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时间从来不语   作者: 天一生水   简介:   从同学到同事再到爱人,并肩走过七年之痒,原以为会继续下去。却不想某一日,收到了对方发的分手短信。   从此之后,那个人就在他的生命中消失无踪。   直至再见面时,他走到他的面前,只问一句——   “你真的爱过我吗?”   “……”   时间从来不语,却已回答所有问题。   性子不羁爱自由攻(应禾)x内敛温润受(陈音)   雷点预警:   1、本文城市地理设定有参考同名城市设定,但因为作者没什么水平还是请把它当做架空吧!   2、不算是专业的打击犯罪文,只能算是记录下该背景下发生的事情。   3、有第三方单恋。   4、再次声明作者没水平所以别探究为什么描写的打击犯罪这么烂了……QWQ 第1章   “哐当、哐当、哐当……”   火车在铁轨上缓慢运行着,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时不时闪过染翠的青山,与似是无垠的田野。   已是春天了。   应禾静静看着飞逝的风景,没有任何动作。他专注的样子,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追忆什么。也幸亏他所在的车厢里只有寥寥数人,才不至于打扰到一直没有说话的他。   也不知过去多久,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应禾收回视线,看向手机。屏幕上短信名称处只有两个字——陈音。   不是亲爱的,也不是老公,更不是什么honey,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知道他们关系的人,看到备注时都有些惊讶,只用姓名的话,难免有些冷淡疏离。应禾也因此注意过陈音的动向,陈音对此只是微笑着说:一个名字罢了,难不成没了那些亲昵的称呼,我就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了?   于是,应禾便心安理得地继续用起这个称呼。有时候,他其实也想过,如果陈音想改,他也不会阻拦,手机给他就是。可是陈音没有,他一直都是那样,温雅从容,不急不躁。万事皆不会急逼应禾,堪称一个优秀的情人。   却也是这份从容,让他们之间,有了无形的裂痕。   你能想象吵架时,对方不是咄咄逼人,而是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你吗?   你能想象冷战时,对方永远不会是率先低头的那个人吗?   应禾伸出手,拿过手机滑开锁屏,界面直接跳入短信。陈音给他发来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你在哪?   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   应禾平静地凝视着这条一分钟前收到的短信,过了一会儿后,他调出输入法,开始打字。   动作很快,因为只有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发出这条短信后,应禾也没管对方收到后会是什么表情,他用衣服上的曲别针将卡槽取出,然后取出手机卡,丢在一旁。   卡槽重新插回去,上方已没了信号,他也找不到自己了。   这样就行了。   应禾打开手机里的音乐,并戴上耳机。   低沉的男声在耳边缓慢唱着不熟悉的歌谣,他再次看向窗外,青山仍是青山,奔驰的火车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就像是放在他眼前的路,一条荆棘遍地,行之双脚鲜血淋漓。一条安乐长康,无忧到老。   他本可以选择无忧到老的路,却放弃了现有的人生,走向另外一边。   后悔吗?他扪心自问,却又觉得这十分可笑。   如果后悔,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就告别吧,与从前的种种。   告别吧,与那些或许有趣、或有光明的人生。   与过去告别的唯一方法,便是斩断一切联系,并换一个新的城市生活。   应禾在心里说,他不会后悔,因为这是他该做的。   火车仍在缓慢地前行着,仿佛是在目送应禾走向新的人生。   两年后。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各队记得将通知发放下去,督促所有警力立刻执行,明白了吗?”   台上的领导沉声发问,所有参与的警员还未抱起记事本,便齐声统一回答:“明白!”   声势之大,足可掀天。   对于手底下的干部能够这样的精神面貌,领导显然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一挥手,道:“散会。”   坐在桌前的陈音与身旁人一样,抱起记满要事的记事本,顺着人潮走出了会议室。   虽然刚过新年不久,但犯罪分子可不会像上班族一样准时踩点上下班。一时之间,各辖区内的盗窃案发生率有所上升。好在他们这些公务员也不会像学普通人准点离开,今天在会议室内开的会议,便是针对这件事的安排。   其实开会这事情和陈音也没什么关系,按正常安排来说,今天来开会当书记员的应当是队里的小迟,奈何她被调去抓犯人。队长张望四周一圈,然后一指陈音,掷地有声道:“就你了,副队长。”   陈音只好过来了。   他在队里一向名声好,几乎是有求必应。还记得小迟笑他:“副队这有求必应的模样,不晓得还以为是如来佛祖再世呢。难不成我要你娶我,你也会答应?”   他当然不会。   且不说小迟是他们队里唯一的一朵鲜花,小迟入队里,就是被他一手带上来的。他俩撑死一个学长一个学妹的关系,大学里学长爱学妹,都工作了谁还有心思追学妹谈恋爱?   不过她这话出了口,队里就一阵起哄,个个都笑小迟胆大包天,居然这么直接告白副队。这话的后果,也导致有段时间队里一看到小迟与陈音一并出现,便挤眉弄眼。要不是小迟叉着腰说别胡闹了,只怕大家还会起哄。   陈音也明白大家都只是寻个乐子,当真的寥寥无几,因而也不曾见怪过。只是提起恋爱这回事,小迟也曾问过他:都快三十了,怎连个伴儿都没有。   伴儿……   陈音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了谁,目光飘远。   “陈……音……”   似乎有谁在喊他,那个声音有些悠远,像是自天边传来。   “陈音……”   似乎有谁在喊他,那个声音慢慢临近,像是在耳边,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陈音!”   肩头一沉,陈音下意识回过头,张嘴便是一句:“应——”   入目的,是领导那张皱起眉头、不带笑容的面容。   陈音呆了呆,他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脱口而出的会是那个字?   “陈音,你在干吗?”   “我……”   陈音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四周的人早已走完了。   “抱歉,我在想事情。”   他只能这么说。   领导见陈音这样,也只是点点头:“年轻人,多想些事情,多条路子。”   得,刚刚还是小迟的前辈,这下在领导前面成了年轻人。   不过陈音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点他是温和体贴,难听点就是性子有些温吞。   “您叫我什么事?”陈音这才想起关键事。   领导看了看走廊,又转过身,道:“你跟我来。”   陈音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办公室,领导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陈音先坐下:“可能要留你一会儿了,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咨询你的意见。”   陈音刚准备坐下,一听这话,面容上理所应当地带上了疑惑:“咨询我的意见?”   话说的这么郑重其事,难道是有什么任务需要安排?   如果是任务安排……陈音不由想了想自己。   按资历,他在队里不上不下。按职务,他也是不上不下。这么一想,他的位置还有些尴尬。那为什么安排任务,会安排到他的头上?   陈音不由坐直了身子,他看着领导,微微颌首:“您请说。”   本以为领导开口便是发布任务,却不想他开口第一句话竟是——   “如果要你放弃现在的生活,你愿意吗?”   陈音怔了怔,他下意识道:“放弃现在的生活,那又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黑暗、勾心斗角、终日难眠。”领导淡淡道。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希望您告知我原因。”   领导听出了陈音没有拒绝,冷硬如钢铁的面容上严肃稍微一松,似是欣慰陈音的觉悟。但这份笑意并没有让陈音看到,领导沉声道:“我们需要一个线人。”   来了。   陈音抬头,看着领导。   “你知道花城吧?花城边界处,是某些犯罪分子口中的‘三不管’地带。在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恶性犯罪事件发生。其中有两个犯罪集团,一者代号‘长生’,一者代号‘天荒’。根据我们的调查,‘长生’常年以运输毒品谋利,他们的人,甚至深入了内陆地区。所以公安部准备打掉‘长生’集团,根据上级领导的审查,我们觉得你是一个能为国家、为人民付出、甚至牺牲的人。所以我收到命令,特地来问你——”领导面容一冷,正经严肃地说:“陈音同志,你是否愿意接受命令,前往花城,参与任务?”   按理说上级组织如此看重他,他理当头一点挽起衣袖便去花城干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可问题是,他是个普通人,虽然领导没有仔细说明,但充当线人这种事,等于是把命脉交予陈音的手上了。   他……该怎么做?   陈音思索的模样映入领导眼中,领导明白,即便与犯罪分子作斗争这么久。但在这种大事上,他的确需要多加考虑。这不仅是关于他自身安危,更关于隐藏在犯罪集团内的那位安全。   于是,领导放柔了声音:“这并不是强迫性质的,如果你不愿……”   “能否让我考虑一晚上?我会尽快给您答案的。”陈音突然出声道。   领导怔了怔,道:“一晚上足够吗?需要多给你一点时间吗?”   “不用。”陈音摇了摇头:“时间就是金钱,我明白的。”   自领导的办公室里出来,陈音顺着楼梯走下去,回到支队办公室内。   小迟与队长他们还没回来,作为副队的陈音只好接过重担将新年任务安排下去。虽然人不多,但分拨出去也能起一定作用。   任务安排好了,便等着下班。时间一到,除了留守值班的人,大家纷纷告辞。   陈音在停车场里找到自己的车——当然不是什么四个轮子的大奔宝马,甚至连辆奇瑞QQ也不是,是一辆两个轮子的电动摩托车。   陈音系好围巾,脚一迈,登上电动车,朝着公安局外驶去。   新年虽已过去,但没到立春,天依旧黑的很早。六点多钟的天,就让人难辨时间了。   街道两边的路灯照着路,陈音骑着车,不需辨别方向也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就是这个天,冷风依旧朝着脸上嗖嗖地刮,皮肉都刮的生疼。   他住的公寓离局里并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这也就导致了局里一旦有什么事情,他总是能第一时间赶到。   没一会儿,陈音便过了小区,到了所住公寓楼下。   他所居住的小区,在十年前还是个炙手可热的地带。堪称中老年人养老最佳社区,老年人对于养老总是舍得。所以这地皮也在城市里变得寸土寸金起来。而陈音当警察也有六七年了,能做到副队,也算得上有一定能力与手腕。但很遗憾的是,他目前的工资和公积金只能支撑他买起这寸土寸金的地皮上半间屋子,这剩下半间,却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缘故。   陈音将电动车停在楼道里,动静让声控灯一瞬亮起来。他转身上了楼梯,刚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没买菜!   大概是今天的事情太出乎人意料了吧,陈音站在楼梯上,望着楼上的灯光,扯了扯嘴角。   算了,这个时候去超市也没什么菜品可以买了,冰箱里还有饺子,先应付一顿吧。   他这么想着时,快步上了楼梯,来到四楼所居住的门前,掏出钥匙插进去。   随着推门声响起,陈音在门边摸索了一阵儿,打开客厅里的灯。   “啪”一声响,家具齐全、却毫无人气的客厅映入眼中。   陈音怔了一下,最后还是垂下眼,脱下鞋子。   指望什么呢,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吗?   他这么想着时,人也进了屋里。将房门关上后,他解开围巾、敞开外套,踩着拖鞋去冰箱旁边找寻食物。   打开冰箱一看,应时节的蔬菜是一样都没有了。再拉开速冻区,过年时买的满满当当的速冻食品,如饺子、汤圆、馄饨也只剩下了一点。陈音提起一袋饺子,转身走向厨房里,开始烧水。   这些乒乒乓乓的响动,也总算上空无一人的屋内有了一丝烟火气息。   作者有话说:   新文开始啦~每天更新一章,海星收藏评论什么的,大家看着给就行。 第2章   锅中热水沸腾,剪刀剪开速冻饺子的包装袋,将饺子倒了大半后,陈音才盖上锅盖。   等到煮熟还需要一会儿,陈音走出厨房,把剩下的半袋饺子归于原位,这才走到客厅里,准备坐下。   明亮的灯光下,客厅里只有陈音一个人,显得有些空荡。陈音想了想,还是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黑暗的屏幕一瞬点亮,映入眼帘的是晚间新闻男主播的脸。   “本台最新消息……”   陈音就这么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新闻。   这两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洗衣,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电视。只有过年的时候,队里有空闲的同事会拿着自家父亲母亲带来的年货时,这座屋子里才会多些热闹的声音。其余时候,这里都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居住。   如果不是这座屋子还存在,陈音也会以为,他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人生活。   新闻里的男主播已经开始播报最近的天气变化,陈音的视线却从电视机渐渐移向墙上悬挂着的相框。   相框有好几个,有孩童肉嘟嘟的小脸,有少年低头读书的模样,他们拼凑起来,将一块中等大小的相框围起来,而这个相框里,却是两名少年站在校园门口的模样。   他们勾肩搭背,望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万事万物,皆不足以击垮他们心中的信念。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努力,为国家出力好不好?”   “好啊!”   耳旁犹有少时誓言,如今再看,却有些莫名的讽刺。   陈音凝视着相框,片刻后,标准的播音腔中,有人轻声一笑:“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原来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两年了,他就这么消失无踪,再也寻不到了。   收到那条短信时,说不惊愕那自然是假的。   如果要仔细算算,他与应禾在一起也快八九年了。连结婚后的“七年之痒”他们都能度过,陈音以为他们之间再无什么问题了。   可那天收到短信后,陈音拨回电话,却是得到关机的回复。下班后,他急急忙忙赶回家中,可整个家中空荡荡的,再也见不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可这个家中,却是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洗漱台上,口杯依旧存在。衣柜里,刚买的大衣也静静悬挂着,不染灰尘。   应禾的东西都在,他什么都没带,包括与陈音一起买下的这套房子。   他只带走了他自己。   没有留念,也不曾回头。   情感节目里,都说结婚后最难度过的就是“七年之痒”。可他们在一起,也将近八年了。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他们终归还是在一起。陈音甚至想过,第九年,第十年时应该怎么度过。   却终究是一场幻梦。   好吧,分手就分手吧。   陈音如此想着,将近三十岁的人了,谁在年轻时没有爱过一两个前任。只是应禾离开的突然,就算想与他真正一刀两断,可财产上,陈音就没法处理。   房子是对半买的,衣物是一起买的,连漱口杯都是AA制。加上他的人失踪莫名,联系同事帮忙寻找也寻找不到他的人时,陈音能做的,似乎只有守候在原地。看看应禾到底什么时候想起来,他还有间房子在这里。   这个时候,便格外生气,为何当初不是在一个支队里工作。   只可惜他的脾气也无法对人发泄出去,他只能给自己开一张新的银行卡,每次工资到账时,便留三分之一存进卡里。他告诉自己,如果应禾回来了,他不要房子,就用这张卡买下这栋房子。   他不喜欢欠人。   火被浇熄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陈音这才回过神,鼻端已隐隐有焦糊的气味。   他连忙起身,快步进厨房里。灶台上的火苗已被扑出来的水浇灭了,陈音拿来挂在墙上的抹布,捏着锅盖的顶,小心翼翼挪开。   还好还好,饺子没有煮成饺子皮。他放下锅盖,拿来汤勺将锅中饺子捞起来,放进有佐料的大碗里。这才端着自己的晚饭,走回客厅坐下。   他一边舀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一边让自己不再去想应禾的事情,而是去想另外一件事。   ——领导安排的任务。   作为副队,陈音自然要为手底下的人做一个表率。而作为警察,他有责任为国家为人民分忧解劳。作为自己……   陈音咀嚼了一会儿饺子,将食物咽下去后,才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没什么牵挂。   陈音出身于一个书香世家,本来祖上八辈都干的是与警察无关的事情。可是在知道陈音报考警校后,他的父母,难得统一意见地赞同了陈音的选择。   陈音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会赞同他报考警校。他还记得父亲是这么对他说的——   “教书育人,是为国之未来。成为警察,亦是为国家分忧。”   听完这话,陈音才明白自己一颗红心到底是怎么锻炼出来的了。   他的父母,或许害怕他辛苦,害怕他劳累。但在这之前,父母更希望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就像是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至于前路会遇见什么……陈音轻轻地叹口气。   也无所畏惧,不是么?   陈音放下吃了大半的饺子,从兜里摸出手机,翻找着号码,在确定后,拨打出去。   “嘟……嘟……”   过了一会儿后,那边接通了。   陈音拿到耳边,不等对方开口,他便道:“陆局,我想好了,我接受任务。”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明天早上八点,来我办公室,我带你去个地方。”   领导姓陆,叫陆弦苍。   在局里,他应当算是资历最老的那一位了。自警校毕业后,便从普通警员一直兢兢业业地干下去,直至被委任为局长。虽然已过去了数十年,但看他的履历表,再能挑刺的人想挑刺也只能挑出这位陆局真像是个万金油,哪里有他的影子这种话。   记忆中,应禾在知道局长毕业学校时,还挤眉弄眼说这可是他们师兄,就不知这位师兄能不能给点面子,少点呵斥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这位师兄兼上司,在记忆中的确是很少生过气。少有几次呵斥,都是手底下人做事不行。   陈音看着走在前面的陆弦苍,如此想着。   此时此刻,陆弦苍正带着陈音朝地下室走。陈音成为警察也有七八年了,虽知道他们大楼下面有个地下室,却是极少来过。   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这里是局里存放资料的地方,平日里想要进入获取资料还得向上面打个申请。这二嘛,就是这里极严,想进来还得在防盗门上输入密码。   如今,他倒是不用打报告了,因为上级正带着他朝下走。   进了地下室范围,感应灯感觉到有人过来,自动点亮。灯光虽不算显眼,却也足以照亮前方。   不知哪来的灰尘,在灯光下盘旋飞舞着,好在灰尘并不重,也不算呛人。   直至脚步声停在了105号房门前,陈音抬头,看着陆弦苍在门上输入密码。“咯噔”一声,弹簧收缩的声音,陆弦苍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陈音跟着进去了。   又是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陈音忍下打喷嚏的冲动,看着里面的布设。   这是一个极大的空间,里面摆放着不少书架,书架上罗列着一排排文件袋。陆弦苍熟门熟路地走到靠左边第三个书架旁,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对陈音说:“这里是储存线人档案的地方,一般来说只有局长与副局才有资格进入。但因为你即将前往花城,与我们安排的线人见面。所以在你离开前,有权限见到线人的档案。”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去花城,也是与这个线人接头?”   “没错,准确点说,他应该算你的上线。”陆弦苍似乎终于找到了档案,他拍了拍档案袋上的灰尘,从书架后走了出来:“他在‘长生’集团中已经卧底两年,目前算是集团中不上不下的位置。此次你卧底进去,是他用集团需要引进人才这个理由提出的,这也得到‘长生’集团的允许,这是他的档案,你看看——”   陈音接过陆弦苍手中的档案,将之打开,然后听着陆弦苍继续说:“这个线人有些随心所欲,所以你必须要了解他的性格。这样在配合上才能保证没有问题,他的手中也掌握了不少‘长生’集团的重要情况,”   陈音点点头,随后将那张资料表抽出——   瞳孔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有一瞬收缩。   他其实也有过设想的。   作为警察,总是会为了某些任务不得不卧底深山,与犯罪分子做斗争。甚至要与犯罪分子同路,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声誉、金钱,甚至是时间,在任务中也不算什么了。   陈音自己,也曾为了打击某个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而卧底深山老村数月。所以,他不是没想过应禾也有可能是去执行任务了,可当他试图调出应禾的档案时,却是一无所获。   所以,陈音真以为应禾去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天之涯海之角。   如今对上这张熟悉的面孔时,他才明白,原来他真去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为什么是他?   又为什么是他?   恍如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让原本断掉的线,又重新续接起来。   “陈音?陈音!”   陈音抬起头,看着有些昏暗的视野中,陆弦苍正蹙眉紧盯着他。   “……陆局?”   “我刚刚说的话,你好像没听清楚?”   “刚刚的话?”陈音愣了下,随后试图回想陆弦苍的话,却是徒劳无功。他只得垂下眼,低声道:“抱歉,我走神了。”   可能是因为陈音过往履历并没什么问题,陆弦苍只能叹口气,重复起刚才的话:“我刚刚说,只要你能与这位线人同心,一般来说处境会相当安全。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现在提出。”   “不,没什么困难。”陈音将资料表收回文件袋,再递给陆弦苍。神情从容且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陆弦苍看着陈音,点了点头:“那就好。”   陈音看着那份文件袋,被陆弦苍放回了原处。他沉默须臾,又道:“陆局。”   “嗯?”   “如果我死了,不用为我收尸。我只希望,您能开解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不后悔。”   一听这话,陆弦苍愣了下。   视野中,青年正静静地看着他。那个“死”字出口时,他的神情竟连半分改变也没有。   如此平静,如此从容,如此……一往无悔。   就像是他亲手带出的,每一个优秀苗子。   陆弦苍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苦笑一声。他走上前,拍了拍陈音的肩膀:“别乱说话!”   “陆局……”   “按你们年轻人说的,别给自己乱插旗。要知道,不管是国家或是我们,更希望一个活人回来。”   陈音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还有其他事要安排。”   105号房门缓缓关上了,陈音转过身,在陆弦苍的带领下,离开了地下室。 第3章   阳光炙热,照得花坛里的树都是绿油油的。树上蝉鸣不绝,“滋啦滋啦”的叫声格外刺耳。   他伸手摸了摸走廊上的不锈钢栏杆,好家伙,被晒得滚烫。   “这天也太热了吧。”他不由嘟囔一声,转过头,窗户大开的教室里,只剩下两三个人为了坐着,有的在说话,有的在玩闹,还有人在低头看书。   他看了眼那个低头看书的人,转身下了楼。   一出教学楼,炙热的阳光就洒落下来。他抬起手试图遮挡阳光,弄了半天却又觉得自己这是白费力气,只好顶着日头朝操场上走去。   正值午间大休,有英雄好汉顶着日头也要在篮球场上一展风采。看到他们晒的通红却依旧坚持打球的模样,他能做了只有赞叹。   “应禾!要不要来打一场?我们差个人!”   有人看到他走过去,十分热情地打着招呼,他只好摆摆手,说:“没穿球鞋,打不了,下次再说。”   好不容易走过篮球场,来到初中部的教学楼前,全校唯一一个小卖部就在这里。他站在冰柜前,打量了一会儿,打开冰柜给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又拿了一瓶脉动,走到收银处付了账。   冰过的饮料被他揣在兜里,他快步跑过篮球场,上了台阶,走回教学楼里。   进了教室,人还是只有那么多。他走到看书的人前面,一屁股坐下去,将怀里揣着的脉动放在对方面前:“喏。”   “谢谢啦。”对方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他挑挑眉,道:“看都不看一眼,就说谢谢,你不怕我给你买的是毒药啊?”   “那总得有个送毒药的理由吧?”对方的声音中带上笑意。   “没理由,就这么简单。”他拧开矿泉水,给自己猛灌了一口:“说起来,你在看什么呢?”   “你带来的那本《人体解剖》。”   “嚯?你还真开始看了?”他转过头,果不其然,封皮上明晃晃写着《人体解剖》四个大字。   他正想说什么,对方突然唤他:“阿禾。”   “干吗?”   “你有想过将来考哪所大学吗?”   他其实对对方问这个问题并不感到奇怪,下半年他们就要高三了,课业好的,早该考虑考哪所大学。而他们这种课业不上不下的,在休息时间想一想,也没什么问题。   他还以为对方不会想这个问题呢。   不过真说起这个,他沉思了一会儿,才缓声道:“我啊,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   “轰隆”一声,雷声在耳边炸开,躺在床上的人陡然睁开眼。   视野中一片黑暗,但以他的目力,却能清楚地看到悬挂在卧室上方的水晶灯。   那一声炸响后,四周变得极静,随后一阵风声入了耳,接踵而至是稀里哗啦的雨声。   下雨了。   耳旁雨声越发清晰,他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一看,凌晨三点。   他将手机放回去,在被窝里一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试图再次入眠。可滚来滚去,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他还是没法睡着。   只得放弃。   他自床上起了身,随手抓了抓头发,然后看着眼前的黑暗。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抽烟了。   墙上的空调还在制暖,也不用怕冷,他索性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拉开床头柜。   抽屉里摆放着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他取出烟盒,随手一弹,叼住一根,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烟头,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草的功效得到挥发,刺激着松懈下来的神经,让人得以保持清醒。   他这才琢磨起一件事:怎么会……突然之间梦到少年时候的事情?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夏日炙热的阳光,皮肤上仿佛还有滚烫的感觉。可仔细一想,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还有梦中的人……   都过去两年了,他的资料被隐藏在地下室的最深处,普通的干警可没有权限调出来。所以,他大概以为自己这两年里,在某个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吧?   其实,这样也不错。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玩腻了,抛下这一切不管了。以对方的理性,他很容易解决心理问题。   就这样吧,他不再去想,并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吐出的白烟,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眼神。   从楚城飞往花城的飞机,在经历三个小时的飞行后,于晚上九点,稳稳地落在花城国际机场。   飞机上天南海北的来客,纷纷下了升降梯。一片人潮中,有两名来自楚城的男女,也跟着下来。   他们一人拖着行李箱,另外一人抱着暖手包,模样看起来像是兄妹,又像是一对情侣。因为他们时不时进行眼神交流,仿佛只用眼神,便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等到身边的人渐渐变少了,男人,也就是陈音才动了动嘴唇,发出极低的声音:“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陆局非要安排你过来,你不知道这事情很危险吗?”   再观那名女人,她剪着公主切,面容可爱多过娇美,用网络上的说法便是走萝莉风格。对于陈音的话,被安排前来给陈音担任助手兼表面女友的迟云苒迟大小姐也压低声音说:“我就是出来给你挡桃花的,难不成你希望任务完成时还得处理一下自家感情问题吗?”   陈音一下子被噎住了,感情问题?说老实话,他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这个事。主要是他的性取向和一般人不同,在队里遇到了姑娘也就迟云苒一个,什么桃花什么感情,和他半毛线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音只能暗暗一叹,然后低着声音说:“执行任务时你必须要听我的命令,遇到危险时优先保住自己,只有保全自己,才能完成任务,你明白吗?”   “知道啦副队。”   迟云苒知道,他们这一次的任务重要到极有可能可以颠覆“长生”集团在花城边界留下的所有势力,所以在出行前陆局也再三说明,要她听陈音的命令,让陈音与那位“长生”集团的上线接触。这是能保全陈音、也能保全她的最好方法。   为了与那位上线联系,陆局也启动了局中的暗线,将陈音与迟云苒即将抵达的消息传递过去。那边也不负所望,说会派人迎接他们。   当然,这个迎接的人,是“长生”集团的人。   迟云苒跟着陈音走出机场,就见陈音四处张望了一阵,视线锁定在某一处。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正静静停在路边,等候着客人到来。   迟云苒凑到陈音身边,小声道:“我听说‘长生’集团很有钱,没想到有钱到待客都用豪车。”   陈音平静地说:“过去吧。”   他走向那辆在信息里说一看就是很贵的跑车前,还未主动开口,车窗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容,看之十分老成。那中年人看着陈音,严肃地说:“殷先生吗?”   “是我。”陈音淡淡道。   这一次卧底工作,他也没想名字,便直接报了“殷尘”二字。而这一次为了卧底工作,局里甚至调动警力为他做了一套假身份,方便对方搜查。   得到回复,车门打开,中年人说:“请上车吧。”   他竟连问一下迟云苒是谁的意思都没有。   迟云苒原本还有些紧张,见此情形,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松口气。她也来不及想,陈音将行李箱收缩,放在后备箱后,便上了车。   迟云苒赶忙跟上去。   等到两人坐好后,车身微微一震,便驶动了。   车厢内十分安静,迟云苒是不敢说话,中年人一看就是不想说话,至于陈音,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我们去哪?”   好在中年人还没拂他面子,他道:“去见秋哥。”   “秋哥?就是那位招殷……殷尘的人吗?”   “这一点,你在收到消息时就应该明白。”   虽然中年人的语气十分平静,可陈音与迟云苒就是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冷漠。迟云苒看了眼陈音,陈音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问下去。   迟云苒只好作罢,乖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过她还在想,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陈音自上了车以后便沉默了许多,按照常理这不该是打探敌方情况的最好时机吗?   陈音偏偏没有,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沿海城市多繁华,却也更容易滋生黑暗。或许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间,便有无数悲剧的发生。   而陈音能做的,便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用眼,用心记录下来。   他相信,国家会还他们公道。   车辆自高架桥下来后,便一路驶去市区最热闹的地方。   五光十色霓虹灯亮,自车外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有些吵闹,却只能忍受。约莫行至街道尽头,车停了下来。   中年人转过头,道:“秋哥就在酒吧里,你们直接进去就是。”   “多谢。”   陈音也不去问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地方见面,他推开车门,然后等着迟云苒下来。   晚风吹过,比之楚城却又稍带暖意。陈音替迟云苒关上车门,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这家酒吧。   与街上其他热闹的地方相比,这间酒吧的摆设偏向清吧,隔音显然很好,连里面的音乐声都听不到。   而门口也没见侍者,不仅是侍者,连个人都没看见。看这隐隐的气势,晓得这是个清吧,不晓得还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   陈音偏偏就是来闯龙潭虎穴的,虽然他还带着个妹子就是。就不知这里面的大爷看见他这架势,会是什么想法。   “阿苒,跟在我身后。”   陈音用不高的声音提醒着迟云苒,然后推开门。 第4章   陈音推开酒吧的玻璃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在耳边响起,像是在提醒里面的人。迎面而来的是一面墙壁,墙壁上镶嵌着三个字——乌托邦。   陈音只看了一眼,便绕过这面墙,面前是一条小的过道,过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门。而过道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标本。   兴许是那面隔音墙的缘故,走进来后,才听见隐约的吉他声。陈音带着迟云苒朝那扇门走去,却不想还没走几步,那扇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嘴里嘟囔着:“什么穷酸臭毛病,还玩三顾茅庐这套?”   话音刚落,男人一抬头,就看到陈音和跟在他身后的迟云苒。男人愣了下,下意识问:“你是哪个?”   男人没说普通话,话语中一股浓浓的花城本地口音。好在话很短,还能听懂。陈音面不改色,用标准的普通话道:“我受秋哥的邀请前来花城,秋哥在哪?我要见他。”   “来见秋哥?”男人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是那个楚城过来的?”   “对。”   “行吧,秋哥就在里面,你跟我来。来的还算巧,我还以为得去机场找你呢……”男人转过身,推开面前的门,跟上的陈音骤然闻到一股酒香飘来。   一股熟悉的酒香。   鼻翼扇动,陈音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酒了——出自法国的霞多丽。   他还记得,在刚搬进他们一起购买的新家后,那个人像模像样地做了一顿烛光晚餐,所配的酒,便是这个气味。   他说过他不擅长喝酒,怕醉。可那个人却笑眯眯地说,度数很低,不会醉的。可他着实低估了自己,这么低的度数也能一阵头晕目眩。   现在,又是这股淡淡的酒香。他在略显低暗的视野中,看见了那个喝酒的人。   兴许是因为酒吧里制暖,那人不像他们,穿着一身冬装。那个人穿着一件大衣,坐在吧台前,手里拿着一个酒杯。他正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里面的液体,然后一饮而尽。   等到喝完后,他便将空酒杯递给吧台里站着的侍应生,侍应生恭恭敬敬续上。他再重复先前的动作,先是摇晃,然后一饮而尽。   在他的四周,有几个人站着,似是随时等候着他的指令。另外一边是舞台,舞台上,坐着的歌手像是司空见惯这一幕。依旧弹着吉他,唱着歌谣。   只能说,没有想象中霓虹灯乱闪群魔乱舞的场景,眼前这一幕,竟让人觉得十分平静。   或许是因为呆站太久了,引路的男人转过身,见到陈音如此,他眉头一皱,出声道:“喂,呆站着干吗?”   陈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的太久了,连迟云苒都发现了异常。但她却不能出声,只能死命拽着衣摆来提醒他。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点点头。   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转过身,对着迟云苒伸出手。迟云苒愣了一下,见陈音还看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陈音的手。   指掌间皮肤并不算细腻,应是在执笔拿枪太久所磨练出来的。陈音却轻轻握着,力道不算轻也不算重,就这么带着迟云苒,朝着前方走去。   在外人眼中,他们或许是一对在哪都要歪腻在一起的热恋情侣。在陈音的心里,他也试图将自己的身份抛下,他是殷尘,是受邀前来加入“长生”集团的殷尘。他正带着他的女友,向着既定的目标出发。   四周守卫的人转过身,他停下脚步,稍低了眉头,姿态恭敬地出声唤人:“秋哥。”   背对着他们的人,在听到声音后,下意识转过头。   这一回头,一眼看去,或可以道一句久别重逢。   应禾来到“长生”集团已有两年了。   如果让其他人过来,两年时间可能只在“长生”集团的下层磨砺。但应禾,却只用了两年时间便从堂口里的一个小混混爬上了集团中等位置。   “长生”集团的人,就这么看着应禾从后辈变成了他们的前辈。不说上级,就平日里见面的人见到应禾,都得叫上一句“秋哥”。   问应禾为什么能做到?   因为他选择抛下所有的束缚,让自己全身心地成为“应秋”这个角色。   应禾是一个警察,可应秋,却是一个行事狠厉、有仇报仇的激进分子。   他协力过多少恶事?“清理”过多少麻烦?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记不得了就不去记,他这么想着,听着身边人一口一个“秋哥”,恍惚间,他真以为自己是“应秋了。”   可午夜梦回时,他还会梦见过去的事情,也就是这些事,提醒着他来到“长生”的最终目的。   ——无论要经历多少罪与罚,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便是颠覆这偌大的黑暗帝国。   只是一个人,总是有不方便的时候,这种不方便,指的是他在传递线索时的麻烦。他可以培养亲信,但这些亲信终究是“长生”集团的人。他总不能把这些事告诉他们,他也知道集团里可能还有其他卧底。但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只有将他们派遣进来的上线。   他现在已处于这个位置,随便一动都有可能惊动其他人。所以,他只能借着“长生”集团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招募一位军师。   也幸亏他在“长生”集团内有一定影响力,上头很快便通过了他的请求。   而这位军师从何而来?自然是从“长生”集团最想不到的地方来。   这个名叫殷尘的人,会与他携手闯出一片光明。   所以应禾摆出了刘备三顾茅庐的架势,又是让人去机场迎接,又是在酒吧里亲自等候。   他就这么等着,喝了一整瓶白葡萄酒,酒不但没有让他醉,反而让他越发清醒。   随着脚步声临近,有人唤了他一句秋哥,他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陈音在看清那张面容时,瞳孔微微一缩。   记得读书时,应禾就是个毒舌的性子。可因为他长得极其俊俏,哪怕是再不喜欢他的人,都不得不说应禾这个人,除了一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可现在,这张曾经被人夸耀过的面容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像是一把剑一样穿过了右眼,看到这个伤口的人都很难不去想如果这道伤痕再重一点,那这只右眼能否保住。   而面容的主人,似乎对这道伤痕极其满意。竟然将伤痕染成了靛蓝色,当作一个刺青。   陈音的视线在刺青上停留了太久,久到对方懒懒开口:“吓到你了?”   很是熟稔的口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妥,于是将视线自伤痕挪开,直视着应禾,道:“秋哥,我应邀前来了。”   应禾转过头,下巴微抬,台上正在唱歌的歌手停下,自座椅上下来后,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吧台内唯一一个侍应生也放下酒瓶,退出吧台离开。   整个酒吧内,只剩下应禾与陈音几人。   应禾一手托起下巴,看着陈音:“殷尘?”   陈音道:“是我。”   “殷尘,二十八岁,毕业于楚城理工大学,专攻化学。”应禾慢悠悠地念出警方给陈音捏造的假身份。   陈音点了点头:“没错。”   应禾歪了歪头:“你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乐意做我们这行的人,更像是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优良好少年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向陈音。   的确,陈音外表温润儒雅,说话也是不紧不慢,斯文有礼,像个书生多过于像亡命分子。他一朝转投“长生”集团,总是令人难免怀疑。   陈音都能感觉迟云苒握着他的手变紧了,他却是十分平静、甚至很不礼貌地呛了一句:“如果外貌也能决定个人能力的话,那秋哥你,也是才不配貌了。”   “小子,你——!”   站在一旁的人说着便要上前揍他一顿,应禾却抬起手,制止了对方:“阿龙,停下。”   “秋哥!这小子骂你!”名叫阿龙的男人瞪大眼,气急败坏地说着。   “骂我吗?我怎么觉得,他是在夸我呢。”应禾看着陈音,微微一笑:“你说是吗?殷先生?”   陈音只是淡淡地看着,没再说话。   应禾与那双淡漠至极的眼睛对视一瞬,随之挪开,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站在陈音身旁的迟云苒。   迟云苒在应禾的注视下,很配合地“瑟缩”在陈音身后。   “呦,还带女朋友呢?”应禾笑起来:“不知道我们这里饿狼很多吗?小心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殷尘……”迟云苒小声唤道。   “阿苒,别怕。”陈音挪动下身体,挡在迟云苒的身边。眉峰微微一蹙,神情变得极不高兴:“如果我前来这里,连我女朋友的基本安全都保护不了,那我对你们这里的安保只能怀疑。”   看着护犊子的陈音,应禾笑容一敛,他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音:“我不管你带女人还是带男人,如果你不能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你带十个女人也得小心。如果你能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那你带十个女人我也不会管。明白吗?”   旁人若听到秋哥这么说,早就哆哆嗦嗦俯首称是,可陈音他直视着应禾的面孔,在话音落定后,他竟低下头,微微躬身:“您说的是,但我也有自信,能够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应禾冷漠地看着他,随之抬了抬手,道:“阿龙,过来。”   “秋哥。”   “让老陈带他们去云天公寓,办理入住,休息一晚后明天去公司找我。”   叫阿龙的男人俯首称是,随后走到面前这对小情侣跟前,粗声粗气地说:“跟我出去。”   “多谢秋哥了。”   陈音转过身,带着迟云苒朝外走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应禾突然唤他。   “殷尘。”   陈音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爱你的女朋友吗?”   突然来的一句,让陈音一愣,可不等他开口,就听见应禾慢悠悠地说:“如果你爱她,那就好好保护她。”   陈音沉默须臾,转头看向迟云苒。   迟云苒也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瞳中满是疑惑。   他静静看着对方,道:“别怕,有我呢。”   迟云苒微微一怔,似乎明白陈音这句话中满满的重量。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使劲地点了点头。   他们再次转过身,走向门外,只剩下应禾,看着他们的背影。 第5章   陈音与迟云苒的背影已消失在视野中,应禾却久久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没有回头。   留在应禾身边的男人见他许久没有回头,心下顿觉古怪:那人难道是什么精兵良将,值得让秋哥如此对待?   仔细一想,那个叫殷尘的男人长得像小白脸多过像一个逞凶斗狠的犯罪分子,如果说古代话本里的军师是什么模样,这殷尘可能还能沾点边。可秋哥这背影、这感觉……怎么着都让人感到一丝奇怪啊。   男人虽来到秋哥身边不久,却是个心思较为细腻的人。上司这反应,总让人难免浮想联翩。   他不由问道:“秋哥,您……是不是认识这个小、不是,殷尘?”   秋哥终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被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盯,他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名为后悔的情绪涌上,他在心中一边辱骂自己是个蠢猪一边略显讨好的说:“我看您对待殷尘这小子这么认真,又是让老陈去接人又是亲自等候,还以为您俩之前认识呢。”   “看了他的简历,见了他的本人,说句认识也不算错。”秋哥慢悠悠地说:“不过嘛……”他拖长了声音,话锋却骤然一转:“再有趣的人,在正式加入‘长生’前,总得磨砺一番。所以,交给你个任务。”   男人连忙躬身:“秋哥您说。”   “去弄清楚殷尘住哪个房间,弄到房间号后,让楼管多‘留意留意’。”秋哥漫不经心地说:“免得混进来一些不该来的人,到时候清理也麻烦。”   “是,我这就去。”男人点头哈腰,刚准备离开,脚步突然停下,他转过头,看着秋哥:“秋哥,那殷尘身边的那个小妞,要不要也盯着?”   秋哥一手托起自己下巴,闻言只是淡淡道:“一个女人罢了,无关紧要,主要盯殷尘。”   “是。”   男人连忙朝外面跑去。云天公寓离乌托邦还有不远的距离,他得找辆车,才能跟上坐着兰博基尼前往云天公寓的一行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秋哥看着背影的眼神一瞬变得冷漠。   ——留不得了。   只是这一瞬间,他的心绪便被感知到了。不得不说,在察言观色上,这人的确是个优秀的苗子。可是——   他需要聪明的人,却不需要太多的聪明人。聪明人留有一个便足以,如今陈音来了,其他人,也不需要了。   应禾用几乎冷酷的心思思考着这件事情,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定会觉得他的狠心。   狠心便狠心吧,反正这样的事情,他不是做了一次。   只是……   纵然那人已然离开,他却仍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这个傻瓜过来。   偶尔有一瞬间,应禾也设想过,他会不会与陈音再见面。如果再见面,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或许是他颠覆了整个“长生”,在授勋大会上见到那个人。   或许是他被“长生”的人打个半死,流浪街头时遇见那人牵着心爱的姑娘,眼带柔情地走过面前。   又或许是在许多年以后,他们在某个茶馆里相逢,彼此淡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或许是,他们再也不会相见,离散在天之涯与海之角的边缘。   可他们还是见面了,在这家名为乌托邦的酒吧里。   乌托邦里,没有让人欢喜的完美世界,只有一段疏离的重逢。   应禾看着他牵着姑娘走到自己面前,用平静到几乎冷漠的语气唤了句“秋哥”。   应禾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也不错。   应禾后退了几步,坐回吧台前的座椅上,他拿起吧台里那瓶还剩三分之一的白葡萄酒,嘴对嘴吹了一瓶。   酒喝完了,他抹了抹嘴,将空瓶放在吧台里。   应禾环顾四周一圈,空荡荡的酒吧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真是个傻瓜。”   没有人能听得到。   另外一边。   名叫阿龙的男人带着陈音与迟云苒走出乌托邦,那辆载着他们行李箱的兰博基尼依旧停在大门口,压制路线,大大咧咧的,压根就不怕交警抄牌。   陈音的视线从被压着的路线上不动声色挪开,他想,这里可能是交警也没法管的地带吧。   这时候,阿龙走到驾驶位,他敲了敲车窗,车窗应声落了下来,阿龙说:“老陈,秋哥说带他们去云天公寓。”   被称呼老陈的中年男人点点头,道:“先上车吧。”   陈音终于松开了迟云苒的手,他走上前,替迟云苒拉开车门。等人进去后,他才跟着进去。   阿龙坐进了副驾驶,确定所有人都到齐后,老陈一脚油门,朝着街道外围开去。   “云天公寓是集团承包下来的公寓楼,专门给加入集团里的大家居住。有单人住的也有双人住的,你们想住哪种?”像是勉强承认陈音有资格加入“长生”,阿龙“勉为其难”地开口介绍道。   而迟云苒把遗留在车上的暖手包刚揣在怀里,一听阿龙这么说,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男女朋友不只是拉拉小手搂搂抱抱,还要住一个屋啊!   陈音会是什么反应?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陈音波澜不惊地问:“我们只是刚加入集团,就可以选择自己的居所吗?”   阿龙没回头,兴许是觉得这小子细皮嫩肉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用不了多上心。他说:“按照惯例是不可以的。但是秋哥为你们说话了,你们俩要是想住在一起,也没什么问题。”   “秋哥?”陈音一怔,随之敛眉沉吟起来。   阿龙自后视镜里看到陈音如此,嗤笑一声:“秋哥看起来很看重你,也不知你有没有本事得秋哥的看重。”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我还是不必让秋哥麻烦了,到时候请给我与阿苒一人一间独居的屋子吧,只是我希望,这两间房子是对门的。”   阿龙闻言一愣,似乎不敢置信,他回过头,看着后座上的陈音:“你可别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啊,秋哥的意思你也敢违背?”   陈音淡淡道:“秋哥是给我选择,不是强迫我必须这么做。我谢了秋哥好意,我可以靠我自己为阿苒争取来应得的东西。阿苒——”   迟云苒看着他,就见那双先前还是冷漠至极的眼瞳中,带上一丝柔情:“你别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记得工作,迟云苒真想尖叫出来。   这也太少女心了吧!!   她都觉得粉红泡泡满天飞了!   只可惜,她不能叫出来,她只能轻声道:“我相信你。”   阿龙:“……”   去你娘的狗粮!阿龙暗骂一声,转过身坐好。他道:“前面就是云天公寓了,你们准备好下车。”   陈音收回视线,望向车外。   栏杆抬起,兰博基尼驶入一片楼区内,停在了其中一栋楼的前面。   坐在驾驶座上的老陈出声:“到了,你们下去吧。”   阿龙率先下了车,陈音和迟云苒跟着下去,一人抱着暖手包,一人自车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箱。等到行李被提出来后,兰博基尼调转方向,开出楼区。   陈音看了看四周,这片楼区的公寓楼有十层高,以两楼一排分布,共分了五排。四周环境倒是不错,遍布绿植,种着大树。陈音他们此事站在第二排右手边的楼栋前,路灯斜斜落下一道光,让他们不至于摸黑走路。   阿龙带着陈音和迟云苒走向单元门口,还未到呢,里头就走出一个人。他将手里的水盆朝土里一倒,一抬头,就看到了这边一行人。   “龙哥?”那人愣了下:“都快十一点了,你才回来呢?”   “秋哥有事嘛,你这边还有空房吗?来了两个新人,秋哥让他们住这。”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男人一听清这是秋哥的意思,面容便是一肃,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查阅了一下,然后说:“二单元501和502没人,你们过来给办手续吧。”   陈音这才过去。   他们今天刚到花城,应禾也没给他们安排工作,没有工号,男人也只能给他们录入了下陈音与迟云苒捏造出来的身份信息,便将五楼的房卡交给他们。   “公寓里有电梯,你们直接上去就是,我就不奉陪了。”   阿龙摆了摆手,也不要那男人送,直接出了单元。   陈音和迟云苒对视一眼,陈音点点头,迟云苒这才道:“小哥,麻烦你了。”   兴许是难得看到美女,男人嘿嘿一笑:“好说好说,美女你上去吧。”   转了个弯,他们才找到公寓里的电梯。按下上去的按钮,门缓缓打开,两人步入其中。   等到电梯门关上,陈音才压低了声音:“先去看你房间,到时候到我这来。”   迟云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等到了五楼,两人步出电梯,正好见了两扇相对的门。   他们拿着房卡,一人刷开一扇,“登”一声,大门打开。   陈音将房卡插进电槽里,灯光骤然点亮四周,暴露出眼前的环境。   却没想到“长生”集团对待下属倒是不错。   陈音放下行李箱,步入其中,眼前这间屋,也有90平米大小,分为一室一厅一卫一厨。装修与摆设,偏向欧式,虽然只有90平米,但一个人独居这地方也不算小了。   陈音走进卧室里,打开开关,卧室里的床上床上用品齐全,丝毫没有因为没有人居住而落有灰尘。让人可以随时随地,放心入眠。   陈音转过身,走到卧室的另外一扇门前,将其打开。   一阵寒冷的冬风吹入,他走到阳台上,看着楼下那盏亮了许久的路灯。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   这也算是成功第一步了吧?   他这么想着时,就听见有人唤他:“殷尘!”   陈音回过头,便见迟云苒站在卧室外,正看着他。 第6章   陈音回到房间里,顺手将房门关上,阻挡了扑面而来的夜风。而迟云苒,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东西盯着他们后,便步入房内。   陈音直接坐到床边,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迟云苒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他身边坐下。   陈音转过头,微微泛黄的灯光下,他凝视着迟云苒姣好的侧脸。迟云苒察觉到他的注视,也转过头看着他。   如果有人在这里,可能会以为迟云苒与陈音正在浓情蜜意地注视着彼此,实际上,迟云苒从陈音的眼中看不到半点爱恋之情,他很清醒,也很清晰地轻声道:“你那边如何?”   迟云苒秒懂陈音的意思,她低声道:“客厅里一个,卧室里一个,暂时只有这两个。”   “我这里应该也有,就不知藏在哪了。”陈音不动声色地说。   他们说的是公寓里的摄像头。   迟云苒虽经验不如陈音,却也不是什么傻白甜,深入敌方阵营里,被监视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他们还没给“长生”集团做出什么业绩来,而房内有摄像头,也是“长生”集团对手底下人的一种管束吧。   陈音掏出手机看了看,已接近晚上十二点了。他调出通话记录,在“爸爸”这个名字上按下了拨出。   他将手机拿到耳边,没一会儿,便提高了声音:“喂?爸,我到了。对,我和阿苒已经到这边了。没错,公司的经理对我很满意,还安排了住宿。什么?月薪多少?这我得明天去公司报道了才知道,好了好了,已经这么晚了,你早点睡,没事,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说完陈音便挂断了电话,他看向迟云苒,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那一通电话,是直接拨打到专门负责这件事的陆局手上,这也是他们难得能与内部进行通讯的机会。等到了明天,进入“长生”集团,便只能通过应禾那边向外传递信息了。   “阿苒,时间不早了,去洗洗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陈音道。   迟云苒却没有离开,她突然脑袋一歪,轻轻地靠在陈音肩上。   陈音一怔,随之快速地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然后,他就听见迟云苒轻声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有点私人的问题,你如果不愿意回答也没事。”   “你说。”   “你……是不是认识这位上线啊?”   当这句话自迟云苒口中说出并闯进陈音的耳膜里时,他不由一愣。   迟云苒稍抬了眼,看着陈音的侧脸。   不知为何,她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明显了。因为她从未看过陈音露出这种表情:像是怔愣、像是追忆,又像是……淡淡的悲伤。   “我……”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陈音轻声道。   迟云苒抿了抿嫣红的唇瓣,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追问下去,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可陈音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半路刹车似乎也不太好。   她只能说:“因为,你和他在乌托邦见面时,你的反应有点……然后,你好像是故意摆出一张冷漠的脸,来面对这一切。我从未看到过你这么冷漠过,就像是敌视对方。”   又是一阵沉默后,迟云苒觉得有所不妥,她准备起身,可陈音的手依旧按在她的肩头。   “陈哥?”   “……你提醒我了。”陈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他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连累到你,所以我的情绪必须要控制住。阿苒,我保证我不会这样了。”   “陈……殷尘,不至于的。”迟云苒坐直身了,看向陈音。   却见陈音冷静地说:“我们身处的地方,不容许我出一点差错。”   迟云苒沉默片刻,最终点点头,她起了身:“我回房休息去了。”   陈音抬了头,看着迟云苒:“行李箱在外面,你的东西记得取走。”   “好。”   迟云苒去了客厅,卧室内,只剩下陈音一人。   他沉默地凝视着墙壁上的斑纹,久久没有动作。   迟云苒不认识应禾很正常,因为她与应禾不是同一个支队,来队里也才两三年。   应禾光是失踪,就失踪了两年,她怎么可能认识。   只是……纵有准备,今日的表现也不太妥帖。他低下头,两手揉着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要冷静,这里不是游乐园,更不是他自家,个人感情不能影响整个大局。   在心中再三叮嘱自己后,嘈杂的心绪稍稍平复。   应禾……应禾……   就这样吧。   第二天天刚亮,陈音的手机就响了。   他拿来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他愣了下,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换好衣服,带上电脑,楼下有车等你,马上来公司报道。”   话音落定,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根本不给陈音回答的时间。陈音看着手机,最终只能摇摇头,掀开被子赶忙起身去洗漱。   电脑早已准备好了,是他们从楚城带来的,就算“长生”想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等到陈音处理妥当后,他准备去叫迟云苒。结果一开门就看到迟云苒站在大门口准备敲门的模样。   两人都是一愣,随后了然。   “赶紧下去吧,他们等着呢。”迟云苒快步跑向电梯,陈音随后跟上。   站在下降的电梯里,陈音突然道:“你接到催促的电话了?”   “对啊。”   “是他给你打的?”   “他?”迟云苒愣了下:“哪个他?”   陈音顿了顿,道:“男的女的?”   “女的啊,你那边不是吗?”迟云苒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叫人起床难道还分男女?”   “……”   陈音没有回答,他只觉得应禾这番举动,更让人莫名其妙。   出了单元楼,门口果然停着一辆车,却不是昨天的兰博基尼。也有可能是应禾良心发现,终于觉得这么干十分容易被天打雷劈,因此换了台本田过来。   只是陈音拉开车门后,惊讶地发现车里还放着两份早餐。   坐在前排的司机,还是那位把他们从机场里载过来的老陈用波澜不惊的口吻说:“秋哥给你们准备的,赶紧吃了去公司。”   “明白了。”   陈音坐了进来,将早餐递给迟云苒。等他们坐好后,老陈驶离了云天公寓范围。   陈音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瞅着老陈的背影。   男人应当快五十岁了,两鬓带了些许霜色。自后视镜里看,他两眉之间有着淡淡的浅痕,应是常年皱着眉头的缘故,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陈音斟酌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道:“陈哥……”   老陈淡淡道:“叫我老陈就行。”   “……好的,老陈,不知你在集团里干了多久?”   老陈没有回头,对于陈音的问题他似乎也不怎么惊讶,他说:“比秋哥早几年吧。”   比应禾还要早几年?又与应禾有联系,那应禾安排他来的缘故又是?陈音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问题,面上却点了点头:“原来是前辈。”   “什么前辈不前辈,我就一打杂的。”老陈就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无论是阿谀奉承或是羞辱谩骂,他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陈音更难琢磨老陈的身份了。   既然一时半会得不到答案,那索性不想了。   陈音用餐巾纸擦拭了下嘴角,如此想着。   汽车很快开进了一片写字楼区域,停在某栋写字楼前面。   老陈说句到了,陈音转身推开车门下了车,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写字楼。   写字楼极高,约莫有二十多层,自陈音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高耸入天的大楼把难得一见的太阳都挡了半边脸,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要将天幕给刺穿。   陈音的脑海中自然浮现陆弦苍给予的情报:“长生”集团,位于沿海城市花城,表面上以货运为主要经营手段。实际上,他们是借着海运进行运输交易。   陈音与迟云苒此次经由内线进去“长生”集团,就是阻绝他们交易的路线,尽可能地削弱“长生”集团在海运交易上的可能性,从而让他们收起海运路线,将势力回归花城,借此打击“长生”集团势力。   陈音轻吐一口气。   如果不是内线将消息递出,谁想得到这么大的公司居然是靠走私和贩毒赚钱的集团。   他看着自写字楼里走出的男女,他们个个衣衫靓丽,形容整洁。   他们知道自己在协助犯罪吗?陈音这么想着时,也准备进入写字楼内。   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了。陈音下意识掏出手机,发现还是早晨那个号码。他按下接通,一听声音。   “直接进来上七楼,保安不会拦着你。”   “明白。”   挂断电话,陈音与迟云苒一起进去。   果不其然,保安并没有对这对陌生男女进行检查,也许是因为得到了叮嘱,直接将他们放了过去。   陈音与迟云苒两人在一干上班族里有些费力地挤进电梯,缓缓上升时,他们无奈地看了彼此一眼。   没办法,他们在局里时可不需要上下电梯。   好在七楼并不算多高,到了地方,陈音与迟云苒一并出去。入目的,是一扇玻璃大门,上面以贴纸贴着“花城海运集团责任有限公司”。   陈音按下门铃,一阵铃声儿响后,里面传来一阵高跟鞋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有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替他们打开玻璃门。   那女人看了看面前这对小情侣,问道:“殷尘和迟云苒?”   “是我们。”   “跟我来,应总等你们许久了。”   说完这话,她便走了进去。 第7章   陈音带着迟云苒跟在女人身后,他看了看四周,每一扇磨砂玻璃里都是一个办公室。他将视线转移,落在女人身上。   可能是因为里面开着暖气,女人并没有穿冬装,而是一身正装:黑西装配超短裙,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女人身量颇高,又因为踩着一双高跟鞋,让她的身高足足高到1米75。陈音仔细回忆了一下女人的容貌,她应该有外国血统,颧骨有些高,眉眼带着一丝异域风情。   这个女人在“长生”集团里,会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他正这么想着时,女人已带着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她按下门铃,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中橡木办公室门打开,有人出声道:“进来吧。”   女人带着陈音两人走进去,陈音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窗户边,嘴里叼着一根卷烟的男人。   他今日的打扮不似昨日那般休闲,难得换上了一身西装。整个人身姿挺拔,眉目俊朗。   “应总,上班时间可不许抽烟,不然让安防部的人抓到,你可又要被训斥了。”   突然,陈音身旁的女人柔声开口,竟听不出刚刚面对陈音与迟云苒时的半点冷淡。   陈音一怔,还未看过去。站在窗户边的应禾已听话地拿下嘴里的卷烟,他吐出一口白烟,这才转过头,看向进来的一群人:“安防部在四楼,他们想抓也得上来才抓得到吧。不过阿曼你都开口了,那我不抽了就是。”   他的语气很随意,可名叫阿曼的女人似乎很满意应禾的回答,仿佛在某些事上,他们有一定的默契。   阿曼微微一笑,媚眼如丝地瞧着应禾:“应总要的两个新人我带来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应禾走到办公桌前,将半只烟摁熄在烟灰缸里,他抬了眼,先是打量了一会儿迟云苒,又看向陈音。   他淡淡道:“迟云苒就先做文员工作吧,阿曼,你带迟云苒去做个入职申请,把工号发下去。”   迟云苒愣了下,最终反应过来,她还是躬身行了一礼:“谢谢应总。”   阿曼道:“那殷尘呢?”   “殷尘啊……”应禾模样看起来像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留在我身边,当个秘书吧,他的工号我等会儿让人事部亲自送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迟云苒只觉得四周环境突然一冷。她下意识看向另外一边,却发现阿曼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隐隐的不悦。   什么情况?   迟云苒虽如此想,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觉得,这位上线将他们俩拆分开,理当有什么缘故,新人入行,能做的最好是配合。   阿曼显然明白应禾有一说一,因此那丝不悦在心头一闪,但在应禾的注视下,她还是转过身,唤了句跟上。   迟云苒小步跟了上去,在她们快离开时,应禾又突然道:“记得给她介绍下集团的情况。”   “明白了。”   两双脚步声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大门合上,只剩下应禾与陈音面面相觑。   应禾就看着陈音这么呆站着,他只得下巴点了点陈音面前的座椅。   “先坐吧。”   迟云苒跟在阿曼的身后,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听着阿曼的话。   “这栋写字楼有二十八层,一到四层是安防部,五到八层是运输部,八层以上你暂时没有权限,所以不必知道是干什么的。应总说给你安排文员工作,你以前有干过吗?”   迟云苒连忙道:“干过几年,我应当没什么问题。”   阿曼也没回头,她依旧娉娉袅袅地走着:“一开始不会让你上手太难的工作,定多让你处理一些数据。如果有不会的地方,去问你的同事。”   迟云苒点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她连忙说:“好的,谢谢曼姐。”   阿曼停下脚步,自兜里掏出一张门禁卡朝门上一刷,“嘀”一声后,房门打开。阿曼打开里面的灯,光落了下来,里面是个会议室。   阿曼这才回过头,一双媚眼看着迟云苒:“你叫迟云苒对吧?我叫罗曼,先进来吧。”   迟云苒连忙走进去,在阿曼的示意下,坐在沙发上。   阿曼掩上房门,直接走向会议室旁的资料柜,将其打开,然后在里面翻阅了一会儿,抽出一张A4大小的表格,又从胸口口袋里取下一支签字笔,一起递给迟云苒。   迟云苒接过来,发现这是一张正儿八经的入职信息表。她扫过表格,发现没什么陷阱,这才拧开笔盖开始填写。   阿曼在迟云苒身边坐下,面带微笑地看着迟云苒填写信息。   看了有一会儿后,她突然出声道:“你也是楚城人?”   她当然不是,她只是在楚城读书顺道工作罢了。低着头的迟云苒这么想着,却没有暴露出来,她声音中带上疑惑:“对啊,我和殷尘都是楚城人,怎么了吗?”   阿曼笑道:“殷尘也是楚城人吗?那可巧了,应总也是楚城人。”   迟云苒抬起头,面带惊讶地看着阿曼:“真的吗?那可真是太有缘了。”   阿曼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是跟着殷尘一起来花城的。”迟云苒“老实且诚恳”地说。   “殷尘啊——”阿曼似乎想起什么,拖长了声音:“你就这么听殷尘的话吗?”   听话?这话也太古怪了,她想试探什么吗?   迟云苒如此想,面上却带上一丝小儿女的“娇羞”:“我和他在一起好几年了,虽然说大事听我小事听他,但来这里,是我们共同商量好的。”   “哦?”阿曼眨了眨眼:“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只要不是杀人,我都无所谓。”迟云苒低下头,在表格上快速填写着内容,阿曼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惆怅”:“我们需要钱,没有钱,哪里都去不得。更别提领证买房和结婚了,他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我就跟着他,他去哪我去哪。”   此言一出,迟云苒只想给自己点个赞。   这么浓情蜜意的话,她没说给自己未来老公听,偏偏给身边这位姐姐说了。要是这位姐姐给点面子,能不能别继续追问她和陈队的事情了。   想归想,现实却不如人意。话音落时,迟云苒听见阿曼轻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倒是个听话懂事的小丫头,这么说,你很爱你的男朋友了。”   迟云苒埋头写着东西,声音也结巴起来:“曼、曼姐,你说这个干什么。”   “害羞了?”   迟云苒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替她将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撩于耳后,有人呵气如兰:“你这样的话,怎么守得住自己的男人呢?”   迟云苒愣了下,抬起头看向阿曼:“曼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曼红唇轻扬:“你知道吗,你们之所以能到这里,是因为应总点名要招你们。”   迟云苒愣愣道:“那又怎样?”   “怎样?我们应总啊,可是个心思复杂的人。至少我在他身边这一年多,我见到的,是一个像是被劈成两半的人。他有时拥有着绝对的理智,有时又十分任性。这么难琢磨的人,是很难让人抓住他的缺点——”   迟云苒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不由出声道:“等等等等,曼姐,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阿曼叹了口气:“不明白吗?那我再说直白点,应总的喜好难以琢磨,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用心对待一个人,如果不是殷尘能给他带来利益,那就是,他对殷尘有了兴趣。”   迟云苒愣了足足五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兴趣”是什么意思。   她这个意思,难道是说:陈队要清白不保了?!   另外一边,办公室内。   提着笔记本电脑的陈音应声坐了下来,他看着应禾,神情平静且从容。   应禾也坐下了下来,隔着一张桌,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片刻没有说话。   沉默久久弥漫开,想说什么,声音已至舌尖上,转了一圈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是难得的独处时间吧。   过了一会儿后,应禾轻声道:“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音平静地看着他,摇摇头。   “那就让我说吧。”应禾坐直了身子,语气变得快速起来:“‘长生’基础资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其余的东西需要你在集团里工作一段时间后才能深入了解。所以这段时间里只管做我给你安排的事情,我如今的身份是运输部的经理,所以你的定位是我的秘书。但即便是我的秘书,你也要小心一些。”   陈音点点头,表示明白。   应禾继续说:“我说的小心,不仅是指表面上的危险。例如刚刚那个女人,她叫罗曼,是从集团十五层空降下来协助我的副经理,虽然是顶着个副字,但实际上——”说到这里,应禾轻笑一声:“你明白的。”   陈音思索了一会儿,再次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集团十五层是什么地方,但听应禾这么一说,他也晓得这女人手中拿着一把“尚方宝剑”,看来无论是男女,只要身处“长生”内,都不容小觑。   他突然想到了跟着罗曼走的迟云苒,迟云苒已经被应禾边缘化处理,理论上来说应当不会引起罗曼的注意。再结合陆局的话,她应当比自己安全些。   他这么思索时,一双眼抬起,与应禾恰好对视。   却不知怎地,应禾突然噗嗤一笑。   “……”   陈音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就见应禾笑道:“不过她可能会气死了。”   “……什么意思?”陈音终于开口。   “她看见我对你这么有兴趣,一定会让你的‘女朋友’提高警惕盯着你,要不然啊——”应禾朝后一靠,靠在老板椅上:“你可能就要被我‘吃干抹净’了。”   陈音闻言,抿紧嘴唇,片刻没有说话。应禾见此凑上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生气了?还是担心被你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知道?”   看着兴致勃勃打量自己的应禾,那副不在乎的模样,让陈音一股无名火气突然窜上来,他冷声道:“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我哪来这么多朋友?管好你自己不行吗?!”   此言一出,不只是应禾,连陈音也愣住了。   陈音下意识站起身,他这一动,应禾也起了身。   陈音是因为自己的不妥,下意识想离开这尴尬的地方。而应禾,却是因为陈音话中含义。   他……也是独身一人?   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不该不曾留念过去,转头奔向新的未来吗?   “你……”应禾下意识道:“这两年,还是一个人?”   陈音冷冷地回过头,看着他:“重要吗?”   一双冷漠的眼,一张冷漠的脸。   所谓疏离,不外如是。   应禾突然清醒过来了,他点了点头,道:“……对,是不重要。”说着他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先坐下吧,还有事情。出了这间屋子,可就是隔墙有耳了。”   “……”   陈音只好坐回去,听着应禾的吩咐。 第8章   这两个月里,运输部的人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是关于两个月前那两个新来的新人。   那个叫迟云苒的,长着一张娇俏的萝莉脸,为人老实做事认真,就是有时候请教他人时还有点喜欢脸红,让人不知是吐槽好还是像照顾妹妹一样摸摸她的头,说乖啊这次做的不错,下次继续努力之类。   想归想,他们还是没吐槽,因为他们那位御姐范十足的罗总,勾着迟云苒的肩笑容满面地说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妹妹,她可是我的宝贝呢。   那个笑容美艳夺目,让人可以说句赏心悦目。可是——   天晓得听到这个词语的迟云苒和办公室里一干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冷的打个哆嗦,迟云苒本意是想伪装成一个害羞少语的小姑娘,用“勉强及格”的文员水平做借口,与四周人打个交道。可罗曼这话一出,她是被特别关照了,可正当她想与其他人近一步接触时,人家总觉得她的后台是罗总,愣是没敢与迟云苒这位“监工”打半分交道。   另外一位,便是这位迟云苒小姐的男朋友殷尘殷先生。   之所以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全是因为他们那位神出鬼没兼难以琢磨的应总的缘故。   运输部的人大部分都是集团的老人了,少则在运输部工作也有三年。而一年前,他们是亲眼见到这位应总“从天而降”,成为运输部的负责人。   然后,他们就极少见到应总的存在了。因为这位应总,不仅难以琢磨,还神出鬼没。   说应总不存在吧,可那间关的严严实实的办公室里又的确有他的人。说应总存在吧,可部门聚餐公司活动,他们就没看见过这位应总。要不是见过他本人,可能大家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只是如今,这位应总却做了件他们吃惊的事情:他招了个秘书,那个秘书,就是迟云苒的男朋友殷尘。   按照资历,殷尘进部门才两个月,撑死干个文员装个水桶就差不多了。可如今应总不仅让他干秘书,更给他专门开了个办公地点!   更让人吃惊的是,每次殷尘来到办公室里时,桌上总是有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或是花城小吃,或是茶楼名点。   只有殷尘一人才有。   迟云苒是刚来花城的,那必然不是她了。难不成是——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了看面色隐隐不悦的罗总,又看了看面带无奈之色的殷尘。   嚯,精彩了。   四月的花城,本已回暖,却因直扑而上的南风,带来仲春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时,总有透入骨髓的冷。   中午11点,迟云苒坐在电脑前,正对着数据。   四周已没了什么人,想必都是去吃饭了。但她现在还不饿,先将事情做完比较好。   这份工作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需要足够的耐心。而她,也必须要耐心,因为这是应禾安排下来的工作。   迟云苒入行虽只有三四年,实战经验却不会比陈音少,如果她只有一张脸,那可能刚迈进“长生”集团,就被人一枪给打死了。   所以,她能察觉到这是应禾故意将她边缘化,为了就是能让最不起眼的人,做到令人无法察觉的事情。   既然是应禾安排下来的,近来这些数据便需要好好整理,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地方是她没看出的。   只是……真有可能是她没看出,这些数据再怎么看,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数字罢了。   迟云苒停下动作,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   眼前还闪烁着那一行行数字,她闭了闭眼,让眼前的光消失无踪。   突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陈队那边怎样了?   也不能怪迟云苒这么想,这两个月里,他起先还与迟云苒一同上下班,可到后来,陈音居然被应禾留下来,说是要加班什么的,导致陈音总是和迟云苒有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差。   迟云苒曾悄悄问过陈音是不是有什么安排,陈音却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只能先跟着应总那边走。   如今……迟云苒刚想起身,肩头忽而被人一拍:“嘿!”   迟云苒下意识拉住对方胳膊差点就是一个过肩摔把对方摔在地上,只是力气还没使上,她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这里是公司里,她乱摔人会出事的!   她只好赶紧补上一声尖叫,以维持住她害羞少语的人设。   “谁啊!”   迟云苒回过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肤白如雪,眉山高远,按理说应当是一位美人,只是这位美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嗨~阿苒!”   “莎莎?你干嘛呀,真是吓死我了!”   迟云苒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松开莎莎的手,转身坐回椅子上。   名叫莎莎的女孩子,两手按在迟云苒的肩上,她道:“我看你这么认真,就想吓唬吓唬你嘛。”   亏你说得出来。   迟云苒险些一个白眼翻给她看:姑娘,要不是我及时收手,电脑就保不住了。   不过她也没傻到将这种话告诉莎莎,原因很简单:这个叫莎莎的女孩子,是整个部门里唯一敢于她交朋友的人。   至于她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迟云苒交朋友,是因为她有一个叫罗曼的好姐姐。   没错,她与罗曼是姐妹。   莎莎看着半天没回头的迟云苒,眨了眨眼:“不会吧,你生气了吗?”   迟云苒没说话。   莎莎心下终于有些慌了。   因为有个姐姐在上方给她遮风挡雨,所以加入运输部后,她也没吃过什么亏。无论是数据没做好,还是哪些问题没处理。总会有人伸出手替她解决困难,这也就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反正只要篓子没捅太大,姐姐总是能帮她收拾的。   可她也清楚,她的姐姐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让部门里的人又敬又怕。也连累到她身上,导致她的身边不是想阿谀奉承巴结她的人,就是嫌弃她只会开后门靠关系。   整个部门里,除了姐姐,她没有一个可亲近的人。   迟云苒却是不一样的。   虽然迟云苒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靠什么后门就进来了。但她与自己一样,都是被姐姐罩着的人。那些人再害怕、再嫌弃迟云苒又如何,反正有她在,迟云苒就不会是一个人!   嗯,她就是迟云苒的朋友,虽然一开始迟云苒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多了个“朋友”。   可眼下,这个朋友正在生闷气。莎莎想了想,她连忙双手一握,帮人捶起肩膀来:“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想闹着玩,反正四周没人,哪里想得到你这么专心。阿苒,你别生气好不好,要不……要不我把我上次买的那个包送你行不行?”   迟云苒本还在思索着一个害羞少语的人该怎么把自己生气的情绪表达的更加淋漓尽致,她就听见莎莎这么说。   包?什么包?   难道是……她瞪大眼睛,连忙打断莎莎源源不绝的话:“不用,我不需要!”   她本意是想阻止莎莎,哪里想得到语气不对,让帮忙捶肩的莎莎脸色难看起来,她停下动作,低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用过的东西?那我给你去买个新的吧?比如我们上次在网上看到的那个手提包?”   迟云苒又努力想了想那个“手提包”是哪个手提包,然后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我的傻大姐,我装的,你没看出来吗?算了你没看出来更好,只是你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吧?几万块钱的东西说送就送?   心内疯狂吐槽莎莎不理智,但她心下却也明白,莎莎之所以随便送东西,正是因为她看重自己。   我到底该不该为此感动呢?迟云苒有些无奈地想着,面上也带上了一丝无奈。她站起身,转过头看着莎莎。   莎莎不知为何,脸色涨得通红,像是局促,又像是害怕什么。眼眶也有些泛红,活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迟云苒比莎莎身量稍微高一些,因此在身高上,她更像是莎莎的姐姐。   迟云苒伸出手,拍了拍莎莎的肩膀,她叹口气:“我不生气啦,傻莎莎,你那些贵重的包包也不用送我,你不是最喜欢它们了吗?送人的话,不会心疼吗?”   莎莎小声道:“可是……”   “别说什么可是了,说起来,你找我干吗?”   说到来意,莎莎低下头,穿着小皮鞋的脚尖在地上碾来碾去:“我是来找你吃饭的啦,听说大楼附近新开了家餐厅,炒的楚城菜很好吃,你不是楚城人么?带我一起去吃看看?”   “这样么?”迟云苒想了想,吃个饭罢了,也没什么。她转过身坐回去,将表格保存好,又复制进一份U盘里。这才将电脑息屏,将U盘揣进兜里。   迟云苒说:“带我去吧,不过我先说好,AA制。”   莎莎一见迟云苒如此,原本还沮丧着的脸瞬间喜笑颜开,她连连点头,大声道:“好!”   迟云苒走出办公区,莎莎直接挽住她的胳膊,就带着人朝外拉,她一边笑着说:“也不知集团什么时候才舍得在楼内开家食堂,每天都要跑上跑下麻烦死了。不过我上次听我姐说,不是不开食堂,是没地方。要么从安防部那里拆一楼出来当食堂,要么从我们这里拆一楼当食堂。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与楼下选择一个腾出地方。不过安防部部长显然不乐意,他好像说……说什么我们安防部是守住集团的重要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拆出来当食堂……阿苒,你在看什么呢?”   莎莎疑惑地看着迟云苒,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阿苒也不知听没听,就见她站在走廊里望着远处。   迟云苒道:“我……我在想要不要给殷尘带点吃的来,他好像还在忙。”   “殷尘?”   说到这个殷尘,莎莎就觉得他不是个优秀的男朋友。嗯,没错,他就不是个优秀的男朋友。   大抵是因为共情,在知道迟云苒与殷尘自高中认识,大学相恋后,毕业后又携手共赴花城一起工作。莎莎还被这千里之路相依相伴的感情感动的稀里哗啦时,现实就给了她无情的一巴掌:首先,这个男人长得倒算不错,待人也温和。可他工作起来,就是一个无敌工作狂啊!   在公司里两个月,不仅没给阿苒送过花,也没接她下过班。更别提什么罗曼蒂克式的约会,搞的阿苒有这个男朋友跟没这个男朋友一样。撑死就是多一份收入罢了。   莎莎也想给殷尘找个借口,比如这都是应总安排下来的事……可是她敢么。   作为一个男人,连工作和感情都不能顾全,要他何用!   更别提……莎莎暗暗咬紧牙根,公司里私底下已传出风言风语,都说他们那位高深莫测的应总对殷尘“有了兴趣”。   她又不傻,怎么听不出这个兴趣是指哪方面的。   同性相爱如果在网上说出可能会收到一大堆祝福,到了现实真摆在你面前了,估摸着就傻了眼吧?   没用的殷尘!莎莎气哼哼地想着,又一边拽着迟云苒朝电梯走:“管他做什么,让他吃外卖!”   “诶诶诶?”迟云苒被莎莎拉的一步三踉跄,跌跌撞撞朝外走:“外卖,可是外卖送的进来吗?”   “那就饿着好了!”   “????”   直至被拉进电梯,迟云苒都没反应过来莎莎为什么对陈音这么大怒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编出来的故事,给了莎莎多大的冲击。   作者有话说:   看到了一个收藏,默默发文的作者大为震惊。感谢这位读者大大的鼓励,请放心,本文已全文存稿,绝不会坑。 第9章   顺着电梯抵达一楼,走出大门,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冷的莎莎打个哆嗦。   “冷死了冷死了,早知道就戴条围巾了!”莎莎一边拉紧衣领,一边看向迟云苒,却看到一张浑然无知的脸,她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迟云苒的手,下意识道:“咦,阿苒,你不冷吗?”   总不能说我在警校训练时早就习惯这个温度了吧?   迟云苒眨了眨眼,道:“可能是习惯了吧,我并不觉得冷。莎莎,你要带我去的是那家餐厅吗?”说着,迟云苒指了指远处,莎莎顺着视线看去,只见对面街上有一家店铺门口摆放着不少鲜花,她点点头,拉着迟云苒过去:“走,我们去吃饭。”   从外观看,这是一家偏向大众的餐厅,没有私房菜的架势,烟火气很足。不过楚城位于内陆,口味一向偏重,能在口味清淡且喜爱甜品的地方开一家楚城菜的餐厅,难道只是因为好吃?   还有莎莎,她一个土生土长的花城人,为什么执意来这家店里?   迟云苒一边有些困惑地想着,一边还是随莎莎进了餐厅里。   时至中午,餐厅里居然有不少人,仔细一观,还能看到几个运输部的人正在吃饭。不过看他们桌上,还是没有见辣椒的菜。   他们一回头,显然也注意到了迟云苒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莎莎也没管这几个人她到底认识不认识,她松开迟云苒,大声道:“小荆?小荆!”   小荆又是谁?   迟云苒疑惑地想着时,就见一个穿着白短袖、头上系着一条头巾的年轻小伙自后厨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还诶诶诶。就在迟云苒以为他险些要撞到莎莎身上时,小伙子一个刹车,急刹在莎莎面前。他一抬头,就看见莎莎那双明媚的眼睛,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罗、罗小姐?”   “说了多少次,叫我莎莎啦。小荆,我带我的好朋友来照顾你啦,快给我们找个位置。”   “哦哦哦,好。我看看——”小荆环顾四周一圈,指了指斜对面:“那还有个双人座,罗小姐你们去那吧。”   “你就不能带我们过去吗?”莎莎眨了眨眼,模样有些无辜。   “带、带你们……”小荆打个结巴,似乎想争辩什么,也有可能抱着好男不跟女斗的想法,在莎莎的视线中,他只能叹口气:“好,那我带你们过去。”   说着,小荆领着迟云苒和莎莎朝那边走。   两人面对面落座后,莎莎托着下巴,看着似乎想离开的小荆:“小荆,我们还没点菜呢。”   “啊?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惦记着后厨里的事呢,罗小姐,你想吃什么?”   “嗯……上次那个农家小炒肉不错,给我来一份。还有家常豆腐,也要一份。阿苒,你要什么?”   正旁观着莎莎和小荆的迟云苒回过神,她想了想,这两个月吃花城菜嘴里淡的什么味都没了,难得能补偿下,点个重口味应当没什么吧?   迟云苒道:“给我来个辣椒炒香干,然后小笋炒肉……对了,麻烦再给我上个粥,打包。”   小荆在嘴里重复了几遍菜名,确定自己记住后,点点头:“我这就回厨房,大约二十分钟内上菜,请稍等。”   看着小荆跑远的身影,迟云苒转过头,看向对座的莎莎,却见这位素日都不怎么矜持的小姑娘,眼下更不矜持地看着对方跑远的身影,片刻都没有挪开眼。   “还看呢,人都跑远了。”   莎莎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迟云苒:“他很可爱对不对?”   迟云苒想了想,这人愣头愣脑的,的确有种天然呆的呆萌感:“是有点可爱,你们认识多久了?”   莎莎也不奇怪迟云苒为什么这么问,她歪头想了想,道:“一个月前认识的吧,你看见他手臂上那道伤口没?”   迟云苒点点头,那道伤口她一眼就看见了。   莎莎说:“那是救我落下来的。”   迟云苒一愣,道:“救你?”   莎莎打开餐桌上以塑封包好的餐具,将茶杯取出来,然后拎过来一旁的茶壶,用茶水洗涤着茶杯。她一边动作,一边说:“一个月前吧,我姐加班,本来想让我等着她一起回去。我实在不想等她,就自己离开公司了。那时候又没找到车,我又不想坐地铁,就一个人骑了辆共享单车过去,然后——”莎莎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一瞬暗淡下来:“我进了个小巷子,准备抄近路回家,哪里想得到小巷子里蹲着个人,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刀就抵在我脖子上了。”   莎莎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突然,轻轻一笑:“然后,他就出现啦。这个傻小子,也不管对方手里拿着刀,抄起一块砖头就要跟绑匪拼命。就在搏斗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我,手臂上被刺了一刀,他也是个牛脾气,手都鲜血淋漓了还用板砖砸跑了绑匪。”   迟云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他是这里的厨师?”   “对。”莎莎点了点头:“他比我还小一岁呢,胆子就这么大,而且脾气也倔。我送他去医院里,只付了包扎的钱,其余的,例如营养品、红包什么的,他一概不要。要不是知道他在这里工作,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呢。”   只是报答么?迟云苒默默地看着莎莎,你的笑容,你谈起他便神采飞扬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热恋之中。   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师,一个黑道出身的小姐,怎么想这都是一场难以见到结果的……悲剧啊。   但她不会说,至少在这一刻,她需要保持静默,做一个侧耳倾听的人便可。哪怕这个人,身份也是虚假的。但她,却在真实倾听。   莎莎显然没注意到迟云苒复杂的心绪,她突然道:“阿苒,我和你说,他超级可爱的!我上次说,我想吃楚城菜里的辣椒炒蛋,但辣椒必须是甜椒,他居然都给我做出来了!”   这不是可爱这是老实吧?迟云苒的心情更加复杂了,这要是让楚城老饕来尝这甜椒炒蛋……还不抄了小荆师门的老家?   “所以啊——男人还是得选靠谱的,什么甜言蜜语都没有用,要他能为你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阿苒,你说对不对?”   “嗯……”   “你也觉得对是吧?”   “嗯。”   “所以你不觉得,你男朋友有点不靠谱吗?”   “嗯……嗯??”   迟云苒回过神,呆愣地看着突然变身情感专家的莎莎:“你、你说殷尘?他很好啊。”   莎莎嘴一撇,气哼哼地道:“傻阿苒,不跟你说了!”   “……”   为什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难道这就是谈恋爱必须要经受的磨难吗?迟云苒无奈地想着,却又不好说什么。   她只庆幸,幸亏陈音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被她说庆幸不知道这些事的陈音,正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电脑。   电脑上,是运输部经手过的各项数据。   有每个月的海运次数,也有参与海运的参与人数,还有安防部调动安防的人员,以及酒店下榻的报销金额。   这些数据,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只要细细一理,隐约可摸索出一条线索出来。   陈音看着这些数据,缓缓地闭上眼。   货运次数……海运人员……安防部最近调动的人数……   他不敢使用纸与笔,因为怕留下痕迹。   借着这些复杂的条件,他隐约推算出一件事:这个月内,必然会有事情发生。   他睁开眼,冷静地看着电脑。然后弯下身,将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陈音也不怕摄像头拍到,首先,应禾给他选择的这个地方等于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四周都没有什么人。其次,摄像头在外面过道上,陈音办公的地方却正好用厚厚的磨砂玻璃挡着。从摄像头里看,只能看到陈音半边动作。   他看起来借着电脑对照数据,实际上却将一张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插进电脑中。   电脑的右下角正读取着内容,这个时候——   “还在忙呢?”   陡然出现的声音惊得陈音手一抖,险些就要将卡片拔下来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漫不经心地说:“这么努力,活像是我要克扣你的工资似得。”   这个漫不经心的口吻,是……   紧绷着的肩头,骤然放松了下来。陈音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应总,请你下次不要这么神出鬼没。”   “我神出鬼没么?”应禾收回手,抱起手臂笑吟吟地看着回过头看着他的陈音:“好吧,就当我神出鬼没。不过你还没忙完么?人家都下楼去吃饭了。”   陈音一愣,下意识看了看电脑右下角,这才发现:“都快十二点了?那我也去吃饭了。”   “长生”集团虽然走的是黑道路子,但对外还是使用正常上下班时间。所以中午的时候,陈音他们这些上班族有大约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陈音回过身,取下笔记本电脑上的卡片式U盘。应禾见此,淡淡道:“动作快一点,效率别那么低。”说完这话,便准备离开。   陈音将U盘放回兜里,他刚起身时,胃部突然一阵绞痛。他脸色骤然一变,他捂住自己的胃部,又慢慢坐回去。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怎么还没……你怎么了?”应禾下意识回头,就见陈音像是子宫中的胎儿一样,抱着自己,在办公椅上蜷缩起来。他低低喘着粗气,情况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   应禾一愣,随之反应过来:“你胃病犯了?!”   不等陈音说话,他连忙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陈音:“你的药呢?我记得你不是经常带着药吗?”   “忘、忘带了……”陈音忍下打颤的冲动,努力开口。   “你——我真是服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体都不知道,药居然也能忘记带!”应禾看着脸色硬生生疼苍白的陈音,忍下骂他的冲动,他甩下一句等着,就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内。   陈音咬着自己的下唇,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片刻没有说话。   应禾的办公室内有饮水机,正好能烧热水。   应禾按下开关,看着饮水机亮起灯。他转过身,打开一旁的柜子里。   这间办公室,不是单纯用来办公的。有时候,他也要接见楼上那些“上等人”,所以偶尔见个血很正常,也因此,他在办公室里备下了药箱。   应禾在药箱里快速翻找着,心下暗暗骂着自己的粗心。   怎么就忘了呢。   陈音的胃病,是在他卧底深山村落里时落下的。那时候,他假装是一个支教的大学生,前去一个专门从事拐卖女性的山村里,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些女性的下落,却被村里的人引起怀疑。更麻烦的是他手里的信号器没了信号,不得已,他躲在山里,吃野果、喝河水,硬生生将胃给折腾坏了。   后来每一个犯病的夜晚,应禾又是拿热水袋给人捂着,又是冲药剂。看他疼的满头大汗,又恨又怨。恨是因为这家伙总是不珍惜自己,怨是因为他们干这行偏偏就得付出一切。   那时候的陈音,似乎看出了他的恼怒,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苍白且虚弱的笑容。   他说:“阿禾,抱抱我,好不好?”   阿禾,抱抱我,好不好?   应禾的视线,停在药箱底部那盒胃药上。   不对……他不是忘记了,他只是……不愿去想。   应禾抿紧嘴唇,将胃药拿起来,揣进兜里。   他转过身,取来一个纸杯,给陈音打了杯温水,走出去。 第10章   陈音蜷缩在椅子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自胃部传来的一阵阵绞痛,让他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就是胃痛么,这两年的体检里,医生也和他说过,只要定时三餐,注意保暖,多喝热水就没事了。   不就是胃痛么,他还有药没从公寓里带来呢。只要习惯,习惯就好了……   只要习惯就好了,他在心里这么说道。   陈音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试图用意识让胃部的疼痛发散开来。可眼前不知为何,竟有了一阵眩晕的感觉。他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可下一秒,一双手伸在眼前。   这双手,左手拿着药盒。右手拿着水杯,手的主人冷声道:“吃药。”   陈音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应禾的视线。   他略显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道:“阿禾……”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应禾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幸亏午间休息时间这四周没什么人,不然这一声出陈音口进旁人耳中可就麻烦大了。   陈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伸手试图拿过药盒。   应禾却是一闪。   陈音一愣,下意识道:“应总?”   应禾面无表情地将水杯塞进陈音手里,然后打开药盒,把里面的胶囊抠出来两颗,再把药放到陈音手里,他淡淡道:“自己吃吧。”   陈音看着手里两颗药,最终还是吃了下去。   不知是温水的作用还是胶囊的作用,进了肚子里后,那绵延不绝的疼痛感总算缓解了不少。   应禾将药盒丢在陈音办公桌上,道:“药你拿着吧,下次别忘了。”   一股疏离又冷淡的感觉。   陈音平静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也是极其冷静的口吻。   看来他是缓过来了,应禾想,面上却不露半点表情,他道:“中午别下去了,我给个叫个午餐上来吧,看你这模样,只能喝点粥了。”   陈音微微一怔,他来“长生”虽只有两个月,却也知道“长生”所在的这栋大楼里极其排斥外人上来,更别提让人送外卖了。   陈音不由问道:“楼里不是不准外人上来吗?”   “那是对你们,对我这样的,总会有点特殊。”应禾淡淡看他一眼,随之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陈音就看着他将手机拿到耳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喂,安防部吗?我是运输部的应秋,有什么事?哦,是有点小事,麻烦你们找个人,去写字楼外面随便找家卖花城菜的地方给我打包点吃的,要双人份的,记得带份粥,粥要热的。什么?你们安防部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我知道啊,我这不是信任你们的,你看,我连上个月五号你们在城东C03号港口发生的事情,我都没和人说过。所以帮个忙,不介意吧?”   话音落,连陈音都听到了听筒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骂娘声。随后电话挂断,应禾看了看手机,转头看向陈音,耸了耸肩:“搞定了。”   陈音只能沉默。   应禾又拿手机看了眼时间,道:“他们大概半个小时内上来,你要做什么,赶紧做了吧。”   陈音转过身,摸出兜里的卡片式U盘插进电脑里,U盘快速写入。这时候,应禾自门口走到陈音身边,如果从摄像头里看,应禾恰好挡住了陈音身边为数不多的空隙。   陈音快速将资料内容复制进U盘内,应禾不动声色地看着,直至U盘读写内容自百分之九十一点点向百分之百进发时,他突然淡声道:“说起来你这两个月加班是不是加太久了?连女朋友都没怎么陪过吧?连我都知道部门里那个叫罗莎莎的丫头都在吐槽你的工作狂思想。”   陈音看向应禾,他此刻的脸色比之先前已然好了很多,陈音道:“所以应总准备给我放假?”   “对啊。”应禾活动了下筋骨,又伸了个懒腰:“给你放个假,陪陪女朋友吧。我有个地方推荐给你,很适合约会的。”   陈音眉峰微微蹙起,他好像猜到应禾为什么这么说了。陈音道:“是什么地方?”   应禾放下手臂,歪头想了想:“城东菲斯特西餐厅,主打法国菜,环境很清幽安逸的,就是位置有点难约。”   陈音说:“现在约还来得及吗?”   应禾道:“理论上来说应该来得及……嗯,我有那边的会员,我给你约吧。”   陈音想了想,道:“那就谢谢应总了。”   下午1点,迟云苒终于回到了公司里。当见到电梯停在七楼时,她简直要欢呼出来。   没法子,心太累了。   可能是莎莎第一次在迟云苒面前放开了,整个吃饭过程中她先是说那个叫小荆的厨师有多好,又吐槽起殷尘的不解风情。要不是她摆出一张“你再说我就不理你”的架势,莎莎早就滔滔不绝说到上班时间了。   吃完饭,她还被迫和黑道大小姐去附近超市里走了一圈,要知道她手里还有一份打包给陈音的粥呢,提着粥碗跟着大小姐逛超市那个模样……简直傻帽极了!   走出电梯时,迟云苒还摸了摸粥碗,好在还有点余温。可这个温度能给一个胃部不好的人吃吗?   迟云苒也是见过陈音犯病的,他难受到极致时,连胆汁都吐出来过。   早知道就去买个焖烧杯了……迟云苒忍下挠头的冲动,有些苦恼地想着。   她身边的莎莎,却没有她的烦恼。莎莎提着一大袋零食,欢呼着跑向办公区域:“还没来人还没来人!阿苒,我们一起——诶?是你?”   迟云苒寻声看去,只见办公区域内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他手捧着什么东西,见莎莎过来,也是很有礼貌地一颌首:“罗小姐。”   再转头,他看向迟云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迟云苒道:“殷尘?你没下楼吗?”   “下过楼了,比你们稍快点,所以回来得早。”陈音走向迟云苒,打量了她一会儿,视线停在她提着的粥碗上:“给我的吗?”   迟云苒下意识点了点头,见陈音想伸手接过,她突然收回手。   “阿苒?”   “别别别,这个已经有些冷了,你胃不好,吃了估计不舒服。”   陈音想了想,道:“也没事,留到半夜当夜宵吧,反正这个天食物放一会儿也不会变质。”   迟云苒愣了下:“夜宵?不吃晚饭了吗?”   陈音笑了一下,他拉过迟云苒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迟云苒的手上:是一罐带着热度的罐装奶茶。   陈音道:“应总说今晚不加班了,六点半,去城东菲斯特西餐厅,我们去吃饭。”   迟云苒看着陈音,片刻后脸颊也染上一丝绯红,她点了点头:“好。”   “粥碗先放我那吧,我带回去就是。”   迟云苒将粥碗递给陈音,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迟云苒将手心里的卡片放回自己的口袋中。   另外一边,应禾站在门口,听着远处的交谈声,拿下嘴里叼着的卷烟,转身进入办公室内。   他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喂,是花店吗?我要订一束蓝色妖姬,麻烦今天下午六点半以前送到城东菲斯特餐厅,给一位姓迟的小姐,我姓什么?我姓殷。”   一下午过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5点半。   所有人都保存好电脑上的数据,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将电脑关闭后,起身准备离开。   他们有的下班直接回到云天公寓,有的趁着夜幕降临,准备去市中心嗨上一夜。在这群人中,迟云苒也动作极快地收拾好东西。   这时候,莎莎又跑了过来:“阿苒阿苒。”   迟云苒看过去,就见她笑嘻嘻道:“你今天有约会,我就不约你回家啦,我先回公寓。等你约会完,告诉我那个法国菜餐厅好吃不好吃,好吗?”   迟云苒笑着点点头:“好啊。”   大抵是因为殷尘突然“觉醒”,莎莎也不再吐槽对方了,她对着迟云苒比了个耶,便快步离开了公司内。   迟云苒提着自己的手提包,小步走向办公区域的最深处。   在那里,灯还亮着。   迟云苒来到陈音办公室门口,探头看了看:“殷尘?你好了吗?”   正在电脑前忙碌的陈音回过头,见到迟云苒,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阿苒,抱歉,我这里还没弄完,要不你先去?我等会儿打个车过去。”   迟云苒愣了下,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你快点过来啊。”   好在现在已不是冬天,天边尚有些许阳光洒落下来。迟云苒下了楼,披着暮色走到街上。   她已查到那家餐厅,离公司有点距离,坐公交车也得一个多小时。   要是平时她就省点钱,只是……迟云苒摸了摸兜里的卡片,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迟云苒道:“麻烦去城东菲斯特餐厅。”   司机显然是个老地图,他一点头,脚下油门一蹬,就从街上驾离。   眼看着离开公司范围,迟云苒才将口袋里的卡片拿出来,是陈音所使用的卡片式U盘。   U盘上还粘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把东西交给第一个和你主动交谈的人。”   迟云苒看着这行字,面色凝重:任务果然开始了。   她又将U盘放回兜里,看向车窗外。 第11章   虽然迟云苒刚下班就打车离开,但现在正好是下班时候,道路上全是车流。一眼望去,全是各色车辆的后灯,滴滴叭叭的声音同时响起,算是喧闹,也算是别样的繁盛之景。   好在出租车司机较为老练,绿灯一现,他便开着车像是条泥鳅似得在车流中窜来窜去,坐在后排的迟云苒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为他鼓掌。   好家伙,这就是活着的花城老地图吧?   到达菲斯特餐厅时,大约用了半个小时。迟云苒付了车费,推开门下车,她习惯性地打量起这家餐厅的外部环境。   这家餐厅到不像是花城别的餐厅,在装修和布设上多使用海洋的蓝色。相反的,它使用绿色较多,菲斯特的英文作为招牌挂在餐厅上方,招牌四周是松针一样的绿色植物,再看门口,门也是使用的木门,就像是童话故事中藏于森林之中的城堡。让人一眼看去时,只觉得满眼幽绿。   她提着手提包,走向门口,穿着黑白侍者服的侍应生微微躬身:“欢迎光临。”   “你好,我男朋友在这里订了位置,是六点半的,他姓殷,请问可以带我去吗?”   “六点半?”侍应生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的确有一位姓殷的先生订了位置,您和我过去吧。”   迟云苒跟着侍应生走进餐厅里,一阵特殊的香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嗅了嗅,只觉得这香气像是一种草木香,很清爽,不刺鼻。   果然还是没来高档餐厅磨练过,迟云苒被人引着到位置旁,直至坐下时,她还颇有闲心地吐槽着自己。   侍应生应时送上红茶,又贴心地为迟云苒沏好,才顺时退下。迟云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正值温热时,等候着陈音到来时,她才思索起这个将东西交给主动交谈的人到底是谁……   侍应生肯定不是,是她主动开的口。   那会是谁?   红茶半杯下了肚,迟云苒还没等到个结果,她只得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橘黄色的灯光斜斜洒落下来,四周皆是以木板铺地面,不远处有个吧台,不知是点餐使用还是怎样。环境倒是极其安静,就是没什么人。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窗外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陈音还没过来,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迟云苒低下眉,琢磨着要是中了陷阱,该往哪个地方跑路。   这餐厅应该不止一扇门吧……   这时候,门口突然打开了。   迟云苒寻声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臂弯里捧着一束蓝色妖姬,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在迟云苒这边。   不过他看过来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这么大个餐厅里只有迟云苒是一个人待着的。   迟云苒愣了愣,就见那男人快步走了过来,道:“是迟小姐吗?”   迟云苒下意识点了点头:“是我。”   “你好,这是你男朋友给你订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迟云苒愣愣地接过这束蓝色妖姬,正准备将之放在桌上时,却无意与陌生男人的视线一对。   陌生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她瞬间就明白了。   那张没了纸条的卡片U盘,借着花束的掩饰,递到男人手中。她这才将花束放下,自男人手中拿过纸笔,立刻签字。   “辛苦你了。”   “小事。”男人露出个爽朗的笑容,他再次一欠身:“不打扰小姐了,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如果可以,请记得给我一个好评。”   看着男人快步离去的背影,迟云苒紧绷着的心弦稍稍一松。   任务是完成了,可是还有个问题……   她看向放在桌上的花束,无奈地叹口气。   没想到演过老师扮过学生戏过仙人跳的失足女,收到人生中第一束花却不是正牌男友送的,也不是那些戏中人送的。而是——   她的顶头上司啊!   陈音抵达菲斯特餐厅时,离六点半还差五分钟。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侍应生便领着他过去。刚进餐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厅斜对面靠着窗户的迟云苒。   迟云苒正无所事事地托着腮,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听到脚步声临近,她才回过头,正好对上陈音视线。   陈音在侍应生的帮助下坐下,他有些歉疚地道:“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久等了。”   “没事。”迟云苒笑着摇了摇头。   陈音这才看向侍应生,道:“麻烦给我们上菜吧。”   侍应生微微躬身:“好的先生,前菜与奶油汤已经准备好了,马上为您呈上。”   看着侍应生远去的身影,陈音复又转头,正准备说话时,视线突然落在桌旁的蓝色妖姬上。   他愣了一下。   花是好花,也不知从哪个地方送来的,过去了这么久,花上面还带着点点水珠。   见陈音看过来,迟云苒轻咳一声:“你这办法倒是不错,不过我搜了搜,这花也是不是有点贵?”   他这办法倒是不错?   陈音眉头一皱,正准备说什么时,忽又想起一件事:这……就是应禾让他晚一些过来的原因?   这花,是应禾订的吧?   他的视线不由看向四周。   高档餐厅、鲜花作礼、红酒美人……这就是应禾送给他的。   应禾……应禾……   百转千回,也难言心内复杂情绪。   “……殷尘?”   似乎看出他的不对劲,迟云苒不由小声道:“你怎么了?”   陈音闭了闭眼,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疼罢了。”   “头疼?那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大抵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迟云苒竟当真了。   陈音微微一笑:“没事,我们先吃饭吧。”   正好这时候,侍应生送上了前菜与奶油汤。两个人低下头,各怀心事地吃起东西来。   三日后,上午8点半,陈音赶到了公司里。   “长生”集团的上班时间一般是上午9点,但今日,却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昨日发生的事情。   陈音走进运输部里时,所有人都低着脑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陈音走到走廊尽头,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经理办公室大门,才走进自己的办公位坐下。然后打开电脑,登录交流软件。   刚登录上去,右下角突然弹出一条早间新闻:《速报!花城警方破获一起特大毒品交易案件!》   陈音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关掉。   花城同事的动作倒是极快,只用了一日时间便破译了U盘里的内容,抓到他们的现场,这也算是他自己进入“长生”以来做成功的第一件事了。   陈音打开文档,准备继续做昨日没做完的事情。这时候,一阵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音从他身边走过,陈音回头一眼,只见一道曼妙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经理办公室内。   罗曼依旧是黑西装配着超短裙、踩着白色高跟鞋的模样,她丝毫不为高跟鞋的高度所动摇,踩着它走起路来依旧风风火火。   ——也不能不风风火火,因为眼下的情形和着了火差不多。   罗曼推开经理办公室大门,开口便是一句:“应总!”   被她称呼应总的男人,正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   “应总!”   罗曼提高声音。   应禾终于抬起眼,他冷漠地看着罗曼,道:“你再大点声,最好让这栋楼都知道。”   “你——”   罗曼咬了咬牙,她转过身,将办公室大门关上,这才走到应禾跟前,冷声道:“为什么会被条子抓到?!”   听到这疑似质问的口吻,应禾冷笑一声:“以前没被抓过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这次不一样!”罗曼厉声道:“几十万的货丢了,还险些让条子顺藤摸瓜找到我们身上,这在以前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应禾朝后一靠,冷漠注视着罗曼:“所以你是在质疑我办事不利?”   “我……”   “如果不是我斩断‘尾巴’,那些条子早就到公司大门口了。至于为什么抓到,我倒是想问问,为什么不把港口四周的民居检查一遍?这么显眼的地方也能疏漏过去,不抓你抓谁!”   “应秋,你——”罗曼那张美艳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她想说什么,可面对这样的应秋,她的心里又是复杂,又为公司利益所纠结。   “应秋……”最终,她只能吐出一口气,她闭了闭眼,道:“这次不仅险些暴露了我们,还将我们在国外的线路险些掐断,上面的人知道消息后很生气,要我告诉你,他们会派人下来检查,看看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对于这样的回答,应禾心平气和。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选择拔出这条线,不仅是为了震慑“长生”,更为了让行动能够见到成果。线既然已经牺牲了,那他也该准备面对上面的怒火了。   应禾淡淡道:“不就是觉得我办事不利么,不用说什么了。”   说着,应禾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动一个号码。   罗曼就看着他动作,不知他是想去找谁。   很快,她看到了答案。   一阵敲门声后,那个被她鄙夷、嫌弃又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有什么动作的男秘书殷尘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着应秋微微躬身:“应总、罗总。”   应秋没有叫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没得到应秋的允许,殷尘也没有起身,只能弯着腰不敢动。   片刻后,在场两人都听到应秋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冷漠至极的话:“看了新闻吗?”   殷尘低着头,道:“看了。”   “看了?”应秋突然一笑,他笑出声了,笑的极其开心,笑的极其大声。   可在场两人,听不出他声音中的喜悦,相反的,只有浓浓的嘲讽。   突然,应秋做了一个出乎人意料的举动:他突然站起身,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就朝殷尘砸过去!   “你们是猪吗!货出去时连四周民居都不检查一遍,就和人交易,是生怕人家抓不到你吗!”   殷尘没敢闪躲,硬生生受了一本书砸下来的力度,脑袋也更加低了。   “要你们检查要你们检查,还得我提醒是吧!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比你们记性好!”   应秋的脸上,终于见到了怒色。   殷尘没说话。   应秋突然坐回去,他冷冷地注视着殷尘:“这次折了几个兄弟,你过会儿和财务部联系,把抚恤金发下去。”   “长生”的规矩,无论人是死了还是进入警方手中了,权当做他已经死了。   殷尘躬下身:“是,我这就去办。”   “还有——”应秋顿了顿,道:“准备订四个房间,上面的人来时可以用。”   殷尘点头哈腰地说:“明白了。”   “没事了,你走吧。”   等到殷尘离开后,罗曼看向应秋,道:“你知道会是谁来?”   应秋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不就是那四个人么?就不知道来几个了。”   这个时候,应秋又像是平日里那位漫不经心的应总了,仿佛刚刚那个怒火高涨、摔书骂人的并不是他。 第12章   罗曼沉默地看着应秋,男人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淡,对万事万物似是皆波澜不惊,喜怒不现于面上。   如果说他是一个很成熟的执掌人,那肯定是错的,因为他实在太喜怒无常。可如果说他是个废物,却又不正确,因为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应秋的时候。   那是两年前的春天,位于沿海花城的“长生”集团正因为警方每年春时的扫荡行动折损了不少支脉。虽然支脉对于“长生”集团的内部并不算大的损伤,但小损伤累积下来,也让人一阵肉疼。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天荒”。   “天荒”也是做海运的,它几乎与“长生”是同时起步,像是猛兽一样争夺着花城这块地盘。“长生”受损,“天荒”喜闻乐见,哪怕有时候它与“长生”似敌似友,也妨碍不了“天荒”极有可能在这个时候给“长生”打个闷棍。   所以,集团内部,尤其是运输部这一边整日惶恐不安。因为货运的问题大部分都集中在运输部内,他们不但没有做出成绩,还惹来了警方注意。年终奖有没有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工资连同个人安危一并没了。   应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应秋并不是花城人,来自楚城的他倒是没有楚城人一样的火辣性子,不莽撞、却也不够冷静。   因为,他在来到花城的第一个星期,就在大门口拦住了进入集团的罗曼。   罗曼是知道自己足够漂亮的,她也为自己的美貌引以自豪,并将美貌作为自己的资本。所以在应秋准确拦下罗曼时,罗曼还以为这是哪家想追她的亡命之徒,居然敢在安防部的眼皮子底下拦住她。   她有了兴趣,所以就这么堂而皇之与应秋在写字楼门口对峙。   出人意料的是,应秋在面对安防部手里拎着的电棍和腰间很有可能是真枪的枪套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他只是看着罗曼说,可以请你去喝杯茶么?   花城传统,便是喝茶。无论早中晚,只要有了兴趣,便可以拉着人前往茶楼里一坐。   罗曼本想说你邀我去喝茶我就去那不是很没面子吗?可看着应秋淡然平静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答应了。   他们去了街道的一家茶楼,正值上班的时候,因此茶楼里都是些退休的老爷子。   而罗曼,她有特权,迟到半个小时并不妨碍她本月的工资。   应秋与罗曼进入茶楼,他们还颇有兴致地评价:“嚯,帅小伙和漂亮姑娘。”   罗曼难得温柔体贴地笑了笑,不予评价。他们跟着侍应生进了一家单独的包间,分两边坐下。   侍应生去准备茶汤了,罗曼放下手提包,正想说话时,应秋抢先一步说:“我叫应秋,我想加入‘长生’。”   按理说,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找到自己并且说起想加入“长生”,一看便是早有准备,甚至极有可能是警方的卧底。   可罗曼看着年轻英俊的男人,饶有兴致地说:“为什么?”   为什么,一般加入“长生”的人,往高了说,是为做出一番事业。望低了说,就是为了钱与权。这个男人,会说什么呢?   应秋丝毫不在意罗曼的打量,他平静地说:“因为我需要个地方待着。”   倒不是为了事业,也不是为了权力。   就这么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罗曼想说话时,应秋又开口:“还有就是,我没钱了。”   他指了指两人面前的茶杯,说:“如果我没法加入‘长生’,没有收入来源,那我连这顿茶的钱都付不起了。到时候只能让你付账了。”   在罗曼的人生中,遇到的男人大多数都是“大男子主义”,让女人付钱,甚至是让女人做主就好似杀了他的爹妈说什么都不干。   这个男人,倒是无所谓什么面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自己穷。   罗曼红唇一扬,轻笑出声:“你加入‘长生’,就只是为了付一顿早茶钱吗?”   “不行吗?”应秋平静地说:“连一顿早茶都付不起的话,我如何去做其他事情?”   “那你为什么找上我?”   “你想知道为什么?”   “当然。”   听她回答的果决,应秋想了想,道:“老实说我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找你,只是在‘长生’的门口待了一个星期,看了各路来往的人士,最终选择了你。”   应秋抬了眼,对上罗曼的视线:“你是最好接近的那一个,所以我找上了你。”   他就这么直接了当说自己是偷窥,浑然不觉这种行动极有可能将自己逼向死亡线上来回跳跃。   罗曼沉默须臾,道:“所以你找上我,是想经由我手加入‘长生’?”   “没错,我找不到路子,只能找你了。”   罗曼看着应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她道:“想加入‘长生’,总得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能被‘长生’需要吧?‘长生’,可不养一个无用之人。”   “我有什么本事?”应秋忽而挑了挑眉,随之笑了。   那个笑容,像是讥讽,让人心中总有一丝不悦。   应秋说:“我足够心狠,算不算?”   罗曼不甘示弱地微笑起来:“心狠?‘长生’的每个人都心狠,那你又能心狠到什么地步?”   应秋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放在自己面前:“我当然知道‘长生’的每个人都很心狠,可我能保证,我比他们更加狠毒。他们能舍弃的,我能舍弃。他们不敢舍弃的,我亦能舍弃。”   应秋举起茶具,像是在观察什么,随之眼角一瞟,看向罗曼,他微笑着说:“亲朋好友,师生伙伴,甚至是我自己,我都可以不要。就问问,他们敢吗?”   话音落定,应秋松开手,茶杯落地,“哐当”一声,粉身碎骨。   罗曼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这个人有了兴趣。不是那种惊鸿一瞥的兴致,而是想研究这个人。   最终,她留下了应秋的手机号,回到公司里后,她对着墙壁发了五分钟的呆,才找出安防部的电话,让他们去调查应秋的底细。   约莫过了一日,一份图文并茂的报告送到罗曼面前。   她翻看着报告,发现应秋在七天前入住一家快捷酒店。每日上午,他都会在写字楼对面的那家网吧门口,打量着进入“长生”集团的人。   安防部还说,他们早就对这个人提高警惕,只是看他一直没什么动作,才放入预警选项里,没想到罗曼就找他的底细了。   安防部还问罗曼,是不是要找弟兄们收拾这小子一顿?   罗曼自然拒绝了他们。   她看着桌上那份报告,片刻后,终于掏出手机,拨出那个号码。   号码接通后,她对着那边说:“我可以推荐你加入‘长生’,但你必须从最低级的打手做起。”   她想看看,这个男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如她所想,应秋对罗曼让他当打手的选择半点意见也没有。他听罗曼的话,去了一家堂口里。   罗曼是知道,做堂口打手这种事不费脑子,却很费命,甚至有可能被警方抓住。所以她紧盯着应秋的那家堂口,看看他会怎么做。   却不想,应秋的确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他太年轻,因此进去时总是被老人所有歧视,他却波澜不惊。直至需要行动时,他一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拿命冲在第一个。   匕首、小刀、板砖是其次。   他还是个用枪的天才,只要摸上枪,他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应秋的第一次行动自然是大获全胜,堂口的人连声称他是块宝。   毕竟在“长生”里,有实力才能第一要素。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逝,自一个星期到一个月,再到三个月,甚至半年。   直至年终大会上,应秋被破格提拔进入运输部做领导层,随行的是自安排下来的罗曼。   谁也不知道应秋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只用了一年,仅仅只是一年。   有不服者,总觉得应秋是上层的私生子,先前当打手不过是为了刷新履历罢了。   也有人认为,应秋这种虎头虎脑的人,当文职就是浪费,他只配当个打手罢了。   有人不知从哪知道应秋是罗曼推荐进入“长生”的,便下意识琢磨着这是不是罗曼准备给自己招个赘婿,可这男人除了一张脸皮啥也没有啊。   只有罗曼自己知道,应秋实现了对她当初所说的所有话:他的确足够心狠,哪怕是对自己。   他眼上那道伤痕,便是最好的证明。   陷入回忆中太久了,再看向如今的应秋,罗曼也不知从何说起。   “上层下来已是必然之事,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好好思索怎么应对。”   不知为何,罗曼一听这话,下意识便道:“我……”   应秋淡淡扫了一眼,道:“不必。”   罗曼一怔:“我还没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应秋平静地说:“不必为我说情,哪怕上层人员是你的父亲。”   没错,罗曼之所以能走到如今的高位上,也有一个原因是她的父母,便是“长生”创建过程中的得力干将。   罗曼道:“我爸爸的脾气你又不知道,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助?”   应秋再次摇了摇头,道:“不需要,如果你帮我说情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能点点头:“那好。”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失落。   像是察觉到什么,应秋转过头,凝视了一会儿罗曼后,他突然轻声道:“阿曼。”   罗曼抬头看他,就见应秋说:“不管怎样,谢谢你了。”   罗曼勾了勾嘴角,说:“这个时候记得谢我了?”   应秋说:“如果不是你,我也走不到今天。”   罗曼摇了摇头:“这都是靠你自己,我只是带你进来罢了。”   说完这话,罗曼转过身:“我去处理后续的事情,先这样吧。”   “好,辛苦你了。”   随着办公室门的打开,应秋目送着罗曼随着脚步声远去的背影。 第13章   另外一边,陈音走出办公室,一抬头,就见到一堆探出身子张望着他来时方向的人以光速缩回办公室内。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管这群人,自顾自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区域。   像是听到了陈音的脚步声停下,莎莎又探出头看了看,确定陈音不在走廊上后,她才缩回身子,转身对着另外一边的迟云苒说:“殷尘也惨了吧。”   正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迟云苒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电脑屏幕,努力不让自己的神情出现异样。   她自然也是看到了那条早间新闻,所以知道陈音今早受到指责的原因是什么。   警方那边是万事大吉了,可陈音这边却不一样。   虽然从表面上看,这次事件是运输部与安防部皆办事不利的人。但“长生”集团的人真要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位顶头上线,其次则是陈音与罗曼这两个副手。   陈音又要顶着卧底的压力,又要顶着警方的压力,甚至在事情办成功后还要被人责骂,他……还好吗?   迟云苒低着眉,看着键盘。耳旁仍是莎莎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从没见过应总发这么大脾气,隔着门都能听到他的声音,要知道他当经理这两年,什么事都经历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呢。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大的损失,他不发火才奇怪了。就是可怜殷尘,得顶着应总的火气……”   “莎莎。”迟云苒突然出声。   “阿苒?”   她看向莎莎,道:“先做事吧,不然你姐姐会很难做。”   “哦,好的。”   陈音坐回椅子上,看着息屏的电脑。   对于应禾刚刚那一阵责骂,他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知道这是在做戏,也有可能是因为知道这是站在这里必须要经历的代价,更有可能是因为罗曼的在场,他全当清风拂面明月满天。   倒是应禾对他说的,却值得注意一下。   定四个房间……即将来四个人么?   在“长生”集团久了,他也隐约探知到“长生”展露在人们面前的地方。“长生”旗下,主要分为四个总堂口,以春夏秋冬为号。   他们所行于表面、以运输为借口的公司,便是“春”字号麾下。   应禾既然说是四个人,难道是这四个总堂口的堂主即将过来?   如果是四个总堂口的堂主即将过来,那对于应禾,又将是一番考验了……   他……应付的来吧?那罗曼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陈音望着电脑,默默思索着这些事时,耳旁传来一阵高跟鞋踩地的声音,随之,停在他的身边。   有人慢悠悠地说:“对着电脑发呆?不会是不会处理这些事吧?”   陈音回过头,正好对上高挑美艳的罗曼视线。   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讥讽与不屑。   从陈音刚加入“长生”时,罗曼就是这副模样。老实说,一开始陈音真不知道罗曼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可时日渐久,陈音察觉到了什么,心下有了判断,再看应禾与罗曼的相处,像是柔情蜜意,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像是发生过什么,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本来陈音想着,他能做的,便是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发生。   可问题就在于,他想这么做,应禾却又时不时拉他下水。   例如每天早上的早餐,就算应禾不说,他也知道这是他送的。罗曼又不是傻子,更能猜出这是谁的手笔。   陈音有时候都想说,你是不是有点精分?可惜他不能说出口,只能沉默地面对现实,接受罗曼的敌意。   罗曼过来,陈音连忙起身,唤道:“曼姐。”   “坐下来吧。”罗曼淡淡道,随之走进陈音的办公区域内,打量了一会儿四周后,点点头:“还算干净。”   陈音自然听得出罗曼这是没事找事随便夸夸根本就上不得心,所以他只是含蓄地笑了笑,又道:“曼姐是前来指导我的吗?”   “差不多吧。”罗曼回过头,看着陈音:“本来迎接上面这种事都是我接手的,可既然应总点名让你去,那就你去吧,我只在旁做个辅导你的作用。”   陈音微微躬身:“谢谢曼姐,我正有些发愁呢。”   罗曼看着躬身的陈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虽然在躬身行礼,可实际上,他的心内却并没有这么做。   或说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从他的为人处世中,便能看出。   ……真是令人越发不快!   罗曼在心中如此想着时,却还记得自己是副总经理的身份,她冷冷道:“让你先坐下,把纸笔拿出来”   “好的。”   陈音连忙坐下,刚掏出本子和笔,罗曼已然开口了:“酒店必须订最好的,但也要考虑与公司的远近。离公司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有家五星级,就订那里。”   陈音埋头快速记录着要点,就听见罗曼继续说:“这次上层派下来的有可能是四个人,也有可能是一个人,房间数目上先订四个。还需要让酒店准备一桌酒席接风,先以四个人订。”   陈音点了点头,继续快速记录着。   “四个人里,有两位是花城人,一位是山城人,一位是楚城人,菜品口味要偏向花城与楚城均衡,花城菜少盐,楚城菜少葱。至于娱乐活动,我记得那家酒店楼上有台球室,就去那吧。”   说到这里,罗曼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陈音记录下来的内容,略一点头。   “至于接机,等上层发消息下来时,我会通知你的。就先这样吧,准备工作。”   陈音这才合上本子,转头对罗曼谢道:“多谢曼姐了。”   罗曼看着陈音,突然,轻声一笑:“希望你对得起应总。”   不等陈音回过神,她已转身离开。   上层即将来人这件事很快便在运输部内部传开了。   老实说,这对运输部的人来说又算是个好消息又算是个坏消息。好消息的原因是:上层既然要派人下来,就代表会彻底督查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把没出力的、做内鬼的一律找出来,该罚的罚,该怎样的怎样。坏消息的原因是:他们不知道这位上层人员到底是什么脾气,万一他不是个秉公执法的性子而是随便抓一个人顶替上去……那他们不就完了!   所以这段时间内,运输部内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做着自己的工作,什么拖延、婆妈一律见不到了,生怕慢一点,就被提溜出去当出头鸟干掉了。   陈音也不知该不该欣慰这段时间内工作效率高了许多。   如同他所想的,应禾也开始准备动作了。   他是经理,运输部里他最大,所以有时候他干一些任性的事情,例如早早下班溜之大吉,例如突然出现围观他们工作都没人管着他。   但这段时间里,应禾却没有再早下班甚至溜之大吉了,他干了件奇怪的事情:每到下班的时候,他就叫陈音进他办公室里,陈音本以为他想吩咐什么事情,却不想他只是让陈音坐下,然后一个人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落地窗发呆。   等过了四十多分钟,他才叫陈音离开。   每日皆是如此。   莎莎知道这件事后,又跟迟云苒开始吐槽殷尘这个倒霉催的,可能是因为殷尘和迟云苒有了一次想象中“罗曼蒂克”式的约会,她的吐槽也不像以往犀利,只说他也太倒霉了。   迟云苒只当是上级又有了什么任务需要叮嘱,而她这个阶层触及不到,只能耐心等着陈音替她转交任务过来。   至于莎莎这边,她也只能耐心劝导。   陈音也是知道莎莎身份的,对于莎莎和迟云苒一并回家他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的,莎莎的身份还能更好的掩护着迟云苒。   不过为了表示感谢,陈音特地问过迟云苒莎莎的喜好,又去买了了一堆莎莎喜欢的零食,权当做是莎莎这段时间陪伴迟云苒的谢礼。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面对自己喜欢的一堆零食,莎莎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只得谢谢陈音,然后又欢天喜地的开始吃东西起来。   其实迟云苒在下班后也曾悄悄问过陈音知不知道这个“上层”的具体情况,陈音却只能摇头。   他是不知道,但应禾应该知道。   而且他有种感觉:应禾将他安排为秘书,便是为了能够更加接近“长生”。   这一日……也快到了。   离上层下来的消息已过去了七日,又是一周周四。   时已临近中午,陈音将自己上午的工作梳理一遍后,便掏出那个记着各种要点的本子看了看。   虽然已过去了七天,上层来的人还是没有出现,但他并没有放下戒心。   相反的,他相信这太平无常的几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宁静。   越是松懈,之后便越危险。   酒店已订好了,菜品也进了酒店后厨,只等陈音一个电话便准备做菜。   可人还是没有来,哪怕预订房间每天都会扣掉不少钱。但好在,这笔钱是从公费里出的,陈音只需要做好账交上去就是。   陈音看了一会儿本子,这时候,他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   陈音合上本子看过去,这电话是内线电话,能打给他的……只有……   他将话筒拿起,还未说话,那边已传来声音:“收拾东西,准备去楼下。”   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却是他与应禾难得的默契。陈音将电话放下,保存好电脑上的信息,关闭电脑,随之起身。   他朝着电梯走过去。   下了楼,刚出公司大门,先前还绵延不绝的雨忽然停了下来。陈音抬了头,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低,像是触手可及。   陈音在门口等着应禾下来,却没想到比应禾先到的是一辆车,一辆十分眼熟的兰博基尼。 第14章   兰博基尼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老陈。   老陈一眼看过来,分明还隔着一段距离,陈音却觉得他是在看自己。   陈音看了看四周,这门口除了保安,也就他一个在这了。看来真是找他。   陈音走过去,刚到车边上,老陈面无表情地说:“会开车吗?”   “啊?”陈音愣了下:“会、会一点。”   他是大学时候拿的驾照,只是没有买车。不过工作后、出任务时偶尔能摸一把车,所以说会一点也不算什么问题。   老陈似乎并不在意他到底是老司机还是新手司机,他拍了拍方向盘,道:“等会儿由你开车去机场接人,钥匙我就留在车上了。”说着,老陈推开车门,直接下了车。   哈??   陈音看了看车,这么贵的车,让他开?老陈真不怕他为了破坏犯罪集团的财产直接把这车朝水里扔吗?   想归想,他又看了看走到自己跟前的老陈。   老陈身量颇高,至少在一米八的陈音面前还高出他半个头。而他始终没什么表情,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中无喜、更无悲,就像是庙里金台上坐着的一尊佛陀。金光灿烂,却也因为是泥塑,毫无感情。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司机吗?   陈音有些疑惑。   老陈却没管他,他说:“车上有吃的,应总说你胃不好,赶紧趁热吃了。吃完记得开通风,不要让车里留股味道。”   应禾居然连这种事都和他说了吗?   陈音心下越发疑惑,他又问:“那……老陈你去哪?”   老陈淡淡道:“我有我的事,你不必管。如果钥匙丢了,和应总说一声,他会打电话给我,我把备用钥匙送来。”   “好的。”   陈音这才上了车,一转头,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塑料盒,他拿过来时,手上还带着余温。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馄饨。   坐在车内的陈音看着老陈走进写字楼内,这才低下头,开始吃东西。   东西看起来分量不多,但垫垫胃应该没什么问题。吃完后,陈音用纸巾抹了抹嘴,将塑料盒丢进车外的垃圾桶里。   一个人独处时,便习惯性地思索起事情来。   既然只派了一辆车过来,那上层来的人便很有可能小于四人,人数应该在一到两个。   就不知是何方人士了。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迟云苒发了条短信。   “下午有事离开公司,晚上应当有应酬,你和莎莎回去时小心路况,晚上不必等我。”   这种话,就算被罗莎莎看到,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放下手机,继续等着应禾过来。   不多时,有脚步声靠近车辆,随之车门拉开,一个人坐了进来。   陈音这才系好安全带,他拧动钥匙,汽车发动起来。   陈音道:“去机场?”   坐在后排的应禾道:“去机场,不过……”他顿了顿,突然笑起来:“你认识路吗?”   “……”   他来花城才几个月,还真没熟悉到可以到处跑。   所以你为什么要我来开车啊!陈音心下暗骂一句,偏偏就不服输起来,他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定好路线后,一脚油门驶离写字楼范围。   应禾依旧微笑着,看着陈音的后脑勺。   他当然能感觉出陈音先前的沉默是一种恼怒,可陈音都没发现,在遇上自己后,陈音的情绪起伏的更加明显。   这样不行啊,陈音。他在心中如此想着,似是感叹,嘴里亦道:“今晚可能要去酒店里,和你的女朋友说过了吗?”   陈音头也不回地说:“说过了。”   “那就行。”应禾笑道。   陈音盯着前方的道路有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让老陈来开车?”   应禾淡淡道:“你开不好吗?”   “我只是有些奇怪,这种事不该老陈也在场吗?”   如果老陈真是应禾值得信任的人,那他不也应该在场吗?   面对陈音的疑问,应禾依旧淡然,他道:“ 老陈有老陈的事情做,他不在,与他在的重要性一样。”   又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能听出应禾的确所有隐瞒,却听不出应禾心中具体所想。   不知为何,陈音竟有些挫败。但他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按照地图导航,继续开着车。   沉默在车中弥漫了许久,应禾突然道:“趁着还没到机场,我和你说说要来的那个人吧。”   陈音精神一震,重头戏来了。   另外一边,写字楼对面的餐厅内。   迟云苒与莎莎,已不记得是第多少次来到这家餐厅里。当然,对迟云苒来说,十次有八九次是莎莎拉着她过来,剩下一二次纯粹是迟云苒想念这里的楚城菜了。   明明是厨师却被迫拉来当侍应生的小荆认命地记下这两位小姐需要的菜品后跑回厨房里准备做菜品,身后,莎莎笑盈盈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阿苒,他今天是不是又可爱了?”莎莎回过头,看着迟云苒。   迟云苒能说什么,难道说不吗?   她只好点了点头,道:“是可爱不少。”   “嘻嘻,我就说嘛,谁都无法抵御他的可爱。”莎莎托着脸颊,就像是一个盼望丈夫回来的妻子一样。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迟云苒的口吻很是宠溺。   这时候,迟云苒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先是一怔,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一看,上面是短信提醒,而发信人的地方写着两个字:殷尘。   莎莎也好奇地凑过来:“谁啊谁啊,不打电话发短信?”当她看清屏幕上的那两个字后,微微一愣:“诶,殷尘啊?”   迟云苒点进屏幕里,界面立刻跳到短信界面,上面写着一段话。   “下午有事离开公司,晚上应当有应酬,你和莎莎回去时小心路况,晚上不必等我。”   有事离开公司?什么事这么紧急?   迟云苒握紧手机,但面上还是带着迷茫之色:“他说……他有事离开公司了,让咱俩晚上回去小心点。”   “有事离开公司?”莎莎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想了想:“这个点出任务,难道是应总安排了什么事情吗?”   迟云苒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回兜里:“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边有陈音和上线顶着,她能做的,便是不给他们拖后腿。   莎莎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不会是……”   话还未完,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莎莎下意识摸了摸兜,一无所获。她开始四处张望起来,迟云苒只好指了指她手边的手提包:“在包里吧?”   “哦哦哦,好的。”莎莎连忙拿过手提包,拉开拉链,果不其然,手机正在里面。   她拿起来,可当她看清来电显示时,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她怎么打电话来了?   迟云苒指了指手机,问道:“不接吗?”   莎莎就想回答一句我是真不想接,可问题就在于……她不得不接啊!   她只好叹口气,点击接听键,然后将手机拿到耳边,问着那头:“喂,姐。”   迟云苒心下一怔,竟是罗曼吗?   莎莎听着电话,就听见罗曼在那头问道:“你现在在哪?怎么不在公司里?”   莎莎无奈地说:“我出来吃午饭啊,公司又没食堂。”   罗曼站在走廊上,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在哪,立刻回公司。”   “怎么了?”听出罗曼语气中的严肃,莎莎不由坐直了身子。   然后,她听见罗曼说:“爸爸要回来了。”   “我们要接的这个人,姓罗,叫罗祖祭。性别男,他在‘长生’中的代号,名为‘春祭’,是春字号的掌舵人,也是这一次‘长生’派下来的检查人……准备转弯,前面是弯道。”   陈音连忙转动方向盘,确保车辆安全。随后,他看着前方的路问道:“这位罗先生,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没错,他的确刚从外面回来。听集团里的消息,他好像先是去了一趟国外,随后去了沪城,待了几天后才从沪城转到花城来。如果航班没被耽误,两点半应该就到了。”   陈音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一点多,看来他们得在机场等一会儿了。   “那这位罗先生性格如何?”   “性格?”应禾朝后一靠,似乎在回忆什么,随之轻声一笑:“阿曼说,这位罗先生是个怪性格。他对什么事都是笑脸相迎,携手同进,让人们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好好先生时,又能在转身时突然变脸,一击命中。就像是春日里最反复无常的天气,春祭两个字,也是从此得来。而我觉得嘛……”应禾顿了顿,道:“笑里藏刀,可能是对他最好的评价。”   “……你见过他?”   不然为什么语气这么熟稔?   “远远的见过一次,在我进入‘长生’运输部后,第一次参加公司年会。不过我之所以能这么清楚,也是因为阿曼的缘故。”   陈音听到年会时还觉得要是忽略“长生”在外干的事情这还真是家福利优厚的公司,又包吃又包住还有五险一金呢。可是听到后面,他微微一愣。   罗曼?罗曼……罗祖祭……   陈音下意识道:“曼姐和罗先生是父女?”   后视镜里,应禾唇角勾起:“倒是聪明啊,没错,罗祖祭就是阿曼和罗莎莎的爸爸。”   难怪能得到这么详细的资料,就不知罗曼和罗莎莎对这件事是怎么看。   陈音试图回忆一下这段等候着上层人下来的时间里罗曼和莎莎的反应,可仔细一想,罗曼神出鬼没,想捕捉她的影子简直困难。而罗莎莎……   就算陈音再不想承认,可从迟云苒与莎莎的相处中他不得不承认……罗莎莎,要么是心机深沉故意装出来一副傻白甜的模样欺骗迟云苒,要么……真有可能是个一无所知的傻白甜。   如果罗莎莎是装的,那她简直能去奥斯卡拿小金人了,所以陈音还是偏向于后面的选择。   跟着导航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兰博基尼已上了机场高速,约莫再过十来分钟便会抵达机场。   陈音的心也提起来。   他不得不认真以对,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长生”的上级。   应禾正看着车窗外,一回头,就见后视镜里陈音俊眉深锁的模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要太紧张,一切有我,你平时怎样现在就怎样,不然会看出异常的。”   “好。”   车辆很快便抵达了花城国际机场附近,陈音选好一个停车位,将车停了进去。   应禾顺势下了车,他看了看上方那块出站口的牌子,一遍掏出手机翻了翻。   陈音走了过去,就听见应禾道:“UM8633……还有一会儿。”   “那现在这里等候着?”   应禾想了想,道:“我在这等吧,你去附近超市里买两瓶水。”   超市?   陈音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圈,却发现这四周不是出租就是地铁,除了这些哪来什么超市?   机场内部应该有超市吧?陈音这么想着时,一边朝着另外一头走去:“那我去那边找找,你先等着。”   “嗯,你去吧。”   看着陈音离开后,应禾转过头,看着出站口。   他目光幽深,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5章   “莎莎?”   没动。   “莎莎?”   还是没动。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饭菜,迟云苒无奈地再次提高声音:“莎莎?别发呆了,再不吃,你难道要小荆再去热一遍吗?”   像是听到关键词“小荆”,一直在发呆的莎莎陡然回过神,她看了看迟云苒,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恍然道:“啊,饭菜好了吗?”   “都上来五分钟了,你却连看都没看它们一眼,怎么,不喜欢吃农家小炒肉了?”   迟云苒拿起筷子将之拆开,随后假装要对农家小炒肉下筷子:“你要是不吃,我可就下筷子了。”   “你喜欢就吃吧……”出人意料的是,莎莎竟不像以往一样跟着迟云苒抢东西吃,她浅棕色的眸子里不再带着笑意,满满的,都是忧虑。   迟云苒也不可能趁着她心情不好真去夺人口粮,她盯了莎莎一会儿,突然道:“为你爸爸回来的事情吗?”   莎莎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迟云苒道:“你手机声音有点大,我靠这么近自然听得到。”说完这话,她夹起一筷子小炒肉,放进莎莎的碗里:“爸爸回来不该高兴吗?说不定给你带礼物了呢?”   莎莎看着碗里的小炒肉,随之勾了勾嘴角。她似乎在笑,只是那个笑容有点勉强。   “我知道,他会给我带礼物的。只是……”   迟云苒抬了眼:“只是你不喜欢?”   莎莎似乎也不惊讶迟云苒为什么有这么强的观察力,她的情绪已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莎莎幽幽道:“阿苒,在你的记忆中,父母是什么样子呢?”   迟云苒微微一怔。   父母……   如果说起她为什么报考警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父母。   迟云苒的父亲是一位消防员,从十九岁便进入消防队,上能冲进火场背出九十高龄的老太太,下能爬上三层楼高的大树救下两个月大的小猫咪。   而迟云苒的母亲,是一位派出所的普通干警,每日做的最多事情不是替人查案救命而是接待各式各样的人物来到派出所报案求助。   在迟云苒的记忆中,她时常看不到父母聚在一起。有时候父亲回来了,可母亲又在派出所里忙碌着。等到母亲要回来了,父亲又因为突然出警必须要马上赶回队里。   她吃着父亲做的炒面长大,也吃着母亲做的饭菜长大,却极少与父母吃过一顿像模像样的团圆饭。   迟云苒有怨过父母吗?说老实话,极小的时候是怨过的。因为谁也不乐意在家长会的时候极有可能是父母都不在场,哪怕这个孩子考了全班前十。父母不在场时,她只能撇撇嘴,给爷爷打电话让他赶忙来救急。   可年岁渐渐大了,她忽然又明白了。   她的父母,他们没有多高的职位,也没有可以一撒千金的家世。每个人都是普通至极的模样,过着普通的生活,做着普通的事情,培养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可就是这样的普普通通,才能将成为这个社会中的螺丝钉,将整个社会系统固定在一起,让社会得以运转。   也不知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迟云苒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却也是我心中最伟大的人。”   莎莎痴痴地看着迟云苒的微笑,她喃喃道:“真好……我就不一样了。”   迟云苒看着莎莎,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   莎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我的姐姐是罗曼,但如果不说,你们一般都看不出来,因为她大了我三岁。”   如果要罗莎莎说出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是谁,那必然是她的姐姐罗曼与她的爸爸。   为什么不说妈妈?因为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导致身体衰弱,之后断断续续病了两三年,在罗莎莎三岁那年时,便撒手人寰了。   三岁,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时期,莎莎偏偏能感觉到罗曼对她的隐隐敌意。   姐姐,为什么对她有敌意呢?   她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很害怕,可那双孱弱冰凉的手,早在几天前便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也没有人再愿意为她梳头,为她扎辫子,低声唤她一句莎莎了。   等到年纪渐渐大了,莎莎读了书,也读了不少故事,她再想起这件事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姐姐对她的敌意,恐怕便是因为她的出生不仅抢走了妈妈对她的爱,还因此害死了妈妈。   莎莎心下很愧疚,她想找姐姐道歉,可道歉又能怎样?妈妈已经葬在了南山公墓,除了清明中元,爸爸也不会带她们扫墓。就算扫了墓,妈妈也不会突然复活。   她在这种极其强大的怨与念中纠结时,罗曼却没管过她,或者说,这个妹妹自从诞生在世上后,她一直都是这种淡漠疏离的态度。   莎莎初三那年,罗曼高三,她没报考国内的大学,直接高三一毕业,就出国留学去了。   这下子,莎莎更找不到机会和罗曼聊天了。   罗曼一走,整个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与爸爸。   该怎么说爸爸呢?   爸爸是个喜欢笑的男人,也是个态度温和的男人。至少在莎莎考试不及格的时候,爸爸从来没因此责怪过她。而考试优秀时,爸爸还会奖励她,要玩要吃一应俱全。   她开始还因为有这样的爸爸而感到骄傲与自豪,可天长日久后,她却觉得爸爸有些奇怪:爸爸时常会趁着她没看过来的时候,用目光审视着莎莎,在莎莎回过头时,却又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可她是记得那个审视的目光停留在背上的感觉的,那种目光,不像是爸爸的慈爱眼神,倒像是……一个小气至极的穷鬼,在审视他最后的财产能值多少钱。   她沉溺在爸爸的关怀中,却又害怕爸爸那样的眼神。   “你知道么?在姐姐出国的那四年里,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越发觉得,他并不是把我当作女儿。而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不,应该说,我是一头肉猪,他是持刀的屠夫,虽然笑着,但他的刀随时随地会落下来。”   迟云苒默不作声地看着莎莎,莎莎那张漂亮的面容上,视线游离,仿佛在躲闪着什么,面部神情也渐有一丝扭曲。   “在他的眼神里,我越来越恐惧,我开始怀疑他对我的好是不是有目的,他是不是想卖了我?或者说,他是不是想杀了我。”   罗曼出国的四年里,莎莎过的越来越惶恐不安,她开始怀念起罗曼在的日子,至少罗曼在时,爸爸不会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她也开始害怕起爸爸对她的好,因为她真的不确定,爸爸在送出这些礼物时的目的。   那张原本温柔的面孔,在莎莎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她不敢在家里留着了,她想申请住校,至少在学校里她所见到的老师是真实的,同学也是真实的,哪怕她最讨厌的男同学,起码也有一张真实的面孔。   但爸爸会同意吗?他会不会将在自己提出请求时,把自己臭骂一顿?说家里住的好好的去什么学校住校?   莎莎十分害怕,却觉得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也许爸爸会同意?也许……他会杀掉自己?   迟云苒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如果莎莎的爸爸想杀掉莎莎,那莎莎绝不可能安然地坐在这里。   “你爸爸,同意你住校了?”   听到迟云苒的声音,莎莎点了点头:“他同意了。”   出乎意料的是,爸爸对于莎莎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会立刻和老师打个电话,看看学校里还有没有位置。   莎莎读的是私立贵族高中,宿舍有八、六、四、二人可以选择。爸爸自然而然为莎莎选择了两人间,在进入宿舍里时,爸爸还很体贴地为她的舍友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莎莎没管爸爸的举动,她沉浸在即将脱离爸爸视野范围的欣喜中,等到宿舍内一切都处理妥帖时,爸爸带人离开了,莎莎也坐了下来。   舍友把玩着爸爸送来的新手机,用欣羡的口吻说:“你爸爸对你真好。”   正把椅子玩成转转椅的莎莎听到这句话便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闭上嘴。莎莎抿了抿唇,起身走向阳台外——她们住在四楼,又是两人间,因此有一个晒衣服的阳台。   时至月明风轻时,莎莎站在阳台上,她看着不远处那颗梧桐树,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平静下来。   都到这里,至少一时半会不会……她的视线突然落定在梧桐树下,在那里,一道身影静静地站着。   似是察觉到楼上莎莎的注视,那人抬起头,对着莎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他就站在楼下,看着我,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叫出声来。”   回忆到这里,莎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仿佛那个人对她来说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见莎莎的情况不对劲,迟云苒赶忙伸出手握住她:“别怕,我还在这里,你如果不想说了就不要再说了。”   莎莎呆呆地看着迟云苒,然后视线下移,落在迟云苒的手上。   从那只手上,正源源不断地传来一股暖意。   冰凉的心,稍稍得到了缓解。莎莎伸出手,放在迟云苒的手背上。   她轻声道:“不,让我继续说吧,这些事放在我心中太久了,再不说我都要疯了。” 第16章   莎莎看着那个人对着她笑,笑的温柔体贴,笑的像是春风拂面。   那一瞬,恍如迟到了十几年的父女血缘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莎莎对上他的眼睛时,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么笑的原因,他只有一个意思:你逃不出我视线范围的。   原来他的同意,并不是真正要放开莎莎逃离他的视野,而是他有绝对的自信,莎莎根本就逃不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在心里便不敢再叫爸爸,只敢用那个人代替。   而那天晚上,莎莎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帘缝隙里落入室内的微光,想着那个人会不会还在楼下,会不会像个鬼一样,依旧盯着他。甚至会不会在她熟睡后,从楼下爬上来,然后进入房内,悄悄杀了她?   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头便疼痛起来,可疼着疼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那个人,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   如果是要杀了她,那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动手。可那个人不但没有动手,还好端端地将她养大了。   她开始思索起从出生起到现在那个人对待她的态度,从态度上来说,那个人的确是一个好父亲,基本上能给她的一律都给了她,丝毫没有因为有大女儿在前便只顾大女儿。   那她的价值是什么?   莎莎反复思索,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解答。她只想到一件事:如果她这么有价值,那就让她越来越有价值,成为那个人手中最有价值的东西。   至少,那个人在手握价值后,如果要除掉她,也得再斟酌斟酌。   所以,她在毕业后与姐姐一样,进入“长生”集团。   听到这里,迟云苒沉默起来。   她能说莎莎的选择是错误吗?在她的眼中,莎莎这样的选择,其实还是有问题的:她依旧依附在“长生”,就像是菟丝花一样,试图用“长生”换取自己的安全。   可她的父亲也是“长生”的人,这么做的话,她还是没有脱离她父亲的视线范围内。   莎莎似乎知道迟云苒在想什么,她露出一个略显凄楚的笑容:“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趁着高中毕业脱离他的掌控?”   迟云苒依旧沉默。   “没用的……他年轻时就加入了集团,一路至高位时,做过多少不能见光的事情。我脱离他的掌控,难保他下一刻就会对其他人动手。”或许是因为说出了心中所想,莎莎难得清醒起来:“我不能害了其他人。”   我不能害了其他人。   说这句话时,莎莎视线望向另外一边,语气稍显下沉,像是与什么人告别着自己的梦。   迟云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进入后厨的地方,穿着白短袖的少年正和客人说着什么。   再转过头,她只觉莎莎那双平日里带着笑意的眼睛中,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   机场附近。   陈音好不容易买来两瓶矿泉水,正朝出站口走着时,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在那辆兰博基尼的附近,有两个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一个是穿着外套的应禾,另外一个人,戴着一顶礼帽,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大衣,身姿挺拔,倒是让人想起上个世纪留洋归来的留学生。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陈音看不清对方的脸。   来了吗?   陈音想了想,还是选择过去。   临得近了,他也听到了应禾与那个人交谈声。   “这一次倒是辛苦你来接我了。”   “这不过是我该做的事情,更何况可不是我开车过来的,要辛苦也得辛苦我那位小秘书。”   “哈哈,你这脾气怎和刚进入集团时一样?”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就算抢来,那也不属于我,不是么?”   陈音都可以看见那个男人听见这话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就在他准备再说话时,应禾下意识回头:“嗯?回来了?”   “应总,你要的矿泉水。”陈音很及时地开始扮演贴心男秘书,将手里的水递过去。   “等会儿放车上吧,殷尘,来和罗总打个招呼。”应禾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对陈音如此说道。   陈音回过身,对着男人微微躬身:“罗总你好,我是应总的贴身秘书殷尘。”   他低着头,没有因为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春祭”便抬头窥伺,他十分之冷静。   这时候,陈音也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审视,又像是在研究,却没有危险的感觉,仿佛只是好奇打量罢了。   在这样的视线中,陈音稳如泰山,丝毫不动。便只听对方温声道:“倒是个青年才俊,不用这么多礼了,抬起头吧。”   “是。”   陈音顺势退后一步,再抬头,一下就对视上对方的双眼。   那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眸,让看着的陈音突然想起罗曼的眼睛:罗曼也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可与面前人相比,她就像是夏日艳阳高照时最炙热的一道阳光,让人只觉触之刺眼。可眼前人,却像是春日里柔和的一道春风,拂面时轻柔且温暖。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底细,在大街上遇到一双有这样眼睛的人,陈音可能真会以为他是个好人。   “怎么了?年轻人?”   耳旁传来有些陌生的声音,陈音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对方的时间有点长了。   他连忙低下头,声音有些“怯懦”:“抱歉,我,我只是看着罗总想起了一个人。”   男人,也就是罗祖祭微微一笑,十分之温柔体贴:“什么人?”   “是……是运输部的罗曼小姐,她的眼睛和您看起来很像。”   “阿曼?”罗祖祭微微一怔,随之,轻声一笑:“我与她当然看起来像,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啊。”   “女儿?”陈音的声音中充满“震惊”,连音量也不由提高了些。但随后他又反应过来“不对”,连忙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觉得您很面熟,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不是研究罗总相貌的时候吧?”一旁的应禾见陈音应付的来,慢悠悠地开口:“殷尘,拿着你的水上车,我们先回去。”   “好的,应总。”   陈音连忙点头,他转过身准备去车边,身后还传来应禾与罗祖祭的交谈声。   “他第一次见上层人物,有些怕生,让罗总您看笑话了。”   “看起来,应秋你很信任他啊。”   “信任谈不上,不过是觉得他比较适合做这行罢了。他人聪明,长得也不赖,带出去好歹不丢人不是么?”   “你啊,还是这么的任性。”   倒是颇为熟稔的口吻,不晓得还真以为他们是好朋友。   陈音上了车,将水放在一边,系好安全带后探出头和两人打个招呼:“应总、罗总,先上车吧。”   应禾点点头,与罗祖祭一并过去。应禾先为罗祖祭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进去,这才替人打开车门,请罗祖祭先上车,自己随后跟上。   刚在车里坐好,陈音问着应禾的意思:“是先回公司,还是请罗总去酒店里休息一会儿?”   罗祖祭道:“还准备了酒店下榻?我以为我得回家休息了呢。”   “当然,怎么能让罗总受累?公司过两日再去吧,您先去酒店里休息一会儿。”应禾含笑应对:“再者,还有人想见您了。”   罗祖祭微笑着看着应禾:“是阿曼吧?”   “罗总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应禾笑着摇摇头,道:“殷尘,开车去酒店吧。”   “好的应总。”   陈音掏出手机,定好路线,正准备发动汽车时,罗祖祭突然道:“小殷,你不是花城人?”   陈音险些一脚油门踩到底:他怎么突然问起我来?是我的导航引起了他的疑心?   不过为了保持正常,他还是忍下疑惑,一脚油门出了停车坪,朝着远方驶去。   “呃,对的,我不是花城人,我三个月前才进的集团。”   听到回答,罗祖祭饶有兴致地继续问:“才来三个月就被委任秘书了?我还以为你来很久了。”   虽然问的极其温和,但早有戒备的陈音听这话总觉得他是在试探什么。他念头一转,声音带上一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很震惊,都是应总抬举。”   可能是因为应禾行事风格比较任性,坐在后排的应禾支下巴,波澜不惊地说:“我不是说了么,人长得不赖,脑子也还算聪明,让你当秘书带出去起码不丢人不是吗?”   “那小殷是哪里人?学什么出身的?”   “我是楚城人,学历……”陈音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楚大的,学化学。”   “楚大的?那这么算,我还算是你半个学长呢。”罗祖祭忍不住笑道:“当年读书时,去楚大当过半年交换生,楚城风景很好,菜也不错,就是辣了点。不过你个学化学的居然来当秘书……我是该怪应秋你没眼色,还是该说你这个年轻人啊,连一丝奋斗的机会都不懂得争取。要不要我帮你争取一把,给你换个岗位?比如……去实验室里?”   陈音是从这段时间的数据分析里隐约知道“长生”集团有个专门的实验室,是实验室的存在是专门用来进行新制毒品研究分析,别听这名字颇“高大上”,他们研究毒品,可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从毒品中获得抢“天荒”先一步的机会,在毒品市场上获得更大、更多的利润。   让他去实验室?这不是做梦吗!他又不是真的楚大毕业生,就算是,一个才读了本科的毕业生能在这种重要的地方分析出什么东西来?他可不信被称作实验室的地方遍地都是本科生。   陈音默不作声地握紧方向盘,等着应禾救场。   应禾倒是无所谓罗祖祭对他的吐槽,他耸了耸肩,道:“我喜欢把他留在我身边,就算要换岗,总得再干三个月凑个半年再说吧?”   “好好好,那就先不换岗位。”可能是看出陈音的确没有这个意思,罗祖祭摇了摇头:“唉,搞的我像是个坏人似的。”   应禾淡淡道:“我们这样的人,可不就是坏人么?”   “哈,你总不爱给我面子,真是过分啊。” 第17章   可能是因为走过一遍,也有可能是导航的缘故。回去的路倒是比来时路更好开一些,陈音下了机场高速,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兰博基尼进入市区范围,朝着陈音一早就订下的酒店过去。   抵达酒店门口,陈音将车辆停下,拔出这把价值几百万的钥匙,朝兜里一扔。回头道:“我去为罗总处理入住手续。”   “快去吧。”应禾道。   陈音利落地下了车,朝着酒店门口走去。感应门在感应到人后缓缓打开,陈音刚进去,两旁的侍者微微躬身,准备和前台打个招呼时,他目光突然一顿。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制服的女人正踩着白色高跟鞋站在前台与人交谈着什么,像是察觉到有视线过来,她回过头,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容。   ——是罗曼。   陈音走了过去,与罗曼打个招呼:“曼姐。”   罗曼淡淡地看了眼陈音,又看向门外:“他来了?”   “嗯,只有罗总一位。”   罗曼转过头,对着前台道:“留一间贵宾套房,其他全部退掉,钱从刚刚那笔账上划,还有可以让行政主厨开始准备了。”   前台连忙点头,抽出一张黑色房卡交予罗曼。又开始忙碌,陈音听见罗曼对他说:“拿房卡,让他们进来吧。”   陈音依言照办,出了门,正好应禾与罗祖祭也下了车。他双手奉上房卡,道:“房卡在这里,请去贵宾电梯,直上15楼就是。”   应禾拿走他手里的房卡,对陈音道:“你去把车停在停车场,等会儿过来。”   “好的应总。”陈音点点头,随之一顿:“那个……应总。”   “嗯?”   “曼姐也来了。”   听到罗曼来了,应禾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不该下班再过来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不放心,就过来了。”   三个男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罗曼踩着高跟鞋,走出酒店。   她先是看了看应禾,又看了看罗祖祭,这才微微欠身:“一切处理妥当,请罗总入住吧。”   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是罗祖祭女儿的罗曼,在面对罗祖祭时,模样却很是疏离。   陈音下意识看向罗祖祭,罗祖祭对此倒是不置可否,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应秋啊。”   应禾看过去:“罗总?”   “麻烦把行李箱给我吧。”   应禾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对陈音说:“算了,车你等会儿去停,先和我一起送罗总上去。”   “那我先去公司里,运输部下午没人怕是有些麻烦。”罗曼微微躬身,随后朝着酒店外走去。   收到命令的陈音早已提着行李箱跟上进入酒店的应禾与罗祖祭,听着他们谈论着事情。   “本来要订个五星级的,只是查了下距离,离集团太远,怕是不方便您到时候去公司处理事情,就订了这家,没有总统套房,但是最高级别也干净,希望没委屈罗总了。”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至于地方,我也不是很挑剔。”   “这家行政主厨我倒是见过,最拿手的菜品据说市场价三千三百八十八,得罗总的福气,今晚我也有口福了。”   “哦?连吃住都准备好了,那可有玩乐?”   “当然有,十五楼有桌球室,听说罗总桌球打的不错?”   “尚可吧,我也有许多年没摸过球杆了。”   “那可真不凑巧,我根本就不会这个东西,怕是只能看着了。不过安防部那边也会来人,让他们陪您打一桌?”   “倒也不错。”   谈论到这里时,三个人已进了电梯里,电梯缓缓上升时,陈音听见罗祖祭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既然吃喝玩乐都准备全了,为什么不试着拖延一下做正事的进度呢?”   来了!   陈音精神一紧,从见到罗祖祭开始,他就用一种面对朋友的态度面对着应禾两人。像是一位极好说话的老朋友,可陈音牢牢记着应禾的话,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就看对方什么时候说到主题上。   陈音抬了眼,看着电梯里两个并肩的男人身影。年长者温文儒雅,年轻者年轻气盛,看似和睦相处,实则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危机重重。有什么东西,正在蓄势待发。   在听到罗祖祭这句话后,应禾也学着他的漫不经心,淡淡道:“拖延有用吗?早晚不都得检查?”   罗祖祭微微一笑:“这种事上,你反而认命了?”   “这可不是认命。”   说着这话时,电梯已抵达15楼,两人率先走出去电梯,面前仍是一扇紧闭着的木门,旁边有个密码锁。应禾掏出那张黑色的房卡朝密码锁上一刷,木门应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真容。   一条毛茸茸的地毯从门后一直铺向前,几乎铺满了整个走廊。墙壁上悬挂着漂亮的水晶灯盏,自水晶中落下浅黄色的光芒,柔和、且不刺眼。浮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安神香,又像是鲜花的气味。   应禾转过头,看着罗祖祭,这才续上他的后话:“如果拖延能带来我想要的效果,那我自然会选择拖延。但事实上,拖延并不是解决这件事的最好方法。与其如此,那我不如大大方方的来面对,是我的错,我认,是下面人的错,我也会处理。”   罗祖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这模样,倒是无惧生死了。”   应禾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您早已习惯我的处事方式了。”   “哈。”   罗祖祭又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接下来的时间里,罗祖祭与应禾倒是没有继续唇枪舌剑斗个你来我往,他们进入贵宾套房里后,在罗祖祭的允许下陈音帮忙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罗祖祭的行李箱里没带什么杀伤性武器,什么刀枪匕首一该没有,只有两套换洗的衣物和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   陈音将衣服挂进衣柜里,电脑取出来放在外面,再合上空行李箱,这才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么一来一回,也快到下午四点了。陈音转过身,看着正打量着墙上壁画的应禾。   到底是花了钱的地方,这房间倒是极大,甚至像一个小的居所。床铺、浴室、观景台一应俱全,连墙上都还附庸风雅地挂着壁画。   陈音稍提高了声音:“应总,我去后厨看看主厨准备的怎么样了吧。”   应禾回过头,他想了想,转头看向罗祖祭:“罗总,我出去抽根烟。”   说着,他走过去,到陈音身边后示意他跟上,两人一起离开了套房。   从始至终罗祖祭都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俩,没有阻拦的意思。   贵宾套房里没有吸烟区,应禾与陈音只好下了楼。   后厨在二楼,也是布置酒席的地方。陈音刚出电梯,应禾也跟了上来。陈音想,他是不是有话要说,才跟着自己出来?   应禾说要抽烟,实际上也没抽烟,他只是从兜里摸出来烟盒,轻轻一弹,叼住一根卷烟。   陈音看着他,而应禾,望着远处的他突然含糊不清地发声:“见到他,有什么想法?”   陈音知道他说的是罗祖祭,他略一思索,道:“笑里藏刀,不好对付。”   应禾勾了勾嘴角,他取下嘴里的烟:“如果好对付,就不是‘春祭’了。”   应禾回过头,对上陈音的视线,他突然道:“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明明是该赌咒发誓的话,他却说的如此平静,仿佛万事万物皆握在他的手中。陈音本该点头答应,可他看着应禾,尤其是他眼上的那道伤疤,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用了多久时间、花了多少心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陈音张了张嘴,想问,声音却发不出来。最终,他抿了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曾经的爱人,还是如今的战友。他能做的,便是信任应禾。   运输部做主,包了酒楼二层,足以应付一场酒席。   和应禾谈完后,应禾说会给罗曼打了个电话,让她派两个人过来给陈音帮帮忙,就是得等一会儿,毕竟他们还在上班。然后便折回15楼,不知去做什么了。   陈音想了想,车还在底下,便去楼下停了车,然后才折回楼上。   至于来人是谁,陈音也不可能挑剔,有人来就不错了。   面对这一桌桌酒宴,好在陈音机灵,先前也预习过怎么处理这些事。拿过菜单后,他便盯着后厨里的厨子们忙里忙外。   罗祖祭既然来了,运输部、甚至是整个“长生”总堂口的精兵强将都得过来见罗祖祭一面。只是陈音没接手这方面的事情,他听罗曼的,只给酒店报了个五十人的席面。   不过面对如此局面,他略一思索,运输部约莫有十来人要到,再就是安防部,甚至是八楼以上的信息部等个个部门。如果按照运输部的人数来算,这场酒宴至少也有四十多人要来参加要是有警方在楼下蹲着,这一抓,“长生”只怕就得瘫痪了。   只可惜他无法确定这酒宴中名单的人到底是不是“长生”的得力干将,不然他还真想这么干一回。   陈音苦中作乐地想着。   慢慢地,窗户外天色渐渐染上暮时昏黄,陈音掏出手机一看,已是五点半。   运输部提前来了两个人,正堵在楼下帮忙检查人数。而此时正值下班时间,他们估计有的忙了。   他走到窗户前,看着楼下已然增多的车流,已有不少车抵达酒店门口了。   从车上下了的人,男女皆有,他们走进酒店内,没一会儿便从一楼抵达二楼。   陈音转过身,走到电梯门口,恰好电梯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一个男人,与之对视,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容。陈音对着他一点头:“我是运输部的殷尘,负责此次宴会。”   来客点了点头,没打招呼,进去后随意拾了张椅子坐下。   一桌坐八个,一共六桌,再算两个补位,正好五十人。   陈音琢磨着,难道一个部门来两桌吗?   虽如此想,却还是“任劳任怨”地进进出出,顺道看了看这群人分桌坐的习惯。   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了,室内灯光一一亮起,人已经到了大半。   陈音数了数,还有五个位置。   如果算上应禾与他,罗祖祭与罗曼,这也才四人。   剩下一个是谁?   陈音琢磨了一会儿,没个解答,他只好走向窗户一看楼下,正好有一道身影进入酒店内。   只是一瞬,他微微一愣。   那人……怎么看起来有点像……   像是心下疑惑不能解,陈音连忙走向上升的电梯,“叮”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打开,一道穿着裙子的身影正准备出来。   陈音下意识道:“莎莎?”   那人听到有人唤她,一抬头,对上陈音视线。   正是罗莎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彩云易散”的猫薄荷!(*^▽^*) 第18章   “我一定要去吗?”   “你也是运输部的一员,更是爸爸的女儿,当然要过去。”   “那……你会过去吗?”   “当然。”   脑海中不停回放着与罗曼的对话,莎莎再三纠结,最终还是咬咬牙,来到了酒店附近。   不就是一场宴会吗?那个人总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做些什么吧?放心大胆去便是!   她一路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像是要下定决心一般,脚步也加快了不少。直至核对了工牌,进入电梯后,莎莎捏着工牌已然泛白的手指才慢慢放松。   不知道姐姐来了没。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自己过来。   不知道阿苒怎么样了。   她这么想着时,“叮”一声,电梯抵达二楼。莎莎将工牌放回包里,正准备抬步走出去时,有人突然唤她一声:“莎莎?”   莎莎心下一紧,还以为是那个人,一抬头,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殷尘?”   心下不知是该紧张,又或者是该放松。总归不是那个人就行,莎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压到刑场上准备处刑的罪犯,又庆幸好歹能多喘两口气,又恨为什么不动作快点给个痛快省的还要在死亡线上来回横跳。   莎莎忍下心里这股怨气,就听见殷尘问道:“你也过来啦?那阿苒呢,她回去了吗?”   “阿苒回去了,她跟我说如果能遇见你,要我跟你说,少点喝酒,你胃不好。”   莎莎虽然气哼哼,却还是记着迟云苒先前的话,将之转达过来。   殷尘听见这话后点点头:“这样,我明白了。你先出来吧,不然电梯要关闭了。”   莎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里面停留太久了,连忙出来。   殷尘道:“你跟我过来吧,运输部坐这边。”说着,便带着莎莎朝着靠近中心地带的桌子过去。   运输部的人显然也看到了莎莎进来,但是出于今日事情的特殊,他们还是没有嘴碎讨论这些事。毕竟他们这一桌,不一会儿就要有好几位重量级人物过来,多说一句,小心等会儿进了上层的耳中里。   莎莎倒是没管这群人,她在殷尘的带领下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将手提包放在膝盖上,低声对殷尘说了句谢谢。   陈音对此只是微微笑了下,随后略提高了声音道:“人差不多了,我去后厨让他们准备上菜。”   靠近陈音的人不管是嫌弃他或是想巴结他的,都纷纷点头,皆说辛苦了。   陈音转过身,朝后厨过去,正好有厨师准备出来,见陈音过来,说了句菜品都快好了。   陈音点点头:“那就上吧。”   早已准备好的侍应生如鱼跃龙门一般纷纷排队涌入后厨,陈音看着他们上菜,随后又掏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应禾发了条短信:“人已到齐,等候你们过来。”   发完短信,他才将手机放回去。   可还没一分钟,兜里手机突然一震,陈音掏出来一看,短信界面只有两个字:“来了。”   菜品一一上来,不说有多贵,光是菜品的摆盘便足够赏心悦目。   每一桌也考虑齐全,饮料与酒都备好。   嗅着美食的香气,莎莎只觉得自己肚中一阵咕噜咕噜响,她这才想起来,中午与迟云苒说了一堆心里事,那些菜品她只动了几筷子。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人还没到齐,现在吃不得。那只能喝点水撑一撑了,她伸出手,正准备拿茶杯过来时,人群中忽而一阵哗然。   莎莎微微一怔,寻声看去,只见电梯口走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年长者显然是地位较高之人,温文儒雅,气度从容,甚至还带三分浅笑。可他身后一男一女却是没有笑,他们面无表情,眸似寒霜,像是一尊被欠了几百万的冷面杀神,让人见之生畏。   他们怎么在一起?   不止莎莎,连一直等着他们过来的陈音都有些讶异,但他还是尽职地让所有侍应生与所有厨师都先行退场。随后与其他一样,等候着对方过来。   罗祖祭此刻并没有带小礼帽,就穿着陈音刚见到他时的那件大衣,他一手插着兜,一边对着所有看向他的人微笑颌首,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更没有丝毫杀气。   可所有人都不敢动,更令人惊悚的是,他们没有动作、没有说话,就像是一个个机器人,除了呼吸的声音在交错,便只剩下空气净化器的轻微震动声。   罗祖祭走到了中间的桌子,这一桌是安排运输部陪同,在桌所有人都是运输部的精兵强将。   他走到桌边,先是仔细地打量着这桌上的菜品,随后又抬头,环顾四周一圈。   每一张面容,都看着他,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罗祖祭终于说出了进入大厅后的第一句话:“都站着做什么?弄得我好像是恶魔一样,先坐吧。”   跟在他身后的应禾这才道:“运输部的,坐。”   运输部的赶忙坐下来。   其他几桌也传来一样的声音:“安防部的,坐。”   “信息部的,坐。”   陈音注视着那两个发声的人,一个是身材微胖的男人,另外一个相反,是个较为年轻也身材较为消瘦的年轻人。   信息部与安防部的主管吗?   应禾顺势帮人拉开座椅,方便罗祖祭坐下。   罗祖祭坐下后,对着应禾与罗曼温声道:“你们也坐下吧。”   正准备坐下的应禾,眼光却是一瞟站在旁边的陈音,他蓦地发声:“殷尘,自己过来坐下。”   陈音陡然回过神,连忙过去。   于是罗祖祭的身边形成了陈音、应禾、罗祖祭、罗曼与莎莎这样的排列,两位经理陪坐,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理所当然,毕竟他们随时准备背锅。可殷尘与罗莎莎……这两人到底是运气好呢,还是有什么内在缘故呢?   大部分人心下琢磨着,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等着罗祖祭下一次开口。   罗祖祭拿起桌上的红酒,为自己倒了一杯,他像是一位老者,感叹着:“今日来到这里,我才发现在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我啊,真是已经老了。”   应禾淡淡道:“年轻人总是要有前辈才能走到今日的,没有前辈,又何来如今?”   罗曼道:“没错,您不必忧伤,正是因为您的存在,我们才能走到这一步。”   “哈。”罗祖祭一笑:“你们啊,就会说些我爱听的。不过没有你们,又何来集团的今日呢?”说着,他举起酒杯:“那第一杯,便敬集团的所有年轻人。”   所有人,不管是喝着茶的喝着水的甚至喝着饮料的,都拿起杯子,向着罗祖祭的方向遥遥一敬,算是给这位上司的尊敬。   喝完这杯,罗祖祭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这一杯倒是极少,他晃悠着杯中的酒液,却没有尝第二口,而是淡然地说:“我的来意,相信大家都清楚。”   终于说到重点了!   所有人心头一紧。   老实说,他们在接到赴约通知时,就知道这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他们也清楚,加入“长生”的福利是好,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工资远高于市场。但有所收获,便要有所付出。获得高薪的代价,可能是钱,也有可能是……命。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听着罗祖祭的发言。   罗祖祭道:“我奉上层的命令,前来查清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而在场诸位,都是涉及到这件事中的人。你们或许觉得自己冤枉,想着‘明明不是我的事情,为什么要找到我头上?’,也有可能想着‘这么多人,应该查不到我头上’,对或者不对?”   有人暗暗打了个哆嗦,随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罗祖祭对此,又是一声轻笑:“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因为这种事落在我头上,我也忍不住会这么想。所以我不会生气,但是——”他声音忽而一顿,随后变得低沉:“我,罗祖祭不会生气。却不代表‘春祭’不会生气!”   坐在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应禾还是罗曼,都默不作声地看过去。入目时那张慵懒含笑的面容上,此刻恍如钢铁般冰冷至极。   “我可以允许你们在私底下弄虚作假,人都是贪婪的,想弄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很正常。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弄虚作假到集团的脑袋上!”   “在你们加入‘长生’的那一刻,我相信你们的上司都和你们说过,你们的敌人,不只是‘天荒’,还有什么,应秋,你说。”   骤然听到自己名字,应禾依旧淡然:“还有我们身边的人。”   罗祖祭道:“既然记得,就该明白,当你们选择另外一条路时,就该有随时付出性命的代价。”   沉默许久的罗曼,突然发声:“罗总想说的,恐怕不止这些吧。”   听到罗曼的声音,罗祖祭看过去,声音再不似前番凌厉,他忽而心平气和起来:“没错,先前这些话,你们可以当穿耳风,听过就算了。”   你刚刚那么大火气,谁敢真正算了啊!   胆子大的已在心中如此暗暗道,表面上却依旧是沉默不语。   罗祖祭抿了一口红酒,入口口感略显青涩,显然醒酒时间不够。   他却不在意,只将杯子放下,柔声道:“我自认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人。我会仔细调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哪怕你们曾经做了些利己的事情,但只要不涉及这件事,便不会将你处理。当然,如果你们有怀疑者,也可以与我一说。我会认真处理。如果你们不太好意思,也可以选择写电子邮件发到我的信箱里,我会一一查阅的。信箱,等会儿运输部的罗经理会发在工作群中,到时候注意查收。”   所有人齐声道:“明白了。”   罗祖祭轻笑一声:“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好了,菜还没凉,赶紧吃吧。”   所有人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起初他们还矜持,不敢随意下筷子。   罗祖祭也察觉到这点,他率先下了几筷子,又笑着对在桌的所有人说了句随意吃随意喝,别因为我在场就放不开了。   不敢大快朵颐的试探性地伸远了筷子,见罗祖祭没什么反应,他们也渐渐放宽心,   原本安静的大厅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罗祖祭抽出桌上餐巾纸擦拭了下嘴角,这才起身道:“我吃饱了,便先回房休息。你们随意吃,酒菜不够便让后厨上,钱报公账,记得说是我的意思。罗曼——”   罗曼也停下筷子,用纸巾擦拭了下嘴角,随之起身:“罗总有何吩咐?”   罗祖祭看着罗曼,微微一笑:“去我房里,有事和你说。”   “好的。”   罗祖祭率先转身出了酒桌,罗曼跟在他的身后,看着男人一路微笑颌首,十分亲民的模样,全然不见刚才冷酷至极的神情。   罗曼突然想到一句话,很适合现在的罗祖祭:他真是个精分的男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替罗祖祭按下电梯,两人一并入内。 第19章   罗祖祭一走,在场所有人,包括莎莎都精神一松。   莎莎虽奇怪罗曼为什么要她来可那个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但只要不与那个人交流,当个摆设就当个摆设吧。   她低头喝着杯子里的椰汁,松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酒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罗祖祭不在场了,大厅里气氛渐渐推向高潮。有胆子大的,已然拎着酒瓶去隔壁桌敬酒,好似要与同事好好的联谊一番。   陈音倒是没喝酒,虽然他的酒量在这两年里有所进步,但他生怕错过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便只拿了瓶饮料,和其他人意思意思。   眼看着大厅里所有人喝的热火朝天,他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拿着酒杯起身走到窗户边。   夜幕已然降临,却不会黑暗,因为远处有霓虹灯点亮整个天幕,照亮所有人的回家路。   陈音远眺了一会儿,视线收回,看向下方。从这里,只能看见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街对面一盏盏亮起的路灯。   也不知迟云苒那边怎样了。   他这么想着时,轻抿了一口饮料。   这时候,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喝饮料能饱吗?”   还未回头,那人已然来到身边,室外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让略显狰狞的刺青也柔和了些许。   陈音看了看他手里的酒杯,说:“喝酒也不见得能饱吧,应总。”   应禾看了看酒,随之很豪气地一仰脖,将它喝完:“没事,低度酒罢了。不过……”他拿下杯子,转过头,看着陈音:“喝了酒没法开车,所以你过会儿得送我回去。”   陈音一怔,还未开口,有一股酒气忽然飘来。   他们齐刷刷看过去,只见坐在安防部那个稍微胖些的男人左手拿酒杯右手拿酒瓶过来,很热情地和应禾打个招呼:“应总!”   “郭部长!”应禾突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哎呦,喝高了怎么回去啊?你不想被抄牌吧?”   “没事没事,有代驾呢。来来来,应总,我们喝一个。”   “刚喝完一瓶呢怎么又来,吐你身上你洗啊?”   “没事,有洗衣机呢。”   陈音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推推搡搡好似打太极,最后应禾“落败”,他看着倒进酒杯里的酒,故作无奈地说:“喝喝喝,喝完就是。”   郭部长正想说什么时,视线突然落在陈音身上。   陈音精神一震,微微躬身:“郭部长。”   “这位……我想想”郭部长挠了挠头:“这位就是应总身边的殷秘书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来来来,喝一个!”   “这,郭部长,我酒量不行……”   “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也不知这个郭部长是不是在撒酒疯,逮住谁都让谁来喝一个。眼瞅着酒瓶子快怼到脸上了,陈音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正想着要不要真来一口闷时,半路上突然来了只手,截住酒瓶子。   两人看过去,就见应禾微笑道:“别让他喝了,我还指望着他给我开车呢。”   郭部长愣了愣,随之突然笑道:“哎呦,应总可真是照顾应殷秘书呢。”   应禾说:“谁让他也姓‘应’呢,指不定五百年前咱俩是一家呢。”   “不止吧,我听说殷秘书可是应总一手提拔上来的呢。”   此言一出,应禾脸上笑容一散。   也难怪应禾这个反应,这话放别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可放在“长生”这种地方,说得好听,是关心同事。说的不好听,就是派人监视了。   不然郭部长怎么会清楚运输部发生的事情?甚至知道他一手提拔了殷尘?   应禾不笑时,面容便有些森冷。   而郭部长,似乎也发觉刚刚的话不太妥当。在应禾的注视中,他难得打了个结巴:“我……不是,我刚刚……”   “对啊,他就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应禾突然一笑,他转过身,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一手挑起陈音下巴,温柔地说:“谁让我这个小秘书,长得比他女朋友好看呢?”   看到这一幕的郭部长傻眼了。   无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的人也傻眼了,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莎莎。   酒店十五楼,贵宾套房里。   罗祖祭走了进来,身后罗曼进入,她转身替罗祖祭关上房门,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也不知罗祖祭叫她来做什么,罗曼如此想着,便听见罗祖祭唤道:“阿曼。”   罗曼下意识想回一句罗总,忽又感觉这话不对,称呼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出口的是:“爸爸。”   罗祖祭温和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椅,道:“坐下吧。”   罗曼依言过去坐下。   罗祖祭看着罗曼,真正像是一个关怀女儿的父亲,用温和的口吻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你过的如何?”   罗曼点了点头,道:“我很好,工作上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已经知道你的能力足以让我放心,但作为一个父亲,却总是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替女儿再做一些,多做一些。”罗祖祭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感叹自己的年老无能。   罗曼静静道:“但爸爸,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能做到事情上插手的。”   “我明白,这是你的骄傲。”罗祖祭笑了笑:“莎莎怎么样?”   “老样子,每天上班打卡下班打卡,没事去买点自己喜欢的,有事就不出门。”说起自己这个妹妹,罗曼也不知自己该拿出什么表情。说莎莎无能吧,偏偏她遇到事又来找过罗曼,说莎莎有能耐吧,又没干出什么业绩来。   就这么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度过每一日。不过……罗曼想了想,还是说:“不过她最近老是朝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里钻,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罗祖祭依旧噙着笑,他道:“随她去吧,她过的高兴就好。”   要是莎莎在这,也不知她听到这话后会是什么感想。   “阿曼。”   “嗯?”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上面派下来检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是我。”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这是例行问公事还是父女之间谈私事,她想了想,才道:“惊讶倒是不惊讶,我更好奇的是,您为什么乐意接下来这件事。”   总不能是因为您好说话吧?   她在心内如此想着,并没有将之说出口。   罗祖祭看了罗曼一眼,微微一笑,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其他三位都忙着呢,正巧我得了空,便应下此事。”   看着罗祖祭,恍如心有灵犀,罗曼脱口而出:“只是如此吗?”   罗祖祭依旧微笑着,他道:“自然不止如此。”   罗曼等着他的回答,便听对方轻声说:“还记得你妈妈生莎莎时候的事情吗?”   罗曼一怔。   提起妈妈两个字,罗曼的鼻端似是又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而眼前闪过的,是雪白的墙壁,是倒映的人影,是粉红色的床单,是躺在床单上哀嚎着的女人,也是女人身下源源不断流下的血腥。   那股血腥气,随着复苏的记忆,也慢慢复苏过来了。   她的妈妈生莎莎时,正值一个秋天的夜晚。罗祖祭并没有回来,保洁阿姨也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别墅里,除了彼此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晚上十点,妈妈几乎是刚躺在床上,就开始了发作。   罗曼才刚满三岁,还不像今日这样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听见女人隐忍的痛呼声音时,她整个人都傻了。   直至回过神时,妈妈身下的床单已然染上血腥。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电话,先是给120打了电话,随后给爸爸打电话。   幸好她还记得爸爸的电话,她这么想着时,按下按键。可拨了又拨,那边始终是冰冷至极的人工语音,没有人接听。   爸爸呢?爸爸去哪了?   她的耳边女人声音已近哀嚎,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格外可怖。而浮空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厚,罗曼又连滚带爬地跑回去,三岁的女童试图用自己的小手帕为妈妈止住血,可那张手帕在靠近躯体时,便已然浸湿。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都无法做。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一个结果。   为了保护妻女,罗祖祭买的别墅很偏,连救护车都只能靠导航才能进入。   妈妈上救护车时,气息已然虚弱了很多,护士握着妈妈的手,连声叫她撑住。   可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护士连忙叫罗曼过去,让她喊一喊妈妈。   罗曼呆呆地看着女人仿佛要死去的面容,妈妈二字却始终喊不出口。   就像是被定格住了。   可妈妈像是注意到了罗曼的注视,她缓慢地睁开眼,目光有些疲倦。可看清眼前是罗曼时,她突然,轻轻一笑。   “阿曼啊……”   恍如按下了重新播放的按钮,罗曼脱口而出:“妈……妈妈!”   妈妈!妈妈!   就这样连声呼唤,直至妈妈进了抢救室,她才慢慢地坐下来,目光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抢救室。   红灯亮起,脚步声来回跑动,她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裙,身上冷,心里更冷。   时隔多年之后,罗曼都记得那种无依无靠的不安感。   等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收到消息的罗祖祭才匆匆赶来。   他的形容很是狼狈,脸上甚至还带着伤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角里、小小的、惶恐不安的罗曼,她穿着一件小睡裙,身上还带着点滴血迹,就好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男人大步走过去,然后蹲下身,看着她:“阿曼?你怎么样?”   迷茫的视线慢慢转移,对上男人的面容。   像是辨认出这是谁,她的视线渐渐柔和下来,眼泪瞬间充盈着眼眶,一股浓烈的委屈涌上心头。罗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罗祖祭手忙脚乱地帮人擦拭着脸:“别哭,别哭啊,爸爸回来了,你别哭。对了,妈妈呢?”   “妈妈……在里面……”罗曼的眼泪就和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止不住地流。   她不管了,她就是不管了!   为什么爸爸才出现,这是为什么!   心中虽然愤恨,但更多的却是委屈。罗曼扑进罗祖祭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像是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哭的干干净净。 第20章   罗曼轻声说:“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您和‘天荒’的人去谈判了,所以才没有过来。”   “如果不是和‘天荒’的谈判,我也不会那么迟才来到你和你妈妈身边。”罗祖祭平静地说。   “您插手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天荒’吗?”   “不止。”罗祖祭轻轻地摇了摇头:“虽有‘天荒’之故,但实际躲在幕后的人,可不是‘天荒’。”   罗曼一怔,念头随之一转:“和警察有关?”   “没错。”说到这里时,罗祖祭的眼神阴冷下来:“当年的事情,虽看起来像是‘天荒’手笔,但我事后调查过,‘天荒’那时候势力方才受挫,他们哪来这么大胆子兴战?就知道找死吗?”   回答虽略微含糊,但罗曼又不是傻子,都说到这份上怎么不明白罗祖祭说这话的含义:“可是……”罗曼嘴唇嗫喏了一下:“警察不都是喜欢光明正大的吗?他们怎么会干私底下挑拨离间这种事?”   “将警察想的光明正大你就错了……”罗祖祭勾了勾唇角,冷冷一笑:“‘天荒’在二十多年前都能受到挑拨,这证明他们身边早就有了警方的卧底。‘长生’作为‘天荒’的老对头,你认为警察们会因为我们斗掉了‘天荒’而给我们发优秀公民称号吗?不,就算我们现在能建立公司能给员工发五险一金能披着一张人皮四处游走,但在警察们,尤其是缉毒警的眼中,我们始终是见不得光的。我们与‘天荒’斗得你死我活,他们正好乐见其成。”   虽然话是比较难听,却也是一个道理。只是……   罗曼想了想,还是说:“所以您这回回来,是怀疑这件事里面有警察卧底在插手?”   罗祖祭道:“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我没有说出口罢了。‘长生’与‘天荒’至今存在,警方不可能不派遣卧底进入,伺机搞垮我们。所以,彻查‘长生’内部这件事,只是个官方理由。”   罗曼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阿曼。”罗祖祭转过头,看着罗曼:“这件事,出我口入你耳,没必要再与其他人说,明白吗?”   “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男人俊朗的容颜,罗曼突然轻声道:“其实……爸爸,你很怨当年拦住你去路的那些人吧?”   “为何这么说?”   罗曼轻声一笑,那个模样竟有三分像罗祖祭:“那是因为,您是个记仇的人啊。无论是真或假,您都会记在心中。无论是谁,您也会追查到底。二十多年了,连我都只能靠某些提醒才能记起那一夜发生的经过,可您这个不在场的人,偏偏将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敢放下。”   “说我记仇,也差不多吧。”罗祖祭笑了一声,他视线下垂,看着桌上的茶具,轻声道:“无论是谁,阻拦了我,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哪怕这个代价,迟到了二十多年。   罗祖祭突然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那是他查到有人插手“天荒”的唯一证明。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吗?你错了,我会报复你,甚至报复你所珍视的一切,让你也明白,什么叫痛失所有!   本还是一片喧闹的大厅,因为应禾突然的举动,一个两个皆是目瞪口呆。   其实吧,作为混黑的人,在某些事情上便注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矜持。例如那位站在应总面前略显矮胖的安防部部长,据说在外头便有两个情人。可只要他能赚钱,他那位正房老婆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感情是什么?能当钱花吗?   在“长生”这种情况情不如钱的地方,上司们做什么都很正常。   可应秋不一样啊。   自他担任运输部经理以来,他的身边就没见过女人……哦,不对,应该说见过最多的女人,是罗曼罗副经理。   只见过罗曼,也就导致了某些有心人下意识认为应秋可能对罗曼有意思,又或者是罗曼对应秋有意思,要不就是他俩对彼此都是有意思的。   毕竟应总的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小三小四小五,什么玻璃百合加出柜更加不可能。   可是……这个叫殷尘的年轻人进了运输部后,一切都变得极其微妙起来。   率先就提拔成了贴身秘书。   每日还备上花城早餐。   又是夸又是奖。   如今还,还!!!还挑起人家下巴夸他好看!!!   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里都是一句:“我的个老天爷啊,这位爷终于暴露性取向了吗?”   有想巴结应总的男人,开始犹豫起来,因为他实在不知这等“蒲柳之姿”会不会进应总的眼中。   有暗恋应总的女人更是玻璃心碎了一地,想着男人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生孩子吗!   应禾却没管这些人满目震惊,他“深情款款”地看着陈音,柔声道:“殷尘,我相信你。”   陈音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那眼神中饱含柔情,宛如大海,一眼看不到尽头,却又难以自控地想沉浸进去。   不知为何,耳侧有一阵发烫。随后他清醒过来:不,他不能沉浸进去。   “应、应总……”陈音下意识打了个结巴:“我,我是男的啊。”   “就算是男的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难道还要看性别吗?”应禾收回手,微笑着看向郭部长:“你说是吧,郭部长?”   “啊,是,是,应总开心就好。”郭部长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拿着酒杯便朝后退:“那个,我还有事,那边还有大半瓶没喝完呢,我去喝完再说。”   “不一起喝了吗?郭部长?”应禾笑道。   “不了不了,您二位继续,继续便是。”郭部长转过身,却看到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他先是一愣,随之怒上眉山:“看?还看?看什么看!还不吃完回家!”   按理说安防部部长也管不到运输部和信息部,可郭部长这一说,所有人连忙转过身,开始你划拳来我喝酒,你喝酒来我吃菜。   应禾看了这群乱糟糟的人一眼,又看向陈音,忽然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挑了挑眉:“脸红了?”   再不是方才那柔情似水的模样,语气虽像是调侃,却让人足以冷静下来。   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陈音也冷静下来,他平静地说:“哪脸红了?”   “没脸红最好,要知道接下来一段时日里,你可能不太好过了。”应禾淡淡道。   陈音看向应禾,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果然是故意的。”   “别管我是不是故意的,等会儿喝完就和我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应禾看了看手里还剩三分之一酒液的酒杯,摇晃了一下,将之一饮而尽。这才说:“你不是还要见你的小女朋友吗?”   也是该回去了,陈音如此想着,将手里的饮料喝完。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迟云苒发个短信。   应禾懒散地说:“不用发了,她肯定知道这件事了。”   陈音一愣:“她怎么知道?”   “喏。”   应禾用嘴撇了撇方向,陈音顺视线看去,莎莎正背对着他们,好像在做什么事情。   莎莎自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两个人正看着她,她满脑子都是应禾挑起陈音下巴那一幕。趁着应禾与陈音在交谈,莎莎转过身,从手提包里摸出手机,连忙给迟云苒发信息。   “阿苒阿苒,在不在在不在!!!大事不好了!!!”   云天公寓内,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迟云苒正准备给自己倒杯水,没办法,她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假装自己在工作,毕竟这个屋里还有双“眼睛”正看着她呢。不像个平常人一点,她就怕“长生”对她起疑心   刚提起水壶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一亮,她看了一眼,界面上显示着“莎莎”两个字。   迟云苒放下水壶,滑开锁屏一看,只见对话界面上好几个感叹号简直闪瞎了她的眼。   什么大事不好了?   迟云苒思索了一会儿,最近发生最大的事情……也就是“长生”上层下来检查内部了,今天傍晚她才知道部门里的某些人要参加见面酒宴,难道酒宴上出什么事了?   迟云苒连忙回复:“发生什么事了?”   她捏着手机,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陈队今晚也没回来,看样子也参与进这件事里了,只希望他安全……这时候手机又亮起来,迟云苒拿起来一看,刚看清上面的字,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我们那位应总,他好像要追你男朋友!!!”   什么情况?!   迟云苒这才发现她不在时候,某些事好像脱离了她的注意范围??   迟云苒还没回莎莎,那边又蹭蹭蹭跳出来好几条信息。   “他们俩还在谈话!”   “又凑到一起了!”   “啊啊啊啊,殷尘到底怎么回事啊!!!”   “[图片]”   迟云苒点开那张图片,这图片显然是偷拍的视角,却也能看清站在窗户边上那两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窗户前,一人体态修长,眉目俊朗,手持一个酒杯,含笑注视着面前的人。   而另外一人,俊雅从容,温润雅致,正回望着对方,似是在说什么事情。在窗户外,千家万户灯光亮起,宛如天上星,又似是为他们而生的陪衬。   凝视着这张照片,迟云苒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他们天生便该是如此。   便该如此对视,如此的深情,如此……相爱。   回过神来时,莎莎又发了不少信息,她看着蹭蹭上跳的对话界面,无奈地笑了笑。   她先前还以为是酒宴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只是这种事吗?   如果陈队真是她男朋友,她可能会开始不安,问题就是在于……他不是啊!   迟云苒想了想,还是给莎莎发了条信息。   “等殷尘回来,我会处理这件事的。”   也不知她这位上线的上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和陈队说的一样,这又是保护彼此的一种办法?   可是怎么琢磨,都觉得这好像是把火力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难不成又有什么任务要分配下来了?   迟云苒一边瞎猜着,一边安抚着比她还暴跳如雷的莎莎。   不过……比起身份暴露,上线要追上线这种事显然要安全的多,毕竟不会涉及到生命安全不是么?   迟云苒虽然焦急,却还是苦中作乐地想着。 第21章   另外一边,陈音和应禾自然是知道莎莎在偷拍他们,至于为谁偷拍,想也知道是迟云苒,就不知道迟云苒那边收到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了。   不过喝完杯中酒,应禾也没心思再留下去了,他看了看已然有人准备退场的酒宴,对陈音说了句:“我们也走吧。”   陈音点了点头,替应禾拿过酒杯,将之放在桌上。   应禾提高了声音:“诸位,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慢慢喝,不过得当心点,别被交警抄了牌!”   人群中传来一阵哈哈笑声,显然有人有过前车之鉴,应禾就好似要走上红毯的男星,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一边朝外走去。   陈音跟在他的身后。   虽然室内有空气净化器,但走出酒店呼吸到第一股空气时,还是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应禾无所事事地在酒店门口等着陈音去将车开来,不一会儿,车停在了应禾面前。   “你应该不知道我住在哪吧?”   应禾刚坐上去,便如此说道。   陈音摇了摇头,他下班时应禾不是先跑了就是还留在公司里,反正和他总是错开时间。以至于他至今都不知道应禾住在哪,如今要送他,自然要等着应总发话。   “云峰公寓。”   应禾甩下一句话,便朝后一靠,闭上眼,似是累极了。   陈音在手机上查了下云峰公寓,有些惊讶。   他以为以应禾如今的地位,住的地方就算不是什么别墅区也该是几百万的好地方,可这个云峰公寓与云天公寓一样,都是公寓楼,两者房子价位也差不多。但是云峰公寓新建时间早于云天公寓,也就说说,应禾住的是“长生”集团分配下来的老房子。   怎么会这样?   陈音欲言,却又觉得这话好似太过关心对方的私人生活。应禾不愿意说,他又何必追着问。   所以,他查好位置,又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半了,等会儿送应禾回去后他再坐个出租车回去,十点前应该能回去休息。   陈音拧动钥匙,一脚油门朝外驶去。   已然是夜晚了,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失去了交谈的意思。   陈音却不同,他没碰过酒,又吹了点风,脑袋现在清醒的很。就是……他琢磨着应禾今日这一举动,入了这么多人眼中,会给今后带来多大的影响。   理论上来说,他和应禾的“暧昧”之前是隔着层纸,如今应禾这么干,等于是直接捅破了这层关系。谁都知道他“殷尘”是应秋要罩着的人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迟云苒那边压力会减轻吗?   不好说,毕竟迟云苒也是这场戏的主角之一。他只希望这件事最好不要影响到迟云苒身上,不然迟云苒势单力薄,一旦麻烦上身就不好说了。   车窗外的灯光落在了陈音的面上,让素来温和的面容带上一丝凝重。   突然,有人发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这些年来,过的如何?”   陈音一怔,抬了眼看向后视镜,应禾依旧闭着眼。   他竟不知这到底是应秋问的他,还是应禾问的他。   如果是应秋,他可以用殷尘的口吻,卑微且恭敬地回答着“应总”的问题。如果是应禾……   如果是应禾。   如果是应禾,他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在应禾刚离开的那几个月里,他想过如果再见面时,彼此会是什么模样。他会不会拎着应禾的衣领说你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对着他痛哭流涕地说你不要抛弃我?   越想,越觉得好笑。   他与应禾的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场博弈,彼此都在咬着牙不服输地撑着,等着谁先低了头。可他哪里想得到应禾压根就不等谁胜,他直接掀了棋盘走人了。   如今,他在问我过得如何?   心下顿生想要嘲讽他的冲动,可理智先过情绪,陈音沉默了一会儿,道:“就那样吧。”   除了这句,他还能说什么呢?   应禾睁开眼,看着前方开车的那个人。   这几个月里,先前还有些消瘦的青年此刻脸上总算多了二两肉,精气神也足了许多。   总算有了些变化。   而人,都会变化的,不是么?   所以他为什么又要心血来潮问这句话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觉得,这么安静的环境里,总是想说上一两句话,与集团也好,与工作也好,与彼此也好。   就只是这样而已。   应禾又闭上了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车如流水,朝着远方奔去。   约莫二十分钟后,兰博基尼已靠近云峰公寓范围。车牌通过检测,直接进入公寓范围内。   陈音依照应禾的要求,开到左手边第二栋楼栋附近,这才停下车。   应禾睁开眼,坐直身子拉了拉身上的外套,这才下了车。   可能是坐太久了,刚下车,他足下便有些发软,身子一个踉跄。   陈音见状,下意识道:“你怎么样?”   应禾站直了身子,甩了甩头:“没事,就是有点晕。”   “……”   沉默了一会儿,陈音还是解开安全带,将车熄火,抽了钥匙下车。   应禾看过去,只见对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扶住他的手臂:“你住几楼?”   “……你这是干吗?”   “送你回去。”   他说的如此果断,让看着他的应禾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这算什么?老情人再续前缘?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因为陈音这种人,总是有一股凛然正气让人无法忽视。   在他的视线中,应禾心下只好叹口气,由陈音去了。   云峰公寓虽然属于花城的老房子,但“长生”集团舍得装修,自外部看起来比之云天公寓也差不到哪去,至少绿植、路灯一应俱全,陈音走进单元前无意回头看了一眼,他甚至在楼栋附近看到一家设置在云峰公寓一楼的小超市。   只是走进内部,就能发现云峰公寓和云天公寓的不同之处了:这里居然没电梯。   陈音搀着应禾,问道:“你住几楼?”   “四楼。”   陈音一怔,四楼?   可能是凑巧吧,他这么想着时,抬步上了台阶。   应禾虽然酒量不差,可一顿酒宴下来他也喝了不少,能保持自己没醉死过去已然算是不错了。陈音搀扶着他,只觉得对方的重心大半都压在自己身上,好在陈音也不是纯粹干文职的,还算有二两肌肉在身上。   他一边默默吐息着,一边爬上了楼。声控灯在脚步声中为他们照亮前路,直至到了四楼,应禾很乖巧地拿出钥匙,塞进陈音的手里。   陈音一手搀着他一边艰难地打开门锁,方拉开门,应禾也不知是头晕还是故意,又朝他这边一压。   “诶诶诶??”陈音手忙脚乱地将钥匙拔下来揣进兜里,两手扶住应禾,艰难地走进客厅里,这也不能怪他不脱鞋,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好在他夜视能力不错,身后还有声控灯的光,陈音将应禾放在沙发上。在墙壁上摸索着开关,灯一亮,他便赶忙拉上大门。顺道踢了踢玄关处的满地鞋子,也不知应禾到底在搞什么,做卫生不能把这里做完吗?陈音如此想着,可等到一回头,便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应禾的房子像男生宿舍,到处都是臭袜子脏衣服什么的。如果是,陈音倒也不会如此,他之所以愣住,是因为……   眼前的客厅布设,太像他们在楚城的那栋房子了!   除了墙上没有相框,除了电视机后面的墙纸不一样,除了沙发的颜色不一样……整个布局,能与记忆中的房舍对上七八分。   他看向应禾,应禾依旧闭着眼,呼吸均匀。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追忆多年前的老故事?   陈音很想将这人的衣领提溜起来恶狠狠地辱骂他一顿,可理智让他不允许这么做。   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确定这栋房子里有没有监控,他冷静下来,揉了揉脸,沉声问道:“你这有没有醒酒的东西?”   应禾睁开眼,看着他,似乎还在醉梦中,他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应该有吧……你翻翻药箱,在你身后的柜子上。”   陈音转过身,果然看到个塑料箱子放在柜子上,他走过去,探臂取了下来,在药箱里翻了翻,却是一无所获。   这家伙!   陈音在心内暗骂一声,想来想去,还是替他去倒杯水算了。   醒不了酒就醒不了吧!   好在饮水机还是有的,陈音打开烧水键,又取来一个纸杯,先接了半杯冷水,等到热水开了再接满另外半杯。   他转过身,走向沙发上的人:“你先起来,喝杯——”   蓦地,陈音踩到不小心从玄关踢过来的鞋子,脚下陡然一崴,手中水杯脱手而去,温水泼在地上,陈音刚试图站稳,又被这水渍弄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应禾摔过去!   应禾方才睁开眼,就见人影十分扑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搂住怀中的人。   冲击力被应禾与沙发缓冲过来,而怀中人……   和以前似乎没什么差别?   这是他搂住对方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下意识看向怀中,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愣住了。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便愣愣地凝视着对方,从应禾这个角度来看,陈音这两年内可能是忙于工作,皮肤稍有些粗糙,除此之外,便无其他瑕疵。   这么一看,倒是像极了少年时。   酒气仿佛在凝视间渐渐升温以至于蒸腾,空气中似乎都有了醉人的气息。应禾看见陈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他突然低下头,吻住那张欲言的嘴。   陈音的唇瓣与从前一样,微凉中透着一丝温软。应禾在他的唇上辗转着,同时搂紧了怀中人的腰身。   应禾像是醉了,因为他觉得唯有醉中他才敢这么做。应禾又觉得自己十分清醒,因为他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吧?在这个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吧?   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要再分开。   应禾转过身,将陈音压在身下,压在怀中。陈音直至这一步都没有拒绝,是不是代表他也想念着自己呢?   应禾试探性地用舌尖撬开陈音的牙齿,毫无阻碍,就像是默许。他的舌探入陈音口中,挂蹭着口腔内壁,与软舌纠缠,尽情掠夺着陈音口中的气息。   陈音觉得,从一开始被吻住时,一切都不对劲起来了。   他半是迷失,迷失在应禾的亲吻中,因为直至亲吻的时候,陈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原来是渴望着他的。可他的理智却又在崩溃的边缘奋力挣扎着,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可不知不觉间,双手慢慢搂住了应禾的腰身,他们便这么尽情地痴缠,尽情地痴吻着彼此。他将要沉醉下去,身上的外套也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里面的衬衣。陈音感觉到应禾离开他的唇,埋在脖颈处吮吻着,他的手也在解开衬衣的纽扣,而某样已经有了反应的东西,正抵在腿根上。   就在应禾的唇就要落在胸口上时,陈音突然清醒过来,他抓紧身上人的衣裳,轻声道:“应禾。”   应禾停了下来,他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陈音静静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   刚才热火朝天的气氛,因为这句话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陈音闭上眼,他很清楚地听到应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他身上起了身,为他扣好衬衣纽扣,整理好仪容。   那件掉下去的外套应禾也给他披在了身上,陈音坐起身,睁开眼看向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   男人正叉着腰,看着另外一边。   空气中沉默弥漫许久后,应禾淡淡道:“回去吧,不早了。”   陈音站起身:“那我走了。”   “把车钥匙拿走吧,明天把车开到公司就行了。”应禾依旧背对着陈音,如此说道。   陈音也知道这个时候再说拒绝的话只会让彼此更加尴尬,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转开门把手,推门。   一股冷风吹进楼道里,让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所谓爱恋,所谓欲望,所谓痴缠,此时此刻放心中,好似浮云吹散。   陈音替应禾关上房门,走了下去。   那辆兰博基尼还在楼道外,陈音知道应禾让他开回云天公寓是看在时间太晚的份上。   他刚准备掏出钥匙插进车门,却又发现手里的东西不太对。借着路灯的光一看,却不是车钥匙,而是一把房门钥匙。   ——应禾家的钥匙。 第22章   陈音沉默地看着手中的钥匙。   其实他现在大可以转身回去,说你家钥匙落在我这了我回来还你钥匙。可问题就在于,他们俩刚刚险些就擦枪走火了。如今再回去,应禾不尴尬,他也会觉得哪里不太对。   陈音抿了抿唇,还是房门钥匙放回兜里。   算了,明日上班再给他吧。   陈音近乎逃避似的想着,今日还没过,能不见面便不见面好了。   他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另外一边,应禾站在客厅里,单手叉着腰,他闭着眼,不停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直至听到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其实在陈音执意要上楼的时候,他本来没什么,可直至钥匙插进锁里,他才想起来这屋内的布设有大问题。   于是,他只能趁着半醉的状态装成彻底醉了。哪怕这醉了的模样太过虚假,他也闭着眼,权当没陈音这个人。   原以为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他的“应秋”。现在一想,这也是一种逃避吧?   逃避过去的一切,逃避陈音这个人,逃避……自己的内心。   他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看着客厅中央那只被陈音踢过来的鞋。   这是方才意乱情迷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这只鞋的缘故,他至今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对陈音竟还是带着渴望的。   想要亲吻他,想要拥有他,想要……占有他。   其实他方才也可以对陈音用强,毕竟在支队训练比赛上,擒拿格斗这方面陈音赢过了好几个支队能手偏偏就输在了他的手上。应禾也曾想过这是不是陈音故意放水,可每次参赛时他看着陈音含笑的目光,总觉得他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放水吧?   于是这询问,便一次又一次搁置下来。   如今一想,不用强也是一种好事。应禾想到这里,苦笑起来。   如果让欲火烧坏了他的脑子,可求一夜之欢,但醒来后的代价,便有可能是真正的离心。他们终究不再是年少时的年轻人,十八岁的年纪便可以肆意妄为。   应禾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明明是已然看惯的布设,可怎么看,每一样东西都像是在印证着过去。   每一样东西里,都有他的影子。   原来所谓的分手、所谓的逃避,不过一场虚妄。   他的骨髓,他的魂魄,早将那个人刻入其中。   陈音……陈音……   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似是柔肠百结,似是不堪回首,似是情根深种。   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吧?   晚上十点半,陈音终于回到了云天公寓。   他将车停在楼下,进入单元上了电梯。没一会儿,便抵达五楼。   陈音出了门,走到自家房门面前,刚掏出钥匙插进去,还未转动。身后便传来一阵声音,陈音回过头,穿着睡衣的迟云苒像是一只小松鼠一样自防盗门后探出头,一看到陈音,她的目光中带上欣喜:“殷尘,你回来啦。”   陈音心中本还有着事,迟云苒这么一唤,他先是一愣,随之点点头:“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呢。”   迟云苒走了出来,她搓了搓手,似乎有点冷:“你快开门吧,我们去你那。”   “好。”   虽不知迟云苒找自己到底什么事,但他还是点点头,转动钥匙推门而入。   “啪”一声,浅黄色的柔和灯光落了下来,迟云苒跟着陈音进了屋:“我穿着拖鞋的,不需要再换吧?”   “没事。”陈音如此说道,又看了迟云苒一眼,看她似乎很冷的模样,便去电视机旁观将饮水机的烧水按钮打开。   “先坐吧,我给你烧杯水。”   迟云苒依言坐了下来,她看着陈音拿来纸杯等着水开的样子,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吗?”   陈音盯着饮水机的小灯,头也不回地说:“送应总回家去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你开车回来的?”   “嗯,应总把他那辆兰博基尼借我开回来了。”   听着烧水的沸腾声停下,看着小红灯亮起,陈音这才弯下腰接了杯热水。他捧着纸杯,转过身走到迟云苒跟前递过去,温声道:“水是烫的,你先别喝,暖暖手吧。”   “嗯。”迟云苒点了点头,看着陈音站着的模样,她道:“你别站着,坐吧。”   陈音闻言,却没有动作,他视线朝上抬起,似是与什么东西对视了一眼,随后视线下垂,与迟云苒对视。   迟云苒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音这才坐下来,迟云苒问道:“今天见到了上级吗?”   陈音嗯了一声,没有用警察研究罪犯的口吻回答迟云苒,而是说:“一位看起来很面善的中年人,他说会彻查这件事。”   迟云苒想了想,陈音这个意思听起来是很面善,可换个思路不就是除了面善这个人身上都是危险点吗?   迟云苒不由问道:“那他明天会去公司吗?”   “不好说。”陈音摇了摇头:“至少目前应总和我都不知道这位罗总会什么时候开始检查,但我们注意一点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迟云苒想了想,点头。   她转头,看向陈音的侧脸。男人神情平静,正凝视着前方,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却又不得解答,最终只能归于沉默。她低下头,琢磨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问陈音那个问题。   按照她如今的身份,听到自家男朋友要被人追总该有所表示。可要是真追了,她这个“假”女朋友到底干吗才不算妨碍对方恋爱?   哎呀,真是烦死了!   像是心中所闻被陈音听见,男人转过头,看着迟云苒,道:“有问题就说吧。”   迟云苒心下嘀咕了一声,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她端起纸杯,抿了一口,这才清清嗓子,道:“那个……莎莎……她告诉我酒宴会场的事情了。”   陈音一怔,他好像……真忘了这件事。   于是,迟云苒一脸诚恳地看向陈音:“那个……我们的应总,是不是真打算追你?”   “……”   陈音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当不得真。可问题就在于,他和应禾……   迟云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陈音这样的反应,一句“我明白了”还没出口,陈音已然闭上眼,轻吐一口气。   他冷静地说:“我不知道,其实我很想让你别管这件事。”   迟云苒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不管?我现在可是你女朋友啊。”说到这里,她还加重了“现在”这两个字。   陈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看过去,说:“我不知道应总是不是一时冲动,所以我给不了你准确的回答。”   迟云苒道:“我明白,谁被这么一弄都会有些措手不及,只是……我想着,如果你们俩是真心的,那我也可以……”   “不行!”不知哪来的冲动让陈音打断了迟云苒的话,可在看到迟云苒略显愕然地看着自己时,陈音也感觉到这一举动不太妥当,他收敛下心神,沉声道:“公是公,私是私,我分的清楚。你没必要因为其他人的举动而影响到自己,明白么?”   迟云苒只觉得这口吻甚至有些像上级对下级了,她抿了抿唇,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的,那我就不管了。”   “那,阿苒,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陈音放柔了声音,对迟云苒说道。   迟云苒将水喝完,她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阿苒。”陈音突然发声。   “嗯?”迟云苒回过头,就见陈音犹豫了一会儿,想说,最终只是压低了声音,道:“自己小心。”   迟云苒闻言,先是一怔,随之勾起唇角,笑颜如花:“我知道啦。”   看着迟云苒进了自己的屋子,陈音关上门,转身吐出一口浊气。   他刚刚……其实很想问迟云苒一个问题。   如果,他与迟云苒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有一天他不告而别,多年以后再相逢时,迟云苒会是什么反应?   可他转念一想,这不等于是将应禾与他的事情告诉了迟云苒?   算了吧。   陈音如此想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能拖累她,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罢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天刚亮,陈音在闹铃声中睁开了眼,望着卧室的天花板。   又要上班了。   虽然上班有薪水拿,可是上班也就代表着……他转过头,看着床头柜上面的钥匙。   又得见到应禾了。   陈音这会儿才明白那些不乐意上班的人心内想着是什么,无非是超级少的假期,勉勉强强过日子的薪水,还有难缠的上司。   陈音倒不在意前两者,反正他也不会在“长生”长久地干下去,就是这个上司……   算了,早见晚见都是见。   刷牙的时候,陈音还仔细地看了下自己身上,确定没留下什么奇奇怪怪的痕迹。   他也是临睡前才想起应禾在他身上弄了些东西,幸亏衬衣领子高迟云苒才没发现异样。   洗漱完毕,他也听见了隔壁屋子里发出的动静,他加快动作处理仪表,这才拿上钥匙打开门。   迟云苒正拿着手提包在锁门,听到动静她转过头,见陈音出来连忙上前将手提包塞给他:“我知道你有人送早餐,不过等会儿要开车,先吃点东西垫垫免得低血糖了。”   陈音打开她的手提包,里面放着几个小面包,还有唇膏、夹子和湿巾。   陈音拿出吃的,将手提包拉好。迟云苒这才道:“好了,我们走吧。包给我吧,我拿着。”   “没事,我替你拿着吧。”   两人一并下了楼,果不其然,老陈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没得到应禾的通知他也不会随便出现。好在陈音这段时间里摸了好几次豪车已然明白来回路线怎么走,载着人倒也不至于出车祸。   他叼着小面包,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他们起得比较早,车刚上路,还不至于堵车。不过还有个原因是那些私家车在看到兰博基尼的车标时,也都选择纷纷避让。毕竟谁也不想自家爱车和这么贵的汽车碰撞,兰博基尼可能只要修,但出修理费的他们都够买新车了。   陈音一边开着车一边咽下嘴里的面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话,还是莎莎给你带早餐?”   “嗯。”迟云苒点点头:“有个朋友帮忙的感觉倒也不错。”   “那就好,到时候谢谢她。”   虽然莎莎是罗曼的妹妹,罗祖祭的女儿。但这几个月里她和迟云苒的关系算是比较要好,称得上是不掺杂任何利益成分,陈音也不介意用看妹妹的眼光看待这个黑道大小姐。   迟云苒笑了笑:“那到时候我准备礼物,你负责出钱。”   “行。”   话虽这么说,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想着:希望他们有时间,甚至有性命与莎莎做一回真正的朋友吧。 第23章   车停在公司门口,陈音与迟云苒刚下车,警察的敏锐力让他们察觉到有人正注意着他们。仔细一看,却是门口有几个同样是上班族的人正惊讶地看着他们。   也不对,应该是注意到他们身后这台车。   迟云苒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陈音只能这么说,他想可能是这台车有什么问题吧,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思如此,陈音道:“挺起腰杆,像平时一样进去。”   迟云苒依言照办,她挺直了腰,像是往常一样朝着里面走去,路径那几个上班族时还能隐约听到议论声。   “这车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这不是运输部那个老总的车吗?”   “好像真是,他出行就这一辆车怎么今天换人了。”   “诶等等,有人过来了。”   迟云苒听到这些,心下也犯起嘀咕,难道这辆车他们那位应总从未借过任何人?   不过她面上还是淡然从容,进入楼里后,直上电梯。   陈音本也想起离开,不过他突然想起他好像不知道这辆车该停在哪,总不能停马路牙子边上吧?那不是等着抄牌吗?   “我来停吧。”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陈音一怔,回过头,老陈站在他的身后,宛如天神下凡,目光平静且从容。   “……老陈?那我……把钥匙给你?”   说着陈音便想去掏钥匙,老陈摇了摇头:“我有备用,你先进去吧。”   “哦,好的。”陈音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时,似是心有灵犀,他回过头看想过去:“钥匙不用给的意思,不会是我还得开这辆车吧?”   老陈此刻已然转开了锁匙打开车门,听闻陈音此言,他依旧平静:“去问应总吧,他最清楚。”   果然,又是和应禾有关。   陈音表面明白似的点点头,心内琢磨却得不到结果,他只好转过身,进了写字楼内。   迟云苒出了电梯,直朝运输部而去。   电梯里倒是没什么人嘀咕她和陈音的事情,迟云苒进入运输部来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后,莎莎正坐在里面开电脑。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我给你带小馄饨啦,你快吃吧,不然就凉了。”   “谢谢。”   迟云苒连忙拉开椅子坐下,办公桌上正用塑料袋装着一碗东西,她打开一看,果然是塑料碗装着的小馄饨,还贴心地没有放葱和香菜。   迟云苒搅动下碗里的馄饨,想了想,还是问:“莎莎,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莎莎转过头,面带疑惑。   “你知道我们应总那辆兰博基尼吗?”   迟云苒不过是随口问问,毕竟这个公司里她要问八卦能问的也只有莎莎一个人了。   却不想莎莎直接了当的说:“我知道啊。”   迟云苒舀起一个馄饨的手一顿,随之还是将其塞进嘴里,她嚼了嚼咽下去后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莎莎回过头,将内部通讯软件登录上后才继续道:“这又不是什么难知道的事情,其他人也都知道的。”   “那你能和我说说吗?”   “说说?没问题。”   迟云苒就听见莎莎嗯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事情还得从应总被调到运输部说起,应总吧,他以前只是个堂口的打手,听上级的意思是,他因为做了很多事情,拿到了很多功勋,便破格升任为运输部的经理。在给他授任那一天,公司说可以给他准备两个奖励,一个是房子,一个是轿车。没想到应总没选房子,依旧住在以前住过的公寓里,汽车嘛,按照规矩本来可以选择两辆,但应总不乐意——”说到这,迟云苒听见莎莎咳了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他说:‘我出门有一辆车就行了,要两辆干什么,我的工资养不起。’”   听到这里,迟云苒忍不住“噗嗤”一笑。   没想到他们这位上级,还是个实在人。   莎莎摊了摊手:“就这样,在其他部门总管都是香槟豪车美人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我们应总出行却始终只有一辆车,连其他人都觉得我们应总这般清醒真是令人赞叹。”   迟云苒又朝嘴里塞了一个馄饨,她继续问道:“所以我们应总上下班只有一辆车么?”   “差不多吧,不过我也没见过应总上下班时的情况。反正每天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了,我走的时候他不是走了就是没走。不过我能确定的是,他只有一辆车。”   迟云苒想了想,难道她那位上线是准备让陈队做专职司机?可他不是有一位司机吗?难道……这是他追陈队的一种手段?思如此,不敢表露,只能低着头借着吃早餐一边问莎莎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难道你亲身参与过?”   莎莎耸了耸肩:“我知道详细,还不是因为我姐姐。”   “嗯?什么意思?”   “应总那辆车,是我姐姐亲自去挑的。”   迟云苒微微一怔,罗曼么?   迟云苒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又不是瞎子,从她进公司开始,罗曼便很直接地向迟云苒表示要她看好自家男朋友,她也能感觉到原本属于自己身上的敌意正逐渐朝着陈队身上过去。再加上罗曼亲自给应总挑车……   即便不想八卦,可眼前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出极其稳定的三角恋啊!   哦不对,如果算上她这个无辜的角,这不是四角吗!   我的个老天爷啊……迟云苒谢天谢地求神拜佛,只希望这几个角里面人人都得保持清醒,千万别让个人情绪影响了他们手中的正事。   不然一边卧底工作一边还要费神谈三角恋也太心累了吧!   单身二十多年毫无恋爱经验甚至越来越恐恋的迟云苒有些苦恼地想着。   她却不敢说,将最后一个馄饨塞进嘴,并把塑料盒扔进垃圾桶后。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在聊什么呢?”她一怔,转过头看见陈音正微笑着看着他们俩。   ……来的真速度,迟云苒默不作声地想着,不过为什么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阿苒?”   莎莎也回过头,见到陈音时也是一愣,她下意识道:“殷尘?”   陈音挠了挠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话了?那我离开好了。”   “哦,嗯,呃……没事。”迟云苒最终只能挤出这句话。   陈音有些歉疚地笑了笑:“那就行,不过我还是先离开吧,阿苒,中午我可能下不去,你有空的话替我打包一份午餐吧。”   “好。”   听着陈音远去的脚步声,迟云苒心下叹口气,陈队这么理智的人,应当能处理好……她转过头,对上莎莎视线,又是一愣:“你这是什么表情?”   莎莎的表情也太奇怪了,又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替人委屈,又像是在纠结什么。最终,她像是怕刺激到迟云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两个早晨一起来的?”   “对啊。”   “哦……那就好……”莎莎老气地叹口气:“昨天那事,你还记得吧?就像今天这么干,千万要稳住殷尘啊。”   迟云苒琢磨了一会儿,才搞明白莎莎这是怕应总那个“小妖精”勾搭走了陈音,她也很想叹口气,可问题就在于,不行啊!   于是她只能说:“行吧,我明白了。”   陈音走到自己的办公区域门口,本以为经过昨夜那么一折腾,应禾说什么也有火气了。可是——   放在桌上的,依旧是一份用塑料袋装好的早餐。   陈音走了过去,用手试探了下早餐的温度,还是带着热气的。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一次到公司里,桌上都会有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难道应禾还特地计算过他每日起床每日洗漱每日通勤过的时间吗?不然这么长的时间里,早餐早已冷了。   应禾……   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又在兜里摸了摸,掏出那把遗落的钥匙。   钥匙坚硬,边齿在捏紧中于皮肤上印下浅浅的痕迹。他闭了闭眼,转身朝着经理办公室走去。   当、当、当。   沉闷地三下敲门声,陈音静静等候着里面的反应。   他相信应禾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陈音转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应禾果然在里面,只不过一大清早,他便叼着一根烟,瞅着电脑屏幕。   听见陈音掩上门走过来,他眉眼也没抬,只是淡淡道:“自己先坐吧。”   “不了。”   或许是因为清楚办公室内没有监控,陈音难得表现出了拒绝。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应禾这才将视线自电脑屏幕上挪开,朝边上一看,却是一把钥匙。   应禾抬了眼,看向陈音。   陈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应禾拿下嘴里的烟,放在一旁,问:“什么意思?”   “你的钥匙掉了,今日特地交还。”   陈音想了想,将车钥匙也拿出来放上去:“虽然老陈有备用的,但这把钥匙也放在这吧,免得掉了。”   应禾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钥匙。   陈音微微躬身:“我去工作了。”,他刚准备转身,就听见那人沉声道:“站住。”   陈音停下脚步。   “把钥匙收回去。”   “我应该已经将我的意思表明的很清楚了。”陈音冷静地说。   “我也将我的意思表明的很清楚了。”应禾冷冷道,他坐直了身子,看着回过身的陈音:“你现在是我的秘书,同时兼任送我回家的司机,如果我醉酒了,你还要负责将我送进屋内。这两把钥匙你不拿着,你准备徒手撬车撬房门吗?”   陈音道:“你是认真的?”   “我看来不像是认真吗?”   “我看你就不像是在认真。”   “可我觉得我很认真了。”   陈音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内的情绪。   来了,又来了。   这种对话,每次都会发生在他和应禾的争吵中。每一次都是,仿佛少了这几句整个争吵便不成立了。   可是,应禾现在不是他的爱人,是他的上司。   陈音平静下来后,他冷声问道:“除了这些呢?没有其他理由吗?”   应禾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我家和车内都没有监控。”   陈音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监控,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通过下班时间进行任务交接。   “所以,钥匙收下吗?”   说出这句话时,应禾想,陈音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在清楚这件事后,他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果不其然,陈音看着钥匙一会儿,终还是上前将两把钥匙都放进兜里。   陈音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应禾突然道:“陈音。”   “……”   “昨夜的事情,我很抱歉。”   陈音回过头,看向应禾。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双手交错,目光直直,语气诚恳。   “我也不想说什么推托之词,你只要放心,我今后不会如此了。”   陈音没说什么,他转过身,拉开门离开。   应禾闭了闭眼,朝后一靠,缓缓吐出一口气。   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喜怒无常、难以琢磨的人,其实他有时候也弄不懂自己,只能说,他习惯听从心的声音。   心内如果觉得这样合适,那便做了。如果不合适,便停止。   可如今,他的内心拒绝他与陈音如此冷淡,他却用理智压下这股拒绝,平心静气告诉陈音自己很抱歉。   因为……这样比较合适吧。   他这么想着时,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应禾睁开眼,提高声音:“进来吧。”   有人推门而入,却不再是陈音,而是一个高挑美艳的身影,她踩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娉娉婷婷地向应禾走来。   “阿曼?有什么事吗?”   罗曼走到桌前,倒是没第一时间和应禾说话,她打量了下应禾,道:“你看起来有些疲惫,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禾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揉了揉:“昨天喝多了点,有点头疼罢了。”   “我看见殷尘刚刚从你办公室里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道:“找他有点事罢了,不过这不是你找我的重点吧?”   罗曼看了看他,最终将胳膊里夹着的文件夹拿出来,然后打开,抽出一张表格放在应禾桌上,言简意赅地说:“签字。”   应禾一怔:“这是什么?”   “调取运输部监控视频的申请表格。”罗曼淡淡道:“罗总要看各部门最近的监控视频。” 第24章   对于“长生”集团的基层人员来说,出生入死是家常便饭,而被监视也是一种家常便饭。   毕竟他们看起来光鲜亮丽,公司里有工作,住房有分配,薪水在花城也算很高。但他们要付出的,便是一日二十四小时内至少有二十个小时都在“长生”的注视之下。   所有刚加入“长生”的人会惊讶,可看四周并没有人对此有什么反应后,那份惊讶也只能放在肚子里,随着时间慢慢消化,而后逐渐变得习惯起来。   而“长生”的这双“眼睛”,便无时无刻都注视着生活在“长生”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上层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眼睛”,只有敢朝上爬的人,才能隐约探知一二。   据说,在二十多年前,“长生”初创没有多久时,便经历过一场由警方安排的巨大的捣毁行动。初创的“长生”,在这次捣毁行动时险险夭折,事后查询原因,却是有警方卧底进入,再加上上层人对手底下的人太过放心,从而导致了这次行动的发生。   不过这都只是风言风语,真正位于“长生”顶层的人自然不会亲自见面来解答其他人的好奇心,中层人员面对这捕风捉影的故事也只能揣在心里。   应禾显然是能隐约探知这些事的其中一个,只是面对罗曼递过来的这张表格,他略一沉吟,道:“就我一个?”   “长生”的监控是分部门的,运输部管理运输部,信息部管理信息部,安防部管理安防部。但所有监控却在安防部内,需要该部门的经理签字才可以提取该部门的监控。也就是说,没有应禾的允许,就算是安防部的部长也不可以随意调动运输部的监控。   如今罗祖祭连申请报告都拿出来了,算是给应禾和运输部极大面子了。   罗曼闻言,摇了摇头:“还有安防部和信息部那边,已经拿到他们的签字表格了,就差你了。”   应禾拿过表格,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还是他上任经理以来第一次接到要调取监控的申请。所以……运输部内,有什么不能给罗祖祭看的吗?   他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可罗曼在等着,应禾只好拿起签字笔,在表格上签字,再递回去:“去吧。”   罗曼收回表格,却没有离开,她看着应禾。   “怎么了?”应禾问道。   罗曼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应秋,运输部里应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这话说的也十分奇怪,罗曼是运输部的副经理,底下人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气她理当一清二楚。可如今,她却垂着眼,像是等待着审判一样,等待着应禾给她下达无罪的判决。   应禾显然也想到这点,他低下头,沉默地捏了捏睛明穴。   “想什么呢,就算有,那也是我做的。不过你看我像是做过那种事的人吗?”   罗曼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应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内复杂。   他又不是个傻子,自然能感觉到他与罗曼之间气氛太不同寻常。如果罗曼直接表现出来,他还有办法。可罗曼是个高傲的人,从他认识罗曼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明白这个道理,等着罗曼给他表白?那还不如等他什么时候变了性取向再去追罗曼好了。   而且……应禾食指摩挲着自己下巴,他总觉得,罗曼并没有真正看明白自己的心。   罗曼自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准备下楼去找安防部的人。   只是在经过陈音的办公室时,她脚步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看陈音在做什么。   进了电梯间,一路下去,进入四楼安防部范围。   安防部虽然叫安防部,实则并不是保护“长生”集团的主力,他们更偏向于“长生”集团在外展示的战斗力,而“长生”集团的主要战力,则分散在各个堂口。他们有的是“长生”集团内的职工,又有的是“长生”集团下的保安,更又可能是“长生”集团的打手。身份的不同,并不影响他们战力的地位。   安防部的人一早就等着罗曼,大约是清楚这位小姐地位很高,一个两个都十分恭敬。   安防部的郭部长,也笑容满面地等候着,见罗曼过来,打了个哈哈:“罗经理的速度真快啊,来来来,这便是三个部门的监控视频,近半个月的都在里面。”   话是这么说,郭部长心下却嘀咕,三个部门的监控起码也有几百G,这位“春祭”大人,为什么要看这个?他也不嫌累得慌吗?   仿佛是听到心中所想,罗曼一双眼睛看了过来。眸色虽是浅淡的棕色,却隐含着深深的冷漠。   与之对视,郭部长不由打个激灵。   “郭部长,请把硬盘给我吧。”罗曼淡淡开口。   “哦哦哦,好的。”郭部长连忙双手奉上硬盘。   工作了这么久,又在上层干过一段时间,为人处世上罗曼早就修炼出来了。郭部长这琢磨的模样她怎么看不出是在吐槽罗祖祭,可罗祖祭既然这么做了,那就有他的道理。   她也懒得和郭部长在这种小事上争吵,接过硬盘,便转身离开安防部。   清脆的高跟鞋声音随着罗曼走出安防部消失,郭部长提着的心总算能稍放下来一些……才怪!   他一转头,就看见安防部的年轻小伙子们正呆呆地看着罗曼消失的方向。郭部长先是一愣,随之眼一瞪、眉一提:“看什么呢?人家都走了!”   “啊,是!”所有发呆的人立刻回过神,脚一并,敬了个军礼。   郭部长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安防部监控范围内。   他也不奇怪这些臭小子为什么看见个漂亮姑娘就发呆,纯粹是因为……安防部是个纯汉子的部门!没有一个姑娘!   有人跟着进来了,郭部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开口:“别想着追求人家姑娘了,她可是我们集团出了名的女英雄,想追求她,先看自己配不配上吧。”   果不其然,身后一干想说话的男子汉们面面相觑,有的有些不服气,有的觉得没辙,又有的还是难以遏制下内心蠢蠢欲动。   不过在郭部长面前,他们也都没敢真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追求自己顶头上司的疑似顶头上司。   罗曼走出安防部,进入电梯。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七楼,而是直接按上二十一楼。   看着电梯缓慢上升,她耐心地等着。至于安防部那些惊艳的目光,早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约莫一分钟后,电梯抵达二十一楼。罗曼走了出来,转了个弯,然后来到一扇磨砂玻璃门面前。在玻璃门的旁边,有一个黑色的指纹密码锁。   罗祖祭给她提供了临时权限,她可以进去。   罗曼用食指一扫,玻璃门应声打开。   二十一楼却不像七楼那样,内中都是办公区域,相反的,这里空间极大,一进入玻璃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偌大的会客厅,沙发、茶几、甚至是绿植盆栽一应俱全。   就是没人。   罗曼没去管这些,她转身走向进门左手边的走廊,这里也有一个房间。   罗曼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罗曼推门而入,见了光的视野里变得极其暗淡。   视野中的摆设,比起应禾的经历办公室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比应禾所在的办公室位置更大,还能放下沙发与茶几,作为一个小型的会客地点。   罗曼下意识驻足,她凝神一观,这才发现窗帘被拉过来了,而罗祖祭正站在墙壁旁,捣鼓着一个东西。   “您在干什么?”罗曼不由问道。   “投影仪。”   罗祖祭此刻只穿了件衬衣,他挽起袖子,正热火朝天地安装着投影仪,没一会儿,投影仪便安装好了。   罗祖祭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头笑盈盈地看着罗曼:“拿来了?”   罗曼嗯了一声,将手里的硬盘递给他。   罗祖祭接过硬盘,翻转着看了看,点点头:“倒是挺快,我还以为他们会推诿一阵子呢。”   罗曼想了想,还是问道:“您……为什么要看监控?”   罗祖祭微笑着说:“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上头安排你下来,不就是为了处理事情吗?   可想起罗祖祭以往处理事情的风格,罗曼沉默了一会儿,还未说话,罗祖祭又问:“信息部运输部和安防部,都知道我要看监控了?”   罗曼点点头。   罗祖祭继续微笑:“那就好。”   眼看着罗祖祭将硬盘接好,准备用投影仪开始看监控时,罗曼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离开了。”   “我已经给你开了长期权限,到时候可能需要你给我带午餐上来。”罗祖祭走到沙发边坐下。   罗曼微微一怔,她道:“您不回去吧?”   罗祖祭轻声一笑:“回去自然是回去,只是我先把工作处理完吧。”   眼看着罗祖祭准备开始看监控,罗曼只好欠了欠身,转身退出办公室。   走在回廊上时,她不由想着一件事: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无人回答。 第25章   罗祖祭就这么开始看监控,一看便是好几天。   罗曼给他送饭时,他在看监控。罗曼离开时,他也像是看电影一样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投影仪。   不过好在,他没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办公室内。也是会回去一趟,清洗下身上的灰尘。只是在家睡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他便会很早的到达公司去查看监控。   罗曼能做的,便只是陪同。   而知道罗祖祭拿走监控的人,开始还有些不安。因为他们实在搞不明白上层拿走监控的意义,只是过去了几日后,见上层没什么动静,个个都只能暂时放下心头不安,一人两人,都在那打哈哈说肯定没我们的事,我们又没做对不起集团的事情嘛。   不过看到他们额上那点冷汗,鬼才会相信没做对不起集团的事情。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应禾,面对罗祖祭的举动,开始也以为他是吃力不讨好想从监控里查出事情。可他琢磨了一会儿后,总觉得罗祖祭此举不一定是吃力不讨好,而是借着这件事,来看看集团内到底有多少怕他的“内鬼”。   应禾用指尖揉了揉额角,如果真出事了,他得怎么做,才能既保护自己,又保护其他人?   难道要去联系他们?可还没到时候,就去联系,不是平白无故增加暴露的机会么?   麻烦啊……   罗曼自没想到应禾会如此纠结,她提着午餐,自电梯上二十一楼。离开电梯,刷指纹锁,门锁应指纹开启后,她进入里面,朝着左手边走廊尽头走去。   照例敲门等人回应,须臾后,有人回答。罗曼推门而入,却不想一股烟草的气味飘散出来。   罗曼一怔,举目望去,昏暗的视野里,罗祖祭依旧坐在沙发上,比之往日不同的是,他正叼着一根烟,望着墙壁上的投影。而那根烟在昏暗的光线下成了一颗火星,格外显眼。   记忆中,罗祖祭其实很少吸烟的,因为他说过自己并不是一个需要用烟草支撑精神的人。如果他吸烟,那一定是寻找到一个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会用烟草刺激大脑,让这份愉悦感加倍增大。   发生什么了?   罗曼还未询问,罗祖祭按下暂停,他取下嘴里的烟,在烟灰缸里一按,微笑着说:“来了?来坐吧。”   罗曼嗅了嗅,这空气里倒是没什么腐烂的气息、也没什么脚臭,但烟草气味太浓了,她放下午餐,走到窗户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光明骤然落入其内,罗曼将窗户大开,一阵新鲜空气冲散了浓烈的烟草气息。   一旁的罗祖祭先是有些愕然,随之无奈地笑了笑,他闭上眼,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这才道:“可以坐了吧?”   罗曼依言过去,落座沙发上。   “今天吃什么?”   “小炒肉,花椰菜,米饭。”罗曼言简意赅地说。   “辛苦你了。”   罗祖祭拿过罗曼送过来的塑料盒,刚拿出里面的一次性筷子,就听见罗曼道:“突然抽烟,是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吗?”   罗祖祭动作一顿,随之轻声一笑。   “春祭”之所以名号为“春”,便是因为他为人处世时,大部分都是面带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所有人都忘了,春时也是带有寒意的,这寒意不似冬日直率扑面而来,它总在不知不觉中,渗入骨髓,伤害灵魂。等到发现时,一切早已晚了。   “的确是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罗祖祭微笑看着罗曼,语气一如往常轻松:“只是……你想知道吗?”   罗曼一怔,她自然听得出罗祖祭话中试探。   为什么要试探她?难道这事情和她有关?   罗祖祭掰开一次性筷子,漫不经心地说:“看墙上。”   罗曼回过头,虽是有光入内,让投影在墙上的视频变得模糊,但她还是能清楚看到墙上的右上角挂着三个字。   运输部。   运输部?!   这还是真正和她有关,可运输部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罗曼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这半个月以来运输部发生的事情,可怎么回忆都觉得运输部一切如常。   如果真正出了问题,要么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所发生的,要么就是……   “你觉得应秋这个人怎么样?”耳旁传来罗祖祭慢悠悠的声音。   罗曼道:“为什么突然问起他?”   “我只是觉得,他当初既然是由你带进集团的,你理当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罗曼闭了闭眼,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是个难以琢磨的人,说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看起来任性妄为,却又能将情绪分开,公是公,私是私。”   “看来你很了解他。”   “不,我不了解他。”罗曼睁开眼,看向罗祖祭:“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另外一个人的,他都不了解我,我又怎么会了解他?”   “话虽如此说,但你总是亲近他的人。”罗祖祭保持微笑。   “您究竟想说什么?”   “去把窗帘拉上,然后回来。”   罗曼依言起了身,去拉上窗帘。回过头时,罗祖祭已然拿起遥控器按下开始,墙壁上的投影却是一动不动。   罗曼看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有动静,心下有些疑惑。但视线落在投影右下角时,却发现不是投影出了问题,时间仍在走动。   罗曼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停留在画面上。可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点眼熟?   她虽然没去留意运输部监控到底分布在哪些角落里,但对运输部,尤其是七楼的布局也算熟悉。这个角度……这个场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当是靠近经理办公室那边,而那边的办公室除了她偶尔使用的副经理办公室便只有……   突然,静止的画面中突然闯进一个人,他脚步极其匆忙,来到这间办公室门口,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   罗曼在看到那个人时,眼睛便一瞬睁大,手指慢慢紧握成拳头。   投影上那个人还在动作,罗曼默不作声地看着,直至看见那个人停下动作,像是懒汉一般吊儿郎当地靠在办公室门口。   他像是无意一样回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   ——是应秋。   画面突然定格在应秋回过头的那一瞬间,罗曼回神看去,罗祖祭放下手中的遥控,道:“你应该知道他对面的那个人是谁吧?”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道:“殷尘。”   “看来你也认出来了。”罗祖祭又是一笑:“我就很奇怪了,在我们面前那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应总,为什么会用这么着急的脚步,去找那位殷秘书?”   罗曼静静道:“也许是有事商谈吧。”   “在看到这一幕后,我去调出了殷尘的入职档案。发现他是两个月,也不对,应当是快三个月前进入集团的。他走的不是人事处,而是由应秋在茫茫人海中,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罗曼当然知道,因为在挑选简历的时候,她就在应秋的旁边。看着那个男人翻阅着一堆简历,然后像皇帝翻牌子一样翻到殷尘,干脆利落地说就他了。   她也知道,罗祖祭说这些话的原因。   罗曼冷静地说:“他当初进入‘长生’,不也是我亲自推荐吗。如今他对殷尘,不过是走了同样的路罢了。”   “真的吗?”罗祖祭平静地看着罗曼:“一眼看中,亲自把关。委任秘书,又如此关怀体贴照顾对方。你真相信,他们之间一点猫腻也没有?”   掌心被指甲紧紧抵住,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肤。罗曼却没有松手,她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听到这话,罗祖祭似有些无可奈何,他轻轻地叹口气:“阿曼,你不能因为你在意他,便否认某些事实。”   听闻此言,罗曼下意识道:“我才没有在意他!”   “真的吗?”罗祖祭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你不说这句话,那他或许在你心中分量并不算重,只可惜你说了这句,连你自己也没意识到,为了帮他逃避上层可能降下惩罚,你已经不顾集团的规矩了吗?”   “我……”   一个我字,让罗曼很想否认罗祖祭的话,可理智让她扪心自问,她是在否认罗祖祭口中的事实?还是在否认自己心中的某个想法?   为什么迟疑?为什么犹豫?为什么……在害怕?   “你还没有看清你自己的心吗?阿曼。”耳旁是罗祖祭的声音,他轻声宣告事实:“你喜欢上他了,阿曼。”   我……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上他了?   罗曼在心中自问一句,可越问,心中越是迷茫。   罗祖祭也没催促罗曼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弄明白,他端起仅剩余温的饭菜,准备开吃。   突然,罗曼站起来,她甩下一句我去问他,便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从二十一楼下到七楼,电梯只要一分多钟,可看着楼层一层层下降的罗曼,此刻心上只觉如热油沸腾,随便来点水就能炸开。   怎么这么慢,怎么这么慢?   罗曼忍了又忍,才没一脚踢在电梯门上。过了一会儿,电梯停在七楼,门刚打开,她便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此刻正值午休时间,办公区域并没有什么人,因此也无人看得见罗曼急匆匆的脚步。   抵达经理办公室,罗曼刚想敲门,忽又想起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制服、裙子、鞋子,确定没什么问题,正准备抬手敲门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找我?”   罗曼一顿,回头看去,应秋正站在身后看着她。   “你去哪了?”罗曼下意识问。   “吃饭啊。”应秋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他走上前,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有事就进来吧。”   罗曼只好跟着进去。 第26章   早在运输部的监控被拿走时,应禾其实就已经做好罗祖祭会来找他的准备了。只是他千想万想却没想到,杀过来找他的不是罗祖祭,而是罗曼。而且罗曼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他心下犯起嘀咕,莫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虽如此想,应禾面上犹是淡然,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话音落,便是长久的沉默。   应禾弯下身,将电脑打开。可电脑屏幕都进去系统了,还是没等到罗曼的开口。他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看着桌后的人:“到底什么事?”   然后,他听见沉默许久的罗曼说出一句话:“你和殷尘,到底什么关系?”   握着鼠标刚打开内部通讯软件的手一顿。   应禾盯了屏幕一会儿,最终还是用一如往常的口吻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不能问吗?”   我还真不想你问,应禾面无表情地想着,他道:“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好奇这件事。”   罗曼道:“我只想弄明白,你怎么这么关心殷尘?”   应禾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不对,哪里不对。   罗曼肯定不是突发奇想来找他对峙这种事的,她这样的脾性,不遇到什么问题,她是不会直接冲过来寻求答案,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才会这样。   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应对之法,应禾的口气却依旧平静:“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我关心他不是很正常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罗曼紧追不舍。   真出问题了。   应禾压下心头隐隐的不悦,他闭了闭眼,复又抬起头,看向罗曼:“阿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罗曼却没管他,一双明媚的眼睛死死看着应禾,她轻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话音落,应禾微微一怔。   喜欢他?   应禾其实想说点什么的,比如我们只是逢场作戏,比如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用这些来稳定罗曼的情绪。   可是……应禾的眼前闪过陈音的面容,他真的不喜欢他吗?他真的不在意他吗?他真的……一点心思也没有吗?   他在心内轻轻一叹,然后抿了抿唇,平心静气地说:“不是我喜欢他。”   罗曼的眼睛一亮。   “是我想要追求他。”   那一刻,应禾看到了天际星辰陨落。   罗曼并不是对什么事都一无所知,某些风言风语在运输部传开时,她其实都知道。只是她的性子让她不屑去理会这些事罢了,所以那场酒宴上传开的应秋要追求殷尘的传闻,她也清楚。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想着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应秋顶多就是口花花,只要应秋不承认,那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只要他不承认……   只要他不承认。   在来到应秋办公室前,她都是这么想着的。可罗曼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然不像平日里的她,沉稳从容甚少见到,她几乎用求神拜佛的口吻,恳求着诸天神佛。   可最后,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而且是在她发觉自己的心思之后。   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无情,它将身上那一层用于伪装的衣裳扒下,将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展露在眼前。   “阿曼,这就是我能给的回答。”耳侧传来应秋的声音。   罗曼张了张嘴,往日能言善辩的她,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至于心中那百转千回一句柔情万千,在此刻因为应秋这一句,死的干干净净。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对不对?   罗曼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眼眶有些酸涩,却没有眼泪落下,这或许是她给自己最后的尊严。罗曼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哪怕是伪装的冷静。   她再睁眼,看着办公桌后的应秋,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阿曼,你突然问我这些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曼轻轻地点了点头:“罗总怀疑你和殷尘有问题,尤其是殷尘,他觉得殷尘来路不明,很有可能会让人去楚城调查殷尘的情况。”   果然。   应禾暗暗捏紧拳头,面上依旧平静:“我知道了,如果需要调查,运输部可以配合。”   罗曼转过身,就在应禾以为她要离开时,罗曼突然道:“应秋。”   “嗯?”   “我不会认输的,哪怕你喜欢他。”   甩下这么一句类似宣战的话,罗曼拉开办公室大门,快步离开。   只剩下应禾在身后怔愣了一会儿,随之,他苦笑起来。   他又不傻,怎么听不出这话是向谁宣战。   至于吗?   虽如此想,但眼下却只能将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放在一边。应禾十指交错,抵住下巴,对着电脑屏幕沉思。   罗祖祭怀疑到他和陈音身上已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陈音,他会更危险。如果要解决这个危险,目前的办法,只有转移罗祖祭的注意力……   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呢?   应禾低眉沉思片刻,忽然有了个法子。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发出一条短信。   在确认短信发出后,应禾朝后一靠,背脊倚着柔软的背靠,手握鼠标,从电脑里调出运输部人员档案。   在找到那份他想要的档案后,他看着头像处年轻漂亮的面容,在心内低声说了句抱歉。   抱歉,只能对不起你了。   “说起来,怎么没见过人追求曼姐?”   说出这句话的迟云苒正坐在小荆任职的那家餐厅里,等候着小荆上菜。在她的对面,莎莎端起厚瓷杯,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就听见迟云苒这么说。   莎莎顿了顿,她抬了眼,看向迟云苒,面色有些古怪:“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迟云苒轻咳一声:“我这不是好奇么。”   她也是事后才想起来,按理说就算罗曼涉黑,但像罗曼这样有钱有颜有身材的人,理论上追她的人应该如过江之鲫一个接着一个才是,怎么她来“长生”这么久罗曼身边连个追求她的男人都没见到过?   难道是因为她的家世?   莎莎也像是被问到什么难题,她思索了一会儿后,只能叹口气:“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只是你别说出去就是。”   “嗯,你说。”   “其实吧,我姐不是没人追,只是她现在不想和男人谈恋爱罢了。”莎莎又喝了一口餐厅里提供的茶水,然后耸了耸肩:“她在国外读书时就是这样了,而且为了不谈恋爱,她干过一件事。”   迟云苒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想,应该……是她要毕业那年,没错,应该是要毕业的那年。那时候她没住学校里,而是住在外头的公寓里面。国外街上本就人多,而且又是快过圣诞节的时候,更加嘈杂。有一天晚上,她从学校里回家,突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偷窥她。”   “偷窥?”迟云苒微微一怔:“曼姐的感官这么敏锐么?”   “对啊,这也算是她的优点了。”莎莎将杯里的茶水喝完后,放下茶杯,这才清清嗓子继续道:“她察觉到有人,倒也不慌,就继续朝着家里走。然后,在她家旁边有一个小巷子,她加快脚步,趁着身后人没追上时,一闪身,进了巷子里。”   “她躲在巷子里有一会儿,就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急匆匆来到巷子口张望着了一会儿。那时候她手里也没武器,就带着一个手提包。然后,她趁着对方没注意到这边,突然跑出去,一手提包砸在那个黑影身上。”   说到这里,莎莎还声情并茂地给迟云苒表演了一下罗曼徒手用包砸人的动作。看的迟云苒哭笑不得,迟云苒只好摆摆手,道:“别演了,继续说吧。”   “好好好,嗯,咳,说到哪呢?哦,说到她用包砸人了。然后,对方被她这一手砸的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掉进雪堆里,她一边砸一边听着对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她也没耐心听,反正就拼命砸。随后,她就看见雪堆上有片片红色。你猜那是什么?”莎莎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问道。   “是什么?血?”迟云苒很配合地询问。   “是玫瑰花的花瓣啦!”莎莎似乎想起了那好玩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啊,那不是什么抢劫犯。是她学校里认识的一个同学,想趁着圣诞节和她表白,就拿了一束玫瑰花过来。可人家从学校晚会一直跟到家,都没敢出声,只好默默跟着,结果被她当抢劫犯啦。”   迟云苒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又问道:“所以就因为这样,曼姐不想被人追?”   莎莎停下笑声,她歪头想了想:“这件事只是主要原因之一,我至今都还记得我和她视频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跟我说——”说到这,莎莎突然不笑了,她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迟云苒,声音忽而低沉下来:“男人?一群蠢货罢了,等我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能胜过我的,我就再考虑谈恋爱。”   如果认识莎莎的人看到莎莎这不苟言笑的模样,就会发现她此刻眉眼容貌,更像罗曼。   只可惜这不苟言笑的模样保持了一分钟,莎莎突然噗嗤笑出声:“是不是特逗?而且我和你说,从那以后,我姐就去学跆拳道了。听她的意思是,这次是个追求者,那下次要是个抢劫犯她总不能用手提包打人,至少得把他打到送进医院里才行。”   听到这近乎宣战的话,迟云苒愣愣道:“曼姐……还真是个狠人啊。”   “可不是么?”莎莎再次耸了耸肩。   这时候,穿着短袖的小荆端着菜品快步走来:“来了来了,23号的农家小炒肉,干锅茶树菇——”   说着,小荆将菜放在桌上,然后微微躬身:“还有道东安鸡,马上就来,请稍等。”   “谢谢你啦,小荆。”莎莎对着小荆甜甜一笑。   小荆抬起头时,正巧见到这甜美的微笑,他先是一怔,随之脸颊有些发烫,耳根子也烧得紧,他慌忙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跑开了。   看到这一幕的迟云苒微笑着收回视线,看向莎莎,挑了挑眉:“脸红了哦。”   “啊?我脸红吗?”莎莎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谁说你啊,我说的是他。”迟云苒学着莎莎的模样歪头笑了笑:“有人不打自招了。”   “我、你……”莎莎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她睁大眼看着迟云苒,突然趴在桌上,呜呜哭道:“臭阿苒,你笑话我!”   迟云苒一怔,不是吧,这就哭了?她只是想逗逗莎莎罢了。   她连忙伸出手,拍了拍莎莎:“我没笑话你,我就想逗逗你罢了。”   “不管,你就是笑话我。”   “哎呀,我真不是这个意思,莎莎你听我解释……”   “不听不听不听,臭阿苒,我不理你了。”   本还有些着急的迟云苒听了一会儿莎莎的呜呜哭声后,突然不着急了。   她眨了眨眼,突然笑道:“那你继续吧,我过会儿让小荆过来看你,看看我们的罗莎莎小姐,是怎么从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哭成一只鼻涕虫的。”   呜呜的哭声停止了。   迟云苒继续笑道:“我可去叫他了啊。”   “不行!”   莎莎突然抬起头,一脸果断。   仔细一瞧她脸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原来刚刚的呜呜哭声,不过是她假意戏弄迟云苒罢了。   迟云苒托起下巴,笑道:“还哭吗?”   莎莎转过头,哼了一声。   “我还是臭阿苒吗?”   莎莎嗯了一会儿,勉勉强强摇头:“好吧,你不是臭阿苒。”   “那不就行了。” 第27章   折回去的小荆此刻又转回来了,双手捧着菜品,快步行至桌前将菜放下:“东安鸡,最后一道菜,二位请慢用。”   迟云苒突然道:“小荆。”   “嗯?有什么问题吗?”小荆欲离的脚步停下,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迟云苒。   就见迟云苒似笑非笑地看向莎莎,道:“这个嘛……”   “没事!你先去忙吧!”莎莎突然打断了迟云苒的话,并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离开。   小荆看了看莎莎,又看了看迟云苒,见迟云苒不做声。他只好点点头:“有什么需要二位再和我说,我先去忙了。”   好不容易盼着这位“小祖宗”离开了,莎莎在心内松口气,又瞪了迟云苒一眼:“你叫他干嘛啊。”   迟云苒微笑看着莎莎,道:“为什么不和他表白呢?”   莎莎一愣。   “你明明就很喜欢他,不是么?”   “我……”   莎莎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你别开玩笑了,可迟云苒那双安静澄澈的眼眸中,却并无玩笑的意思。   不是开玩笑,那……表白,有可能吗?   她将这句话放在心内想着,就像是一张煎饼,摊完这面又摊那面,可最终,她只能低下头,喃喃道:“表白……我这样的身份,难道不会害了他吗?”   “只是表白罢了。”迟云苒柔声道:“表白,是需要看身份的吗?难道不是只要你说,他听就行了吗?”   “可是……”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担心曼姐知道,你也担心你爸爸知道。但你,就想将这场喜欢一直藏在心中吗?”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不提身份隐瞒,迟云苒是真将莎莎当作好友的。   她眼看着莎莎每日来到这家餐厅里,点明要对方炒菜上菜,然后静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就像是饮鸩止渴一样,用目睹麻痹着自己的心。   这样的莎莎,太可怜了。   迟云苒想,去帮一帮莎莎吧。   “我……”莎莎低着头的模样,像是幼儿园里小朋友进行自我检讨:“我不知道。”   迟云苒这话,着实戳在她的心上。   她就想这么下去吗?每天从公司里看向餐厅方向,每天从餐厅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姐姐发现,再看到爸爸发现。   然后呢?等着姐姐,或者等着爸爸调查他?再然后,会等到什么呢?   可问问她自己,如果只是这么一直看下去,待到年华老去时,她偶然想起这件事,是会感叹命运的无常,还是哭泣自己年轻时的胆小懦弱?   她不知道。   “你是不是害怕他会拒绝?”   “我不怕……”莎莎轻声道:“我知道我和他有很大的可能是没法在一起的,而且他从头至尾都是局外人,这只怕是我的一场单相思罢了。”   “既然你连被拒绝都不怕,那也没必要害怕表白啊。”迟云苒伸出手,放在莎莎的手背上,像是对她的鼓励:“人生本就苦短,总要为自己做些事情,不是么?”   莎莎抬了眼,看着迟云苒,正想说话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迟云苒微微一怔,看着莎莎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她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来电。   迟云苒滑开接听,放在耳边,喂了一声。随后,坐在她对面的莎莎就见迟云苒原本平静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起来。   迟云苒说了句我马上来,便挂断了电话。   莎莎问道:“怎么了?”   “应总叫我回公司,估计有点事,你先吃吧,给我打包一份就行。”   迟云苒起了身,便准备离开。   莎莎看了看桌上一筷子都没动过的菜,又看了看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下也暂时忘了迟云苒方才对她说的话,只琢磨着一件事:应总这个点找阿苒,是出什么事了吗?   迟云苒也很想知道他们这位上线为什么突然找她,按照上级安排,要对接要发下任务都应该是陈音来安排,这样才能保证任务在执行时不出错。   可应禾却把电话打到她这里了,难道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迟云苒进了大楼,来到电梯面前,按下进入。选择七楼后,她在心内忐忑地想着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抵达七楼,迟云苒出来。幸亏这个时候办公区域内没什么人,她急匆匆地走到经理办公室,然后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后,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迟云苒推门而入。   这还是她第二次来到经理办公室,第一次是刚来入职时被罗曼带进来,只得匆忙一眼,也未细观这里面的环境。   不过第二次,她也没心思看四周的布局,目光锁定着那个坐在椅上,看着电脑屏幕的男人。   临近夏日,男人也不再是穿着灰色大衣的模样,他只穿了件白色衬衣,衣袖挽起,露出手腕。手腕上也没戴什么男式表,就戴着一串链子,也不知是哪家寺庙里求来的庇护之物。不过更有可能是地摊货,十块钱三串的那种。   “应总,我来了,请问有什么。”迟云苒微微躬身。   “来了?坐吧。”应禾抬起眼,看向迟云苒,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   迟云苒心下犯起嘀咕,这架势是干嘛?家长会上老师请差生家长谈话?   虽如此想,她却还是依言走到椅子边准备坐下。只是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她险些就跳起来。   因为应禾说:“你在支队里呆了几年了?”   迟云苒觉得除了问号再没什么可以表达她内心的震惊,可面上她还得保持镇定:“支队?什么支队?”   迟云苒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应禾轻笑一声:“别紧张,我这里没监控。谈话出我口入你耳,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的。”   迟云苒呆了一下,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放心,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不然呢?”   姑且信一信吧……迟云苒只能按捺下不安,她道:“有三四年了吧,嗯,没错,今年就是第四年。”   应禾将视线自电脑屏幕上挪开,看向迟云苒:“XX年来的?”   迟云苒点点头。   “那我让我猜猜,你是陈音一手带上来的,对吧?”   迟云苒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不知不觉间,她也忘了用“您”这个字,而是自然而然地配合起应禾的谈话。   这话似乎让应禾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支队里除了他,谁会跟个老妈子一样把新人一手带到独立?”   听出这熟稔的口吻,迟云苒不由小心翼翼地道:“你……也是支队的前辈?”   “前辈算不上。”应禾说:“我可不是你们支队的,不过我们都归陆弦苍管罢了。”   陆弦苍?迟云苒愣了   难怪,这种无法无天傲视一切的脾气,怎么可能在队里没有留下“传说”,而且,她也没听队长说起过队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时候,她听见应禾轻叹一声:“迟云苒。”   “前辈?”   “别叫什么前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哦……那……应师兄?”   听到这句“应师兄”,应禾微微一愣,他看向迟云苒认真的眼神,不知怎地,嫌弃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这个认真的模样,还真与陈音一模一样。   他在心下叹了口气,然后说:“就这么叫吧,不过出了这扇门,你还是叫应总。”   “我明白了。”   应禾想了想,也该到正题了。他看着迟云苒,突然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和你们陈队到底是什么关系?”   迟云苒先是一愣,下意识点头。   莎莎提着饭盒,自电梯里出来。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离上班还有一刻钟。不过运输部这些人,个个都是踩点达人。不到准点,他们绝不会出现在办公区域内的。   也不知阿苒那边怎么样了,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内,将饭盒放下。又张望了一会儿四周,发现四周还是没什么人。   阿苒不在这,又接到了电话,那她难道在……   莎莎想了想,自办公室内探出身子,看向走廊尽头的经理办公室。   她眼珠一转,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反正没什么人,不妨溜过去看看情况好了。   想到就做,莎莎出了办公室,蹑手蹑脚地朝着经理办公室进发。没一会儿,她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口,耳朵离门还有一定距离,却足以听到里面的动静。   还未仔细听,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声怒吼,惊得莎莎连步倒退。眼前办公室大门突然打开,有人怒气冲冲地跑出来。   “阿苒?阿苒?!你怎么了?”   莎莎连忙跟上那道身影,跑到跟前时,却愣了下:那个素来爱笑、柔声安抚她的好姐妹,眼眶泛红,面带泪痕,一看就是哭过的。   “阿苒?发生什么事了?”   迟云苒好似才发现莎莎,她停下脚步,看向莎莎,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却又说不出话的模样,最终,她低下头,用衣袖胡乱地擦拭着脸:“我没事,我、我没事的……”   “你真没事吗?”虽是如此说,但莎莎已然断定她绝不会没事,毕竟迟云苒来公司三个多月,被人如此排挤都没有哭过。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哭成这样?   莎莎回头看向经理办公室一眼,因为迟云苒的甩门所导致的惯性,门已然关上,里面的情况也看不清了。她只好扶着迟云苒,走到她俩办公区域内,扶着迟云苒坐下。   莎莎连忙从自己的桌上抽了两张纸巾给迟云苒,又去饮水机那给迟云苒打了杯水,放在她的桌上。   迟云苒拿着纸巾,抽了抽鼻子,道:“谢谢。”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能和我说说吗?”莎莎拉来椅子,坐在迟云苒身边,轻声安抚着她。   迟云苒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别问了。”   莎莎只能沉默。   迟云苒不愿意说,莎莎也不能逼着她。只是下午工作时,她也会注意着迟云苒。   迟云苒好似陷入自己的心结中,有时候工作到一半会停下,对着电脑发呆。有时候端来杯子喝水时,又会不小心呛到。总而言之,她一下午都在走神。   好在罗曼此刻不在运输部内,应总也没出面,负责内务的又是迟云苒的男朋友,才没人会指指点点她的走神。   男朋友……   莎莎想了想,没使用内部通讯软件,因为怕被说公器私用,也怕调出记录留下痕迹。她看了眼迟云苒,微微侧过身,掏出手机登录社交软件,在备用工作群里找到殷尘的头像后,点击进去。   “阿苒心情很不好,你能不能安抚她一下?”   那一边,正忙碌着对账的陈音听到放在桌上的手机一震,回过神拿起手机一看,头像是陌生的,但名字却是熟悉的。   他滑开锁屏,便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迟云苒?陈音一愣,她怎么了? 第28章   陈音回忆了一下迟云苒最近的状态,可怎么想怎么觉得她挺正常。莎莎陡然来了一句“心情不好”,难道是被人欺负了?   不对啊,他们俩一起进的集团,如果说应禾照着他,那罗曼和罗莎莎就罩着迟云苒。这种情况下其他人怎么敢欺负迟云苒?莫不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   陈音不由沉思起来,迟云苒等于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他对迟云苒的脾性也算了解一二,能欺负到她头上让她心情不好,情况定然不妙。   他用手机继续回复着莎莎,问道:“是有什么事让她今天心情不好吗?”   发送出去后,他便看见对话框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不多时,一行文字发了过来:“可能与应总有关,今天应总叫她到办公室去了,然后就听见阿苒一声吼,说什么太过分了,便哭着跑出来了。”   陈音的目光停留在“应总”两个字上面。   应禾?他又干什么了?   如果要安排任务,难道不是第一时间找他吗?找迟云苒做什么?   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道理来。陈音想了想,拉开抽屉里,取出里面放着的一罐罐装奶茶:这是上次给迟云苒和罗莎莎买零食剩下的,他拿着奶茶,起身出去。   在走廊上走动时,还可以看见大部分人都埋头工作,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走动。陈音很快便来到迟云苒所在的办公区域,他探头看了看,心下便是一愣。   ——果如莎莎所言,迟云苒对着电脑屏幕,正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可过了一会儿,她又低下头,缓慢地敲着键盘。这状态就像是失去了水的秧苗,不怎么精神。   “阿苒。”陈音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   迟云苒一怔,回过头,便对上站在门口的陈音视线。她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陈音已将手中的奶茶放在她的桌上,微微笑了下:“喝点甜的,心情就会好一些。”   迟云苒愣看着他,似乎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能察觉到她难以言说的情绪。   陈音柔声道:“晚上我们一起回去,有什么事路上和我说。”   迟云苒沉默地点了点头,可就在这时,陈音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不远处内线电话铃声响了,他回过头,想了想,又对迟云苒道:“我先去忙了,有什么事你私聊我。”   他快步走了回去,莎莎趁机凑了过来,看了看桌上的奶茶,肩膀推了推迟云苒:“XX牌的奶茶哦,你不是说这个最好喝了吗?来试试嘛。”   “你不是说你也喜欢这款吗?”迟云苒终于说出了今天下午第一句话,她看向莎莎,勉力笑了笑:“给你吧。”   莎莎一愣:“这是你男朋友给你的诶,你给我是什么情况?不行,我不要,你自己喝。”   说完这话,莎莎便转过身,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开始忙碌。   迟云苒看着莎莎的背影,又看向桌上的奶茶,眼神十分复杂。   但最终,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陈音快步回到办公区域,内线电话还在响,他拿起听筒,喂了一声,那一头只传来简短有力的两个字:“进来。”   陈音先是一愣,随之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放下听筒,又出了办公区域,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与听筒内一模一样的声音:“进来。”   陈音推门而入。   进入内中,应禾正坐在椅上,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陈音随手将办公室大门关上,上前几步,等着应禾开口。   应禾却没说话,他一直看着电脑屏幕,时不时敲击着键盘,似乎在忙什么事情。   没人理他,陈音却心态极好,他平静地站着,就当自己是在练站军姿了。   一、二、三、四……陈音在内心数着数字,看看应禾到底要什么时候开口。   当数到一百二十时,应禾突然开口:“先坐吧。”   陈音看着他,道:“应总有什么事的话,先吩咐吧。”   应禾听到这话,停下手中动作,他抬了眼,看向站姿挺拔的陈音,道:“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没有。”   陈音有些困惑,没工作上的事情那专门打内线电话过来是干什么?闲聊吗?   他不会这么无聊吧?   像是听到陈音的内心,应禾微微一笑:“工作后的事情倒是有一件:我在一家日料店订了位置,下班后你和我一起过去。”   陈音一愣,就为这?专门叫他过来?   陈音张了下嘴,本欲说他今天还得送迟云苒一并回去没什么心思和你一起去吃日料,但是……   “不要和我说你要拒绝。”   迟云苒情况不对,又与应禾有关。应禾到现在却一副压根就不想提起此事的模样,如今又订什么日料店……难道有事需要脱离集团去吩咐?   深思沉吟,左右为难,最终,向应禾探明情况的念头占据了更高的位置,他只能点点头,算是应了应禾的邀请。   应禾显然很满意陈音的回答,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先回去吧,我等你。”   陈音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区域后,陈音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掏出手机,找到刚刚那个与他主动发起谈话的头像,点击进去后,他输入道:“莎莎,应总突然有事情吩咐给我,我晚上可能没法接阿苒下班了,麻烦你还是像以往一样陪她回去好吗?”   可能是被他的翻脸不认的架势给惊到了,名字下面那行正在输入持续了两三分钟,不晓得还以为她要写什么长篇大论来骂陈音。   可等了三分钟,回复他的却只有一句话:“行吧,我送她回去,你到时候和阿苒自己解释。”   这里面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个标点符号,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不悦。   陈音对此,只能苦笑。   谁知道应禾他突然来这招,他又不能向莎莎说明这一切。   今天的工作倒是不怎么多,处理完毕后还有时候可以休息休息,休息完了后,便到了下班时间。   陈音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后,去饮水机那边接了杯水,听着外面的人一一离开。脚步声逐渐远离这一片区域,他端起纸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外面的灯也熄灭了,只剩下他这里还亮着光。   他静静等着,手中纸杯为皮肤传来温度。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到极致时,一个人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陈音突然想起他和应禾第一次约会时,四周也是这么的安静。   那应该是刚进学校里的时候了。   高三毕业后,陈音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警校。而应禾,虽然说过不知考哪所学校,但高三填写志愿时,他还是选择和陈音在一起。   因为是警校,性质特殊,刚进学校办好入学手续后,他们就拎着军训服像是被赶鸭子一样一溜烟地赶上大卡车,在摇摇晃晃的大卡车内,奔向山中的军训训练基地。   白天各项训练完成后,晚上还得随时准备警铃响起夜间突袭,基本上军营里能想到的训练法子他们这一批警校生也能体会个中八九。   所以在这高强度的训练下,谁还记得吃什么喝什么和什么闹着玩?每日回到宿舍后,恨不得连澡都不洗直接上床睡觉。   可这对应禾来说,却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他想,不管在哪,他都能找到自己的乐子。   陈音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无风有月的夜晚。   人们都朝着宿舍回去,刚洗完澡的陈音端着装着脏衣服的盆子,也准备回去歇息。这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用很小的声音喊他:“陈音,陈音?”   陈音耳力本就敏锐,声音再小,他也能捕捉到。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身,然后——   “阿禾?”   他看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人。   “陈音,先过来一下。”   见应禾对他招手,陈音也不曾有疑,端着盆子便过去。   “你在这干什么?还不去洗澡,等会儿便要停水了。”   虽然是训练基地,有安装管道过来。但毕竟是山间,水压一时也会上不来。学校里只好规定,每日晚上10点后停止供水。   应禾也没管他的话,等待陈音走到跟前时,他一把拿过对方怀中的盆子,放在地上。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墙,道:“能上去吗?”   陈音一愣,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面前这面墙,这墙起码也有2米多高了,对惯于攀爬的人来说并不算困难,可问题是——   陈音转过头,愕然地看着他:“你干吗?晚上不睡觉,来这里翻墙?”   应禾眨了眨眼,笑道:“你不是说,如果咱俩上同一所学校,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吗?我现在使用这个愿望,来,上去。”   “你——”   陈音瞪大眼,他说给应禾一个愿望是因为他以为应禾顶多会许什么出去旅游、买个游戏机之类的,没想到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自己翻墙?   “……你到底想干吗啊?”陈音忍不住问道。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翻,我们还有四十五分钟。”应禾看了看腕上手表,那是唯一能放在身边的东西。他回过头,见陈音没反应,应禾“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挽起略长的衣袖,搓了搓手:“算了,我先上去。”   应禾本就高,加之这墙上也不算光洁完整,有些地方凹凸不平,就像是被人踩出来的。应禾猛地一跳,两臂恰好勾住了墙壁边缘,他脚下踩住一个凹下去的地方,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翻了出去。   陈音都能听见那边传来扑通一声,他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虽然隔着一面墙,但陈音还是能听见应禾的声音:“快点过来,我等着你呢。”   这家伙!   陈音在心中暗骂一声,又看了看四周。这附近已然没什么人了,估计大家都回宿舍去了。   如果要爬这面墙,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难。可问题就在于,他没干过夜晚翻墙这种事啊!这不是和上学逃课差不多吗!   再想起应禾说还有四十五分钟,他只能先把盆子放在一边,咬咬牙,暗道大不了舍命陪君子好了。   他学着应禾的模样,双膝一弯,随之猛地跳起来,两臂挂在墙壁上。再见脚下试探性地踩了踩,踩住一个凹陷后,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翻过了墙。   应禾正在墙的另外一边等着,见陈音翻过来,他似乎想伸手接住对方。   陈音咬着牙说:“没事,我能跳下去。”   说着,他便朝下一跳,双脚稳稳落在地上。   “不亏是你!”应禾笑眯眯地说道:“好了,跟我来吧。”   陈音还没回过神,应禾已然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黑色、细长、却有个圆形大头。只见应禾在这东西尾部一按,一束强光打在前面,原来是个强光手电筒。   陈音还没来得及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应禾已然在前面开着路。   基地在山中略靠出山的位置,他们平时跑操也是在山下跑。可跟在应禾身后的陈音却发现,他们正朝上山的位置走。   越走,四周的草木越发葱茏,枝叶层层叠叠,将天上的月亮都挡住了大半。   陈音踩过厚厚的树叶,清脆的声音中他只觉得脚下有些沉。可前面带路的应禾却一言不发,眼看着离基地越来越远,陈音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应禾的声音中带上一丝笑意。   过会儿?再过会儿陈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熄灯前回到宿舍里了!   何况此时正值秋日,又是夜间,偶尔有一阵风吹来,让只穿着短袖的陈音皮肤鸡皮疙瘩都起了半身。陈音摸了摸皮肤,认命地跟着应禾。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面前人脚步突然一停。   陈音一脑袋撞在他的背上,对方动也不动,沉声道:“到了。”   到了?   陈音探出脑袋,面前却还是葱茏草木形成的天然结界,将陈音和应禾拒之门外。   陈音刚想问这是哪,只见应禾走上前,推开面前的草木遮挡。陈音连忙跟了上去,当陈音迈过那像是结界一样的草木时,一道光忽而落在他的眼中。   陈音下意识闭上眼,待到眼睛能够适应光线后,他缓缓睁开,当看清眼前的场景时,他彻底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看见什么不能看见的,也不是因为进了恶魔的领地,而是——   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只见四周生长葱茏翠盛的树木形成了一个圆形,将居中的小湖环绕起来。圆形的上方是已然黑暗、却带着星子的天幕,天幕上,一轮圆月洒下光芒,让整个视野中都带上一层亮色。小湖旁边,有一头小鹿正在低头啜水,涟漪阵阵。夜风吹过草木,“唰唰”的声音中,有叶落了下来,飘进小湖中。   “好看吗?”   应禾终于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陈音。   片刻后,陈音呆呆地点了点头,就算是个男生,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美了。   他下意识上前几步,却又怕不属于这幅画中的自己惊破了画中美好,最终只能停下脚步。陈音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昨天训练的时候,我看到了鹿。”应禾也放低了声音,然后指了指正在湖边啜水的小鹿:“我跟了它一会儿,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想着这么好看的地方,总不能我独享,我便带你过来了。”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噗嗤一笑。   这下轮到应禾愣了,他问道:“你笑什么?”   “这算是约会吗?”陈音微笑着说。   “……”   仿佛被他这句话噎住,应禾欲言又止,最终,他只能挠挠头:“你……要觉得是约会,那就是约会吧。” 第29章   “在想什么呢?”   耳旁骤然传来声音,将陈音从回忆中拉回。他看了眼前的电脑有一会儿后,才转过头,恰好对上站在门口的应禾视线。   脑海中仍浮现着应禾年轻时的模样,可陡然一回到现实,看着面前的男人。陈音竟无法将那张年轻带笑的面容与如今的应禾对上。   这是怎么回事?   陈音心下顿生疑惑,难道是时间过去太久,让他的记忆也产生了模糊?   被陈音这么盯视着,应禾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他抱起双臂,挑了挑眉:“想什么呢,我都来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我。”   陈音张了张嘴,出口却是一句:“没什么。”   此言一出,陈音也是心下一愣: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拒绝了应禾探知般的询问。   应禾也不是看不出陈音的异常,可陈音不乐意说,他也不好强迫。   在应禾的注视中,陈音只能低下头只能将杯中已然冷却的水喝完,然后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既然来了,便下去吧。”   应禾转过身,等着他将办公室内的琐事处理干净。   陈音起了身,将办公区域内电源关了。然后说了句走吧,便率先出了门。   应禾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肩,一起走出运输部。   下了楼,陈音去开车,应禾就站在大门口等着。不远处的保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车来到应禾跟前停下,应禾上了车。刚坐好,他便慢悠悠道:“我已经将地址发在你手机上了,你自己查路线吧。”   陈音拿过手机一看,通讯软件上的对话界面上显示一个坐标。他点进去查看了一下,发现应禾选的这家日料店靠近上次他和迟云苒吃饭的菲斯特餐厅。再点进点评一看,好家伙,四点七星,百分之九十八的好评。   看着环境清幽的图片,陈音心下顿生疑惑,这地方难道适合谈事吗?   搞不懂,最终只能将疑惑放在心间,他在手机上确定好路线后,便认命地一脚油门,朝外开去。   天虽还未暗淡下来,但已是下班高峰期,道路上上车流密集,行人道上人影重重。到哪都是一堆人,因此车程便慢了些。   等着红绿灯时,陈音将手臂放在方向盘上,自后视镜看向应禾。应禾正在闭目养神,模样平静且从容。   陈音思索了一会儿,车上既然没监控,那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谈话时间。他酝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你……今天是不是有任务安排下来?”   应禾依旧闭着眼,十分懒散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不然为什么突然之间约吃饭?”   “没事就不能找你吃饭么?”应禾这才睁开眼,看着坐在前面的陈音。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到底和阿苒说什么了?”   应禾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就说么,你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担心你的小女朋友啊?”   陈音道:“我是很认真的在问你!”   应禾继续微笑:“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回复你啊。”   陈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   避重就轻,他一听就知道应禾在避重就轻!   陈音正想说什么时,应禾突然道:“绿灯了,走吧。”   陈音一抬起头,果不其然,绿灯亮了。这下要问应禾的话也只能放在一旁,他连忙发动汽车,驶过路口。   约莫过近半个小时,陈音终于在拥堵的路口中挤出来,车朝着导航所指的日料店而去。   应禾订的这家日料店倒不像上次菲斯特餐厅是有独立一层可以直接进入的,这家日料店在某家购物中心内,需进入后上三楼才能找到地方。   下了车的陈音还拿着手机四处找电梯口,应禾已然慢悠悠地走在前面。陈音连忙跟上去,看模样,应禾应当是对这里很熟悉了。   两人上了电梯,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个,陈音这才忍不住问道:“你对这里很熟悉?”   应禾看了他一眼,道:“刚来集团那段时间里,我被堂主一直安排在这块守着,所以我对着这块也算是熟悉。”   他如此云淡风轻的口吻,让那些孤独的、危险的、不能言说的日子中所度过的一切,变得无足轻重。   陈音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沉默了片刻,甚是难以想象这几年中应禾所度过的日子。   作为他的战友,有时候宽容一下他的任性,也没什么问题吧?   “叮”一声,电梯抵达三楼。   依旧是应禾在前带路,陈音随后而行。未多时,陈音已然看到在栏杆旁、那家招牌古朴中带着雅致的日料店。   日料店门口,有两个穿着和服的侍应生,见应禾陈音两人过来,微微躬身,声音柔和且清润地说:“欢迎光临。”   “我有预定,17号,麻烦带我们过去。”   “好的。”两位侍应生,一位带着陈音与应禾入内,另外一位守在原地。   侍应生也不知是训练出来,还是真是留在国内的日本人。他的脚步极轻且碎,不一会儿便领着人来到了17号桌旁。   应禾与陈音对坐坐下,侍应生微微躬身:“请稍等。”,便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有一位同样穿着和服、容貌清秀的女人来到17号桌前,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后,便拿出腋下夹着的iPad:“17号桌……应先生是吗?”   “是我。”   “您预订是情侣座。”   情侣两个字一出,对座的陈音便是一愣。   搞什么?情侣座?谁跟谁是情侣??   陈音还未发生声,女人却已先开了口。哪怕是看到面前坐着情侣座的两位都是大男人,可她眉峰都没抽动一下,就这么继续念着iPad上的文字:“588的套餐,这是菜单,请您确认一下,确认后后厨马上为您制作。”   应禾拿过iPad,粗略地扫了扫后,便用电子笔在菜单上签了字。   女人接过iPad,再次躬身,便退出两人视野范围内。   陈音张了张嘴,最终只能低吼一声:“你订什么情侣座?”   明眼人都看得出陈音心下极其不悦,可惹到陈音的“罪魁祸首”却很是无辜地说:“双人座比情侣座贵,情侣座打八折。”   陈音一口气险险都提不上来,他在心下忍不住暗骂:你连出门都是兰博基尼,现在就点个打八折的套餐??   应禾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兰博基尼是集团发下来的奖励,那是公费,我不要白不要。可吃饭花的可是我自己的钱,我当然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了。更何况……”   陈音说:“更何况什么?”   应禾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道:“我们以前,不是每次说要来吃饭,却总是因为工作不能成行吗?”   “……”   突然来着这么一句话,让陈音陷入了沉默。   从学校毕业后,陈音与应禾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局。但因为分数和分配的不同,让他们两个没法在一个支队里工作。这就导致了,陈音上班时应禾也在上班。陈音下班时应禾极有可能还在上班,或者是应禾好不容易下班了陈音又接到电话急匆匆赶回队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六十五天在一起都算不错了。   什么约会、什么玫瑰花、什么水族馆浪漫之旅和电影院情侣双座统统没有。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能凑在一起,应禾会感叹道:当个警察去守护千家万户,却连自己的小家都甚少踏入一步。陈音对此,只能安抚着他,说那我们攒攒钱,再去查查公积金,看看能不能买套房。   也就是这样,他们才买了房子,并住在了一起。   如今,应禾主动说起这件事,陈音本该有所表示。可怎么想怎么觉得,此时此刻除了沉默,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能说出什么呢?说是你放弃了这一切,却又试图挽回?好笑吗?   陈音闭了闭眼,再抬头,他看着应禾,想说什么时。侍应生突然小步走过来,让他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第一道,寿司,请您慢用。”   十个寿司以五五排列侧卧于精致的白瓷盘上,周边还绘制着漂亮的花纹。   突然来的寿司打断了陈音的话,他只好化悲愤为食欲,夹起一块寿司放进嘴里。   日料都是以冷食为主,但也不知是不是这寿司刚刚出炉,一筷子咬下去时舌尖还能感受到食物的余温。   他嚼了嚼,将寿司咽下去。有东西垫在肚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忽然停了下来。   应禾也吃了一块,他的模样很是平静,让人看不出东西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第二道天妇罗也送了上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吃着。   在他们不远处,便是一扇宽大的窗户。有牵着气球的小孩儿正开开心心的和妈妈游玩着,忽然一转头,便看见窗户内的不远处正在沉默吃着东西的两人。   小孩儿嚷嚷着妈妈快看,还未来得及趴在窗户上看,被自己的母亲带离了窗边。   第三道是拉面,端上来时碗中浓稠的汤汁还鼓着小泡。陈音拿起筷子,正准备挑起面条时,应禾突然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对迟云苒说了什么么?”   陈音一顿,他抬了眼,看向应禾。   应禾却不说话了,他将面条一卷,然后塞进嘴里。   陈音眉头皱起,他放下筷子,道:“你想说什么?”   应禾慢条斯理地将食物咽下去后,这才淡淡道:“我和她说,我要追求你。然后她就被气跑了。”   陈音愕然道:“你说什么?”   应禾抬眼,看着陈音:“我说,我要追求你。”   “……”   陈音看着应禾,他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口吻却如此认真,认真到让陈音辨别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追求?追求?!   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陈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次被点燃了,他冷冷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应禾又挑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等咽下后他才继续说:“我很认真的。”   “你的认真就是在工作上开这种玩笑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音都不想再去想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深深的抵触,应禾自也一清二楚。   他忽然有些不知滋味,像是怒、像是悲、又像是对现实不得不承认的无可奈何。   想笑,可唇角却扬不起来。   与其说他在害怕我追求,不如说他在抵触我。   应禾在心内如此想着,也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骤然这么一句,带着难以言说的怅然,让陷入情绪中的陈音微微一愣。   他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却又恐惧这只是一场戏。   应禾太了解陈音了,因为陈音在他的面前总是不懂得掩饰自己。所以他的沉默,让应禾只能勾了勾嘴角。然后,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在外界,唤了陈音的名字。   “陈音。”   “嗯?”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啊。我做了一件你不能原谅的事情,你会不会恨我?”   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   陈音很想说,你不是已经将我抛之脑后了吗?怎么还在一起我的想法起来了?   可应禾就这么看着他,不笑,就这么凝视着。   记忆中的少年含笑眼眸,忽又浮现出来。   与如今想比,眼眸中却略显踌躇。   他在踌躇什么?是因为刚刚那个问题吗?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只能选择摇头,并说:“我不知道。” 第30章   这顿“情侣”套餐,本该充斥着浪漫气氛,毕竟送上来的清酒杯子都是情侣款。可最终的结果,却没有鲜花、没有表白、没有所谓浪漫,两人在谈话后便沉默地吃着送上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   在确定所有东西都上完和吃完后,陈音本想留下来一起付钱,长久沉默的应禾终于再次开口,他道:“你去提车吧。”   陈音看了他一眼,应禾没回头理他,只听语气平静,倒是窥不出半点异常。   但应禾脾气起来,谁人能拦不住。陈音只好听从他意,先出门去提车。   刚出门,门口两边的侍应生再次躬身,说:“欢迎下次再来。”   陈音胡乱地点了点头,朝着外面走去。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有商场购物小票就能免费停两个小时。可问题是陈音被应禾赶下来时也没拿日料店的小票,这就导致了他得付停车费。费用倒也不多,也就二十块钱。   只是这年头流行电子付款,也甚少有人带现金出门了。陈音在管理员略显狐疑的目光中摸了摸兜,也才凑出十八块钱现金。   这下可好。   陈音只好问:“能扫码支付吗?”   “可以。”   管理员这下倒是回答的干脆,他自桌上拿来一个牌子,上面是个二维码。陈音这才松口气,他打开聊天软件,正准备扫一扫时,却看见置顶处那个仿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遗留下来的花环头像。   ——那是应禾。   这花环头像里,透露着一股浓浓的中老年人气息。让人见之便以为对面不是个二三十的年轻小伙,而是一位刚刚退休的老大爷。   加过应禾社交号的人,倒也因应禾这个头像的画风震惊过。有好事者曾问过你不是喜欢那什么海贼王还是犬夜叉来着,怎么这画风这么不符合年龄。   犹记得应禾笑眯眯地说:“错啦,我喜欢的是机器猫,如果换机器猫,我不就变得幼齿了?所以,我总不好意思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机器猫吧?”   知道这句话的陈音当时就乐了,倒不是因为应禾喜欢机器猫,而是他换上机器猫头像的模样,肯定好玩。   只可惜,直至他们分开,他最终还是没看到过应禾换上机器猫头像。   “你到底还付不付了?二十块钱不至于拖欠吧?”耳侧传来管理员不耐烦的声音。   陈音陡然回过神,他连忙道:“不好意思。”   手机扫码付款,他这才朝地下停车场走去。走到车边时,他又拿出手机,打开他与应禾的对话界面。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经常用聊天软件进行对话。一是因为工作时有“长生”内部通讯软件可以进行通讯,二是没有通讯软件但可以拨打内线电话来见面,三么……他走几步就能到应禾办公室了,哪里还需要用社交软件进行对话?   所以,他与应禾的聊天界面,都是空荡荡的。   陈音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击转账界面,输入294,点击转账。   看着付款界面在跳转,不知为何,陈音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等等,做贼心虚?他干吗要做贼心虚?他不过是不想欠应禾太多罢了。   陈音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这才将手机丢回兜里。上了车,而后一脚油门,驶出停车场。   出停车场时,天幕上最后一道光已然要融入夜色中,陈音打开前灯,来到路边。   应禾在这等着,但他没看手机,显然不知道陈音已然给他转了账。也不知为何,悬起来的心稍稍便平复了些,他只望应禾回家前千万别看手机,不然就理不清了。   来花城也有三个多月,除了上下班,便是回云天公寓和云峰公寓,少有几次出门,全是来城东这一块吃饭。这种看起来像是三点一线的生活让他想不记住路线也没法不记住,再加之他记忆还算不错,回云峰公寓的路线犹在脑海中。   一路驾驶,倒没怎么堵车,很快便自城东进入了云峰公寓的范围。   车过检查,便停在了上次停留的单元门口,陈音拔下车钥匙,正准备交还给应禾时,身后的人却抢先他一步:“你把车开回去吧。”   陈音一怔,问道:“为什么?”   应禾懒散地说:“就当是我追你的礼物喽。”   又来了。   陈音眉头一皱,就想拒绝。应禾却理都没理他,直接下了车。   他还颇有闲心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说:“晚安啦,明天见。”   “……”   你大爷的!   陈音看着那道走进公寓里的身影,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话。   他又看了看面前的方向盘,又掏出钥匙看了看。   这么贵的车,把钥匙放别人那也不安全吧?要是弄丢了,他估摸着在“长生”卖命五十年才还得起。   第一次开始思索个人面子重要还是钱重要的陈队,越想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最终,他只得屈服于万恶的资本之下,将钥匙插回去,直接一拧,发动汽车。   站在楼上的应禾听到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唇角不由扬起一个微笑。只是……   他掏出手机,调出社交对话界面,看着上面的转账294元,原本带笑的眼神中,浮现一丝惆怅。   最终,他还是没管这294元,直接将手机丢回兜里,进了屋内。   陪着应禾吃饭,又从城东跑回云峰公寓,再从云峰公寓跑回云天公寓。一来一往,也过去了三四个小时。抵达云天公寓时,将近晚上九点半了。   陈音将车停在单元门口,下了车。几乎是下意识抬头,他发现五楼右边的阳台处,还亮着灯。   那是迟云苒的住所。   陈音一怔,他以为到这个点迟云苒早已准备睡了,没想到她还没休息。   再想起他和应禾的谈话,陈音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   看看迟云苒是什么情况吧,陈音心下叹了口气。快步进入单元内,然后上了电梯。电梯很快便抵达了五楼,陈音出了电梯,没有先回自家,而是按下对面门的门铃。   “叮铃铃~”   一阵门铃声自外传入内,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唰”地一下拉开,陈音下意识道:“阿苒——”   “谁啊?”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陈音愣了愣,面前站着的却不是迟云苒,而是——   “莎莎?”   没错,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罗莎莎。   她此刻倒不像白日里穿着娇俏可爱,而是换了一身睡衣,睡衣上还绘制着不少小熊。隔的这么近,陈音都能闻到她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香,应该是沐浴露的气味。   她怎么会在这?   陈音几乎是下意识退了一步,他抬头看了看门牌,没走错啊,这是502。   莎莎在看到陈音,也是愣了一下。但见到陈音困惑的表情,她也清醒过来。   “别看了,你没走错。”   莎莎转过身,对着里面喊道:“阿苒,你男朋友回来了。”   没过多久,同样穿着睡衣的迟云苒走了过来,她看到陈音时,微微惊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外人在场,陈音也不好问人事情,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应总请吃饭,饭后喝了点酒,我把他送回去才回来。”   此言一出,两个人便听见有人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内。   陈音眨了眨眼,迟云苒只能苦笑。她又走出来了点,将房门半掩上,这才道:“去你那说吧。”   陈音点点头,转身走到住所面前打开自家房门,两人一并入内。   打开灯,却不代表能自由谈话。毕竟屋内有监控,所以陈音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问道:“莎莎怎么会在这?”   迟云苒道:“她看我心情不好,说今晚陪陪我,就在我家睡。”言毕,迟云苒顿了顿,又道:“你真正和应总去吃饭了?”   陈音只能再次点头,他道:“和他去吃饭,并谈了谈事情。”   迟云苒问道:“谈了什么?”   陈音思索了一会儿,只能说:“应该是我问他,我问……你们今天中午谈了什么,他把你惹成这样。”   不知为何,陈音觉得迟云苒看着他的眼神复杂起来,可下一秒,迟云苒垂下眼,道:“他说了什么。”   提起应禾的回答,陈音便只能沉默。   “算了,其实回答什么并不重要。”迟云苒微微笑了下:“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所以,你还好吗?”陈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事的。”迟云苒笑着摇了摇头,她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可还未抬步,便唤陈音:“殷尘。”   “嗯?”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陈音怔了下,下意识道:“什么事?”   “无论应总做了什么,你都要相信他,好么?”   甩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待陈音回答,迟云苒便走出了501。   看着502的大门关上,陈音心下越发觉得疑惑。为什么迟云苒和应禾一样,都说了这么多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叫原谅?什么叫相信?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音总觉得,他不仅没有问到迟云苒与应禾的谈话内幕,反而让心中疑虑更加明显。   他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难道他不是组织里的一员吗?   陈音抓了抓头发,得不到一个所以然的答案,最终他只能坐下来,看着地板,重重地叹了口气。   另外一边,502内。   迟云苒将房门掩上时,莎莎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直播的综艺节目。茶几上,是她今日带来的车厘子,车厘子个个硕大且光润无暇,且沾着水珠,一看便价格不低。   迟云苒走到沙发边坐下,莎莎吐出嘴里的核,问道:“放心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偏偏迟云苒就听懂,她轻笑一声:“我可没有不放心过。”   莎莎转过头,看着她:“你确定?”   迟云苒点点头,模样很是坦然。   莎莎本想说点什么,可迟云苒一副“我就是这样的女子”模样让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思来想去,还是懒得说出口。   不过陈音那个反应,让懒得说出口的莎莎咬了会儿牙:“我说,你也太没危机感了吧?你男朋友都和追求者去吃饭了你还这么老神在在稳如泰山?”   迟云苒正好端起水杯,还未抿一口时,骤然听见这么一句,她顿了顿,还是喝了口水,这才道:“吃个饭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莎莎瞪大眼:“今天是吃饭,明天就送花,后天出去约会,再后天就结婚了!”   这么夸张的话入了耳中,连原本稳如泰山的迟云苒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她摇了摇头:“你这也快了吧,难不成再过两天,他们俩孩子都生了?”   “要不是生殖隔离,我看他们孙子都快出来了。”说到这,莎莎冷起一张俏脸:“你还真是不急,就我急,我皇帝不急太监急!”   迟云苒放下水杯,伸手捏了捏莎莎的脸:“我要是皇帝,怎么忍心让这么漂亮的你做小太监,总得收入后宫不是?”   莎莎龇牙咧嘴了一阵:“别想忽悠我,你到底想怎么办?”   “我没忽悠你啊。”迟云苒一本正经地说:“我很认真的。”   “很认真的看着你男朋友变成别人的男朋友?”   “那倒不至于。”迟云苒收回手,语气平静:“我跟殷尘在一起这么久了,总是明白他的脾性。他会怎么做,他自己自有抉择。如果他不愿意,谁逼迫他都没有用。更别提什么吃饭约会送花了。”   “可如果他愿意呢?”莎莎显然不怎么信任殷尘是一个能抵挡住这么多糖衣炮弹的人,她语气凝重地说:“对方可是应总啊!”   “如果他愿意啊……”迟云苒的声音一下子飘忽起来:“那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温柔且平静。 第31章   哪怕莎莎像是一头炸毛的小猫,迟云苒对此的决定也是听之任之。莎莎只好想着起码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殷尘不至于被糖衣炮弹攻击到放弃这段感情吧?如果他没被攻击到,那自然是件好事,如果他被攻击到了,我就……我就……   我又能怎样呢?莎莎在心里怒摔饭碗,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管怎样,这一夜便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音过来找迟云苒一起下楼去公司。莎莎打了个哈欠跟上他们俩,只是看到那辆明显是应总的车时,迟云苒倒是没什么,莎莎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还没弄清楚,当事人与另外一个当事人已然上车。迟云苒还颇有闲心地对着站在外面的莎莎唤了声:“莎莎?上来吧。”   莎莎只好上车。   莎莎家其实也有车,毕竟她老爸罗祖祭名为“长生”集团中的“春祭”,上面为了拉拢他安排豪车别墅很正常,而她的姐姐罗曼也成为“长生”集团中的得力干将,集团自然凭借着个人功绩也给她安排了一辆车。可这又和莎莎有什么关系呢?莎莎虽想干出一番事业但进入公司这么久,就算动了动她的小脑瓜也只能在旁人眼中当个混吃等死的职,顺道免得被罗祖祭心情不好丢出去第一个献祭,还安排什么香车美人?得了吧,小命能保住已然不错了。   所以这辆豪车,她还是第一次坐。   真皮沙发且不提,内置循环系统一打开,不需要大开窗户也能感受到空气的新鲜。她转过头,迟云苒低着头闭着眼,像是昏昏欲睡。   莎莎不由放轻了声音,唤道:“阿苒?你很困吗?”   陈音也听到了声音,他转过头看了眼迟云苒,迟云苒已然睁开眼,先是看了看莎莎,随后又看了下陈音,她摇了摇头:“没事。”   “先睡一会儿吧,到公司再叫你。”陈音系好安全带,拧动钥匙,发动汽车。   车身微微一震,便驶离了云天公寓。   迟云苒在睡觉,只剩下莎莎和陈音。   莎莎几次想说话,却又觉得身份不合适。在迟云苒面前她可以当个尽心尽职的好朋友好闺蜜,但陈音……   她想起那一次接待罗祖祭的酒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就觉得一阵烦躁。   陈音真的可信吗?   或者说……男人真的可信吗?   莎莎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对,可她见过的男人,除了一个小荆,没一个给她有靠谱的感觉。   罗祖祭是,公司的职员是,现在连陈音也是这样。   说多了,怕阿苒为之不喜,自己也像个嘴碎子。莎莎摇了摇头,还是保持沉默。   她不知道的是,陈音也会因为她的抉择稍松口气。   陈音本来就对应禾这有一下没一下不知哪句真哪句假的话感到困扰,真问到他头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起,只能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充耳不闻。   所以莎莎的沉默让他也只能选择沉默,两人便一路无言,直奔公司而去。   到了写字楼门口,莎莎唤醒迟云苒,迟云苒应声醒来,本是平静无波的面色,可对上公司时,不知怎地,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莎莎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古怪之处,她转过身,对着陈音说:“我和阿苒先上去了。”   陈音点点头,道:“我去把车停好。”   交谈一句,各自分道。   莎莎下意识想牵起迟云苒的手,可刚触及对方皮肤时,她微微一惊:“阿苒,你手怎么这么冰啊?”   迟云苒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事,我们先上去吧。”   见迟云苒一副很抵触的样子,莎莎只好放弃追问,跟着她进入了写字楼内。   也不知是不是莎莎的错觉,她总觉得直至她与迟云苒进入运输部的一路上,总是有些人正在偷偷窥伺她们俩,可等到她回头看过去时,又是如常一幕。   发生什么事了?   带着这样的困惑,莎莎与迟云苒走进办公区域内。她刚坐下,突然啊呀一声,倒不是什么紧急事件,是:“忘了买早餐了!”   迟云苒回过头,她想了想,道:“我去让殷尘带两份上来吧。”   说着,她掏出手机,准备给陈音打电话。可号码还没拨出去,有人突然发声:“莎莎。”   莎莎与迟云苒一并回过头,有个人正在站在办公区域门口,黑西装、小短裙、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高挑且美艳,正是这几日在运输部内神出鬼没的罗曼。   那双画好眼线的眉眼,正淡然地看着坐在办公区域内的两人,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   “曼姐?(姐?)”   一见罗曼出现,迟云苒与莎莎下意识想起身,却被罗曼一句“坐下”,硬生生压了回去。   罗曼走进办公区域内,将手里提着东西——也是这时候,两人才留意到她手里居然提着东西,提着的东西分别放在迟云苒与莎莎的面前。   “曼姐,这是……?”迟云苒问道。   “早餐,先吃吧。”明明是送早餐的温馨举动,可罗曼的语气一点都不温柔体贴,甚至颇像是牢头给罪犯送断头饭。   只是触之餐盒,还是犹带热度的,迟云苒也只能说:“谢谢曼姐。”   “莎莎,你跟我出来下。”   “哦。”   莎莎退出办公桌,跟着罗曼走出办公区域,也不知要去哪,反正对莎莎来说跟着便是。路上,莎莎问道:“姐,你怎么有时间给我们送早餐啊?”   “你昨天没回去,又没车接送,路上肯定没时间买早餐。我就顺手买了两份,先将就吃吧。”罗曼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谢谢姐。”不管怎样,莎莎觉得,说句谢谢肯定是没问题。不过……莎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倒也不是没车接送,今天是殷尘开车送我们来的。”   罗曼驻足,掏出钥匙,将面前会议室大门打开,然后走进去。   莎莎跟着进去,这才听见罗曼道:“殷尘哪来的车?他买的?”   莎莎正想说话,但可能是她难得起效的第六感在这个时候突然发挥作用,她敏锐地感觉到罗曼这句话中隐藏着的不对劲,再加上殷尘那辆车的主人……莎莎只想穿越回一分钟前甩自己一个嘴巴子!说什么不好,偏偏提起和那个男人有关系的事情。   “呃,哈哈,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找谁借的车吧。”最终,莎莎只能对此打个哈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罗曼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莎莎。莎莎与那双眼睛一对视,便下意识想闪躲。   等等,我闪什么,越闪不越是做贼心虚吗?   我干吗要做贼心虚?   还未来得及抉择,罗曼已淡然道:“是应总的车吧。”   “……”   莎莎在心中哀嚎一声,这可不能怪我啊殷尘!我没想这么做的!哀嚎归哀嚎,她只能低下头,像是被罚站的小朋友一样不敢说话。   莎莎本等着罗曼的勃然大怒,可出人意料的是,罗曼却没有生气,她甚至没有说话。   等候了许久没个反应,莎莎下意识抬起眼看向罗曼,却只得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奇怪了,姐姐居然没有生气?她不是一直都看不惯殷尘吗?   莎莎很想挠挠头,又怕惊动了对方,让其不悦。只能强忍着,等候着姐姐的训话。   没办法,妈妈不在后,罗曼成了她极少能依靠的女性角色。虽然这位姐姐对待他人极其冷淡,对追求她的男人更是选择暴力揍人,但她面对莎莎,却不知哪来的这么多耐心。她从来没对莎莎发过脾气,也没嫌弃过莎莎的犹豫不决。   可沉默的时间一长,莎莎也注意到了不对劲。   “……姐,你怎么了?”莎莎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曼依旧背对着她,在这一声问候过后,她突然道:“你觉得殷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尘?怎么陡然问起他来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说,莎莎理当与罗曼“同仇敌忾”,怒骂殷尘,言中说尽殷尘的不靠谱和表明臭男人有多远滚多远的心,可真正说起殷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低下头,思索了起来。   莎莎与殷尘说熟也不算有多熟,可说陌生却也能窥见对方一二举动。   殷尘对待工作,从不推卸,总是尽心尽力。对待同事需要的帮助,也不拒绝,帮人帮到底。   再者,他明知莎莎对他有时候感觉不太好,却也没有因此睚眦必报。仍是温和地对待莎莎,仿佛并不知道莎莎私底下吐槽过他百千遍。   再就是对迟云苒……如果能抛开工作繁忙这一点,殷尘对迟云苒其实很尽心了,每日中午送些小零食,上班下班能接便接,不能接也拜托莎莎陪同,甚至还把打车的钱双倍还给莎莎,虽然莎莎总觉得他是把自己当小孩了……   “殷尘……他还好吧……”莎莎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骂不出脏话,太违心了。   “对人处事都挺温和的,工作也很认真。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话音落定时,罗曼又是长久的沉默。   “姐姐?”   在莎莎看不到的地方,罗曼闭了闭眼,似乎在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情绪。未过多时,她复又睁开眼,声音已冷下去:“你是不是和他的女朋友走很近?”   话题转的太快,连莎莎也愣了下:“是、是啊。”   “我劝告你一句,你最好离殷尘和迟云苒两个人远一点。”罗曼转过身,冷冷注视着莎莎。   被如此冰冷的眼神一盯,连莎莎这般性子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为什么。”仿佛被莎莎追根究底的举动惹恼了,罗曼很不耐烦地甩下这句话:“我能说的已说完了,罗莎莎,如果你还是爸爸的女儿,就听我的,离他们远点!”   被人直接连名带姓一句呵斥,完全没弄清楚此时到底是什么情况的莎莎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罗曼冷冽的眉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她垂下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第32章   迟云苒吃完罗曼送来的早餐,打开电脑,准备进行办公。   这时候,莎莎拖着沉默的脚步,来到办公区域内。她也没看迟云苒一眼,只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拉开坐下。   迟云苒登录上内部通讯软件,又将手机放在一边,正准备起身去接杯水,她突然回过头,看向呆坐着的莎莎。   这下轮到她发现莎莎的不对劲了。   “莎莎?”迟云苒唤她一声:“怎么了?”   莎莎却是动也不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电脑。   迟云苒心下有些疑惑,她打好一杯水,却不自己喝,而是走到莎莎跟前。她本想将水放下,可一看,莎莎连桌上的早餐都没动。   迟云苒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早餐不吃,可是浪费曼姐的心意了。”   应当是“曼姐”两个字勾起了她的回忆,莎莎目光闪了闪,视线下垂,看着桌上那份不知道还有没有热度的早餐。   迟云苒将水放下,道:“先吃东西,等会儿再说。”   莎莎低下头,将餐盒外的塑料袋解开。见此,迟云苒走回工位前坐下。   可稀里哗啦的声音才持续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随之也不听闻咀嚼的声音,迟云苒转过头,看着莎莎,她正对着吃的发呆。   “莎莎?”   “阿苒。”莎莎突然开口了。   迟云苒坐直了身子,嗯了一声,等着她的问题。   莎莎回过头,看着迟云苒。   那个眼神很奇怪,像是探寻,又像是纠结,总而言之,一语难表。   被这样的眼神盯视着,迟云苒却十分平静,她甚至问道:“有什么事吗?”   应是过了一会儿,莎莎突然发声:“你是坏人吗?”   迟云苒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虽如此觉得,她却十足耐心地询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莎莎道:“你直接说吧。”   哪有这么直白的询问方法,这要让刑侦支队的人知道还不笑出声。迟云苒哭笑不得,却又明白莎莎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才会有如此表现。她只得说:“你认为呢?”   莎莎垂下眼,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用一种困惑的语气说:“我、我……也不知道。”   迟云苒在心下叹了口气,她只能说:“那我换个方式吧,你认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这其实是一个谁说谁有理的辩论问题,却骤然像个巨石落在毫无准备的莎莎脑袋上,砸的她七晕八素难以辩解,所以,她只能喃喃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这其实是一个很难说的话题,就像你刚刚问我,我是坏人吗?那这个坏,该怎么定义呢?”迟云苒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外界来说,身在‘长生’,不遵法律的我,应当是一个坏人。所以面对你的问题,我应当说是。可是——”迟云苒顿了顿,又道:“可我对你,全是一片真心,我们一起上班下班,赚钱养家,那对你来说,我是坏人吗?”   莎莎低下眉,片刻不语。   “我想,你也很难确定好与坏的边界吧?”   明知道自己是在睁眼说瞎话却不得不这么做的迟云苒又在心中叹口气,她也不知道莎莎是怎么回事,只是仔细一想,难不成与罗曼有关?   好像还真是与罗曼有关,迟云苒思忖了一会儿,罗曼到底和她说什么了?难不成……她对自己和陈音再次起疑心了?   迟云苒心下一紧,也不知她和陈音哪里暴露了。面上却不得不保持冷静,并对莎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问题,可你既然问我,我也只能这么回答。好与坏,并不是一句话便能断定的,这里面包含着的东西太多了。你明白了吗?”   也不知莎莎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就见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迟云苒勾了勾嘴角,道:“先吃早餐吧,过会儿其他人就快来了。”   陈音来时,迟云苒与莎莎已然准备开始工作。他特地驻足留意了一下两人情况,却发现这回是莎莎低眉沉吟,迟云苒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见陈音过来,迟云苒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问题。见此,陈音只好暂放一颗心,回到他的工位上。   他看了一会儿电脑屏幕,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弯下腰将机箱按钮打开。   陈音这个位置,靠近经理办公室,而经理办公室又在走廊尽头。也就导致了他这里如非必要,其实甚少有人过来。   但陈音耳力敏锐,还是听得到外面人员已然增多,各种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运输部很快便热闹起来。   电脑打开,陈音登录办公软件,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等到他自工作中回过神来时,已然过去了三个小时。他一边扶着脖子活动筋骨,一边看着时间,思索着今天到底该去哪吃饭。   虽然‘长生’集团尽干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它对待肯死心塌地跟随它的人员还是有“厚赏”的,至少陈音这三个月来的工资虽比之旁人不算多,可比起整个花城的经济水平来说,也算是中上水平了。   不过他还是没忘记来到这里的任务,钱归钱,事归事,糖衣炮弹不可侵。他又看了眼电脑屏幕,心下也有些疑惑。   自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发生后,“长生”就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再没见它耀武扬威起来。连带最近的经营,也偃旗息鼓。   再加之应禾并没有安排任务下来,嗯……陈音思忖了一会儿,眼睛忽而睁大。   对了,罗祖祭呢?   罗祖祭这只笑面虎,来时来势汹汹,说要查明集团内务,怎查着查着偏偏没了声?   还是说……陈音咬了咬牙,他其实已知道了什么,只是在等着某些人暴露?   若是如此,应禾的不能擅动,倒也能理解了。   他得提醒迟云苒一句,千万要小心行事!   正当他准备掏出手机时,一阵“叮铃铃”的响声突然响起,陈音一怔,寻声看去,是内线电话。   应禾总是在他准备做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出现打断他的决定。   这家伙。   陈音暗骂一声,却还是放下手中时,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在陈音一声“喂”后,有人长久沉默,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这个呼吸声,陈音还以为是谁用内线电话来恶作剧。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陈音皱起眉头,又重复前次:“喂?”   “马上进来。”   电话那头,对方只甩下这四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陈音将听筒拿开,“嘟嘟”的声音没停,他只好将听筒放回去,起身过去。   到了经理办公室门口,陈音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陈音推门而入,眼前陡然一亮。   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只觉一阵冷风扑面。当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后,陈音定睛一看,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应禾倒是没像以往一样,正对着电脑办公。相反的,他正背对着办公桌,整个人面迎原本在身后的窗户。窗户的窗帘拉至两侧,窗户大开,天光落入整个办公室内,明亮中且带一丝刺眼。   陈音进来时,应禾也没有回头,便一直看着大开的窗户,宛如在思索什么事情。   看着应禾的背影,不知为何,陈音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凝重。   凝重?陈音思忖着,是得知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说,哪里情况有变?他等着应禾的开口,可应禾却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陈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唤他,两人同时保持着的沉默。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耳侧似传来了一声叹息。   不,不是似乎,应禾真的叹了一声。陈音凝目看去,应禾在老板椅上活动了下筋骨,随之椅子一转,整个人转了过来。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   应禾打个哈欠,道:“几点钟了。”   陈音掏出手机一看,道:“十一点过十分钟。”   “哦,中午午休时间了。”   应禾一手托着腮,一边道:“交给你个事情。”   “您说。”陈音精神一震,肃容相待。   应禾看着陈音如此,嗯了一会儿后,随之轻声一笑:“没必要这么正经,很简单的事情。”   陈音一怔。   应禾笑道:“我想念昨天吃的三文鱼刺身了,你去我们昨天去的日料店里买一份吧。”   陈音微微愕然,就这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应禾看着愕然的陈音,还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你难道觉得不好吃吗?”   陈音很想说他昨天只顾着吃哪里尝得出好吃不好吃……算了,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从公司到日料店来回起码一个多小时,送过来的刺身能吃吗?”   “你不是有我的车钥匙么?开车去吧。”应禾歪了歪头,模样很是无辜。   “……”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去跑这一趟了,陈音心下叹口气,点点头:“那我这就去。”   “不用着急,慢慢来,你也可以在外面吃饱了再回来。”耳侧传来应禾优哉游哉的声音,他甚有心情调侃道:“钱不够和我说,我给你转账。”   “不用,钱够的。”陈音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时,应禾突然道:“殷尘。”   陈音一顿,回头看去,就见应禾正望着他,问道:“看见罗曼了吗?”   罗曼?陈音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估计在五六楼吧,反正七楼没看见过曼姐。怎么了吗?”   应禾又朝椅上一靠,道:“没事,随便问问。”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应禾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后,陈音转身开门离开。   走廊上也是一批批到点准备下楼去买吃的的人,陈音看了一眼,回到办公区域内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把文档保存好后便将电脑锁屏——反正也就一个多小时,加上开车,说不定更快,电脑还是不关了。   他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朝着外面走去,在路径迟云苒与莎莎两人所在的区域时,陈音驻足,探身一观。   莎莎的电脑已然是息屏状态,迟云苒却还坐着未动。她一抬头,便见陈音:“殷尘?”   莎莎也回过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应总让我去城东一趟,我来问问你们需不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   “城东,怎么突然跑那么远?”莎莎一愣。   “事情不太好说,反正我就问下你们……”   他二人正在交谈,全然没发现迟云苒先是一愣,随之神情暗淡下来。   “肉松小贝?我记着了,阿苒,你想吃什么?阿苒?阿苒?”   连声呼唤,终让迟云苒回过神,她看了看陈音:“怎么了?”   虽有些奇怪,但陈音却很有耐心地说:“莎莎想吃蛋糕店的肉松小贝,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迟云苒一愣,随后摇了摇头:“不了,你给莎莎带吧。”   “这样么?那我就先离开了,中午记得吃饭,有想吃的东西给我发短信,时间充足我就带回来。”陈音对着迟云苒点点头,又看向莎莎,欲开口时,他只闻莎莎说:“我知道啦,照顾好阿苒,我又不是孩子了哪里需要你叮嘱。”   陈音勾了勾唇角:“有劳了。” 第33章   “你男朋友虽然贴心,但啰嗦起来也真是啰嗦。”莎莎看着陈音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全然忘了罗曼先前对她说的话。   只是等个半天,却没等到迟云苒的回答。她转头一看,迟云苒对着电脑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苒?”   “莎莎。”迟云苒突然发声:“我有点头晕,你能不能下去给我带份午餐上来?”   “头晕?你怎么了吗?不是吃了早餐吗?”一听迟云苒身体不佳,又想起她早上手掌冰凉,莎莎忍不住追问道:“要不要去看医生?”   迟云苒转过头,看着莎莎,突然,微微一笑:“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大概动不得。你去小荆那帮我带个午餐回来吧,我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你确定没事吗?”莎莎有些纠结,显然不知自己该不该离开。   “真没事。”迟云苒柔声道:“去吧,我再等,说不定就真饿晕过去了。”   莎莎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行吧,那我去找点吃的给你带回来,你在这等我。”   “嗯。”   莎莎翻了翻自己的手提包,确定自己没有少带东西后,便出了办公区域。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我走了啊。”   迟云苒含笑看着她:“去吧。”   莎莎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迟云苒。   一个活生生的迟云苒。   陈音下了楼,快步走向停车场。   幸亏这段时间给应禾当司机当习惯了,也大致弄清了花城东西南北四条主干道上的路线,才不至于摸车后便抓瞎。   定好路线,驾驶着兰博基尼开出停车场,没一会儿便上了路。   车内不像上次,只有他一人,再然后便是导航陪同着。他也不可能无聊到和导航去聊天,只能一边开着车一边琢磨起昨天那顿饭。   三文鱼刺身好吃吗?   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所以应禾和他不同,他是在真心实意地吃饭?   陈音发现,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然琢磨到应禾心思时,应禾总是能出其不意再来个新法子让人窥探不到他的想法。所以他和应禾谈恋爱谈了这么多年,他没看懂应禾几分,应禾倒是将他看的一清二楚。   怎么想,都有些亏本呢。   他想吃三文鱼刺身就让他去吧,反正自己只负责跑腿。陈音如此想着时,却总觉得哪里有一丝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他一边稍加快了速度,汽车很快融入车流之中。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陈音将车停来到路边一家叫金萝莎的蛋糕店外。   店铺内此刻有几个顾客,店员正在招待。陈音走到门前推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站在前台收银的店员立刻抬起头:“欢迎光临!”   “有肉松小贝吗?”陈音问道。   “有,请问要多少?”   “一盒……”刚准备说一盒的陈音忽而顿了顿,他想起迟云苒不太好的脸色,突然改了口:“两盒吧,麻烦给我打包好。”   “好的,您稍等。”   肉松小贝正在打包,陈音耐心地等着。这时候,一个坐在蛋糕店内打电话的女人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妈住院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你说你支开我是我妈的意思?我才不相信!”   陈音寻声看去,那女人穿着一件半旧的外套,容颜清秀,只是此刻在得知真相后,形容有些激动。   “我妈都病成那样了,她还有力气支开我?如果是她想支开我,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怕自己死了?她知不知道我也怕她死了!结果呢?你们一个两个都隐瞒着我,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支开……隐瞒……隐瞒!   陈音陡然抬头,不复过往平静,眼中带上一丝震惊。   应禾他是故意的!集团内一定出什么事了!   “先生,您的肉松小贝。”   两盒打包好的肉松小贝送到陈音跟前,陈音在兜里一阵乱摸,掏出一张一百甩在收银台上,提起肉松小贝头也不回地跑出蛋糕店,他将车门打开,钻入其中,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猛地一打方向盘,朝来时路开去。   应禾为什么要支开他?集团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应禾到底想做什么?   脑子越乱,却越发要保持冷静。   陈音握紧方向盘,牙齿也紧紧咬着下唇,恨不得能咬出血痕。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应禾?安防部?还是……罗祖祭?   对,罗祖祭拿走了三个部门的监控,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应禾到底想怎么做?   快速开车时,码数已然要上七十。如果不是在城市中央,陈音觉得自己能直接飙上一百。   每一分每一秒,对陈音来说都是煎熬。他总觉得应禾要做什么事,可他能做什么?   陈音不敢想,越想越害怕。   他要见到应禾,立刻,马上,就是现在!   去时十五分钟,来时仅仅用了八分钟,陈音便看到了集团写字楼。   他将兰博基尼停在路边,也没管交警会来抄牌,拎着肉松小贝直接冲入写字楼内。   来到电梯旁,他疯狂地按着上键。却只能看到数字一个个下降,速度好比蜗牛。   陈音急得来回踱步,恨不得把点心砸在这破门上。好等歹等,终于见它下降到一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人。陈音立刻入电梯,按下七楼。电梯缓缓上升时,陈音只觉自己心声如鼓,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必须要冷静,不冷静怎么处理事情?   直至电梯抵达七楼,陈音连忙出去。可就在他走出电梯的那一瞬间,耳旁忽来一声炸响!   陈音停下脚步。   那声音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有点陌生,可对陈音这经常蹲守射击场的人来说,却是十分熟悉。   ——那是枪响。   陈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会有枪声?运输部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音想抬起脚步过去看看,可怎么用力都觉得使不上劲。他此刻只觉得四肢麻木,血液像是被冻结住了。   有很多个想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可也只是闪过,他根本不敢细思。生怕触之便是另外一个无间地狱。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陈音捏紧手中的塑料袋,迈出他人生中少有的艰难一步。   第一步走出去了,第二步第三步便好走了。   他走出了电梯范围,进入运输部区域。陈音突然发现运输部内有不少人正形成人墙堵在前方,本该是议论纷纷的场景,却出乎意料地,所有人都在沉默。   浮空中带上了一丝浅淡的血腥气,这血腥气越靠近人群,越发浓烈。   陈音心下越来越冷,他急于追求一个答案。可此时,答案近在咫尺。他却欲言不能,欲离不敢。   陈音逼着自己向前走,哪怕那个答案十分之残酷,百分之无情,千万分之必要承担。   他也得走下去。   陈音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本还有人有些不满时,可一看见脸色不佳的陈音,不知怎地,竟止住了那句欲出口的骂人话。对方默不作声地让开路,同时拍了拍前面的人,让他们也让开。   前面的人回头一看,发现是陈音,连忙让开地方。似是摩西分海,所有人都让开了地方,让陈音走了进去。   陈音都可以看见老陈一如平常的冷肃面容……等等,老陈?!   居中硝烟气未散,又掺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初闻之气息极其诡异,可陈音却没管这诡异的气息,他快步走上前。   老陈在这,那应禾?!   他转过头,应禾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所有人,安然无事。   只是那份面无表情,在看见陈音时,稍有一丝松动,眸中带上惊讶,却在对视一瞬后,消散无踪,复归冷绝。   陈音原本悬着的心本该稍稍放下,可当他看见应禾手中那把枪时,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应禾无事,是他开的枪,那又是谁受了这一枪?   他的视线落在了应禾身后。   陈音走到应禾跟前,应禾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听到陈音一句:“让开。”   “殷尘。”应禾低吼一声。   陈音:“让开!”   仿佛听出了陈音声音中的颤抖,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让开地方。   在他的身后,是迟云苒与莎莎的办公区域。莎莎此刻并不在公司,剩下的,便只有……   他看到了那个仰靠在椅上的身影。   临近五月,春寒将散,但花城的夜间,却仍有一丝冷意。所以天气再好,迟云苒也惯常穿着一件浅色的长袖,再扣着一件外套。   此时此刻,这件外套的主人,阖着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陈音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迟云苒的时候。   那时候的迟云苒还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毕业生,大学四年唯一比较亮眼的成绩便是在毕业考时杀出重围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考过来。   陈音知道有女学生要来时琢磨着好歹也是第一名,就算实操成绩不行理论知识总没问题吧?   可见到迟云苒第一面时,不知怎地,他有些微妙的失望。   ——迟云苒太内敛了,这样的人,大概只适合搞研究吧?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如果没有应禾在,那他大概是个只会搞研究的性子吧?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迟云苒,看看她是不是有决心做好这份工作。   他说,刑侦支队里少有女同志,所以我们十分欢迎你的到来。但刑侦支队毕竟忙起来就容易脚不着地,所以你得习惯速战速决的风格。   迟云苒看着陈音,呆了一会儿后,两眉蹙起。随后,似是下定决心一样,她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班,陈音便愣住了:因为迟云苒把她扎着的那个马尾,给剪掉了!   陈音问她怎么把头发剪了,迟云苒摸了摸脑袋,笑了笑:“速战速决嘛,总不能大家都在队里了,我还在家里梳头吧?”   自那之后,如非必要,迟云苒再也没留过长发。   而初识的那个笑容,本该早在记忆中模糊,但此刻想来,却又十足清晰。   原来,他从未忘却。 第34章   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陈音也没有去管,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迟云苒后,复又抬起头,看着四周飞溅的血迹,似乎想确认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他的理智已在断弦的边缘摇摇欲坠,此时分辨,又能分辨出什么?   陈音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就算即将暴露,又为什么不牺牲他而牺牲另外一个无辜的人?   自他入队之时,他早已做好为祖国为人民牺牲一切的准备。就算应禾要枪杀他,他也绝无怨言。   可是……为什么是别人?   他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应禾,又说出刚刚那句话:“为什么?”   应禾似要说话,此时,人群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阿苒~阿苒我回来啦,我给你带奶茶了!阿,诶,怎么这么多人?”   像是有默契一样,站在外面堵着走廊的人纷纷让开路,让对方得以进来。   莎莎快步走过来,一句“阿苒”还没出口,就被眼前的人硬生生堵回去了。   莎莎愣了下:“应总?”她本想问句你怎么在这,可鼻端飘来的血腥气,让莎莎精神一震。   她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应总怎么会在这?   她和阿苒的办公区域内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堵着?   这血腥气从哪里来的?   一种可怕的感觉自脊梁骨突然朝上窜,让莎莎只觉全身冰冷。她努力压制下颤抖的感觉,让僵硬的颈椎接受旋转的动作。   转啊,你怎么不转啊!   她一边催促着自己,一边努力转过头。这种明知道即将面对噩梦成真却又不得不动作的感觉,让她十分痛苦。   可一个回头需要多大的力气?又需要多大的角度?她终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早已熟悉的办公环境内,此刻血花飞溅。而殷尘,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椅子旁,凝视着坐在椅上的人。   坐在椅上的人,胸口处也像是开了花一样,一团血污。   “啪叽”一声,手中的饭盒和奶茶都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识想扑过去:“阿苒……阿苒!”   “老陈!”应禾突然一声怒喝。   站立着的老陈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想扑过去的莎莎。   莎莎奋力挣扎着,一边挣扎她一边喊道:“阿苒!阿苒你看看我啊!阿苒!”   奈何她怎么呼唤,对方都是一动不动。   “放开我!快放开我!是谁动的手,是谁动的手!”莎莎尖叫道:“到底是哪个混蛋动的手!”   “是我。”   一听这个声音,挣扎着的莎莎停了下来。她缓慢地转过头,对上男人阴沉的目光。   “为什么……”莎莎重复着陈音刚刚的疑问。   应禾对此,却只是冷冷地一扫四周,淡声道:“人都在此了,那也正好说清楚。迟云苒,因为我抢了她的男人,心怀不满。暗中将集团的消息透露给了条子,才导致了月前运输部的损失。现在,我已经将叛徒处决。谁有不满,现在提出。”   所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就算真有不满的,看到应禾手里的枪,想说的话也只能吞回肚子里。   所有人只能沉默,偏偏在此时,有人要打断应禾的话。   “我不信……”   说出这句话的,是莎莎。   她看着应禾,缓慢地摇了摇头:“阿苒不是这种人,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报复集团?”   应禾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问:“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我……”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认识她才三个月不到吧?为什么这么笃定她不会做这种事。”   “我……”被老陈松开的莎莎退后几步,她转过头,看向陈音:“殷尘,你的女朋友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你快解释一下,她不是这种人!”   陈音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沉默地看着迟云苒,一言不发。   “殷尘!”   莎莎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够为迟云苒辩解的人。可目之所及,都是一张张冷淡至极的面容。   祸不及他人……所以……他们并不在意。   世事炎凉,尽展眼前。   莎莎转过头,看向陈音。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男人,这种打量,无关情爱。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莎莎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像是……明白了什么。   突然,莎莎走上前,狠狠地甩了陈音一个耳光!   包括应禾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殷尘,阿苒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甩下这么一句话,莎莎踏过满地狼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莎莎想逃。除了逃离,她别无选择。   如果不逃,她就得面对刚刚那一幕。   可是逃,又能逃去哪?   莎莎跑到电梯前,恰好电梯自楼上缓缓下降,停在了七楼。电梯门缓缓打开,罗曼正想出来,却险些和迎面而上的莎莎撞上。   “莎莎?”罗曼回过神,见莎莎神情惊恐中带着一丝焦虑,她不由道:“你怎么了?”   莎莎一抬头,恰好对上罗曼视线。她正想说话时,忽而注意到罗曼身后的罗祖祭。   只是一眼,犹如触电,她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在罗祖祭开口前,转身跑到电梯旁不远处的楼道里,快步冲了下去。   她要逃,她要逃离眼前这一切!逃离那个人所注视的每一个地方!   莎莎今天穿着一双平底鞋,按理说跑下楼应当没什么问题。可不知是否心绪所致,每下一层楼,她便觉得脚下一软,几乎要踉踉跄跄地摔出去。   与此同时,耳边似是响起了过往的谈笑声。   “你叫什么名字?”   “迟云苒,你呢?”   “我叫罗莎莎,你叫我莎莎就行,既然交换了姓名,要不要做个朋友啊?”   “好啊,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莎莎,为什么不与他表白呢?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莎莎,喜欢不是只要有你有我,便可以了吗?”   “莎莎,你害怕失败吗?”   “莎莎,好与坏的边界是很难分辨的,并不是我说好便是好,我说坏便是坏啊。”   “莎莎……”   “莎莎……”   莎莎……   眼泪几时涌出的,莎莎也不知道,她没有去抹眼泪,只是疯狂地朝下跑,顾不得两腿酸痛,只想努力跑、用力跑,好像这样,便能跑过这灰暗的时光,迎向光明的岁月。   可楼道终究有尽头,莎莎从一楼跑出来时,两腿已然发软。她俯下身,不停地喘息着,任由眼泪哗啦啦地流。   阿苒,阿苒……   想到这里,便一阵锥心之痛。   一楼的保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外巡视时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过来。   就在他准备过来时,莎莎已抬了头,像是梦游一样,摇摇晃晃地朝外走来。   保安想说什么,可对上那双泪流不止的通红眼睛,一下子变哑巴了。   莎莎也没管他,就这么迎着风,走出写字楼。   大脑像是被浆糊糊住一样,僵硬的难以转动。莎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我必须要离开这。   可她又能去哪呢?   莎莎走到马路边上,静静地看着来往车流。她很想一步踏入其中,却又没那个勇气。   没一会儿,信号灯变绿了,莎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如果有人注意到这边,就会看到一个原本娇俏可爱的女人,像是被魇了一样,漫无目的地在马路边缘瞎晃。本有好心人想帮助她,却在看见那双迷茫的眼睛时,愕然不语,驻足不前。   莎莎没管那些看着她的人,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就像是未曾干枯的河水。   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变得有些熟悉。她停下脚步,抬头一看,面前是她和迟云苒来过的那家餐厅。   餐厅……   阿苒……   小荆……   她望着餐厅招牌,想进去,却又不敢,她只能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呆呆地站在外面。   此时已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餐厅内已不像刚刚有那么多吃饭的顾客。小荆正帮忙将碗中残羹倒进潲水桶,然后放在一旁装着脏碗脏筷的推车上。   小荆是楚城人,厨师学校毕业,跟着老乡来花城干事已有三年多了。老乡也不嫌他年纪小,就让他跟在后厨里当个掌勺大厨。得亏老乡这别具一格的想法,在花城地界开楚城菜餐厅,居然没亏本,倒也是个神奇的事情。   小荆知道自己能干厨子多是因为老乡的缘故,自己也不好意思炒完菜便傻站着,什么后厨炒菜,跑堂送菜,收拾碗筷,能帮老乡一把便帮一把。   正忙活着呢,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小荆,小荆?”   小荆回头一看:“李姐?”   拍他肩的人,是后厨的勤杂工李大姐。   “你看门外,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小荆顺着李大姐指着的方向看去,玻璃大门外,有一个人正呆呆地站着,似乎在看里面。还未等小荆回答,李大姐突然“哎呀”一声:“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这不是经常来找你的罗小姐吗!”   罗小姐?她怎么来了?   瞅了半天,也不见对方进来。小荆只好将碗放好,和李大姐说:“李姐,我出去看看。”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荆推开餐厅大门,走了出来。果不其然,站在大门口发呆的,正是刚刚去而复返的罗小姐。   “罗小姐?你怎么来了?是刚刚带走的饭菜不合胃口吗?那我给你……”   话还未完,小荆突然愣住了。   对方那双以往俏皮的、含笑着的眼睛,此刻尽是泪水。   “罗、罗小姐?”   话音方落,对方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   “罗小姐?!你怎么了?!”   小荆长这么大,除了被自己老妈和护士姐姐抱过,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抱着。顿时,他便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开始胡言乱语。   “我、我还穿着围兜,身上还有油!别弄脏你的衣服了!”   “小荆,小荆,哇——”   莎莎连声唤了他几下,突然,哇的一声便哭出来了。   这哭泣不再像前番一样默默流泪,而是真真正正的发泄出来。   听出她声音中的悲伤与绝望,原本手足无措的小荆突然僵住了。   她怎么了?   为什么哭成这样?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小荆在心中连声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最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让他伸出手,轻轻地抱住怀中人。   “没事的,没事的……”   小荆一边轻拍着莎莎的背,一边柔声安抚着她。 第35章   另外一边。   陈音站在原地,硬生生受了莎莎那一耳光。   这一耳光疼吗?说实话,此刻的陈音,已然感觉不到什么疼与痛了。莎莎的怒火,他也愿意一并承担。   应禾看着站在原地的陈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可在一干人等的注视下,他最终只能喊道:“老陈。”   站在原地的老陈一动,应禾正准备说话时,又有人道:“谁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听这个声音,所有人齐刷刷转身,朝声源看去。   只见罗祖祭站在人群后,正静静地看着他们。在他的身边,是高挑的罗曼。   有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人拉了拉衣袖。一时怔愣后,只好低下头当哑巴。   罗祖祭挑了挑眉:“没人回答我的问题么?”   事情发生在运输部,自然要让运输部的管理来说。   所有人再次看向应禾,应禾在一众人的目光中,淡淡道:“我处理了运输部的叛徒。”   “哦?”罗祖祭道:“是谁?”   “迟云苒,一个刚入集团没多久的职员罢了。人已经死了,我也算给上级一个交代。老陈——”   老陈点点头,转过身,抱起仰靠在椅上的迟云苒。   僵站着的陈音终于动了,他惊声道:“你要带她去哪?!”   老陈停步,他没有看陈音,而是看向应禾。应禾淡然地说:“去她该去的地方。”   陈音看见应禾冷漠的表情时,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老陈已大步离开。   所有人都不敢拦老陈,纷纷让道。老陈面无表情地走着,将经过罗祖祭身边时,罗祖祭突然开口:“等等。”   老陈停下脚步。   众人皆以为罗祖祭要检查迟云苒的尸体,又或者要问什么事时,却不想,罗祖祭只是看着老陈,微微一笑:“有点面生啊,你是谁?”   老陈转过身,微微躬身:“我姓陈,是应总的专职司机,您叫我老陈就行。”   他的姿态,十分谦卑有礼。   罗祖祭凝视着面前的身影,刚刚那一瞬间的熟悉,眨眼却又成了梦幻泡影,再也寻觅不到踪迹。他转移了视线,道:“走吧。”   “是。”   老陈站直身子,朝运输部外走去。   老陈一走,却不代表事情已经结束。   应禾手上还拎着枪,罗祖祭也站在这里,冷眼旁观眼前这一幕。他二人对峙,以至于导致了所有人都不敢擅动,一时之间气氛凝重,沉默弥漫。   可能是感觉到这一幕太过诡异,有人动了。   “既然已经处决了叛徒,那此事也算了结了。”说出这句话的,是站在罗祖祭身边的罗曼,她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此间沉寂:“罗总,您认为呢?”   被她询问的罗祖祭突然微微笑了下,然后,他便对着一干人,像是感叹一般,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罗曼的话,转身离开。   见罗祖祭走了,罗曼看了看眼前这一干人等,道:“事情已经了结,都各回原位,准备工作!”   话音刚落,众人犹如鸟兽四散,只剩下应禾与陈音仍在原地。   罗曼走上前,先是看了看陈音,又看向应禾,她低声道:“你这次太突然了。”   “我太突然了?”应禾挑了挑眉:“我难道没有处决本部人员的权力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如果要处决他人,总得先打个招呼吧?”说到这里,罗曼叹了口气:“算了,我等会儿让安防部的人上来处理下这里。”   安防部的人,最擅长将杀人现场“毁尸灭迹”。   应禾点了点头,目送着罗曼离去。他转过身,看着陈音:“殷尘。”   陈音一动不动。   “你认为,现在有时间让你悲伤和绝望吗?”   似是触及心中犹不能放下的事情,陈音转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应禾。   视线一瞬触之,像是被灼烧一样,让应禾下意识想要避开。   却不能避开。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带着悲伤、带着不敢置信、带着深深的迷茫,百种滋味,萦绕于心,最终化作绝望,迎面而来,令人窒息。   应禾的嘴唇动了下,欲言,陈音却收回视线,他脚步沉重地自办公区域内走出来,只留下一个背影。   徒留应禾面对这满地狼藉。   应禾其实想要辩解的,可最后,他还是想着:算了吧。   算了吧,就这样,其实也不错。   若是以前来到运输部的职员,或许还会因为运输部的安逸与高薪为之心动,毕竟在哪都找不到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还带双休的工作。可是,当亲眼见到应禾枪杀迟云苒后,这件事真真正正地震慑到了运输部内的职员们。他们开始害怕,害怕那支枪总有一日会指向自己的头颅。也意识到那个被他们以为是空降下来,什么事都不管只会混吃等死的应总,是真正的恶徒!   于是,在迟云苒死后的第二个小时,整个运输部内都是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他们像是在努力工作,却又好似在用努力工作这件事,给自己装上一层厚厚的铠甲,以抵御外界的危险。   只有陈音,陈音什么都没有做。   应禾也没来再找他,所以他便一直对着电脑,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其实这样也好,自从来到“长生”后,他便很少放空自己了。   就这样吧,让外界的喧闹暂时远离,让所有的烦恼暂时消失,让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就这样吧。   陈音闭上眼,眼泪缓缓滑落。   整整一个下午,陈音什么事都没做。所以直至外界又开始喧嚣起来时,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再掏出手机一看,原来已是下班时间了。   他看了看面前的电脑,站起身,走到门边将办公区域内的电源关了,这才走出办公区域。   所有人都正在朝外走,有人无意地朝后一望,看到陈音走过来时,像是触电一样,连忙回过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陈音也没管他们,只是沉默地走着。   到达迟云苒与莎莎的办公区域时,陈音脚步一停,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转过头,看向里面。   电脑放在远处,椅子也推回桌内,甚至连放在两台电脑中央的那盆花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血迹,什么一地狼藉。恍如南柯一梦,醒时便消失无踪。   陈音却很清楚,这不是梦。   纵然什么都有,却没有本该坐在这里的人。   看来这一下午,莎莎也没有回来。   陈音如此想着时,又转过身,像是毫无留恋一般,脚步沉稳且神情平静地走向电梯。   进入电梯里时,所有运输部的成员像是对待瘟神一样,自动形成一个圈,将陈音团团包围在里面。   没人敢说话,可能是察觉到陈音心情并不好,也可能是知道陈音背后的人是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应秋应老总。   陈音也不在意,电梯抵达一楼,他直接走出来,朝着门口走去。   下午五点多的花城,天还是亮着的,街道上车如流水。陈音知道自己可以去提应禾的车开回家,他偏偏不想这么做。陈音在街边等了一会儿,上了一辆公交车。   投完币,陈音选择最后一排的最左边坐下,这里靠近车窗。他将车窗拉开一条缝,然后看着窗外。   这还是他来花城三个多月后,第一次认真审视这座城市。   花城与楚城不同,花城临海,所以风中偶尔也会带上海的咸腥气息。每至夜幕降临时,轮船会拉响汽笛,自港口缓缓驶离,开往大海的最深处。   在楚城,是绝对见不到这一幕的。   如果他因为旅游才来到这座城市,或许他会赞叹花城的繁华、花城的富饶与广阔无垠的大海。   可他不是。   陈音看着花城,又想起了楚城,百千情绪,在脑海中化作一句——   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直至半个小时后抵达云天公寓门口,陈音还在思索。   他进入云天公寓内,走到自己所居住的楼栋附近。正准备进去时,他的视线忽而看了一眼一楼楼管。   那个在他与迟云苒来时便干楼管的男人,此时正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陈音收回视线,进入电梯间。   电梯缓缓上升,他脑海中也在思索着各种应对之策。直至抵达五楼,他走出电梯。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他又看了眼对门。   昨日笑颜似如初见,今朝枪下尽化白骨。   陈音闭了闭眼,已不敢去想“长生”集团过会儿要怎么处理这间迟云苒曾待过的房子。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只是刚打开客厅的灯,一回头,陈音便愣住了。   因为客厅中央,正树立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陈音都能看见行李箱上那还没剪掉的标签。   这是什么?   陈音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留在这栋房子里后,他走上前,将行李箱横放在地,然后打开行李箱。   陈音也只是试试,可他哪里想得到这带密码锁的行李箱压根就没上密码,很轻松地便打开了。   如此轻松,又让陈音愣了下。他下意识拉开行李箱的拉链,然后打开一看——   里面没有想象中疑似炸弹的东西,只有一堆堆叠好的衣物。   全部都是女款的衣物。   有几件陈音看着眼熟,可还未想明白,兜里的手机突然一震,他掏出手机一看,却是有人发了条短信,而发短信的那个人……   看着应总两个字,陈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进去看了。   短信界面跳出,应禾在上面只留了一段话——   “迟云苒的东西交给你,你自己处理。明天双休好好休息,周一上班来我办公室。”   很简单,也很普通的一段话,却让陈音的眉头慢慢皱起。   他想了想,将行李箱拉上拉链,然后立在客厅的墙边。   陈音站在原地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他转过身,进入卧室,走上阳台。   此时此刻,正值夕阳西下。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幕也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铺上霞光,陈音在衣袖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硬硬的卡片,然后借着大亮的天光将手机卡槽取下,将卡片安装进去。   这是他留着的一张备用电话卡。   自从进入“长生”后,时时刻刻都要在监控摄像头的注视下,所以联系局里那边,一般都是由应禾来的。但他作为卧底之一,也有权汇报情况。只是必须慎重使用机会,以免暴露自身。   如今这般情况,他必须要与局里通通话,看看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应禾干的事情。   电话卡安装上去,很快便寻找到了信号。   如血残阳下,陈音一字一句在短信对话框内输入着暗语:C0429,云散,稻花丰收。   他这句暗语,不仅将己方三人姓名皆嵌进去,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那边。   短信发出,陈音捏着手机,静静等候着回复。   也不知过去多久,只见对面楼中一盏盏灯火亮起时,他终于感觉到掌心一震。   陈音将手机拿到面前一看,当看清内容时,他微微一愣。   因为陆弦苍那边回复的是——   “可以信任。” 第36章   可以信任。   这句可以信任是什么意思?   明明这四个字都认识,可凑在一起后陈音怎么看怎么觉得迷茫。   这个意思,难道是指陆局那边已经知道了在“长生”发生的事情?如果知道发生的事情他还是如此回答,那迟云苒这件事……便令人不得不深思起来了。   难道这件事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   陈音万万没有想到,他本来是想弄清迟云苒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却不想因为陆弦苍的四个字,陷入更深的迷茫。   应禾不愿意说,陆局说可以信任。往好的地方想,应禾起码给陆弦苍打过招呼,陆弦苍也知道他这么干了,那迟云苒其实并没有遇到危险……   可如果陆弦苍不知道,应禾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枪杀自己的同事,这样,即便他离开“长生”回到局里,也很难再待下去了。   就像是他曾经听过的一件事:一位前辈卧底贩毒集团,为了博取毒贩信任不得已接触毒品,以至于染上了毒瘾。哪怕这个贩毒集团最终被消灭,前辈也被安排去戒毒所。可他的工作还是丢了,他的名誉也因为染毒又复吸而毁了。   应禾现在面对的,究竟是哪种情况?   是杀死同事的凶手?还是运筹帷幄之中的卧底?   陈音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看着手机,知道这一次越级上报其实极其冒险,既然陆局说可以信任,那便暂且放下疑虑。   他回复那边一句收到,便将手机卡槽取出,将电话卡撰在掌心,将手机恢复原位。   他转过身,进卧室,过客厅,来到卫生间里,打开马桶盖,将电话卡扔进去,再按冲水。   滋啦啦一阵响后,电话卡随着漩涡,消失无踪。   应禾说让他好好休息,陈音便遵循他的意见,好好休息。   双休两日,他也没出门,就待在屋子里。好在冰箱内尚有不少食材,足够他进行挥霍。   他晨起吃面,中午做饭,夜晚吃中午剩下的。有闲心还在屋内做了做拉伸,活动下筋骨。   就不知他这副模样进了监控室的那群人眼中,又是什么模样。反正,想看他哭哭啼啼,那大概是看不到的。   只是他表面做的再冷静,睡着后脑海中那些碎片还是难以控制的飘荡起来。睡梦中, 他看见了一身鲜血的迟云苒,正静静地看着他。陈音正想上前,下一秒,那一身鲜血的人,又变成了应禾。陈音张开嘴,想说话,想尖叫,想呐喊,可怎么叫怎么喊怎么弄都是没有声音。他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管,除了令人窒息的感觉,什么都没有剩下。   直至一口气提不上来,硬生生把陈音憋醒时,他终于睁开眼。   他呆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将被子拉的太上,遮住口鼻了。   难怪觉得憋闷。   他将被子朝下一掀,新鲜空气顿时涌入口鼻。陈音伸手摸来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一看,屏幕上显示午夜两点半。   他看了一会儿,又将手机放回去。将被子一拉,盖在齐肩的位置,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慢慢吐出。   原本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两点半,还有四个多小时就得起床了。还有五个多小时,他就得面对应禾了。   应禾。   他在心内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两日被他极力忽略的疑虑又再次涌上。   应禾……   他翻过身,侧卧在床上。然后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睡着。   不管怎样,他都得用冷静的大脑才能面对眼前这一切。   时间过得极快,陈音只觉得自己好像刚睡着,闹铃便响起来了。   职业特殊加上多年训练,让他哪怕只睡半个小时也能在闹铃声中一溜烟起爬起来。再加上现在临近五月,也不算寒冷,所以也不怕天冷赖床。   只是陈音站在洗手池边刷牙时,无意间一抬头,看见镜中自己时,他突然愣了下。   倒不是因为见到什么妖魔鬼怪,而是……   眼下这黑眼圈,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他不是已经保重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了吗?睡觉他也认真的睡了,怎么还是这副容颜憔悴的模样?   陈音甚至放下漱口杯,试图揉揉眼睑,看看到底是真还是假。   只是……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干,因为他想了想,要面对运输部那群人,容光焕发总不太正常,毕竟他在旁人眼中是个“鳏夫”。   就这样吧,他一边吐出白沫,一边琢磨着等会儿去集团内该怎么把“鳏夫”这个身份表现的淋漓尽致。   陈音出门时,本该去电梯口。只是,临行前,他朝502看了一眼。   这一眼,自也看不出什么东西。502的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在家里两天,他也没听到502有新房客上门的动静。“长生”集团,到底准备怎么处理迟云苒的事情,看来只有见到应禾,他才能知道。   陈音转过身,按下电梯按键。   这一路无人相伴,自也没了开口的兴致。直至从公交车上下来时,陈音揉了揉脸,摆出前两日那张“心如死灰”的脸。   他朝着集团写字楼走去。   刚进来时,倒是没什么人留意到他。只是进了电梯,似乎有人认出了他。   察觉到有人打量着他,陈音仍是不动如山的模样,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   没一会儿,电梯抵达七楼,陈音走了出去。   经由运输部其他人办公区域时,有人在低低讨论着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走过的缘故,那讨论声戛然而止。透过磨砂玻璃,一双双略显惊讶的目光落在陈音身上。   陈音没管他们,来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内。   他坐了下来,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儿呆,自己那张心如死灰的脸按理说应当在屏幕上看不见,他却默默地盯着,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才这么一会儿,脸都觉得有点僵。可又不能不做,他按下开机,看着屏幕跳进系统界面,思索着什么时候去找应禾。   可他还没找应禾,便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陈音转头一看,那个被他想着的当事人正站在门口,然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音一怔,下意识便想起身。   应禾摇摇头,换了个懒散的站姿,他淡淡道:“这两日想明白了没有?”   陈音看着他,问:“想明白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俩谈话的声音有点大,应禾都能用眼角觑见悄悄自办公区域内探出头的职员们。   但他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呵斥那群人,仿佛真正一无所知。应禾凝视着面前这张憔悴的面孔,本该是款款深情,出口的话却十分冰冷。   “想明白我杀你女朋友的原因了没?”   话语似如霹雳,轰然落下,平白将原本还能遮羞的那块布撕的粉碎,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肌理。   应禾看见,陈音已然握紧拳头,似在下一刻便要一拳过来。   他都做好准备了,陈音却闭了闭眼,压下怒火。只是声音中难免带上一丝压抑着的火气:“应总以为呢?”   很好,应禾在心中暗道一声,随之当着陈音的面,露出一个略显欠打的微笑:“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   看着陈音沉默不语的模样,应禾转头看了眼外面,那群探出来的脑袋像是触电一样全部缩了回去。   应禾轻笑一声,他俯下身,柔声道:“今天下班后等我,去我家里。”   应禾咬字极其清楚,声音也不大,足以让陈音听清,也足以上某些好奇心爆棚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旁人是怎么想陈音不知道,陈音只知道他听到这句话愣了下,他似乎在辨别这句话倒是一句戏言,还是一句郑重其事的嘱托。   话说出口,应禾也不管他了,他站直身子,笑道:“我先离开了。”   应禾仿佛很愉快,他甚至还对陈音挥了挥手,然后便离开了办公区域。   看着应禾离开,陈音的眉头慢慢蹙起来。   应禾说过,他家和那辆车内是唯二没有监控的地方,此次邀请他过去,难道是为了谈话?   该不该去呢?接下来的一天里,他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陆局让他信任应禾,应禾让他去他家里。   那……去也无妨?只是应禾这一举动,估计会落入“长生”其他人的眼中,也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大概是他这个“鳏夫”贪图富贵名利女朋友死后直接爬上应总的床吧?   陈音苦笑一下。   一天过的极快,很快便到了傍晚。   运输部的人一一离开,陈音将电脑上的东西保存好后,坐在原地。   没一会儿,应禾便过来了,他道:“走吧。”   陈音依言起身,也未看应禾一眼,两人并肩同行,进入电梯时,果不其然又引得一干人侧目。   陈音仍是一张“心如死灰”的脸,应禾则带着微笑,仿佛很满意眼下的情况。   下了楼,人如四散鱼群,陈音本想说我去提车,可刚出写字楼,他便是一愣:那辆兰博基尼,正停在马路旁边。见主人过来,车窗摇下,露出老陈的面容。   老陈?   对了,他把迟云苒带走了,迟云苒的“尸身”现在在哪?   陈音才想起这个问题,可他还未问出口,老陈已然推开车门下了车,他对着陈音一点头,然后看向应禾:“车况已经检查完毕,也清洗过了。”   “辛苦了,早点回去吧。”应禾点了点头,直接上前钻进驾驶位。   陈音下意识开口:“老陈,阿苒的尸……”   “殷尘。”应禾打断他的话,一双眼冷冷地看了过来:“上车。”   “……”   陈音怎觉得,他是故意打断自己的询问?   心下觉得奇怪,他还是压下疑惑。他走向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陈音都没来得及问怎么不让我开,应禾已然发动汽车。就在要驶离写字楼范围时,陈音转过头,看向站在街边的老陈。   似是注意到目光,老陈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后,老陈突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嘴唇一动。   他似乎在说:别问。   也只是一瞬,车外风景变化,陈音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前排的应禾。   男人正专注地开着车,连后视镜他都没看一眼。   别问。   陈音只觉得心头沉重,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应禾开车和陈音的风格全然不同,陈音开车多是求稳,能少吃罚单尽量少吃,毕竟他顶着这个身份也不好惊动交警队的同事们给他免罚单。   可应禾不同,应禾开车完全忘了“稳”这个字,他开车好似一条钻进水里的游鱼,哪有空隙便朝哪钻,什么抄牌罚单全是浮云。   也幸亏今天没交警在路边执勤,不然看见这泥猴一样的开车风格估摸着也得开车追上来。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进入云峰公寓,来到了陈音上次来过的单元前面,然后停下。   陈音看着应禾解开安全带,说了句下车,便推开车门下去了。   陈音连忙跟上,两人一并进了单元,若有狗仔队在此必然会潸然泪下,因为狗仔队从没见过如此大大方方、一点都不怕人发现的“偷情”队伍。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位当事人全然没有“偷情”这个想法。   陈音埋头跟着应禾,脚步声在楼道内交错响起。   其实他本该有点尴尬的,毕竟上一次来到这里,和应禾可没发生什么愉快的事情。   只是埋头走着,楼道也不会长到真走一辈子都走不完。没一会儿便抵达四楼,陈音只好抬起头,看着应禾站在门边掏出钥匙。   轻微响动后,门打开了。   窗帘应是挂在两侧的,可能是因为风的缘故,有一边脱离了挂扣,窗帘在晚风中飞舞。而本该是昏暗的视野中,却有天际最后一道斜阳自窗外投入客厅,光与影交错,熟悉的场景,只是一眼,恍惚之间,陈音以为回到了楚城,回到了那座他与应禾亲手建造的小屋。 第37章   还记得买下房子时,应禾曾问笑着问他,咱俩连房都买了,也就差一枚钻戒和一个红本了吧?要不要再等一年,我保证送一枚男戒给你。   陈音也记得自己笑起来,他掏出房产证,对着应禾晃了晃:“这不是红本是什么?要什么男戒,有这个我就知足了。”   买房时,应禾几次说房产证写上陈音的名字,却都被陈音婉拒了。可他仍是选择房产证加上应禾的名字,或许是因为相信他们即便没有钻戒和红本,也能继续走下去。   可后来呢?陈音仔细想了想,哦,他想起来了。后来啊,应禾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还留下一条分手短信,他想找他,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直至如今,他们在花城再见面。故人相逢,或叹往昔或忆昨日这些举动,他们都没有做。   下一秒,挡在身前的背影上前一步,“啪”一声,打开客厅里的电灯开关,将陈音从回忆中拉回来。   应禾弯下身,给自己换好拖鞋,这才回头:“进来吧。”   陈音跟着进去,他低头一看,上次来时玄关附近还是满地鞋子,这一次收拾的只剩下几双提供更换的鞋子,看来应禾对上次的事情也心有余悸。   他弯下身,给自己换上拖鞋,然后转身将房门掩上。   应禾走到客厅中央,将外套一脱,扔在沙发上。他回过头,问道:“晚餐在我这吃吧?”   虽然是疑问句,却用的是肯定语气。陈音也不和他争吵,只点了点头。   应禾这才走向冰箱,他打开看了看储藏着食材:“玉米、排骨、西红柿、鸡蛋……嗯……你去洗米煮饭吧,电饭煲在厨房里。”   他都这么说了,陈音只好挽起袖子,进了厨房里找到电饭煲和米桶。他用蒸饭的桶装了两杯米,这才走到水池边埋头清洗着。   可能是心事装着事,他没注意到,应禾拿着冷冻过的排骨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如果在办公室,他们可能会剑拔弩张。如果在队里,他们可能会极力争吵。可如果在一个他们亲手所布设的房子里,他们才能难得的安静一会儿。做着每家每户平日里最常做的事情,面对人间烟火,享受难得的安宁。   应禾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的渴求一段安宁的人生。   可他有的选吗?过去或许有,现在,他也不知道了。   应禾收回视线,转身去另外一边接点冷水,将排骨解冻。   大米清洗干净,米饭上锅煮着。   陈音洗了洗手,才离开厨房。外头也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陈音出了厨房,才发现应禾正埋头洗着玉米。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好转过身,朝客厅走去。   陈音也不知道应禾叫他来到底是干吗,像是谈事,可一路上他只专注开车,也不说话。到了自家门口,除了要他煮饭,也没吭声。   听着稀里哗啦的水声,陈音耐着性子,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眼前的事情。   只是,陈音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厨房里看看,应禾先是打鸡蛋准备做番茄炒蛋,又在灶上烧了水准备将冷冻的排骨焯水。水上正煮着,他放下手去将玉米分块,一个人忙来忙去,像是个陀螺,却也没掉链子。   他也没看站在厨房门口的陈音,似乎打定主意不让陈音插手了。   陈音只好作罢,继续去客厅里当个摆设。   结果这一等,便是四十分钟。   当饭菜的香气窜出厨房时,应禾终于停下动作,开了尊口:“把菜送去餐厅里吧。”   隔着当作艺术墙实则是鞋柜的陈音收到命令,起身去厨房里取走菜。   应禾一共做了三菜一汤:番茄炒蛋、清炒白菜和青椒肉丝,再带一道玉米排骨汤。   应禾和陈音虽然都是楚城人,但应禾不同于陈音的地方是他的口味会随着地域变化而改变。如果他在楚城,他就跟着楚城口味吃。如果他在花城,便会跟着花城的口味变得极其清淡。应禾对此也很得意,说他天生好养活,随便给点吃的也能蹭蹭朝上涨。   如今,这位本该口味清淡些的主,又将他们在楚城常吃过的饭菜给复原出来了。   坐在桌前的陈音盯了一会儿饭菜,忽然有些迷茫。   他知道应禾会做饭,因为在家里十次有八次都是应禾开火。他也知道这些菜对应禾其实并不算困难,既然知道会做饭,又知道应禾面对这些事不算困难,那……   他取来筷子,夹起一块白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留于舌尖上的味道迸发开来,明明味道很熟悉,却隐隐带着一丝苦味。   陈音不由问道:“你味精放多了?”   应禾坐在陈音对面,一听这话,他便是一愣:“我没放味精啊。”   没放味精,又为什么会有苦味呢?   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吧。   陈音如此想着,而应禾见他面色隐有不对,下意识道:“菜不行吗?”   陈音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应禾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端起装着米饭的碗:“先吃饭吧。”   陈音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这是一顿极其沉闷的饭,陈音不想说话,应禾虽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沉默的陈音,也没有主动开口。   旁人若是知道他俩就这么消磨时间,定然会惊掉眼球。而白日里的暧昧旖旎,更是浮梦一场。   又过去了十来分钟,可能是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默,应禾突然开口。   “罗莎莎今天将辞职报告通过罗曼递交到我手上了。”   正埋头扒着米饭的陈音动作一顿。   “其实她有这样的决定,我并不奇怪。”   莎莎……   一个出身在黑道,活在黑道的小姑娘,却因为好友之死,决定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吗?   陈音仍没有说话,他一直听着应禾说。应禾也察觉到陈音在听,他放下碗筷,轻声一笑:“我批准了,也让人事给她批准了。”   陈音抬了眼,望着对座的那个人。应禾依旧是微微笑着的模样,那双熟悉的眼睛中,看不出半点被针对的沮丧:“她不适合这里,你说是吗?”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也放下碗筷,他道:“你想说什么?”   应禾看着他,道:“我想说什么前,你先把饭吃完。”   陈音一怔,应禾淡淡地看着他:“吃饭,不要浪费饭菜。”   活像是幼儿园的生活老师,监督着不喜欢吃青椒的小朋友必须吃青椒。   陈小朋友在这样的注视下最终只能端起饭碗,赶忙将里面剩下的饭菜扒完。饭刚吃完,应禾又替他盛了一碗汤,逼着陈音必须喝完。   原本只习惯六七分饱的陈音,硬生生被逼成了十分饱。   “可以了么?”   陈音虽有些不适应突然之间又被这么“间接关心”,却还是忍下这不适感,在应禾的目光下,试图追寻一个道理。   他只想要一个道理。   一个为什么偏偏是迟云苒,不是他的道理。   应禾终于放下碗筷,两人隔着一张桌,对着上面只剩下空盘的菜盘。沉默许久后,应禾终于开口:“我其实很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看我的。”   陈音说:“这重要吗?”   应禾似乎想起什么,又是轻声一笑,他道:“也是,这不算重要。”   陈音看着应禾,然后便听见应禾说:“陈音。”   一声唤,随之他顿了顿,抬目凝视着对座的人。他说:“如果知道是你来,我一定会坐飞机回去,狠狠揍陆弦苍一顿。”   陈音看着他,就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该来这里的,如果你不来,我也不至于做下这种决定。”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火气窜上心间,陈音强行压着这股火,只是牙根里磨出来的声音仍能听出心中怨气:“你的意思是说,我来是一个错误?是我连累了你们?”   应禾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摇了摇头:“真正要算,罪魁祸首是我。”   “哈。”   听到这一句,陈音笑了,他笑的极其开心,像是美梦成真,像是噩梦初醒。可他看着应禾的眼神,却带着一丝自嘲,一丝凄凉。   “你不是罪魁祸首,你是正确的,如果不是你,局面为何能控制住呢?”   应禾觉得,陈音其实说的没错。   在罗祖祭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便只有转移罗祖祭的注意力。或许是在“长生”待的太久,万事皆为自己,也导致了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公无私,甚至情绪起时,他不为对错左右。哪怕是错,有时也要一路狂奔,为此,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   应禾闭了闭眼,他应该辩解,此刻却陡然失去了辩解的兴致。他只能轻吐一口气,然后说:“你今晚必须在这里留宿。”随后,他睁开了眼,看着陈音,语气平静:“然后,打一架吧。”   陈音沉默地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起身。   应禾也做好了准备,却见陈音并没有理他,而是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   应禾看着陈音拿出一罐酒,将拉环拉开,然后狠狠地灌下去一口。   “陈音?”   陈音没理他,只是咕噜咕噜地喝着。应禾记得陈音酒量本就不好,他冰箱里藏着的酒又是高度酒,陈音这么猛灌,只怕会!   他连忙起身,可就在他想夺走陈音酒罐时,陈音已拿开酒罐,将易拉罐捏紧。   他站在原地,脸颊略微发红,吐息沉重,还带着酒的气息,像是醉了,又像是发呆。   然后,他抬了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应禾,只是这一眼,他突然像是一头被触怒的狮子,将手中的易拉罐重重地一摔!   “哐当”一声响,陈音快步走上前,一把提住应禾的领子,然后将之推搡过去。   应禾踉踉跄跄地被推搡着,一时之间,他来不及反抗。脚下突然一软,他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与上次一样,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暧昧的亲吻,而是一拳砸在肚子上的剧痛。   来打一架吧,果然是来打一架吧。   陈音可不管什么打人不打脸,他也没用自己在课上学到的技巧,抡起拳头便是一顿乱揍。只能说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时候都比他打的有条理,可应禾没有反抗,他硬生生用肉身受了陈音这一拳拳怒火。   被打的时候,应禾还甚有闲心地想着陆弦苍安排的训练还不错啊,至少打人打的这么疼。   虽是这么想,但主动提出打一架的他却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发泄罢了。   陈音当好学生太久了,久到直至今日面对任何事情他都是咬牙隐忍,只等着见到真相的那一刻,他才会将紧咬的牙关松开将心中的事情放下。   所以在面对迟云苒之死时,他心中的怒火,便只能自己吞咽和消化。   如今他终于懂得发脾气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就是这代价……   应禾其实挺想格挡的,奈何陈音像是发了酒疯一样,没完没了。   这让爷得挨揍到什么时候?!   应禾正在心内疯狂地吐槽着,他抬了手,想问问可以了没,陈音却突然停下了。   打完了?   应禾正这么想着时,抬起的手突然一僵:因为一滴暖暖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抬了头,却见那人低着眉,垂着眼,有暖暖的液体不断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滴落。   “应禾。”   陈音唤了一声,声音很轻,一双眼终于抬了起来,直视着应禾。   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唤了应禾一声。   “应禾。”   不待应禾回答,陈音已接上后句,他说——   “你真的爱过我吗?” 第38章   你真的爱过我吗?   说出这句话前,陈音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应禾说,有深藏许久的埋怨,有隐忍至今的疑问。可他始终没有开口,不是时机不对,就是不知怎么说出口。   应禾说他性子太过内敛,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忍着。其实他不知道,陆弦苍也这么评价过。他唯一放得开的时候,或许便是在犯罪分子面前演戏。   可如今,借着酒精的挥发,他终于忍不住了。   陈音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他想问应禾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想问应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问应禾……你真的爱过我吗?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当初要一去不回?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要事事都隐瞒?   如果你爱我,又为什么要做下这种决定?   陈音凝视着身下那张已褪去少时稚嫩的俊朗面容,其实他也看不太清,因为眼泪止不住地在掉。   但这样的流泪,也仅仅只是流泪。他没有哽咽,没有抽泣,只是安静地掉着眼泪。   这是委屈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任由眼泪糊了眼,看着那张面容从惊愕变得沉默。   对应禾来说,眼前这一幕太让人惊愕了。   他已忘了上一次见陈音哭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成为警察后,陈音便再也没哭过了。哪怕他胃病犯了、哪怕他受了伤,他都是咬着牙根极力隐忍的模样。   如今……他把陈音惹哭了,还有他的问题……   应禾张了张嘴,他也想给陈音一个答案,可是……   他现在有这个资格吗?   长久的沉默,让呼吸似也要凝滞。应禾看着陈音伸出手,慢慢地朝脸颊靠过来。   如果是狠狠地甩自己一耳光,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硬受着便是。   可陈音没有,那只手掌,只是轻轻地抚上他的眼上。   ——是那只因为受伤而决定留下刺青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的手掌温度有些高,贴在肌肤上暖暖的。他的动作也很轻柔,缓慢地抚摸着眼上那一道靛蓝色的刺青,因指掌间还带着薄茧,所以抚摸着,还有些痒。   可应禾没有动作,便任由他抚摸着。   轻柔的动作中,他突然想起这只眼睛受伤的来龙去脉。   这只眼睛受伤之前,应禾已在罗曼给他安排着的“堂口”待了足足一年了。   与其他混黑的地方不同,“长生”的堂口虽看起来像散养制,但每至双周,无论身在何方,只要进入堂口的打手,都必须回到堂口内听从这半个月内堂口的变动与安排。   应禾第一次参加堂口聚会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内嘲道:“长生”要不是涉黑还养打手,连他都会以为“长生”是个正儿八经的优秀公司了。   前期作为打手时,应禾只要领了匕首等充场面的东西,然后站在那,听着堂主在那和其他人谈话便行。   可他为什么会受伤呢?那是因为应禾琢磨着,如果想在“长生”混出名堂,他必须尽快地爬上高位,而不是一辈子都在这当个三流打手。   所以他选择当人肉护盾,应禾便替他们那位好堂主挨了一刀。   估摸着是因为这一刀,加上过往功绩,堂主也不嫉贤妒能,所以来到私人医院来探视应禾的堂主被应禾这一手搞的险些潸然泪下。   可应禾却没心思和他潸然泪下,因为他醒来时才发现,自个的眼睛被包扎住了。   应禾呆了一下,又回忆了一下战场上的情况。才想起他这只眼睛估摸着是被对方哪只不太稳的手给戳到了,才导致如今的情况。   应禾问,我会瞎吗?   估摸着是因为应禾是他的救命恩人,堂主很有耐心地说,这得看术后恢复情况。   应禾想了想,点点头。   这话其实也就间接在说,他有可能会瞎,也有可能不瞎,全看医生本事和老天爷的心情。   应禾在医院住着时,也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如果瞎了,眼睛少一只,行事可能便不会太方便,他必须要做好准备。同时,应禾也如同打趣自己一般地想着,如果他能活着回去,那他这只瞎眼,能不能算成工伤?   虽然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可惜老天爷还没比他瞎,眼上纱布拆下来时,他的眼睛仍能见到光明。   出院后,应禾摸着自己眼上刚愈合的伤口,突然想起了远在楚城的那群人。   他想起了他的老领导,也不知老领导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很震惊,毕竟他如今的模样一眼望去,活像是准备转职干海盗的犯罪分子。   他又想起了陆弦苍,要是准备报工伤,也不知那个眯眯眼会说些什么。   最后,他想起了陈音。   其实他本不该想起陈音的,当他决意来到花城卧底时,陈音与过去的时光便该一同远去。是他选择断绝与陈音有关的事情,是他选择放弃与陈音相见的机会,是他……   是他,不愿再见陈音。   可如今,在花城一年后,他突然想起了陈音,这也是他相隔一年后想起陈音。   应禾在想,他如今的模样让陈音见到,陈音还认得出是他吗?   他也只是这么一想,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陈音又不知他在这里,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就让他在楚城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吧,或有一日,他会从应禾所经历、所存在的一切走出,遇到一个真正合适他的人。那时候,他便会将应禾忘了,与其他人度过这一辈子。   应禾想的很完美,只是他低估了局长热爱国家的程度和陆弦苍的脑回路。   他最终还是见到了陈音,用这副模样。   不停抚摸着肌肤的时指尖停留在眼皮上,透过靛蓝的颜色,仍能发现眼皮上那道比别处皮肤稍凸起的伤疤。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道:“好看吗?”   陈音没有理他,他收回了手。应禾也察觉到如雨落下的泪滴已然止住,应禾看着陈音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好似要落下一个亲吻似的。可直至鼻尖都快触及到了,陈音却撇过头,脸颊靠在应禾的颈窝里。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的皮肤上,陈音像是个失去支撑的孩童一样,试图从应禾身上摄取到自己想要的温暖。   应禾轻轻地圈住怀中人,然后闭上眼。   这时候,他听见陈音低声说:“应禾,我不想要你的答案了。”   另外一边,花城西侧名为“天香小筑”住宅区内,此时高楼耸立,望之每家每户,皆是灯火通明。   现如今的社会里,有人喜欢调侃自己是“穷狗”一只,住着地方就是狗窝。狗窝能值几个钱?可就算是狗窝,他们也得背上至少二三十年的房贷,才能让这个“狗窝”真真正正地属于自己。   所以,面对一个普通人说自己是穷人的玩笑,有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但对于住在“天香小筑”内的人来说,他们从不考虑需不需要背负房贷这个问题。   因为每一个住在“天香小筑”里的人,都能以全款购买下这里的房子。   “天香小筑”之所以受这些全款达人的欢迎,也不只是因为“天香小筑”位置优秀,交通便利。地铁公交直达是其次,物业保安优秀是其次,各种设施齐备更是其次中其次。最重要的是,身在“天香小筑”的人,全然不必担心隐私暴露的问题。   什么狗仔队什么名记者,想在“天香小筑”内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的下场,便是被保安队客客气气地“请”出“天香小筑”。所至今,谁也不知道“天香小筑”的保安队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或许这便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吧。   有保安公司想将自家的保安安排去“天香小筑”进修,却被婉拒,说什么不过是多安装几个监控摄像头的事,不值得一提。   保安公司暗骂这要是真是监控的问题,那你们保安每个人都还自带一个人肉扫描机吗?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狗仔队?   骂归骂,他们也理解对方为什么婉拒,毕竟人家也得靠这本事吃饭不是?   此时此刻,“天香小筑”左侧B栋七楼701号住宅里,罗曼正站在阳台上,望着黑夜下的远方。   风吹动了她披散着的长发,让她整个人都宛如云中仙子,仙气飘飘,容姿绝世。   而夜幕之下,远处灯火如萤火虫一一亮起,好似天际星辰落于地上,伸手一捧,指缝间便有星光流泻。   在她的身后是卧室,卧室内灯火通明,却无人影。   罗曼静静地凝视着远处的灯火,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推门的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罗曼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道:“您似乎对莎莎的离开,一点都不惊讶?”   在她的身后,罗祖祭正端着一个茶杯,啜饮着杯中的热茶。同时,他打量着这间卧室,好似第一次来到,因此对什么都充满兴趣。   听到罗曼的问题,罗祖祭勾了勾嘴角:“想离开,也很正常。”   罗曼回过头,看着站在卧室内的罗祖祭,扬了扬眉头:“很正常?您确定?”   罗祖祭转过身,坐在床上,他继续啜饮茶汤,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无非就是那个叫迟云苒的小丫头死在她的眼前,让她受到点打击。”   罗曼顿了顿,道:“这是让她明白,在‘长生’可不像在别处,只需上下班打卡便能安然度过,‘长生’的路,可布满了腥风血雨。”   罗祖祭闻言,只是笑了笑:“你的觉悟倒是比她高很多。”   罗曼听不出这到底是夸还是骂,对此她只好置之不理,并问另外一个问题:“不需要我派人调查她去哪了?”   罗曼并不是今天才见到莎莎的,她昨日在自家大门口,见到了莎莎。   罗曼看见莎莎的时候,便愣了一下。   记忆中,莎莎永远都是容光焕发、活泼好动的模样,穿着打扮也多选亮色,也因此她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年轻。   可今日站在她面前的莎莎,穿的却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衣,眼眶仍带着红,眼皮也有些肿,不知是不是哭过还未消肿。但她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她。   见到罗曼来,莎莎唤了一声姐,然后从腋下取出一个封好的文件夹,递给罗曼。   莎莎说:“姐,这是我的辞职报告,麻烦你明天给应总吧。”   罗曼一怔,她下意识道:“你要辞职?准备去哪?”   莎莎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不要问我去哪,请你帮帮忙,让我离开吧。”   罗曼看着她唯一的妹妹,眉头慢慢地皱起来。她沉声道:“你想逃?”   莎莎抬了眼,一双眼眸再也看不见往昔笑颜如花的模样,她平静地说:“就当我想逃吧,‘长生’,终究不是适合我的地方。”   罗曼凝视着她,她本该有千言万语询问她这个妹妹,却或许是天性使然,她无法像妈妈一样,真真正正地对她说出剖心之言。   就像莎莎对她,此时此刻也说不出真正的心里话了吧?   最终,罗曼拿起手中的文件夹看了看,又看了看莎莎,她道:“不管你想去哪,到了那里,一定要告诉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用“姐姐”这个身份叮嘱莎莎,可莎莎,她只是笑了笑,没有接上罗曼这句话。   应是心有灵犀,罗曼能感觉出,莎莎并不想让她再参与她接下来的人生了。   这些话,罗曼并没有对罗祖祭详细说过,她只是说莎莎离开了,也许是去外面散散心。可身为父亲的罗祖祭,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面对罗曼的问题,端着茶杯的罗祖祭摇了摇头,他微笑着说:“她去哪都无所谓,终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罗祖祭说话的声音平静且温暖,就好似在给小朋友说着童话故事,一点危险都没有。   可罗曼却凝视着他,并没有因为面前人的温柔话语有所动摇。   罗曼在想,他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只是因为莎莎是他的女儿吗?所以便被他看透了性情,哪怕天涯海角,莎莎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莎莎是如此……那她呢?   在罗祖祭的眼中,她又是什么模样?   罗曼心下一紧,面容上却如一如既往的平静,她道:“迟云苒已经死了,您这边也可以向上级交代了。”   她本是转移话题的意思,可罗祖祭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罗曼眉头微微一蹙,道:“怎么了吗?”   罗祖祭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这才道:“按理说我是该放心了,毕竟有人已经替我准备好了交代的话不是么?”   “难道不是?”   “我可以向上头交代了,这也是件好事。”罗祖祭含笑注视着罗曼,声音忽而变得有些轻柔:“可你觉得,那个向外递消息的,真是迟云苒吗?”   罗曼一怔。   “入公司三个月,就能因为情场之事,将集团的利益折损了这么多。这要是再来一个新入职员,再来一次情场失意,那是不是就得面对再一次利益折损呢?”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您是认为,她不可能能够触及到她权限不够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有问题,那就是运输部内还有内鬼。如果她有问题,那她之上,还有人在帮助她。”   罗祖祭捧着茶杯,他已不再年少了,可眉宇之间,却仍带着年轻时的几分俊朗。他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这得问你,或者问其他人。”   罗曼心下一沉,她知道罗祖祭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知道,是自己将事情透露出去了。   她抬了眸,正对上罗祖祭似笑非笑的目光。   罗曼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 第39章   应禾,我不想求你的答案了。   说出这句话时,陈音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那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情后的自我放弃。可对应禾来说,他本是踩在悬崖边的挑夫,只差一脚,便要摔进无底深渊中。陈音的这一句话,让他在悬崖边停下脚步,直视着下方的深渊。   应禾的嘴唇动了动,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脚踏空。他只是温柔地抚摸着陈音的背脊,像是为一只猫咪理顺毛发。不言、也不语,哪怕面对的答案是如此的残酷。   过了一会儿后,伏在他怀中的陈音轻轻一动,似乎准备起身。应禾松开环着他腰的手,让他自己起来。   陈音站直身子,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压下奔涌而出的醉意。应禾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问道:“打累了?”   陈音睁开眼,终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吧。”   应禾看着陈音,他的脸颊上还带着点红,整个人也看不出到底清醒还是没清醒。应禾只好说:“那你替我拿点药吧,药箱位置你知道的。”   陈音嗯了一声,转身抬头看了看,然后踮起脚,将柜子上方的药箱取下。   这时候,身后传来应禾的声音,他轻声道:“这次过后,我们可能没法在一起了。”   陈音动作一顿,应禾只见他背对着自己,然后说:“两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就没法在一起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全无怪罪,亦无怨恨。只是平平淡淡地叙说。   应禾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撞得自己鲜血淋漓时,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锥心之语,他亦能含笑饮鸩酒。   应禾想,这样也好,最少分别时再无眷恋不是么?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凝视着陈音的背影时,流露出了无法控制的悲伤与眷恋。   却也只是一瞬,陈音转过身来,应禾应时垂下眼。陈音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红瓶喷剂递给他。   应禾拿过喷剂,可能是因为该看的都已看过了,应禾直接当着陈音的面掀起衣服,看着肚皮上的淤青。   他本想伸手喷一下,结果手臂一动,周身便疼了起来。   应禾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手中的喷剂也险些拿不稳。到底是漏算了:陈音毕竟是个大男人,还是个被训练过的男人。拳头再轻那也比一般人要重,何况陈音刚刚是暴怒的情况下朝他身上发泄。   先前想着别的事因此不觉得,现在嘛……后劲上来了。   陈音看了应禾一会儿,似乎是察觉到应禾哪里不对劲,他直接自应禾手中抽出喷剂,对他说:“脱衣服。”   应禾愣了下,这话骤然一听着实有耍流氓的嫌疑。但与陈音同志自结识以来他都是风光霁月的样子,耍流氓三字着实不配他如今形象啊。   可能是嫌弃应禾反应太慢神思飘得太远,也有可能是酒精上了头,陈音同志眯起眼睛,似乎十分之不满应禾如今这老年痴呆的模样,他低吼一声:“脱衣服,上药!”   “……”   应禾也不是傻子,这声音中包含着的不满他还是听得出的。应禾连忙自行脱了衣服,虽然脱衣时身上一阵疼痛,却也顾不得了。   陈音打开喷剂盖子,直接对着应禾身上的淤青喷洒,药剂落在肌肤上,一阵凉意。   应禾硬生生压下打哆嗦的冲动,只在心中暗道一句:妈的,也不知道谁是当零的那个。   陈音却像是开了天眼一样,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他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不介意你揍回来。”   “……那倒不至于。”应禾自牙根里挤出一句话,他又不是承担不起,不然怎么会硬生生挨了顿打。   话虽这么说,但刚刚那似有若无的疏离感也因此消散了些。   至少除却感情,他们仍是一条线上的战友。   在确认所有地方都上好药后,陈音将喷剂盖子盖好,放在茶几上。   应禾裸着上身,活动了下胳膊,药剂倒是很快渗入肌肤中,凉凉的感觉舒缓了皮肉筋骨内的疼痛。   他抬头看了看陈音,道:“你……”   “有换洗的衣物吗?”   陈音来时就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如今吃完喝完,难免沾了一身烟火气。应禾仔细一瞧,他领口上还带着点滴水渍……啊不是,应当是酒渍。   应禾很想挠挠头,但他还是忍下去,指了指卧室里。   陈音也不看他,转身走进卧室内。   应禾又活动了下身躯,感觉疼痛感稍微褪去了些,便起了身,将餐桌上那些装着残羹剩饭的碗筷收拾一下。   只是过去前,路径某个被摔在地上的东西……应禾低了头,看了看地上那个倒霉的易拉罐。   他弯下腰,将之捡起来,翻转看了下罐身,四十三度。   应禾又看了眼卧室中的人,心下叹口气:看来这两年不只是他变了,陈音也进步极快。不然一罐酒下了肚,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应禾摇了摇头,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陈音进入卧室时,还没有开灯。   可光凭借着肉眼所见的起伏,这浓重的熟悉感,让他又以为自己几乎要重归楚城小屋了。他定了定神,在墙上摩挲了一阵后,按下墙上开关。   “啪”一声,水晶灯落下柔和的光芒,照亮眼前的一切。   不知为何,他稍松了口气:眼前这一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照搬楚城那边的布设。   楚城的床是双人床,而这边却是单人床。楚城的卧室悬挂着是日光灯,而这里却悬挂着水晶灯。还有桌子与椅子,还有……   念叨到了一半,陈音忽察觉到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这里的布设?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察觉到心思不对,陈音收敛了情绪,让自己赶快去找衣物。说到做到,他转过身,打开对着床头的衣柜。   这一眼,却像是打开了一段岁月。   在大学里,读书与训练并存是常有的事情,何况他们这群刚进训练基地的新兵蛋子,也得接受教官们的“训练”。   教官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也算是他们的师长。可这不代表因为你是学弟便会因此怜惜你,每天晚上睡前,所有新兵蛋子都穿着军训服,然后提心吊胆想着今晚会不会又搞一个突然袭击。   只可惜,往往他们做好准备晚上被突然袭击时,一夜却睡到天亮。往往他们稍松一口气脱衣服钻被窝里,却在睡梦正香时骤然听到一阵警铃声。   再困再难,也只能在心里骂着脏话以光速爬起来冲出宿舍,毕竟去迟了可能就是十圈起步的蛙跳了。   经由这么一训练,学生们的敏锐训练出来了,衣裳乱丢也训练出来了。   应禾便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陈音与应禾难得分到一个宿舍,经常能注意到应禾能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袜子里翻出今天该穿的东西,陈音能做的便是瞠目结舌。   他到底是怎么从一堆东西里准确翻出自己想要的?   陈音也曾问过应禾,应禾对此却是笑而不语。   直至他俩共居后,衣柜也是陈音一半应禾一半,虽然陈音几次给应禾收拾,但没多时又成了一堆乱。看着应禾能准确搜出这一堆乱里的东西,陈音也只能叹气,由他去了。   可如今,打开的衣柜里,衣物整整齐齐的悬挂着,依次排列开时被压好的棉衣、外套、和衬衣,好像还有西服,陈音没有掀开查看一下。再看下面,裤子叠好,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   井然有序、干净整齐,全然不似昔时模样。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的陈音脑袋突然泛起一阵眩晕,可能是那罐酒的后劲终于上了头,他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就要扑进衣柜里。   但陈音却强行压下这股不适感,他开始翻找了一会儿,找到能够换洗的衬衣和裤子。   这两天天气还行,衣服洗完晒一晚上应当能干。   陈音这么想着时,将衣柜合上,走出卧室。   可他的理智最终还是没能战胜酒精,刚走了几步,他脚下便是一软,加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他跪在了地上。   “陈音?!”   有人惊声唤了一句,随之一道赤裸着上身的身影带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扑过来。一双手臂扶住了他,似乎想将他搀扶起来。   可能是药味钻进鼻子里带来几分清醒,也又可能是低着脑袋让血液进了大脑,他勉力抬了头,对上应禾略带忧心的目光。   陈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他借着应禾的搀扶,勉强起了身,这才道:“后劲有点大,我去洗个澡就清醒了。”   “……不需要我帮忙?”   陈音轻笑一声,他道:“洗澡你怎么帮忙,难不成一起洗吗?”   应禾也想到这个问题。   “算了吧,我去洗洗就好,你这是淋浴吗?”   “嗯。”   “那我去了。”   陈音推开应禾的手,朝着卫生间过去。   门关上,里面隐约能看见有人在脱衣服。应禾只好将脏衣篓放在卫生间门口,又对里面说了句,这才钻进厨房内刷碗。   卫生间内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应禾一边听着一边洗着手里的碗。突然想起白乐天的《长恨歌》。   白乐天的《长恨歌》里说“温泉水滑洗凝脂”,老师说是赞叹唐皇对杨贵妃的宠爱,可当初听到这句解说的男生个个笑容很是淫荡。应禾瞅着这群傻×,怎么看不出人家心中领悟的可不是唐皇对杨贵妃的爱,而是杨贵妃洗澡时的场景啊!   只可惜应禾那时候是个隐形的玻璃,女人再漂亮和他也没半毛钱干系。可如今陈音在内洗个澡,他莫名就想到那水珠在陈音的肌肤上跳跃着,顺着脸颊落到脖颈,顺着脖颈再朝下……   等等!刹车!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应禾连忙晃了晃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晃出脑袋。他低下头,加快动作刷着碗筷。   可能是冲动决定了效率,没一会儿碗筷便刷好了,应禾将之放在架子上准备沥干,这才取来抹布擦了擦手,准备去收拾下自己。   这时候,卫生间门一响,陈音带着热气走了出来。   他似乎已经彻底清醒了,脚步平稳有力。   陈音弯下腰抱起脏衣篓,问道:“洗衣机在哪?”   应禾连忙迎上去:“我来吧,你去睡觉。”   陈音看了看应禾,最终还是松了手,将脏衣篓给了应禾。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想自己睡哪。   这时候,应禾又道:“睡我房里吧。”   陈音看他一眼,道:“你睡哪?”   应禾对此只是笑了笑:“你别管了,去睡吧。”   看了他一会儿,陈音只好走进他刚刚才进过的卧室里。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外头。   应禾依旧裸着上身,他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内,又倒了些洗衣液,按下开关。   这么一看,应禾其实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他的腰身偏窄,腹有腹肌,身有肌肉。只是平日里惯常用衬衣外套遮着自己,才显得有些无害。   也只是一些罢了。   陈音轻轻将房门掩上,脱下拖鞋,钻进床上的被褥中。   可能是因为沾染了人的气息,即便一日没睡,这里面也带着淡淡的暖意。   陈音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想问应禾,应禾却始终没有回答他具体消息。   他想问老陈,老陈却告诉他别问。 第40章   应禾的避而不谈,是对这件事有着十足的把握吗?那老陈的别问,是不是代表他也知道什么?   还有陆局的可以信任……陈音总觉得,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隐瞒自己罢了。   那自己能做什么呢?   除了配合,似乎也别无他路。   迟云苒、应禾、老陈、陆局……   一个个名字闪过他的眼前,最终定格在“长生”二字上。   他害怕吗?或有一瞬是在害怕,但害怕的原因,却不是“长生”。   那是什么呢?   或许是……   思绪尚未明确,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客厅里的光落了进来。   可能看到室内已然黑了,站在门口的人愣了下,他下意识道:“你睡了?”   “没有。”陈音口齿清晰地说:“怎么了吗?”   “我、我来拿下衣服。”   应禾连忙进来,也不开灯,直接打开柜子开始翻找。陈音起了身,问道:“不需要开灯吗?”   “没事,就几件衣服罢了。”应禾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衣服,掩上衣柜门,准备离开。   陈音看着他走到门口,只能又躺回去。   应禾臂弯内搭着衣物,走到门口本想掩上房门时,却像是看到了睁着眼的人,他轻声道:“早点睡吧。”   “好。”   “晚安。”   房门关上,光被挡在门外。四周黑暗、却又难得的宁静。   躺在床上的陈音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有一会儿后,终于闭上了眼。   “晚安。”   他在心内,如此说道。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夜倒不像在自家里做了些似是而非的噩梦,陈音睡的极其沉,连梦都没做一个,以至于黎明透过窗帘落在室内时,他都还在睡。   不过没一会儿,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起来了。陈音几乎是睁开眼,他本想起身,却在看见室内布设时愣了一下。   略显陌生的环境总是让人清醒很快,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他在应禾这啊……   手机闹铃依旧叮叮当当地响着,陈音一下子被弄醒了也再无困倦之意,他拿过手机把闹铃关上,又看了看时间,早晨六点半,该起床了。   陈音轻吐一口气,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只是他突然想起应禾。侧耳听了听,外头隐约传来些动静,他应当也是起了。   陈音这才放下心,起身走到门前打开。   客厅里的灯亮着,同时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定睛一看,应禾正站在洗漱台前刷着牙,他似乎也听到了卧室传来的动静,回头一看,正好对上陈音的视线。   “早啊。”陈音淡淡道。   应禾刚想开口,结果一嘴白沫子险些吐在地上,他连忙朝池子里一吐,又拿漱口水漱了漱口,这才口齿清晰地说:“早。”   陈音的视线落在沙发上,沙发上还堆着被褥和枕头,傻子也看得出是谁在这里睡了一觉。   应禾倒是没注意到陈音已经注意到这里了,见陈音出来他连忙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后,这才道:“你过来洗漱吧,我这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具。”   陈音走过去,应禾拉开洗漱台下的抽屉,将一包像是从酒店里买来的、密封的洗漱用具递给陈音。   陈音本想把东西拆了,只是——   他拿起这玫瑰色的牙刷,又看了看里面标明是玫瑰香的牙膏,不知怎地牙根就有点疼。   “你这是上哪弄的?”   应禾此刻已然侧着身子出去了,他一听这话,下意识道:“有什么问题吗?”   “……一股子情人酒店的感觉。”   忍了半天,陈音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   应禾本想说东西能用就行,只是他突然想起这东西是谁替他买的了。   ……我滴娘诶,不至于有这个心思吧?   肯定是我想多了!   对,一定是。   应禾摇了摇头,将想法甩出脑袋,他正准备说话时陈音已然将那包疑似情人酒店的产物拆开,开始使用了。   “……”   应禾只好把话吞进肚子里,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去看看厨房里的玉米排骨汤好了没。   这玉米排骨汤是昨日剩下的,今早热一热,再配个蒸锅内的馒头,也勉强能凑个早餐。   陈音在那洗漱,应禾便打开盖子看了看,汤水已然在翻滚了,他转身拿过抹布,将砂锅两边把手捏住,端出厨房。   放在桌子上的隔热垫时,锅底与隔热垫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搭配着自卫生间内传来的洗漱声,应禾忽然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同居之时,每一个日日夜夜,他们都是这么度过的。   应禾买菜,陈音打下手。应禾做饭,陈音刷碗……   应禾凝视着桌上那一锅汤,突然轻轻地笑了笑。   也不知他究竟在笑什么,或是这不平凡的岁月,或是这有些操蛋的人生。   陈音出来时,还觉得嘴里一股子玫瑰花香气。但他也懒得去管了,反正牙膏再能耐过了一会儿气味也会散,毕竟不是香水。   应禾已将桌上布置整齐了,他道:“今天将就吃一下吧,我懒得再去外面买了。”   陈音点点头,反正这段时间的早餐都是应禾买的,他如今又白吃一顿,怎么好意思再挑三拣四?   两人一如昨日一般,对桌而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慢慢啃着。   今时却不同往日,可能是话说开的缘故,对坐的两人没有一个主动提起话题,只是在碗筷交错间稍有动作,整顿早餐吃下来时安静到让人以为到了晚上。   最终是陈音先放下碗筷,他点了点头,道:“我帮你洗碗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的不是么?   应禾却摇了摇头,他看向客厅里墙壁上的闹钟:“碗先放着吧,我晚上自己弄,过会儿就得去公司了。你先去阳台上看看衣服干了没?”   陈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便起了身去阳台上。应禾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嚼了嚼后便抹了抹嘴,然后开始收拾碗筷。   可没一会儿,陈音便回来了,应禾自厨房里出来后,便见他两手空空,面无表情地站着。   应禾一怔,下意识道:“怎么了?”   “衣服没干。”陈音叹口气。   衣服没干怎么了?衣服没干不就可以穿着他的……   某个罪魁祸首终于想起来了:他昨天当着全部门人面邀请陈音来家里,第二天一早陈音还穿着他的衣服出现……让看见他的人怎么想怎么感觉“战况激烈”啊。   应禾嘴角抽了下,他正想说话,陈音心态却恢复极其快速,陈音冷静地说:“算了,我都在你这过夜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吗?”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我这个‘强抢男人’的变态和你这个‘没心肝’的鳏夫,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说笑归说笑,应禾还是记着他自己要干什么的。如果耽于情爱,而忘却来到这里的目的,那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他看着陈音下楼时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凝,他也相信陈音昨夜说出的那些话不是因为酒精的引导,准确点说,应当是酒精让压抑着的他说出了真心话。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目前能做的便只是顺其自然。   上车后,一路无话。   不过到了写字楼前时,倒是有意外之事发生了。   可能是因为前两天他那一枪,不只是运输部的人知道了,连带着其他部门也晓得。例如这站在门口的保安,在看见应禾下车时,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连忙低了头。   唯恐这位爷一个不顺心,便掏出家伙扫射一圈。   应禾要是知道了他这么想,肯定想吐槽道扫射一圈的那是恐怖分子,他是巴不得警察过来抓他吗?   不过他也没去想这些事,一并进了电梯后,应禾兜里的手机突然一响,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又神情自若地将手机放回去,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太过平静,因此陈音也没看出哪里有异常。   抵达七楼,进入运输部,正好还差五分钟就到上班时间。此时部门内已坐满了人,要么在开电脑,要么去倒水。   有人正和身边的人正聊着天,结果一抬眉,就见应禾揣着一张好听点叫从容不迫难听点叫没什么表情的脸走过来。再能叨叨的人也一瞬熄火成了哑巴,哪怕应禾没注意到,他也立刻转过身假装自己在办公。   和他聊着天的人倒是被他这一手搞的有些措手不及,还未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被拉了拉衣袖好似幼儿班的小朋友以防被老师抓到现场,再蠢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连忙正襟危坐。   应禾就跟皇帝临朝一样,他一出戏,万籁俱寂,四野无声,杀伤力之大令人赞叹。   不过应禾也没心思去管其他人怎么想,他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陈音跟在他身后,抵达秘书办公区域后,也直接进去了。   只剩下身后人小声的议论:   “诶,你看没看见,殷尘和应总一起来的诶。”   “他们又不是没一起来过。”   “你忘了吗,应总昨天说要殷尘去他家,殷尘好像真去了。”   “等等,他的衣服好像不是昨天那套。”   “我的天,他们真……”   “谁也说不好,只可惜那个漂亮妹妹喽……”   应禾推开办公室门,走了进来。   他随手将办公室门关上,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将窗帘一把拉开。   “唰”地一下,阳光落入室内,清晰可见有飞尘在空中盘旋飞舞。应禾拉开椅子,转身坐下,一抬目,正对上一张沉静的面容。   是老陈。   他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似乎在应禾来之前,他便已在此等候。   视线与之对视,应禾突然道:“事情已经交托那边了吗?”   老陈点了点头:“殷尘和迟云苒的身份都已经处理好了,就算他们想去楚城找问题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就行。”应禾点了点头,又托住自己的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不是罗曼,我还真没考虑到这里。”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道:“虽然将迟云苒推出去了,但你这一手太过突然,可堵住众人之口,却不代表事情能够了结。”   “我知道,罗祖祭这头老狐狸,起了疑心便不会轻易放下,就跟司马懿似的。”应禾虽如此说,面上却十分淡然。   老陈摇头:“不一定是罗祖祭,也有可能是罗曼。”   应禾一怔,他道:“你难不成想说虎父无犬女?”   “罗祖祭需要提防,不只是因为他疑心重,更因为他将掌握着的每一个人都视作自己能利用的一张牌。罗曼既然是罗祖祭的女儿,他怎么可能放过。”   “这么一听,罗祖祭跟个鬼父一样。”应禾勾了勾唇角,像是说笑但最终唇角平复下去,他沉声道:“提防罗曼么?我晓得了。”   老陈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不准备告诉殷尘?”   应禾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了。”   “为什么?”   “虽然他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但此次任务比之先前可要麻烦许多,不告诉他,反而能让他流露真情。在旁人眼中,他自然就不会有破绽,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老陈想了想,道:“话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他顿了顿,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怕他误会你?”   “误会?”应禾闭了闭眼,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无所谓。”   “不后悔吗?”   应禾睁开眼,目光淡淡。   “有什么好后悔的。” 第41章   陈音不是不知道外头那群人对他的议论,他能做的便是充耳不闻。任由外界议论纷纷,这样也可以迷惑旁人如何看他。话虽如此说,这一路上,或许是因为晨风微凉,他的脑子反而比昨日清醒了许多。有些事,也能考虑妥当了。   例如……他与应禾,应禾与迟云苒的事情。   初见时悲怒交加,让陈音险些失了理智。两日,不,应当是三日后,混沌的大脑总算清醒了许多。   他也试着站在应禾的立场想了想,应禾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罗祖祭的事情已迫在眉睫,他知道到了问题出在运输部所以必须要做下一个决定,将运输部从这件事内摘出去。而问题为什么出在运输部,这却不知道了。   陈音只知道,将迟云苒推出去做挡箭牌,是应禾的决定。可是……   陈音弯下腰,按下桌下的开机键。   如果将眼前情况比作一场舞会,迟云苒已经“功成身退”,整个会场只剩下他与应禾,应禾选择与他共舞时,也注定应禾成众目睽睽下的一员。   应禾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走到如今的地位,却因为他的存在,一步险些走岔。   陈音并不知道整个“长生”内到底还有多少警方的人,他能见能知的也只有一个人。   这是应禾的私心吗?是为了战友,还是为了过去的老情人?陈音不敢细思,唯恐触及心头某一处早成灰烬的地方。   他逼着自己继续想着应禾这么做的原因:应禾挡在他的前头,这对陈音的人身安全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可对陈音的内心来说,这并不算一件好事。   应禾有应禾的价值,他是棋盘上的国王,举手投足皆可决定大事发生。陈音如今只是马前卒,马前卒的价值,不用该用国王的牺牲来促成。   想到这里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探知到了应禾先前举动的原因。哪怕他没有说,这或许是时隔多年后难得一见的心有默契。不知怎地,陈音也想起了应禾家里那罐酒,总觉得酒精也是促进思考事情的原因之一。   陈音在心中轻声一笑,他对着电脑屏幕,默默思索着:如果真是因为二选一不得已的举动,那他……真是太对不起迟云苒了。   那他要做什么才能补偿到迟云苒呢?   或许……将自己的价值发挥殆尽,让先锋者可以多个选择,让后来者能够照亮前路。这才是不枉自身的价值吧?   “殷尘。”   耳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让陈音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头看去,有人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时临五月,对方却还是黑西服、短裙、白色高跟鞋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不是在身上装了个空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可自动调节温度所以才刮风下雨吹雪时都是这副打扮。   只可惜陈音暂时没脑容量来评判一位女性的穿着打扮,当然,他就算有脑容量也没这个心思,毕竟这个想法也太不尊重人了。   见到罗曼过来,陈音连忙起了身,道:“曼姐,有什么事吗?”   罗曼将腋下夹着的文件夹递给陈音,她道:“今天的任务,尽快做完。”   虽然陈音是经理秘书,听起来只归经理管。罗曼一个副经理怎么管在他的头上,但是——   谁都不敢忘记,罗曼最初,可是从上头来的。   陈音接过文件夹,点了点头:“我马上开始。”他连忙坐回去,打开文件夹,准备开始忙碌。   哪怕是做个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不是么?   只是打开文件夹正准备开始工作时,陈音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回过头,却发现罗曼还站在那。   “曼姐?”陈音愣了下,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陈音起初以为罗曼是在看他,可时间一久,他发现罗曼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   罗曼似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转过身,甩下一句你忙吧,便抬步离开了。   陈音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会儿,眉头慢慢蹙起。   罗祖祭、罗曼……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罗曼面无表情地走在走廊上,没一会儿,她便抵达了副经理办公室。   这间副经理办公室原本也不是办公室,而是一间会议室,因为应秋的空降,罗曼也被上级派遣下来负责监督运输部日常事宜,也因此为她划分了一个副经理办公室。   罗曼其实很少来这里,主要是她的战线多在五六楼,七楼是应秋的地盘,也方便稳固应秋的权威。毕竟她只是做个监督,在没有上级安排下,实不愿与应秋争权夺利。   可今日,她却庆幸,有这么一个地方能让她独自安静一会儿。   罗曼将文件夹朝桌上一扔,走到桌后,一屁股坐下。   她看着紧闭着的办公室大门,面无表情。   一如陈音面对那些流言蜚语,罗曼有些事也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应秋昨日的嚷嚷声这么大,传入别人耳中时自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说是要与殷尘一较高下,可今日看见殷尘身上那件衬衣时,一股油然而起的怒火充斥在心上。   如果她没记错,这件衣服,是应秋刚搬进云峰公寓的那段时间里,罗曼亲自去商场挑的。   应秋刚来花城时,只提着一个行李箱,里面除了几套换洗衣物便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连搜查都搜不出半根鸡毛。   应秋先前并没有住在集团所分配的房子里,而是住在堂口里。他搬进云峰公寓,是在被集团提拔为领导层后,才发生的事情。   应秋搬进云峰公寓时,堂口内与他相识的弟兄都来为他庆贺乔迁之喜,这也可能是一众议论“应秋到底是不是罗小姐招的赘婿”中一股难得的清流。应秋搬家时,甚至连堂主也派了代表人来贺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住所,哪怕这个住所也是集团分配下来的,但好歹有个窝,也总比在外风吹雨打流浪街头要好,不是么?   堂口里的弟兄是主动过来庆贺的,但罗曼却不是。   她是被应秋邀请来的。   对于这个说自己足够心狠的男人,罗曼能做的便是观察。她并不是一个随意便会释放善意和信任的人,只有观察出成绩,她才能进行下一步。   如应秋所说,他的确足够心狠,也因他的心狠,让他能够成为人上之人。   罗曼也明白,应秋邀请她来,不是为了看他如今有多光彩,而是告诉她一件事:   他,应秋,终于做到了。   罗曼来到云峰公寓前,想着自己该送他一件礼物,不仅是贺升职加薪,也是贺乔迁之喜。   罗曼又想起应秋之前为堂主受了伤,身上的衣物必定是不够换,在抵达云峰公寓前,方向盘一转,驱车前往附近的商场。罗曼准备在商场名牌男装区,替应秋挑几件衣物。   好歹是集团的人,又升任了经理,总不能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物吧?   导购倒是极其称职,笑容满面迎接了罗曼。   罗曼一边回忆着应秋的大致身高与体重,一边向导购说明。导购很快便选了几件衬衣:有灰、有白、有浅蓝色,供她挑选。罗曼思索了一会儿后,将浅蓝色排除,选择了灰白二色。   罗曼特地选择衬衣要打包好,放进礼盒中。在等候打包时,那位导购笑着说了一句让她怔住的话。   ——小姐这么认真,难不成是给男朋友挑的礼物?   男朋友?   罗曼那时候虽已是个工作几年的老司机,不再像过往看见疑似跟踪狂的追求者便一顿痛扁将之险些揍进医院。但男朋友,啊不对,应该是男人还是她生命中可以忽视的东西。   于是,罗曼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哒吧”一下,表演了一个面沉似水。她沉着声音说:“不是。”   可能也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小姐,那位导购唇角笑容一僵,一句“啊,是我多嘴了”后,便低下头赶忙将东西打包好。   刷完信用卡后,罗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到了应秋家口时,应秋正在家里收拾着桌上。那些个庆祝应秋搬家的弟兄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桌上一堆吃空的锅碗瓢盆,罗曼等着大门打开,一股酒气跟着应秋一并出现。   罗曼看到应秋的打扮时,很明显地愣了下:因为面前的男人正戴着一顶防尘帽,穿着一件印着哆啦A梦的围裙兜,配上他眼上带伤疤的模样,竟有些好笑。   看到罗曼如约出现时,应秋也明显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真来了。   罗曼也很干脆,将手中的礼盒递给应秋,道:“礼物。”   应秋看了看,似乎在考虑自己该不该接。   罗曼面无表情地说:“没下毒,死不了的。”   应秋出现语塞的表情,似乎在说这呛人的风格,果然是罗曼。   被她这么一呛,应秋只好把手在围裙兜上擦了擦,然后双手接过礼物。   见他接过礼物,罗曼像是了了一件事,对着应秋一点头:“我走了,明天记得去新部门开会。”   她来时干脆,去时也干脆。   直至第二天,在运输部晨会上,参与晨会的罗曼便见应秋身上穿着那件她从商场里买来的衬衣,从容不迫地推开会议室大门走入,他眉目俊朗、潇洒如初。   直至回忆到这里,罗曼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将她与应秋相识后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初识后的第一眼,茶楼里的对座,送礼时那件围裙兜上的哆啦A梦展露的微笑。以至于他走入会议室时那潇洒自如的脚步声——   原来,都是这么的清楚。   罗曼也知道应秋对于某些事其实是不上心的,例如批评,例如惩戒。好听点他叫没心没肺,难听点他是目中无人。   所以……这也是他将衣服给殷尘的原因吗?   他是不是不记得,这是自己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他是不是……早已忘了,彼此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罗曼知道,应秋从来没许诺过什么,她这么想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可在罗祖祭点明她的心思后,罗曼便发现自己控制不住。   她知道自己在妒……她知道自己在恨!   妒谁?殷尘吗?妒忌他便能带走应秋所有的视线吗?   恨谁?应秋吗?恨他没心没肺直至今日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吗?   罗曼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她让愤怒与妒火在心胸间充斥着,让它们燃烧着自己,这不会让自己化为灰烬,反而像是百炼之后的钢铁一样,愈发的坚定内心。   罗曼睁开眼,一双明眸已不似刚刚带着压抑难忍的情绪,她恢复了平静。   喜欢又如何?男人又怎样?   在喜欢的男人之前,她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她要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男人给集团带来了麻烦。   罗曼自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快速输入一行号码,拨出后,拿到耳边。   未多时,那边接通了。不等那边主动开口,罗曼已抢先道:“0298,我是运输部的罗曼,安排下去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罗曼嗯了一声:“那就这么安排,如果对方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罗曼挂断电话,看着手机屏幕自亮屏到熄灭,她低眉沉思。   不够……还不够……   监视不过是最基础的,值得庆幸的是,饵正在一一放下去。 第42章   陈音自然不知道应禾与老陈的谈话,也不知道罗曼那些绕来绕去的心思。不过,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从应禾的角度来看,应禾的法子看起来好,如果是过去,他可能会认同。但迟云苒的事情发生后,陈音觉得,他不能只依靠应禾,他亦有自己的决定。   而罗曼的心思放在陈音眼前,他只能说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音暂时先放下心头上的事情,全身心投入到罗曼给他安排的事情中。   一晃,一日便过去了。   直至下午下班时,陈音才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颈,将电脑上的软件退出,然后准备关闭电脑。   直至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今天一天好像都没见到应禾。   说起来也奇怪,从前的应禾就是个活泼的性子,极少能很有耐心地在某个地方待在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蹲办公室倒是蹲成习惯了?还是说他有别的事情要办?   不过再转念一想,他又想起进入队里后,应禾曾经去参观过特警队的训练,并且在那里“受教”了一日,回来后面如菜色地说再也不去了,指不定是那一次将性子给磨练出来了。   要是应禾知道陈音这么想,定然会笑着说:有空调有沙发有电脑,简直是享乐天堂,他当然喜欢蹲着。   只可惜他没露面,也不知到底在干吗。   陈音起身,转过来将椅子推进桌兜里。然后检查一遍四周,确定没什么东西遗漏后,便去关了电灯。   既然应禾不出面,也没说要他留下等着,那他还管应禾做什么,直接回云天公寓算了。   陈音走向电梯,直接下了楼。   当出了写字楼时,天际挂着夕阳,余晖斜斜落下,洒向人间,遍照大地。   陈音在街边等了一会儿,上了一辆公交车。照惯例,他选择了靠窗边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驶动起来,窗外风景很快闪的极快。但那道自天际落下的阳光,却始终跟随着陈音,并且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甚至是眼眸内。   他记得,公司附近走在修建地铁,路线中有一站可以抵达云天公寓附近。交通很快便会更加方便了,就是……   陈音垂下眼,面无表情地想着。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命,看到那条地铁开通的时候。   毕竟约莫不到二十多天前,他才和迟云苒说过,等到卧底这件事终了时,他们不知有没有性命可以与罗莎莎交个真朋友。本以为这件事起码还得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答案,哪里想得到二十多天后,变成了眼前这一幕。   ——迟云苒不在了,罗莎莎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工作之时还想着这件事,真是……略微讽刺啊。   陈音低笑一声,笑着自己的天真。   而悬挂在天际的夕阳,正静静地看着陈音,不曾用表达自己的意见,   抵达云天公寓,已是半小时后的事情,陈音自车上下来,进入公寓范围。   来到自己所居住的那一栋楼前,陈音又留意了一下楼管的动静。发现他还是在看电视,没有注意到陈音正在看他。   陈音收回视线,踏入电梯口。   电梯上升至五楼,陈音走了出来,他逼自己不再去看502的方向,直接掏出钥匙插进锁中,转动锁匙。   门一下子拉开,陈音正准备走进门内时,他突然一顿。   陈音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依旧是那欧式的布设,沙发整洁、茶几干净,上面还放着他昨天出门时忘了盖上杯盖的杯子。电视也是,进门的方向正好对着黑着屏的液晶电视,陈音站在门口,有光自身后照过来,影子都要落在电视机上。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站在门口发呆的陈音格外不正常。   陈音倒不是在发呆,而是……他感觉到一件事:这屋子里,有人来过。   陈音的感觉敏锐并非是特意练成的,而是天生如此:他自读书以来,便能察觉到一间屋子里有没有人待过,不说十猜十准,至少也有八九次是准确的。后来他遇到了应禾,应禾自也知道了这件事,并且笑他:这莫不是特异功能?你家莫不是还有一只没耳朵的蓝色狸猫?   事后陈音也思索过,这倒不算什么特异功能,他只是能感觉出一个屋子里有没有“人味”,现在——   陈音眉头一蹙,他的感觉告诉他,这屋子里必然有人来过。   是谁?   小偷吗?在云天公寓这进门刷车牌刷工牌,进一楼还得看楼管脸色的地方能有小偷进来?难不成是因为他那位楼管沉迷电视剧导致小偷关顾他自家?   陈音放缓脚步迈入其中,伸手打开墙上的开关。   “啪”一声,灯光落了下来,陈音审视了四周一会儿,却发现布设一如昨日他离开时,并没有因为有人来过而有所改动。   如果是小偷……他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偷的啊。   如果不是小偷,那又是谁?   陈音转过身拉上门,然后退后几步,坐在沙发扶手上。他低着头,像是在追忆什么,实则在默默思索如今的情况。   如果不是小偷,又能轻易进入他这间房内、没改动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那便只有——这栋房子本身的主人了。   虽然云天公寓里住着的都是“长生”集团的人,却不代表这群人就真成了云天公寓的主人。   他有钥匙,将这栋房子分给他的人自然也有钥匙。   如果是“长生”的人,那他们来做什么?   他使用过的东西里都没有他过去的痕迹,想挖掘蛛丝马迹只怕什么都找不到。如果不是来找证据,那……有没有可能,是来准备找什么的。   陈音悄无声息地抬起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放置点什么东西用来代替,既不惊动主人,又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知不觉间,陈音已渐渐进入“侧写”的状态。   他自沙发扶手上跳下来,在客厅内缓慢地走着。   男性,一米八左右,心思缜密,因此没有触碰到任何可能会引起主人警觉的东西。   如果要埋下一颗连主人都不知道的炸弹……不可能在墙上,那样动静太大,而是放置在没留意的地方……   陈音脚步一停,视线一转,落在玄关处的鞋柜上。   他知道自己可以以查小偷的理由去楼下找楼管调取今天白日内的监控,可他怎么说自己知道屋内有监控呢?“长生”集团的人都是活在监控下,但大部分人还没心眼细腻到能搞清楚自家住着的地方内有几个监控。   再者,就算这是“长生”集团内心照不宣的秘密,可秘密没被戳破前,估摸着谁都不想当那只出头鸟。   楼管那边是指望不上了,而屋内只怕又多了几双眼睛,这种感觉让陈音隐隐不安。   到底为什么,它们要这么做?   是应禾?   还是迟云苒?   又或者……是他?   陈音知道自己停顿太久了,他闭了闭眼,决定过会儿再查查哪里有监控。   既要不惊动主人又埋下监控,很有可能是针孔摄像头。   陈音走到玄关处,看着玄关上放着的那个烟灰缸。   透明的厚玻璃,花纹略显粗狂,感觉是菜市场杂货店内十五块钱一个的产品。   这玩意不是他买的,是公寓内自带的。   他还记得迟云苒说过,不只有烟灰缸,刚入住云天公寓单人间的人甚至能在公寓的卫生间抽屉里找到卫生巾。   真贴心,是不是?   陈音拿起烟灰缸,突然,重重地朝地上一摔!   “哐当”一声巨响,烟灰缸裂成三四块。   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楼管也听到了这动静,他抬头看了看楼上,心下琢磨着:哪个神经病回家不睡觉在那砸东西?我要不要上去看看?   大概是电视太过精彩,他看了看电视上的节目,又有点舍不得。思来想去,只能呆坐在原地,听看看有没有后续情况。   被楼管骂神经病的陈音摔烟灰缸的时候的确像是个狂躁病人,而这烟灰缸仿佛成了他平生之大敌,摔下去的时候恶狠狠的模样犹如杀了杀父仇人。   随后,陈音试图调整呼吸,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不停地喘着粗气,犹如跑了十公里马拉松。他的眼睛,也死死盯着摔的七分八裂的烟灰缸。   “应、秋!”   陈音用咬牙切齿的口吻念着这个名字。   脸上虽是愤恨异常,陈音心下却格外冷静。连他都觉得自己像是精分了一样,但这精神分裂的状态,恐怕还得持续好几天。   过了一会儿,面上也冷静下来了。陈音走进厨房里,把扫帚和簸箕取来,然后将烟灰缸扫进簸箕内,丢进垃圾桶中。   他又呆站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脸,准备给自己随便下个面条当作今天晚上的晚饭。   一楼楼管处。   在听见楼上再没什么动静后,楼管想着莫不是撞到了,才发出那么大动静?   不过他也只是随便想想,很快,电视机上的节目达到高潮,他注意力一转,很快便投入在电视节目的欢乐高潮中。   楼管没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此后一段时间内,每隔几天,楼上就能传来一道摔东西的声音。那声音就好比有人在他耳边挂了串炮仗,噼里啪啦地放着,让他想忽视都没法忽视,连最喜欢的电视剧都快看不进去了。   但好在,这声音总是在“长生”集团的人下班后回到云天公寓内这段时间里才发生,倒没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来一下。   如果突然来一下,那他真是要疯了!!!试想,谁睡得正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耳边放炮仗都会崩溃吧?   大抵是被彻底搞烦了,楼管开始注意起每个进入云天公寓的人,看看谁才是那个放“炮仗”的混蛋。   只是他观察能力不大行,盯了三四天都没盯出个结果。不是这个人看起像,便是那个人看起来也有点像。   也幸亏他是楼管,盯着人的时候才不会被人当做变态。   只可惜,楼管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那个“放炮仗”的混蛋。 第43章   一晃又是一月过去,在全国各地都入夏的日子里,花城自然也入夏了。   成为警察七八年,有时候也会因为任务出差,去全国各地,自然也会感受到他地的季节是什么模样。山城干燥,楚城少雨,沪城倒是水土滋润,只可惜住着的人太多了,容易形成热岛效应。至于花城,倒是第一次过来,也是第一次在这里度过夏天。   花城的夏天该怎么形容呢,说它干燥偏偏又临海。说它会下雨隔三差五却连一滴雨水都找不到,只是早晨起来时,尚可见到些晨雾,勉勉强强湿润下陈音不太好的鼻子。   陈音的鼻子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在楚城时他就有鼻炎,奇怪的是他这鼻炎春天不犯冬天不犯,偏偏在夏秋两季犯。有时候正忙着工作,鼻腔突然一股热流落下来,他随手一擦也没在意。等到下班时,队里的人看见他的脸满脸震惊,那目光,不晓得还以为他得了绝症只差进ICU抢救了。   真是没有富人命却老是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陈音摇了摇头,叹口气。   好在在花城里,他的鼻子坚强地挺住了,就不知能挺到何时。   不过话说回头,鼻子的事情倒是次其。陈音这一个月内,倒是过的极其安宁。   安宁有两个缘故,第一:虽然他这在女朋友死后便转投另一个人怀抱的“没心没肺”形象早已在运输部甚至是写字楼一到七楼的所有人眼中都根深蒂固,却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便利。   毕竟,他是被应总“罩着”的。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想动他之前总得看看应总的脸色。   第二:“长生”的下一步行动。   这一个月内,陈音便一直在埋头工作,同时沉下心继续梳理运输部内的消息,以便查出他们下一次的交易时间。   在陈音心中,“长生”毕竟是靠买卖毒品和海运起家的,一次被打,不代表它们便会成了缩头乌龟畏惧不前。   不过这个缘故的前提是,“长生”集团的上层,必须要相信应禾交给他们的答案。   也就是说,如果以“长生”上层为代表的罗祖祭不相信这件事是迟云苒做的,那眼前这一幕其实不过是敌方放出的烟雾弹,用来迷惑身在集团中的卧底。   可陈音等了一月有余,“长生”的上层、甚至是罗祖祭,却始终没什么动静。他们仿佛已经确认了应禾给他们的回答。   这样的回答,让陈音提着的心稍稍放回肚内,他试图找寻经由运输部手中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是方法不对?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音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哪有隔着一个月就会真正放下心让卧底再将信息传送出去的?陈音觉得如果真有消息,那他也得怀疑个五分钟看看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的心情,终究被这像是精分一样的想法弄的乱七八糟,却又在最终只能沉下心来,等候着鱼儿主动咬钩。   又是一日工作时。   陈音推开办公区域的大门,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让穿着短袖的陈音胳膊上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揉了揉胳膊,又抬了头,发现墙上挂着的空调正嗡嗡地吹着冷风,上面显示着十五度。   这是他开的吗?陈音想了想,哦,好像是的。   大概是被外面的热浪热傻了吧,刚买完饭回来的陈音,将自己的午餐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这一个月内,“长生”的上层没什么动静,但中层却有了点小动静:也不知是何方人士提出的建议终于被听进去了,还是安防部的郭部长在一众人视线群殴下,难得低了头。所以这段时间内流传起“集团准备把四楼当作集团食堂来使用”的消息。   在哪吃饭陈音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连自己做的饭菜都能吃下去,真要这么干的话,食堂大师傅的手艺总不至于比他还差吧?   陈音拿出一次性筷子,扯了塑封将之掰开,再打开饭盒。   他买午餐的这家餐厅老板据说也是楚城人,在花城的地界专门炒楚城菜,倒也吸引了一大批人过来吃饭。他也没吃过,也不知味道如何。   不过根据老板的感叹来分析,他餐厅里原本有个跟着他一起来楚城的小厨师,炒的楚城菜那叫一绝,只是最近交了个女朋友,便带着女朋友先回楚城老家探亲去了。等他回来,欢迎陈音再去他那吃饭。   陈音能做什么?他只能笑呵呵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买了两个菜,青椒炒肉和家常豆腐。   正准备开始吃时,陈音突然顿了顿,他抬起头,那冷风依旧嗡嗡地吹,吹的人都快感冒了。   陈音只好拉开抽屉取出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一点。这才觉得好一点,他继续低头扒着午餐,想着过会儿该做的事情。   却不知为何,突然又窜上来一股冷飕飕的感觉,让陈音有种打哆嗦的冲动。   怎么回事?空调没调好?   陈音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空调,十九度,没错啊。那是哪……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要是个胆小的,只怕会立刻尖叫一声鬼啊。   陈音原先也是一惊,但看清这张脸的主人后他稍稍放下心,也不知对方在这里站多久了。他放下筷子,起身相迎:“曼姐,有什么事吗?”   罗曼眼神淡然地看着他一举一动,并没有因为陈音的礼貌而改变自家的态度,她只是一点头,算是应了陈音的话,然后说:“五点半后不要离开,今天晚上带你去个地方,算是加班。”   陈音一怔,随之点了点头:“好的。”   罗曼转过身,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响声慢慢远去。   在确定罗曼离开后,陈音复又坐回桌前,沉思起来。   加班?   不得不说,自他进了“长生”后,他每天都是准点打卡上班准点打卡下班,除了那一次迎接罗祖祭回去的晚了些,一次加班也没有。   在花城这不加班就赚不到钱的环境里,这可真是一朵显眼又鲜艳的奇葩。   当然,他也觉得这应该有应禾的缘故,才导致有些事没推到过他的身上。   如今……加班……   陈音对着桌上的饭菜发起呆来。   加班,是什么让罗曼通知加班?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加班呢?加班的内容又是什么?   还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忍不住琢磨起来:这件事,应禾知道吗?   瞎琢磨了一会儿,陈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罗曼刚说的是“去个地方,算是加班。”   这地方是哪?是不是去了,便要做什么事情?   越想,陈音心头不见紧张,反而隐隐带着兴奋。   难道他在“长生”混了四个月,终于要触碰到“长生”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代表上层已然暂时承认了应禾给他们的交代。再加上今天的加班,或许真有情况要发生了。   陈音朝嘴里扒了一筷子饭菜,其实已有些微微泛凉了,他却没管,快速扒着午餐。   希望能尽快地得到答案、   罗曼出现并突然安排陈音加班的举动,让陈音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因为加班而兴奋,只怕会骂句变态。   “变态”陈音一边逼着自己振作起来,又一边忍不住思索起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如果罗曼带他去交易现场,他该怎么保存证据。   如果罗曼带他去的不是交易现场而是别的地方,他该怎么应对。   如果罗曼又有了新的想法,他该怎么提醒对方?   还有就是如果应禾知道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心头略过,最终陈音只能在心中暗道一声:等到时候了,随机应变便是。   一眨眼,一下午便过去了。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五点半,陈音将文档保存好,将电脑上的东西一一退出,却没有关电脑,而是坐在原地,静静等着罗曼。   下午在心头的杂乱与焦急眨眼便不见了,陈音默不作声地调整着呼吸,听着外面其他人离开的动静,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点点走动。   直至其他人都走远了,此间也听不到其余动静,陈音还是在原地等着。   又过去了十分钟,室外终于响起了高跟鞋踩地的声音。陈音等了一会儿,那声音来到门口,停了下来。   “让你久等了。”站在门口的罗曼说道。   陈音连忙起了身,道:“现在出发吗?”   “嗯。”罗曼嗯了一声,然后又道:“电脑关了吧,要带的东西我已经放车上了。”   陈音依言弯腰,关上电脑。他又起了身,将办公区域内的电源关了。   “啪”一声,四周暗了下来。   “跟我走吧。”   罗曼转过身,在前领着路。陈音掩上门,连忙跟了上去。   下班的人都是能走多快便走多快,因此进入电梯时电梯内只有陈音和罗曼两个人。   罗曼没有像其他女性一样喷香水,站在电梯里的模样有点像陈音高中时的班主任。只是他那位班主任没有罗曼这么高,罗曼本就高挑,又穿着一双高跟鞋,与穿着平底鞋的陈音差不多高。   这好像是他和罗曼第一次单独相处。   陈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第一次和罗曼见面时,她已经是运输部的副经理,领着他和迟云苒一并去经理办公室。高挑、美艳、干劲十足,是他对罗曼的第一印象。   后来应禾安排他成为秘书,按照常理说他和罗曼应当相处的时间会增多,可事实上,应禾似乎不太愿意罗曼插手他与自己的事情。而罗曼也的确没有插手,她的战场一般都是在五、六两层楼。   这也就导致了陈音对罗曼的了解,很多都是从外界的只言片语内了解到的。真正了解罗曼的人……   陈音低下眉头,他所知道真正了解罗曼的人,应当是应禾了吧。   可应禾是怎么看罗曼的呢?   陈音琢磨了好半天,也想不起应禾到底怎么看罗曼,应禾应当是没在他面前提起过罗曼,可原因又是什么?是应禾与罗曼的“绯闻”吗?   陈音也不是不知道在他来之前应禾与罗曼在部门内流传的新闻,什么应总来时是由罗小姐一手提拔,应总接受了罗小姐的礼物,罗小姐只怕想招应总成东床快婿等等……   可应禾在他面前,就好似压根就没罗曼这个人一样。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   陈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等会儿去的地方,一会儿是罗曼和应禾的绯闻。   想什么想,正事要紧!陈音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   恰巧此时电梯抵达一楼,罗曼率先走了出去,陈音连忙跟上。   站在大门口的保安大叔有点眼熟,却来不及想是在哪见过的。不过他好像很惊讶,是因为罗曼?还是因为和罗曼一起出现的他?   想不明白了,只能跟着罗曼一并来到街上。   花城六月的天,倒是极少有下雨的时候。所以刚出写字楼时,一股子热浪便扑面而来,再加上街上车流时不时发出的滴滴声音,好不热闹。   罗曼这才停下脚步,她转过头,道:“你在这等会儿,我把车开过来。”   陈音点点头,目送着罗曼离开。   热风一阵阵地吹,陈音不动如山,甚有闲心地想着要是下雨有这么勤快,那花城至少能下成内涝。   好在体表感官都能承受起这个温度,等了一会儿后,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自他右手边开来,停在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罗曼的脸,她沉声道:“上车。” 第44章   罗曼倒不像应禾那么招摇,出门便开一辆兰博基尼。罗曼的车极其低调,以陈音的目力估算该车价格,最多也就十几万罢了。   话音落下,陈音走过去,他想了想还是问道:“曼姐,不需要我开车吗?”   反正他给应禾干司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帮罗曼也算是尽一尽同事的责任。   罗曼眉头微蹙,她直接了当地拒绝:“不必了,你不知道路,快上车吧。”   陈音只好依她,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开着空调,嗡嗡的声音【公 众 号 黄 昏 给 黎 明 整 理】倒是让先前在热浪中久立着的人得到几分凉意,见陈音上车,罗曼一脚油门,便驶离了写字楼大门口。   陈音看着外面,此时正值傍晚,天际落日如火烧一般染红了半边天幕。白色小轿车汇入车流中,罗曼开车极快,但好在稳妥不至于让陈音以为罗曼是准备拉着自己同归于尽。   盯了一会儿闪过的风景,陈音回过头,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曼姐,我们去哪?”   罗曼看着前方,专注地开着车,视线都懒得给陈音一个:“到地你就知道了。”   这也太神神秘秘了吧?   不过从罗曼的声音里,他倒是没听出什么异样的情绪,看来此去应该没什么危险。   得出这个结论后,陈音只好沉默,并继续看着外界的风景。   这个方向,好像是奔着城南去的……那里难道有什么吗?   陈音又忍不住开始瞎琢磨,城东是港口,城西是住宅区,城南虽然也有商业圈,但也比不上城中心的繁华。这也就导致了那边没什么赫赫有名的景点以及杰出人物,不过听说那边的地皮倒是蛮便宜的,来花城买不起房子的话可以考虑那边的房子……   越琢磨越觉得奇怪,本觉得自己该沉默的陈音,还是忍不住问道:“曼姐,今天加班的事情应总知道吗?”   一听这话,前排驾驶座上的罗曼淡淡道:“他?我会找个时间安排的。”   陈音一怔,罗曼这个意思是应禾不知道?   可能是猜到陈音这么想,罗曼突然说:“莫要忘了,我也是经理,从岗位上来说,我也有权安排你的工作。”   她说的云淡风轻,丝毫无害,可陈音这等工作多年的老家伙怎听不出言语之中的渗人寒意,或许这便是手中有剑便可纵横天下的缘故?   又想了想自己的人设,陈音便试图低头敛眉把自己当作一只无害的鹌鹑,他道:“我明白的。”   他要是个进宫选秀的秀女,这无害模样至少能让他逃过第一关审查。   车内复归沉默。   又开了一会儿车,也不知他们到哪了,陈音挺想掏出手机查查地图的,只是怕自己暴露了什么,便只得强忍着。   这时候,他感觉到车身一震,竟停了下来。陈音下意识抬起头,他还以为到地方了,结果一抬头,便看见了前方那闪亮又漫长的红灯。   搞了半天是中场休息。   罗曼沉默地看着前方自九十九掉到九十八,再自九十八掉到九十七的红灯,她忽然开口,唤道:“殷尘。”   陈音下意识正襟危坐,他道:“曼姐?”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陈音琢磨着莫不是准备工作前的积极培训?思如此,他越发正经,却不想罗曼的话让他愣了下。她说——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什么情况?   这话进了耳内让陈音心下一惊,这又不是小学生毕业晚会老师抹泪倾诉这些年的不容易时刻,还是他刚刚在电梯里表现的太明显被罗曼发现了?不然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陈音压下嘴角隐隐抽搐的冲动,他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用问为什么,你直接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话听起来这么轻松,但领导说自己不会生气……还是在“长生”这种地方,怎么想怎么觉得可信度不高啊?这要是多个人在,陈音估摸着自己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但单独面对罗曼一个人——   陈音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后,还是道:“曼姐……是一个很努力、心思也缜密的人。”   这倒不是忽悠罗曼,在电梯里时,他承认自己的确是个不懂罗曼的人,但自旁人只言片语以及他对罗曼的日常观察来说,罗曼的确是一个担得起“努力”、“心思缜密”两个词的人。   努力可以从罗曼的身份看出:一般人在罗曼这个年纪,估摸着还在为房贷、车贷四处奔波,更别提职称提升。但在“殷尘”进公司前,罗曼已然是“长生”集团中的高层人物,此次来到运输部,协力应禾,可以说是“屈尊”。   听说罗曼也不住集团分配的房子里,而且她还有辆车……努力二字,自然配得起她。   说到心思缜密,以陈音观察至今的结果来看,除了他和迟云苒做的那件事成功外,罗曼行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行事缜密。   想到这里,陈音心下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在先前也出现过。   但到这一刻,陈音终于想起来了:罗曼这么做,会不会是故意的?   她想干吗?   未能细细思索,罗曼闻言,轻笑一声:“我权当你夸我了。”   我这难道不算夸吗?陈音很想吐槽却值得硬生生忍下,他本想岔开话题,却不想罗曼压根不给陈音机会,下一个问题,立刻接上——   “你是怎么看你女朋友的?”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时,陈音放在膝上的五指忽然一紧。他没有去看已然指节泛白的拳头,他靠着汽车沙发,陷入长久的沉默。   怎么看女朋友的?   先前的异样感觉让陈音明白罗曼极有可能是心有算计,可她突然来这一手,即使再能忍耐,情绪也像是破了洞的窗户,有风自漏洞里呼呼吹来。   仔细想一想,这一个多月里,陈音其实极少想起迟云苒。倒不是因为他和应禾搞的暧昧不清,相反的,他和应禾暧昧不清的事情已在众人心中定格后,应禾反而极少用这种套路来忽悠人了。   他之所以不曾想起迟云苒,是因为……他不敢。   是的,他不敢。   成为警察已有七八年,他知自己早会在这一次次任务历经生死,他也会见到许多的生与死。这颗心早该锻炼的如刚铁一般,任由风吹雨打我自不动如山。可是……   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不是么?   只要想起迟云苒,他总会紧接着想起拿着枪、面无表情的应禾,和胸口绽开血花的迟云苒。   哪怕应禾是为了他,哪怕他至今不知迟云苒究竟是生是死。   可是,同事枪杀同事,对陈音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可陈音能做什么?他必须要配合应禾工作,因为陆局说应禾值得信任。他也必须要逼着自己放下心中的痛苦,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大脑才不会被情绪控制,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偶尔午夜梦回,那声枪响在耳边回荡的,越发响亮,   陈音许久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的红灯已进入倒数阶段。   连罗曼也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陈音突然轻声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被我连累了。   陈音这么想着时,眼前浮现的,却是迟云苒俏皮的笑颜。   当小轿车停下来时,陈音估摸着应过去了四十多分钟了。车外仍是车如流水的场景,而天空中,红霞褪去,夜色降临。   陈音看着罗曼将车停在路边,然后转过头说了句下车吧。   陈音依言,推开车门下去。然后,下意识打量起四周。   他应该是到城南这一片了,但眼前的场景倒没有陈音想象中那般杂乱不堪:这里虽然没有城中心那二十七八层的高楼,却有七八层的住宅公寓树立着,而地面上也是光洁整齐、干干净净。没有凹凸不平的路面,也没有垃圾遍地污水横流。   此刻已然是夜间,装着太阳能电板的路灯应时亮起,放学还未回家的初中生在灯光下直奔街道两旁的小吃店,用兜里的几块钱买来自己想要的零食,然后捧着东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干净、整洁、尽然有序,这里能有与“长生”相关的东西?   陈音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时候,罗曼也下车了,陈音一回头就看见罗曼脚下又踩着那双白色的高跟鞋,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罗曼搞这么慢原来是在换鞋?   罗曼腋下夹着个东西,她站在车旁,对陈音说:“跟我来。”   言罢,便转身朝着这条街道的另外一边走去。   陈音心下虽有困惑,却还是跟上去。   这一走,约莫走了五百多米,走的也尽是大路。可没一会儿,罗曼停了下来,她看向自己的左手边,那是一个小商铺。她转过身,走了进去。   跟在罗曼身后的陈音下意识以为她进入了小商铺,可走到罗曼的位置他才发现,原来小商铺与小商铺之间,有一条小路。   小路里没灯,只能摸黑前行。罗曼却像是走熟了这条路,脚步很快。自陈音视角看来,那道穿着黑西装、小短裙、白色高跟鞋的身影正在小路上渐行渐远,眼看着就快看不到了,陈音连忙追了上去。   可刚在小路内走了一会儿,一股子异味猛地窜到鼻下。陈音下意识揉了揉鼻子,他确定自己鼻炎没犯,所以这味道不是错觉。那是——   他抬了头,看着黑漆漆的前方。没有灯的路口此时此刻像是一只张着嘴的巨兽,等着陈音自投罗网。   罗曼也不见了。   陈音琢磨着,罗曼应当不至于和吕后杀韩信一样把他诓到荒郊野外干掉,既然如此,跟上也无妨。   陈音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小路走到尽头,视野瞬间豁然开朗。   眼前这一幕,却与刚刚所见孑然不同。   如果说陈音刚刚所见的,是花城政府在励精图治下的卓越成果,是花城优秀的一面。那眼前的这一幕,则是属于那些光明所照不到的黑暗所在。   陈音眼前,应当是一条商业街,街道两旁都是楼,但楼高最多两层,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在商铺外看不到这里面情况的原因。楼的外墙并未镶嵌瓷砖,反而用红油漆刷了些什么字,整体建筑风格颇偏向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墙上是什么字?陈音实在看不清,因为这商业街上居然只有四盏路灯,两盏在陈音身前,两盏似乎在商业街的尽头。   这灯还不是太阳能电板充电的那种,是许久以前用的需要换灯泡的。也不知是不是电力不足的缘故,陈音身前这盏灯有些暗淡,只能照亮身前不大的范围。   这些都算了,陈音一进来搞明白他先前闻到的异味是从哪来的。果不其然,气味的源头果然在这里!路灯之下,虽有垃圾桶,可垃圾桶内的垃圾早已堆积如山,也不知多久没清理了。陈音嗅了嗅,只觉得这空气里像是烂奶酪夹杂着臭鱼烂虾的气味,他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打个喷嚏。   “没事吧?”   身边传来一道冷冽的女声,陈音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看过去,罗曼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淡淡,好像闻不到这空气里的气味。   陈音揉了揉鼻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鼻子有点过敏……这是哪?”   “这里?”罗曼想了想,道:“这里是城南的‘垃圾场’。”   “垃圾场?”陈音回头看了看,虽然光线不怎么样,但他还是能捕捉到这商业街两旁还亮着灯呢,就是那灯颜色有些奇怪罢了。   “这里似乎还有人住。”   “的确有人住。”罗曼转过头,看着商业街的尽头,她平静地说:“只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没有身份的人罢了。”   没有身份,陈音咀嚼着这四个字,他是知道某些逃犯为了逃脱法律制裁隐姓埋名过日子的。罗曼这么说,难不成他被带进了一个逃犯窝?   罗曼却好似没看到陈音沉思的模样,她转过身,在前带路。   “跟我来吧。”   陈音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第45章   罗曼在前走着,陈音本欲跟上,只是在跟之前,他还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将近晚上七点。   他将手机放回裤兜里,快步跟上罗曼。   可能是因为远离了垃圾桶,浮空中的异味也少了些,倒不至于让陈音敏感的鼻子再次接受侵害。只是进了商业街内,却没有什么光。灯在身后,与他们渐行渐远。   好在陈音的夜视能力勉勉强强能够看清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哪里有石头哪里有垃圾,但可能是天黑了的缘故,一路走来,这些商铺的大门都大门紧锁,像是集体休息,可矛盾的是,某些个商铺门外挂着像是揽客的彩灯。   陈音跟着罗曼,路径一家并未挂着招牌的商铺外。这商铺与商业街整体风格差不多,都是十分破旧,并带着一股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感觉。再看门,这门虽看起来正常,但如果和外面那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商铺相比,门撑死只有那最普通的商铺门一半大小。再看门外,挂着一盏像是发廊才有的旋转彩灯。此时此刻,彩灯内部正缓慢地转动着。   陈音瞅了一会儿那像是发廊外头挂着的灯,他虽没参加过扫黄队的工作,但这玩意……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那种地方”才有的吧?   再看看面前的门,这门也是大门紧闭的模样,但他仔细一瞧,看到自门缝隙内穿过的粉色的、暧昧旖旎的光线。   “你想进去?”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陈音回过头,发现罗曼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   陈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停留太久了,他连忙跟上罗曼,就听见罗曼慢悠悠地说:“如果你想找个地闹一闹,可以去别地,但这里,我是不推荐。”   陈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闹一闹”是什么意思。   陈音连忙摇头:“我没这个意思。”   朦胧的夜色中,陈音似乎看见罗曼笑了下,只是那个笑容有些讥讽,仿佛是觉得陈音这臭男人说到底,总是要犯一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陈音张了张嘴,也不好和她解释说自己纯粹是好奇这是什么地,不过陈音琢磨着,他的名声在公司里反正已经够坏了,再多个风流也不是什么事……吧?   他只能这么想着,也不欲和罗曼解释了,随她怎么想吧。   罗曼倒是没他这么复杂纠结的心理活动,她转过身,在前走着,只是这一次脚步比之先前要慢许多。   罗曼淡淡道:“如果你想去,可以考虑城西的‘玉楼春’,那里起码是大场地,每一个人都会定期体检报告,过去才不会染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病。”   玉楼春?你怎么这么清楚?   陈音的内心十分之复杂,他该说罗曼不愧是花城人吗?连男人去的地方她都弄的一清二楚,不晓得还以为她亲自去过呢。也不对,说不定她真去过。   陈音在心中如此想着,一边跟着在前带路的罗曼,听她道:“我之前说过,留在这里的人,大多是没有身份的人。他们无法出去找一个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工作,也没法走出这里。因为他们来这里之前,要么将身份证压给了黑中介,结果黑中介跑了,身份证自然也找不到了。要么将身份证换钱,换了一两百块,哪怕身份证被拿去贷款,身上要背负几十万的债务,他们也不管。先过几日好日子,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   陈音虽工作多年,见过不少复杂人性。但罗曼今日所说,却是他不曾涉及过的一面。   世事百态,皆是因人而起,人性之复杂,一言难以道尽。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所以这里才叫‘垃圾场’?”   “其实‘垃圾场’三个字,本来是外人对他们的蔑称。只是偶有一日,被这里的人听到了,他们却也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就是个垃圾。”   漫长黑夜中,罗曼的声音极其平静,也极其清晰。陈音听不出她声音中的起伏,想来从始至终,她都是用一颗冷静到几乎冷酷的心沉默旁观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面对着这样的回答,陈音本该沉默,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就没想过挣扎一下,试着挣脱眼前的困局吗?”   “挣脱?”   陈音能听出罗曼说的是个疑问句,他很怀疑这位姐姐接下来就要冷笑起来了。   果不其然,罗曼唇边溢出一声冷笑,她道:“他们不是挣扎了么?你刚刚也看见了,这就是他们挣扎的选择。”   陈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们的挣扎,就是卖……”   淫字还没出口,前方走着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不需回头,也可感觉到自她周身散发之冷意。   “躺着赚钱,好歹也能赚点,不是么?更何况她们可尽职了,就算染了病,也会提醒顾客戴好套。赚来的钱也不乱花,找个私人小诊所去治病,方便下一次工作。”   最后“工作”二字出了口时,罗曼的语气很是轻蔑。   陈音沉默起来。   他能说什么呢?他代表不了罗曼,也代表不了这里所有人。虽然他大可以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做这行不过是她们的选择,可是……   心头总是有些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群人,本该有另外一种人生吧。   罗曼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是因为什么,她在黑夜中回过头,一张美艳的面容上并无什么表情。倒不是因为陈音穷矫情的沉默,相反的,像是早已看透这一切的疏离。   罗曼道:“每个人都该为每个人的选择负起责任,这是他们的选择,旁人就算再催促也并无什么作用。他们甘心如此,你在此烦躁什么。难不成真需要去‘玉楼春’坐坐了?”   陈音最终只能摇摇头,他道:“曼姐,我们先走吧。”   罗曼走了上去。   这一走,越发深入商业街内,灯光已是看不见了。而光看挂在两边的灯显然也不顶用,罗曼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着光在前走着。   陈音见此,也连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跟着上去。同时,他还看了看信号。   幸亏还有,不然真以为进什么深山老林了。   走了有一会儿后,罗曼突然停下脚步,陈音也连忙停下,便见罗曼抬起头,看了看她左手边的铺子。然后,走到铺子的门前。   这门比之旁边几家铺子还是有值得称赞的地方,毕竟能在这么破破烂烂一条街上找到一家没挂着奇奇怪怪的灯也没打着奇奇怪怪招牌的地方着实不容易。   罗曼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将腋下的东西抽出,道:“殷尘,你过来。”   陈音过去,自罗曼手中接过这东西,他下意识拿到手电筒的灯光下一看,才发现这是份文件。   他抬了眼,看着罗曼纤细的手指在门上摩挲着,然后一按——   “叮当——”   这看起来和有钱二字没什么干系的门上居然装着门铃!   幸亏叮当声是自内部响起的,才没惊动其他人。陈音看着罗曼垂手等候着,自也乖乖等着。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动静,商铺大门缓缓推开,空调冷气跟着吹出,也不知开了多低。   一张年轻的面孔探出头,他一眼就看到了罗曼,并挑了挑眉:“来的倒是挺快啊,阿曼。”   罗曼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是工作时间,请叫我罗总。”   “好,罗总。”那年轻人也不在意,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拉开门,正准备迎接罗曼进入时,突然看到一旁站着的陈音。   年轻人愣了下,又看向罗曼:“新人?”   罗曼自陈音手中接过文件夹,夹在腋下,复又开口回答:“也不算全新,他来公司已经有四个月了,只是不负责这一块罢了。”罗曼淡淡道:“他也不准备加入‘极乐门’。”   极乐门?这又是什么?组织代号吗?   在看见年轻人的那一刻时,陈音便知道自己应当触及了一个他平时无法调查、也无法触及到的范围。陈音心下有些激动,却只能强忍下去,他必须要保持理智,才能将眼前的一幕幕记住。   而那个年轻人,在听见“不准备加入极乐门”这句话后,他选择耸了耸肩:“那好吧,我还以为又来了一个想加入的小伙伴呢。你们先进来吧,记得关门,”说着他转过身,走在前头。   罗曼与陈音跟了上去。   商铺里面,并不是想象中的平地,而是一条窄窄的路,窄到最多两个瘦子才能并肩上去。如果胖一点,对不起,走别人的后面吧。   路的尽头,是一道上二楼的楼梯,高、斜、有点陡。可前面领着路的年轻人走的倒是极快,仿佛已习惯了这样的高度。   他一边走,一边还说:“你跟我打电话时,我还有些吃惊呢。不知道的你是来找茬的,知道的——哈哈,我不说,你肯定会生气。”   年轻人笑的极其开心,仿佛难得找到个乐子。   走在最后的陈音注意了下罗曼,罗曼没回头,脚步沉稳,语气平静:“我早知你是什么性子,至于生气么?”   “这话说的,也太像我老妈了吧。”最后一步,年轻人横步一跨,恰好站在楼梯的尽头,他转过身,笑眯眯看着楼梯上的两人。   “令堂不是在你三岁那年就病故了吗?”   “对啊,但是这不妨碍我想象一下我老妈是什么模样吧?”年轻人耸耸肩,压根就不在意罗曼的话。   罗曼也终于爬上最后一阶的楼梯,年轻人突然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罗曼抬了眼看年轻人:“干吗?”   “穿着高跟鞋爬楼梯,脸不红、气不喘,恭喜你了罗总,最近健身房训练有效果啊。”   “……”   可能是没想到对方的思路跳这么远,罗曼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转移话题:“能不能把你这空调温度给我调低?我在大门口都能感觉到冷风嗖嗖。”   “可我觉得还好啊。”年轻人一脸天真无邪地说。   “那是因为你穿着外套!!!”罗曼额角都要蹦出青筋了。   谁会学他一样,一边穿着厚外套一边吹着空调啊!!   年轻人“啊”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外套,连忙点点头:“哦哦哦,那我给你去调。”   罗曼咬着牙根,险些以为要把牙磨成碎片时,她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弱弱的声音:“曼姐,那个……能让我过去吗?”   罗曼一愣,回过头,陈音正在她身后一脸无辜地看着。 第46章   罗曼与陈音面面相觑,模样在彼此眼中都很是无辜。过了一会儿后,罗曼侧过身,给陈音让出路来,陈音这才得以上去。   这一上去,陈音也终于看清了二楼的布设:这是一个十分大的大厅,面积至少有三四百平米,让自外界来的陈音都开始怀疑这一层的二楼是不是都被面前大厅给占据改建了。而大厅内,摆着各种各样的桌椅板凳,每张桌子上都有杂物。   在陈音和罗曼的左手边,是一个吧台,吧台内的柜子上摆着不少瓶瓶罐罐,有酒瓶,也有塑料瓶,更有瓷瓶。吧台内侧也摆着一堆不锈钢用具,以陈音观察,那好像是调酒用的东西。   再就是灯光,灯光的颜色也极其古怪,不是日光灯,也不是节能灯,灯光中带着一种暧昧的粉红色,和他们来时路径那处发廊的灯光一模一样。目之所及,皆是粉色,让陈音有种猪八戒误入蜘蛛洞的错觉。   正如罗曼所说,室内的温度太低了,简直比夜间外界温度还要低,陈音摸了摸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琢磨着自个要是感冒了到底算工伤还是得自理。   仿佛察觉到陈音的不自在,去而复返的年轻人笑道:“这位帅哥,要不要跟我拿件外套去?”   陈音道:“可以吗?”   他现在就是跟老师出来的幼儿班小朋友,总得问问罗曼这个老师的意见。   踩着高跟鞋,浑身上下带着要风度不要温度气场的罗曼点了点头:“你去吧,别冻感冒了。”   倒是难得贴心的嘱咐。   陈音跟着年轻人,朝大厅内走去。他开始还想着这么大面积空调必然也是内装,但控制空调的地方在哪。很快现实就告诉了他答案:原来在这大厅的尽头,尚有一扇与墙壁颜色差不多的门,这得临得近了,陈音才能发现其中奥妙。   看到这里,陈音总觉得这布设、这环境,有一点点眼熟……他想了想,才发现这地方好像跟网吧的布设一模一样。   “这里以前是网吧吗?”陈音问道。   “是啊。”年轻人倒是没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观察力不错诶。”   “只是觉得眼熟罢了。”陈音可不敢承认。   似是窥到他心中所想,年轻人转过头,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害羞什么,能力出众是好事啊。”   这口吻,搞的和快退休的老干部似的,陈音无语凝噎,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沉默。   但这个年轻人显然不会放过陈音,他道:“诶,你叫什么名字啊?学什么的?多大了?老家在哪啊?”   幸亏陈音还记得自己的人设,他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殷尘,楚大化学系,二十八了,老家也是楚城的。”   这话一出,年轻人就好似找到宝贝似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也是化学系的!不过后来转医药去了!我是花城大学的!哈哈哈,真有缘分呢。”   这哪来的缘分啊……要让你知道我身份是捏造的你还会觉得缘分吗……陈音在心中默默想着,面上也十分给面子地给了个笑容。   临了门前,年轻人伸手一推房门。   这房内倒没像外头用蜘蛛洞的光,不然陈音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这里头亮着的,却是日光灯。再观察此地,撑死只有二十多平,放着一张床,一个书柜,一个衣柜,还有一张电脑桌。电脑桌上,显示屏与机箱齐备,上方也是一个壁式书架,一排排书整齐放着,书架上还放着一个手办。只是陈音阅片甚少,看不出这是谁。   这里的温度比之大厅内又高了些,可陈音还是没找到控制空调的地方。他又不好问,只好用目力观察着四周。   可观察来观察去,这里也只是一间平凡无奇的卧室罢了。如果非要给一个结论,大概是这里的主人十分爱干净,且有一颗工作之余也不忘二次元的宅男心?   年轻人倒是没管陈音,他进去后直接走向衣柜,将衣柜打开在里面翻找,一边忙一边还对陈音絮絮叨叨地说:“不过我才二十七,比你小一岁。诶,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加入‘极乐门’?要知道这里虽然忙,但可以说是开张吃三年啊,你为什么不来?难道是阿曼不放人?”   极乐门是什么他都没搞清楚啊!他怎么好说加入不加入?   这锅又不能推到罗曼身上,陈音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才来四个月,只怕是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天才之所以叫天才,便是因为他比常人多了百分之一的天赋!以我看来,你绝对是个天才!”年轻人终于自衣柜里站起身,他将一件灰色的外套递给陈音:“先试试,我觉得咱俩身量应该差不多,我能穿的你应该也可以。”   陈音依言接过外套,将外套抖开,然后探臂一穿——   果然很合身,他对着年轻人点点头:“谢谢。”   年轻人笑道:“所以天才,你真不考虑加入‘极乐门’吗?”   ……所以你到底是从哪看出我像天才的?   陈音对天才这两个字真是怕了,他正准备打个哈哈时,年轻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出声道:“你不会不知道‘极乐门’是什么吧?”   说出这句话时,年轻人也不笑了,一张英俊的面容上,尽是冷漠。   见此表现,陈音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一句糟糕!难不成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陈音还未说什么,年轻人突然幽幽地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算了,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这都是在集团混久的人才知道的叫法。”   瞅着年轻人那张“快来问我,我是前辈”的脸,陈音想了想,还是配合着他,并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极乐门’是什么?”   年轻人果然很满意他的提问,压下去的唇角总是控制不住地翘起,不过在“后辈”面前,他还是记得“前辈”的身份,最终成了一张想笑又只能憋住的脸。   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你和阿曼来,所以你也是运输部的,对吧?”   他一口一个阿曼,全然忘了罗曼说的“叫罗总”。   陈音毕竟初来乍到,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自然不好贸然提醒,他只好点点头。   见他点头,年轻人唇角一弯,露出个笑:“那你应该知道运输部是做什么的吧?”   陈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负责运输的……内外交接?”   “宾果!答对了。”年轻人打了个响指:“运输部是负责运输的内外交接,‘极乐门’嘛,便是负责实验室与集团其他部门的交接。”   陈音闻言一怔,实验室?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罗祖祭的时候,罗祖祭像是开玩笑似得说要给他调岗去实验室,他一个冒牌的楚大毕业生怎么敢去?别刚进实验室就被人按住打一顿了。   也幸亏那时候应禾在车上,替他解围,他才不至于真被调走。   如今这个年轻人突然提及“实验室”……   陈音声调微沉,道:“‘极乐门’便是通往实验室的那扇门?”   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我说你是天才你就是嘛,还不承认。”   陈音沉思起来,他虽来了“长生”集团四个月,平日里也经手了不少运输的事情,那也只是运输的事情罢了。因而“长生”集团的实验室其实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在写字楼内,是绝看不见实验室的人。在见罗祖祭的酒宴上,也只有安防、运输、信息三个部门出面,“长生”集团的实验室,似乎连罗祖祭这个级别都请不动。有时候陈音都在想,罗祖祭和他说得那句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实验室,也成了“长生”这么多部门中,最神秘的部门之一。   极乐门……实验室……   陈音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长生”扎根于土壤中的一条根。而这条根,可以同往“长生”的主要命脉。   陈音想了想,又道:“那你算实验室的人吗?”   年轻人眨了眨眼,笑道:“我目前不算实验室的人,但我哥哥是实验室的人。”   陈音愣了下,道:“目前?”   “实验室进入可是有严格的要求,不能因为你是化学系出身就让你进去,要知道有学医药的也没法直接进入实验室呢。不仅要进行各种各样的审核,还要进行岗位锻炼,我现在就在‘极乐门’负责和集团各部门交流,将实验室最新情况告知各部门。再有半年,我就可以得到第四次评判,然后进入实验室啦——”   说到最后,年轻人显然很开心,他尾音那个“啦”字拖了有一会儿,突然一转,“啦啦啦”地唱起歌来。   陈音实在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思路,就跟玩跳远似的一下子从这里蹦到那里,全然不顾直线行走的人是怎么想的。   陈音只能和自己说:就别走路了,跟着他一起跳就是。   于是陈音配合地鼓起掌来,啪啪啪的声音还没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你们俩在干吗?”   一听这声音,两人瞬间偃旗息鼓,齐刷刷看向声源。   暧昧的灯光下,罗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就好像看着两个傻瓜。   傻瓜一号乐呵呵地说:“阿曼,你这新人也太新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罗曼冷冷道:“叫罗总。”   “哦,好,罗总。”年轻人倒是改口极快。   罗曼的目光自年轻人身上转向陈音,又看向年轻人:“符诗,我今天带殷尘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这年轻人原来叫符诗?就不知道这个“shi”是哪个shi了,先将名字记下,回去后再查。   符诗眨了眨眼,走出房门,来到大厅内:“那你们先过来,我们去吧台说。”   罗曼和陈音只好跟着过去,离开前,陈音还帮人关上房门。   符诗的脚步极其轻快,来这里这么久,他一直都是快快乐乐的样子,阴霾两个字,在他身上压根就找不到。   是天性如此?还是故作伪装,让人放下戒心?   陈音不知道,他只得跟着,来到吧台前,看着符诗自吧台后搬出两个酒吧里才有的高凳,放在吧台前。   “坐吧坐吧,幸亏凳子足够,你俩先坐着。要喝点什么吗?威士忌?鸡尾酒?血腥玛丽?不过我不会调这个,你们慎重选择啊。”   说出这句话的符诗又站在吧台后,对着一众调酒工具摩拳擦掌,就等着罗曼和陈音两人报酒名便开始。   陈音自那一次在应禾家里猛灌一罐酒后就对这些酒水敬谢不敏了,符诗给他报了一串酒名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看着符诗热情的模样,陈音干脆地说:“白水。”   一句白水,符诗好像受到了打击,他嘟囔了什么,陈音没听清,便见他看向罗曼:“你要什么?不会也是白水吧?”   罗曼看了符诗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符诗眼睛又是一亮,还未说话,就见罗曼微微一笑,直接了当的说:“热水,谢谢。”   符诗肩膀一塌,面容终于带上来此后第一道愁色:“不至于吧——” 第47章   虽然说不至于吧,但符诗还是一边叹气一边转身弯腰,打开吧台后那一溜似乎是酒瓶放置柜的下方,自里面拿出一个——电热壶?!   陈音眨了眨眼,看着那个画风和这里完全不贴合的蓝色电热壶被符诗握在手中,他又弯下腰,随后只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水龙头明显在吧台下面。   过了一会儿,电热壶装满了水。符诗也站起了身,也不知他从哪摸出电热壶的电热板,将电热壶和电热板装好后,符诗似乎在吧台内侧摩挲着什么,然后将插头插在吧台内侧。   一阵“嗡嗡”的烧水声响起,陈音这才搞明白,吧台内侧居然有插座。   这还没完,陈音又见符诗弯下腰,不知从哪摸出来两个纸杯,一个放在吧台上,另外一个捏在手中,替陈音接了杯水。   放在吧台上时,陈音说了句谢谢,便接过水杯。   陈音琢磨着,虽然不算光天化日之下,但符诗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这水……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他这么想着时,将水端在唇边抿了口,只是这一尝,他便断定这就是普通的水。   水还在烧,可罗曼没说话,两个大男人也只能等着。等了一会儿后,连烧水的声音也停下了,符诗提起水壶,替罗曼倒了杯水,然后递过去。   罗曼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她又说道:“能把你这的灯光调回正常颜色吗,我看久了眼睛疼。”   要是旁人听到罗曼这么说,必然在这位姐姐发飙前将事情办好,可符诗像是不怕罗曼,也不担心她生气,他甚至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说:“这灯光不也挺好吗?”   罗曼面无表情地说:“你确定这灯光能看清字?”   符诗挠挠头:“这……好像也是哦。”   在旁看着他们俩一举一动的陈音终于发现一件事:虽不知符诗的跳脱思路到底是真是假,但罗曼显然习惯了符诗这脑回路不正常的应答,甚至可以说,她对符诗有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包容。这是英雄相惜?还是纯粹以不正常的思维来应对不正常的人?   陈音低头抿了口水,又抬了眼,看着符诗自口袋里摸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   “滴——”   陈音捕捉到了一声极轻的响声,随后视野中粉红渐渐褪去,正常的日光灯颜色倾洒下来。   只是粉红色盯太久了,眼前还是时不时晃过粉红色,陈音下意识揉了揉眼,感觉眼睛稍微好点后,才抬了头。   符诗道:“好了,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罗曼端起热水抿了一口,然后将纸杯放在吧台上,她看了看符诗,又看了看陈音。这要来个不明白的,还以为罗曼是准备给符诗和陈音相亲呢。   罗曼道:“虽然你们可能已经交换过彼此姓名了,但我还是给你们介绍一下彼此吧,就当我多嘴好了。”   “曼姐请说。”陈音自然是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最好多说一点我方便了解的心态。   只是……这怎么感觉越发像相亲了!   可能是察觉到陈音的内心旁白,符诗眨了眨眼:“我怎么感觉这有点像相亲?”   罗曼瞪了符诗一眼:“你想相亲,我马上给你去安排。”   “别别别,我哥都没找老婆,我相什么亲?”符诗开始疯狂摇头:“你说,你说就是。”   罗曼又看向陈音,这才道:“这位是殷尘,今年二月入职集团,目前是运输部的总经理秘书。”   “你好。”符诗摆了摆手。   “这位是符诗,符咒的符,诗歌的诗。”罗曼平静地说:“他入职集团已有四年,也是从文职做起,先入信息部开发内部软件,后进‘极乐门’,负责城南这一片堂口与实验室、实验室与其他部门交接。”   陈音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突然从软件开发跳到‘极乐门’啊?”   这怎么跟这人脑回路一样跳脱?   罗曼正准备回答时,符诗笑嘻嘻地说:“因为我是天才啊——”   陈音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罗曼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在逼自己忍耐。随着一口气缓慢地吐出,罗曼道:“他也算是天才吧,因为他是他们那届高考中的理科状元。”   “惭愧,惭愧。”符诗笑嘻嘻地说道。   你哪里惭愧了我看你很坦然就接受了嘛……跟着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待久了,陈音也忍不住在心内疯狂吐槽起来。   罗曼却没管这两人,她将腋下夹着的文件夹放在吧台上。   “啪”一声,两人齐刷刷看着吧台上的文件。   罗曼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场景,她略一点头,道:“谈正事吧,这便是今天的正事。”   那文件夹是深色的,陈音接手时也只能发现里面是份文件,却不知是什么文件。   想归想,陈音却没有动作。符诗却不同,罗曼将文件放下时,他直接拿过文件,打开一看——   “《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   符诗缓慢地念出里面纸张上的内容,他又抬了眼,道:“你和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个?”   罗曼道:“这是二十一楼发下的规定。”   二十一楼?那不是“长生”集团上层所在的地方吗?他们什么时候发下的规定?   符诗显然和陈音难得在一个思路上:“二十一楼?为什么发下这种规定?”   罗曼忽然叹口气。   这一叹气,符诗和陈音心下都是一惊。   记忆之中,罗曼都是以女强人的形象出现,她眉目凌厉,她行事如风,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怕是在大街上和人打架斗殴,也不需要拎块板砖,人家看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就足以吓跑了。   这样的女强人,居然叹气??   只可惜叹气没三秒,罗曼又恢复成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她说:“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吗?”   符诗挠挠头:“这一个多月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件事啊?”   “集团损失了几十万那件事。”出人意料的是,罗曼说起这件事时竟十分平静,她甚至还有心补充道:“就是险些给运输部发了红牌的那次。”   “哦哦哦!”符诗一副我想起来了的模样:“那一次啊,丢了几十万的货,国外的路子也险些被掐断,好像是因为集团内有内鬼?我记得最后是把‘春祭’大人安排下查这事了?”   “没错。”罗曼点点头:“就因为这个,作为集团内的重要部门,运输部今后与其他部门交接时,都需有彼此双方的人员在场,共同监督,共同担责。谨防哪里再出了篓子又找不到罪魁祸首,反而连累多个部门不得不一起行动。”   符诗听到这话,挠了挠头:“这么一听,倒是有点麻烦啊。难不成就算不是我的锅,我也得背起来?”   “意思虽然是这个意思。”罗曼淡淡道:“但这也是为了彼此监督。”   符诗道:“这也太严格了……”他嘟囔了几句,又将文件翻到后面:“要签字是不是?”   “要笔吗?”罗曼道。   “不了,我这里有。”   符诗这吧台里好似一个四次元空间口袋,什么东西都能装着,他在吧台里摸了一阵儿后摸出来一支中性笔,随后拧开盖子,在文件上签字。   符诗一边签字一边道:“那下次需要对接,我是找你吗?还是找殷尘?”   陡然听到“殷尘”两个字,一直沉思着的陈音回过神:“啊?怎么了?”   符诗抬了眼:“不会吧,你没听我们说话?”   陈音想了想,摇摇头:“我听着的,你们不是说签字么?今后运输部与‘极乐门’交接由我和你负责。”   “这还差不多,我还准备和你好生解释一下呢……好了,你签字吧。”   说着,符诗将文件夹一合,递给陈音。   陈音自他手中接过,展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一行大字,陈音仔细地看了看规定内容,发现这里面倒是没什么坑人的地方——这是指共同担责这个巨大坑点外的其他内容,如果忽视共同担责这点,这份规定倒是没什么问题。   陈音盯着这份明明是规定却整出合同的纸,殷尘这个身份是假,就算他跑了“长生”也不可能用殷尘这个身份找到他,可问题在于……他敢跑吗?   殷尘是专门为了“长生”来的,自然不能跑。   共同担责……共同担责……   陈音在心内咀嚼着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倒是像一把锁,把他牢牢锁在了原地。   陈音拿起文件中的中性笔,打开盖子,在两人的注视下于纸上签下名字。   文件夹一合,陈音将文件交予罗曼。罗曼略一点头,道:“等我回去后盖好公章,就没什么问题了。”   陈音也没问罗曼是准备盖运输部的公章还是准备用别处的公章,反正他名字也签了,人也不能跑,都随便吧。   陈音道:“接下来做什么?”   罗曼自凳子上起了身,她道:“回去吧。”   符诗眨巴眨巴眼:“啊?你们就要回去了吗?”   罗曼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在这里,不是妨碍你继续做实验吗?”   “咦,你怎么知道你们来之前我在做实验?”符诗一下子就从不高兴变得高兴起来,他道:“快说快说,我哪没做好?”   “下次再说吧。”罗曼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准备离开。   陈音也下了凳子,他将身上的灰色外套脱下来,然后递给符诗:“谢谢你的外套,希望没给你弄脏。”   “没事,不就一件外套么。”符诗很大方地说道。   “那我先和曼姐离开了,下次再见。”陈音点点头,转身跟上已下了楼的罗曼。   只剩下符诗在身后嚷嚷着:“下次再来玩啊——”   活像是送走客人的老鸨。   鞋跟与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没一会儿,罗曼推开面前的大门,走了出去。   跟着她出去的陈音将门掩上,“咯噔”一声,门锁扣紧。   室外的温度比之里面的温度都要高一些,竟让穿着短袖的陈音也觉得通体舒适起来。   陈音自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晚上八点十五分。   在身后这个“极乐门”中,居然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看了看运营商名称旁的信号,陈音调出导航地图,确认了一下这个位置在哪,然后截个图。   这时候,耳侧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没签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陈音抬了头,罗曼正背对着他。   想什么?   其实早在罗曼和符诗交谈时,一直旁听着的陈音便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他在心里梳理了一下自白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先是从迷茫、然后到惊喜,再然后到激动,最后到如今的情况。这一切都太过完美,完美到就像是有人专门把线索送到你手上,完美到让人不由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这是陷阱吗?是谁给他安排的陷阱?是罗曼?还是集团内部的人?甚至可能是……面前这个装疯卖傻的符诗?   他也不知道。   陈音只能提高戒心,并小心翼翼地说:“在想担责的事情。”   罗曼回过头,朦胧的夜色里,她挑了挑细长的眉:“害怕了?”   “倒不是害怕。”陈音老实地说:“是觉得肩上的责任,突然重了许多。”他想了想,又道:“曼姐,为什么选择我?”   “为什么选择你?”罗曼咀嚼着这四个字,忽又一笑:“可能是因为应秋安排你成为秘书你没惊讶,公司里那些有关你的风言风语你也都不在意。心态如此之好,让我不得不选择你。”   这像是开玩笑的话让陈音只能沉默。   罗曼勾了勾唇角,她道:“责任越大,获得的东西也就越多。你常年待在秘书这个位置上,为应秋忙里忙外,又能拿到多少想要的东西?”她回过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难不成你真想干秘书干一辈子?”   身后良久的沉默后,男人轻声道:“我明白了。”   不管前方是否是陷阱,他总得走到边上,才能弄清真正的情况。   “那就行了,和我一起回去吧。”   罗曼说完这句,在前领着路,陈音随后跟着,当穿越那条一狭窄逼仄的黑暗小路时,陈音突然想到应禾。   他会知道这件事吗?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第48章   应禾现在在做什么?   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应禾不仅没有回去,相反的,他刚从自己那辆兰博基尼上下来。   花城六月的天,的确暑气充盈,可到了夜间,好歹温度也下降了些,虽还是有些燥热,不过体表皮肤尚能适应。   应禾刚下车,一阵夜风便吹了过来。在他的不远处,是一个花式喷泉,也不知设计师脑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喷泉里居然装着彩灯,每喷一次水,彩灯的颜色便变化一次,活像是儿童乐园里的七彩碰碰车,十分之囧。   应禾倒是没嘲笑这七彩喷泉,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虹桥”,转头又看了眼身后的车,老陈正坐在车上看着他。   两人视线一对,老陈点了点头,应禾这才转过头,走过七彩喷泉,朝着里面走去。   喷泉的尽头,是一栋仿民国风格的建筑,楼高四层,外头学着民国时期贴着一些泛黄发旧的旗袍女人画像。而建筑大门外,站着八个侍应生,四男四女,男女各为一列。   幸亏是到了夜晚,这群穿着侍者服的男女才不至于热的汗流浃背。而他们,也早已发现应禾这位开着豪车的有钱主,在应禾踏上台阶后,微微躬身,用温柔的口吻道:“欢迎光临——”   应禾又抬了头,看着大门上的招牌,只见上面用楷体写着三个字:玉楼春。   玉楼春,便是罗曼向陈音提起可以“闹一闹”的地方。若让应禾知道,定然会笑着说有缘分啊。   只可惜应禾此刻暂未想起陈音那边,他只是琢磨着在车上查询到有关玉楼春的消息。   这玉楼春,据说名字起自“小楼一夜听春雨”这句诗……看到这一行信息时,应禾忍不住吐槽你是楼齐了、春也齐了,那玉字又在哪?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接着朝下看。   玉楼春是二十多年前在花城开业的,据说为了开玉楼春,老板还专门去日本学习了一段时间娱乐场所的营业和管理,才信心满满地回国做这行。   起先玉楼春并没有这么大,老板只包得起起两层楼高的建筑。招来的女侍应生也不稳妥,和客人还没唱歌跳舞呢,玉楼春一不小心就搞成了集体淫秽场所。要知道老板的本意,可是要开一家花城的“百乐门”,结果一不小心让色欲成了最主要的东西,一下子就和玉楼春的本意南辕北辙了。   也幸亏是二十多年前,扫黄的打击力度不像现在严格,但罚款还是有的,几次罚款后,老板也意识到了问题在哪。他自派出所里出来后,又重整旗鼓,严格要求,先是将女侍应生外派日本学习,让她们明白女人的美不只是流连于皮肉之相,更要自内心发挥出来。又聘请各路美学教授,给所有玉楼春员工上课。最后也不知从哪弄来的融资,终于让玉楼春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二十多年里,花城内也有不少像玉楼春的娱乐场所兴起,可玉楼春就像是小说中的东邪西毒,牢牢占据着花城娱乐界的半壁江山。男人们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天上人间,女人们也可以在玉楼春的歌舞声中寻到自己的快乐。   只是……   应禾看到的,是玉楼春对外特意放出的消息。应禾可不相信,玉楼春真是如表面这样。花城如今势力复杂,既有“长生”、“天荒”两个庞然大物,又有不少盘踞在这二者旁的小势力。越是深入,越会感觉花城不像表面上那般安宁。所以,应禾认为,如果玉楼春真的是一个单纯的娱乐场所,那在花城的风风雨雨中,它早被风吹雨打去了。   可它偏偏没有,相反的,还坚守了整整二十年,隐然成了花城娱乐行业中的龙头老大。   应禾不由想到那位一直在信息中出现的老板,他的本意真是准备开一家不涉其他的娱乐场所吗?那二十年了,为什么从玉楼春的老板从未露过面?甚至是流露出一点关于自己的消息?   真是个神神秘秘的地方。   应禾在心内如此想着。   可能是在门口站太久了,一位漂亮的女侍应生出了列,她走到应禾跟前,微微躬身,语气温柔地说:“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应禾回过神,他看了眼这个漂亮的女侍应生,她挽着一个发髻,因而露出修长如天鹅颈的脖颈,精致小巧的脸蛋上也带着温柔的微笑,并没有因为久站在外而有丝毫不耐。   这样的小美人居然只是个侍应生,就不知这玉楼春内还有多少这样的美人了。   老玻璃应禾如此想着,他又掏出手机看了看,道:“我是被人邀请过来的,房间号是……嗯,天字13号,请问在哪?”   女侍应生想了想,道:“天字13号吗?请出示一下您的请帖。”   应禾将手机给女侍应生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是个二维码,也不知女侍应生从哪摸出个手机,对着二维码一扫。女侍应生的手机界面瞬间跳出一个核对正确,她这才将手机收回,道:“请您和我来。”   女侍应生朝着玉楼春里面走去。应禾将手机扔回兜里,跟了上去。   虽然是仿民国风的建筑,里面还是装着室内空调,一进来,应禾便感觉到一阵凉风拂面。   迎面而来的是一块巨大的墙面,上面继续用楷体写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倒是极其雅致。   有小提琴的琴声在耳畔响起,只是听不太清。女侍应生带着应禾自左边绕过这面墙,小提琴的琴声也清晰起来,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温柔婉约的女声,她在唱——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能谁共……”   柔和的灯光落了下来,应禾的视野也一瞬变大。定睛一看,只见一楼内有一个极大的舞池,舞池内不少穿着西装、旗袍的男女们相拥慢舞。舞池的尽头,是一个高台,高台上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正用清甜的嗓音唱着《一帘幽梦》。   恍惚之间,以为穿越至上个世纪。   却也只是一瞬间,应禾清醒过来。他本欲离开,却发现女侍应生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应禾道:“走吧。”   女侍应生点点头,带着应禾走向左手边,女人的歌声却依旧在耳畔回响着——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种——”   应禾突然道:“这位小姐唱歌倒是挺好听的,是这里的常驻歌手吗?”   “瑶瑶姐只在一三五登台,今日客人正好碰到了。如果您喜欢的话,可以点歌的。”   他又不是来听歌的,点歌就算了吧。   应禾谢绝了女侍应生的提议,两人继续走着。突然,女侍应生停下脚步,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扇门前。面前这扇看起来泛黄的旧门,竟是一扇电梯门伪装着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女侍应生先进去,应禾跟着进去。他看着女侍应生按下三楼的按键,这才道:“我在来时路上,看到你们这起名玉楼春,是取字‘小楼一夜听春雨’这句诗,楼和春我是见到了,玉呢?取自哪里?”   此话一出,应禾便见到女侍应生抿着唇笑起来。他有些不明所以,难不成这是个秘密?   女侍应生忍不住轻笑起来,但声音还是柔婉的,她道:“玉楼春三字的确是取自这句诗,楼与春您知道了,玉字……其实您也见到了。”   见到了?在哪?   应禾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察觉到狭小的空间内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比香水要淡,比香膏要清晰。   再见女侍应生白皙的肌肤上慢慢涌上淡淡的粉红色,应禾脑海中如同电光火石一瞬,立刻就明白了这个“玉”字指的是什么!   这不就是指人吗!   问什么不好问这个,明知道这里有问题还提这么暧昧的话,应禾都想呸自己一句。   可不管他怎么呸,电梯内的暧昧气氛正在缓缓上升已是不争的事实。   应禾对此的法子只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女侍应生就见应禾突然板起一张脸,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爷。俏脸瞬白,红是不敢红了,她低下头,一言不发。   “叮——”   一声响后,电梯抵达三楼,女侍应生连忙走出去,应禾跟上。   这里却不同一楼视野开阔,迎面而来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都是门,可能这就是房间。而这里没选择民国风,换成了现代风格。   视野比较暗,但好在有灯,加之地上也有地毯,摔倒时也不至于摔伤。   女侍应生在前领着路,没一会儿便站在一扇门前,她回过头看了应禾一眼,然后低下头:“这里就是13号。”   应禾道:“和里面打个招呼吧。”   “好的。”   应禾本以为女侍应生会直接敲门,哪里想得到她在墙上摩挲了一阵后,按下一个按钮。   “叮当——”   略显沉闷的一声在里面响起,未过多时,大门自里面打开,里面传来隐约的歌声,应禾听不太清。只能听见女侍应生道:“有位客人受到邀请,前来天字13号,请帖已经确认过了。”   “请客人进来吧。”门口有人回答道。   应禾一听这话,便走了过去。原来这扇房门内侧也站着个女侍应生,见到应禾后她微微躬身,道:“欢迎光临玉楼春。”   “他人在哪?”应禾直接了当地说。   “请您入内。”   女侍应生展臂一邀,应禾跟着进去。   这里面不像外头走廊狭窄,可以说别有洞天。   一进来,便如孙悟空发现水帘洞一般,灯光亮着,可以让人看清里面的一切:里面是个极大的客厅,客厅内,沙发、茶几、摆设一应俱全。   这可能还不是天字13号内的全部内容,应禾回头看了看客厅另外一边,那儿也有两扇房门。只是此刻紧闭着,并无人影。   既然不在这,那便是……应禾视线看向另外一边,那也是个房间,门却是紧锁着的。   应禾道:“他在那?”   女侍应生道:“没错,需要带您过去吗?”   应禾摇了摇头,他直接走过去,将门一推——   一阵震耳欲聋的配乐夹杂着歌声在耳边炸开,有人声嘶力竭地吼着: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   “啪”一声,应禾拉上门。   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被那歌声一顿吼,脑子里乱哄哄的。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应禾看向留在房内的那位女侍应生,问:“有耳塞吗?”   此言一出,他好像看到女侍应生温柔微笑的脸上僵了一下。   但幸好,天字房内不仅有客厅沙发茶几卧室洗浴间,耳塞这种小东西自然也备着的。   在确定耳塞戴好后,应禾握着房门把手,酝酿了一会儿,再推开——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这歌声倒也不算难听,问题是声太大。再好听的歌,也得耳朵受得住啊。   幸亏他戴着耳塞。   应禾走了进去,将房门关上。他看了眼站在KTV面前好像要把老命都吼出来的人一眼,自行去沙发上坐着。   沙发前面又是个茶几,茶几上还摆着两罐啤酒,盛着些瓜子花生,还带着糖果和一盒……润喉糖?   应禾真的很想叹口气,但情况未明前,他还是耐心等着吧。   于是,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戴着耳塞的应禾被迫听了三遍《精忠报国》,两遍《被遗忘的时光》。应禾瞅着那人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声嘶力竭的歌声晃动,忍不住打个哈欠。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开罐啤酒喝喝,那人终于唱累了,他放下手里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他转过身看见应禾时,似乎也不怎么惊讶,直接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拿过润喉糖,打开取了两块,含在嘴里。   过了一会儿后,应禾好像听见了对方的哼哼声,他转过头看了看:“你说什么?”   那人又哼哼了一句。   应禾下意识想说没听清,忽然想起他还戴着耳塞。   应禾连忙将耳塞摘下来,这下能听清了。   应禾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道:“我说,我唱的如何?”   应禾想了想,道:“你要听实话?”   那人道:“当然。”   “吵死了。”   应禾直接了当。 第49章   被人说吵死了,那人也没生气,不仅没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KTV内很暗,只有电视的亮光亮着,映衬着那人一双眉眼在暗处格外明亮。   但应禾对着这双眼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倒是那人,见应禾如此,反而笑着开口:“早就听说运输部的应总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应禾道:“你是天是地吗?”   那人说:“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打个比喻嘛。”   “那不就得了。”应禾淡淡道:“等天王老子或者是土地公公来了,我再考虑怕不怕吧。”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应禾,道:“你来这里也有一会儿了,为什么宁可听着我唱歌,也不肯问我找你来干吗?”   应禾想了想,又道:“你要听真心话?”   “当然。”   “那好吧,我的不主动,是因为这本就是你挑起的事情。你既主动邀了我,我便只要耐心等着。”应禾伸出手,自茶几上摸来把花生,然后开始剥。   “皮卡”、“皮卡”的脆响声内,花生的外壳剥除,露出里面带着红色外衣的果肉。应禾也不看一眼,便直接丢进嘴里。   这一会儿只听得见嚼东西的声音,那人也耐心等着,直至应禾将东西咽下去,才听见他道:“我不说,你难不成不会说么?”   “那我要是不说呢?”那人笑着补充道。   “那顶多就是白跑一趟呗。”应禾耸耸肩:“反正我有车,回来也方便。”   “常人若是被这么对待早就恼了。”那人笑着叹口气:“你的心态倒是很好。”   “怎么。”应禾看了他一眼,道:“你难不成准备给我个下马威?”   “那倒不至于。”那人挠了挠头:“我只是很久没出来玩了,难得有机会可以自己闹腾闹腾,一时激动便没控制住。”   很久没出来玩了……   应禾眼瞳微微一缩,这个人,到底是谁。   没错,能惊动他应禾应大爷下班后没及时回家反而千里迢迢跑来城西这劳什子玉楼春的人,他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而邀请他来玉楼春这个消息,也是今天中午发到他工作邮箱里的。   收到消息时,应禾还在琢磨着今天中午吃什么。可下一秒,电脑显示屏上他的工作邮箱内便跳出一封新邮件。   应禾本以为是各部门发来的最新报告等着他看,他正肚子饿呢,也没心思看着这东西,正准备点个叉时,鼠标光标移到邮件的显示名称上,却只浮现了三个字。   ——邀请函。   邀请函?   应禾愣了下。   他也不是没收到过内部发的邀请函,比如年终时集团准备举行年终酒会,有专门负责这事的部门会将消息发给每一个有资格参加年终酒会的职员,但这不是邀请函,只是一个通知消息。能收到邀请函的人,最差也是部门的副经理。   邀请函虽然是电子版,但也是经过精心的设计,拿出去打印再卖给小学生至少也能赚他五块钱,至于为什么要专门设计“邀请函”再发给这些部门干部……自然是因为“长生”集团的特殊性。   收到“邀请函”的人,都是被捆绑在“长生”这艘大船上的人。   今个才年中,怎么就发邀请函了?   应禾肚子一下子就不饿了,他看着这三个字,思索着事情。   总不可能是把“年中”听成“年终”了吧?   虽是如此想,应禾还是将光标点向“邀请函”三个字,屏幕上界面一跳,进入邮箱内。   出人意料的是,这份邀请函倒不是部门设计好的年终酒会邀请函,这邀请函上甚至连花纹也没见到,就用宋体标准地打着几行字。   “邀请函   诚邀运输部经理应秋先生,于今晚19时前来玉楼春(XX区XX路XX号)天字号13号房会面。   邀请函随后将发至您的手机上,请注意查收。   真诚等候您的到来。”   就这么简单几行,应禾却看了许久。   玉楼春?   诚心邀请?   还真诚等候您的到来?   连个名字都不留,这还叫真诚?   应禾还未想清楚,他放在桌兜里的手机突然一响。他将视线收回,拉开桌兜把手机拿出来,发现是一条信息。   点进去一看,发信人是一连串数字,显然他的手机没识别出来这是何方神圣。不过信息内容倒是写明了这是谁。   “玉楼春欢迎客人的到来?”   应禾念出这句话,看来这信息便是玉楼春那边系统发出来的。应禾又看了看信息内的二维码,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邀请函?   不是,这到底是谁啊?   说像个玩笑但看这郑重其事的口吻也不像是个玩笑,说不像个玩笑连个名字都没……   突然,灵光一闪。应禾将邮箱网页打开,朝发信人处一看……   脸色“哒吧”一下,就沉了起来。   为什么沉?因为发信人那里,居然是一连串星号!   这也就代表了对方是故意隐藏着自己的身份,至少不想让应禾在此时此刻发现他是谁。   老实说,应禾不是很愉快。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掌握到主控权,如何能愉快起来?   对方能联系到他,他却找不到对方。   对方就像是藏在暗中的老鼠,任凭他用粘鼠板、用捕鼠器,放了多少饵料,可就是不上钩。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白折腾,然后捂着嘴疯狂大笑。   可盯着这封邮件有一会儿后,应禾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了。   他想明白了。   不就是见个面么?虽然说他不去,对方也能找不到他头上?可他偏偏要去,他倒要看看,这位神出鬼没的跟个耗子一样的主到底什么模样。   然后应禾便来玉楼春,见到了这位“耗子”大爷。   如今,对方说很久没出来玩了,应禾在心内开始琢磨起事情。   部门内人人上下班打卡,人身至少是自由的。就连堂口内的打手,也起码有一日是在休息。   如果他这个很久没出来玩,是指工作忙碌的程度……   应禾可不觉得这位爷不是“长生”的人,消息都发到他工作邮箱了怎么可能不是?   “长生”集团哪个部门会加班到很久没出来玩?   应该……似乎……好像……   还未细思答案,那人又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应禾看了眼茶几上的啤酒,道:“就这个吧。”   说着,他将茶几上的啤酒拿了一罐。对方似乎有些惊讶:“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我有司机。”应禾淡淡道:“能不能换个地说话,这里太暗了。”   “好。”那人答应的倒是极其干脆。   随后他便起了身,朝着KTV外面走去。   应禾跟上,视野一瞬自暗转变到亮堂堂,眼睛还有点受不了。应禾闭了闭眼,听着那人对外头的女侍应生说:“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喊你进来。”   睁开眼时,恰好看到女侍应生退出房内。   偌大一个客厅内,只剩下彼此两人。   此刻应禾转目看去,看清对方面容时,忽而一怔。   先前在KTV内应禾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再加之对方脑后系着一个马尾,他第一反应对方难不成是个女的?   只是那声嘶力竭的歌声,昭示着这位爷从头到尾都是个真汉子。   这位真汉子,却长得出人意料地……漂亮。   没错,是漂亮。   如果说应禾是桀骜中带着一丝潇洒、陈音是内敛低调的温润如玉,那这人,却是只能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只见他眉目似远山如黛,瞳似秋水。肌肤光润白皙,甚少有瑕疵,唇红如嫣,再加上这系着的小马尾……这要出去难免不被人当成个姑娘啊。   那人此时回过头,微微一笑,唇红齿白:“好了,我们先去坐下吧。”   真真正正的糙爷们声音。   不知怎地,应禾竟有些惋惜。   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便跟着对方走到沙发边坐下。   “噗嗤”一声,手中的罐装啤酒打开,应禾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唇齿间都充盈着麦子的香气。他放下罐子,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美人,美人侧脸如画,应当好好欣赏,他却没这个心思。   应禾道:“你也是集团的人吧?哪个部门的。”   对方转过头,笑道:“我是哪个部门的先不说,但你肯定知道我是谁。”   应禾一怔,他道:“你是谁?”   美人继续笑道:“我姓符,叫符瑛。”   说完这话,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应禾,似乎准备等着他“恍然大悟”。   事实上,应禾也的确呆了一会儿,然后端着酒罐沉思起来。   看着他酒罐沾唇却又离的模样,符瑛还以为他想起来自己谁了。只可惜……   应禾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真没想起来。”   符瑛一呆,最终只能叹口气。   “你不记得符姓不要紧,总不会忘了朱哥吧?”   朱哥?我还小龙女……等等?   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应禾猛地转过头,惊讶地看着符瑛。   “你是朱哥的谁?”   见他想起来了,符瑛歪了歪头,脑后扎着的马尾轻轻一晃,模样竟有些俏皮。   他笑道:“我妈是朱哥哥的妹妹,我是他外甥,我叫符瑛,我有个弟弟叫符诗。”   如果说其他人,应禾可能还想不起来。可这位“朱哥哥”……   这位朱哥,姓朱名文,别号朱二。   他也不是什么人,只是应禾刚被罗曼安排进“长生”集团当打手时,这位朱老二,正好是那位负责管理应禾及其他打手的堂口堂主。 第50章   说起朱文这个人,应禾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他原本是欲借着朱文的身份,好让自己离“长生”集团更近一点,所以他才选择替朱文挨一刀子。哪里想得到朱文的配合程度配合到令他吃惊。不仅将他送进医院里,还亲自来探望,更将他自堂口一个小打手推到众人的面前。   朱文就好比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只要是人才他都会推送到主君的面前。   应禾觉得自己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被推送进集团内部,他这两年逢年过节也会准备些礼物送到朱文那儿。就是……   他没亲自去过。   应禾是个身份复杂的人,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一点私情而导致身份暴露害了其他人。再者,他实在不确定朱文的一举一动,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太低调了,根据应禾观察,他至少也在“长生”干了十多年了,可他的身份至今还是一个小堂口的堂主,如果不说这个年份,还以为朱文是没本事才赖在堂主这个位置上始终不离开呢。   应禾很想挠挠头,但他还是忍住了。   突然提起朱文,总不会是因为他没亲自见过朱文所以他外甥来代替他见面了吧?这怎么可能!   想了想,应禾还是试探道:“朱二哥最近怎么样?”   符瑛似乎对应禾想起朱文十分开心,又是露齿一笑,八颗白牙白灿灿的。   “他还好,身体也健康。毕竟负责的堂口也不大,就是手底下毛孩子太多了,有时候让他有点伤神。”   曾经的“毛孩子”应禾闻言轻笑一声:“年轻人都是容易热血上了头,要是冲动起来,让他们每人去跑二十圈,保管安分下来。”   符瑛眼睛一亮:“这倒是好法子,我过会儿就告诉舅舅去。”   应禾才不管他到底告诉谁,就算告诉他老子和亲娘他也懒得管。应禾端起酒罐,又喝了一口,这才道:“中午那封邀请函是你发的吧?”   符瑛点点头,道:“简单了点,不过能将事情说明白就行。”   “我记得部门发部门都是用工作邮箱,怎么我看你的邮箱却是星号?”   此言本是探寻符瑛之身份,却不曾想符瑛一愣,他歪了歪头,啊了一会儿后,才呆呆地说:“是这样吗?那可能是……部门里的人忘了把隐藏取消了?”   应禾沉默地看着他,也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符瑛又摇了摇头,马尾辫随着摇头动作摇晃,他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请你来,是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不能在公司说吗?”   “目前来说,是不能的。”符瑛认真地说:“因为我不好出来。”   “你不好出来?”应禾愣了下,他下意识道:“你莫不是隐居在深山老林的隐士,十天半个月都不能下山?”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所在的部门里的确让人很少出面。”符瑛好像听不出他在吐槽,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应禾低下头,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恰好可以从这个角度内看到自己的影子。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端起啤酒,正欲灌一口时,突然一顿。   只因脑子里宛如电光火石一瞬闪过,他抬起头,看着符瑛那张美人脸,道:“你是实验室的人?”   应禾也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得到符瑛立刻就笑起来,宛如桃花开放,春风拂面。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猜着了。”   听到这话,应禾嘴角一抽。   他又不傻,这么多条件放在面前,至少能推测出一两个结果吧?   与陈音不同,应禾是当上运输部的经理后,才真正接触到“长生”集团的内务。   “长生”集团分为四个堂口,四个堂口有在明处的,也有在暗处的。例如罗祖祭所管辖的“春”字堂口,便是属于明处。其他蛰伏在花城中大大小小的堂口,却是属于暗处。   四个堂口虽是分工明确,却有一个部门,是四个堂口需要同时出面,才能进行管理的。   那就是实验室。   实验室,顾名思义,以做实验为主。做的实验却不是什么利国利民的科学研究,实验室内,研发的是最新型的毒品。还有各种试图能够超越“天荒”、在国际上站立住脚跟的东西。   可以说,实验室掌握着“长生”一部分经济命脉。这也就导致了实验室内的人,成了“长生”集团的一块宝。   既然是宝贝,“长生”自然舍不得他们经常抛头露面。所以在什么年终酒会上,在什么评优评选上,反正什么活动上都见不到实验室的人。   他们是属于“长生”集团最神秘的一面,低调、深沉、内敛。   应禾没接触过实验室的人,却也对这神神秘秘的部门带着好奇心。他知道,如果要摧毁“长生”,另外一个法子便是想方设法进入实验室内,将实验室直接摧毁。   只是……这个法子太像白日梦了,他也只是想想,没做成。   如今,一个实验室内出来的人在他面前,应禾突然有个想法:如果……我现在把他抓住……送到花城的公安局去……   拿着酒罐的五指无意识地收拢,铝罐发出的轻微声响让应禾自又一场白日梦中清醒过来。   不行。   不过一言,自己怎么就确定对方是实验室的人?假如他是骗自己的呢?   就算他是,贸贸然抓了他,也不一定能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更有可能暴露身份,甚至惊动“长生”上层。   不行,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不划算的。   心思一沉,应禾只得低下眉,又喝了口啤酒。   麦子的香气在口中迸发开,他听见符瑛道:“说正事说正事,对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工牌?”   应禾斜着眼看过去,发现符瑛手中拿着一块和“长生”集团其他员工的工牌差不多大小的牌子,只是那牌子却不是蓝色,而是黑色。   他索性伸出手拿过符瑛手里的工牌,翻转看了看。   上面做了个凸起,写着“符瑛”两个字,姓名下面,是一行字母与数字:C1-12。   “C1-12?这什么意思?”应禾看了符瑛一眼。   “C1级别第十二号啦。”符瑛拿过自己的工牌,放在他手旁的……灰色公文包?   这又是从哪来的?   看着这灰公文包的,他才反应过来刚进来时只是扫了一眼这四周,压根没留意到沙发上还有个和沙发布融为一体的包。   应禾道:“我没带工牌,你不怕我是个假的?”   “不会啊,我专门向人事部调过你的资料。虽然只是一部分,但那上面有你的头像。”符瑛认真地说。   “你调了我的资料?”   一听这话,应禾心下一惊,要知道身为部门经理的他,资料在人事部也算是保密阶级了。常人想调出他的资料至少也要请出上层才行,如今一个实验室的研究员居然能调出他的资料?!那他今后行事不更加麻烦了?   思如此,应禾的面上也应时出现一丝不悦。来这里时,他一直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此刻神情一变,眉目冷厉,竟有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符瑛明显只是个埋头搞研究的,对人情世故甚是迷糊,也没想到随口一说竟让应禾冷颜相对,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他就地裁决。   符瑛连忙道:“我是得了上层允许才调你资料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调出来的!”   应禾冷冷地看着他,道:“哪个上层?”   “就是,就是……‘春祭’大人。”符瑛结结巴巴解释道。   春祭?罗祖祭?   怎么是他?   一提到罗祖祭三个字,应禾闭了闭眼,冷冰冰的神情稍微松了些,杀气褪去,人总不是板着一张脸,让俏脸煞白的符瑛也压下了哆嗦的冲动。   对应禾来说,自从迟云苒的事情发生后,他便一直注意着罗祖祭的动向,可这只老狐狸,又恢复成神出鬼没的性子。可以说他虽然不在集团内,可集团内处处有他的传说。让人放心也不是,不放心也不是。   他在集团内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见到罗祖祭再次出面。事情仿佛就这么了结了,应禾觉得自己本该放下心,可他总是无法真正地放下心。   于是,他一直都是高度警戒状态。   今个儿,却像是上天赐予的机会,有人带来了罗祖祭的消息。   应禾本还觉得奇怪,罗祖祭有动向,他为什么不知道。后来一想,人家好歹也是“春祭”,调动人员哪里需要他知道。   应禾看了一会儿符瑛,突然道:“‘春祭’大人有事情吩咐?”   符瑛点点头,便见他从身侧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然后放在茶几上。   应禾看了看文件夹,又看了看符瑛。   符瑛拿起文件夹,神情一变,变得极其严肃起来:“应总。”   这是他来这里后第一次叫应禾应总。   应禾看着符瑛,等着他的下句话。   符瑛说:“今年四月,在您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运输部内,出现了内鬼,是也不是?”   陡然提起这件事,应禾先是一怔,随后配合地点了点头。同时心下想着:果然,罗祖祭没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   应禾心事沉沉,另外一边,符瑛肃容以对:“这一次出现内鬼,导致集团损失八十九万三千二百三十元,‘货物’十斤。这些都没有什么,但是,我们本欲借此打通前往国外的一条路线,也因内鬼的缘故被迫中断。你是怎么看这件事?”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你这个意思……莫不是觉得我做的还不够?”   符瑛道:“内鬼虽然已经被你解决,但这件事也提醒了‘春祭’大人和实验室内大家。埋头研究,然后出货,大家都是靠着对彼此的信任。如果有一天信任不在,那同乘于这条船上的我们,还能安全抵达终点吗?”   应禾看着符瑛,他突然道:“你想说什么?”   “运输部是重要的部门,因为太重要,‘春’字堂口与实验室不得已采取一些措施。”   说到这里,符瑛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应禾。应禾放下酒罐,接过文件夹,在灯光下打开一看,第一眼,入目的便是:《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   这是什么鬼东西?!   应禾心下一惊,连忙朝下继续看。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便皱起来了。   等到看完后,应禾沉默了许久,才道:“这是什么意思?”   符瑛说:“这是‘春祭’大人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够配合。”   “配合?”应禾的嘴角勾了勾:“‘春祭’大人,似乎对运输部的人不太相信啊?”   应禾极少在他人面前提起“春祭”二字,都是以“罗总”为称呼,此时此刻,听他念着“春祭”二字,语气、音调、总有那么一丝……阴阳怪气的。   符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   没人理应禾,应禾反而笑了一声,这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说到底,便是不信任我了。那还让我当什么经理,直接让我收拾收拾继续去二哥那当打手不就行了?”   符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应禾却没看他,他依旧在笑,笑容中带着浓浓的不屑:“你是代表‘春祭’大人来的,还是代表实验室来的?”   “实验室。”   “夏、秋、冬三位堂主知道这件事吗?”   符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只要您愿意签字并配合,其他三位堂主马上就会收到消息。”   听到这话,应禾斜着眼看符瑛:“也就是说,这事情目前是‘春’字堂提出的?”   不等符瑛回答,他将文件朝桌上一扔,叹了口气。   “……应总?”   “算了,人家是老大,我再怎么烦恼也没用。”   他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符瑛听的。   符瑛瞅着他那摔文件的模样,总觉得要不是看在实验室的面子上,被摔在茶几上的就不是文件而是他自己了……   符瑛心下难得涌上一丝后悔,早知道这位应总喜怒无常到这个地步,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   可是,话又说回来……不去见这位,那就得去…… 第51章   符瑛正出着神,一只手突然在眼前晃了晃,他下意识看向手的主人。   应禾正看着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怎么了?”   “笔呢?”   “哦,在这……”符瑛拿过公文包,正在公文包里翻找着,他突然回过神。   笔?他答应签字了?!   “应总,你答应了?”符瑛下意识道。   应禾看着他,淡淡地开口:“不然呢?我不签字,那之前的事情我不是白干了?不签字,反而会让人觉得我心虚。”   “好像……”符瑛挠了挠头,接上后半句:“也是这个道理哦。”   “嗤。”   应禾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对哪个不屑,他的语气中已带上一丝不耐:“所以笔呢?”   “在这,给。”   接过符瑛手中的中性笔,应禾打开盖子,在这份文件的末尾利落地签上“应秋”两个字,然后将笔递回去。   “公章没在我这,你找个时候把东西送来运输部,我把公章盖了。”   见符瑛点点头,应禾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应禾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罐,仰头将之一饮而尽,随后五指一收,捏紧铝罐。   他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上将铝罐扔进去。这才回过头,道:“那我走了,有事来运输部找我。”   “不再留一会儿吗?”符瑛下意识道。   应禾挑了挑眉:“再留一会儿?听你吼歌?不了吧,声太大我耳朵受不了。”   他转过身,握住门把手一转:“走了,不必挽留。”   “哐当”一声,大门关上,只剩下坐在沙发上愣愣看着门的符瑛。   却也只是一会儿,符瑛回过神来。   他难得的叹口气。   为什么叹气?是因为他想起了来这里的原因。   这一次与应禾见面,的确是“春祭”下达的命令,但“春祭”大人却没有出面,转达命令的人,按照工作岗位,她正在应禾的身边。   为什么是她转达命令?不是她与实验室,与“极乐门”沟通呢?   难道她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思如此,符瑛只能摇摇头。   那人毕竟只说了,需要他代表实验室出个面做个配合签个字,其他的不要管。   符瑛闭了闭眼,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确定自己冷静下来了。方才睁开眼,将手边的公文包拿到膝上。   符瑛正准备将茶几上的文件夹放回公文包内,手指在触及文件时却顿了顿,再一勾指,将文件夹拿了过来,打开浏览起来。   他浏览的十分仔细,仿佛第一次看着这份文件。   最终,符瑛将文件夹合上,叹了口气。   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将那只挂在文件夹内的中性笔取下,然后将文件夹摊在茶几上,于文件的最后一页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停笔之后,符瑛看着自己的名字,喃喃道:“这可真是生死与共了……”   另外一边,应禾走出天字13号房时,先前那位替他引路的漂亮女侍应生还站在门口。   见应禾出来,她像是大和抚子一样微微躬身,之前不小心玩出来的暧昧旖旎在工作面前都成了浮云,她又恢复成应禾初见时的模样。   女侍应生语调轻柔地询问:“请问您是准备离开了吗?”   应禾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幽深的走廊,被里面的“音波功”一震,他也被震得七晕八素的。   应禾只好点点头,道:“麻烦你带我出去吧。”   女侍应生答道:“好的,请和我来。”   女侍应生转过身,在前带着路。应禾随后跟着,也是随便一眼,他发现这位女侍应生还真是有些能耐的。   应禾和符瑛谈话至少也有半个多小时了,这穿着侍者服的女侍应生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就这么站在门口,小腿绷紧。   看的应禾牙疼。   为什么牙疼?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大学时在深山老林里军训,那时候的教官都是从退伍军人处选来的,又因为他们是警校,因此训练难度难免提高。   负重跑都是小事,更别提站军姿。   有一次,应禾所在的连队被当作模范提溜出去站军姿,还得是在其他连队的注视下站,一个人若出了一点错,便要加练五分钟。   一个人五分钟,十个人就是五十分钟。   所有人都难免提高警惕,下意识绷紧小腿,站直身体,不敢放松。直至半天过去了,他们终于被教官放过,等到所有人坐下来时,小腿都开始胀痛起来了。   连他站军姿都会觉得小腿胀痛,这穿着高跟鞋的女侍应生却没想到为了工作这么拼。还是说,玉楼春的人都这么拼?   想归想,应禾也不想再多嘴去问女侍应生玉楼春相关的事情,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   将到电梯口时,应禾回头看了看走廊。符瑛没有出来,也不知还在嗨歌还是又在做什么。   他收回视线,转身进入电梯。   自三楼下降至一楼,也没过去多久,应禾跟着女侍应生出来。这时候,一楼唱着歌的,已不是女侍应生口中那位“瑶瑶姐”,换成了一个男人。   在慷慨激昂的《上海滩》前奏响起时,舞池内的人们仿佛集体穿越上个世纪,人人都觉得自己要么是许文强,要么是冯程程。   应禾却连眼色都懒得给这群许文强和冯程程一眼,他径直出了大门,歌声协同柔和凉爽的空调风也被抛之身后,干燥的夜风吹来,唤醒几分因酒而有些迷醉的神智。   女侍应生走回自己的队列中,站在队列两旁的四男四女同声道:“欢迎下次光临。”   那浅浅一躬身的模样,仿佛是恭送皇帝。   应皇帝只喝了一罐啤酒,所以没被这欢迎队伍搞的七晕八素,他极其冷静地点了点头,直接下了台阶。   穿过名为“虹桥”的七彩喷泉时,应禾已经看到他那辆兰博基尼了,老陈依旧坐在驾驶座上,好像从应禾进去到应禾离开时,他都是这副模样。应禾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车都没下,水都没喝一口,就在车里坐着。   老陈也注意到了应禾,他摇下车窗,问道:“都处理完了?”   应禾点点头,道:“上车再说吧。”   车门打开,上车前,应禾抬头看了天,此刻,月已挂在半空上了。但因为玉楼春的附近还亮着灯,因此月光也不显眼。   他将视线收回,钻进车内。   刚坐好,老陈将车窗摇上,车内制冷模式打开后,又问道:“回你家?”   “回云峰公寓吧。”   得了答案,老陈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踩下,方向盘一转,汽车驶离玉楼春的范围。应禾看着车窗外属于玉楼春的建筑越离越远,突然道:“我见到了那个邀请我过来的人。”   因开着车,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陈没有回头,但应禾知道,他在听。   应禾收回视线,朝后一靠,然后说:“长得挺漂亮,只可惜是个男的,还有些怕我。”   老陈的视线仍停在前方,没有去看应禾。应禾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不过,他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宝贝’,要知道,人家可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   大抵是因为“实验室”三个字,一直作为旁听者的老陈终于开口了。   “实验室?哪个实验室?”   应禾耸了耸肩:“还能哪个实验室,当然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   后视镜内,应禾看到老陈的眉头明显地皱起来,老陈问道:“实验室的人为什么来找你?”   “我也很想知道。”应禾淡淡道:“他说是罗祖祭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车上没有监听设备,应禾的语气比之以往在公司内,也少了谦逊和礼貌。直呼罗祖祭三字时,神情淡淡,并无任何惧怕。   提及罗祖祭,老陈的眉头明显皱着更紧,他问道:“罗祖祭这段时间没出面,也没行动,你确定对方真是实验室的人?”   “如果对方发邀请函发到我工作邮箱里,见面还开一晚上一千多的套房,我还没说话就能认出我是应秋,只是为了冒充实验室的人忽悠我一次,那我也不知对方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应禾从手机屏幕上转移了视线,他才知道玉楼春天字房最差也得一千二百八十八一夜,看的他再次牙疼起来。   就多了一个KTV房,居然要一千二百多?   好在没让他出钱。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他有‘黑卡’吗?”   “‘黑卡’?”应禾略一思索,道:“是黑色的工牌吗?有的。”   “那看来的确是实验室的人了……”,老陈想了想,又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啊。”应禾将手机放回自己的裤兜里,一手托着下巴,懒散地说:“他带来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说着,应禾将他签下的那份文件内容与签订经过告诉了老陈,然后,就见老陈的眉头已不是“川”字可以形容了。   老陈沉声道:“你就这么签了?”   “不然呢?不签?”应禾说:“其实不签也没什么,但是签了,更能表现出我受他们的控制。”   老陈终于抬了眼,看向后视镜里应禾那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   从与这个年轻人见面时,他便知道,这个人与其他警校出身的警察不同。如果说其他警察都是堂堂正正的风格,那这个年轻人,便喜爱剑走偏锋。   他会为了一个明明堂堂正正行事也可以得到的结果,做下许多可以说是在钢丝上行走的危险事,就像是他对那个叫迟云苒的小女孩儿做下的事情。   光荣伟大,不适合他。   不知为何,老陈想叹口气,可他压下了叹气的冲动。   老陈说:“如果真是罗祖祭的意思,那他肯定还是在怀疑内鬼的事情,你签了字,虽然是如他所愿,但也有会步入他的陷阱。他此刻,说不定正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应禾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也没敢放下戒心,他这举动,等于是把我捆在运输部这条大船上,又放了个定时炸弹,我要是敢乱动,运输部会不会炸我不知道,我是死定了。”   老陈说:“那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毕竟事发突然,你若乱动,怕是会连累其他人。”   提到这个其他人,应禾沉默起来。   他知道老陈说的其他人并没有代指某个人,可心中,却闪过某个人的影子。   此时,正好到了一个路口,红灯显眼,老陈将车停下,等候着红灯过去。   可能车内有点冷,老陈正准备将温度调高点,突然听到应禾出声唤了句——   “成叔。”   老陈调试空调的手一顿,只是一瞬,复又动作起来。   他没有出声,只听见应禾轻声道:“你当初又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今天?” 第52章   应禾来花城两年,一直听着花城的话,口音中难免也带上一丝花城的调子。   老陈本习以为常,可今天,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口齿清晰地说:成叔,你当初又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今天的?   平日里的花城口音,此刻全然消失。   按理说,老陈本该笑应禾,连口音你都伪装,到底什么事你不会伪装?   可那一句“成叔”,却让这个中年男人忘了这句调笑,忘了眼下的目的,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望着不远处那个跳着数字的红灯,许久没有说话。   重复的太平日子过太久了,总是会引起心灵上的麻痹。如果不是应禾这么一声唤,他都会真以为自己名叫老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   他是普通的司机吗?不,他不是。   就如同他姓成,并非是陈。   他叫成致远。   致远二字,取自于“宁静致远”。有这样的名字的成致远,自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   那么问题又说回来了,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一个专职司机?   仔细一想,起初,应该是因为爱人的事情。   成致远的爱人,是一名优秀的警察。虽然是女性,但每一次工作,她都是主动请缨,深入第一线,与男性一样,丝毫不惧危险。   这也就导致了新婚之后,她最常待着的地方不是他们的家,而是支队。   成致远其实有些无奈的,因为她热爱这个岗位热爱到他当初求婚,都只能去求她支队里的同事帮忙,然后在支队里等着她,同时制造一个surprise方便求婚。   惊喜也只是一天的事情,结婚后,她依旧在忙碌。   有一次,两人难得一起在家中休息,正准备去做些浪漫的事情时,爱人却突然接到了支队的电话,让满心欢喜的成致远脸色一垮。   爱人连声道歉,却还是换上衣服。看着她一举一动,成致远故意板起一张脸,问他的爱人:你究竟是更爱工作,还是更爱我呢?   他的爱人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突然“噗嗤”一笑。   他被笑的不明所以,还未说话呢,就听见爱人慢悠悠地说:你这是吃醋了吗?   他张了张嘴,很想说你就这个反应吗?可下一秒,爱人笑道:我当然是……爱这个工作喽。   那时候,说心下不酸,定是假的。   可下一秒,爱人便扑到他的怀中,凑在他的耳边悄声道:我爱工作,是因为我知道工作之时,我能保护所有人,也能保护属于所有人中的你。   她的语气温柔且温暖,让人难以忘记。   而那一刻,他的脸颊定是殷红如血。   其实换个方向想一想,他爱的,又何尝不是她对国家、对人民一心付出的这份率真与热情呢?   所以他甘愿在工作之余做家庭煮夫,做她的后盾,做她最坚强的支持者。   哪怕她即将去犯罪集团卧底。   因为他知道,这是她希望的事情。   卧底的时候,也是夫妻两个彻底被隔绝的时候,为了彼此的安全,他无法再联系到自己的妻子,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卧底,是用什么身份卧底,因为这是重要的机密。   不知她在哪里,不知她正在做什么,不知她此时此刻是否安全。成致远既是焦躁,又逼着自己必须要冷静。   如果不冷静,等到她回来时,他这副模样入了她的眼中,肯定又会让她生气。   可他该怎么缓解自己的焦躁呢?   成致远开始看新闻,每到有贩毒分子被抓获时,他又是欢喜,又是不安。喜是因为不知这是不是她的缘故,不安也是因为,如果是她的缘故,那她到底安全不安全?   他不知道,只是慢慢地,开始失眠。   午夜辗转时,月光自窗外落了下来,双人床的另外一边空空荡荡的,没有她的温度,也没有她的影子。   成致远是个医生,看过许多病人,却从未给自己看过病。   所以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眠有些严重时,开安眠药似乎已经晚了。   成致远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面容,眼下的黑眼圈都能比熊猫了。   再加上最近精神的确不济,成致远只好请了病假,去心理科看看自己的问题。   心理科的医生,恰好是他读书时高他一届的师兄,师兄揽获不少奖项,是所有小师弟必须瞻仰的存在。此时,师兄刚从国外进修回来。他一听说对方回来了,连忙去挂对方的号。   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心理科医生,在见面时,师兄显然还记得成致远是谁,一边摇头,一边替他做心理疏导,试图梳理出他的病因。   疏理到最后,师兄总算弄清楚他是什么情况,一边开着安神助眠的药物一边叹口气说:“你又何必如此呢?对你的爱人多一点信任不好吗?这样你也可以少些不安。”   多一点信任?成致远微微一怔,他原来是对她不信任的吗?   可他不是一直都在信任着她吗?相信她能做到,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相信这么热爱国家、这么爱着他的她,一定会平安无事。   可他为什么又在不安呢?   成致远谢过了师兄,拿着药方去付钱,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事情,以至于险些将十块当成一百递给收银,害的他收到收银员的一个白眼。   成致远拿着药,在医院外买了瓶矿泉水,然后寻了个地方坐下。他看着医院外车如流水,想着师兄的话,又想着自己的爱人。   想来想去,他最终选择将药瓶打开,倒出药丸。   他看着药丸,将之丢进嘴里,混合着矿泉水,一并吞下。   药物吞下去的那一瞬间,如同电光火石在脑海中闪过,成致远终于明白这常年累月的不安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终是害怕,有朝一日,得到她的死讯。   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成致远至今都记得,支队里的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时,正值医院午休的时候,他疑惑地接通这个陌生来电,还未说话,那一头只留下一句:请在下午六点前抵达支队,有事情告知。   随后,像是怕被他追问一样,电话立刻挂断了。   成致远看着手机屏幕,心头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知道,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充支队的人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要他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是什么事情……需要他前往支队。   整个下午,成致远都心神不宁,好在下午没什么病人。下班时间时间一到,他急急忙忙地出了医院,喊了个出租车,直奔支队而去。   成致远在车上坐立不安的模样,让司机几次偷偷地从后视镜内看了他一眼,只怕是在怀疑他是不是准备去支队投案自首。   成致远没心思管别人怎么想,到了地方,付了钱,直接进入支队内。   上次来这里,他还记得是为了求婚。   那时候的他,总是找不到爱人的身影。他思来想去,能找住她的地方,除了办公室,只怕还是办公室。   他只能厚着脸皮去支队里,求求她的同事,能否帮他这个忙。   哪里想得到这一次求婚,不仅惊动了同事,甚至将支队队长都惊动了。   成致远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难得支队的警察们不仅没嫌弃他的冒昧之举,还愿意帮他一起配合。   成致远很感激这群人,不仅是因为他们对国家、对人民的付出,更因为他们心中仍怀一丝温柔。   这是成致远第二次正式踏入支队,刚进入大楼时,一个小警察正等着他。   在小警察的背后,是一块墙壁,上面镶嵌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成致远认得这个小警察,上次求婚时,就是靠他睁眼说瞎话,告诉爱人要在办公室内开会,然后将爱人引来。   此刻,小警察神情凝重地望着成致远,见他过来,也不说话。便转身领着他朝“为人民服务”的右手边走,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面前。   他正想说话时,里面却传来低低的讨论声。   “确定了吗?”   “确定了。”   “怎么会这样?”   “据线人说是那一边有人……”   还未细细倾听,身边的小警察突然道:“队长,成先生到了。”   室内谈话瞬间停下,没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办公室大门打开,露出支队队长同样神情凝重的面容。   队长看到外面的人,冷静地说:“进来吧。”   成致远走了进来,身后的办公室门关上。   他这才发现偌大一个办公室内,里面只有三个人:两个穿着警服的,一个穿着便服的。穿着警服的自然是支队的人,便服的是他。   成致远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面前的两个人也看着他。   沉默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开,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时,成致远终是忍不住了。   他道:“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出口的声音却让在场人,包括他皆是一怔:因为这声音,沙哑到像是病重。   队长看了眼身边的人,对方立刻转身,去饮水机旁打杯水。   水杯递到他的手边,他本想谢绝,队长却说:“拿着吧,润润喉。”   队长永远都是这么体贴,就像是知道他想在支队里求婚时,也只是眉头皱了下,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成致远拿着水杯,却没有饮下,他清了清嗓子,口齿清晰问道:“你们叫我来有什么事?”   队长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和小楼最近有过联系吗?”   小楼是他的爱人。   成致远几乎是下意识道:“没有。”   听到这干脆的回答,队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轻声道:“我希望……你接下来能冷静下来,听我说一件事。”   他沉默地看着队长,眼中看着队长的双唇一开一合,耳畔是他的声音:“我们的线人传回的最新消息,小楼跟随犯罪分子上了一条开往公海的船,船刚驶离海域时,便发生了爆炸……”   接下来的话,成致远都没有听进去了。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的便是那两个字:爆炸。   爆炸……   爆炸……   爆炸……   “啪”一声,手中的水杯落在了地上。   耳边像是炸开了一团烟花,耳旁乱哄哄的。同时,失眠许久只能用药物安抚的脆弱神经狠狠一抽,顷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似乎要随着意识一并倒下去。成致远足下一个踉跄,身子朝后一仰,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眼前仍是眩晕着,逼得他不得不闭了闭眼,朝后一靠。   呼——吸——   呼——吸——   成致远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行将眩晕感压下去。   慢慢地,炸响声随着眩晕感一并退去了,成致远这才听清对方的话:“小成?你还要好吗?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他听见费力地说:“我自己……就是医生……”   队长哑然。   “我只是……有些头晕。”   成致远这么说着,同时告诫着自己冷静。   冷静,他必须要冷静。无论事情是真或是假,只有冷静,他才能面对发生的事情。   成致远睁开了眼,眼前有些模糊,不知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他却没管,而是望着面前这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问道:“确定了吗?”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冷静,连自己都吃惊。   虽然看不清队长,但队长的声音他还是能听清的。   队长说:“线人……是亲眼看见她离开的,得到消息后,他还特地核对了一下信息和人员,确定那一船人……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   成致远咀嚼着这四个字,他低下头,一手支住自己的额头,防止自己晕过去。   可脑海中还是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在唱歌,像是有人在跳舞,脆弱的神经面临着崩溃,成致远的下齿紧紧咬着下唇,是几乎要咬出血的力度。   或许是因为疼痛,将成致远的理智于悬崖边紧紧拉住。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抬起头,用平静口吻问道:“她最后的去处是哪?我想去看看。”   按照工作规定,这种事本不该告诉家属。可队长看着成致远,他明亮的眼睛中,已遍布血丝。   成致远没有哭,却比哭更加痛苦。这种痛苦,让成致远在最深的悲痛中不得不保持最冷静的模样。   队长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了。   那是久居内陆的成致远,第一次自旁人口中,听到花城这个地名。 第53章   花城位于祖国的最南端,气候温暖多雨、光热充足,这也就导致了花城的温度比之内陆地区较高。又因临海,因而多滋生与海有关的产业。   成致远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花城。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上一次出门,好像还是大学时和同学一起毕业旅行。毕业旅行后,他便投入了工作中,直至结婚。   刚和他的爱人小楼决定去拍婚纱照时,也曾考虑过要不要攒一攒年假一起出去蜜月旅行,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作为医生的成致远还可以凑出七天,小楼那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找回去,他们也不想蜜月到半途突然一个工作电话,那样也太破坏气氛了。   于是,一直到今日,他们都没有出去旅行过。   本以为要等到彼此升职或是退休才能拥有自己的时间,可哪里想得到……   天意从来高难问。   来到花城的这段时间里,成致远并没有急急忙忙冲到海边找寻着小楼的下落。他带着自己的积蓄,在花城租了间房子,就此住下。   花城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哪怕是春天,只要不下雨,一件短袖走大街也没什么事。   花城的口吻偏清淡,甚至爱好甜口。这让成致远有些不适应,却不得不适应。   花城的海产业很丰富,只要起得早,在屋内也可以隐隐听见港口方向传来的汽笛声。   花城的风景入了他的眼……   花城的美丽难以言说……   花城的……   成致远花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走遍了花城的大街小巷,看遍了花城的风景,吃遍了花城的美食。积蓄虽然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逐步降低,他却没有管,而是靠着一双眼、一张嘴、一双腿,感受着花城的一切。   走在小巷里时,成致远会想她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站在大路上时,成致远会想她是不是也能看见那高耸的大楼。   品尝美食时,成致远记得她最爱的东西,正是这完美光润的焦糖布丁。   这里就是花城,她曾待过的地方,也是她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   来到花城第二十一天,成致远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花城的港口边。   这里是整个花城出海必经的地方,成致远来时,一艘游轮停泊岸边,可能是旅游团在排队,不少人正排队上这艘游轮。游轮下方,也是人潮涌动。没有人注意到呆呆看着这一切的成致远,或许大家都以为他是来送人的陪客。   可仔细一想,他如何不是一个陪客?   正值夕阳西下时,天际的红霞像是要将海水也要燃烧。大部分人已上了游轮,梯子慢慢收回时,仍有人在大力挥舞着手臂,喊着一路顺风。   听着汽笛的轰鸣声,呆呆站立着的成致远,突然落下了泪。   在家等候时,他没有落泪。   知道消息时,他还是没有落泪。   可此时此刻此地,当他听到汽笛声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撕心裂肺的疼痛,自心口涌上四肢百骸。成致远张着嘴,似乎想喘气,疼痛却阻止了他所有的行动。   他慢慢地蹲下身,当眼泪已将眼前的一切模糊住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怎么寻找着她的踪影。他都必须要承认,在那一声爆炸声响起时,这世间也再没有一个对他笑颜如花的小楼了。   从花城回去后,成致远便找到了支队队长,提出一个请求。   他的请求说出口,队长手里的茶杯险些被惊掉了。   “你说什么?!”   成致远此刻已不再是身在花城时的虚弱模样,他冷静地说:“我希望能成为线人,进入犯罪集团,为你们传递消息。”   队长看了成致远许久,都没有说话。   成致远也很平静,他等着队长的回答。   这倒不是一时情急上了头,是成致远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决定。   只是他这模样,入了队长的眼中,却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你想报仇?”队长如此说。   成致远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我觉得这不能算报仇,虽然报仇也是促使我有这个想法的原因。”   他很坦然,并没有因为遮掩一切的起因。   队长的眉头皱起,他直接了当地说:“不可能,做一个线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每一个线人都是在悬崖边行走,一不小心便会跌入万丈深渊。更何况你的心中如果只有报仇这个念头,很难利于我们工作的展开,我不能让你冒险,也不能让线人们冒险。”   说到这,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重了,语气也柔和下来:“小成,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难过。小楼的死,我们也很痛心,但抓捕犯罪分子这种事,由我们来就行。我相信小楼……她也不希望你涉入其中。”   话音落定,队长便听见成致远轻叹一声。   倒是听不出语气中的异常。   成致远看向明显面带疑惑的队长,道:“队长,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模样,像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吗?”   队长一怔,他的确没看出成致远有怒火高涨的模样。   成致远平静地说:“我是医生,什么时候不能被情绪干扰我很清楚。如果我情绪无法控制住,那我做手术的时候,不也等于害了病人?”   说到这,成致远的视线微微一转,似要投入虚空中:“有这个念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的确是为了小楼。但剩下的原因,却是因为你们的工作。”   “我去花城,呆了一个月。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而我想做这件事,是因为我看到了花城的美好,我不希望这美丽的风景下,会有蛇虫鼠蚁啃食根基。”说到这,成致远顿了顿:“小楼曾和我说,她之所以成为警察,是想保护千家万户人人太平,更要保护也属于千家万户中的我。既然她如今不在了,作为她的丈夫,我应当接过她手中的火炬。”   “可是……”   成致远突然抬起手,制止了对方的出生,他勾了勾嘴角,道:“或者,队长,你可以这么想:我想成为,那个害死小楼的犯罪集团的送终人。”   话音落下时,他的神情依旧温柔和煦,像是追忆着自己的爱人。   队长最终还是没有松口,因为这涉及的部门和人员太多了。   以前虽然有自愿当线人的,但那都是本身就属于犯罪集团的人,他们或是借此机会赚点外快,或是借着功劳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这种人,因为本身就有污点,所以在接受他们成为线人时也得仔细观察他们会不会反叛。也因此,这群人少说也是混在灰色地带的。   如今成致远一个干干净净,履历上没有一点污点的人,居然要深入当线人?   虽然警察也是履历干净也没有污点便深入犯罪集团执行任务。可那是警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成致远的手可以拿手术刀,可他能学警察拿起枪吗?   没有松口,成致远也不着急,他每天有空,便来支队办公室里坐着,等着支队长的点头。   什么?拒绝?成致远也不是没听到,可他装作自己没听到。   支队长开始避而不见,他着实不想害了成致远。于是他只能让队里所有人当作没看到成致远这个人,该干嘛干嘛。   成致远也察觉到了支队长带着整个支队对他避而不见的缘故,他思索了一会儿,拉住一个从门口匆匆而过的警员,让他告诉支队长——   不妨给我一个考验,如果我失败了,这件事就当我没说。   支队长一听这话,自然是巴不得,连忙召集队里各人想方设法设置考验弄走这位小祖宗。   大家也都是和小楼相识的人,她的丈夫有这样的想法让大家虽然很感动,但也不希望他亲身涉入危险中。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对普通人来说太高了。   他们设定了三次考试,只要成致远能通过两次考试,便让向上级汇报让他参与卧底工作。   如果按照小说的设定,成致远身负血仇,心亦冷静,三次考试理当三次皆通过。可事实上——   三次考试,他只通过了一次。   那一次考试,还是因为测试眼力与耳力。成致远因为常年为人做手术,眼力敏锐。又因为耳朵并未受过伤,所以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可剩下两门,例如一枪十环,他的手拿着手枪没被后坐力震飞已是幸运之事了。   当最后一枪只打中八环时,成致远知道自己输了。   他不是什么小说主角,也没有自出生时便背负着的天命。他只是他,一个妻子身故,找不到她的尸体,也无法帮她达成心愿的蠢货。   成致远站在射击场内,凝望着远处枪靶上那个洞,许久,没有说话。   这时候,抽空过来看情况的队长,自成致远的手中拿过枪,将子弹退出,枪支拆卸,随后放回原处。   队长道:“愿赌服输。”   成致远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射击场。   成致远在射击场门口站了很久,来往的人都注意到这个没穿警服的人,心下虽有疑惑,却也没有迎上前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正好。   成致远如此想着,他在兜里摸了下,掏出烟盒。   他其实不抽烟的,一是因为知道烟草吸入太多最终会摧毁他的肺部。二是小楼不喜欢,她最讨厌烟味了。   所以,对男人来说不可少的烟、酒、槟榔,他除了偶尔喝一点红酒,其他都不沾。   眼下,成致远却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草的挥发稍微舒缓了紧绷着的神经。   成致远想,他得做点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呢?   想深入犯罪集团,却连队长安排的考试都通不过。回家呆着,又不太可能。   他只好跟个失了业的中年老男人一样,蹲在地上抽烟。   不然他实在没事情做。   这时候,身边似乎来了一个人。成致远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身上没有挪开,但他也没有抬头看对方,只是慢慢地将那根烟抽完。   最后一口白烟吐出,他将烟蒂在地上一按,然后起了身。   两条酸痛的腿并没有妨碍他起身的利落,这时候,身边忽然一道声音。   “垃圾桶在花坛旁边。”   成致远一怔,回过头,却对上队长的视线。   刚刚那个好似看大熊猫一样看着他的人,怎么会是队长?   愣也只是一会儿,身体快过脑子,他下了射击场门口的台阶,走到花坛旁边,将烟蒂扔进去。   队长也一直跟在成致远的身后,看着他扔了烟蒂,这才缓声道:“很烦恼?”   “愿赌服输嘛。”成致远淡淡道。   他也不是赖皮,目的没达到就要满地打滚非逼着对方允许他这么干。   队长沉默片刻后,道:“你不怕死么?那么危险的地方,进去了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成致远回过头,看着队长,突然道:“我记得警察入伍宣誓词里面有一句是‘勇上一线,敢打头阵。不畏艰险,不惧牺牲。’,连你们都不怕,我又为什么要怕?”   “可你又不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作为警察之前,大家不都是人么?”   听到这话,队长也不知想起什么,再次沉默后,他一声叹息。 第54章   队长答应成致远的请求了。   成致远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对方才答应他。他试图回想一下原因,是他锲而不舍的请求?好像不是,是他一个人蹲在射击场外头抽烟被对方发现?好像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缘故,队长才愿意答应?   思来想去,总是没个答案。   队长答应了,却不代表他就能立刻冲到前线去为国家为人民甚至为小楼付出一切。队长说,他还需要汇报上级,让他们看看要怎样才能把成致远安排进去。   等候的时候,成致远弄来一份健身表格。每天按照健身表格上的健身要求进行自我锻炼。同时,他也将自己的身后事处理了。   他父亲过世的早,母亲在父亲过世后第三年就改嫁了。成致远倒没有什么怨天怨地怨父母的想法,他明白,如果不是母亲改嫁,单靠母亲一人,他只怕连读书的钱都拿不出来。   成致远找了个律师,专门拟了份遗嘱,上面写着如果他不幸身故,他与小楼的婚房便变卖出去,小楼的父母与他的母亲平分房款。   他要去做的这件事太危险,也不愿母亲知道。他唯一庆幸的是,继父待母亲很好,他也有了个弟弟。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至少弟弟,能够代替他照顾父母。   在紧张的等候中,上级很快就下达了指示:同意成致远进入犯罪集团进行卧底。   收到消息的那一天,成致远去了南山公墓。他的父亲葬在这里,小楼的坟墓也在这里。   成致远先是去了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来到他给小楼买的坟墓前。   这是个双人墓,一边是小楼的,一边是他的。   小楼死在公海上,连尸体都寻不到,他只能将小楼的警服洗干净,叠了叠,放入里面。   如果他真的死了,只怕也是尸体寻不到。但他不后悔,在那份遗嘱中,他也写下如果自己身故,不必寻找他的尸体,只要将他工作时所穿的那件白大褂当作是他,下葬在南山公墓,他便很高兴了。   小楼是为公牺牲,他不知自己算不算是为公,只是行自己认为该行的事情。放下白大褂,也是为了配得起小楼。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会引起什么样的结局,那也是等他死后才知道了。   先前是因为工作机密,支队里不能将工作内容告知,这也导致了成致远到要出门了,都不知道目标是在花城的哪儿。   好在出门前,支队里将资料发来。他仔细地看了看,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花城内,有一群盘踞许久的黑恶势力,存在的具体年月尚不清楚,只能说三四年是有的。   因花城临海的缘故,这群黑恶势力依靠海运进行走私,开设赌场,甚至牵涉到拐卖人口和贩毒。而这群黑恶势力,在道上有个外号,名为“天荒”。   这其实与身在内陆的小楼并没什么关系,但小楼之所以被安排去“天荒”卧底,是因为在辖区内有多名女性前往花城时,疑似进入“天荒”的视线范围被其拐走。支队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得派遣女性跟随里面的线人一并寻找那群被拐走的女性。而女性的出现,也可以降低对方的警戒心。   这是对女性来说,对成致远这个大老爷们自不用这么麻烦。   命令里说,因成致远是医生,此次为他安排的身份,也是医生。   有一位高级线人,因救过“天荒”某位高层人物,被允许带一个人进入“天荒”。   他的新身份,便是这位高级线人的旁门亲戚,在内地开了个小诊所没怎么赚钱,一听亲戚在外头发达了,便收拾收拾家伙直奔花城求亲戚收留。   就这样,成致远领了命令,自行前往花城。   这是他第二次前来花城了。   因有线人在“天荒”里面帮助的缘故,成致远进入“天荒”的过程,还算顺利。   毕竟这不是十多年后,花城不像十多年后的“天荒”发达,“天荒”也没十多年后的要求严格。   当然,里面也有对成致远疑虑的人。但成致远把自个那改了名的医师执照给他们一看,他们两只招子也没安装扫描仪,看不出真与假,再加上对方上头有人,最终也只能哼哼唧唧地点点头,就这么放过了成致远。   成致远便这么在“天荒”内安顿下来了。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卧底,成致远又是紧张,又有些着急。   成致远刚进“天荒”的身份,是那位高级线人的家庭医生,这也就导致了他很难接触到“天荒”的内务。   接触不到内务,他拿什么东西给队长他们?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化,那位高级线人回来时,便是一声冷笑。   成致远不明所以,一双眼直直看着他。那位高级线人冷冷道:“听说你是自愿申请来当这个卧底的?”   成致远下意识点了点头。   高级线人冷冷道:“难怪,没经过培训的人,总是容易产生一些幼稚的想法。”   成致远愣了下,他的十八岁也好歹过去了快十年了,连科室主任都夸他冷静从容理智当先,如今居然被人说幼稚?   成致远心下顿时便有些不满,但医生不能情绪化的念头还是成为了他的习惯。他并没因此发飙,而是问那位高级线人:“什么才是不幼稚的想法?”   那位高级线人眼中的恨铁不成钢在十多年后想起时,都是如此的清晰。更何况十多年前的成致远,他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清这愤恨的情绪。   高级线人说:“你既然是医生,难不成今天给病人开药,病人明天就能好?如果能好,那我得问问你开的是什么灵丹妙药了。”   成致远又是一愣,还未细思,高级线人冷嗤一声:“你想立功的心思,傻子也能看出来。如果你再有这样的表现,那我会在‘天荒’的人处理你之前,先亲自把你处理了!”   话虽然严厉,却也让成致远沉下心来。   他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卧底这种事,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得出答案,也不是十天半个月便有效果。他只是“天荒”外围一个普通的医生,如果要找到“天荒”的内务,必然要经过时间的磨砺。   说到底……还是被小楼的事情影响到了。   成致远闭了闭眼,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见他不说话,那位高级线人冷若冰霜的表情也稍微柔和了些,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这段时间,就先安静当个家庭医生,什么都别管,等到有任务了,我会安排你去做的。”   成致远再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是这一顿训斥后,成致远终于沉下了心神。在“天荒”外围当起他的家庭医生,说是家庭医生,其实他偶尔也得给那位高级线人的下属看看病,治治伤。   而从成致远经手过的医药来看,“天荒”的采买情况,已越来越大,堪比一个小型医院了。   这是代表“天荒”的势力也在扩大吗?成致远不知道,他只能埋头工作,好在上头有那位高级线人罩着,吃喝一律没少,甚至还有工资可以拿。   他这么乖巧听话,自然让某些暗中盯视着他的人放了心。   应是过了一月有余,那位高级线人终于再次和成致远见了面,刚见面时,成致远就发现他面色凝重。   成致远问道:“你怎么了?”   高级线人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我记得你来,是为了调查D2137号客船爆炸事故,对吧?”   骤然听到一个许久没听到的名词,让成致远也愣了下,他费尽力气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D2137号客船,就是……   就是,小楼出事的那艘客船。   因有高级线人在的缘故,成致远也知道了那艘客船上不止有小楼一人,还有四名“天荒”的高级人员,小楼应该是作为书记员一并出去。就不知在密谋些什么事情,毕竟小楼不在了,高级人员也死了,知道消息的人只剩下“天荒”的高层了。   如今提起D2137号客船……   成致远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像是僵住了,但他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高级线人见他还能保持住冷静,也是暗暗赞叹,但面上,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天荒’内部准备调查这件事,我也收到了命令。如今我身边缺人手,而你又是专门为此来的,和我一起调查吧。”   这个时候?   成致远疑惑地看着高级线人,问:“现在?可这不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吗?为什么当时不调查?”   高级线人冷眉一敛,道:“之前不调查,是因为在悄悄收集证据,那群人怀疑这件事里,有‘长生’的手笔。”   长生,这也是成致远来到花城,进入“天荒”后才知道的名字。   花城的暗处,虽是“天荒”这条大蛇盘踞在路口,掌握着涉黑人员的命脉。但“天荒”再能堵,却也堵不住花城每一条路。在“天荒”堵不住的地方,便是由“长生”接管。可以说,如果“天荒”倒了,“长生”便是第二个“天荒”。   只可惜,“天荒”还没倒下,它紧紧盯着这只对它也是虎视眈眈的老虎,暗自磨利自己的毒牙。   如今他说是“长生”的手笔……   成致远沉默了一会儿后,点头称好。   兴许是因为那艘船炸掉时,太毁“天荒”的面子,“天荒”上层很快便同意了高级线人的批准。   他从一个家庭医生,一瞬间变为了高级线人的手下。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之前给自己的体能锻炼还算有用,起码在东奔西跑的时候,他不至于比其他人先喘一口大气。   而各种消息,也进入了成致远的视野范围内,他在“天荒”的苦心等候,终于起了效果。   整整一个月,以高级线人所带领的一干人一直在调查D2137号客船被炸毁的这件事。吃同吃,睡同睡。吃完便调查,睡醒便翻情报。一干人瘦了五六斤不说,人也变得憔悴起来。   但好在付出便有收获,他们通过埋在“长生”内的一根线,终于找到了设计炸毁D2137号客船的那个人。   那个人,叫罗祖祭。   罗祖祭是谁?   对于“天荒”来说,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名声。对于“长生”来说,罗祖祭这一番设计,等于是将“天荒”的脸皮踩在脚下,使劲碾压。于是罗祖祭成了“长生”的功臣,也是因为这样,他进入了“天荒”的视线范围内。   成致远他们对于罗祖祭经过一番调查,才发现这个年轻人年纪虽轻,却干下了不少事情。设计炸毁D2137号是一次,还有几次“天荒”行动受阻,似乎也有他的手笔。   “天荒”内部,瞬间对罗祖祭提高警惕。无论他再年轻,看起来再无害,可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和鹰视狼顾的司马懿一样,狠狠咬下你一块肉。   可对于成致远来说,眼前这一幕又极其讽刺。   他来“天荒”,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也为了小楼。   可如今“天荒”未败,杀妻之仇的仇人又在像是遥不可及的“长生”内。   权力成为了他们的保护伞,而成致远,究竟要怎样才能折断这支保护伞?   成致远不知道,他只能咬牙隐忍着,也万万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的一番隐忍,才造就了他与罗祖祭的正面交锋,更给予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兴起一场大火,让“天荒”从此衰败下去。 第55章   “成叔?成叔?”   有人在耳旁唤着,将老陈自回忆中拉了回来。他下意识道:“怎么了?”   坐在后排的人冷静地说:“红灯过了,该走了。”   老陈抬了头,这才发现前面的红灯早已变成了绿灯,而且绿灯已过了大半,很快又要变颜色。他开着这辆兰博基尼没事就堵在路口,不晓得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老陈连忙发动汽车,驶离这个路口,继续朝着云峰公寓而去。   兴许是因为想起一些过往的事情,老陈这一路上,明显比以往还要沉默。   应禾也不催他,同样以沉默相待。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车辆抵达云峰公寓,车牌号通过电子道闸,来到应禾所居住的楼栋下面。   应禾说了句谢谢,便推开车门。   他与老陈私底下时,都是这么相处的。   老陈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明早我过来接你,便任由应禾下了车。   正当应禾准备关上车门时,他突然听见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说道:“我之所以坚持到今日,是为了我必须要坚持下去的东西。”   这声音平和轻缓,说出的话,也像是看破红尘俗世的僧侣领悟出的真理。   应禾身形一顿,却还是没有说什么,他走向单元。   老陈看向应禾没有回头的背影,目送着他进入单元内后,将汽车再起发动。同时方向盘一转,朝着云峰公寓外驶去。   同样的,电子道闸并没有阻拦他。   老陈是准备回去。   因为照顾着应禾,老陈开着车载空调,导致车内虽然开启了空气流通模式但却还是有些气闷。没了应禾在车上,老陈索性关了空调,摇下车窗,让外界的空气流通进来。   夜已深了,晚风不似白日带着暑气,热到让人觉得皮肤和衣服间紧紧粘连在一起。凉风入内,竟觉得比空调还要爽快些。   老陈松了松系到脖子上的纽扣,驾驶着豪车,进入闹市区。   闹市区内,车流仍未歇息,车灯、路灯、霓虹灯交织在一起,比天上的月亮还要耀眼些。   可能因为老陈驾驶着的车好几百万,所以在车流之中,也没哪个有胆子敢和老陈挤在一起甚至弄个剐蹭,要是真剐蹭到了,说不定赔给人家修理的钱都够买一辆新车了。   这也就导致了老陈的周边,略显空荡。   老陈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进入一家大型商场的范围内,然后驾驶着车,进入该商场的地下车库。   老陈和车显然是该地下车库的包年VIP,进去如出去时一样快速。   很快,老陈便在亮着灯的地下车库内找到了停车的位置,他将车停好,熄了火,拔下钥匙,这才下了车。   迎着地下车库内的空调冷风,老陈走出车库。   他住的地方没有停车的地方,只能在这商场内找个停车的地方停着。好在停车的钱应禾早给他批下来了,倒不至于让他荷包出血。   地下车库的左手边,便是商场的入口,入口上挂着一块led屏,上面循环播放着广告。   老陈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手机,借着led屏的光看了看自己银行卡余额,最终还是放弃进入商场了。   他为人也算干脆,说不进去便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而去。   商场的对面是一排商铺,老陈顺着商铺朝街道尽头走,走到一家小型超市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老陈看了看这超市,超市虽然小,比不得大型商场,却还是能提供基础日用杂货的。他想了想住所里缺的东西,便走了进去。   老陈在超市里逛了一圈,买了些日用品,正准备付款时,他看到了放在柜台上的酸奶。   恰好这时候,腹中突然一阵“咕噜”声响起,老陈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带应禾去玉楼春,又为了等他,连晚饭都没吃。   他将这酸奶也拿了瓶,一并付了款,然后提着东西,继续朝尽头走。   没一会儿,老陈来到一家仍开着门的早餐店前。   这早餐店外部装修比之这条街上的商铺,却是陈旧许多。但好在门外的街上是干干净净的,门里头,从那扇玻璃门内看,也算是整洁。   老陈直接入内。   店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桌前写着作业。而老板正在后厨刷着碗,一回头就看见了有熟客上门,顿时喜笑颜开:“呦!大忙人来了!想吃什么?和以往一样?肠粉多加两个蛋不加葱?”   老陈也笑起来:“就这样,搞快些,我肚子都饿了。”   “好嘞好嘞,我这就来。”   老板说着便放下手里的碗,开了水龙头将手洗干净,将灶台打开,便忙碌起来。   墙上空调正开着柔风,风向正好对着那学生的方向。老陈走到跟前,看了一会儿他写作业,可能是察觉到视线,学生抬了头,眨了眨眼:“陈伯伯。”   “天气虽然热,还是离空调远点比较好,免得吹出空调病。”   老陈笑呵呵地嘱咐道。   学生挠了挠头,还未说话,老陈将提着的塑料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那瓶准备留给自己的酸奶,放在桌上:“给,好好学习知道吗?”   里头的老板听到交谈声,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哎呦我说老陈,你又给他什么了!再给东西当心惯坏他!”   “一瓶酸奶罢了,能惯坏他什么。”老陈摇了摇头,自个寻了个地方坐下。   可能是因为店里没什么人,又因为是熟客,老板也随意了些:“你每次来都带些东西给娃儿,这不是故意馋他么,要是惯到他以为你次次都会给他带东西,那不就坏了。”   老陈哈哈大笑:“那你可要好好管他啊。”   作为当事人的学生张了张嘴,最后只好埋头写作业了。   没一会儿,一份肠粉便出炉了。老板端着肠粉来到老陈跟前,放下东西,又帮忙取了筷子。   老陈连忙道:“诶诶诶,我自己可以来。”   “店里就你一个,我随手之为罢了。”老板耸了下肩膀:“你慢用。”   老陈掰开一次性筷子,刚挑起一筷子肠粉,突然愣了下:“诶,等等。”   老板正准备离开,听到这声回了头:“怎么了?”   “里面怎么有肉丝?我要的是纯鸡蛋的那种啊。”   一听这话,老板笑弯了眼:“放心,不多收你的钱,就当是谢你的酸奶了。”   老陈抬头看了看这位样貌比他年轻不少的老板,一时竟无言以对。   记忆之中,好似自这家店开业时,他便来到这里吃东西了。   起初是因为住的地方离这里近,方便过来。后来么,是因为这里的味道还不错,吃着吃着便习惯了。   如今……   耳畔仍有着老板的笑语:“我开店的时候你就来吃,如今吃了这么多年了,不怕你笑话,在我心中你不仅是我的老顾客,更是我的好兄弟啊。支持了我这么多年,一份肉丝又怎么了,我又不是送不起,你尽管吃就是。”   老陈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个笑容,心下却不知为何,有了一股酸涩之感。   吃了这么多年了,多少年了……   他也,老了啊。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常,老陈埋下头,将肠粉塞进嘴里。   老板见他不说话,也只是笑了笑,便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一时间,店铺内又恢复成刚来的模样,有人在洗碗,有人在写作业,有人在吃东西。   一份肠粉下了肚,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总算安静下来。老陈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   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拿了张十块放在桌上。同时对里头喊了声:“钱在桌上,你记得收。”   一听他要离开,老板用毛巾擦了擦手,连忙出了后厨,来到老陈跟前:“我刚刚才想起一件事,忘了和你说。”   老陈一愣,问道:“什么事?”   老陈便见老板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担心有人听到。只是这店铺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而外头天已黑了,也没人会在这个点来吃东西。所以哪来的人可以听到?   老板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上次不是从我这买了份祛疤止痒药膏么,后来我那表舅所在的医院没什么货了,买也买不到。如今刚得了消息,他那儿有了货,你还需要吗?要快点决定啊,这玩意抢手的很。”   这神神秘秘的模样落入旁人的眼中,不晓得还以为他是在和人谈一笔好几百万的生意呢。   老陈一听这话,微微一怔,随后沉默起来。   “老陈?”   老陈想了想如今的经济情况,还是点了点头:“麻烦给我留三份吧,定金多少?”   “不多不多,一百一份,三份三百,定金你给一百五就行。”   老陈明白似的再次点头,他从兜里取出荷包,抽出两张一百递给老板。   “钱不用找了……剩下的钱,你这有酒吗?”他突然问道。   老板将手在围裙兜上擦了擦,刚接过钞票,便听到这话,他一愣:“酒?我这只有啤酒,你要吗?”   “要,给我拿五十的。”   老板连忙去冰箱旁边,取了四瓶啤酒过来,又找来一个结实的塑料袋将之装好。   “给,你的酒。”   老陈一把接过塑料袋,对着老板略一点头:“我走了,下次再来。”   “好嘞。”老板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正在写作业的孩子:“还不和陈伯伯打个招呼!”   学生抬了头,乖巧地喊了句:“陈伯伯再见。”   “再见。”老陈笑了笑,提着东西推开玻璃门,比空调风稍高的夜风顿时吹了满身。   出了门,老陈脸上的笑容就好似变了脸一样瞬间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回想着老板的话。   祛疤,止痒……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老板怕是不知道,自那一次断了药后,他已经习惯这张脸皮在夏季时会时不时发生瘙痒的感觉了。   不过既然有东西送过来,留一份也没什么。   老陈又提起装着啤酒的塑料袋,看了一眼。   他今天心情实在烦闷,还是回去喝酒吧。 第56章   另外一边。   听着楼栋外汽车发动的声音,正在上楼的应禾停下脚步。他站在台阶上转过身,看着石制栏杆外的夜景。   外头亮着路灯,光线自外投射入内,将栏杆的影子落入室内。影子拖得极长,好似一把朝天树立的长剑,而应禾就站在这几把长剑中央。   应禾之所以停下脚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看到这样的景色,突然想起有关于这个人的故事。   他来到“长生”之前,上级便告知他在“长生”的内部有一位高级线人,可以帮他进入“长生”。应禾一听这个消息,便下意识以为“长生”内的那位高级线人,是不知道比他高多少辈的师叔师伯。   上级可能是看出他这样的想法,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他并不是警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花城黑恶势力中,混迹了十多年的普通人。   混迹了十多年?这样还能叫普通人吗?   应禾极想吐槽,只是当着上级的面他这点槽也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暂时忍下。但前往花城的一路上时,他依旧在琢磨,这位混迹了十多年黑恶势力的普通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约莫坐了十几小时的火车,应禾终于抵达花城,他提着行李刚出站,便看见有人举着一块写着“应秋”的招牌,在出站口等着。   应秋,是应禾来花城的化名。可以说如果没人通知,谁也不知道花城的地界上,会在此时此刻来一个叫应秋的人。   应禾提着行李,来到那人面前。此时他才看清对方的形容: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样貌普普通通,身上也无二两肌肉。如果打起架来,这人绝对是个炮灰。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与他的样貌,却有种诡异的不协调。   他的眼睛,可以说是平静,也可以说是温柔,总而言之一句话,太干净了。   男人显然也在审视着走到面前的应禾,在男人明净的眼瞳中,应禾看到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两人对视了许久,应禾突然道:“你是老陈?”   男人也直接了当地问:“应秋?”   几乎不需要再确认,两个男人同时笑了起来。   老陈和应禾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直接带他去“长生”的地盘,而是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在马路牙子边上的早餐店。   这早餐店虽然面积比起不远处的超市有些小,但好在里头尚是明亮干净。老陈很热心,帮应禾提着行李进来。两人刚坐下,里头正在忙活着的老板乐呵呵地迎过来,问道:“老陈,你还给我带客来的啊?想吃些什么?尽管说!”   老陈看了眼应禾,问道:“你是楚城人对吧?”   应禾点头。   “那就尝尝老板这里的肠粉吧,一份加辣一份加两个蛋。”   老板点头离开,老陈起了身,自饮水机旁打了两杯水,然后递给应禾。   他道:“我就住在这附近,所以对这一带熟得很。听说你要来,我就在我那房子里腾了个地儿出来,放心,我不抽烟,也爱干净,屋里不会乱七八糟垃圾遍地的。”   应禾端着水杯抿了口,他觉得自个此时应当有千言万语需要询问,只是话到了嘴边上,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老陈对此也只是笑笑,他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应禾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看着这早餐店内安全不安全。   老陈见此,说:“放心,他这里就一个监控,这里算安全的。”   听闻此言,应禾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现在在那里是做什么的?”   他到底没有直白相询,无非是身为警察的警惕性太高。   老陈显然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直接了当地说:“我给他们当司机。”   此言落定,老陈似乎想起什么,他道:“那边给你安排的工作也是司机,你不知道吗?”   司机?   应禾沉思起来。   虽然他有驾照,开车也还行,但是司机……   一句“不会太慢了吗”还未出口,老板已端着两份肠粉乐呵呵地过来了:“来了来了,你们的肠粉,请慢用。”   “试试吧,这家的肠粉也算是花城一绝了。”   老陈一边说,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而应禾这一路上,除了吃了盒方便面也没吃别的东西,看到有食物,自然是先下筷子为敬。   老板就这么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吃东西,随后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这一顿的钱,是老陈付的。应禾不是不想付,却被老陈阻止了,理由是老板与我相熟的很,吃东西好歹也能打个八折。听到这话,应禾只好作罢。   吃完东西,老陈便领着应禾朝他的住所走去。老陈的住所就在先前吃东西的一排商铺后面,老陈先是领着应禾朝街道尽头走,抵达尽头时,再转个弯,便进入了一排居民区。   应禾一直在观察这四周,从外墙上看,这一排居民区起码也有十来年的年月了。他又看向这位据说在黑恶势力中混了十来年的高级线人,心下想着这莫不是就是大隐隐于市,越有身份的人越低调?   居民区内,两旁种着樟树、梧桐树,春季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两类树也都冒了绿芽儿,染了翠色。他们走在居民区内,还能看见老头老太太坐在自家单元门口摘菜,四周充斥着安逸的气氛。而阳光,也自缝隙间落了下来,细碎的影子落了彼此满身。   到了一栋楼的单元前,老陈忽然放下他一直提着的、应禾的行李,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摇了摇头:“不行了,胳膊肘疼的厉害,你自己提吧。”   其实应禾也没带多少东西,行李应当算不重。他先前见老陈坚持要帮他提行李,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老陈放下心里,他自然不会生气,便上了前,提了行李。   行李方提在手,应禾抬起头,忽然一愣。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如果他没看错,在老陈的后颈处,有一道浅褐色的伤疤。   那伤疤不是大块的,而是缝针后留下的痕迹,极长,长到像是一根绳子,环绕在老陈的后颈处。   不知为何,应禾竟想起了聊斋中的画皮。画皮也是自后颈缓慢撕下自己披着的人皮,当它们失去人皮时,便成了鬼。   想到这里,应禾挺想挠挠头的,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倒不是怕老陈突然自后颈撕下人皮,然后用一张血糊隆咚的脸对他狰狞一笑。而是他这伤……   这就是高级线人,所付出的代价吗?   老陈似乎没注意到应禾的视线,他直接进了单元内。应禾连忙跟上去,可能是因为那道伤疤的缘故,他下意识留意起老陈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应禾总觉得老陈这里的皮肤颜色不太对,那里动起来时不太自然。他是觉得奇怪了,老陈却是一无所知的模样,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了该单元的三楼。   老陈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内,转动时他才说道:“‘长生’这几年来承包了几栋楼作为集团内部员工的住所,但我是进去的早,所以拒绝了给我分配的住所。”   应禾问道:“那我要是进去,难不成也有住所?”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老陈推开门,走进去:“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自己租房子,‘长生’会替你报销五到六成的房费。”   “听起来还真不错。”话是这么说,应禾却半点笑意也没有,他跟着老陈走进了老陈的住所内。   第一眼看到老陈的住所,让应禾不得不夸赞一句:太干净了!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布设正如老陈所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家具摆放整齐,处处明净亮堂,连灰尘都没有。   应禾下意识动了动鼻尖,他好像还嗅到一股浅淡的花香。   老陈转过身,把防盗门拉上。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加一个行李箱。   老陈指向左手边的一扇门:“那是你住的地方,这两天你先修整一下,我和那边联系确定下你的情况,你再准备进入‘长生’。”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我只能从司机做起?”   老陈看着应禾的样子,道:“也不是,但是从我这条路子来,是最快的法子。”   应禾抬了眼,看着老陈,他问道:“如果我不想做司机呢?”   老陈倒也没生气,问道:“不想做司机的话,你想从哪儿下手?”   应禾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说:“我听说‘长生’集团麾下有不少堂口,我打算从这方面下手。”   老陈看了他片刻,才道:“你知道堂口的意思吗?”   应禾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我来之前就看完了所有情报。”   老陈沉默须臾,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应禾说:“看情报时是三四成,如果你有帮忙,起码能到五六成。”   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应禾本以为老陈这种在局中沉浮数十年的人,每行一步都会小心翼翼,以求稳妥。这五成的机会,也不知他赌不赌的起。   却不想,老陈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帮你,甚至可以替你联系花城上级调来‘长生’人员的资料,只要你赌得起。但你需清楚,如果失败,我无法救你。”   竟是答应了。   应禾也点了点头,他道:“我来这里,便没有惧怕过死亡。行此一步,是我来之前便考虑好的,如今还有你提供消息给我,我自然会先斟酌下可行度,再考虑如何进行。”   老陈嗯了一声,他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一并说了,我立刻去解决。”   应禾看了老陈一会儿,眼前不知为何,突然闪过老陈后颈上的伤疤。   他下意识道:“你后颈上……是‘长生’的人弄的吗?”   老陈似乎没想到他提起这个,愣了一下。   看到他这反应,应禾这才发现自个又不是对方的谁,甚至可以说对方是他的上级而不是同级,大抵是平心静气聊天太久,加上对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蔼。应禾才下意识放松了警惕,如今见到对方如此表现,应禾才发现不妥,他连忙补充:“我、我是无意间看到的,如果这是你的秘密,你也可以不用说,就当我随口一言罢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老陈居然还是没生气,他只是抬了手,摸了摸自己后颈上的伤疤,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植皮的伤疤。”   植皮。   老陈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宛如在谈家常。 第57章   站在楼梯上的应禾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工作,也不知这话正戳中了老陈心中最痛的伤疤。   可老陈没有怪罪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他。帮他收集情报,帮他进行任务,甚至替他开车,替他跑腿……   也是在这两年的相处中,应禾才知道这位可以说是他前辈的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曾孤身进入“天荒”卧底,也曾一人与罗祖祭交锋。   他曾一把大火将“天荒”这个原本是花城黑道上龙头大哥的势力给烧得衰败下去,也曾改头换面进入“长生”集团的势力范围。   至于因烧伤不得已植皮、不得已整容的痛苦,他从未说起,老陈心内,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   毁了“天荒”!毁了“长生”!   他比卧底还要坚持,他比警察还要执着。   这也是应禾今日问起他的缘故。   是什么,让你坚持到今天?   老陈的回答,对外人来讲可以说是含糊不清。可应禾晓得,外人不明白又怎样,只要老陈自己明白就行。   老陈,不,应该是成叔,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该为你叹息,可总是忍不住想着……   成叔,你不会觉得孤独么?   应禾想起老陈那张平静的脸,摇了摇头,他转过身,上了楼梯。   哒、哒、哒。   随着脚步声远去,楼道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想起了刚来花城时的事情,这个晚上,应禾做了一堆梦。   这些梦都太杂乱了,如果要细细说来,也只能说几个印象深刻的。   他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海边,看着一辆游轮在夕阳下渐渐远去,而他,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站在一条街上,街上并没有亮灯,四周很黑,按理说他应该离开,他却没有动。而是看着街道的不远处,梦中的他忽生感觉,总觉得在那一边有人存在,他的身后,也有人存在。   再然后,他又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火场内,手持一瓶酒,一边喝,一边朝着四周的烈火泼洒。酒入喉时的刺痛感,烈火即将袭身的灼烧感,真实到应禾以为这不是一场梦。   更加奇怪的是,他被这些梦折腾来折腾去,却都没被折腾醒,实在痛苦。   好在痛苦不会持续很久,第二天天刚亮时,闹钟的声音才硬生生把他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中拖出来。   应禾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都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这一睡觉就好似穿越了一趟,累都累死了。   此时室外的光已透过窗帘落了进来,像是黑暗深渊中落入的希望之光。而室内装着的空调因为他先前所调好的定时,早已关闭。   过了好一会儿,应禾的眼前才没有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他自空调被里起了身,刚准备下床时,突然一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才发现后背上一片潮湿。   竟是汗湿了。   应禾坐在床上,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打个哈欠继续睡,还是起床洗漱。作为经理他每个月都拿全勤,请一次假也只是少点工资罢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决定去公司。   穿着短袖的应禾趿着拖鞋走进客厅,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大开的玻璃窗外云雾缭绕,其声势之大,不晓得还以为是楼下起火了。   应禾进了卫生间将牙膏挤在牙刷上头,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开始刷牙。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镜子里这张脸,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呢?仔细一瞧,原来尚算干净的眼底,此刻布满血丝,加上他昨夜被梦境折腾来折腾去,整个形容也略显憔悴。   应禾停下刷牙的动作,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会儿,哼了一声。他吐出白沫子,又含了口水漱口,将牙齿解决后,便开始洗脸。   可能是因为这个憔悴样太让人不忍直视,应禾洗脸的时候都从以往随便擦两把变得认认真真起来,也不知这有没有效果,不过总是个心理安慰。   洗漱完毕,应禾想了想,还是去阳台上取下自己晒了一夜的衣服,准备换上。   他刚走到阳台上,一阵风吹来,四周那像是起火的雾气被稍微吹散了些,应禾一回头,就瞟到了楼下那辆静静停着的兰博基尼。   ——老陈竟已来了。   人都来了,也不好拖拖拉拉下去,应禾连忙进了屋内,将衣服换上,脏衣服就等回来时再洗好了。   一切处理妥当,他带上钥匙和手机,开门下楼。   老陈把车停在单元附近,也不着急。   可能是因为昨个儿那四瓶啤酒下了肚的缘故,今天的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听到单元内有脚步声过来,老陈按下车门锁,没一会儿,有人拉开车门进来。   老陈说:“给你带了份肠粉,就当早餐了,赶紧吃吧。”   应禾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塑料袋装着的餐盒正放在中央的位置,他道了声谢,拿起那份肠粉,正准备打开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和这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吃的肠粉啊。   还真是绕不过去了。   应禾在心中叹了一声,打开塑料袋取出里面的筷子,开始吃早餐。   可能知道今天是个晴天,老陈没开车载空调,直接摇下车窗,让微凉的晨风吹入车内。   同时,老陈发动汽车,方向盘一转,便朝云峰公寓外头驶去。   车刚上路没多久,应禾便将那一份肠粉吃完了,他自车上的抽纸盒内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再丢进垃圾桶内。   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应是进了闹市区的缘故,四周的车明显多了起来。朝阳从云后探了头,落下光芒驱散了晨雾,一切宛如新生,充满希望。   这个时候,吃饱喝足的应禾也开始思索起今天可能要面对的事情。   符瑛以实验室代表的身份,与运输部签订合作协议。这份协议,这两日内应该就会送到运输部盖公章,然后通告各部门。   这协议,说是实验室与运输部的协议,其实怎么想,背锅都是签字的人。   毕竟是“代表”,不是么?   符瑛有没有这个背锅的分量应禾不知道,应禾只知道如果符瑛说的是真的,这是罗祖祭的意思话……   罗祖祭,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应禾自认在善后这件事上应当没什么问题,该给上头交代的已经交代的,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可罗祖祭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设了这个套,逼着他不得不钻,他到底想做什么?把自己当成一只听话的狗?   应禾低下头,两指缓慢地揉着额角。   转念一想,如果只是罗祖祭,那还没什么。他最怕另外一件事:这不只是罗祖祭的意思,更是“长生”集团上层的意思。   如果是“长生”上层的意思,那他今后,只怕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法传递消息,更别提在“长生”内部捣乱了。   真是……老狐狸!   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能是罗祖祭,应禾在心中暗骂一声。   真当小爷怕死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在心中忿忿不平地想着,面上却是面无表情。   抵达写字楼门口,应禾下了车。   他对车内的老陈微点一下头,便径直走进写字楼内。   像他们这种情况,两人绑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老陈有老陈的事情要做,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分路而行,反而更好。   应禾也不担心老陈会出什么事,在卧底这方面,老陈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必然有自己的方法可以撇去危险,立身在外。   不过如老陈两年前所说的,危险真的来临时,他自个是可以置身事外,却救不了其他人。   应禾进入电梯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上班的时候了,就不知实验室那边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只是……应禾突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如果是实验室派人过来,就代表实验室是真准备掺和进这些事中。可如果不是实验室的人……   应禾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用这阳谋罗祖祭都不在乎,派个人出面应当也没什么事吧?   想归想,应禾走出电梯,朝着运输部走去。   运输部内已亮着灯,想来有人已先到了。应禾走进去时,还能看到人影。   他也没去打扰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在路径陈音的办公室时,应禾脚步一顿,他视线一转,落在尚锁着的玻璃门上。   里头空无一人,想来陈音还在路上。   应禾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朝里头走去,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内,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里头和昨日没什么不同,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就是临走时关了窗,气流有些沉闷。   应禾将饮水机的插头插上,又自办公桌桌兜里摸出空调遥控器,将空调打开,才走到窗户边稍拉开窗户。   反正用的“长生”的电,应禾也不心疼。   等着一切都忙碌完了后,应禾转身回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弯腰将机箱上开关一按。   “嗡嗡嗡”的启动声中,电脑屏幕闪过Windows的logo,应禾托着下巴,看着系统进入桌面。   如果没什么事情,他每天早上就是这么度过的,朴实无华且无聊。   也没管这想法在当今一干965甚至996的打工族眼里有多么的凡尔赛,进入桌面后,他依次登上自己的工作邮箱、内部通讯软件等等,才收回视线,落在电脑桌旁的抽屉上。   应禾伸手拉了拉抽屉,抽屉发出一阵锁匙卡住的声音。   很好,没人动过。   应禾从兜里掏出钥匙,在一堆钥匙里找到了一把小钥匙,他插进抽屉的锁孔内,微微一转。   “咔吧”一声,锁内的弹簧收回,抽屉顺利拉开。   抽屉内倒没藏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是木制的,带着浅褐色的斑纹,整体光润整洁,没有毛刺,就不知是人工制作还是机器打磨。   应禾将这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这里头正卧着一枚大红色的印章。   正是运输部的公章。 第58章   “长生”集团因为集团本身的特殊性,所以比起一般的公司在某些地方总是有些不同的。   例如这公章,在每个部门中,就好比皇帝老儿玉玺,只要盖了章,便是一个部门的意思。   不过令人比较尴尬的是……“长生”可没准备让部门经理变成部门皇帝,他们特地设置了一个副经理的位置,同样给副经理也准备了一枚专用的印章。   也就是说,如果涉及到部门与部门之间的事情,需要用公章时,得两枚一并盖,才能起效。   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副经理这个位置。   “长生”不是别的公司,一个利益为上的地方,难免会出现抱团现象。“长生”内部也没那么多人是大公无私的。这也就导致了经理身边那位副经理,很有可能便是经理的亲信。例如安防部那位郭部长,他身边的副部长便传闻是他一个远方的侄儿,当然,侄儿怎么能混到这个位置也是有些可疑的。但安防部没都没提这事,若不是郭部长有手段,便是这事对其他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了。   而这枚副经理印章,在这种情况情况下便可有可无了。   对应禾来说,副经理印章其实也有些微妙。因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罗曼从上头下来可不是为了混这么一枚印章,她是来当“监军”的。   可对应禾来说……   在使用经理权限时,罗曼却看不出有半点想和应禾争权夺利的想法,想用她的印章时和她说一声就行,绝无半点推卸。就像是每一个被经理提拔上来的亲信一样,十分好说话。   亲信?想到这里,应禾轻笑一声:什么亲信,不过是明白彼此想什么,然后互相利用罢了。   应禾拿起这枚公章看了看,上一次用这枚公章,还是罗祖祭要来的时候,他让罗曼去订酒宴和住房,找财政报销用过。   这一次签了这么一份文件,两枚印章应当一起用。   应禾将公章放回盒子里,盖上盒子,放回大开着的抽屉,朝内一推。   等着吧,应禾在心内这么想,看看对方到底派谁来。   饮水机内的水已经烧热了,应禾起了身,用自己放在办公室内的茶杯接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走回电脑桌前坐下。   他抿着这杯开水,一边点开高级管理群,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如同内部研发通讯软件一样,在通讯软件的社交功能上也设置了一个群组。   每个部门的主要管理员都会进入一个群内,副位上的管理人员也会进入一个群内,再就是各部门都会有一个群组。   应禾现在看的,就是部门管理的群组。   在这里面的人其实很少,除了信息、运输、安防、人事这些常见部门,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人,例如管理各个堂口的,其地位与主管差不多,也进入了这个群内。   只是……这个群,可不像企鹅群一样,经常有人在聊天。   应禾的视线在群内名称上下扫动,又喝了一口开水。   刚入这个群的时候,他想着要是能按照这群名单跟着追查过来,不知能抓到多少条大鱼。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间,应禾只能作罢。   应禾主要是觉得,对方使用的是内部通讯软件,那要追根究底他不见得能追出什么线索,还有可能被对方察觉。再就是,他也不确定进入这个群,代替部门发表意见的人是不是真是他们本人,当然,这个想法尚要存疑。“长生”是个有规矩的地方,既然他应禾都进来了,其他人理当也是本人进来才对。   如今的群聊天界面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发表意见。   应禾又将这群名片自上而下扫了一遍,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实验室……好像不在这里。   思如此,应禾将茶杯放下,自上而下扫视且拖着群名片,果不其然,这里头没实验室的影子。   没有?   应禾沉吟起来,是没加进来……还是特意不加,将自己隐藏起来呢?   真是神神秘秘,他在心下暗骂道。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从整点跳到点半,应禾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这里过来。他将对话框关闭,等着对方进来。   没过一会儿,门口传来叩门的声音。   “进来。”   门把手转动,对方推门而入。   应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滚下喉咙,身子也跟着热起来。再加上空调吹着柔风,一冷一热,他竟也受得住。   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响起,应禾也没抬眼,人依旧瞅着电脑屏幕:“有什么事吗?”   “应总,这里有份文件需要动用公章。”对方如此说道。   文件?   这两个字让应禾抬起头,正对上罗曼那张明艳美丽的面容。   他眨巴眨巴眼,心下琢磨着不会这么巧吧?   想归想,应禾很干脆地伸出手:“给我看看。”   应禾是部门经理,在运输部内有最高权限,他要看的东西除非是上级直接发下命令不允许应禾接手,他才不能看。其他时候,就算罗曼是上头安排下来的监军,在正儿八经的事情面前也不能阻止他。   罗曼一听这话,倒是挺大方,觉得这玩意似乎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应禾接过她手里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入目的便是《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这一行大字。   应禾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他本以为实验室为表达诚意,总会派个人过来让他见识下实验室的庐山真面目,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让罗曼亲自来送这份文件?   不过转念一想,罗曼不就是罗祖祭的女儿么,她其实……也知道这件事?   虽然很有可能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应禾将文件翻了一页,确定手里这张破纸真是他昨个儿和符瑛在玉楼春签下的文件。   “怎么是你来送这个?”   应禾抬了头,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罗曼神情平静地说:“实验室的人来找我,让我转交给你。”   看她这副坦坦荡荡无所惧的模样,应禾举起手里的文件,问道:“你知道这份文件的来源是哪儿?”   罗曼点头:“是罗总。”   应禾看着罗曼,他在想这美艳的女人来到他的面前,是代表罗祖祭的意思,还是实验室的意思,还是……   他将文件夹放回桌上,看着桌上的两张纸,冷声道:“那你知道,这张纸盖了章,代表什么意思吗?”   罗曼还是点头。   应禾想,如果真是他们仨联起手来对付运输部的他,那他也没法独坐钓鱼台了。   应禾不再看罗曼,他弯下腰,把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拉开,取出那枚代表着部门经理的公章。   他打开盒子,看了看上头还有印泥,便将文件翻了一页,朝末尾处一摁。   浅红色的印章落在纸张,代表着运输部同意这件事。应禾翻开下一页,正准备盖章时……   等等,下一页?   他记得签字的时候就三张纸啊,哪来第四页?   手里的章险险就要盖下去,他定睛一看,这又是一份《工作规定》,和他那份一模一样。   搞什么?复印件?   应禾还未问出口,他翻到第二页,发现这真是与自己那份一模一样的文件。他朝后再翻,突然一愣。   最后签名的地方,留着两个名字,一个叫符诗,另外一个……   应禾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管里、从牙缝里挤出来,极冷:“为什么这上面会有殷尘的名字?”   罗曼似乎早就知晓应禾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一点都不惊讶,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情,不动如山的模样:“他是我带过去的。”   应禾抬了头,就见罗曼口齿清晰地说:“签订这份协议是罗总的意思,我负责出面联系,你代表运输部点头,殷尘负责跑腿。”   “就这样?”   “就这样。”罗曼淡淡道:“他不是你的秘书么?替你跑跑腿又怎样了?”   替你跑跑腿又怎么了?   话说的轻松,本来应禾愿意签这个字,是因为此乃阳谋。再加上他如今是运输部的经理,如果是应禾这边出了事,要调动应禾的位置就得通知大部分人,在他们调动人的时候,应禾就会先一步认输,反正命比地位重要,没了地位还能想法子再爬上来,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上“长生”集团的上头想干掉他,也得解决他在运输部的影响力,不然他们是做不到无声无息的。   可陈音……陈音不同啊!   陈音只是一个刚进来没多久的人,就签下了这么一张破纸,把运输部半个身家都背在身上了。要是应禾和老陈行动,或者他行动导致“长生”集团利益受损,光凭这张纸对方就可以在运输部内追根究底。   他一个没背景的人,就算没他的事儿也能找出事。   应禾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阴沉,他也不想问罗曼做事怎么没告知他,人家毕竟有个好爹不是么!   “你生气了?”罗曼看着应禾的脸色,突然道:“为什么会生气?只要不损坏集团利益,他不就安全无事么?”   明明是句反问,却让应禾自阴沉的心绪中陡然清醒过来。他看着罗曼,警铃敲响。   口中亦回答道:“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会不会背这个锅罢了。”   “既然没事,又何必生气。”   应禾看着面前的文件,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这份文件我先不盖章,你去给我把殷尘叫来,我要搞清楚他签这字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最后,他又咬牙切齿起来,就像是每一个珍惜自己小情人的男人。   罗曼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辨别他为什么这么生气,看的应禾都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但最终,罗曼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59章   陈音是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抵达办公区域的。   自从他加入“长生”集团后,每天还有五分钟进入办公区域已然成了他的习惯,当然,他也有十五分钟抵达的时候,但那个时候都是应禾来接送他。   运输部的人也明白该什么时候找到这位应总委任的秘书,所以,这其实也给了他一定的清闲时间。   陈音可以稍微延迟一些来到运输部,这样他在路上时就可以多发一会儿呆,留有自己的一段时间。   至于迟到……如果不是应禾要求,他一般都不会故意迟到。   陈音站在自己的办公室前,正准备推门而入时,门栓却紧紧锁着,他微微一怔。   为什么怔住?   因为他这段时间过来时,这扇门早就被人打开了。   陈音也懒得去寻到底是谁把他这扇门打开的,毕竟运输部这么大,能拿着门钥匙也就那么几个。   不过,也幸亏他并没有在办公室内放什么有关于自己的东西,所以门大开时,就算有人入内想翻找,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   今日没人开门……   念头在心中一转,陈音也未说出口,他很自然地自口袋中掏出那把只有在下班时才用得上的钥匙,插入门上锁,钥匙一转,将之打开。   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音打开门,让空气流通。然后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   将机箱上的开机按钮按下去,陈音才起了身,在抽屉里摸索空调遥控器。   说起来,陈音也不知应禾是不是故意的。运输部其他地方,都是使用内装空调,员工要调试还得找到总开关在哪儿。可他所在的办公区域内,却有一个壁挂式空调,他想调试几度便调试几度,想使用制冷或者制暖也都随他。   这是照顾吗?还是别的什么?陈音想不出来,只能暂且随他去了。   一阵“嗡嗡”的声音后,空调的叶片缓缓打开,柔和的凉风吹了下来。陈音这才将遥控器放在桌上,对上已进入桌面的电脑。   他一边按照惯常登录内部通讯软件,一边思索起昨日的事情来。   毕竟也在运输部混了四个月了,对于内部的规章制度他也算是清楚:如果是两个部门签订协议,需要本部门经理以及副经理进行盖章,这份协议才能在内部通过,再于内部进行公示。   可陈音现在有几个问题,第一便是“极乐门”。   他昨夜回返云天公寓后,反复思索“极乐门”这个位置的特殊性,按照符诗所说,“极乐门”是通往实验室的一扇门,可实验室总不会只有这一扇门吧?为什么罗曼带他去的,偏偏是符诗这边呢?   第二便是实验室。   陈音在想,“极乐门”是通往实验室的一扇门,那实验室在哪?   自他进入“长生”集团后,实验室除了被罗祖祭偶然提起一次,便再也寻不到踪迹。若不是罗祖祭说起过,旁人也都知晓有这个地方,陈音还以为实验室是自己的臆想。   他已知道“极乐门”的存在……可摧毁一个“极乐门”,能让实验室受到伤害吗?   似乎……不能。   陈音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惆怅。   这种明知山有虎,却不能像武松一样冲上去打虎的感觉太难受了。   虽如此想着,陈音还是记着自己的身份,他登入“长生”集团的内网,准备看看有没有关于协议的发布消息,这时候——   “殷尘。”   耳旁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   陈音回过头,便站在一个高挑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他连忙起了身,对女人道:“曼姐,有什么事儿吗?”   罗曼看着陈音,没有说话。   陈音眨了眨眼,这突然没声儿是怎么回事?   虽如此想着,可陈音表面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模样。两人对峙许久,慢慢地,陈音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罗曼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她好像在审视自己,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还未细细思索,罗曼已道出目的:“应总找你。”   很简单,也很干脆的四个字。可对上罗曼,陈音总是难免小心,他问道:“现在过去?”   “嗯。”说着,罗曼已让出通道。   见此,陈音不去也得去了。他点头道:“我现在过去,谢谢曼姐。”,一边走了过去。   两人即将擦肩时,陈音突然听见罗曼轻声一笑。   那笑声似嘲如讽,冷意森森,仿佛陈音前方乃是九幽地狱,而她是即将目送陈音上刀山下火海的幽冥使者。   陈音下巴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转过头,他朝着经理办公室走去。   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带他去“极乐门”的事情。   昨夜的事情,只有陈音与罗曼知道。签订协议的事情,也是通过罗曼下达的,这也就导致了一种错觉:这份协议,似乎是专门针对他而来的。   心头有了这样的错觉,疑问也变得越来越多,陈音反复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想着罗曼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的口气。心下的疑惑便越来越多。   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不是错觉呢?   如果不是错觉……那一切,便很顺理成章了。   经理办公室与陈音所在的办公区域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陈音站在门口,叩了叩门,很快,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陈音推门而入时,一眼就看到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看着桌上东西的应禾。   他的表情不太对。   直至这个时候,陈音才想起应禾为什么要找他这件事。随即念头一转,瞬间了然。   应当是……昨日的事情吧。   毕竟他是经理,能知道这件事也属正常。   “把门关上。”   陈音听到应禾如此说,他随手将门掩上。门一关,这方天地内,是整个运输部,不,应当说是整个“长生”内,专属于应禾的谈话空间。   陈音走到应禾桌前,他的视线下意识低垂,便看见桌上那份大开着的文件夹上扣着一张纸,纸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大字:《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   陈音又看了看应禾的表情,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时候应禾突然发声:“坐下。”   看应禾的表情,陈音琢磨着要不是杀人犯法,他估计早就被应禾掐死了、   应禾要他坐下,他便只好坐下了。   坐在椅上后,一直低垂着眼帘的应禾终于抬起头,他紧盯着陈音,似乎想从陈音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东西。   只可惜陈音现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任由应禾那电钻一样的目光盯在脸上,他自不动如山,随便你去。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应禾可能是被气到了,他生气的时候没有发火,而是被气笑了:“你倒是比我冷静。”   陈音道:“不冷静的话,如何与应总谈话?”   应禾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陈音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这个。”   他语气平静,模样冷静,丝毫没有自己可能已置身在陷阱中的感觉……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知道这是个陷阱,却还是跳下来了。   应禾只想骂脏话,骂脏话之余更想骂陈音,但他还是忍住了。   应禾憋着一口气,话音中也带上一丝怒意:“你知不知道在这张破纸上去签了字,代表什么意思?”   陈音静静地看着应禾,看着他的眉目隐带怒相,听着他的话语包含怒火。明明是关心之举,此刻落入陈音眼中,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这是关心吗?   在应禾的怒焰中,陈音平静地点了点头,他口齿清晰说:“我知道,签了字,我就成为了运输部的代表,要负责和实验室一方接头,如果出了事,运输部这边由我担责。”   “你既然知道,你还!”   “可我没得选择。”陈音突然出声,打断了应禾的话。   应禾一怔。   “在罗曼找我过去的时候,我便感觉到她对我的似乎有所怀疑。让我签下这份协议,无非是想确认我的心到底朝着哪一边。我若没什么叛逆的念头,这协议签了也就签了。我若有叛逆的念头,这正好是一根绳,将我牢牢捆在原地。”   应禾看着陈音,片刻后,他轻声道:“这是阳谋。”   陈音勾了勾嘴角:“是啊,这是阳谋。”   应禾沉默片刻,他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罗曼在怀疑你?”   陈音又笑了笑,他道:“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   “直觉?开什么玩笑?”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陈音微笑着说:“你觉得,作为一个内鬼的男朋友,在她背叛集团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应禾再次一愣,他下意识道:“你不承认不就行了?”   “是,我不承认就行了。可只要有这个理由,再抓住一点苗头,便可以定我的死罪。”说到死罪二字,陈音模样平静,语气淡淡,仿佛所面临的非是生死关卡,不过云淡风轻过眉梢:“她早就怀疑我了,只是因为你的缘故,没想到法子下手罢了。”   应禾低下眉头,他故意在运输部内,甚至是整个集团内大肆宣扬他对陈音之感情,也是为了保护对方不错,可应禾哪里想得到罗曼搞出这招……   罗曼……罗曼……应禾在心内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慢慢皱起。   这到底是罗曼的设计,还是罗祖祭的设计?   “……你要小心。”   思来想去,应禾终是隐忍未发。   不管是罗祖祭还是罗曼,如果要对付,他必须要先行他们二人一步。   应禾在这里想,却不想他此时模样,正好入了陈音眼中。那一声“你要小心”后,陈音突然道:“你这是关心我吗?”   突来的一句硬邦邦的话,让应禾抬了头,对上陈音视线。   这时候,应禾听见陈音叹了口气:“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模样?”   “……陈音?”   陈音淡淡地看着应禾道:“虽然说按照指示,你是我的上司,但你有没有发现,你什么时候都是自己考虑事情,然后下达命令,从来不征求我的意见。应禾,我们是战友吗?”   应禾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却又发现这的确是事实。   从陈音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只负责下达命令,极少让陈音发表意见。可那是因为……话未出口,陈音已抢先他一步:“就如同你枪杀迟云苒的时候,你也不曾询问过我是怎么想的。”   迟云苒,那个在他们之间久未提起的名字,再一次出现了。   而应禾,他并不傻,他听得出陈音话语中的冷漠与疏离。   这是陈音在他的面前,第一次表露如此明显的的情绪。应禾知道,如果他不解释,迟云苒这件事将成为他们心中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可应禾能解释吗?   这件事牵扯到了太多人,他能做的便是当这个罪魁祸首。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音说出了第二句话,更让他愕然。   陈音说:“我在想,你这段时间未曾再使用从前的法子,是否也是在观察我的周边,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初听起来没什么,可细细一分析,便能得出一个结论:陈音是在问应禾,是不是也将他当作迟云苒那样、随手可扔的棋子?   “我没有!”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决。   陈音只是静静看着应禾,在他否认这件事后,略一点头:“我知道。”   知道个屁!一句脏话险险骂出口,硬生生被应禾又吞了回去。他也不知为什么,心下比之先前更加烦躁,明明先前面对迟云苒之事时,他都没有这样。仿佛此番不再解释,误会便会越来越深。   可就算误会越来越深,他又能怎样呢?应禾陡然想起这件事。   是他选择接受任务,是他选择放弃迟云苒,是他……从未顾及过,陈音在这些事中,该是如何的悲痛难扼。   都是他的选择。   “我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任务。”陈音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只要能完成任务,使用一些不得已的法子也很正常。所以,应禾,我希望你的果决,能坚持到任务最后。”   “……你想做什么?”应禾突然道。   这时候,陈音已起了身,他看着提问的应禾,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能盖章,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做。”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躬身,像是在给应禾行礼。然后,陈音转过身,来到门前转动把手,走出办公室。   “哐当”一声,整间办公室内,只剩下了应禾一人。 第60章   应禾看着紧闭着的办公室门许久,都没有再次发声。   纵然已分别两年,可两年之前,是比两年更长的相处光阴。   他们曾同吃也曾同住更曾同行,他们比同学更了解彼此,比战友更加亲昵。所以两年的光阴又算什么,应禾依旧看得出陈音所想——   不过是想让应禾放开手,让他自己走一回路。   应禾的视线低垂下来,他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件夹,竟忽然有了一种茫然的感觉。   他,到底该怎么做?   仔细一想,其实陈音比他活的明白,因为两年前是他选择离开,所以陈音便一直保持着距离。是他执意与陈音并肩,是他难扼心下情动,也是他……   执意想要保护陈音。   也就是这个时候,应禾恍然大悟:原来自陈音出现的那一刻,所谓的淡漠疏离,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便已摇摇欲坠。   珍宝掌握在手中时尚不珍惜,等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   这都算是什么?   应禾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一笑,终究是他一人的选择,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他会后悔吗?   已走至今日,又何来后悔不后悔?   那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自问了一句,应禾沉默了一会儿,眼前又闪过陈音平静冷淡的目光与他疏离的态度。他伸出手,拿过放在一旁的公章,看了看还带着印泥的底部。   最终,应禾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用公章在末尾,重重地摁下去。   如果你需要,那我能做的,便只是陪同。   陈音……   陈音。   走出来的陈音转身将经理办公室大门拉上,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这扇门内的动静。   如他所愿,这扇大门内并无什么动静。紧绷着的心弦稍稍松动,他回过头,看向来时路。   正是工作时间,所有人都在忙碌,无人看到这边的情况,正好给了陈音能够独处的时间。   而陈音的眉宇,先前还带着冷漠与疏离。此刻却好似霜雪融化,云开天清。   他凝视着这条并无旁人的来时路,在心内暗暗地叹了口气。   陈音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   正如他见到应禾,发现应禾神情不对时,这是一场设计的预感便已成了真。   连应禾都知道这是一场陷阱了,他又如何看不出?   所以在见到应禾之后,他忽然有了一个决定,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可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却十分危险。   陈音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区域,同时想着:“极乐门”是通往实验室的大门,如果这件事是真,这便是他唯一能抓住实验室的线索,他,不可能放过。   陈音走到办公区域内,空调的柔风还在吹,让人进来时便觉得身体凉快。   至于心?陈音心下,现在复杂的很。   陈音拉开座椅,坐了下去,他看着已然黑屏的电脑,没有将之打开。   陈音只是在想,要怎样才能弄到更多关于“极乐门”的消息呢?是从罗曼那获取消息?虽然有正当的理由,但这么直白相询,总还是有些问题。那要从符诗那获取消息吗?   陈音与符诗只见了一面,便觉得这个人性情活跃,思路跳脱,不跟上他的想法很难从他的口中寻找到真正的消息。   既如此……不妨两边一并下手吧。   陈音如此想着,同时伸手,揉了揉额角。   他知道,如果将事情捅给警方,“长生”很快就能查到自个儿头上。   那便查吧,毕竟他在罗曼眼中,已然起了疑不是么?   陈音睁开眼,伸手拿过鼠标,轻轻一晃,电脑屏幕瞬间明亮,进入桌面了。   如果用他这一命,能换来突破实验室的机会,那他前来这里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大半。   剩下的小半,便只能交予应禾以及他身后的人了。   应禾……阿禾……   想到“阿禾”二字,陈音微微一怔。   他其实已经许久没喊过应禾阿禾了,上一次喊,还是因为病中的呢喃。   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陈音觉得,应禾其实与他一样,正在思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可陈音终究要对不起他了。   以往都是应禾来保住他,这一次,该他去保护应禾了。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   对运输部的职员来说,最近有两件事情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第一便是“长生”集团内部一号食堂试运行起来了。食堂的位置在四楼,也就是原来的安防部。听说为了将食堂位置空出来,安防部的郭部长跑了几次财政部,哭湿了三张纸巾就是不愿将地方撤离出来。结果还是写字楼上头的人发了话,说给安防部再建一处地方,这才让郭部长勉勉强强点了头,哼哼唧唧地离开了。   他们也曾去过四楼食堂,发现布局与大学食堂并无什么差别,听人说,每个窗口的师傅都是自各大高校挖来的,手艺那是有的。而品种也不少,什么包子馒头米粉油条,麻辣烫麻辣香锅冒菜,家常菜炒面炒粉等等……一应俱全,但只是试运行,并未安排酒宴预定一类,不过这也可以满足大部分人的需要了。   于是那两座写字楼的电梯,每天都会上上下下,加速运行,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好在没有半路罢工就是。   另外一件事,便是他们运输部的经理与经理秘书。   说起这位经理秘书啊,那可是有的说了。   这位秘书年方二十八,可不是二八年华,进公司才半年不到,就将他们那位同样年纪轻轻的应经理迷得要死要活。   从哪儿看出被迷住呢?首先,这秘书刚来公司内,就被经理委任为了秘书。其次,在某一次接待高层的酒宴上,有人清楚地听到经理对秘书的表白。最后,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一个多月前,运输部内出了内鬼,经理亲自将内鬼揪出来,一枪解决。可这个内鬼,偏偏是这位秘书的女朋友。   而那小姑娘啊……啧啧,长得娇俏可爱,可经理辣手无情,说杀就杀了。   可能是因为内鬼是女性,又长得太过可爱。职员们都在私底下暗暗讨论,他们怎么觉得内鬼不是这位小姑娘,经理不过是借着追男人的由头将小姑娘解决了算了?   话是如此说,他们却也暗暗观察起秘书的反应。可秘书的反应在面对自家女朋友之死时,先还有所震惊,可事后,也不知得了什么好处,对待这件事竟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是心灰意冷?还是没心没肺?   有些人认为是前者,有些人认为是后者。前者大多数是见过秘书大人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觉得这么一个人,总不至于无情到这个地步。而后者,大多数都是听到过部门内那些风风雨雨,对秘书的感官自然也就不太好。这里面,又有大多数女性。这群姑娘在自己的私人小群内说起这件事,说着说着便义愤填膺起来,表明如果秘书先生对自己女朋友没一个交代,那这个男人就是没心没肺的混账!   秘书先生给了她们回复吗?没有,他依旧是定点上班下班,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   他这样的反应,连带一些本身对他有疑惑的人也渐渐疑惑起来。也因此,运输部内压下去的骂声又隐隐有爆发的趋势,可秘书先生像是没了感觉,这四周的风风雨雨他一无所知。   再加上某些不可知的力量趋势,应经理追求秘书先生的事情,竟传的越来越远,道最后,连隔壁部门都知道了。   本来么,这是本部门的事情,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隔壁部门想问八卦,运输部的人也将八卦告诉他们听,有八卦不分享那也太过分了。   可说着说着,他们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起来。   哪不对劲?   要知道应经理追秘书先生的时候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送早餐啊接上下班啊小礼物啊,甚至一枪干掉对方女朋友这种事都能做出来。应该说就算他把秘书先生强掳回去直接洞房,隔天拿出一本结婚证运输部的人都不会惊讶了。可是……   这段时间内,应经理对秘书先生的追求竟越来越平静。什么送早餐接送上下班云云这段时间内都没看到了,更别提什么送礼物。   这是怎么回事?经理不想追秘书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却也得不出个结果来。   有机灵点的吃瓜小伙伴,不知从哪弄来一堆经理和秘书先生的消息,像模像样开始分析。   说是什么,从打卡记录可以看出,早在一个多月前,经理的打卡时间便大大提前,而经理所住的公寓附近压根就没地铁,也就是说他是坐自己的车上下班。   什么?怎么确定是他自己的车?拜托,打出租可以报销,可经理压根就没报销啊。   来来来我们再看这里,秘书先生的打卡时间一般都是离上班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偶尔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出现,这十五分钟可以看出是有人进行接送。别问我哪来的消息,但最近十五分钟出现的频率之少……啧啧啧……   可能是因为分析的太过像模像样,一干吃瓜群众也不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不过还是有围观群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打卡记录是从哪弄来的。   对哦,打卡记录哪来的?所有人齐刷刷看过去,便见此君脸色一僵,捧起桌上打卡记录甩下一句该上班了,便灰溜溜地跑了。   不过这还不是让吃瓜群众注意的地方,让他们比较震惊的是,一份发在各部门的通知,就是那份《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   这是什么鬼东西?!   所有人发出了和应禾第一眼看到这东西时的一样“感叹”。   不过震惊归震惊,他们还是打开了发送过来的电子档,然后仔细看了一遍。   等到他们将电子档看完后,所有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他们有同一个念头:签了字的人,也就是他们的经理和秘书先生,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居然替运输部签下这种东西?   可想到集团的本质,觉得经理和秘书发了疯的人又沉默起来。   他们本身就是涉黑的人员,这种好似江湖义气,动不动就要三刀六眼的协议发出来也不奇怪。而且……经理是上头安排下来的,都签了这种协议。那是不是代表上一次发生的内鬼事件,上头其实对经理的处理结果并不满意?   如果连经理的处理结果都并不满意……那……   顷刻,所有人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们之所以敢这么作天作地,无非是觉得这还没有触及到集团的底线。而应经理,对于他们讨论自己的事情也该喜闻乐见,毕竟这也是一种宣传不是么?   可是……如果连应经理都要处理了,那他们这群小卒呢?又算什么?   会不会下一刻,被处理掉的便是他们?   一时之间,运输部内那吃瓜吃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再也不见。所有人都开始小心翼翼地行事,生怕哪里做错,便被上头一把抓住送进火葬场。   只是他们再小心,可看见正在忙碌的秘书先生时,眼中难免流露出一丝怜悯。   如果应经理没事,运输部内却还是出了事,那背锅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可怜的秘书先生吗? 第61章   陈音在看见应禾也签下那份协议时,先是一愣。可他想了想,应禾既然也跳进这个深坑里,就代表他其实也被罗曼有所怀疑,更甚者,让罗曼这么做的人,很有可能是……罗祖祭。   想起那位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的“春祭”大人,陈音平静的表情上,隐有一丝裂痕。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更得想方设法将转移到应禾身边的火力给吸引过来。   陈音如此想着时,一边将手中的文件签了字,递给一旁等候着的人:“过会儿送去财政部,等他们批了再复印一份送到我这来。”   那一旁站立的人恰好是一位对陈音人品并无怀疑的人,他自陈音手中接过文件,看着对方转头又开始忙碌工作,再想起运输部内流传着的事情,还是忍不住问道:“殷秘书……”   陈音没有回头,他敲着键盘工作,闻言也只是平静发声:“还有事吗?”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可陈音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以为他不知道那份协议。   可能是许久没开口的缘故,陈音终于转了头,看着傻站着的人。   被那波澜不惊的目光盯视着,好歹把人从一不小心的神游天外中硬生生拉了回来。那人轻咳了一声,还是道:“你……”   话还未出口,陈音又转过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先回去吧。”   不待对方反应,他已然又开始敲击键盘,模样忙碌。   对方怔愣了一下,看陈音已无开口的兴趣,只好抱着文件退出去了。   确定对方离开后,一直敲击着键盘的陈音也停下动作。   陈音虽然与运输部其他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不代表他真对运输部内的事情漠不关心。早在他们八卦自己和应禾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之所以保持如今的模样,无非是因为应禾那一边也没什么动静。既然没动静,就代表这事情是应禾默许的。既然是默许的,陈音能做的也只有配合了。   于是那一道道怜悯的目光,陈音不是看不见,只是装作看不见罢了。   他已坚定自己要走的路,又何必在乎旁人是怎么想的。   思如此时,陈音复又开始敲击着键盘。   可没一会儿,陈音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停下工作,伸手取来手机。   当看清屏幕上的名称时,陈音的表情有一丝微妙,他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留意这边,至于在门口那个监控摄像头……随它去吧。   陈音滑过接通,“喂”了一声。   若有人站在门外,看到接电话的陈音便会发现他的表情随着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变得越发奇怪,再加上时不时嗯了两声,最终陈音说了一句:“好的,我下班了就来找你。”   电话挂断,陈音看着手机,若有所思起来。   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结果,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音将手机放在桌上,   随后又开始工作起来。   没一会儿,便到了下班时间。   陈音将工作需要的东西保存好,退出界面,将电脑关机。然后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会儿,分门别类放好,这才摸来空调遥控器将空调关了。   柔和的凉风随着叶片收拢渐渐消失,电脑也彻底关上。陈音起了身,将室内电源关了,又回头看了看,确定没少什么东西,才出了办公区域,将门锁好。   他走出来时,其他人也恰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见到陈音过来,表情就好似看到稀有物种一样,个个都变得很奇怪。   陈音心态很好,对于其他的目光直接拿出视若无睹这招。他来到电梯门口,选择下去。   步出写字楼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在凉风中下降的体表温度直线上升,再加上两处地方温度差异,让陈音只觉得自己的鼻腔一阵瘙痒,他怀疑自己鼻炎又要犯了。强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狠狠地打了喷嚏。   好在没把鼻血给震出来,陈音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张纸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然后掏出手机——   “叮当”   一声信息提示音,还连着写字楼内WiFi的手机接收到了一条消息。陈音一怔,点开消息,发现对方给他发了个定位。   他该不该挂对方贴心呢?   陈音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内,回复对方一句收到,点开那个定位,发现这地方离他身后写字楼得有七八公里。   陈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如今是六月的天,到了晚上七八点才会见到夜色降临。但对方约了他,早些过去也好。   他想了想,又看了下定位,决定还是不打车,坐个公交过去吧。   用导航确定了方位和通行公交,没一会儿公交站牌附近来了辆车,正好是前往目的地的那一辆。陈音上了车,照惯例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本以为这一路该是顺顺利利,结果陈音低估了花城公交车在下班高峰期的调动能力。   简单点说就是:堵、车、了。   车上人多,车下人也多。在有些浑浊的空气中,陈音头疼似的揉了揉额,他可真庆幸邀约的人没有对他来一招夺命连环call,不然头都大了。   好在交警很快便赶来,疏导交通。停滞许久宛如龟爬的车流很快前行,陈音拉开车窗,任由夜风扑打在脸上,换来几分冷静。   很快,陈音抵达目的地的附近。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叫天心街。   天心街,位于花城城南月亮公园附近。是花城第一批列入保护名单的古建筑遗迹,也是花城最有名的十大街道之一。   天心街为什么有名?不只是因为天心街是清朝遗留下来的古街,更因为这里,是花城有名的古董一条街。   根据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说法,那应不知是民国多少年兴起的事情,只记得国内战争四起,硝烟遍地,可说南北皆是内忧外患,四野遍地事故连连。   若非要比对哪里稍微好些,只能说南方比北方稍微好点。起码有大海与轮船,能够逃往国外。   这也就导致北方来了无数的逃难人,他们带着妻子儿女,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来到了花城。有的人想求一个安身之所,有的人想找一条前往国外的路子。可没有钱,又怎么找安身之所,怎么找去国外的路子呢?   只能卖家当了。   天心街,正巧位于租界以外,加上这里原本就是前朝时期的商业街,有不少人带着自己的家当来到这里,也不寻什么当铺,就拿破布一展,把家当朝上一摆,便是一个摊位。   那位第一个在天心街内摆地摊的人,可能想不到他这一摆,成了天心街的一道风景。这自民国时期的习惯,流传至今。   如今,所有来到天心街想淘宝的人都知道,铺子里的东西虽然好,却是贵的要死,而且不能讲价。   又想淘宝又想讲价啊,最好在铺子外头的街上,那些个地摊上。   地摊上最是磨砺人的眼力,什么唐三彩,五帝钱,只要有眼力,十块钱都能买到真货。   这一点,自几年前有人花一百块买到宋代字画后,更坚定了来这里淘宝的所有人之心。   早已了解此地风俗的陈音却觉得,这也太像是赌博了,可和赌博一比,这又算不上多严重的事。就像是买体彩,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立刻中五百万。   想到这里,陈音只能说,只要不是违法犯罪,一切都暂且不提吧。   陈音站在天心街外,看着那块写着“天心街”三个大字的牌坊。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在天幕上渐渐淡去,只剩下苍茫的夜色降临人间。   陈音收回视线,走了进去。   天心街内,两侧都是仿古建筑,让人恍惚以为穿越到历史上的某个朝代里。只是清醒过来时,便会下意识琢磨起来这到底是真古迹还是假古迹。   真假且不论,陈音进来时,挂在门口的灯笼正一个个熄灭下去,想来是要收工下班了。   借着里头隐约的光线,陈音看了看这些地方的招牌,要么是某某居,要么是某某斋,誓要将古香古色进行到底。   至于摆在门口的地摊儿,那是一个都没看见,可能是人家下班下的比较早,所以跑也比陈音跑的快。   天心街上的人,倒是没有惊讶这时候怎么会有人过来。他们一边收拾,一边懒懒地看了陈音一眼,开张吃三年的心态让他们并不追求陈音这个一看就对这里没兴趣的客人,灯光暗淡下去,这条街上更安静了。   陈音的确对这里没兴趣,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奔着天心街来的。   陈音看着手中的导航,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到了天心街的另外一头了。   眼前是一条大马路,中间隔着围栏,车流如水,霓虹灯于两侧亮起。借着路灯的光,陈音看清了导航上天心街旁边还有一条细小的长条,那也是一条街的意思。陈音转了道,又走着了一会儿,他突然嗅到一股香气。   食物的香气。   陈音抬了头,一眼就看到那停在街口的三轮车。   陈音走过去看,才发现这是一辆卖炸货的三轮车,三轮车上摆着锅灶碗盆,锅灶碗盆的前头是一个玻璃柜,里面放着不少炸品。什么蟹排鱼排,什么骨肉相连,什么里脊肉,什么鱼豆腐一应俱全。   有不少放学回来的学生们,正围着这辆三轮车要东要西。   陈音又看向看眼这条街,他要是没搞错,导航指着的,好像就是……这条街。   陈音想了想,还是走进去。   刚进来没多久,陈音便觉得这是一种折磨了。   因为这条街上,全是卖吃的的地方!   陈音敏感又脆弱的鼻子下,一会儿飘来炸货的香气,一会儿飘来麻辣烫的香气,一会儿又飘来米粉的香气。香到他没吃晚饭的舌上开始分泌唾液,而空空如也的肚子中也咕噜咕噜叫起来。   虽然身体很想冲进某家店中一饱口福,但理智还是让他必须冷静,没到达目的地之前都忍着。   只是忍着忍着,陈音越发觉得自己饿了。他都想先去打包点吃的再解决其他事情时,手机突然响了——   “你在哪儿呢。”   接通电话的时候,那边率先传来声音。   陈音冷静地说:“你不是说天心街旁边的那条街吗?我已经走过大半了,身边现在是一家杨氏麻辣烫,你又在哪儿?”   “杨氏麻辣烫?那你离我不远了,再朝前走,看到一家叫‘东北人家’的店没?就那,直接进来。”   陈音还想说话,那边却已挂断了电话。他嘴角抽了抽,只能将手机扔回兜里,继续朝前走。   白日虽然炎热,但夜间好歹凉快下来了。而这条街上,有不少穿着短袖短裤男女老少,正聚集在一家家朝外摆桌的店铺门口吃吃喝喝,时不时举瓶一碰,模样潇洒。 第62章   除了工作必要,陈音其实很少在夜晚出来。他下班之后,一般都会待在“长生”分配那间房子里。先弄了晚饭,然后打开电视看会儿新闻。   哪怕屋内有监控,陈音也过的极其自在,仿佛真是一个勤勤恳恳的集团员工,感谢集团包吃包住包工作。   这也就导致了,他错过了不少花城的风景,例如这吃喝。   陈音站在街道上,看着这吃吃喝喝的人们,突然想起来花城其实是一个很擅长吃的地方。   花城擅吃,单论一个早茶,都能摆上满满一桌,更别提中饭和晚餐。什么烧鹅、什么白切鸡、什么乳鸽……简直是口味清淡又是肉食爱好者的天堂。   对陈音来说,他每天都活在必须要弄清“长生”根底的情况下,却忽视了一些最平常的景色。   不过再美的景色也只是一瞬感叹,陈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我真的饿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陈音觉得自己真忍不住了,他开始有些埋怨对方干什么把见面地址选在这。   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结果他刚这么想,就看见不远处的店门口,突然站起来一个人,举着酒瓶子对着陈音来时方向晃了晃。   也幸亏这四周的店铺亮着灯,才让他看清那是一个人。   陈音下意识回过头,街道人流不少,但他的附近全是坐着吃东西的人。他再次回过头,定睛一看,那人身影熟悉,面目模糊。   找我的?   陈音想了想,还是过去,对方也绕过桌子跑了过来。正好,两人在半路相逢。   临得近了,陈音看清对方面容,果然是他想到的那个人。他这么想,就见对方笑眯眯道:“你怎么才来?我可等你很久了。”   “等我很久了?”陈音眨了眨眼:“多久?”   对方歪了歪头,像是在思索:“嗯……五点到现在吧。”   陈音将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时间显示晚上七点。也就是说,为了见个面,对方在这里硬生生坐了两个小时。   陈音叹口气:“还真难为你能坐住了,符诗。”   没错,这个突然邀请他过来的人,正是那位和他一样签了协议的倒霉鬼,也是“长生”集团的“极乐门”之一,符诗。   符诗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他很大方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我不见怪,我等的起。”   话音落定,符诗突然伸手,一把拉过陈音。要不是记得这是谁,陈音的本能反应就是给这家伙一个过肩摔。   忍住,他得忍住。   符诗拉着陈音,朝着他来时的地方走去:“先跟我过来呗。”   他这么说,陈音只好跟着。   走到符诗先前所在的地方,一阵热浪扑来。陈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热浪的来源是摆在马路牙子边上的烧烤架。此刻正有个男人穿着汗湿的短袖,给烧烤架使劲扇风。   在男人的身后,是一间中等大小的店铺。陈音举目一看,这店铺上面挂着的招牌正好是——   “东北人家?”陈音下意识道。   视线下垂,那玻璃门上贴着的,什么东北红肠、东北水饺、东北烧烤,反正一溜烟地全是东北货。   就听见符诗对着里面喊道:“老板娘,出来点菜啦!”   不知为什么,陈音好像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兴奋?   话音刚落,里头来了一个人,她将塑料门帘撩起,迈步走了出来:“来了来了,你等的客人可算来了?”   “来了来了,来殷尘,我们过来坐。”符诗很热情地将陈音拉到一张桌前坐下,陈音一看桌上,放着一个不锈钢盘子,盘子里还装着一把竹签。   老板娘走到他们桌前,仔细一看,这位老板娘比陈音符诗二人也只大个几岁,穿着一件红色短袖,围着一件沾了些许油渍的围兜,她将怀里的菜单放在两人面前,道:“你们点着,我给你们记着。”   大抵是因为腹中空空如也,陈音拿过菜单看了看上头的内容,有水饺有烧烤有家常菜,他琢磨了一会儿,道:“给我来份中份水饺吧。”   一听这话,符诗比老板娘先开了口:“就吃这不容易饱吧?再来几份烧烤,两瓶啤酒,我请客!”   啤酒两字入了耳,陈音一愣:“我不喝酒的。”   符诗看着他,眨巴眨巴眼:“你开车来的?”   “呃……”陈音很想说公交车也算车吧,可就犹豫了这么一会儿,符诗已然笑着和人勾肩搭背:“啤酒啦,度数不高的,就两瓶,你一瓶我一瓶,不然嘴里没味不是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音只好点头。   老板娘也是干脆的,见他点了头,便记下了菜单:“我这就让后厨去准备,大壮——”   正在烧烤架边上扇着风烤着食材的男人“诶”了一声:“啥事啊?姐?”   “小符哥要烧烤,你给他备下。”   说完这话,老板娘对着陈音和符诗一点头,直接进去了。   那叫大壮的男人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似乎觉得太热了。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烤着食材,同时大声道:“符哥儿,你要吃啥?赶紧说一声。”   符诗显然是老顾客了,一听这话他直接道:“玉米!五花肉!还有牛油!”   话音落,他又看向陈音,问道:“你要吃啥?”   陈音想了想,道:“听你的吧,我来花城后还没怎么吃过烧烤呢。”   “诶,不至于吧?”符诗转过头,又对大壮大声道:“再来几串鸡翅中,还有火腿肠!”   大壮扯来一条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听这话,他直接道:“翅中在后头的冰箱里,你替我拿一下,我这腾不出手啊!”   “好好好,我替你拿。”回了这么一句,符诗对陈音道:“我先过去一趟。”   陈音点了点头,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得家长看着。   看着符诗过去,嗅着空气中食物的香气,腹中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   桌上有壶茶,陈音伸出手,取来茶壶晃了晃,好在里头还有水。他再拿来杯盏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肚子里好在有了点东西,先前被食物所磨砺的焦躁不安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他举目,看着帮忙拿食材的符诗,沉思起来。   其实今天这一幕,是他想要促成的结果,可问题是……起因却不是因为他啊!   陈音的确想和符诗接触一段时间,好在熟悉之后探听一下有关“极乐门”的消息。但是,他只找过符诗一次,这一次,还是为了和符诗交换联系方式。   所以陈音哪里想得到,这电话才刚刚交换,符诗就主动拨打过来了。让陈音心下又是疑惑,又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这是一个机会,哪怕明知是鸿门宴,他也得过来看看。看看符诗,到底想干什么。   见到了符诗,他似乎和上一次见面没什么差别,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无忧无虑,令人欣羡,也令人……提防。   对陈音来说,提防是必须的。因为他很难相信在“长生”这样的环境中,有人能保住自己的天真和直率。毕竟,就连他……也戴着一张面具,不是么?   这时候,符诗捧着不锈钢盘子快速跑过来,将东西在陈音面前一放,便搓着手跑到陈音身边坐下。   “呼,热气腾腾,保证好吃。你的水饺估计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吃烧烤。”   符诗刚拿起一串玉米,就见陈音在出神,他愣了下,问道:“想什么呢?”   陈音看了他一眼,拿起一串火腿肠,却不咬下去,而是直接了当地说:“我在想你找我来的目的。”   符诗眨巴眨巴眼:“找你来的目的?”   “嗯。”   听到这话,符诗看了一会儿陈音,看的陈音一脸莫名其妙时,他突然“噗嗤”一笑。   陈音一脸问号,他看着符诗,琢磨着要不是笑太大声会引人注目,这人早就狂笑不止了。   有这么好笑吗?   对于符诗来说,还真是这么好笑。他看着陈音,摇了摇头:“我看你是忙工作忙疯了吧,我找你出来又不是为了谈工作。”   陈音看着他,道:“不是谈工作是为了什么?”   “吃东西啊。”符诗说着给陈音表演了一招啃玉米,插在竹签的玉米倒不是学别的地方只用一串玉米粒,而是直接插上两根切开的玉米段,分量之大,令人感动。   嚼了嚼嘴里的东西,然后咽下去,符诗这才继续道:“同时增进一下感情。”   “感情?”   “都是倒霉鬼的感情呗。”   说着倒霉鬼,符诗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一点也没见到有多烦恼:“咱俩一起签了那张纸,就跟进了民政局盖了戳一样,此后不就是患难共享、生死与共了吗?”   陈音一脸无语地看着符诗,民政局盖戳又是什么破比喻?不过他还是说:“所以你就找我来联络下感情了?”   “对啊,诶,你怎么还不吃,我跟你说这家的东西可好吃,分量又多,价钱也还好。哦对了,你是楚城的?要不要给你再拿包辣椒粉过来?”   陈音摇了摇头:“不了,就这么吃吧。”   说着,他终于咬下了今天第一口晚餐。   也不知是腹中太过饥饿,还是果如符诗所说味道很好。   咬下火腿肠的第一口,淀粉与肉的香气随着辣椒粉的味道在口腔中一并迸发,略焦的表皮在咀嚼间让香气更加浓郁,陈音几乎是第一口刚咽下去,便忍不住来啃第二口了。   只可惜一根火腿肠也没多少,被他霍霍几口便吃完了。   陈音伸了手,拿过一串鸡翅中,他想着反正符诗请客,也不必和他心疼钱。   符诗一边啃着一串牛油,一边看着陈音狼吞虎咽的模样,他下意识问道:“你没吃饭啊?”   陈音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只有一个意思:你说呢?   符诗“怜爱”地看着陈音,那眼神,可能是在说这孩子也太倒霉了吧?   几根烧烤下了肚,总算令人舒坦了些。陈音啃着手里的玉米,看着这条长街。人们并没因为天色已晚便离开,相反的,人越来越多,   花城人爱吃,果然名不虚传。   另外一边,垂下的塑料门帘被人撩起,老板娘单手端着一碗水饺过来:“小符,你们这桌的水饺好了。”   “诶诶诶,谢谢您嘞!”符诗起了身,替老板娘接过她手中的水饺,放在陈音跟前:“你的水饺。”   “啤酒在冰箱里,你自个儿去拿。”老板娘显然和符诗很熟稔了,说话也是跟好友一样亲近。   “好嘞,那我先把钱转给你,一起多少来着?”   “一百四十六块五毛,零头不必给了,就当是你带新客过来的谢意好了。”   符诗掏出手机,正想对着老板娘脖子上挂着的那块二维码牌子扫一扫,陈音一把拉住他,同时起了身:“我来付吧。”   符诗挥了挥手:“付啥?我请客就我请客啦,大不了你下次请回来就是。”   陈音呃了一会儿,看着他将钱转过去,只好坐回去。   算了,下次再说吧。 第63章   老板娘收了钱,干脆地点头:“得嘞,你们慢慢吃,不够再说。”   甩下这么一句话,老板娘又进了店内不知去忙活什么了。   “新客”陈音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水饺,这水饺倒不像速冻产品,个个看起来个大肉多,像是自己亲自做的。   符诗这时候也提着两瓶冰啤酒过来,一屁股坐了下来:“你先吃,吃完水饺再喝酒,不然我怕你胃痛。”   老胃病患者难得没有吐槽对方,他点点头,夹起一个水饺咬下去。   一口下去,汁水迸发,里面的香菇与肉同时溢了出来,可说是香气四溢。   因先前有了烧烤垫底,此时此刻吃水饺,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惊艳了。不过比起陈音这大半年在花城里吃过的早餐,这家店的水饺味道也可以排进前三了。   他在这吃水饺,符诗在那撸串。看符诗那一口一串的模样,陈音都怀疑他的胃是不是无底洞,难道他等待的两个小时内还没吃饱吗?   就在陈音一碗水饺快要见底的时候,一阵铃声突然响起。   正撸着串儿的符诗动作一顿,目光看向陈音。陈音咽下嘴里的水饺,这才道:“你的。”   “哦哦哦,我就说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符诗将手里的竹签放下,抽来一张纸胡乱擦了擦手,然后自兜里摸出手机。   “嘿,还真是我的。”   他滑到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随后,陈音就见符诗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音夹起碗中所剩无几的水饺,朝嘴里一塞,然后咀嚼两下。便听见符诗的声音中带上一丝愕然:“怎么会这样?你们没用我给你们的东西吗?”   东西?   陈音原本稍松的心弦瞬间绷紧,他一边装作在吃东西,一边听着符诗那头的动静。   但是,可能是因为四周太过嘈杂,以陈音耳力竟未能听清符诗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只能听见符诗一直在嗯,然后——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说完这话,符诗挂断电话,看向陈音。   陈音眉目平静,将水饺塞进嘴里。   符诗还未说话,陈音已淡淡道:“去吧。”   “唉。”符诗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了,本来说咱俩联络下感情,结果感情还没怎么联络就来事了。要不这样,我再给你点点?”   “不必,我有水饺就够了。联络感情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符诗却好似有些对不住他,掏出手机捣鼓了一阵,陈音就听见自己手机“叮当”一声响。   他停下筷子,掏出手机一看,界面上显示的是符诗。陈音点进界面里,就看见符诗给他转了二百块钱。   陈音:……   他一阵无语,只能对着符诗道:“我是猪吗?你给我转这么多,不怕我吃的撑死?”   “哎呀不要紧啦,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说着,符诗便起了身,朝着街外走去。   做烧烤的大壮抬了头,就见符诗离开,他道:“符哥儿,吃完了?”   “差不多吧,我有事先离开,你继续忙啊。”   符诗挥了挥手,朝着陈音的来时路而去。   一直低着头吃东西的陈音,坐在原处,在咽下最后一个水饺后,他抽来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抬头。   在他的视野中,符诗的背影已成了一个小点,即将消失无踪。   陈音目光一凝,他起了身,绕过桌子,朝着符诗离开的方向而去。   其实早在符诗接到那个电话时,陈音便决定跟上他去看看。他无法确定符诗此去是做什么,有可能是关于“极乐门”,又有可能是关于其他事。   符诗身上的秘密太多,而他又藏得太深,难得有一个机会,陈音绝不能错过。   陈音已不是用走的,而是小跑的速度跟上符诗。好在这里人很多,符诗又没有回头,才没有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到了马路边上,陈音停下脚步,看着符诗上了一辆出租车。   等到那辆出租车驶离后,陈音连忙拦下另外一辆出租车。他上去后第一时间便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   许久没看到刺激事儿的出租司机先是看了看陈音,可能觉得他颇像一个追着小三的倒霉绿帽男,不知怎地便有点怜惜。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让出租司机将身上的安全带拉紧,干脆利落地说:“好嘞,你坐稳!”   说着,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嗡”地一声,里程表瞬间飚上去。就连陈音也身体朝前一晃,险险飞出去。好在,他抓紧了椅子。   这也太快了吧?陈音无奈地想着。   得亏司机只是看起来气势汹汹,毕竟再怎么气势汹汹,这也是一辆出租,变不成飞机,也开不成坦克。所以外头的动静,倒是没像里头那么大。   陈音一直紧盯着前面那辆出租车,滚滚车流中,他二人的车像是泥鳅一样四处乱窜。车绕了弯,打了转。约莫十五分钟后,符诗所坐的出租车停一个街口。   陈音道:“先停下。”   司机很干脆地停下,陈音的这辆车正好停在离街口不远处的地方,不会引起旁人注意。而陈音看着那出租车上,走下一个人,不知从哪儿来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正是符诗。   符诗直接朝着街口里头走去,陈音拿出手机,朝司机摆着的二维码一扫,转了车费,才跟着下车。车门刚掩上,陈音正准备离开,忽听见有人唤他。   “兄弟?嘿,兄弟!”   陈音回过头,看向声源,是那个司机。   就见司机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加油啊兄弟!”   陈音:???   虽不知这一路上司机脑补了什么,但是……陈音无奈地点了点头,朝着他一直留意着的街口快步过去。   就让司机随便想吧。   迟疑了这么一会儿,符诗已进入街内。陈音快步行走,若非怕引起对方注意,他早用跑步的速度过去了。   只是刚进入街道内,陈音眼前就是一花,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待到眼睛舒缓了些,举目一看——   怎么这么多霓虹彩灯?!   陈音愣了一下,眼前的街道一眼难以看到头,而两侧建筑风格像是德国风。在建筑与建筑之间,以细线悬空,细线上悬挂着不少霓虹彩灯,此时此刻亮着,五颜六色的光让人恍惚之间以为今天不是六月大暑日,是圣诞节了……   管他是不是圣诞节。   眼看着符诗的身影已越来越远了,陈音连忙跟上去。   这条街上也有不少人,只是举目一观,比之他地不同的是,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年轻人。   符诗还在走,他越走越里面。   符诗似乎心中牵挂着事情,压根就没察觉到身后还有人跟着,这也让陈音省下伪装的麻烦。   终于,在陈音都快看到这条街的另外一边时,符诗停了下来。陈音也连忙停下。他看着符诗站在不远处,转过身,先是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建筑,然后走了进去。   到了么?   见符诗进入建筑内,陈音也加快脚步,没一会儿,便抵达符诗进入的建筑附近。   陈音抬了头,看向符诗进去的地方。   “彩虹酒吧……?”   陈音念出招牌上的名字,眉宇一敛。   酒吧么?的确容易藏着一些秘密,只是……他看见酒吧的外面,站着两个穿着侍者服的年轻人。   居然还有守门的。   陈音低眉沉吟了一会儿,秘密就在眼前,他不能因此放弃。何况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见得这里头会有什么危险。   希望这里藏着关于“极乐门”的秘密,思如此,陈音掏出手机,用手机导航定位,在确定这里在花城的哪个位置后,他将手机放回去,准备进入。   站在门口的两位侍者在看见陈音这个陌生面孔靠近时第一时间竟不是说欢迎光临,而是转过身,挡在门口,姿态温文尔雅,十分有礼貌地询问:“先生,请问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吗?”   陈音驻足,他看得住这两人有些警惕,虽不知在警惕什么,却也加深了陈音必须要进去的心。   在两人的注视中,陈音干脆点头:“是的。”   听到这话,两个年轻人对视彼此一眼,那个先发声的年轻人转过头,问道:“那先生,您知道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陈音心下一愣,做什么的?不就是酒吧吗?难不成你们真在里面买卖毒品?   不过被两双眼睛盯着时,陈音好在没傻到直接说出心里话,他冷静地说:“我知道,别说那么多了,我朋友在里面等着我呢。”   至于这个朋友是谁,陈音可不相信对方会跟着他进去找人,实在不行,就说人已经走了。   可能是陈音的模样太过坦坦荡荡,加上他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两个年轻人实在分别不出他到底是在瞎扯淡还是说真的。两个年轻人只好侧过身子,让出地方,同时躬身行礼:“欢迎光临彩虹酒吧。”   陈音点了点头,直接进去了。   这还是陈音来到花城半年后第二次进入酒吧,第一次进入酒吧时,是刚来花城被应禾接去的。那家名叫乌托邦的酒吧,很明显是一个清吧,加上应禾包了场,所以十分安静。   可这家彩虹酒吧……陈音刚进来,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刺激的他脆弱又敏感的鼻子险些不能呼吸!   绕过隔音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耳边响起,同时视野中尽是五光十色的光线,让陈音误以为自己进入哪个妖精的山洞里了。   “让我们——一起跳起来!”   陈音正揉着自己的鼻子,防止自己打喷嚏,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下意识回过头,便看见舞台上正坐着一个男人,一边对着话筒嘶吼,一边疯狂地弹着手中的吉他。   再看舞台前面的舞池中,所有人都像是磕了药一样疯狂地跳跃着,舒展着自己的腰肢,一股“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哪管明天是什么样”的气势油然而生。   陈音觉得自己要聋了,或许聋了更好。但可惜,他没聋。   可在这乱七八糟的环境内,干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痴迷疯狂的面孔,陈音低头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换来几分清醒,他抬了头,试图定睛一观。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符诗的影子,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   可能是他站在这里引起了注意,一个提着酒瓶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也不问陈音姓名,对着陈音便举起酒瓶,大声道:“帅哥,要不要一起喝一瓶?”   陈音还找着符诗的影子,陡然耳边来这么一句,他先是一愣,随即看过去。   这男人相貌也还算英俊,就是喝高了些,脸颊处带着酡红,有些油腻。   陈音本想谢绝,只是他忽而念头一转,说不定可以从这男人身上探听到些消息。   陈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道:“我酒量不行,一瓶大概喝不了,不过喝几杯没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平静且温和,就像是春日中最柔和的一股清风,让人清醒,也让人心醉神迷。   男人显然是没想到陈音如此坦坦荡荡,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那,来,帅哥,我们去吧台那边坐坐。” 第64章   男人难得酒醒了一会儿,他带着陈音来到吧台前,吧台附近,还坐着几个人,人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酒瓶,谈笑风生。   有眼尖的人见男人过来,吹了声口哨:“呦,老韩,跑哪儿去了?”   “来了个帅哥,我请他喝酒去了!”被称呼老韩的男人挥了挥手里的酒瓶。   “帅哥?在哪儿呢?”率先开口的那人眼睛一亮,立刻自凳子上跳下来,四处张望着。   然后他便看见跟在老韩身后的陈音。   陈音的英俊,不是眉目精致的美丽,也不是肤白如玉的纤弱。而是他本身自带的气质,虽从警多年,他周身却没有警察该有的凌厉之风,相反,宛如一个书生,内敛且温润。   陈音的出现,就像是这噪杂环境内突来的一股清风,瞬间吹散了浑浊。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只有老韩,来到吧台前将凳子一拉,然后对着其他几人说:“让开让开,给帅哥让个地儿。”   被连连夸“帅哥”的陈音此刻拿出金钟罩附体的架势,脸皮极厚地跟着老韩来到吧台前,在老韩的示意下坐在了一张让开的凳子上,同时,陈音对让开位置的那人微颌首:“谢谢。”   被谢谢的那人下意识打了个结巴:“不、不谢,不用谢谢,你坐就是,我去舞池里玩会儿。”   说着,对方便拎着酒瓶一溜烟地跑了,好似后头有鬼抓他似的。   其实他离开也好,因为对陈音来说,一个行走的酒鬼离开了,他可怜的鼻子也能少一些折磨。   陈音转过头,就听见老韩将酒瓶一放,热情问他:“帅哥,你要喝点什么?我请客!”   ……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热情吗?   陈音心下疑惑,但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轻咳一声,这才道:“不用帅哥帅哥的叫,我姓……陈,喝酒的话,给我瓶啤酒吧。”   “好好好,给陈小哥来瓶哈啤。”老韩这么一说,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利落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身自放在吧台内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还很贴心地用开瓶器将酒瓶打开,才放在陈音手边。   也就是看到这瓶啤酒,陈音才想起来,符诗在东北人家买的两瓶啤酒……他好像一瓶都没动,就离开了。   算了,反正他没出钱。   陈音对着调酒师点了点头,算是谢谢,他拿过酒瓶,对着喝了一口。就听见老韩道:“陈小哥,你看起来挺面生啊,第一次来这儿吗?”   陈音放下酒瓶,点了点头。   “哦——”,老韩拖长了声音,这时候,还坐在吧台这儿,显然和老韩很熟稔的人噗嗤笑出了声:“我就说嘛,这帅哥坦荡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刚来的。要是来过几次,肯定比现在热情的多。”   这形容陈音一听,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他心下有些疑惑,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第一次来和来过几次,有什么差别吗?”   “哈哈哈,这问题说的。”那人直接乐开了花儿,看的陈音更是莫名其妙。   可能是看出陈音真不明白,那人压了压唇角的笑意,指了指老韩:“我的意思是,只要来过几次,都不会应了这家伙的邀请,谁不知道他一肚子都是花花心思。”   “喂喂喂,你这话就说的过分了啊!”老韩瞪大眼睛,呵斥着这人:“我可是真心实意邀请陈哥儿喝酒的,哪来什么花花心思?”   “得了吧,你上次见到那个外国来的,叫什么莱茵,你比见了这哥们还热情……”   老韩二人交谈入了陈音耳中,他心下越发觉得古怪。   这里……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视线一转,陈音目光扫视着每个人身上,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这里……好像每个人都是男人……   男人……热情……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当陈音的视线落定在吧台不远处,他亲眼看到那绚烂的灯光下,一个男人搂住他怀里的少年,狠狠地亲下去时。陈音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嘎嘣一声,断了。   这里是……   转念一想,陈音终于明白了彩虹酒吧为什么叫彩虹酒吧,而门口那两个侍应生又为什么在看见陌生面孔时这么警惕。   搞了半天是这样!   难怪老韩在看见他时就像看见了一块宝贝,这么热情洋溢地凑过来。   虽然空气很是浑浊,但陈音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   他还是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的,至于其他……他倒也不是鄙夷这群人,毕竟他与这群人,不也一样。   “陈小哥?陈小哥?”   有人在耳边唤着他,陈音转过头,对上老韩那张脸。他眨了眨眼,很平静地说:“怎么了?”   “你别生气,我真没那个意思。”   哈?   陈音有些疑惑:“什么什么意思?”   老韩“呃”了一会儿,他总不能说,你看起来很好亲近但实际上太高岭之花我没那个狗胆冒犯您老人家啊。想归想,话还是没出口,只能对着酒瓶吹了一口——   老韩顿了顿,拿开酒瓶晃了晃,没了。   “给我再拿瓶酒来!”   老韩将酒瓶一放,很是豪爽地说道,在陈音面前,他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豪爽起来。   站在吧台内的调酒师就像个NPC一样,非要人触发才会行动,不然绝不多说一句也不瞎行动一下。很快,调酒师拿来一瓶和老韩手中一模一样的酒瓶,帮忙打开后,递过来。   老韩拿过酒瓶也不吹,仿佛就是为了壮胆。他再次看向陈音那双浅棕色的双眸,大着胆子问道:“陈小哥,你第一次来这,就没什么人告诉你注意事项吗?今个儿得亏是遇见了我,要是哪个混账在你酒里下了东西,你怕是都不知道。”   陈音沉吟了一会儿,他进来这么久了,符诗也不知道跑哪个角落里去了。想要跟上他只怕有点麻烦,这老韩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也不知他有没有见过符诗。   陈音点了点头:“谢谢韩哥的照顾,我来的时候的确没人和我说这里的注意事项,不过我本意也不是来这喝酒的,我是来找我一个朋友的,就不知韩哥你有没有见过。”   陈音这话出了口,不知又惹到刚刚那直白说话的人哪个笑点,他“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陈音疑惑地看过去,还未说话,老韩像是被惹恼了:“笑笑笑,笑个屁啊!这里没你玩的地方,我和陈小哥谈事呢,你自个去舞池里玩。”   “好好好。”那人忍着笑意,将酒瓶一放,起了身。就看见他来到老韩跟前,凑到老韩耳边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老韩先是微微愕然,随后一手肘打在对方肚子上:“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快滚!”   那人笑着跑远了。   陈音这才慢悠悠道:“你们说什么呢?”   老韩张了张嘴,随即似是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没什么。哦,对了,陈小哥你刚刚说什么?”   陈音道:“我说,不知道韩哥你有没有见过我朋友。”   “你朋友什么模样,说出来给我听听,我说不定见过。”   陈音想了想,还是将符诗的外貌与今日穿着说出。   老韩两条浓眉一皱,显然是在思索陈音说的人,片刻后,他缓慢摇了摇头:“我应该没见过这人,至少今天没见过,如果我见过,肯定有记忆的。”   陈音微微一愣,没见过?难道符诗不在这?怎么可能?   他正欲说话时,眼角无意瞟到一直低着脑袋的擦拭着酒杯的调酒师……   调酒师擦拭的动作,比之先前,似乎快了不少。   他心里有鬼。   此念甫顶,陈音转过视线,对上老韩目光,微微笑起来。这一笑,恍如春风拂面,三千世界花皆绽开。连带老韩这猎艳老手,也不由一愣。   “既然韩哥都没见过,那我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算了,下次逮住他再好好教训。”   说着,陈音将啤酒举起,伸出手臂要与老韩一碰:“韩哥,我敬你。”   “啊?哦哦哦,好的,好的。”老韩也提起酒瓶子,和陈音一碰,两人便开始对吹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音就跟着老韩一起喝酒,老韩喝得杂,什么白酒啤酒葡萄酒他都喝,看的陈音总觉得他会得酒精肝。而陈音,他只喝啤酒,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喝醉后是什么德行了,在这个地方出了事,可没人能来捞他。   不过借着酒劲,陈音向老韩套话,也套出了对方的底细。   老韩是花城人,自己开着一家公司,原先按照父母之命结过一场婚,结果在婚后他才发现自己对女人毫无兴趣,更别提他还有个老婆。   老韩也不想害老婆,直接了当地提出离婚。可哪想得到老婆对他动了真感情,他心下也有不忍,可他清楚再不忍心,也不能挥霍掉一个女人的一生,最后他给了老婆,啊不是,前妻一半家产,前妻住屋,他住公司,也算相安无事。   “唉,我知道,结婚后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其实也害了她。一个女人离过婚,在平常人眼中也不怎么光彩。我只能跟她说我出轨了,让她死心。再给她钱,让她好好度过下半辈子,或者找个好老公,别跟我一样,听劳什子父母之命,害了彼此。”   老韩似乎有些醉了,絮絮叨叨间,将自己心里事情不知说了多少。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在外头说起自己的事情,而倾听他话语的那个男人,有着俊秀的眉眼,温和的目光,却让人不敢靠近,甚至觉得冷如冰山。   太矛盾了,这个人真是太矛盾了。   老韩迷迷糊糊地想着,同时打了个哈欠:“……嗯,陈小哥,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陈音摇了摇头,他又喝了口啤酒,这才道:“韩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休息?啊?休息……好……”   老韩将酒瓶子一放,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陈音也将酒瓶一放,抬头看向调酒师:“请问卫生间在哪。”   一直忙活着的调酒师动作一顿,然后指了指吧台左手边。   陈音起了身,点头道:“谢谢。” 第65章   推开吧台旁边那扇和墙壁似乎要融为一体的门,眼前是一个狭长的过道。过道上,还铺着地面砖。而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盏灯。   门一关,外头嘈杂的声音便隔绝了。过道内极其安静,甚至连一丝酒气也闻不到,让陈音的鼻子总算能缓缓。   没一会儿,他找到了卫生间。   卫生间倒是极大,让人不由怀疑起这门后面到底有多大的空间。陈音先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随后来到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神态仪容一如往常,只是脸颊有些酡红,应当是喝出来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但神智好在清醒。   陈音打开水龙头,低下头,双掌接着一捧冷水,然后扑在脸上。   得亏是六月天,冷水扑脸上才不至于觉得冰冷,相反的,唤醒了几分意识。   这时候,外头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低声道:“怎么又搞成这样了?”   “是啊,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也太可怕了。”又有一个声音说道。   陈音动作一顿,听着那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陈音立刻起身,钻进木门掩着的便坑间。   刚将门关紧,那两个人便走了进来。先前说话的那个声音道:“那么大一块玻璃,说撞就撞,撞的头破血流也不进医院,到底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我记得上一次,他还把烟灰缸摔了。”另外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声音嘀咕道。   撞玻璃?摔烟灰缸?   陈音眉头紧皱,仔细听着他们的话。   外头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这里躲着一个人,安静的环境,加上只有彼此存在,让他们交流的声音也稍微大了一些。让陈音能够仔细听清他们的交谈声——   “我记得他没发作的时候,还是个好说话的模样。发作起来,瞪着一双眼就好似要把你吃了。”先前说话的那人说着这话时,外头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想来是水龙头打开了,却不知道那人实在洗手还是在打扫卫生。   极轻的一声“哐当”,有什么东西放在地上,那个年轻些的声音道:“他变成这样,还不是沾了那东西。我就说,犯起瘾的人最可怕。”   犯瘾?什么瘾,难道是……毒瘾?   陈音心下一惊,不由捏紧了自己胸口前的扣子,脑海中同时也在飞速运转着各种念头。   这里有人接触了毒品?听这两人交谈,还藏的很深?   在外面,先前那略微年老些的声音似乎抽了口冷气,似乎没有想到,他声音中也带上一丝惊愕:“沾东西,老板不是说员工不许碰那些东西吗?他怎么敢沾这东西?”   那年轻些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张望着四周有没有人,然后,陈音就听见那年轻的声音压下音量,小声说:“老板说归说,可那是他最疼的弟弟,他怎么可能……”   后面说了什么,陈音也听不见了,他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默默握紧拳头,咬着牙根,不敢出声。   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一个脚步声,听声音略显沉重,想来是酒吧里的醉客。那两人也住了口,不知在外头忙碌些什么,只听见隐约细碎的声音,像是在擦拭洗手台。   后来的醉客摇摇晃晃进了卫生间,陈音听着他的脚步声靠近,然后——   “呕——”   一股子酸臭的气息自门下细缝,飘了进来。   陈音皱了皱眉,自然而然地闭了气。同时,他悄悄拉开木门,自缝隙里看着外头的情况。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有两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着袖套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醉客。保洁员背对着他,并没有看到陈音这边。而醉客的脸虽然朝着他这边,但他醉的七晕八素,也没留意到这里有第四个人。   那年纪较大的中年保洁员好不容易扶稳了醉客,结果下一秒——   “呕——”   他又吐进洗手池里了!   纵然有通风系统,但浮空中的浑浊气息也越发浓重。陈音按着自己的鼻尖,冷静地看着缝隙外发生的事情。   “客人?客人你还好吗?要不要出去透透气?”中年男人惊呼道。   “不、不用……”那醉客似是吐了个爽快,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就这,挺、挺好……”   “……小赵,来过来帮把手!把客人扶出去!”男人显然是前辈级人物,面对处理醉客很有经验。陈音就见他一边打开水龙头冲着洗手池,一边对着叫小赵的保洁员招呼。   小赵很利落地将人扶着,便朝外头带:“客人,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不、不用……”   虽然那醉客极力挣扎,但小赵的力气显然比醉客要大,两人很快便离开卫生间内。   陈音紧盯着中年保洁员的背影,就看见他把三个洗手池的水龙头都打开,水哗哗地冲着,保洁员用抹布使劲擦拭着洗手台。直至那些污秽都下去后,他才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陈音下意识拉上门扉,就听见保洁员喃喃道:“空气清新剂呢?怎么没了?”   过了一会儿,保洁员叹口气:“算了,我再去仓库拿一瓶。”   水龙头关上,话音随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并消失。   在确定对方离开后,陈音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了看外面。   没人,很好。   陈音走了出来,来到洗手台附近检查了一下。洗手台上干干净净,除了不少水渍,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陈音看了看下面,退开几步,蹲下身子。   洗手台下面……倒是有一个垃圾桶,垃圾桶里面装着些东西。   陈音也不怕肮脏,反正他在山村里卧底的时候连猪窝都敢扒拉,不过一个垃圾桶罢了,这又算什么。   垃圾桶拿过来一看,陈音便发现里面有几块碎玻璃。   碎玻璃?   陈音陡然想起那两个保洁员交谈时,说有人撞碎了玻璃。   陈音自口袋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抽了张纸巾出来,然后用纸巾做遮挡,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玻璃。   对着灯光一看,玻璃上还有着一层血迹。   陈音转念一想,将这块玻璃用纸巾包好,放进自己的裤兜里,如果可以,他想把这块玻璃送去花城公安局那,看看能不能检查出什么东西来。   外头又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音站起身子,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渍。   中年保洁员拿着一瓶空气清新剂进来,一看到陈音,他愣了一下。   陈音没事人一样走过保洁员的身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出了卫生间,陈音一直面无表情的面容稍稍松动。他看了看四周,过道上并没有人。   符诗也不知去哪儿了,他低下头思索起来。   以这里的布局来看,保洁员不可能穿越整个酒吧才进入卫生间。而他们刚刚提起有关于“老板”的事情,那就证明他们刚从老板那过来。   老板……   趁着无人,陈音脚步一转,开始搜索起这四周的环境。老板的办公室,应该就在这条过道的某一处。   找了有一会儿,终于,陈音在过道尽头,一个消防栓的旁边,看到了一条缝隙。   他看了看外头,确定没事人跟过来,便用指甲一抠这条缝隙。   这一抠,他便摸到了一扇木门的边缘。   用力一扒,门打开了。这扇门竟然漆成了与墙一样的颜色,就与他进入这条过道前的那扇门一样。但不同的是,那扇门有把手,这扇门却没有。   门打开了,里面又是一片新天地。   红色毛绒地毯自门前一直延伸至走廊的尽头,而这条走廊,就像是五星级酒店一样,装潢华丽,两侧皆是门,门与门之间的墙壁上,挂着水晶灯。   虽然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老板的居所应当在这里。但出于谨慎,陈音凝视了一会儿走廊,虽不知这里有没有监控,但已入宝山怎能空手而归?   他决定冒一次险。   陈音钻进门中,将门小心掩上。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微低着头,不叫可能存在的监控发现他的形貌。然后,用眼角余光瞟着门上的牌子。   休息室……化妆室……会议室……   老板办公室?   陈音脚步一停,下巴微抬,看着面前的这扇门。   就是这了。   符诗会在这吗?   他想了想,侧过身,耳朵朝着厚实的木门贴过去。   能听到声音吗?当然不能,这里显然用了隔音的木门。只是陈音将耳朵贴在木门上没多久后,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咔擦”声。   陈音心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转头就跑冲出这个环境里。但他还未行动,木门却轻轻朝前一推……   竟露出个缝隙来。   这缝隙一出现,连带陈音也愣了下,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运气太好了。这么结实的木门,里头的人居然没把它关紧?!   当然,也有可能是保洁员离开时,没把这关紧吧?   门既然开了,里头的声音,也随着风一并飘了出来。   陈音听到了一声叹息。   符诗很烦躁。   如果陈音知道他如今很烦躁,一定会很吃惊。因为陈音虽只见过符诗几次,但每一次符诗的心情都看起来很好。   可符诗现在真的很烦躁,因为他接到了彩虹酒吧的电话。   在接到彩虹酒吧的电话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天的好心情要因为那里发生的事情没了。所以和陈音告别后,他一路上都板着一张脸,让那位载着他来到这条德国风情街的司机还以为他打算白嫖油费不给钱。   符诗没理他,因为他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他告诉自己:我是“极乐门”之一,我代表的是实验室和集团,我是来帮忙擦屁股的,我不是来找人打架的。   可是……   就在符诗刚迈进这间办公室时,一个烟灰缸对准他的脑门砸了过来。得亏他闪得快,不然头破血流了他还得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得去报工伤。   而那个倒霉的厚烟灰缸也不知被对方使了多大的劲,摔在办公室门上“哐当”一声,碎的七零八落。   他一回头,就看见叫他来的当事人正死命摁着沙发上的人,一张俊俏的脸都涨得通红。   再一看沙发上的人,那人显然在狂乱之中,额上还带着血,也不知伤着哪儿了。可他好似并不在意额上的伤口,一直在努力挣扎着,只看表情活像是要杀人。   符诗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什么问题了,他快步过去,喝道:“上次给你们的镇定剂在哪?”   当事人咬着牙说:“沙发底下呢!”   符诗低头一看,那被扫到地下的可怜箱子不正是他上次带过来的试剂。   他探臂将箱子捞出来,里面配备着干净的注射器。符诗取出一瓶试剂,将之掰开,注射器插进试剂瓶子里。   “你、你他妈能不能快点!我没力气了!”当事人怒声道。   “等着!”符诗呵斥了他一声,将试剂抽完后,来到沙发边上一把拉起下方人的手臂:“给我稳着,要是动一下戳错地了那我可不管。”   当事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好将死死压住。符诗以标准的注射手法将试剂注射进静脉中。   狂乱的人先前还控制不住地狂躁,但,可能是药物进入了身体的缘故。狂躁慢慢地平息下来,他睁着一双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如果他不是还在喘着气,相信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人死了。   符诗将药棉按在针孔上有一会儿,这个时候,他也看到了手臂上其他的针眼。   符诗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确定针眼不会冒血后,他将药棉扔在一旁,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会儿,然后放在茶几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符诗这才有机会问道。   当事人摆了摆手,他道:“先等等,让人把这地儿收拾下。”   符诗只好等着,看着对方打了个内线电话,喊来两个保洁员,将这间办公室内摔碎的、撞碎的,反正毁坏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了。   等人离开,符诗看才过去,目光中带着“你现在可以说了吧”的意思。   在这样的视线中,当事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昨夜疼的厉害,今天便注射了两支D3。”   符诗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第66章   不能怪符诗脸色一变,是因为注射两支D3的严重性。   实验室内研发的东西,共分为ABCD四种,A是黑市里流通的新型毒品,B是黑市里流通的各种试剂,例如兴奋剂之类的。C是由D级转变过来,即将通过实验室考核的东西,D级是正在研发、还不能上市,更需要进行人体实验的东西。   他记得他只带来了五支D3,其余都是ABC三个级别的。他将D3带过来时,也再三叮嘱,不到万一的地步,不要一次性注射那么多,不然身体极有可能承受不住药性,神经也会受到影响。现在……   符诗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自己恨得牙痒痒。可咬了一会儿牙,他最终只能低声斥道:“姓温的,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把我的话忘的一干二净了?我说过D3一次只能用一支,你让他用两支不是要他的命吗?!”   听到这话,那个姓温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   符诗闭了闭眼,他知道这男人为什么叹气,还是因为沙发上那要死不活的人。   男人姓温名月,沙发上的人姓温名宛,一听这名字便知道这是一对亲兄弟。   温月说:“你是知道阿宛的情况的,可你不知道的是,自从他被确诊后,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不安的情绪中。加上他的病又会让他的骨头也会剧烈疼痛,这股疼痛随着神经放大,更是折磨人。他求我,让他再注射一支D3镇痛,所以我才……”   符诗闻言,不由冷笑一声:“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呢。”   他视线随之低垂,看着在沙发上像是昏死过去的温宛。D3既然是昨日注射,今日才发作,也不知是不是温宛这么多年瞎注射药物把体内折腾出耐药性了。   如今镇定剂下去,他的身体还需要消化这些药性……   虽是冷静思索着这些事情,但符诗口中仍是不饶人地说:“他不想上学,你就让他不上学。他想出去飙车,你就买车让他飙。我说了多少次少用D3,你倒好,一转头就让他注射两支。亏你还记得我这个人,知道麻烦来了要给我打电话。要是我不来呢?你准备让他自个把能撞的东西都撞完了,再解决事情?”   符诗的话难得夹枪带棒,他也不在意温宛会不会听到,不会听到就算了。会听到?呵呵,他正好表达一下给你们两兄弟擦屁股的血泪。   温月显然知道符诗说的在理,他低着脑袋,也没在符诗说话的时候打断他的话。直至符诗气哼哼地住了口,温月才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自然希望他好。”   “你这是希望他好吗?”   符诗瞪大眼,险些一句脏话就要出了口。结果他还是忍了忍,试图解释:“我知道你们把实验室当救星,可我不是说了吗,D3虽然有一定的镇痛作用,但它毕竟是实验室内需要经过实验的东西,瞎摆弄会弄出人命的你知道吗?”   可能是见符诗难得没有骂人而是耐心劝导,又有可能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温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能低下头。   见温月白了一张脸,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符诗一把扶住额头:“真是气死我了。”   符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明明最初的时候,他只是将这两兄弟当作一个可以使用的活的试验品。他不该对试验品保留任何共情,但这一刻……或许是因为同样是兄弟,他突然想起那个在实验室内做研究员的哥哥。   也不知哥哥如今怎样了,符诗如此想着时,突然一愣:“你干吗?”   他看见温月正蹲在沙发边,似乎想看看温宛的情况。   温月抬了头,道:“他脑袋破了这么大个口子,我想给他处理下伤口。”   符诗:……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真是……医药箱呢,我来处理。”   “你来?”温月愣了下,忽然想起这人好歹也是“极乐门”之一,对药理都精通的他……包扎个伤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温月点了点头,起身去拿医药箱。符诗蹲了下来,审视着温宛脑袋上的伤口。   也不知这蠢货是怎么撞的,符诗审视了许久,才在发际线那一块找到个割裂伤。如今伤口还渗着血,糊了温宛半个额头,好在没顺着脸颊流下来。   符诗接过医药箱,打开一看,什么纱布、药棉、医用酒精、医用胶带、镊子一应俱全。他读书的时候老师告诉他给人处理伤口至少要把自己的手先弄干净,只是这里也没个洗手的地方,只能作罢。   符诗在心里念叨着应当不至于感染吧不至于感染吧一边拿起镊子,用药棉沾了沾酒精,开始给温宛擦拭伤口。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刺激,原本在半昏迷情况下的温宛整个人忽然一抽搐,温月下意识道:“阿宛!”   “别叫。”符诗冷冷道:“就是疼一下,没大事。大惊小怪什么?”   药棉在擦拭过程中渐渐染上血色,符诗将它扔回垃圾桶里,又取了一团药棉沾上酒精开始擦拭。如此再三,祸害了七八团药棉,温宛的脑袋上才处理干净。   符诗停下手,看着温宛额上那道伤,伤口虽是割裂出来的,却不算深,先前因沾着血所以才看着吓人,如今处理妥当了,倒也没什么。   “幸亏不需要缝针,不然也太考验我的业务水平了。”符诗嘟囔了一句,将镊子上的药棉扔了,然后夹起一块纱布,盖在伤口上。   随后,他放下镊子,取来一卷医用胶布,站起身,替温宛粘好纱布。   温月一直就在旁边看着,插不上手,只好等待。   在粘贴纱布的过程中,温宛时不时地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要是没醒,这反应也太大了点。要是醒了,怎么听他连句哼哼都没有。   管他的呢。   符诗在心中暗骂一声,将胶布扔回医药箱内,这才看向温月:“好了。”   “谢谢。”温月真心实意地说。   符诗挥了挥手:“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习惯了。”   “……”   被他这么一说,温月愕然了一会儿,才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于是乎,温月只能沉默。   符诗揉了揉鼻尖,自他进来,这房内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搞的他鼻子好生难受。如今又掺杂着一股医用酒精的味儿,他只能忍着。   符诗看了眼温月,想了想,道:“既然我也来了,把最近的情况和我说一遍吧。”   “极乐门”,不对,应当是“长生”集团,之所以愿意帮助温氏两兄弟,可不是平白无故地大发善心。   在与他们两人见面前,“长生”集团的各个堂口早已将温氏兄弟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   温氏兄弟,是花城本地人。家中父母在温月十岁、温宛八岁那年因飞机失事去世,只留下还算富裕的家产与两个兄弟。   一般的狗血宅斗剧中,面对父母不在的情况下,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瞎眼亲戚明着说要照顾温月与温宛,实际上抢夺家产。   但很可惜的是,温氏兄弟的父母太过孤僻,过年也不走亲访友,所以没哪个亲戚来夺家产,也没人来帮他们料理后事。   十岁的温月,在一夕之间长大了。   他先是请律师帮他算了算家中还有多少家产,然后给等于是尸骨无存的父母立了了个衣冠冢。最后带着八岁的弟弟,搬离了原来的住所,在花城的另外一边,买了套房子,然后请了个年岁较大、还存在良知的阿姨替他们管理日常。   可能是运气好的缘故,温月和温宛靠着父母留下来的家产及保险公司的赔款,好端端地过了十五年。   可也就十五年的安宁日子罢了。   在温宛即将面对他人生中第二个本命年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了。   ——温宛得了一种怪病。   这怪病,平日里不发时,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温宛能吃能喝能蹦蹦跳跳,与健康人并无什么差别。可一旦发作起来,全身上下的骨头就像是被打断了一样,钻心的疼。   温月见他情况不对,连忙带着人去花城最有名的医院看病,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让怀疑是骨癌的温月不知该不该放下心,毕竟,虽没诊断出是骨癌,可如果是比骨癌更严重的病呢?   温月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他无法放下对方的安全而去工作。于是他选择辞职,带着温宛天南海北地跑。   东西南北、有名的骨科医院都被他们跑遍了,可医生能给的,也只是一盒止痛片。   温宛先前还很耐心,一旦发作时,便乖乖吃止痛片。   可吃着吃着,他的耐心渐渐地消失了。温宛开始烦躁,开始暴怒,开始在病症发作时自残。   他每天都在想,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慢慢地,温宛出现了焦虑症和抑郁症并存的现象。身体的病痛加上心理的病痛让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弟弟,而成了一个站在悬崖边,每天都想跳下去的人。   温月其实也很无奈,为了替温宛治病,少时获得的家产已没了大半。他又没了工作,日子过的入不敷出。最后,他想了想,用最后一点家产,在花城新开的德国风情街上盘了间酒吧,当作赚药费的来头。   “长生”派出的符诗,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他们的。   符诗找上温月时,意思直白且简单:他表示,我们听闻了你家的情况,特来告知你,我们集团研发了一种药物,可以代替你弟弟的止痛片进行镇痛,甚至可以将你弟弟发作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让他不至于隔三差五就疼,但是——   符诗看着温月,这才慢条斯理地补上下一句:需要做一个交易。   温月虽不知符诗是怎么找上自己的,但听到温宛有救,眼睛便是一亮。他正想答应符诗的话,却又听到下一句。   温月愣了下,才问:做什么交易?   做什么交易,很快,温月便知道了:那便是将实验室里那些还未在黑市上流通的“药品”与试剂,悄悄掺进客人的酒水中,看他们的反应。   也就是说,在彩虹酒吧内,“长生”集团已借着温月的手,悄然展开了一场人体实验。   温月一听符诗要听最后的报告,他点了点头,走到办公桌边坐下,鼠标一晃,打开电脑屏幕,似乎在查找什么东西,这才道:“上个月使用C级药剂三十支,实验对象五十位客人,回头的客人三十五位,剩下十五位可能是朋友介绍过来的外地游客。”   符诗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事情,一边点了点头。   “这个月才过了一半……使用C级药剂十五支,实验对象三十五位客人,有两位客人出现了胸腹疼痛的情况,我让人用喝多了酒推掩过去了。”   符诗没吭声,他的视线自办公桌后的温月转移视线……   “至于B级药剂,上个月共使用了四十五支,实验对象……”   “等等!”   符诗突然打断了温月的话。 第67章   突然被人打断了思绪,温月自电脑屏幕后抬了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符诗:“怎么了?”   符诗的视线却不在他身上,而是——   温月就看着他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前,将门把手轻轻一拉——   门开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外面,符诗脸色冷了下来,他道:“门怎么是开的?”   温月一愣,下意识起了身,快步走到门前,看了看:“是保洁员刚刚离开时没关紧门?”   “不、不对……”   符诗一抬臂,制止了温月再开口。他鼻尖轻轻地动了动,似乎在嗅什么。   没一会儿,符诗的脸色更加阴沉:“这里有一股酒气,肯定是有人来到这里,听到了我们谈话!”   温月脸色也是一变,如果真如符诗所说,他们的谈话被人听到了,那、那个人可以将事情当作把柄来威胁他们,也可以直接将他们送往公安局!   符诗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甩开门,直接走出去。同时,符诗的脑海中飞速运转各种念头。   对方是谁?他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如果被他听到这一切,那自己应该怎么处理?   舍弃这个地方?保全“极乐门”?可试剂已经用了出去,还没有得到实验结果,实验室会让他放弃这个地方吗?   “哐当”一声巨响,第二扇木门重重地关上。符诗站在有卫生间的那条过道上,又动了动自己的鼻尖。酒味没了,一股子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符诗恨得咬紧了牙关。   温月也追了上来,他问道:“看到人了吗?”   符诗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那边没装监控摄像头吗?”   温月一愣,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在自己的地方还要装监控。   看到温月这样的表现,符诗冷哼一声:“下次记得装个监控,不然有鬼撬了你的门你都不知道!”   甩下这么一句,符诗继续走着,没一会儿来到卫生间附近,也是进入酒吧的那扇门前。   符诗握住门把手,拉开那扇进入酒吧的门。才开了个缝隙,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传了出来。符诗也没管,直接走了出来,站在光线晃眼的环境内。   符诗试图找寻那个陌生人的身影,可浑浊的空气、晃眼的灯光、还有激情洋溢的喊麦声都让他难受的紧,更别提找人了。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额头,防止自己晕过去。   这时候,耳边传来温月和调酒师的交谈声。   “刚刚有没有人出来过?”   “出、出来过?老板你是说哪一位?”   真是废话一堆接着一堆。   符诗在心中暗骂一句,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涉及到“长生”集团的事情,他的心态便不如平常那么好,很容易烦躁,和每一个不想上班又不得不上班赚钱的纠结社畜一模一样,   “就是刚刚……”   眼看着温月还要说废话,符诗出声打断了他。   “别问了!”   符诗回头看向温月:“拿到了证据,他肯定已经跑了!”   符诗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温月和吧台里的调酒师一起白了一张脸,温月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调酒师却是不知道这位爷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火气。   符诗冷冷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又回过头:“刚刚有人离开酒吧吗?”   这问题简直问了和没问一样,调酒师都快哭出声了。   “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夜场活动,来来往往人多的不行,我哪儿记得住每一个要离开的人长什么样啊?”   “连一张脸都记不住,真是废物。”   符诗骂了句脏话,他冷着一张脸,快步朝着外头走去。温月看了看撇着嘴的小调酒师,低声呵斥了句:“提高警惕,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心我扣你工资!”   说着,温月也追着符诗,朝外头跑过去。   温月与符诗一心一意追着那个逃跑的假想敌,却没想到在舞池的附近,有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吧台的动静。   “陈小哥?陈小哥?”耳旁有人唤着他。   陈音收回视线,唇角自然而然地带起一抹笑,同时目光一转,对上身侧的老韩。   “怎么了?韩哥?”   “想什么呢,出神这么久。”老韩问道。   陈音一边笑一边睁眼说瞎话:“我在想我还能干几瓶,要是喝醉了,该怎么回去。”   没错,陈音压根就没跑。他自那条过道里出来后,直接喊醒了老韩,说吧台附近太吵,直接换到舞池附近的休息区喝酒。   有着舞池内一群蹦蹦跳跳的人做遮掩,再加上这绚烂的灯光,符诗就算是四只眼,也很难找到躲在角落里的他们。   老韩倒是没陈音这么多心思,或者说在这看起来好说话但靠近才发现气势逼人的小帅哥面前,有心思也只是交个朋友的心思。   他看了看陈音面前的酒瓶,哈哈一笑:“你才喝了两瓶啤酒,就怕自己醉了?年轻人啊,得多锻炼。”   陈音也不在意老韩喊自己年轻人,他依旧保持着微笑:“我酒量不行嘛,先前说过的。”   “别怕别怕,喝醉了哥送你回去。”可能是陈音喊了一句韩哥,老韩倒是认真起来,他拍拍胸口,义气盖天。   陈音听到这话,继续微笑着:“韩哥要送我,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他的视线在老韩身上由上自下打量,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看得老韩在迷迷糊糊的醉酒状态中一个激灵,硬生生清醒了几分。   陈音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只是韩哥这一身酒气,只怕开车没多久,就会被交警抓住吧?”   “呃……”   老韩愕然了一阵,最终挠了挠头:“好像也是哦……”   “所以嘛,韩哥好意我心领了。”说着,陈音举起放在茶几上的酒瓶,对着老韩一敬:“我先干了。”话音落定,陈音便将啤酒瓶内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老韩见他干的干脆,手忙脚乱拿起一瓶酒,也没看是哪个牌子,学着陈音的模样,直接一敬,然后对瓶吹起来。   陈音一直静静等着他吹完,等老韩放下酒瓶,目光中又多了一丝迷乱时,他才慢悠悠唤了句:“韩哥。”   “啊?”老韩呆呆地看着他。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说着这话时,陈音的表情略带好奇,好像是真的想知道一些事情。   “嗐,你都叫我哥了,一个问题算啥。”老韩又拍了拍胸口,跟大猩猩似的,拍的“啪啪”作响。好似不拍重点,看不出一颗诚心。   “嗯……既然如此,那我就问了。”陈音顿了顿,问道:“你是彩虹酒吧的常客吗?”   “对啊。”老韩点头点的毫不迟疑,这有啥好遮掩的。他要是说不是,和他一样来彩虹酒吧玩的人知道了,只怕会笑死他,为了泡个对象什么扯淡话都能说。   “这样啊……”陈音似乎迟疑了一会儿,一脸不知自己该不该问的样子。看得老韩心下一急,险些就要说你问就是只要别问银行卡密码,啥事情我不能说。   陈音在他想开口前,先问道:“花城这么大,你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呢?”   这问题,听得老韩一阵莫名其妙。要不是这顿酒是他主动请的,他会下意识以为这小帅哥是隔壁酒吧请的酒托了。   但在陈音的目光中,老韩还是挠了挠头,道:“陈小哥……你也知道我的爱好,说出口本来就容易被人鄙视。彩虹酒吧,是我难得寻到的地方,在这里我不用整天戴着一张面具,和不喜欢的人讨论哪个女人身材更好。想喝就喝,想跳就跳,虽然疯疯癫癫,倒也过的快活。至于为什么没离开……”   老韩顿了顿,眉头也皱起来。   对啊,他为什么舍不得离开这里?每次心情一烦闷,他就开车来到这,是想念这里的环境吗?不对吧,哪个酒吧不是这么吵吵闹闹的?是因为这里的特殊性吗?花城这么大,总不可能连专属于他们这样的人去的地方都没有吧?还是因为这里的人?这里的酒……?   见老韩神情忽而变得迷茫起来,陈音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空瓶。   也不知他这瓶里,可有加什么东西。   “韩哥。”陈音唤了句还陷在自我迷茫中的人,他温声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不是非要你给个答案。都是来喝酒的么,快活些就行,想那么多做什么。”   老韩也看了陈音一眼,见他虽是喝了两瓶酒,神情却一如湖水般平静,不起波澜。到显得刚刚的他有些一惊一乍了。   老韩点了点头:“也是,陈小哥说的对!喝酒嘛,就是图个快活。来来来,我再去开两瓶,别客气啊,今晚我请客。”   说着,老韩十分热情地招呼起来往的侍应生,让他们赶忙送来几瓶酒。   他二人就你来我往地喝,陈音先是用瓶,最后为了不醉过去只能用杯。老韩也不催陈音,他觉得陈音能喝就很给他面子了。也得亏陈音说过他酒量不行,只能喝啤酒,不然以老韩这个灌法,他容易醉不说,酒精肝更是逃不脱了。   等到陈音都有些不适时,他只能摆了摆手:“韩哥,我不行了。”   “喝、别客气,哥请你喝——”老韩在那儿拿着个空瓶子,还想给陈音倒满杯。   “不了不了,我该走了。”   陈音一边支着脑袋,一边转过头,看向吧台附近。   温月和符诗依旧没见影子,也不知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回来了,还是还在外头找着人。他自兜里摸出手机,摁亮一看,已经晚上十二点了。   陈音将手机放回去,“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谢谢韩哥招待啊,我该走了,该走了——”   老韩瞪着一双大眼,看着陈音摆了摆手要离开的模样:“嘿,小陈,你咋就走了?”   陈音打了个哈欠:“我明儿还要上班呢。”   “那、那……”老韩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他试图自沙发上起身,结果起了一半,便身体一软跌坐回去。连带撞到了面前的茶几,半杯子没喝完的酒泼在他裤腿上。老韩也顾不得,就下意识问道:“下一次还能见到你吗?”   陈音想伸懒腰的动作一顿,他听到这话,转过头,看了一会儿老韩。   老韩也是一呆,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不,我不是……”   老韩想解释,可陈音却懒得听他解释,他只是笑了笑:“韩哥,你真的想见到我吗?”   “这……”   他想见这个人吗?如果这个人只是个空有一张脸的花瓶,老韩说不定还真会追上一追。可相处了这么久,生意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虽看起来温和可亲,骨子里却十分倔强,气势更是冷如冰山。完全不像是他见过的那些露水情缘,再加上老韩的犹豫,已经表明了一切。   “你看,连你自己都犹豫。”陈音耸了耸肩:“所以咱俩还是别再见面比较好。”   老韩张了张嘴,最终悲哀地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   既然老韩说他买单,陈音自然让他去买,也算是白吃白喝一顿。   只是……   在陈音准备离开时,他的脚步忽而一顿。   陈音又转过头,看着老韩,忽然道:“韩哥。”   一直发着呆的老韩听到有人喊他,瞬间回过神,一句“干吗”还没出口,便因为面前人认真的目光硬生生憋回去了。   陈音觉得,大抵是因为老韩今夜一直陪着他,替他挡掉了不少烂桃花——   没错,陈音在这里喝了几个小时的酒,已经感觉到有不少包含着欲望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个挥金如土的老韩,只怕他能被骚扰到烦死。   再加上老韩看着他时,的确没带什么坏心眼,相反的,人还有些傻呆呆的。   老韩可以说是个好人,陈音也不希望他在这里被所谓的药剂弄的越陷越深。   “如果可以,我建议你,还是换个地方玩吧。”   此言一出,陈音便见到老韩的目光中带上迷茫,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音心下叹了口气,却也不好直白将自己的怀疑说出,他只能点到即止。   “如果非要来这里玩,少喝些酒,毕竟……”陈音顿了顿:“有些看起来普通、却让你十分迷恋的东西,可能是宝贝,也有可能是毒药。”   说完这话,陈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68章   酒精的作用发挥着,让陈音脑袋有些混沌。他咬着舌尖,借着疼痛逼迫着自己必须要离开这个酒吧,离开这条街上。只有离开了,他才会真正安全。   “你说,老板这么急急忙忙的,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谁知道呢,不过他身边那个男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   有交谈声自不远处飘来,陈音停下脚步,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再一抬头,便看见玻璃门外那两个年轻侍应生还站着,声音想必是从那儿来的。   陈音也不说话,直接走了过去。脚步声逼近时,左手边的年轻人看了眼里面,立刻住了嘴。   待到陈音走出大门时,两人恭敬地说:“欢迎下次光临。”   不晓得还以为他们这是什么商铺呢。   步出酒吧的那一瞬,一股独属于夏季的燥热夜风扑面而来,唤醒几分神智。耳旁没了那么多吵吵闹闹的声音,竟有些不习惯了。   陈音对着他俩胡乱点了点头,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已至十二点了,但这条德国风情街上还是有不少店铺开着,例如刚刚的彩虹酒吧,例如某些著名的国外快餐店。   走着走着,人也清醒了不少,陈音停下了脚步。   借着上方悬挂着的霓虹彩灯,陈音将放在右手裤兜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用一张纸巾包裹着的、棱角分明的东西。   正是他从卫生间里拿出来的那块沾着血的玻璃。   陈音将纸巾打开,玻璃静静地卧在里面,血迹黏在上头,将干未干。也幸好纸巾上没沾着血,不然取样都很麻烦了。   陈音看着这块玻璃,眉头慢慢皱起。   如果正如符诗和那个老板所说的,这块玻璃上的血迹,便有可能检验出实验室的新型试剂,甚至是新型毒品。   只是……陈音将纸巾盖好,将东西放回兜里。   如果是这样,那彩虹酒吧,算是“长生”集团的什么?   麾下?堂口?还是……试验点?   陈音知道,早在符诗进入这个地方时,这里便不可能与“长生”没有关系。再加上他们交谈之中,言有将此处当作实验室最新试验点的意思……开展抓捕行动是必然的。   他就怕一件事——抓了彩虹酒吧的人,也无法从他们口中获得更深一层的情报。   可是……又不能不放过。   陈音不是没有听到酒吧老板是为了什么才帮助“长生”的,可陈音认为,在他选择帮助“长生”于酒吧中进行试验时,便改变不了种下的恶果。   毕竟,就算有一万个做错的理由,也不能改变一件做错的事情。否则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可怜的人,岂不是都有踏入歧途的正当理由?   再者,国家如今的政策,也不会让一个病人在得不到医疗保障的情况下病死。   不过这些事先不提,他还有个麻烦事。   ——陈音实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喝进肚子里了。   小赵是花城本地人,今年二十二,刚刚大学毕业。   她大学读的是药学,本该想法子进医院里当个药师。奈何这几年想进医院的人太多,哪怕医院里打出招牌说人人平等,可考试一过,人家还不是择优录取。   很不幸的是,小赵不是医院里要的那个优。所以在毕业后,为了不让毕业成了失业,她在家附近的一家药房,找了个店员的工作先做着。   至少老妈的脸色能好看一些,不是么?   比之医院的忙碌,药店的工作倒也算清闲,一天上门的客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有客人时就帮忙拿药,没客人时坐在柜台前玩会儿手机,老板也不会说什么。   工资么……好歹高于花城最低水平,就是上班时间,有那么一点点长。   小赵坐在收银台前,打了个哈欠。   她今天是夜班,得上到凌晨一点才能下班。   时间虽然有点长,但夜班的好处就是没什么客人,她可以玩会儿手机。   不过她手机里存着的电视剧已经看完了,可离下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这剩下的时间该怎么消磨呢……   小赵琢磨着,她要不要把今天的账再理一遍呢?还是去仓库里点点库存的药品?   算了,先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吧。   小赵如此想着时,一边起了身,正左转转右转转,活动了下腰身,听着骨头噼里啪啦的脆响——   “叮当~”   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小赵动作一顿,下意识道:“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的吗?”   来客还未说话,一股子血腥味儿忽然飘到小赵的鼻端下,小赵一愣,回过头,就见到一个年轻男人看着她,说:“麻烦给我拿些止血的东西。”   小赵视线朝下一看,才发现那男人的左手,正在流着血!   不是吧!大半夜来这么刺激的事情!   小赵心下哀嚎一声,动作也跟着快起来:“先生你先坐着,捂着伤口止血,我马上给你处理!”   她连忙钻进一排排货柜里,先去拿了包药棉,然后取来瓶医用酒精,最后扯来一袋粘贴性绷带。   小赵快步走了回来,男人已听话的坐在收银台前面的柜子上。见她捧来一大堆东西,男人没受伤的右手自兜里扯出钱包,单手打开,然后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收银台上。   “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   “我先给你处理吧。”   小赵打断了男人的话,不过她还是记着这些东西是没付钱的,先将包装小心地打开,不破坏上面的条码,然后才示意男人伸出那只受伤的手。   男人乖乖地伸出手,任由小赵审视。   她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怎么包扎还是略知一二。再加上她也不晕血,仔细审视着伤口时的模样,倒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了。   伤口不长,但有些深,所以还在渗血。小赵取来一团药棉,先擦拭了下伤口,发现正如她判断的那样。   心念一定,小赵起了身,在男人的注视中又去收银台后取来一把没开封的镊子,当着男人的面将之拆开。然后回来,用镊子沾上医用酒精,开始替男人清洗伤口。   医用酒精触碰到伤口时,男人的眉头跳了跳,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呼吸重了些。   小赵埋头处理伤口,也没注意他的反应。只是看着这伤口,越看越觉得奇怪……   她怎么觉得这伤口有点像是割出来的?   小赵没学伤痕鉴定,这么想也只是胡乱猜想罢了。可心下疑惑生了根,她不由问道:“先生,你这伤怎么弄的啊?”   男人倒也不介意她问的直白,只是笑了笑:“被玻璃割的。”   “哦哦哦。”小赵点了点头:“幸亏不是锐器,不然我给你处理还不行,你还得去医院打破伤风。”   “没事的,我起码还有精力找到药店不是么?”男人笑道。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笑意,小赵却笑不出来,她想,这男人真是奇怪,手都这样还有心思谈笑。   过了一会儿,小赵按照她认为的处理方式给伤口消完毒,将那袋子贴式医用绷带替男人贴好,这才道:“我只能给你处理成这样了。”   男人抬手看了看,又转动了下手腕,点点头:“挺好的,麻烦你了。”   小赵这才抬了眼,她突然发现……这个三更半夜不回家的男人,竟出乎意料的……有些帅?   仔细一看,还真是有些帅。   男人的帅气,不是化妆品化出来的妖艳精致,也不是故作高傲的冷淡疏离。他笑着的模样,让人总有一种回到少年时,看到邻家哥哥正在打篮球的怦然心动。   刹那间,总觉得男人有些奇奇怪怪的小赵一下子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在脑后,至于她刚刚看完的电视剧里面的帅气男主更是成了一抹浮云。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呆愣,他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小赵:“你……怎么了?”   “哦哦,没事,没事。”   小赵到底不是久经江湖的老鸟,能可睁眼说瞎话把事情敷衍过去。她低下头,耳畔不知怎地温度在慢慢升高,脸颊也有些发烫,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脸红了。   怎么办,他会怎么看我?我不是花痴啊啊啊啊!!   小赵在心内怒吼着,却也不敢在当事人面前抬头。   男人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放柔了声音,道:“你……不准备算钱吗?”   算钱?   哦对了,这堆东西还没给钱呢!   “我这就来!”   小赵猛地站起身,好似军训被点名一样,连忙转到收银台后面,拿起收银台上的包装纸,开始一个个扫码。   男人依旧坐在原地,听着一个个“滴滴”声。   “六十九块三毛。”   小赵抬头,如此说道。   男人将那张百元大钞两指一推,推到小赵面前。小赵赶忙替人找好钱,又找了个塑料袋将那些没用完的东西装好,递给男人。   “先生……您慢走。”   不知怎地,声音中便带上一些舍不得了。   男人提着东西,对小赵点了点头,他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又回过头,道:“晚上回家注意安全。”他顿了顿,又笑道:“有缘再见了,小姑娘。”   真……真帅啊……   小赵呆呆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过了一会儿,她连忙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把手机线拔了,在社交软件上找到自己的好友,输入一行话。   “在不在在不在,我跟你说!我刚刚遇到一个帅哥!可温柔了!”   好友正巧也是个熬夜党,收到一连串感叹号后只能发回一连串省略号,随后又发过来一句:“这个点见帅哥?你怕不是见到什么男鬼了吧。”   “呸,你才见男鬼呢,哪个男鬼会流血啊!”   她一边这么和人吵吵闹闹的,一边抬了头看着早已没人的店外。   希望有缘,能够再见吧。   被人吐槽“男鬼”的人,正是陈音。   他此刻站在街道边上,看着依旧亮着的路灯,等着出租,准备回转云天公寓。   只是手上仍隐隐约约传来一丝疼痛,陈音抬了手,看着被纱布包裹着的左手手掌。   可能刚被包上,纱布上又渗血了。   陈音叹了口气。   他本意,只是想取一点自己的血,连同那块玻璃上的血迹一并送去化验。可哪里想得到天太黑,手又使了太大的力气,一不小心就血溅当场了。   不过好在有纱布,用这个上面的血迹,不知能不能化验出什么。   陈音如此想着,他虽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挺正常的。但“长生”实验室中的东西,本就诡异莫测。如果他一不小心染上了毒瘾……   陈音眸色一沉。   如果真的不小心碰到了这种东西,那在成瘾性出现前,他必须要加快脚步,解决符诗这边的事情。   只要检验结果出来,他便会通知那一方行动。   至于他会怎么样……   陈音闭了闭眼,任由一阵忽起的夜风扑打在脸上。   如果能抓住符诗,也不知能否从他口中探问出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如果抓不住符诗,至少也要抓住彩虹酒吧的老板……   想着想着,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陈音连忙拦住对方,看着车辆停在眼前。   陈音上车,报了自己要去的地方,然后在驶离的汽车上,望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   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打击“长生”,打掉实验室。可打击“长生”,打掉实验室的前提,是他必须要得到应禾的帮忙。   应禾……应禾……   陈音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说起来,自协议盖章之后,他似乎很少与应禾单独见面了。   不知他那边,如今怎样了。 第69章   应禾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是最近才察觉到不对劲的。   如果认真审视他这段时间的行迹,会发现他的行迹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变化,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公司公寓,上班下班。最近也没什么人找他开派对,所以他连应酬都没怎么去。   可异常,就是在他上下班的时候,察觉到的。   应禾总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无时无刻都关注着自己。   应禾并不认为这是自己错觉,他在“长生”集团已经呆了两年甚至是快第三年了,他并不是那些技术骨干,而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   可以说,他是从刀光剑影,从你争我抢中训练出来的。这也就导致了他的感官比之常人敏锐了不少,所以也能察觉到一般人察觉不到的事情。   如果真是有人在盯着他……应禾想,那盯着他的,一定是“长生”的人了。   那,会不会是“天荒”?   如果“天荒”的人能把安插进“长生”集团内,那“长生”第一个找的不该是他,而是“天荒”。   话虽如此说,却不代表应禾就放下了警惕,可以任由那躲在幕后的人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要知道,他之所以乐意爬上来,还有个原因便是厌烦了“长生”这无时无刻的监控。   应禾一时半会儿爬不上最高层,爬到中层,至少也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儿。选择老旧的云峰公寓,也是躲避监控的原因之一。   只是……云峰公寓,那所房子里,也给他带来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应禾不动声色地搜索了一遍自己住的房子,却什么都没搜出来。   什么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   他的直觉,就像是森林中狩猎的野兽。无数次风雨中,是他的直觉救了他一命。   肯定有人来过他的住所!   应禾冷静地想着,既然住所被动过手脚,那车上呢?那办公室呢?   坐在车上的时候,应禾向老陈说起这件事。   听到应禾说的事,正开着车的老陈先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随后,后视镜中,应禾看见他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老陈说:“白天休息的时候,车都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有人在车上动过手脚。但夜间……我将车停在了商场的停车场里,钥匙只有两把,在我你二人这。他们想要在车上装东西,总得想法子弄开车门吧?”   应禾冷静地说:“那可说不好,要知道这辆车当初可是罗曼那个女人亲自去挑的,如果她和汽车店的人联起手来骗我,那我能怎么办。”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道:“等送你到公司了,我便将车检查一遍。”   应禾勾起唇角:“去洗车吧,这样理由比较充分,不过嘛……如果车上真有什么东西,我们的谈话说不定早就被录下来了。”   老陈只能沉默。   可过了一会儿,老陈又忍不住问道:“你之前都没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最近会有?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禾眉头深锁,没错,“长生”集团明明知道他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可还是弄出这档子事,这不等于是明目张胆的扯破脸皮了么?他们就不怕自己发现?   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应禾沉吟起来,是他们有了什么怀疑自己的证据,所以才决定监视自己吗?   最近发生的事情……怀疑自己的证据……   怎么想,最近发生的大事能影响到他的,只有那劳什子协议。   思及此处,应禾脸色一沉,倒不是为别的,而是想起了陈音。   先前以为,这劳什子协议最好困住的是陈音,结果他还是失算了,人家明摆着是将他与陈音一起困住。   罗曼……罗祖祭……“长生”……   “等会儿到了公司,我会去检查一遍办公室的。”   应禾如此说着,同时想着如果他们发现,便直接了当地说他觉得这里有监控,想仔细翻查一遍。   如果真是罗曼所安排下来的,他要看看罗曼会怎么处理这档子事。   没一会儿,车便到了写字楼附近,应禾下了车,回头看了眼老陈。老陈干脆地点头,一打方向盘,朝着写字楼附近的洗车场开去。   应禾收回视线,直接进入写字楼内,进电梯,上七楼,进入运输部。   这一系列动作自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至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门掩上,他抬了头,看着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检查。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底气,应禾检查起来时比较明目张胆,他也不怕被对方发现,就到处翻箱倒柜地找。找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在应禾放资料的橱柜里,有一枚纽扣大小的摄像头,正贴在柜子内侧,被资料半掩着,所以一时半会儿没让应禾发现。   应禾将摄像头扯了下来,对着光看了看。还真稀奇,他这么想着。   他将摄像头随手一扔,扔进垃圾桶里。这才回到桌前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电脑。   弄这鬼东西,也不知是谁的意思。如果是罗曼的意思,他有法子忽悠过去。如果是罗祖祭……   这老狐狸就不能安分一点,等着退休吗!应禾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虽然没了摄像头,但他实在不能确定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摄像头,要做事的话,还是小心些。   应禾如此想着时,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也不抬头,直接说了句进来。   门打开了,有人走进办公室内,应禾这才抬了眼皮子,这一看,便是一怔。   是陈音。   陈音站在应禾面前,看着这张面孔。   明明近在咫尺,可仔细一算,自那一次让他在协议上盖章后,他们其实已经许久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陈音曾想,他们这么久没见面,说不定那本该熟悉的面孔,在这么久的分别后,会变得陌生起来。   可真正见到对方时,却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好笑。   ——明明还是那张面孔,还是那个神态,一颦一笑,皆在心中,何来陌生?   就在要开口的那一刹那,陈音突然想起先前所说过的话。   他不能让应禾一昧的付出,他必须也得保护应禾一回。   陈音正这么想着时,应禾发声道:“有什么事吗?”   陈音回过神,他看着应禾,突然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上次那个送花人的联系方式。”   送花人?应禾一怔,转念忽又明白他所指为何,顿时眉头紧锁:“你找他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陈音淡淡道:“上次送的花很好看,我想再买几束。”   ……   应禾自然听得出这个理由十分之扯淡,如果这里还安全,他定然会说你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让我来处理。可问题是……他这里不安全了,如果要联系那边,看起来只能让陈音自己去。   可是……陈音想干什么?   贸然联系那边,会让自己被暴露的可能性增大。   “所以,请应总告诉我对方的电话吧。”   耳侧又传来陈音的声音,应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拿来桌上的便签纸,写下一个号码,然后扯下来,递给陈音。   陈音伸出手,接过那张写着号码的便签纸,耳畔是应禾的声音:“你跟他说你要上次那种花,然后说地址,他就会给你送到你所在的地方……你的手怎么了?”   见应禾的视线落了过来,陈音的视线也随之一低,看着贴着纱布的左手。   “哦,没什么。”陈音平静地说:“不小心被玻璃割到了。”   陈音的表情太过平静,以至于应禾都分辨不出他说得到底是真还是假。   陈音也不会给应禾多查探的机会,他将便签纸叠好,放进口袋里,对着应禾一点头:“我去工作了。”说着,他便转身离开。   应禾看着陈音的背影,总觉得他好像瞒了自己什么事……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瞒着他呢?   应禾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音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内,电脑还开着,上面显示着没做完的文档。   虽然伤了左手,但左手受伤的地方是掌根,五指并没有受伤,所以打字虽然麻烦一点,却也不是不能打字。   陈音坐在电脑前,看着电脑,他本想着要不要继续工作,可是——   他抬了眼,不动声色看了眼悬挂在外头,那个十分明显的摄像头。也只是一眼,陈音收回视线。   他自口袋里掏出那张便签纸,打开一看,然后又掏出手机,滑开锁屏,进入拨号界面。   一、五、三……   他缓慢地输入着号码,直至十一位都输入进去后,又检查了一遍,才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   那边传来一阵阵嘟嘟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接通了。那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喂?你好。”   “你好,是花店么?”   可能是因为听到一个略显陌生的男声,那边沉默起来,陈音也不着急,便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低沉的男声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想来是在估计他的身份。   陈音道:“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大概四月的时候,你们在城东菲斯特餐厅给我的女朋友送了一束蓝色妖姬。我今天还想再订一束,六点半以前……嗯……”   一边说,陈音一边打开网页,有些艰难地搜索起他和应禾上次吃过的那家日料店。   好在这地方不难找,陈音对那边说出地址,然后补充:“对,没错,就替我送到这家日料店。”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陈音只听见那边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随后那个男声回复道:“好的,六点半以前,我们会将您需要的花束送到您的指定地点。”   “谢谢。”   陈音挂断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70章   也只是刚放松一瞬,陈音突然想起来这家日料店是不是还得预定位置?   他又坐直了身体,连忙打开手机上的团购软件,找到那家日料店,点击预定一看。   幸亏现在不是什么情人节,位置还比较好订。他翻了翻价目表,选择了一个双人套餐,付了定金,看着支付成功,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接下来,只要等着下班,然后过去就是。   陈音的视线,落在他放在电脑旁边的那个手提包上。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块玻璃和他的血样。   虽然手伤还未好,但也不妨碍陈音这一天的忙碌。很快,便到了下班时间。   陈音将桌子上都收拾好,电源也统统切断,确认无误之后,他提起桌上那个手提包,来到办公室大门前环视内部一圈,便将办公室门拉上,随后锁好。   准备离开时,却不知怎地,视线不由看向走廊尽头的经理办公室。   也只是一眼罢了,陈音转过身,朝着外面走去。   受伤的左手自然是什么都碰不得,但臂弯可以挂着那个手提包。右手拿着手机,调出前往那家日料店的路线。   上次去,是有应禾的车作为交通工具,因此路程才看起来并不算遥远。这一次……   看着弯弯绕绕的路线,又要坐地铁又要坐公交,再看看时间,只怕这得一个多小时才能赶过去。   ……算了,坐出租吧。   为了不失约,陈音只能无奈地想着。   这笔车费,也不能找“长生”要回,只能让他自己吞了。   出了写字楼时,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在门口等着。陈音快步过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他报了地址,司机也是个极其痛快的,很快便发动汽车,朝着他说得地方开去。   汽车驶离,车窗外光影似如弹指一瞬的光阴,闪过的极快。   而天幕上,夕阳西下,云似是被火烧着了一般,半个天幕尽是如血的艳丽。   陈音知道,如果花城警方真正从他所带着的检验样本中检验出什么东西。那进行抓捕行动只是早晚的事情。   陈音倒是希望,这件事能够越早越好。因为他实在无法确定,符诗与彩虹酒吧那边,会不会因为这一次惊动,收敛起爪牙。   要抓,自然要有真凭实据的抓。   如果真正将他们抓住了,那对陈音来说,也算少了一件心事。   至于被抓之后他会如何……陈音两指揉了揉额角,他让自己不再去想自己的事情,以免影响到判断。   出租开了半个小时,便抵达了目的地。   陈音手腾不出空,只能给司机现金,好在司机也没说什么,将零钱找好,递给陈音。   门一掩,又是飞速驶离。只剩下陈音站在这家购物中心前面看着。   就是这儿了。   他直接走了进去。   虽是下班的点,但购物中心的人不仅没有少反而还多了起来。陈音的进入并没有引起注意,他就如同每个前来购物的人一样,只是他的目的地不是一楼的商场,而是三楼的日料店罢了。   没一会儿,陈音寻到了上次乘坐过的电梯,他进去后,按下三楼的按钮。   电梯上升的极快,可能只过了十几秒,便抵达了三楼。   陈音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那家位于栏杆附近、精致典雅的日料店。   与上次一样,门口依旧站着两个穿着和服的侍应生。见陈音过来,他们微微颌首,道:“欢迎光临。”   “我有预定位置,号码是……”一边说着,陈音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看:“嗯,6号。”   “6号是么?请您随我来。”   陈音跟着其中一名侍应生走了进去,内部的装修与陈音上一次过来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侍应生将陈音引至6号桌旁,然后躬身一礼,便退下了。   这是一张靠着墙边的位置,陈音将手中的手提包放在内侧,用身体保护着。   与上次一样,那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带着一个iPad很快赶到陈音身边,女人柔声道:“6号桌,是殷先生对么?”   陈音点了点头。   “您……预订的是388的双人套餐,这是菜单,请确认一下,确认无误后后厨马上为您制作。”   陈音接过iPad,扫了一眼,比起上次588的情侣套餐,388的套餐价钱低,东西也自然少了些。不过也没事,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吃东西。   陈音拿过电子笔,在菜单上签下“殷尘”两字,然后把东西推回去。   女人收起iPad,却没有离开。   正看着店外的陈音察觉到这点,收回视线,看向女人:“怎么了?”   女人道:“先生,您是不是来过我们这?”   陈音一怔,随之道:“来过又怎么了?”   女人微微一笑:“您来过的话,那我们会为您赠送一份小礼物,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陈音本来想说礼物什么的都是浮云,可女人说完这句话,便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就离开了,他连制止的话都来不及说。   ……算了。   陈音在心中无奈地叹口气,想送就送吧。   他如此想着时,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看:晚上六点二十,还有十分钟就到六点半。   陈音看向店外,就不知对方什么时候来了。   宋云清是花城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名女刑警。   虽然是一名女刑警,却不代表她的工作会很轻松。对宋云清来说,性别并不是划分工作量的标准,她更不会因为自己是一位女性,便躲在同事身后偷闲。   自入队以来,宋云清紧跟着支队的脚步,破获了不少大案,她也成功成为了上电视需要打码和变声的一份子。   对宋云清来说,这是她值得骄傲的地方,也是宋云清对自己的督促。   她还不够努力,因为这个世上,还有许多的犯罪分子,未被法律审判。   例如她手中的一个大案。   这个大案,只有有着足够资历的老刑警才能接触。因为这个大案涉及的地方太多,甚至惊动了公安部。为了不打草惊蛇,一般的刑警是不知道这个大案的。   这个大案的代号,名为“不老”。   刚接触到“不老”时,宋云清心下还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叫别的名字,却要取名“不老”?   后来她接触到卷宗后,才知道为什么叫“不老”。   因为有“长生”,所以才“不老”。   也是接触到了卷宗,宋云清才知道,原来在这繁华富饶的花城里,还有像“长生”集团这样的擎天巨物未曾倒下。   “长生”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肆意妄为,将法律视为无物!   可表面上,他们又是一家运输公司,其根延伸之广,让警方想下手抓捕也没法下手。   不得已,他们只能向“长生”集团派出卧底,搜集证据。   令人遗憾的是,宋云清因为是刑侦支队的重要人员,加上她人在花城本地,不是最合适的卧底人员。   宋云清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能叹口气。   就在宋云清以为她只能给前方战斗的同事们做后勤的时候,支队队长突然找到了她。   支队队长是宋云清的前辈,也是她的同校师兄。对于这位能力出众的小师妹,队长显然很满意,也很欣慰。所以在今天,他找来了宋云清,下达任务。   两人在会议室内,面对面的交谈。   队长道:“云清,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处理。”   一听是任务,宋云清面容一肃,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可话音刚落,宋云清放下手,眨了眨眼:“不过,是什么任务啊?”   队长道:“今天上午,花店的电话又被打通了。”   宋云清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边传来消息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队长摇了摇头:“那边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只是指名,需要一个人和他在城中的一家日料店见面。”   宋云清明白了:“所以安排我过去?”   队长点了点头:“本来是安排许如意过去的,毕竟上次接触也是他前去。只是我才想起来他被安排去另外一个案子了,所以这件事我想了想,决定安排你过去。”   许如意便是上一次在菲斯特餐厅,与迟云苒见面的那个男人。   宋云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一次还是伪装花店店员吗?那我马上去换衣服。”   宋云清正准备离开,忽又听见队长略显迟疑的声音:“云清。”   宋云清回过头:“怎么了队长?”   “……这一次打电话的,不是‘稻花’。”队长看着宋云清,眉头深锁:“所以……”   不是“稻花”?   宋云清听出了队长的犹豫,他是在担心自己。   宋云清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如果‘稻花’出了事,在‘长生’的其他人不可能不把消息传出来,所以‘稻花’应该是安全的。再者,许如意上次见到的那个人,是一位女性。这一次,说不定也是‘稻花’负责的下线。花店的电话,也是从‘稻花’那知道的。”   “但你,还是得小心。”队长忧心忡忡地说:“实在不行,配枪吧。”   宋云清摇了摇头:“配枪倒是不至于,我们总不能在闹市区用枪吧?如果真有问题,我转身就跑,他也不见得能抓住我。”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让队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那让小张跟着你,方便接应。”   宋云清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会议室。   宋云清虽然是个老刑警,但是她有着一张极其有欺骗性的脸蛋:飞眉入鬓,眸光明澈,红唇如嫣。不笑时英姿勃勃,笑起来时不仅俏皮,还有颗小虎牙。   这也就导致了她在行动时,用这张漂亮脸蛋削弱了不少犯罪分子的警惕性。   如今,换了身便服,扎了个马尾的宋云清,捧着一束蓝色妖姬,坐在一辆贴着“彤彤鲜花”的小轿车上,朝着对方指定的方向而去。   小张没有接触到“不老”卷宗,所以也不知道宋云清此次过去要面对何等人物。但他有个优点,就是乖巧听话。上头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说,不多做。   宋云清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蓝色妖姬,花上还带着些露水。   为了能与那一边接头,他们早就入驻这家“彤彤鲜花”,方便随时接应。   至于队长说的话……   宋云清眸色一沉,对方最好是个正版货,如果来个盗版,等她记下那张脸,回头就告诉队里去!   对方约定的是六点半以前到,宋云清等人五点多便出门了,结果忘了估算下班晚高峰,开着的车,硬生生堵在了路上。   宋云清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算被堵在车上,她也并不着急。   小张倒是有些急了,他看着前面的车流,一拍方向盘,然后回头:“怎么办啊宋姐?”   “冷静。”宋云清平静地看着前面的车流:“再等会儿,实在不行,我坐地铁过去。”   可能是老天不忍心让任务失败的缘故,宋云清此言刚刚落下,前面车辆忽而一动,车流开始缓缓驶动。   宋云清挑了挑眉:“你看,这不是动了么?”   小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给了宋云清一个拇指:“牛逼了,宋姐。”   “快开车吧。”   汽车驶离拥堵的街道,约莫过了快半个小时,便来到了购物中心的附近。   汽车停下,宋云清掏出手机看了看,六点二十,步行上去要不了多久时间。她收起手机,对着小张说:“等会儿我上去,如果过了四十分钟我都没下来,你马上开车回支队,告诉队长情况有变。”   听出了宋云清话语中的决绝,小张的眉头也皱起来,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宋云清推开车门,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宋姐!”   宋云清一顿,回头看过去,就见小张摇下车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要小心。”   宋云清看着他,扬起一个笑容。 第71章   一进入购物中心,一股属于空调的凉风便吹了过来,让宋云清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进门左手边是个导航,宋云清走了过去,看了看导航。她发现这里店铺虽然多,但日料店只有一家,就在三楼。   省得去找了。   宋云清环顾四周一圈,找到了电梯口,快步走了过去。   此刻距离六点半,还有八分钟时间。   电梯上来的极快,宋云清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那间位于圆形栏杆旁的日料店。此刻,日料店门口正有两个侍应生站着。   应该就是那了。   宋云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蓝色短袖、牛仔裤、白球鞋……   嗯,应当没什么问题。   再看看花,花也没什么问题。   宋云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朝着日料店走去。   日料店门口的侍应生一下子便注意到这个怀里捧着鲜花的女人,在确定她是朝门店过来时,侍应生用清润如水的声音道了声欢迎光临。   宋云清笑着说:“我是来给一位先生送花的,请问……”说着,她低下头,翻开花束上的小卡片:“殷尘殷先生,在几号桌?”   宋云清觉得,可能是因为对方提前打了招呼的缘故,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对视了彼此一眼,左手边的侍应生便转过了身,道了句请和我来。   宋云清迈步跟了上去,可能是做食物的缘故,这家日料店倒是没点什么熏香,相反的,有一股极其清爽的气息。   侍应生在前带着路,宋云清也不由开始思索,这位打通“花店”电话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是前辈?还是同事?还是……别有用心的有心人?   很快,前面的侍应生驻足,他对着前方说:“殷先生,这位女士来找您。”   侍应生微微侧身,宋云清拿着花走上前,一抬头,便看见那个坐着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并不是什么前辈模样的人,相反的,看起来极其年轻。他穿着一件白衬衣,配着一条黑色的长裤。身姿清癯,四肢修长,说他像一个卧底,倒不如说他更像一个老师。   在侍应生话音落下时,他恰好也转过头,一双浅棕色的眼眸看了过来。   倒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只可惜,对宋云清来说,再英俊的男人,如果心怀不轨,也不过是空有一张皮相罢了。   名叫殷尘的男人先是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在她手中的蓝色妖姬上。他站起了身,一手指向对座:“先请坐吧。”   侍应生微微躬身,退步离开,只剩下捧着花的宋云清,和站在原地的殷尘。   宋云清有些不太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但看他淡如素水的目光,她察觉不出对方心怀恶意。念头一转,她捧着花,走到桌子的另外一边,然后坐下。   刚将准备将花放在桌上,殷尘已探出身,接过花束,放在自己身边。   宋云清下意识道:“谢谢。”   殷尘摇了摇头,他正想说话时,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一瓶清酒和两个杯盏。   女人小碎步走到桌前,将清酒与杯盏皆放在桌上,然后微微躬身:“这是给殷先生的小赠品,欢迎您下次再来我们店中。”   殷尘点了点头,待女人离开后,他视线转向宋云清:“能喝酒吗?”   宋云清眨了眨眼,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说:“可以。”   殷尘将两个杯盏并排放开,然后拿起酒瓶,给每个杯子都倒了半杯。一杯递给了宋云清,一杯递到自己的唇边,他看也没看,便一饮而尽。   见殷尘饮的痛快,心有疑虑的宋云清还是跟着饮下。   这清酒,入口清且润,一抿舌尖时,味道竟有些回甘。   宋云清看着杯盏,好在人家也不至于下作到在酒里下东西,所以她还是好端端地坐在这。   不过对方想干吗?请吃饭吗?   仿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殷尘抬目注视宋云清,语气依旧很平静:“在疑惑为什么出面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一个他字,彼此心知。   宋云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她的确心有疑惑。   “他没事。”说话间,殷尘又举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一次却没有像先前那般干脆,而是慢慢地啜饮着:“是我有事找你们,需要你们帮个忙。”   宋云清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发现四周没什么人,才稍稍放心。   她看向殷尘,男人眉目平静,不见情绪起伏,仿佛事事皆紧握掌中。   宋云清不由道:“什么事?”   就见殷尘放下酒杯,侧身在他手边的手提包内,翻找了一阵,然后拿出一个……打着小礼结的礼盒?!   那是一个紫色的礼盒,上面的礼结精致小巧,就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了。   殷尘将礼盒放在宋云清的面前,他道:“东西在里面,你可以现在拆。”   说着,他视线一转,看向外界。   日料店外,仍是人来人往,若有人不小心朝里面看了一眼,也只会认为这是一对有情人正在吃饭罢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听可以现在拆,宋云清也跟着看了看四周,再次确认四周没什么人后,她拿起礼盒,打开一看——   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宋云清愣了一下,又抬了头:“这是要做什么?”   殷尘淡淡道:“里面有张纸,我把需要都写在上面了。”   宋云清伸手一扯,果然,垫在东西底下的,是一张叠好的纸。她将之展开一看,看着看着,细长的眉,便皱了起来。   但最后,她还是将纸叠好,收起来,放回礼盒中,然后将盒子盖好。   宋云清看着殷尘,问道:“现在只有这件事吗?”   殷尘道:“一号如果做完了,先将结果告诉我,我再通知你们施行二号。”   宋云清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等我回去后我会尽快处理的。那现在,我就……”   “先不用着急离开。”殷尘忽而微微一笑:“我订的是双人套餐,不嫌弃的话,可以替我消灭一半吗?”   “……啊?”   宋云清愣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真有些跟不上这个人的脑回路了:她是来出任务的,又不是来吃饭的!   “这个……”宋云清本想谢绝,可穿着和服的侍应生,已然将东西送上来了。   看着放在眼前的生鱼片,宋云清欲言又止。   “放心,这家店上菜很快。”殷尘勾了勾嘴角:“帮个忙吧,也算是我谢谢你的帮助。”   看着这个男人,宋云清只能叹口气,拿起筷子,就当自己白吃白喝,毕竟这样还白赚了一顿。   其实吧,突然被人请了一顿饭,宋云清本以为殷尘是有话对自己说,且不想他安静的很,什么都没问。   夹起乌冬面时,宋云清忽然发现殷尘的手上似乎有些不对劲,一时之间,她连面都没吃一口,便下意识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殷尘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就听见他用平静的声音说:“没什么,不小心被割伤了。”   可能是因为殷尘太过平静,让宋云清忽然想起,这个男人,此刻正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却不知他面对那些黑暗时,又是何等模样。   “你……不是他,是他的下属吗?”宋云清不由问道。   殷尘夹起一块寿司,放进嘴里,然后咀嚼咽下,才嗯了一声。   “……辛苦你们了。”不知为何,宋云清很想叹口气,倒不是为英雄惋惜,而是……有些遗憾,不能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罢了。   殷尘似是个通透人,自宋云清的声调中一下子就明白她所思为何。   殷尘抬了眼,看着宋云清,忽而笑了一下:“何必惋惜。”   宋云清一怔,便听见殷尘说:“你们虽在后方,可不也与我们一样,皆是在作战么?我们只是所处的地方不同罢了。”   宋云清微张着嘴,看着模样坦坦荡荡的殷尘,想说什么,可他的笑,像是带着光,宋云清最终只能哑然失笑:“我明白了。”   虽不知今后殷尘是否是你真名,也不知今后是否能够再见。但我们始终在同一条战线上,为了我们心中所向往的那道光明,付出一切。   这等胸怀,让宋云清可以确定,他定然是个优秀的警察。   宋云清挑起一筷子面,放进嘴中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许如意……就是我同事,上次那个送花的男的,他说上次把东西给他的是一位女性。那位女性,为什么不与你一起出来?”   然后,她就看见正吃着饭的殷尘,直接停下了。   小张坐在驾驶座上,吹着空调风。   老实说这空调有点不太好,吹出来的冷气总是带着一股子灰尘味,也不知是不是里头已落了灰。吹了有一会儿,小张实在忍不住了,摇下了车窗。   一股子热风吹了进来,虽然是热风,但好在空气清新了不少。   也幸亏是晚上了,温度比之白天下降了许多,不然让他选,他还是宁可吹灰尘。   小张揉了揉鼻尖,让自己忍下这个喷嚏。揉着揉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过去多久了?   小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   宋姐是六点二十进去的,七点……快四十分钟了!宋姐怎么还没下来?!   小张顿时一个激灵,他坐直身子,又把车窗摇下来些,看着窗外。   落日的余晖在天幕上留有最后一道浅浅的痕迹,相信很快便要被夜色吞噬。所以视野,也因此暗淡了下来。   但好在,小张还是有一定的目力,他看着购物中心门口,琢磨着自己是该上去接应一下宋姐还是听宋姐的赶紧回队里报告队长……   咦?   小张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那个人,好像是……宋姐?!   小张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直接下了车。就看见穿着短袖的宋云清,腋下夹着一个盒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快步走了过来。   “宋姐!”   小张下意识喊道。   被人一喊,宋云清快步跑了过来,她看着小张,道:“先上车。”   小张上下打量了一下宋云清,见她安好如初,紧绷着的心弦稍稍一松。他点了点头,拉开车门,钻进去。   宋云清也跟着进去,然后坐好,拉上车门。   小张系好安全带,一个盒子突然从后排递了过来:“给你。”   “这是什么?”   虽是心有疑惑,但小张还是接过盒子。然后,他听见宋云清说:“这是我们的好同事送给你的小礼物,你不是没吃晚饭么?里面是寿司,先吃两块垫垫肚子吧。”   “我们的……好同事?”小张愣愣道,忽而反应过来:“宋姐你是说……这是……他给我的?”   “是啊,他请我吃了一顿日料。”小张没回头,却也听得出宋云清话语中的笑意:“我也不好独吞美食,就给你带了份吃的。你先吃吧,过会儿再回去。”   “哦,好。”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和卧底碰头还吃了顿饭,但小张觉得,有他的份他就很感动了。他将包装精致的纸盒拆开一看,果然,里面装着的是寿司。一起八个,四四一列,个个看起来精致小巧,色泽诱人。   还真是饿了。   小张拆开塑料盒,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坐在后排的宋云清,将殷尘送给她的那个礼盒放在膝上,然后打开。   里面有什么东西?   一块带血的玻璃,一份血样,和一份被玻璃压在最低下的书信。   信她早已看过了,是打印出来的标准宋体5号字,起先她还没想到为什么是打印出来的信而不是手写,后来一想,这或许是怕被别人看出笔迹吧,还有就是委托人那手……只怕也不方便写信。   不过这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回去之后,得立刻送到检验科去检验,不然这血样都快取不下来了。   宋云清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想着。 第72章   小张吃东西吃的很快,八个寿司一会儿便吃完了。他将盒子放在一边的座椅上,抹了抹嘴,也没回头:“宋姐,我吃完了,回去?”   宋云清嗯了一声。   “好嘞。”   小张答应的干脆,一边转动钥匙,一边打量起四周,确定没什么人盯着自己这辆车,他油门一踩,方向盘一转,驶离停车地。   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小张打开前车灯,他们任务完成,自然要先回支队里报告。   不过想起刚刚那味道还算不错的寿司,小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宋姐,你见得那位、那位……‘好同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宋云清正看着车窗外,一听见这话,她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想打听人家身份?”   宋云清本是想逗弄下小张,可哪里想得到他误会错了意思:“呃?不是,我没有打探你任务的意思,就是纯粹好奇,如果你不能说,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好了。”   宋云清一愣,随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碰面罢了,没什么不能说的。”思及此,眼前似乎又浮现殷尘丰神俊雅的模样,她的语调也慢了下来:“他啊,是一位男性。”   小张看着前方,正开着车。车窗外霓虹灯光徐徐落在车内,也落了他半身彩光。在听到宋云清这句话后,他的语气中,带上一丝向往:“啊……原来是一位师兄啊,他可真细心。”   小张才入队两年,面对老司机宋清都要喊一声姐,面对殷尘自然也是一声师兄。   听出他语气中的向往,宋云清看了一眼后视镜,小张依旧认认真真地开着车。   宋云清想了想,还是道:“你也不用遗憾,我相信……”她顿了顿,道:“等到任务完成,进行内部表彰的时候,我们会再见到他的。”   或许是因为是同事,也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殷尘时的好感,她的语气如此笃定,坚信他们,能够再见的一天。   没一会儿,车便抵达花城公安局附近。宋云清带着礼盒先下了车,小张得去把车还给“彤彤鲜花”真正的店主。   门卫显然眼熟了宋云清,并没有阻拦,她很快进入局内,朝着支队办公室走去。   来到支队办公室前,宋云清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宋云清推门而入。   里面正亮着灯,看这架势,显然是等候着宋云清。而等候的人——   宋云清看清对方时,微微惊讶:“队长?你怎么还在这?我还以为是副队呢。”   “他被我安排去做别的事了。”队长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看着宋云清:“你第一次接触‘不老’有关的人物,我有些担忧,便留了下来。”   “队长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任务失败?”看出了队长的担忧,宋云清故意打趣一句。   哪里想得到对方这么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都有吧,不过我对你还是有信心,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些事。”   宋云清愕然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队长你啊……如此直男,真不知是怎么娶到嫂子的。”   大概是提及家人,队长难得勾了勾唇角:“当然是靠你队长自身的魅力。”   “你!”宋云清一下子被哽住,可在队长含笑的目光中,她忽而反应过来,她没逗弄成队长,反而被队长给逗弄了。   宋云清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队长,你在这等着我也好,我正好有事情要回报。”   队长的视线,落在宋云清手上的礼盒上:“和这个有关?”   宋云清点了点头,将礼盒递过去:“我见到了对方,这是他托付给我的东西,让我们按照里面的信行动。”   队长接过礼盒,打开一看,在见到那块带血的玻璃与那份血样时,眉头倒没皱一下,只是将玻璃小心拿开,抽出垫在底下的信,他放下礼盒,打开一看——   “新型毒品……”   看着信笺,队长本没有皱起来的眉头还是收拢,他放下信,看着宋云清:“你见到对方了是吧?”   宋云清点了点头。   “和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云清一愣,道:“我只和他见了一次,评价可能不太准确。”   队长淡淡道:“没事,你先说。”   宋云清低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对方是一位男性,模样看起来很年轻,岁数应该在二十五到二十八岁之间。他……举止从容,见到我时态度也很温和,和我想象中的卧底有点不太一样,他的警惕性,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高。”   队长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宋云清见此,又道:“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对四周的情况已有把握才做如此模样,其他的……他为人很细心,还记得给小张带礼物。谈起和‘稻花’相关的事情时,他也没变过表情,只是说‘稻花’没事。队长,所以他不是‘稻花’吗?”   虽然心下早已确认,但真正与一位卧底面对面时,宋云清仍是忍不住问道。如果对方只是“稻花”下线,那真正的“稻花”又在何处?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队长自沉思中回过神,他看着宋云清有些困惑的模样,又想了想她先前形容,摇了摇头:“他不是‘稻花’。”,说到这,队长顿了顿:“‘稻花’虽然也是一位男性,但他的脾性并没有你所说的这人脾性好,既然对方说‘稻花’没事,那应该是没事的。云清,我多嘴一句,你确定见到的人没有问题,对么?”   宋云清笃定地说:“他没问题,因为他提起卧底的事情时,回答的很快,也很平静。如果这样都是假的,那他可以去拿奥斯卡了。”   宋云清是个老刑警,一双眼睛识别过多少个犯罪分子,连她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   就见队长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礼盒,将之合拢,递给宋云清:“检验科应该还没下班,你将东西赶紧送过去吧。”   宋云清接过盒子,干脆地点了头,她扎着的马尾,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我这就去。”   队长嗯了一声,看着宋云清快步离开。   门掩上了,办公室内只剩下队长一人。   队长站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唇干舌燥,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只可惜茶杯里的水没多少了,一口下去,险些喝了满嘴茶叶沫子。   队长顿了顿,还是端着茶杯,走到饮水机跟前将烧水键开着。   “嗡嗡”的低沉声响响起,队长等着水开,同时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那张正开着电脑的办公桌。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而不站着了,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去。   鼠标一晃,电脑苏醒,界面上正开着一个空白浏览器。   队长放下茶杯,回忆了一下网址,然后在网址栏内,输入一行网址。   回车按下,界面刷新,顺利登入内网。   这样的权限还不够,队长在右上角登录界面,输入自己的警号以及花城公安局特别设置的内部密码,再次回车。   界面再次刷新,比之刚刚,在内网的左边,多出一行字:卷宗。   队长点击进入,界面瞬间变成了一个类似论坛的页面,页面最上面,是用大红标明,且置顶的一行字:《XXXX年X月卷宗-代号“不老”》。   再看后面的编辑时间,最近一次编辑,在四个月前。   队长点击进入,他也不看前面的内容,直接拖到最后,也是最近才编辑的地方。   那里只写下一行字:X号小组,组长“稻花”,组员“云朵”、“尘埃”。   “云朵”、“尘埃”……   队长沉吟起来,宋云清今天见到的这位,应该是“尘埃”。   可他如果是“尘埃”,为什么要越级上报最新情况?他不知道联系警方需要通过组长那边,才不会引起“长生”怀疑吗?   难道……“长生”集团的内部,出了什么情况,让他不得不越级上报?   队长又想起了那封信上的内容:如果自血液中发现异常,需先通知他……   真的出事了?   另外一边。   陈音坐在桌前,端起酒盏,慢吞吞地饮下最后一杯清酒。   面前桌上,倒没空碗,有空碗也被收走了。所以说,这家日料店在餐桌处理方面,还是很迅速的。   饿的话,倒是不怎么饿,他订的是双人套餐,除了请那位女士吃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也足够他填饱肚子了。   那位女士走的极快,只剩下他一个人,慢吞吞地喝着赠送的清酒。   不知怎地,竟觉得自个好像是江湖浪子,身在客栈中,只差二斤牛肉,一坛女儿红了。   清酒?也没见哪个浪子,是喝这一点都不醉人的清酒行走江湖的吧?   想到这里,陈音不知怎地,“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他笑的越发厉害,也幸亏没人朝他这个方向看,不然还以为他是个神经病。   陈音笑什么?他啊,只是想起一件事:他曾读过一位作家的散文,那位年事已高的作家,在散文如此写到:“人世间有许多事,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有时候一个人坐着,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会噗噗笑出声来。把这样的事记下来或说出来,便挺幽默的。”   可不是么,如今的陈音,倒没什么害怕的心,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挺幽默的。   这莫非就是……想着想着,便无所畏惧了么?   他也是此刻才想明白的,不管检验结果怎样,光是彩虹酒吧使用对人使用实验室新型试剂这一点,他们便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陈音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还不够,他还需要同事们在这堆柴火上,再添加一把火,才能让一切更加顺理成章。   陈音看着空荡荡的日料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此刻心思澄澈,让他忽而觉得,肩头上的责任,似乎轻了一些。   是因为交托给了他人吗?还是因为,他早已明白自己会面对什么结果?   其实吧,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只要这条路是他选的,他便不后悔了。   陈音静静地坐着,在空荡荡的脑海中,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他也是许久不曾这样了。   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正准备起身时,大抵是腿麻了,一下子没站稳,“碰”一声,又跌坐回去了。   这时候,放在桌上的蓝色妖姬花束摇了一摇,“啪叽”一声,摔在桌上。   也是这一下,陈音才想起来他差点忘了这束花了……   陈音又坐了回去,将花束拾起。花束被这么一摔,有些花瓣稍稍松动,却没有掉下来,看起来质量挺不错的。陈音再低下头,轻轻地嗅了嗅这束花。   花香倒不冲鼻,不过也太过瑰丽,失去了一般花种的清新之风。   他忽然想起来,应禾离开楚城前一个月,正好是二月隆冬,也是西方的情人节。   那一天,应禾给他送了一束花。那束花,也是蓝色妖姬。   陈音事后也查过,蓝色妖姬也不是玫瑰,它是月季与蔷薇的杂交,颜色也是喷染上去,但这种加工花卉,却卖的比普通的红玫瑰还要贵。   可再贵,也是应禾送给他的第一束花。   没错,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应禾送给他很多礼物,戒指、项链甚至是房子,花,却是第一次送。   陈音本以为这是他给的惊喜,他还特地去寻了一个玻璃瓶,里面放了水,然后把花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插进瓶中。   据说这样,失去根茎的花的寿命,就能稍微长一些。   这束蓝色妖姬的寿命,的确很坚强,它挺了整整一个月,才慢慢枯萎。可就在它彻底枯萎那一天时,应禾,也失踪了。   他送的花,枯萎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一切宛如一个笑话。   蓝色妖姬的话语,是奇迹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或许是因为命中注定,又或许是因为花的魔力,他们终还是再见了。   可这一次,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陈音平静地看着这束花,心底情绪倒不似记忆中那般起伏不定。   他突然想起第二次去应禾在花城的住所时,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他问应禾,你真的爱过我吗?可是应禾没有给他回答。   于是,他说,应禾,我已经不想要你的答案了。   应禾,我不想要你的答案了。   陈音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又闭了闭眼。   陈音不是不知道应禾对自己又有了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感觉,可如果要他对应禾与自己的这段感情评价一句,他只能说——   应禾,我不想要你的答案了。 第73章   罗祖祭准备泡茶。   他先是将装着水的铜壶放在小灶上,借着里面的余火烧着水。然后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套紫砂茶具。   取出茶具后,罗祖祭在柜子的最下面摸了一阵儿,拿出一盒茶叶。   若问是什么茶叶?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只是一盒普普通通的西湖龙井罢了。   罗祖祭喝茶,从来不挑杯里装着的是什么茶叶。几百几千一斤的特级茶叶也好,几十块钱的茶叶沫子也罢,泡出来的,无非是一杯水。只是这水,有清甜,也有苦涩。对他来说,能解渴就行。   只是近年来,他在“长生”集团中的地位逐渐稳固,有些人想巴结他,送礼物时,也不敢送些劣质产品。能挑多高档的便挑多高档的,这也就导致了罗祖祭家中,没什么便宜货色。而他不在意的几十块钱茶叶沫子,自然也没有。   水还在烧,罗祖祭将盒子里的茶饼取出,丢进那个紫砂小壶中,动作很是潇洒。   不得不潇洒,因为他压根就不会茶艺中的那些条条框框。   他的茶艺知识,全都是从电视上的茶艺表演中学到的。而他也没怎么研究这些东西,毕竟指望一个喝茶连茶叶沫子都不嫌弃的人去研究这玩意,好比让一个普通人一下子学会所谓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   所以,罗祖祭觉得,在某些事情上面,他就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水开了。   可能是因为铜壶比较小,加上里面的水没装多少,用这个小炉子烧水,没一会儿便烧开了。   罗祖祭用抹布盖住壶的提手,然后打开紫砂壶,将热水直接倒进进去。   顿时,香飘四溢。   茶是好茶,不然也不会香成这样。就是入了罗祖祭的手,没能彻底发挥自身的价值,有些遗憾罢了。   茶壶盖上,香气被压下。罗祖祭又将紫砂杯盏用热水烫了一遍,这才放下铜壶,顺手将炉火熄灭。   这时候,在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那人站在他的背后,用目光盯视了一会儿这里的情况,才道:“这么热的天,你还蹲在炉子边泡茶?”   不是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古怪,罗祖祭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泡茶么……不就是为了喝?更何况,泡茶的过程,也是个让人享受的过程。”   若让茶艺大师看到罗祖祭这么糟蹋茶叶,还说这种糟蹋过程是一种享受的过程,估摸着得一口凌霄血喷出来。   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自家老父亲的“茶艺”,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把那口气叹出来。   罗祖祭笑吟吟道:“过来喝一杯茶吧。”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有人绕过罗祖祭和他面前瓶瓶罐罐一大堆,落座在罗祖祭的面前。   高马尾、眉目妩媚、艳丽夺目,正是罗曼。   此刻,罗曼不像以往穿着黑西装、小短裙、踩着一双高跟鞋,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陪着一条浅灰色的热裤,将一双修长的腿裸露出来,性感且撩人。   而且比之往日里的严肃装扮,此刻的她显然更亲近人,也更吸引他人眼球。   只是……这位吸引人的姑娘,面上却没什么笑容。   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罗祖祭显然是知道他这个女儿的性情,因此也不在意她现在的沉默。他伸手将面前两个躺过的杯盏并排放好,再提了那紫砂茶壶,将茶水倒入其中,不多不少,正好七分满。   罗祖祭将茶盏递过去,罗曼伸手接过,却未饮下,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水。   罗祖祭没管她,只将手中茶轻啜一口,他显然是个不嫌弃自己手艺的,啜了一口后,算是试了试温度,随之便将热茶一饮而尽。   罗祖祭放下杯盏,提壶又续了一杯,这一次,他没将之饮下,而是看着手中的杯盏,突然发声:“有几天了?”   罗曼的视线自杯中茶水挪开,举目望向对方。   罗祖祭正含笑注视着她。   视线一个碰撞,罗曼又低下眉,淡淡道:“有一周了吧。”   他们显然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听到罗曼的回答,罗祖祭仍是微笑:“借着我的名义,去联络实验室,又去寻找‘极乐门’,只为试探他们两人到底知情不知情,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罗曼面无表情地说:“只要有效果,又何必在意代价如何?”   罗祖祭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你这一局,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给运输部挖了个坑跳下去,应秋是个聪明人,这么明显的坑,他会自己跳吗?”   听出罗祖祭话语中的质疑,罗曼却不生气,她将茶水放下,抬目看着罗祖祭。   “可爸爸,你不也同意我这么干了吗?”   罗祖祭仍是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若只见此模样,他还真像个好爸爸。   罗曼道:“爸爸,你虽然没说,其实也怀疑过应秋吧。”   “哦?”   “应秋在两年前……应该是两年半前,只是一个堂口里的打手,就算他勤勤恳恳打架,还替堂主当刀子。可‘长生’又不是不缺忠心耿耿的打手,凭什么他人没有升任运输部经理,偏偏应秋成了这个职位上的人。”   罗祖祭举起茶盏,饮了一口润润喉,他又道:“嗯,所以呢?”   “所以您不是一直怀疑,‘长生’内部,有人帮助应秋,将他推至这个位置上吗?”可能是说久了口干,罗曼拿起那杯被她晾在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这才继续道:“我给应秋挖了一个坑,无非是用这个坑约束住他,看看在被束缚的情况下,他能忍多久。”   罗祖祭听到这话,只是笑了一下,他又提起那壶泡着茶饼的紫砂壶,倒了杯茶水。   罗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便听到他说:“那殷尘呢?”   罗曼微微一怔。   罗祖祭抬了眼,依旧是微笑的模样:“你用协议束缚住应秋,却也用这一张纸束缚住了殷尘。应秋若是不动,他自然安然无事。可殷尘,这张纸上只要签了他的名,出了事,他照样没命,对吧?”   罗祖祭一边笑,一边放下茶壶,举起杯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后,他才继续道:“盯着应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盯着殷尘呢?阿曼?”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因为迟云苒。”   罗祖祭眉峰一挑,显然是等着她的答案。   罗曼倒也干脆,她说:“迟云苒刚来运输部时,我便观察过她,她虽然有些聪明,但在某些事上却也算不得机警之人。这样的人,真能找出我们几时交接,交接何处吗?所以我一直怀疑,她不过是个替人跑腿的。”   罗祖祭点了点头,看意思是:然后呢?   “如果她是替人跑腿的,那能驱使她跑腿的人是谁?是同样身处在运输部的、我们不知道的人,还是——”   “殷尘?”罗祖祭忽然补上她的话。   提及殷尘,罗曼眉目一冷,再不见刚刚妩媚之态,甚是凌厉:“运输部的人都以为迟云苒是内鬼,但身为迟云苒男朋友的人,又真正无辜吗?”   如果陈音在这儿,他定会发现,罗曼竟是一心一意认为自己有问题,虽然她说也的确是事实就是……   罗祖祭显然也看出了罗曼的情绪,他举起杯盏,于指尖转动,看似在观察杯盏上的纹路,口中却漫不经心地说:“你确定殷尘有问题?”   “如果他没有问题,迟云苒之事又如何解释?难不成又有一个‘殷尘’,正在帮助迟云苒?”   罗祖祭抿了一口茶汤,感觉甘甜自舌尖弥漫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随后,他又开了口,只是一句话,便让罗曼微微一怔。   他说:“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阿曼,你如此针对他,真是因为迟云苒之故,而不是因为……恨他么?”   恨他。   两字似如针锥,直直戳破隔在心上的一层纱。   罗曼看着罗祖祭,她的父亲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在他的眼瞳中,罗曼看见了一个面色涨的通红、想要据理力争的狰狞面孔。   那是谁?   那……似乎是她自己。   如此丑陋,如此狰狞。只是因为一句:我恨他么?   恨意是什么?   是将心放在烈火中燃烧,是无穷无尽的海水即将淹没口鼻,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来救她。是那人在殷尘出现后,从不回头看一眼的冷淡。是她明明知道这一切本与她无关,却要据理力争,甚至强行加入的倔强。   她恨殷尘么?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那人面前说的话:我不会认输的。   这就是她的不会认输,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哪怕卑鄙、哪怕无耻。因为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长久的沉默,让原本复杂纠结的心绪反而慢慢静了下来。她平静地注视罗祖祭,说:“恨他又如何?不管是不是他,我都要做我想做的事情。”   罗祖祭看着恢复平静的罗曼,勾唇一笑:“阿曼说的不错,不管是不是殷尘,只要惹了你不痛快,那做爸爸的,怎么能不帮你处理掉让你不高兴的人呢?”   云淡风轻一句话,却是赞同了罗曼的举动。   罗曼也笑了笑,同时,她举起茶杯,遥遥一敬,然后便将已然冷却的茶汤,一饮而尽。   又过了一周,某日,切换到花城新闻频道的市民会在花城晚间新闻看到这样一条新闻:有热心市民的举报,一家位于花城德国风情街上的酒吧,有私藏新型毒品、违法药剂的嫌疑。花城警方全力出击,于该酒吧内缴获毒品三公斤、违法药剂近五十支,并抓获主犯两人,从犯十五人,有三人在逃。   这条消息,不仅是看着新闻的花城市民看到了,身在家中的老韩也看到了,而陈音——   他自然,也看到了。 第74章   或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这条播向全花城的新闻时,陈音依旧端着水杯,一点一点地抿着。没有像电视剧中那样,在得知消息后惊掉水杯。也没有心惊肉跳,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尤其是在看见电视上那个戴着头套、穿着短袖的身影。虽然穿着的衣物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但身形并未有太大的变化,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是谁。   起初陈音还以为符诗很难抓到,因为他太聪明了,也太能演戏了。只是,陈音也不知道花城公安局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将符诗也抓住了。本来他还在想,要不要再冒一次险,去通知花城公安局“极乐门”的事情。   现在么,看起来不需要了。   只要抓住了符诗,离打开“极乐门”,也只差一步。   彩虹酒吧覆灭,符诗被抓,对陈音来说,他要做的事情都已做完。现在——   只剩下他自己的事情了。   陈音将被杯子里的水慢慢地喝完,随后放下杯子,再抬头时,新闻频道已在播另外一条消息。   陈音久久凝视着,然后,吐出一口气。   趁着还有时间,陈音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起了身,在客厅里开始瞎转悠。   视线自每一件家具上慢慢扫过,审视着上面有没有垃圾、有没有灰尘,可扫了一圈,发现四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这也得益于他平日里的打扫,毕竟他还没邋遢到住进来后便什么都不管。   既然不需要打扫卫生,那他应该做点什么呢……   他这么想着时,不知不觉,走进卧室内。   卧室内一片黑暗,陈音在墙上摩挲了一阵,打开灯。   床上空调被早已铺开,都夜晚了,也不需要整理,毕竟过会儿就要睡觉了。   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不知怎地,竟想写些东西。   想归想,陈音索性直接过去,他拉开椅子坐下,将抽屉也是一拉,取出里面的信纸。   桌上有笔,是签字笔,墨很足,不用担心写到一半便没有了。   他旋开笔盖,看着桌上的信纸,开始落下第一行字——   “爸爸、妈妈。”   来到花城后的第一封信,竟不假思索地写给了最亲的血缘。   “我很想说一句见信好,但我觉得,你们应该见不到这封信。”   写到这里,陈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继续写下下一段话。   “因为任务的特殊性,我不能让任何会暴露身份的东西,留在我的身边。因此这封信,我只能在心中想、心中念。寄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请原谅我。”   “这应该是我来花城的第四个月了,如果忽视我身上的任务,花城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气候温暖、光照充足,温度比之楚城要高,即使在冬天,也不需要穿很厚很厚的羽绒服。如果有机会,爸爸,你可以带着妈妈过来玩一玩,这对你的风湿病很有好处。”   “花城临海,所以诞生了很多与海有关的产业。妈妈,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鱿鱼,这里的鱿鱼不仅个大,而且味道很好。就是物价比楚城稍微高一些,不过爸爸,你对妈妈一向很舍得,相信请她来玩这种事,一定不会心疼。”   “写完了有关花城的事情,说说我自己吧,我来到这里之前,本以为这一次任务会很辛苦,就像是几年前卧底山村时一样。可没想到的是,这里物质条件倒是不错,不需要租房,还有自带的食堂,所以妈妈,你不必担心我,至少在生活条件上,我过得还算不错。”   写到这里时,陈音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妈妈那焦急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心中一片暖意融融。   “可如果忽视这些,任务便变得艰难了。”   陈音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这行字。   “‘长生’集团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扎根于花城中,涉及关系之广,涉及人物之多,难以想象。如果不是有内部线人证明‘长生’的确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相信连警察,也对它无可奈何。”   “来这里之前,虽是抱着满满的信心,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任务有些棘手。正当我以为我要和‘长生’死磕到底时,我遇到了一个人,因为他的缘故,在某些事上,便顺利了很多。你们猜猜他是谁?他啊,是应禾。”   “没错,应禾也来到这里,他比我来的早,大约两年前就到花城来了。这也正好是妈妈你问我,为什么老是见不到阿禾的原因,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跑到这里来了。”   “现在,应禾是我的上线,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出任务,一起保护花城、保护这个国家。这是我们成为警察时,对着国旗许下的誓言。所以你们不需要担心我,也不需要担心他。我们在这里,会一直并肩战斗到最后。只是……”   写到这里,陈音又停下了笔,沉默地凝视着写了大半页的信纸。   只是什么呢?   “只是……如果你们要问我,除开工作的事情,我们过的怎样?很抱歉,我给不了你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曾一直愧疚,无法与其他普通的男性一样,为你们带来一个儿媳妇,让你们可以含饴弄孙。却也一直很高兴,你们接受了这个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的我。但我与应禾的事情,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或许你们会想,小年轻么,闹了下脾气,再磨合磨合,感情又会好起来的。可是……真的会好起来吗?”   “我与他的分别,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而是两年,二十四个月,七百三十天。已经过去了七百三十个二十四小时,我的焦虑、我的疑惑、我的不解,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炙热。”   “再见面时,我甚至都不敢去问他究竟还爱不爱我。我不想因为一段可能再也回不来的爱情,成为一个悲哀又卑微的人。但……你们若问我,我还爱他吗?我……”   陈音又停下笔,他缓缓地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与应禾在一起后的一幕又一幕。   我爱他吗?   哪怕越过高山与大海,哪怕眼前之路铺满荆棘。哪怕手执逆风之烛,哪怕落入无底深渊。   那颗心,在名为岁月的灰尘中,渐渐裸露出来。它的表面,光润无暇,一如既往,不曾更改。   有暖暖的液体,自睁开的双眼中缓缓滑落,自脸颊,至下巴,再滴落于尘埃中。   “我爱他。”   陈音在纸上重重地写下这句话。   “是的,我爱他。哪怕已分别了两年,哪怕他不再爱我。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场极有可能是单方面的博弈中,我已先他一步,成了输家。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仿佛这样,我就可以骗过我自己。”   眼泪流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有几滴泪水,甚至落在了信纸上,在上面浅浅地晕开一个小圈。   “我这么说,是不是与我前面的话矛盾了?可我现在,就是这么的矛盾。我不想从他的口中再得到一个不知如何解释的答案,也不想告诉他,我的心思如何。或许,是因为我还在生气他的不告而别。也或许,这是我最恶毒的惩罚。惩罚有可能爱着我的他,惩罚这个在某些事上不太理智的我。”   “如果让你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吧?说什么,‘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听一听,你们训斥我的声音,只是……怕是来不及了。”   “为了任务的完成,为了他的安全,我走了一招险棋。这招险棋,虽不至于让‘长生’集团有大损失,却也是给我的同事们,给花城公安局打开了可以打击‘长生’的新路子。”   “有付出,自然必有代价。我的代价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想着若走至最后的结局,那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真至了最后的结局,我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再见你们一面。不能再让爸爸你拍拍我的肩,听听爸爸对我的评价。不能再吃到妈妈炒的菜,听你说一句我又瘦了。”   “不知要过多久,你们才会收到我的消息,我又想让你们知道,又不想让你们知道。可是……不管你们知道了,或是不知道。我相信,你们都会以我为骄傲。”   “就像爸爸在我入队前说的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写至这里,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陈音将笔放下,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任由泪水打湿皮肤,在指缝间溢出。   他没有嚎啕,也没有抽泣,就是这么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   滴答、滴答,眼泪如汗水一般,不停地流着,连带那延伸出桌边缘的纸,也被浸湿了。   过了一会儿后,陈音感觉心情舒缓了些,他放下手,随手扯来枕头上的枕巾,胡乱地擦了擦脸。   再睁开眼,他将枕巾一扔,看着写了足足三页纸的信。   如果最终的结局是那个最严重的,这或许便是他的遗书。   遗书么……   陈音再次深呼吸,然后吐出胸腹间的浊气。这么一做,他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陈音拿过这封遗书,起身离开桌子,走向卧室外,他直接入了卫生间。   马桶盖打开,陈音捏着信的手一用力——   “撕拉”一声,这封厚厚的牵挂,竟被陈音撕成了两半!   这还不够,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信撕的粉碎,然后丢进马桶内,一按冲水键,看着他们在漩涡中旋转,然后消失。   情绪的发泄,有一次便足够了。   陈音转过身,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也不顾是冷水,双手一捧,扑在脸上。   稀里哗啦的水声,夹杂着扑水的声音,也不知过去多久,陈音关上水龙头,他抬起头,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   因为他刚刚的动静太大,镜子上也溅了不少水花,却还是能让人看清镜中的自己。   陈音盯视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微湿,脸上带着水珠,双眼有些泛红,但眼神足够冷静。   过了一会儿后,镜中的嘴唇开合,他用口型对自己说了一段话。   ——我是陈音,我即将面对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战斗。   ——我,一定会战斗到最后。 第75章   或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又或许是因为心情平复了,这个夜晚,陈音睡得很好,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因为白天里的事情惊醒,可以说是一夜平静。   直至第二天的阳光自前夜忘了拉紧的窗帘缝隙间落在陈音的眼睛上时,他悠悠醒转,望着倒映在天花板上的光,还有一丝刚睡醒后的迷茫。   不过迷茫也只是一会儿,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究竟是何时何地。陈音伸手拿来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快七点了。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起了身,空调被自身上滑了下来,房间因为空调早早关闭没有通风换气有些沉闷。陈音将手机放在一旁,走到窗户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阳光顿时落了进来,陈音望着室外明亮的光,不由想着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   就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多看几次好天气了。   窗户拉开,早晨的风吹了进来。陈音转过身,将床上的被褥叠好,放在床头,然后穿过客厅进入卫生间洗漱。   这一系列响动,总算给早晨带来一些生活的气息。   洗漱完毕后,陈音换好衣服,也幸亏是夏天,不需要像冬天穿的那么严严实实,换的衣服也少,因此动作很快。   衣服换好后,他却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在放在电视旁边的小纸箱里翻了翻,找出两个面包。   ——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   之前之所以吃应禾给他准备的早餐,一是因为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应禾此举若不配合恐会引起什么破绽,他只得相陪。二么,虽然至后期他对着这里也渐渐熟悉起来,但应禾拉着他演戏,他也只能尽职尽责地当一个被追求的“小情人”。   现在么……贴心早餐没有了,这也成了运输部那群八卦达人的热衷分析点。   可他们也没想到,这是陈音自己拒绝的吧?   老实说,面包虽然好吃,但干啃总是有种会被噎住的感觉。啃了一个半,陈音看了看时间再不快点他就没法到公司去了。陈音只好倒了一杯水,就着这凉白开直接把剩下半个面包给啃下去。   好在没噎死。   陈音抽出纸巾抹了抹嘴,起身将垃圾一扔进垃圾桶内,然后将垃圾袋收好,准备出去一起扔了。   站在门口将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陈音停下开门的动作,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房子。   90平米,家电齐全,如果在花城出租,每个月也至少得三千左右。   他在这里,整整住了四个月。   陈音倒没觉得自己在白嫖,毕竟他也在“长生”认认真真做了这么久的事,付出了劳动,这不过是劳动报酬罢了。   就是……明知道这里有监控,可四个月时间,还是让人有了一丝不舍。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回到这里,不过想想监控,那不回来,也没什么。   陈音如此想着,将大门打开,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掩上大门的声音,陈音拔下钥匙,准备进入电梯时,视线又不知为何,看向502的方向。   仍是安静如常。   没有人……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放在他那的一箱子衣物,怕是没地处理了。   陈音回过头,进入电梯内。   抵达运输部门口时,陈音比平时还要早一些。   他走进运输部内,正好有几个人在讨论着昨日的新闻。   “你们看了昨天的那条新闻吗?”   “昨天的新闻那么多,我哪儿知道你是说的哪条新闻。”   “就是,就是那条、在酒吧里抓了好多人,还搜出好多新型试剂的那个。”   “哦,你说那条……等等,你这么说,难道那地方的东西,和我们……?”   “我也不能确定,但我有个堂弟在那块儿的堂口混着,他跟我说,有一天警察来搜人,幸亏他机灵,在酒吧附近发现不对就赶忙回堂口报信了。可哪里想得到,还是慢了一步……”   “我其实一直想问,德国风情街那儿哪来和我们有关的酒吧?怎么没个风声?”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秘密武器,只是这一次又被清了,却不知道是被谁清的……”   “我想起来,昨天那个新闻上,好像有一个人,姓符……”   话还未完,正在说话的那人突然一顿。坐在他附近的人,见他的视线越过自己,还带着惊讶的表情,也回过头。   陈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殷、殷秘书!”   挑起话题的人立刻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另外一人也连忙道:“殷秘书好!您来的可真早啊!”   明明是句想巴结对方的话,却不想陈音淡淡道:“不及你们早,我先去办公室了,你们继续。”   他说的云淡风轻,走的也十分迅速。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陈音的背影进入走廊深处,然后站在秘书办公室前,将门打开,走了进去。   门掩上了,这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先开了口,道:“你刚刚说,新闻上说,抓了一个姓符的人?”   另外一人愣愣地点了点头。   先说话的那人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坑死运输部的协议?”   “记得啊,怎么了?”   “我记得……那份协议上签字的两个人,一个是殷秘书,另外一个,就姓符,好像叫……叫什么……符诗?”   此言一出,两人都呆住了。   如果被抓住的人,是那位代表通往实验室之门的符诗。那他出了事,实验室……不就……   再如果,实验室出了事,遭殃的不仅是整个集团,还有签了这份协议的运输部,以及作为代表的殷尘啊!   也不知谁先开了口,喃喃道:“这么要命的事情,殷秘书居然这么冷静……?真不愧是能在应总身边当秘书的人啊。”   “……你说,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我?我知道出事时,就会立刻晕过去啦!”   看来他们都知道了。   陈音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想着。   至于他们后来的谈话,陈音不用去听,猜也猜得出他们会是个什么反应。   或是震惊,震惊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   或是怜悯,怜悯陈音即将大祸临头?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陈音应该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惶恐不安些,可是……   他还真没法不安。   陈音想了想他给“殷尘”的人设:内敛、沉稳、有些闷嘴葫芦。   这么一想,稍微沉默一些或许更加适合。   那便这么办了,陈音如此想着,只是么……他抬目,视线不由看向办公室外面。   应禾,会怎么想呢?   应禾会怎么想?应禾此刻只想骂娘!   应禾也是从花城新闻上,才知道这一次的行动。对于警方打下了“长生”一个试验点,应禾本该欢喜,可他想骂娘的原因是:符诗那个王八蛋被抓了!   符诗怎么会被抓?应禾转念一想,便怀疑到陈音的身上。   在他记忆中,罗曼认识符诗,陈音也认识符诗。罗曼不可能把符诗给卖了,那能卖掉符诗的,也就只有陈音了。如果不是陈音,那总不可能是老陈把符诗卖了吧?要知道老陈可一直在他身边,有什么行动他必然是知道的。   可陈音不一样,自从应禾给那张破纸盖了章后,陈音的行动便不受他控制了。再加上陈音要了“花店”的电话,这和陈音还没关系吗!   他又不傻!   最要命的是,协助他们工作的花城警方还冒了风险给应禾传来消息,说什么任务已经完成,十分感谢。应禾也不知这话是专门发给他这条线的,还是发给他的,如果只发给他,他很想说一句谢谢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你就谢谢我。如果是发给他这条线的……   应禾不由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吧也不需要算,他这个小组在内网上有名字的,也就他和陈音了!老陈是场外协助不能算数。   这时候,应禾想起网上那一句话:这事情麻烦到简直槽多无口。   应禾已经不去想陈音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发现彩虹酒吧那个地方,也不想再去分析符诗到底是怎么被他送进去的。   他只是在想一件事:眼下这个情况,他到底该怎么做?   于公来说,他的身边能用的,只有陈音和老陈两个人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损失一个人,就算他应禾是八条手臂的哪吒三太子,也没法和老陈一起翻天啊。   于私来说……自从他与陈音再见面,他便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两年的分别,而忘记对方的模样。相反的,他希望他好,希望他平安,希望他事事顺心,希望他……能更加幸福。   偏偏老天爷让他们再相逢了。   于是,那些徘徊于心中每日每夜未见休息的希望,渐渐变质,从希望变成了渴望,再从渴望变成了……渴求。   是啊,渴求。   或许那句话是对的: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明白什么叫作珍惜。   换言之,主动分手的应禾,还真是个贱骨头。   应禾在心中面无表情地羞辱着自己。   只是想个半天,应禾也没想出法子。毕竟,他是本组的组长,顾及陈音的时候也得顾及一下老陈的安全。   想着想着,人便不知不觉进了运输部。耳旁有人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应禾也没心思去听,一心一意朝着办公室走。只是路经秘书办公室时——   脚步一停。   他回过头,就见陈音正坐在打开着的电脑前,正认认真真地忙活着什么。   看到他这么认真,连应禾来到都没注意,不知怎地,应禾面色一冷,他不由出声道:“殷尘。”   陈音一顿,回过头便看到应禾站在门口。   他又回头看了看电脑,连忙起了身:“应总,有什么事吗?”   “你有空的时候,到我……”应禾本来想说办公室,只是……他忽然想起办公室内那几个麻烦要死的监控,话在舌尖一转,吐出便是:“算了,下班后等着我,我有事和你谈。”   陈音一愣:“有事?什么事?”   此言方出,陈音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应禾找他,难不成是……   果不其然,应禾面无表情地说:“管那么多做什么,到时候见面不就知道了。”   他甩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了。   “哐当”一声响,门重重掩上,标识着主人心情不算太好。   这一声,自然也入了陈音的耳中,他眨了眨眼,又转过头,看着大开着的电脑。   他在心内,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不能爆发,陈音觉得,他可能早就被应禾提着领子痛骂一顿了。   只是……虽知此路艰难,而且途中危险甚多,但他,一往无悔。   陈音又坐了回去,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刚开始因为应禾那些话的缘故,陈音还有些心不在焉,可时间一长,他也全身心地投入进来了。   忙着忙着,有些烦恼便忘记了。   忙活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陈音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太对,正敲击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他愣了一会儿,回过头,便见门口,又站着一个人。   长发、黑西装、小礼裙、白色高跟鞋。   罗曼。   也不知她在那儿看了多久,陈音一边在心下暗骂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得意了,这么大个人站在跟前还没感觉一边微微“愕然”地说:“曼姐?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句疑问,罗曼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看到他……   以为自己哪里不对。   陈音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见罗曼收回视线,自手里抽出一张东西,递了过来。   陈音下意识接过来,问道:“这是?”   “自己看。”罗曼甩下三个字,回过身,潇洒离开。   陈音低下头,才发现手中竟是一张红色封面的……请帖?! 第76章   办公室大门重重地关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应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稍稍松懈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有些发愁。   愁什么?   说是要陈音下班了等着他,准备谈谈。可谈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谈什么,明明还有很多想法没有梳理,例如谈谈你在哪儿弄到彩虹酒吧的消息?谈谈现在该怎么办?谈谈未来的计划……   可看见陈音那副认认真真的模样时,千言万语,只剩下一个念头。   ——你真的不怕吗?   明明知道会遇到什么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下去,走至这一步,也不曾言悔。   明明我与你都是警察,可为什么,我却没有你这样的大无畏精神?   何其讽刺。   应禾闭上眼,再次吐出胸腹间的浊气,然后睁开眼,走到办公桌附近,拉开椅子坐下。   他现在的心情实在不适合去检查这间办公室内的监控摄像头,所以吧,那群人爱看就看,他懒得管了。   将电脑打开,登录内部软件与社交软件,检查检查昨天的工作有没有遗漏下来什么。   这时候,有人敲门。   “进来。”   办公室大门打开,一阵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传来,让正盯着电脑屏幕的应秋一顿,他抬了眼,入目是罗曼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容。   应禾眨了眨眼,他总觉得罗曼……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太对劲呢?   平日里的罗曼,也是这副黑西装小短裙白色高跟鞋的打扮,能把这身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标配穿出御姐气势的全运输部也就她一个。可如今……   应禾眯了眯眼,今天的罗曼,皮肤好像比以往还要光滑些、嘴唇也红润很多,眉毛细细的……等等,她化妆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时,应禾就是一愣。   不、是、吧?她突然之间化妆,是要干什么啊?   也难怪应禾如此震惊,实在是因为自他认识罗曼,他就没见过罗曼化妆。罗曼顶着张美艳的面孔,唇不涂自嫣,眉不画亦如云。也因此,她素面朝天的模样反而更好看。可如今……   那张美人脸上,虽如以往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作为一个警察的应禾,在这个节骨眼发挥出警察的敏锐观察力,他发现罗曼不仅涂了口红画了眉毛擦了粉底还……画了眼线?!   再见眼角浅浅一道红,眉目流转间,更是妩媚多情。   这么漂亮的姑娘站在面前,是个男人就该动心,奈何应禾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啊,是个老玻璃。   所以在欣赏完罗曼精心描出来的漂亮眼线后,应禾问:“你找我有事儿?”   见应禾欣赏完就这个反应,罗曼隐隐有些不悦,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抽出来一张,放在应禾桌上,然后说:“私事。”   应禾看着桌上那张红色封面的请帖,眨巴眨巴眼:“给我的?”   罗曼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听见应禾小心翼翼地说:“这个颜色……难不成,你要结婚了?”   当看见罗曼脸色黑如锅底的时候,应禾也意识到了不对,他连忙道:“我乱说的,乱说的。你别生气,我看看这是什么——”   罗曼深深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她忍下一板砖拍死应禾的冲动,但说出话时,一字一顿,声音中难免带上一丝怒气:“是、我、生、日、要、到、了!”   正好,这时候应禾打开了那张请帖,还未细看,便听到这话。他微微一愣:“你生日?这么快就到了吗?我看看……”   “别看了!就是明天!”罗曼压抑着怒气说。   应禾没理她,他翻了翻电子日历,再与记忆中的时间一对,发现罗曼说的没错,还真是明天。   应禾再次抬了眼,看着罗曼:“所以这请帖的意思是……?”   “我在城西玉楼春包了个大包间,邀请运输部的精英干将过去,一起唱唱歌打打麻将,顺道联络下感情,就当做是团建了。你作为运输部的经理,难道不准备过去吗?”   好一句反问,作为运输部的经理,对于罗曼这无时无刻都想着集团、想着运输部的敬业精神应禾本该为之鼓掌称赞,可问题是——他像是喜欢搞团建,和大家一起喝酒聊天打麻将的人吗?!   “那个……”   应禾本想说我去大家都不自在要不我就不去……   “不行。”   罗曼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应禾被她这强硬的打断弄的一愣,然后,他就见罗曼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上一次不去是因为你职位太低,可你这一次不去,旁人不会以为你是拂我面子吗?如果这种消息传出去,对于本就流言众多的运输部又会是怎样的打击?”   被她这义正言辞的否定震到的应禾下意识张了张嘴,很想问有这么严重吗?他应禾自从进了运输部,流言也没少过吧?大家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吗?   好吧……其实私心来说,他也的确巴不得运输部垮了……   “嗯……你的意思是,我非去不可?”   “请帖都给你了,你认为呢?”   看着罗曼,应禾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行吧,那我去就是。”   得到了允准的回答,罗曼一直阴沉着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点了点头,道:“今晚八点,玉楼春天字8号,记得早点来。”   说完这话,她转过身,拉开大门,离开了办公室。   应禾目送着她,眨巴眨巴眼,然后视线落在桌上的请帖上。   请帖……搞这么隆重。   应禾打开那张请帖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写着一行字。   ——诚邀应秋先生于本日晚八时,于玉楼春天字8号房一会。   这字……是罗曼亲手写的。   亲手写的……应禾本想将请帖一合丢在一旁,结果在合上前,他看到这行字后面还有一小段话。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请帖作为进入玉楼春8号房的凭证,请勿遗失。   “……”   这是连他乱扔请帖都算到了吗?!   应禾一阵无语,他看了看请帖,最后还是没将它扔在一旁,而是找个显眼的位置放着。   放着归放着吧,应禾本该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可是……   他又看了一眼请帖,最后一脸认命转过视线,打开网页,开始输入——   “送给女孩子最合适的生日礼物。”   陈音看到这张请帖的第一反应时,也是难不成罗曼要结婚了?   不能怪他不这么想,实在是罗曼选的这张大红封面太像是结婚用的请帖了。   只是他比应禾机灵,没将这话脱口而出,不然罗曼的眼刀也要朝他这飞来了。   好在他打开看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张生日宴会的请帖。   “生日么……”   陈音下意识喃喃道。   为什么,会给他发请帖呢?以昨天那个情况来看,他应该算是倒霉鬼吧?这个点给一个倒霉鬼发生日请帖……   还有这玉楼春……   陈音在记忆里翻了翻,终于想起这眼熟的地名到底是说的哪儿了。   这不就是罗曼和他说过的,男性娱乐圣地吗!怎么把地方选这儿了?   陈音一阵无语,虽然知道罗曼选择这里不是聚众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可一想到这地方干过什么……他心里总是一阵别扭。   不过连彩虹酒吧他都去了,玉楼春只是换了个性别,理论上来说没什么问题猜对。   陈音轻叹一声,不管罗曼为什么要发请帖给他,在这张请帖到手上时,他就不可能不去。   只是……   陈音挠了挠头,女孩子过生日,还是他的上司过生日,他是不是得准备生日礼物啊?   正这么想着时,又听见有人唤他:“殷尘。”   陈音回过头,就见应禾不知什么时候又出了办公室,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陈音下意识道:“应总?这……”,他回头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这才道:“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吧?您怎么就来了。”   “我……”应禾话刚出口,视线忽然落在陈音的手上。   陈音低头一看,他手上正是那张请帖。   “你也收到了?那正好,把电脑上的东西保存一下,然后跟我出去。”   陈音一愣:“出去?去哪儿?”   “别废话了,赶紧忙活。”   “哦哦哦。”   陈音转过身,连忙将电脑上正开着的文档一一保存下来,然后准备将电脑锁屏——   “别锁屏了,直接关了吧。”陈音又听见应禾如此说。   他到底要干吗?   虽如此想着,但他还是听从应禾的意见,将社交软件一一退出,然后将电脑关掉。   见此,应禾转身离开,陈音起身,关了办公室内的灯,跟着一并出去。   进了电梯,电梯内只有彼此两人,陈音看了看应禾,他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解释的意思。   陈音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儿?”   “市中心,陪我买点东西。”   买东西?上班的时候?   陈音一愣,转念一想,应禾先前说:你也收到了……   “是给曼姐买生日礼物?”   应禾似乎没想到他猜的这么准,愣了下,还是点点头。   “……这样啊,正好,我也去看看有什么适合送人的东西。”   反正怎么想,今天他二人,都得给罗曼出一次血了。 第77章   仔细算了算,这还是陈音进入“长生”后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翘班。   虽然应禾和罗曼也会安排他去外面做一些事情,但那都是牺牲了他的午休和下班时间。他这么安排时间,也导致了全勤奖总是有他的名字。   不过应禾这么一弄……陈音想,他这个月全勤怕是保不住了,算了,保不住就保不住吧。   陈音如此想着时,两人已经出了写字楼,应禾去取车,陈音在马路边上等候着。   烈日如火,晒得在身上隐隐发烫,眯着眼望着那轮正高的日头,陈音在心中琢磨着该送什么礼物才不会拂了罗曼的面子。   什么,问他难道没给老妈送过礼物吗?当然有,可那是他老妈,送什么老妈都不会生气。可罗曼不一样,谁知道这个美艳精明的女人会不会借着由头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想的时候,应禾的车已经到了跟前,陈音回过神,拉开车门进入副驾驶,正想说需要我开车吗,还未说话应禾已一脚油门朝前冲了过去。   连带陈音用力一晃,险些一脑门砸在玻璃上。   好在他稳住自己,这时候,车内空调风已徐徐吹来,让被烈日烧的发烫的皮肤稍微好了一些。   陈音看向应禾,他似乎很清楚自己该去哪儿,但是……陈音还是忍不住问:“你想好买什么了?”   “嗯。”   应禾回答的干脆,可陈音眨了眨眼,略显困惑地说:“既然你想好买什么了,那为什么要我跟着?我们明明可以分道啊。”   应禾也没回头,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口中却回答着陈音的话:“让你去选个款式,我没什么审美。”   “……”   好一句没什么审美,看应禾这个意思,这么大个从天而降的锅,他是不想背也得背起来。   “……你就不怕我乱选吗?”陈音忍不住吐槽道。   “没事,你随便选也行,反正东西我出钱。”应禾无所谓地说。   虽然讲是这个道理,但是……陈音只能沉默。   幸亏不是上下班高峰期,没一会儿车便进入了市中心地带,陈音看着应禾将车开进一家露天停车场,车刚停好,应禾对陈音说了句跟上,便下了车。   停车场附近种满梧桐,因此日头被遮挡了不少,风中甚至还带上了草木的气息。   陈音跟着应禾,他脚步极快,显然是已找准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出了停车场的范围,阳光又落下来,而眼前也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条极长的街道,像是陈音去过的德国风情街,但两侧建筑却不是德国风,而是现代风格。   应禾还是没回头,脚步急匆匆地朝着里面走着,让跟在后面的陈音也只能随便看了眼立在街口的大型招牌,上面好像写着什么步行街……   应是步行街吧,这条街上面来来往往都是人,两侧也都是商家。   陈音收回视线,跟着应禾走着,没过一会儿,来到一家店铺门前,应禾停下了,陈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应禾抬头看了看招牌,陈音跟着看了看,只见招牌上画着一只小天鹅,旁边写着“Swan”。   这是……   陈音愣了下,应禾此时回了头,也没解释的意思,直接道:“就这,进去吧。”   应禾靠近大门,电子门自动打开,同时传来一声欢迎光临。   里面有不少人,绝大一部分都是女性。她们不像一般的上班族,穿着严肃认真,相反的,还挺活泼俏皮。   见有客人上门,一位站在柜台附近的漂亮女孩儿迎了上面,对着应禾露齿一笑:“欢迎光临,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应禾打量了下四周环境,这里与一般的珠宝店似乎没什么区别,都是空间极大,而且贵重东西都放在柜台里。他想了想,道:“我来买个生日礼物,有没有项链?”   “有的,先生,请和我来。”女孩儿笑盈盈道。   “殷尘,跟上。”应禾头也不回地说,同时跟着女孩儿走向里面的柜台。   身后传来一声嗯,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表情。   应禾跟着女孩儿来到柜台前,女孩儿问道:“先生要送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   应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可说是琳琅满目:“女性,所以这里是项链专柜?”   “是的。”   “那……殷尘,你过来挑一个吧。”   “哦。”   哦了一声,结果却没见人上来,应禾回过头:“殷尘,你过……诶,你在干吗?”   “啊?”   陈音的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正好对上应禾疑惑的眼神,他愣了下,又看向那个漂亮女孩儿。   女孩儿笑道:“这位先生让先生您来选款式。”   “选款式……你确定让我选?”   “在车上不是说了吗?让你选就选,我出钱就是。”   看着应禾这么无所谓的模样,陈音也只好认了。他将手机屏幕上的Swan百科关掉,然后走上前,打量起这柜台上的项链。   从百科上得知,Swan虽以制作水晶用具、水晶灯饰为主,但水晶饰品也是他们集团麾下不可缺少的一份子。只是陈音对水晶没什么研究,更不懂什么水晶与其他石头相生相克的歪理,只能从水晶项链的样式上分别。   放在柜台内的水晶项链,以陈音的眼力来看大多数都是女款,只有少部分男款,陈音的视线两款水晶项链上来回看,最终指了指左边那款——   “这个看起来不错。”   应禾也看了过去。   那是一款水滴型的项链,线条简约柔美,坠子部分的颜色是蓝色,明亮清丽,看起来十分优雅。   应禾想了想罗曼上班时的模样,这条项链配她,倒也不错。   还不等女孩儿夸赞,应禾已干脆地点了头:“就它了,麻烦包起来,对了,你们这能刷卡吧?”   可能是因为应禾的干脆,女孩儿愣了下,连忙点点头:“可以的先生,我这就让人给您包起来。”   “嗯。”   给罗曼选好了东西,应禾也放下心头一件事。他将钱包拿出手,抽出一张卡,递给女孩儿。   女孩儿一边招呼人过来将那条项链收起,一边拿过卡,小碎步地跑向收银台、   趁着打包的时候,应禾又百般无聊地打量着这家店的四周,等着她们弄完。   没一会儿,女孩儿跑了回来,她将卡和小票一起递给应禾:“一共2888,这是小票,您收好。”   接过小票与卡,应禾将东西收回钱包内,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随后见应禾抬了头,对着那个女孩儿微微一笑:“那个……”   虽然眼上有一道刺青,但他长得本就俊俏,出手又大方,让原本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女孩儿下意识琢磨这是不是哪家富二代出来送女朋友礼物,可见他微微一笑,女孩儿又不知怎地打了个结巴:“先、先生?”   就听见应禾慢悠悠地说:“你们这……有戒指吗?”   “戒指?”女孩儿一愣,难不成这位富二代要准备给女朋友求婚?   “有,有的,马上要七夕了,我们的情侣戒正好打七折,您看您是需要什么样式的?我这就带您去看看。”   “不,我不要情侣戒,我想问问,有没有男戒。”   正从打包员手里取过礼盒的陈音听到这话动作一顿,他回过头,就看见应禾兴致勃勃地说:“不要太花哨,简约一点,最好银质托底,比较好看。”   他要干吗?   陈音接过礼盒,走到应禾的附近,他都能看到那个女孩儿一愣一愣的表情。   女孩儿的确愣住了,情侣戒打七折不要只要男戒又是个什么情况?戒指难道还能拆开卖?   女孩儿忍不住道:“您说的这个款式……我们有是有,但是您这个意思……您是准备只要一个男戒吗?”   应禾又笑了一下,他道:“谁说我只要一个男戒,我要一对男戒,不行吗?”   此言一出,傻子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女孩儿傻眼了,而陈音也愣了下,一阵心慌夹杂着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陈音脱口而出:“应秋,你要干吗!”   应禾回过头,看了看陈音,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孩儿,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随便说说罢了,好了,我们走吧。”   “先、先生慢走。”   应禾一脸淡然地走在前面,看起来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可陈音不同,他心思本来就重,人家和他说一句话他能在心中反反复复揣摩许久,研究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下,这个毛病又犯了。   陈音在心中反复揣摩着应禾到底想干吗,可越想,心头越乱。   天气本来就热,日头又照在他的头顶上,多了一丝燥意。也不知过去多久,应禾突然“哎呀”一声,停下脚步。   陈音抬了头,看着他回过身的背影:“怎么了?”   应禾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忘了东西在那家店里,得回去取一趟,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忘了东西?什么东西?”陈音下意识问道。   “小东西,没事,我脚程很快。”应禾耸了耸肩:“我先过去拿,你等着我吧。”   陈音只好等着,看着应禾走远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陈音也不去想应禾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开始琢磨起今晚的事情……   到底该准备什么东西,才是最合适的?   正思量着,不知不觉,亦抬了头,陈音忽而一怔。   眼前正好是一家彩妆店,陈音想了想,应禾那一掷千金的架势他是学不来,也没这么个本钱学,再看看罗曼的家世和身份,买支口红送过去应当不会拂了她的面子吧?   毕竟他也就一个打工仔,不是么?   想着想着,又看应禾一时半会回不来,他索性走向这家彩妆店。门上悬挂着的风铃轻轻一晃,同时电子音响起——   “欢迎光临。”   这还是陈音第一次进彩妆店,里面除了几个正在聊天的店员,并没有其他人,见有客人上门,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起了身:“欢迎光临,需要些什么吗?”   看着琳琅满目的妆台,什么眉笔口红粉底液,还有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陈音本就有些迷茫,见店员迎了过来,就像是遇到救星。   他“呃”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我想买支口红,送人的。”   女店员眨了眨眼,道:“是给女朋友的吗?”   “不是。”陈音回答的很果断:“算是上司吧,麻烦你给我挑一下,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   可能是看出陈音有些迷茫,坐在里面的几个店员看了彼此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陈音也不生气,他对女孩子那些分明看起来没什么差别的口红色号本就没什么研究,迷茫是很正常的事情。   女店员也忍下笑意,她点了点头,道:“那麻烦先生给我说一下您这位女上司的大概模样,我看看该怎么搭配。”   约莫五分钟后,陈音提着一个小袋子走了出来。   虽然很震惊为什么一支口红会要了他两百多块钱,不过买了就买了,他也不是舍不得。   陈音左手提着项链的礼盒,右手拿着装着口红的袋子,回头看向应禾离开的方向。   他怎么还没回来?   正这么想着时,远处遥遥可见一道穿着短袖的熟悉身影,他正快步接近,没一会儿便来到了陈音跟前。   “我回来了。”应禾刚这么说,视线又落在陈音手上那个多出的袋子:“这是什么?”   “口红,算是我送的生日礼物吧。”陈音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买口红?也成吧,女孩子化化妆,也少不了这东西。”应禾也没去研究陈音为什么会想着买口红,他点了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   “下午……四点,快到饭点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吃东西吧。”   陈音惊讶地说:“不回公司吗?”   “都这个点了还回什么公司啊,今天下午算请假好了。”应禾耸了耸肩:“毕竟我也有批假权不是么?”   “……”   “别愣了,你想吃什么?拉面?烤肉?还是煲仔饭?”   你的心可真宽……陈音在心下叹口气,道:“随便吧。”   “那就去吃烤肉吧,KTV……我可不觉得KTV里会有什么好吃的。”   “嗯。”   正当应禾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你那张请帖带着的没?”   “带着的。”   “那就行了。”应禾笑道:“走吧。” 第78章   陈音总觉得应禾是早有准备,不然他为什么在这条步行街的附近走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家自助烤肉?   只是看应禾兴致勃勃的模样,陈音觉得这点事也不算什么,他提着东西,跟着人进入这家名叫韩尚宫的烤肉店。   烤肉店的冷气打的很足,刚进来,在外被太阳晒着的皮肤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音的鼻子本就敏感,被这冷风一吹,险些打了个喷嚏。   应禾也下意识搓了搓胳膊:“这也太冷了吧,难道电费不要钱吗?”   吐槽归吐槽,应禾下意识觉得这可能是烤肉时热气太足所导致的。   他抬头看了一圈四周,现在正是上班的时候,烤肉店内的人大部分都是附近高校的年轻面孔,像他们这样半路翘班的上班族倒是极少。   一个穿着印着店名围裙兜正站在收银台算账的年轻人注意到了应禾与陈音,他看了看四周,没人迎上,只好自己放下手头的事情,自收银台后快步走了过来,道:“两位,是来吃东西的吗?”   应禾道:“有没有包间?”   “有的,在楼上,二位跟我来。”   话说出口,年轻人把臂一指远处那道上去的楼梯,随后在前领路,二人跟在其后。   上了二楼,楼下那不要钱似得的冷气总算少了些。再看面前,视野虽然有些逼仄,却是因为面前是一条走廊,走廊左右两侧皆是房间。   年轻人走到一家包间前,将门一推,应禾一看,这包间虽然不大,但旁边是窗户,自可以从窗户上看到楼下车如流水。   还行。   应禾这么想着,跟着年轻人走了进去。   年轻人动作倒是利落,见人进去后便将电子烤炉上的开关打开,进行预热。这时候他回了头,道:“蔬菜肉类本来都在一楼,需要自己取。但因为您是包间,所以扫一扫桌上那个二维码进行点菜就行了,到时候会有人将东西给您送过来的。还有,桌上的水果是今天换上的,很新鲜,您可以放心吃。”   应禾点点头:“谢谢你了。”   “没事,您点菜,我就先回去忙了。”   目送着那年轻人离开,应禾自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桌上那个二维码一扫,然后抬头,问陈音:“你要吃点什么?”   陈音正将那条项链与口红放在一旁,免得被高温熔化,听到这话他说:“你选就听,不过这一次我们AA。”   应禾眨了眨眼:“行吧,正好我大出血了一笔。”   他低下头,开始对着菜谱点点戳戳,也不知选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音也没管他,两个男人再能吃也不可能把这家店吃垮吧?只要不是吃垮的价钱,他目前的存款还能让他挥霍一下。   陈音取来放在桌上的橙子,他先是嗅了一下,橙子的香气很足,再用指甲一抠,皮很薄,的确很新鲜。   他索性直接将这个橙子的皮慢慢撕开,就像是剥洋葱一样,十分耐心。直至皮落下,果肉裸露出来,他掰了一瓣放进嘴里。   牙齿一合,汁水迸发,果香四溢。   这时候,应禾也选好菜了,他点击确定,将手机放下。学着陈音的模样取来一个橙子,撕开表皮,掰下果肉放进嘴里。   可能是因为电子烤炉在预热,导致空气中的温度慢慢上升,也有可能是心里本来就挂着晚上的事情,咽下这瓣橙子后,陈音突然发声:“今天……真的是她生日?”   一个她字,让正咀嚼着东西的应禾一顿,他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音是说的谁。   应禾摇摇头,道:“不是今天,是明天。”   陈音抬了眼,看着应禾。   应禾又掰了一瓣橙子丢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再咽下,他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陈音一怔,但看应禾含笑双眼,他的视线不由挪开,口中问道:“那你来公司后的第一年,她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这你可就问错人了。”   “什么意思?”   听到问言,应禾耸了耸肩:“我第一年可不在公司,我还在堂口里当打手呢。她那时候也不在运输部,还在上头呢。咱俩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怎么知道她在我来公司后的第一年怎么过的。”   “也是……”陈音想了想,应禾也不是万能的,哪能事事都清楚。   这时候,一阵滚轮滚地的声音传来,两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半掩着的门外,有人叩了叩门:“先生,您点的菜给您送来了。”   应禾道:“进来吧。”   滚轮声停下,门被人推开,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个同样穿着店名围裙兜的年轻女人。她将自己带着的推车拉了进来,陈音定睛一看,是个四层推车,第一层是蔬菜,剩下三层都是肉,旁边还插着几个瓶瓶罐罐,应当是佐料。   女人将推车上的菜品一一取出,替两个男人铺好,虽然讲这也是服务但陈音就是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帮女人一把,将底下几层的肉类都取出,又取来车上一大瓶雪碧,放在一旁。   等忙活完了,女人才道:“所有菜品都在这了,还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桌上那个按钮,我们会马上派人过来,祝二位用餐愉快。”   说着,女人还躬了躬身,然后将推车推了出去,房门掩上。   视线收回,应禾已然拿起送来的油壶,在正热着的烤盘上倒了油,将之刷匀后,不锈钢夹子夹起一片肉片,放在烤盘上。   “滋啦”一声响,肉片与油脂在烤盘的助力下亲密的结合在一起。   陈音拿来两个杯子,将雪碧打开,一人倒了一杯。   应禾低头忙活着,也不说话。而陈音也只能看着他,看他忙活那片肉,然后将之撒上孜然、撒上辣椒面,再将这刚出炉的第一片肉,放到自己的盘子里。   就与从前,他们难得相聚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肉片烤的其实不错,油脂分泌出来,又有孜然与辣椒面的相佐,很符合楚城人的口味。   陈音突然想发声,他想问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呢?为什么什么时候,都只顾着我?却从来不为自己想一想呢?   想问的有千种万种,可最终,陈音只能低下头。   耳旁突然传来应禾的声音,他道:“怎么不吃?没熟吗?”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新闻上的事情。”   在这个明明该轻轻松松的环境下,陈音应当做的是努力填饱自己的肚子,再应付晚上的情况。   可他还是没能忍住,将这扫兴的话说出了口。   或许正是明白了此时此刻此地,是一个很好的交谈时机。所以在这句话出口后,正忙碌着的应禾,也是一顿。   他显然也明白此时此刻,的确是一个谈话的好机会。   但在这些事情前,应禾先将一块蟹排放在烤盘上,看着它在高温中发出“滋啦”的响声有一会儿,才道:“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对啊,希望他说什么呢?   陈音抬了眼,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他知道,只要自己挎下一张脸,再掉两滴眼泪,这僵住的气氛就能打破。   但他没有。   陈音轻声道:“计划、人员、还有排布……想问什么,你都可以问。”   应禾闻言,笑了笑:“计划?人员?还有排布?就算我想问,可在你联系‘花店’的时候,你不是早就想将这件事一力担起吗?我问……又有什么用呢?”   应禾将那块蟹排翻了个面,撒上点孜然,这才道:“事情已然发生了,问已经发生的事情经过那都是白费口舌,比之这个,我更希望知道一件事: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想单独行动?”   陈音沉默。   “……或许我不该问的。”应禾夹起蟹排,放进自己的盘子里:“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还不明白么?认定的事情,如果要做,就会坚持做到底。哪怕再困难、再麻烦,也要做下去。更何况,这一次还是我先让你不高兴了。”   陈音端起雪碧,喝了一口,当碳酸饮料的气泡在舌尖迸发开时,他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陈音说:“你说的不错,已经发生的事情,再询问也毫无意义。只是……”,他顿了顿,道:“走至今天这个局面,我也没后悔过,只要能打开同往实验室的路,结果再麻烦,我也会做。”   这等于是默认了应禾先前的话。   应禾显然也明白,他夹起那块蟹排,咬了一口,将食物吞下去后,扯了扯唇角,算是露出一个笑容。   应禾笑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是这个脾气。”   不知为何,陈音觉得他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引得人眼眶一阵酸涩,陈音连忙低下头,将那片肉片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嚼,有些不知滋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如此,或许真是因为我错了,才让你气的只能单独行动。我也知道,有时候我的存在,反而拘束了你的能力。但是——”   应禾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中带上一丝惆怅:“我是你的组长,我可以给你单独行动的权力,但我不希望,在一个胜负比例明显不均衡的情况下,你把自己也给赔上了。毕竟……小组之中,能找一个说得出真心话的人,已经很困难了。但是,陈音……”   陈音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随之,便是一句——   “无论怎样,我都会保住你的。”   这一顿烤肉对陈音来说,其实吃的有些没滋没味。不知是因为要面对接下来的局面,还是因为应禾那一句宛如发誓的话语。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在遗书上写的话,那一句“我爱他”,是不是成了被应禾发现的心思?   可那封信,明明已经撕毁了。那是他的情感,无形中暴露了他?   谁又清楚呢?   吃完烤肉后,已快到六点钟了。   陈音逼着自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中脱离出来,跟着应禾朝停车场走。   接近停车场的时候,陈音道:“要不我开车吧。”   应禾脚步一停,他回过头,看着陈音:“你知道玉楼春在哪儿?”   陈音愣了下,   “还是我来吧。”应禾笑了笑。   说也奇怪,从他们自集团来到步行街后,应禾那张写着“桀骜不羁”的脸上,笑容一次比一次多。看起来……他心情不错?   为什么会心情不错?   未想明白,已然到了停车场附近。应禾那辆显眼的兰博基尼在一众家用车中格外的显眼。   应禾去收费亭那儿将停车费先交了,四个小时,除了免费停的一个小时,一起十八块钱。   等到应禾回来自己车前,就看见陈音对着车,拧着眉头,面色凝重。   应禾一愣,下意识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着,他也打量了下自己的车。入目干干净净、光润无暇,没人划车门,也没熊孩子砸车窗。   没事啊,他这么严肃干什么?   然后,应禾就听见陈音道:“我在想……既然是你开车,那你为什么知道玉楼春在哪儿?”   “……” 第79章   其实告诉陈音玉楼春在哪儿也没什么,毕竟比之陈音,他可以算是花城的地头蛇了。可不知怎地,一想到玉楼春具体能干什么,他便……不太乐意告诉陈音,总有种会毁坏形象的感觉。   可陈音都将话问到跟前了,不说又显得他心虚。应禾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陈音先替他解决了尴尬。   “算了,计较这个干什么。都这个点了,再不走,八点前只怕赶不到玉楼春。”陈音转过头,看向应禾:“走吧,别发呆了。”   “哦,哦哦哦哦——”应禾回过神,连连点头,上前时车锁打开,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待到两个人都坐好后,应禾系上安全带,同时对陈音道:“检查一下,我们的东西都没忘吧?”   陈音依言清点了一遍,两张请帖,两件礼物,没有少东西,他点了点头:“走吧。”   话音落定,汽车发动,驶离停车场。   越近七月,天黑的便越晚。都六点多了,明亮的天幕上依旧带着璀璨的红霞,恍如颜料在画布上涂上最浓厚的一笔,久久难以消散。   美景虽如画,可忙着下班的人,却一心只想朝家里赶,没什么心意欣赏天空。也因为正值下班高峰期,开着车的应禾,顺利堵在高架桥上。   看着前方一长溜的车,应禾双手值得离开方向盘休息一会儿,他叹口气:“这又不是春运,怎么会有这么多车?他们就不能坐地铁吗!”   正望着车窗外天空上的陈音没有回头,听到应禾此言,他淡淡道:“说不定人家也是这么想的,你为什么不去坐地铁。”   “也是。”应禾望着前方龟速前进的车流,不由喃喃道:“过了这座桥还有一段路……应当不会迟到吧?对了,你看看群里,有什么消息没?”   陈音收回视线,从兜里取出手机,滑开锁屏,登入他的社交软件查看。   应禾说的群,其实有两种,一种是他们每次进入集团内部后必须登录的内部研发社交软件,用这个社交软件,等于是把自己与其他的交流放在了“长生”集团信息部的眼下。   也就是说,只要“长生”乐意,它随时可以搜集到信息,精准定位这条信息是由哪个人发出来的。   可是,下班了怎么办?   这时候,外界惯用的社交软件便映入眼中。他们还是建了一个企鹅群,将运输部的人全部拉了进去,仔细一看,一个部门群内竟有近百个人。   刚打开企鹅群,里面果然在讨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陈音将界面拉到最上面,开始慢慢翻阅。   这一看,陈音弄明白了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是和晚上聚会的事情有关。   发起这个话题的人陈音认识,就是他今个来部门听到有人在说他八卦的那位,只见他在群里问道:“你们给曼姐买礼物了没?有什么可以推荐吗?”   “买了买了,但我也是在网上查的,也不知曼姐收不收,要不你也去查查什么东西送女孩子最合适吧?”   “我……唉,其实我有想法了,但是……今晚不是还得去玉楼春参加活动吗,大庭广众之下要是拆了礼物……我总觉得好丢人啊。”   “你也是一片心意,心意到了,曼姐应当不会生气吧?”   “来看看,我的礼物包装的如何?[图片]”这又是另外一个人。   “手艺不错啊,你自己包的?”   “嘿嘿,里面的东西不是我弄的,但外面的东西是我亲自包的,只可惜材料不太足,也只能包成这样了。”   “唉,比我好,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丢人呢?”   接下来一些都是无谓的感叹和夸赞,陈音动作极快地拉下来,没什么重要信息。   他正准备说跟应禾解释时,对话框旁边突然发出一个黄色的艾特。   陈音一怔,手指点下去,发现是有人艾特他,而艾特他的人,是……   陈音盯着那个名字,眉头渐渐地皱起。   艾特他的人,群名片上只写了两个字:罗曼。   没有群前缀,也没开VIP,只有头像比较特别,是一个古风女子。   罗曼只说了一句话:东西交给@殷尘。   什么东西给我?   陈音朝上拉了拉,才发现上面的对话是——   “说起来,我们的礼物是给曼姐,还是让人另外收着。”   “东西交给@殷尘。”   罗曼是个很少在企鹅群内说话的人,她不说话时,群内尚能热火朝天。她说了话,再热闹的氛围也会被一瞬冰封。   哪怕她很年轻,但运输部的人,到底是惧她的。   陈音眨了眨眼,对应禾说:“曼姐让我到了后,替她把礼物收着。”   应禾这边,他看到一位交警自桥的那一头跑步过来,疏导交通,双手终于舍得放在方向盘,他发动汽车,朝着前方驶去。再听陈音这么一说,也没回头,只是道:“收就收吧,辛苦你了。”   “又不是替你收,你怎么比我还积极。”   陈音说了一句,又看着手机,三分钟过去了,没人敢吭声。   陈音调出输入法,对着对话框内,输入两个字。   “好的。”   等应禾看到不远处的“虹桥”时,已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如果是不堵车的时,开车过来定多四十来分钟。问题就在于,他们这一路停停堵堵,着实浪费了不少时间。   等到了虹桥附近,天虽没有黑,但烧尽的余晖也渐渐被黑暗所吞噬。   应禾在玉楼春附近溜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个停车场。将车停好后,他看了眼车载上的显示时间。   七点四十。   好在还有二十多分钟。   应禾道:“拿好请帖,我们走吧。”,言罢,他推开车门,直接下了车。   应禾在前引着路,陈音跟着,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秘书。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玉楼春,陈音难免有些好奇:连扫黄大队都没找到的地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开着,这家店的幕后老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过了那七彩喷泉,到了玉楼春门口,陈音终于能抬头看看面前这栋建筑的模样。   民国风很足啊,楼也不高,不过看这后面……似乎没什么建筑群,如果出了事,想从楼顶爬下来都很难。   陈音忍不住胡思乱想着。   门口,有八位侍应生分列站着,四男四女,见应禾与陈音过来,一位女侍应生出了列,对着两人微微欠身:“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原本看到分列的男女两队时,应禾心下一紧,生怕又见到上次那个“太过热情”的女侍应生,但好在,一眼扫来,没那张熟悉的面孔。   应禾自陈音手中拿过那两张请帖,递给女侍应生:“麻烦带我们去吧。”   女侍应生接过请帖,打开一看,确认无误后才道:“原来是罗小姐的客人,请随我来。”   绕过那面写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的墙面,进入一楼,这一次入耳的,却不是小提琴声,而是一段流畅的钢琴乐。应禾看了眼声音来源,一个穿着黑西服的男人正在以前那个叫瑶瑶的女人唱歌的地方弹着钢琴,舞台下,男男女女们没有跳舞,而是分三个、两个成群,一起谈论着什么。   应禾收回视线,跟着女侍应生进入电梯内。   “叮当”一声,电梯停在三楼,打开时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应当是空调风。   女侍应生将二人带到一扇大门前,门口也站着一位女侍应生,见有人过来,侧身正欲开口,引路人先一步将请帖递过去:“也是罗小姐的客人。”   门口那位女侍应生接过请帖看了看,将之收好。也是这时候,应禾陈音才发现她手里还有一沓请帖。   有人竟比他们俩先到了!   大门随之推开,天字8号房,自外面看来比之应禾先前去过的天字13号房稍微大一些,也有可能是罗曼为什么要将地方选在这儿的原因吧。   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   “这里有泡面吗?”   “要泡面干什么?”   “我为了买礼物一下班就直冲商场挑东西,晚饭都没吃,现在肚子饿了啊!”   “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吃泡面?不怕曼姐过会儿来了闻着一屋子泡面味?”   “……那怎么办?”   “诶诶,别急,我这有两个面包,你先将就将就。”   “这哪是将就啊这简直就是我的命啊!谢谢谢谢,我等会儿发红包给你!”   “……你别太急了,这里有水,先喝两口。”   “说、说起来,曼姐是不是也给应总发请帖了?”   “好像是……吧?我看她从应总办公室内出来了,应当发了?”   “也不知应总干吗去了,一下午都没见到个人。”   “他好像和殷秘书一并出去了,下午就没回公司。不过曼姐既然发了请帖,应总和殷秘书应该会来的。”   “唉,真羡慕啊,我也想翘班出去玩……”   大概是因为主角不在场,在客厅里的员工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一会儿比较着礼物,一会儿讨论着夜宵吃点什么,一会儿又议论着应禾和陈音到底跑哪儿去了。   客厅内都是他们叽里呱啦的声音,不晓得还以为进了菜市场。   直至——   “你们就这么好奇我去哪儿了吗?”   一道熟悉的男声落入耳中,正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正抓来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朝垃圾箱里扔的、正在包间里瞎转悠的,总而言之,一切参与了八卦的人,听到这个声音后皆是一顿,他们愣愣地看了看彼此。然后,就像是被按了开关的机器人一样,脖颈缓缓地、缓缓地,转向门口。   那个眼上带着刺青,穿着件浅色短袖的男人,正抱着手臂,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   在他身后,同样作为话题主角的殷秘书,也是一脸沉默地看着他们。   所有人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命、啊!!!!   应禾显然看出了他们眼中的惊恐,他玩味地笑着,像是要故意捉弄捉弄他们:“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你是我们的上司你说可怕不可怕!   有些人恨不得尖叫出声了。   应禾看向陈音,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耸了耸肩:“我就说我来了他们肯定不自在,你看。”   陈音不得不打破这个僵局,他走上前,道:“曼姐还没来吗?”   “没、没呢。”   他转过头,看着应禾:“那,应总,我先给曼姐收下礼物。您想怎么忙活,都随您。”   应禾点了点头:“去吧。”   陈音又看向这乱七八糟坐着的一堆人,提着东西走到沙发附近,道:“麻烦给我让个地方。”   “哦哦哦,好的。”   一眨眼,沙发上的人一溜烟全离开了。   陈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终……他只能叹口气,装作没事人一样,坐了下来。   也不知他从哪儿摸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连带应禾都愣了下,就见陈音打开本子,拧开笔盖,便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应总,礼物一件。   “带了礼物的都把东西放茶几上吧,我一个个记下来。”陈音头也不抬地说道。   仿佛按下了开始键,所有人连忙动了起来,有的从公文包里取出包好的礼盒,有自沙发旁边拿来自己的东西,有的在自己兜里使劲掏,掏出个封好的红包。   陈音也没什么表情,一一记下。   运输部有六十多个人,这六十多个人还是分了三层楼工作。而来到这里的,又不全是七楼的人,可陈音一抬头,看了眼对方,竟能准确写下他的名字,丝毫不差。   在收礼物的过程中,又有拿着礼物来到8号房的人,陈音的笔便没停过。   应禾站在门口,和一位进来的运输部员工打个招呼,然后抱着手臂,看着被团团包围住的陈音。   此情此景,还真像是学生开学报名找收费老师签字呢。   他想了想,直接放下手臂,自8号房出去,找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女侍应生,说出自己的想法。   陈音这边,他忙活有一会儿,才将礼物都登记完毕了。   他对着本子上的名字数了数,一共来了二十六个人,有三十六件礼物,二十六件是这来的二十六个人带来的,还有十件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委托其他人带来,想在罗曼面前刷刷脸的。   陈音又看了眼身侧堆起来的礼盒,以目力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错,才将本子收起。   “诶,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有人突然发声。   所有人,包括陈音也是一怔。他们下意识嗅了嗅空气,还真闻到了一股香气。   倒不是什么香水的气味,这味道……闻起来,倒有些像……油焖大虾? 第80章   “我知道了,是油焖大虾!”   在所有人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有人抢先一步说出了口,但随即便被人一把拍了头:“搞笑呢,KTV里哪来的油焖大虾?”   “可这就是油焖大虾的味道啊!”被拍了头的那人有些委屈地说道。   “不止……好像还有别的……”又有人喃喃道:“我好像闻到一股老鸭汤的香气……”   不待他们议论,原本紧闭着的门已然被人推开。只见几个穿着白色围裙兜的侍应生进来,腋下夹着类似不锈钢的东西,还未想明白他们要干吗,一干人就看着这群侍应生将腋下夹着的不锈钢放在原地开始拼装。很快,一张极大的长方形桌子拼好了。   这时候,一位忙活完的女侍应生拍了拍手,站在门外其他区侍应生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品,如流水一般进入屋内。   这时候,天字房的大空间发挥了作用,即使里面有三十多个人,可从视觉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拥挤的。至于这群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已没人去想了,因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群侍应生们,将一道道菜品放下。   有油焖大虾、有清炒白菜、有酸萝卜老鸭汤、有……   这一放,便是整整二十个菜。   将米饭放好后,侍应生们微微躬身,退出8号房,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说话。   客厅内也很安静,没人说话,只剩下饭菜的香气。   但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人打破了沉静。   “不是饿的要啃面包么?饭菜都准备好了,怎么,不吃了?”   所有人,连带陈音举目看去,去而复返的应禾站在门口,淡定地看着所有人。   聪明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定然与应禾有关。   有人张了张嘴,疑问还未说出口,陈音已然发声:“应总,这一些……是个什么情况?”   “是应总您出的钱弄来的?”又有人接上陈音的话。   应禾放下抱着的手臂,淡淡道:“是,也不是。我本来是想问问这地方能不能点外卖,结果问了下门口的侍应生,她们说罗曼已经订了晚餐,只是没有送上来,我看你们饿得慌,就让她们先把菜送上来了。”   一听这话,有些人明了,有些人还是有些疑惑,疑惑的人不由挠挠头,道:“KTV里还包做饭?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话入了应禾的耳中,他看向说话的那人,微微一笑:“这里可不是普通的KTV,这里,可是‘玉楼春’啊。”   那人本还想问问玉楼春又有什么区别,结果被身侧的人一拉,再看应禾似笑非笑的模样,有想问的话也立刻吞回了肚子里。   应禾挑了挑眉,道:“不吃饭吗?”   “啊,吃,肯定吃。”一干人等立刻反应过来,拿碗筷的拿碗筷,搬凳子的搬凳子,也没人敢问应禾您老提前上了菜那罗曼知道了会怎么样。好吃好喝都放在眼前了谁还去管顶头上司的爱恨情仇,如果真出了事,大家一起扛就是。   桌子张开了,上面放着菜。可客厅里板凳却没那么多,吃饭的人只得端着碗,有的站在墙跟前慢慢吃,有的抢先一步找到个板凳正好能坐在桌前,有的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   这一干吃东西的人中,低头整理着礼物的陈音就格外显眼了。   应禾看着没说话的陈音,放下手臂,走了过来:“不吃点东西?”   陈音抬了眼,道:“不饿,下午的烤肉还没消化完呢。”   “也是,那等今晚的事完了,再去买点夜宵。”   “……”   他俩这一来一往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吃饭的人早就如坐针毡,好在对话并没有几个来回,便见陈音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八点了,曼姐怎么还没来?”   对啊,被邀请来玉楼春玩的人都已到齐了,为什么主角还没来?   应禾也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八点零五分。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给罗曼打个电话,陈音忽然“嗯”了一声。   疑问的语气。   还未问陈音怎么了,手机屏幕上已然跳出个消息界面,应禾点进去,是他们部门的企鹅群,屏幕上,一个红包格外显眼,而发出这个红包的人是——   “诶?曼姐发红包了?我看看……我靠!这么大!”   有人已抢先一步点开了红包,看到收到的金额时下意识一愣。   其余人一听有红包,也放下碗筷掏出手机,滑开锁屏点进去领。   这红包是在群内的人都能领到,他们平日里抢红包,抢个几毛几块权当做乐呵。可罗曼这一发,一个人最少也能领到十几块,再算一算发出的个数,总数有多少,已经不言而喻。   红包很快就领完了,抢到的人都在群内刷着“谢谢曼姐”、“谢谢罗总”。   没一会儿,罗曼发来一条信息——   “在玉楼春的大家,我目前有点事,大约要迟到二十分钟,你们可以先玩,一切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还有二十分钟,大家赶紧吃!”   有人自手机里抬了头,对着整个客厅的人喊道。   所有人把手机一放,加快了动作,一时之间客厅内只剩下吞咽饭菜的声音。   他们在那努力奋战,应禾却对着罗曼那句要迟到二十分钟,眉头微微蹙起。   迟到倒是不稀奇,就是……   为什么总有一种,罗曼有什么算计的感觉呢?   应禾抬了目,正对上陈音紧蹙的眉头。他想:看来不只是他有这个想法。   再转目,只见一群人狼吞虎咽,显然不知他心中忧虑。   总而言之,小心为上便是。   他这么想着时,手插进兜里,指尖触及那个东西硬硬的表面,原本焦虑不安的心,瞬间冷静了不少。   可能不想在罗曼面前展现出自己狼吞虎咽的囧人形象,也担心这一形象被人抓了小辫子,在罗曼要迟到的二十分钟内,所有人仅仅用了十分钟,便将二十个菜消灭的一干二净。   当然,这也是有后遗症。有人咽下嘴里的饭菜,有人扶着胸口,生怕自己一个饱嗝打出来不小心吐了一地。   可能只有应禾与陈音,最为清闲了。   应禾看着这一桌油光水亮的碗碟,转身拉开门,正好外头还有侍应生,他与侍应生一番交谈,侍应生很快便带人前来善后。   又是那群穿着白色围裙兜的侍应生,进入8号房的客厅内后,看着满桌狼藉眉头都没皱一下,十分有职业道德。   他们戴上手套,三人一组,一人倒尽残羹,一人转移碗筷,一人带着装着残羹的水桶,没一会儿便将碗碟运送出去。   剩下的人,在碗碟收拾完了后,把那张拼装起来的长方形桌子拆了,也运送出去。   这时候,有人还贴心地在客厅内喷洒空气清新剂,再将室内循环风调好,这才退出了客厅。   看着他们这行云流水、丝毫不乱的样子,有些没来过玉楼春的人摸了摸下巴,喃喃道:“这么有效率,简直比我去过的四星级酒店还要好啊。这地方……玩一夜,到底得花多少钱?”   “毕竟是曼姐的生日嘛,曼姐在关键的时候一向都很舍得的。”   “要命了……我怎么觉得我送的礼物,一点都配不上曼姐在这儿花的钱啊!”   可能是应禾没发出声,一干人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一个两个都低声讨论着自己买的礼物到底值不值得罗曼那一张请帖。   越讨论,他们心下越发绝望:他们又没有罗曼那样的身家,罗曼对自己舍得,他们也没资本学着罗曼舍得啊。除非哪天他们中了五百万,买个价值四百九十九万的东西,罗曼可能还会看上一眼,不然以这位姐姐的高傲程度……算了,还是不想了。   毕竟站在这里的穷鬼也不止他们一个不是?并且罗曼也没要求一定要几千几万几十万的东西。   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人悄悄觑了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机的应禾一眼。   就不知这位主儿,他买了什么东西。   想归想,没人敢问。   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着的大门外,传来一声“吱呀”的推门声。   所有人瞬间闭嘴,齐刷刷看向大门口。   “吱呀”的声音中,一个高挑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应禾抬了眼,正想说一句没事,可看清对方的打扮后,他愣了一下。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包括陈音,都愣了一下。   先前说起,罗曼在上班时,惯常以黑西装、小礼裙、白色高跟鞋作为日常打扮。无论春夏秋,皆是如此。至于到了冬天,她顶多再在外头加一件羊绒大衣。   再加上她本就长得漂亮,不化妆也是肤白如玉、唇红似嫣。   可一个造型看久了,人也会麻木,甚至形成一种惯性。这种惯性,让所有前来玉楼春的人都下意识以为罗曼下班后也是这个造型,所以么——   在看见眼前一幕时,许多人没有回过神来。   罗曼的造型变了,她不再是往常那副打扮。可能是因为夏天的缘故,她挽起头发,露出修长脖颈。再见穿着,只见她穿着一件小吊带,小吊带外头套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而小吊带下,纤细的腰身时隐时现,腰身之下,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热裤,将一双腿衬托的又直又长。至于足上,她踩着一双球鞋,不是什么名牌,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球鞋。   再观之面目,罗曼很显然化了妆,眉毛细细的,眼角带着浅浅的嫣红,口红颜色用的时下最流行的小辣椒色,让她在看人的时候,更觉妩媚。   见所有人都愣住了,罗曼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她转过身,下巴微微一抬。   站在外面的侍应生们托着盘子纷纷涌入,盘子上,是一瓶瓶酒。   二十多个人,就看着这一瓶瓶酒放在桌上,酒是什么酒,他们没研究,但罗曼订下来的,定然是很贵的酒。   等到酒水都放好后,侍应生们退出,罗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感谢大家愿意抽空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因为人太多,我便没有准备蛋糕,还请大家见谅。没有蛋糕虽然遗憾,可酒水却是管够的。如果不喜欢喝酒,去门外叫侍应生送几箱饮料来吧。”   “我去叫他们来送。”应禾转过身,拉开了大门。   有没有蛋糕对在场所有人来说其实都无所谓,毕竟他们都吃了一顿晚饭了,再来一个蛋糕不见得吃得下去。更何况,在这种聚会上面,他们总不能抄起蛋糕给罗曼表演一个蛋糕砸人的活动吧?要是不小心砸到精心打扮的罗曼下那他们的小命——   没有更好啊!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时,陈音自沙发上起了身,将手中的本子打开,道:“曼姐,我已经统计好了大家送给你的礼物,一共有三十六件,二十六件是我们在场所有人送来的,十件是知道曼姐你要开生日宴会托其他人一并带来的。比较贵重的应该是应总的东西,至于其他人的东西贵重不贵重。对不起,我没打开看,没办法统计出来,毕竟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罗曼先前还没什么表情,只是听着听着,她的表情从平静到迷茫再到微微惊讶最后变得有些古怪。   不只是她,在场其他人的神情也有些古怪。   在应禾下一句话要说出口时,罗曼隐忍了一会儿,终还是忍不住抬手挥了挥:“停停停——殷尘,现在是下班时间,你没必要……没必要弄的跟开会报告似的。”   说到这里,罗曼抬眼看了看陈音,见他神情有一丝不解,罗曼只能摇摇头:“好了好了,礼物什么的,麻烦你统计了。这些礼物我过会儿再拆,现在么……我是请大家来玩的,想喝酒的喝酒,想唱歌的去唱歌吧,KTV在那儿。”   有些人看了看彼此,又看向罗曼,罗曼也不看他们,来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下去。   她直接拎过来一瓶酒,对着茶几边角一磕。   “啵”一声,木塞跳开,她拿来桌上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一点浅尝即止的念头也没有,直接一口灌下去。   要不是因为这是上司,围观群众们都恨不得鼓掌,来一句“好姐们!”   见罗曼动了,其他人也准备动起来。有的钻进KTV包间里去唱歌,有的也提来一瓶酒和人对吹。   不擅喝酒的也不要紧,应禾正好回来了,在他身后,是搬来几箱饮料的侍应生们。   应禾示意他们将东西放下,然后说:“玉楼春里有做spa的地方,你们要是累了可以去看看,就在天字房的对面。不认得路的,可以让侍应生带你们去。”   听到应禾这么一说,决定出去探探路,没去唱歌的人决定出去探探路。 第81章   罗曼也不在意应禾抢了她的风头,她第一杯酒豪饮完毕,又提来酒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应禾没拿酒,毕竟老陈没跟来,他就得自己开车了。为了不被交警抄牌,他摸来一罐饮料,扯开拉环。   “滋啦”一声,气泡作响,应禾正准备灌两口时,突然听见罗曼道:“应秋。”   应禾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罗曼:“怎么了?”   “哪件是你给我买的礼物?”   应禾微微一愣:“你打算现在拆?”   罗曼细细的眉毛一挑,做出个你拿我怎样的表情:“我想看看,不行吗?”   坐在她身边的陈音,正准备伸出手帮应禾把东西取出来,却不想——   “让他来。”   罗曼看也不看,一句话,便制止了陈音的行动。   陈音同样抬目看向应禾,便见应禾闻言一顿,到底是没发罗曼的脾气。他弯下身,在一众礼盒里看了看,很快,便找到了那条装着项链的礼盒。   他将之取出来,递给罗曼。   就算Swan是大牌,但在包装上,也没法弄出一朵花来。何况应禾本就对这件礼物抱着意思意思一下得了的想法,因此也没在包装上挑刺。所以递到罗曼面前的,就是一个以紫色包装纸包好、上面用彩带打着一个小礼结,模样跟其他礼物没什么区别的小礼盒。   罗曼伸手接过礼盒,看着它有一会儿,扯下礼盒上面的彩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撕开上面的包装纸。   她撕的很认真,让人有一种罗曼将这层包装纸也当成宝贝的感觉。   等到包装撕开了,里面的礼盒裸露出来,是带着绒的礼盒。坐在罗曼身边的陈音敏锐地听到罗曼呼吸略微一沉,他转目看去,在罗曼手中,正是那条他挑的水滴项链。   罗曼将项链对着光看了看,然后看向应禾:“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突然这么温和,让知她性情的应禾愣了一下,道:“什么事?”   罗曼放下礼盒,站起身,将项链递给应禾,道:“帮我戴一下。”   若是只有他和罗曼两个人,戴项链倒也没什么……可是……   这四周都是人啊!不只有人,还有……   还未想清,坐在沙发上的陈音已然起了身,走过面面相觑的应禾与罗曼,去门口的饮料箱里取了饮料来喝。   他仿佛是特地给罗曼与应禾留出空间。   陈音,你真是——   大概是迟疑太久了,只见罗曼又挑了挑细细的眉毛,道:“不能帮我吗?”   应禾想,他真想说不能,可是……最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罗曼手中的项链,放下饮料,然后绕过茶几,来到背对着他的罗曼身后。   应禾抬起手,将项链围绕罗曼脖颈一圈,再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地扣上后面的搭扣。   “好了。”   罗曼低下头,看着脖子上那一颗蓝水晶。   她肤色本来就白,再配那颗蓝水晶,让白如玉的肌肤更加白,蓝水晶的蓝也更显得蓝。   “谢谢。”罗曼回过头,对着应禾淡淡一笑。   应禾耸了耸肩:“你喜欢就行。”   这一句话可能叫罗曼误会了什么,她听到后,对着应禾又是一笑:“只要是你挑的礼物,我都喜欢。”   “……”   应禾被她这句话哽住,他其实挺想说这事情真和我没关系我就一出钱的但是……这要是对罗曼说,她的礼物是陈音挑的,这条项链会不会下一刻就进了下水道?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应禾胡乱地点了点头,他拿起茶几上的饮料,正准备灌一口时,罗曼忽然走上前,微微躬身。   一阵浅淡的香气随她的动作飘来,再加上她穿的本就性感,这躬身的动作总是有一种诱惑的感觉。   应禾下意识道:“有事?”   罗曼好似怕被别人听见,所以特地压低了声音:“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迟到了二十分钟吗?”   应禾一怔:“难道有什么事?”   他还未反应过来,罗曼伸出手,一把拉过应禾手臂,便带着他朝外走:“你跟我来。”   比力气,罗曼其实比不过应禾,但她这一手太过突然,应禾下意识便被拉了过去:“诶?等等,你带我去哪儿?”   声音有些大,连带还在客厅里玩闹着的人们也下意识看过去,这其中,自然包括正与人聊着天的陈音。   罗曼倒不在意被一群人围观,她走到大门跟前:“你跟我来就是。”   应禾只好跟着她一并走,在离开8号房时,他还特地看了一眼陈音,结果陈音压根就没看他。   大门关上,在运输部地位最高的两个人离开了。客厅内原本有些不自在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他们胆子也都大了些。以陈音耳力,都能很敏锐地听到一干人中大部分都是在议论罗曼带着应禾去干什么了。   与陈音交谈的员工看了看四周,又看向应禾,他忍不住问道:“殷秘书,你知道应总和曼姐干什么去了吗?”   陈音喝了一口饮料,面色如常,语气云淡风轻:“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有事。”   看他表面虽是一派云淡风轻,心下却也不由思索:虽不知罗曼想干什么,但在他们这么多人都在的情况下,罗曼应不会对应禾做出伤害他的举动。   但被拉走的,只有应禾一人……   看来,只能看应禾能否随机应变了。   如果让应禾知道陈音这么想,他肯定想叹口气,并表示这个节骨眼上他不随机应变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扔下罗曼和陈音逃之夭夭吧?   不过罗曼,她到底想干吗?   此时此刻,应禾正被罗曼拉着手臂,走在天字房的走廊上。这条走廊极长,可能是所有天字房都在这条走廊上。   而地上铺着地毯,也不知玉楼春从哪弄来这么长的地毯,目之所及,一眼只能隐约看到地毯延伸至走廊的尽头。   正走着的应禾突然发觉不太对,罗曼说要他跟着来,可她去的方向是——   来时的路?   应禾心下更觉疑惑,罗曼这是要离开天字房吗?准备带他去哪儿?   他刚这么想,罗曼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她松开应禾的胳膊,转身走到一扇房门前,按下门上一个按钮。   “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声自外传入内中,应是在通知里面的人有客人到了。应禾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这扇门上的门牌号,上面写着3号房。   天字3号房,罗曼是带他来见什么人?未曾细细一想,里面的门已然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随着半开着的缝隙飘了出来。   罗曼甩下一句进来,便推开门走了进去。而站在门外的应禾,总觉得这股烟味有一点点……熟悉?   到底是在哪儿嗅到过这股气味呢?一边想,应禾一边推开门,那股烟味随着大开着的门变得更加浓郁,让抽烟的应禾心下也越发疑惑。   到底是在哪嗅到过的呢?   随着大开着的门,3号房内的场景也渐渐映入眼中,就在门大开到底时,应禾终于想起了这股气味是什么了!   这是——芙蓉王的气味!   谁在抽芙蓉王?!在记忆中,似乎只有一个人——   这时候,有人笑语入了耳中:“阿秋,许久不见了。”   应禾闻言,抬起眼,正对上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容。   这是一张可以说是英俊的面容,哪怕他的鬓角已有些许华发,可不管是从面貌、从精神上来看,他都是一个可以与年轻人相比的人。   此时此刻,他正在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芙蓉王,烟灰已经极长了,在应禾的注视中,他轻轻地弹了弹烟灰,然后继续笑道:“怎么发起呆来了?莫不是认不出我了?”   “……怎么会认不出呢?朱哥。”   应禾收敛起自己的震惊,恍若无事般打量起四周,同时心下疑惑:朱文怎么会在这?   没错,面前这个抽着芙蓉王的男人,正是他在刚入“长生”时的上司“朱二哥”朱文。   他怎么来这了?   朱文虽只是四大堂口下一个管理打手的小堂主,但在一众小堂主中,他可以说是“长生”的老前辈了。当了十几年的堂主还没升任,有人吐槽这老前辈是不是没什么能耐,一辈子就只会当个打手的头儿。可也有传闻说,这位老前辈不是不升任,而是他觉得坐在这个位置上便已足够了。更有传闻,说集团的上头,有朱老前辈的血亲,所以啊,他升不升任都无所谓。   而这位老前辈,面对集团内对他评价的风风雨雨,不生气也不辩解,十分佛系。平日里除了替“长生”抢场子就是待在堂口里带新人打手,一般不会出面。   环顾一圈,这间房内除了朱文与罗曼再无其他人,他的视线落在罗曼身上,便见罗曼转过身,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应禾配合地点了点头,当然奇怪,罗曼怎么和朱文搞到一起去了?   罗曼迈着长腿,走到沙发边坐下。应禾也跟着过去,坐在了罗曼对面。这时候,朱文手里的芙蓉王也烧到尽头了,他将烟蒂塞进嘴里,猛吸一口,烟蒂烧尽。   朱文将烟蒂一扔,吐出白烟,那些白烟自他鼻中、口中喷射出来,活像是一尊被点了火的雕像。但观他神情,却极其享受。   再看应禾,他本来就抽烟,对于这点烟味倒不曾皱过眉头。可一看罗曼,应禾却有些吃惊,这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在浓烈的烟雾中竟也没什么表情。   等到烟雾渐渐散去,罗曼才淡淡道:“是我请朱堂主过来的。”   朱文笑了笑:“倒也不算请,我也有事想见你们。”   应禾问道:“什么事能劳动朱哥?”   一提及这事,便触及了朱文的心中事。他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个外甥。”   朱文的外甥……应禾一愣,道:“你是说符瑛?”   “不只是符瑛,还有另外一个,符诗。” 第82章   符诗二字入耳,应禾心下一紧:果然,就算应禾不主动提起,这件事也还是会通过各种渠道来到他的面前。再加上先前隐约觉得不对劲,应禾不由想着,这莫非便是罗曼的算计?   但面上,他还是不能表露出疑虑。面上随着朱文的话,露出一个略显惊讶的神情:“符诗?那……朱哥你来找我,是因为前些天的事情?”   朱文微一点头:“就是我那外甥被条子抓走的事情。”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道:“符诗被条子抓走我很遗憾,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地方,我自然会帮朱哥。但是……朱哥离开堂口来这儿见我,应当不止是为了找我帮忙吧?”   话音落定,应禾便见朱文不复先前笑容,而是叹了口气。   应禾没什么反应,就这么看着朱文,他不信朱文不会说。   果不其然,朱文举目又看向应禾,他道:“你可知你麻烦上了身了。”   应禾微微侧首,有些疑惑地说:“麻烦上了身?”   “你应该知道符诗是通往实验室的一扇‘极乐门’吧?”   应禾点了点头。   “符诗作为连接实验室和外界的一扇门,身上担负着的秘密众多。如今他被条子抓走,若是不小心说出了有关实验室的事情,那实验室接下来的许多行动,便不得不终止了。”   应禾再次点头,他道:“所以这和我麻烦上身有什么关系?”   “实验室之重要,在‘长生’之内可以说是人人皆知,如果他们的行动受到了阻碍,也会影响到‘长生’接下来的利润。所以,实验室在得知‘极乐门’被抓后,很是生气,他们认为这是‘极乐门’随意露面才影响到了他们……”   应禾抬起手,制止了朱文的话,他道:“我听明白了,所以他们认为,让符诗在他人面前露面的罪魁祸首是我,所以准备找我麻烦?”   朱文点了点头。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朱文与罗曼二人也不说话,便看着他。   可看着看着,便见应禾的嘴角勾起,然后,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文心有疑惑,不由道:“阿秋?”   “哈哈……”应禾笑出了声,同时摇了摇头:“这也太好笑了,怎么着,居然成了我的锅了?”   “阿秋……你……”   “我要是记得不错,联合实验室与运输部的人,可不是我吧。怎么,实验室那边动不了其他人,便把刀子架在我的脖颈上了?”   朱文眉头微微蹙起,他是知道这个后辈,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甚至对某些事来说,可以说是神经大条。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神情大条吧?这可是关乎他的性命!   不过……他说的倒是没错,挑起这件事的人,是那个人。实验室再重要,也不代表能动那个人,他们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转移到应秋身上了。   应禾止住了笑声,可面上依旧似笑非笑,他看着朱文,道:“朱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朱文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在某些人的眼中,你、甚至整个运输部,都不见得是无辜的。更何况他们急需一个发泄怒火的口子,你……”   “我只问,朱哥,你认为我是无辜的吗?”应禾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回答他的,是朱文沉默的目光。   这样的对视,让应禾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应禾扯了扯嘴角,道:“所以,就算朱哥你离开堂口来告诉我这件事,可私心下,还是觉得我也有问题喽。”   此话出了口,应禾知晓,他将面对卧底生涯中最大的危机。   虽只在“长生”待了两年多,但他也知道,实验室之重要堪比“长生”麾下的四大堂口,如果实验室对运输部、甚至对他进行施压,除非上头突然发声,他的地位极有可能被动摇。   真是的,好不容易爬到这个关键的位置,难道就要因为某些人的一句话,被一脚踹下去吗?!   到底还是他不够努力,没能爬上更高的位置!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时,这时候,有人突然发声:“倒也不至于如此。”   此言一出,思绪一时打断,应禾抬目看向声源。   是罗曼。   罗曼依旧是那妖娆美丽的模样,只是神情比之先前沉静了许多,乍眼一看,还以为现在又是上班时间。   见应禾举目看来,罗曼依旧神情淡淡,她道:“如果朱堂主怀疑你,也不至于答应我的邀请离开堂口来见你了,朱堂主,你说是么?”   朱文明显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口气。   应禾与罗曼两人,都看得出朱文心下的纠结。   罗曼又说:“不过朱堂主说的,也是事实。符诗被抓,的确让实验室那边感觉不快,他们不能对罗总有意见,便只能对你有意见了。”   罗曼口中的罗总,自然不会是她自己,是谁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但是……”罗曼忽而拖长了声音,随之话音一顿,应禾便见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说:“谁说这个锅,只能你背?”   应禾一怔,他下意识道:“什么意思?”   罗曼看着应禾,目光温柔:“你忘了,我的爸爸是谁么?”   在那温柔似水的盯视中,应禾没有庆幸,相反的,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会是要请罗总出面吧?”应禾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莎莎不在,我便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只要我开口,他为什么不会出面呢”   罗曼温柔地笑了笑:“只是么,他出面,还无法堵住集团内所有人的话,你自己,也必须表个态。”   应禾看着温柔微笑的罗曼,隐忍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道:“你说的表态,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三刀六眼,歃血为誓?”   “那倒不至于。”,罗曼摇了摇头:“这种事,在堂口里做就可以了。让你表态,也是给你一个甩干净包袱的机会,只要你……”   应禾听着罗曼所说的话,听着听着,他的心下便是一沉。   “殷秘书!要不要来唱歌!”   陈音刚放下饮料,就听见有人喊他,他抬头一看,是一个经常来七楼送文件的女员工。此时此刻,她正站在KTV包间门前,和陈音打着打招呼。   唱歌啊……就他这破锣嗓子,能唱什么……还未想完呢,身边与他一样坐在沙发上的人怂恿道:“殷秘书,去唱一个嘛,大家都想听你唱歌!”   大家?   陈音一愣,他朝四周看了看,人虽是三三两两地站着,但在那女员工说话后,个个都翘首期盼地看着陈音。   “……不至于吧。”被盯了许久的陈音,最终只能叹口气。   有人大着胆子道:“殷秘书你一贯深居简出,大家伙想找你玩也找不到你的人,难得聚在一起,你就给大家唱一首吧。”   “唱一首!”不知谁起哄道。   “唱一首!唱一首!”有人随之跟上,到最后,整个包间里只剩下了“唱一首”的呼声。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我唱一首,不过说好了,我这破锣嗓子,唱一首也就够了,要我来第二首我可不乐意。”   “行行行,一首就行!”   陈音只能起了身,在一众欢呼声中进了包间内,他拿过话筒,抬头一看屏幕,正好是一首他听过的歌:《至少还有你》。   有好心人替他点开播放,温柔的前奏如同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陈音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出人意料的是,陈音的声音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破锣嗓子,相反的,低沉的男声中带着淡淡的温柔、满满的温暖,让包间里的、包间外的人都安静下来,皆看着那个站在电视屏幕前唱歌的男人。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   或许是因为这首歌唱的太过投入,站在电视屏幕前的陈音,忽然想起许多人。   有他的父母,也有……他与应禾。   为什么会想起他们呢?父母也就罢了,也许是因为太过恩爱。可他与应禾……   他与应禾,究竟算是什么呢?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如果是十几岁的他,或许会想着那个将要与自己白头偕老的人。   如果是二十多岁的他,或许会认定应禾便是那个与他一并白头的人。   可如果是现在的他……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究竟谁才能与他同老。   或许,他没有与人同老的机会了。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有听着歌声的人,不由对着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好难过啊。可是,我又不是没听过这首歌……”   “我也是。”   站在那人身边的人,也压低了声音说:“可能是殷秘书唱的太好了吧,让人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你说,殷秘书这个时候会不会想着谁?不然怎么会投入这么深的感情?”   “……唱歌就一定要想着谁吗?不至于吧?”说完这话,那人抬头看向陈音,陈音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连眼眶都没红。   如果他在想人,那他想着谁呢?   谁也不知道。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最后一句落下,陈音看着电视屏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此时此刻,心中是何等滋味,难以言说。不过唱歌也的确是个好法子,至少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得以舒缓。   他转过身,将话筒放回茶几上,走出包间内。   结果刚出来,陈音便愣了下,因为明亮的灯光下,大部分人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们……怎么了?”   一句话,打破了沉寂的空间。愣神的人都“啊”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看了看彼此。   有人不由道:“殷秘书你唱的真好,我一下子都听愣住了。”   陈音笑了笑:“谢谢夸奖,我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此言一出,他顿了顿,道:“我就不唱了,你们继续玩吧,我出去透透气。”   也不等人反应,陈音转过身,直接拉开客厅大门,走了出去。   他也是要冷静冷静了。   8号房内毕竟有十多个人,就算地方再大挤在一起空气也难免浑浊,出了包间,空气反而清新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只见一个通风口正吹着风。   难怪。   出了包间,他也不知自己该去哪儿透透气。正巧,来时的路上走来一位穿着侍者服的女侍应生,见到陈音站在门前发呆,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柔声道:“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陈音回过头,看了看这位女侍应生,又想了想,道:“你们这儿……有没有天台之类的地方?我想上去透透气。”   “有的,电梯直上五楼就是。需要我带您去吗?”   “五楼啊……”,陈音顿了顿:“不用了,我自己去吧,谢谢你。”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您随便找一个侍应生都可以。”   “嗯。”   如果没记错,电梯在来时的方向。陈音走过一间间天字房,没一会儿便到了电梯入口。   正好这时候没什么人使用电梯,他按下按钮,走了进去。   果然,如同女侍应生所说的,里面有一个去五楼的按钮。他按下去,等了几秒,能感觉到电梯微微一震,随之缓缓上升。   应是过了十几秒,电梯显示停在五楼,电梯大门缓缓打开,一阵清爽的夜风吹了进来。   陈音抬头一看,电梯外是一扇门,此时门正半开着,因此有风。   可能是有与他一样,需要安静一会儿的客人,所以到了这个点门还开着吧。 第83章   陈音走出电梯,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推开那扇半掩盖着的门,视野豁然开朗。   目之所及,是一个平台,平台上摆放着白色的桌椅和遮阳伞,但因为面积不大,以陈音目力数之,也就七八张桌椅。   但先前所想天台上是否有人,空当当的平台倒是给了他否决的回答。也幸亏这里没什么人,陈音如此想着时,走过这些摆放着的桌椅,来到平台的边缘。   平台边缘,是不锈钢做成的围栏。在围栏之外,又是一块水泥地,水泥地边上,则是高高的围墙。说围墙也不准确,因为自楼下看玉楼春这一块儿,会发现这里是玉楼春那民国风建筑的房檐。   此时此刻,陈音正站在围栏边上,一只手扶着围栏,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上,琼钩挂天,星辉夺目。想来,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静静看着天空,什么都不想了。   在云天公寓内自然不算,那个到处都是监控的地方,让人想发一会儿呆也会觉得四处都是眼睛。   只有此刻……   此时此刻,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   陈音的视线渐渐朝下挪,他眺望着远处。   如墨一般黑的夜色中,远处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要与天上的星子争辉。   空荡荡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如果眼前这一关终究迈不过去,那是否正如他刚刚所想的,没有机会了?   如果没有机会了……不说出那句话,真是一件好事吗?   别的事不会后悔,可这件事,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陈音一直看着远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陈音下意识回过头,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应禾走出3号房,面上没什么表情。   明明已经离开那烟雾缭绕的包间,可他的鼻端,似乎还飘着浓烈的芙蓉王气息,熏得人心烦意乱,下意识想眯起眼睛。   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罗曼说的话,她说——   “只要你将事情推给其他人,我、我爸爸还有朱堂主,就有机会向上头讨保,也可以顺势让实验室那边闭上嘴。”   推给其他人,应禾面无表情地想着,他能推给谁?看起来谁都能接这个锅,可最合适的,只有那一人。   应禾闭了闭眼,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回8号房,听那群家伙鬼哭狼嚎,他更不想去见8号房里的陈音,他现在只想静一静,理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应禾朝着来时路走去,抵达电梯入口,正好没什么人,他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   他本想去楼下看看,只是定睛一看,这一排按钮上,居然有个五楼。   五楼?是天台吗?   正好下楼再折回来也有些麻烦,他索性去上面看看。   五楼的按钮按下,电梯门合拢,过了一会儿,能感觉到电梯箱微微一震,缓缓上升,也就十来秒的功夫,抵达五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大开着的门外吹入一股凉爽的夜风。应禾走了出来,视野自狭小的空间进入广阔的天地,一瞬开朗。   倒是安静,应禾刚这么想着时,看着四周的眼骤然一顿,有人在夜幕中回过了头,那是一张曾思念多时的面容。   陈音。   当看清身后来人是谁时,陈音微微一怔。他着实没想到应禾在这个点与他一样,一并上了五楼,在他身后,也未曾见到其他人,应是孤身一人前来。   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念,随后心想事成吗?   只剩下彼此两人时,有些束缚在他们身上的东西便悄然消失了。他们静静凝望着彼此,本该有千言万语可以说,可到此时此刻,要说的,却在心头萦绕了一圈,说不出口了。   到底是不能沉寂太久,应禾率先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陈音回过头,看向玉楼春外面,神情淡淡,不见丝毫忧虑,也未有低头的意思。   他说:“里头太闷了,我就上来透透气。你来这做什么?”   可能是陈音平静的样子让应禾也不得不沉静下来,他将心头的事情一压,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还不是一样,我也觉得里头太闷了。虽然有通风设施但是不顶用啊,就上来散散心。”   也是这故作无事的模样,让应禾并没有注意到陈音神情中的些许不自然。他们都戴着一张希望对方不要发现的面具,将所有的事情一力担起。   陈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问道:“罗曼找你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刚刚还装作没什么事的应禾被陈音这一问正中心中烦闷的事情,他张了张嘴,试图遮掩过去,可是……   在陈音的视线中,应禾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压在喉咙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   话还未说出口,面前人的表情骤然一变,好似看到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出口的话瞬间掐断尾音,应禾顺着陈音的视线回过头,在身后,一条曼妙的身影走了出来。她明明只穿了一双球鞋,却硬生生走出红毯女星的架势。   她怎么来了?   在场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罗曼却好似没有发现应禾与陈音的惊讶,她娉娉婷婷地走到应禾身边,先是看了看陈音,这才看向应禾,微微一笑:“在聊什么呢?”   陈音沉默不语,应禾拿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散散心罢了,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罗曼挑了挑细细的眉头,道:“我也来散心,不行吗?”   应禾一阵无语,最终他转过身:“行,你散心吧,我下楼去了。”   话音甫落,一双手臂突然拉住了他。应禾下意识回过头:“干吗?”   罗曼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何必急着离开呢?我又不是老虎,难不成,你还怕我吃了你?”   你不是母老虎,你是只母狐狸!   应禾在心中暗骂一声,转过去的脚步也随之回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罗曼,道:“所以,你到底要干吗?”   “应秋,你失去冷静了哦。”   此言一出,应禾心下一惊。这只母狐狸的洞察力未免也太可怕了点,他不过是情绪一阵起伏,她居然也能捕捉到这点起伏下的急切。   可应禾不能承认自己险险失去了冷静,他只能继续用那不耐烦的口吻道:“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拉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帮忙?”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罗曼索性一伸臂,挽住应禾的手臂,模样很是亲昵。   “自然需要你帮忙啦,我先前说的话,你考虑好了吗?”   先前说的话?她说的是……   应禾抬了眼,视线正对上陈音微微惊讶的目光,一对视,二人心下皆明白罗曼所说的是什么——   “你可知道,没有我的帮忙,实验室可会要了你的命。”   站在应禾身侧的罗曼,慢条斯理地说道。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你以为我会惧怕么?”   “你当然可以不怕,但你甘心吗?”,罗曼转过头,微笑看着应禾:“你两年前初来花城时,曾和我说过,你是一个心狠的人,‘长生’的每个人都很心狠,可你能保证,比他们更加狠毒。他们能舍弃的,你能舍弃。他们不敢舍弃的,你亦能舍弃。如今只是两年,你就忘了你之前所说的话了吗?应、秋。”   听着罗曼的话,脑海中各种念头飞速运转:这里是五楼,跳楼有没有机会?有没有水管可以攀爬?如果来不及,从哪里逃离比较快?还有罗曼的性命……   不知不觉,他的手抚上的腰间,在那儿,有一把贴身的利刃。   可就在应禾考虑是否拔刀时,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因为一部正在通话着的手机,递到他的面前,而屏幕上通话对象的位置,只写了两个字:爸爸。   电话那一头……是,罗祖祭!   应禾只觉得浑身一凉,无论那一头是不是罗祖祭,他都不能擅动。不然不仅保不住陈音,更保不住身在集团的其他线人!   罗曼拿着手机,转头看向久久沉默的陈音,她道:“从第一次货物被条子查时,我就怀疑你有问题了。作为迟云苒的男朋友,你在某些事上,总不会真的一无所知吧?”   陈音保持着沉默。   罗曼又转过头,看着应禾。她心情似乎很愉快,所以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容。   “应秋,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是一个小情人重要呢,还是集团更重要呢?”   应禾闭了闭眼,道:“逼我选择,你很愉快?”   “这怎么算是逼呢?”罗曼的笑容越发灿烂:“又不是让你选择我与他,更何况我这是将利弊分析给你看,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会明白,你也足够聪明,不是么?”   应禾睁开眼,看向一直站着的陈音。   利与弊,他与陈音,上级与下线,前辈与后人。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运转,最终,在那双素来沉静、此刻依旧沉静的眼眸中,渐渐平息下来。   罗曼说的不错,走到这一步,他必须有一个抉择。   应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吐出。同时,臂弯上挽着的手臂松开了。   应禾也没去看罗曼,他直接走向陈音。陈音不闪不避,站在原地。   应禾走到陈音面前,在久别重逢的第三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起他的面容。   黑了一些,也瘦了点,不知道是在陆弦苍那儿成了这样,还是在“长生”变成这样的。   但好在,人还是健康的。   只可惜……   应禾突然发声,他问了个在旁人耳中略显奇怪的问题:“走至今天这一步,你可曾后悔过?”   陈音平静地看着应禾,答:“没有。”   在罗曼看不到的角度里,应禾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即,便见刀光一闪,利刃捅进肉体中的声音响起!   谁也没仔细去瞧那把刀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浮空中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昭示着一件事——   应禾,终是做下选择了。   陈音低着头,看着那把插进腰腹间的刀。   他今个穿着是一件短袖,以那把刀的锋锐程度,很容易刺破衣服,刺穿皮肉。   疼倒是不怎么疼,可能是神经已经被麻木了。但潺潺流出的鲜血,就像是小溪流一样,很快便染红了衣裳。   陈音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随着流出的鲜血一并逝去。   这就是他的结局了吗?与预料中的有些差距,却又合情合理。   应禾问他后不后悔,他知道是在问将自己逼至这一步,可曾惧怕过。他答不悔,也是回答应禾:只要有你在,我又何曾惧怕过什么?   应禾、应禾……   直至这一刻,他都记得这个名字不能念出来,只可在心中想起,只能在舌尖酝酿。   眼前已泛起模糊,他应是倒下去了,可有人将他一把抱住,让他不至于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应禾……   还好我,保住了你。 第84章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合上教案,甩下一句“下课”,便抱起讲台上堆放着的作业,走出教室。   原本安静到只能听见笔尖摩擦纸张“簌簌”声的教室内,因为老师的离开而重新活跃起来。   有的人放下笔,从桌兜里摸出还未吃完的牛奶面包开始狼吞虎咽。有的人没敢停笔,一边快速记录着黑板上的笔记,一边让值日生慢点擦。   大抵是坐太久了,他也放下笔,扶着脖子转动了一会儿,听着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哎呦……”坐在他前面的同学发出一声哀嚎:“笔记怎么这么多啊!”   听到对方的话,他的视线也不由落在自己抄的满满当当的纸上,笔记也是多了些,好在他手速够快,老师说到哪他便抄到哪,下课铃响时他的笔记也抄完了。   这时候,前面的同学回过头,问道:“陈音,你抄完了没?”   “我抄……”话还未完,放在面前的本子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捞走:“借我抄一下!”   两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前面的同学下意识道:“喂,是我先找陈音的!你这是半路插队!”   “罪魁祸首”耸了耸肩:“可我动作比你快啊,你要不找别人去?他们说不定也抄完了。”   同学似乎被他这句话哽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可要是人家也没抄完呢?”   “那就等我抄完呗。”   “你……”   他坐在两个人的中间,听着你来我往的争辩,只觉得僵硬脖颈没让他脑袋嗡嗡,这两个要吵起来的人让他脑袋嗡嗡的厉害。   “那个……”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不是我先抄,我动作比你快啊。”   “你要是动作比我快本子怎么在我手上?”   “那个……”   “应禾,你这个人很过分诶……”   “好了!”   他突然站起身,一展臂制止了两个可能会从下课一直吵到上课的人。到底是本子主人出面有用,两位当事人在他起身后瞬间偃旗息鼓。同样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似乎等他给一个答案。   答案……他很无奈地想着,笔记又不是什么宝藏图,至于抢来抢去吗?他看了看左,又看了看右,说:“你们俩再扯下去,就能从下课一直扯到上课了。下堂课可是语文,也要抄笔记的。”   左手边的同学想了想语文老师那厚厚的一搭教案,不由打了个激灵:“那、那我不借了,你下堂课的笔记借我行不行?我这个手速你也知道,太……”   他摇了摇头:“那也不必。”,顺着视线一转,他看向右边的“罪魁祸首”,说:“笔记先借他吧。”   “罪魁祸首”眨了眨眼:“那我怎么办?”   “……你的笔记我过会儿替你补,你现在先陪我一趟小卖部,我早晨只啃了两个小包子,过了一堂课早就饿了。”   大概是觉得肚子饿比笔记更加重要,对方利落地将本子递过去:“那行,我们先去小卖部。”   左手边的同学接过本子,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马上就抄完了。”   他只是笑笑,便离开桌椅,和应禾一并朝教室外走去。   可能是听到他们要去小卖部,有埋头苦写的同学抬了头:“陈哥!应哥!我肚子也饿了,能不能替我买个面包回来!”   “诶诶诶,还有我!我想要烤肠,四块钱一根的那种!”   “我们是去填饱肚子的又不是去跑腿的。”被喊的人翻了个白眼:“肚子饿自己去小卖部买!”   “别这样啊,大家都是好同学嘛。”   他看着又开始生龙活虎的一干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行先出了教室。   他们的教室就在楼梯边上,出门便可见到。他朝下走,在楼梯的拐角处,是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十年磨一剑,剑将出鞘,机会总是留给努力拼搏的人。”   在黑板的右下方,还写着一个时间:九十七。   还有九十七天啊……他停步在黑板前,怔怔地望着那个数字。   身后人来人往,脚步声络绎不绝,可他偏偏在一众脚步声中,听到那个最熟悉的正在靠近,然后驻足在背后。   “想什么呢?”   “想着高考的事情呢。”他回过头,看着对方:“九十七天,也就三个多月。三个多月,一眨眼就没了。”   对方走到前,看了看黑板:“怎么,害怕了吗?”   “我怕什么,考差了大不了就挨一顿胖揍,然后准备复读呗。”他学着对方的模样耸了耸肩,不怎么在意。   听到要复读两个字,对方的视线看了过来:“你倒是洒脱,不过么,我觉得你不会复读。”   他也不在这里驻足不前了,转了身,朝着楼下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复读?马前失蹄很正常。”   没有回头看,却也能察觉到对方已跟在他的身后,他甚至都能听出对方话语中的那一丝笑意:“你可是书香世家出身,自幼便被熏陶。再者,伯父伯母虽然没强求过你什么,可在你这样的环境中生长,便很容易形成极高的自我要求。所以么,就算所有人会马前失蹄,你也不会,因为你会为一件事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也没回头,只是道:“洞察力这么敏锐,那你说说,我准备考哪所学校?”   “这么……”   身后人难得的迟疑起来。   听出这份迟疑,他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要是知道那就奇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你想考哪?”   “我啊,我想考警校。”说出这句话时,他走出教学楼。此时日头正上中天,但阳光并不算炙热。他抬了头,正对上教学楼前花坛中那颗茁壮生长的松树,宛如喃喃道:“我爸常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实吧,我觉得为天地为生民立心立命,不只有教书育人这一条路,成为警察保护大家也是一条路。只是这条路比较难走,所以人们会下意识选择更轻松的那一条。我么……我想试试,我想试试这条艰难的路,我能不能走过。”   他的喃喃自语,入了风中,也入了身后人的耳中。脚步声自身后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对方并没有否决他的想法,而是反问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试试么,又不会怎样。”他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你想考哪所学校?”   “我啊……”对方学着他的模样,望着花坛中那颗松树:“本来么……我是想去学医的,毕竟我可是生物次次拿满分,高二就能把人体解剖倒背如流的人。”   “那如今呢?”   “如今啊……诶,有人要抢我前面,去挑战更难的事情,我怎么能落人于后?我决定了,我也要去考警校!”   “……”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有些惊讶:“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对方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这么聪明的人,考个警校还不是信手拈来。再者,听说警校训练和当兵一样,你这么文弱的样子,要是在训练的时候撑不住怎么办?我去了,可以给你当个表率呀!”   “说谁文弱呢?我上次一千五百米跑的比你还快!”他不服气地辩解着。   “跑是跑得快,只是跑完那张惨白的脸,体育老师还以为你要中暑晕过去了呢。”   “应禾,你——”   “我、我怎么?不服输吗?”   “……”   他看着对方那张笑吟吟的脸,话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最终,他只能叹口气:“算了,你高兴就好。”   “当然是我高兴就好。”   话音落下,彼此又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听见自己轻声开口:“应禾,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对方笑了笑:“陈音,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一向都是个没有追求的人,可遇到了你,我就有了前行的动力。”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那双温柔注视着的眼睛。在对方的瞳孔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存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可嗓子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他好像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肉眼可见的黑暗在那一句话后渐渐浸染了身边的环境,无数奔走着的人影化作流光四散。是梦?是幻?无人知晓,他也未曾顾及,只是用一双眼,看着那道自少年模样,渐渐变为青年的身影。   纵然容颜改变,可对方依旧注视着他,不再说话。   黑暗越来越深,属于少年的回忆支离破碎。而对方,也终于有了动作:唇齿一开一合,对方以口型说了一句话。   骤然来的一股巨大拉扯力,让他身子朝后一仰,如同失重一般,快速下坠。   黑暗的世界里,他终于想起自己想说什么了。   他想说……   阿禾……   阿禾……别走……   可下一秒,他的意识便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半个月后,楚城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某科室。   李忆如站在门后,认真地换好白大褂。然后对着墙上的镜子,理了理衣领。   在确定形象没什么问题后,她取下挂在门后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然后去桌前,拿来这段时间住院部的病历,这才打开办公室大门。   门口站着几位等着她的护士,领头的那位她认识,姓赵,叫赵灵儿。   说起来也尴尬,某款著名的国产单机游戏里,第一女主角便是叫赵灵儿,而赵灵儿的女儿,正好叫李忆如。   李忆如有时候都在想她爹和赵灵儿的爹是不是都是这款游戏的狂热爱好者,不然怎么给她起这个名字?他们也没想过,将来要是遇到了李忆如/赵灵儿,该有多囧啊?   不过再囧,那也是工作外的事情。作为医生和护士,更多时候得把心力放在病人身上,何况她们待的地方还是住院部。   所以,在看见赵灵儿时,李忆如轻轻地点了点头:“走吧。”   她走出办公室,几位护士也跟在她的身后。   李忆如先按照房号,一个个查过来。比之往日,现在住院治疗的病人并不算多,所以要花费的心力比往日也稍微少一些。   看见李忆如时,正住着院的病人们精神也好了许多,有些人问什么时候能出院,有些人问能不能换药。   李忆如很有耐心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并无不耐烦。   随着她的查房,身后的护士们也一一留下。有的帮忙去换药,有的去取注射用的东西。   约莫过去四十多分钟,李忆如需要查看的病房,也只剩下了一间。   一间,极其特殊的病房。   这间病房位于走廊的尽头,虽然说住院部内没什么VIP和普通。但因为这间病房是一间单人间,比之其他病房的三人间,所以它也算是一间隐形的VIP房间了。   更何况……这间病房的门口,还有两个便衣警察呢。   为什么会有警察守在门口呢?   李忆如起先以为病房里的病人是个跨国罪犯,因为她至今都还记得这位病人送来时的情形——他身上穿着一件短袖,可短袖被血浸红了大半。陡然一看还以为他杀了人,结果等医生们把短袖给扒拉下来才发现,他是被人捅了一刀。   如果他是罪犯,可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对焦急的中年夫妇。   罪犯还能见到爸妈?   等到一位应该是公安局的领导人物过来与李忆如见面,拜托她一定要照顾好这位病人时,李忆如恍然大悟。   这位病人,只怕是一位受了伤的警察吧? 第85章   如果是一位警察,那一切都说得清楚了:只有警察才能让他的领导如此关心,也只有警察才能让他的父母如此操心吧?   就不知这位警察遇到了什么事,才伤的这么重。要知道这位警察被送来时,情况很是不妙。如果不是知晓来的路上有人替他一直输血,那光是这个快伤到肺腑的伤口所流出来的血,就足够要他的命了。   但好在楚城第二人民医院的抢救技术还算不错,把这位几次濒临死亡线的警察给抢救回来了。在抢救回来的时候,李忆如也看见了那对中年夫妇眼带泪花的释然笑容。   不过么……人是抢救回来了,可是从这位警察进入医院开始,他便一直都在昏迷,算了算时间,他都昏迷半个多月也不见醒。   难道是脑部出了什么问题?可送去检查时,医生们发现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损伤,也没有产生病变。   这位警察就这么睡着,如同陷入一个漫长的梦境。而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他似乎也不愿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该去给那位警察查房了,顺道看看他的情况。   李忆如如此想着时,走向走廊的尽头。   门口依旧站着两位人,都是男性。比之里面的那位,外面站着的两个人显然要年轻许多。   或许是因为里面的人许久不曾醒来,这两个年轻男子神情也不太好看。   “你说,副队什么时候能醒啊?”站在左边的那位年轻人,才站了一个多小时,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趁着无人过来时,忍不住开口和身边的人聊起来:“过年的时候副队还是个活蹦乱跳的样子。怎么才过四五个月就……”   “你问我,我问谁?”右边那个年轻人抱起手臂,神情阴郁:“陆局和队长虽然没说,但看陆局赶来时的模样,副队肯定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就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看副队不顺眼,这才捅了他一刀。”   “幸亏那一刀没中要害。”左边那个年轻人挠了挠头:“不过说也奇怪,如果是执行任务,为什么副队还能被人送来医院?难道那个任务地点里有我们的线人?”   “嗯……”可能是因为说到心坎上了,右边的年轻人也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或许真有线人吧,我跟你说……”   “嗯?说什么?”   “先前提醒你啊,我只是无意间听见,无意间!具体情况等局里有通知再说,知道吗?”   “哎呀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别婆婆妈妈的。”   说到这里,右侧那位年轻人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着左侧的年轻人道:“我听陆局说……副队是从机场接回来的。所以,的确有人给受伤的副队安排了一架飞机让他能够从外地回来。”   一听这话,左侧的年轻人瞠目结舌:“飞、飞机?买的机票?还是特地安排?这不怕暴露身份吗?”   “谁知道呢。”右边的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们的资历不够,肯定没法接触到这件事的具体内容。还是先替副队站岗吧……嘘,别说了,有人来了。”   话音甫落,穿着白大褂的李忆如已走了过来。左侧的年轻人看了她一眼,显然认出了她是谁。他道:“李医生?来查房么?”   李忆如点了点头:“我来看看病人情况怎么样。”   “好的。”   左侧的年轻人转过身,将房门推开。一股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李忆如走了进去,站在门右侧的年轻人也跟了进去。   这个举动倒不是为了监视李忆如的一举一动,而是从李忆如这边第一时间获得病人的有关情况,他们也好立刻回报给局里。   李忆如也不在意身后有人跟着,她神态自若,在仪器发出缓慢的滴滴声中,来到床边,垂目审视。   床上的病人早已不是来时那血染衣裳的模样,他穿着病号服,静静地躺在床上。面上罩着氧气罩,这也就导致了李忆如看不清他的下半张脸。而病人的上身贴着各种各样的检测线,这些检测线连接着床头柜上的仪器。   李忆如看了看仪器表格,又看了看病人的表情,她垂目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拉开盖在病人身上的被子,然后半蹲下来,把听诊器放在胸口上听了一会儿。   在她身后的年轻人,见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忍不住道:“还是……没什么反应吗?”   李忆如取下听诊器,站起了身,替人将被子盖上。这才道:“目前来说,还是没什么变化。”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继续这么睡下去,会不会很危险?”   李忆如也说不准,对她来说,这位病人的情况太过奇怪了。他的头部没有受到过重创,脑部也没有病变。全身上下最大的伤口是腰腹上的刀痕,经过输血,情况应该有所好转。可眼下这个情况……李忆如心中浮现一丝微妙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个病人,是自己不想醒来。   他为什么不想醒来?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他不想面对的东西吗?   想归想,李忆如还是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她打量了下四周,道:“空调虽然开了换气但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对病人也不太好。这位先生,你去把窗拉开点缝隙,我去把空调调一下。”   年轻人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向窗户边。李忆如也转过身,刚准备走到门边调一下空调时——   她忽然一顿。   嗯?是错觉吗?   李忆如回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病人,尤其是他的左手——   她刚刚,好像看到病人的手动了一下。   李忆如带着疑惑,走到床边,还未细细观察病人的情况时,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睁大。   “快!快过来!”   痛。   空荡荡的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痛。   疼痛从哪里来?好像是四肢,好像是胸口,可最痛最痛的地方,似乎在……腰腹上。   为什么……会在这么痛啊?   他的意识在黑暗中起伏,他的身体在疼痛中摇摇欲坠。嘴唇似乎动了动,有什么声音发出,是什么?也许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吧。他就像一只被蚕丝束缚住的蚕,想要羽化成蝶,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的肌肤上。可这样的触碰并没有缓解他的疼痛,反而让疼痛更加剧烈。   真的……好痛啊。   或许是因为疼痛的折磨,让他陡然生了几分力气,他好像做了什么动作,像是抬起手。可下一秒,力气便没了,他也只能做出抬手的动作。   可是,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剧烈的疼痛中,有锐利的东西刺破了皮肤,冰凉的药液缓缓流入身体。像是热辣的天气中,陡然喝了一杯甘甜至极的冰水。   疼痛被压制下去了。   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撑开了他一直紧闭着的眼皮。   那是……什么……?   好像是……光。   的确是光,光落进了眼中。可他看不清那团光影中的东西,只能看到一团接着一团的白色晃动。   听力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断断续续的话语入了耳中。   “给他注射镇痛了吗?”   “已经注射了。”   “好不容易醒了,快去通知公安局那边,他们一直等着。”   “他的父母呢?”   “让公安局的领导们通知吧。”   “好。”   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一剂镇痛的作用,刚才有些清醒的人只觉得自心底涌上了一股浓浓的疲倦。   那只撑开他眼皮的手指松开了,有人在他的耳边柔声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那便休息吧,他这么想着时,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等到紧绷着的神经得到舒缓,脑海中也再次浮现意识时。他一直紧阖着的双眼眼睫轻轻一颤,缓缓睁开。   可能是眼睛许久没有睁开的缘故,陡然接触到外界的光线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还有些不适应。   可他到底没再次闭上眼,只是逼迫着自己的双眼适应着眼前的一切,然后——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室内并没有开灯,但如同火烧一般的瑰丽红霞自窗外落入了整个房间内,驱散了黑暗,点亮了视野。   视线微微下垂,便看到床尾处,也是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32寸的液晶电视。电视下方是长长的电视柜,上面摆放着一瓶鲜花。   视野再下垂,可以看到盖在身上的一层白色被褥。被褥看起来厚,可盖在身上很轻,轻到像是空调被。   虽然盖着被子,整个人却不觉得燥热,反而觉得一阵凉爽,应该是有空调的缘故。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所以很安静,安静到除了他的低低呼吸声,便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连空调发动着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这是……在哪儿啊?   脑海中浮现了第二个念头。   看样子他是在医院里,可他在哪家医院?又为什么会在医院内?是谁把他送到医院来的?而他在这住了多久?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随着意识渐渐复苏,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接踵而至。但自表面上看他,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这时候,他复苏不久的耳力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哐当”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当那人抬起头,与床上的他对视上时——   “音音!”   他看着那个人,慢慢地蹙起眉头,试探性地唤道:“……妈?”   温热的手巾擦拭着陈音的额上,额上擦拭干净后,又替陈音擦拭脸庞、耳朵、直至脖颈。   陈音躺在床上太久,也没什么力气动,只能任由对方擦拭着。   也幸亏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贴片都下了,不然想擦个身都麻烦。可是——   陈音道:“妈,你再擦下去,晚饭都要凉了。”   正给陈音擦着身的万荣荣女士手一顿,她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道:“你饿了?”   “……目前来说,还不算饿。”   “那你既然不饿,又干嘛管你妈饿不饿?”万荣荣冷哼一声,心情显然不是很好。   陈音眨巴眨巴眼,他虽然刚醒不久,却不代表智力有所退化。万荣荣女士这面无表情的模样,骤然一看像是对他发作,可实际上——   “嗯……妈,你在生气?”   万荣荣替陈音解开病号服上的扣子,又将手巾在一旁床头柜上的热水盆里沾了沾水,洗干净上面的灰尘后,再替陈音擦拭着胸口。   “是因为我爸吧?”   一提及爸爸这两个字,万荣荣手一顿。   这一停顿,陈音心下暗道果然如此。他那个老爸是什么情况他自然清楚,眼下没出现,想来是因为身上有事。陈音试图解释道:“学校里应该是有事,所以忙碌很正常,你也不必在意……”   陈音可能没想到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在万荣荣的心上更是火上浇油!   万荣荣站起身,对着门外冷哼一声:“是啊,有事。所以除了刚送你到医院来时露面,其他时候都让我来。管别人家的孩子很重要,自己儿子死里逃生不重要吗?!”   陈音看了一会儿自己老妈,她虽然精神抖擞地在骂人,可眉宇间的伤心和疲倦,是个人就看得出来,也难怪她这么大火气。只是……   “我记得爸爸今年要带高二和高三两个班吧?孩子们的学业可是关乎他们的未来,我爸自然得慎重。妈——”陈音拖长了声音:“我知道你生气,但是气大伤身,要不这样?等我好了,我们回家后再罚老爸,行不行?” 第86章   温柔的语气入了耳中,万荣荣回过头,看着自己儿子那张虽是苍白却努力带着笑容的脸。比之一个多星期前刚进医院时那生死不知的模样,眼下这一幕,让每天都睡不好的万荣荣紧绷着的心弦总算一松。   能醒来,便是一件好事。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万荣荣如此想着时,又想到自家那位只顾着学校不顾自家的“好”丈夫。万荣荣也是职场老鸟了,自然明白丈夫不出现是为了更多孩子的未来,心下虽明原因,可还是有些不快。   不过儿子都把台阶递到她脚边只等着她下来了,万荣荣又怎么能不接?她又哼了一声,再次躬下身,继续替儿子擦拭着上半身:“你可真是你爸的好儿子。”   “毕竟我是你们爱的结晶嘛。”陈音眨了眨眼,笑道。   “……谁跟他有爱了,陈平安,老混账一个!”万荣荣气哼哼地说。   “好好好,他混账,我也混账。不要生气了嘛,妈~”陈音忍不住拖长了声音,或许是因为许久没见过妈妈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也化作小孩子的心性,忍不住撒起娇来。   嗯,老实说,这样还挺好玩的,陈音如此想着。   “别撒娇了,小心伤口崩了。”正忙活着的万荣荣手巾险些擦到贴着纱布的地方,虽然纱布还没打湿,但她还是抬起头,瞪了一眼在乱动的儿子。   接收到信号,陈音很是听话地继续躺着。可过了一会儿……   “妈。”陈音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   “嗯?”万荣荣显然听出他的正经,但眉头还是没动一下。   “打个商量行不行。”   “什么商量?”   看着老妈那张疑惑的脸,陈音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忍不住道:“……能别擦我下半身吗?我到时候自己处理就行。”   虽然讲他是个病人,让人帮忙擦身很正常但是……他都快三十了!三十!不是小孩儿了!他自己可以处理隐私问题的!   万荣荣女士看了陈音一会儿,儿子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若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正经的事情呢。最终,万荣荣挑了挑眉,故意打趣:“怎么,在老妈面前还怕光屁股蛋?”   “你就说行不行吧。”陈音眼巴巴地看着。   就见万荣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咬字清晰地说:“不行。”   “……”   接下来的五分钟,是陈音自病床上醒来后最难度过的五分钟。   也幸好这四周没人,不然看到支队副队长陈音同志光屁股蛋的囧人形象……陈音表示自己还是要面子的!   不过擦了一回身,身上的沉闷感也好了许多。陈音靠在枕头上,看着万荣荣端着那一盆子脏水进了手边的卫生间里,又转过头,看向放在床头柜的保温饭盒。   万荣荣来时已将室内的灯打开了,目之所及视野清晰。就是脑袋,可能是因为刚刚醒来,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水流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一会儿,万荣荣将水盆放好,又洗了手,才出了卫生间。   她刚出来,就听见躺在病床上的儿子突然发声:“妈,我昏迷多久了?”   万荣荣一顿,她转目看向儿子,却见儿子神情淡淡,并没有什么异常。   万荣荣沉吟了一会儿后,才道:“你昏迷有半个多月了。”   “半个多月了。”陈音看着走到床边的万荣荣,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过去这么久了啊……”   万荣荣拿来保温饭盒,摸了摸饭盒表面,确定还有温度时将之打开。   里面装着的倒不是米饭,而是她今天才熬的小米粥。万荣荣取出饭盒上固定着的勺子,对陈音道:“你之前都是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现在醒了,医生说还是不能吃较硬的东西。我给你熬了点小米粥,你将就喝一下。”   陈音却没什么反应,他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音音?”   “啊?”   陡然被人唤了句亲昵称呼,陈音回过神,看着万荣荣:“妈,你刚刚说什么?”   “……妈说,你肚子饿了的话,先喝点小米粥。”   “哦……好,谢谢妈。”   陈音也不敢起身,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腰腹上有线缝合着他的伤口。再加上起身时腰腹会用力,陈音害怕这一用力,腰腹上的线就崩开了。于是,他只能躺着,慢慢抿着万荣荣送来的米粥。   米粥很不错,一看就是费心熬成的。抿了一口,舌尖、牙齿、甚至整个口腔里都是一股米香。   不知不觉间,陈音也将这一碗米粥给喝完了。   万荣荣扯来纸巾,替陈音擦拭了嘴角。陈音没有动,也不知是不是又累了。   万荣荣柔声道:“累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陈音还真有点疲倦。   他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我才醒多久啊……怎么又困了。”   万荣荣道:“困了就睡,妈在这儿陪你。”   陈音看向万荣荣,沉默了一会儿后,嗯了一声。   “那我先去把饭盒刷了,你先睡吧。”   万荣荣起了身,准备去热水间里洗一下饭盒。只是她刚走到陈音的床尾,就听见陈音唤道:“妈。”   万荣荣回过头,看着陈音:“怎么了?”   陈音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万荣荣也不急,便在原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后,陈音似乎下定决心,这才轻声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连万荣荣也愣了一下。   她低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这个问题,妈觉得,你得问你们领导。妈只知道,你刚送来医院时,便是你们领导陆局给妈打的电话。妈才知道你受了伤,被人送了回来。”   “……这样啊。”陈音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没事了,妈。”   万荣荣却没离开,她站在原地有一会儿后,说:“你们工作上的事,妈也不懂。如果你想问有关你的具体情况,等明天……嗯,应该是明天,你们领导过来后,让他告诉你吧。”   说完这话,万荣荣拉开门,走了出去。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可老实说,在楚城醒来后的第一个夜晚,陈音睡得不怎么好。   虽然闭着眼,可黑暗中,却又有一片光怪陆离。   他下意识靠近了看,在那一团团光晕中,他似乎看到了少时的自己,又像是看到了一片大海,最后……他似乎看见了那个人。   当视线触及记忆最深处的东西时,呼吸一滞,他突然睁开眼。   朦胧黑暗的视野中,隐约可见光润无暇的天花板。而房间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身侧不远处,低低的呼吸声。   陈音慢慢地转过头,看着睡在单人床上的人。万荣荣应是疲倦极了,所以才睡的很死。   “……”   也幸亏他没发出那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妈妈就不好了。   陈音如此想着时,视线收回,看着空无一物的上方。   他想起一件事了:在昏迷的时候,他似乎做了一个有关于学生时代的梦,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都弄不清自己是梦见了学生时代,还是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学生时代。   其实是哪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梦见了应禾。   这代表什么?   陈音缓缓地闭上眼,他本想分析一下眼下的情况和他为什么会梦见应禾,可再次涌上的疲倦,让理智被黑暗渐渐吞没。   他又睡了过去。   不过还好,再次入眠时,不像第一次一样老是梦到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一觉放松了陈音的神经,也给他的身体补充了一些力气,让他的情况慢慢好转。   再次醒来时,倒不是因为睡够了,而是——   他腰腹上的伤口,发出一阵奇怪的感觉:又像是疼,又像是痒,让人想挠,可又不敢。这又疼又痒的感觉逼着陈音醒来后,进入视野的第一眼,是一片有些刺眼的浅金色。   同时,有声音在恢复的耳力便响起——   “昨夜情况如何?”   “没什么异常,他睡得挺好的。”   “没有因为伤口疼痛或是哪里不对有反应么?”   “……应该是没有吧。”   “他是不是还在睡……我看看,嗯……嗯?”   视线一抬,陈音正好对上一双浅棕色的眼眸。那双眼眸中先是带着严肃,可在陈音睁开眼那一瞬后,涌现一丝惊讶。   “你醒了?”   陈音嗯了一声,同时,他的眼睛也适应了视野中那一片浅金色:其实那不是什么浅金色,是室外落入的阳光罢了。   似乎是看到了陈音在眨眼,询问陈音情况的那人回过头:“阿姨,请你去把窗帘拉上吧。”   等到窗帘拉上,陈音这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这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扎着一个马尾,容貌秀丽,眼睛很大,也很漂亮。此时她正取下挂在脖颈上的听诊器,为陈音检查情况。   陈音也不动,任由对方检查。   检查完毕后,女医生收起听诊器,道:“人醒了就是好事,其余问题可以再慢慢处理。”   陈音想了想,道:“所以医生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情况,还算可以?”   女医生点了点头:“只要醒了,其他都不算困难。不过你还是得注意,要少动,省得伤口崩开。要少思考,省得精神不振。”   陈音很不想说有些事他必须得思考一下,可看见女医生漂亮的脸蛋上满满都是严肃,陈音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话。   “过会儿我会替你处理下你的伤口,你伤口现在痒不痒?”   陈音老实说:“刚醒的时候又疼又痒,现在好多了。”   “没事,那是伤口在愈合。忍一忍就好了,我先去和其他医生见个面,商议下怎么处理你的情况,你继续休息。”女医生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病房。   万荣荣看向陈音,问道:“现在真不痒了?”   陈音摇了摇头,他看着万荣荣还是昨日那身衣裳,大热天的,就算一直吹空调没出汗,可不换身衣裳,心里那关总是迈不过去吧?   陈音道:“妈,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身上会舒服一点。”   万荣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头看了看陈音,她本想拒绝,因为陈音这里少个人总是不怎么方便。可是……   好吧,她这几天洗澡也都是个战斗澡,五分钟搞定的那种。洗完她就提着给陈音准备的饭盒骑着电动车在大太阳下面一路狂奔,一身刚干净的结果被太阳一晒又出了一身汗……哎呦,一想到这里她也浑身发起痒来。   可是陈音这边……   似乎是看出万荣荣的纠结,陈音只是笑笑:“我吃的也少喝的也少,再加上伤口也在愈合,有些事情可以自己解决的。实在不行,你快点回来就是。”   “……早知道我就带身衣裳来医院这洗澡了,省得还要跑回去。”万荣荣嘟囔道。   不过她也是随便说说,真在医院里,那还不忙得脚不沾地。洗澡?做梦吧。   “回去也行吧……不过……”   万荣荣看了看四周,思索着还有什么东西没给陈音准备齐全时——   “当当当”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让万荣荣下意识走到房门口。   自陈音只能看到万荣荣打开了房门,然后——   “您来了?!”万荣荣的声音中带着惊讶。   谁来了?陈音一怔,旋即,便见万荣荣回过身,走到床尾道:“儿子,你们领导来了!”   也不用万荣荣说,陈音早已看到那道跟在万荣荣身后的身影。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坐起来。   万荣荣也看出陈音想要坐起来的冲动,她连忙过去:“你的伤!”   “没、没事……”陈音的声音自牙缝里挤出:“我就靠一会儿,不然……不太礼貌。”   那道身影转过身,看了面色苍白的陈音此举,眉头微微一蹙,道:“陈音同志,你先休息,一切以伤情为重。”   只可惜陈音犯了倔,非要半靠着,万荣荣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半睡半靠,不至于腰部用力。   陈音也不挑,就这么靠着,同时看着自家领导。   他道:“陆局,我等您许久了。” 第87章   陈音的确是等陆弦苍许久了,就像是万荣荣说的,关于工作上的事情,只有他的领导才能给他一个答案。更何况他此次前往花城还是秘密前往,如今却不知怎么回来的,他心下疑惑顿生,却只能强行压下。   不过陈音还以为陆弦苍得过一段时间才会来,毕竟公安局又不是公司,上下班准点打卡的地方。而他身上又有任务,这么突然回来,想来局里也要讨论一下。   可陆弦苍今天过来了……   陈音这么想着时,陆弦苍已经走了过来。他谢绝了万荣荣替他搬来凳子,自行将之取来,坐在陈音的病床边。   他也没说话,先是仔细打量了下陈音的面色,随后道:“你这一昏迷就是半个多月,可把你爸妈吓死了。如今醒了便好,现在感觉如何?”   陈音老实交代:“头有点沉,可能是睡多了。伤口也有点痒,医生说正在愈合,让我别管。”   陆弦苍点了点头:“是该听医生的,说起来,要不是一医太远,又怕路上颠簸到你让情况加重,本来是该把你送去一医的。”   “不用。”陈音婉言谢绝:“二医也挺好的,离家近,离局里也近。说起来……我离开队里大半年了,他们还好吗?”   “都还好呢。”陆弦苍笑了笑:“不过听说你受伤了,大半个队伍的人都想过来替你守门当警卫,看来大家都很想你啊。”   听到这话,陈音也只能笑笑:“还是拦着他们吧,队里总不能没人。”   “你醒了,他们也该回归岗位了。”   “那便好。”   一句“那便好”落下后,陈音又沉默了起来。陆弦苍坐在边上,也不着急,更不催他。   过了一会儿,陈音抬了眼,对着站在床尾的万荣荣道:“妈,我有些饿了,能给我煮点粥么?就昨天那种。”   万荣荣看了看陈音,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陆弦苍,瞬间了然。她点点头,道:“那我回去做饭,顺道换身衣裳。陆……陆局长,陈音他……”   陆弦苍笑道:“没事,我带来个利落的人,她到时候能照顾陈音的。您呐,不用担心。”   陆弦苍都这么说了,万荣荣自然也不会担忧和拒绝,她点点头:“那,陈音,妈就先回去一趟了。”   “嗯,路上小心。”   万荣荣随之离开,只是听动静,她好像没把门带上。   半靠在床上的陈音也没去纠结为什么没带上门,更没纠结陆弦苍所说带来的“利落人”到底是谁,他只是看着陆弦苍,才轻声道:“是他送我回来的?”   没头没脑一句话,若旁人听之必然心生疑惑,可陆弦苍却瞬间了然,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是他。”   陈音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这么大一个人,从花城转移过来,他就不怕暴露身份吗?”   陆弦苍摇了摇头:“我们的确有过这样的疑虑,但他说,转移人员交给他,楚城这边只需要负责接人就行。然后,我们便在机场接到了你。”   “这样啊……”陈音喃喃道:“我还以为我会死呢,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他的确都做好准备了,为了任务,为了其他的同志,为了……他,纵是面对死亡,亦不皱一下眉头。   可他还活着。   陆弦苍似乎不乐意听到这么丧气的话,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才道:“陈音,没必要的牺牲不叫牺牲,我希望你不要抱着这样的想法。人能活着,是一件好事。”   陈音扯了扯嘴角,道:“抱歉,没有下次了。”   陆弦苍看了一会儿这个伤重的年轻人,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见到陆弦苍,陈音的精神也为之振作起来。他道:“我虽然已经回来,但要运送我这么大个目标自花城到楚城……陆局,‘长生’那边,没什么动静吗?”   陆弦苍摇了摇头:“‘长生’那边至今没什么动静,应当是有人暗中压下了这件事。”   陈音看过去,道:“我们其余的同志?”   陆弦苍道:“应当是,花城警方在你回来后加强了对‘长生’集团的监视,如果发生什么异常情况,他们会收到第一手的消息。”   “这样啊……”陈音收回视线,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如此,陆弦苍心下略一思索,似乎明白了陈音在想什么:“你……担心他?”   “有点吧。”陈音很大方地承认了陆弦苍的话:“他是个聪明人,爬上高位也不容易,如今为了我做出这种险险暴露身份的事情,我很担心他在‘长生’内到底安全不安全。”   陈音这么一说本没什么问题,可以看陆弦苍的神情,他微微一愣:“陆局,我怎么了吗?”   没办法,陆弦苍的神情太过奇怪了:他像是有些惊讶,可他在惊讶什么?惊讶自己的话太平静吗?除了惊讶,他又有些疑惑,似乎不太理解自己会这么说?   “啊?没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陆弦苍收回视线,道:“我明白你的担忧,不过目前没什么动静的话,我们也只能默认它还算好事。”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陈音这么想着时,又轻叹了口气:“其实还有……我自己。”   话音落,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作为卧底,进入‘长生’才半年不到就回来了,还要劳烦同组的同志惊动花城、楚城两地的警方接我回来。我……我却没能带回更多有用的消息,我真是……”   说到这里,他闭上眼,一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分明是正热的天,他的手却和他的心一样,冷冰冰的。   这时候,陆弦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之所以前来,便是怕你会如此。就这样丧志了吗?陈音。”   陈音睁开眼,看向陆弦苍。陆局长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见陈音看过来,陆弦苍淡淡道:“我记得在你离开的时候我便说过,比之一条壮烈牺牲的消息,国家与局里,更希望你活着回来。更何况……”陆弦苍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也不算一无所获。”   陈音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   陆弦苍看他这样,不由提醒道:“还记得符诗吗?”   符诗……他险险都忘记了,符诗已经被花城警方抓住了。   陈音目光闪动,片刻后,他才道:“符诗交代了‘长生’实验室的情况?”   “差不多吧。”陆弦苍道:“虽然他交代后花城派人过去时已然晚了,但从他口中,我们得到了不少关于这个实验室的消息。例如他们在人群中试验的药剂,还有其他几个试验点。因为他的交代,我们也解救了不少人,让已有成瘾性的进入戒毒所,没有成瘾性的进行就医。所以,陈音,你的举动,救了很多人。”   “我……救了很多人?”听到这里,陈音不由自言道。   “是的,你救了很多人。”陆弦苍认真地说。   陈音觉得自己应该笑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笑不出来。他只觉得眼眶有一阵泛酸,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切。   他真的救了许多人吗?不,至少有一个人,他没有救到。   “我……”   还未将话说完,陆弦苍忽然打断他的话:“这段时间内,你就好好休息。卧底与工作的事情你不用再操心了,养好你的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说起来,你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妈妈在医院里照顾你估摸着挺累的。请我帮个忙,带个人过来帮把手。正好,你们队里有个利落的人主动请缨,说来帮忙照顾你。我就把她带来了。”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您就是随便说说的……其实……我的伤已经在慢慢好转了,不太需要有人帮忙。”   陆弦苍道:“那怎么行,你现在也没拆线吧?至少拆线前,可不能乱动。咱俩谈了这么久,人家也在门口等了这么久了,我去给人家开下门。”   “诶?陆局?!”   就见陆弦苍起了身,走向门口。自陈音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门拉开,然后——   他看见那个扎着短马尾的人,走了进来。   她今日没穿警服,而是穿着一件短袖,配着一条七分裤。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学校出来的大学生。   察觉到陈音正看着自己,她回过头,正对上陈音的视线。见他怔愣模样,对方露齿一笑。   “陈队,好久不见啦。”   陆弦苍回头看着陈音,认真地说:“以后你妈妈不在的时候,就由迟云苒来照顾你。”   陈音仿佛没有听见陆弦苍的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迟云苒。   迟云苒……真是的……迟云苒?   “阿苒?”   陈音下意识道。   似乎察觉到陈音的震惊是因为什么,迟云苒的笑容也温柔了些,她轻声道:“是我,陈队,我没死。”   陆弦苍很快就离开了,他作为局长,能抽出半天时间过来看看陈音已不容易。而万荣荣一时半会又没回来,得亏这里还剩下个迟云苒,能够照顾陈音。   可是,自陈音看见迟云苒时,除了先前的惊愕,便一反常态,变得沉默起来。   迟云苒也不是察觉不到他的沉默,她也能理解,任凭一个在心中死了两个多月的人突然冒出来告诉人们自己没死,都得要时间消化消化信息量。   可是……   坐在病床边的迟云苒,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陈音的神情。   陈队……也太沉默了吧?看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又像是因伤的苍白,又像是想着什么。可不管是哪种,难看是肯定的啊!   陈音不说话,迟云苒留在这,也觉得自己越发不自在。她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打开床头柜下面的柜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个热水瓶。她晃动了一下,里面是满的。   看来打水这招没用了。   迟云苒只好起了身,打开热水瓶的瓶塞,又拿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杯子,倒了半杯水。   “陈队,你要不要喝点水?”   “……”   没吭声?是什么情况?难道在生气?   迟云苒有些委屈,虽然讲当初做下那种选择是她答应的,但那也是为了组长和陈队的安全啊!她险些被装进货箱变成罐头一路送回楚城的委屈还没说呢,怎么陈队比我先生起气了?   迟云苒忍不住道:“陈队……你还好吗?还是说,你在生气?”   “生气”两个字入了耳中,不语的陈音陡然回过神,看向迟云苒:“什么?阿苒,你刚刚说什么?”   不是吧?没听见?还是……还是真生气? 第88章   迟云苒觉得自己本该解释的,可下一秒,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先一步动作——   她举起茶杯,笑容灿烂:“我说,陈队,要喝水吗?”   啊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啊!迟云苒在心中辱骂着自己。   陈音看了她一会儿,可能是看出她有点言不由衷,道:“放着吧,估计有点烫,我等会儿再喝。”   “啊?哦,好。”迟云苒摸了摸杯子,塑料外壳传来的温度的确有点烫手,她将水杯放下,试图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陈队,你冷不冷?我去把空调给你调一下吧?”   “不用了。”   “陈队,你饿不饿?我去叫医院快餐?”   “……不用了,我妈过会儿会来送饭。”   “那……陈队,你要不要……”   “阿苒——”   骤然听到这么一声,假装忙碌的迟云苒一顿,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着面色苍白却透露着无奈的陈音。   “不必忙碌了,你先坐一会儿吧。”   迟云苒眨巴眨巴眼:“可是……陈队,我是陆局派来照顾你的诶,坐着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休息。”   听陈音说得果断,迟云苒也只好回到那张板凳上坐着。   然后,她听见陈音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和我说一下,你是怎么从花城回到楚城的吗?”   入耳的声音明明虚软且轻柔,可让迟云苒一听,便是一个激灵。   我滴个老天爷,这应该不是找我麻烦吧?!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啊啊啊,救命啊!!她到底该怎么和陈音说清楚啊!!   在陈音长久的注视中,内心活动十分丰富的迟云苒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终还是说不出口,她只好撇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那个……陈队,你得先答应我,你不会生气。”   陈音淡淡道:“总得让我知道前因后果,我才能明白自己该不该生气。”   “哦……那好吧……”   在迟云苒的讲述中,陈音的思绪回到两个多月前。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和你们陈队到底是什么关系?”迟云苒听见应禾如此说道,她下意识点了点头:“是……是有点疑惑。”   迟云苒又不是傻子,再加上能进支队里观察力自也不弱。所以,哪怕陈音一再遮掩,可迟云苒还是能看出应禾与陈音之间……怪怪的。   他们像是熟识,可彼此之间又有疏离之感。若说他们疏离,可这位应师兄……看起来很在意陈队啊。   似是没看出迟云苒心内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应禾淡然地说:“我和他认识很久了。”   果然,迟云苒心下了然。   “如果要算时间……也当有十几年了,我与他是高中、大学的同学,也是同事。可以说,我为什么做这一行,完全是受到他的引导。”   迟云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应禾淡看她一眼,道:“想说什么直接说。”   迟云苒没什么淑女形象地挠了挠自己那一头保养得当的公主切,她道:“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那为什么陈队的态度为什么有点……?”   提及态度这件事,应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做了一件让他不太高兴的事情,又没有和他及时解释。他会有脾气也是正常,换成是我,我也有脾气。”   “这样啊……”迟云苒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我和他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了。”应禾说:“叫你来,说这些,也是让你放心。上级既然让你们二人成为我的小组成员,我就会想法子保住你们。”   “那……应师兄,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此言一出,应禾长长地叹了口气。   迟云苒一怔,下意识道:“有什么麻烦事吗?”   应禾看了一眼迟云苒,那张眼下带着刺青的面孔此时此刻并没有以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从容,相反,带着一股惆怅。   应禾说:“出了点意外。”   “意外?”迟云苒骤听此言,又是一愣:“哪里出意外了?”   “还记得你送去菲斯特餐厅那张U盘吗?”   迟云苒点了点头,道:“花城这边不是已经借着U盘处理了相关吗?是这里出了意外?”   “没错。”应禾冷静地说:“我怀疑你们被盯上了。”   大概是第一次卧底没什么经验,迟云苒又愣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句盯上了的具体含义。   她嘴唇动了动:“我、我没暴露自己啊,我一直都是按照你们的指示行动的。是哪儿出了问题?公司?还是餐厅?”   眼见迟云苒已带焦急之色,应禾顿了顿,又道:“我也没查出是哪出了问题,但他们盯上你们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能给他们继续调查的机会,我决定主动出击。”   “这样么?那也是好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的!”   虽然觉得这样想有点暴力,但迟云苒实在忍不住,她心中满怀战意,只要上线下达命令,她保证第一个冲在前头,遇谁揍谁!   可哪里想得到,此言一出,上线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模样欲言又止。   迟云苒眨巴眨巴眼,她不由道:“应师兄你这个表情……不会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吧?”   应禾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有法子,只是如果这么做,太对不起你。”   听到这里,陈音忍不住打断迟云苒的话:“他说的有法子,就是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亡’,将‘长生’集团所有人的焦点转移到你的身上?”   迟云苒点点头:“那时候,我们能动用的人脉不多,加上他们很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要动手,所以我们得比他们更快行动。”   话音甫落,便见陈音视线一转,看了过来:“那你呢?你听到这个主意,就没什么反应?”   迟云苒沉默片刻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人,又不是要被宰掉的猪,怎么可能没反应……”   随着惆怅话语,她的思绪又飘远了。   当听见应禾提出的法子时,迟云苒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应当有点反应,毕竟,这关乎她的小命诶!怎么可能没反应!   可事实上,她做出的反应就是这么看着应禾,她似乎想看清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到底承载着什么东西。不然怎么会想出这么坑人的主意!   得亏她不是一头国宝,会面临饿肚子的机会。毕竟山上的竹笋都被面前这位“好”师兄给夺完了!   迟云苒长久的沉默似乎在应禾的预料之中,他凝视着迟云苒,道:“你不愿意吗?”   “……”   得亏应禾不是她老板,不然这种扣你工资的口吻一出,她只得赶紧抱大腿。   迟云苒似乎想笑,可嘴角提了几次也没能提起来,她只能叹口气,道:“我有的选择吗?”   “其实有的。”   见迟云苒抬了眸,应禾依旧是那副模样:“那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你们陈队,由他代替你。然后你留下,协助我的工作。”   迟云苒一愣:“还能这样?”   “但是——”应禾拖长了声音:“如果你留下,那要面对的危险就会比现在多了很多。毕竟‘长生’不是一个吃素的地方,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便减轻他们心中的疑虑。所以,我保住了你,可如果下一次又出现这样的事,而我又来不及解决。那要付出的代价便有可能不仅是一场假死,而是真正的性命。”   迟云苒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个怕死的人。”   说到这里,先前在心底略过的那一丝惶恐也消失无踪了。她凝视着应禾,道:“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留在这里了。”   应禾道:“所以,你的选择是?”   迟云苒低下头,刚刚还没什么事。可这个时候,额角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刺痛。她只得抬了手,揉按着额角,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麻烦即将到来,你能保住一个已是不简单了。我虽然想留下来,可我资历比之陈队,还是太浅了些。留在这里,要是帮不上忙,反而拖了后腿怎么办?所以——”   她松开一直揉按着的额头,再次抬眼,与应禾对视:“让我来吧,让陈队留下,他可以帮到你。”   应禾凝视着迟云苒,许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便发生了陈音看到的那一幕。   “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防弹衣和血包,感觉他为了解决这个麻烦早就准备好这些东西了。”说到这里,迟云苒耸了耸肩:“那一枪后,我被那个叫老陈的人带出公司,直奔车站。我在货车上呆了一天一夜,才出了省,然后坐飞机回到了楚城。”   “就是这样么?”陈音说道。   “对啊,就是这样。”迟云苒老实道:“我知道的我都说出来了,陈队你再问我也就是这些内容了。”   然后,迟云苒便见陈音垂下眼,宛如自言自语:“这样啊……”   “陈队?”   “……”   “陈、陈队?你还好吗?”   理论上来说,陈队现在没什么表情,看不见高兴也看不见愤怒,就很平静的模样。可迟云苒看着这样的陈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怎么有股看破红尘的意味?!   我的天,陈队不会因为任务没完成准备去明前寺出家吧!!   迟云苒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   “那个……陈队……”她忍不住道:“虽然……吧,咱俩才去了大半年就回来了,却也不代表这就是失败了啊。陆局不是说,你在花城也做出了点成绩吗?不要灰心和丧气啊……队里都还等着你回来呢。”   可能是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的缘故,陈音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浮现了一丝无奈,他看过来,叹口气:“阿苒。”   “啊?”   “我怎么觉得,才两个月不见,你越发能说话了?”   迟云苒眨巴眨巴眼:“陈队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她这傻呆呆的模样,入了陈音的眼中,终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诶诶诶?陈队你笑了诶!”看着陈音的笑容,迟云苒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人惊喜地说道:“不管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能看见你笑一笑,那就是好事啦!”   “什么好事坏事啊?”自门口传来了万荣荣的声音,陈音看了过去,只见万荣荣换了一身衣裳,应当是洗沐过了。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走了进来。   “离门口没多远就听见你们的谈话声了,聊的这么开心吗?”   “阿姨你好!”迟云苒赶忙起了身,让出位置:“那个,我叫迟云苒,您叫我小迟或者阿苒都行,陆局让我留下来照顾陈队……哇,这是什么,好香啊!”   “呦,你就是小迟啊?我知道你,以前陈音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提起过你,他说你很聪明,学东西一学就会——”。万荣荣提着饭盒来到床头柜前将之放下,这才道:“这个啊,是我炖的鸡汤。我也回去了打开冰箱才想起来我还炖了这个,热一热就能喝了。音音,你饿不饿?我给你放个鸡腿吧?”   陈音看着万荣荣忙活,有些无奈地说:“我现在吃不了多少东西……要不,妈,你把鸡腿给阿苒吧,她照顾我也挺辛苦的。”   迟云苒的脑海中本还回荡着陈队居然有“音音”这么可爱的称呼……骤然一听陈音提起自己,她呆了一下,脸皮还是没那么厚,立刻拒绝:“不不不,这是给你的陈队,我,我哪有照顾你啊!”   “你陪了我这么久,也算是照顾了。”   “可是我……”   “诶诶诶,年轻人,吵什么。一只鸡又不是只生一条腿,我做主了,一人一条,都别拒绝了!”   啊?   迟云苒看向陈音,便见他摇了摇头,表示还能怎样,听她的吧。 第89章   “阿姨,您手艺真好。”迟云苒一脸崇拜地说道。   迟云苒可不是瞎扯,这碗鸡汤的味道的确很不错,味鲜且美,里面炖着的鸡也是轻轻一拉骨头便骨肉分离了。所以,作为一个只会炒个小白菜、番茄炒蛋的普通人,炖鸡汤这种事就跟她拿着新手村装备直接去打终极boss一样困难。   也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被人夸过了,万荣荣听到迟云苒这么一说,竟有点不好意思。   “也不算很好啦……我都是跟陈音他爸学的,你别看他爸是个老师,但做饭的手艺可好了。我跟他结婚二十多年,学他的手艺顶多学了三分之一。”   迟云苒眨巴眨巴眼,道:“叔叔这么厉害吗?”   万荣荣点了点头:“是啊,他可厉害了。就是啊,太忙了,他起码有大半年没下厨了吧。小迟,你要想试试他手艺,等他不忙了,来我们家吃饭!”   “诶?不是,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   “唉,一顿饭而已,阿姨还请得起。更何况你们领导是不是要你来照顾陈音?这就当是谢礼了,别拒绝了!”   “可、可我还没照顾陈队啊……”迟云苒有些尴尬地看向陈音,试图求救。   一直被这俩聊得热火朝天、忽视彻底的陈音在接受到迟云苒的求救信息时,他放下手里的汤匙,将空碗递给万荣荣:“妈,我吃完了。”   “诶?就吃完了?要不要再来一点?”万荣荣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走了。   “不用了,再喝下去,只怕得不同跑厕所了。”陈音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上,那一处还有厚厚的纱布。   他顿了顿,问道:“说起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一听到出院,万荣荣皱起眉头:“不要着急,你的伤还没好呢。”   陈音道:“我知道我的伤还没好,只是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我这腰上的线也当拆了吧?”   万荣荣看着陈音同样微微蹙起的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去问问李医生,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了。”   说着,万荣荣便起了身,迟云苒连忙让开地方,让万荣荣出去。   目送着万荣荣离开后,迟云苒看向陈音:“陈队,你就这么着急要出院吗?”   “我已经浪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了。”陈音说。   “可是……”迟云苒顿了顿:“你就算离开医院,也没法再回花城执行任务了啊。”   此言落下,迟云苒看见陈音眸光闪烁,那双满载着平静二字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陈音说:“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回局里,去和陆局见个面,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   迟云苒张了张嘴,她想说你是想学习诸葛亮吗?伤都没好便急急忙忙去找人了解情况?你不怕情绪波动让伤口更加难以愈合吗?   可看着陈音的神情,她忽然觉得……陈音不是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了牵挂,所以做什么都是一往无悔。   那个牵挂,是花城目前的局势,还是……   眼前陡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眉眼带笑,容姿潇洒不羁。   所以……这都算什么啊啊啊!!!   迟云苒在这儿内心尖叫,另外一头,万荣荣回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带着听诊器的女医生。   正是陈音睁开眼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位女医生。   女医生挽着一个丸子头,露出白皙秀美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中并没有因为陈音突然的想法而有所惊疑。   “陈音,这是李医生,你的主治医生。”万荣荣介绍道。   陈音坐在床上也不好再用力,生怕缝合的伤口崩开,他只能点点头,道:“李医生,谢谢你。”   “没什么,救治病人是医生的本分。”李忆如淡然地说,同时,她走到陈音的跟前,先是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这才道:“你想出院?”   陈音老实交代:“是有这个想法。”   “嗯……”李忆如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老实说,你的情况并不算好,我建议至少还要住院两周观察一下。”   万荣荣甩了个眼色给陈音看,意思是:你看,医生都这么说,你还要出院吗?   陈音权当没看见,他问道:“非要再住半个月吗?”   “如果你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建议你还是继续住院比较好。不过……”李忆如顿了顿,她看着陈音,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院吗?”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李医生,你应该知道我做什么职业的吧?”   李忆如一怔,她起先还有所疑惑,可看到公安局的领导都来了,怎么猜不出陈音是什么职业。   李忆如沉吟了一会儿,道:“因为你的任务,所以你想提前出院吗?”   陈音淡淡道:“差不多吧。”   “嗯……”李忆如又“嗯”了一会儿,才道:“虽然你情有可原,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不顾身体的原因。”说到这儿,她看见陈音的眉头蹙的更紧,似乎想说什么。李忆如只能道:“要不这样,我和科室里的医生们再聊聊,看看有没有让你好一点的法子。”   不知为什么,陈音总觉得这位李医生正在忽悠他。可看到万荣荣不太好的脸色,再见迟云苒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果他坚持要出院,只怕这两位会第一个不同意。   这真是……唉。   陈音在心内叹了口气。   他也不与这三位女士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在迟云苒的帮助下,他又躺了回去。   李忆如看了一眼陈音,见他没继续纠结要出院这个问题,心下也是一定。她转头对万荣荣道:“他腰腹上那个伤口可以拆线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不能碰水,只能擦身。我过会儿就带东西过来帮他把线拆了。”   “麻烦你了,医生。”   万荣荣可没因为面前是位年轻的女医生便有所怠慢,要知道陈音刚入院时,就是她负责全力抢救,心下感激还来不及。   目送李忆如离开后,万荣荣看向儿子,儿子正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这孩子……   他曾经历过什么,万荣荣也不知道。可万荣荣看得出,自己的儿子,是真正热爱警察这个职业的。   他躺了半个月,无法及时回到第一线工作,一定很难受。可是……   万荣荣看向同样望着陈音的迟云苒,想了想,对迟云苒招了招手。   迟云苒愣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见万荣荣点头后,她看了眼闭着眼的陈音,这才起了身,走了出来。   两个人来到病房外。   先前的便衣在陈音醒来时便已经撤走了,再加上她们这地儿位于走廊的尽头,没什么人会特意跑到这边,所以这里也算是整个科室内安静的地方之一。   “阿姨,怎么了吗?”站在病房外,迟云苒先开了口。   “唉。”万荣荣叹了口气:“你相信他死了要出院这个心吗?”   “这个……”迟云苒望向房内,自这个角度,却只能看到半边床尾。再想一想陈音平日里的脾气,她老实地摇了摇头:“陈队太倔了,一时半会只怕死不了这个心。”   “大半年不见,也不知他到底遇到了什么。连病床都不肯好好躺,非要出院去工作。”万荣荣又叹了口气。   迟云苒张了张嘴,她其实挺想替陈音解释一下的,但碍于任务的保密性……她不能说啊!   像是注意到了迟云苒欲言又止的模样,万荣荣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出任务都要保密。不过我也不是想问你他到底去哪儿了,我啊,是想问问你,他在局里最敬重的人,是不是你们那位领导,陆局长?”   迟云苒愣了一下:“应该是吧,阿姨,你找我来的意思是?”   “我找你来,是想请你……”   手机铃声响起,惊醒了不知何时睡过去的陈音。   他睁开眼时,天花板还是那个天花板,床也还是那张床。只是此刻响起铃声,总让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铃声……铃声?!   陈音本还有些迷糊,可反应过来铃声是什么意思后,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手机?!   陈音回过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手机,屏幕正亮着,铃声不绝,显然是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陈音伸出手,拿过手机,看着干干净净的屏幕上,显示着“陆局”两个字。   他的手机……怎么会这么干净?   还有电话……   陈音虚软的手指用力滑开接听,他放在耳边,听着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音,是我。”   “……陆局,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陈音听到自己如此说。   “因为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不是想立刻出院,赶紧回队里,投入到工作当中?”   陈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是谁说的?我妈?还是阿苒?”   “别管是谁说的,只问你是不是有这个想法?”那一头的陆弦苍丝毫不为陈音想转移话题有所动摇。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有这个想法。”   “为了什么?花城的事情吗?”   “……差不多吧,我这一躺就是半个多月,花城如今的局势怎样,也不清楚,总是想了解了解的。”   话音落下,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陈音都能听清在沉默的这段时间中,陆弦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后,陆弦苍叹了口气:“我明白你心里的忧虑,但‘长生’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你的回来,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   “但我终究是一个参与者,不是么?”陈音淡淡道:“我是记在‘不老’卷宗上的人,总还是有权力知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吧?陆局,你想阻止我么?”   “……你这小子,说的我好像不通情理似的。”陆弦苍又叹了口气:“你自然有资格知道这件事,但不是现在。”   “所以陆局的意思是?”   “你先养好伤吧,再就是……今天局里开过会了,让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等你好完全了,再回队工作。”   一听不止还得住院半个月,而且出了院还要继续休息,陈音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说————   “你先别急着生气。”那边传来的声音沉稳如初:“这是全局的意思,让你休息,也算是对你的一种保护。这样吧,如果你安心休息,我就让迟云苒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你。”   “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陈音愣了一下。   “一样……嗯……被你从花城带回来的东西,本来也该找个机会交给你,只是你这个情况,我怕你看了受刺激,便一直没给你。”   我从花城带回来的东西?   陈音更加疑惑了,他试图回忆一下他在花城有什么东西:笔记本电脑?买的衣服?还是他的手机?   他好像在花城买了挺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难道没在他“死”后便一并销毁吗?   也不对……如果销毁了,那他的手机从哪儿来的?   陈音在心中这一番纠结,可能是让陆弦苍明白了,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虽然说这么做有点自私,但有时候,我也不得不自私一回。陈音,想要这个东西,就好好照顾自己,明白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陈音终是叹了口气:“好,陆局。” 第90章   大概是因为陆弦苍这个特地打来的电话,再加上他在电话里说的事情。陈音不得不专心养病,而万荣荣见到总算没说要出院的陈音,原本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   幸亏你打了这个电话啊!万荣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迟云苒,迟云苒笑了笑,像是在表示“没事,这不过小事一件”,可背过身时,她只能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祈求上帝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别让陈队知道这是我告的密啊,我可不想转头被安排蛙跳一百下呢!   心中纠结归纠结,可一看陈音的表情,他似乎也没在意到底是谁在陆局那告的密。躺在床上的人平静得很,只是……   为什么陈队时不时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自己?我、我这回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到最后,陈音没怎么纠结,迟云苒反而纠结起来了。   陈音看着迟云苒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陆局所说的那句“一样东西”,他观察着迟云苒,想从她身上看看能不能看出点情况来。只是迟云苒被他盯着,总能看出她有些不自在。除了这份不自在,其他的他也看不出来。   阿苒是不知道这件事么?陈音如此想着,还是说……得陆局告知她?   谁又知道呢,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上半个月了,看看陆局,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不让他知晓。   半个月一晃而过。   八月的天,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迟云苒戴着头盔,骑着电瓶车,顶着大太阳一路朝楚城第二人民医院骑去。   因为交警严厉打击乱装东西的缘故,迟云苒也不好在车上装个遮阳伞。要是被交警队的同僚们抓到并扣分,那她都不用局里批评,直接从办公楼上面跳下来算了!这么丢人!   于是她只能用肉身硬抗这毒辣的太阳,只是……   好家伙,这个温度,堪比当年在警校训练啊!幸好我出门时擦了防晒霜,不然皮都能晒烂。   骑着电瓶车的迟云苒感受到正炽热的太阳晒在皮肤上的滋味时,也不由龇牙咧嘴了一番。   她宁可顶着大太阳也要出门的原因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一件事——她那位险些在花城英勇牺牲的陈队,今天准备出院了。   作为一个勉强及格的护理员,都做到这一步了,自然要代表全支队迎接陈队的安然归来:虽然支队里的同事们只知道陈队受了伤在二医住院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这也不妨碍同事们的关怀之情。   于是,他们派出本被安排当护理员的迟云苒,送上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被晒得火辣辣的视野中,很快浮现了二医院的大门。在门口岗亭里吹着空调的门卫大爷还没抬起头,就听见“滋啦”一声——   一辆电瓶车完美插进停车坪内!   迟云苒解开头盔,挂在电瓶车上,然后从她自方才便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地方取出一捧花束。她正准备进入住院部时,脚步忽而一停。   差点忘了!   她转过身,自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电瓶车的后备箱转开。里面倒也没什么,就一个用礼物包装纸包好的小礼盒。   迟云苒拿起礼盒,将后备箱盖好,这才进入住院部内。   虽然外头太阳很是毒辣,但里面的冷气打的很足。迟云苒刚进来便打了个激灵,皮肤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在还能适应。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着电梯走去,进入后按下按钮,过了一会儿,电梯缓缓上升,很快便抵达所在的楼层。   进入科室内,直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病房的门正半开着,她用胳膊肘一推,便对里面喊道:“陈队,我来接你出院啦!”   话音落下,却没人回应。   诶?   迟云苒挪进病房内,一看病床上,却是整理的整整齐齐,没人住过的样子。她眨巴眨巴眼,自言道:“已经走了?不是吧,走这么快?”   正这么想着时,病房外传来脚步声,正逐渐接近这里。同时有叮嘱声响起:“回去之后,不要喝酒、不要碰烟,少做力气活,别让伤口又崩开了。”   “我知道了,妈,不用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了。”   “嘿,你这小子,妈这是关心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想说,让我记着就行——”   门顺势推开,迟云苒回过身,道:“陈队!我来啦。”   “哦?是阿苒啊,你是来接陈音出院的吗?”万荣荣先陈音一步说道。   迟云苒笑盈盈地说:“对啊,我特地过来一趟,带着局里还有队里的意思。”   她走上前,将臂弯里的花束递给陈音。   陈音怔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花很漂亮,一看便是花店里最好的那一种。   就在陈音接过花束后,迟云苒忽然面容一肃,两腿一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陈音同志,欢迎你重回楚城。”   陈音看着迟云苒,他知道,这一句不只是迟云苒对他的欢迎,就像迟云苒先前所说的,还有队里和局里的意思。   于是,陈音也抬起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多谢组织上的关心。”   一礼完毕,迟云苒放下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陈队陈队,你的各项检查都检查完了吧?需不需要我帮你提下行李?我跟你说我把我的小电驴骑来了,它载重能力很强的!”   “我行李没多少,再者,让你一个女孩子替我提行李,我妈只怕会揍我。”陈音淡淡一笑。   在旁边一直微笑看着他二人一举一动的万荣荣一听这话,扬了扬眉头:“不要把你老妈说的那么凶神恶煞,不过么——”她又看向迟云苒,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租了一辆车,准备开车把人和东西一起送回去。阿苒,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不是说好,等陈音好了,你来我们家吃顿饭吗?陈音他爸也放假了!”   “啊?这……”迟云苒很想说我几时说好等陈队好了去吃饭的?再者我这副德行去吃饭也不太好吧……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陈音已道:“你好歹也来了这么多次了,这一顿饭,就当我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吧,不要拒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也不怎么妥当,迟云苒只好点头:“那就叨扰了。”   “那我去拿行李,其实东西也不怎么多,就是一些毛巾脸盆之类的。”说着,万荣荣钻进卫生间里,听着里面的动静,陈音视线一转,落在迟云苒的手上。   “……那是什么?”   迟云苒低头一看:“哎呀,险些忘了。陈队,给你。”   陈音接过这个礼盒,看了片刻:这礼盒外头包着一层粉红色的包装纸,上面还用彩带系着一个蝴蝶结。这么粉红少女心……他迟疑地说:“你包的?”   迟云苒有些不好意思:“包的不太好,勉强看看吧。”   陈音看了看这打着蝴蝶结的礼盒,沉默了一会儿,道:“是陆局让你给我的?”   “对啊,陈队,你知道啦?”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听到陈音直白相询,迟云苒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呃”了一会儿。   陈音看了过去:“不能说?”   “也不是不能说啦……”迟云苒顿了顿:“这个东西……还是你自己拆开看比较好。”   她都这么说了,陈音将花束又递给迟云苒,看样子准备现在拆开时——   “收拾好啦!脸盆、毛巾、漱口杯,音音,阿苒,我们先下去吧。”   万荣荣突来这一手,只能让陈音作罢。   将出院的手续都处理完毕后,在万荣荣的热情邀请下,迟云苒只能将她的电瓶车塞进汽车的后备箱。幸亏她的小电驴能刚刚塞进后备箱里,而在停车场的所有人,也为这位举起小电驴的女壮士行注目礼。   迟云苒不会开车,陈音想开车也不准开,能开车的便只剩下万荣荣一个。这么一来,迟云苒只能帮着陈音把行李袋塞进车内,然后钻进去。   陈音也坐了进来。   大概是因为被陈音一手带上来的缘故,迟云苒与陈音坐在一起到没什么不自在的。不过么……自汽车发动后,陈音便一直看着手中那个粉色礼盒,不知在想些什么。   迟云苒想起那粉色礼盒里的东西,不由抿了抿唇。虽然她也不喜欢神神秘秘的,但里头的东西……对一般人来说太过有冲击力,她用包装纸抱着也是为了陈音的心脏安全。毕竟……   “这东西,是跟着我从花城一起回来的?”   耳旁忽然响起陈音的声音。   迟云苒看了陈音一眼,又收回视线,她道:“是啊,刚把你从机场上送过来时,就一直在了。”   “可我为什么没有记忆?”陈音自言自语。   迟云苒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说你被送进手术室之前,还死命拿着这东西不肯放。要不是给你打了麻醉,这东西都要跟着你进手术室了……   到底,她还是没吭声。   毕竟这东西看起来涉及了很多人,可追根究底,也只对陈音一人有用。   陈音到底是没将礼盒拆开,因为他家快到了。   不是他和应禾用公积金买的那栋房子,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还有他父母正在居住着的,家。   他家是很久以前由国家分配下来的房子,原本只有两室一厅,可后来房子扩建,又增了一室一厅。所以现在这个三室两厅由他的父母住,倒也不算拥挤。   不过听妈妈的意思,在出院后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他得住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以防有什么意外。   看着车窗外高耸的梧桐树,遮天碧绿的叶片中,传来熟悉且温暖的气息。   又回来了啊……   陈音在心里如此想着,然后,扬了扬唇角。 第91章   陈音家在五楼,没电梯,所以只能用两条腿爬。   也幸亏这栋楼只有五楼,没学别的高楼大厦来个十几二十层楼,不然光靠两条腿爬上去,都不知道要爬到何年何月。   五层楼的高度对爬楼的迟云苒来说还是小事一件,就是在爬楼的过程中,她听到身后的陈音……呼吸不太稳。   迟云苒心下一紧,回头看向陈音,却见那好不容易红润了些的脸颊又白了许多。   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陈队,陈音却抬了眼对上她的视线,然后摇了摇头。   因为万荣荣还在前头,他不想惊动万荣荣。   见陈音如此,迟云苒也只好回过身,放慢了脚步,让陈音能够有喘息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他们总算抵达了五楼。   万荣荣叩了叩门:“老陈,老陈,我和音音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一股凉风随之吹了出来,让在外晒了一身汗的几人只觉得浑身舒缓。   “回来了?正好饭菜也做好了,先歇歇,然后准备吃饭吧。”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声音沉稳的中年男人。   迟云苒在看见这个男人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因为这个男人……和她身边的陈音,长得也太像了吧!   明明这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边框眼镜,将目光收敛于镜片之后。可举止神态,与看人时的模样,让迟云苒的第一反应就是:陈队以后也是这个模样?!   中年男人,也就是陈音的父亲陈平安似乎察觉到了迟云苒惊讶的目光,神情依旧极其云淡风轻,但说话的口吻却温和许多:“你就是阿苒吧?荣荣提起过你,说你照顾了陈音大半个月,辛苦你了,先进来吧。”   万荣荣也打招呼:“对啊,快进来吧,外头正热着呢。”   “哦哦哦哦,好,谢谢叔叔,谢谢阿姨。”迟云苒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进入屋内。   对于迟云苒很受父母欢迎这个情况,陈音倒是没什么反对意见。虽然说警察这一行不分男女,但作为看着迟云苒成长起来的陈音还是觉得,女孩子么,偶尔被宠一宠,也没什么的。   “还不快点进来!”万荣荣对着门外的陈音唤道。   “来了。”   陈音收敛心绪,进入玄关处。   算了算时间,这还是他今年第一次回家里。这两年内,因为应禾的突然失踪,他倒是有了更多时间回家。只是,他回家没选择逢年过节,而是挑平常的时间回来。   为什么这么做?   一么,是因为逢年过节事情反而会更多,实在抽不出空。   这二……他已经买房独居了,又是和应禾在一起。如果节庆时突然回家,还是独身一人回家,父母肯定会奇怪,甚至会问应禾怎么没来。   陈音实在想不出怎么回答父母的话,毕竟他们的眼中,他和应禾都成这么久了,结果他们分手了……   试着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陈音只觉得头都大了。   “家里也没怎么整理,有些乱,你可别嫌弃啊。”耳侧传来万荣荣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陈音回过神,便见迟云苒笑道:“阿姨你又在谦虚,这里明明这么整洁。你是没看见我的宿舍,那才叫一个乱呢。”   “诶,你是警察嘛,来不及收拾也很正常……”   看着她们两个讨论的热火朝天,陈音将手里的礼盒放下,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里面。   虽然开着空调,但厨房里的温度还是很高,陈音看着自家老爸拿着汤勺在灶台前忙活着,出声道:“爸,需要我帮忙吗?”   陈平安也没回头,就道:“把台子上的饭菜送进餐厅里吧。”   “好。”   陈音应了一声,又看了眼放砧板的台子上,几样家常菜已做好了。飘来的香味,让半个月都在喝稀粥和炖汤的陈音也有些垂涎欲滴。他拿过菜品,出了厨房,迎面而来是一股凉风。   抬目一看,一台崭新的柜式空调正呼呼地吹着冷风。   陈音愣了一下,这空调的崭新程度……好像是刚刚买的?   他回过头,看向正在灶台前忙活着的中年男人,估摸着是因为眼镜起了雾,男人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用衣服擦了擦雾气。   他又看向坐在客厅里和人聊天的女人,女人的眉宇间不再是刚刚苏醒时那般愁眉深锁,总算能见到几分笑意。   不知为什么,眼眶竟有些泛酸,陈音忍下垂泪的欲望,转身将饭菜放在餐桌上。   接受任务时的毫无牵挂、面临死关时的从容、闭上眼睛时的安详,心本该是坚硬的,这样才能面对百折千回的磨难时,仍然不倒。可在目睹了这一幕幕简单又温馨的家常后,这颗坚硬的心,终也化作了柔情。   你怎么会毫无牵挂,陈音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你明明还拥有这么多东西。   “叔叔,你的手艺真好!”   迟云苒从饭碗里抬起头,咽下饭粒后真诚地夸赞着陈平安。   迟云苒觉得自己好像一头猪,除了吃只会吃。   可问题就在于——真的很好吃啊!   那道竹笋腊肉,腊肉真香、竹笋好脆!   那道玉米排骨汤,咕噜咕噜——嗝儿,又香又甜。   那道清炒白菜,那是炒的嫩芽儿吧,怎么每一根都这么好吃。   越吃,迟云苒越发觉得自己那些家常菜都是什么啊!她那哪里叫菜,那就是垃圾好么!   对于迟云苒真心实意的夸奖,陈平安没有多激动,只是微微笑了下:“喜欢就多吃些吧。”   “叔叔你要是再让我吃,我就没法减肥了。”迟云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减什么肥,嫌运动量不够,回去后操场跑个十圈。”   一直端着饭碗慢吞吞吃着的陈音一听“减肥”二字,突然发声。   “呃?”迟云苒瞬间僵住,她循着声源看去,陈音仍是那副眉眼淡淡,不见喜悲的模样。   这模样,和温柔微笑的陈叔叔一点都不像啦!!!   “陈、陈队……”迟云苒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巴巴道:“我……”   “跑什么跑,难得休息,还跑步。”万荣荣一看迟云苒这可怜模样,忍不住插嘴:“阿苒你别管他,他就是吓吓你。你喜欢吃,让你叔叔下次再做就是。”   “我倒不是吓她。”陈音看向迟云苒,道:“照顾了我这么久,你明天也该归队了吧?”   迟云苒下意识点点头。   “既然如此,体能训练也可以准备了。又能帮你‘减肥’,又能让身体健康。这不是挺好么?”   听到“减肥”两个字的重音,迟云苒惭愧地低下头:“陈队我知错了,我不减肥了。”   陈音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扒拉着晚饭。   从始至终,陈平安都是微笑看着眼前这一切,没有说话。   吃完这一顿饭,迟云苒本想说我来帮忙洗碗,却被陈平安婉言谢绝了。再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四五点了。一天中最热的时间点已然过去,迟云苒看了看情况,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便提出了回去。   万荣荣自然舍不得这个乖巧聪慧又机灵的女孩儿,可能是养儿子太久了没生个女儿,所以和迟云苒相处这大半个月以来她早已把这个女孩儿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了。可迟云苒到底不是她女儿,又执意告辞,万荣荣只好说我送你回去吧。   迟云苒也挺想解释自己不是小女孩儿了,但在万荣荣的眼神中,回绝的话于舌尖绕了一圈最终变成——   “谢谢阿姨。”   “哐当”一声,大门掩上,万荣荣与迟云苒离开了,只剩下陈音与陈平安这对父子。   陈音其实挺想帮陈平安刷个碗扫个地什么的,却被陈平安拒绝了。   陈平安看着陈音,说:“如果你想帮忙,就去把你带来的那束花插进桌上那个瓶子里吧。”   陈音也不知自家老爸是怎么回事,就跟他老妈一样,把自家儿子当成了一个脆弱的水晶瓶,一摔就碎。   在老爸的注视中,他只好心下叹口气,转身去处理那束花了。   所谓花瓶,其实就是芒果汁的玻璃瓶子。好在这玻璃瓶子也算漂亮,扯了上面的包装纸,当个花瓶倒也不赖。   花束放在沙发上,大概是经过太阳的暴晒,此刻有点恹。   陈音把瓶子里装了点水,又去寻来把剪刀,把花束外面的包装纸剪开,又剪断捆着花束的胶带,这才小心翼翼地分开里面的花。   他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能以目力观察,看看怎么插比较好看。   一枝、两枝、三枝……   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插花。   陈音也没回头,把五枝花插进去后,才收回手:“只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审美观。”   “这样也挺好的。”陈平安如此说道。   话音落下,又是久久的沉默。   陈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回家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和老爸许久没有独处过,才让人只能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但沉默了也不会许久,陈平安率先开了口:“没去医院看你,有怪爸爸吗?”   陈音转过头,看着陈平安。   爸爸的声音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差别,可从这个角度看去时,入目的第一眼,却是鬓角的白发。   陈音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说:“那您怪不怪我,为了任务,不要性命?”   陈平安眼睫一颤,回过头,却见儿子的唇角边,带着淡淡的微笑。   一点责怪的意味也没有。   陈平安不知自己此刻应当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欣慰儿子一如既往的体贴,还是……   陈平安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道:“你刚被送回来时,爸爸真的很后悔。”   陈平安觉得,自己素来都是以国家、以人民为先。所以在儿子决定当警察时,他也全力支持。可是……   可是,当看见儿子满身鲜血被抬上救护车时,他的心中第一反应,竟是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全力支持儿子,却险些让儿子送了性命?   为什么?   这个念头,在陈音被抢救时一直没有消失。也就是这个时候,陈平安才反应过来,自己那些为国家为人民的念头,压不过儿子可能会死这个想法。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   直至陈音被抢救回来,送回病房里时,他都是这么想着的。   陈音昏迷的那段时间里,陈平安失眠很厉害,可他手上还带着两个班,他不能以这两个班孩子的未来做赌注。于是,一旦失眠,他便起来写教案。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去上班时,还被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陈平安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如今见到了安然无恙的陈音,陈平安心中压着的话,总算能说出口了。   “我总盼望着你为国家、为人民多做一些事,却没想到这些事,会让你险险丢了性命。”说到这里,陈平安顿了顿,旋即苦笑起来:“原来,我也是个虚伪的人。见到你满身鲜血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可以放在一边。”   话音落下时,陈平安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要你活着,却又总是抽不出空来见你。只能厚着脸皮给你们的局长打电话,恳求他帮帮你。可再多的人帮你,我却没有来帮,那我又算是什么呢?儿子,你老爸,不值得你谅解。”   过了一会儿后,陈平安听见陈音轻声一笑:“为什么不值得谅解?”   陈平安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老爸,你钻进死胡同里了。”这么说着时,一只微凉的手放在陈平安的手上,然后,用力地握了握:“如果不是老爸和老妈的全力支持,我又怎么能顺我的心意,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要知道,报考警校这种事在别人的家中,很有可能得不到家长的支持。再者,你帮了我很多啊。”   陈平安转目看去,却见陈音歪了歪头,笑容温暖:“请陆局前来和我见面,让阿苒过来帮我一把,替我照顾妈妈。最重要的是……”,他又笑道:“明明知道我与其他人在某些方面不同,您却还是包容了我,让我做您的儿子。有了这些,我很感激。”   陈平安知道陈音说的是什么。 第92章   儿子的性取向,曾经是陈平安最头痛的事情。   陈平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乖巧听话又懂事的儿子,会在工作第一年,便告诉自己他是个同性恋。   在听到这句话时,陈平安的反应比万荣荣还要大:他险些晕过去,好在万荣荣一把扶住了他,才没让他真正倒下去。   没能晕过去,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陈平安很想问儿子是不是开玩笑,这种玩笑真的不好笑!你不要在这个点考验爸爸的心脏承受力好不好?   可万荣荣阻止了他,因为万荣荣说:她看得出儿子没开玩笑。   其实仔细一想,陈平安也看得出来,儿子并没有开玩笑。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试图用假象蒙蔽自己。   可这层假象,被儿子、被万荣荣亲手撕开了。   陈平安都还记得妻子眼中含泪的模样,这让素来温文尔雅的陈平安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都算什么?   想着想着,他像每一个无法接受真相的父亲一样,一股名为暴怒的情绪骤然升起,他想提起教鞭揍儿子一顿,他想提起儿子的衣领使劲摇晃让儿子清醒一点,他想……   可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陈平安所有的想法,都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他不得不接受。   因为那是他和荣荣的儿子啊,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在儿子是个同性恋之前,他首先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血亲。   所以他接受了。   “只要你……不后悔,便好了。”   陈平安还记得自己用颓丧的语气,对儿子这么说。   如今,看着陈音的微笑时,他不仅没有欣慰,反而更加局促。因为儿子压根就不知道他曾经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被儿子这么看着时,陈平安越发觉得自己不像是好爸爸。   “如果……你老爸没那么好呢?”陈平安忍不住问道。   陈音想了想,道:“好这个字,如果真要追究,其实是很难定义的。对有些人来说,父母事事顺心意是好。可另外一些人来说,父母放手是好。对我来说,您养育了我这么久,没少我吃没少我喝,也没家暴我,这已经是很好了。”   “可是……”   “爸,我都说了,不要钻死胡同了。”陈音认真地看着陈平安:“我从不后悔选择警察这个职业,也不后悔在成为警察时要付出的一切。就像是网络上流传的那句话: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如果无法承担起这份艰难,那警察的荣耀,也不能属于我。更何况……”他顿了顿,道:“我还活着,不是么?”   门锁被转动的声音骤然响起,随着房门拉开,万荣荣转身进来,一回头,便看见陈平安和陈音爷俩坐在沙发上:“呦,你们爷俩在聊什么呢?还手拉手起来了。”   陈音笑道:“这不是许久没和老爸聊天,所以和他一起讨论了一下人生哲理么?妈,阿苒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送回去了,本来我想送她进屋,结果她还不乐意……嘿音音,你看咱家这新空调怎么样?我特地买的!就是知道你要回来住……”   “我看看,这新空调花了多少钱啊?”   “不贵不贵,也就五、不是三千多!”   看着妻子与儿子讨论着新空调,坐在沙发上的陈平安慢慢地握紧拳头。   他当然明白儿子刚刚的劝慰之言。   活着,是啊,儿子还活着……   只要活着,便足够了。   晚上九点,陈音洗完澡,推开卧室的房门。   从小时候开始,这里便是他的卧居。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他极少回来,这里便当作父亲的书房。   推开门时,一股书籍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卧室面积看起来并不大,可能是因为东西比较多。比如进门左手边,便是两排靠墙的书柜。而直通阳台的门边,是一张书桌,桌上还放着一个桌面书架,里面摞着一堆课本。另外一边,是一盏台灯。   台灯正亮着,可能是妈妈刚进来过。一抹橘色的柔光斜斜地打亮了半边卧室,也省去了开灯的功夫   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陈音也没去看。因为刚洗完澡,他只觉得浑身舒畅,陈音索性朝后一躺,躺在凉席垫上。静静望着天花板时,只觉得脑海空空。   躺的久了,人也有些困倦。陈音觉得自己要睡着的时……   他突然睁开了眼。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陈音坐起了身,台灯照耀下,那个被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粉色小礼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音坐直了身,伸手拿过这小礼盒。他记得现在先前是放在客厅里的,现在……看来也是妈妈送进来的。   这里面,是什么?   陆局知道真相、迟云苒也知道真相,而妈妈和爸爸,看见这个小礼盒时,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不知真相的人,只有自己。   这里面是什么?   迟云苒说,是他从花城带回来的。可他,完全没有记忆。   所以,这里面,会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陈音伸手拿过小礼盒,然后,轻轻地拉开那个系的很松的蝴蝶结。   彩带脱落,露出被胶带粘着的包装纸。陈音也没去寻剪刀,直接将它撕开。   里面的盒子渐渐裸露出来,是一个洁白的小纸盒。陈音顺着纸盒上胶带粘贴的方向,将胶带撕了下来,扔在一旁,再打开纸盒。   当看清纸盒里的东西时,陈音怔住了。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陈音拿起这个盒子,虽然盒子盖上,凝固了许多疑似血的小块。但是用力一抚,便能弄掉。   疑似血迹的小块掉落后,盒盖上那只小小的天鹅与天鹅下方的单词,一并裸露出来。   那个单词是“Swan”。   “我忘了东西在那家店里,得回去取一趟,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耳旁响起了应禾的声音。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才将拿起,打开一看。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当那枚银质男戒入了眼中时,陈音竟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   这就是你忘了的东西吗?陈音如此想着时,又想到:他应该有所反应吧?比如高兴,比如微笑,可是……   为什么,只觉得一阵讽刺?   “这到底,算什么?”看着那枚静卧在戒枕上的戒指,陈音唇角欲扬却又难以扬起,一腔心绪,尽化苦楚。   “你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又是一句宛如自问的话,陈音抬起头,望向窗外,仿佛在看那个不知过的怎样的人。   那一天之后,陈平安和万荣荣夫妻俩,发现自己儿子变得沉默起来。   好吧,也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这样过。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多好处理?让当父母的和他聊一聊,开解开解,这段不知从何而起的沉默不就过去了。   可现在……就算陈平安和万荣荣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年纪终究大了,很难分清现在的小年轻脑袋瓜里都想着些什么。想要开解,可看着陈音坐在书桌前望着外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时,又有些局促。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万荣荣提议让她带陈音出去走走?陈平安看向外头,压低了声音说:“三十多度的天出去走什么?把自己当烤肉吗?”   万荣荣也压低了声音说:“不出去散散心,那怎么办?”   “嗯……我去超市买点菜,给他做顿好吃的?”陈平安思来想去,也只能拿出自己的拿手绝艺了。   “去去去,要去赶紧去。”万荣荣和撵鸡崽儿一样,把陈平安赶走了。   等到丈夫离开了,万荣荣又探头看了看发呆的陈音。   也不知怎么回事,唉。   对陈音来说,他不是不知道父母对他的关心。只是……应禾的这枚戒指,将他的理智,给搅得稀巴烂。   他的脑海中,一会儿是应禾在SWAN提起男戒时笑盈盈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手机上那条冰冷至极的分手短信。曾经果断说出不想等答案的心,放在此时此刻的犹豫前,是多么的讽刺。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   而万荣荣与陈平安夫妻俩,在晚饭的时候,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叮嘱着儿子多吃一些。   陈音也没管碗里都快摞成小山了,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小山,突然道:“爸、妈。”   “在呢!”夫妻俩不约而同地说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陈音抬了头,看着对坐着的夫妻二人:“能回答一下吗?”   万荣荣暗道这傻孩子憋了这么久可算要吐露心里话了,表面上,她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就行,我们一起解决。”   “你妈说得对,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陈音沉默起来,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样的词汇。然后,便听见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爸爸,有一天,妈妈突然不告而别。过了许久,你又见到了她。那再见面时,你会原谅不告而别的妈妈么?”   “呃……”   这问题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但看儿子的神情这么凝重,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陈平安想了想,道:“不告而别总有原因,如果是嫌我了,那原谅不原谅其实都不重要。如果是无奈之择,那我会原谅她。”   陈音转过头,看着陈平安:“如果两者都有呢?”   “那……”陈平安顿了顿,叹了口气:“那就只能看感情了,看我,到底还爱不爱她。”   “喂、喂喂喂,老陈你这口气什么意思,别搞的我好像要红杏出墙一样成不成?儿子不都说了是假设吗!”   “哎呀,说了是假设,那你也别急嘛,假设不就是没发生的事情么?不用在意——”   “这说的可是我又不是你,你是没看见你刚刚那个表情……”   耳旁吵吵闹闹,陈音没有管他们,有时候闹一闹,也算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法。   可爸爸的话,却让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爱情么……   局里给陈音批的假是整整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让炎热的夏季,走向略带寒意的秋天。   这一个月中,陈家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例如,万荣荣看着陈音和陈平安都在,便报了个旅游团,带着这素来没什么假期的爷俩好生玩了一番。   等他们回来后,又修整了几天。离陈音回局里工作,只剩下两天。   正巧的是,陈平安所在的高中也正式开学了。于是,万荣荣在家帮陈音洗他的警服,陈音则骑着小电驴把陈平安送回学校上班。   等到陈音回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万荣荣晒完衣服便出去买菜了,所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理论上说,他应该联系队里问问情况,然后做一些准备工作了。可是,今天天气太好了,不冷也不热。阳光充沛,时不时还有柔风吹拂,让人不由心生倦意。   为了不让自己真正睡过去,陈音打开电视,决定听一听早间新闻,先提提神,然后整理一下思绪。   “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于昨日在京举行,全国共有……”   陈音摸来一个苹果,本想直接啃两口。可瞅了瞅这苹果的皮,嗯……这个黑点,应该不是被虫子啃出来的吧……   算了,还是洗一洗,削个皮吧。   他起身进入厨房,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掩下了客厅里的声音。洗干净后,他低头削着苹果,没一会儿,皮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削个苹果也才过去两分钟,等陈音出来时,电视机画面已变。   陈音走到沙发边坐下,还未抬头,耳旁是女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最新消息,XX日于花城时所发生的仓库爆炸案已造成了五人死亡、三十余人受伤,其中伤者已送往医院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   早在“花城”二字入耳时,陈音已经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上的转播。   虽然有记者、有消防、有不少人在现场。显得很是拥挤,可当镜头闪过这座仓库外墙时,陈音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他认得这个地方,也认得那个印在墙上的标记。   这里……这里是“长生”的地盘! 第93章   陆弦苍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上的视频,如果陈音在这里,便会发现陆弦苍正在看的视频正是他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新闻。   这段新闻并不长,只有一分多钟。可陆弦苍眉头在女主播标准的播音腔中,越皱越紧。直至视频结束,他才转移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后,长长地叹口气。   “陆局……”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瞒不住了啊……”   陆弦苍自言自语,随即,他视线一抬,望向站在办公桌前的迟云苒。   与他一样,迟云苒目光中满是忧虑。   陆弦苍想了想,道:“花城那边,真的已经确定了死亡人员中有那个叫罗祖祭的人?”   迟云苒拿起夹在腋下的文件夹,翻开一看:“根据内部线人提供的样本与在场死者进行DNA比对,确定3号死者与样本匹配度达到99.99%。所以……从检验角度来说,罗祖祭,应当是死了。”   陆弦苍道:“你刚刚说,应当是?”   迟云苒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轻声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罗祖祭,但我与他的女儿谈过,自他女儿口中可以得知罗祖祭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极少亲自露面处理事情。可如果亲自出面,就代表这件事他有绝对的把握。所以……说他真的死在了仓库里,我……还是很难相信。”   “我能明白你的忧虑。”陆弦苍同样叹了口气:“能成为‘长生’四大堂口之一的堂主,哪会这么轻易死掉。只是,你莫要忘了,是谁引他们过去的。”   迟云苒再次沉默。   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名字写上了‘不老’里面,她其实没有资格和陆局单独谈这件事的。只是,自看到那份从花城发来的文件后,她宁可自己从不知道这件事!   在陆弦苍的目光中,迟云苒涩然开口:“真的是他么?”   陆弦苍沉默不语。   “可是现场,明明没有他的尸体啊!”迟云苒忍不住道:“没有尸体,不就代表还活着吗!”   陆弦苍闭了闭眼:“没有尸体,的确有可能活着。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迟云苒愣了一下,另外一种可能?会是什么?   “他如果把自己当成了炸药包,那怎么会留下尸体?”   迟云苒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的确,没找到尸体,也有可能是因为尸体早就炸的稀巴烂了,怎么会有尸体呢?   可是……可是……   他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会没有想到后路,便毅然决然地赴死吗?   迟云苒真的不敢相信,可在残酷的现实前,却又不得不相信。   “这件事……”迟云苒顿了顿:“要告知陈队么?”   陆弦苍看着迟云苒,说:“你以为呢?”   “于公,陈队也是参与者,他知道花城之事的后续理所应当。于私……”迟云苒顿了顿,似是于心不忍:“他们的感情那么好,不让陈队知道,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陆弦苍自然知道迟云苒这句“感情那么好”指的是什么。   可以说,陆弦苍很欣赏陈音,这份欣赏不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学弟,更因为他觉得陈音是一个理智的人。陆弦苍一直都很欣赏理智的人,这样的人,头脑足够清醒。   可当陆弦苍看见那个被血染红的戒指盒后,一切……都变得有些微妙了。   那个被陈音在昏迷中也死握不放的盒子,是陈音难得失去的理智么?   陆弦苍不知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两个人的事情,他觉得……   “砰砰砰。”   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叩响,陆弦苍眉头收紧:“我不是说了谈话期间不许其他人过来么?谁又过来了?”   语气中,是难得一见的严厉。   迟云苒也看了看,又回头看向陆弦苍:“陆局,我去看看是谁。”   “砰砰砰。”   听出了敲门声中的急促,迟云苒快步过去,刚转动门把手:“陆局不是说了谈话期间不许……陈队?!你怎么来了?!”   声音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一听“陈队”二字,陆弦苍自椅上起了身,见迟云苒侧身让开,穿着便服的人气喘吁吁地看了过来。陆弦苍眉头本就皱着,一看见陈音那难看的脸色,眉头皱的更紧。   “陈音,你怎么来了?”陆弦苍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我记得你应该是……后天才归队吧?怎么提前过来了?”   陆弦苍的声音中满是平静,一点异常都没有。看的迟云苒在心中只能夸赞一句“不亏是陆局”。   至于她?她只能在陈音和陆弦苍对视的过程中假装自己不存在,陆局既然还没说要不要告知陈音这件事,那她还是安安心心地当只鹌鹑吧。   陈音看见新闻后,便直接冲下楼骑着电瓶车一路直奔局里。速度之快险些被交警抄了牌,进了局里后,他又险些因为太过莽撞被当成可疑分子,要不是有脸熟的同事过来解围,他只怕找不到陆弦苍的办公室。   所以,迟云苒的复杂心绪陈音没去管,他只是努力调整着呼吸:用的是那位叫李忆如的女医生告知他的调整方法。不然他受过伤的地方,疼的厉害。   陈音站直了身体,看着陆弦苍,抬起手敬了一礼:“抱歉,陆局,是我打扰您了。可是……我有急事,想要找您确认。”   陆弦苍淡淡道:“什么事能让你连口气都喘不过来也要一路跑过来见我?”   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我看到新闻了。”   第一句话说出口,第二句话便能自然而然地跟上了:“我认得新闻里说的那个仓库,那是‘长生’的地盘。”   陆弦苍看着陈音,说:“所以呢?”   “……一般来说,警方的行为不会直接了当地在新闻上播出。如果要播出,也是任务完成之后。可现下却出现了和‘长生’有关的新闻,如果不是任务收网,便是……”陈音看着陆弦苍,轻声道:“事情已经大到瞒不住普通人了,对不对?”   陆弦苍闭了闭眼,神情中带上一丝淡淡的疲倦。   迟云苒看了看陈音,又看了看陆弦苍,不知自己该不该插上一句。   “你来,只是为了这件事么?”陆弦苍冷静地说。   “作为曾参与过‘不老’行动的人,我应当有资格知道行动相关吧?”见陆弦苍依旧沉默,陈音忍不住道:“所以……陆局,我能知道,这件事的具体过程吗?”   陆弦苍沉默了片刻,才道:“具体经过花城那边比较清楚,我们这里是因为有人曾参与过……算了,迟云苒,把文件念给他听吧。”   “哦,好。”迟云苒又打开文件夹,上下扫视文件内容,不知从何念起,却又不得不念:“XX日晚上9时,收到内部线报……”   陈音沉默地倾听着,神情并没有改变。   “晚上11时,有附近居民听到仓库附近有枪声。晚上11时有余,枪声停止。晚上11时40分,仓库发生爆炸。”   “现场监控损坏,无法辨别来时方向。但根据受损车辆以及现场勘测来看,进入仓库的人应有三十五人以上。”   听到这里,陈音的五指慢慢收紧。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地面对、冷静地处理,可是,当迟云苒念出“罗祖祭”三个字时,他只觉得紧绷着的心弦,“啪”一下,断了。   迟云苒看着浑身轻轻发颤的陈音,她跳过了些许部分,没全部念出,就是怕她的好队长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可她怎么觉得念全部和没念全效果一样啊?!陈队不会要晕过去了吧?!   “陈、陈队……”迟云苒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你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好难看,要不要去医院?”   “罗祖祭,死了?”陈音突然道。   “……根据DNA对比,他……应该是死了。”   话音落下,迟云苒便见陈音转过头,看了过来:“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却没说最关键的,为什么不说?”   “我……”迟云苒很想说我怕是你承受不住,可看到陈音那双眼睛时……她便是一个激灵。   陈音虽然不是那种爱笑的性子,但神情温和,眼神平静的模样,也会让人心生暖意。   可这一刻,陈音眸中的温暖消失了,留下的,是愁绪万千。同时,陈音勾起了嘴角,明明是个笑起来的模样,却让人觉得一阵苦楚,百种酸涩。   陈音轻声道:“你不说执行任务的关键人,是怕我猜出来么?可是……”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能把罗祖祭引进仓库里的人,要么是他觉得趣味的人,如果不是趣味,他不会跟一个不放在心上的人进入仓库的。要么,便是在‘长生’集团中位高权重的人。地位不高,是无法让罗祖祭看上一眼的。迟云苒这么防着我,那这个人我一定认识,在‘长生’我认识的人不多,也就那几个。所以,”他顿了顿,道:“是应禾吧?”   迟云苒低下头,看着纸上那两字:稻花。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陈音看向陆弦苍,平静地问:“应禾怎么了?受伤了?失忆了?还是……”   “没有!”就在陆弦苍要开口的时候,迟云苒果断地说:“在现场没找到应禾的尸体,他不一定就是死了!陈队你别瞎说!”   明明是安慰的话,可陈音的反应和陆弦苍一模一样:他闭了闭眼,神情中带着疲倦:“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敢和我说?你又怕暴露什么?”   “那你就要认为他死了吗!”迟云苒声音中带着一丝怒火:“他那么聪明的人,连我们两个都能保得住,怎么会保不住自己?!”   不,你不知道……或许,正是因为保住了我们两个,才让他陷入了更危险的环境中。   “陈音。”耳边响起了陆弦苍的声音,陈音抬了眼,看向局长。   出人意料的是,陆弦苍没有否认陈音的话,却也做出了与迟云苒一样的回答。   他说:“虽然我们不清楚应禾是生还是死,但如果,连你都认为他已经死了,那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相信他仍活着?”   陈音与迟云苒都怔了一下,迟云苒是因为局长这一番话:都说局长不苟言笑,严格律己。可、可是……局长也是会安慰人的啊!还这么温柔……   对陈音来说,却如雷鸣震耳发聩。   是啊,如果他都不相信,那这个世上,又有谁会相信应禾还活着呢?   纵然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可只要他坚信,谁又能说希望不能成真呢?   陈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局里也忘了,他一边推着电瓶车在街上走着,一边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想着陆弦苍的话。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儿,脚步也未曾停下。   陡然一阵风吹过,枯黄的树叶哗啦啦地落了一大堆,有两片也落在脑袋上,唤醒了正在沉思的人。   陈音将叶片拿开,一抬头,微微一愣,眼前是熟悉的小区。   不是他家所在的老式居民区,而是……他和应禾买下房子的那片小区。   “陈音?诶,你是陈音吧?!”   突然听见有人唤他,陈音回过头,坐在门卫室里的门卫大爷对他招了招手:“真的是你啊,快点过来,有你的邮件。”   “我的邮件?”陈音将电瓶车停好,走了过去:“谁给我寄的邮件?”   门卫大爷在堆了不少东西的桌上一阵翻找,一边操着浓厚的楚城口音回答陈音:“不晓得嘞,邮件到蛮久了,可我就是没见你人回来,你去哪儿了喽?”   “我啊?我这一个多月都在我妈那呢,没回来过……诶,您看看是不是下面那封?我看见蓝色尖角了。”   门卫大爷手一顿,从东西下面捏住那个蓝色尖角,用力一抽——   “呼,拿出来了。我看看……嗯,是这封,从花城寄过来的。”   正好,陈音接过了邮件,也看清了上面的邮戳:来自花城。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下一章大结局~ 第94章 大结局   陈音心下一愣。   “诶,是谁给你寄的邮件啊?”门卫大爷探出头看了看:“怎么不寄快递喽?快递不比邮件快些么?”   陈音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大爷的话。他将邮件拿着,然后推着电瓶车朝自家所在的那栋楼走去。   可走到花坛附近时,陈音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停下脚步。   将车停好后,他走到花坛那,一屁股坐下去。将手中的邮件,对着天光看了看。   邮戳是来自花城,时间是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前?陈音转念一想,那时候他和父母还在旅游的路上呢。   他这里的邮件,从来都是不打电话直接扔门卫。应禾还说过,就他们这个德行如果不是国营企业,哪里干得过其他快递?   名字……陈音的指尖抚过寄件人的名字:不是应禾,是……一个叫成致远的人。   成致远又是谁?难道是……   脑海中闪过一张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面孔。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音晃了晃邮件信封,只听到里面有一阵响动。东西应该不大,而且很薄,不然两根手指就能捏出东西的大概模样了。   陈音捏住信封,用力一撕——   一个红色的薄本,掉在了地上。   陈音捡起那个薄本,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瞳孔微微一收。   上面也没什么,只有一行黄色的字:房屋所有权证。   陈音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好的感觉,他捡起那本房产证,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之打开。   看清里面的内容时,陈音的牙根咬得很紧。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如果应禾在他的面前,他肯定要狠狠地甩应禾一巴掌。   里面的内容也没什么,就是将楚城这栋写着应禾名字的房子,改成了陈音。   他把这栋房子,送给了陈音。   至于为什么让这个叫“成致远”的人来寄东西,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被人盯得很紧了。   如今……   陈音只觉得口腔里要被咬出血了,可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这本房产证。   你是已经料到自己会死了吗?所以连房产转移都做好了准备?!   又是戒指,又是房产,你可真能耐啊!啊?真是能耐极了!   应禾,你这个王八蛋,你到底想做什么?!就这么,想要英勇就义,想要一去不回吗?!   那你在就义之前,就没想过你不在之后的事情,没有……想过我么?   在花城是如此,面临死关时亦是如此,如今……   这便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那你为什么,不愿亲自和我说出答案?是因为我太过顽固?还是……你早已看出了我的顽固?   应禾,你真是个,混蛋啊!!   他明明该生气的,可到最后,明明该有的怒火化作一腔难忍的泪意。   眼泪模糊了过去、模糊了现在,更模糊了那不知该走向何方的未来。   “妈妈,那位叔叔为什么在哭啊?”陈音突然听见有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或许,是因为想到自己重要的人了吧。”   一年后。   “这一次跨省抓捕得以顺利完成,主要感谢楚城警方的大力协助。我仅代表山城警方,向你们说一声多谢。”   会议室的讲台上,屏幕大开,来自山城警方的代表正站在同样的讲台上,他的声音通过网络的传输自讲台两侧的扩音器中传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坐着的一排排人,是来自山城警方的年轻干警。   而在屏幕的这一边,楚城警方以第一支队队长为代表,及时与山城警方进行视频对话。作为支队之一的成员,迟云苒自然也参加这一场会议。   迟云苒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这场会议,说是感谢会议,其实更应该算是表彰会。因为这一次,由山城与楚城两地警方携手,共同打掉了一个存在至少有五年以上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   这个犯罪团伙有多麻烦呢?从打掉他们,让几十个家庭得到团聚便可以看出其犯罪的严重性。   两边代表讲话完了,下一个应当是进行表彰了吧?迟云苒如此想着。   果不其然,当山城警方代表讲完后,支队队长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道:“这一次行动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有山城警方的协助,还要感谢以下几位同志——”   迟云苒作为后勤人员,也没学前方的战友们冲锋陷阵,所以有没有她的名字她还真无所谓。但迟云苒知道,有一个人,是肯定会在这份表彰名单上的。   念到名字的人,都要上台领取证书与锦旗。证书是内部发放,作为鼓励。而锦旗是那些险些失去孩子的家庭,自发购买赠送的。   “其次,便是第一支队副队长,陈音同志。”   话音落下,坐在前方、身着警服的人站起身,迈开长腿,朝着讲台上走去。   他来到队长身边,利落地转过身,对着台下所有人敬了一个礼。   陈音身材本来就不错,猿臂窄腰,又容姿俊朗,再者穿着警服,更让他显得精神饱满,英气勃勃。   迟云苒都听见坐在身边的女同事们,低低地“哇”了一声。   满是赞叹。   幸亏下一秒,所有人都开始鼓掌,女同事的赞叹才能被掌声们压下。   迟云苒也开始鼓掌,啪啪的掌声,掩下她心中难得一见的愁绪。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作为警察,敢拼敢做是很正常的。可对陈音来说……她总觉得,陈音是故意用工作麻痹自己的。   可她没坐在陈音的身边,因此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会议一共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等到队长说散会时,一干人早如流水一般离开了会议室。   可能是事情了结的缘故,有的人讨论着这一次获奖的人员,有的人回忆着案件发生的经过。还有的人,嗯……   如果迟云苒没听错,她们好像在讨论上台领奖的同事们哪个更帅……   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到卫生间附近。   迟云苒进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坐了两个小时,就算没怎么喝水,身体自然循环下也囤积了不少。   刚自洗手间里出来时,迟云苒忽听见有人唤她:“师姐!”   迟云苒回过头,一下子便看到与她一样穿着警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但她的神情却比已入行多年的迟云苒稚嫩了许多。   “菲菲?怎么了?”迟云苒低下头,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女孩儿,也就是迟云苒所唤的菲菲。她是刚被分配到支队里的新人,因与迟云苒是同一个学校,所以菲菲唤迟云苒为师姐。   菲菲过来,学着迟云苒的模样洗了洗手。又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终于见到陈队长了,原来他长得那么帅啊!”   迟云苒甩着水珠的手一顿,又看了看菲菲,这才想起来菲菲是今年X月进的局里,X月的时候,陈音还在外面蹲犯罪嫌疑人呢。   看着菲菲这模样,迟云苒勾了勾嘴角,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是不知道,陈队刚进局里时,可是被夸过‘风姿如玉’的人。”   “哇——”菲菲眨巴着眼睛:“如果师姐你昨天跟我说我肯定会不相信,但你今天和我说了,我也不得不赞同啊。”   迟云苒转过身,准备离开。菲菲也跟了上来,可能是因为身边这位师姐很好说话的缘故。她胆子也大了不少:“陈队这么帅,嫂子也很漂亮吧?师姐,你有没有见过嫂子?”   菲菲本来是好奇相询,毕竟那种风姿的人,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也很正常吧?   可哪里想得到,迟云苒脚步一停,原本带着淡淡笑意,可在回头的时候,笑容消失了。   见迟云苒不笑了,菲菲似乎被吓到:“呃……怎么了吗?是我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迟云苒垂下眼,她知道菲菲不过小女孩儿心性有所好奇罢了。如果换作是刚入队的她,她也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   “菲菲,陈队的感情问题,以后不要问了。”迟云苒道:“无论是问谁都不可以,明白么?”   菲菲怯生生地道:“我不问了,师姐,是我的错……呃?”   骤然变化的尾音,让菲菲一愣。见她愣住,迟云苒也是一怔,她下意识回过头,便看见那个被她们讨论的人,正站在身后,淡淡地看着她们。   “带新人的感觉如何?”   办公大楼外,一颗梧桐树下,陈音与迟云苒坐在树前的花坛上。   虽然背后论人一不小心被当事人抓到现场十分之囧,但陈音却像是毫不在意,他带着迟云苒,直接出了办公大楼。   外头阳光正好,哪怕穿着警服也不觉得热。他们俩就像是还在读书的大学生,肩并肩坐着。   听到陈音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迟云苒“呃”了一会儿,老实交代:“还、还行吧……她们都很聪明,带起来不费力气。不像是我……嗯,不过我总算能了解陈队你的心情了。”   陈音笑了一下:“我什么心情?你不会觉得你自己很笨吧?”   迟云苒挠了挠头:“我有时候是挺笨的。”   “如果你真的很笨的话,也不会在第一支队里待这么久了。”陈音看了过去:“不要妄自菲薄。”   “我知道啦。”迟云苒点了点头,她又抬了眼,望向看着她的陈音:“陈队……”   “嗯?”   “菲菲讨论你的感情问题,你没生气吧?”   “生气?”陈音一怔,看着迟云苒局促不安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角:“生什么气,是人都有好奇心不是么?”   迟云苒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之所以不让人询问你的事情是因为……   陈音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   陈音转过头,看向远处:“一年了,他还是没回来。这种事如果放在正常人那儿,早该认为他已经死了。”   “陈队……”迟云苒想要宽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一年了,应禾还是没有消息。虽然有法律说因为意外事故且下落不明两年以上的人,可以由亲属申报死亡,可是……   可是,陈队不会这样做的吧?   “就像陆局和我说的,如果我都不相信他还活着,那他在这个世上,便真的死了。”说着这些话时,陈音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丝毫伤心。   可迟云苒听出了他话语的坚定。   其实吧,也不需要陆局那句话,等到陈队振作起来时,他还是会坚定信念。   坚定……应禾还活着的信念。   下班的时候一眨眼便到了。   因解决了一个大案子的缘故,队长难得没有拖堂,很痛快地放他们离开了。   陈音走进停车坪内,找到他那辆电瓶车。等找到后,便将今天得到的证书放在电瓶车前面的抽屉里。   他取下警帽,将之放在后备箱,然后戴上头盔。随后将车拉出一排排车中,两腿一垮,上了电瓶车。   落日的余晖残留在天际,照亮了回家的路。因骑车的缘故,晚风阵阵扑面而来。   他这是要回自己买的房子里。   一年前,即便他再怎么隐瞒,陈平安与万荣荣也还是知道了应禾失踪的事情。他们也间接得知了陈音与应禾曾经闹到分手过,可是,当他们看着沉默不语的陈音时。老一辈的阅历,让他们怎么猜不出自己儿子心中所想是什么。   万荣荣温柔地摸了摸陈音的脑袋,说了一句不像她这个脾气能说出的话。   万荣荣说:“一个人能遇到真爱是很难得的,坚守这份真爱是更难得的。如果你认为你们的感情还能继续,那就按照你所想的,继续走下去吧。”   她并没有说应禾可能已经不在了,只是让着自己的儿子,随他的心意而行。   所以陈音又回他的房子里住了,这一次,他还是一个人,可比之先前不同的是:他坚信,应禾会回来。   哪怕再等一个两年,或者是两年的两年,或者是……很多个两年。   或许等到花城那边的事情平定了,他该去花城走一走。没亲自去花城看,还是因为他曾在“长生”露过面,贸然过去,有些危险。   电瓶车刚驶入小区内,有人突然唤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陈音一捏刹车,回头看去:“大爷?”   “诶?是陈音啊,陈音我跟你说个事!”门卫大爷赶忙从门卫室里出来,他摇着蒲扇,看了看正望着他的陈音:“陈音,刚刚小区里,来了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陈音怔了一下:“有多奇怪?”   “这么热的天,他穿着长袖长裤也就算了,还戴着个帽子跟口罩!遮遮掩掩,一看就有问题!”   陈音下意识看了看穿着长袖长裤的自己,如果他没戴帽子和口罩,是不是也得规划为有问题的人?   “那个……您是怀疑那个人有盗窃的可能?”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看着大爷连连点头,陈音也点点头。   人民警察为人民,加个班算什么。   “他去哪栋了?我去看看。”   “3栋。”   好家伙,还是他住的那栋。   陈音道:“大爷,为了安全你还是别跟我过来了。我自己去3栋看看,是小偷的话我一个人行动也方便。”   “那,那我在楼下等你!”   陈音叹了口气,他真不是嫌弃大爷的热心肠,只是这个天穿着长袖长裤戴口罩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有问题的人……理论上来说,应该不是什么贼吧?   不过碍于小区内老年群众比较多,如果说什么花言巧语把老人家给忽悠过去了,那也是麻烦事。   面对热心肠的大爷,陈音只好点点头,推着车朝3栋方向走去。   3栋的单元外,坐着一群老年人。   陈音下意识看了看天色,这都傍晚了,也没太阳可以晒了吧?那他们坐在这儿是干什么?   见陈音过来,一个大妈推了推身边的好姐妹,那位被推的大妈起了身:“陈音?你回来了。”   陈音认识她,是他们这一片广场舞的领头人之一,赵大妈。   “嗯,赵大妈,我想问问……”   陈音话还未完,就被赵大妈急促打断:“陈音,我跟你说!刚刚有个穿着很奇怪的人,过来后就问我你在不在家,知道你不在家后便直接上楼去了!”   又是穿着很奇怪的人,而且,是来……找他的?   陈音眉头一皱:“他到现在还没离开?”   “没呢,我们一直守着大门口,就没见他下来过。”   ……原来是替他堵人才留在这。   陈音沉吟了一会儿,这要是个贼,那胆子也太大了,偷东西偷到警察家还不跑?   “不过说起来,那人身上好浓的一股药味,走路也有点瘸。不知道是不是刚出院来找陈音你帮帮忙的……”   陈音本来想告辞离开,可听见出院两个字后,他想起一件事。   难道?!   在场所有人,便见陈音脸色骤然一变,也没和人打招呼,便冲上了楼。   也幸亏这是老式居民楼,只有六层,以陈音体力,他很快便冲上了四楼。如同赵大妈所说,上楼的时候,空气中也都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这么浓的药味从哪儿来?只有……受伤的人才会有!   他跑到了四楼门口,一眼就看到那双放在门口的球鞋。   那个人进去了。   哪怕红本上的名字换成了他,他也没换过门上的锁。   陈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哆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只好用这哆嗦的手在身上摸钥匙。   钥匙呢?钥匙呢?   哦,在这儿。   他将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然后轻轻地转动。   “嘎达”一声,门锁打开,顺着拉开的门,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有人在做饭。   陈音呆呆地看着亮着灯的客厅,和厨房里传来的一阵阵响动,许久没有说话。   这时候,有人端着菜自厨房里走了出来,刚将菜放下,一回头,便看见呆愣的陈音。   他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印着机器猫的围裙兜,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陈音。   陈音没说话,不过看样子,他也说不出话了。   他只好叹口气,道:“我看了下冰箱,还好有几样菜,不然今天晚上你就准备吃——诶??”   突然扑过来的人,将他紧紧抱住。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伸出手,环住怀中的人。   “……我最近没加班,所以不是睡着做梦吧?”怀中人低低地询问。   “不是。”他很平静地说:“我回来了,陈音。”   “……我没听见,再说一次。”   “我回来了。”   “再说一次。”   “我回来了。”   说了不知多少遍,怀中人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应禾,你是个混蛋你知不知道?”   明明是责怪的话语,却让当事人微微勾起唇角。   “我知道。”   “……那,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他听见自己用最温柔的语气,不假思索地说:“我知道。”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接下来还有一个角色番外~ 第95章 罗莎莎番外 归途漫漫(上)   几乎是在闹钟响起的同一瞬,她便睁开了眼。   下意识自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一看时间,早晨五点半。   她昨夜差不多十二点才睡着,现在醒来,竟也不怎么困。她放下手机,转过头,却发现身边本该睡着的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不,也不是没了人影。卧室外,隐约传来一阵响动,有光线自门缝隙中投射出来,他显然是早已起了身。   她只好赶紧起了身,打开电灯,连忙换衣梳头。   打开卧室门后,一股小米粥的香气飘了出来,男人自厨房里端出早餐,刚进客厅,便看见站在门口的她。   “莎莎?你醒了?赶紧洗漱去吧。”   莎莎点点头,走到卫生间附近,刚拿起口杯,忽又想起什么,看向忙活着的男人:“你几点起来的?”   “啊?”男人愣了一下:“比你早一点吧?”   莎莎就看着他,看着他,然后便见男人挠了挠头,有些纠结地说:“好吧……我……大概四点半起来的。”   比她早了一个小时。   莎莎也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叹气,她抿了抿唇,才道:“其实你没必要起那么早的。”   男人笑了笑:“这不是记着咱俩今天还得赶飞机么?就起的早了点。”   莎莎忍不住了,她叹口气:“小荆,我的意思是……早餐什么的应付一下就行,你花这么多时间做,累着的是你。”   荆易眨了眨眼:“不累啊?我以前当学徒的时候也是这个点起来的,更何况我作为一个厨师,如果因为赶时间就让自己的妻子吃外面的路边摊,那我还当什么厨师啊!”   真是个榆木脑袋!莎莎暗暗吐槽了一句,却又觉得心中一阵暖意流淌而过。   结婚四年了,这个呆瓜却和刚认识时没什么差别。就像是现在,在自己认为能帮得上的地方,再辛苦也会做下去。   在荆易的催促下,莎莎赶忙洗漱:据他所说,现熬的小米粥如果凉了就失去最纯正的香味了。   一碗米粥,配着自家腌制的咸菜,再来两个包子。等他们都吃完后,已快六点钟了。   开车去机场还得四十多分钟,他们是九点的飞机,如果不快点只怕赶不上。于是,莎莎与荆易加快了动作:荆易提起他们昨天便整理好的行李箱开了门,莎莎检查了一下水电,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两人下楼。   室外天还未彻底亮起,带着雾气,而且露水很重。一辆小汽车正停在了单元门口:那是荆易从同事那儿借来的车。将行李放在后备箱后,荆易钻进驾驶座,莎莎进了后排。   荆易是和莎莎结婚那年拿的驾照,这个男人,仿佛在与莎莎结婚的那一刻开始便让自己成长起来。能自己做的,绝不让莎莎动手,生怕累着莎莎苦着莎莎。   汽车刚刚发动,莎莎便听见荆易道:“离机场还有这么远,你如果困的话,不妨睡一会儿吧。到地了我再叫你就是。”   “没事,我还不困。”莎莎回答道。   她的确不困,就是……莎莎低下头,两指缓慢地揉按着额角。   她只有些头疼罢了。   莎莎自己也分不清,这股头疼是因为昨日没睡好,还是今日要面对的事情。   坐在前排的荆易看了眼后视镜,妻子正闭着眼,揉按着自己的额角。   心下虽带着忧虑,但荆易还是没打断妻子自我治疗。   可能是因为机场高速上没什么车,本来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缩短到了三十分钟。   天是彻底亮起来了,一阵阵晨风吹散了周遭的雾气。   将车停好,又交纳了两天的停车费。荆易和莎莎进入机场内,刚进入候机室。荆易突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莎莎才回过头,就见荆易转头跑向候机室的另外一边,而那边是……   便利商店?   他要去干吗?   心下虽有些疑惑,但莎莎却没离开,她看了看四周,拾了张没人坐的座椅坐下。   约莫过了一刻钟,莎莎才听到跑过来的脚步声。她转过头,道:“你去干什么……这是什么?”   “给。”荆易将手中的塑料袋递过去。   莎莎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牛奶。用手摸了摸,这瓶牛奶还是热的。   “……你就为了这个?”莎莎愣了一会儿,才道。   荆易关切地说:“你头疼的厉害不如喝点牛奶,等会儿上了飞机就睡一会儿,这样可以缓解你的头疼。”   莎莎看着目不转睛看着她的人,男人就好似幼儿园的老师,紧盯着小朋友。生怕自己哪里又不舒服起来。   莎莎扯了扯唇角,也不说话,便拿起那瓶热气腾腾的牛奶,拧开瓶盖,然后当着荆易的面喝下去。   在喝下去的那一瞬她都能看到荆易紧绷着的脸稍稍放松了一些。   到底还是惹他操心了。   荆易将牛奶瓶还给了便利店,又来到莎莎身边坐下,与人一同望着显示屏。   不知是不是牛奶起了效的原因,原先隐隐作痛的脑袋舒缓了许多,一阵倦意涌上。莎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在她没真正睡过去。   莎莎也没看见时间,就和人并肩坐着。可能是过去了一个小时,她终于听见了那道广播——   “请乘坐U3849航班的乘客注意,现在已经开始办理乘机手续,请前往17柜台进行办理。”   “莎莎,该走了。”荆易拉了拉莎莎的手,莎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们起了身,在这个期间,莎莎虽强忍了一会儿,但倦意总是一阵阵的涌上。   好在荆易牵着她,没让她当街睡过去。   他们顺着人流前往登机口,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led屏上,U3849航班旁已显示“正在登机”,在正在登机的右边,是此趟航班的目的地。   ——花城。   飞机升于云海之上,宽阔的机翼划破时不时飘来的云絮。莎莎看了一会儿窗外景色,然后转过身,脑袋靠在荆易的肩上。   “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儿。”   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   莎莎闭上了眼睛。   莎莎已经很久没回过花城了。   如果真要算有多久,应当也有五六年了。这五六年内,她便一直和荆易在一起。   从好朋友、到男女朋友,到最后的谈婚论嫁。   起先荆易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莎莎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也不见她回家探望父母。   得知荆易所想后,莎莎只是笑了一下,她说:“因为,除了你身边,我无处可去啊。”   她明明是笑着,因何目光变得如此凄楚?   自那以后,荆易便不再问莎莎父母的事情了。   对莎莎来说,这一次回返花城,却不是什么突发奇想。而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错,这五六年中,她不是不想回花城看看,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罢了。   要回返花城,自然瞒不过她的枕边人。对于妻子突然提出前往花城,荆易虽有些疑惑,可当知道妻子要去的地方是哪儿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莎莎笑了笑,说,如果你心里过不去,那我一个人过去就是。   荆易想想了想,最终摇头,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花城国际机场。   可能是因为补了一场好觉的缘故,莎莎总算有了些精神。她跟着荆易出了机场,路边正好有停着的出租车正在揽客。   荆易说:“我们先去酒店吧,放下行李再去那边。”   莎莎点了点头。   见有客过来,司机很是热情地帮客人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又帮人拉开车门,荆易连声道谢,司机则操着浓重的花城口音道:“没事啦,天南海北来客都系朋友啦。”   荆易也几年没来花城了,遇到这么热情的司机他也愣了一下,不过还好,司机懂得分寸。送客上了车后,便钻进驾驶座。   大概是觉得路上无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先生是外地人吧?来花城玩吗?”   坐在他身边的荆易也知道自己这口音一听就不是花城本地人,遮掩也没什么意思,他点点头,道:“是从外地过来的,不过不是来玩的。”   “呦,不是来玩的,那是来走亲访友的吧?”   荆易还未说话呢,坐在后排的莎莎突然开口,一口纯正的花城话:“师傅,你知不知道与青山在哪?”   陡然听见这么标准的花城话,不只是司机,连荆易也愣了一下。   不过愣也是一会儿,司机道:“哦哟,美女也是花城的啊?”   “嗯,所以你知道与青山在哪儿么?”   “与青山……好耳熟,你等等,我问问我车行的兄弟们。”说着,司机打开放在手机支架上的手机,找到了群,按下语音键:“兄弟们,你们知不知道与青山在哪里?”   语音发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人回复了,点开语音一听,一口标准的川音:“你问与青山干撒子喽,有客人要过去?”   司机回头问道:“你们是要去与青山那边对吧?”   荆易和莎莎都点了点头。   “是的诶,有客人要过去。”   再次发出消息后,群聊屏幕上又跳出一条语音,点开一听:“与青山在城西,不过那边就一个监狱,有什么好看的。”   监狱?!   司机一愣,他下意识看向坐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却见他点了点头:“是监狱就对了,我们过会儿就是要去那边。”   司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第96章 罗莎莎番外 归途漫漫(下)   在“工作”的前一年,她其实想象过如果有朝一日被警方抓住,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是每天待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睁开是窗户闭眼也是窗户?是睡在大通铺上,每天听着其他人的鼾声睡着?还是……直接被推进刑场里,准备一针扎进皮肤里后,一辈子了结?   可真正进入监狱里后,她倒是有些意外。   监狱里,是以教育为主的。   这个教育,虽然也因罪名有所划分。但因为她的罪名在一干罪犯中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每周除了大集会上的集体教育,还得和其他罪行较轻的女犯一样,接受一对一个体教育。   除了接受教育,便是进行职业技能的学习。花样倒是挺多,什么种茶啊、做服装啊、做鞋子啊、学习家政啊,零零碎碎一大堆。   老实说,有点烦。   可烦又能怎样呢?人都已经进来了,难不成她还能逃出去?   在必须要选择几样东西学习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做服装。   如果是放在以前,她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学习做服装的:要知道她从来都是带着信用卡直接去步行街shopping的人,衣服怎么做出来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么……她指甲上的美甲也没了,披肩的长发也不在了。白嫩的手指不再白嫩。上面除了以前写东西留下的茧便只剩下一个个针眼。   那都是缝衣服戳出来的。   第一次被戳出血的时候,她没叫出声。   因为她知道叫也没用,就像是她被送进监狱里后的第一天,她很冷静地睡着了。   不睡着怎么办?难不成穷矫情吗?这里可不会让她有矫情的机会,没被先前进来的女犯打一巴掌,已经算是好事了。   而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机会减刑,她得过上二十年。   二十年,七千三百天,而今天才是她度过的第一天。   日子还很长,她还得忍下去。   人是能慢慢习惯一件事的,学会习惯,只是要付出点代价罢了。   这代价,是时间,也有可能是心态。   她终于从连扣子都缝不好的笨蛋,成为了一个快速踩着缝纫机的制衣女工。她的技术进步之快,甚至让许多女犯也凑到她的跟前,向她讨教怎么快速制衣。   她没有藏私,一一告知了。   在这种地方,帮助其他人,不仅可以刷新一下其他人的好感,也可以在教员面前刷刷脸,说不定机会减刑。   她终究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甘于在这里真正浪费二十年。   毕竟,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些的日子大概过去了三四年,某一日,她刚洗漱完,正准备排队去领取早饭时,教员却传来消息,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她心下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跟着领路人过去了。   进入办公室后,教员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她愣住了。   他说——   “罗曼,有人想要探视你。”   “是罗曼的家属吧?”   探视区内,正站着的莎莎见到一位女警过来,她下意识点了点头:“对。”   “你们等一会儿,她马上就过来了。”   大概是听见罗曼要过来,莎莎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没修过的指甲深深地掐住掌心。疼痛涣散,让她清醒。   可下一刻,却被人握住了拳头。莎莎一怔,抬头看去,荆易对着她摇了摇头。   莎莎明白荆易的意思:不要伤害自己。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有脚步声靠近这里了,莎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   她松开荆易的手,来到那扇玻璃窗前坐下。   脚步声逐渐靠近,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她面前坐下。莎莎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张熟悉中却又透露着陌生的面容。   ——她模样变了。   记忆中,她永远都是那副性感妖娆的模样。每天踩着高跟鞋、穿着小短裙和制服上下班,为了美丽可以拼尽一切。如果说谁要风度不要温度,那莎莎肯定会给她投票。   可现在,她留着一个寸头,穿着蓝白的服刑装。人瘦了很多,让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看起来更大。   不像记忆中的她,却又是她。   莎莎下意识道:“姐……”   她的声音很低,又隔着一扇窗,想来对方也听不见。   可罗曼突然笑了笑,她好像听见了莎莎说什么。她指了指一旁的听筒,莎莎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听筒取下。   莎莎想说话,可罗曼先她一步开了口,通过听筒,她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莎莎耳旁:“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莎莎的嘴唇动了动,她最终只能说:“对不起,我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么?应当是不知怎么面对我吧?”   莎莎沉默。   她觉得自己很难和罗曼解释这不曾相见的几年中她是怎么想的,却又觉得罗曼说的没错:她的纠结,终归还是因为不知怎么面对,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你还是这么厉害,明明我们都这么久没见过了。”莎莎只能这么说。   一声轻笑很清晰的自话筒内传出,罗曼轻声说:“谁让我是你姐姐呢。”   话音落下,罗曼顿了顿,又说:“如今来看我,是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莎莎嗯了一声,她道:“我……想看看你,过的怎么样。”   说出这话时,莎莎便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她过的怎么样?人都蹲牢房了还问过的怎么样!这什么嘴欠问题啊!   她下意识便想补救,生怕罗曼误会。但罗曼一听这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莎莎愣了一下,举目便对上罗曼笑盈盈的目光。   她……她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她应当生气吧?   罗曼只是笑着,她说:“每天早起早睡,八小时工作,接受教育,积极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去。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   莎莎能察觉到罗曼的视线,自她身上挪向她的身后,在她身后的是……   “这是当初救过你的那个厨师?”   莎莎一愣,道:“你……”   “你们结婚了?”   莎莎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嗯了一声。   听筒那边,传来清晰的呼吸声。   莎莎想,如果她要生气,那便生气吧。反正与这个男人过到现在,她从未受过委屈。虽然生活条件不如在花城时,但她也不曾后悔过。   出人意料的是,罗曼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结婚时没有女方家长到场,很委屈吧?”   莎莎一怔,她抬了头,看着罗曼。   罗曼平静地看着她,说:“如果是以前,我定然不会让你嫁给一个厨师。只是现在……你过的,还好吗?”   莎莎点了点头:“小荆对我很好,从没让我受过委屈。”   “那便好。”罗曼轻声道:“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男人,是很不容易的。”   她的眸光有一阵闪烁,不知想起了谁。   莎莎看着这样的罗曼,下意识道:“姐……”   “莎莎,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莎莎一怔。   “我一向要强,事事抢人于先,总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能搞定所有事情。所以有时候,我还会很嫌弃旁人的优柔寡断。这些被我嫌弃的人之中,有过你。”   莎莎怔怔地看着罗曼,她总觉得几年未见,这位姐姐有了极大的变化。   “可在感情一事上,我却输给了你。”   “姐……”   “你可以为了旁人,毅然决然地与我们断绝关系。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然后果断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可我呢?我明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却还是飞蛾扑火般朝前扑过去。”   莎莎好像知道,罗曼在说谁了。   是……那个人吗?   “姐。”莎莎听见自己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从表面上看,她好像是在问罗曼后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可实际上……   与之对视时,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发挥作用。   罗曼说:“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我与他,从来不在一条路上。”   “莎莎,你很幸运,至少你与你的爱人,能够同行到老。”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莎莎挂断电话,看着起身离开的人。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   荆易看她这边已经结束,走过来:“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该走了,是该走了,警察已经过来准备送他们出去了。莎莎起了身,在警察的引路下,离开了探视区。   自小门离开,独属于山间的清风吹了过来。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翠绿青山。   难怪这里叫与青山,这么多绿植啊。   荆易看着四周,如此想着,又看向身边的妻子。   与她的姐姐见过面后,她便是这副不说话的样子,荆易挺想问问她怎么了,又觉得她现在需要时间自我疗愈。   还是闭嘴吧,荆易如此想着。   这时候,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荆易一愣,自兜里掏出手机,屏幕弹出一条视频——   他下意识按下接通,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爸爸!”   这一声,也打断了莎莎的沉吟。她与荆易一样停下脚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女童。   “爸爸爸爸,我今天拿小红花了!”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女童一脸骄傲地指了指自己额上的小花。荆易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笑容:“豆豆真乖!来,给妈妈看一下。”   手机递了过来,莎莎也对着那边露出笑容:“豆豆真是太棒了,要妈妈奖励你什么吗?”   “要奖励一个亲亲!”   “好~来,MUA——亲啦。”   “妈妈,我今天有听爷爷奶奶的话,乖乖吃饭,所以我还要一个亲亲!”   “你这丫头,这样吧,等妈妈回家了,多亲你几下好不好?”   手机忽然拿了回去,荆易一本正经地看着那边,道:“诶豆豆,你光让妈妈亲,怎么不亲一亲爸爸啊?”   “爸爸也亲亲!”   莎莎微笑着看着父女俩互相撒娇,忽然觉得,姐姐说的其实没错:她是幸运的。   喜欢上了错误的人,心结不解,这一生都会陷入凄苦。   而这不知还有多长的人生路中,她又何其有幸,能与心爱之人携手并肩,白头到老。   “莎莎,我们先回酒店?”与女儿对完话后,荆易回过头,看向妻子:“或者你想散散心?我们去哪走走?”   “都行。”   荆易将手机放回兜里,正准备离开时,一只温软的手忽然牵住了他。   是谁,自不用说。   他反手握紧了对方,与人一并走下山。   归途漫漫,并不孤单。   -番外 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到此完结,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祝你新年快乐,事事顺心,平安如意。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