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宋成祖》 第1章 靖康天子 开封,皇宫,夜半…… 一位年老的宦官,仓皇冲入,他脚步急促,神情慌张。刚跑进来,发现一个身影正披衣踱步,并未睡下。他立即抢步上前,慌忙扑在地上。 “官家,本不该打扰官家休息,可有件事情不得不说,还请官家一定不要生气啊!” 老宦官声音悲戚,年轻的官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都预料到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是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败了吧?还是望风而逃,对吧?朱押班?” 原来老太监叫朱拱之,是内侍省押班,皇帝的身边人,朱拱之点头苦笑道:“官家神了,的确败了,不光是梁方平,还有老将何灌,七千骑兵,两万步卒作鸟兽散!”老太监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不能不怕啊! 年轻的官家倒是还稳得住,他无奈叹道:“太上皇和他身边的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说完,年轻的官家猛地扭头,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面,在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尺见方的地图。 “去把蜡烛拿来。” 听见官家的吩咐,朱拱之连忙取了烛台,快步跑过来。 “凑近点。” 朱拱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小心翼翼凑过来,官家的目光全在地图上,他伸手指着,气哼哼道:“梁方平跑了,何灌也跑了,濬州和滑州都失守了,金人大摇大摆到了黄河岸边,马上就要过黄河,直取开封了。” “啊!” 朱拱之吓得叫出声来,手一哆嗦,差点把蜡烛扔了。 “官家,这,这比澶渊之盟的时候,还要危险?” “澶渊之盟?”官家轻笑讥诮,“朱大官,澶渊之盟辽人可没有打过黄河,朝中还有寇公,尤其当年真宗皇帝不管怎么样,还敢北上澶州,慰劳将士……现在的大宋,哪里比得上一百多年前啊!” 老太监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说丧气的话,只能慨然道:“官家英明睿智,料事如神,且初登龙椅,天下臣民仰望,必定胜过当年的真宗皇帝万倍!” “好话!”年轻的官家摇头哂笑:“朱大官,且不说朕能不能比得过真宗皇帝,你说我能不能胜得过太上皇?不用做这个提线木偶?” 这一次老太监的手抓不住了,烛台掉落,老太监也顾不上遍地的烛泪,顺势跪下,磕头道:“官家,可别吓唬奴婢啊!太上皇,太上皇到底是把皇位禅让给了官家,万万不能父子反目啊!” “他那是禅让皇位吗?他分明是让我当亡国之君,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我大宋可真是父慈子孝啊!”官家毫不留情,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朱拱之哑口无言,只能不停摇头,替官家委屈,太上皇的做法还真是不地道啊! 所谓的太上皇,正是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那位以瘦金体书法闻名后世的艺术家皇帝,也是岳爷爷心心念念,要救回来的二圣之一。 至于另一位,自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官家赵桓……当然,按照惯例,此刻的赵桓已经不一样了。从去年腊月昏迷的时候穿过来,算起来已经有小十天了,大体上熟悉了情况。 尽管一肚子憋屈,但他的确变成了大宋的第九位皇帝,还是刚刚登基的靖康皇帝赵桓! 如果没法子逆天改命,一年多之后就只有去五国城享受余生了。 上辈子的赵桓读过一些历史书籍,算是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 从来没有不会灭亡的朝代,亡国的姿态也有千奇百怪,唯独像北宋这样,被冠以“耻”字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倒不是史学家刻薄,而是北宋上下,尤其是赵家人,着实奇葩! 对于这一点,赵桓算是有切肤之痛。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去年十月的时候,金兵十几万人,两路南下,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燕山府还没捂热乎,就落到了金人手里,顺便还附送了好几万伪军。 金兵就以郭药师等降将为前锋,一路南下,摧枯拉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整个北方彻底崩溃。 面对糜烂的大局,皇帝赵佶拉着一大堆亲信商议好些时候,竟然弄出一个内禅的骚操作。把儿子赵桓扶上了龙椅,让他在前面顶着。 赵佶如愿以偿退居龙德宫,当他的太上皇。 当然了,让位可不代表让权。太宰白时中、少宰李邦彦、龙德宫使蔡攸等等宰执相公,死死把持朝政。另外童贯、高俅、梁方平等人,又手握兵权。 文武都管不到,赵桓这个皇帝,完全就是摆设,提线木偶,半点事情都做不了主。 从去年腊月接受禅位以来,赵桓干得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正月初一的时候,接受了百官朝贺,算是坐稳了龙椅,至少不会轻易换掉。 可问题是外面的局势更加糟糕……仅仅是十天的功夫,金人大军风卷残云,气势汹汹,推到了黄河一线,简直比闪电战还夸张。 赵佶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妙,他派出心腹宦官梁方平率领七千骑兵,加上老将何灌率领两万步卒,北上御敌。 能被赵佶看上,这能力还用说了! 连金人都没看到,梁方平就跑了,随后老将何灌也撑不住,跟着跑了。 黄河天险,拱手让给金人! “梁方平兵败,开封连御敌之兵都没了,咱们都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这天下不能再让太上皇做主了,走吧,去龙德宫,我们父子也该好好谈谈了。”赵桓声音不高,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哪怕父子反目,也在所不惜。 朱拱之吸了口气,虽说自从登基那天起,赵桓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很显然和以往不一样了,曾经的赵桓是懦弱胆怯,而现在的赵桓却有谋定而后动的意思,比如局势危急,他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等到了梁方平兵败,这的确是绝佳的时机。 可朱拱之依旧惴惴不安,毕竟赵佶当了二十多年天子,身边尽是亲信,年轻的官家能行吗? “要不等天亮之后吧,大半夜的,打扰太上皇休息就不好了。”朱拱之还想缓缓。 赵桓哂笑道:“太上皇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酣然高卧的地步。我必须快着点,谁知道他们又会玩出什么花样!” 这话说完,赵桓拔腿就走,朱拱之愣了一下,也想起最近宫里的流言蜚语,急忙快步跟上…… 三更刚过,赵桓和朱拱之就到了龙德宫外。 令人讶异的时候,这么个时候,居然有臣子漏夜前来。 赵桓停下脚步,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蔡太师的长子蔡攸,蔡攸不到五十,风度翩翩,深受赵佶的赏识,去年的时候,被任命为龙德宫副使,随后又取代了李邦彦,成为龙德宫使。 而龙德宫就是赵佶退位之后的居所,怎么说呢,现在的蔡攸,就像是乾隆退位之后的和大人,是最亲密的臣子。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对朱拱之道:“瞧见没有,你还担心见不到太上皇,蔡相公来了,他都能见到太上皇,朕没有道理连个臣子都不如吧?” 赵桓没有压低声音,分明就是冲着蔡攸去的。 这位匆匆赶来,脑门还都是汗,也没有提防会遇上赵桓,被吓得不轻。又听到官家的话语,更是脸色骤变。 “臣蔡攸拜见官家!” 赵桓点了点头,“蔡相公,看你这么辛苦,大半夜还要忙活,真是幸好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朕才能高枕无忧,天下无事啊!你可真是忠良啊!” 蔡攸本就被军报吓得不轻,又让赵桓揶揄,不免惊慌失措。顾不得编谎话,只能道:“回官家的话,梁方平师溃,金人渡河在即,臣,臣过来向太上皇陈奏军务。” “哦!原来如此。”赵桓的脸色骤然改变,声音提到了八度“这可是军国大事,马虎不得,蔡相公,你先来禀报太上皇,也是有道理的。但朕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当聋子吧?朕也不求别的,你跟太上皇陈奏的时候,朕就在旁边听听,你不会反对吧?” 蔡攸一阵尴尬,身为臣子,给他多大的胆子,敢拦着官家,他可不是王莽曹操啊!但问题是他来面见赵佶,是有别的事情商议,还是万万不能让赵桓插一脚的要命大事。 放在平时,他倒有把握阻拦赵桓,可今天这位的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暗藏锋芒,和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赵桓变了个人似的。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蔡攸瞠目结舌的时候,赵桓却已经大步流星,朝着龙德宫里面走了。 负责看门的宦官要上来阻拦,却被赵桓狠狠瞪了回去。 “你们这些奴婢也敢阻挡朕前来尽孝?还不滚一边去!” 小太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黑地里,您这个尽孝方式还真特别。 赵桓迈步进了龙德宫,而赵佶正在里面焦急地等着,可当他看到赵桓的时候,却傻眼了,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第2章 逼宫赵佶 父子俩的见面,有点突兀。 赵佶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强健,魁梧高大,留着长须,面色白嫩……要不是因为最近金兵入侵,发愁上火,就连鱼尾纹黑眼圈都没有,难怪有精力天天跑御香楼呢! 可自从去年腊月开始,赵佶就再也没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怎么活下来! 没错,从童贯的嘴里,赵佶知道了金人的恐怖,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王恶鬼。打仗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也打不过,只有推诿卸责才能维持的了生活。 他已经把皇位让出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要跟鬼点子最多的蔡攸好好商量一下。 可谁能料想儿子赵桓居然到了! 你小子跑来当什么不速之客! “官家,在这个社稷动荡的紧要关头,你应该以国事为重,没事就不用来龙德宫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还真是不讲父子之情啊! 换成从前的赵桓,或许会忌惮三分。 可此刻的赵桓,却是毫无畏惧……毕竟上辈子的他也在市值几千亿的上市公司混过,而且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拼到了管理层,目睹了太多的商场争斗,甚至跟某大国商务部打了好几年的官司,还他娘的赢了! 凭着一个公司,挑翻了超级强国。 虽然赵桓只是普通的经历者,也让他对什么是真正的勇气,有了充分的理解。 最最关键,他面对的是极品怂人赵佶啊! 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乖乖等着金人来抓好了。 “太上皇,刚刚蔡相公说了,梁方平军溃,金人迫近开封。这可不是小事情,难道身为大宋皇帝,不该关心一下军国大事吗?”赵桓毫不畏惧,甚至带着笑,目视赵佶,“若是太上皇有妙策退敌,那就最好不过了。” 啪! 赵佶的老脸瞬间就红了,随后又变的铁青,苍白……他哪有什么好办法,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把皇位都交出去。 只不过这个逆子着实让人气恼,不要以为当了皇帝,就敢跟你老子叫板,这大宋朝还是我当家!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不过眼下的局势也太糟糕了,梁方平这个奴婢真是废物,竟然败了!他必须早作打算,否则这条老命可要扔在开封了! 想到这里,赵佶突然失笑道:“官家已经是大宋皇帝,军国大事自然是官家做主。老夫退居龙德宫,就是个太平散人,叫蔡攸过来,也就是随便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蔡攸一听这话,忍不住给赵佶竖大拇指。 行啊! 这一手甩锅高招真是炉火纯青。 蔡攸也忙道:“官家,臣也有意为官家分忧,奈何臣专任龙德宫使,只是一心伺候太上皇,说点闲话罢了。” 全然忘了刚刚还跟赵桓讲是来禀报军务的,说穿了,他跟赵佶都没把赵桓放在眼里,以为三句话两句话,就能把他打发走。 你一个刚登基没几天的皇帝,还敢跟太上皇犟嘴吗? 哪知道赵桓却笑了,“太上皇,金人十几万大军南下,大宋有累卵之危,苍生有涂炭之苦。朕以为这是大宋立国以来,至暗时刻。每一个宋人,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人可以幸免。” “故此,自金人入寇的那一刻开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土卫国之责!大宋很大,我们脚下就是开封,已经没有了退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赵桓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拳头紧握,用力挥舞,仿佛有无数英灵附体,有如神助。 “朕意已决,面对金人,朕不会后退一步,不议和,不妥协,天子守京城,君王死社稷!除了胜利,朕别无选择!朕要跟金人战开封,战黄河,战田间地头,战城市关隘……直到金人彻底臣服,不然绝不停止战斗!” 赵桓凛然正气,慷慨激昂。可赵佶和蔡攸听在耳朵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疯了! 但凡有一碟毛豆,都喝不了这样。 你清醒点行不! 现在是金人长驱直入,大宋危在旦夕,要不是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太学生鼓噪,我们早就议和了。 现在倒好,赵桓比那些太学生还要疯癫。 还要让金人臣服,咱别做梦行不? 赵佶脸很黑,他不光听到了赵桓的疯狂,还听出了这小子话里有话,几乎每一句都在讽刺他的逃避行为。 真是翅膀硬了! “既然官家有把握,那只管放手去做,何必来这里跟我这个一心修道之人废话!”赵佶私下里最喜欢称呼他教主道君,品味可想而知。 赵桓毫不畏惧,朗声道:“既然要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守城抗金上面,朕才来提醒太上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不要有避祸脱身的打算,朕不会答应,大宋百姓不会答应,赵家的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你!” 这一刻赵佶彻底怒了,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多日以来的谋算,就这么被逆子给点破了,顿时恼羞成怒! 赵佶在盘算什么啊? 他准备逃跑! 开封太危险了,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当然了,赵佶也知道这么干太丢人了,天下臣民都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内禅的计划。皇帝不能跑,太上皇总可以跑吧!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可以说让梁方平去守黄河一线,那是赵佶最后的防线。 梁方平兵溃,他找蔡攸过来,就是要撒丫子了。 偏偏赵桓来了,说了这么一大堆戳赵佶肺管子的话,他哪里受得了! “官家在胡言乱语什么?江山在你身上,怎么敢责备无辜!你可不要辜负了禅位之恩!”赵佶厉声教训。 赵桓哈哈一笑,“太上皇,既然这么说,这个鸟皇帝谁爱当谁当,朕现在就可以退位,不管是太上皇复位也好,或者立其他皇子也罢。总而言之,朕当不了这个家,退位之后,朕就提着三尺剑,去太庙守着,金人杀进来,能战则战,战不过,就一火而焚,到了天上,请赵家祖宗公断!” “你放肆!” 赵佶嘴唇铁青,浑身颤抖,简直要疯了。 他可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把皇位传给这个逆子了?早知道传给三郎就好了,那孩子忠孝,断然不会忤逆父亲!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内禅已经是重伤,如果再废个皇帝,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赵佶气得直哼哼,竟然无话可说,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牛眼,怒视忤逆子,却又无可奈何! 蔡攸也大感不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官家多半是听了谣言,还请官家万万不要怀疑太上皇,更不要父子不和,让天下臣民耻笑啊!” “放屁!” 如果说对赵佶,赵桓还有顾忌,那么对待蔡攸,就半点客气也没了。 “朕是太上皇之子,岂会怀疑太上皇?父子反目,那是你们蔡家的事情,我们赵家干不出来!” 一句话,蔡攸差点被怼得趴在地上。 他为了争宠,逼退老爹蔡京,已经成了天下的笑柄,如今直接让赵桓撕开面皮,换成稍微要脸的,怕是要羞愤而死了。 赵桓跟赵佶还不敢太过分,但是对蔡攸,那就直接开骂了,“蔡攸,你的那点鬼心思谁不知道?去年开始,你们就上蹿下跳,多方筹备,为的是什么?你还敢说朕会被天下臣民耻笑?天下人只会嘲笑不敢抵抗的懦夫!你们这帮东西贪生怕死,想要保全性命。但是你们也清楚,如果直接跑了,那就身败名裂,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你们。就想出馊主意,怂恿太上皇给你们当背锅的。妄图躲在太上皇的背后,保住狗命。你还敢在朕的面前装忠臣?你拿太上皇的圣誉,保你一条烂命,你简直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赵桓这一番话,可把蔡攸吓坏了,且不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关键是赵佶若信了,他们可就完蛋了。 “太上皇!”蔡攸都哭了,拼命磕头,“太上皇明鉴啊!臣忠心可鉴日月啊!” 赵佶一肚子怒火,很是不痛快。可赵桓的话,他也听进去一二,毕竟这种关头,谁都不可靠啊! 思忖良久,赵佶只是对蔡攸哼了一声,而后对赵桓道:“官家,你也不用在这里声嘶力竭,你有什么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 赵桓哼道:“高见没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下一心,据城死守。金人再厉害,他们兵力有限,又远道而来,缺少粮饷和攻城器械,只要咬死了不议和,他们撑不下去,自然就退了。” “能,能这么简单吗?”赵佶吃惊地看着儿子。 赵桓道:“还记得当年澶渊之盟吗?不也就是寇公带着真宗皇帝去了前线,顿时人心大振,辽兵熬不住,只能撤走。” 赵佶沉吟片刻,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那官家对打退金人很有把握吗?” “没有!”赵桓干脆回答,赵佶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这个逆子,刚刚还说得慷慨激昂,怎么一转头就变卦了? 赵桓坦然解释道:“当下的兵马远不及真宗朝精良,朝中不论将相,也断然没有寇公一般,为国为民,不顾生死的猛士!还有,现在的金人也远胜过当初的辽兵,胜算怕是还没有澶渊之盟的一成!” 赵桓的这一番话,让赵佶心又凉了。 “官家,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赵佶的语气近乎哀求。 “没有!”赵桓依旧沉声道:“金人杀来,不甘心做奴隶,就只有奋起反击,把所有的力量都押上!而且务必上下一心,向死而生,拿命拼出一条活路来。” 赵佶下意识打冷颤,这话怎么越说越瘆人啊! “官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赵佶追问了一句。 赵桓道:“我想请太上皇降旨,向天下臣民宣誓,愿意和朕一起死守开封,与祖宗社稷共存亡,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赵佶竖起耳朵。 “其二吗,就是想让所有宰执重臣前往文德殿轮值,朕亲自坐镇文德殿听政。还有,就是京中内外军队,一切兵马,都要听从朕的调度……所有军、民、钱、粮,悉数归属朕的调拨。有了这些之后,朕才好集中全力,和金人死战到底。”赵桓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赵佶,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太上皇愿意御驾亲征,总揽抗金事宜,朕愿意为太上皇牵马,充当阵前一小卒。”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跟金贼拼了,纵然千刀万剐,纵然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对得起祖宗!”赵桓又开始慷慨激昂了。 赵佶老脸惨白,慌忙摆手,你丫的别说了,我怕! 他要是能有这个魄力,又何必禅位呢? 实在是太愁人了…… 第3章 狼狈为奸的君臣俩 不管怎么愁,也要拿出个办法,赵佶思忖再三,让他领导抗金,是万万行不通的。 好容易活这么大年纪了,他可不愿意拿老命去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让赵桓顶在前面,问题是赵桓这个逆子太欺负人了,竟然逼着父皇交权,还有没有孝道了? 赵佶沉吟良久,突然道:“既然官家信心十足,那不如由官家率领开封军民守城。为父前往应天降香,为大宋江山祈福?” 果然不出所料,赵桓哂笑道:“既然太上皇执意要走,朕也不好拦着,朕就将皇位传给三弟,也避居龙德宫,然后择机南逃算了!” “你敢!”赵佶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这个逆子还真是花样翻新,又说死战,又说逃跑,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赵佶方寸大乱。 赵桓看着气急败坏的赵佶,幽幽道:“朕也不过是把太上皇做的事情重复一遍罢了。” “你!” 赵佶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怼得哑口无言了,过去还真没有发现,赵桓这逆子的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跟刀子似的,半点不留情。 赵佶咬牙切齿,却也不敢真的和赵桓撕破脸皮,他还算正常人,不能更疯子一般见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官家,你肩负天下之望,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啊!!” 面对老父的谆谆教导,赵桓突然道:“太上皇的意思,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了?” “那,那是自然啊!”赵佶下意识道。 赵桓哈哈大笑,他扭头看着蔡攸,“太上皇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也快亮天了,你就替朕传旨,让所有宰执相公前往垂拱殿,朕有话交代!” 蔡攸一愣,他下意识看向赵佶,心说太上皇,咱们就这么轻易认输? 赵佶也是进退维谷,作为一个权力的动物,可当然不甘心。但是他也怕,生怕赵桓推着他上阵临敌,逼着他去抗金……赵佶沉吟片刻,只能无奈摆手,让蔡攸照办! 在这一刻,父子交锋,胜负已分! 蔡攸一步一跌,出了龙德宫的时候,双腿颤抖,几乎摔倒。 他只觉得天都塌了,莫非说从今往后,都是官家做主,改朝换代来得这么快? 蔡攸唉声叹气,赵桓却是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次交锋,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龙德宫只剩下父子两个人,赵桓深吸口气,看了眼赵佶,这位太上皇脸色不停变幻,拳头紧握,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赵桓却不怎么在乎了,他笑道道:“朕还要去垂拱殿,部署抗金事宜。还请太上皇安心荣养,纵然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回头朕会安排专人,照顾太上皇的,吃喝是短不了的!” 撂下这话,赵桓扬长而去,身后的赵佶怒目圆睁! 好逆子! 他想揪回赵桓,终究没有勇气,只能把怒火发泄在摆设上面。 噼里啪啦,尽是瓷器珍宝的碎裂之声,不光是瓷器,还有字画,青铜器,他最喜欢的珊瑚,奇石,宝玉……没有一样能逃脱毒手,就连一支犀角的毛笔都给撅了! 欺天了! 这个逆子太疯癫了! 抢走权柄,还要软禁父皇不成? 朕怎么就瞎了眼睛,把皇位传给你了? 朕还不如传给一条狗呢! 没良心,忤逆不孝的东西! 赵佶气喘吁吁,疯狂咒骂……当然了,这些话都是在确定赵桓出了龙德宫大门,他才敢骂得出口的。 新旧交替,权力更迭,就是这么无情。 他搞内禅,把龙椅宝座让出去,就已经失了先机,然后又有梁方平溃败,连金人的面都没看到,丢人啊! 朝野上下未必觉得赵桓能行,但是赵佶是一定不行! 大势所趋,今天的早朝必定会有人倒向赵桓,甚至会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自己彻底被边缘化。 金人还没来,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个逆子,竟然比金人还狠毒! 到底该怎么办? 发泄后的赵佶,瘫在一堆破烂里面,陷入了惶恐……一直过了中午,狗腿子蔡攸再一次来了。 “拜见太上皇!”蔡攸苦兮兮磕头,看样子比赵佶还凄惨。 赵佶急忙冲过来,怒道:“到底怎么样了?逆……官家干了什么?” 蔡攸喘息着道:“太上皇,官家提拔李纲担任尚书右丞,兼枢密副使,京城防御使,统管一切抗金事宜。又让耿南仲接了枢密使,负责粮草辎重,协调各地勤王之师。” 赵佶吸了口气,这俩人他都不陌生,李纲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人尽皆知。至于耿南仲,他是原来的太子詹事,属于赵桓的亲信。 让这俩人上位,用意不言自明。 “还,还有别的安排吗?” “有。”蔡攸咧着嘴哭道:“官家让臣和宇文粹中分别担任正副龙德宫使,以后专心伺候太上皇,无故不得轻易离开龙德宫!” 龙德宫使没什么,伺候在太上皇身边,沟通内外,打着赵佶的旗号,简直不要太爽。可问题是不得离开龙德宫,专心伺候,岂不是成了宦官阉竖吗? 他可是堂堂蔡相公啊,竟然变成了宦官,太欺负人了! 赵佶更是憋屈,逆子这么干,就是要切断他的耳目,形同囚禁! “朝中就没人反对?”赵佶迟疑道,他的亲信不少啊,该替他说话。 蔡攸苦兮兮道:“太上皇,有人说了。” “谁?” “李纲!” “什么?”赵佶眉头乱挑,开什么玩笑?一个主战派旗手,竟然替他鸣不平,自己的那些亲信呢?都死绝了? “李纲怎么说?” “他说既然万众一心,抗金卫国,上上下下,都要和睦,尤其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宵衣旰食,为国操劳,骤然避居龙德宫,怕是会人心不稳云云。” 赵佶微微哼了一声,显然很满意,却也有些失落。这才是大臣该说的话,诸如李邦彦、白时中这帮没用的东西,居然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真是让人鄙夷! 自己都用了一帮什么玩意! “那,那官家怎么说?”赵佶满怀期待。 蔡攸苦着脸,简直比死了老爹还难看。 “太上皇,官家说了,他初登大宝,并不熟稔国事,仰赖的无非两端,一是朝中忠臣良将,二是太上皇的英明睿智。所以他决定白天在垂拱殿听政,晚上到龙德宫,亲自请教政务。” “什么!” 赵佶傻了,好狠的逆子,真是一点路不给自己留! 就凭他的表现,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建议,分明是把自己给监视起来! “还有吗?” “有,官家说了,太上皇过去或有用人不当之处,但太上皇愿意和大宋江山社稷共存亡,绝不辜负赵家祖宗,就算,就算死也要死在开封!”蔡攸都要哭了。 “逆子啊,你不孝!” 赵佶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暴怒,抓狂,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这事情坏了。 逆子的手段绵绵不绝,抢走权力,把自己困在龙德宫,还跑来监视,又散布消息……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能不能抗金不知道,但是坑爹却是足够了。 赵佶痛苦地捂着额头,思索再三,也是一团乱麻。他无奈扭头看了看蔡攸,却发现这家伙似乎没有气馁,眼珠子还在快速转动,肚子里的坏水尚算充盈。 “蔡攸,你还有办法吗?” 蔡攸绷着腮帮道:“太上皇,官家用心可疑啊,他既然在垂拱殿说太上皇有用人之失,是不是存了归罪太上皇之意?” 赵佶脸色瞬间变了,他是个老甩锅侠了,难道逆子更厉害不成? 蔡攸见赵佶生疑,便继续道:”太上皇,按照现在的局势,官家打退金人,必定是大功一件,纵然不胜,也可以说太上皇留下了烂摊子难以收拾。甚至可以留太上皇面对金人,然后他带着朝臣逃跑……至于什么跟社稷共存亡,臣以为到时候李纲、耿南仲等人一劝,官家势必会答应的!” “对!太对了!” 赵佶连连点头,换成他也会这么干的,逆子也是儿子,玩不出花样的! “好啊!他敢戏耍父皇,他才是其心可诛!”赵佶猛地盯着蔡攸,问道:“你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对吧?” 蔡攸用力点头,“太上皇,事不宜迟,只要说通一个人,让他帮忙,太上皇就能打破牢笼,高枕无忧!” “谁?” “童贯童大王!” …… 第4章 站队鬼才高太尉 从垂拱殿下来,赵桓几乎瘫倒,两条腿不听使唤,只能勉强坐下,比起连续加班一个月还要疲惫。 尤其是从昨天夜里,面见赵佶,逼着太上皇低头,然后又去垂拱殿,召见群臣,任命了李纲的官职,随后又部署了百官奏事的新规,让他们一律对自己负责,斩断了跟赵佶的联系。 一直忙到了下午,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 不光是斗智斗狠的高强度作战,还要满腔悲愤,慷慨陈词,虽说感同身受,但毕竟还有演的成分,看起来好演员也不容易啊! “朱大官,去给我拿点吃的来,饿了。” 朱拱之看着憔悴的官家,眼圈泛红,“奴婢早就吩咐了,让他们熬了羊汤,奴婢这就拿去。” 朱拱之快步下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碗,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赵桓闪目看去,原来这个羊汤里面加了粳米,还有几块诱人的肥嫩羊肉,上面泛着明亮的油光,这待遇显然要比仁宗皇帝好不少。 赵桓的确是饿了,大口大口吃着,不一会儿额头都冒起了热汗,一个字:爽! 大半碗下去,肚子里有了底儿,赵桓才抬头瞧了瞧朱拱之,发现这位眼圈还红红的,不由得笑道:“怎么回事?看我吃饭馋了?你也弄一碗去,大冷天到处跑,辛苦了。” 赵桓说完,低头夹菜,没料想,朱拱之居然跪下了,他昂着头,扁着嘴,委屈巴巴道:“官家……别人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清楚楚,天下糜烂,官家自从登基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儿,所做作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可,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官家的苦心,他们真是太过分……” 赵桓停下筷子,淡然道:“朱大官,你就不用替朕鸣不平了,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朱拱之连忙点头,“奴婢不敢瞒官家,奴婢刚刚听下面人说龙德宫那边,太上皇咒骂官家,十分恼怒。蔡攸那个贼,提前从垂拱殿出来,直接去了龙德宫。奴婢,奴婢以为他贼心不死,还,还想裹挟太上皇南下,官家……” 赵佶想南下! 这件事不光在历史上发生了,也从赵佶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是想去应天降香的,可这么大的事情,好像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啊? 赵桓好奇道:“朱大官,你说太上皇打算南下,这么大的事情,下面人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朱拱之见赵桓诚恳,也不好隐瞒,只能咧嘴道:“官家,这宫里的事情,历来都是欺上不瞒下。太上皇有那么多喜好,他要南下,总不能都扔在开封。其实从去年腊月开始,宫里就在筹备装车了。” 赵桓吸了口气,随后微微颔首。 朱拱之察言观色,又道:“其实何止太上皇,像什么蔡太师,童大王,也都有所行动。他们家大业大,光是马车就有几十辆,想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不可能的。” 赵桓愕然又无奈甩头,继续把剩下的粥吃完。心里却是百般感叹,上面的人自作聪明,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可有些时候,下面反而看得更清楚,他们未必明白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太上皇一伙的如意算盘,还是能看穿的。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有这么一伙人做表率,也难怪朝臣一心求和,军无斗志,民无战心! 甚至假设一下,要是没有靖康之耻,还不定没有那么多的猛士奋起抗金,若是完颜家的人再会玩一点,重用文人,尊奉孔孟,没准还能提前过一过大清朝的瘾儿! 赵佶根本就是金人的内应! 赵桓的肚子被一半羊肉粥和一半怒火填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赵佶胡来,当下最关键的就是要用可用之兵,关键时刻能撕破脸皮。 “朱大官,我让李纲和耿南仲掌军,但他们到底是文人,你说这开封城里,还能领兵的都有谁?” 朱拱之定了定神,刚刚他冒着风险,把赵佶的举动说出来,用意也不复杂,除了提醒赵桓注意,更是想以此换来天子的信任,混个贴心老棉袄的地位。 目前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朱拱之定了定神,道:“官家,眼下京城着实没有什么将才,要说能领兵的,无非是三个人。首屈一指就是童大王,他几十年征战,更是平定方腊,颇有威名,可去年腊月的时候,从太原潜逃,几十年威名荡然无存。其次就是梁方平了,他也领兵平定了山东盗匪叛乱。奈何跟金人交战,还没打就望风而逃。” 朱拱之顿了顿,童贯和梁方平都是宦官出身,赵佶就有这个毛病,喜欢重用宦官,奈何真正到了危急关头,这帮家伙都不怎么管用。 “官家,还剩下的就是太尉高俅了,此人虽然也立过战功,但是并未单独领兵,而且……他还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近臣,未必会听陛下的。”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情况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等着梁方平兵败,才向赵佶发难。 童贯和高俅,两个著名的大奸臣! 真是有点让人发愁啊!想拿下他们,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只有收买,可问题是要出多大的价码? 还有,这两人的能力可靠吗?万一托付大事,结果让他们给卖了,那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桓沉吟思索,突然发现殿门口有人探头缩脑,往里面看着。赵桓一眼认出来,来人名叫刘锜,官居阁门祗侯。这个职务并不高,是负责朝会时候的赞相礼仪,怎么说呢,类似明代的御前锦衣卫,属于很清贵的武职。毕竟能负责在皇帝跟前晃悠,只要天子赏识,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而且刘锜这个人生来一副威武好样貌,身形高大,五官英俊,声音洪亮,光是站在身边,装点门面也足够了。而且他出身还很好,是将门之后,可以说是很受老天偏爱的那种了。 “进来吧。”赵桓声音不大,刘锜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慌忙小跑着进来,见到赵桓,躬身施礼。 “见过官家。” 赵桓微微一笑,“有事情吧?” 刘锜看了一眼赵桓,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回官家的话,的确有件事情,臣擅自主张,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罚什么,朕身边有几个人?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朕不会责怪你的。赶快说吧,一个赳赳武夫,婆婆妈妈干什么!” 刘锜打了个激灵,受到了鼓舞,“官家,臣知道有一人听到官家打算与开封共存亡之后,颇为感动,更加惭愧,他也愿意为家乡父老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赵桓眉头皱了皱,“是高太尉?” 刘锜慌忙点头,“正是,官家睿智!” 赵桓摇头笑道:“他是开封市井出身,这点朕还是知道的。”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高俅居然主动来投! 本来他还犹豫,要怎么拉拢高俅和童贯,却没有料到,竟然主动上钩一个。 莫非说这个高俅是看自己在大殿上的慷慨陈词,就来投靠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站队鬼才啊! 不行,不能自满,还要好好问问。 “刘锜,你替高俅说此事,莫非你们之间有交情?” 刘锜连忙点头道:“不敢欺瞒官家,当年家父刘仲武随着童贯平定羌人,他老人家运筹帷幄,还派了臣的兄长为人质,终于换来羌人投降。却不料想,功劳被童贯抢走。这事情后来传到了高太尉的耳朵里,是他向太上皇言说,才让太上皇派人调查,臣兄弟九人,一起得到赏赐。臣能升任阁门祗侯,也是高太尉的功劳。” 赵桓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说,高太尉更得人心了?” 刘锜点头,“官家,童大王这些年争功诿过,的确让人鄙夷!” 赵桓沉吟,盯着刘锜,“童贯可是朝中重臣,你在朕面前说他坏话,要是没有根据,朕可是会治罪的!” 赵桓语气严厉,刘锜把心一横,“臣不敢撒谎,早些年童大王的确有些功劳,可这些年来,他越发欺上瞒下,可不光是家父,宣和四年的时候,他领兵攻击燕山府,战败之后,竟然将罪责归咎到种师道的头上,害得老种相公被贬官,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种家! 赵桓微微一动,毫无疑问,这是西军第一将门,实力最为雄厚,眼下朝廷已经发了勤王诏书,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种家军了。 如果童贯却是和种家有矛盾,那就不能用他,否则让种家寒心,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来回踱步,走了三圈,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了桌上的一柄宝剑。 “刘锜,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高太尉,朕赐给他尚方宝剑,任命他为东京留守。我不要他出城搏杀,但是请他务必收拢残兵,加强京城防务,把京城百万生灵保护好。等到金人退去,他守土有功,护民当赏,别说是朕,就算开封百姓也会替他建庙祭祀的!” 刘锜双手颤抖接过了尚方宝剑,又抬头看了看赵桓。 “官家,臣还有一件事,高太尉毕竟是太上皇的旧臣,民间有颇多非议……” 赵桓摆手,朗声道:“你告诉高太尉,朕还是太上皇的儿子呢!只要他真心抗金,踏踏实实做事,谁也动不了他!” 得到了这句话刘锜终于放了心,高太尉,你的恩情我可百倍报答了! 刘锜快步离去,朱拱之由衷叹道:“官家还真是厚待高太尉啊!” “是吗?”赵桓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始终在刘锜身上,高俅不过是野鸭一只,刘锜可是和韩世忠岳飞齐名的凤凰啊! 第5章 赵佶别跑 高俅主动靠过来,让赵桓着实松了口气,至少说明他这位天子还是有点份量,一些老臣也不敢无视他。 赵桓怔了片刻,把朱拱之叫了过来。 “朱大官,你刚刚说,蔡太师,童大王,他们都装点财物,准备一起南下?” 朱拱之为难道:“奴婢就是这么一说,做不得准的。” 赵桓不悦,“耍什么滑头,我问你,童贯到底可用不可用?” 朱拱之心中窃喜,但是表面上还不敢露出了,毕竟大宋朝可不流行九千岁。 朱拱之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方才刘锜讲童贯不得人心,抢夺他爹功劳,其实这事也是两说着,平叛之功还在刘法身上,而刘锜的父亲刘仲武也多次行贿,不光是高俅,童,童大王那里也送了不少。甚至还败过好几次,损失不小。” 朱拱之说完,满以为赵桓会生气,毕竟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天子那么倚重高俅,怕是听不得坏话的,可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赵桓面带微笑,泰然自若。 “我知道你的意思,天下乌鸦一般黑!”赵桓真的不意外,在这个王朝末世,有再多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用惊讶。 赵桓反而笑呵呵问道:“朱大官,咱们是死中求活,两只乌鸦,我一定要让你找出更黑的一只,你说是谁?” 这话问得像个皇帝样! 朱拱之愕然张大嘴巴,他伺候赵桓不少年了,可登基之后的官家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难道龙椅还有提升智力的作用? 问题是太上皇坐上好像不管用啊! 朱拱之微微甩头,最后咬牙道:“自然是童大王更黑!” “为什么?”赵桓追问。 “从前的事情不要说了,他抛弃太原,军中人心尽失,主战群臣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多半还要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跑到黑!就算官家赏给他脸,他也未必能接着。” 赵桓面色深沉,叹道:“论起军略,童贯依旧在高俅之上。主战之臣要杀童贯,也不算什么。只要童贯能拿出勇气,痛改前非,让朕觉得还有可用之处,他就能继续屹立不摇。否则,就凭着抛弃太原,跑回开封,朕就能杀他的脑袋!” 赵桓杀气腾腾的宣誓,让朱拱之心惊肉跳,这绝不是玩笑,一个敢从太上皇手里夺权的狠人,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朱大官,这样吧,你去一趟童贯府邸,把朕死守开封的决心告诉他,让他尽快拿出一套方略,上呈御前。” 朱拱之一听,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既能试探童贯的态度,又能瞧瞧他的本事。倘若童贯真能拿出防御开封的办法,到时候就算拿出刘备对待诸葛亮的态度,那也是理所当然。 朱拱之连忙下去。 大殿之中,又剩下赵桓一个人。 虽说是九五至尊,皇权独揽,可真正身边有几个可用之人呢? 刘锜、朱拱之、高俅、李纲……就这么个寒酸的阵容,想要跟如狼似虎的金人斗,实在是太难了。而且最大的敌人,始终在城里,在朝堂,在龙德宫! 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像历史一样南逃,现在看起来,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相当大! 赵佶不会傻乎乎跑掉,他身边必然要有扈从,童贯和高俅,正是他的哼哈二将。 而自己的哼哈二将也派了出去,就看能不能摆平了。 赵桓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朱拱之并没有回来,倒是刘锜引领着一位紫袍重臣,诚惶诚恐,来到了赵桓面前。 “老臣高俅拜见官家!” 高俅身形矮壮,匍匐在赵桓脚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太尉啊,说实话,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罢了。 赵桓主动将他搀扶起来。 “高太尉,当下京中武臣以你为首,朕欲死守开封,可朕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临阵杀敌。京城百万生灵,都在你的肩头。”赵桓顿了顿,“为臣可以不忠,为官可以不仁,为子可以不孝,为友可以不义……高太尉是大宋之臣,生长于开封,行走于市井,显达于朝堂。脚下是生长的土地,头顶是大宋的一片青天。” 赵桓凝视着浑身颤抖的高俅,发出了灵魂的拷问,“高太尉,你打算如何选择?” 高俅扑通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官家,老臣想通了,老臣是大宋的臣子,是开封的人,若是不能与开封共存亡,老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猪狗畜生都不如!请官家放心,老臣愿意跟金贼血拼到底,就算搭上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说着,高俅抬起头,又道:“启奏官家,蔡攸派人给老臣送信,让老臣准备兵马,护卫太上皇。他多半是去了童大王那里,劝说他领着胜捷军保护太上皇南下。老臣以为官家应该及早决断,不然悔之晚矣!” “你以为童贯会听蔡攸的?”赵桓沉声问道。 高俅用力点头道:“老臣有两点理由,胜捷军是童大王挑选西军精锐,仔细训练而成,论起战力,三千胜捷军胜过一万禁军,官家要想死守开封,不能没有这一支人马。”高俅又顿了顿,“这第二点,就是老臣的推断了,童大王抛弃太原,也未必敢为了京城血战。他多半会顺从蔡攸的建议,保护太上皇南下!官家可以安排人探查消息,若是有误,老臣甘愿受罚!” 赵桓沉吟片刻,恍然道:“不必费事了,朕信高太尉,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俅没有料到如此干脆,不过他也是老油条了,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先夺胜捷军兵权,然后拿下童贯!” “谁去夺兵权?” “刘锜!”高俅解释道:“官家,刘锜的爹刘仲武是西军宿将,也随着童贯打过仗,胜捷军上下都知道刘家大名,他必定能成功!” 赵桓看了眼刘锜,发现这位年轻的阁门祗侯正满怀期待盯着自己。 “好,就这么办了。” 赵桓一口答应,朱拱之迟迟不归,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了。 “高太尉,你点一队人马,我们立刻行动!”赵桓果断道。 …… 靖康元年,正月初四,夜! 三驾马车,几十名护卫,龙德宫使蔡攸,保护着太上皇赵佶,匆匆出来,他们慌里慌张,生怕会有人阻拦。 刚出了不远,从暮色里奔来几匹战马,为首的正是童贯!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哎呦,我的童大王,你可来了!” 蔡攸慌忙迎上来。 童贯没有搭理他,而是目光直视马车,“太上皇呢?” 这时候马车帘子撩开,露出赵佶略显疲惫的面庞,他冲着童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 童贯终于放下心,太上皇出来了就好。 他调转马头,准备赶路。 蔡攸却迟疑了,“童大王,胜捷军哩?您怎么没有带人过来?” 童贯直接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货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做起事来,却是个饭桶。 “你让老夫深夜带着人马,直扑龙德宫吗?是保护太上皇南巡?还是犯上作乱?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吗?” 蔡攸被怼得一缩脖子,不敢废话。 童贯哼了一声,“老夫告诉他们了,去通津门等着,只要太上皇车驾到了,立刻出城!” 蔡攸想了想,连连点头。 这个办法好,通津门是汴水入京的城门,那里还有船只,他们乘船南下,可比骑马舒服多了,不愧是老江湖,童贯的心就是细。 那还等什么,快点走吧! 这伙人借着暮色掩护,迅速奔向通津门,速度快得惊人。 蔡攸一路上都在想着美事,他冒险鼓动赵佶南下,也是不想权柄沦落。他能有今天容易吗? 不说别的,就连亲爹都反目成仇了,好容易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就因为金人入寇,给生生打断,能甘心吗? 赵桓对他的态度,也让蔡攸心惊肉跳,浑身冰凉,皇帝陛下囚禁的可不只是太上皇啊,退一步讲,就算真的囚禁了赵佶,弑父的举动,还是不会出现在大宋的。 但是他们这些旧臣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条命,为了权柄,必须要赌一把了。 赵桓,你等着! 只要我去了应天(商丘),就立刻切断漕运,让你困守开封,得不到粮饷,还想抗金?做梦去吧! 蔡攸还在胡思乱想,却不提防童贯猛地勒住了战马,几十年带兵的经验让童贯感到了不妙。 就在一瞬间,通津门内,灯笼火把,一起点亮,宛如白昼。 官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身后是高俅率领着的两千雄赳赳的禁军,双方差距足有百倍! 赵桓默默俯视着…… 第6章 留全尸 此刻的大宋官家赵桓,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就在昨天晚上,他带着一个宦官硬闯龙德宫,逼迫赵佶交权,随后安抚群臣,接受高俅投靠,而今天的晚上,他已经拥有了一支武装,而对面的太上皇赵佶却只有几十个人,强弱之势,瞬间逆转,憋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赵桓沉吟片刻,主动催马,迎了上来。 相比起信心满满,居高临下的赵桓,不管是蔡攸,还是童贯,甚至马车里面的赵佶,都成了可怜巴巴的猎物,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那种! 童贯先是惊讶,随后冷汗直流,身体都跟着轻微颤抖。 完了! 胜捷军没来接应,反而是官家气势汹汹赶来,还有什么说的,一切的盘算全都落空了! “童大王!” 赵桓冰冷的声音响起,童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慌忙躬身,“老臣在!” “朕让朱押班去见你了!”赵桓淡漠道,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童贯从马背上滚落,直接匍匐地上。官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老东西辜负了期望。在官家和太上皇之间,你选择了太上皇! 还有什么比站队失误更可怕的事情吗? 童贯觉得天都塌下来,他不由得扭头看向蔡攸,简直想扑过去,把这个兔崽子给掐死! 此刻的蔡攸比童贯还狼狈,童贯是顺势滚落,没什么大事,他却因为慌乱被马镫绊了脚,半边脸着地,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用问,这张大白脸算是毁了,蔡攸顾不上疼痛,生怕大难临头,慌忙对着辇车里面喊。 “太上皇!太上皇啊!” 面对撕心裂肺的喊声,赵佶也觉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真是要了命了! 两个狗腿子都完蛋了,他不得不撩开车帘,迎面正好撞上了赵桓。 令人惊讶的是短短时间里,赵桓脸上的怒气不翼而飞,仿佛提前到了春天似的,满脸都是笑容。 “太上皇辛苦了!” 赵佶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摇头,“不,不辛苦,是官家辛苦,官家辛苦!” 赵桓又笑道:“太上皇,昨天夜里,朕说过要上下一心,共同抗击金贼,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可还记得?” 问罪来了! 面对这么恐怖的阵势,赵佶哪里还敢摆谱,他只求能体面收场,因此连连道:“记得,记得!不过,不要误会啊!” 赵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借口,“官家,我也是担心开封城防,这才让童大王和蔡相公带我出来,巡视一番,没有别的意思,我,我这就回龙德宫!” 赵佶打算溜了,蔡攸听在耳朵里,也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太上皇,这个借口太好了! “官家!的确是这样的,臣等随着太上皇出来,是巡视京城动静,防范金贼偷入开封,请官家明鉴啊!” 赵桓忍不住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不过你们愿意说,朕就陪着你们演! “太上皇,真的是这样吗?” 赵佶没有迟疑,用力点头,“真的,都是真的,官家不要怀疑!” “那好!” 赵桓朗声道:“蔡攸,朕让你专任龙德宫使,伺候太上皇,不是让你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就陪着太上皇,滚回龙德宫,不许再出来!” 怒火都冲着自己来了,蔡攸吓得脸色惨白,拼命点头。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惶恐,甚至有点鄙夷,说到底还是不敢跟太上皇撕破脸皮。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呢! 看起来赵家男人依旧是怂,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只要太上皇不倒,机会还有,下一次筹备细致一些就行了。但愿金人不要来得太快就好。 蔡攸还在安慰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 还有童贯呢?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护送的,童大王又该怎么样? 就在蔡攸迟疑的时候,赵桓突然扭头道:“童贯,若只是巡城,哪里用得着调动胜捷军?太上皇不知情,你打着太上皇的名头,到底要干什么?莫非想劫持太上皇?是要南下图谋不轨,还是干脆将太上皇交给金贼,出卖大宋!” 啊! 童贯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 怎么罪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不得不说,童贯也是老江湖了,瞬间明白了赵桓的用意。 他哪里是轻描淡写,放过了此事,分明是借题发挥,不依不饶……你赵佶和蔡攸急着脱身,可以,但是童贯一定不能放过! 毕竟相比起两个废物点心,童贯毕竟还是领兵多年的人物,小觑不得。而且只要废了童贯,彻底失去了兵权,赵佶也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是红烧还是水煮,全看赵桓的心思。 总而言之,谁都能放过,唯独童贯,必须拿下! 历经几十年风雨的童贯,终于嗅到了灭顶之灾的味道! 他抬起头,望向辇车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佶也往这边看,君臣四目相对。 童贯的眼神里,有期许,有哀求,他没有说话,但是几十年的君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胜捷军没来,赵桓却来了,官家放过了太上皇,就连蔡攸也只是呵斥,用意太明显了。而此刻能拯救童贯的,也只剩下赵佶一个人! 毕竟他还是太上皇,毕竟他还当了几十年皇帝,党羽遍布朝堂! 只要赵佶敢站出来,跟官家硬抗,至少能保住童贯的老命。 几十年了,就算是一条狗,也养出感情了,太上皇,你就真的不愿意说话吗? 童贯的神色赵桓一目了然,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也转向了赵佶的方向,仿佛在鼓励他,你跳出来啊! 替童贯背黑锅啊! 你只要出来,抛弃开封,南逃避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虽然现在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戳破了就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太上皇再大,大不过列祖列宗! 赵佶,只要你敢开口,我就去太庙,请赵大和赵二。反正你已经交了权力,就算拿玉玺砸,我也能废了你! 如果说之前赵桓还有保留,那么这一次他真是做好了彻底翻脸的准备。 别跟我讲什么君臣父子,讲什么权谋算计。 高端的争斗,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赵桓正在盘算着,他以为赵佶还不敢撕破脸皮,可谁知道赵佶竟然开口了。 “官家!” 这一瞬间,赵桓浑身肌肉绷紧,拳头紧握,难道痛扁怂货的机会来了? “太上皇!” 赵桓语气深沉,回了一句。 赵佶吓得咽了口吐沫,才一天不见,这个逆子的威风与日俱增啊! “那个……官家,童,童贼居心叵测,官家万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什么?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赵佶啊,你可真行,就这么抛弃童贯了? 此刻跪在地上的童贯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好一个无情的赵佶! 这么多年,我就伺候了这么个玩意? 童贯老泪横流,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瘫下去,可是他的魂儿已经垮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赵桓定了定神,催马向前,用怪异地目光,瞧着赵佶。 “太上皇,刚刚朕没有听清楚,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不?” 赵佶咽了口吐沫,他也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局势如此,难道要他担下弃城而逃的罪名? 不行啊! 绝对不行! 他可是太上皇,至于童贯,你兵败燕山府,我不计前嫌,封你王爵,一个宦官,到了你这一步,也该知足了,就算替我背负骂名,也死得其所,该含笑九泉! “官家,童贯这个贼畏惧金人,从去年开始,就琢磨着南逃。我,我也曾听信他的蛊惑,可,可后来官家的一番正论,让我明白过来。可这个老贼不死心,还想骗我出城,他,他自己从太原跑了,就想拉着别人一起跑,何其歹毒啊!” 赵佶毫不留情,将一切罪名推给了童贯。 说实话,赵桓都有点替童贯觉得冤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太上皇,童贼这么大的罪恶,怕是要千刀万剐才行啊!” 赵佶迟愣片刻,慌忙道:“没错,的确该,该千刀万剐!不过,他丧心病狂,攀诬皇家,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还请官家一定不要受他的蛊惑,说什么都不要听,赶,赶快处死他!” 虽说人们都知道赵佶怂,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能怂到无耻的地步! 同样作为赵佶宠臣的高俅脸都黑了,太上皇啊,你这个德行,让别人怎么跟随你?实在是大失所望! 赵桓深吸口气,到了童贯面前。 “太上皇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童贯勉强扭动身躯,匍匐在赵桓面前,头也不抬,声音沙哑道:“罪臣听到了。” “你有什么好说吗?” “没有!” 童贯拜伏地上,悲怆莫名道:“罪臣死有余辜,只求官家能用罪臣一条老命,警醒满朝文武!唯有和官家同心同德,誓死抗金,这才是活路!至于其他的歪门邪道,死有余辜!” 最后四个字童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赵桓颔首,叹道:“童贯,你虽然谈不上忠心大宋,但还能顾念君臣之义。”赵桓扭头,对着高俅道:“留全尸吧!” 第7章 官家威风(求推荐) 从千刀万剐变成了留全尸,死法如何,赵桓是不大在乎的,反正都是死。无论如何,童贯这颗人头他是必须要的。 深谙办公室权谋的赵桓想的是怎么把赵佶拖下水。 君臣之义! 四个字足矣! 虽说童贯论罪该死,但是他的确是替赵佶死的,想逃跑的是赵佶。 可以想见,消息传开之后,效果必定拔群。 至少让赵佶威信荡然无存,再也没法给自己掣肘,整个开封,最后说了算的人,必定是官家! 这是赵桓最根本的目的,杀人立威,从来都是最直接的手段,更何况自己给了童贯机会……等等! 赵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忘了一个人! 当赵桓再度回到童贯的面前,这位童大王已经被打落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狼狈不堪。而执行这一切的,正是太尉高俅! “先别忙!” 赵桓回来,让高太尉一愣神,“官家还有吩咐?” 赵桓颔首,直接对着童贯道:“朕派朱押班去见你,现在朱押班人在何处?” 童贯一听这话,浑身哆嗦,简直不敢抬头。 “童贯!”赵桓冷冷道:“这么看,你的罪名还要再加一条欺君罔上啊!” 皇帝的愤怒扑面而来,童贯脸色惨白如纸,“回,回官家的话,朱,朱押班被,被罪臣扔到了后花园的井里。” 井里! 赵桓大惊失色,正月的开封可不暖和,朱拱之一把老骨头,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高太尉,快去救人!” 高俅连忙答应,催马就跑,片刻不敢耽搁……半个时辰之后,可怜巴巴的朱拱之裹着厚厚的皮衣,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官家啊!要是再晚一点,奴婢就见不到官家了!” 赵桓看了看朱拱之,也不免心疼。 “替朕传旨,弄成了这个样子,是打朕的脸啊!” 朱拱之一听,越发感动,昂起青紫的脸道:“官家,奴婢去见童贯的时候,碰到了蔡攸那个贼。他巧舌如簧,说官家不过是假意抗金,又说太学生将童贯列为六贼,官家掌权,必定借童贯的脑袋安抚人心,所以唯一的活路,就是保护太上皇南下,逃出京城。他还逼着童贯,拿了奴婢。” “他说官家忤逆太上皇,都是奴婢教唆的,奴婢该死啊!” 朱拱之一边哆嗦,一边说着,鼻涕眼泪一大把,那叫一个可怜。 这回事情清楚了,赵桓微微摇头,要说蔡攸讲得也没错,结果的确借童贯的人头,安抚人心。可问题是童贯要是不听他的蛊惑,能站在赵桓这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童贯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上呢? “朱大官,朕已经拿下了童贯,蔡攸也不能留着了。免去他的龙德宫使,暂时送去蔡京府邸看管起来。朕现在不杀他,是要查清楚他的恶行,蔡氏父子掌权多年,究竟贪墨多少国帑民财,做了多少恶事,必须查清楚,然后明正典刑!” 赵桓说到这里,探身冲着朱拱之一笑。 “朱大官,朕这么处理,你满意不?” 朱拱之愕然半晌,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暖流涌动,彻骨的寒意,不翼而飞! 官家这是帮自己出气啊! 童贯忤逆官家,有死无活。 可蔡家父子却未必一定要死,奈何蔡攸得罪了咱家……咱家是什么人?是官家眼前的大红人! 敢惹咱家,你们狗爷俩完蛋了! 朱拱之兴奋地一跃而起,“官家,让奴婢去监斩童贯,再把蔡攸拿了!” 赵桓颔首,“带二百人去,这一次没人敢欺负你了。等回来还有任命。” 朱拱之眼睛冒光,这是要升官了,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横行朝堂几十年的童贯完蛋了,他没有留下全尸,而是让朱拱之砍了脑袋,挂在了通津门。 太上皇面前的第一红人,太师蔡京之子蔡攸被罢免官职,押送到蔡京府邸,看管起来。 艺术家赵佶不但出城无望,还损失了文武两大心腹,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龙德宫瑟瑟发抖。 至于开封城中,所有文武,无人不惊! 官家的霹雳果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昨天的时候,赵桓召集众人到垂拱殿,宣布誓死抗金,亲自处理政务,并且任命李纲为相…… 这三条已经让人颇为意外了,但是大家伙也仅仅是惊叹一下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桓好歹登基称帝,要是连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连桂花鸭都不如了。 但话又说回来,赵佶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都玩不出花样,赵桓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先说说硬气的话,表示自己和太上皇不一样。只等金人一到,就会老老实实了。 毕竟眼下这个格局,除了议和,还能怎么办? 这几乎成了九成以上官员的看法,也只有李纲那种不合时宜的傻瓜,才会真心想着抗金吧! 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在童贯人头落地的这一刻,戛然而止! 童大王死了! 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就挂在通津门。 畏敌逃避,欺君枉法! 谁还敢不抗金? 谁的官职有童贯高? 谁的脖子有童贯硬? 官家连童贯都敢杀,还有谁能幸免? 这一夜,百官注定失眠,一个个战战兢兢,唉声叹气,绞尽脑汁,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这种品种的官家呢…… 而造成百官惶恐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福宁殿高卧,酣然大睡。 赵桓太疲惫了,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不说,今天又到了后半夜,他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好像每一个君王都是美女环绕,快乐无边似的。 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说是普通的妃子,哪怕贵为皇后,想要跟皇帝见一面,也要经过层层通报,然后前往延福宫会面,帝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间多长……全都需要记录下来,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观摩,半点不能出差错。 在弄清楚这一套流程之后,赵桓连连感叹。 怪不得赵佶宁可钻地道,往御香楼跑呢!宫里的这套规矩,是真的折磨人。 不过也好,正因为这套规矩在,加上国事紧急,赵桓可以暂时甩开不必要的麻烦,好好休养生息。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睡得格外香甜……赵桓梦见了金戈铁马,百万雄师,梦到了中兴名将,梦到了光复燕云,他是笑醒的。 只是当睁开眼睛之后,就剩下一声长叹,还有个老太监朱拱之! “官家,诸位相公已经到了垂拱殿,不过奴婢觉得官家不用着急。” 赵桓揉了揉眼睛,哼道:“为什么?” “自然是晾着他们一会儿,也要让他们知道,这大宋朝谁是头上的天!” 赵桓忍不住一笑,“算了吧,军情紧急,耍这个威风干什么,赶快服侍更衣。”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朱拱之连忙答应,给赵桓换上了官家的行头,连早饭都没吃,就奔着垂拱殿去了,不过在走出福宁殿的时候,赵桓想起一件事。 “朱大官,回头你把皇城司的差事接下来,别让老三丢人现眼了!” 朱拱之受宠若惊,昨天晚上官家说任用,今天早上就把至关紧要的皇城司给了他,还真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奴婢何德何能,拼了这条命,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情啊! 皇城司执掌宫禁,负责刺探情报,类似明代的锦衣卫。 按理说这么个重要的位置,一定要交给天子心腹才是,可赵佶这个脑子短路的,偏要交给三儿子恽王赵楷! 这位恽王也是个奇葩,他完美继承了赵佶一身的艺术细菌,文采过人,还偷偷参加科举,难得的是,他竟然披荆斩棘,拿到了状元,成为科举史上,身份最高的状元。 当然了,他的能力也到此为止了。 在靖康之变中,这位状元一样被俘,死在了金国,毫无波澜。由此可见,学文也救不了大宋。 赵桓已经将太上皇困在了龙德宫,没有必要留着赵楷碍事。谈笑之间,就夺了皇城司,赵桓越发找到了皇帝的感觉。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刘锜慌里慌张赶来,抢在赵桓前往垂拱殿之前,向官家进言。 “三千胜捷军都愿意听从号令,誓死报国,只是……” 赵桓无奈苦笑,“直说吧,朕还没有那么脆弱。” 刘锜连忙躬身,“只是童贯已死,人心不稳,还请官家恩赏,安定人心!” 赵桓颔首,“说白了,就是要钱,对吧?” 刘锜咧嘴,“是,是这样的。官家,臣赶回了的时候,发现原来梁方平的部下有人闹响,其中领头的人叫韩世忠,眼下被高太尉给抓起来了……” 韩世忠! 腰胆! 赵桓眼睛眯缝,片刻之后,淡淡道:“朕知道了。” 第8章 抗金,抗金,还是抗金 第二次驾临垂拱殿,赵桓能感觉到,在场文臣对他都或多或少,增加了一些敬意。甚至有些赵佶的旧臣,在微微发抖。 为首苦着脸的老头是太宰白时中,紧挨着他,风度翩翩的是少宰李邦彦,这俩都是赵佶提拔的人,现任首相和次相,同为赵佶旧臣的还有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尚书左丞张邦昌,翰林学士承旨宇文粹中,如果再算上死掉的童贯,还有被囚禁在家的蔡攸,基本上就是赵佶的心头好了。 赵桓甚至觉得赵佶是个收藏家,专门收藏猪队友的。 这么一大堆软骨头掌权,不亡国才怪呢! 赵桓是恨不得把这些人都赶出朝堂,但是时间不允许啊,黄河防线瓦解了,现在唯一制约金人前进速度的就是渡船数量了。 就算是软骨头的猪队友,也必须用了,大不了给他们补点钙就是了。 所以赵桓刚坐下之后,就直接道:“朕昨夜杀了童贯!” 这个开场白实在是太别致了,以白李为首的宰执瞬间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朕本不想杀他,可他居然违背朕的旨意,护送太上皇南下,朕不得不将一切罪名归咎他的头上,下旨处死了童贯。”赵桓丝毫不理会群臣惊骇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毕竟是领兵多年的人,还有些骨头,没有把太上皇供出来,一个人都扛下了。单从这件事上看,是太上皇辜负了他!” 赵桓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赵佶的老脸扯下来了! “官家!” 一位大臣瞬间扑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给事中王寓。 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可给事中本就有驳正政令,劝谏天子之责,没法不站出来! “官家慎言啊!” 赵桓哼了一声,“朕说错了吗?” 王寓无奈,只能道:“官家所言固然不错,可太上皇御极二十六年,如今金人进犯京城,百姓知晓太上皇离京,必定人心大乱,不战自溃。至于童贯,他为主蒙垢,也算是死得其所,臣以为还是妥善葬了最好。” 赵桓看了看其他人,笑道:“诸位相公,你们也是这么看吗?” 面对天子质问,太宰白时中硬着头皮道:“官家,老臣以为王寓所言极是,当下万万不能自乱阵脚,给宵小之徒可乘之机啊!” 李邦彦看准机会,也站了出来,“官家,万一有人趁机散布流言蜚语,说太上皇打算抛弃开封,臣,臣唯恐会生变故啊!” 面对这几位的高论,赵桓忍不住嘲笑:“白太宰,李少宰,朕问你们,京城百姓当真不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朕若是昨夜不杀童贯,不把太上皇请回龙德宫,只怕不用到这个时候,京城就已经沸腾了吧?”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他不屑质问道:“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收拾行囊,带着金银细软,打算跟太上皇一起跑啊?有没有?敢做不敢认吗?” 伴随着质问,白时中,李邦彦,王寓,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如果说昨天的赵桓,还是跟大家讲道理,那么今天,他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官家,臣等有罪!” 赵桓不耐烦摆手,“别说这些虚的,咱们现在到了亡国之际,拿不出对策,你我君臣都要成为金人的俘虏。这点老百姓比你们还清楚!朕只想说过去咱们撒谎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这个时候,还不能说两句实话吗?还想骗到什么时候?羞愧不羞愧啊?” 这几句质问,等于直接往宰执重臣的嘴巴子上抽鞋底子,还问他们鞋底香不香。新君锋芒毕露,杀伤力实在太恐怖,让这帮人难以招架。 自然,在一群软蛋当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有骨头的,比如李纲! 自从听说赵桓杀了童贯之后,别人吓得睡不着,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官家终于拿出了魄力,大宋朝有救了! 眼见群臣默然,李纲挺身而出。 “臣以为官家坦诚以待,最是恰当不过。如今朝局危难,皆因太上皇用人不当所至。非只一个童贯,还有太多如童贯一般的奸佞,窃据高位,奴颜婢膝,国家丧乱,彼等皆是该杀,必杀之徒!” 李纲的这番话比赵桓的话还刺激。 如果说赵桓是抽嘴巴子,他可是亮出了刀子,要直接砍人了! 赵桓却不意外,毕竟李纲的性格他也是略有所知的。 “李相公,你以为何人可杀?”赵桓追问了一句。 李纲并不迟疑,昂然道:“蔡京、梁师成、朱勔、李彦,这些尽是奸佞,至于还有哪些,只待官家旨意,臣必定一一揪出来,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赵桓没有顺着李纲的话,直接下旨,而是缓缓道:“这些人就是市井间流传的六贼吧?” 李纲点头称是,理所当然道:“官家,童贼伏诛,理当乘胜追击,尽扫奸臣,澄清朝堂啊!” 李纲杀气腾腾,在场的众人无不骇然,就算他们没有资格列入六贼,但是不少人也跟着六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别的不说,光是蔡京,就提拔了多少人? 真要是按照李纲这么干,估计在场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为了求生,尚书左丞张邦昌突然站出来,厉声道:“官家,李纲所言和太学生如出一辙。足见他们彼此勾结,互为表里,阴谋挟制朝廷,居心叵测啊!” 张邦昌攻讦李纲结党,这就像往热油锅里倒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吴敏、王孝迪,王寓,乃至李邦彦,白时中都下场了,群起攻之。 李纲孤身一人,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李纲秉性刚强,言语耿直,加上赵桓斩杀童贯了,给了他强烈的信心,官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故此李纲慷慨陈词,和这帮人骂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赵桓看在眼里,既不意外,又怒火中烧! 这就是大宋的宰执,就是这么一群人,在主宰着天下! “够了!” 赵桓突然怒喝,谁知骂得起劲儿的双方竟然没有察觉到,还在继续。这下子可把赵桓气到了,他猛地挥手,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悉数落地。 幸好玉玺没放在桌上,不然就出大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群臣都吓得闭上了嘴巴,唬得目瞪口呆。 “吵吧!朕给你们时间,吵个三日五日,等金人兵不血刃进了开封,把咱们都抓走好了!” 李邦彦等人吓得慌忙拜伏,“官家,臣等不想争吵,全都是李纲欺人太甚……” “闭嘴!”赵桓厉声呵斥,“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不是三岁五岁的孩子,朕没心思管你们的破事!” 赵桓大口喘着粗气,平复心绪,而后道:“天下大事共有三件,一曰抗金,二曰抗金,三曰,还是抗金!” “一切行为,一切功过,都按照是否有利于抗金大业评断。”赵桓意味深长道:“朕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也不敢是主战,还是主和,也不管过去走的谁的门路,是谁的党羽……这些事情,朕都可以不在乎,从今往后,凡是愿意追随朕抗金主张的,那就是我的臣党,凡是能为抗金大业做贡献的,那就是大宋功臣!朕说到做到!” 赵桓说到这里,又缓和了口气,“诸公,事到如今,我们全力以赴,尚且未必能赢金人,如果还是三心二意,党同伐异,我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莫非说,你们想做金人的臣子?认一个蛮夷君父?”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赵桓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了,李邦彦匍匐地上,声音悲戚,“官家一心为国,皆因臣等不忠,求官家责罚!” 其他几个人也都哭哭啼啼,不停认错,唯独李纲,脊背笔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桓叹口气,对着李邦彦道:“朕杀童贯,只有一个原因,他抛弃太原,罪不容诛。从今天开始,谁敢在抗金大业上模糊,休怪朕不容情!” 赵桓又道:“李少宰,你和白相公,张相公,吴相公,一起去龙德宫,请求太上皇降罪己诏,陈说童贼之恶!” “至于其他人,跟朕议下一件事,要想守城,离不开钱粮兵马,大家拿个主意吧!” 第9章 还在给岁币? 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吴敏。 四大金刚,奉旨去龙德宫,拜见赵佶。 龙德宫原是赵佶的潜龙宝邸端王府。当他登基之后,不断砸钱扩建,端王府规制庞大,每一座建筑都匠心独具,靡费无算。可以说每一寸都是拿钱砸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丝毫不要怀疑赵佶的艺术品位。 这几位宠臣都经常来龙德宫,折服于富丽堂皇。 只不今日的宫殿依旧看,可味道却不对了。 张邦昌故意停下脚步,那三个人也心有灵犀,一起站住,张邦昌无奈苦笑,“官家这一手,实在是厉害啊!” 三人狂翻白眼,还用得着你说! 童贯之死,实在是太妙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童大王活了一辈子,风光了半辈子,可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死来得有价值! “李相公、白相公、吴相公,我至少解读出了三层含义,你们参详一下。其一,童大王违背官家旨意,打算保护太上皇南下,抗旨不遵,官家必然杀他立威!其二,童大王抛弃太原,又鼓吹金人强悍,以他的人头,可以警示臣民,鼓舞士气。至于其三,就是咱们这些人了。” 张邦昌苦笑着看向三人,“太上皇薄情至此,着实让人心寒啊!” 三个人都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想想还在通津门挂着的童贯脑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头也会挂上去。 白时中轻叹口气,“若是可能,老夫真想振衣奋袖,回乡躬耕,这个太宰,不做也罢!” 张邦昌没说话,可上翘的嘴角却再明白不过了。 想屁吃呢! 这时候想回家躲清静,不怕官家治你一个贪生怕死之罪! 躲是躲不掉了,吴敏突然开口,“我刚刚在路上反复想了,如果不把罪名归到童贯身上,不让太上皇降罪己诏,瞧官家的意思,势必要把脸皮撕破,将太上皇南逃的事情,向天下人直言!” “不行!”白时中惶恐摇头,“绝对不可以,太上皇南逃,这么大的事情,到底谁在背后怂恿,断然不会只是一个童贯。李纲那伙人磨刀霍霍,早就想杀人了,这一次是官家拦住了,若是把太上皇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可就不是童贯一条命了,怕是你我也没法安然脱身。” 吴敏苦笑,“白相公说得对,可我想请教,若是咱们几个逼着太上皇降下罪己诏,以下犯上,就是十足的小人,我们还能在朝堂立足吗?只怕想当个富家翁而不得啊!” 白时中满脸无奈,深深叹息,默然无语。 赵桓借着一颗童贯的人头,算是把朝堂上下,都给搅动了,既有霹雳手段,又有精深算计。过去几十年,大家伙都小觑这位官家了! 一直没吭声的李邦彦,闷着头思索,三个人的议论他都听在耳朵里。这几个人说得都对,但是却不能当真,他们是怎么想的,李邦彦心里有数。 “三位相公,什么都不要说了,请太上皇下罪己诏,让我来就是了。犯不着把咱们四个都搭进去,骂名我一个人担着!”李邦彦笑道:“我只求三位相公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身首异处,请你们照顾在下家人,李某不胜感激!” 白时中、吴敏、张邦昌一听,连连否认,只可惜他们的语气透着敷衍,李邦彦心知肚明,真不愧是太上皇带出来的人,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四人同来,其他三个人在外面等着,唯独李邦彦,前来拜见赵佶。 李邦彦的年纪和赵佶差不多大,赵佶是风流天子,他是浪子宰相,两个人品味一致,臭味相投,算是对眼了。李邦彦没少跟着赵佶钻地道,跑御香楼。 这一次他还略有那么一点兴奋,因为他从赵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惶恐! “李相公,你,你来看寡人了?” 赵佶声音颤抖,伴随着蔡攸被囚禁,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李邦彦躬身施礼,而后道:“回太上皇的话,臣奉了官家圣旨前来,请太上皇降旨,说明童贯叛逆之事!” 赵佶眉头紧皱,“让寡人说什么?一切都是童贼所为,跟我无关!” 李邦彦嘴角上翘,轻笑道:“太上皇,既然无关,那为何还有内禅之事?” “你!”赵佶圆睁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邦彦,你丫的是真不要脸!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是出主意的人之一! 李邦彦迎着赵佶的目光,毫无畏惧,“太上皇,事到如今,还是下诏罪己,把事情说清楚吧!童大王已经死了,该是他背的罪责已经背了,如今金人猖獗,长驱直入,毕竟是太上皇所为……” “放屁!”赵佶破口大骂,“李邦彦,你想让寡人给你们背黑锅?” “不错!”李邦彦竟然真的承认了,这下子反而吓到了赵佶,他傻傻看着李邦彦,这个东西真是欺天了! 李邦彦呵呵一笑,“童大王忠心耿耿几十年,太上皇待他如敝履,臣在太上皇近前可远不如童大王。太上皇能不顾君臣之义,臣也只有效仿太上皇了。” “你!”赵佶气得嘴唇青紫,如果说赵桓怼他,他没有办法,李邦彦这条狗忤逆他,却让他接受不了。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邦彦呵呵一笑,“太上皇,官家其实给童大王活路来的,他派朱押班去面见童贯,可惜童大王选择了太上皇,才落了今天的下场。臣也没有办法,为求自保,只有祈求官家的庇护了!” “呸!”赵佶狠狠啐了李邦彦一口,“狗!你就是一条恶犬!我怎么瞎了眼睛,没有看出你的蛇蝎心肠!” “够了!”李邦彦突然怒吼,“赵佶!你贪图享乐,弄得天下大乱,又贪生怕死,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什么祖宗江山,什么百万生灵,在你的眼里,屁都不是!你自私自利,懦弱无能,什么都能抛弃,童大王的一颗脑袋,已经让太多人明白你的嘴脸了!” “到了今天,你能苟延残喘,就已经是天恩浩荡!写,你现在就写!写罪己诏,说你糊涂,治国无能,无颜干涉朝政,一切都要靠官家力挽狂澜,只有官家,才能挽救大宋江山社稷。你愿意闭门思过,所有臣民,都必须听从官家的!” …… 半个时辰之后,李邦彦从龙德宫出来,手里捏着一份赵佶亲笔所写的罪己诏。而身后则是太上皇赵佶的呜咽之声,众叛亲离,连李邦彦都背叛他了,最后一点脸皮也没给他留啊! 好狠啊! 赵佶一肚子怨气,羞愤悲戚,换成别人,或许就要一头碰死算了。不过永远别低估赵佶对羞辱的承受能力,逆子赵桓,奸臣李邦彦,老天会收了你们的! 相比起赵佶的无能狂怒,赵桓竟然也一肚子怒火。 史书上不是说大宋朝财政收入,冠绝历代吗?别的没有,大宋朝不至于缺钱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离谱,户部国库竟然半点钱都拿不出来。 尚书李棁苦着脸,“启奏官家,在前些年,太上皇下旨在大观库和元丰库之外,设立宣和库,三库皆属于内藏库,与国库不同,臣,臣无权干预!” 又是赵佶! 赵桓简直有杀了他的冲动,这时候突然高俅站出来,“李尚书,你说户部没钱,但我怎么听下面的将士说,瞧见你们户部搬运银钱?双方还发生了冲突?” 李棁一顿,无奈道:“高太尉,却有此事,只不过这些银两铜钱,乃是,乃是……” “乃是什么?”赵桓突然追问。 “乃是——岁币!” “岁币?”赵桓闷声道:“给西夏的?” “也,也有辽国的!”李棁小声道。 赵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气笑了,“还有辽国吗?莫非你们要送给金人不成?” 第10章 猛士泼韩五 双方已经开战了,敌人都快杀到了首都,自己这边还在奉送岁币……这个剧本有点熟悉啊,赵桓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他震怒了,即便努力控制,也能发现他的太阳穴上,血管不停被怒火充起。 “李尚书,户部准备了多少岁币?原本给辽国的银绢五十万,赎回燕山府,增加了一百万贯钱,也就是说,户部能拿出一百五十万了?” 赵桓盯着李棁,大声质问。虽然一百五十万不算太多,但现在赵桓兜里一文钱也没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飞来横财了,不由得他不上心。 “这个……官家,户部这边不是一百五十万!” 瞬间,赵桓瞳孔收缩,怒道:“还剩多少?朕要看详细账目,能有一百万吗?” 官家急了,李棁苦兮兮的,“回官家,有,有三百万!” “三百万?”赵桓大惊,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准备了两年的岁币?” 这话问得李棁讷讷无语,还是一旁的耿南仲站了出来。作为东宫的人,赵桓的心腹,虽然最近这段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他也不能看着官家笑话,连忙解释:“回官家的话,户部存这些钱财绢帛是,是想……议和!” 赵桓愣了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所有人都吓坏了,生怕官家震怒,谁知最后赵桓居然摇头苦笑。 对于习惯了花钱买和平的人,真的不必有太多的期待。 契丹打来了,破财免灾。 西夏叛乱,破财免灾。 现在到了金人,没有理由不这么干啊! 一百五十万不够,那就加倍。要是还不行,就超级加倍! 赵桓真的沮丧透了,成功从赵佶手里夺权,处斩童贯的喜悦,几乎荡然无存。真不是他多英明神武,而是赵宋的君臣太拉胯了。 跟他们讲抗金,这帮人哭穷,信不信,要是说议和,就算搜刮地皮,掘地三尺,他们也会替金人爸爸准备好钱财的。 要是钱财凑不够,就拿女人充数,反正历史上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说实话,这一刻赵桓几乎想到了放弃。 他接到的根本是个地狱副本! 这玩意的难度不在于敌人多强大,不管是八年,还是十四年,只要坚持下去,总还有胜利的一天。 可现在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从上到下,一群带不动的软骨头,赵佶想逃跑,群臣想苟且偷安,偌大的大宋朝,还剩下多少敢战的勇士? 赵桓沉默了。 群臣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无比纷纷低头,尤其是户部尚书李棁,恨不得把脑袋塞在裤裆中间,只要还有点羞耻之心,就没法不汗颜。 就在这时候,李纲突然迈步站出! “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有议和之心,金人野蛮贪婪,从苦寒之地,杀入了花花世界。纵然给他们再多,也不会满足。能战方能言和,等打几个大胜仗,挫动金人锐气,然后或可言和,现在想要议和,只怕求而不得!” 李纲这几句话,让赵桓暗暗点头。 说实话之前李纲嚷嚷着要追杀六贼,赵桓还有些迟疑,觉得李纲不懂大局,没有宰相气度。 可现在一看,跟这帮东西,真的很难保持平常心。 朝中有这么一面主战大旗,是何等重要! “李相公!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绝不会和金人议和。朕可把大宋的钱粮给敢于作战的猛士,给大宋的百姓,就是不会给金人!一文钱也不行!” 赵桓扭头对着李棁道:“从现在开始,户部就听从李相公调度,所有一切钱粮财物,悉数用在抗金之上。不要想着什么狗屁议和,朕宁可战死,也不会求和苟活!” “官家圣明!”喊出这话的不是原本大殿中的臣子,而是从外面进来的李邦彦,他一手托着赵佶的罪己诏,快步走到了赵桓面前。 这位李少宰一去一回之间,除了多了一份罪己诏之外,一只眼睛居然被打得青紫,有明显的淤血痕迹,甚至还有眼泪。 赵桓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是太上皇打了你?” “没有!” 李邦彦用力摇头,他昂着脖子,激动道:“官家,这是一名太学生打的,臣不但不狠他,相反,臣感激他,是他这一拳头,把臣打清醒了,打明白了!” 赵桓用力吸口气,沉声道:“你起来吧,把话说清楚!” 李邦彦用力点头,他一跃而起,精神亢奋,冲着所有人道:“仆奉命前往龙德宫,请太上皇降旨罪己,一切都十分顺利,等我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年轻人冲出来,狠狠给了我一拳,他不光打我,还痛骂在下!说我蛊惑太上皇,还要逃跑,实在是可耻!他要为国锄奸,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和童贯挂在一起!” 李邦彦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手舞足蹈。 “我说这一拳头把我打醒了,就是这个缘由。官家说天下百姓看得清楚,知道朝中盘算什么,过去我还不信,可这次我清楚见识到了。官家说得对,谁要是主张议和,谁要是害怕了金贼,谁就是软骨头,谁就会被百姓唾弃,遗臭万年!” 李邦彦这番话把所有人都说傻了,倒不是道理强大到无懈可击,人人叹服,而是惊讶于这货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你能好好回忆一下,在去年腊月,你说过什么不? 李邦彦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道:“官家,臣刚刚听到似乎钱粮不足。臣斗胆建议,立刻查抄童贯府邸,把他的家产充公。另外蔡攸谋害钦差,罪大恶极。臣以为是不是立刻籍没蔡家,充实国用?” 在这一刻,李邦彦慷慨激昂,简直超过李纲,成为新一代抗金大旗。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是老油条,短暂吃惊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李邦彦这是拼了老命,要向官家靠拢,抱赵桓大腿啊! 反正他的浪子宰相诨号,无人不知。脸皮这个东西,本就不存在了,还不如趁早卖个好价钱。 要说大家伙鄙夷不? 的确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也不得不钦佩。 赵桓略微沉吟,也心知肚明了,虽说李邦彦不是好东西,但是他正却少一条咬人恶犬,没理由拒绝。 “李相公,你现在就去公布太上皇诏书,而后查抄童贯家产。至于蔡家吗?”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莫非说为官五十年的蔡太师,也要倒台吗?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先拿下蔡攸,把这个畜生查清楚了。” “臣领旨!” 李邦彦咬了咬牙,他果然没看错,官家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就不会被李纲这群人挟持。 只要让官家满意,他就有继续屹立朝堂的资本。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至于伺候皇帝,投其所好,这不正是他的专业吗! 李邦彦下去,李棁也下去调拨钱粮,把岁币充作军用,其他众人也纷纷返回衙门,落实官家旨意。 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就是高俅和李纲。 “李相公,你方才对金人秉性鞭辟入里,我也是一样的看法。”赵桓沉吟道:“现在金人正日夜渡河,随时会迫近京城。我打算派遣一队猛士,袭击金人,迟滞他们的行动,不知道李相公意下如何?” 赵桓用求教的语气,李纲面色为难,“官家,臣也希望出城迎战,但是臣又担心万一出战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伤损士气……毕竟天下人畏惧金人久矣啊!” 李纲很明显是反对的,毕竟计划再好,没有合适的人去执行也是白搭,指望着城中的士兵,风险太大了。 就在赵桓也陷入沉默之时,高俅突然抬起头,“官家,老臣倒是有个人选。” “谁?” “就是老臣捉拿的韩世忠,此人闹响野性难驯,让老臣给抓了。不过老臣又听说他追随梁方平剿匪,立下颇多战功。不如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和金人拼命,即便小胜,也可以振奋士气啊!” 第11章 让官家给俺洗脚!(求票) 高俅惴惴不安,他有点想不通,就算官家打算用韩世忠,只需要一道旨意就够了,又何必亲自跑来? 莫非这家伙有什么神奇之处? 高俅努力搜索记忆,要说起来,韩世忠名气还不小,从军时间也不短。他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生擒了方腊。 按照道理,这么一位悍将,应该早早得到重用,平步青云才是。可韩世忠的仕途一点也不顺畅,他十五六岁就从军了,摸爬滚打二十年,才混了个武节郎,属于武臣官阶第三十八阶。 这么说好像有点抽象,咱就拿个大家都熟悉的人比较一下。 岳飞,他第二次从军,用了两年时间,就从白身升到了第三十五阶。 虽说同为中兴名将,谁顶着主角光环,天命所归,自不必多说。 漫长的从军经历,坎坷的仕途,给韩世忠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一个有本事,又得不到重用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耍,闹,撒泼,搞迷惑行为,玩行为艺术……明明出身显赫,偏要扛着锄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虽然文武殊途,但是韩世忠也干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他娶了一个妓女为妻。别说还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户,体面人家,也干不出来。 一个能打,但运气不好,又行为乖张的丘八武夫……这是高俅对韩世忠的全部印象了,如论如何,他也想不通,杀伐果决的官家,竟然会跑到大牢,亲自面见这么个别扭的东西…… 高俅虽然想不通,但是却也不敢阻拦,只能老老实实陪着。 他们一起到了大牢……这个大牢不是刑部的,也不是大理寺的,而是禁军的,用来处置一些违反军纪的将士。从管理上,更加严格,但是却不会惊动朝中文官,要不然官家出巡,还是会出大动静的。 可即便小心再小心,牢门口还是有人在闹! 八名守卫的士兵,拦着一个人,死活不让进去,双方争执。 “俺家官人也在军中效力,你们就一点香火情不念吗?没有别的,俺这里有一件棉衣,一坛子老酒,人不让看,东西总要送进去吧!” 这个身形一点不弱男子,也穿着武人衣服的家伙,竟然是个女人!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你这个婆娘,好不识趣。不让你进去,是为了你好!韩世忠替童贼抱屈,恶了官家。他的脑袋保不住了。瞧你年纪轻轻的,赶快走了,没准还能另找个好人家!” “你放屁!” 妇人气坏了,“我告诉你,俺家官人是个好汉子!大英雄!俺宁可跟着他同生共死,也不会忘恩负义!俺虽然是个妇人,也会舞刀弄枪的,谁也别把事情做绝了,难不成谁还能一直掌权得势吗?” 守卫士卒听到这话,怪眼圆睁:“好一个婆娘,竟敢威胁我们,哥几个,咱们就来领教一下她的身手!” 妇人也不客气,竟然真的拉开了架势,就在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四五十岁,明显是当头的。 问过情况之后,深吸口气,走到了妇人面前,把衣服和酒坛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摆弄半天。 “行了,你回吧,我给泼韩五送进去!” 妇人愣了一下,惊问道:“军爷是不是认识俺家官人?你让我见他一面!” 此人顿时把脸一沉,“闭嘴,我只是敬仰抓了方腊的好汉子,你回去吧!” 他转身进去了,半点不给妇人说话的机会,妇人咬了咬牙,她一转身,从角落里面又拿出一坛酒。 撕开封皮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就坐在台阶之上,自斟自饮。 “韩世忠!你个混账东西,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碰上你了?”妇人一边骂,一边往嘴里灌酒,骂了一阵,她又眼中含泪,忍不住歌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丈夫出身陕北,少年豪侠,从军征战,二十年疆场厮杀,竟然落下这么个结果吗? 妇人慷慨悲戚,且酒且诵,英气勃然而发,虽然是女流之辈,居然比男儿还要硬气三分。那几个看门的士兵全都看傻了! “官家,这个韩世忠的妻子,倒是有些不一般啊!”高俅惊叹,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领路,赵桓居然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后门。 高俅还有点遗憾,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天子现身,烈妇勇告御状,为丈夫洗冤,然后夫妻团聚吗? 这才是一出好戏啊! 不过貌似自己好像是抓人的奸臣,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责罚? 高俅偷眼看赵桓,发现皇帝陛下面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不好说,就只能陪着,他们进到了大牢后面,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房间,高俅轻车熟路,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牌,然后指了指墙的对面。 赵桓点头,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有人痛骂,“泼韩五,你猪油蒙了心!干什么事情不好,你替童贯鸣不平,你自己不爱活着,何苦连累别人?你让弟妹怎么办?” 骂人的正是接了棉衣和酒水的牢头。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沉闷的男低音,“还能怎么办?她会功夫,有千般本事,跟着我也是受罪,还不如从前逍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抽在腮帮子上! “韩世忠,你还是人不?你说的叫什么话?” 男低音咧嘴苦笑,“三哥,平方腊的时候,你替我挡了一箭。姓韩的欠你的,你随便打,我不会还手的。可我还是要说,咱们弟兄到底算什么?” 见对面男子愕然,韩世忠越发高声,他捏着酒杯,毫不客气大骂:“俺姓韩的十六岁从军,战西夏,平方腊,杀辽狗,战山东……哪一仗俺没有冲在最前面,这些年死在俺手上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朝廷给了多少赏赐?我心不甘啊!” “你说不该说童贯的好话,可童贯对我够意思啊!在陕西的时候,他提拔了我,平方腊的时候,他又是报功,又是赏钱,听说我成亲,还封了二百两银子。就算他失了势,还嘱托梁方平照顾我。” “三哥,做人要知恩图报啊!现在童大王死了,我替他说两句,怎么了?” 对面的人长叹口气,“童大王抛弃太原,又想跟着太上皇逃跑,恶了官家,谁也没法救他啊!” “哈哈哈!”韩世忠放声大笑,“三哥,若真是放弃太原就该杀!那他赵家皇帝呢?丢了那么多的国土,怎么没见他们自杀?说到底,不还是党同伐异那一套!我早就看透了。就拿这回来说吧,童大王死了,我们这些人没了靠山,梁方平师溃,他当然有罪,可我没有立刻跑啊!我率领人马突围,杀了好些金兵,还趁机焚毁了浮桥。” “要是没有我,金人根本不用渡船,直接从浮桥过河,就杀到开封了!我这功劳不算小吧?可结果怎么样?就因为我是童大王的人,就因为我跟着梁方平出战,我就成了罪人了。提着脑袋,跑回来开封,连粮饷也不给,让我们饿肚子!” “我带着弟兄讨要粮食,高太尉那边的人就以闹响为名,把我给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因为我替童大王鸣不平,说了两句气话,就污蔑我是童大王的余党,要砍我的脑袋……” 韩世忠说到这里,突然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三哥,你说我冤不冤枉?你说我给他姓赵的皇帝拼命?我到底算什么?这大宋朝还有公道吗?” 牢头忍不住苦笑,“你啊,总算说了实话,还不是肚子里有委屈?可你也要明白啊,在大宋朝,吃粮当兵,有谁不委屈?狄青怎么样?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欺负死了!你就忍忍吧,我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未必会杀你,万一朝廷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凭着你的一身本事,升官发财,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弟妹,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韩世忠心里是认可老哥哥的话,可嘴上还不服气,“还给赵家卖命啊?俺韩世忠没那么下贱!除非他姓赵的皇帝老子,亲自给俺端茶倒水,给俺洗脚赔罪,不然别指望俺替他卖命!” “让官家给俺洗脚,三哥,你说俺这个面子够大不?” “大!大得没边了!”牢头没好气白了韩世忠一眼,这人疯了!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走来,一人手里提着木桶,一人手里拿着木盆! “韩世忠,朕和高太尉来看你了!” 第12章 请官家许臣赴死 “良臣,坐下吧!” 赵桓拉起韩世忠,让他坐在了对面。 此刻韩世忠脑袋晕乎乎的,完全空了,尤其是赵桓称呼他的字,让他更加惶恐,试问哪个“良臣”会让官家给他洗脚? 而且堂堂太尉高俅,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盆,侍立一旁,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荒唐。 韩世忠憋得没法子,突然举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别跟俺这个醉汉一般见识,官家饶命!” 赵桓笑了,拉住韩世忠的胳膊,又伸手把酒坛子提到了面前,闻了一下,而后对高俅道:“这酒只是平常,良臣好酒,回头从宫里挑出十坛最好的酒给他。” 高俅用力点头,“官家放心,回头臣就去办!” 韩世忠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说官家,就算高俅在平时都不会拿正眼看他,现在又是给自己拿洗脚盆,又是要赏赐美酒,韩世忠不傻,莫名其妙受了上位者的重赏,没有别的报答,那就只剩下一条性命了! “官家!”韩世忠不顾一切,跪在满是烂草的地上,磕头作响,“臣不过是一勇之夫,满口胡言乱语。官家宽宏大度,罪臣无以为报,罪臣愿意和金人死战,还请官家降旨就是!” 韩世忠趴在地上,尽管他还没活够,但是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吗?只求官家能有点良心,给他家里一点照顾,夫人还在外面呢! 想到了自己的媳妇,韩世忠鼻子发酸,对不起人啊! 韩世忠几乎是怀着必死之心,哪知道赵桓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良臣,高太尉谏言,让你带着人去袭击金兵,以求提升士气,鼓舞人心。” 韩世忠匍匐地上,心坠到了地狱。 果然,什么袭击金兵,根本是去送死! 没想到俺征战二十年,竟然要这么死了,韩世忠强忍悲伤,闷声道:“臣,领旨!” “别忙!”赵桓拦住了韩世忠,“朕又问了刘锜,他跟我说,你是天下少有的猛士,西军之中的豪杰。朕又让朱押班去拷问梁方平,朕得知你是唯一一个,敢跟金人硬碰硬的将领。梁方平不战自溃,丢了黄河防线,罪该万死。可你韩良臣却是所有溃兵当中,唯一敢战之人,手下一千多将士,回来的只有二十八人,且个个带伤。” “你好容易回到了京城,结果兵部那边只把你当成了寻常的溃兵,连粮饷都不给你,所以你去闹响。被抓之后,又把你听说童贯被杀之后的一些话语拿出来,要办你童贯余党的罪名。” 面对这么一员盖世名将,赵桓没有理由把提前做好功课,这里面好些事情高俅都不清楚,却让赵桓轻而易举说了出来。 “高太尉,朕问你,若是放在你的身上,说两句抱怨的话,有不妥之处吗?” “没有!”高俅连忙道:“老臣未能明察,居然抓了韩统领,请官家治罪!” 赵桓没说话,而是转头对着韩世忠道:“良臣,朕这次过来,不是让你去和金人拼命,是真心向你求教,咱们大宋的兵马能不能战?金人究竟是不是那么可怕?朕要死守开封,有没有机会?” 赵桓连着发问,最后盯着韩世忠道:“朕要听实话,良臣,朕在朝堂之上,听不到多少有用的真话,你万万不要欺瞒朕!” 韩世忠傻乎乎看着赵桓,说实话,他真的有些傻眼,明明自己和皇帝差着天地,怎么听赵桓的语气,仿佛在哀求自己,难道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奈吗? 韩世忠到底单纯,他的历练都在军中,稍微迟疑片刻,就当真说了实话。 “启奏官家,别的事情臣不明白,可军中的情况,臣还是清楚的。其实刚刚官家说只有臣敢和金人一战,这话不对。因为和臣并肩作战的一位骑兵统领他叫李廻(回),也是梁方平部下,他跟臣一起拼杀,脖子上中了金人一箭,眼看活不成了,他让臣突围,而后抱着一名金人将领,一起落马,被,被踩死了!臣等想战,奈何梁方平那个贼,竟然率众跑了,让臣等怎么办?” 韩世忠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大宋不是没有猛士,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像李廻一般的将领不是没有。可大宋的溃败是系统性的,从上到下,非是几个人能扭转的。 说句不客气的,越是有猛士凄然战死,白白牺牲,对大宋将士的打击就越沉重,哪怕韩世忠一般的钢铁汉子,也承受不住。 “赏罚不公,轻视武人,宁可重用宦官,也不敢授权武将!导致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大宋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啊!” 赵桓深深叹口气,突然问道:“良臣,你觉得大宋还有救吗?” “有!” “为什么?” “因为官家!”韩世忠用力道:“官家能来大牢看臣,能听臣讲话,官家,官家英明睿智,非比寻常,一定有救的!” “哈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良臣,你就不必拍马屁了,这不是你擅长的。朕打算让你负责,整顿人马,防卫开封,你有没有把握?” 韩世忠沉默了。 动嘴是很容易的,剖析军中的问题,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要怎么办! 韩世忠亲自烧毁了三座浮桥,金人没法长驱直入,必须寻找渡船,偏偏周围的船只也不多,还被宋军征用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十人以下的小船,想靠着这点船只渡河,至少也要五七天。 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打一仗! 只要打一仗! 能迟滞金人动作,又能鼓舞人心。 假如能争取十天八天的时间,就能从城中招募上万勇士,又能加固开封城防,调拨军需物资,甚至可以催促各地的勤王之师,胜算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其实这道理一点也不复杂,即便没有多少军事常识,也能想到。 真正的关键是谁去执行! 就凭之前赵佶的骚操作,傻子才会给他卖命。 而且朝堂主战主和争论不休,万一拼着老命,打胜归来,不但无功,反而成了罪人,那才是悔之晚矣。 “官家,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打一仗,如果官家相信臣,就让臣去吧!”韩世忠顿了顿,“臣只想问官家一件事。” 这个中年汉子昂起头,盯着赵桓,格外认真道:“官家会放弃开封吗?” 会吗? 貌似不该怀疑。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可岂止韩世忠,疑心赵桓的人,何其之多! “朕生在开封,长在开封。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朕岂会允许金人践踏开封!如果朕现在有兵有将,朕想的是光复燕云,想的是扬威塞外!想的是封狼居胥,勒功燕然!”赵桓声音激昂,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 跟赵佶讲过,跟朝堂相公讲过,讲得比这次还要慷慨。 但是赵桓却知道,这一次他是用了真正的的感情,他没有欺骗韩世忠。或者说这是他对自己说的。 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不会退了。 开封,或者死亡! 别跟他讲什么苟且偷安,也别说什么偏安一隅。 开封的条件很不好,防御起来非常艰难,物资调运艰难,城大难守,还有黄河悬在头顶…… 可问题是这就是大宋一百六十年的都城! 一百多万军民百姓在此! 他身为天子,万民君父。 若是放弃了开封,转进某地……然后靠着写日记光复中原,活在自欺欺人的白日梦里,还不如直接跳汴河算了。 韩世忠看着赵桓,渐渐握紧了拳头! “有官家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俺韩世忠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值得!官家,请准许臣赴死!” 韩世忠匍匐地上,用力磕头,他已经死而无憾! 第13章 赴死之战 面对韩世忠的请求,赵桓沉吟不语,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高俅,声音沙哑道:“高太尉,今天是初几?” 高俅忙道:“是初五。” 赵桓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方平是正月初三溃败的,当天夜里,赵桓就去夺了赵佶的权力。第二天又挫败了赵佶逃跑的企图,斩杀童贯立威。 今天是正月初五的晚上,满打满算,才三天的光景。 数万金人虎狼之师,已经开始渡黄河,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朝廷的勤王诏书发了,但是即便最快的援军也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能赶到京城。 匆匆而来的援军,究竟能不能打败金人,一切还不好说。 时间太短暂了,根本没有从容布置的时间,也没法玩什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所以他必须强夺赵佶权力,必须处死童贯,乱世重典,根本没有选择。 当同样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别的不说,韩世忠之所以被下狱,就跟赵桓的霹雳手段有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都不给童贯留余地,下面人自然要追杀童贯余党。 韩世忠还算是老天眷顾,不然真的有折损的机会……同样的道理,如果急着出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这位未来的中兴名将,可能提前命丧疆场,这是赵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良臣,大宋文恬武嬉,兵无战心。如果贸然出战,必定死伤惨重。城中的猛士已经不多了,朕不能冒险。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辅佐高太尉,加固城防,全力固守开封。凭着城池和金人对峙,朕不信他们有足够攻城的手段!” 赵桓语气笃定,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在战略上赵桓是坚定的,但是在战术上,也必须认清现实! 韩世忠眼神转动,仅仅这一次见面,就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宋天子。 坦诚,坚定,礼贤下士……若是他能早几年掌权,大宋何至于如此? “官家!”韩世忠昂首道:“死守开封,固然不错。但金贼猖狂,城中百姓皆以为金人不可匹敌。若是金人大兵前来,有人因为惶恐怯懦,出卖开封,就悔之晚矣了。臣斗胆建议,还是要打一仗!” “也不需要太多人,让臣亲自领队,只带着几百勇士,突袭一场,砍些脑袋回来,也好鼓舞城中士气,不然臣担心城中人心丧乱,争相逃命,难以收拾啊!” 这一番话韩世忠发自肺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 赵桓面色凝重,他虽然知道第一次开封之围,大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但是真正置身其中,他却不敢笃定了。韩世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毕竟连赵佶都能跑,还能要求别人吗? 良久,赵桓轻叹一声,“良臣,朕需要你安全归来,守卫开封。甚至有朝一日,朕想让你担任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朕不能让你折损在金人手里!” 这个在军中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钢铁汉子,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既然信臣,那臣就死不了!从来武将都是杀出来的,没有养出来的!俺泼韩五没有那么容易死,官家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 赵桓还在迟疑,韩世忠却等不及了,“官家,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击,拖延时间越长,金人渡河的兵力就越多,万一有数万人过河,臣杀去才是自投罗网啊!” 赵桓咬了咬牙,“好!” 见官家答应,韩世忠一跃而起,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 赵桓对着高俅道:“去给良臣准备一身最好的铠甲。”说完之后,赵桓又对韩世忠道:“尊夫人还在外面,给她一个好模样!” 韩世忠一愣神,老脸通红,“官家,臣的浑家出身卑贱,泼辣野蛮,冒犯了官家,还请赎罪。” 赵桓一笑,“别胡说了,这要是让尊夫人知道,还不让你跪搓衣板!良臣,都说患难见真情,你往后可别辜负了夫人,不然朕可不答应!” 韩世忠老脸更红了,连忙诺诺答应。 这时候高俅已经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衣甲,正是韩世忠原来的,是那个牢头给准备的。 韩世忠一见,也不客气,连忙撕扯了身上的罪衣,露出强健如虎豹的肌肉块,还有密密匝匝的伤疤。 韩世忠正打算穿上铠甲,突然发现了地上还有一个盆和一桶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赶忙伸手抓过来,倒盆里一些,抹了一把脸,洗去尘垢,然后将剩下的水从头浇下! “谢官家赏水,臣这回洗尽污浊,可以放心出战了!” 赵桓忍不住轻笑,“别胡思乱想,回来朕给你们庆功!” 韩世忠用力点头,换上了铠甲的他身形彪悍,器宇轩昂,十足的一头猛兽,宛如利剑出鞘! 大宋并非没有猛士,而是赵家皇帝配不上啊! …… 既然要袭击金人,光靠一个韩世忠肯定不行。 高俅已经下令,挑选猛士,禁军,胜捷军,甚至还有韩世忠带来会的人,很快聚集了上百。 而一个年轻人的到来,让韩世忠一愣,“你怎么有脸来?” 一声质问,饱含滔天怒火。 来人名叫何蓟,他爹叫何灌,就是那个随着梁方平一起望风而逃的老将! 军中之耻啊! 何蓟靠着父荫,官居阁门宣赞舍人,比韩世忠要清贵多了。可此刻他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双膝跪倒。 “韩统制,罪人死有余辜,只求韩统制大恩大德,让罪人死在疆场之上,为国尽忠!”说完,何蓟以头碰地。 韩世忠默默看着他,咬了咬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蓟,你想去也行,但别指望我袒护你!” 何蓟立刻磕头,“多谢韩统制成全,何蓟此去有死无活!”他站起身,立在韩世忠一侧,默默抽出了长刀,在衣襟上擦拭。 此刻来人已经差不多三百了,却又有人气喘吁吁赶来,来的正是那位牢头三哥,他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良臣,我上不了战场了,这是我儿子,你带着他吧!” 韩世忠一愣,“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贤侄年纪轻轻,大可以去投军,不用跟着我冒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抬手就是一箭,三十步外,一个灯笼瞬间掉下。 韩世忠大吃一惊,能射中挂灯笼的绳子,这手段不俗啊! “韩叔,金人骑射无双,小侄的本事可还看得过去?” 韩世忠颔首,“好小子,取一副铠甲,领一匹战马,随我出城!” 年轻人点头应是,傲然而去。 三哥看着儿子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泪水。 “良臣,过去我不让他从军,可我见到官家亲自到了大牢,我就不能拦着他了。你不用特别照顾,到了疆场上,生死有命!只要朝廷瞧得起咱们,拼了这条命,值了!” 说完这话,三哥扭头就走,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流出了泪水。他好恨啊! 当年他也参加平定方腊之乱,也能骑马砍杀,这才几年的功夫,他竟然废了! 真是该死啊! 韩世忠这边集结了三百八十人,他飞身上马,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候,竟然又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老者,他胡须雪白,眼神明亮,腰板笔直。 见到了韩世忠,他主动迎上来,笑容可掬。 “老夫叫陈广,今年六十有七,是京中的武师。” 韩世忠眉头紧皱,“老先生,你有报国之心,俺是敬佩的,可你一把年纪,如何上战场?再说了,杀人手段可不是花架子!” “哈哈哈!”老头大笑,“五十年前老汉随着王太尉痛杀西贼的时候,可没人说我是花架子!” 五十年前! 王太尉! 韩世忠再迷糊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辈是当初熙河之役,拓地两千里的将士?” 陈广用力点头,“老汉听说,新官家讲,宋金开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保家卫国之责!但愿他言而有信,能死战到底!老汉这把年纪,等不到大胜金贼的那一天,就让老汉当第一个殉国之人吧!” 第14章 名将如美人 陈广为了让韩世忠放心,老头提起一杆长枪,只见他轻轻一抖,就出现了一团枪头,快到看不清虚实。韩世忠是个行家,他的目光始终在老头的肩头,果然,一息之间,肩头抖动,距离老头一丈左右的一根旗杆上多了五个枪口! 韩世忠功夫何等了得,却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不是说韩世忠的功夫就不如对方,他的本事都在一口长刀上面。 抡起来大开大合,横勇无敌,老头陈广绝不是韩世忠的对手。 但是别忘了,人家都快七十了,还有如此功夫,简直就是神仙! 不愧是能跟着王韶开边的猛人,韩世忠服了。 “老爷子,这几位都是你的门人吧?你们赶快领了铠甲战马,跟我一起出战!” “不必!”陈广道:“韩将军,老夫的这几个徒弟都是跳荡,他们身手灵活,动作迅捷,又善于隐蔽偷袭,对付金人哨兵最是得力!披重甲反而是限制了他们,给几匹快马就行。” 韩世忠又是一惊,他认真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普遍身形不高,但是极为粗壮,尤其是双腿,仿佛青蛙一般,筋肉膨胀,下盘稳妥,绝非等闲。 不用问,他们一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用处,这老头上心了。 韩世忠让人准备快马,却又不无遗憾,“老爷子,你这一手神枪,就没有传人?” 陈广大笑,“这几个弟子是跟在我身边的,行走江湖,短刀盾牌,最是趁手,老夫并没有教他们枪法。不过老夫的确有个弟子,他现在的功夫就在老夫之上,只怕假以时日,韩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俺泼韩五横行西军,手上杀的西夏猛士过百,还真没见过谁的功夫超过我! 老头啊,你就吹牛吧! 韩世忠知道军情紧急,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他赶快点齐人马,就准备出发,但愿这一次不要有人阻拦。 韩世忠带领着不到四百人,趁着夜色出城。 就在城门口的时候,有两盏灯笼。 在灯笼下面,大宋官家赵桓长身而立。 他并没有过来说什么,而是冲着这些勇士深深一躬,赵桓的身躯弯成了九十度。 拜托了! 韩世忠看得清楚,作为一个老油条,他已经很难有感动一类的情绪,但是赵桓的每一个举动,都让他暗暗点头。 就算是演戏,也无可挑剔! 这位官家演得用心,有人情味! 韩世忠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赵桓抱拳,而后催马出城。老头陈广紧随其后,他的嘴角上扬,隐隐露出感慨之色。 “鹏举徒儿!你比师父有福啊!从来武将如美人,红颜白发,武人易老。” 世人钦佩卫霍远征匈奴的霸气,却不能忘了,若是没有汉武雄才,哪来他们光耀千古的大功! 一个武将能为后人铭记,除了自身的本事,也要有运气,遇到明主。 当初王安石变法,重用王韶为将,拓地两千里,断了西夏一臂,简直是攻灭北汉以来,最大的胜利。 一度有望打通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光复西域! 中原王朝围绕着长城一线,跟游牧民族斗了几千年。 而自从张骞通西域之后,这块宝地就成了双方争夺的重点。 只要中原王朝能控制西域,就能从侧翼夹击草原,从而赢得战略优势。 汉唐无不如此。 一向文弱的大宋,不光梦过,还曾经真的执行过,而且他们也的确赢了第一步……陈广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鲜衣怒马,手持长枪,杀吐蕃,杀西夏,何等豪杰! 就在大家以为能恢复汉唐之威,心气最高的时候,王安石罢相,新法没了。保守的司马光掌权,他甚至把无数将士用生命换来的疆土,轻易放弃。 从此之后,陈广就离开了军中,宁可过贫寒的日子,也不替朝廷卖命了。 试问,谁能甘心啊! 不得不说,从赵桓身上,陈广看到了一丝不同的气象。 这位天子若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或许自己的爱徒岳鹏举就有了施展的机会,他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 韩世忠领兵走了,赵桓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语。君臣的处境何其相似!韩世忠他们要面对百倍敌兵,明知不敌,也要血拼! 自己更是孤身一人,要去跟历史大潮抗衡。 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淹没。 反正都这样了,怕也没用! 赵桓干脆放开了手脚,破釜沉舟,大不了就当是游戏一场,没准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呢! “去把李邦彦叫过来!” 赵桓回到皇宫之后,立刻让朱拱之去叫李邦彦。 很快啊,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气喘吁吁跑来。 “臣拜见官家!” 赵桓没有客气,开门见山,“李相公,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邦彦连忙道:“回官家,臣已经查抄了童贯的家产,得到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其余铜钱珠宝房产地契无算!” 赵桓咬了咬牙,谁说大宋朝没钱! 这不就是吗! “李相公,这些钱不要走户部,直接入内藏库。” 李邦彦忙点头,“就该如此,其实这些钱财不少都是从宣和库出来的,童贼贪墨军饷,来源就是内藏库,就是官家的钱。物归原主,理所当然!” 赵桓颔首,轻轻哂笑,“物归原主!说得好!但是朝中拿了朕的钱的,只怕不只是童贯吧!李相公,你的家产不会比童贯少吧?” 李邦彦吓得连忙趴在地上。 “启奏官家,臣,臣没有独自领兵,虽然身在朝堂,却也不是说了算的。臣,臣的财产有限,浮财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很少吗?”赵桓哼道:“不是十万两黄金吧?” “不不不,是,是十万白银……臣,臣愿意悉数献出来,求官家宽宥。” 赵桓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酝酿一下,开始写字。 虽然他的文采不行,但是毕竟有赵家血统,又受过系统教育,写起字来,颇有章法。转眼之间,赵桓写了一份收条,送到了李邦彦的面前。 “拿着吧!如果朕光复了燕云,就可以凭着这张纸向朕讨要百万银两,朕决不食言。” 李邦彦默默接过来,他辛苦攒的这点钱,就这么轻飘飘没了,还真是够残酷的。 不过李邦彦也不傻,赵桓收了他的钱,其实等于给他脱罪,没人能继续追究他,或者说就算有,官家也愿意庇护他,毕竟钱都交了。 大约这就是百姓说的破财免灾吧! 想到这里,李邦彦还挺乐的。 “官家,童贯虽然有钱,但朝中比他有钱的人,不乏人在。比如蔡太师,臣愿意替官家把钱取来!” 赵桓含笑,“朕知道你的忠义,眼下国库空虚,该抄的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过有一件事,你要先准备出五万两白银。另外你能不能准备一些玉牌。” “玉牌?” “对,就是类似你们大臣佩戴的。”赵桓道:“这次韩世忠他们回来,朕想给每人发一个,表彰功劳。也不止是他们,凡是守土卫国有功的将士,都应该得到!朕虽然穷,但这笔花销还是不能省的。李相公,你看有没有难度?” 李邦彦立刻摇头,“官家,要说别的或许不容易,可雕琢玉牌却是轻而易举,三天之内,就能完工。” 赵桓微微发愣,李邦彦轻轻吐出三个字:“花石纲!” 这下子赵桓也明白过来,又是赵佶的手笔!这位艺术家皇帝为了自己享受,搜罗异石,填充到了艮岳,无数能工巧匠,聚集京师,昼夜忙碌,江南百姓,苦不堪言,愣是逼得方腊造反…… 赵桓无奈摇头,“李相公,你去准备吧,回头朕要在东华门,奖赏有功将士,仪式要简单隆重,鼓舞人心。” 李邦彦连连点头,他现在已经铁了心替赵桓做事,没有半点迟疑。 打发走了李邦彦,已经是拂晓时分,赵桓和衣而卧,随便眯了一会儿。 等他再度醒来,刘锜已经等候了。 “官家,金人二太子派来了一个使臣,要不要见面,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轻笑,“见!怎么不见!对了,他提出什么条件没有?” 刘锜咧嘴,“提了,他让咱们解释张觉的事情,并且将童贯、谭稹等人交过去,另外以黄河为界,纳贡称臣!” 第15章 赵桓的持久战 刘锜诉说了金人的条件,英俊的面孔扭曲,怒火几乎不可遏制! 金人贪婪,简直不可理喻! 十几年前,女真不过是契丹治下的一个小部落,自从阿骨打以两千人起兵,十二年灭亡辽国,如今又迫近大宋都城。 攻必取,战必胜。 居然贪心大胆到图谋黄河以北! 干脆把大宋江山都拿去好了。 “官家,臣以为既然决定死守京城,就不必谈了,直接驱逐金使,若是官家还有气,不如砍了他的脑袋,直接告诉金人,要打就打!” 赵桓含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也想瞧瞧金国风物。你去传旨,让李白吴张等诸位相公,悉数前来。” 刘锜不敢说什么,只能下去安排。 半个时辰之后,赵桓到了垂拱殿。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还有耿南仲,以及高俅等人,悉数到来。至于李纲,他在民间声望极高,正在组织京中人丁,加固城防,没有过来。 而负责引领金国使者的是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王孝迪。和他并肩而入的是一个清瘦的文官,此人身形极高,脸上却没有多少肉,腮帮凹陷,仿佛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嘲笑。 “外臣吴孝民,奉我家太子郎君之命,前来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他嘴上说着,却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一躬,就昂然而立。 “大胆!”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既然选择成为天子鹰犬,就必须尽职尽责,“官家在此,你给我跪下!” “哦?官家?”吴孝民哈哈大笑,“我听说大宋官家御极二十多年,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我也是怕弄错了,还请原谅则个!” 李邦彦切齿,“太上皇已经禅位,你面前的就是大宋官家!” “原来如此啊!”吴孝民仿佛才知道一般,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莫非……让我大金吓得,竟然禅让皇位了?” “你!” 这下子别说李邦彦生气,就连其他人都跟着暴怒,打人别打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大宋皇家! “吴孝民!” 张邦昌向前一步,突然冷笑道:“你本是辽国臣子,辽国皇帝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却投降金人,反做了贼臣,居然有脸皮跑到大宋撒野,身为汉人,先入仕辽朝,又侍奉金国,真不知道你算哪一国之孝民?” 这几句半点不留情面,也充分体现了张邦昌的天赋,朝堂诸公,无不哈哈大笑。 痛快! 就该这样对待三姓家奴! 吴孝民脸色变了变,突然一阵哂笑,“说得好啊!我们吴家先人是汉人不假,可我们被卖了,被石敬瑭卖给了契丹。非是燕云百姓舍弃中原,而是中原天子辜负燕云!我们也曾经期盼过,可大宋立国之后,两次北伐,全都失败,以至于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二百年!” “大金起兵灭辽,订立海上之盟,相约攻辽。大宋吏贪将弱,无力收复燕云,居然靠着花钱,从大金手里赎买。如此懦弱无能,也配君临天下?” “彼时我燕云百姓,尚且心存幻想,以为大宋能振奋国力,保守燕云不失。我等也是尽心竭力,戍守燕云,抗击金国。可结果呢?张觉投靠大宋,舍命戍边,对抗金兵,他不敌战败,跑到燕山府,金人尾随而来,大宋居然历数张觉罪状,砍了他的头,献给金人,摇尾乞怜,无耻无德!” 吴孝民毫不客气道:“如今大宋诸公竟敢责骂在下,真是让人发笑!” 这番话让大宋群臣无不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收复燕云不得,出卖张觉,又被金人杀到眼前。 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就在大宋群臣集体无声的时候,赵桓突然笑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满朝诸公,“卿等一肚子诗书,辩才无双,此刻为什么说不出什么呢?”赵桓笑道:“要朕说,道理也简单,因为他说的不算错,纵然是歪理,可毕竟也占着一点道理。” 赵桓缓缓起身,叹道:“说到底,是我赵家皇帝不争气,没能光复燕云,一统九州。二百年分隔下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早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不管是忠心契丹,与故国同生共死,还是另寻新主,择主而仕,也都是理所当然。” 赵桓冲着吴孝民一笑,“朕不是你的君父,你也不是大宋的臣子,萍水相逢,只能祝愿你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了。” 吴孝民嘴角抽搐,在他的构想中,大宋皇帝不是该气急败坏,跳着脚痛骂吗?又或者卑躬屈膝,祈求议和?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么冷静啊?这不对劲儿! “外臣多谢官家美意,外臣是奉了太子郎君的命令,想要和大宋议和的。” “不必了。”赵桓直接道:“朕不想议和!” “不想?”吴孝民不解道:“官家,我大金雄兵已经渡过黄河,汴梁近在咫尺,破城就在旦夕之间。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所以才派外臣过来,给大宋君臣一条活路。这是我家太子郎君的美意,官家可要仔细权衡啊!” 赵桓摇头,“的确是美意!十几万大军,深入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真是有好生之德!” 赵桓的面色渐渐严峻,冰冷如霜。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念在他一番美意之上,日后大宋雄兵出塞,犁廷扫穴的时候,朕也会派遣使者,给他一个投降的机会!” 什么! 吴孝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 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被吓得糊涂了? 现在是金国大军南下,直逼京城,不是你大宋出师北伐,难道连强弱之势都看不明白吗? “官家,莫非你一定要生灵涂炭不成?”吴孝民阴森森问道。 赵桓朗声一笑,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着自己的群臣。 “你们刚刚义愤填膺,朕觉得大可不必,扪心自问,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国家衰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愤怒是没有用的,唯有知耻而后勇,才能洗刷耻辱,有朝一日,光复燕云,这些三姓家奴,早就下跪在面前,又岂能猖獗若斯!” 赵桓立在龙椅之前,大声道:“金国强,大宋大,在初期我们损失惨重,土地,城池,接连丢失,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金人逼到了眼前,开封危如累卵!” “这就是眼前的局势,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大宋还有辽阔的疆域,还有几千万百姓,还有充沛的钱粮武器。江南,荆湖,巴蜀……这些粮仓还都安然无恙,我们还有黄河,还有长江天险,还有不甘心做亡国奴的军民百姓!” “同样的,金人也有他们的弱点,金人虽然精悍,但人数有限,不过几十万而已,全部塞到开封,还填不满半个城池。而且最初金人反抗契丹,斗志昂扬,能吃苦,不怕死,会打仗……但是随着十几年的征战,老一批的金人正在死亡,年轻一代的金人没有吃过苦,战力斗志,都远不如他们的父辈。而且他们抢占了燕云,又图谋中原富庶之地。一群山野强盗,到了花花世界,宛如野猪进了菜园子。” “朕敢断言,此刻的金人,是战斗力的巅峰,从此开始,他们就会不断衰弱,不断被温柔乡腐蚀,失去战斗的勇气。而我们大宋上下,若是能同心同德,痛改前非,知耻后勇,把我们人员物资优势发挥出来,此消彼长,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在朕看来,这一场生死之战,大约要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金人携着灭辽之威,风卷残云,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一阶段,我大宋损失惨重,国土,百姓,钱财,不断丢失。直到金人兵力达到极限,我们的力量集结,在纵深腹地,打几场大战,遏制住金人的势头。” “只要我们稳住了阵脚,双方就会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在这一阶段,双方互有攻伐,呈现出你也灭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的僵持局面。” “但是依据朕前面的分析,长期来看,优势在我,时间在我。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大宋完成了动员,到时候就是我们用碾压的力量,彻底摧毁金国,犁廷扫穴,直捣黄龙!” “这是一场持久战,就像汉灭匈奴,隋唐灭高句丽一般,可能要打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可能,大宋朝会被灭掉,但是只要继续战斗,绝不议和,金人必然失败!” “朕输了,大不了像隋炀帝一样,丢了赵家的天下,当了可耻的亡国之君!可只要坚持打下去,金人必将如高句丽一般,亡国灭种,彻底灰飞烟灭!朕失败了,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朝代,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中原依旧是汉人天下。可金人要是败了,匈奴、突厥、高句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赵桓呵呵一笑,“总而言之,朕输得起!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金人吧!” 第16章 朕说的都是真的 赵桓的声音不高,但这番话说下来,所有人都傻了。首先就是大宋的这一帮宰执相公。 天子主战,这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谁也不会料到,竟然要押上赵宋江山,甚至连亡国之君都不在乎?这话怎么听得毛骨悚然,真的要这样吗? 咱大宋家大业大,物阜民丰,没必要跟一群野蛮人拼命,如果能给一点钱,让他们退出中原,甚至能放弃燕云,那样的话,做梦都能笑醒了。 很可惜,赵桓不是这么想的,他要拼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一直打下去,能行吗? 就在所有人迟疑的时候,李邦彦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圣明!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子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大宋上下,谁若言和,便是背弃祖宗,天下共击之!” 说完之后,李邦彦又转头对着吴孝民道:“你这个三姓奴仆,金贼鹰犬,你听清楚了,我大宋光复燕云之日,必定尽数屠杀尔等背弃祖宗的逆贼,一个不留!” 吴孝民脸色很难看,他不是无缘无故就过来的。 金人东西两路进军,西路军受阻太原,无力南下。 而东路军的统帅完颜宗望在收编了郭药师的降军之后,就一路南下,直取开封。这一次的行动完全是郭药师建议的。这家伙游走在辽宋金之间,对于大宋的状况非常清楚。他几次告诉完颜宗望。 根本不需要打,只要把兵马带到开封,大宋朝堂上下就会争相下跪,到时候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辽国很富庶吗? 燕云很繁华吗? 对不起,这些地方跟中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 宋人守着宝山,却无半点战力,不打大宋,天理不容。 在郭药师的鼓动之下,宗望怀着饱掠一次的念头,大举南下。 结果所过之处,大宋兵马望风而逃,真的如郭药师所言,甚至还更加饭桶。 宗望的野心在不断膨胀,有太多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 但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是以抢掠为目的。 派遣吴孝民过来,也是打算敲诈大宋一笔,顺便也试探一下虚实。身为白山黑水之间,杀出来的娴熟猎手,没道理一上来就拼命,要先弄清楚猎物的状态,然后再下手不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都无可挑剔。 可问题是这个“猎物”怎么发神经了? 而且还说出要拿一个朝代去拼的狠话,太不对劲儿了,一度让吴孝民觉得是大宋兵临城下,需要投降的是他们…… “官家,金宋联盟,共同讨伐大辽,我们曾经是盟友啊!”吴孝民情急之下,竟然往回拉关系了。 “现在的确是有一些小误会,只要解开了,我家太子郎君说了,他还是愿意和大宋和好如初,甚至燕云之地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朕不想商量!”赵桓直接回绝,“吴孝民,你提到了海上之盟,那朕不妨再说明白了。所谓海上之盟,是我们短视了。燕云之地,是大宋命脉不假。但是必须要靠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拿下来,指望别人恩赐,根本是做白日梦。” “契丹和我们是两百年的邻居,他们固然凶蛮,却也不如女真恶劣。我朝上下都犯了错,这一点朕承认,所以必须用更多的血肉去填,去赎罪!说来也是讽刺,还要多谢你们,打醒了大宋朝上下。” 赵桓快步走下来,伸手拉住李邦彦。 “李相公,你起来,朕问你,有没有把握打赢金人?” “有!”李邦彦切齿咬牙道:“我大宋青壮无数,粮草充足,地域辽阔,更兼陛下雄才大略,如此还不能击败金人,真是该跳黄河了。” 赵桓大笑,“好,说得好!可光会说也不行,朕问你,有儿子没有?” “有,有两个!” 赵桓道:“让你儿子投军,戍守开封,你愿意吗?” “这个……”李邦彦咬着牙道:“愿意!臣这就去安排!” “别忙!”赵桓拦住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光是李相公,还有在场每一个人,你们都要把自己的儿子贡献出来,组成兵马,守城御敌,你们能做到吗?” “能!” 高俅居然第一个跪下,“官家!老臣有三个儿子,让他们都从军吧!” 赵桓笑道:“高太尉,三个儿子都献出来,不怕没人给你送终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老臣会跟他们一起死!”高俅咬着牙道。 “好!”赵桓抚掌大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高太尉这样的忠臣良将,朕又有何惧!” 迟愣片刻的宰执重臣也纷纷跪倒,“官家,臣等也愿意派遣儿子从军,为国御敌,请官家恩准!” 赵桓连连点头,“很好,咱们君臣一心,不愁不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吴孝民突然咧嘴摇头,满脸不屑,“官家,外臣以为大可不必虚张声势!我大金雄兵视数万,灭辽如探囊取物。想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外臣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些衙内公子能够上阵杀敌!” 赵桓含笑,“没错,光是这样,朕也不信。” “刘锜!” 赵桓突然喊刘锜,他急忙从队伍最后转出,“请官家吩咐!” “朕让你现在就去传旨三郎恽王他们,朕的儿子还不到十岁,没法上阵杀敌,就让朕的兄弟们顶上去!刘锜,朕就任命你担任这支人马的统制官!他完颜家的男儿能战,我赵家也不都是孬种!” 赵桓冷哼道:“吴孝民,朕不杀你,可朕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背弃祖宗的无耻之徒!你也不用试探,回去告诉你的金国主子,朕会竭尽全力,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用耍什么花招了,想战就放马过来!” 赵桓说完之后,就给王孝迪一个眼色,让他把吴孝民带下去。 人虽然走了,可垂拱殿内,这帮宰执大臣,没有一个不傻眼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耿南仲仗着跟赵桓的关系比较亲密,这才站出来。 “官家这一计策太厉害了,简直把那个贼子都吓死了。臣以为金人断然不敢随意冒犯京城。” 赵桓微微一笑,“耿相公,你以为这只是朕的一计吗?” 耿南仲老脸瞬间垮了,难道真的要大家伙的儿子上战场? 赵桓看着满朝重臣,语重心长,“你们或许都觉得刚刚朕的话是瘦驴拉硬屎,虚张声势,故意吓唬金人。其实朕想跟你们说,我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也不觉得靠着吓唬,能解决问题!” “你们刚刚都瞧见了,吴孝民算个什么东西?三姓家奴还不如!就这么个畜物,也敢跟朕大呼小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大宋接连败退吗?知耻后勇,这不是说说而已。让几位宗室亲王从军,也不是异想天开。” “过去咱们大宋就是说假话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丰亨豫大,有让蛮夷打到京城的丰亨豫大吗?” 赵桓声音悲戚,愤然又无奈。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想着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想着荣华富贵。这事不怪你们,怪我们赵家,是前人留下的债。朕虽然说过,不许逃跑,要和开封共存亡。可终究不能全然不讲人情。朕给你们一天考虑的时间,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谁还愿意来垂拱殿,就是和朕同生共死,朕有什么旨意,都必须执行,别说让你们儿子上战场,就算是你们自己,也要提着脑袋给朕冲锋!” “至于不来的……就算从赵宋除名了,朕会安排人,送你们出城,返回家乡。朕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士林领袖,不要像吴孝民一般,投靠金贼!不愿意给赵家当臣子,可以!但是背叛祖宗,背叛身上的血脉,天地不容!” 说完这话,赵桓起身就走,竟然不给群臣进一步说话的机会……官家,别干得这么绝啊! “官家,过了,太过了!”老太监朱拱之在垂拱殿不敢说什么,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走进福宁殿,就迫不及待开口。 赵桓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要打扰朕,只等着韩良臣的消息!” 朱拱之顿时一愣,略微醒悟,原来官家还有一个指望啊! 可泼韩五靠得住吗? 第17章 全歼 赵桓把自己关在了福宁殿,就连老太监朱拱之都被挡在了外面,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从去年腊月二十三到现在,半个月的光景下来,赵桓已经越发感觉到大宋的弊端在哪里。在这个大宋朝,拥有很多利益集团,文官武将、新党旧党,南方北方,大家伙彼此犬牙交错,互相倾轧。 按照某个老扑街写手青某人的套路,这时候就该有个很强大的家族,有狡诈的极品官僚,有儒家朋党……左右朝局,甚至不惜屈膝金人,出卖皇帝,谋夺天下……可事实上真的没有! 如果有这样的集团个人倒好了,赵桓大可以去找他们,把大宋江山交出去,换来一艘船,扬帆出海,当个安乐公,然后让有本事的人出来,跟金人交涉,不管是打,还是议和,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事实上是如何呢?是王朝发展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个利益集团都庞大到无法撼动,动了其中一个,就会造成天下大乱……而所有的利益集团,一致的目的就是别折腾,因为对他们来说,延续以往的国策,他们就可以从容拿走最肥美的一块。 毕竟躺着能把钱挣了,谁还愿意站起来呢! 所有人都安于现状,都懒得作为,面对敌兵压境,首先想到的就是议和,就是逃跑……毕竟损失一半财产,他们还是富家翁,可要是奋起反抗,说不定就家破人亡了。 什么都做不了,干什么都会失败……这几乎是所有末世帝国面临的共同处境。 赵桓靠着千年的历史经验总结,成为了整个大宋,最懂的那个人。 而懂帝现在能做的实在是不多,除了不停发表战斗到底的号召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赵桓甚至在想,假如百官联手,驳回了他的圣旨,把他圈禁在皇宫大内,不让他和外界联系。那他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反正不会好的,估计自挂歪脖树,都算是幸运了。 赵桓的一切都押在了韩世忠身上,打! 不管胜败如何,只要能带回一颗脑袋,就算是大捷! 只要能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赵桓就有了借口,驱动大宋这头懒兽去战斗。 通过战斗,不断消耗满身的肥肉,练就强健的筋骨,磨砺出利爪獠牙,最终狠狠咬死敌人!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韩世忠的一支小小队伍……昨夜出发,他们每人配了两匹战马,就在吴孝民进入开封的时候,韩世忠应该已经逼近金人。 想来也有趣,金人派来的是使者,而他派去的却是杀星!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韩世忠就会发动袭击。如果一切顺利,到了后半夜,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得到战报。 千万不要全军覆没,千万不要! 哪怕能活着一个人,也不算失败,不算的! 赵桓的掌心全是冷汗,他已经不是担心战败了,而是担心没有借口把战败美化成胜利,难不成要写我军胜利转进,匪人追之不及? 赵桓背着手,在大殿里面,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强烈的无力感,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而让赵桓意想不到的是,此刻距离开封八十里外,韩世忠带着三百多名士兵,正在飞速赶回开封,在他们的马脖子上,拴着一串串的脑袋。 光是韩世忠的马脖子上,就足足有七颗之多,仿佛一串西瓜! 在他身旁的老爷子陈广,竟然也有三颗! 而且韩世忠还清楚,这老爷子杀的比他还多,只是来不及割下头颅罢了。 他们这些人,一共斩杀了超过二百名金人。 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金人。 没有半点水分。 说实话,这个结果韩世忠都不敢相信。 “老前辈,啥也别说了,俺泼韩五是真服气了,回头俺跟官家保举,让您老人家亲自领兵,指挥抗金,不愁打不赢!” 陈广银白的胡须飘洒,手里一杆长枪,寒光烁烁。 “韩将军,你太抬举老夫了。我也只是偶尔想到金人不擅乘船,加之他们的船只太小,或许有可乘之机,这才侥幸成功!” 原来按照最初的设想,是趁着夜色,发起偷袭。 可出了京城,老头陈广觉得金人生长在马背上,并不熟悉水性。黄河远比北方任何一条河都要宽广。 加上之前毁掉了周围的渡船,金人能得到的船只,也就是十个八个人的小渔船。 这种小船最大的毛病,就是摇晃。 从北往南,怎么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出于对水的恐惧,加上晕船,刚下渡船的金人一定是最虚弱的。 而且大宋兵马太怂了,几乎是望风而逃,金人的防备也必定是最松懈的。 如果能找到机会,突然杀出,必定能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了陈广的建议,韩世忠大喜过望。因为就在几天之前,他随着梁方平,屯兵黎阳,防备金人。 他的部下驻防卫河南岸的太平桥,保护身后的黎阳。 金人大军袭来,韩世忠奋力死战,拼着老命,烧毁了太平桥,阻挡金人势头。可是当他退到黎阳的时候,却听到梁方平抛弃黎阳,带着溃军从白马津渡黄河,逃回京城的消息。 梁方平跑了,黄河以南的何灌也跑了。 七千骑兵,两万士卒,悉数溃败,开封直接曝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 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又来到了故地,他手下的士兵连四百人都不到,和当初一望无际的兵马,有着天地之别。 而差别更大的却是每一个人的心! 韩世忠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了,他首先奔着白马山而去……虽然叫山,但最多只是一个隆起的土丘。 由于在黄河岸边,洪水频繁,耕种不便,只能用来放养牲畜,由于山下的白马很多,所以得名白马山,有山有渡口,自然叫做白马渡! 按照县志记载,群马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 由此可见,白马山真的不大,但是这座小山却足以遮人耳目。 而且由于白马山的关系,金人渡河之后,会前往三十里外的滑州修整。 也就是说,在白马津的金人不会太多。 陈升的两个徒弟探查情况之后,告诉了韩世忠。 立刻一个作战计划出炉。 韩世忠和陈升各自率领一百人,躲在白马山两侧,突袭刚刚渡河的金人。 另外由何蓟率领五十名骑兵,挡在通往滑州的路上,作为警戒。剩下的人则是准备好引火之物,把船只都给烧了! 而且韩世忠还把突袭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打过之后,正好借着夜色掩护,连夜返回开封! 冬日残阳,血照大河。 两名年轻的跳荡猛士伏在白马山上,隐没在夕阳的对面。 差不多一个谋克的金兵散乱地坐在岸边,连甲胄都没有穿戴,他们肆意谈笑,根本没有身在敌国境内的觉悟。 有人还在回味着昨夜女子的娇柔,马上就要进滑州了,一定要再弄几个女人,好好享受!听说越是往南走,女人就越漂亮,金银财宝就越多,至于士兵……宋兵算是士兵吗? 一群人瞬间快活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乘坐十几艘小船,晃晃悠悠,到了南岸。好些人紧紧抓着船舷,脸色惨白。 他们是真的坐不得船,已经休息一阵的南岸金人忍不住大笑。 “都快天黑了,别耽误进城喝酒吃肉睡娘们啊!” 他们起身,抓起铠甲兵器,就准备动身。 两个谋克,二百金人! 足够了! “杀!” 韩世忠和老头陈广在看到了山头红色旗帜之后,一起冲出……全然没有准备的金人一下子就成了刀下之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世忠的长刀如飞,一颗颗脑袋腾空而起! 陈广手里长枪电闪,专门刺穿喉咙,一出手就是几个人倒下去。 其他的士兵也嗷嗷怪叫,扑上来杀敌。 金国士兵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战士,可即便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韩世忠带来的都是精锐。 正面硬拼,或许还不如金人,但是他们有铠甲,有兵器,有战马,又突然偷袭,金人只剩下血肉之躯,一下子就被杀了好几十。 剩下的人来不及着甲,只能仓皇拾起兵器,奋力反抗。 这时候韩世忠和陈广几乎同时催动马匹,狠狠穿插,马蹄翻飞,金人仓皇,乱做一团。 大队的金人被撕裂,变成一个个的“小饺子”,胃口极好的士兵席卷上来,顷刻吞没。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谋克的金人荡然无存! 第18章 丧女之痛 韩世忠的心情是很好的,他带兵出城的时候,甚至没有见妻子梁红玉一面。他知道妻子给自己送来了棉衣和酒,甚至也听三哥讲梁红玉饮酒高歌,陪着丈夫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韩世忠就越怕见她。 或许让她彻底死心最好,找个良家子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实在是好过疆场搏杀,提着脑袋过日子。 哪怕如韩世忠,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也已经动摇了。 大宋还有救吗? 鬼知道! 只是不能投降罢了,拼着这条命,无愧于心就是了。 这就是白马津一战之前,韩世忠的想法。 可是这一战之后,他彻底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金贼如何?还不是一群任凭咱们斩杀的牛马牲畜!” 韩世忠扯着嗓子大吼,“弟兄们,咱们杀了多少?” “一百九十三个!全都是真正的金贼,足足两个谋克!”何蓟同样大声回答,言语之中,充满了畅快。 几天前,他还随着父亲,仓皇溃退回开封,他爹还在宫门外跪着,祈求官家宽宥。 他走投无路,昔日老爹的故交,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们求情,何家距离身败名裂,只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逼到了绝境,他又怎么会跟着韩世忠一起北上。 身为七尺男儿,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连人都不要做了。 向死而生,愣是让他闯出来了,不光是他,甚至老爹都可能保住性命,何蓟又岂能不喜! “金人能有几个谋克?今天杀两个,明天杀两个,要不了多少时间,咱们就能打赢!”韩世忠朗声道:“弟兄们,俺姓韩的跟大家伙保证,咱们这位官家可是跟以前的不一样。官家不会亏待大家伙的,咱们得胜而归,必定有重赏!俺姓韩的估计能混个禁军统制当当,你们大家伙也都有封赏。咱们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啊!” 韩世忠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欢呼,每一个士兵都开心畅快,喜不自禁。 大家伙忘记疲劳,拼命催动战马,趁着夜色掩护,赶快回开封,就算大功告成了。 金人,不过如此! 就在士兵席卷南下的时候,一直没有话说的陈广突然低声招呼韩世忠。 韩世忠一愣,他急忙屏息凝神,突然,两边的野地里,有鸟儿夜飞,在空中发出仓皇的鸣叫,韩世忠的脸色骤变。 “老爷子,有追兵!” 陈广颔首,老头面色严峻,“人数不少哩!” 韩世忠也沉吟起来,这些日子渡过黄河的金兵不多,也就三五千的样子。 很少吗? 一点不少! 以现在金人的勇气,哪怕只有一千人,也敢攻击大宋。 更可悲的是,就算把开封的人马都拉出来,在野地里遇上了全副武装的金兵,不但吃不下来,还有可能遭遇惨败。 双方的差距就这么大! 韩世忠迅速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 捡了一个便宜,不能指望着处处捡便宜。 他思忖片刻,立即道:“老爷子,咱们人少,由此到京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金人席卷而来,我们必定无路可逃。您领兵南下,我留下来抵挡一阵。” “不!” 陈广立刻摆手,“韩将军,不是老夫瞧不起你,这些年来,老夫在黄河两岸往返无数,地形非常熟悉,而且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将之才,夜色之中,如何断后,老夫更加精通。你现在立刻回京,向天子报捷,让老夫挡金贼一阵!” “老爷子,这事太危险了,还是让我……” “别婆婆妈妈的!” 陈广突然怒骂道:“韩世忠,你在军中二十年,是吃干饭的吗?连点轻重缓急都看不出来?老夫都快七十了,你让我杀个痛快,死也值了!你年富力强,还有夫人,官家更加器重你。有朝一日,你名扬天下,青史留书,能有我陈广的名字,老汉就没有白活一场!” 正在说着,脚下的大地已经有了细微的震颤。 敌人追来了! 陈广也不客气,直接甩起手里的长枪,照着韩世忠的白马就是一枪头,韩世忠的战马吃痛,冲了出来。 就这样,士兵分成两部分,一半跟着韩世忠南下,一半随着老头陈广断后。 韩世忠跑出三里远,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 抛弃同伴,不是他韩泼五的作风,可是敌强我弱,任性逞能,只会连这点兄弟都搭进去! 整个开封,敢和金人作战的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拥有胜绩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宝贝,他们的命是官家的,是开封百姓的,不是他韩良臣的。 “弟兄们,跟我走!” 韩世忠玩了命,催动战马,带领着士兵,迅速奔逃。 没有多大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喊杀之声。韩世忠头皮发麻,既替老头担忧,又生怕金人轻易杀过来。 韩世忠只能玩了命奔逃,甚至连马脖子上的金人脑袋都扔了四个。 又跑出了好一阵儿,身后的声音居然消失了,再仔细听听,也没有马蹄声响。 莫非老头真的挡住了金人? 就在这时候,韩世忠突然觉得胯下战马前蹄踏空,他急忙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足足滚出三张多远,回头一看,跟着他五六年的坐骑两条前腿踏入了一条干枯的引水渠,已经齐齐折断,流出森白的腿骨。 白马嘶鸣,明显是活不成了。 韩世忠大恸,这匹马还是他平定方腊,从叛军手里缴获的。 因为这匹白马高大矫健,深受韩世忠喜爱。 如今白马折腿,想抢救都不成,韩世忠悲痛不已。 没有办法,他只能骑上备用的战马,匆匆提着两颗金人脑袋,继续南下。 一直跑到了天明时分,雄伟庞大的开封城,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清点人数,随着韩世忠逃回来的士兵仅有一百五十人不到。 依旧还挂在马脖子上的人头,不足三十颗! “大捷!” “大捷啊!” 朱拱之冲进了赵桓的寝宫,高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官家,韩将军回来了,杀了好些金贼,赢得酣畅淋漓,奴婢恭喜官家啊” 一夜未睡的赵桓,突然从床头弹起,以超越正常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对着朱拱之道:“快,前面领路,朕要去迎接凯旋将士!” 赵桓匆匆来到城头,此刻韩世忠已经带着人入城。 京城防御使李纲,枢密使耿南仲,太尉高俅,少宰李邦彦,这些人全都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尤其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小堆人头,可把耿南仲高兴坏了,他流着泪,扬天高呼,“上天庇佑,天不亡大宋啊!” 区区二十多颗脑袋,就这样失态,要是能把二百颗脑袋都带回来,该是何等震撼! 韩世忠甚至不敢把真实的战果跟这帮人讲。 终于,他见到了赵桓,官家匆匆赶来。 “良臣,你可算是回来了!” 韩世忠听到这话,鼻子竟然红了,终于有人不只是关心战果了! “启奏官家,臣等击杀金人两个谋克,斩首近二百人。在南归途中,遭遇金人追杀,老英雄陈广带领一半弟兄断后,臣先回京城复命。” 听到这里,赵桓脸色瞬间苍白,他没有怀疑韩世忠,只是可惜那些没有回来的将士,再也回不来了,假如能全军归来,那该多好! 赵桓深吸口气,上前拉起韩世忠,“你们做得很好了,朕给你们准备了庆功仪式……”赵桓还没说完,突然城头有人大喊,“快看啊!有人!” 这时候赵桓二话不说,第一个冲上了城头,韩世忠紧随其后。 只见距离开封千米之外,有一骑飞至,在后面还有好些人追击。 “是,是陈广老英雄!” 韩世忠兴奋大叫,“老爷子还活着!”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官家,我这就去出城接应。” 赵桓连忙点头,可就在韩世忠往下跑的时候,紧追陈广的一群人举起了弓箭,瞬间十多支弓箭齐飞,有两支正插在老头后背上,陈广翻身落马。 这时候从追击的人群当中,冲出一个白袍小将,到了陈广尸体之前,狠狠啐了一口,“老匹夫,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旗!” 此人跳下战马,提起刀,到了陈广身后,老头趴在了地上,要翻过身体,露出喉咙,方便砍头。 就在翻身的刹那,突然陈广怒目圆睁,左手猛地探出,准确掐宰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被掐中的小将完全懵了,这老头右臂断裂,白骨露出,前胸好几道刀口,腹部也被刺穿,后背上还插着箭……他,他都是个死人了,怎么还有力气杀人! 小将仓皇挣扎,结果头盔掉落,长发飘飘。 陈广看在眼里,竟然一阵失落,“没想到老夫只能和女流之辈同归于尽了,罢了,正好让郭药师尝尝丧女之痛!” 说着老头用身体的重量,将女子狠狠压住,铁一般的手指,陷入长长的脖颈…… 第19章 老兵不死 昨天夜里,韩世忠得手南返,后面追兵袭来。 在韩世忠看来,必定是金兵无疑。 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完颜宗望率领东路金兵攻取黎阳之后,立刻让人从此渡河,受限于运力,五天时间,只有三千金兵渡河,另外作为前锋的郭药师,率领着三千常胜军也渡过了黄河。 金兵是主子,常胜军是仆从,该如何分派工作,那就不言而喻了。 金兵先在滑州修整,然后大摇大摆,直奔开封。 吴孝民充当使者在前,金兵紧随其后。 完颜宗望不愧是狩猎高手,先文后武,能吓唬住大宋君臣最好,退一万步,扰乱大宋军心,制造恐慌,他也稳赚不赔。 而郭药师则是要包揽脏活累活,他带领着部下收集木材,给宗望大军修建浮桥,协助大军渡河。 另外还要四处抢掠军粮,供应主子军用。 也就在郭药师忙碌之际,韩世忠突然发动袭击,怒斩两个谋克金兵。 消息传到滑州,郭药师都傻了。 什么? 两个谋克的主子被杀了,让他如何跟完颜宗望交代? 滑州城中,金兵已经南下,只剩下不到两千常胜军,另外他的儿子郭安国率领着一千人外出抢掠粮食未归。 郭药师恼羞成怒,只得亲自率领着两千人马追击,发誓要消灭这伙宋军。 郭药师有一儿一女,儿子外出,女儿毫不客气追随老爹出战。 可别觉得人家是个女流之辈就小瞧她。 这个女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郭药师身边,骑马射箭,竟然比男儿还要剽悍,算起来已经是疆场老手。 她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从侧翼追杀,打得最卖力气。 老头陈广且战且退,这老爷子的本事是真的不差,他没有贸然硬拼,而是先佯装撤退,然后让徒弟们领人在侧翼埋伏。 等追兵杀来,他们三面出击,反杀一波之后,立刻撤退。 他的撤退方向也很讲究,韩世忠是向正南撤退的,老头就尽力把追兵调动到西边……郭药师父女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茫茫夜色,他们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宋兵。 陈广甚至还把士兵带到树林之中,然后摇动树木,制造声势,弄得林木猎猎作响,夜鸟惊飞…… 郭药师父女也不敢分兵,就只能紧紧相随。 一直到了拂晓,陈广的兵力暴露在郭药师的面前。经过了一夜苦斗,陈广手上的兵力不足一百人,五个徒弟,消失了三个。 老头的胸腹也都受伤,还丢了三根指头。 身在绝境,陈广却没有半点气馁,相反,老头银须飘扬,神采奕奕。 “郭药师,你本怨军出身,不忠辽主,投降大宋,背叛大宋,如今又投降金人,你对得起祖宗吗?你死后必定无坟可埋,孤魂野鬼,天地不容!” 郭药师怒火中烧,被骂得老脸通红,五官扭曲。 “杀!杀了老匹夫!” 郭药师的兵马一波又一波,不断袭来。 陈广挥动手里长枪,格挡弓箭,不时冲杀,毫不畏惧。 他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仅存的两个徒弟也受了重伤,一人被砍掉了左目,半张脸都没了,另一个也被射中几支重箭,血染全身。 “学武报国,死在疆场,此生之幸!跟我杀!” 陈广义无反顾,又冲进了郭药师的队伍当中,双方混战,老头长枪如电,接连斩杀敌兵,其他人也都拼了性命。 失去一目的汉子飞身抱住一匹战马的脖子,慌乱的马匹跌倒地上,他猛扑过去,抱住了骑士,两个人一起被踏成了肉酱。 另一个弟子也在斩杀敌人之后,被劈开了胸膛,内脏流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刀投掷出去,刺入一名敌人的软肋……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犹豫,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血战到底! 陈广身边的士兵已经不足二十,几乎个个带伤,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就在这时候,突然郭药师后方大乱,吓得他不得不掉头回救。 陈广也趁机带着大家伙向开封撤退。 而郭药师的女儿却得了失心疯,想要杀光这伙宋军。 她疯狂追击,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掉落战马之下,她用马蹄践踏,用刀砍杀,没有半点客气。 身为女流之辈,想在遍地男人的军中立得住,就必须比男人更男人,比野兽更凶残! 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她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到处杀戮,从燕山府南下,郭药师是金人前锋,她就是郭药师的前锋,杀!不停地杀! 宋军,宋官,一个不留,老弱妇孺,也都不客气。 老娘才二十几岁,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最看不得人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这一路上,死在她手里的大宋百姓,足有一千多人。 就在几天前,金人从各处搜罗了数百名女子,而在金人离开滑州之后,三分之一已经死去,还剩下不到三百人,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没了半条命。 她发现之后,竟然直接下令,挖个坑,悉数活埋! 那些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绝望的眼神,让她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女人一样可以主宰生死,她要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要获得更多的权力,甚至有朝一日,取代她爹郭药师。 她也就不会像个货物一样,被用来联姻。更不会亲眼目睹丈夫被亲爹杀掉的恐怖景象,还有她的孩子,说是重病而死,可她知道,那个不满半岁的孩子,死的时候,面孔青紫,是被人憋死的! 或许是孩子的姥爷,也或许是姥姥……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已经想通了,只要权力,只要地位,唯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欺凌! “老匹夫,姑奶奶要拿你的人头请功!” 女人发疯一样,去砍陈广的脑袋,却没有料到,这个至少有十处致命伤口的老人,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捏紧了她的喉咙! “你爹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就该遭受十倍的报应!成千上万的汉家女儿被人糟蹋,他的女儿就该像鸡鸭似的死去!每一个侵入大宋国土的金贼,都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死!” 陈广一声怒吼,圆睁双目,气绝身亡。 但是老人的手臂依旧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而且她身后的女兵随从竟然被吓得不敢上前,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候,郭药师领着人马,终于追了上来。 “师父!” 从郭药师的东边,也出现了二十多人,他们是昨夜被冲散的宋军,为首的年轻汉子叫吴元丰,他是陈广的徒弟。 见到师父倒在面前,吴元丰像是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他用力推了推老师,发现师父已经气绝,唯独一只手臂,还死死掐在对方的咽喉上,怎么都掰不开。 吴元丰又试图掰开,突然发现被掐着的女子眉头微微动了动。 居然没死! 去你妈的! 他一刀落下,贴着肩头,将脑袋砍下。 “女儿!” 此刻郭药师已经冲到了面前,猛地劈出一刀,吴元丰下意识往后闪,胸前依旧被劈出了一道伤口,血肉绽开。 郭药师红了眼睛,再度举刀,就要杀了吴元丰。 “三姓逆贼,你家韩爷爷来了!”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从城里冲出,直扑郭药师。 在韩世忠的身后,刘锜二话不说,也提着一口刀,率领着一千胜捷军杀了出来。 “郭药师,你跑不了了!” 这一声怒吼,来自高俅! 光听说球技过人的高太尉,到了战场,居然也十分了得,他提着宝剑,纵马驰骋,身后是五千禁军! “杀!杀光他们!” 出乎所有人预料,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战斗。 老将何灌,他竟然带着一队开封的青壮,也冲了出去。 所有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郭药师的身上,大家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杀了他,给老爷子陈广偿命! 而此刻李纲竟然也出城了,他没有加入战斗,而是请八个士兵,抬着老爷子的身体进城。陈广双目圆睁,单手捏着人头,高高举起,没有人能拿得下来…… 所过之处,无人不跪! 第20章 精忠报国 城外厮杀正酣,城中百姓却无暇顾及。 黑压压的人群,匍匐在城门两侧,一直向城中延伸,没有尽头。 就在开封城外,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单臂活活捏死了郭药师的女儿。 没有什么欺凌弱女子,没有什么胜之不武。 这就是战争,最残酷的战争! 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这就是真正的英雄! 而开封军民百姓,也在用最虔诚的方式,迎接老英雄归来! “跪!” 伴随着李邦彦的一声低呼,所有人宰执相公,悉数跪倒。 现场只剩下官家赵桓,还有一群人站着,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佶的一堆儿子,老三恽王赵楷,老九康王赵构,悉数在列。 “你们也跪下!” 赵楷一愣,心说我们可是皇子,也要跪一个小老头吗?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官家赵桓居然撩起袍子,也要下跪。 他这个动作可吓坏了所有人,这几个王爷直接扑到跪倒……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反应最快,慌忙跪爬两步,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官家!陈老英雄以身殉国,壮烈非凡。理当重重封赏,表彰大功。只是官家乃是大宋之主,万民君父,纵然老英雄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官家下跪啊!” 李邦彦说完,耿南仲也道:“官家爱惜英雄之心,天下皆知,此刻官家乃是九州之主,着实不便行此大礼!” 官家一跪,那可非比寻常,该怎么追封陈广,葬礼又要如何安排,整个大宋都没有经验,难不成要按照安葬赵佶的规格,提前按照太上皇的礼节办一次? 也难怪几位宰执相公害怕。 赵桓却是凄然一笑,反问道:“老先生古稀之年,又岂是为了朕这个天子,拼上一条性命?朕配吗?赵家有如此之德吗?” 赵桓此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官家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啊? 太宰白时中跪爬半步,老泪横流。 “官家,我朝自艺祖皇帝立国以来,革除五代弊政,于民休养生息,传至今日,已历九帝,圣德如天,直追尧舜。天下百姓无不仰视君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白时中挺直脊背,泪眼模糊,哭声悲戚。 “老臣斗胆恳请官家,不要说出自轻自贱之语,臣等深知陛下爱民之心,也甚至天下壮士,皆愿意为了陛下效死,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万万不要伤了猛士之心啊!” 白时中的几句话,很是说出了一朝首相的水平。 赵桓点头,“白相公真有宰相之体,朕的确有没说清的地方……就在这里,朕想告诉所有臣民。” 赵桓目视所有跪在地上的臣民,朗声道:“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女真蛮夷野兽,骤然起兵攻灭辽国,图谋大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苍生涂炭,黎民倒悬!此番不同江山易主,社稷更迭。更非亡我赵家宗庙!此乃天下之亡,匹夫有责!” “京中上下,黄河两岸,万里疆土,所有臣民百姓,务必明白,我们是为了祖宗基业而战,为了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华夏衣冠而战!” “我们输不得!” “每一个大宋子民,华夏儿女,都务必挺身赴难,以死相拼,我们必将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时中,李邦彦,还有许许多多朝臣,都跟着大吼起来,有人更是老泪横流,激动莫名。 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因为他们听懂了。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官家并没有将大功归于天子,归于朝臣,而是归于人民!这个称呼大家也不陌生,从春秋战国开始,《管子》《韩非子》等等著作,都有人民二字。 只不过在他们的观点中,这两个字近乎百姓而已。 而在赵桓这里,百姓似乎变得重要了太多。 并非亡国,而是亡天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寻常百姓只是觉得振奋鼓舞,斗志昂扬。 可是在一些敏锐的朝臣看来,这几乎是新君的施政宣言,一份重要无比的宣誓! 一直以来,大宋天子都是明目张胆,跟士大夫站在一起的。 有没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这个不好说。 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却是老赵家皇帝说出来的。 这个富庶无比的国度,是属于天子和士大夫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谈不上美好。 而在这个生死关头,赵桓把人民抬了出来,究竟是帝王手段,鼓舞百姓替他卖命,还是会彻底改变大宋的国策基石? 不管是白时中,还是李邦彦,又或者张邦昌,他们谁都想不通,而且也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 “陈广老英雄的封赏由礼部拟定。朕只想说几样事情,老英雄神威无敌,壮烈殉国,授予天下第一神枪称号,在东华门外,立下卫国英雄纪念碑,老英雄名列第一人!” “从此之后,凡是在抗金当中,殉国战死的英雄,皆以石刻其名,修订生平,详细记录,传颂后世。哪怕千年百代,赵宋亡国,也要让后代子孙知道,是谁在华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拯救苍生!” 赵桓斩钉截铁,说完了这番话,跪在陈广身边的吴元丰放声大哭。 “师父,您老人家听到了吗?官家封您老是天下第一神枪,您老是抗金的大英雄!” 吴元丰悲声大吼,赵桓迈步过来,一眼看到了他身旁的一条长枪,忍不住道:“这可是老先生的?” 吴元丰连忙拾起长枪,双手举过头顶。 “官家,这条沥泉枪是恩师耗尽毕生积蓄,请沥泉镇名家打造,锋利无比。恩师以此枪杀金兵十余人,又杀常胜军败类数十人,此枪浸透热血,当得起天下第一枪!” 赵桓含笑,鼓舞道:“好,既然这是老英雄的神枪,就留给你,急需杀敌立功,不负此枪威名!” 吴元丰颇为心动,但到底没敢答应下来。 “好让官家得知,师父的枪术没有传给草民,他老人家生前多次说过,唯有一人能继承他的枪法!” “谁?” “相州汤阴人岳飞!” “岳飞?”赵桓眉头微皱,怎么把岳爷爷牵扯进来了? 吴元丰还以为赵桓没听说过,忙道:“官家,这个岳飞出身寒微,但是早年受到周侗前辈的教导,箭术了得。后来恩师得到了周前辈的书信请求,亲自去汤阴教导岳飞。官家,我等跟在师父身边,不过是一勇之夫,岳飞才是大将之才啊!” 赵桓嘴角上翘,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吴元丰不解,忙道:“官家,难道您不信我师父的话?” “如何不信!”赵桓慨然道:“拿纸笔过来!” 李邦彦手疾眼快,把纸笔捧来,赵桓不假思索,提笔写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写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用这幅御笔包裹住沥泉枪身,那可是天子御笔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派人将此物送去汤阴,交给岳飞吧!” 人们都傻了,一个无名小卒,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就因为是陈广的弟子,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枪,还拿到了御笔! 精忠报国! 官家还真给面子啊! 毫无疑问,人们绝对不认为这是岳飞的本事,毫无疑问,全都是老头陈广的功劳! 官家对这位老人是真的够意思! “师父,您老可以安息了!” 伴随着吴元丰的哭声,陈广的手臂渐渐松开,人头滚落,圆睁的双目也合上了。 “老英雄好走!” “老英雄保佑大宋!” 人们哭声一片,也有人注意到了女人的脑袋,杀了她可不够,还要砍了她爹的脑袋,才能告慰老英雄! 郭药师! 郭药师在哪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涌上了城头,包括赵桓在内,一起注视着城外的战斗…… 第21章 活捉郭药师 赵桓想过很多,他对金人的战斗力,有着充分的估计,甚至赵桓都做好了耗死金人的准备。游牧骑兵是天生的战士,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成为少有的精锐。 一旦能够大规模组织起来,就会成为邻近农耕民族的噩梦。 但是游牧骑兵的腐化速度也是惊人的,他们的巅峰战力,也就几十年罢了。女真,蒙古,野猪皮……无不遵循这个思路。 最初老一批经验丰富,凶悍狡诈,不怕死,不怕苦,所向无敌,等到第二代,就只能算是勉强继承遗风,等到三代之后,就不足为虑。 阿骨打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女真的创业第一代开始凋零了,最多十年,就可以耗死这一代人,二十年后,第二代也会凋零差不多。 十年生息,十年教训。 这是赵桓提出持久战的理由所在。 当然,这是一个底限,并不意味着真的要打二十年。毕竟不能光靠着金人的腐化,还要看大宋方面的努力。 如果能解决宋军的问题,发挥出财力兵力的优势,或许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反推金人。 总之做决策都要先划一条底限,然后定一个上限,中间的区域就是努力的空间。 此刻的赵桓,是斗志很昂扬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赢! 士兵的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构成了城外的风景线。 赵桓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交战的双方是大宋京城现有的所有精锐和一支常胜军偏师。 无论怎么计算,都是胜券在握,甚至可以很轻松击败对方,斩下郭药师的人头。 这场战斗是韩世忠率先打响,他带领着昨夜回归的一百多名士兵,含怒出战,泼韩五的凶悍,显露无疑。 他的长刀挥舞,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后面的士兵嗷嗷怪叫,一起冲杀,丝毫不惧。 转眼之间,就凿开了一个口子,后续刘锜,何灌,高俅,所有人马一涌齐上,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可事情虽然如此,但是不能忽略一件事,那就是郭药师此刻正沉浸在丧女之痛中,他也疯了! 郭药师不光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有所亏欠的父亲。 良心这个东西,似乎对于一个三姓家奴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但是毕竟是在他的面前,亲眼目睹,女儿的头颅被活生生割下去。 郭药师忍无可忍,不顾一切。 “杀!” 双方血战,郭药师红着眼睛怒吼:“给我女儿报仇!杀光宋狗!” 常胜军也被激怒了,纷纷猛扑,悍不畏死。 宋军这边更是士气高昂,战意冲天。 “给陈老英雄报仇!宰了这些三姓家奴!” 两支怒火冲天的队伍,拼杀在一起,谁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有半点留情。 站在城头的赵桓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少欣慰,相反,心都提了起来。 原来“伪军”也这么难打啊! 很明显看出,韩世忠一伙吸引了近半数的常胜军,他们玩命拼杀,打得最苦。 刘锜率领着胜捷军出战,他们勉强能跟常胜军对拼,却没法轻松碾压。 至于高俅和何灌,虽然也玩了命,但是大宋的禁军实在是拉胯,单对单根本不行,必须要三五个才能拼掉一个。 好在此刻士气高昂,没有人会撤退。 战斗超过半个时辰,渐渐的局面有了扭转。 郭药师和常胜军毕竟跑了一夜,此刻又在开封城下,处境不利,渐渐的死伤太多,士气衰减。 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且带伤超过一半! “加把劲儿,只要加把劲儿,就一定能赢!” 发出呐喊的人正是高俅,他挥舞着长剑,全神贯注。 这位高太尉的兵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还有点战术思维,没准是在球场上历练出来的。 禁军战斗力不是不行吗,他就把禁军撒在外围,仗着人数优势,形成了一道包围圈。 这样一来,战场的情况就改变了不少,宋军这边出了缺口,禁军立刻补上去,而郭药师的部下冲出来,就会被禁军拖住。 等于给韩世忠和刘锜加了强力辅助,这俩人都是悍将,韩世忠不用说了,刘锜的本事竟然不遑多让,他们联手冲锋,不断切割,肆意杀戮,酣畅淋漓。 郭药师拼命呼唤,却也无济于事,他的部下已经不到五百人了。 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坏了! 难道他要命丧此地吗? 就在郭药师惶恐的时候,突然从北边又来了一队骑兵,有一面大旗,上面绣着郭字! 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他率领着一千生力军来了! 毫无疑问,只要他们冲到近前,禁军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崩塌,别的不说,郭药师绝对可以从容逃跑。 难道就要看着这个贼安然脱身吗? 自高俅以下,几个主将都愤愤不平。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紧跟着鼓声大作,还在指挥战斗的宋军猛然大惊,高俅向城上看去,顿时手足冰凉,随后须发乍起,血液激荡。 是官家! 官家亲自擂鼓! 人臣敢不拼命! 高俅疯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招呼人马,去迎战郭安国! “太尉,让俺来吧!” 高俅没等行动,老将何灌冲了过来。 “你?你也配!”高俅毫不客气大骂。 何灌紧咬牙关,怒吼道:“太尉,放心吧,俺逃跑一次了,再也不会跑了!” 说完之后,何灌高举兵器,冲着禁军怒吼。 “开封的父老都看着呢!别给爹妈丢人!” “杀!” 这位曾经望风而逃的老将军,迎着郭安国就冲了上去,把高太尉甩在了一边。 何灌带领八百禁军,跟郭安国的一千人马撞在了一起。郭安国为救父亲,拼了性命,一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禁军这边损失惨重。 可何灌已经无所畏惧了,儿子敢跟韩世忠出战,他这个老子怎么就不行? 更何况他已经丢人丢够了,几十年的名声,全都毁在了一夕之间。 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杀!” 何灌怒吼着,不计一切代价,身后的禁军也在玩命拼杀。 而城头的鼓声,越来越猛烈,急迫如雨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无论如何,必须要赢! 郭药师,这个三姓家奴,必须杀了! 官家,朝臣,士兵,百姓……大家的心仿佛连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都必须拿下! 韩世忠的战马被戳中了脖子,鲜血喷涌,他毫不迟疑,竟然飞扑向对手,一刀砍下半边身体,抢了战马继续战斗。 刘锜俊美的面庞被鲜血染红,肩头,后背,都插着弓箭,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玩命搏杀,砍下一个又一个敌人。 郭药师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岌岌可危。 这家伙是辽东汉人,辽国曾经用他们对付金兵,复杂的出身和背景,注定了这一支人马,从诞生之初,就处在历史的漩涡之中。 辽国招募了他们,他们背叛了辽国,大宋接纳他们,他们背叛大宋,不管是辽国,还是大宋,都希望他们对付女真,结果他们成了金人手上的急先锋。 郭药师是看不起大宋的,自始至终,他也没把大宋当回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一时失策,就陷入了包围,难道他真的要完蛋了吗? 不! 我还不甘心! 郭药师集中了二十几个心腹,瞄准了空缺,向北方疯狂突围。 “吾儿救我!” 郭安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儿,他干脆甩开了何灌的纠缠,带领三百人杀过来,父子即将团圆,逃出生天…… 难道还杀不了郭药师吗? 韩世忠发了疯,手里长刀舞动,如同****,大肆屠戮郭药师身边的护卫,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而与此同时,郭安国也闪电般袭来。 生死一线! “李相公,让我们出战吧!” 一个武将跪在了李纲面前,祈求出战,而李纲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跪在地上的人爬了半步,昂首哀求,“李相公,请你放心,我们赤心队虽然和郭药师同出怨军,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颗心是忠的,李相公,求求你了!” 李纲依旧面沉似水,而就在此刻,李邦彦突然从城头跑下来。 “官家有旨,刘晏立刻率领赤心队出战,官家没有别的,只有一通战鼓送你!” “遵旨!” 刘晏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上马,在他身后,是八百名赤心队骑兵。 这些士兵高举五色旗帜,旋风一般冲出。 出城的刹那,刘晏回望城头。 官家赵桓,太宰白时中,枢密使耿南仲,少宰李邦彦,还有个亲王模样的人……五面战鼓一起响起,声震天地! 刘晏深吸口气,突然舌绽春雷,一声怒吼。 “杀!” 八百赤心队加入,顷刻之间,扭转了战局。 论起精悍程度,这一支人马丝毫不弱于郭药师的常胜军,他们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赤心队在城中修养日久,每个人都攒足了劲头儿。 刘晏杀出之后,直取郭安国。 这家伙没救出老爹,反而让刘晏打了个迎头一棒。 伴随着赤心队冲杀,郭安国节节败退,距离郭药师越来越远。 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人高声呐喊,“郭药师被俘了!” “活捉郭药师!” “韩将军活捉了郭药师!” “三姓奴仆完蛋了!” 战场的欢呼,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开封城…… 第22章 让朕任性一回 “我军得胜矣!” 伴随着这一句话,赵桓身形摇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官家!” 手疾眼快的赵构一把扶住了赵桓。 “没事,朕没事,就是没有想到,竟然连拿鼓锤都这么难,更遑论提刀纵马,上阵杀敌,朕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啊!”赵桓嘴上说着,可脸上的笑容难以掩饰,发自肺腑的得意。 真的,对他来说,一场胜利太重要了。 不管是针对谁的,只要打赢了就好! 以现在情况来看,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康王,你也跟着一起擂鼓,似乎还有余力啊!” 赵构连忙道:“回官家,臣,臣练习过骑射,能,能拉得开石五弓。” 赵桓欣然大笑,“好啊,朕却是忘了,原来我赵家也有猛士!” 赵构隐隐约约觉得不妙,“皇兄谬赞,臣惶恐……” “惶恐什么,学了骑射,就要用得上。朕不是下旨了,要让你们几个也上阵杀敌吗!这次你就带个头儿,给朕出城,也不用你杀敌了,去打扫战场,清点战绩,回头向朕上奏。” 赵构咧着嘴,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太傻,真的太傻了! 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说实话,现在回想,赵构也未必后悔,那个气氛实在是太热烈了。 城中军民百姓,数以十万计,大家同心同德,期盼战斗胜利。 整个战斗,虽然不至于跌宕起伏,但也是提心吊胆。 京中能打的就这么多! 韩世忠,刘锜,算是两个最强的将领了。 老将何灌,戴罪立功,冲了出去。 就连高太尉也上了。 可以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来。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法彻底吃下郭药师。 众所周知,常胜军虽然叫常胜军,但是他们的程度还远远不如金人凶悍。 连一条小杂鱼都吃不掉,又何谈抗金! 这一战输不起,赵桓输不起,大宋也输不起! 偏偏皇帝也没有太多的手段了,只能亲自擂鼓助战。 好在他这个官家还有点价值,老将何灌知耻后勇,拼死拖住了郭安国一阵。 最后关头,赤心队刘晏愤然出击,一举奠定大局,韩世忠更是大展神威,活捉了郭药师。 结果当然是好的。 可大宋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甚至有翻车的可能。 大宋军力之差,和敌人距离之大,不言而喻……但是,不管怎么讲,毕竟还是赢了!真真正正,结结实实赢了! 赵桓抖了抖酸胀的臂膀,春风满面,从城头下来,一边走,一边对李邦彦道:“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李邦彦连忙点头,他快步往下走,正好,迎面来的是李纲,两位李相公相遇,李邦彦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 李纲脸色很难看,他到了赵桓面前,深深一躬,“官家,刘晏的事情……” 赵桓摆手,“李相公,朕以江山社稷相托,开封百万生灵,安危所系,你肩上的胆子很重很重!朕希望你能一心一意,把这副胆子挑起来,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纲默然,头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个刘晏本是宋人,后来成了辽国将领……在金国灭辽的关头,他率领着几百怨军南下,归附了大宋。 所以说刘晏和郭药师同出怨军,前半生的轨迹差不太多。 可是面对汹涌而来的历史大潮,郭药师投降金国,成了攻宋的急先锋。而刘晏则是选择归附大宋,为了汉家天下,死战到底! 人的选择,一目了然。 只不过刚刚归附的刘晏并不受信任,甚至在李纲部署守城的时候,把他的赤心队排除在外,视作了潜在威胁。 哪怕刘晏请战,李纲依旧担心他会趁机救走郭药师。 很偏执吗? 或许是吧! 但李纲有本钱冒险吗? 貌似也没有。 他和赵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李纲要比赵桓难了一百倍!至少赵桓知道,不管是岳飞,还是刘晏,都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将领。 李纲立在青石台阶上,久久不言,一阵寒风吹来,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等他再度抬起头,已经陆续有人返回了京城。 韩世忠一马当先,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活人。韩世忠神采飞扬,亢奋不已,一边奔跑,一边大吼。 “郭药师在此!” “郭药师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鼎鼎大名的常胜军统帅,当了辽宋金三家大臣的郭药师,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了大宋俘虏。 天道轮回,果然有报应存在! “杀了他!” “剐了他!” 人们愤怒大吼,声音惊天动地。 郭药师紧咬着牙关,闭紧双目,一语不发。 “官家,臣把贼人郭药师活捉了!” 韩世忠提着郭药师跳下了战马,抢步跪倒,喜滋滋报功。 赵桓含笑点头,“良臣果然豪杰无双,朕之股肱。” 赞了韩世忠,又把目光放在了郭药师身上。 这位还不到四十岁,黄面短须,鼻梁高挺,嘴角向下,很附和奸佞之人的面相,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桓哼了一声,“郭药师,你想装死吗?” 听到了赵桓的话,郭药师终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赵宋天子,器宇不凡啊!既然落到了你们的手里,我只求一死,没有别的。” 赵桓呵呵一笑,“怎么?你没有想过?万一完颜宗望良心发现,要把你赎回去,没准你能死里逃生啊!又或者朕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准许你继续效忠大宋,你也可以不死!” 听到赵桓要赦免郭药师,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韩世忠!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三姓家奴做了那么多恶事,反复无常,陈老英雄的尸体就在这里,如何能赦免他? 郭药师手肘用力,艰难从趴在地上,变成了坐姿。 “官家真的愿意赦免罪人?” “不赦免也不行啊!”赵桓轻叹口气,“当年石敬瑭出卖了燕云十六州,这块屏障宝地落到了契丹手里。一种匈奴突厥都没有做到的新局面出现了。” “契丹拥有万里草原,不乏骑兵良马,得了游牧之便。又攫取燕云之地,有了农耕之利。更兼燕云之南,一马平川,中原腹地,无险可守,如太阿高悬,让人坐立不安。” “过去两百年生息繁衍下来,燕云之地,有数百万汉人,他们耕田采矿,给契丹打造兵器,供给军粮,又给他们充当爪牙,后勤补给,马夫挑工……可以说是燕云汉人给了契丹虎视中原的勇气。” “如今女真灭辽,尽取燕云之地。如果燕云汉人继续给金人充当爪牙,中原永无宁日,大宋有亡国之危。” “郭药师出身怨军,在燕云汉人之中,威望颇高,如果他能投降,便可以争取燕云汉人支持,若是能收服燕云汉人之心,到了那时候,就算是金人依旧猖獗,也不过是长城之外,一寻常部落罢了,不足为虑!” 赵桓的这一番分析,简直鞭辟入里,让人目瞪口呆。 要说起来,大宋立国之初的处境,怕是历代以来,少有的糟糕。 内部长期藩镇割据演化来的诸国林立,国家大有碎片化的风险,如果没有杯酒释兵权,尽收天下精兵,放任地方势力继续做大,演变成第二个欧洲,也不足为奇。 这一点上,赵家兄弟干得还不错,虽然有矫枉过正的问题,但是能终结五代乱世,也足以和历代明君比肩了。 可对外问题上,赵家皇帝就很丢人了。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又把都城放在了无险可守的开封,当真是要多被动,就有多被动。 契丹就曾经兵进中原,索性没有杀到开封。 换成了更加凶悍的金人,大宋的朝政也更加腐败,结果就让人一下子推到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是失去了燕云闹的。 若是能得到燕云汉人之心,拿回十六州之地。 就算金人再厉害,也不过只能仰仗骑兵,打打草谷,抢点锅碗瓢盆罢了。 “官家!” 郭药师的声音颤抖,仿佛一个溺水的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罪臣愿意将功赎罪,愿意替官家夺回燕云,官家,再给罪臣一次机会,罪臣愿意当官家的鹰犬啊!” 郭药师涕泪横流,用力用头触地,没几下脑门就满是鲜血,哀哀哭求,他还不想死…… “晚了!”赵桓突然道:“郭药师,从你给金人当先锋,杀戮大宋子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晚了!” 赵桓突然扭头,朗声对着所有军民,饱含深情道:“以帝王之术,大局为重,朕都该留下郭药师一命。可朕做不到,朕不能无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不能不顾哀嚎的大宋子民!所以,请允许朕任性一回!” 赵桓说完,厉声道:“将郭药师,还有所有俘虏,悉数斩杀,人头悬于开封城外!再给完颜宗望送一封信:你要战,那便战!” 第23章 龙德宫养马场 作为一个周旋于三国,善于利用投降获得政治利益的高手,郭药师无比郁闷。他甚至不知道赵桓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要说赵桓不懂他的价值,可关于燕云汉人的剖析,鞭辟入里,连郭药师都惊叹这个大宋皇帝是明事理的。可既然明理,他怎么还要杀自己? 郭药师急了! “官家,官家!外臣不求别的,只想求个明白!身为天子,意气用事,大宋朝早晚要亡在你的手里!” 赵桓浑不在意,朗声笑道:“郭药师,你想明白,朕就让你明白。前些日子,有个叫吴孝民的,前来开封。他说过大宋不能光复燕云,又杀了张觉,寒了燕云汉人的心,说我赵家无德无福,不值得归附,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这个……”郭药师额头冒汗,气得要死! 吴孝民,你这个混账东西,真是害死人了! “官家和往日的天子不同,官家雄才睿智,是少有的英主,燕云汉人自然愿意归附大宋天子!” “哈哈哈哈!”赵桓又大笑起来,“果然是三姓之臣,世间丑类,毫无廉耻之心,亦没有半分英雄之气!” 赵桓毫不客气大骂,“朕是大宋万民之君,燕云汉人已经和中原离心离德,更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万人,朕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朕的心中,自有中原数千万百姓,只要天下归心,万民同德,光复燕云,绝非痴人说梦!” “数百万燕云汉人,若能醒悟,主动归附,自然可以重归故国,成为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若是他们一意孤行,给蛮夷丑类当鹰犬走狗,朕也不介意为汉家除害,扫了他们!” 赵桓气势汹汹,对着所有人道:“将士们,百姓们,开封的父老们!我们赢了!虽然只是一个三姓之臣,一群可耻的狗东西。但是我们终究能战胜金人,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赵桓振臂高呼,热情洋溢,他的话很快感染了每一个人。 作为一个上位者,或许不需要什么都懂,但是必定有坚定的目标,一往无前的勇气。 必须要让手下人有一个追随你的理由。 斩杀童贯,威慑了朝堂群臣。 如今郭药师的一颗人头,也必将鼓舞天下人的士气。 天子抗金不是说说而已。 抗金的主力就是大宋每一个普通子民。 要靠自己的力量! 像赵佶那样,跟金人结盟,图谋燕云,又招降叛徒,戍守燕山府……这都是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绝对是大错特错! 咱们大宋有足够的力量,咱们能赢! 今天能砍了郭药师,明天就能砍了完颜宗望!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赵桓,你果然和你爹不一样,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俺郭药师要求你一件事!” 赵桓大笑,“朕会把你女儿的尸体缝好,在你旁边安葬。” “好,多谢大宋天子宽宏大度!” “不必急着谢朕,有朝一日,朕还要把你们郭氏满门都杀了,然后浇筑跪象,让你们永远都站不起来!” “你!” 郭药师咬碎牙齿,口中流血,“赵桓,你别痴心妄想了,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我若不是大意,根本杀不了我,太子郎君兵力强大,攻破开封,近在眼前,到时候死的人是你,是你!” 郭药师还要大吼,吴元丰已经举起了砍刀。 “狗东西,死吧!” 刀锋掠过,一颗人头飞了出去,鲜血溅出三尺。 吴元丰却没有收刀,而是在无头尸体没有倒下之前,又在前胸划了一下,随后他探手进去,将一颗心掏了出来,送到了师父陈广的棺材前面! 没错,老爷子的尸体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口阴沉木的棺材里。 “传闻之中,阴沉木棺材最是养魂,用不了多久,老英雄就能在天上保佑着咱们!”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胜利属于大宋,荣耀属于人民!” …… 赵桓的这两句话,迅速被普通百姓接受,尽管不是那么文绉绉的,但是喊起来带劲儿!身为一个普通人,第一次被官家如此重视,心都是热乎的。 咱们有福气啊,生死关头,命悬一线,有位明君雄主率领着,别管金人多凶恶,咱们都能赢! 赢了身家性命就有了保证,就不会妻离子散,就能保住家乡,守住祖宗坟茔……百姓们差不多是最单纯的一群人,誓死抗金的观念,迅速传播到开封的每一个角落。 至少这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市,超过八十万的底层百姓,跟官家赵桓绑在了一起。 成功吗? 很成功! 但这也仅仅能保证不会沦为亡国之君,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良臣,受伤没有?”赵桓关心问道。 韩世忠浑不在意,“都是一些小伤,早就习惯了,没事的。官家,臣就有一件事想说,这一次臣等可不光是杀了郭药师,臣还宰了二百金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要不然郭药师怎么会发疯啊?官家,这笔功劳可不能因为没有带回那么多首级就不算了!” “哈哈哈哈!”赵桓欣然一笑,“放心吧,朕回头亲自给大家伙赏银。不光是活着的弟兄,战死的也一样有。” 赵桓又顿了顿,低声道:“良臣,尊夫人可是上了城头,替你摇旗呐喊来的,先去看看她,回头宫里有御宴,把夫人也带上。” 韩世忠连连点头,忙不迭谢恩下去。 除了韩世忠,第二位功臣就是刘锜,作为自己的心腹,赵桓是很满意的,“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回头朕自有封赏。” 刘锜气喘吁吁,但是却没有动。 “臣没有受伤,让臣随侍官家吧!”他说完,就迈步站在赵桓身后,一身染血之后,煞气腾腾,可比原来威风多了。 在两大功臣之后,赫然就是老将何灌。 他浑身浴血,缓缓走到了赵桓面前,双膝一下子跪倒。 “罪臣见过官家!” 赵桓看了看老将,怎么说呢? 何灌随着梁方平溃逃,把黄河扔给了金人,让他们从容渡河,这个罪名不比童贯抛弃太原小。 按照道理,杀了何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城中实在是缺少可用之人,赵桓一直没有动手。 而这一次何灌奋勇出战,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他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没有韩世忠的悍勇,也没有刘锜的谨慎,他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左肩上铠甲被劈开,血肉翻开,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胸口明显被枪戳了几下,后背还有刀伤,老头因为流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他打动了。 “何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立刻治伤,回头守卫开封,还离不开你!” 何灌颤颤哆嗦,磕头作响! “官家宽宏,罪臣铭刻肺腑!不过罪臣还不敢休息,要守住开封,还有一个紧要的所在,必须保住!” “哪里?” “牟驼岗!” 赵桓一愣,这时候李邦彦急忙凑过来解释道:“官家,牟驼岗隶属于天驷监,就在开封西北,是替朝廷养马的所在。” 赵桓也想起来了,“不是太上皇经常过去打球吗?那里的马匹多少?状况如何?” 李邦彦咧着嘴,说了句让赵桓吐血的话。 “汇聚天下名驹,有两万之数!” “什么!”赵桓大惊,他当太子的时候,深居简出,万万不敢过问赵佶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太上皇玩得竟然这么大! “这么多好马,没有用来组建骑兵,都留着给太上皇赛马玩了?” 李邦彦脸色更难看,只能咧嘴苦笑。 赵桓也顾不上生气了,“那还等什么,怎么不把牟驼岗的马匹弄进城来?朕不是下旨坚壁清野了吗?” 这时候李纲也无可奈何,“回官家,城外马匹太多,加之需要草料供给,城中根本没有地方安顿,臣只能派人去驻守。” 何灌也道:“官家,的确如此,老臣请旨出城,去戍守牟驼岗,如果不能胜,老臣杀了战马,也绝不留给金贼!” “胡说!”赵桓怒道:“这么多战马如何能轻易浪费?还有,牟驼岗无险可守,断然挡不住金人。” 赵桓略微踱步,片刻之后,就有了主意,“何卿,你立刻带着人马,运送马匹入城,至于放在哪里,朕自有主张!” 何灌当然愿意保住战马,可到底能放在哪里啊? 赵桓李邦彦叫来,“李相公,你还要去一趟龙德宫!” 李邦彦的老脸瞬间垮下来,不会把龙德宫当养马场吧? 第24章 皇太弟 “官家,臣不是替太上皇说话,只是龙德宫虽然不小,但也安顿不下两万匹马。更何况,更何况官家到底是太上皇亲子,这点体面还要给太上皇留的。” 李邦彦委屈巴巴道:“臣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臣的每一句话都是替官家着想啊!” 赵桓笑着点头,“这一点朕知道,你骂太上皇,骂得可是够狠的!” 李邦彦吓得一激灵,“请官家治罪!” “治什么罪!要说有罪,也是你骂得不够狠!赵桓叹了口气,认真道:“李相公,朕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跟太上皇过不去。你也知道,咱们大宋一直缺马,好马难得,眼下双方大战,生死搏杀,朕怎么能舍得浪费那么多好马!再有金人大举南下,他们是以骑兵为主,而牟驼岗有马,有草料,不能白白留给金人啊!” 赵桓顿了顿,认真道:“你刚刚说龙德宫不够大,那整个开封城中,还有哪里够大?你要是没注意,那朕就把皇宫空出来,然后我去龙德宫住着,让太上皇去大相国寺!” 李邦彦险些喷血,“官家,皇宫大内可非同小可,那是官家体面,怎么能用来养马?” 赵桓不屑一笑,“皇宫给不了朕体面,金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朕要是能有几万精锐铁骑,又岂会被金人欺负到家门口!” 赵桓态度坚决,李邦彦眨了眨眼睛,“官家,要说安顿马匹,倒是有一个地方,比皇宫大内还好哩!” “哪里?” “艮岳!” 赵桓恍然大悟,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艮岳又名华阳宫,是赵佶在十年前给自己修筑的园林,光是园林主体就用了五年时间。 艮岳周长六里,占地七百五十亩! 想想吧,在开封,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出这么大一片皇家园林,赵佶多能折腾,也就不用多说了。 既然是园林,不光有土木宫殿,还需要山水造型,奇花异石,这数量是惊人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很顺理成章,赵佶又弄出了著名的花石纲。 满天下搜罗奇花异石,放到艮岳之中,以供欣赏。 在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时代,光靠着人力和畜力,将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从几千里之外,运到京城。 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鲜血和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石纲,才弄出了方腊起义。 赵佶统治的后半段,各地烽火狼烟,起义不断。 江南,山东,荆湖,到处都有起义。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金人南下,赵宋的江山也风雨飘摇了,完全就是个破烂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艮岳!”赵桓咬了咬牙,“拆了!现在就拆!” 赵桓也不顾什么了,直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一座宏伟秀丽的园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赵佶别的不行,但艺术细胞绝对超强。 艮岳的设计,匠心独具,满眼都是错落的奇石,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宛如一座座山岳,扑面而来。 在石头中间,还种植花草树木,虽然是正月天气,但也能想象出园林之美。 可越是巧夺天工,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是罪孽滔天! “拆了,全都拆了!把这些石头都给朕运到开封城头,用来防御金兵!” 嚯! 李邦彦差点趴下,“官家,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啊!您瞧瞧这个,跟一个钓鱼老翁似的,这一块多像迎客苍松,还有这一块……” “别废话了!” 赵桓挽起袖子,“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这下子李邦彦不敢废话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吧! 他招呼士兵,一起动手,将石块搬到车上,然后运去城头。 有好些大块的奇石,搬运不方便,赵桓毫不犹豫,直接下令砸开,分成小块运走。 一块块价值连城的奇石,伟大的艺术品,就在皇帝陛下的辣手摧花之下,化成了普通的顽石,被送上了城头,预备着痛击金兵。 赵桓在这边折腾,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林啊! 没用多大一会儿,李纲就来了,跟着李纲一起来的还有康王赵构。 赵老九一看遍地石头碎屑的场面,眼睛就一阵阵发黑。 官家啊! 这可都是父皇的心血,最爱惜之物,你多少留点情面行不行啊! 李纲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艮岳穷奢极欲,乃是天下百姓只膏腴堆砌,陛下毁之,以示节俭勤政,实乃明君作为!” 难得让李纲夸奖了。 赵桓呵呵一笑,“李相公,朕没想这么多。牟驼岗的战马无处可去,朕打算拆了艮岳,安置战马。这些奇石朕也不想留着,都运去城头,用来防御金人,李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李纲仿佛吃了一斤苍蝇。 出于士大夫的传统,砸了艮岳,他举双手赞成。可是毁了这么一座园林,用来安顿战马,还拿着奇石去砸金人……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着实挑战文人底限。 好在李纲也是个耿直刚毅的人物,难道还留着艮岳恶心人吗? “上!一起上!” 李纲带来了许多开封的青壮,这都是他组织起来,防御开封的。 此刻听到了李纲的吩咐,一涌齐上,毫不客气,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奇石不奇石的。反正他们知道,为了修这个该死的艮岳,逼得多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又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皇家穷奢极欲,贪得无厌的象征! 拆了这个害人的玩意! 李邦彦肉疼,微张着嘴,每看到一处奇石被拆掉,就顿足捶胸,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都是天地精华,历经无数沧桑,靠着岁月的鬼斧神工,才能雕琢出来,却被轻易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说伯纪兄,你好歹劝说两句,留下一点,给后人当个念想也好啊!”李邦彦知道自己说话没用,这才来求李纲。 李纲腮帮上的肉不停抽搐,他也心疼啊! 可心疼有什么用? “李少宰,难道让我劝说官家沉溺享乐,挥霍国帑民财吗?” 李邦彦被噎得哑口无言,李纲深吸口气,“李相公,你要是实在心疼,就多找一些人来。” 多找人? 这是什么主意? “早拆早了,省得你牵肠挂肚!” 李邦彦一听,气得差点昏过去。 好你个李伯纪,焚琴煮鹤,也有你一份! 他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赵桓倒是毫无负担,他把赵构叫到了面前。 “我让你清点战果,打扫战场,你做的怎么样?” 赵构连忙道:“臣已经清点完毕,此役共毙杀常胜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自郭药师以下,三百五十多人,只有郭安国率领着数百残部逃脱……” “只有……”赵桓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全歼啊!” 赵构低下了头。 “咱们的损失呢?” “好让官家得知,一共有一千五百多禁军战死,还有三百余名胜捷军殉国,另外韩世忠所部也有一百余人阵亡,伤者,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赵构的脑袋更低了。 坦白讲,如果没有刘晏的赤心队出击,如果没有韩世忠大发神威,生擒了郭药师,这一仗大宋其实打败了。 而且光是从战场损失来看,大宋也没有占便宜,相反,损失还更多, 这就是大宋军队的真实水平! “康王贤弟,你说咱们宋人真的懦弱吗?” 赵构迟愣片刻,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人,臣不以为差很多。” 赵桓颔首,“没错,我大宋不乏猛士,也不缺钱粮武器,那我大宋缺什么呢?”赵桓目视着未来的“完颜构”,笑呵呵道:“你知道金人东路军是谁率领?” “是完颜宗望,是阿骨打的儿子!” “没错!”赵桓道:“女真宗室,将才辈出,全都能领兵作战,阵前杀敌。有宗室在前,身先士卒,将士们又岂会甘于人后!朕虽然瞧不起蛮夷,但是人家的优点咱们也要学习啊!若是我大宋宗室人人都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我大宋江山又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构低着头,没敢接话。 宗室能征善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信查看一下史册,自家人相互攻伐,彼此屠戮,这种事情还少吗? 靠着宗室强国的,还真不多。 相反,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是极力压制宗室的,大多数宗室无权,才是好现象。 赵桓笑了,“康王读书很多,应该知道朕的话不妥当,可兵戈之变,不能遵循常理。”赵桓起身,走到了赵构的耳边,突然低声道:“郭药师死了,金人大军近在咫尺,或许明天就回爆发大战。” “朕决定和开封共存亡,太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倘若……朕希望康王能挑起这副胆子!” “啊!”赵构吓得叫出声来,傻傻看着兄长! “朕让你们几个从军,让你们上阵杀敌,固然有鼓舞士气,身先士卒的意思。但朕不是推着你们去死!你能仗义挺身,跟着朕一起敲响战鼓,尤其难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太弟,若有什么意外,朕希望你继承社稷。” “官家!臣何德何能……”赵构吓得跪在地上,魂不附体! “听朕说完。”赵桓沉声道:“想继承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拿出勇气和能力,朕不会打压你,可也不会轻易把一切交给你。你给我记住了,千条万条,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抗金!” “我刚刚问你战果,很惨烈,我们占不到便宜。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是个大国,有无数的百姓,有充裕的粮草物资。只要天子能率先垂范,激发大宋的潜力,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必然胜利!只不过这个代价或许会很大一些。” 赵桓沉吟道:“或许朕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所以朕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牢牢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个皇太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什么恩典,你懂了吗?” 赵构用力磕头,“臣明白了,不过臣不想要什么皇太弟,臣想领一支兵马,为官家前驱!纵然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第25章 金人来了 赵桓俯视着赵构,虽说他很鄙夷“完颜构”的作为,但是说句实话,以大宋的状态,赵家人的德行,赵构已经算是好的了。 至少他还有点胆气,也能骑马射箭,还没丧失传宗接代的能力。赵桓说的皇太弟,并不是哄骗,也不是耍弄什么权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赵桓就没说过假话,金人的确非常恐怖,大宋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砸了艮岳,他也心疼啊! 没事留着看景休闲,难道不香吗? 但是对不起,按照急报,金人已经搭好了浮桥,三千先导南下,后面几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一两天之间,就能杀到开封。 城中的兵马,打一个疲惫的郭药师,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万金人杀来,真的能挡得住吗? 别看历史上第一次金人南下没有攻破开封,那是真的没打破吗? 别开玩笑了,还不是大宋这边够怂,派遣大臣过去议和,又是赔偿金银,又是割地,最后金兵也没有真的卖力气攻城,就主动撤退了。 毕竟能靠着恫吓,就能得到超出估计的好处,还费力气打仗干什么? 金人又不傻,相反,他们十分狡猾。 没有打,可不代表不能打。 赵桓亮出了抗金大旗,金人也未必会客气。 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 这是赵桓一直试图传达给大宋军民的。 立皇太弟,就是最后留的一手。 至于效果吗? 瞧赵构惶恐不堪,努力推脱的样子,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总觉的朕在耍弄权术啊? 醒醒吧,别做梦了,朕只想活着! 金人真的要来了! 赵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都清醒过来……或者说,他们永远也没法清醒。 “康王,你去通知何灌,立刻将牟驼岗的军马送入城中。” 赵构如蒙大赦,撒腿就跑,他是一刻也不敢留在赵桓的身边,这位官家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随便一句,就能要人性命! 赵构狼狈逃走,韩世忠却和刘锜赶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赤心队的刘晏,三位将领一起冲着赵桓施礼。 “臣等见过官家!” 看到他们赵桓的心略微放松了不少,笑道:“原本朕打算给你们设宴请功,可何老将军提醒,城外牟驼岗有两万多良马,咱们大宋最缺战马,放在城外,只会落到金人手里,朕打算把艮岳拆了,安置战马。” 赵桓说完,这仨人都傻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刘晏,毕竟他跟赵桓的接触最少,只是得到了天子旨意,出城杀敌。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现在看到赵桓下旨拆艮岳,只为了安顿战马,这位辽国归来的将领激动不已,看着赵桓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官家真心抗金,臣真是喜不自禁啊!” 赵桓笑了,“刘晏,难道朕还说假话不成?” “不,不是!”刘晏红着脸,惶恐道:“臣不会说话,请官家宽宥。” 赵桓笑道:“不用害怕,既然你们都来了,就帮朕点事情,艮岳的假山石头拆了,里面的建筑还有不少,你们把宫殿亭台也都给拆了。” “啊!” 刘锜大惊,“官家,这,这也太可惜了吧!” “没什么可惜的,开封这么大,防守起来非常困难,守城器械也不够。滚木雷石全都不足,不先拆了艮岳,难道要拆老百姓的家吗?就算真的要拆百姓的家,也要先拆了朕的皇宫。”赵桓笑呵呵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朕就去你们的军营,给朕准备一顶帐篷就好。” 三位年轻的将领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不无震撼! 别管怎么讲,身为一个皇帝,赵桓真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官家,只要还有臣等一口气,金贼就别想进开封一步,我们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让金贼威胁陛下!” 韩世忠带头说完,第一个跳起,直接冲进了艮岳。 这座奢华无比的皇家园林,不光有数之不尽的奇石,还有精美的建筑,一抱粗细的柱子,上好的青砖,大块条石……这些可都是守城的利器。 金贼,你们等着吧,敢来就砸死你们! “官家,官家!” 刘晏气喘吁吁,又过来请旨。 “臣等拆了几处建筑,其中有个万寿殿,所用柱子外面都刷着金漆,还有黄金盘龙,臣等不敢处置,还请官家降旨。” 赵桓一听,毫不客气道:“有什么难的,把金漆都给朕刮下来。你们这些出城作战的将士,朕不是还没给赏赐吗!这就是你们的!” “不过你们也都听好了,要刮仔细了,也要分好了。千万别遗留下来,不然等以后拿着砸金贼,落到了城外,就成了资敌,懂吗?” “懂,懂啊!” 刘晏兴奋地飞起,这位官家做事真是豪气,简直无话可说了。 士兵们迅速行动,他们拆毁殿宇,扳倒梁柱,用刀斧刮下上面的金漆,然后集中在一起,每一个出城的士兵,先领十两,有杀敌之功,表现突出的,再额外增加。 赵桓笑吟吟亲自瞧着,还告诉发放黄金的,要把秤杆弄得高高的,可不许缺斤少两,糊弄士兵,人群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在巡视过程中,赵桓还发现不少人盯上了宫殿里面的窗纱帷幔,露出了强烈的贪婪之色,但却不敢下手,这让赵桓颇为不解。 “怎么回事?” 赵桓询问韩世忠,韩世忠咧嘴苦笑,“官家,这帮东西没见过世面,什么都想要,这些织物都是御用的,他们哪里配啊!” 赵桓看了眼嬉皮笑脸的韩世忠,把他推到一边,直接到了一个士兵的面前。 “你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话,朕赐你一匹上好的丝绸!” “多谢官家恩典!”这个士兵忙不迭磕头谢恩,又偷看了韩世忠一眼,这可是官家让的,我也没法子。 丝绸致密结实,又光滑透气,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而且丝绸衬衣还有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当弓箭射中身体的时候,丝绸能够抵挡一下,而且扯着丝绸,可以将箭头拉出来。 虽然不能说百分百有效,但是多了一层丝绸衬衣,对于抵御弓箭伤害,有着巨大的作用,而金人最厉害的就是弓箭! “官家,俺跟着韩将军去杀金人的时候,亲眼瞧见他们贴身都穿着丝绸哩!”士兵不无羡慕道。 “朕知道了,朕这就给户部下令,立刻给你们赶制丝绸衬衣。” 韩世忠咧嘴道:“官家,怕是花费不会少吧?户部能答应吗?” “敢不答应!”赵桓怒道:“你去跟户部讲,他们准备的岁币就有几十万匹绢,能白白送给辽人,而且每年都送。现在岁币停了,用节省下来的绢帛丝绸给将士们做些可以保护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行的,李棁要是拒绝,就让他滚蛋!” 韩世忠欣喜若狂,等得就是这话! 赵桓又补充道:“李相公,你告诉李棁,做出来的衣服,朕也会随便抽几件,让他给朕用心做好,不然朕就把他挂在城头,拿他的身体实验金人的弓箭!” 赵桓斩钉截铁,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 “万岁!” “吾皇万岁!” 哪怕是最苛刻的士兵,对这位有求必应,赏罚分明的天子,也有着强烈的好感……整个行动从下午开始,一直到了半夜,艮岳被拆了一半多,多达一万五千匹战马也被转移到了城里。 老将何灌气喘吁吁,却也是略感安慰。 还有不到一万匹了,另外还有数量众多的草料,看样子天明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全数运到城中。 不能给金贼留下一点东西! “大家伙加把劲儿!” 老头拼命吆喝着,突然,从远处出现了马蹄声,有数骑赶来,何灌急忙让人迎上来,等到和来人面对面,老头突然泪水止不住了。 是何蓟! “吾儿,你还活着!” 何蓟浑身是伤,鲜血染透衣甲,从马背上滚落,见到老爹,痛哭流涕。 他也是跟着韩世忠一起袭击金人的,随后在分兵拖延郭药师的时候,被冲散了。 很多人都以为何蓟已经殉国,却没有料到,他活着回来了。 “爹,我们遇到了金人前锋兵马,已经打了两场,死了五个弟兄,金人,金人距离开封不足三十里了!”何蓟惊慌道。 第26章 战马保住了 “官家,金人来了!” 说话的是刘锜,这位向来稳重,又刚刚经历战火淬炼的年轻将领,此刻满脸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惶恐不安。 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按理说应该有所准备,可事实上,真的当金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不安! 甚至有种泰山压顶的恐怖,让人窒息! 来人是谁? 完颜宗望,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一旦草原崛起一个雄主,亲属宗室之中,就会涌现一大堆的名将,个顶个都是独当一面的狠人,金人如此,再过一百年,蒙古人更是如此! 偏偏这两拨狠人,都让大宋给碰上了,天生霉运,不过如此。 完颜宗望有多恐怖,仅仅举一个例子就知道了,他曾经长途奔袭辽国皇帝,出发的时候是一万人,等他追上了,身边只有一千疲兵。 可就是区区一千人,完颜宗望竟然生怕辽主跑了,下令强攻。 一千女真人马,对上了两万五千精锐辽兵,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辽主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督战,哪知宗望见到了皇帝的仪仗,竟然冲破重重阻隔,直扑辽主。 然后辽主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宗望一战得胜。试想一下,面对几十倍的优势兵力,不但主动攻击,还能玩阵前斩首,女真人的战斗力,恐怖如斯! 金人欺负辽兵,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反过来,大宋连契丹的残兵都打不过,战斗力差距之大,更让人绝望。 听到消息之后,赵桓下意识把手蜷在袖子里,他不想让大家看到天子颤抖。 历史只是写在书上的几行字,不是说历史是错的,而是置身其中,有太多的险象环生,生死较量,是一段活生生的过程,绝不是简单的结果。 更何况赵桓不断鼓舞斗志,要跟金国血战到底。 现在金兵到了,他们会不会一上来就玩命?会不会连第一次开封之战都扛不过去?就被人俘虏到五国城? 说实话,这一刻的赵桓犹豫了。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强大……怂了吗?要不投降算了,当一条咸鱼,不寒碜! 赵桓微微摇头,大不了就当这场穿越是个梦吧! 玩个游戏而已,死一次又有什么! 沉吟片刻,赵桓道:“立刻告诉李相公和高太尉,全城戒严,关闭城门,让将士上城,组织青壮巡逻城中,严防混乱。” 旨意下达,开封也跟着动摇起来。 最先乱起来的就是龙德宫,太上皇赵佶虽然被圈禁,但消息还算灵通,听到消息之后,就直勾勾望着外面,眼泪不停流淌,止都止不住! “真是造孽啊!” 赵佶抽泣着大骂,“赵桓,逆子!你夺我权柄,杀我心腹,还逼着我下罪己诏!你以下犯上,欺辱父皇。又毁我园林,损我心血……我,我都忍了!” “可你把我困在龙德宫是什么意思?金人来了,你要让我跟你一起送死吗?逆子,你不孝啊!” 赵佶咧着大嘴,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还要跑。 你小子别想困住我,我要出去,谁也拦不住! 赵佶真的起身向外面跑,这位太上皇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身体还很好,竟然直接冲到了宫门口,两个侍卫拦着,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巡逻过来的高俅。 赵佶一眼看到了高俅,心花怒放! “高卿,快,快跟我出城,咱们去应天,快出去吧,去了就安全了!” 高俅立在马背上,看着急切的赵佶,无奈摇头,这位太上皇,还真是没有半点骨头。 他没搭理赵佶,而是看了眼一旁的侍卫,怒吼道:“还不请太上皇回去!告诉宇文粹中,让他看好太上皇,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宇文粹中是蔡攸之后的龙德宫使,按照道理应该时刻看管赵佶才对,万万不能让他出来…… 赵佶见高俅毫不讲情分,他也急了! “高二!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混混,没有我提携你,早就死在了开封街头,你现在忘恩负义,敢对我不敬,天下有识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高俅被一顿痛骂,他深深吸口气,扭头瞧着癫狂的赵佶,鼻子哼了一声! “太上皇,你对臣有提携之恩,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也请太上皇记着,臣是开封的人,臣已经做好了殉国一死的准备!官家拆了艮岳,臣也拆了府邸,把砖瓦滚木搬上了城头。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但是请太上皇放心,我高俅这条老命扔在了城头,不管胜败,都不会看到我了!” 说完这话,高俅在马背上冲着赵佶拱手。 “太上皇,君臣情分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高俅毅然离去,赵佶也在呆愣之中,被人拖回了龙德宫。 他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居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我不想死啊! 高俅继续巡城,重点是那些官宦宗室,这时候要有人逃跑,必定人心大乱,绝对不能出错! 高俅知道,自己大半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就剩下唯一的机会了,他宁死也不会犯错。 此刻的城外,比城里还要惶恐百倍。 马匹,辎重,还有负责养马的民夫,都要退到城中。 赵构遵循赵桓的命令,出城运送战马。他听到金人杀来的消息,半晌无法动弹,整个人被冻住了。 “快,快点进城!” 清醒过来的赵构,声嘶力竭大喊。 战马仓皇奔跑,运送草料的马车拼命往吊桥上冲,慌乱之间,人喊马嘶,竟然有两架马车掉到了冰冷的护城河里! “救命,救命啊!” 他们凄厉的叫喊,弄得好些人惶恐不安,争相逃跑,结果竟然像下饺子似的,又掉下去好些。 乱成了一锅粥,赵构头皮发麻,他试图吆喝,却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金人来了,赶快逃跑! 这几乎成了所有人唯一的念头,甚至有人打算不顾一切,赶快逃命算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赵构急得脑门冒汗,就在这时候,老将何灌提着刀过来,见此情景,他二话不说,冲上去,连着砍了三个争相逃跑的民夫,老将军高举染血的刀,怒吼道:“都给听着,金狗不是神仙,老夫现在就领兵阻挡他们。你们不要乱糟糟的,所有马匹走酸枣门入城,车驾草料走永泰门,不许乱了,否则军法从事!” 到底是老将,他这几句话,镇住了大部分人,混乱的局面终于有所缓解。 赵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上前,“多谢老将……” 还没等他说完,何灌就急切道:“康王殿下,一切以战马为重,你亲自押解战马,送给官家,这可是以后应对金人,守卫开封的依仗,绝对不能有闪失。老臣这就领兵迎战,拼了这条命,也要拖延金人,请,请康王殿下转告官家,让,让他保重!” 说完,何灌提刀就走,赵构看着老将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老将军这是存了死志啊! 真的这么可怕吗? 要随时抱着一颗必死之心,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就是战争吗? 怎么会如此恐怖? 赵构浑身的汗毛竖起,愕然片刻的赵构,毅然抽出了宝剑,亲自监督,谁敢疏忽,立刻砍杀,绝不留情。 就这样,战马不断进入城中,赵桓竟然也带着韩世忠,刘锜,刘晏赶了过来。 在一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当听到两万余匹战马,基本入城之后,赵桓松了口气。 “金人兵少,断然没法包围住开封全城,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以骑兵切断道路,困死开封。如今有了这些战马,总算有了反戈一击,打破封锁的本钱了!”赵桓由衷叹道:“何灌有大功啊!” 第27章 将军一去 开封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城市,从地形上看,开封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可言。虽然开封城墙坚固,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但是开封太大了,百万户口,几十里的城墙,只要有一处疏忽,让敌人杀进来,整个防御体系就会轰然倒塌,一地鸡毛。 开封有这么多问题,能放弃吗? 对不起,真不能! 这不是意气之争,因为开封是大宋都城,是天下仰望的国家心脏,是至关重要的中原腹地……守不住开封,中原就会丢失,黄河两岸数千里土地,数千万百姓,全都落到了敌人手里。 到了那时候,就只有退守江南。 赵桓并没有把握比完颜构强多少,即便比完颜构强,能赶得上刘寄奴吗?能追的上朱元璋吗? 以南伐北,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开封。 而要想守住开封,就少不了骑兵。 这一批战马不但能维持一支足以反击金人的力量,还能作为总预备队,消防队员,随时挽救危局,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需要的地方,确保城墙不失! “官家,牟驼岗天驷监马匹两万三千五百余匹,已经悉数入城。”赵构气喘吁吁,躬身说道。 赵桓表示知道,复又问道:“草料呢?情况如何?”作为开封周围最大的马场,牟驼岗还有数量惊人的草料,同样重要。 战马虽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韩愈说好马一食或进粟一石,并不是夸张。人的食物或许可以疏忽,但是马匹绝对不行。 赵构脸色不是那么好,他低声道:“运进城中的草料只有一半,另外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黑豆,以及干草没有运入城中!” 赵桓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但愿大宋兵马手脚快一点,尽可能多抢救粮草。 “康王做得还是不错的,辛苦你了。”赵桓声音干涩道, 得到了赞许的赵构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仗着胆子道:“官家,何老将军领兵,阻挡金人,此时怕已经接战了,臣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赵桓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何灌虽然有望风而逃的黑历史,但是不论是围杀郭药师,还是抢救战马,都堪称忠勇。 “韩世忠,刘晏,你们点齐两队骑兵,准备接应,朕这就上城观战,等候消息!” 两个人立刻点头,而赵桓在赵构和刘锜的陪同之下,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果不其然,能听到清晰的喊杀之声,何灌率领禁军和金人打在了一起。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分成了两部分,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发动主攻。 可就是区区五百金人骑兵,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何灌身边的禁军有三千多,其中一半参加过围攻常胜军的战斗,按理说可以抵挡一阵,可谁知道,面对金人来袭,竟然有人扭头就跑。 何灌是安排了督战队的,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督战队居然也跟着溃逃了! 这种恐惧简直是没有道理的,金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鬼。面对郭药师,他们尚且能鼓起余勇,可是遇到了正牌的金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何灌看在眼里,眼珠充血! 又一次未战先溃! 又是黄河岸边的耻辱! 难道要重来一次吗? 老头咬碎牙齿,“跟我冲!” 何灌毅然带头,杀向了金人队伍。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用了,宋军根本做不到沉着应对,任何迟疑都会造成全军溃败。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唯有以攻对攻,不该士兵任何思考的时间,连害怕的功夫都没有! “杀!” 何灌奋起长刀,猛地劈向了对面的金人。 面对老将军的含怒一击,对面的金人居然不躲不闪,而是恶狠狠回了一刀。 这些从苦寒杀出来的金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也凶悍无比! 何灌身后的护卫挥动兵器格挡,枪杆碰上了对方的刀,应声而断,他也跟着跌落战马。不过所幸给了老将军机会,一刀劈下去,从肩膀到胸腹,身体被活劈成两半,掉落战马。 何灌连思考的时间的都没有,只能立刻挥刀,杀向下一个敌人。 金人一个比一个凶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主动攻击不说,还大肆屠戮,不断有人倒下去,几乎十几个宋军,还换不来一条金人性命。 何灌不停大呼,浴血厮杀,却终究改变不了局面,他们不断向后退,距离开封已经越来越近。 而负责掩护的金人,竟然插入宋军后方,形成了包围态势! 一千人包围三千人,看似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这些金人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对宋军进行着残酷的降维打击,残酷的杀戮,不断上演,何灌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老将军身上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力量从身躯流走,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死亡就在眼前吧! 何灌并没有害怕,他已经让儿子何蓟押运草料回城,他还有别的儿子,哪怕战死了,何家依旧会兴旺下去。只是何灌突然涌起了另外一重担心。 金人这么可怕,大宋真的能行吗? 官家有办法挡得住金兵吗? 我们拼死战斗,会不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灌的心中,涌出了太多的念头,他居然害怕起来…… 而此刻的赵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金人不光对何蓟下手,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去袭击运送草料的队伍。李纲派遣侍卫步军都虞侯曹濛率领一队禁军保护草料。 曹濛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六世孙,真真正正的将门豪族,那些西军将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莽。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到了大宋朝廷无数恩惠的将门虎子,还没有接战,就逃跑了。 曹濛丢下了所有的士兵,仓皇逃回。 当他冲上吊桥的时候,发现面前堵着许多人,他毫不留情,挥刀猛砍,在杀了五六个人之后,终于逃进了开封城! “提吊桥,快提吊桥!” 这位将门虎子丝毫不顾城外的溃兵,也不管还没有运进城里的草料。 他就像是个被吓傻的疯子! “把他拿下!” 李纲毫不犹豫下令,他的脸已经黑了。 曹濛是李纲保举的,本以为曹家世受国恩,又是将门虎子,能比别人更加忠勇善战,可结果竟然如此狼狈,狠狠抽了李纲的老脸。 现在要怎么办? 城外还有一半的草料没有运进来,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草料,填饱他们的战马,反过来屠杀大宋的军民! “曹濛,你真该千刀万剐!” 李纲留下这句话,竟然抽出了宝剑,他想要亲自出城,抢运草料。 “李相公,你可千万别失了方寸啊!” 太尉高俅急匆匆拦住了李纲,“先去见官家吧!听官家的决断!” 高俅好说歹说,拖着李纲来见赵桓。 就在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城外起火了,两人一愣,急忙上城。 “官家!” 赵桓凝视着大火,默然无声,两滴热泪,从赵桓的眼角流下,李纲和高俅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起火的方向正是牟驼岗,而放火之人就是老将军何灌! 韩世忠和刘晏气喘吁吁,满脸羞愧。他们俩率领着骑兵,好容易冲开了金人兵马,将何灌救了出来。 老将军已经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 韩世忠和刘晏左右保护,正准备退入城中,而何灌却注意到了牟驼岗,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负责运输草料的士兵民夫溃散逃命,金人已经杀了进去! 完了! 到底还要把草料留给金人吗? “你们进城向官家报信,老臣何灌要给大宋尽忠了!” 说完,不待韩世忠和刘晏反应,何灌就招呼亲随,冲入了牟驼岗。放眼望去,尽是一个个粮囤,有一多半还是满的。何灌头皮发麻,这要是落到了金人手里,让他们吃饱喝足,来攻击开封吗? 烧! 何灌在迎击金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粮囤中间,有许多硫磺,油脂! “金贼,什么也得不到!” 一处火焰,两处火焰……最终火龙腾空,牟驼岗都是易燃之物,加之为了搬运粮草,粮囤打开,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草料,遇火之后,迅速蔓延,相救都救不了。 何灌不断放火,灼热的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 烧吧,都烧干净了! 就在何灌举着火把,还要放火之际,突然觉得后背吃痛,一支箭钉在了肩头! 何灌用尽了力气,猛地将火把抛出去,有一处草料仓库被点燃。 何灌扭头,看了眼身后面目狰狞的金兵,轻蔑一笑,“金贼,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得不到的!” “老匹夫!你找死!”弓弦响起,噗噗又是两箭,何灌胸前中箭,老将军攥着刀的手,努力向上抬了抬,终究无力落下。 何灌伏在了马背上,他耗光了所有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突然,何灌胯下的老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声悲鸣,掉头向着开封狂奔……马背上的何灌已经奄奄一息,自己的这一生结束了,有过懦夫的一面,也有过奋力死战的壮举。至于能不能驱逐金贼,重整河山,就要看后来人了…… 第28章 东华门整编 城外的金兵越来越多,韩世忠和刘晏生怕敌人趁机杀进开封,只能先退入城中。两个人脸上都是无限懊恼,又是一个老人,难道他们只能靠着老人玩命吗? 真是羞愧啊! “是何老将军!” 城上突然有人呐喊,韩世忠和刘晏大喜过望,他们立刻冲上城头,果不其然,是老将军的战马,正驮着何灌向城门方向跑来。 “我去接应老将军!”韩世忠掉头就要下城,转身之间,突然听到了刘晏的一声愤怒低吼。 韩世忠扭头,他一眼看到何灌的战马中箭,扑倒地上,何灌从马背上滚落,这时候有几个金人冲过来,他们高举弯刀,刀锋闪过,老将军人头落到了金人手里! “老子杀了你们!” 韩世忠抽出一张弓,疯狂射箭,一个金人应声摔倒,却有另一个金人抓起人头,连滚带爬,狼狈逃窜。 韩世忠的眼珠子红了,不管不顾,冲下了城头,飞身上马,招呼部下,就想冲出去。 可是在这一刻突然有急促的锣声响起,韩世忠猛地抬头,原来官家赵桓来了。 韩世忠不敢任性,只能上城请旨。 “官家,让臣出城,去把何老将军的尸体抢回来!” 赵桓的脸色却无比难看,拳头紧握,指甲刺入掌心,钻心疼痛。他没有说话,而是向外面指了指,韩世忠闪目看去。 火光映衬,能看到潮水一般的人影跃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金兵主力! 韩世忠也绝望了,就算以他的勇武,也不可能把老将军的人头抢回来了! “唉!” 韩世忠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城墙上,坚硬的青砖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同样悲愤的还有赵桓,他努力了很多,但是真正面对金人,依旧不够看。 一百多年的积弊,不是开玩笑的。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愤怒。 赵桓沉着脸,抿着嘴唇,目光严峻,必须要做点什么了,赵桓咬着牙道:“跟朕去东华门!” 韩世忠等人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违抗,只能紧紧跟随。 伴随着赵桓前来,少宰李邦彦,枢密使耿南仲,包括京城防御使李纲,还有许许多多臣子,都赶到了这里。 康王赵构,赫然在列。 赵桓看了看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李邦彦身上。 “朕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 李邦彦慌忙施礼,“臣都准备好了。” “嗯!”赵桓点头,“那好,立刻传旨,让在京将士,城中青壮百姓,除了需要守城的,其他人悉数赶来,朕有话说!” 李邦彦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儿,简直比看科举唱名还要热闹壮观。 只不过所有人都绷着面孔,神色凝重,开封西北的牟驼岗,火光还在燃烧,烟雾随着风,弥漫开封,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恰如此刻的心情,跟着了火似的。 百姓如此,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何灌也算是老将,根本挡不住,曹濛,将门虎子,望风而逃! 金人就这么恐怖吗? 又有谁能保护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 “人都来了。” 赵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东华门前的一块巨型石碑,人们的目光随着赵桓的身影,落到了石碑之上。 这是一块很别致的石碑,下面是一块形似石龟的巨石,上面则是一面一丈六尺的黑色条石。 放在以往,想找出两块这样的石头,还不容易。 可是拜赵佶所赐,开封城中,奇奇怪怪的石头还真不少。 赵桓缓步走到了石碑的前面,昂首望去,在右上角,一个名字,十分醒目! 陈广! 人们瞬间明白了,官家前面说的话不是假的! 大家情不自禁,望着陈广的名字,流露出强烈的崇敬之情。 赵桓面容严肃,从李邦彦手里接过了香,亲自插上,然后冲着石碑三鞠躬。 天子的动作一丝不苟,这块被赵佶当做艺术品的石头,多了一份庄严,神圣。人们也跟着官家的动作,心潮起伏…… “大宋朝,遇到了生死难关。” 赵桓缓缓开口,抓住了所有人的心。“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正在侵入我们的家园,杀戮我们的同胞,他们试图奴役整个大宋朝!” “朕之前说过,这不是一家一姓江山的危亡,而是华夏衣冠,中原天下之亡!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劫难!需要无数人用生命去填!” “在这一场劫难之中,已经有人率先挺身赴难,为国捐躯。武师陈广,手刃金贼数十人,壮烈殉国,英灵永在!步军都虞侯何灌,焚毁牟驼岗草料,以身殉国!从现在开始,他名列英雄纪念碑第二名!” “官家天恩!” 人群当中,何蓟哭拜地上,泣不成声。 丧父的悲痛,让他几乎晕厥,痛到心碎。年过花甲的老父亲,还要浴血奋战,被金人残杀,连脑袋都割下来。 很惨! 可是老爹一生征战,死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死后铭刻纪念碑上,为当世英雄,受百代敬仰。 值了! ”官家,臣愿意以死报恩,和金贼势不两立!“何蓟咬牙切齿道。 赵桓点头赞许,又道:“朕知道,不只是这两位英雄,还会有更多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为了胜利,大宋还要付出太多太多的代价!但是朕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大宋,大宋必胜!” 短暂的沉默之后,军民百姓也跟着大吼起来! 其实他们之中,很多都知道陈广,一个倔脾气的老武师,生前只是开封的寻常人物。何灌也不过是禁军当中的老军头罢了,谈不上什么好名声。 可他们都因为抗金,成为了大英雄,千百年后,依旧被人传唱赞颂。 一想到这里,无不精神振奋,望着石碑的神情,全然不同,竟然有了向往之情,倘若能把名字刻在上面,纵然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 东华门,科举唱名的地方,也是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的地点。见证了无数书生一步登天,成为天之骄子。 大宋朝数得着的文臣,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而今天,大家一起见证两个武人,在东华门封神。 科举唱名,也不过一次而已,可是这块石碑,却是要长久永恒。 官家做得好! 军民百姓,纷纷涨红了面庞,握紧了拳头,惶恐无助的情绪竟然消失了一大半。 赵桓略感安慰,有了正面例子,还要有反面典型。 曹濛! 这位世代将门虎子,此刻连一只猫也不如,蜷缩在成一团,当刘晏把他扔在地上的时候,立刻磕头哀求。 “饶命,官家饶命啊!” 赵桓深吸口气,冷冷道:“曹濛,你祖上何等英雄了得?六世国恩,你未战先溃,对得起大宋吗?” 曹濛也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哀求道:“官家,臣弟卫将军曹晟乃是荣德帝姬驸马,还请官家念在一家人的情面上,饶了臣吧!” 赵桓忍不住连连摇头,哂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是亲戚!” “是,是啊!”曹濛磕头如捣蒜,“官家,臣,臣不过是一时惶恐,臣愿意戴罪立功啊!” “晚了!”赵桓毫不留情道:“谁也救不了你!阵前溃逃,你还算是武人吗?” 曹濛委屈啊,“官家,臣,臣也不想啊!臣祖上为将,可是臣着实不通军务,不过,不过……臣也有功劳啊,臣及时退回城中,关闭城门,没有让金人进来,官家明鉴啊!”他说着,又把哀求的目光落在了李纲身上。 “李相公,你,你推荐了我,你要替……” 他还没说完,赵桓突然怒喝道:“这样没骨头的废物,还留着干什么!童贯抛弃太原,已经斩首,现在就把曹濛的人头砍下!” “是!” 刘晏也不用别人动手,亲自举刀,一道寒光,这位将门虎子尸首分离,脑袋滚出去好远! 世代将门,还是皇亲国戚,说杀就杀,又让人们对赵宋官家多了一重钦佩。 赵桓只是厌弃地看了一眼,便扭头道:“有功必赏,有过不饶!我大宋虽然危机重重,命悬一线,只要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就不愁打不赢金人!” “朕宣布,立刻招募三万青壮,重新整编京中人马,协力守城!” 赵桓宣布之后,木然返回了宫中,他已经尽力了,如果还是没人响应,或许就真的是气数已尽吧…… 第29章 牛二从军记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 如果没有战争,这会是一个很美好的日子,官家赵桓蜷缩在被窝里,迟迟没有爬起来。他很怕,昨天他又做梦了,好像回到了上辈子,一群键盘侠们疯狂吐槽着两宋。 有个很好玩的现象,明史在史学界得到了很大的肯定,认为修的很不错,但是在民间却嗤之以鼻。 同样的宋代在文人的眼中,是个地上天国,理想的巅峰,文采风流,物阜民丰,好得不得了。可是在很多网友看来,却是个垃圾得不行的朝代。 靠着欺负孤儿寡母上台,只知道纵容文人,最袖珍的大一统王朝,甚至不配称为中原正统,赵家人都是废物,这样的废物朝代,还是早点灭了好…… 赵桓无奈地揪着头发,他也想肆无忌惮地输出,毫不留情鞭挞,可问题是他现在是这个垃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还是让无数人鄙夷的靖康皇帝。 他又有什么办法……诛杀投降派,重用李纲,鼓舞士气,犒赏将士,他连赵佶都囚禁了,艮岳也拆了。 还有什么高招,能拯救这个国家? 莫非要有高达才行? 赵桓无奈苦笑,他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如果招不到足够的兵马守城,或许就要提前准备一瓶鹤顶红了。 赵桓一直磨蹭到了日头老高,才缓缓爬起来,躺在床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相反,还更加疲惫。 “官家,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没敢打扰,这些日子官家忧心国事,真是不容易,奴婢看着都心疼。” 朱拱之说着,将一条温热的手巾递给了赵桓。 赵桓随意抹了一把,低声道:“情形怎么样了?有人愿意从军吗?” 朱拱之咧嘴一笑,“官家,正要说咧,眼下各个征兵点都排满了人,有人天不亮就来了。妻子送丈夫,兄长送弟弟,父亲送儿子……奴婢敢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开封人心这么齐过!官家真是得人心啊!” 赵桓呆呆看着前方,将信将疑,突然猛地起身,对着朱拱之大声道:“走,陪朕去看看!” …… 牛二是个泼皮,也不知道是从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就在开封的街面上胡混,最初还只是骗点钱,后来就打架斗殴,给人当帮闲打手,可偏偏他手脚不干净,被人赶了出来。 名声臭了的牛二只能仗着身强体壮,去给别人说和平事,偶尔弄点钱花,偏偏他又是个好赌的,钱在手里转了一圈,就送给赌坊了,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牛二换下了一直穿着的破烂衣衫,弄了一双崭新的布鞋,还很难得用井水冲洗了一下身躯,然后提着一壶酒,低着头离开了四面漏风的家。 “哎呦,二哥,这是去相媳妇吗?” “水仙花不是看不上你吗?又回心转意了?” 跟他说话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放在往常,敢调侃牛二爷,可是要挨拳头的,令人惊讶的是今天的牛二低垂着脑袋,恍若未闻,走得特别快。 他特意绕道东华门外,在十丈外,抬起头,用力盯着那一面黑色的石碑,匮乏单调的牛眼多了一丝神采,他不敢多看,又急忙低着头,羞愧似的小跑离开。 牛二的目的地是一处街边的简易房舍。 “三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跟牛二撞个正着,这位三叔眉头紧皱,怒骂道:“你小子又惹祸了?找我擦屁股?” “没,没有!” 牛二低垂着头,搓了搓手,显得局促不安。 “有话说,有屁放,我还要去大牢呢!” 牛二鼓了鼓勇气,“三叔,咱,咱进屋说话。” 三叔挺不耐烦,但是看牛二这样子,也只好答应。 他转身进了小屋,牛二立刻把一坛子酒送过来,一脸笑嘻嘻的贱样。 三叔没接,不客气道:“你小子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你给我说实话,不然连这坛酒,还有你,一起扔出去!” 牛二憋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俺,俺来问问你,俺爹的事!” “你爹?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骨头都烂没了,还有什么事情?” “俺,俺想知道,俺爹也,也死在了阵前,他,他能不能上那个石碑?” “什么石碑?” “就,就是东华门外的那个!”牛二道:“俺爹也从军来的,他还死在了阵前,三叔,你是知道的!” 三叔点了点头,“这事我是知道,可你小子来找我干什么?要给你爹争个名分吗?对不起,这事我这个小牢头可管不了,我还有公务,走了!” “别啊!” 牛二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三叔,“三叔,我,我就是想知道,你说我爹要是有资格上那个石碑,我,我行不行?” 三叔被牛二气笑了,伸手猛戳他的脑门,“你想什么呢?就凭你,也想当英雄?” “怎么就不行!”牛二急了,“俺去过陈老英雄的武馆的,我,我还跟他的徒弟切磋过呢!” “是让人打出来了吧?”三叔毫不留情揭穿。 牛二被噎得脸通红,他伸长了脖子,争辩道:“总归是见过面,他能行,我,我也能行!我现在就要从军,我爹是英雄,我也是好汉!” 三叔盯着这小子,突然笑了,“我说牛二,你真的要从军?” 牛二点头,“俺,俺就要从军,俺不想让人瞧不起了!以前俺觉着都是罪人坏人才当兵呢!俺爹早早扔下了俺,啥也没留,俺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模样了。可,可俺现在想明白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俺不能给俺爹丢人!三叔,你说是不是?” 三叔凝视着牛二,许久之后,摇头叹息,“你就这么认准了,你爹是个英雄?” “他不是死在了军前吗?难道不是?”牛二傻了,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是!” 三叔沉吟半晌,用力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牛二,咧嘴大笑,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三叔,俺爹是不是很厉害?” “是!”三叔再一次答应道:“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你爹和我都是西军,我们一起杀过西贼的,你爹箭术了得,曾经连着射死了三个西贼,谁都打不过他,就连韩世忠都跟着他学过本事呢!” “是啊!”牛二喜不自禁,果不其然,老爹是个有本事的,可牛二又黯然了,“三叔,我爹从来就没教过我本事,俺,俺怕杀不过金狗!” “有什么好怕的!”三叔干脆鼓励道:“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人,你平时不是挺会打架的吗?穿上铠甲,拿着兵器,打几场仗,你要是没死,也就赶上你爹了!” “真的?”牛二大喜,“那,那三叔,俺现在就去投军,行吗?” 三叔看了看他,微微摇头,不无遗憾道:“你现在连个人模样都没有,又是喝酒,又是赌钱,你去了军中,还不是害群之马?” 牛二咬了咬牙,突然扭头往外屋跑,下一秒,他提着菜刀进来了。 “你犯什么混!”三叔大惊。 只见牛二把左手张开,按在了桌边,照着自己的小手指,手起刀落,顿时把一截指头砍了下来。 鲜血涌出,指头在地上跳了两下。 牛二忍着剧痛,目光盯着三叔,恶狠狠道:“俺在赌场的时候,见人输了就砍指头抵账,三叔,俺就问你,这一根指头,够不够抵偿以前的混蛋账?不够俺再砍!” “砍什么!”三叔一把抢过了菜刀,气喘吁吁,“你小子有本事去砍金贼,别拿自己出气!” “金,金贼!”牛二额头冒汗,嘴角却咧了起来,“三叔,你同意俺从军了?” 三叔怒极反笑,“不同意怎么办,看你把手指头砍光啊?” 牛二嘿嘿道:“砍小手指没事的,俺才不傻,俺还要像俺爹一样,当个大英雄哩!”他快活的像个孩子。 三叔叹口气,扭头取出来一包金疮药,给牛二包上。 “这药也是你爹当初留给我的,对了,从今往后,别叫牛二了,叫牛英。” 牛二忙不迭点头,“这也是俺爹说的?” “嗯!以前看你不像个样子,怕糟蹋了好名字。”三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三叔老了,替我们多杀几个金狗,保住咱开封城!” “三叔代开封百姓,谢你了!” 说着,三叔跪在了地上,牛英吓得连忙也跪下了,“三叔,俺,俺这回算是活了,您瞧好吧!” 说完,牛英一跃而起,迈着大步就走,三叔追到了门口,看着他长大的背影,突然抡起巴掌,抽了自己两下,老泪横流。 “老牛啊,你混账了一辈子,当了逃兵丢了脑袋,你儿子可比你有人心啊!” 第30章 杀人者,牛英! “牛二,你也来投军?” 招兵站,聚集了许多人,见到牛二来了,有人认出来,立刻嘲笑,“你瞧瞧,上面可说,要招良家子,你算吗?” 牛二圆睁眼珠,怒道:“俺叫牛英,不是什么牛二,俺爹是杀过西贼的大英雄,你们不要污人清白?” “大英雄?没听说过!”有个中年人笑嘻嘻道:“我怎么听说你爹当年在军营赌钱,坏了军纪,让人给吊起来打,后来当了逃兵,还被砍下了脑袋!” “你胡说!” 牛二气得浑身哆嗦,“你敢说俺爹的坏话,俺要了你的命!” 他怒吼着要扑上来,就在这时候,负责招兵的主管过来,“都给我闭嘴,不许喧哗!” 牛二气喘吁吁,怒气难平。 “他污人清白,俺要杀了他!” “别废话!”主管瞧了瞧牛二,这小子身高体壮,脸上满是横肉,按照身体条件看,绝对够格。 但瞧他的神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实人。 “你小子真想从军?” “那是!俺,俺要像俺爹一样,当个真正的大英雄!” “行了,我不管你爹是干什么的。兵是不能立刻让你当,要先干挑夫,负责往城上运送守城器械,你干不?” “我……干!”牛二没敢撒泼,他已经不是泼皮了。 “那好,领件短打,去干活吧!” 牛二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民夫当中的一员。 招兵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没谁愿意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赵桓找到了李纲,君臣见面之后,李纲稍微迟疑,就把征兵的事情说了。 “官家,当下招募到青壮士卒一万八千人,民夫三万有余。开封百姓争相从军报国,人心尚在,斗志犹存,臣以为还有救!” 赵桓欣然点头,“李相公果然是做事的好手,朕总算能心安了。” 李纲却一脸羞愧,“官家,臣,臣无识人之明,曹濛溃败,臣有举荐之责,臣以为当另择宰执……” 还没等李纲说完,赵桓就伸手阻止,而后正色道:“李相公,你还记得朕说过的话吗?满朝之士,真心抗金者,首推是你李伯纪。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一点都不会变。小事可以糊涂,大事不能马虎。朕可以赶走任何人,唯独不会罢免你李相公!” “替朕把这一面抗金大旗扛好了,拜托了!” 坐在龙椅上有些日子,赵桓的感悟是越来越深切……李纲的能力行不行?从他主张严惩六贼来看,在政治上,就是个小白。 从他推荐曹濛来看,用人的本事也平淡无奇。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能坐上宰执的位置? 很简单,就是俩字:态度! 因为他是抗击的大旗,不光是眼下这么看,哪怕过了一千年,还是这个定论。 罢免李纲,难不成要投降议和吗? 很无奈吗? 赵桓倒不是这么看,毕竟这就是政治! 李纲沉吟片刻,苦笑着点头,“官家,臣会替官家扛着这面旗号,直到官家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君臣的谈话很快结束,李纲还有太多的事情忙碌,赵桓除了要把握大略之外,还要清楚招兵的具体情况。 比如传说中的高衙内就从军了,另外还有疑似杨家将的后人杨沂中,更令人意外的是赵桓的小舅子朱孝章也投军了。 将门子弟的程度如何,瞧瞧曹濛就知道了。 这些人投军,只是代表一个态度罢了。当然,能有如此顺滑的表态,也跟赵桓的努力有关,至少在这个朝堂上,敢明面和他硬顶的人,不存在了,尤其是在抗金的大略上。 这当然是进步,还是巨大的进步,可要说这样就能打赢金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不过在翻阅投军名单中,一个来自洞庭湖的钟姓豪强,让赵桓颇有兴趣。 难道是他? 赵桓不动声色,“朱大官,这个时候,朕务必要耳聪目明,你执掌的皇城司,可不要闲着!” 朱拱之忙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奴婢睡觉都睁着眼睛!” 赵桓接连走访,发现征兵的进度远超预期,他定的三万之数,并不难实现,总算略感欣慰。 可赵桓也清楚,困难还在后面,如何把临时征召的青壮,跟城里的士兵整合在一起,并且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只是金人似乎不愿意给赵桓更多的时间了……战斗突如其来降临! 这么说也不恰当,而是有一队金兵,大约是两个猛安不到,一千五百人以上,他们袭击了金明池! 如果说艮岳是赵佶一人的杰作,那么金明池就是大宋历代皇帝的心血结晶。 这样一座景色优美,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顷刻之间,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还不满足,竟然向邻近金明池的宣泽门发起了攻击! 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驾临金明池,对于战斗他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或者说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强烈的信心。 他在贪婪地观看着金明池的美景,亭台楼阁,碧水荡漾,真是神仙待的地方! “俺原以为中原天子,是天上人做的,却没有料到,竟然是个庸才鼠辈!大金兵马未到,就吓得禅位,大好江山,交给他真是糟蹋了。”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赞许,“太子郎君说得极是,这一回咱们就杀进开封,把这花花世界纳入大金版图!” 完颜宗望笑着点头,这时候有人送来一杯浓浓的蜂蜜水,他接过水杯,几口喝干,甜腻的蜜水让他通体舒泰。 “当年我随着太祖起兵,攻打大辽,想的也不过是有一杯蜜水,几时想过,能问鼎中原,坐拥天下?尔等只要忠心大金,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宗望的表态又引来了集体膜拜,大呼太子郎君圣德。 正在这时候,喊杀声传来,宗望大笑,“打起来了!诸公跟俺彻夜饮酒,坐等捷报!” 他丝毫没有把大宋放在眼里,是蔑视大宋吗? 是的! 大宋需要他高看一眼吗? 李纲又一次判断失误,他把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北面的几个城门,却没有料到,金人会从西南方向发起攻击。 金人并没有多少攻城器械,可他们就是敢主动攻击。 这不是鲁莽,而是多年胜利积累的信心。 他们首先以重箭攒射城头,吓得宋军根本不敢抬头,随后泅渡护城河,冲到了城下,然后就用简易的云梯,爬城索,开始了攻击。 金兵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已经有人爬到了一半,宋军才敢冒出头,用弓箭还击。 稀疏的箭支并不能穿透金人的重甲,除非射中面孔,咽喉,不然没法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当士兵探身射击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从下面射来的弓箭随时会穿透他们的身体,非死即伤。 一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个宋军掉落城下,剩下的士兵只敢利用城上的滚木雷石迎敌,不顾一切往下投掷。 只要看到金人的踪影,就是一顿猛砸。 终于金人方面也出现了损失,有一个正在攀爬的家伙,被迎面的石块砸中了脑袋,顿时脑浆迸裂,惨死城下。 砸死他的石头,正是一块形若老翁的太湖石。 艮岳出品,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这名士兵再度举起石头,想要往下砸的时候,一柄飞斧正好钉在他的胸前,士兵往后退了两步,顺着台阶滚落城上。 而此刻一个金人甲士猛地蹿了上来,他一手盾牌,一手持刀,状若癫狂! 第一个登上了开封城头,先登之功,岂是小可! 他接连斩杀三名宋军,踏着尸体,兴奋大吼。城头的宋军竟然畏惧,纷纷后退……正在这个危机时刻,李纲亲自提着宝剑,领人救援。 只不过还没等他登上城头,就发现一个家伙怀抱着一根圆木,抢先冲着金人撞了上去。 金人刚刚砍倒一名宋军,抬头之间,就见一截木头撞来,来不及闪避,只能用盾牌格挡。 却不成想,对方牛力过人,发足狂奔,竟然撞得他连连后退,收不住脚步,整个人都从垛口掉了下去。 莽汉还不知足,竟然追到了垛口,将圆木狠狠掷下,重重砸在金人的胸膛上,顿时鲜血喷溅三尺! “金狗,记住了,爷爷叫牛英!” 城下的李相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第31章 没输 李纲很悲催,他一直在努力加强开封防御,可结果依旧被钻了空子,难道俺老李打仗真的不行? 李相公简直郁闷地想死,虽然官家明白说了,让他扛起抗金的大旗,听起来重担有千斤万斤,可再仔细想想,怎么有点摆设的意思? 俺李纲可不是庙里的泥胎神像! 李纲怒发冲冠,仗剑上城。 牛英也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愣是没有发觉来人身份尊贵,还以为跟他一样,都是民夫义勇。 “老头,这边有金贼,跟着牛爷杀敌!” 说话间,牛英抱起一块石头,朝着下面就砸。 “去你的吧!” 他这下子没砸到人,倒是砸到了云梯中间,咔嚓一声,劣质云梯断裂,金人从上面掉了下去。 牛英掉头,再抱起一块石头,想要补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连滚带爬,掉到了护城河里! “唉!你这个老头,手脚就不能快点?” 又被嫌弃了,李纲摸了摸鼻子,还真说不出什么。 “上!” 数百名士兵涌上城头,一时间滚木雷石,像是雨点一般,往下狠砸。 不断有金人哀嚎,被砸成了肉饼。 可牛英却不满意,骂骂咧咧的。 “都瞧准了,没打过架啊?石头都是一块块搬上来的,别他娘的乱扔!”牛英骂完,又对着李纲责备道:“老头,你领来的都是什么废物啊!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天可怜见啊,民间享有盛誉的李相公,抗金旗帜,万民之望,竟然被一个泼皮给骂了,尤其还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事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可滑稽归滑稽,李纲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手下,是真的不行。 “你们,你们都听人家指挥,给,给我狠狠打!” 李纲也不知道牛英什么身份,他光着膀子,一身横肉,力大无穷,李纲只当是哪个悍勇的武人,杀得兴起,把衣甲都给甩一边去了。 就凭他说话的模样,怎么也是个统领,只不过自己没见过罢了。 术业有专攻,就听他的指挥! 李相公顺滑地交出了指挥大权,牛英也浑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是被老爹的英灵附体,打得那叫一个凶猛。 他没上过战场,但是街头斗殴的经验却十分丰富。 打仗这个东西,真没有多少好说的,抛开上面的运筹帷幄,普通士兵拼的一是勇气,二是装备。 首当其冲,就是别怂!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刚刚那个金人怎么能爬上城头,又怎么能连杀三人,当时城头可是有好些人呢,就真的挡不住? 还不是害怕了,不敢战了。 金人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你认为金人很可怕! 自己吓唬自己,才是最要命的。 牛英这个单纯的泼皮混混,把这场战斗简化到了街头斗殴的程度,还真就产生了奇效。 石头裹挟着怒火,狠狠砸在了金人的头上,城下的伤亡直线上升,金人的尸体已经超过了七八十,黑压压的一大片! 金兵也急了,又有一个金人攀上了城墙,刚探出头手里的短矛飞出,正好戳中一名宋军士兵的胸膛。惨叫着扑倒,鲜血迸溅。 这个金人趁势上城,另外两名宋军扑上来,却没有料到这家伙是个高手,又迅速抽出短矛,猛然一掷,正中一名士兵的腹部,刺进去半尺有余,士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伤势极重。 另一个士兵稍微迟疑,金人扑上来,就是一刀,正好砍中宋军士兵的左肩,深深嵌入骨头里。 “畜生!” 牛英提着一柄捡来的钢刀,怪叫扑来,金人察觉危险,立刻抽刀,却没有抽动,原来被他砍中的宋军正用右臂死死抱住刀身,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在了刀上面。 金人大怒,想甩掉宋军士兵,可对方憋着一口气,死也不放手,金人只得弃刀后退,仓皇用左手的圆盾格挡。 牛英含怒出手,一刀下去,盾牌居然碎裂,金人的胳膊咔嚓一声,骨头也断了,一条膀子垂下,牛英的眼睛都红了,他立刻递了一刀,瞬间刺入金人的胸膛。 “杀!” 他发足向前,推着刀锋,深入金人的身体。 受伤的金人只能用右拳狠砸,连续捣中牛英的脸庞脑壳,打得他鲜血流淌,太阳穴嗡嗡作响。 “金狗,死!” 牛英双手用力转动,搅动内脏,金人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牛英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地上,而后又扑上去,砍下了硕大的脑袋。 他提着人头急忙转身,跑到了那个以命夺刀的士兵身边,却发现弯刀已经切断胳膊,深深嵌入胸膛,从嘴里不停冒着鲜血,眼看活不成了。 “你,你是牛二,我,我认得……” 士兵的话,让牛英张大了嘴巴。 他清醒了过来,貌似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而是东京街头,人人鄙夷的泼皮,牛英的头缓缓低垂。 “二,二哥,好,好样的,替,替我,多杀,多杀几个金狗!” 说完之后,士兵口中喷血,死在了牛英的面前! 又一个士兵死去了,牛英终于想起来,他就是跟自己赌过钱的禁军,那一次他还仗着人多,打了自己一顿。 牛英曾经发誓,一旦得了势,要狠狠揍他,让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 他没有叫自己爷爷,却管自己叫二哥! “好兄弟,二哥给你报仇!” 牛英红赤着眼珠,抓起了杀死兄弟的弯刀,扑向了垛口……石头,滚木,灰瓶,狠狠往下砸,有人上来,就冲过去拼命。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明时分,金人才退去。 牛英身上满是鲜血,他瘫在城头,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城里城外,金人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宋军的死亡竟然超过了二百人!其中一多半都是在向下扔石头的时候,被金人弓箭射死。 而且一旦金人攀上城头,宋军就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才能杀死一个金人。 双方差距之大,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 “我,我们赢了吗?” 牛英声音沙哑,向那个老头问道。 “赢,赢了!”李纲握紧了拳头。 他一直主张战斗,而过去的一整夜,是他第一次见识了战斗的残酷,那么多年轻的士兵丧命,伤员的哀嚎还在他的耳边缭绕。 金人几次突上城头,稍微疏忽,就有城破的危险。 百万生灵,一旦让金人杀进来,会是什么后果? 李纲不敢想,但是他们撑过来了,开封还在,金人没讨到便宜! “官家说得对,只要我们一直打下去,早晚有一天,金人必败,大宋必胜!”李纲伏身,“这位将军,老夫还没请教,你……” 还没等他问完,鼾声响起,这个憨货竟然睡着了。 李纲哭笑不得,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了牛英的身上,而后缓缓退走。 …… “官家,开封未失,老臣复命!”李纲声音疲惫道。 赵桓却倍感轻松,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相公,我们至少没输,对吧?” 李纲打了个冷颤,缓缓抬起头,用力颔首道:“没错,我大宋勇士千千万万,金人也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战斗,我们一定能赢!” 君臣两个都如释重负,欣然大笑。 只要金人不能一下子杀死我们,我们就会变得更强大! 昨天一整夜,除了宣泽门这边,其他各个城门,也都有将领守卫,韩世忠,刘锜,包括高俅,也都没人休息,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事开头难,李相公,这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的,接下来咱们就是不断完善开封防御,把开封变成一个堡垒,让金人尝到失败的滋味!” 赵桓朗声大笑,李纲也倍感振奋,“官家,老臣发现一个将才,可以大力提拔……” 君臣正在畅快聊天,突然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官家,金人刚刚派遣使者到城下,说有事商谈。” 赵桓冷哼,“有什么好谈的,打不过就想诱降,他们是痴心妄想!” 李邦彦满脸苦涩,突然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赫然有一柄匕首。 “官家,这是何老将军的东西!” 赵桓瞬间眼睛瞪圆,怒火蹿起再三,又按了下去,低沉声音道:“让他们入城吧,朕可以见他们!” 李邦彦抬起头,苦涩道:“官家,金人让咱们派遣亲王和宰执相公过去谈!” 第32章 交换 “官家,我军昨夜击退金人,此辈无耻,居然让亲王宰执前去见面,若是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便是低了一头,失了威风。臣以为,万万不能答应!”李纲态度坚决,昨夜的一战,虽然应付得很不妥当,但却也给了他足够的自信。 金人瞧不起大宋,他还看不起金贼呢! 赵桓微微颔首,但是目光却落在了那一柄匕首上面,身为见风使舵第一人,李邦彦自然明白官家的心思,便急忙探身道:“金人用心歹毒,自不必说。可何老将军乃是公认的抗金英雄,他的遗体尚在金人手中,若是不能迎回,必然让将士寒心,倘若金贼做出一些过分的举动,我们太对不起老英雄了。” 李纲眉头紧皱,突然道:“李少宰,别忘了城头还挂着郭药师的人头,大可以用郭药师的人头,去交换何灌的遗体,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邦彦一听,连连摇头,“李相公啊,你把事情想简单了,郭药师不过是三姓家奴,投降的丑类,拿他的头颅还何老将军,岂不是贬低何老将军的身份?更何况我们主动提出交换,也未必能痛快交换,少不得让金人勒索一番,得不偿失啊!” 李纲陷入了沉吟,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这么细致的计算,只能沉默不语。 赵桓看了看李纲,又看了看李邦彦,这俩人一个耿直刚毅,一个满肚子算计,李邦彦未必没有办法,只是金人点名要亲王和宰执,他生怕遭了池鱼之殃,所以才不敢说话。 “何老将军关乎全城民心士气,不能弃之不顾。但是城中事情太多,也不能让几位肩负重担的宰执前去。朕的意思让尚书左丞张邦昌和恽王赵楷,一同前去,如何?” 李邦彦一听这话,眉目之中,露出喜色。 “官家圣明,张邦昌的确是绝佳人选,只是恽王敦厚,不及康王胆气过人,臣以为还是让他们前去吧!” 赵桓略微沉吟,点了点头,君臣配合默契,一人一个,算是把出使团队敲定了。只是要如何取回老将军的遗体,还要更详细的筹划。 李邦彦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他主动请缨,去送两位使者。 …… 就在正月十一这一天,赵构和张邦昌出了开封,前往西北方向,距离原来的牟驼岗十里,就是金人大营。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萧三宝奴和耶律忠,两位契丹降臣。 “康王殿下,张相公,真是出人预料,你们竟然敢来!” 张邦昌脸上含笑,“我也没有预料,在金人大营,能够遇见你们二位啊!” 萧三宝奴碰了个软钉子,耶律忠也不爱听啊! “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不忍刀兵相向,才派遣使者前往开封,不意南朝居然偷袭渡口,残杀金国勇士,你们好不识抬举!” 赵构突然打马向前两步,沉声道:“非是大宋不识抬举,唯恐步契丹后尘!” “你!”耶律忠红着老脸,气愤难平。 张邦昌却笑道:“我们应主人之约,前来拜见,你们二位不过是引路伺候,莫要耽误了时间才是。” 张邦昌这话更损,简直就是在说我们见你们家主子,两条狗在这里狂吠什么? 萧三宝奴和耶律忠大怒,可不管他们如何愤怒,到底是完颜宗望要见两人,他们也只能气哼哼带路。 张邦昌和赵构互相看了看,心有灵犀。 大宋还没有败! 他们不是来媾和的,谈判这个玩意就这样,你要是硬起来,对方自然就软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昂然入帐,很容易就见到了完颜宗望。 这位身材魁伟,充满了威严的金国二太子岔着腿,随意坐在主位上,其他金国将军随意散座,在他们面前摆着美酒羔羊,欢声笑语,畅谈无忌。 如果撤去了帐篷,简直就是部落聚餐。 事实也的确如此,女真自从完颜阿骨打举兵灭辽,到南下攻宋,也不过十多年时间,远远没有完成从部落到帝国的转变。 很原始,很野蛮,可也很凶戾! 这就是当下的大金国! 完颜宗望倒是笑眯眯的,手里抓着杯子,喝了一口浓稠的蜂蜜水,对着两人笑道:“坐吧,俺大金国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请你们过来,是想问问贵国,为何要违背盟约,收留张觉?致使我们的盟约荡然无存。如今刀兵交战,皆是你们的过错!” 张邦昌面色不变,笑道:“太子郎君,这就是你起兵犯境的缘由?那贵国又为何反辽呢?” 宗望大笑,“辽人欺我女真,逼迫进献海东青,以供辽国贵胄打猎之用。每年为了抓捕海东青,惨死族人无数。故此太祖愤然起兵,攻灭契丹,顺天应人,理所当然!” 张邦昌点头,“果然是一番道理。我也有一番话要跟太子郎君讲,有人纵兵十数万,侵占疆土,杀我大宋黎民,铁蹄践踏,围我京城。莫非我大宋要束手待毙,称臣议和吗?” 完颜宗望微微点头,长叹一口气,“既然这么说,看起来贵国是一定要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了?” 张邦昌颔首道:“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好!” 完颜宗望突然站起,晃着硕大的身躯,朗声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杀你们,现在就放你们回去,告诉大宋皇帝,不日我大金勇士破城之后,伏尸百万,皆是汝罪!” “愿与开封共存亡!” “好!” 完颜宗望怒极反笑,“四弟,送客!” 这时候在一堆将领之中,站起一个年轻人,他也同样魁梧雄壮,仿佛一个年轻几岁的完颜宗望一般。 这家伙正是阿骨打的四子,完颜兀术! 他跟赵构,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碰面,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宿命的觉悟。 完颜兀术只是伸手,请他们离开。 赵构和张邦昌虽然还有任务,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外面走,他们也清楚,金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果不其然,刚到了帐篷门口,就有一大堆人哭嚎着过来,拦住了他们。 为首之人正是郭药师的儿子郭安国! 那天城外鏖战,刘晏率领骑兵追杀,几乎杀了郭安国。不过在手下的舍命保护下,才侥幸逃脱,今天他又跳了出来。 “太子郎君,请给家父报仇啊!” “家父对大金忠心耿耿,却一时大意,落到了宋人手里,惨遭杀害,如今头颅还在城墙之上。太子郎君,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这两个东西,给家父偿命!” 张邦昌和赵构停住脚步,没有继续走,可脸上却是鄙夷。 “贵国的待客之道,果然不一般!” 完颜兀术嘴角上翘,轻蔑道:“你们没有扣留吴孝民,我大金岂会干这种丢人的事情!” 这时候宗望也站起身,走了出来,看了看郭安国,满脸感叹。 “你爹投靠大金以来,屡立战功,如今惨死,的确可怜。但我大金又岂能背信弃义,屠戮使臣!你想要报仇,大可以堂堂正正,攻打开封,到时候为父报仇,又有谁能拦着你!” 郭安国鼻涕一把泪一把,“太子郎君说的是,臣自当为父报仇,只是宋人太过狠辣,竟然将家父头颅悬于开封城上,恳请太子郎君主持公道啊!” 宗望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他转身道:“两位宋使,俺不占你们的便宜,我这里有老将何灌的遗体,你们拿回去,把郭药师的头颅还回来,谁也不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宗望本以为会水到渠成,哪知道赵构竟然向前一步,断然摇头。 “郭药师三姓家奴,把他和何老将军相提并论,就是我大宋之耻!”赵构又轻蔑看了看郭安国等人,更加不屑道:“太子郎君想以此激发常胜军斗志,给你们充当马前卒,却也是居心不良!” 被当面戳穿如意算盘,宗望的脸终于沉下来。 “这么说,你们不想要何灌的尸体吗?” “谁说不要?”赵构反问。 宗望哼道:“那就拿郭药师的头颅来换。” “不!”赵构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康王赵构,愿意留在贵军之中,请贵军立刻归还老将军遗体!” 第33章 李纲就是个棒槌 宗望看着赵构,嘴角上翘,忍不住道:“没有料到,大宋宗室当中,居然有你这样的异类,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开封了?” 赵构坦然一笑,“太子郎君,你从山野杀出来,到底看不明白,我汉家儿郎若真是文弱不堪,又如何能守着最富庶的膏腴之地,繁衍数千年,生生不息?赵构算不得什么,胜过我的英雄好汉,千千万万。” 说着,他扭头看着南方的开封,深深一叹,“说实话,你们当真不该跟大宋为敌的,这个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宗望翻了翻眼皮,到底没有笑出来。 可完颜兀术却忍不住了。 “我看你们除了能吹牛,便没有别的本事!你们那位官家不是嚷嚷着要打持久战吗?还要犁廷扫穴,灭了大金!那好,我现在就请令出战,夺下开封!” 完颜兀术呲着牙,嘿嘿一笑:“别以为昨夜赢了,就敢小觑大金勇士,告诉你,那不过是偏师而已,真正的猛虎还没有出动!你们就等着血流成河吧!哈哈哈!” 这个世道最终还是要看武力的,赵构和张邦昌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狠话说得再多,如果打不赢,守不住,终究会成为笑柄。 官家,你打算怎么应付啊? …… 赵桓坐在垂拱殿,自从赵构和张邦昌出城,所有宰执都聚集齐了,大家伙面色凝重,神情严肃。 昨夜的一战虽然很小,但是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大宋的战略走向。 首先站出来的是太宰白时中,这位并不甚突出的首相大人,语重心长,态度诚恳。 “官家,李相公力主用兵,如今痛击金贼,守城得法,功高盖世,老臣斗胆保举李相公,担任太宰一职,以统御全局!” 十天前,李纲还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今却要接任首相,这升官速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是却没有多少人反对,毕竟昨夜的一战,让大家伙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有希望,为何不让他试试呢! 白时中退位让贤,情理之中。 赵桓却不想让朝局变化过快,以至于失去掌控。 因此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李相公升任少宰兼枢密使,原少宰李邦彦担任太宰,辅佐朝政。白相公也是劳苦功高,朝廷离不开你,加平章军国重事衔,一同参与朝政。咱们君臣务必同心同德,和衷共济。你们都是朕的左右手,股肱之臣,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一起跪倒,老泪横流,他们都哭了,但是原因却不相同。 以白时中为例,他是赵佶的旧臣,面对金人极力主和,在太宰的位置上,尸位素餐,贡献不大,嚷嚷着罢相的人,比比皆是。 白时中也知道自己留在太宰位置上,没什么滋味,这才主动退位,他已经做好了罢相,甚至背负骂名的准备。 哪知道赵桓虽然免去太宰之位,却给了平章军国重事的高位! 要知道一般宰执罢相,也就挂个大学士衔,而平章军国重事,那可是文彦博一般的超级大佬才有的待遇。 他白时中真的不够格! 可官家如此恩典,他又不是不知抬举的人。 “官家天恩,老臣唯有以死报答!” 白时中哭得稀里哗啦。 而李邦彦却是为自己哭得更多,他及时跳船,抱上了新君大腿,总算高升一步,成为了首相,位极人臣,此生无憾了。 其实相比起他们两个,李纲想得更多,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如何才能更好守卫开封,打退金人,这可不是小事情。 “官家,臣叩谢天恩。臣以为当下开封城中,有禁军,有胜捷军,有从河北溃退入城的败军,还有最新招募的青壮,彼此互不统属,几位年轻将领名位不足以统领部下。当务之急,就是整顿三军,提升军力,跟金人死战到底!” 赵桓欣然点头,面对文官,他不介意暂时示好安抚,对这些人,赵桓最大的要求就是别添乱。 而武将,却是不得不整顿了,李纲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赵桓又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赵桓接受了李纲的建议,屏退左右,让人把韩世忠叫了过来。 “良臣,昨夜一战,诸位宰执相公,皆以为是大喜,你呢?” 韩世忠神情凝重,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韩世忠充满了警惕,哪怕天子对他再好,他也不会不顾一切。 毕竟得罪宰执的大事,可不是说说而已。 “良臣,只有你我君臣,还要吞吞吐吐吗?” “臣……臣不敢!”韩世忠忙道:“臣以为完颜宗望并非等闲之辈,金人起兵以来,攻必取,战必胜,纵然有些小挫折,也未必能吓得住他们!” 赵桓含笑,“你说对金人是小挫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小胜吗?这样的小胜,不值得喜形于色,对吧?” “不不不!”韩世忠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都是读书太少害的,到底要怎么才能说得完满啊! “好让官家得知,咱们节节溃败,困守开封,很多人都担心金人一鼓作气,攻入开封,李相公一介文人,能挫败金兵,足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如此看来,这是大捷,大捷啊!” “哈哈哈!” 赵桓又笑了,“李相公斩杀一百多人,你韩良臣可是杀了近二百金人,以此论之,你的功劳更大啊!” 韩世忠脸色骤变,掉在坑里还出不来了! 他真没心思和李纲对比啊! “官家,臣不过是偷袭而已,不是实打实拼杀,臣,臣不如李相公,远远不如!”韩世忠慌忙推辞。 突然,赵桓脸色阴沉,笑容消失,不悦道:“韩世忠,你是武人,要是连战功都比不过李纲,朕还怎么提拔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韩世忠顿时哑口无言,今天这是怎么了?官家处处找他麻烦,难道是责怪他昨夜没有去支援李纲? 可问题是昨夜他在酸枣门,熬了一宿都没睡,生怕金人声东击西,他没错啊! “臣,臣请官家赎罪。”韩世忠匍匐地上。 半晌,赵桓没有说话,大殿之中,陷入诡异的沉默,韩世忠真的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就算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韩世忠下意识抬头,却突然发现在赵桓身边的木架上,多了一面旗号,而且还有两个字:静塞! 韩世忠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用力咽了口吐沫,震撼之情,溢于言表……赵桓冷哼道:“知道这是什么了吧?你刚刚的对答朕很不满意,朕打算把这个旗号授予刘晏,让他替朕执掌这面旗号,护卫开封,保护圣驾!” 赵桓笑眯眯道:“良臣,你觉得如何?” 韩世忠目瞪口呆,仿佛心肝被摘去了,哪怕媳妇被人拐走了,他都不会这么疼! 这家伙终于什么都不顾了,磕头作响,做着最后挣扎! “官家!原本的静塞骑兵被将领抽调,分隶各营,烟消云散。如今官家想要有一支能战骑兵,必定要从各军抽调,尤其是西军精悍猛士,更是少不了的。刘晏虽然忠心,但他怨军出身,如何能让西军服气?” 赵桓冷笑道:“那这么说,非良臣不可了?” 韩世忠也干脆咬牙道:“对!臣在西军二十年,谁能打,谁不能打,谁忠心耿耿,谁三心二意,臣了如指掌!为官家执掌静塞铁骑,臣韩世忠当仁不让!” “好!”赵桓起身,两手托着大旗,递到了韩世忠的面前。 “良臣,朕把命交给你了,你可能跟朕推心置腹?” 韩世忠颤抖着手,接过了大旗,这个汉子也哭了。 “官家,臣,臣刚刚没说实话……李相公守城,根本就是个棒槌!” 第34章 大将之风 赵桓并不比李纲会打仗,韩世忠愿意开口,赵桓自然是乐意洗耳恭听的。 “你骂李相公,可要有理有据,不然朕想包庇都做不到。” 韩世忠用力颔首,不为别的,只为了静塞骑兵,他也要让赵桓知道自己的本事! “官家可知开封有多大?” 赵桓整日对开封地图,心里有数,因此欣然道:“开封外城周长50里,共有城门十二座,水门六座。一些城门还配属瓮城,防御严密,堪称天下第一,这也是朕敢死守开封的底气所在。” 韩世忠笑道:“官家圣明,要说险峻,开封算不得什么,但是论起经营花费,却是天下第一雄城,自五代至今,防御完备,准备充足。漫说是几万金人,就算来几十万,想要拿下开封,也要费些力气。” 赵桓笑道:“这么说,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韩世忠摇头,“官家,开封虽然完备,却也有三个弱点。” “哪三个?”赵桓好奇问道。 “这第一,就是开封本身,这座城市太大,户口百万,城墙五十里,需要处处小心,稍微疏忽,就不堪设想。这也是臣说李相公是个棒槌的原因?” 赵桓沉着脸道:“说仔细点。” “是!”韩世忠豁出去了,“官家,李相公守城,只会平摊兵马,每一段城墙都有人负责,兵力人数也差不多。可他全然不知不同士兵的战力是不一样的。而且他还下了死命令,要求所有人都在城上坚守,一刻也不可以松懈。” 赵桓无奈苦笑,“严阵以待,倒像是李相公的作风。” 韩世忠咧嘴道:“将士们就苦了,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也不让休息,尤其是金人占领牟驼岗之后,很多将士都没睡过。再过几天,不用金人来打,咱们就先垮了。” 韩世忠道:“官家,咱们要小心不假,可以不能胡来啊!臣觉得可以把将士分成三部分,一队在城墙上盯着,另外两队在下面休息,搬运器械。然后再挑选出一些精锐,巡查四城,查漏补缺,再安排一些士兵观察金人动向,随时示警。” “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能得到休息,保持精力,等金人上来,自然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赵桓立刻点头了,合理安排人力资源,韩世忠有点东西! “还有吗?” “有!”韩世忠道:“除了士兵之外,守城器械也要合理调度。比如说滚木雷石一类的东西,由于重量大,搬运不易,要提前堆放城头。其余弓弩之类的,大可以在城头布置一些,然后每隔一段距离,安排一些预备队。如果哪里攻势紧急,就把弓弩手派过去。咱们大宋别的不行,神臂弩,八牛弩可都是杀人利器。李相公却只知道放在北面城墙,真是糟蹋东西了。”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这事朕立刻下旨,你还有建议吗?” “有。”韩世忠又道:“臣觉得金人虽然是蛮子,但是他们能灭掉辽国,手段不会太差。起土山,挖地道这种手段少不了。因此若是能在城墙内侧,距离十丈,挖一条深沟,就仿佛在内侧弄了条护城河。” 韩世忠说得兴起,想要找东西演示。 赵桓知道他的意思,干脆把一条玉带放在了桌上,充当城墙。 “官家请看,在里面挖了一道壕沟之后,金人想挖地道是不可能了。万一他们突破城墙,冲了进来,壕沟就能阻挡他们,我们在壕沟内侧预留弓弩手,甚至可以在壕沟地面埋竹签,扔铁蒺藜。就算有一两百金人突入,也是无济于事!” 赵桓越听越兴奋,什么叫专业啊! “良臣,还有主意吗?” 不知不觉间,称呼都变了。 “官家,这也仅仅是小股金兵,要想做到万无一失,还要有一支强悍人马,能够随时救援各处……” 韩世忠说到了这里,情不自禁看了眼那一面静塞大旗,心扑通扑通乱跳。 赵桓倒是不疑韩世忠的私心,毕竟这玩意谁都有,只要不是因私废公,赵桓就能接受。 “良臣,投入这么大力气,总不能只是用在城里吧?” 韩世忠欣然大笑,“官家果然厉害,一味困守肯定不是办法。筹建这一支强兵,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杀出城外!” “杀出去?” “对!”韩世忠道:“臣在白马渡口能杀两个谋克金兵,就代表他们并非天兵下凡。试想一下,如果攻城失利,狼狈逃窜,这时候兜着屁股杀一阵,会是什么效果?又或者金人猛攻一处,咱们从另一处杀出去,来个围魏救赵,又该如何?” 韩世忠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对于静塞骑兵的统帅,他志在必得! 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使用这一支人马了。 “良臣,你方才说开封有三处弱点,才讲了第一处,还剩下两处呢?一并说了,让朕听听,你的格局到底如何?” “好!”韩世忠一口答应,“官家,要说第二点,自然就是黄河了。开封紧挨着黄河,在几十年前,就出现过决河之患。不过现在黄河上游尚且封冻,水量也不大。金人就算想掘开黄河,也未必淹得到开封。但是到了夏季,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桓用力点头,“这点朕知道了,不过以朕判断,这一次金人仓促入寇,他们未必能待半年。防御黄河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但是黄河乃是心腹大患,我们不能松懈,你提醒得极是!” 韩世忠便又道:“官家,这最后一条,还是因为开封太大,城中百万户口。平时都仰仗漕运供给。假如金人四散骑兵,切断漕运,阻断粮道,百万军民缺粮,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这一次点头更加用力,“良臣,你有什么方略没有?” 韩世忠苦笑道:“官家,臣只能尽力保守粮道不失,但光凭臣是做不到的,这事情怕是还要借助西军,靠着勤王之师的力量……” 赵桓颔首,“这点你放心,以朕的估算,半月之内,种卿就会赶到。城中粮草朕会想办法。咱大宋还有点家底儿,不至于一下子就吃光了。” 韩世忠摇头,“官家,臣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赵桓吃惊,“怎么讲?” “是这样的,朝廷催促太急,各地勤王之师准备不足,仓促进京,一时未必能退敌,但是京城凭空多了几十万张嘴,臣,臣唯恐会出乱子……” 赵桓以手击额,连连道:“果然是朕仓促了,我会给种卿去信,把意思说明白。他入卫京师,也要保全粮道漕运。” 说到这里,赵桓笑了,“良臣,你还有别的想法没有?” 韩世忠嘿嘿一笑,“剩下都是小事了,不值得劳烦官家。”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静塞大旗上面。 “官家……” 赵桓哈哈大笑,“良臣,朕手下还有谁能胜任此职?这样吧,朕先升任你为殿前司马军都虞候,静塞骑兵都统制,直接归朕指挥。” 赵桓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略带歉意道:“当下时间紧迫,朕没法给你封爵赏赐,只等金人退去,朕必定论功奖赏。以良臣之才,日后纵然封王,也是情理之中啊!” “叩谢陛下天恩!” 对韩世忠这种老丘八,讲理想可以,但是理想再好,也不如实际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赵桓却把脸沉下来,不无警告道:“良臣,朕不是夸你,是要提醒你,时刻以古之名将检讨自己,不要让朕失望,知道吗?” 韩世忠沉吟,不由得思索起来,自己有功劳吗? 的确不小! 但是仔细想想,袭击白马渡,陈广至少要分去一半功劳,自己不能抢死人之功,活捉郭药师,刘锜,甚至高俅都出力了,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牟驼岗自己也参与了,但人家老将何灌才是第一人,还有守城……貌似他也没打过什么漂亮仗…… 还封王呢? 只怕这个马军都虞候都当得有点心虚……韩世忠又看了看静塞旗号,愈发羞愧了。 静塞骑兵是当初赵二筹建的一支少而精的重骑,理论人数也不过三千,但是每个骑兵竟然配属了恐怖的五匹战马!创造过一战击杀一万五千契丹骑兵的恐怖战绩……试问哪个大宋将领不羡慕静塞之名! “官家,臣,臣不敢受静塞之名,请以禁军骑营呼之,臣,臣日后必定带出胜过静塞铁骑的强兵!”韩世忠伏地叩首。 第35章 小胜 “这个韩世忠,终究是要脸面的!” 已经落到头顶的静塞骑兵都统制,愣是让韩世忠拒绝了,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勇气,韩世忠的选择,着实令人惊讶。 “你说韩世忠要脸面,你就不要了?”赵桓笑着问身边的朱拱之,老太监连忙赔笑,“官家,奴婢都是官家的,还要脸面干什么?” 赵桓无话可说,他就不该对一个宦官的操守抱有任何的幻想。 至于韩世忠,到底还是有名将的操守,痞是痞了点,但英雄豪气还是在的,要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他也不配成为一代名将了。 其实在赵桓看来,现在也不具备筹建静塞骑兵的条件,但是正如韩世忠说得那样,筹建一支强大的预备队,并且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却是很有必要的。 正好从牟驼岗弄回来两万多匹马,赵佶的本事向来不值得信任,扣掉老弱,去掉驮马,再减去骡子……剩下的马匹只有一万出头,基本打了个对折。 不过这也不算少了,拨出一半,给韩世忠筹建骑兵。 另外赵桓又下令打开府库,给骑兵足够的铠甲兵器,先武装起来。 还是那句话,大宋这么多年,家底儿还是有的。 包括军饷在内,全都不缺。 且不说户部留下的三百万岁币,就连童贯的家产,还有拆毁艮岳所得,都没有花光。 赵桓并没有搞克扣,相反,他给的军饷算是非常丰厚了,哪怕临时招募的民夫,赵桓也按照每月一千文发。 而且作为刚刚登基的新君,赵桓额外奖励一个月俸禄,还给每人赏了一匹布。 注意啊,这都是打底的,你要是有官职在身,或者参与作战,都会增加。尤其是立功之后,更是以金银这些硬通货充当赏赐。 赵桓的信用十分坚挺。 可即便如此,眼下的开支也不过是三十多万两(匹)而已。 赵桓真的有点想不通,历史上的“自己”,是怎么折腾亡国的?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啊! 还没等赵桓思索出结论,战斗的号角再一次响起,金人又发动进攻了…… 这一次的重点不是宣泽门,而是通津门和景阳门。 发动攻击的金人全都背着麻包,他们发足奔跑,冲到了护城河前,纷纷把麻包里的沙土倒在河里,然后掉头就跑。 天可怜见,李纲终于对了一次。 他是这么思考的,北面防守严密,金人不会这么头铁,西南的宣泽门已经打过一次了,金人总不会攻打南熏门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东边了。 很难猜吗? 反正李相公觉得有点难,费了好大力气才猜对。 可问题是他猜对了金人,却猜不对宋军了。 明明上来填土渡河,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李相公,咱们开封护城河五丈九尺宽,放在夏秋,想要填土过河,绝不是容易的事情。现在虽然是正月,水量不足,但是金人也没法填出太宽的道路。” 韩世忠笑呵呵道:“大可以等他们填的差不多了,沿着狭长的通道过来,再用弩箭射杀,事半功倍!” 李纲倒是知道大宋弩箭的厉害,他早就把府库储存的床子弩,神臂弩都搬出来,就连昔年击杀萧挞凛的文物都没放过,只是更换了新的弓弦,就再上战场,老将出马。 这些弩箭动辄有几百步的射程,的确是恐怖的大杀器,可李纲想不通的是韩世忠怎么不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坐等金人从容填河,大举进攻。 不会是这帮武夫故意而为吧?李相公时刻保持着对武人的警惕,不过韩世忠到底是天子最器重的武臣,没有十足把握,李纲还不好发作。 就在这位李相公沉吟之时,韩世忠突然举起红色旗号! “放!” 两侧各四架床子弩一起发射,三尺长箭杆,顶着一个圆球的箭头,或者形如铲子的圆弧,这已经不是利用锐利的箭头杀人,而是纯粹力大砖飞的莽! 弩箭带着可怕的声音,突入金人队伍当中。 交错的弩箭毫无疑问能极大增加杀伤,沉重的箭支杀伤力极强,打穿一个金兵的身体,还会扑向下一个! 连着射穿三四个人,才会停下来。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崩裂的身体,漫天鲜血,残断的肢体……构成了一副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李纲虽然在宣泽门督战,但那是夜战,而且李相公也没给宣泽门配属弩箭,话又说回来,就算配属了,他也未必能玩好…… 韩世忠只是略瞥了一下李纲发白的面孔,就心满意足转头,下令神臂弩发射! 床子弩的恐怖杀伤打乱了金兵的节奏,好些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神臂弩射倒,躺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 仅仅一次攻击,就杀了超过五十名金兵! 韩世忠却还不满意,叫骂催促,让弩手加快速度,趁着金人没有杀过来,再给他们来一轮! 金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对死去的同伴恍若未闻,竟然加快了速度,争先恐后,向着城下奔来。 这时候城头的弓箭手纷纷从垛口探出身躯,对着下面射箭。 雨点般的箭支扑面而来,还在奔跑中的金人纷纷中箭,更有人被射中面门,倒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过更多的金兵还是到了城下,他们利用盾牌遮挡,同时向城上射箭。 沉重的箭支准确无比,带着破空之声,射中宋军士兵的身躯。 一个刚刚举起石头,要向下砸的年轻小伙子,被穿透喉咙,他的身体向前扑倒,从垛口落下。 宋军也出现了伤亡! 金人虽然是攻城方,没有地利,但是他们的弓箭的确可怕,势大力沉,而且角度刁钻,更可恶的是这些箭头都用粪水浸泡过。 一旦射中,哪怕是个小伤口,也可能致命。 更可恶的是城墙虽然提供了保护,但是也影响了视线,只要有宋军敢探头攻击,就可能被金人射中。 每一次攻击,都是在赌博,赌自己的命,也在赌敌人的命!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伸头战死了,名字刻在石碑上,家人领赏!缩头死了,就是懦夫废物,混账王八羔子……” 优美的辞藻从韩世忠的嘴里喷涌而出,他提着长刀督战,没有人敢懈怠,弓弩对射,几乎每一刻都有受伤丧命。 足足战斗了一个多时辰,金人又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终于清理出一片空白的区域。 他们将临时绑好的云梯架起来,同时有五个披着重甲,提着弯刀盾牌的金人,快速向上爬。 在金人的背后,还有弓箭手掩护,虽然攻城的准备不算充分,但是金人作战还是很有章法,互相配合,丝毫不乱。 也只有如此强悍的战力,才能在几年的功夫,就灭了国土万里的大辽国! “来得好!给我倒!” 韩世忠毫不犹豫下令,这时候有人用木棍架着三口铁锅,冲到了垛口。 铁锅之中,热气往上冒,黄水沸腾翻滚,风一吹,浓重的臭气差点让李纲昏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啊? 也不等李相公辨别,沸腾的金汁迎头泼下,给金人洗了个有味道的淋浴。 霎时间几个攻城的金人被淋到,滚烫的液体从面部,脖子等漏在外面的部分流进去,所过之处,皮肤被烫的皮开肉绽,金兵痛苦着掉下去。 如果就此死了,还算他们幸运,不然各种细菌会在烫伤的地方滋生,伤口溃烂,毒素进入血液,在死亡之前,要受到最痛苦的折磨! 你们不是会给箭头泡粪水吗? 开封有一百万老少爷们,就看谁下手更狠! 金汁淋浴之后,城下恶臭难闻,不少金人吓得仓皇后退,连弓箭手都皱眉头。这时候神臂弩再度发威,飞速的箭支带着大宋将士的怒火,狠狠穿透金人的身躯。 这还不算完,还有人往下扔坛子,等落地裂开之后,里面都是生石灰,沾染了金汁,痛苦哀嚎的金兵,又遇上了生石灰。 剧烈的化学反应,带走了金兵的生命。 能死的这么凄惨,也不枉此生了。其余士兵魂飞魄散,不得不短暂修整恢复,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攻势才再次展开,这一次金兵的数量足足增加了一倍。 战斗比第一波激烈了太多,可宋军的准备也更加充分。 尤其是韩世忠的梯次配置,发挥了作用,在后面养精蓄锐的生力军上城,远了用弓弩,近了用滚木雷石,爬城的时候,就用金汁灰瓶对敌,反正这玩意城中也不缺。 从早上杀到了黄昏,金人几次攀上了城头,但是全都被宋军合力击杀,半点客气没用。 仅仅在通津门下,金人就丢了超过三百具尸体,至于受伤的,那更多了。 李纲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嘉许的神色,抛开别的不谈,韩世忠这家伙打仗的本事是真厉害啊! 李纲不知道,人家泼韩五还没过瘾呢! “李相公,接下来还要劳烦您督战了,等金人退去,告诉末将一声!” 韩世忠说完,转身下城,点齐了五百骑兵。 就在等待的时候,城头竟然响起了咚咚之声! 是李纲! 这个酸相公,还有点意思。 韩世忠豪情万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追着金人的屁股,就杀上来了,他手里长刀挥舞,每一下都砍得酣畅淋漓,士兵们嗷嗷怪叫,一口气把金兵打退十里,遍地尸骸…… 第36章 大捷 韩世忠长刀所向,无人是一合之敌,他痛快劈砍,血染战袍,神采飞扬,大丈夫之气,扑面而来。 城头上的战鼓声,更是给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战,赋予了最生动的旋律。一个瞧不起文人的武夫,一个时刻提防着武将的文官,竟然在这一刻,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耳边的战鼓渐渐暗淡,韩世忠也缓缓勒住了战马,他抽出背后的弓,对准一个狼狈逃窜的金人就是一箭。 六十步外,正中后背,前心透出,立时扑倒。 斩杀了这个金人之后,韩世忠调转马头,选择徐徐后撤。 随着他出来的五百骑兵,损失微乎其微,也跟着韩世忠一起后退。 十几里路根本不算什么,三更之前,顺利返回开封。 清点战果,通津门和景阳门下,加起来有八百多具尸体,韩世忠的追杀,又宰了四五百人。如果算上受伤的,大宋完全可以宣称杀死杀伤金人两千有余,然后就可以变成斩杀数千,再根据需要,扩大成上万金兵毙命,或者干脆说成几万金人折戟城下……总而言之,宣传吗,你懂的! “这个泼韩五,真是狡猾,他再敢向前五里,俺就砍了他的脑袋!” 说话的正是完颜兀术,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大宋康王赵构。 兀术主导了这一次攻城,这是他向二哥宗望恳求的结果。 他计划攻城,没成功。 他又打算埋伏韩世忠,结果韩世忠提前退走了。金兀术懊恼的像是初次捕猎失败的狮子,靠着龇牙咧嘴,大声嚎叫,来发泄不满。 “告诉你,别以为我大金损失不小。实话跟你说,今天攻城的人马有一多半都是燕云汉人。说来也怪了,都是汉人,你们这边懦弱无能,跟鸡鸭一般,到了我大金手下,就个个都是猛士!除了他们,还有渤海人,契丹人,真正的大金勇士,死伤还不到三百,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什么都不算的!” 赵构颔首,“四太子说的是实话,可你不更应该害怕吗?” “害怕?”兀术翻了翻眼皮,大笑不屑,“别忘了,这可是我们大金兵临城下,你们就要完蛋了!” “可我们输得起!”赵构笑眯眯道:“你们有最强的勇士,这我承认,可你为什么不敢派出去?因为你们怕!你们知道,金人就那么多,一旦损失惨重,别说大宋,被你们占领的契丹,渤海,甚至是燕云汉人,都会反戈一击。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契丹还惨!” “你放屁!” 兀术攥着镶满宝石的刀柄,切齿咬牙,依照他的脾气,绝对会毫不犹豫砍了赵构。奈何宗望反复交代,绝对不能伤赵构一根汗毛。 相反,还要处处优待,奉为上宾,最好能让赵构相信,大金却有议和诚意,只要条件合适,双方就能恢复和平。 兀术无法理解,二哥心心念念,总是想议和,到底是怕什么? 一路打过来,宋人有骨头的不多。 诚然,开封的新官家比前一个厉害不少,城中也聚集了几个猛将,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打破开封,杀了这几个领头的,剩下的宋人只会乖乖跪下,予取予求。 议和? 老子还要整个中原的花花世界呢! “赵构,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俺杀进开封的情形!” 赵构拆台道:“四太子,你就不要吹牛了,你们军中根本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两次攻击失败,开封稳如磐石,大金勇士,不过如此!” 兀术咬牙,复又大笑,弄得赵构有点糊涂了。 “大金勇士,不过如此!可你别忘了,就是这些不过如此之辈,用了十多年,灭了欺负你们二百年的大辽国!轻而易举拿下了你们求而不得的燕云之地。两河宋军,望风而逃,大宋都城,不过是俺战马驰骋的草场!” “赵构,你的言语再厉害,也救不了大宋!” 兀术大声咆哮,见赵构低垂着头,默然无声,他终于出了一口气,率领着两个猛安,向金军大营,逶迤而去。 这一路上,赵构都默默跟随,神色落寞。 讲得再多,也是金人强盛,大宋危如累卵,官家究竟能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大宋?还有,城中的宰执相公,领兵将领,到底是不是金人的对手? 赵构思绪万千,他猛地抬头,仰望星空,突然,他发现从开封城中,升起一团光明,紧接着又是许多,竟然成了一大片,比天空的星斗还要明亮! 是孔明灯! 成百上千的孔明灯! 半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这是怎么回事? 城里怎么有心思放孔明灯? 赵构瞪大眼睛,痴痴看着。 兀术正低头前行,听到手下吸气,这才抬头,也看到了空中飘荡的孔明灯,“这是什么玩意?” 金军吃惊不小,利用孔明灯传递信号的不在少数,莫非是宋人小胜,就觉得自己所向无敌,敢继续攻击大金? 那你们可就打错了算盘! 正好让你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兀术立刻下令,士兵严阵以待,准备迎敌,可过了好一会儿,都快四更天了,也没有消息,倒是有一个金兵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烧得只剩一半的孔明灯,递到了兀术面前。 这可是重要的战利品,兀术丝毫不敢大意,接到手里,仔细看了好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无奈之下,只能递给赵构。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 赵构接过来,拿在手里,同样仔细看了又看,还把火把凑近,“禁军葛三金,白马渡殉国,刻石留名,英灵归天,庇佑华夏,大宋必胜……” 赵构读到了这里,突然眼睛瞪得老大,眼圈之中,竟然有泪水涌动。这位康王殿下突然跳下战马,朝着只剩下一半的孔明灯磕头,而后夺过火把,一火而焚! “赵构!你干什么?”兀术大怒呵斥。 赵构昂起头,脸上带着泪花,笑容灿烂。 “四太子,你知道那些孔明灯代表什么吗?” 兀术恼怒,“俺怎么知道?” 赵构突然哈哈大笑,“你当然不知道!我大宋英灵庇佑,你们的一时强势,但我大宋必胜!” 赵构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也从来没有如此信心满满过! 他微微闭上眼睛,一个个孔明灯在眼前闪过,最终汇聚成一片光明。 灿烂之中,天兵神将,手持兵器,斩杀阎罗……官家,兄长,你可真行啊! 赵构没有猜错,这正是赵桓的点子。 从开战到如今,大宋牺牲的军民将士也不在少数。 哪怕光是从他掌权算起,前后殉国的士兵也有几千人之多。卫国英雄纪念碑上,暂时还只有两个名字。 那些普通的士兵赵桓没有忘记,而是缺少一个恰当的时机,也缺少适当的形式。 终于,当韩世忠大胜而归之后,开封城中,东华门前,军民百姓聚集,手里捧着孔明灯,上面写着每一个殉国士兵的名字。 随着一盏盏孔明灯升起,夜空光华如昼,开封城,庇佑在一片祥和的光明之中。 人们仰着头,凝视着苍穹,一滴热泪从眼角流下。 “你说我死之后,会不会也飞上天空?”牛英痴痴问道,身旁的女子又羞又怒,“别胡说了,奴家还要指望你呢!” 牛英拍了拍女子的后背,让她别怕。目光却一直凝视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心也跟着走了,能这样死去,也是一种福气啊! 太尉高俅呆呆看着,眼珠都红了,也舍不得眨眼睛,突然他嚎啕大哭。 “官家厚遇武人若此,百死不悔!” 高俅痛哭流涕,几位宰执相公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摇头叹息,原以为金榜题名,御街夸官便是最高荣耀,可是跟眼前这一幕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就连他们都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官家手段,端得恐怖啊! 不光是东华门,整个开封城中,一个个的小院里,无数双眼睛,同时仰望夜空,目光追随着孔明灯而去,小孩子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真壮观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枯竭的双目中,再一次泛起浊泪。 “是啊,那可是一条条生命燃起来的啊!” 说完之后,老人扔了手杖,颤抖着伏地磕头,放声大哭。 “英雄慢走!开封百姓,拜谢你们!” 大相国寺,钟声响起,悠远苍凉,樊楼之上,哀乐声声,动人心魄,整个开封,所有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一座官宦人家的院落里,一名中年妇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仰视着苍穹,直到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心绪起伏,不自觉间,泪湿衣襟。她随意抹了一把,猛然转身回屋,提笔深思,赫然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第37章 权柄 几千个孔明灯,加起来还用不了一百贯钱,可京城百万人的心,就被连在了一起。缅怀逝者,鼓励生者。开封气象,焕然一新。 赵官家的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而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天子越强悍,就越能获得支持,很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是可以触碰了。 赵桓把几位主要的宰执相公叫到了文德殿,天还没亮,忙活了一夜,大家伙肚子都饿了。赵桓让下面准备了羊肉粥和小菜。 “别怪朕抠门,已经交代了,往后宫里的用度都要削减,朕一顿只要一菜一饭即可。御膳房只负责宫中食物,朕让朱拱之在福宁殿旁准备给小灶台就是了。”赵桓笑呵呵说着,端着粥碗,喝了几口,空虚的腹中升起热气,好不爽利。 他抬头看去,却发现几位宰执相公,没一个人动,包括李纲在内,都面色凝重。 赵桓轻叹道:“朕知道朝廷规矩大,也知道这样做省不了几个钱,可金人大军就在城外十里驻扎,连续攻击开封,让朕还守着原来的规矩体面,朕,朕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朕干不出来啊!不光是朕,所有人都裁撤,衣食住行,能省则省,积少成多,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赵桓语气诚挚,入情入理,李纲绷着脸,心中苦涩,他也觉得宫里节省一些很好,但是省到连体面都没了,就过分了。 李邦彦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该鼓励,只能鼓着腮帮,干瞪眼,没注意。 出人预料,升任平章军国重事的白时中开口了。 “官家裁减宫中用度,此乃良政,节约开支,也是仁心爱民之举。老臣知道,官家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皇子公主各一人,登基之后,别说广纳美女,就连后宫都没有去过……官家不容易啊!” 白时中叹道:“当下宫中开销,其实多数落在了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妃子众多,子嗣兴旺,多达几十人。如果算上下面伺候的人,只怕要过万人。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我看不如这样,就让这些人都迁居龙德宫,跟太上皇在一起,夫妻父子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白时中又道:“这对太上皇也是好事情,奈何官家仁孝,一些宵小之徒,会胡言乱语,说官家苛待长辈,欺凌兄弟姐妹,君辱臣死,务必要禁绝浮言。因此我愿意带头上书,把事情落实下来!” 又要朝太上皇下手了! 虽说赵佶可恶,但这么欺负他,真的好吗? 而且白时中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能抢先说出来啊? “官家!”李邦彦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欺负太上皇的老手,李邦彦轻车熟路,“官家,我朝以往并没有供养太上皇的成规,臣愿意牵头拟定一份,确保太上皇后妃不失礼仪,供奉不减,乐享天伦,以示官家孝心。” 两大宰执争相表态,赵桓颔首,“你们有心了,裁减宫中人员用度,增加龙德宫供奉,这两件事要同时做,都要做好,做稳妥,明白吗?” “明白!” 李邦彦和白时中一起答应,作为几十年的老官僚,这点小事情还办不好,那就真的该死了。 宫里的用度裁减下来了,但是龙德宫那边却不会涨上去,甚至还要想办法削减下去! 怎么? 不满意啊? 不满意找太上皇啊! 毕竟宫里的处境再差,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那也是天堂了。更何况还可以安排一些后妃跟儿子居住吗! 比如像赵构的妈,大可以送去康王府。 对了,还可以削减亲王府开支,供应龙德宫,让儿子孝养老爹,天经地义啊! 很显然,一旦文官不打算做人了,那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而且还是冠冕堂皇那种! 赵桓也不是存心欺负赵佶,而是这笔开支必须节省下来! “招兵整军,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招兵这一项做得很好,但整军却是迟迟没有效果。除了韩世忠的一队御前骑兵之外,其余都没有定下来。朕打算趁着刚刚击败金人,抓紧时间整顿兵马,提升战力,迎接更残酷的战斗,” 赵桓看了看几位重臣,又语重心长道:“原本三衙禁军已经崩坏,不堪使用,朕打算成立御营司,统御所有兵马,以应付金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涉及到了军制,枢密使耿南仲,同知枢密院事吴敏没法装傻了。 耿南仲是赵桓的旧臣,别说设立御营司,就算再困难十倍,他也不会反对,可吴敏却没法轻易答应。 “好让官家得知,虽说三衙早非国初之时,尤其是燕山府之败,已经名存实亡。但是我大宋禁军并非都驻扎京师,此前一部分屯扎河北,防御契丹,一部分屯扎陕西,抵御西夏,如今河北禁军星落云散,大可以整顿重编。但是西军尚在,而且已经受命进京勤王。” 吴敏探身道:“官家,如果这时候废了三衙,是不是让这些禁军都成了西军将领的私兵?虽说这些年来,兵归将有,局势越发失控,但去了三衙这一道羁绊,终归是有后患的。” 赵桓低垂着头,耐心听着,还微微颔首,吴敏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官家,还有第二件事,此时成立御营司,必定以韩世忠,刘锜等人为将。臣,臣相信韩将军的忠勇,可问题是他毕竟资历浅薄,如今骤然升到高位,让原本的西军将领怎么看?总不能让种老将军在韩世忠之下吧?” 吴敏沉吟道:“臣知道禁军不堪用,也知整军迫在眉睫,可臣以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唐突,若是出了差错,只怕连现在的局面都没法维持了,还请官家明鉴!” 吴敏说完,双膝跪倒,匍匐地上。 赵桓听完吴敏的话,竟然起身,把他搀扶起来。 “吴相公,去年腊月的时候,太上皇要任命你担任门下侍郎,辅佐朕,你拒绝了?” 吴敏惶恐,忙道:“官家,臣之本意,还是希望太上皇能留在京城,安定人心。而太上皇一定要走,擢黜大权,自然应该交给官家,岂能提前安排好宰执重臣,架空天子,遥控朝局,臣以为万万不妥!”不知不觉间,又把黑锅甩给了赵佶…… 赵桓心中暗道识趣,频频颔首,转身对几位宰执欣然道:“吴相公老诚谋国,金玉之言,朕采纳了他的建议,三衙不可废,西军更是朝廷干城,社稷支柱,岂能屈居人下?但是战局如火,京中也不可一片散沙。朕决定成立亲征御营司,临时替朕执掌军权,应对眼前局面。”赵桓笑着对吴敏道:“这样总不会有差错吧?” 吴敏咧嘴,咱都是成年人,就别玩朝三暮四的把戏了。 亲征两个字随时可以去掉,临时也能变成永久,说到底,官家是要动军制了。 是三衙好,还是御营司强,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的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官家有权力改动自后周以来,延续至今的军制格局。 在此之前,禁军将领的安排,军权授予,虽然也是皇帝说了算,但总归是在老祖宗的框架之内做道场。 可一旦设立御营司,一切都是赵桓说了算,将领权力大小,人马编制安排,粮饷军械供应……这一整套体制,都要听赵桓的,真正乾纲独断! 甚至枢密院和兵部的权柄,也会因此改写…… “臣,臣以为官家安排,极为妥当!”吴敏后背冷汗湿透。 赵桓大笑,“吴相公熟悉军务,整个亲征行营使,非你莫属!” 吴敏慌忙磕头谢恩,却不敢有任何得意之色,他躬着身体,谏言道:“臣斗胆保举种师道老将军为副使,总揽勤王之师,还望官家恩准!” 第38章 勤王 赵桓很轻松就答应了吴敏的要求,甚至还额外给了种师道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衔,准许他自行征兵征粮,可以说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 赵桓并不排斥妥协,像种师道这样,三代为将,扎根西北几十年的老军头,向他示好,一点也不寒碜。 甚至之前诛杀童贯,也有种师道的因素。 不过赵桓也有一个底限,那就是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当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拉起一支完全听命天子的班底儿。不是禁军,不是西军,而是只属于他赵桓的兵马! 韩世忠、刘锜、刘晏、何蓟,全都在内,甚至吴元丰,钟子昂,乃至牛英,都是赵桓的笼络目标。 当下京中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不少,足有五万以上。 这五万人的构成,有三万出头的禁军,有一万五千左右新招募的青壮,再之后就是韩世忠的旧部,胜捷军,刘晏的赤心队等等。 赵桓要做的就是以这些新冒出来的将领为骨干,以禁军为根基,以青壮为新血,筹建一支勉强能战的力量。 他不在乎这支人马以什么名义存在,反正只要完全听从他的旨意,军需供应充足,也就够了。 至于未来? 天子的心头肉,待遇还能差吗? 赵桓和吴敏代表的宰执迅速达成了一致,旨意送出,就等着老将种师道领旨勤王。 只不过就连赵桓都忽略了,还有一支小的不能再小的勤王之师,正在向开封进发,这支人马的首领正是岳飞! 今年岳飞刚刚二十四岁,十分年轻,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兵。在四年多之前,他就以敢战士的名义,第一次从军,还立下了战功,生擒两名盗贼,或许这就是天生主角光环吧! 不过仔细了解一下岳飞的家庭,还真的需要感叹,不是光环不光环的问题,人家就是天命主角! 岳飞的家庭不算穷,毕竟穷文富武,他家里条件要是不行,也不会学武了。但是岳飞有个小名,叫做五郎,也就是说,前面还有四个兄长。 很不幸,几位兄长都早早死了。 生岳飞的时候,母亲姚氏已经三十多了,算是高龄产妇。怎么看岳飞都应该是个病秧子。 可偏偏就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理所当然的武夫料子。 老爹给他请了著名武师周同,没有多久,岳飞就学会了骑射,不但能左右开弓,还能用三石强弓,能开八石脚踏驽,绝对当得起天生神力四个字。 光是这也就罢了,老天仿佛还不满足,愣是要打造出一块璞玉混金。 周同临死给老朋友陈广写信,愣是把这位老爷子请来,继续教岳飞刀枪武艺,期间还鼓励岳飞多读兵书,砥砺品行。 尤其是在父亲死后的守孝期间,岳飞练功读书,本事突飞猛进,文武双全。 服丧结束之后,岳飞二度从军,这一次他去了河东,被擢升为偏校。按照正常的历史,岳飞这一次从军是悲壮的。 金兵围攻太原,横扫河东,身在平定军的岳飞同金人战过,具体功劳是什么,还不清楚,但是光是在平定军城下,金人就损失过万! 九死一生的岳飞突围返回了老家,得到了岳母刺字,三度从军。 当然,第三次从军,运气也不怎么好,彼时已经是靖康之耻以后,愣头青的岳飞上书弹劾李纲为首的宰执,还劝说皇帝,不要怂,跟金人干到底……结果可想而知,以小臣越职,从军中逐出。 都说好事多磨,岳飞是第四次投军,经历了许多波折,直到遇见宗泽,才得以崭露头角,成为一代名将。 虽然顶着主角光环,岳飞也属于成长型的那种,没有一下子龙傲天…… 这些细节赵桓也是弄不太清楚的,不过他确确实实,改变了岳飞的命运。 诛杀童贯之后,赵桓就立刻派人前往太原,将消息告诉了守将王禀。 赵桓的旨意讲得很清楚,童贯抛弃太原,畏敌如虎,罪在不赦。朝廷处死童贯,将河东军政大权悉数托付王禀,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京城提出要求,天子自会尽力满足。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就是请王禀守住太原,,守住河东,把住开封的西大门,半壁江山都在他们的身上了! 接到了这份旨意,王禀和太原知府张孝纯都傻了。 什么? 童大王死了! 官家这也太干脆了吧! 这一文一武,是喜出望外。 赵桓不光杀了童贯,给他们出气,还把整个河东大权交给了王禀,同时愿意给予支援。 王禀立刻行动,原本他只能困守太原,这一次却是可以调动周围兵力,一同抗金。 他给寿阳增兵,同时又向平定军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协力守卫河东,岳飞也就成了王禀的部下。 原本历史上的太原保卫战,向着河东保卫战发展……王禀郑重向赵桓提出了要求,就是给予粮草支持,别的都能想办法,没吃的是真的不行。 为了保持跟京城联系,骁勇善战,骑射过人的岳飞被安排南下,联络京城。 岳飞丝毫不敢大意,他深知肩头责任重大,又担心金兵截杀,因此昼夜赶路,在正月初九的时候,就到达了卫州。 就在岳飞准备找船渡河的时候,当地守将迅速赶来,一见面就拉住了岳飞的手,嘘寒问暖。 岳飞还从来没有被如此热情对待过,更何况他是受命进京,请求援助的,耽误不得时间。因此就直奔主题。 见岳飞着急,对方意识到他可能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连忙介绍起来。 此人名叫刘浩,是官居武翼大夫,负责收拢溃兵,招募勇士……不过这不是重点! “岳,岳兄弟……你,你可有个师父,叫陈广?” 岳飞颔首,“确有此事,你怎知道?” “哎呦!”刘浩抚掌叹息,“再过些日子,只怕天下就没人不知道老英雄了。”刘浩将陈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眼角含泪,“老英雄以身殉国,天下的好汉子都给像老英雄一样,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岳飞听闻老师已经壮烈殉国,脑袋嗡嗡作响,头发立起,形如怒狮! “金贼,该死!”岳飞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恨不得立刻去找金人拼命,替老师报仇。 “岳兄弟,你等我说完,说完了你再决断。” 岳飞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滔天怒火。 “讲!” “是这样的,老英雄留下了一杆神枪,说是要传给兄弟你。官家听说之后,特意写了四个字,裹在枪身之上,送到了你的家中,如今汤阴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四个字?”岳飞沉声问道。 “精忠报国!”刘浩感叹道:“官家着实看重陈广老英雄,以御笔裹着枪身,这是多大的恩典!多高的礼遇!” 刘浩对岳飞道:“漫说汤阴,相州都震动了,好些年轻人热血沸腾,挺身而出,从军报国,要跟金人血战到底。我就是在相州收拢勇士,这不又到了泽州。贤弟啊,你的大名,也无人不知啊!” 岳飞绷着脸,看不出多少喜悦,相反,他满腔悲愤,老师战死了,根据刘浩描述,金人轻易突破黄河,兵进开封,想要得到京城援助,恐怕是痴心妄想了。 不但要担忧太原,更要忧心开封,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贤弟,我在相州等地聚拢了两千多人,只可惜我不是领兵将才,现在贤弟到了,这一支兵马就给你了,勤王之功,就看贤弟了。”刘浩热情洋溢。 岳飞思忖再三,终于颔首。 “飞只有勉为其难了。” “这就对了。”刘浩笑道:“我今夜就聚拢兵马,准备船只,要等明早渡河。” 岳飞想了想,用力颔首,复又道:“我打算趁着夜色,回家一趟!” 刘浩很通情达理,立刻点头答应,岳飞飞身上马,直奔汤阴老家。黄昏出发,到了后半夜,岳飞就赶回了军营,在他手里,多了一杆长枪,别人不知道的,在他的后背上,还有四个母亲刺下的大字! 在一片晨光之中,岳飞高举长枪,断然大喝。 “全军渡河,进京勤王!” 第39章 分兵 岳飞引军渡黄河,所谓知己知彼,这一支军队以敢战士为主,也可以称为勇敢效用,他们是一群非常特殊的士兵,和禁军厢军不同,他们没有编制,也不用刺字,平时还不用到军营当班,只是在战时随军出征,朝廷还给提供粮草、铠甲、兵器、马匹一类的补贴。 谁都知道朝廷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敢战士的核心就是勇敢! 说白了,必须有一定武艺基础,弓马骑射过人才行。 这也是宋代武人地位低下,很多有本事的人不愿意参军,才弄出来的折中法子。 像岳飞就是其中的典型,他以敢战士应募从军,到了军中,就担任了偏校。如果一个敢战士立功足够多,成为一方大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大名鼎鼎的种家军,就是以敢战士为主,历经三代人,发展出来的。 燕赵之地,猛士辈出,这两千多人,单论个人勇武,并不比金人差太多,甚至他们的装备马匹也不差。 但是因此就觉得能跟金人对拼,甚至战而胜之,那是做梦,说到底,他们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刘兄,现在京中什么情况,你能跟我详细说说不?” 刘浩连忙点头,上身前倾,十分谦恭,不说别的,光是陈广留下的余荫,就足够岳飞平步青云了,往后还要指望着岳飞呢! “岳兄弟,是这样的,年后,金人入寇,梁方平师溃,官家果断收拢大权,斩杀童贯,提拔李相公,多次下旨,主张坚决抗金。别的我不清楚,昨天还收到了一份旨意。官家讲有亡国,亡天下,异姓改名谓之亡国,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说我们这一战,是为了祖宗社稷,为了子孙后代,为了华夏衣冠……”刘浩声音越发高亢,胸膛也起伏加剧。虽说在战局上,大宋憋屈到了极点,但是这位新的官家,着实让人耳目一新。 岳飞目视着面前滔滔黄河,拳头下意识握紧,骨头发出微微响声。 难怪自己的老师愿意抛弃成见,捐躯为国,他老人家的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这片土地,这条滔滔黄河! 岳飞看到湖水之中,鳞光闪过,是一条肥硕的黄河鲤鱼,足有一二尺长,翻了个身,又潜入水中。 多好的一条河,多富庶的一块地! 区区金狗,也想染指中原,你们是痴心妄想! 船只靠岸,岳飞抢先跳到了河岸之上,此刻南岸已经渡过几百人,还剩下一千多,再有两个时辰,就差不多悉数过河。 刘浩脸上带着喜色,拍着巴掌道:“岳兄弟,西军还没有到,只要咱们抢先到了开封城下,这就是一个盖世功劳,谁也抢不走了。” 岳飞没有刘浩的喜色,而是沉声道:“东路金军怕也有几万人,凭我们的力量,怕是没法破敌解围!” “破敌?” 刘浩忍不住想笑,这个小子到底是年轻啊,看来需要自己点拨才行。刘浩伸手,拉着岳飞到了一旁,看了看其他人,都离着十步之外,刘浩这才低声道:“岳兄弟,你说咱们勤王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抗金退敌,还有别的吗?” 刘浩含笑,“这话当然是不错的,可岳兄弟一定听过,功高莫过救驾这句话吧?咱只要抢先去了开封,别管输赢,都是一件大功,官家肯定会重赏的!” 岳飞眉头紧皱,显然这话他不爱听。 “金兵众多,就算要勤王,也该拿出个万全之策,不能盲目,更何况我们不该只想着赏赐!” 刘浩脸也沉下来了,这个姓岳的怎么有点不识趣啊! “我们这是去勤王,自然是越快越好,一刻也耽误不得。只等剩下的兵马渡河,就全军出击,直奔开封!” 刘浩瞧了瞧岳飞,嘴角上翘,哂笑道:“岳兄弟,你可是陛下钦点的精忠报国,难道畏敌不前吗?” “你!” 岳飞怒火蹿起,他又不傻,刘浩的意思很明白,说穿了就是拿这两千多人,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对这些士兵不是好事情,对抗金大业,也没有任何帮助。 “你刚刚把官家的旨意说的那么清楚明白,怎么转眼就忘了?”岳飞咆哮质问。 刘浩仰头,看了看比自己年轻不了太多的岳飞,呲着牙一笑,“岳兄弟啊,你不会把这话当真了吧?” 这年头皇帝的话,能信三分就不错了。感动过后,该干嘛就干嘛去。本来刘浩还想借着岳飞的名气,抱上大腿,一句飞黄腾达。 可现在一看,岳飞这小子真不上道。 或许应该自己带兵勤王,没准到时候精忠报国这四个字,还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呢! 刘浩甩开了岳飞,独自去招呼渡河士兵,拼命向他们许诺,说什么只要进了开封,就什么都不愁了。 官职,粮饷,金银,没准还能到汴河边的青楼享受一番,领略一下花魁娘子的风采,瞧瞧那位能让太上皇天天钻地道的李师师,究竟是什么风采! 这帮人越说越离谱,肆意大笑,宛如一群土匪。 岳飞暗暗咬牙,对着身边的好兄弟王贵叹息道:“你看他们还有半点样子吗?” 王贵不屑冷笑,“咱也不是没见过,金人南下之后,有多少人打着抗金的旗号,拉拢一帮人,结果到处欺压百姓,抢夺金银美女,所作所为,跟金人没什么区别!” 岳飞怒道:“若是跟金人没有区别,又如何奢望驱逐金人?军纪败坏,必败无疑!” 岳飞还记得第一次投军的事情,那就是童贯攻取燕山府失败,朝廷让刘延庆接替童贯,继续发动攻击。 当时郭药师给刘延庆出了一个主意,就是轻骑奇袭,必定能成功。 刘延庆采纳了建议,派遣郭药师等人出战,还真别说,居然成了! 可接下来刘延庆得意忘形,竟然下达了一道命令,尽杀城中契丹人。 其实了解西军作风的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杀什么契丹人,而是破城之后,一贯的套路,屠戮抢劫! 执行起来,也果然如此,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逃不过屠刀。 然后就演变成燕山府百姓反抗宋军,再然后契丹兵马回援,杀得宋军狼狈逃窜,武力收复燕山府的希望,彻底破灭,不得不出钱赎回。 有了这件事情的前车之鉴,大宋根本就不得人心,侥幸逃命的郭药师,也跟大宋离心离德,给了后来的叛变埋下了伏笔。 三姓奴仆固然让人不齿,但是大宋这边的操作,也实在是无脑之极。 一支军纪败坏的兵马,根本担不起光复失地,中兴国家的大任。 岳飞一时间思绪万千,他到底是刚刚从河东回来,没有什么根基,这些敢战士都是刘浩招募过来的,很难让他们真正听从自己的号令。 更何况这帮敢战士当中,也不乏想要进京受赏的人……正在岳飞焦急不已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飞马赶来,此人正是张宪,岳飞的同乡。 “不好了,我看到了一队金兵。” “金兵?”岳飞惊问,“在哪?是从开封方向过来的吗?” “不是!”张宪气喘吁吁,“他们在西边,我看他们的样子,多半是想攻击阳武!” “阳武?”岳飞脑筋转动,迅速想起来,第一次从军平叛,他还路过阳武,那里在开封西北,还有不少粮仓…… 粮仓! 岳飞似有所悟,立刻道:“必须救援阳武!” 刘浩根本懒得听岳飞的意见,眼瞧着士兵差不多过河了,直接上马,“岳兄弟,你爱去哪去哪,反正我是一颗忠心,只有咱们官家!” “弟兄们,愿意进京勤王的,跟我走!” 一霎时间,几乎所有士兵都动了,毕竟渡河的时候,岳飞也是说要进京的,怎么变成了去阳武? 没有道理啊! 岳飞怒极,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我有御笔在手,相州弟兄,立刻跟我去阳武!” 岳飞这一声大吼,终于有了作用,一个名叫徐庆的汉子率先响应,随后又有不少人跟着过来。 “岳兄,我们都听你的!” 两千多人的队伍,差不多一千人选择了岳飞,另外还有一千多人坚持跟着刘浩。 “岳兄弟,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只有分兵了,不过你放心,官家有重赏,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刘浩咬了咬牙,转身嚣张离去…… 第40章 漕粮 “鹏举,这个刘浩真不是东西,你有御笔在手,干脆杀了他算了!”徐庆气哼哼道。 岳飞伸手,拦住了这位同乡,深深吸口气,对着跟过来的将士深深一躬。 “阳武那边有连绵不断的粮仓,储存粮食至少几十万石,若是落到了金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金人若是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不只是开封,就连咱们的家乡都会遭到荼毒。你们既然挺身而出,捐躯国难,就不该计较个人荣华富贵,我们现在就去阳武,片刻不停!” 这些人多是岳飞同乡,也仰慕他精忠报国的威名,再想到家乡威胁,因此毫不迟疑,跟着岳飞西进……一起南下的队伍,东西两向,各奔一方。 刘浩满脸不屑,本来他还打算借着岳飞的名气,获得朝廷认可,平步青云,可谁知道,姓岳的居然是个傻子。 开封在东边,你往西边跑,能得到天子赏识才怪! “弟兄们,俺姓刘的不是糊涂人,在这个乱世,就要有眼光,有手段,肯下本,才能飞黄腾达。俺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俺得到了重用,你们个个都能升官发财,博一个荣华富贵。” “你们可也要清楚了,咱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要抱成一团,没有安姓刘的,你们什么都不是!” 这家伙侃侃而谈,仿佛成了舞台上的主角。 跟随着他的士兵倒没有这么容易被他忽悠,尤其是几个有过从军经验的,他们纵马在前,出来了差不多三十里,突然发现了远处有人影晃动,紧跟着就是一对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是金人!” “敌袭!” 凄厉的喊杀,拉开了屠戮的序幕,差不多三千金兵,从两个方向席卷而来,顷刻之间,就将这一支乌合之众包围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刘浩,瞬间就傻眼了。 这帮金人也太凶猛了,就像两把刀子,狠狠插过来,将宋军的队伍弄得稀烂,而后又反过头,挥刀砍杀,每一声哀嚎,都有宋军士兵受伤,丧命……即便有几个不服气的,主动迎击,结果就被成片的金人淹没。 刘浩看得心都要跳出来,这哪是人啊,简直是一群虎狼! 他二话不说,赶快逃命。 刘浩在仓皇之间,就往南跑,他还算幸运,在跑出了二十里之后,背后的喊杀声渐渐消失,他放慢速度,想要喘口气。 突然觉得疼痛难忍,用手一摸,原来屁股上面钉了一支箭,跑得着急,都没有察觉! 再看看身边几个人,无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刘浩,这就是你说的荣华富贵吗?” “早知道你这么没种儿,还不如跟着岳飞呢!” 这个人越说越气,竟然举起拳头,想要痛扁刘浩。 刘浩也被吓到了,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来了主意。 “哥几个听我的,咱们不是打不过金人,这不是岳飞带着人跑了……没,没准还是他勾结金人,借金人的刀,杀害忠良呢!” 刘浩急中生智,这货打仗不行,但脑袋瓜还真厉害,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咱们还去京城,这人马是没了,可咱有一片忠心,而且这也不是咱们无能,都,都怪岳飞啊!官家深明大义,一定会重用咱们的。” 刘浩都佩服自己了,他还真是个机灵鬼儿。 好说歹说,劝着几个人,跟他一起往京城而去,去找传说中深明大义的官家了…… 而身在京城的赵桓,正召见一个人,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 没错,就是剿灭宋江的那位。 吴敏成了亲征行营使,协助赵桓掌军。他却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而且又没有李纲那种名气,可以敞开了做事,不用顾忌后果。吴敏就是个小心翼翼,还要处处挨骂的小媳妇,谁让他是赵佶的人呢! 思前想后,吴敏就把张叔夜推荐给了赵桓,在太上皇旧臣里面,这位算是有本事的,但愿能对天子的胃口。 “官家,这是老臣在进宫途中买的,请官家过目。” 只见张叔夜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物体,递给了赵桓。 赵桓接过来,笑道:“张卿是想考验朕?难道朕连萝卜都不认识?” 张叔夜慌忙道:“臣不敢,这东西在平时的时候,就是个萝卜,可是在当下,却值一百文!” 赵桓掂量一下,小小的萝卜,只怕还不如一百文钱重! “张卿,你是想说开封物价上涨,民生艰难吧?” 张叔夜点头道:“官家睿智,以老臣观之,金人没有做好攻取开封的准备,试探攻击之后,就会改变方略。他们必然会散出骑兵,截断粮草输送,击杀勤王之师,四面八方,把开封变成一座死城!” “官家请想,百万之众,若是缺医少药,食不果腹,该是何等结果!眼下还只是萝卜涨价,老百姓尚且能忍,可若是连粮食都跟着暴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桓没有说话,而是身躯前倾,做认真状,“张龙图,你有什么高见?” “回陛下,老臣以为当下应该做的是两件事,其一,应该管制市面,盘查府库,先把城里的粮食管起来。至于第二点,老臣倒是担心一个所在。” “哪里?”赵桓再度追问。 “阳武!” “阳武?” “对!”张叔夜向四周看了看,赵桓猜出他的用意,直接把张叔夜领到了书案前面,硕大的地图摊在桌上,赵桓也时常观看。 阳武是个位于开封西北,黄河以南的小县城,地方不大,并不起眼。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地方很有意思,向西不远,就是汴河和黄河的交界,而渡过了黄河,距离北方的永济渠就很近了。 “官家,我大宋的漕运分成两部分,汴河、五丈河、蔡河、惠民河,这四条运河是为了供应京师粮食。而黄河以北的御河,也就是永济渠,则是为了向河北转运军粮之用。” 赵桓微微颔首,“张卿所言阳武,就在这南北两大漕运体系衔接处啊!” 张叔夜见赵桓了解了阳武的重要性,便立即进一步解释道:“官家,以往河北有战事,从京城输运粮食,阳武一带,邻近黄河,曾经有几十里的粮仓,能囤积三百万石粮食。后来承平日久,屯粮锐减。可几年前,为了光复燕云,又在阳武等地囤积了大批粮草。老臣唯恐金人会有图谋阳武之心!” 听到了张叔夜的这番话,赵桓忍不住摇头苦笑,“恐怕不是图谋那么简单!郭药师那个贼虽然死了,但是他却把大宋看了个通透,宗望不是等闲之辈,他应该早就行动起来,要活活剿杀咱们!” 张叔夜老脸紧绷,突然跪倒,“臣,臣愿意领一队兵马,前往阳武!” 赵桓吃惊道:“张卿要去保护粮食?” “臣,臣没有这个本事!”张叔夜老脸微红道:“臣,臣只能去烧毁粮食,不给金人留下一粒!” 张叔夜说完,拜伏地上。 一旁的吴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为一声长叹。 牟驼岗的马匹,阳武的粮食,其实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坚壁清野! 面对汹汹南下的金人,朝廷不是没有时间,却没有去做,从上到下,有人是真糊涂,但是也不乏装糊涂的。 毕竟朝廷的粮食要焚毁,民间的粮食怎么办? 阳武要毁掉,那么汴河沿岸呢? 还有那么多的仓库商行,再往远了说,还有田土百姓,又要怎么处理?推而广之,后面的事情不敢想象。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一心求和,不也是担心自家的坛坛罐罐吗? 张叔夜这家伙简直捅了马蜂窝! 吴敏追悔莫及,赵桓沉吟不语,张叔夜态度坚决,伏地不起……就在这时候,朱拱之从外面闯进来,打破了沉寂。 “启禀官家,有勤王之师进京了!” “什么?是谁?”赵桓忙问道,种师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啊! “是,是相州的一个小官,叫刘浩,他,他只带了三人进京!” 赵桓强忍着怒火,沉声道:“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忠心,好生安顿了吧。” 朱拱之点头,却又道:“官家,刘浩说他原有两千多人,是一个叫岳飞的人,带走了一队兵马,才让他兵力淡薄,被金人击溃。” “岳飞?” “是!”朱拱之道:“奴婢记得陈广老英雄有个弟子,就叫岳飞,刘浩说他带着一些乱民贼人,去阳武方向,图谋不轨!” “阳武!”赵桓不怒反笑,“张龙图,你可以不用去了。” 第41章 易安居士 张叔夜不理解赵桓的信心何来,吴敏思忖道:“官家,陈广世之英雄,他生前虽然是白身,但是早年随着王韶征讨西贼,武艺兵法,都是没说的。他一心培养之人,断然差不了。更何况岳飞出身相州,手下效用也是河北人,岂能忍心粮仓沦落,让金人得以荼毒乡里?有他去阳武,确实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颔首,算是认可了吴敏的判断,但最根本的还是一条,如果岳飞不能力挽狂澜,派张叔夜过去,也是白搭。 不过这位屠杀了梁山好汉的“刽子手”,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他能提出粮草的问题,还能判断出金人的战略,在整个朝堂,都算是难得了。 单纯在军略上面,张叔夜胜过李纲不少……“张龙图,国家危难,正是忠臣良将辈出的时候,你剿匪平叛,立功颇多,就替朕把兵部的差事挑起来。”赵桓说到这里,又转向吴敏,沉声道:“吴相公,张龙图虽然只是兵部尚书,但是却要参加政事堂议事,位同宰执,不可怠慢!” 吴敏从赵桓的神色中读到了某种东西,立刻道:“官家圣明,臣斗胆提议,以张龙图的功劳,大可以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正好名正言顺!” 赵桓还没说话,张叔夜却忍不住瞪大眼睛,怎么又给改回来了? 看过宋代小说的人,一定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陌生,这是宋代宰相惯用的头衔。如果追究起来,可以上溯到唐朝。 中书和门下是三省之二,扣掉过早虚化的尚书省,中书门下就是宰相的办公所在。 平章最初意为评议辨别,发展成决断处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在中书门下省处理政务的意思,也就是宰相! 有人或许就要奇怪了,中书省有中书令,门下省有侍中,为什么要弄个拗口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啊? 道理也不复杂,因为这个衔有权无名,说白了就是临时工,品级不够的,皇帝看中了,就提拔起来,执掌相权,皇帝看着不顺眼,就随时罢免。 典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用不得了。 这种非常有利于皇帝的设计,简直是給老赵家量身定做的,北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 一直到神宗年间,冗官问题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改不行……在王安石变法的基础上,推出了寄禄格,力图恢复唐代的三省制,并且以左仆射和右仆射为真宰相。 再往后,蔡京当国,继续深化“改革”,又废掉了左右仆射的称呼,代之以太宰和少宰。 元丰改制,费了好大力气,冗官问题没解决,只是剩下了两万缗俸禄,真不少…… 到了蔡京这里,官制更加混乱,人浮于事,彻底没救了…… 吴敏揣度天子心意,估计是想改革吧? 那要往哪个方向改革呢? 白时中! 这位太宰相公得了个平章军国重事,或许这就是一个信号。吴敏琢磨天子用意,就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帽子扣到了张叔夜头上。 果不其然,天子脸上带笑,十分欣慰。 “吴相公果然机敏,深体朕心。”赵桓又道:“张相公,在这个时候,就不要谦虚推辞了,拿出当仁不让的胆魄,大宋江山,还要咱们君臣同心啊!” 张叔夜抬头,和赵桓对视片刻,连忙伏身跪拜。 “老臣拜谢天恩,敢不鞠躬尽瘁!” 张叔夜缓缓站起,上身前倾。 “官家,请容老臣斗胆狂言,以当下局面,金人无力攻破开封,必定四散人马,抢掠财物,洗劫人丁。逼迫大宋议和,割地赔款。” 赵桓颔首,“张相公高见,不过请张相公放心,朕绝不会答应金人议和!” 张叔夜的双拳,微微握紧,很显然,这些日子赵桓的表态,让他心里很是感叹。活了六十多岁了,经过的皇帝也不算少了,还就是赵桓最有天子气象。 可问题是他接的烂摊子也太难了,内外交困,到底要如何破局,张叔夜也没有主算。 “官家心志坚定,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福。老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金人大肆劫掠,受损州县,百姓无以为生,必定要南下京城,又或者逃到两淮江南等地避祸。这些地方人口稠密,本就难以维系,若是再有北方民众南下,双方必定发生冲突。” 张叔夜深深叹口气,“官家,若是到了这一步,北方官吏希望太平,南方士人想要北方民众回归家乡,也盼着议和,到时候朝野上下,都想跟金人和谈。” “他们会说,过去一百多年,契丹雄踞北方,每年讨要岁币,我们花钱买太平,不也相安无事,丰亨豫大?金人也不过是多索要几个州县,多加一些岁币。答应了金人,就可以天下太平,安康如意。”张叔夜凝视着赵桓,动情道:“官家,若是朝野上下,都如此主张,官家又该如何?” 张叔夜的话,让吴敏目瞪口呆! 好你个张嵇仲,你怎么能把这事情戳破啊? 你疯了不成? 张叔夜丝毫不管吴敏的态度,他只是死死盯着赵桓,他想要得到天子的答案! “张相公,朕明白你的意思,议和之后,士大夫还是士大夫,天子还是天子,不过苦一苦百姓罢了。”赵桓咧嘴轻笑,可是朕不想抱残守缺,也不想当儿皇帝。如果朝野诸公,想把大宋送给金人,朕就去民间,去山野村镇,去找那些还有血气,不甘心当奴隶的仁人志士。朕跟着他们一起,杀光那些没有骨头的汉奸文人,驱逐金贼,光复汉家河山……总而言之,朕会战斗下去,绝不认输!” 张叔夜浑身颤抖,激动地再度跪倒。 “官家,若是有那一天,老臣愿意给官家牵马坠蹬,无论如何,咱大宋不能降!” …… 赵桓回到了福宁殿,沉吟片刻,张叔夜又是哭,又是劝,绝不像随便说说。这老头在靖康之难中,是以身殉国的。从相当程度上看,张叔夜都算是士大夫当中,道德操守比较好的,甚至可以夸张地说,属于天花板。 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才提前告诉自己的。 “朱大官。” 赵桓把朱拱之叫到了面前,笑呵呵道:“朕让你接替皇城司,可有什么动向?” 朱拱之忙躬身道:“官家,奴婢这里,日有日报,旬有旬报,京中百官,朝野名流,奴婢不敢说悉数知晓,但也了解大约。” “口气不小!”赵桓一笑,“那我就问你一件事,眼下京中士人,尤其是一些比较有名望的文臣,他们怎么想,你知道吗?” 朱拱之呵呵一笑,“官家问这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件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官家,是关于易安居士的!” 赵桓眉头一皱,李清照? “她有什么事情?”赵桓沉声道:“要是一些闺中烂事,朕可没心思听。” 朱拱之笑道:“还真是闺中之事,不过官家一定有兴趣听。是这样的,多年前赵明诚因为蔡太师的原因,失去了官职,退居青州,和易安居士琴瑟和谐,倒也安然。几年前蔡太师失了势力,赵明诚又出来为官,先后当了莱州和淄州知府。” 朱拱之又道:“官家知道,这个赵明诚他爹当过宰执,他又名满天下,连夫人都是当世无双的才女,又怎么会满足一个小小的知府。去岁的时候,他们夫妻就进了京城,寻找昔日的故旧,想要谋个清贵的差事,不巧的是金贼南下,没人顾得上他们。赵明诚和易安居士就留在了京城。” “赵明诚日夜会客,忙个不停。易安居士倒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动静。可就在官家祭奠死去将士的时候,据说易安居士见漫天孔明灯,颇受震动,写下了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赵桓一愣,怎么这两句诗竟然是这么时候出现的? 朱拱之见天子动容,便笑道:“易安居士的才华当真是让人惊叹啊,只不过她斟酌后面两句的时候,恰巧赵明诚喝得醉醺醺回来。易安居士本想让丈夫续作,夫妻一起缅怀英灵,也是一件美事。” 朱拱之说到了这里,顿了顿,轻叹道:“谁知道赵明诚居然勃然大怒,说今天打,明天打!几时才得太平!还说金人不过是贪图钱财而已,又何必将百万生灵置于死地!易安居士因此大怒,夫妻两个大吵起来,气得易安居士舍了丈夫,单独居住。” 赵桓脸色渐渐阴沉,“朱大官,这只是赵明诚一个人胡言乱语吗?” “不是,他身边聚集了不少人,都,都是这个想法。”朱拱之说完,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第42章 聪明人 赵明诚以故宰相三公子的身份,在士林中还是颇有号召力的。他能说些什么,赵桓大约也猜得到,无外乎战必败,和必乱,败而后和,和而后安之类的高论。 每当山河破碎的时候,都会站出这一路自以为聪明的人物,半点不稀奇,让赵桓疑惑的是究竟会有多少人?实力怎么样? 仅仅是发发牢骚,还是已经有了行动? 如果仅仅是几个文人发牢骚,大可以放在一边,比他们重要的事情太多了,犯不着浪费气力。 可若是形成了气候,内外勾连,这就不妙了。 “朱大官,你知道赵明诚身边聚集不少人,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你知道不?” 朱拱之摇头。 赵桓又问,“那他们时常在什么地方聚集,都有哪些人?这你有没有耳闻?" “这个……”朱拱之咧嘴。 赵桓面色不悦,“朱大官,你既然提到,却又吞吞吐吐,朕的耳目就是如此又瞎又聋吗?” 朱拱之害怕了,他接掌皇城司,赵桓可是进过,他是官家耳目,如今岂不是说他失职! “官家!奴婢斗胆实说了,赵明诚结交的都是士林才子,豪门贵人。他们去的不是寻常地方,而是李大家府上。” “李大家!” 赵桓沉吟片刻,瞧了瞧朱拱之的神色,突然想到了是谁! 李师师! 就是这位了,她不单是美貌才华,更有赵佶的垂青,因此多年来,李师师的府邸,贵客盈门不说,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丝毫不敢造次。 眼下虽然赵佶失去了权力,声望大损,但人家好歹还是太上皇,顶着官家亲爹的名头,倒不是说所向披靡,谁也不敢惹。可为了李师师,惊动了太上皇,再惹恼了官家,就得不偿失了。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一些人聚集在李师师的府中,高谈阔论,肆无忌惮。 赵桓眉头紧皱,原本他还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张叔夜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那些话,主张议和的力量,一定非常强大,而赵明诚这种人,又最适合推到前台。 他出身好,名气大,娶了著名的才女,哪怕放在后世,不用包装,就是妥妥的意见领袖,随便说点什么,一呼百应,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赵桓沉吟片刻,对着朱拱之道:“太上皇去李师师府邸的道还在吗?” 朱拱之差点趴下,“官家啊,还是让奴婢安排人,去仔细听听吧,回头一定把详细的事情告诉官家,就别劳烦官家大驾了。” 毕竟父子两代皇帝,同走一条密道,还往同一个名妓的家里跑,这要是传出去,父子俩人的名声全都毁了,考虑到赵佶已经不剩什么名声了,的确是为了赵桓考虑。 偏偏赵桓是个不懂领情的,居然怒道:“朱大官,你要是提前安排人去打听,朕也不会怪你。就算牵连到了太上皇,朕还会拿你撒气不成?你倒好,非要跟朕讲,还不许朕去,你把朕当成孩子耍吗?别废话!赶快准备!” 让赵桓一顿臭骂,朱拱之抱头鼠窜,赶快给赵桓安排去了。 有人传说赵佶为了私会李师师,弄了一条地道,直通李师师的家。这点咱们必须要说清楚,赵佶没有这么败家,却也没有如此胆小……人家的确是修了地道,但只不过是通到皇宫外面罢了。 地道出口,就是一座宅子。 里面的建筑多精美就不用说了,光是马车就准备了三驾,全都宽大敞亮,舒适得很! “看到这些东西,我是真想痛打太上皇一顿,他应该跟大宋百姓谢罪!最好在太庙弄一个跪象,让他反省一万年!” 朱拱之翻了翻眼皮,干脆低头赶车,他能说什么啊?官家你要是想干就放手去做,奴婢支持你! 朱拱之赶车,轻车熟路,到了一座别致的三进院落,赵桓是从后花园进去的,往常赵佶都是去东跨院,那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幽会情人,看景赏月,弹琴赋诗,都是绝佳的所在。 如今赵佶不来,东跨院自然封起来,李师师住在西边,而外面的访客则是被安排在了前两层院子里,有那么十几个雅座隔间。 每一个都不便宜,而且还要有一定名望,寻常土豪,连门都进不来。 赵桓走的是VIP通道,自然不担心这个。 只不过这马车一出现,可把府里伺候的专人吓坏了。 “我的老天啊,怎么这时候还来啊?” 朱拱之哼了一声,“你就别问了,咱家问你,赵明诚那些人今天过来没有?” 怎么不问姑娘,问起才子了? 老妇满脸问号,“是,是马车里那位要问的?” “没错!”朱拱之哂笑道:“怎么,你还敢不说吗?” “不敢,不敢!”老妇连连摆手,却又仗着胆子道:“可是官家?” 朱拱之瞧了眼马车,这时候赵桓的声音传来,“不是太上皇!” 妇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忙道:“赵公子还要等一会儿,不过他的朋友倒是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 “对,叫刘跂,听说他爹是老相公刘挚!”妇人抿着嘴唇,俯视着脚下,顿了顿气恼道:“他们总说官家坏话,婆子不敢说什么,还请,还请明察!” 朱拱之意味深长点头,没有废话,他们到了紧挨着的房间。赵桓和朱拱之坐了下来,隔壁就是赵明诚的朋友,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也坐了下来。 “斯立先生,您老从京东路过来,真是需要大智大勇,路上没有遇到金人?” 刘跂沉吟道:“金人没遇到,乱兵倒是遇到了不少,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四处扰民,又是征调军粮,又是强抢役夫,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兵匪一家,我看金人来不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刘跂长叹,立刻得到了附和,有人侧身,恭敬道:“斯立先生所言极是,这些日子有不少河北溃兵,逃难的百姓,他们路过京城,有人进来了,有人继续往南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真是可怜啊!” 刘跂嘲笑道:“这才哪到哪啊?接下来的大战,兵连祸结,百姓四处逃窜,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们正在说着,突然外面脚步仓皇,赵明诚气喘吁吁走了进来,见到刘跂,连忙施礼,彼此寒暄之后。 赵明诚就主动抱怨,“真是家门不幸,贱内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劝我要去山东,招募义兵,起兵勤王,还说要散尽家财,斯立兄,你知道,那可都是我的心血啊!”赵明诚如同被摘了心肝一般。 刘跂忍不住讥诮道:“德甫兄,这也不算什么,我听说官家把艮岳都拆了,毁家纾难!” 一听这话,赵明诚连连摇头,“斯立兄,你是明眼人,你说一个艮岳,价值多少?” 刘跂感叹道:“为了修艮岳,搜罗天下奇石,汇聚能工巧匠,花费时间,不计其数。以我揣度,艮岳价值,何止亿万缗!” 赵明诚轻叹口气,“谁说不是啊!结果就,就让官家给拆了,把那些石头运上了城头,那可是天地精华,奇珍异宝啊!就给随便砸成小块,当成顽石扔到了城下!还说是抵御金兵,我看暴殄天物还差不多!” 刘跂哂笑道:“官家决心抗金,倒也不能说错,只是欠妥当罢了!” “什么欠妥当,根本是糊涂!金人南下,索要岁币而已。把钱给了,自然就退兵了,天下又重新太平。可咱们这位官家,天天嚷嚷着血战到底,除了会喊两句好听的话,其余一无是处。” 赵明诚越说越气,看样子是把在夫人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到了赵桓头上。 “要谋略没有谋略,要手段没有手段,只知强硬,不通圆滑,实在不是百姓之福。你们想想,金人能要多少钱?一百万缗,还是两百万缗?不管多少,也好过现在这样,又是拆了艮岳,又是沿着开封城墙挖掘壕沟,拆毁的建筑不计其数。两河几百万人,流离失所,北人南下,抢夺南方百姓土地,南北又要大乱。” “你们说,哪一样的损失,不比岁币大?”赵明诚感慨道:“当年真宗皇帝答应给辽国岁币,忍让一时,换来百多年太平,百姓不知刀兵之苦,丰亨豫大,盛世繁华。我就想不明白,官家为什么不能学学真宗皇帝的胸怀,非要置天下百姓于险地?倘若金人攻破开封,百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那,那真是他想看的?万民君父,就是这么当的?” 刘跂十分赞同,慨然道:“老夫为苍生而来,只是无能为力,德甫,你可有办法?” 赵明诚发泄之后,气势也弱了,叹息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盼着能有朝中重臣,愿意挺身而出,当着官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才是!” 第43章 大宋笑话 “德甫兄,你在京城的时间不短了,能站出来,仗义执言的宰执相公,你还不知道吗?”刘跂绷着脸问道,有些责怪,也有些鄙夷……都到了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真不爽利! 赵明诚脸色苍白,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官家已经斩杀了童大王,若是份量不够,不但劝说不了,还容易惹祸上身,着实不容易啊!” 刘跂捻着白须,眯着眼笑道:“这么说,还是有合适人选了?” 赵明诚很为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人对官家有恩,当初曾经庇护官家,只是官家登基之后,并没有重用此人,我怕他也没法说动官家。” 刘跂思忖了少许,隐约猜到了赵明诚所说之人,诚然,这位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不能考虑。 “德甫兄,我这里有一份谏言议和救国的名单,本来是想送给白相公和李相公,请他们仗义执言,只是眼下这二位都不可靠,就只能托付德甫兄了。” 赵明诚接过一张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人名,顿时大喜。 “斯立兄,有这几位支持,我的胆子总算大了一些。咱们为民请命,不辞劳苦,我现在就去奔走。” 赵明诚起身,刘跂和其他人相送,出了房门,向隔壁一看,这才发现门竟然虚掩着,几个人头皮发麻! 坏了! 居然有人在偷听? 要命的事情,怎么能被别人听到? 赵明诚带头推开了房门,赵桓正坐在里面品茶,朱拱之却是不见了踪影。 赵明诚认真看了看赵桓,发现这位衣着虽然不错,但是有点旧了,坐在那里,只有一壶茶,似乎不算是什么贵人。 天可怜见,赵明诚虽然进京述职,却没有拜见过赵桓。而赵桓几次抛头露面,赵明诚都躲得挺远,包括他的这几个朋友,祭祀丘八武夫的典礼,他们是半点兴趣没有。 再加上登基之前,赵桓深居简出,他们居然没有认出这就是他们希望劝说的官家! “这位朋友是?” 赵桓淡然道:“来找人的。” “找人?”赵明诚道:“请问要找谁?” “自然是忠臣义士!”赵桓冲着他们微微一笑,“这里是太上皇以往常来的地方,志趣相投,人以群分,我过来瞧瞧。几位,要喝茶吗?” 赵桓说着,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尤其是赵明诚和刘跂,思索着对方的话,难不成他是太上皇的人? 众所周知啊,官家逼着太上皇交出朝廷大权,紧跟着又把太上皇圈禁在龙德宫,只要是个人,就不会忍下这口气吧! 难道说太上皇心有不甘,故此安排人在这里寻找帮手? 可这也不对劲儿啊? 万一得罪了官家,可是会掉脑袋的。 赵明诚一时间傻住了,倒是刘跂年纪大,经验更丰富。 “太上皇已经避居龙德宫,不问政事,怕是再也不会过来了吧?” 赵桓微微一笑,“是啊,太上皇不会过来,但总有人想要尽孝,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刘跂深吸口气,惊道:“先生是……” 赵桓没说话,而是伸出了三根指头,晃了晃。 三! 皇三子,郓王赵楷? 要真是他,也就对上了,完全是情理之中,简直不能更正常了。 本来郓王是有望成为储君的,可金人南下破坏了布局,太上皇只能禅位,没法易储,结果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要说郓王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如果太上皇,郓王,再加上几位愿意出面帮忙的宰执,整个大局也就确定下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眼前这家伙靠谱不啊? “先生,我等虽然身份低微,却有心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只是我们人微言轻,徒有一腔热血,却没法施展。” 赵桓笑道:“谁说出身低微,就不能干成大事?更何况你们几位身份一点也不低微。之所以一头雾水,是你们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想当年,郑侠一张流民图,就逼退了拗相公,不可谓不高明啊!” 赵桓似笑非笑说着,可是听在赵明诚和刘跂等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啊! 思路来了! 赵明诚简直顿足捶胸,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没有想到? “我也会画,我现在就画个流民图!” 他说完,刘跂忍不住笑了,“德甫兄,你要是画流民图,人们见了只会更加恼怒,嚷嚷着和金人不死不休,又岂会议和?更何况……” 赵明诚皱眉头,“斯立兄,你怎么也吞吞吐吐了?” 刘跂道:“德甫兄,要我说,不管是作画,还是写诗,倘若易安居士能够出手,必然胜过你许多啊!” 赵明诚翻了翻白眼,无奈道:“让她写?她只会写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又怎么会以和为贵?” 赵桓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倒是两句好诗,没想到易安居士女流之辈,居然有此烈性,难得,难得啊!” 赵明诚还以为赵桓是讥诮他管不住老婆,因此更加恼怒,“妇人无知,女流之辈,她哪里懂什么军国大事!” 赵明诚低着头苦思,流民图的思路太好了,但是想一下子就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作品,着实太困难了。 “这位先生,多谢你提点,我要先回去思索一番,咱们改日再会!”赵明诚打算告辞。 赵桓也没拦着,而是笑道:“我等候几位的好消息,不过我觉得要想撼动人心,就要从普通人下手,要通俗易懂,哪怕是贩夫走卒,也知道朝廷打不过金人,议和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一来,才能以大势压迫,让官家低头啊!” 赵明诚连忙点头,“先生之言有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主意?” 赵桓笑道:“我不通诗词,也不会作画,只是偶尔想了几个小故事,要不说出来,大家听听。” “好啊!”赵明诚和刘跂围坐过来,聚精会神听着。 “这第一个是关于高太尉的,说有西军将士登门,说洒家是高太尉并肩作战的好友,特来拜会。守门士兵满脸鄙夷,你肯定不是太尉的袍泽……因为太尉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赵明诚和刘跂互相看了看,略微沉吟,都忍不住笑起来。 “先生说得太好了,高俅小人,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官家以他领兵,岂能不败!” 赵桓含笑,“那我再说一个跟官家的有关的,话说太上皇,官家,还有康王,三个人泛舟金明池,突然一阵狂风,游船翻覆,三人落水。有人就问,谁得救了?” 赵明诚眨巴眨巴眼睛,他担任希望太上皇得救了,可很显然,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大宋!”赵桓轻轻吐出两个字。 顿时赵明诚又忍不住笑起来,太好了! 这可是狠狠讽刺了昏君,有这样的糊涂皇帝,还能赢吗? “还有吗?” 赵桓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道:“官家问刚刚荣升太宰的李相公,说你对朕不惜一切,抗击金人的主张,有什么意见?李邦彦一本正经说我是有意见,但我绝对不同意我的意见!” 这一下连刘跂都憋不住了。 够狠! 真是太妙了! “李邦彦迎合天子,就是个十足的小人!朝堂之上,文恬武嬉,尽是这一路货色,还要跟金人斗,简直自取其辱。” 几个人喜笑颜开,赵明诚抚着巴掌,欣然道:“先生言辞犀利,颇有曼倩(东方朔)之风,在下似有了主意,我这就去构思。” 赵桓笑容不减,“赵明诚,你怕是走不了了。” “先生什么意思?” 赵桓没说话,指了指外面,这时候朱拱之在前,高俅和李邦彦从外面闯了进来。 赵明诚和刘跂:“……” 第44章 人杰 刚刚被痛骂鄙夷的两个人,突然出现,赵明诚、刘跂,还有几个狐朋狗友被捏住了命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冤枉!我冤枉啊!” 高俅哼了一声,“你冤枉什么?你不是说老夫没上过战场吗?且不说以往,就在不久之前,老夫还亲自出城,跟郭药师战过!” 李邦彦也笑道:“没错,我给高太尉作证,不过高太尉也要给我作证啊,我可是一心一意抗金,绝无别的意见,和这几个不要脸的鼠辈不一样!” 让两个人听到了,赵明诚脸都绿了,急切之下,赶快甩锅,“我,我没说啊!这,这都是他说的!” 伸手去指赵桓,哪知道爪子刚伸出去,就让高俅狠狠扇了一巴掌,“狗胆包天的东西,敢指着官家,你找死!” “官家!” 赵明诚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刚刚他们跟着官家一起,大骂昏君奸臣,嚷嚷着议和,找死也没有这个找法啊? 不会是做梦吧? 他还存在一丝幻想。 赵桓轻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多好的诗句,巾帼丈夫,你妄为男儿,易安居士到底是错付了。” 赵桓很是遗憾,才女遇上了银样镴枪头,偏偏又是这种乱世,注定了悲剧。 “把他们拿下,然后仔细拷问,不要放过一个。” 赵桓说完,就意兴阑珊离去,朱拱之在后面亦步亦趋。 返回宫中的路上,赵桓想了不少,易安居士年纪也不小了,遭逢变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起? 或许应该做点什么,赵桓盘算着,可是等他回宫之后,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兵部送来了急报,有一支金人兵马已经向阳武去了,就在正月初十。 赵桓脸色凝重,“朱大官,岳飞是什么时候去的阳武?” “也是正月初十,不过晚了金人许多。” “这么说,岳飞是落在了金人后面?” 朱拱之脸色也变了,这个岳飞年纪轻轻,身边只有一千不到的敢战士,可金人却有数千之多,而且还抢在了前面,就算神仙下凡,也很难办了。 对于岳飞这个名字,赵桓是有着盲目信心的,毕竟岳飞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不是说他无所不能,而是很难有人比岳飞做得更好。 当然了,岳飞也不是一下子就封神的,名将也是一路坎坷,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挫折不可避免,但是绝对打不倒岳飞! “赵明诚之流牵连甚广,给朕好好查,查个清清楚楚,一定要补回阳武损失!” 赵桓咬着牙道,他自然是希望岳飞能力挽狂澜,那可是几十万,上百万石的粮食,而且守住了阳武,西军进京勤王,就有了前进基地。 无论多么重视,也不为过。 只不过赵桓没有更多的办法,谁让他鞭长莫及……但是他越是对阳武没办法,就越是要狠狠追查赵明诚出气! …… 岳飞还不知道,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居然早就简在帝心了。他距离阳武只有十里之遥,令人意外的是本该出现的金人却迟迟没有赶上来,甚至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改变了方向? 不过根据张宪的探查,阳武倒是来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刘豫,是河北西路提刑官,据说是金人南下,仓促应战不利,带着几百人,一路到了阳武。 虽然遭逢失败,但是刘豫一颗拳拳之心,只想着报效朝廷,他准备押运阳武的粮食,进入京城,给官家解忧。 阳武知县蒋兴祖面对刘豫的要求,还在迟疑。 “此去京城,路途虽然不远,但是金人囤聚牟驼岗,我们想要送粮入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刘豫沉着脸,鼻子冷哼:“身为大宋臣子,国家危难,岂能瞻前顾后,畏敌如虎?更何况官家身在京城,百万之众,缺少粮草供应。蒋知县,你忍心吗?” 蒋兴祖沉吟道:“下官知道京城缺粮,也想报恩天子,只是……” “没有什么好说的。”刘豫不客气道:“既然你怕了,就留在阳武驻守,只要给我准备一些民夫,我亲自押运粮食进京就是!” 蒋兴祖还想说什么,刘豫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人家官职的确比他大,救援京城,似乎也合情合理,那就只有如此了。 蒋兴祖下令,城中准备了五万石粮食,又找了三千民夫,就在要出发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消息,岳飞到了。 “你就是陈广老英雄的弟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蒋兴祖对岳飞表现了极大地热情,阳武离着京城不远,蒋兴祖还算消息灵通,他把准备运送粮食的事情,跟岳飞讲了。 随着岳飞一起来的王贵、张宪等人一听都皱眉头。 不行啊! 这时候大举向京城运送粮食,没有足够兵马保护,不等于往金人嘴里送肉吃吗? 刘豫那家伙的脑袋也是坏了,怎么出这种馊主意? “蒋大令,纵然开封缺粮,也要有朝廷的公文,才好调拨粮食,这要是随便运粮出城,遇到了金人埋伏,又该如何?”岳飞沉声道。 蒋兴祖叹口气,“我也和刘豫说了,他却说兵荒马乱,就算朝廷派人,也未必能到达阳武。身为臣子,就要尽忠陛下,踌躇迟疑,坐观成败,与乱臣贼子何异?” 王贵听到这里,不屑冷哼,“又一个刘浩!什么尽忠朝廷,说得好听,不过还是想谋个富贵罢了。觉得这时候进京,能得到天子赏赐,大发利市。根本不把粮食人命放在眼里,朝廷尽是这一路货色,真是大宋不幸……” 岳飞伸手,拦住了王贵,不让他再说下去。 “蒋大令,越是缺粮,阳武的粮食就越是重要。刘豫毕竟是从河北来的,还管不到阳武。不过他说往京城运粮,也是臣子的本分,不能算错。蒋大令看这样行不,俺岳飞领一队人马,先去探路,如果没有金人,一路安全,蒋大令再安排民夫也不迟。” 蒋兴祖吸了口气,认认真真看了看岳飞。 “这个办法当然好,可金人凶悍,万一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岳飞凝重道:“既然投军报国,就不免要和金人生死一搏,要是连敢战之心都没有,又如何能把粮草安然送去京城?” 蒋兴祖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刘豫那边我去应付,金人就有劳岳将军了。” 岳飞颔首,他转身到了兄弟中间,只说道:“能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骑射一流的,全都出来,其余人把马匹交出,留在城中,协助蒋大令守城。” 岳飞果断下令,这帮敢战士并不清楚岳飞的打算,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服从。很快挑出了四百人左右,他们跟在岳飞身后。 接收了留守人员的马匹,又借了甲胄,岳飞算是把这四百人完全武装起来了。 这时候岳飞才告诉大家,他的计划。 跟金人硬拼,就算多一倍兵马,全都押上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身为敢战士,个人的武力还算不错,可以一战。 既然如此,就只有发挥唯一的优势,跟金人一拼! 岳飞的安排得到了大多数敢战士的支持。 没错,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差了! 武装好的士兵随着岳飞出战,他们才离开阳武不远,就和一队金兵撞在一起,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侦查的斥候。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战不战,就等你一句话了。 岳飞默默握紧了三石强弓,一马当先,到了一座高出地面十几米的土丘之上,在他脚下,六十步外,赫然就是几十骑金兵。 这帮金人都是老卒,反应极快,立刻就有人搭弓射箭,准备攻击。 可他们没有料到,对方的一支箭居然更快! 不但快,而且角度刁钻,正好钉在了领头金人的胸前。 寻常弓箭很难一下子射死一个人,可这一箭不一样,力道骇人,不但射穿了甲胄,还将胸骨击穿,碎裂的骨头和箭头一起,深陷胸膛之中,戳破血管,伤损内脏,顺着嘴角,鲜血不停涌出,竟然软软掉落马下! 一箭毙命! 饶是金人见惯了生死,也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候,又是两箭袭来,一箭射中了一个金人的小腹,穿进去半尺,一箭射中了大腿,也是鲜血汩汩。 一死二伤,金人还没吃过这种亏,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想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雨终于来了。 敢战士们都被岳飞吓到了,不愧是周同的弟子,这箭术简直神了。 大家伙倍受鼓舞,一时间箭如雨下,他们没有岳飞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是抛射覆盖还是不成问题。 瞬间就有一半以上,十几个金人被弓箭射中,非死即伤。他们像是下饺子似的落马,痛苦哀嚎,滚动挣扎。残存的金人头皮发麻,已经不寒而栗。 “杀!” 岳飞再一次带头杀过来,他手里的沥泉枪怪蟒一般,疯狂输出,瞬间戳到了三个金人。后面的敢战士涌上来,把其他金兵淹没。 一共二十五个金兵,悉数被杀,宋军这边,只有三人受伤,竟无一人死亡,大家伙看岳飞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惊为天人。 倒是岳飞,丝毫没有得意,而是吩咐道:“把战马带走,尸体就扔在道中间,堆好了留给金人!” 第45章 大功 岳飞并没有因为斩杀了几个金人而兴奋,甚至他也没有意识到,留下一堆尸体,堆在道路中间是什么含义。他只是觉得事情很蹊跷,按照道理,金兵应该在自己的前面,他已经做好了遭遇血战的准备,但是他却很轻松到了阳武,反过来,金人落在了他的后面。 而城中那位提刑官刘豫也很奇怪,明明是一介文人,却似乎比谁都勇敢,嚷嚷着运粮进京,尽忠朝廷。 大宋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忠臣? 岳飞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是他向来深沉内敛,不会轻易表态。他继续继续指挥部下,对金人发动袭击……这几百敢战士也见见找到了节奏,不需要和金人硬碰硬,如果遇到了小股金兵,就一涌齐上,直接吞了。遇到大部队,就不断袭扰,引诱金人追击。 只要金人追赶,把他们调动起来,机会就来了。 岳飞的打法,绝对堪称无赖之极,但是既然是交战,哪里有高尚低俗之分,只要能赢,不就行了。 不到一天的功夫,岳飞和金人交战超过了五次,前后击杀金兵超过八十人,自身损耗才三十多。 这个交换比例让所有敢战士倍受鼓舞,金人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马上就到了夜晚,继续对金人发动袭击,没准还能赢一把大的。 就在所有人跃跃欲试的关头,岳飞却把王贵、张宪、徐庆几个叫到了近前。 “这一伙金人的统帅是完颜阇母,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宗望的叔父,在金国宗室当中,骁勇善战,非比寻常。”岳飞沉声说道。 王贵绷着脸,试探道:“鹏举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不要轻敌?” “不是!”岳飞摇头,“我是在想,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亲自统军,又为什么会谋取阳武?” “这个……自然是为了阳武的粮草。”张宪试着猜测。 岳飞微微摇头,“阳武小城,根本用不到阇母亲来。而且你们没有注意到,金人进军速度不快,看起来步步为营。可若是真的想要粮草,为什么不速战速决,就不怕粮草运走,或者毁坏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全都猜不透。 王贵凝眉道:“鹏举,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大家伙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徐庆也跟着点头,“是啊,都是自家兄弟,就别打哑谜了。” 岳飞苦笑,“我不是打哑谜,而是我真的猜不透,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事情。” “那我们要怎么办?”王贵问道。 岳飞沉吟道:“这样吧,我们今夜不去攻击金人营垒,而是分成四队,在阳武和金人中间,探查情况,如果发现什么异常,就把人抓起来,仔细拷问,先弄清楚金人的筹算再说。”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就这样,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四个人各自领一百敢战士,散布开来,寻找蛛丝马迹。 而此时阳武城中,刘豫的住处,潜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刘豫的儿子,刘麟。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粮食为什么没有运出去?那个金狗都生气了!” 刘豫老脸一沉,呵斥道:“什么金狗!完颜阇母可是金国宗室大将,咱们往后想要飞黄腾达,还要靠着人家的。” 刘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爹,你说他不洗澡,不刷牙,还成天吃半生不熟的马肉,哪里像个宗室贵人啊?” 刘豫哼了一声,无奈道:“赵家的人倒是每个都细皮嫩肉,体面潇洒,可惜都打不过金人,是一帮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点心。” 刘豫怔了片刻,似乎有些后悔,可很快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掐死。他轻咳一声,“我原打算诈出粮食,当成礼物,献给大金。偏偏来了一队兵马,给了那个蒋兴祖胆气,他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刘麟一惊,“父亲,那可怎么办?” 刘豫呵呵笑道:“这么点小事情,岂能难得住为父!我已经想过了,机会就在眼前,区区几十万石粮草算什么,若是能把整个西军都献给大金,那时候咱们父子在大金的地位必定非比寻常!” 刘麟眼前一亮,到底是老爹,说话就是带劲儿,可大宋西军好歹几十万人,哪怕是几十万头猪,也不能一口吞掉。 该怎么办,可要好好筹谋一下。 刘豫呵呵笑道:“昏君年前的时候,就给隐居的种师道下了勤王旨意。老种此刻正在调兵遣将,他必定会沿着黄河,顺流而下。西军仓促赶来,缺少粮草,没法作战。阳武这里的几十万石粮食,就是老种志在必得的东西,也是朝廷不能放弃的。” 刘麟听着,频频点头,“爹,您老高见,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豫智珠在握,笑道:“我让蒋兴祖跟我联名,给老种写一封求援信,让他兼程救援。然后我摆出一副死守阳武的姿态,坐镇城中。再让完颜阇母率领人马,包围阳武,坐等老种上钩,不就行了。” 刘麟深吸口气,仔细盘算着老爹的计划,渐渐的眼睛冒光,激动地浑身颤抖。 这一招实在是太绝了。 拿阳武的粮草为诱饵,吸引老种前来,等他领着大军到了,却发现根本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阳武已经是金人的,完颜阇母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蛮子,但是他打仗是没的说,老种也很难是金兵的对手。 假如一下子灭了大宋西军精锐,等于彻底断了京中文武最后的念想。 到了那时候,狗皇帝赵桓还敢嚷嚷着死战到底不? 真不是我们无情,非要帮着金人,实在是赵官家不留退路,居然连童大王都杀了,杀我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父亲,老种相公可是素有名望的大将,他能上当吗?” “哈哈哈哈!”刘豫朗声大笑,“傻小子,你还是太嫩了,就算种师道不来,也有人会逼着他来的。” 刘麟思忖了片刻,兴奋道:“父亲说的是官家?” “嗯!”刘豫道:“我会让蒋兴祖跟我一起向开封求援,我们写血书,赌咒发誓,和阳武共存亡。就算赵宋皇帝不着急,还有那么多宰执相公,甚至还有不少御史言官。” “这些狗东西肯定会弹劾老种,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到时候就算老种不想来也不行了。大宋朝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这帮自以为是的文官,要多少有多少,祸乱天下,就是这些人的罪过!” 刘豫这一番分析,堪称环环相扣,鞭辟入里,刘麟听得频频点头,喜不自禁,他简直想给老爹磕头,大呼圣明。 “爹,孩儿只有一件事想提醒父亲,您老可也是大宋文人,您还当过御史哩!”刘麟贼兮兮道。 “呸!”刘豫气得啐了儿子一口,“兔崽子,别在这贫嘴,我可告诉你,咱必须想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都是金国的臣子,别总是说什么大宋官家,咱眼里只有大金国主。还有,别管人家金人有什么习惯,人家都是贵人,手握大权,能决定咱们爷俩生死。要是因为一句话说错,惹恼了他们,我可不认你这个儿子!” 刘麟连连点头,把老爹的话记下了。 “爹,我现在就回去,跟阇母把老爹的方略说清楚。只是他没见到粮食,反而遇到了一伙宋兵袭击,死了不少人,他心里很不高兴,似乎疑心父亲……” 刘豫一听,顿时不悦,忍不住道:“蛮夷就是蛮夷,你把一颗心拿出来给他,他还……”刘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住。 “阇母统御千军万马,仔细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写一封信给他,把其中的关键说清楚,你再好好讲,拿出耐心来,只要这事情做成了,咱们父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大宋官家容不下咱们,那咱们就投靠大金,放心,咱们的日子会比大宋好一万倍!” 刘豫满怀信心,他给儿子写信,然后亲自送刘麟出城。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还绕着阳武走了两圈,巡逻城防,又跑去了仓库,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返回住处,提笔写了两份东西,才来见蒋兴祖。 “蒋县令,看样子是有金人大队人马杀来,我想把阳武的事情告诉朝廷,再向老种相公求援,你看看吧!” 蒋兴祖接过了刘豫所写的东西,频频点头,“的确有道理,我这就派人送出去。” 刘豫松了口气,打着哈气,转身要走,可突然有人堵住了门口,岳飞赫然出现刘豫面前! “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第46章 大怒 刘豫父子,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 岳飞四路分兵,截杀传递消息之人,正好把刘麟给抓了。好巧不巧,从他身上搜出了刘豫的信,岳飞本就觉得刘豫不太对劲,有了这封信,瞬间都明白了。 而且好巧不巧,刘豫为了说服阇母,还写得十分详细,什么骗来老种,设下埋伏,覆灭西军,把开封变成孤城,逼迫天子,举城议和……说实话,看完这封信,岳飞一是震惊,刘豫的图谋竟然如此之大,这是要把大宋江山都给卖了! 第二,就是惶恐。如果真按照刘豫的筹谋,西军仓促而来,必然被金人击败。失去了西军支持,开封孤立无援。 太原方向,还有几万金人精锐,如果不计一切代价南下,围攻开封,说不得大宋江山就要完蛋了。 蒋兴祖同样心惊肉跳,他立刻将事情写了清楚,派遣使者,进京报信。 “岳将军智勇双全,挽救社稷危亡,功劳泼天,瞧着吧,这一次朝廷必然重赏!” 岳飞倒是冷静,“蒋大令,刘豫阴谋失败,金人恼羞成怒,接下来势必猛攻阳武,我们应该立刻准备,务必保住阳武。” 蒋兴祖立刻点头,“说得好!咱们据守阳武不失,等着老种相公的兵马到了,发兵开封,勤王救驾,大破金贼!” 这俩人信心满满,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什么疑问? 只是蒋兴祖和岳飞都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件证据确凿的事情,却在京中出现了滔天波澜…… “我以为此事匪夷所思,荒诞不经。刘豫降金就殊为可疑,他为金人定下如此歹毒的计谋,就更加荒唐。诸位相公,仆与刘豫还算有些交情,说他十恶不赦,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这话的人是龙图阁学士张悫(却),自从知兵的张叔夜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负责兵部之后,同样善于理财的龙图阁学士张悫就成了呼声最高的户部尚书之选。 张悫有三大优势,第一,官声很好,为官清廉,第二,能力出众,尤其善于理财,第三,他资历吓人,是哲宗年间的进士,在朝堂近四十年,几乎没有什么过错。 在很多人眼里,张悫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政事堂的存在,而且他和李邦彦,白时中这种名声很臭的宰执不同,俨然是未来的“真宰相”,哪怕李纲都多有不如…… 不得不说,在一片赞誉期许中,张悫没有得意忘形,却也觉得自己该有个态度,尤其是刘豫跟他还是多年好友。 李邦彦眉头紧皱,“张龙图,知县蒋兴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吧?” 张悫沉着脸,“李相公,仆以为事情就出在这上面,刘豫一个清白良臣,突然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太过匪夷所思。而蒋兴祖不过是杂流出身的县令,还有那个岳飞,之前不过是偏校武夫,这俩人的话,未必可信!” 张悫顿了顿,又悲愤道:“刚刚抓了赵德福和刘斯立,现在又出了个刘豫!我大宋的文官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都没了骨头不成?有人一心求和,有人甚至已经成了金人鹰犬,阴谋大宋江山?” “他们的书都读到了哪里?莫非真的连一点人心都没有了?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满朝汗颜,试问谁还有脸面留在朝中为官?” 张悫的声音在文德殿回荡,这几位宰执相公都是老油条了,其实都听出了张悫的核心意思,刘豫是文官,是那种进士出身的正统文官,而且在朝中二十多年,好友故交,遍及天下。 如果这么一位很有份量的文臣,突然降金,且不说对大宋的影响多大,对士林文官的打击,就是致命的。 谁提拔刘豫的?他的昔日好友会不会也跟着降金,这些人还能重用吗? 这一连串的事情,当朝诸公,谁也承受不起。 而且刘豫投降,这事情也着实令人诧异。 “白相公,李相公,还是请求陛下定夺吧!”李邦彦憋了半天,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白时中无奈点头,李纲沉默不语,也算是默认。 就这样,几位宰执,包括龙图阁学士张悫在内,一起来到垂拱殿,面见赵桓…… 赵桓手里捏着蒋兴祖的札子,目光虽然还在上面,但心思却是飞得很远……这个官司对他来说,真的半点没有难度。 首先,岳飞不可靠吗? 其次,刘豫啊,那可是未来伪齐的皇帝,他提前投降金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赵桓清楚这俩人,可他不能要求这几位宰执也清楚。 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故意包庇,又或者是才能不及……赵桓想了很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 “张龙图,既然你和刘豫是好友,那朕想听你说说,刘豫到底是什么人?” 张悫立刻道:“官家,刘豫出身寒微,苦心求学,中进士之后,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担任过殿中侍御史,判国子监,又外放河北提刑官。入仕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并无不妥之处,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臣,说他骤然降金,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赵桓微微颔首,“张龙图,既然你这么说,朕让你给刘豫担保,你可敢?” “这个……若是官家以为要有人担保,臣愿意!”张悫沉声道。 赵桓不悦,“非是朕的意思,而是你,你愿不愿意以身家性命,替刘豫担保?” 张悫被赵桓追问,脸上变色,仗着胆子抬起头道:“臣,臣斗胆请问官家,莫非有什么迹象不成?” “没有!”赵桓断然道:“朕就是问你,敢,还是不敢?” “臣,臣不敢以个人情谊,乱了国家大事。臣和刘豫是友非党!”张悫努力辩解道。 这个回答颇有玄机,国家面前,只讲朋友之义,便是朋党,而结党营私又是官家大忌。张悫算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和刘豫不是朋党,给自己留了退路。 只不过张悫的气势也消失了大半。 赵桓冷冷道:“诸位相公,你们当中,有谁能告诉朕,这个刘豫到底是什么人,可不可信?” 赵桓接连询问,无人敢言。 “朱大官。” 赵桓喊了朱拱之的名字,老太监小跑着过来,“奴婢见过官家。” “朕问你,刘豫为官二十多年,什么事情最出名?” 朱拱之咧嘴苦笑道:“自然是偷窃同窗的白金盂和纱衣了。” 赵桓又道:“他为何会偷窃?” 朱拱之沉吟道:“多半是他出身贫寒,又不能安贫乐道,故此才行此偷窃之事。当年有人把这事情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不忍公诸于众,却也免了刘豫殿中侍御史的官职,外放提刑官。” 朱拱之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赵桓看了看张悫,哂笑道:“张龙图,你既然是刘豫的好友,这事不会不知道吧?” 张悫被狠扇了两个嘴巴子,“臣,臣知道此事,不过臣以为过去多年,刘豫应该改过了。”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笑声之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张龙图,朕问你,假如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武夫身上,你会这么宽容吗?恐怕你会说三岁看老吧?既然能偷窃,就能卖国,你说是不是?” 扑通! 张悫吓得连忙跪倒,汗流浃背、 “臣,臣惶恐!” 赵桓没有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颤抖的张悫,而是转向了其他人。 “朕这个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边都是你们这些臣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哪个人可用,都要靠你们。可结果呢,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重点的话不说,鸡毛蒜皮可着劲儿说。都说天子明察秋毫,可是朕这双眼睛,能看多远?怕是连这个垂拱殿都出不去!” “刘豫是进士出身的文官,纵然有瑕疵,也要保着,大家都这么想,就变成了只看立场,不问是非!天下的事情就坏在党同伐异上面!朕现在就问问你们,蒋兴祖和岳飞,会存心陷害刘豫吗?” 几位宰执互相看了看,会吗? 第47章 康王归来 面对赵桓的质问,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回答……刘豫十年苦读,立朝二十载,承蒙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会投降吗? 多半,应该,或许不会吧……大家伙是这么想的,但是却没人敢给刘豫担保,哪怕张悫也不行!金人南下,社稷丧乱,天下汹汹,这种要命的时候,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你敢说刘豫不会投降? 赵佶还打算议和呢! 可也正因为拿不准,大家伙才会选择相信亲近的人。 很显然,和蒋兴祖岳飞比起来,刘豫更得文官们的偏爱,自然就得到了支持,这种很附和人性的看法,恰恰是最要命的。 或许是从庆历新政开始,也或许是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天下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开始变成以利益导向,亲疏远近为取舍的站队模式,而后迅速滑向党争的深渊。 到了这时候,是非对错就不重要了,什么事情都是立场先行,党同伐异。 像苏大胡子那种,想要说句公道话的,很快就会遭到两边的一起攻击,甚至他反对越有道理,人家下手就越狠,不捏死你,岂不是我们都错了?党争之下,主动认错,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文官之间如此,文官排斥武将,那历史就更悠久了。 是支持刘豫,还是倾向岳飞? 就在一片为难之中,突然有一个人向前迈了一大步。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信刘豫,还是信岳飞,并不是关键。” 众人一起闪目,看到了说话的人,大家伙都是一愣,太意外了,谁都可能说这话,唯独此人不该说啊! 赵桓笑了,“李相公,你有什么高见?” 李纲向前半步,躬身道:“官家,臣以为关键是阳武,是那些粮草!” 赵桓又问:“为什么?” “因为阳武在,粮草在,西军勤王之师就有军粮供应,就有了进军开封的根据地,可以从容调度,打退金人!” 李纲说到这里,仿佛开了窍,紧皱的眉头也舒展许多,就连声音都洪亮起来。 “假使蒋兴祖和岳飞说的都是对的,金人图谋阳武失败,还丢了刘豫这个内奸,损失惨重,是我们赢了。假如刘豫没有投敌,只是因为双方冲突,遭到了诬陷……”李纲停顿了片刻,“只要岳飞和蒋兴祖还在阳武戍守,金人没有成功,就不算输!” 天雷滚滚啊,这是素来耿直的李相公能说的话吗? 你的是非呢? 你的坚持呢?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刘豫投敌,就该千刀万剐。 岳飞他们诬陷朝臣,那也是罪不容诛。 如何能不问对错,只关心阳武的安危,这还是你李伯纪吗? 许是感觉到了大家伙的质疑,李纲略显愧疚,他的确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譬如说,一个泼皮,幡然悔悟,能够成为守城杀敌的英雄。一些满口为国为民的读书人,居然琢磨着如何议和……不是他李纲变了,而是在这个山河破碎,乾坤崩塌的时候,太多人都在改变,过去他熟悉的,或者说他渴望的那一套规则,已经不管用了。 这种改变,对于李纲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紧握着拳头,浑身的肌肉绷紧,又缓缓松开,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去了一道枷锁…… “李相公!”张悫不顾刚刚的狼狈,悲痛道:“李相公,刘豫一条人命,就不值一钱吗?” 李纲突然扭头,怒视着张悫,把他吓得一缩脖子。 “张龙图,你和刘豫是好友,替他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可你别忘了,刘豫弃官逃走,已经是大罪一条,若是他回到京城,少不得要按照童贯的例子,砍了脑袋!他早就是该死之人了!” 李纲这一声怒喝,吓坏了张悫不说,也让李邦彦脑筋转动,突然福至心灵,忙道:“官家,刘豫为官品行堪忧,加之担忧朝廷追究罪责,投降金人,卖国求荣,并不意外。” 李邦彦深深吸口气,沉声道:“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保岳飞和蒋兴祖,他们没有说谎!” 白时中顿了顿,也道:“臣附议!” 吴敏和耿南仲也相继站出来,“臣等附议!” 赵桓略微点头,心中还算满意,但是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这件事情还有待核实,不能过早下结论。” “官家,既然如此,臣建议派遣一名官吏,前往阳武,查看情形。”李纲又一次开口了。 你准备让谁去?”赵桓问道。 “太学博士李若水。”李纲很干脆道:“官家,李若水素来耿直刚强,明察秋毫,断然不会颠倒黑白,营私舞弊,让他去阳武,必定能水落石出。” 赵桓眼前一亮,不得不说,今天李纲的表现,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以阳武为重,以抗金大业为重,这已经和以往嫉恶如仇,不揉沙子的作风完全不同了。而举荐李若水,更是让赵桓频频点头,终于对李纲的用人本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期许。 毕竟李若水可是少数在靖康之难的时候,能够挺身殉国的猛士。 以他的品行,派去阳武,绝对能够胜任。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从目前来看,在老种驰援京城之前,岳飞必须钉在阳武。 赵桓还无法得见这位能够扭转乾坤的神级名将,而以岳飞目前的资历,西军兵马赶来,他很可能会被一堆老油条欺负。 让李若水过去,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立刻答应,很快一个中年文臣到了垂拱殿,此人相貌平平,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谁能料想,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曾经陪着赵桓去金人大营,面对诱降,断然拒绝,痛斥金人,以至于被割了舌头,尚且怒目而视,惨遭金人杀害。 后来有人言说,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单论忠诚和气节,李若水几乎无可挑剔。 “李若水,朕升任你为翰林学士,御营司参赞军事,即刻前往阳武,主持大局,你可愿意?” 李若水骤然一惊,翰林学士已经是清贵之极的位置,御营司参赞军事,那更了不得。 赵桓成立御营司之后,御营使是同知枢密院事吴敏,副使是老种,参赞军事,相当于第三人,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赵官家的亲信大将韩世忠,也仅仅是提举军务而已,排名还在他的后面。 这么大的一块馅饼,落到了自己的嘴里,如果不仔细咂摸滋味,囫囵吞下去,可是会出大事的。 “官家,臣斗胆请教,需要臣做哪些事情?” 赵桓道:“事情有三样,第一,就是去核实刘豫降金的事情,若是确实,立刻派人回报,不得有误。第二,你要留在阳武,替朝廷看住这些粮食,抵御金人攻城。至于第三,就是等西军勤王之师到来,协助种老将军,发兵东进,解围开封。” 李若水眉头微皱,思忖起来。 刘豫这件事官家和宰执已经有了决断。 其实真正的关键是西军,给自己这个御营司参赞军事,也是监督种师道的意思,或者说,至少是牵制西军诸将,让他们老老实实进京勤王,不要搞什么歪心思。 想牵制西军诸将,绝不是靠着名头就行的,他能使用的有两样,一是阳武的粮草,再有,就是岳飞! “官家,臣若是核实刘豫确实投降,而岳飞等人有大功,又该如何赏赐?” 赵桓眉头微微挑动,好问题啊! “有功当赏,国家用人之际,岳飞可以担任御营后军统制,他部下的将士,由你酌情升赏。” 李若水略微沉吟,用力点头,“臣,领旨!” 伴随着李若水出城,岳飞得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个重要的官职……而就在此时此刻的金军大营,宗望也把赵构叫了过来。 “康王,你可以回去开封了。” 第48章 元宵 赵构听到自己可以回开封,先是一愣,似有喜色,不过转瞬就控制住了,这个刚刚二十康王殿下保持了该有的冷静。 “请问太子郎君,要我怎么回去?”赵构认真盯着完颜宗望。 宗望被问得笑了,“还能怎么回去?当然是把老将何灌的尸体,一起送回去。对了,你们也要把郭药师的头颅送过来,咱们两清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在慢慢谈,这总行了吧?” “不行!”赵构认真摇头,“太子郎君,你这么安排,还是在和稀泥,没有说清楚。” 宗望怒了,“好你个赵构,别忘了,这可是我大金兵临城下,你跟我耍英雄豪杰,难不成以为俺真的不敢杀你!” 赵构咬了咬牙,自己的命,诚然在对方手里,却又丝毫不能妥协,故此挺起胸膛,慨然道:“太子郎君,我既然出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我也不是充什么英雄好汉。我到了金军大营,就已经说了,用我换回何老将军的尸体,用郭药师换,他不配!” 宗望怒极反笑,“康王,按你的说法,俺可就要把你留在军营了?” 赵构笑道:“我也想多吃几天羊肉,开封可没有这么鲜嫩的羊肉。” “你!”宗望气得面色铁青,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脑袋嗡嗡的,宗望不想浪费口水了,他气哼哼道:“赵构,你别逼我!咱们把话说明白了,郭药师的头颅必须给我,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赵构脸上含笑,终于如释重负。 出使他国的例子不胜枚举,对使者最高的要求,就是四个字:不辱使命!如果表现好,能给国家挣回面子,那是要青史留名,就像蔺相如那种。 他并没有那么高的期许,只希望别丢人就好。 这几天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赵构岂能不喜! “太子郎君,这事情没有什么难的。你可以先把何灌老将军的尸身送回开封。然后你让人向大宋提出要求,以我换取郭药师的头颅,这样一来,自然就成了。” 宗望眨了眨眼睛,大宋以赵构换何灌,自己拿赵构换郭药师,这跟直接交换,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非要折腾赵构啊? “太子郎君,你去过集市没有?”赵构笑呵呵问道。 宗望冷哼,“你把俺大金真当成了野人?告诉你,在多年前,我可是去过辽国的市场的。他们百般欺凌我们女真人,结果我们女真铁骑就把辽国给灭了!提醒你一句,别跟我耍小聪明,不然你们大宋也亡国有日!” 赵构笑道:“太子郎君,我可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在市面上,你拿着两匹马卖了换成铜钱,然后又拿着铜钱,去买一匹丝绸,二斤茶叶,这跟直接以物易物,区别在哪里?” 宗望皱眉头,“哪里?我看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赵构笑容灿烂,“如果以物易物真的好,就不会有金银铜钱了。因为直接交换,双方都会以为吃亏了。但是换成钱,再去买心仪的货物,就省去了麻烦。大宋用一个王爷交换战死的英雄,是敬重猛士。太子郎君以一个亲王交换死去的降臣,是给常胜军,还有其他降臣一个安慰,这样一来,双方都有面子,太子郎君以为然否?” 宗望重重哼了一声,本来想占便宜,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隐隐有种吃亏的感脚,宗望满腔郁闷,只能感慨地晃着脑袋。 “康王殿下,你能把两国之间的事情,说成一场生意,也算是巧舌如簧。好,俺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吃亏,就按你说的办。” 宗望又不屑道:“俺随着太祖皇帝起兵,挥手之间,灭了大辽。原以为上国天子,非比寻常,是神仙下凡。可见识之后,不过如此。大宋官家,更是不堪,俺大军还没到,就把帝位让了出去,胆小如鼠,世间丑类!” 宗望瞧着赵构,盯着他鼓起的腮帮,青筋暴露的太阳穴,终于找回了面子。 “你的皇兄赵桓,还有你这位康王,倒是让俺眼前一亮,中原之地,还是有英雄的。” 赵构咬着牙齿,冷冷道:“太子郎君看着吧,中原英雄千千万万,他日必有卫霍一般的豪杰,犁廷扫穴,勒石而还!” 宗望大笑,“就算有卫霍一般的猛士,你们也不会使用,罢了,不跟你斗嘴,送客!” 说完这话,宗望冲着手下人一摆手,让他送赵构回去。 哪知道到了营门口,赵构居然席地而坐,不肯离开。 这时候完颜兀术正从里面出来,看到了赵构,暗暗哼了一声,没有办法,只得先让人将盛放何老将军尸首的棺材运出来。 到了营门口,赵构一下子站起,疾步过去。 站在棺材前面,先是深深一躬,而后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棺材盖,见果然是老将军的尸体,赵构双膝跪倒,目送老将军离去。 而后他才站起,掸了掸了身上的衣服,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张邦昌也从里面出来,他们聚在一起,才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离开了金营。 就在赵构动身的同时,城里也把郭药师的头颅装好,还撒了厚厚一层盐,让人送了出来。 康王赵构和张邦昌两个人,一路沉默,什么都没说,等到了开封城下,赵构才猛地抬头,痴痴问道:“张相公,今天是,是什么日子?” 张邦昌沉吟片刻,突然以手击额,遗憾道:“殿下,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啊!” 赵构听到这话,突然苦笑着摇头。 去年的元宵节,还是丰亨豫大,盛世气象……他记得赵佶在宫里设宴,后妃、皇子、公主,足足上百桌。 光是用的羊就耗费一百头之多,到处都是灯烛,到处都是火光,亮得好像跟白昼似的……无忧无虑,共享天伦。 那是何等气象啊? 只可惜,才一年的功夫,就什么都不剩了。 金兵入寇,山河破碎。 再也看不到纸醉金迷,再也没有了汴河灯光,金明池已经遭到了涂炭,哪里还能泛舟取乐? 过去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破碎了,消失不见了。 从此之后,只剩下杀戮流血,尔虞我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驱逐金人,又或者,那也是一个梦…… 赵构用力甩头,什么都不敢奢望,只能打马入城。 可就在他从城门进来,前行不足十丈,突然眼前一片豁然。 灯光成串,灿若星辰,一整条道路,直接通向皇城。 太宰李邦彦,太尉高俅,还有好几位大臣,都等在这里。 他们笑容可掬,满脸喜色。 “殿下大智大勇,安然回归,真是可喜可贺!” 赵构也被这个排场吓到了,“李相公,这,这是?” 李邦彦笑着道:“康王殿下,你可别误会,这不是为了迎接你,兴师动众。而是官家下的旨意,今天是元宵节,虽然不能和往年相比,但区区金人,还打不垮咱们大宋军民。” 高俅也笑道:“没错,官家的意思,金人越是凶悍,咱们就越是顽强,瞧见没有,家家户户,都有一盏明灯,咱们的日子照样,元宵节照过,气死金贼!” 赵构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不是迎接自己,怎么听着更高兴啊! 他情不自禁催动马匹,跑在了前面,放眼望去,真如高俅所说,家家户户,都有一盏灯笼。 赵构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说是和往年一样,但国破家亡,又哪来那么多奢华气象? 这些灯笼都是最寻常的样式,也不敢肆意浪费蜡烛,一切都是最简陋的,普通人家门前的灯笼比萤火强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样的一点点萤火之烛,把整个开封都装点成一片光明世界,放眼望去,心被光明填得满满的。 赵构举目四望,看到的都是光明,如果仔细听,似乎还有欢笑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没错! 开封还没有垮! 人们还在照常过节,还有笑语欢声。 人心不死,开封不死! 今年的这个元宵节,还真是不一般! “走,去给官家问好,求一碗元宵!” 赵构愁云尽去,什么都抛开了,只剩下暂时的欢笑。 用力鞭打战马,疯了似的朝着皇宫奔去。 其他诸位相公,包括张邦昌在内,都哈哈大笑,纵马崩腾。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像是没吃过似的…… 第49章 抄家 赵桓选在了福宁殿,迎接诸位宰执相公,当然也包括安然归来的康王赵构。 “官家,臣……不辱使命!” 说出后面四个字,赵构满心欢喜,得意劲儿抑制不住。 说到底,他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即便生在皇家,遭逢乱世,要比寻常人成熟太多。但是他这个年纪,还真未必想的清楚要什么,一次出使,安然归来,就让赵构热血沸腾,觉得自己或许能做更多。 简言之,他膨胀了。 赵桓脸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赵构挨着自己坐下。 等赵构坐下之后,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福宁殿和以往变了模样……原来宫中的金玉之物,各种名贵摆设,是一件也没有了。 就拿宫中用的蜡烛来说,也换成了指头粗细的,数量也削减到了二十根。 还有,宫里居然有了一丝烟火气,要知道赵佶当皇帝的时候,宫里烧得都是檀木炭,价钱跟同样重量的银子差不多。 再看看现在,换成了最普通的竹炭,元宵御宴,在每个人面前,只有一碗元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乐曲,歌舞,更是想都不要想。 坐在这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宋朝是真的落魄了。 刚刚高涨的心气,竟然熄灭了几分。 赵构微微低着头,不敢言语,其余的诸位宰执也察觉了不一样的味道,纷纷看向天子,等着赵桓说话。 “今天本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老将军何灌遗体归城,康王安然返回,又是元宵佳节,该好好庆祝才是。摆酒宴,唱大戏,君臣同乐,万民齐欢。”赵桓轻叹口气,“可惜啊,朕做不到,朕只能给大家伙一人准备一碗元宵,还要说些不那么顺耳的话,朕这个官家,着实有些惭愧。” 赵桓低下了头,神情黯淡,面带萧索。 几位相公互相看了看,作为追随赵桓最用心的狗腿子,李邦彦立刻站出来,未曾说话,眼睛还红了。 “官家这么说,就是小觑臣等了!这是什么时候?金人就在城外,国家丧乱,社稷动荡,两河百姓,生灵涂炭,水深火热。要是还想着享受,那就真的该死了!” 李邦彦侃侃而谈,赵桓却不是那么高兴,竟然冷笑着打断,“李邦彦,当年你就是靠着溜须太上皇,投其所好,才身居高位吧?” 李邦彦被惊得魂飞魄散,仓皇扑倒,泪水滚滚落下,和刚刚假意悲伤,全然不同。 “臣,臣深知以往逢迎君恶,罪在不赦。只是自从官家登基以来,虽然时日不多,但官家整顿朝纲,力主抗金,斩杀逆臣,赏罚公允,朝野官吏,军民百姓,无不叹服,高呼圣君明主。” 李邦彦拿着袖子,沾了沾眼泪,复又感叹道:“臣何其有幸,能追随陛下身边,尽忠职守,报国安民!臣不敢自夸,但是臣恳请陛下相信,臣如今一颗公心,远胜私念,纵然是刀斧加身,臣也是这话!” 赵桓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白时中身上,这位白相公比李邦彦还要顺滑,忙道:“臣昔日无能,不能匡扶社稷,还请官家治罪!” 赵桓又看了看高俅,这位高太尉更直接了。 “官家,臣出身卑贱,身无尺寸之功,窃据高位,臣,臣该死!” 三位重臣,争相认错,把曾经的丑事都认下了。这让其他人战战兢兢,不寒而栗。谁也不知道赵桓打算做什么。 时至今日,赵桓权力越发巩固,和刚刚继位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甚至直追赵大赵二。在场重臣,能清楚感觉到庞大如山的压力。 “朕没有问罪的意思,你们三位也不要害怕。”赵桓又道:“包括其余诸公,朕也没有问罪的意思。恰恰相反,朕跟你们说这些话,是把你们当成依靠,视作可以托付大事的股肱之臣。” 赵桓从座位上站起,先是到了李纲面前,赵桓咧嘴笑了笑,才道:“李相公,你原本只是太常寺少卿,无论军略治国,都非上乘,尤其脾气暴烈,手段刚强,嫉恶如仇,非是宰相之才!” 这几句评价,算是切中要害,李纲红着脸点头,“臣惶恐,还请官家责罚。” 赵桓摇头,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高俅,不客气道:“高太尉,无才无德,幸进小人!” 这八个字,如同八个嘴巴子,抽在高俅的老脸上,他匍匐地上,竟然连话都不敢说。 “还有李邦彦,你巧舌如簧,跟高俅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比他读书多,情势看得明白,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扒了你的皮,跟高俅一般不二。还正因为多了这一层皮,你比高俅更可恶!” 方才还沉浸在辩才无碍的喜悦中,一转眼就被无情撕下面皮,李邦彦汗流浃背,只能不停磕头。 “请官家治罪!” 赵桓一挥手,“治什么罪!听朕把话说完。” 赵桓又看向李纲,满脸笑容,“李相公,朕说了你的缺点,可朕必须用你,也只能用你,因为朕爱惜你的德行,国家丧乱之际,你挺身而出,力主抗金。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和寇莱公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了!” 把自己和寇准放在一起,还要胜过寇准,官家也太厚爱了。 “臣,臣惶恐,臣万万不敢承受!” “你受得地!”赵桓断然道:“朕当然希望满朝文武,皆是德才兼备,勇冠三军,忠比武侯。但是历朝历代,又有什么时候,能做到众正盈朝?或者说,即便真的众正盈朝,就能救得了大宋吗?” 赵桓摇头,“朕以为未必,或许还会更糟。都觉得自己是对的,瞧不起别人,或许还没开始做事,就自己先斗起来了。” 赵桓深深叹息,而后冲着众人和煦一笑,“你们几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是整个大宋朝堂历练出来的聪明人,都有过人之处,一技之长。” “以李相公来说,你身居相位,天下主战之士,无不向往,朕之用心,也就人人明了。而且你在阳武的事情上,以大局为重,秉持公心,这就更让朕欣慰,朕用李伯纪,朝廷得相矣!” 李纲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匍匐地上,“臣何德何能,受官家如此嘉许,臣敢不以死报恩!” 赵桓赞许点头,又对李邦彦道:“你油滑也好,恋权也罢。只要你能体察朕心,能把朕说的话,落实下去,就已经胜过太多朝臣了。” “还有高太尉,你知道朕为什么愿意用你吗?” 高俅摇头,“老臣不知,老臣恳请官家明示!” “很简单,你的身份!”赵桓朗声道:“朕知道很多人瞧不起高太尉,说他是小人,是佞臣!但是不要忘了,天下间如同高太尉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就拿军中的大将韩世忠来说,他有个外号,就叫泼韩五!还有,那个在宣泽门奋勇杀敌的牛英,也是泼皮出身。” 赵桓转向李纲道:“李相公,你是主战派的一面大旗,须知道高太尉也是下层的一面旗帜,或许他以前的经历不够光彩。可是只要他愿意实心用事,为了抗金大业出力,朕就要抬举他,就要让天下跟他一般的人瞧瞧,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能抗金,就是大英雄,朕就不吝赏赐!” “臣,拜谢官家抬举!” 高俅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泪水横流。 这几位朝廷重臣,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起落,从一无是处,到朝廷栋梁,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其余诸位虽然没有被点到名字,却也是思绪万千,纷纷猜测官家的用意, “张悫!” 赵桓又点名了。 龙图阁学士张悫慌忙躬身,“臣在!” 赵桓冷冷道:“你替刘豫辩护,蔑视武夫,搞党同伐异,朕很不满意。” “臣有罪!”张悫额头都是冷汗,吓得手足冰凉。 “不用请罪,朕说了,有的人朕用其德,自然有人要用其才。赵明诚一案已经初步问清楚了,朕要你去查抄这些败类的家产。朕不打算让他们过这个元宵,你能做到吗?” “能!”张悫咬着牙道:“臣这就去!” 张悫毅然转身,走出三步,突然又听到了赵桓的声音,“别急着走,把元宵吃了,皇帝不差饿兵!” 张悫连忙捧起自己面前的碗,三口两口,吃光了碗里的元宵,终于有了底气,一抹嘴巴,杀气腾腾道:“臣要让那些人好看!” 第50章 绝句 张悫走得决然,其实刘豫出现在阳武,就已经非常离谱了。就算他没有降金,按照丢城弃地办了,也是理所当然。 张悫之所以替他说话,一半出于私人情谊,往常习惯,另一半,却是没有适应大局变化,还拿过去的经验套当前的局面,岂有不倒霉的道理。 按理说,赵桓大可以取了他的脑袋,警醒百官。 但这位看起来很莽的官家,竟然没有那么做,还给了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管怎么说,都是皇恩浩荡,张悫除了玩命,还有什么选择? 望着张悫的背影,赵桓微微摇头,似有所思,随后自嘲笑道:“朕刚刚说了你们几位,其实朕何尝不知,囚禁太上皇于龙德宫,又重用武夫,败坏大宋规矩,对士人官吏严苛……”赵桓把目光落在赵构身上,无奈道:“甚至还逼着康王出城,以身犯险,朕这个兄长不合格啊!” “官家!” 赵构吓得慌忙跪倒,磕头作响,随后他抬起头,昂然道:“臣身为大宋宗室,国家危亡,社稷崩坏,臣,臣恨不能一腔热血,洒在阵前!官家让臣出城,换回何老将军的遗体,臣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又怎么会抱怨兄长?” 赵构动容道:“这几日臣在金人军中,所见所闻,触动颇深。完颜宗望固然有些军略,可他嗜食蜜糖,每日至少饮用半斤蜂蜜。完颜兀术暴虐好色,账内有不下十名美女伺候,而且日日更换。还有完颜阇母,喜欢吃生肉,还不洗澡……”赵构顿了顿,苦兮兮道:“诸位相公,这就是咱们的对手,就是这么一群粗鄙野蛮的家伙,陈兵京城之外,把咱们大宋压得喘不过气,几乎亡国!” “我,我想请问诸公,你们饱读诗书,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咱们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来自赵构的灵魂拷问,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哪怕不要脸如李邦彦,脸也红了,至于李纲,那就更咬牙切齿,怒火三千丈了。 其实直到现在,金国还不能算是一个国家。 从他们的权力结构,领兵模式,上下关系……最多就是部落状态,甚至还没达到春秋战国的程度。 可就是这么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野蛮部落,吊打了几千万人,富庶冠绝历代的大宋。 究竟是金人人均天兵天将,还是大宋是在太菜? 又或者二者兼有? 这个问题从赵构的嘴里问出,多少有那么一点滑稽。但考虑到这是仅仅只有二十岁,一腔热血还在的赵构,又顺理成章了。 或许正因为找不到答案,又或者知道了答案,却又无力改变,才会选择做“完颜构”吧! 毕竟能站着,谁又是天生带着软骨病呢? 这时候平章军国重事白时中缓缓开口了,“康王殿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朝自立国以来,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内外相制……不用说别的,光是我朝的官制,就登峰造极,超过前代无数。朝中官吏有十分聪明才智,能用在办事上面,尚且不足一分。能脱颖而出,身居高位,并非什么德才兼备的贤臣,只不过是精通明哲保身,阴谋算计的高手罢了。” 白时中深深叹息,无奈苦笑:“如此之臣,哪来本事匡扶社稷,救济黎民?遇到了外敌入寇,哪怕只是一群夷狄,也只有想着议和投降的份儿,又岂敢愤然一击?” 白相公石破天惊,这番话简直泄露了大宋最高机密,把在场文官的老脸都给揭了。 赵桓忍不住咳嗽道:“白相公,你过了!” 白时中摇头,“官家尚且觉得处置太上皇,是不孝之举。臣反躬自省,顿觉自己是小人丑类,无颜活在世上啊!” 赵桓冷哼道:“白相公,你不会又打算辞官回家吧?” “不!”白时中用力摇头,“官家,臣想通了,往事已矣!想挽回过去的错误,唯有同心同德,抗击金人,中兴大宋,扫清耻辱。到了那时候,纵然还有错处,也无关紧要了。千秋青史,才不会以大宋士人为耻!” 白时中转身,对着在场诸公,深情呼唤,“诸位以为然否?” 李邦彦第一个点头,“白相公,这么多年,今天你的这番话,让我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随后,吴敏、耿南仲、包括刚刚归来的张邦昌,都一起点头,深表赞同。 十分难得,大宋君臣上下,能够产生共识。 这件事看起来寻常,但却是过去一百六十年,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实现的壮举! 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更讽刺的是,此刻朝堂诸公,没一个是德才兼备的贤臣,甚至三分之二的人,还是被民间列为奸佞的小人。 不得不说,是一种十足的讽刺和黑幽默。 而身为这些“小人”老板的赵官家,居然也丝毫没有足够的觉悟,还十分满意,甚至有那么一点感动,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 “既然大家伙都明白了,朕也就不多话了。咱们君臣都不算是天才人物,朕没有贤君之德,你们也不是天纵英才。但是!只要咱们君臣能捏在一起,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连成一体,上下同心,就能干出青史留名的大事,远的不说,咱们至少保住了开封城。而且我们还筹谋发动反攻,把金人赶回去,你们说,是不是大胜利?” 貌似还真是! 至少此刻开封的军民,九成以上,都不相信金人能轻易打进来,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经过招募整顿之后,城中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数,另外还有两倍数量的民夫。 此外开封城防,还有内部的壕沟,都已经准备妥当。 说句豪横的话,现在的开封,就是个罩着壳子的大乌龟,不是一般难啃。 当然了,弱点还是十分明显,危机也没有解除,但至少来说,从皇帝赵桓往下,越来越多的人心定下来了。 “官家,臣等何其有幸,能追随官家左右。官家心胸气度,只怕连汉高祖都要自愧不如。”说话的人是张叔夜。 赵桓笑了,“今夜朕坦然相对,这个马屁朕收下了。张相公,你有什么主张,就赶快说出来吧,不要迟疑了。” 张叔夜咧嘴笑了,今天的氛围简直梦寐以求,说话毫无负担,迫不及待想要把肚子里的想法说出来。 “官家圣明,臣以为派张悫清查赵明诚等人,恰如其分。朝廷应该拿这些人的家产,充实军用,继续扩充三万御营兵马。” 他刚说完,吴敏就大声道:“张相公,赵明诚等人虽然家产不少,但也绝没有这么多吧?” 张叔夜笑道:“吴相公所言极是,我的意思是趁机剪除大宋的一颗毒瘤。” “什么?” “冗官!”张叔夜毫不客气道:“裁汰一切多余的文官,同时将现有俸禄折半,剩下的钱,都充作军用。” 张叔夜说完,李邦彦和白时中,两位宰相竟然一起点头。 “官家,臣以为可行!” 其余众人面对这个场面,竟然也纷纷赞同。 还有什么好说的,官家的福宁殿都这幅样子,宫里的花销一减再减,身为臣子,还能无动于衷吗? 赵桓长长出口气,“冗官是一定要裁撤,但不能乱了方寸,俸禄折半,但要限制品级,不能把下面办事的官吏给裁减了,他们活不下去,谁替咱们稳住天下啊?” 众人齐声答应,赵桓这才露出笑容,伸手指了指外面。 “走吧,出去瞧瞧。” 赵桓带头,群臣呼啦啦出来,这时候夜空如洗,明月高悬,突然,一簇漂亮的烟花,腾空而起,直冲天际! 刹那散开,化作漫天星辰,坠落天际。 烟花爆竹,在最近几十年,已经十分常见,每一个元宵佳节,都是从掌灯开始,一直持续到天明,万紫千红,东风花开,好一个热闹繁华的开封城! 在金人入寇之际,竟然有灯光,有烟火,人心振奋,简直难以形容。 李邦彦仰望着天空,脖子都酸了,突然道:“如此良辰,盛景当前,岂能无诗无词啊!” 众人瞬间将目光落在了赵桓身上。 李纲都忍不住了,起哄道:“官家,来一首吧!” 赵桓猝不及防,被闪了腰。 他是真的不行,难道要随便找一首充数? 可仓促之间,赵桓竟然找不出一首合适的。 这时候群臣仰望,翘首以盼,赵桓脑筋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朕最近听到两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赵桓深吸口气,老脸微红道:“朕勉为其难,续上两句吧!”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第51章 老种 靖康元年的正月十五,在漫天的烟花之中,顺利渡过,偌大的开封城,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个屁! 傻子才会觉得天下太平,且不说城外的金人,光是张悫这条恶犬,就已经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赵明诚,刘跂,这几个“聪明人”被拿下之后,就开始了严刑拷问。 天可怜见,赵三公子自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个罪,被关在大牢里,不能洗刷,不能安稳睡觉。 恶臭无比,也没个火炉,再加上不时爬过来啃脚趾头的老鼠……地狱也就如此而已。 他想吃的,想李师师家的时候,点了十八道菜,虽然只是鸡鱼肘子,一类寻常之物,却也比牢里的吃食好上一万倍,想想就流口水。 再看看牢里的东西,这哪是人吃的。 黑漆漆带着霉味的饼子,咬一口,比牙齿都硬。再看看那一碗菜汤,居然连一根菜叶都没有,根本就是刷锅水。 赵明诚连一口都吃不下去,他想找个地方趴着,只要一动不动,就不饿了。可这个该死的牢房,被子没有不说,就连稻草都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里面都是蟑螂一类的虫子。 他的象牙床,他的丝绵被! 还有那些金石收藏。 对了,还有自己的才女妻子。 易安居士啊,那可是成名多年的大才女。 天下贵人何其多,想摘这朵花的,如恒河沙数,结果还是自己得手了。曾经相当长的时间,赵明诚都觉得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 可渐渐的,他不这么看了,李清照的才华是没的说,但有一个问题,就是这女人克夫,或者说,是没那么旺夫。 自从成亲之后,他的仕途就越来越不顺,更是在山东蜗居了十多年。 虽然近几年又开始当官了,但是同时期的官吏,不少已经爬到了尚书侍郎一级,甚至有人宣麻拜相。 他倒好,还只是一个知府,想往上爬,居然碰上了牢狱之灾。 李清照克夫! 赵明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找人看看,不行就休了这个女人…… “赵明诚!” 有人低声呼唤, 赵明诚猛地抬头,发现一名上了年纪的官员,正在俯视着他。 连忙揉了揉眼睛,赵明诚认出来了,是张悫,张学士! 瞬间他就来了精神,“张龙图,张世叔,你是来救我是不是?小侄真的待不下去了,快让我出去吧!”说着赵明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 张悫歪嘴苦笑,这人蠢也要有个限度啊! “赵明诚,老夫是来问案……你替梁师成联络士林,阴谋议和,出卖大宋,还有谁是你的同谋?是否有太师蔡京,太保蔡攸,还有宦官李彦?” 什么? 赵明诚听到这话,简直傻了。 “世叔,别开玩笑啊,你是知道的,我爹和蔡京老贼不是一路人啊,要,要不是得罪了蔡京,小侄也不至于赋闲在家啊!我跟他是仇敌,怎么会替蔡家做事?” 张悫冷笑道:“你没有替蔡家做事,那你怎么和蔡家一样,都主张议和?” “议和?”赵明诚突然来了精神,甚至有些激动了。 “世叔,你瞧瞧,大宋朝都这样了,还怎么打?赶快跟金人议和,请求他们退走,不管是花钱,还是割地,都好商量。只要议和,咱们才能过安稳的日子。小侄无意为官,只要让我回家,安安稳稳,摆弄金石,安享太平,也就知足了……” 赵明诚一脸的痴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幸福岁月,他突然抬头,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发现张悫人已经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要问案吗? 你倒是问啊? 赵明诚扯着嗓子大叫,拼命拍打,结果只惊动了几只草堆里的老鼠,再也没有人搭理他,这位宰相之子,才女丈夫,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有比他更重要的人要处置。 立朝数十载,在八十高龄,还能再度为相的蔡京蔡太师,此刻却是像耗光一切的老犬,蜷缩在铺着豹皮垫子的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蔡家的儿孙,环绕在蔡京的身边,就连那个跟他爹闹翻的蔡攸,竟然也在其中,而且他还是唉声叹气,最为郁闷的那一个。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这几个畜生!谁不是咱们家的一条狗!当初为了往上爬,是如何巴结我的,还,还有老爹!”蔡攸瞥了眼蔡京,老头仿佛没有听见,只剩下胸膛微微起伏,活脱一个死人。 蔡攸咬了咬牙,恶狠狠道:“要真是一点人心都没有,非要撕破脸皮,好!老子跟他们折腾到底,大不了我把这些年的事情,全都掀出来,看看谁没脸!要死就一块死,老子活不成,谁也活不了……” 蔡攸还在往下说,突然发现老爹蔡京做起来了。 没错,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蔡京,竟然在他的这高论之下,坐了起来。 蔡攸的威力,简直堪比神医。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时,蔡京突然扯着嗓子,嘶声道:“杀!快把他杀了!” 幼子蔡修听到老爹的呐喊,大惊失色,慌忙过来,扶住了老爹,颤抖道:“爹,您老有什么吩咐?” 蔡京呼哧呼哧喘息,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蔡攸,从眼眸之中,喷出怒火,简直要把这个儿子给烧成灰! 奈何他到底是太老了,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无能狂怒。 “去,割了他的脑袋,不然咱们都会死的,你们也跑不掉,谁都跑不掉!” 蔡攸被骂得也急了,干什么啊?怎么老针对我啊? “爹,您可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在这个生死关头,还要相互扶持。您老为官的时间是不短,可孩儿也算掌过大权,朝中被我提拔的官吏也不少。我这里有一份名册,如果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公布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想杀我们蔡家,没有那么容易!” 蔡攸转向自己的兄弟和侄子,朗声道:“你们别怕,怕也没用,我这几天已经布置好了,谁想咱们死,他们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活!” 蔡攸侃侃而谈,兄弟和侄子们将信将疑,再看老蔡京,此刻已经气得翻白眼,蔡修拼命拍打后背,又是喂水,又是呼唤,才让老蔡京恢复过来。 他扭头对着蔡攸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胡说八道!要不是你撺掇太上皇南下,恶了官家,咱们家能被牵连吗?你本来都破家出门,不算蔡家人了,大不了我们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交给陛下谢罪,也好过全家跟着你一起完蛋!” 他这么一骂,其他几个兄弟也不客气了,一时之间,蔡攸成了众矢之的。 “好啊!你们都奔着我来了,老子不管了!” 他甩袖子就往外面走,蔡京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而后转头对着几个儿孙叹息道:“你们别听他的,事到如今,咱们都是砧板上的肉,越是折腾,死的就越惨。” 蔡京冷笑:“官家正月十五,在福宁殿宴请宰执,骂了几个人,又赞了几个人,还放出了张悫……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蔡修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苦兮兮道:“爹,孩儿蠢笨,哪里懂天子手段。” 蔡京看了看这个儿子,反而笑了。 “不懂也许是你的福气啊!”蔡京勉强昂起苍老的头颅,对着儿孙们道:“官家借着这段时间,已经收拢人心,李邦彦,白时中那几个人都改换门庭,成了天子心腹。蔡攸那个蠢材,还想着把以往的事情抖出来,真是蠢笨如牛,不可救药!” 这些儿孙虽然不算绝顶聪明,可也听懂了。 天子提前收拢人心,然后追查主和派,而蔡家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这个煊赫了几十年的家族,终于走到头了。 …… “官家,奴婢真是服气了,论起攀扯陷害,奴婢真是自愧弗如。能把赵明诚办成蔡京的同党,张悫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朱拱之不停摇头感叹。 赵桓可没在乎这些,他只是淡淡道:“蔡家能有多少钱?” “蔡家?那可太多了,只怕上千万两都不止啊!” 赵桓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种老将军到了洛阳吧?” 朱拱之点头,“是,算日子应该前天就到了。” 赵桓感叹道:“想用西军这帮大爷,没钱可不行啊!蔡京,李彦,梁师成,朱勔,该办的一个也别放过。” 第52章 将门 “朱大官,你坐过来。” 赵桓拉着朱拱之坐在身边,又捧起一个碗,里面装了几颗元宵。朱拱之捧着碗,哭笑不得,又十足委屈,赵桓请了群臣一次,结果元宵做多了一些,连着好几顿了,光吃元宵,弄得他都有点反酸水。 “官家,要奴婢说,您真的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不说别的,这几个人的家抄了,老种相公的勤王之师到了,开封的难也就解了。固然离着击退金贼,收复山河,还有不少功夫。但是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委屈了官家啊!” 赵桓认真点头,“真是好话,听着也舒心,可你还不知道。” “官家有什么要指点的?” 赵桓摇头,“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有点怕。” “怕?”朱拱之面色苍白,忧心道:“官家,您这么说,奴婢就更战战兢兢,连元宵都吃不下去了。” 赵桓失笑,“朱大官,你说朕这个皇帝,名为天下之主,可朕手里有多少权力,又能说了算多少事情?” 朱拱之真的吓到了,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又有人要架空天子?自己的皇城司没有察觉? 莫非要问罪不成? 这碗元宵不会是断头饭吧? 朱拱之老脸都绿了,赵桓看出来,连忙摆手,“你别瞎想了,没有别的意思。朕就是感叹,其实皇帝权柄,到了太上皇那里,就不剩什么了。加上他又是个没胆子的,朕过去三言两语,就拿回了主动,让朝臣服从朕的指挥调度。” “说穿了,大宋的皇权,就是一个破屋子,不堪一击……同样的道理,皇帝如此,下面的宰执相公,领兵大将,他们又有多大的权柄?就像肩负厚望的种老将军,他真能摆平手下诸将吗?西军上下,能都听他的调度吗?还有,如果朕没记错,今年种老将军也七十五了,常年征战,他的身体能承受得起吗?” 朱拱之到底也不是傻瓜,他明白了赵桓的意思。 大宋的弱,是从上到下的。 皇帝不行,自然就文恬武嬉,地方官吏贪墨无度,军中糜烂不堪。 就算号称精锐的西军,也不过是因为常年跟西夏作战,还保留了一丝野蛮罢了。可西夏这些年,同样堕落得厉害,西军究竟还有几分战斗力,就真的不好说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哪怕是种家军的核心精锐,如果不给赏赐,在放了一轮弓弩之后,可是会掉头就跑的。 纲纪荡然,可不只是朝堂这么简单。 “官家怕是担心老种相公,没法约束部下吧?”朱拱之终于缓缓道。 赵桓颔首,“把江山社稷,寄托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这本身就很荒唐。而这个老人手上的资源还不是那么充裕,这就更荒唐了。” 朱拱之眉头挑了挑,“官家,奴婢明白了,您是想给老将军送去一些支持?” 赵桓点头,“官职权力我都给了,可皇帝不差饿兵,粮饷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勤王,还要耗费种家的家产吧?” 朱拱之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官家,您知道交子不?” 赵桓哂笑道:“朱大官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交子不是早就废除了吗?” 朱拱之嘿嘿道:“交子虽然废除了,可是还设置了钱引啊!” 赵桓是真的气笑了,“钱引和交子有什么区别?” 朱拱之绷着脸,沉声道:“交子是按照贯计算的,钱引用缗!” 赵桓直接翻白眼了,法币变金圆券,能有多大差别?现在一缗钱引,也就一百文钱不到。如果拿这个给老种充当军饷,万一西军大爷们闹起来,没准勤王不成,直接杀进京城,砍了狗皇帝,夺了鸟位呢! 这老太监就出不来好主意! “官家,您先别急,奴婢是这么想的,不管是钱引还是交子,都不能充当军饷,不然西军一定大乱。但是呢,这东西也不是没用,有好些人还垂涎三尺呢!如果官家放心,就让奴婢去办,让几个商人买扑钱引的发行之权。但是呢,要让他们先给种老将军筹措一批军饷,要真金白银。” 赵桓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即便能行,日后也要超发钱引,把花的钱十倍赚回来!” 朱拱之憨厚笑道:“皇爷圣明,可奴婢觉得,这就是个权宜之计。先把这一关冲过去。至于商人超发钱引,弄出来祸事……到时候不妨砍几颗脑袋,咱大宋不杀士人,不能随意杀武夫,难不成连商人还不能杀吗?” 老太监说得轻松,而赵桓的心一阵紧缩,半晌之后,缓缓纾解,竟不愿多说,只是低头猛吃冰凉的元宵。 …… 西京洛阳,长久以来,都是大宋的第二都城。 新旧党争最激烈的时候,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这些鼎鼎大名的老臣,齐集洛阳,组成耆英社,一起抗衡王安石,大宋祸乱,这群人难辞其咎。 可是不论什么风云人物,都扛不住岁月侵袭,当年新党之中的小字辈,蔡京蔡太师都八十了,耆英社诸公,早就成了一堆白骨,等着盗墓小哥光顾。 洛阳也渐渐失去了当年的热闹,只不过这一次洛阳又因为一个老人,沸腾起来。 种师道! 可以说是大宋硕果仅存的名将,老爷子今年虚岁七十六,须发皆白,好在精气神十足,腰背笔直,声若洪钟,虎虽老,威尚存! 老将统御勤王之师,到了洛阳。 数百官吏士绅,一起跪倒,迎接种师道。 “老相公,大宋江山就看您了!” “挽救社稷,驱逐金贼,还天下太平啊!” “老将虎威,此战必胜!” …… 一片赞许声中,几位上了年纪的士绅代表,到了种师道面前,双膝跪倒,奉上厚礼。 五万缗钱,三千石军粮,一千只肥羊,另外还有丝绸布匹,充作军用。 种师道接过礼单,只是粗略浏览,便哈哈大笑。 “洛阳父老厚爱,老朽心领了,请大家放心,老朽这次奉旨勤王,必定痛击金贼,不胜不归!” 种师道说完之后,又引来了一阵集体膜拜。 就这样,在百姓注视之下,勤王之师在洛阳之外,暂时驻扎。 士兵们杀羊煮肉,大吃大喝,好不快活。 可在这一片欢乐之中,也有不和谐的因素,一个比老种年轻得多的将军,名叫姚平仲,满脸鄙夷,“什么犒赏三军,分明是怕我们进城!堂堂勤王之师,被人像贼一样防着,真不知道我们进京还有什么意思!” “伯父,依照小侄的意思,咱们先屯扎洛阳,等待后续兵马汇合,然后再一起进京,也不迟啊?” 种师道笑容不减,却又叹道:“姚贤侄,你说的不错,可金人大军围城,朝廷危如累卵,身为臣子,理当奋不顾身,及早救援。还有,咱们统御大军前来,金人并不知道虚实,假如我们裹足不前,反而让金人看出了虚实,你说呢?” 姚平仲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您老人家说了,小侄还有什么话讲,全都听您的,我这就去安排。” 姚平仲走了,种师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愁云。 老将军奉命勤王,只不过前面由于燕山府兵败,种师道已经处于隐退状态,身边无兵可用,他紧急勤王,带领的人马是姚平仲的七千骑兵。 所以说种师道名义上是统帅,可实际的兵权掌握在姚平仲的手里。 在刘法、刘仲武等人去世之后,西军当中,首推种家,其次就是姚家。种家不论势力还是威望,都远在姚家之上,可问题是种家兄弟全都年迈。 苍老的狮王,不过曾经多辉煌,到了年老的时候,就会面临新的雄狮挑战! 本应同心同德的勤王行动,竟然一开始,就是两大将门的斗法,这大宋的内斗传统,还真是阴魂不散。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从军营中竟然传出缺少草料的消息,一百多名士兵围殴洛阳官吏,打伤了十多人。 闹饷! 军中最恶心的情况出现了,种师道不敢怠慢,急忙到了军营。 姚平仲早就来了,他满脸懊恼,气得破口大骂,“伯父,这帮畜生简直不知道轻重缓急,一个个都掉钱眼里了,我把他们都拿下了,就等着伯父发落。” 种师道微微一笑,“贤侄,别生气,将士们日子过得苦,老夫也知道。你瞧瞧,我这就给大家伙送钱来了!” 种师道拍了拍自己的腰包,然后大摇大摆,在姚平仲吃惊的目光中,旁若无人,进入了军营…… 第53章 百万西军救官家 种师道迈着虎步,到了军营之中,没走多远,地上散乱的车辆军械,就让老头一皱眉。 几十年前的西军,以严谨勇敢著称。 这些西北的汉子,一手持刀,一手锄头,提着脑袋战斗,拿一条命去拼。从西夏人手里硬生生抢夺土地,修建堡垒,耕种、战斗、繁衍生息,屈指算起来,已经经过了四五代人。 虽然依旧比其他宋军凶悍得多,但士兵娇狂,军纪荡然,已经非常严重。 勤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闹饷,也真是狗胆包天。 种师道进了军营,直接下令,让所有人集结起来,此刻姚平仲也早就跟过来了。论辈分,种师道是他的长辈,论官职,老种是御营司副使,是官家任命的勤王重臣,能自行募兵征粮,俨然一个“二皇上”。 从哪个角度看,老种都压了他一头。 可唯独一样,这些兵是他的亲信,你种老相公说话还不管用。 姚平仲也不完全是傻子,该给的面子,他是会给的,但是也别想拿我当好欺负的。 “世伯,小侄已经抓了闹事的五百多人,只要您老一声令下,立刻就把他们都砍了,让这帮畜生知道军法的厉害!” 姚平仲杀气腾腾,种师道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心里好笑……你个小崽子还敢跟我玩手段?你爹都不行呢! 一共七千多人,你一张口就杀五百,怎么不让老夫直接解散兵马算了! 种师道笑道:“贤侄,法理无外人情,老夫要跟弟兄们说两句心里话,你总不会不让吧?” 姚平仲吸口气,他当然不想种师道直接跟士兵沟通,但却也没有办法。 “世伯,正需要您老教训他们呢!” 种师道微微摇头,他大步走到了中间的高台上,俯视了黑压压的一圈人。 “弟兄们,将士们,你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听说过老夫,我叫种师道,今年七十有六,一条腿踏进棺材,是个糟老头子,前几年的时候,攻打燕山府,打了败仗,屁滚尿流回来了,连官职都丢了,我本以为会隐居乡下,终老一生,再也不会出来领兵丢人了。” “可万万没有料到,才几年的功夫,我又要披挂上阵,跟着你们一起杀敌,大家伙说说,老朽还配领兵吗?” 种师道姿态如此之低,没有问罪,反而自省起来。 哪怕不是老种的嫡系部下,可也听过老种威名,甚至跟随老种打过仗,在场大多数的将士,都是同情种师道的。 姚平仲站出来,愤然道:“世伯,燕山府之败,全都坏在了童贯身上!那个老阉狗哪里懂用兵,您老的谏言他又不听,仓促迎战,不丢盔弃甲才怪!” 种师道含笑,“多谢贤侄夸奖,老夫愧不敢当。不过你提到了童贯,倒是想问问大家伙,童贯何在?” 姚平仲咧嘴道:“这个……早就从京城传出了消息,已经被官家斩首了。” “嗯!”种师道颔首,“贤侄,你以为官家这一手如何?” 姚平仲深吸口气,咧嘴笑道:“杀伐果断,霹雷天惊!” 种师道抚掌大笑,用力道:“说得好!官家是去年腊月二十三继位的,转过年,就斩杀童贯,整顿朝纲,戍守开封,明君气象,非比寻常啊!” 种师道激动地从土台下来,走到了士兵中间,凝视着一张张面孔,慨然长叹。 “老夫比你们大家伙都多活了几十年,自从仁宗皇帝以来,我大宋天子一向修文德以来远人。中间纵然有沙场建功的机会,也因为朝中倾轧,反反复复,寒了不少勇士之心。大家伙从军当兵,想的也不是什么封妻荫子,报国留名。很多人就是为了一口饭吃,天子不差饿兵,想要让我打仗卖命,先拿出钱来。” 种师道多少年的老行伍,剖析人心,一针见血。 许多士兵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可也有人不服气,我就是这么想的,有错吗? “弟兄们,老夫都这把年纪,不会骗你们了。眼下是我大宋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要命关头。官家又是大开大合,有为之君。对武人来说,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时候。倘若老夫能年轻二十岁,必然想着战场杀敌,拼一个封妻荫子!” “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能进京勤王,击退金人,立刻就会得到天子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不可限量。弟兄们应该想得清楚,这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也不可能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天下没有必胜的仗,这个关头闹饷,着实不应该!” 以老种的身份,姿态这么低,很多人已经在心里认可了。 姚平仲看得明白,他也不能拦着了,只能再想办法吧! “世伯,您老人家说得对,咱们现在就点兵出征,跟金贼拼了!” “好汉子!”种师道立刻大赞,“不愧是将门虎子,有胆气!只不过金人有好几万,咱们仓促进军,怕不是金人对手,勤王不成,反害了弟兄们性命,老夫于心不忍。” 种师道把话拉回来了,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高高举起。 “弟兄们,这是洛阳最大柜房开的银票,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换多少银子,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让柜房把钱送来。” 说完,种师道竟然直接席地而坐,眯起眼睛等着。 这帮人可都傻了,尤其是姚平仲,画大饼,封妻荫子,这一套他不陌生,甚至也不在乎,毕竟好话谁都会说,等冷静下来,大家伙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可真金白银拿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问题是这几张纸,能管用吗? 不到一刻钟之后,营门外竟然出现了车马声,转眼之间,就有五辆马车赶来。为首是个青衣小帽的商人,他到了老种面前,老老实实跪倒。 “奉官家旨意,第一批五万两军饷悉数送到,请种老相公查验!” 种师道哈哈大笑,“官家果然守信,老夫先拜谢天恩!” 种师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对着所有将士道:“我老了,眼睛也花了,你们挨个过来领钱,一人十两,谁也别拿少了。” 听到这话,没人不心动。 这可是钱啊,还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心动。 可他们也清楚,自己都是姚家的兵,越过主将,去拿别人的钱,那可是不对的。大家伙都眼巴眼望,瞧着姚平仲。 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姚平仲虽然一肚子气,却也知道没法拒绝。 他能不让这帮孙子发财吗? 要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信不信到了战场上,没准就来一支冷箭,然后就光荣殉国了。西军的这帮孙子,没有什么不敢干的。 姚平仲在心里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 按捺不住的众人嗷嗷怪叫,扑了上来。 大家伙吵吵嚷嚷,就像是过年。 每人十两,一分一毫都不少。 从上午一直到了黄昏,总算发完了,每个人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好话再多,也不如银子管用! “世伯,您老人家真是厉害,够小侄学一辈子了,咱们明天就出征?”姚平仲强作欢颜。 种师道摇头,“不忙,还有一件事。” 姚平仲从种师道的眼角看出了一丝杀机,感觉到不妙,“世伯,还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那些闹饷造反的乱臣贼子,贤侄,你不会包庇他们吧?”种师道笑吟吟的。 在这一刻,种师道自信满满,气势骇人。那个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种相公活过来了,而相比之下,姚平仲不值一提。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一年的军饷。 跟着老种相公难道不香吗? 姚平仲清醒了,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还能怎么办? 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掌握了大局之后,种师道果断审问,从数百人之中,甄别出十五个闹饷主谋,悉数砍头。 “人死不结仇,给他们每人家里五十两银子,这钱算老夫的。”种师道又道:“身为统帅,御下不严,老夫自领二十军棍。姚贤侄,你也领十军棍吧!” 怎么,还要打棍子? 种师道不惯着姚平仲,他直接在所有士兵面前,露出了脊背…… 军棍这个东西,属于薛定谔的,不在数量多少,只看想打到什么效果……二十军棍之后,种师道后背染血,但老头脊背笔直,目光炯炯,简直更精神了。 “传我的命令,多打旗号,制造声势,告诉沿途州城百姓。咱们西军进京勤王!” “百万西军,要跟金贼决一死战!” 第54章 名将云集 完颜宗望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以综合素质来看,他甚至堪称金国第一人,什么粘罕、娄室,都要比这家伙差着一截。 面对两次试探攻城失败之后,宗望没有继续硬碰,而是不断散开兵马,切断商路,攻击运河。 五丈河,汴河,这两条最重要的漕运水道,成了金人的后花园,他们不管光顾,肆意抢掠,损失固然是相当惊人。 但更惊人的是对城中军心士气的影响。 百万民众,云集一城,每日需要消耗的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从正月初十之后,开封便没有了外来青菜,全都靠着菜窖的存货维系。蔬菜的价格迅速飞涨,一根萝卜能卖到夸张的一两银子。 哪怕是朝中重臣,餐桌上也没了青菜。 开封的窘迫,可见一斑。 另外更要命的是这么大的城池,每天都有人死去,以往全都要运到城外掩埋,可现在城门紧闭,根本出不去。 而且棺材铺的棺材都卖光了,也没有补货,普通人只能含泪用竹席卷起尸体,在指定的空地,临时掩埋,等金人退了,再去城外安葬。 还有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的粪土垃圾,就让人头疼。 过去多是装在船上,从汴河运出去,给乡下百姓肥田。 现在好了,只能堆在城里。 所幸温度还没有上来,不然整个开封就要变成特大垃圾堆了。一旦蚊虫滋长,臭气漫天,只怕瘟疫就会出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赵桓身上的压力,与日俱增。习惯了安逸富足的开封百姓,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 尤其是上层贵人,谁不盼着战争赶快结束,一切都过去,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 “你就不能跟官家说说,别硬撑着,先让金人后退,外面的蔬菜布匹先运进来。为娘过年都没做两件新衣服,你瞧瞧,我现在穿的跟宫女似的,丢死人了!” 抱怨的人正是赵佶的妃子,赵构的老娘韦氏。 幸亏了赵桓“德政”,她不用和其他妃子一样,挤在龙德宫受罪,而且儿子出使金人大营,算是挣到了面子,在所有宗室王爷当中,赵构的处境都是最好的。 “母妃,我想起来了,宗正寺那边还有事情,我……” “别打岔!”韦氏不悦道:“议和不议和的,我管不着,可你茂德妹妹总不能不管吧?她嫁给了蔡家,现在张悫就把蔡家人都给抓了。他抓也就抓了,怎么连驸马都不放过!你茂德妹妹整日以泪洗面,她年纪轻轻的,可怎么活啊!” 韦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赵构的脸色越发难看……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匆匆退出,跑到了花园,大口喘气。赵构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什么似的。 从金营回来,见满城灯火,在福宁殿,跟群臣一起吃元宵,过佳节,听着皇兄续两句诗……赵构的心绪飞扬,血液激荡。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何等气魄! 宁可如项王一般,战死乌江,也绝不苟活! 拼了! 和开封共存亡! 赵构简直五体投地,恨不得跪在赵桓面前,高呼万岁……可是等他回到府邸,吃穿用度,什么都被削减。 母妃在耳边不停念叨,自己的妹妹茂德帝姬被圈禁起来。 繁花美丽的开封城,变得到处脏水横流,臭气刺鼻……原来当英雄是有代价的! 现在看起来,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会不会到了某个时辰,干脆就认命了,跟金人议和,付出一点代价,然后重新过太平日子,貌似也不是不可接受。 让一个人站起来很难,可想要躺下,就是一念之间啊! “大喜,大喜啊!” 突然有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到了赵构面前,用力咽了口吐沫,“殿下,老种相公发兵了!” “啊?” 赵构一惊,忙问道:“可是真的?” “没错!”下人兴奋道:“老种相公发布告示,百万西军从洛阳而来,不日就会到达开封……总算是有救了,开封有救了!” 下人眉开眼笑,在地上转圈。 种师道大名,简直无人不知,西军又是大宋最能打的一支兵马,百万大军勤王,小小金贼,算得了什么! 赵构迟疑片刻,突然往外面跑,等他到了府门外,欢呼声此起彼伏。 瞬间,有泪水从赵构的眼圈流出。 他哭了!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身在金营,刀斧加身,随时有性命之忧,他没有哭,但是在这一刻,他哭了。 种老将军来了,大宋有救了,用不着议和,很快就有菜吃,有新衣服穿,城市也会变得干净,母妃的抱怨也会消失……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赵构甩了甩头,他并不清楚。但勤王大军能来,就比不来要好得多。 只要撑下去,总归会更好的。 种师道的出现,给了开封军民,无限遐想! 那可是百万西军啊! 事实真是如此吗? 种师道兵出洛阳,到了汜水,刚刚停下来,就有人来报。 “老相公,真定府都统制王渊领兵三千,前来汇合。” 种师道寿眉挑了挑,朗声笑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将领急匆匆前来,抢步跪在了种师道面前。 “末将王渊拜见老相公!” 种师道看了看王渊,淡淡道:“你领兵驻守镇定,情形如何?” 王渊脸色微变,显得很不自然。 “怎么?不敢说?” “不,不是。”王渊跪爬了半步,“老相公,末将在河北的时候,遭逢金兵,数万大军,损失略尽。末将好容易收拢了三千人,本想袭扰金人后路,但是听说老相公勤王而来,故此赶来。” 种师道微微哼了一声,本以为来了一只狼,谁知竟然是丧家之犬。 不过用人之际,也没有办法了。 “王渊,老夫这就派人清点你的兵马,分发军饷,你随着老夫一起向前。” 王渊不敢反对,只能诺诺答应。 种师道收了王渊的兵马,略微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还没走出十里,又一支兵马赶来,来的人不多,但是极为精悍,不到两千人,愣是有三千多匹战马! 为首之人,竟然也是一位老将。 名叫杨惟忠! 他五十以上的年纪,精气神充足,纵马驰骋,奔腾如龙。 “老相公,末将来了!” 种师道大惊,“你,你怎么领兵来了?” 杨惟忠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笑嘻嘻道:“老相公,幸亏官家圣明,我不是在几年前上书,反对联合金人攻击燕云吗!” 种师道叹道:“你啊,就是管不住嘴巴,别人也不是不清楚,可你非要说出来,丢官罢职,军中去了一员虎将啊!” 杨惟忠老脸发红,无奈道:“俺就是这么个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话。可也别说,我这是因祸得福。官家在面对金人使者吴孝民的时候,就对百官承认,联合金人,攻伐契丹,是失了算计。这不,我当初说的那些话又被找出来,官家给我官复原职,还准许我募兵抗金。” 杨惟忠一回头,指着自己的部下,兴奋道:“老相公,你瞧瞧,这都是俺亲自挑选出来的蕃骑,个顶个都是好汉子,敢跟金人拼命!” 原来杨惟忠本名康炯,是归降的蕃人,在宋军当中多年,战功无数,绝对是靠得住的猛将。 总算有猛虎相助。 种师道的心情好了许多,跟杨惟忠聊了一下,立刻让他的蕃骑充当全军先锋。 再往前走,这一次来的人竟然是个文官。 “下官信德知府粱扬祖,拜见老相公!” 面对文臣,种师道表示了尊重。 “梁知府,你带了多少人马?战力如何?” 粱扬祖忙道:“好让老相公得知,下官一共带了一万多人,其中有原来信德的兵马,还有一些各地溃军,都被下官收拢起来。另外从河东等地也来了一些猛士。” 说着,粱扬祖带着一群人,给种师道引荐。 张俊、苗傅、刘正彦、田师中,四个年纪不算大的武人,一起给老相公施礼。 种师道眉头微皱,“你们是河东的兵马,怎么也过来了?” 为首的张俊忙道:“好教老相公得知,太原战事吃紧,朝廷降旨,要求我们向城中输送粮饷,结果半路遇到了金人。卑职们拼死命突围而出,两千多人,只余下五百不到,其余悉数命丧金人之手!” 种师道深深吸口气,咬着牙道:“金人凶悍,败了没什么,只要没有丧了锐气,咱们就能赢!” 张俊等人欣然追随,种师道继续向前开拔,居然又有从京西来的兵马,统制官马忠率领五千人,急行军汇合种师道。 等兵马到了阳桥镇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三万,而这时候,又有一支兵马赶来,旗号上有一个硕大的岳字! 第55章 战机 岳飞面见老种,对这位俨然大宋第一名将,岳飞充满了敬意。 “老相公勤王之师所至,金人望风披靡,围攻阳武的兵马已经东撤。”岳飞躬身说道。 老种面带喜色,“阳武的军粮,安然无恙?” “好让老相公得知,阳武有存粮八十万石,此外原武,还有汴河、黄河沿岸,总计存粮过一百五十万石,悉数安然!” “老天保佑!” 种师道迫不及待,拍额大喜。 “岳统制,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岳飞谦卑道:“末将不敢居功,多日以来,末将翘首以盼,等着勤王之师到来。如今兵马粮草齐备,正是进军开封,驱逐金人,大破敌兵的最好时机……”岳飞仰望着种师道,竟有中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意思。 只要老相公下令,他立刻充当前锋,进京救驾。 当初拒绝了刘浩,选择保护阳武的军粮,不是漠视开封。恰恰相反,只有保住了粮食,时机成熟,才能真正击退金人,一战成功。 岳飞怀着一盆火前来,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种师道竟然没有接茬儿,而是顿了顿,淡淡道:“岳统制,你现在就运送十万石军粮过来,供应军需。” 岳飞眉头微动,反问道:“老相公,莫不如大军开拔之后,通过汴水,向京城运粮,岂不方便?” 种师道似有不悦,干巴巴道:“岳统制,你理会错了,老夫的意思是你把军粮送到阳桥镇,老夫在这里暂时扎营,等候其他兵马。” 岳飞又是一阵惊讶,“老相公,还要等什么?” 此话一出,种师道的脸色骤变,怒火蹿起,可很快又消失了,他最终叹息道:“是等老夫的弟弟种师中,另外还有姚古。等这两路大军到来,才好兵发开封,解围京城!” 岳飞被种师道的话惊呆了。 还要等两路人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开封眼前的局势,还能拖延下去吗? 金人困城半个月,已经十分困窘,再拖延下去,只怕开封百姓会顶不住啊! “老相公,军情如火,纵然现在兵力不足,也可以先行抵近开封,驱逐金兵。然后就可以将阳武的粮食,顺着汴河,运进京城,暂时解一下燃眉之急。纵然金人势大,京城周围,也有几万兵马。老相公携着大势而来,如今却裹足不前,岂不是让京城文武百姓失望……” “够了!” 突然老种一拍桌案,打断了岳飞的话,他怒目而视,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岳统制,你只管按照老夫的军令做事,你可以下去了!” 岳飞踉跄着出了军营,怒火再三涌起,又不得不压下去。他想不明白,顶着大宋第一名将头衔,又坐拥几万兵马,还是最精锐的西军。 为什么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保住了粮食,等来了勤王之师,就可以轻易驱逐金人。年轻气盛的岳飞,并没有把金人真正放在眼里。 而且受限于地位,他也不太懂西军的情况……总而言之,他怀着一腔热情前来,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年轻的岳飞,还需要时间,去认识这个操蛋的世界,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可是弹劾过李纲的,而且还把李相公当成了主和派,好吧,岳飞也有中二的黑历史……不过这一次岳飞并没有那么鲁莽,而是去找了李若水。 “种老相公到底不复当年之勇啊!”李若水惋惜道:“岳统领,你立刻整顿阳武的兵马,做好战斗准备。我给官家递札子,弹劾种师道!” 岳飞答应,李若水转身就去写札子,用火漆封好,转身就安排人送去了京城。 …… “官家,奴婢接到了皇城司密报,说是岳飞走后,军营之中,姚平仲颇为不屑,说什么区区偏校,也敢颐指气使,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朱拱之知道官家对岳飞另眼相看,伏着身体低声道:“官家,这个姚平仲也太大胆了,奴婢看,要不要罢了他的官职?” 赵桓终于抬起头,给朱拱之一个大大的白眼。 “罢免了他,要不要连他爹姚古也一起罢了?” 一句话,怼得朱拱之哑口无言。 赵桓满肚子郁闷,忍不住站起踱步。 西军的情况,只怕比朝堂还要复杂几倍。 种家、姚家,全都是几代将门,盘根错节,彼此争权夺利,暗斗不休。种师道能勉强约束,已经算是难得,可要做到如臂指使,那是想也别想。 在这种情况下,能指望着手下兵马奋力死战,以弱胜强,击溃金人吗? 显然是行不通的。 种师道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候种师中和姚古的大军,然后以数倍之兵,让金人知难而退,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赵桓能理解种师道的选择,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这支兵马裹足不前,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真是让他不免失望,甚至是失望透顶。 “去把李相公,高太尉他们请来……对了,再把韩世忠和刘锜叫来。” 不多时,李纲和高俅赶来。赵桓把李若水的札子扔给了他们。皇城司的密报,那是只属于皇帝的东西,要讨论军国大事,还要走正轨路径,不然岂不是坏了规矩! 李纲看了看李若水的札子,立刻焦急道:“官家,如今开封军民听闻勤王之师到来,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昂。若是种师道裹足不前,拖延日久,臣唯恐生变。应该立刻给他降旨,催促出战!” 赵桓没说话,而是看了眼高俅。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连日盯着粮草辎重。现在城中米价已经是年前的三倍。所幸抄了蔡京等人的家,得到了一些粮食,百姓不至于饿肚子。可最多也就十天半月,没有粮食运进来,势必会出乱子。种师道的确辜负万民之望!” 一文一武,两位宰执都对种师道表示了不满,而就在这时候,刘锜也来了,作为最熟悉西军的人,他看到这个结果,也不免脸上发烧,还真是该羞愧啊! “官家,臣以为此事没法全都归罪种老相公。他领兵前来,自然知道责任重大。可是也因为如此,种老相公才不敢贸然进兵,以他现在的兵力,跟金人大战,输多胜少,如果败了,反而动摇军心士气。” 李纲冷哼道:“阳武的军粮,官家给的军饷,还有朝廷授权……种师道身为御营司副使,大权集于一身,却还是不敢有所作为?他的难谁都知道,可光是他难吗?开封不难?官家不难?朝廷不难?西军乃是朝廷精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畏首畏尾,真让人不齿!” 李纲大骂,丝毫不留情面。 刘锜也没胆子给种师道辩护,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个要命的事情,西军将门互相倾轧,种师道摆不平姚家,生怕出战之后,被自己人扯后腿。毕竟内部的敌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这就是当世名将的程度! 该悲哀吗? 或许吧,毕竟大宋就是这样了,指望着迅速脱胎换骨,武德爆棚,那才是异想天开。 不过勤王之师到了,就比不到强。 继续在开封死守,等待更多勤王兵马,逼得金人不得不后退,哪怕开封百姓饿死,也无所谓。 毕竟大宋就是这副德行了,还有什么期待? 赵桓满心的愤怒,却也敌不过残酷的现实。 他不再踱步,而是回到了座位上,头颅低垂,到底要怎么办?可以依靠谁? “官家!” 韩世忠风尘仆仆,突然来了。 这家伙一见面就兴冲冲道:“臣耽搁了时间,还请官家恕罪。不过臣看到了战机!” 赵桓吃惊,什么战机? “官家,是这样的,有两万金兵向西去了,领兵的是完颜阇母!看样子是奔着种老相公的方向。” 君臣几个迟疑片刻,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种师道不敢出战,偏偏金人就要去找他的麻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金人分兵,在开封城外,还有三万不到的金兵,外加上一些常胜军,貌似实力依旧惊人,但却不是那么令人绝望。 能打一仗吗? 赵桓满怀期待看向了韩世忠。 而这位泼韩五用更热烈的目光回应赵官家。 “打!别的地方或许不行,但是重夺牟驼岗,臣有七成把握!”韩世忠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 第56章 主动 开封的局势丝毫没有西军的迫近而改变,相反,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气氛。赵桓隐隐有所察觉,却还是想听听手下臣子的意见。 “良臣,你说说,为什么要打牟驼岗,胜算几何?” 韩世忠用力颔首,挺起胸膛,“牟驼岗是金人大营所在,如果能攻克牟驼岗,金兵势必后撤,而金兵一旦撤退,开封之围自然解了,也就不用指望什么勤王之师了。当然,老种相公来援,才能吸引金人分兵,功劳也不可小视。” 在场都听得明白,分明是把老种从顶重要的位置上,放到了次要位置,开封的御营兵马要挑大梁,要靠自己! “良臣,你的把握在哪里?”赵桓含笑问道,显然,他已经被韩世忠说得来了兴趣。 “好教官家得知。”韩世忠道:“臣有三条理由,其一,金人分兵,牟驼岗的兵力大减,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其二,金人善战,凶悍骁勇,但是他们多长于野战,并不擅长守城,他们从起步以来,就不断攻击,不断扩充地盘。没有打过守城战,他们在牟驼岗的部署并不严密。臣几次领着骑兵出城,已经探查过牟驼岗的情形。” 韩世忠顿了顿,这才道:“说到这里,就要讲第三点了,臣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整顿,京中兵马,可以一战,至少攻取牟驼岗,胜算不小!” 平时高俅是不大在御前发言,可是在这个场合,韩世忠都侃侃而谈了,他这个太尉不能装哑巴啊! “韩良臣,御营着力整顿,的确气象不同。但就这么一点时间,你要硬说能够战胜金兵,还是在攻坚作战之中,克敌制胜,未免太过自大了吧?” 韩世忠一笑,“太尉,末将说了,放在别的地方,末将绝不敢信口雌黄,可牟驼岗不一样。这里距离开封不过十里,末将手里有一千御营重骑,太尉不妨想想,这一千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高俅眼睛冒光,他虽然军略不行,但也知道,打仗不是简单的兵对兵,将对将。更不是说我的铁骑无敌,就能横扫一切。 重骑兵在哪个国家,都是奢侈玩意,威力巨大,但也条件苛刻。 通常情况,重骑都是最后一击的角色,一旦撒出去,就要分胜负,决生死。 试想一下,如果这一千重骑,到了空旷的平原,或者是深入草原,金兵以轻骑袭扰,不断骚扰调动,等到重骑疲惫不堪,难以招架,连甲胄都来不及披,人家从四面八方杀来,这一千骑兵,会是什么下场? 毕竟疲惫的坦克兵,都可能被骑兵虐杀啊! 但是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出现在牟驼岗,以为距离太近了,只有十里,战马一个撒欢就到了。 如果见势不妙,也可以退入开封自保,甚至在夺取牟驼岗之后,这一千重骑,可是进行来回冲杀,把这一段距离变成金人的死地! 韩世忠见高俅似有所悟,又迫不及待抛出了一个杀手锏。 “太尉,除了重骑之外,咱们的床子弩射程足有一千步。我们只要出城不远,就能以床子弩攻击到金兵。凑巧的是,开封还有数量最多的床子弩。” 高俅连忙拍着额头,兴奋道:“良臣,你的意思是以弓弩压阵,以重骑充当杀手锏,这样就算不能拿下牟驼岗,也不会吃亏太大!的确是高招!” 事到如今,高俅依旧不敢奢望击败金人,但是他已经对韩世忠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打一仗吧! 必须要打! 不然话说得再好听,只能蜷缩城里,被动挨打,怎么也说不过去。 种师道不敢进军,那就让御营打一场,给这些勤王之师打个样,也纾解开封的民心。 总而言之,只要不输,就是赢! 高俅显然被说服了,现在就剩下一个李纲。 这位李相公思索了半晌,拳头握紧,眉宇紧皱,最后却又无奈放开。 “韩将军,你方才说正因为是开封,是牟驼岗,你才有把握。那我也回你一句,正因为是开封,所有我不同意!” 韩世忠眉头立起,一股怒火蹿起,“李相公怕了?” “我当然怕!”李纲面容严肃道:“官家身在开封,宗庙朝廷,全都在开封。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能出战!说句不客气的,开封百万生灵,不如祖宗社稷!” “你!”韩世忠吹胡子瞪眼,却也没法子,只能看向赵桓求助。 赵桓低垂着头,没有话说,天子也举棋不定。 高俅突然道:“李相公,你不同意韩将军的提议,那你打算怎么办?” “守!”李纲沉声道:“继续守下去,种师道不是要等其他勤王之师吗?那就等下去!开封还能坚持住!无论如何,我们臣子也不能拿官家和社稷的安危来赌,我们输不起啊!” 最后这句话,李纲的眼中含泪,是他从肺腑之中掏出来的。 李纲可不是动不动拿着忠心皇帝说事,实则精致利己的混蛋,他是真心觉得赵桓对大宋太重要了。 如果没有天子坚定主战,他们这些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韩世忠张了张嘴,却也只能长叹。 战机难得,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无奈何,唯有放弃!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桓身上,而赵桓就这么呆呆坐着,仿佛木雕泥塑……就在几个人忍耐不下去,想要上前询问,赵桓缓缓开口了。 “李相公,你觉得西军云集,就会真心勤王?” 啊! 李纲被问懵了,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而且老种领兵前来,总不会见死不救吧?种家几代将门,难道一把年纪,还要晚节不保? 怎么想都不可能,就在李纲想要否认的时候,刘锜突然抢步跪倒,磕头作响。 “官家,老种相公忠心耿耿,西军将士也断然不敢背叛朝廷,图谋不轨,奈何……” 赵桓反问道:“奈何什么?不好说?” 刘锜无奈,“西军盘根错节,彼此争斗倾轧,臣唯恐大军云集,也没法一心勤王!” 相信西军不会投降金人,跟西军不会坏事,并没有必然联系。从某种程度上,赵佶才是金人最大的盟友。 老种现在摆不平西军,等种师中和姚古赶来,同样未必能行。 而且人越多,越容易坏事。 “刘锜,西军内部的事情,还只是其一吧?” “是!”刘锜叹息道:“如今官家组建了御营司,京中兵马重新编制,西军该何去何从,怕是会有人心中不安。” 赵桓轻笑,上身前倾,继续问道:“还有第三点吗?” 刘锜惊慌失措,忙道:“臣,臣不知道了。” 赵桓失笑,“你不知道那就让朕说,现在大宋的局势非常糟糕,西军又是公认的第一强军,国家柱石。若是全都依靠他们,会不会落得安史之乱后唐朝的下场,让藩镇挟持了国家?” 提到了唐朝,李纲瞬间就精神了。 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在不断反思检讨,生怕走了唐朝的老路。在这件事上,大宋君臣都魔怔了。 李纲也渐渐明白了赵桓的担忧, 这问题真的不在种师道身上,而是大宋一百多年,极力防止藩镇割据,偏偏西军是兵归将有程度最高的一支武装,也是目前大宋最大的依仗。 不管是谁主持西军,八成都会利用勤王的机会,提升地位,扩大权势。 现在西军的情况,再往前走一步,那就是藩镇军阀无异! 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打铁还要自身硬。 假如御营能夺回牟驼岗,击退金兵,一切的担忧,都不成问题了。 李纲顽固的念头,终于动摇了。 老夫不是不在乎官家的安危,奈何诱惑太大了! “李相公,实不相瞒,在挖掘环城壕沟的时候,俺多挖了几条。”韩世忠幽幽开口,又加了一个筹码。 “什么意思?”李纲下意识问道。 韩世忠大笑,“俺的意思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派遣一队兵马出城,突袭牟驼岗!” 此刻赵桓如释重负,对韩世忠的欣赏,无以复加,岳飞或许还需要历练,可泼韩五这柄神兵已经足够锋利了。 “就依良臣的意思,朕自会上城,此战我们必胜!” 第57章 全力以赴 赵桓在商议妥当之后,又把吴敏,张邦昌等人叫来,陆续沟通了想法。吴敏听到官家居然打算攻击牟驼岗,几乎昏厥。 堂堂老种相公都不敢贸然跟金人对战,就凭着开封的兵马,居然要打出去,这不是做梦吗! “官家,祖宗社稷,大宋江山,万万不能儿戏啊!官家一定要出战,那就先杀了臣。臣,臣不忍目睹王师败绩啊!” 吴相公是磕头作响,苦苦哀求,全然不顾宰执体面。赵桓阴沉着脸,很沉重,他知道吴敏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忧害怕。 不管文武,大宋都畏敌如虎啊! 赵桓无奈叹息,下意识抬头,正好跟张邦昌的目光相对,从这位张相公的眼神里,赵桓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官家,臣倒是觉得连吴相公都以为万万不可,金人必定不信我们敢出战。臣不懂兵法,但是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臣以为未必不能一战!” 吴敏都傻了,“张相公,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张邦昌长叹一声,痛哭道:“仆知道,可是仆实在不甘心,我们竟然被一群蛮夷堵着门,欺负得不敢还手,说出去实在是没脸见人,人生一世,不能不争这一口气啊!” 吴敏愣愣张着嘴巴,许久之后,无奈摇头,“国家大事,不能意气用事。官家,真要是因为出战不利,金人趁机杀入开封,大宋江山该怎么办?” 张邦昌再度无言,可赵桓却缓缓开口了。 “吴相公,朕知道你是好意,可朕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如果事事都要十足把握,在陈桥驿艺祖就不会披上黄袍。寇准也不会押着真宗皇帝上前线了。赤壁鏖兵,淝水之战,无不是以弱胜强。若是单纯敌强我弱,就要放弃,那还打什么?” “朕想驱逐金人,中兴社稷。大宋百姓想过个安稳富足的日子,这一战我们别无选择!”赵桓握紧了拳头,语气又缓和下来,“朕也知道,打仗不是开玩笑,万一真的出了差错,吴相公可以辅佐康王,登基称帝。但是有一点,即便朕死了,尔等也不能失了勇气,必须一直战斗下去,早晚我们会赢的!会的!” 吴敏泪水长流,匍匐地上,身为臣子,竟然逼得天子说出以身殉国,另立新君的话,他真的该死! 且不说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哪怕明知不敌,也有祖逖、桓温北伐,也有张巡死守睢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仁取义,就在今朝! “官家,臣身为御营使,自然是没法辅佐康王,承袭江山社稷。臣恳请统帅兵马,攻取牟驼岗。若是能赢,臣为陛下守卫牟驼岗,若是不敌,臣,臣就以身殉国,还请官家成全!” “还有臣!” 张邦昌竟然也跪了下来,动容道:“臣再也不想看金人嚣张跋扈的嘴脸,你死我活,老臣也愿意拼了!” 赵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们城中或许没有猛将,也没有强兵,但是有这股心气在,就败不了!” …… 最终的决定终于下达,完颜阇母的兵马已经开拔整整一天,这边开战,想要回援,怕是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还有种师道的兵马在。 若是开封这边打起来了,老种敢放任阇母撤回,种家几代人拿命拼出来的名声,就彻底破产了。 说白了,就是逼着老种,逼着西军玩命! 这场仗不允许任何人耍滑头,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要做好拼命的准备,才有胜利的希望。 吴元丰一遍又一遍,整理身上的铠甲,他背着一柄上好的钢刀,身上还带着一捆绳索,同样装扮的士兵足有五十人。 他们是全军的前锋,负责从地道偷偷出去,夺门先登,为后续兵马开路。 大宋士兵的战力本就不如金人,还要执行这个任务,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说实话,应该让俺泼韩五去的,吴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吴元丰咧嘴一笑,“都统制,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大军统帅,我是你的马前卒,哪有让大帅身先士卒的道理!再说了,我师父已经死了,我的几位师兄弟也都没了,这次也轮到我的!” “闭嘴!” 韩世忠恶狠狠道:“你给我听着,如果再说这话,我就立刻换人!” 吴元丰连忙闭上了嘴巴。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探出头来。 “我就说还是让我去,我比老吴强多了。” “呸!”吴元丰狠狠啐了何蓟一口,“你就老实等着吧,这个头功一定是我的。” 何蓟还不服气,“都统制,要不让末将带队吧?我怕老吴的野路子不管用啊!” 韩世忠无奈一笑,“说不得就是野路子能成事呢!你给我听好了,吴元丰他们得手之后,你率领三千先锋,立刻冲上去,把牟驼岗门户拿下来。” 何蓟立刻点头。 随后就是刘晏,刘锜,韩世忠一一嘱托,不敢有任何疏漏。 就在这时候,太尉高俅也来了,他带着一百八十架床子弩赶来了。 “都反复检验过了,全都是好的,今天就是见血的好时候!” 韩世忠看了眼这些床子弩,感慨点头。 这可真是好东西,大杀器! 床子弩由两前一后,三张弓复合,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道,能够把三尺长的箭杆送到一千步的距离,杀伤力凶残至极! 不过越是好的武器,就越需要精心保养,小心操练,才能发挥威力。 而且床子弩又有个别名,叫八牛弩,顾名思义,需要用八头牛拉动弓弦,才能击发射击。 由此可见,每一架床子弩都需要很大的操纵空间,想要形成密集箭雨,那是不可能了。不是弩箭不够,而是没法无限量堆在一起发射。 另外要用八头牛拉动,也就别指望射速了。 可即便有再多的弱点,这些木制的大家伙也是当世最强杀器,毫无疑问,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而此刻又有一支兵马赶来,他们都是步兵,身上披着重甲,手里的武器却是短斧。 这也是近日整训的成果。 韩世忠发现宋兵本身不够精锐,面对金人的重箭厚甲,基本没有什么办法,通常要好几个人,才能拼掉一个金兵。 换上了短斧就不一样了,这都是的杀伤力比刀剑强多了,不管多厚的甲胄,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子,非死即伤。当然了,短斧兵也可能受伤,丧命。说白了,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是在前军破敌之后,继续投入,跟金兵血拼的。 “都统制,你放心吧!俺牛英不会在开封父老面前丢人的!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砍下来几颗金狗的脑袋!”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用力拍了拍牛英的肩头,而后沉声道:“我只有一句话,你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就算前面有刀山,也给我压上去!” 牛英用力点头,“俺晓得了……对了,都统制,能不能赏碗酒喝,俺都半个月没喝哩!” 韩世忠把眼睛一瞪,怒骂道:“想什么呢!开封缺粮,城里的酒窖都关了,外面的又运不进来。想喝酒,等着打败了金人,解了开封之围,想喝多少,我请你们!” 牛英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有一句话没说,到时候怕是有许多弟兄,再也喝不了了…… 正在他惆怅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爽朗的声音。 “朱大官,去朕的酒窖,把所有御酒都来了,一坛也别留!” 第58章 决断 朱拱之当真按照赵桓的吩咐,将宫里的御酒都搬出来了。依旧要感谢赵佶,不然哪来这么多极品佳酿,别说是寻常军汉,哪怕韩世忠都流出了口水。 “官家,让他们瞧瞧就行了,这帮憨货喝不出好坏的。”他下意识抹了一把下巴,美酒配英雄,自然该给他才是,能醉死在御酒之中,那才叫死而无憾。 别的事情大家伙不敢说话,可是碰到了酒,谁都忍不住。 “都统制,这可是官家赏给我们的,你想独吞,你是欺君!”刘晏放大招了,把欺君的帽子甩过来了。 韩世忠气得暴叫,“你一个不好酒的,在这里起哄干什么?” 刘晏失笑,“别的酒可以不喝,但是这个御酒,我却是不能不喝,不信你问问大家伙!” 牛英等人纷纷点头,没错,必须要喝,否则永远都喝不到了。 被一双双炽热目光盯着,赵桓的血液也在激荡。 哪怕到了今天,他跟这个时代依旧隔着一层膜,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舍生忘死,捐躯赴难,时代的大潮推着赵桓,深深融入其中,跟大家伙同呼吸,共命运,他们就是一个整体…… “朕不想让大家伙有遗憾,这酒是一定要喝……但是朕也想请大家伙记住,向死而生,我们到底还是要胜利,要打败金人,光复山河。朕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大宋不会继续走以前的老路了,你们这些舍生忘死,为国而战的勇士,会得到应该属于你们的一切!有荣耀,有金钱,有尊重,有地位,有……”赵桓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他又停下来了,光说漂亮话有什么用。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玉牌,足有三寸长,上面有四个字:卫国英雄!掂了一下份量,赵桓分开人群,到了吴元丰的面前,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早些时候让李相公准备的,本想给你们敢战猛士,每人发一个。后来朕又觉得应该有个庄重的仪式,再后来越来越多的猛士,都应该得到,工匠那边,却又赶不过来了。”赵桓歉意道:“君子如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金银到底是俗物,自然不会少。这玉牌就是朕给大家伙的,数量不多,你们五十人先带上吧!” 吴元丰颤抖着手,眼圈通红。 “官家,臣蒙受天恩,只有以死报国!” “不要说死,朕给你们玉牌,是希望你们活着回来,咱们君臣痛饮御酒,庆贺胜利!” 吴元丰用力点头,他小心翼翼,把玉牌塞进衣甲里面,贴着心口放好。 五十人的先遣队率先出发,他们通过地道,悄无声息向城外进发。 紧随其后,是何蓟率领的五百名第二梯队的士兵,皇帝手里没有玉牌,只剩下一碗御酒。 何蓟大口喝干,浑身血脉沸腾,斗志高昂。 “官家,金贼和臣有国仇家恨,我爹在天上看着呢!臣跟金人不死不休!” 何蓟这一伙人,要在吴元丰出发一半之后,悄悄从开封城头,用绳子系下去,然后尽可能接近牟驼岗金人大营。 他们出发之后,就轮到了刘锜和刘晏,他们各自引一支兵马,左右展开,护住两翼,防止金人骑兵突袭。 再然后,就是牛英这些短斧步兵,他们数量最多,任务也最辛苦,就是紧随着吴元丰和何蓟,强攻牟驼岗,最终占领金营。 这一场战斗,几乎在京所有的力量,都要投入上去。 高俅会亲自率领弓弩士兵,在后面压阵,防止金人偷袭开封。 韩世忠更不会闲着,他率领着重骑,作为全军唯一的战略机动力量,随时把握时机,投入战斗。 吴敏、张邦昌、张叔夜、李纲,这几位宰执重臣,都会陪着赵桓,一起登城,鼓舞士气,调动人员物资,必要的时候,吴敏已经披上了铠甲,他也要上战场! 整个开封城,把吃奶的劲头儿都使上了。 哪怕是赵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偷袭敌人守备森严的营垒。而韩世忠虽然在军中二十年,但是指挥几万人作战,还从来没有过。 其余的人,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们的部署不是最恰当的,准备也不是最充足的,甚至存在着严重弱点……但几乎每一个人,都热血涌动,信心十足,他们相信这一次必胜! 金人不是神仙。 面对几万把生死抛开的好汉子,还有多达百万的开封父老,没有道理会输! 城墙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二十面大鼓。 在开封城头敲响,十里之外的牟驼岗,可以清楚听到。 一切都准备妥当,突然,朱拱之急匆匆跑上城头,老太监仓促之间,被台阶绊了一下,他甚至没有稳住身体,而是踉跄着扑到了赵桓面前。 看到朱拱之如此狼狈,赵桓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朱大官,有什么事情?” 朱拱之向四周看了看,心中苦涩,压低了声音。 “官家,出大事了,城中有人和金贼暗中勾连!” “什么?” 朱拱之气喘吁吁,将一封信递给了赵桓。 这是出自一位官员之手,此人担任给事中,他给朋友写信,说金兵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在这位的嘴里,金人简直成了天兵天将,大宋君臣除了跪下投降,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偏偏赵桓是个不听劝的,非要跟金人死战。 这个“六如给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赵桓可以死,大宋可以亡,但是万千黎民,还要活着。 他思前想后,就想出了绝妙的主意,他向金人传递消息,换取金人垂怜。一旦城破之时,大宋君臣遭到屠戮,由他出面,收拾残局。 还请金国上下,念在大宋尚有识时务之人,给开封百姓一个活路…… 赵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赵明诚那伙人已经让人鄙视了,却没有料到,还有比他们更不要脸的奴才! “这个畜物给金人送了多少消息?这一次城中调度,可是泄露出去?” 朱拱之咧着嘴,无奈点头。 他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对方是给事中,属于门下省官吏,负责日常事务,甚至可以封驳政令。赵桓召见几位大臣武将,商讨军务,同时调度人员物资,城里的牲畜牛马集中起来,所有的床子弩也都拿出来,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有大动作…… “官家,在半天之前,消息就传出去了,金人此刻绝对知道了咱们的计划,此战,此战……”朱拱之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失败这个结果赵桓是有准备的,但若是因为泄露机密,金人有了准备,继而设下圈套,一举全歼,那样的话,赵桓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 甚至整个开封的军心士气都会崩溃,金人趁机破城,也不意外。 “官家,停了吧!不能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啊!”朱拱之跪在地上,磕头作响,苦苦哀求。 那几位宰执隐隐听到,也都感觉不妙,纷纷过来。 是李邺! 这个出卖大宋的畜物,真该千刀万剐,灭了他的九族! 什么不杀士大夫,这种汉奸走狗都不死,那大宋还有天理吗? “官家,下旨收兵,立刻处死李邺,以儆效尤!”李纲焦急道。 赵桓痛苦地握紧拳头,望着城外黑漆漆的夜空,心痛如割……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天数?自己苦心酝酿的一击,竟然是个笑话! 大宋就真的没救了? “传旨……”赵桓声音沙哑,这一战有至少三成的胜算,是放在出其不意上面,如果金人知道了,那还打什么! 可就在赵桓即将下旨的时候,突然北边的夜空,出现了三束烟火,格外显眼瞩目。 这是和吴元丰约定好的信号,他已经带着人夺下了牟驼岗的门户,就等着后续兵马支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身上。 这一战,还能打吗? 第59章 破营 李邺被人拖着,到了赵桓面前。 令人诧异的是这位出卖了大宋朝廷机密的给事中,没有想象中身败名裂的惶恐,也没有痛哭流涕,祈求宽恕,或者干脆自知必死,万念俱灰。 相反,他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坦然。 “官家,事到如今,能否让罪臣说几句话?” 赵桓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而周围的几位宰执却已经怒火中烧,牙根痒痒儿,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李邺!你出卖大宋,勾结金人,丧心病狂,罪孽滔天,吴敏破口大骂,甚至一下子抽出了佩剑,大有一怒杀人的势头。 李邺下意识向后动了动身体,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吴相公,你骂得心安理得。在下想问你一句,大宋打得过契丹吗?” 吴敏冷哼道:“打不打得过,跟你卖国投敌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干系!还有天大的干系!”李邺昂首,环视所有人,理直气壮道:“大宋不是大辽的对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全都失败,到了真宗年间,不得不每年缴纳岁币,求一时之安。百年以来,两国相安无事,刀兵不兴,乃是万民之福,祖宗保佑。如今大金骤起,覆灭契丹。” 提到了金人,李邺竟然下意识跪直了身躯,仿佛莫名多了一股勇气。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不到十年时间,席卷万里,并吞八荒。辽国百万雄兵,灰飞烟灭,荡然无存。金人势大,胜过契丹万倍,雄踞北方,虎视中原。如此劲敌,只可议和,不可为敌。” 李邺说到这里,似有些犹豫,可又把心一横,怎么都是如此,还不如说个痛快。 “官家一心求战,社稷倾颓,万民涂炭,中原大好河山,即便腥膻遍地,尸骨如山。大宋的下场,只怕连契丹都不如!”李邺竟然慷慨激昂起来,大声叱问:“吴相公,李相公,尔等饱读诗书,应该明白这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的道理,万民苍生,有倒悬之危,涂炭之苦。身为官吏,理当劝谏天子。若天子执意不从,也该早作打算!” 能把投降卖国,说得理直气壮,恍惚之间,这几位宰执觉得自己才是逢迎君恶的小人,这是什么鬼逻辑? “李邺,你所说早作打算,就是出卖大宋,传递军情吗?”李纲愤怒质问。 李邺顿了顿,颔首道:“没错!我这么干不是为了一人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为了开封百姓。你们别以为挡住了几次金兵,就可以骄傲自负了。你们杀的人八成都是常胜军,金人精锐哪里是你们能对付的?只要金人一心攻取开封,国破家亡,就在眼前!” “我联络金人,不过是想在城破之际,能够请求金人垂怜,保护开封生灵免遭屠戮。李邺一人荣辱生死事小,开封百万生灵事大。倘若能救下万千生灵,就算我千刀万剐,堕入地狱,也心甘情愿!” 李邺说完,竟然朝着赵桓爬了半步,磕头作响道:“官家,罪臣联络金人,死有余辜。但罪臣绝无半点私心,万万不可因为赌气,就置百姓生死不顾。忠言逆耳,罪臣恳请官家,及早议和,或许还可以保全宗庙社稷,如果一意求战,天崩地裂,就在眼前!” 李邺说完,匍匐地上,屁股撅起老高,痛哭流涕,竟然比忠臣还像个忠臣! 这家伙能担任给事中,履历相当傲人。科举考得好就不说了,他还出使过辽国,表现可圈可点,也去过陕西巡边,犒赏三军将士。本身为官也清廉刚正,甚至还多次劝谏赵佶,触怒蔡京等人。 就这样一个过去履历堪称士大夫楷模的人,现在居然跟吃错了药一般,不光出卖国家,还理直气壮,滔滔不绝。 难道他的人心没了? 连是非对错都不知道? 否则他怎么会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官家,这个畜物罪大恶极,臣请立刻凌迟,以儆效尤!”李纲都不愿意承认李邺是人,张叔夜,吴敏也都立刻附议。 赵桓凝视着北方,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等今夜之后,再做处置。”随后赵桓指了一处,“把畜物放在这里,让他好好看看,大金的天兵天将,究竟是如何不可战胜!” …… 原来早在吴元丰放出信号之后,赵桓顿了片刻,居然下旨,原计划不变,发动攻击! 这道旨意下去,所有人,不论文武,全都傻了。 明明作战计划泄露,官家怎么还敢攻击金人,难道嫌自己死的不够凄惨吗? 又或者官家被气糊涂了,想要破釜沉舟赌一把? 可问题是您不是西楚霸王,没有那个勇力啊! 而就在大家伙一片迟疑之中,韩世忠突然醒悟,眼睛冒光。他大约明白了赵桓的心思。 “官家,臣亲自出城督战,请官家放心,这一战,臣不胜不归!” 说完,韩世忠三步两步,下了城墙,提着长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原本梯次部署的兵马,韩世忠竟然分出了三百重骑,跟在何蓟后面,充当第二波次进攻,而第三部分的主力步卒也加快速度,向牟驼岗扑去。 望着远去的将士,韩世忠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为一名老行伍,韩世忠很快领悟了赵桓的意思,其实一个将军在战场上能得到很多消息,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该信哪一个,就要看将领本人的水平。 名将和废物点心的区别,不一定是武力值差多少,往往是对信息的处理能力。 比如在追击方腊的时候,韩世忠遇到了一伙百姓,询问了方腊去向,并且决定从捷径追击,成功抓住了方腊。而跟韩世忠一起进军的童贯爱将辛兴宗因为担心百姓欺骗他,又不敢涉险,结果只能坐视韩世忠抓住方腊。 同样的道理,李邺给金人传递了消息,假如金人深信不疑,立刻布置陷阱,大宋必然损失惨重。 可问题是宗望会相信吗? 李邺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大宋的给事中,权柄很重,距离宰执一步之遥。这样的人,能轻易背叛大宋,投降金国吗? 万一是诈降怎么办? 又或者,大宋的确调兵遣将,但是他们真的敢攻击牟驼岗吗? 会不会只想攻击大金散骑,好弄点粮食蔬菜进城,毕竟开封已经很糟糕了…… 战场情报一向十分复杂,传递接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对比,判读,确认真伪,识别价值,最后才能根据情报做出判断。 金人在开封城外屯兵,皇城司也不是吃干饭的,自赵桓掌权以来,已经陆续有几十人以身殉国。 他们用命监视金军,至少从皇城司这边,没有传出金人有什么异动。 既然这样,就有理由相信,金人或许知道了宋军的计划,但是他们不信,又或者觉得不值得做出什么反应,区区宋兵,还能玩出花吗? 被人家蔑视到了这个地步,也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总而言之,这一场战斗开始了。 吴元丰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从地道口出来,本打算直接摸过去,却哪里知道,竟然遇到了恶犬。 金人兼具渔猎和游牧两项特长,打猎的本事甚至在牧牛放马之上,他们军中带着不是猎犬,充作预警。 也幸亏是派了吴元丰出战,他跟着陈广学武,算是半个江湖人。凑巧的是从军的时间又不长,江湖习惯还在,两个香喷喷的团子扔出去,随后就是一刀斩狗头,连叫唤的时间都不给。 解决了猎犬,吴元丰带着人冲到了第一道围墙前面。 这是一道类似羊马墙的东西,只用了木头,损坏的马车临时凑成,在门口只有不到二十人守卫,而且还个个东倒西歪,哈气连天。 也不怪他们懈怠,大宋兵马的战斗力,着实让他们提不起兴趣。更何况这些日子金人不断四散抢掠,粮食、金银、美女……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充斥军营。 谁不想搂着娇滴滴的女子,舒舒服服睡一觉。在外面受西北风,孙子才愿意干呢! 而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他们到了二十步之内,猛地蹿起,手里的弩箭也同时射出。有一半的金兵被射中倒地,剩下的一半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冲到眼前的吴元丰挥舞钢刀,连着杀了两个,其他金人见势不妙,想要转身招呼伙伴。宋军先锋却不会给他们机会了,大家一涌齐上,瞬间解决了残余的金兵。 吴元丰踏着尸体,奋力劈开木头寨门,而后点燃了约定好的烟火,在空中炸裂的瞬间,胜过无数星辰。 何蓟看得清清楚楚,眼泪差点流下来! “弟兄们,跟我上!” 潮水一般的宋军将士,扑向了金人大营…… 第60章 优势 释放信号之后的吴元丰,片刻没有停留,而是招呼着弟兄,毅然扑向了第二道围墙。 相比起第一道纯粹木制的羊马墙,第二道墙多了砖石的基座。 而这个基座,正是当初大宋在建造马场的时候,留下来的,有一丈二尺到一丈六尺不等。金人在内层垒土,增加宽度,同时在上面加高,使得马场的围墙有了一些城墙的味道。但毕竟受限于基建水平,加上时间仓促,整个围墙只有两丈高,且一些关键的防御设施并没有建立起来。 就连石头瓦块这些俯拾皆是的东西,也没有准备太多。 面对宋军兵,有刀和弓箭就够了。 吴元丰在冲刺过程中,就听到了重箭破空的声音,紧随其后,有士兵负伤哀嚎。 一般的弓箭不会致命,但是金人的重箭穿透极强,偏偏又多被粪水浸泡过,因此中箭绝对凶多吉少。 这是吴元丰从很多溃军嘴里知道的。 可他和这五十名弟兄并不是很害怕,这倒不是说他们视死如归,看透生死,而是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一件丝绸衬衣,而且还是五层致密丝绸制成的! 拿到这件衬衣,大家伙都傻了。 难道大宋的丝绸不要钱吗? 事实证明大宋的丝绸不但要钱,还比以往贵了三倍不止。 但这却难不倒赵官家,他用最快时间,赶制出几千件丝绸衬衣,连同库藏的盔甲,一起发给了士兵们。 代价就是整个后宫,所有宗室贵人,都没了新衣服穿。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韦贵妃还跟儿子赵构抱怨。 赵桓这个皇帝简直混蛋透顶。 你对父皇无情也就算了,我们不过是人畜无害的妇人,竟然连一点体面都没有,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如果是原装的赵桓,是绝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勇气,更承受不住铺天盖地的谩骂。 可现在的赵桓只会把谩骂当成夸奖,某种程度上,骂得越狠,证明他做得越成功! 穿着致密的丝绸衬衣,披着厚重的铠甲,固然没法隔绝一切弓箭伤害,但是却足以让一群人悍不畏死,奋勇向前。 吴元丰和弟兄们或许意识不到,在战场上,能不顾一切往前冲,就已经胜过了大宋的九成兵马。 他们一口气冲到了城墙下面,吴元丰率先抛出了爬城索,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挽着绳索,就向上面冲上去了。 咚! 一支箭钉在了头盔上,一瞬间吴元丰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并没有意识到力气流失,他兴奋地全身用力,两丈高的城墙,的确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已经稳稳站在城头。 不过另外两名士兵却没有这么幸运,一人面部中箭,摔在地上,已经重伤,另一个却是被穿透了喉咙,直接丢了性命。 五个人当中,只有三人冲上城头。 剩下的两个迅速集中到吴元丰的身边,面对着数倍的金兵,奋勇挥刀。 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有不停杀戮。 战斗,只要一息尚存,就继续战斗。 不要说君恩如天,不要讲国仇家恨,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你死我活! 开封一百多万军民,自己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也在其中。 不想当懦夫,就只有奋勇向前! “杀!” 吴元丰浑身浴血,提着钢刀,疯狂砍杀。 堂堂大金勇士,竟然在后退! 天兵天将一般的金人,居然也会害怕?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尽管只是短短时间,随后又有更多人杀上来,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攀着绳索上城的宋军超过了二十人,他们在吴元丰的率领着,把金兵杀退,顺利抢占了城门! “分出十人开门,其他人跟我冲!” 吴元丰大约的确是疯了,能打开第一道围墙,已经是大功一件。抢占第二道寨门,完全是超长发挥。 继续往前冲,你当自己战神附体,可以轻易打穿金人大营吗? 果不其然,在他的面前,金兵骤然增加,许多金兵甲胄不全,只是提着兵器,就冲了上来。 战斗杀戮,愤怒嘶吼。 金人简直被气炸了,居然真的有宋兵敢冒犯他们的尊严,夜袭牟驼岗,难道你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兵器撞击,鲜血迸溅。 吴元丰一次又一次挥刀,这个曾经轻松无比的动作,此刻已经沉重无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力气,但是他已经没有半点遗憾了。 金人到底不是天神下凡,倒在他们面前的金兵至少有三十人,尽管他们也剩下不到十个,而且个个带伤,几乎丧命,还是赚大了。 “杀!” 吴元丰举刀,还要向前冲,突然,从金人的队伍之中,冲出一员金甲将军,他手里的弓对准了吴元丰,就是一箭。 放在平时,吴元丰还可以躲避,这一刻却是不行了。 他只能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满是豁口的钢刀上面,向着金人将军猛地掷出去。 刀刚出手,他就觉得胸口仿佛在重锤击了一下,向后栽倒。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何蓟声嘶力竭的大吼,吴元丰嘴角含笑,重重倒在地上,像是消耗光的电池。 他们可以自豪了,金人的大营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任务了。 何蓟亲眼看到了吴元丰倒地,在那一刻他仿佛也被狠狠戳了一刀! 父亲何灌在不久前战死,尸体才刚刚运回城里。 令人讶异的是弟兄战死,居然比失去父亲还让人窒息! “杀!” 发疯地宋军扑上去。 吴元丰很疯,何蓟却更加疯狂。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这一战没有任何的花哨,也不讲究临阵机变……事实上这也是大宋方面有意为之。 高情商会说金人野蛮,骑射无双。 低情商会说野蛮比不过,排兵布阵更不行! 事实就是这么可恶,虽然金人没有优美的文字,也没有编辑成书的本事,但是在多年的渔猎生涯,以及战场拼杀中。 他们练就了野兽一般的直觉,战场态势,敌情变化,战机把握……这一套东西,他们炉火纯青。 毕竟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阵图,可以料敌千里之外,还胜券满满。 选择牟驼岗,选择正面突袭。 就是把复杂的战局简单化,拼着一口气,能冲上去,打破层层阻隔,就大获全胜。冲不上去……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何蓟披着三层重甲,带头往前冲,不时有弓箭射中,他就像是个吸引人的靶子,完全忘记了疼痛。 冲破了围墙,前面就是金人营盘的大栅,再凿穿一层,就能杀入核心了。 “上!” 令何蓟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大栅的后面,居然是郭安国率领的近千常胜军。 这两个冤家遇到了一处! 郭安国疯狂要给郭药师报仇,何蓟也想着给父亲雪恨。 这俩人就是疯子,不顾一切。 杀! 不停地杀! 他们各自在家丁护卫的保护下,奔着对方冲过去,兵刃撞击,战马嘶鸣,破口大骂,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这并不是韩世忠希望的,他要的是不断突击,不断前进,永不停歇,直到战胜为之……可是却没有人能责怪何蓟。 能够不畏强敌,勇敢战斗,已经足够了。 哪怕是西军在这里,也没法做得更好。 这时候韩世忠预备的三百重骑发挥了作用。 他们通过了羊马墙,过了外面的围墙,进入里面,在他们面前只有一道木栅。 根本不算什么! “冲!” 三百重骑,奔腾起来。 大地微微颤抖。 在金人称雄的领域,大宋的铁骑居然亮剑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还就成功了! 仓促组织起来的常胜军根本没有多少铠甲,面对重骑冲锋,完全是碾压。 任凭郭安国怎么怒吼,他的部下还是接二连三被撞飞。大宋铁骑踏着常胜军的尸体,冲到了大栅前面。 数十名骑士一起抛出绳索,抓住木栅,在整齐的号子声中,木栅四分五裂,超出十丈的断口,赫然出现。 金人大营的外壳被敲碎了,大宋将士眼睛冒光,他们万分确定,在这次主动进攻中,他们占据了不敢奢望的优势。 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冲! 铁骑来不及整顿,就直接撞入了金人大营,后续士兵,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第61章 极限一换一 赵桓坐在城头,说是观战,不如说是“听战”,他判断得不错,吴元丰很顺利攻了进去,何蓟和后续士兵也杀了进去。 这一点根据喊声传来的距离,就能推算出来。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不是那么乐观了。 喊杀声越发强烈,金人的反击势头非常凶猛。 韩世忠也把三百重骑投入上去,随后的甲士想潮水一般,蜂拥向前。大宋这边,毫无疑问全力以赴。 但除了喊杀声越发猛烈之外,并没有别的变化。 从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宋军确乎是突破了大营,但是却没能夺下金营,双方不停拉锯纠缠…… 此刻的吴敏躬身站在赵桓面前,神色之中有焦急,有担忧,唯独少了没开战之时的惶恐。毕竟上了战场,生死相搏,人自然而然就单纯起来,只要不想投降,就只有玩命! 时间迅速流逝,他的心也在不停下坠。 “官家,金人箭术高超,重甲精良,尤耐苦战。若是,若是我大宋兵马,被攻破寨门,不免军心浮动,继而四散溃逃。可眼下金人不但不退,反而越战越勇。臣,臣以为若是到了天明之后,金人会更加凶猛,我们不得不早作打算。” 赵桓面色深沉,思索着吴敏的话。他讲得不错,事实的确很让人悲哀。按理说大宋富庶,物产丰富,钢铁产量惊人,怎么算也该是大宋军械精良才对。 但是对不起了,事实恰恰相反。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对金人来说,武器就是他们的饭碗子,命根子,抢到的钱财,全都变成了铠甲兵器,什么都可以含糊,唯独杀人的工具不行。 可大宋这边就不一样了,枢密院、兵部、工部、统军的三衙,生产武器的匠作监……还包括批准预算的户部,乃至接收兵器的将领,储存武器的仓库……一层层,一块块,牵连到了整个朝野上下。 可悲的是大宋朝堂,衮衮诸公,不管新旧,不论清浊,不拿钱的少之又少。 即便自己不拿钱,也挡不住身边人,手下人拿钱…… 悲催的结果就是不管投入多少下去,经过层层盘剥,官官伸手,人人吃肉,最后到了士兵手里,一定是凑活事儿的破烂兵器。 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诚不欺我! “金人能快速集结,强力反击,除了他们本身凶悍善战之外,还跟提前得到了消息,有所准备不无干系!”赵桓缓缓说道,眉头不停颤抖。 金人还是知道了大宋的打算,虽然他们没有进行针锋相对的准备,但是心里却有了计较。所以突然偷袭的威力减少了大半。 李邺这个贼,到底是害了整个计划! 吴敏用力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官家,臣请领兵出战,只在天明之时,全力以赴,再攻牟驼岗。而李邺这个贼,就在城头,千刀万剐,为臣助威,臣势必拿下牟驼岗,不胜不归!” 吴敏说完,竟然大步到了跪在地上的李邺身后,提着他的衣领,像是一条死狗,拖到了众人的面前。 李纲同样怒火中烧,一步向前。 “吴相公,此战还是交给我!” 吴敏苦笑摇头,“李相公,你别跟我争了。我是御营使,此战是御营司主持,我上战场,理所当然。再有,你是官家认定的主战大旗,万万不能倒了。不光是你,还有韩世忠、刘锜、刘晏,他们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才,李相公,你要保护好他们,不许追责,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李纲倒吸口气,虽然他迟钝,却也明白了吴敏的用意。 这一战恐怕没法大获全胜了,甚至会失败。 但是这口气不能泄了,开封的人心不能散了,该有的武力还要保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一位重臣上去,以悲壮掩饰失败。既是最后一搏,也是给失败擦屁股。 “吴相公……”李纲动容了,他死死抓着吴敏的腕子。 吴敏抬头,冲他一笑,“伯纪兄,我读了一辈子圣人之书,到了今日,方才明白,夫子为什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吴敏猛地扭头,鄙夷冷笑,“李邺,你的六如之言,把金人说成了天神,既然战不过,就要屈膝投降,祈求垂怜。你的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为君者,有卧薪尝胆,破釜沉舟,为臣者,有持节牧羊,有碎齿血战。便是我大宋,也有力战不屈杨无敌!吴敏不才,也愿意流干一腔热血,和金贼不死不休!你这般汉奸丑类,受大宋百姓供养,临战不思退敌报国。却出卖军情,双手将开封百万生灵奉送给金贼,任凭杀戮抢掠,每一笔血债,都要记载你的头上!金人是虎,你就是跟在猛虎身后的丑鬼!今日或许是你我的死期,可我吴敏必定受人祭拜,万古流芳。而你,一定会留下千古骂名,纵然子孙,也会唾弃你这个无耻之徒!” 说到义愤之处,手里的佩剑挥动,就在李邺的头皮掠过,霎时间发髻飘落,还带着鸡蛋大的一块头皮。 鲜血淋漓,顺着面颊流下,在这一刻李邺的眼睛瞪到最大,突然眼前一黑,竟然吓得直直昏过去! 全然忘记了刚刚是何等慷慨陈词,大约他真的以为,大宋朝不敢杀士大夫吧! 死亡临头,怂就是怂! 什么狗屁为了苍生百姓,忍辱含垢,全都是屁话! “贱种!” 吴敏毫不客气啐了李邺一口浓痰,狠狠摔在脑门上。随即转身,到了赵桓面前。 话已经不用多说了,吴敏的用意赵桓一清二楚。 “你这是拿自己的命,替朕挽回面子啊!”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摇头,随即深深一躬。 “官家,臣这是替自己赎罪啊!臣怕啊,臣怕百年之后,人们提到吴敏,就是那个谏言内禅,力主议和的祸国殃民之徒!官家,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吴敏说完,重重跪在地上。 “请陛下许臣赴死!” 又一个准备拼命的人,还是一个文臣! 赵桓很清楚,还要有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以身殉国。 可他真的做不到毫无波澜。 毕竟这到底不是一个游戏,这些生命,也不是屏幕上的NPC,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赵桓悲愤郁积,强烈的无力感,几乎让他抓狂。 可也正因为愤怒到了极点,让赵桓脑筋转动到了最高速! 突然,赵桓猛地站起,一把抓住吴敏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又转向其他几位相公。 “如果金人拖住咱们的兵马,转而突袭其他城门,该当如何?” 这一句话,彻底吓到了几位宰执。 大家伙意识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留下足够的预备队。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如果开封兵力那么充裕,作战计划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大宋这边一心想着攻克牟驼岗。 可若是换个角度,金人知道了宋军的打算,真的是毫不在意吗? 会不会干脆以牟驼岗,引诱宋军主力,然后也去偷袭开封? 毕竟偷家这种事情,不是哪一方的专利,金兵或许玩得更熟练。 完颜宗望可是灭了契丹的狠人啊! 要是低估了他的水平,绝对会吃大亏的。 这一刻从赵桓到几位宰执,全都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怎么办? 迅速召回韩世忠,放弃作战计划,死守开封。毕竟大宋真的赌不起。 张邦昌向前迈了一步,即将开口之际,突然李纲抢了先! “官家,不用担心,咱们开封还有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 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难道是十万阴兵不成? 李纲却是不顾一切质疑的目光,从城头冲下去,飞身上马,果断下令。 所有开封民夫,悉数上城,每丈城墙,至少三人。 什么石头,滚木,一切能拿来守城的东西,全都摆上去。 韩世忠说李纲是个棒槌不假,他倒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合理调拨兵马,在军务上,一窍不通。但是李纲只有一个念头,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毫无意外,李纲把自己的儿子李宗之推上了城头。 “汝死,则为李家忠魂,汝生,不许入李家大门!” 李纲说完,就去布置其他方向,留下了唯一的独子,在城头凌乱…… 开封城头,就像是变戏法似的,被密集的守卫兵力填满。 而此刻距离通津门不足一里的城隍庙,有一个叫郭京的人目瞪口呆,继而彻底凌乱了,怎么办?还怎么替太子郎君开城门? 第62章 短斧扬威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缕曙光。 按照原本的估计,战斗已经结束,或者至少胜局已定。 可眼下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 刘锜和刘晏,各自率领一支骑兵,在东西列阵,保护攻击队伍的两翼。宋军方面的用意很明白,就是担心金人依靠骑兵优势,切断宋军的后路。 在拂晓时分,两翼果然出现了骑兵,并且向宋军发起了攻击。 刘锜立刻引兵反击,双方战斗了不到半个时辰,金兵就撤下去了。 没有全力以赴,是佯攻? 他急忙向韩世忠送信,让他传令刘晏,多加注意。 事实上刘晏送来的消息比刘锜还早。 他也遇到了骑兵佯攻,担心金人攻击刘锜。 两人的消息送到了韩世忠面前,这位横行南北,威震西夏,生擒方腊的泼韩五……怕了! 他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金人没有袭击进攻兵马的后路,只是派遣骑兵牵制。 放弃了开封城所有的精锐兵马。 这么大的饺子不吃,自然要图谋更大的。 毫无疑问,金人的目标八成以上,就是开封!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韩世忠几乎想要立刻放弃战斗,赶快退回城中死守。 无论如何,开封也不能丢啊! 韩世忠也意识到了,他跟当世最顶尖名将——完颜宗望,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是韩世忠天赋不行,甚至说在大宋这个泥潭里,能达到韩世忠的高度,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 可跟灭了大辽的宗望相比,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大宋想要攻击牟驼岗,想要主动出战……这个消息宗望知道了,但他没有针锋相对进行部署,相反,他放任宋军攻击,只求主动拖住宋军主力,而后对开封发起了迂回攻势。 不是偷家吗? 你偷牟驼岗,我就拿下开封。 赵桓啊! 你虽然有雄心,有手段,但是军略却差得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前面打交道,你是占了便宜。 可在接下来的残酷现实面前,你的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说白了,就像小公鸡临死之前挣扎的那两下一样,徒增笑料耳! 宗望的喜悦被身边的一个人察觉了,他叫董才,又是一个降臣,郭药师死了,他补位了,任何时候,这种玩意都少不了。 董才和郭药师不一样的是最初他率领上万人,起兵反抗大辽,被辽人击败之后,又带着残部祸害大宋。 结果就这么个玩意,大宋还没法对付,只能招降。 可惜的是天底下一心想着招安,不惜拿弟兄的性命染红官袍的只有黑宋江。董才可不傻,他见金人灭了大辽,就果断投靠强大的大金,顺便将大宋的虚实悉数告知。 在郭药师死后,他充当起天字一号带路之人的使命。 “太子郎君这一场分兵实在是太妙了。” 董才手舞足蹈,恨不得跪下高呼主子圣明。 这里就很有必要说一下金人的兵马安排。 他们兵分两路攻击大宋,看起来兵力差不多,实则粘罕的西路兵马要强于宗望的东路军,二者的数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东路军完全就是个大杂烩。 除了宗望的本部人马之外,什么契丹人、渤海人、奚人,尤其是燕云的汉人,一大堆的降臣,杂七杂八,凑在一起,构成了东路军。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有去问当下的大金国主了。 可说来也有趣,本来立下大功,势如破竹的西路军居然止步太原,无法南下一步。只能说一句,王禀牛! 该立功的没立功,不该立功的宗望,却一路顺利,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绕开,竟然轻松杀到了开封。 或许阿骨打的在天之灵,的确在庇佑他的儿子。 宗望的金人主力大约有近三万人,阇母带走一万(另外一万是伪军),奔向阳桥镇,迎战老种。 剩下的两万人,宗望给四弟兀术留下了五千人。 这五千人包含两千重甲骑兵,三千精锐步卒,另外宗望还把一万常胜军配属给了兀术,加上杂七杂八的兵马,总计小两万人,担负守卫牟驼岗的使命。 至于宗望,则是引着近两万名精锐,直扑通津门! 大宋把主力押在了西北,宗望就从东南下手。 这一次的金兵依旧没有准备妥当攻城器械,但是花样也比第一次多了许多。 首先,他们驱赶民夫,以最快的速度,负土填河。而且金人还准备了一些短梯,不是用来爬城,而是扔在浮土上面,这样就不必填的那么满,可以节省时间。 另外金军还准备了高大的革车,用来阻挡城头的弓箭,掩护自己的士兵,接近城墙。 再有,金兵还拿来了投石机。 面对开封这种级别的城市,使用石弹砸开并不现实。 宗望也知道,但是却可以制造恐慌。 在主力尽数云集北边的情况下,或许一轮猛攻,就能吓得城中守军四散奔逃,一鼓拿下开封! “董将军,这个先登之功,俺就交给你了。好好打,回头俺把常胜军交给你。”宗望眯着眼睛,热情洋溢。 董才很傻眼,他甚至分不清楚这是对自己的赏识,还是让自己当危险的马前卒……不过这两样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一战胜算至少有七成。 “给我冲!” 董才兴高采烈,催促着部下,对开封发动了攻击。 战斗到了这一刻,双方完全明牌,犹如日头东升的天空,晴朗通透,万里无云。 宋军想要攻克牟驼岗,宗望反过来要拿下开封。 城里城外,超过十万兵马,奋力搏杀,都在争取最后的胜利。 何蓟砍卷了三口刀,两匹战马都死了。 一时找不到马匹,就只能提着兵器步战。他的肩头,小腹都插着箭,胸前,大腿,后背,都有伤口。 自己的血液和敌人的血,凝结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勇敢! 或许真的是老爹在天之灵保佑吧! 何蓟率领的士兵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一路披荆斩棘,杀戮无算。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奋勇向前。 一个个的士兵倒下去,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 完全是杀红了眼的节奏。 大家迈着沉重的步伐,越过一道浅浅的壕沟,终于到达了金人中军,大家举目看去。一瞬间,人心低落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的面前,两个精锐的金人猛安骑兵列队面前。这些金兵披重甲,持利刃,等候多时! 完颜兀术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狂笑,他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说实话,宗望最初并没有打算将守卫牟驼岗的任务交给兀术,但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 身为阿骨打的成年儿子,自带光环的天之骄子,兀术那叫一个骄傲啊!自从赵构换回了何灌的遗体,安然回城之后。 兀术就憋着一股子邪火。 尤其是听说开封又是放孔明灯,又是万家灯火,还弄了一大堆烟火……真是不知道死之将至! 就让你们领教一下四太子的厉害! “上!” 他的一声令下,金人铁骑突出,地动山摇,霹雳惊天。 在这一刻,何蓟是绝望的。 完了! 没有任何胜算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两边的弟兄,跟着他杀过来的已经不足二百人,且多数带伤。 “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杀!” 何蓟紧握着兵器,发起了飞蛾扑火的一击。其他士兵居然也没有多少迟疑,跟着冲了上去。 宋军的勇猛令兀术稍微有点动容,可很快就不以为然了。 装备不行,经验不行,士兵素质更不行……这些冲上来的宋军,就是找死的羊群,让大金的虎狼之师吞没他们吧! 双方碰撞,刹那之间,就有近半数宋军被撞倒,或是死,或是伤,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何蓟眼珠充血,他不怕死,可问题是就算拼命,也伤不到对方吗? 他不甘心! “杀!” 何蓟再度鼓起余勇,想要拼命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蹿出一个人影。 这家伙动作迅捷,转眼到了金兵的马前,手里的兵器一挥,就听咔嚓一声,马腿断裂。马背上的金人滚落,好巧不巧,滚到了何蓟的面前。 “死!” 他手起刀落,金人脑袋滚出三尺,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对方闷哼,“这个是我的!” 何蓟抬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抢功劳! 这一次投入战斗的正是牛英等人的短斧甲士。 这也是韩世忠寄予厚望,又忧心忡忡的一支力量。 他们的优势和劣势都非常明显,要想在战场发挥威力,必须有着充足的训练,还有强大的纪律。 面对金人能够不害怕,能够承受住损失。 只等金人到了近前,才能发挥出致命一击! 只不过令人感叹的是战局永远和设想不一样。 何蓟绝望的冲锋,一百多人的损失,竟然迟滞了金人的动作。 停顿的战马,在短斧甲士眼里,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杀!” 牛英挥舞着短斧,成了马腿收割者。 他不在乎杀死几个金人,反正从马上掉下去,后面的人就会补刀,他的使命就是砍断马腿! 金人披甲,战马却没有完全披甲,而且即便披了铠甲,也挡不住斧头的一击。 咔嚓! 又一条马腿断裂,金兵重重摔倒。 后面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仓促之间,战马后退打绊,竟然坐在了地上。 牛英看准时机,猛地跃起,双手攥着斧头,狠狠劈下。 马儿面部受到重击,骨头碎裂,鲜血迸溅,硕大的眼珠子都流出来了,好不骇人! “哈哈哈,金狗原来怕斧头,弟兄们,杀!” 牛英和其他将士狂叫着,扑向了金军。 斧子在近战之中,有着令人叫绝的杀伤力。 兀术的两个猛安,在半个时辰之内,居然损失过半! 这位踌躇满志的四太子,脸色终于变化了。他不得不下令骑兵暂退,同时将金人甲士压了上去。 金军的动向最先被韩世忠察觉,他忍不住狂喜,胜利的机会终于出现了,而这一切都是短斧甲兵的功劳! 第63章 兀术败了 一场夜袭作战,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滑向了双方的主力决战。以韩世忠为统帅的大宋精锐,没命似的攻击牟驼岗,试图将金人大营毁掉,解除近一个月的开封之围。 另一边,完颜宗望统御一万五千多金兵,加上几千常胜军和民夫,全力攻击通津门。 一旦城破,大宋官家,还有朝堂诸公,都会沦为金人俘虏,靖康耻就要提前上演、 大宋的确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官家,老臣去通津门督战,还望官家保重!” 李纲说完,大步向着城墙台阶走去,就在要向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而赵桓则是一躬到地,良久没有起身。 李纲发动了开封所有民夫百姓,在不久前,他们或许还会樊楼的厨师,汴河的挑夫,大相国寺的艺人……别说杀人,或许连鸡都没有杀过。 这一刻却要拿着刀剑兵器,上城御敌。 他们的对手竟然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马。 胜负如何,没有人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不管胜负,开封父老百姓,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物,面对生死,竟然没有半点犹豫,他们纷纷拿起兵器,甚至是木棍菜刀,冲上了城头。 牢头王三从床下取出了一口带着锈迹的砍刀。 他凝视着刀锋片刻,也没有擦拭,就毅然提着刀,向城头赶去。他在军中很多年,打过吐蕃人,西夏人,平过方腊。 他立过一些战功,但是时运不济,没有得到提拔。上了年纪之后,只能谋个牢头的差事。就连他的儿子都看不上胥吏身份的老爹,跟着母亲在乡下种田,从来不进城。 他的人生应该说很失败了。 但是王三又是骄傲的,他的好兄弟韩世忠位居御营提举,是官家第一心腹爱将。他接济的混蛋牛二在军中崭露头角,甚至得到了李相公的赏识。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在不久前,也投军了。 而且王三还知道了,孩子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孩子敬重他,佩服他这个当爹的,想要跟他一样,沙场建功。 可孩子怕他不答应,就只能躲在乡下,随着母亲耕田,跟着乡间的武师练出了一身好本事,甚至在白马渡大杀金兵,未来可期。 人生如此,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王三虽然老了,远征杀敌,固然不行了。 但是金人杀到了家门口,这还能忍? 就算是死,也要砍几颗金狗脑袋! 王三走得很快,不断有民夫汇聚过来,他注意到自己前面有个后生,低着头快步向前。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怕了,连胸膛都挺不直! 也罢,跟在三爷后面,让三爷教你怎么杀敌! 王三几步赶上,伸手一拍,哪知道对方竟然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轻松躲过,并且回头,将刀柄对准了王三,想要出手。 不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两个人是老熟人了,在牢门口见过面! “三哥!” 王三也下意识要喊弟妹。 梁红玉急忙摆手,示意他不要点破。 王三也急了,开封的爷们还没死绝,怎么能让女人上战场? 更何况这可是韩世忠的夫人啊,万一她出了点意外,怎么交代啊? “三哥,论起本事,我也未必就比良臣差了,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是在开封城头杀几个金人,也算是过过瘾了。倒是你年纪大了,就不要逞能!” “扯淡!”王三急了,“三哥这口刀虽然老了,杀人却不含糊,你就瞧着吧!” 说完三哥气鼓鼓冲在了前面。 通津门的喊杀,惊天动地。 还留在城中的御营兵马,率先登城。 在过去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甩掉了百年的颓靡,虽然距离精兵还有太远的距离,但至少打仗已经有了章法。 金人推着投石机,试图吓唬守军。 可论起机械,金人又怎么是大宋的对手。 守军迅速集结了两倍的投石机,并且仗着城墙高度的优势,先下手为强,猛轰金兵投石机,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内,捣毁了金人一半的投石机,杀死金兵数十人! 每当一个投石机被砸烂,城头就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董才气急败坏,太子郎君给自己的任务,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在此一举了。 他亲自督军攻城,手下的汉军迈着大步,向城头扑来。 顺利通过了护城河,就在他们以为唾手可得之际,箭雨从天而降。 数十人中箭,不是被射中脖子,就是被射中面门,痛苦倒地,哀哀痛叫。 开封的防卫力量,并没有消失。 董才没有选择,只能提刀督战,谁敢后退,立斩不饶。 挨了三轮箭雨,付出二百多人代价之后,终于靠近了开封城墙,可以竖起云梯,使用爬城索了。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滚木雷石,雨点般砸下来。 这些金人手下的伪军损失惨重,人仰马翻,被活活砸成了肉饼,鲜血肢体,遍地都是,血水甚至流进了护城河,染红了河水,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尸山血海。 战斗的血腥,让远处观战的宗望微皱眉头。 自从开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超出他预估的状况。 原来汉人百姓也有一些勇气,不过想想也是,要真是一群羔羊,又怎么占据中原这么多年。 乳宋的本质是乳辽,要是大宋脆弱不堪,对峙了一百多年的辽国算什么? 辽国虽然被金国灭了,但是他们完颜部也给辽国当过好儿子啊! 所以说开封百姓玩命作战,也不算太意外。 但也仅此而已,这种毫无章法的守城,根本不行。 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光物资。 先让董才消耗着,等时机到来,就让女真勇士上去,一举破城! 不过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牟驼岗那边能撑住。 悄然之间,最大的压力落到了兀术头上。 这让宗望没来由一阵烦躁,毕竟自己的这位四弟还是太年轻了。 或许就不该给他这么重要的使命,但是话说回来,自己的兄弟,自己不栽培,谁又会栽培。 阿骨打死了,皇位却落到了兄弟吴乞买手里,这是草原部落的规矩,却不是一个正统王朝的气象! 宗望暗暗咬牙,等攻克开封之后,或许就该纠正这个错误了…… 肩负着二哥厚望的兀术此刻却是一点也不轻松。 他最仰赖的重骑竟然被大宋步卒克制死死的。 这帮家伙就是亡命徒,他们什么都不管,专门盯着马腿,短斧,砍刀,不要命地攻击。 一旦马腿受伤,战马扑倒,上面的骑士就凶多吉少。 牛英完全杀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砍翻了几条马腿,就在又一次挥动斧头的时候,对方连人带马,一起砸了过来。 疲惫的牛英闪避不及,被砸在地上不说,数百斤的马匹压在了他的腿上。 不大但清晰的骨头断裂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在一瞬间,牛英知道自己废了! 开封街头的混混,宣泽门的英雄,突入牟驼岗的猛士……到底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牛英并不清楚,就在这一刻,那个摔倒地上的金人,口中吐血,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牛英的双腿动弹不得,但是胳膊依旧有力,他用手肘撑住上身,奋力转动上身,双腿传来撕裂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浑身汗水湿透。 腿没了又怎么样,就算赔上这条命,老子也要把他带走! 牛英的双手终于够着了金人的脖子,随即像是鉄钳一般,死死扣住。 “金狗,陪着爷爷一起死吧!” 短斧甲士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两倍有余的伤亡,摧毁了兀术的重甲骑兵。让这位四太子气得哇哇大叫,不停放屁,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牟驼岗虽然是大宋的马场,但毕竟地域狭小,骑兵失去了宝贵的机动能力。 其实这也不是问题,毕竟宋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 十几个金兵追着几千人打,几百人就能杀败几万人,女真过万,天下无敌……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所以说宋军甲士损失惨重,可是这个交换比例公布出去,哪怕是最高看宋军的人,也会目瞪口呆,高呼作弊! 大宋的兵马,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兀术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而且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了。 他收拢残余的骑兵,退到后面,同时以甲士列阵,迎战宋军。 而这一刻,正是韩世忠心心念念的战机,也是他唯一快速破敌的希望所在。 “亮出旗号!” 一声令下,在韩世忠背后的一个骑士猛地冲出,举起一杆一丈八尺的大旗,这面旗号迎风飞扬。 上面只有两个字:静塞! 赵桓曾经许诺给韩世忠的铁骑称号,当时韩世忠没敢接。 就在不久前,赵桓下旨继续执行作战计划,韩世忠派人进城,讨了这面旗号出来! “杀!”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英灵存在。 这一面旗号,唤起了曾经那支让契丹胆寒的铁甲骑兵的魂儿,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韩世忠和他身后将士的身上。 冲! 铁骑撼天动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金人步甲冲来。 就在两军交锋的刹那,数十名金人愣是被撞飞了! 天啊! 被撞飞的不一直是宋军吗? 怎么轮到了金人头上? 韩世忠不管这些,他手中刀锋挥舞,人头滚落,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金人,都挡不住一击之威。 韩世忠已经疯了! 这一战打得太憋屈了,该算账了。 “这是替陈老爷子砍的!” “这是何老将军的!” “还有吴元丰!” “还有牛英!” “金狗,都去死!” 韩世忠一马当先,第一个冲破了金人步甲的阻拦。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战栗的完颜兀术! 静塞大旗猎猎作响,韩世忠宛如魔神附体,五官狰狞,兵器寒光闪闪,甲胄溅满鲜血……刀锋一指,直奔着兀术杀来。 这位大金的四太子目瞪口呆,下一秒居然掉头逃跑。 原来金人也会害怕! 兀术这一跑,甚至比命丧宋军之手还要重要三分。 疲惫的宋军瞬间士气冲天,嗷嗷叫着,追杀金兵……一个时辰之后,牟驼岗易主! 第64章 活着 韩世忠一马当先,凿穿了金军阵型,结结实实击败了金人兵马……这一战的价值无论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宋军不是没赢过。 韩世忠就曾经靠着伏击,消灭了近两百金兵。 开封兵马也曾围杀郭药师。 李纲也指挥兵马,击退了金兵的攻城作战。 不过谁都清楚,出其不意,是捡个便宜,郭药师不过是伪军罢了。至于守城,本就占着优势,金人也未必真的要强攻开封……总而言之,认为金兵不可战胜的人,还有貌似充分的理由,继续迷信金人不可战胜。 但是在这场牟驼岗争夺战之后,谁也没法继续吹金人天兵天将了。 虽然这场仗金人犯了分兵的错误,但问题是大宋也有勤王之师没有赶到。 双方几万人排开战阵,真刀真枪拼命。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难道英雄好汉,是靠嘴吹出来的? 歼敌一亿,转进仙岛,终究是自欺欺人而已。 大宋真的赢了! 韩世忠手里长刀,立马军前,威风八面,虎视龙蟠! 二十年从军,立过所有的功劳,加起来,也不及这一刻的万分之一。 甚至说仅仅凭着这一战,就足以让韩世忠跟大宋最优秀的将领,并驾齐驱。 他立马牟驼岗,身后静塞大旗,猎猎作响。 就是战争史上,最重要的名场面。 甚至在许多年之后,哪怕大宋已经灭亡,银幕上依旧会有这一幕存在,韩世忠也会成为人们传颂的英雄,甚至会引来某个善于偷窃国度的觊觎,韩世忠姓韩,没毛病啊! 当然了,站在人生巅峰的老韩,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也预料不到。 韩世忠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扩大战果! 他盯上了金人的马鬃装饰的织金大纛! 毫无疑问,这是代表宗望身份的大旗,但是对方居然没有交战,就转身逃跑,多半不是完颜宗望。 若是这位太子郎君就这么点胆魄,也不配灭辽国,攻大宋,横行天下了。 但也正是如此,才是最好的机会。 韩世忠在几十名铁骑的护卫下,奔着大纛就冲下去了。 他的眼中只有这一面象征着金军主帅的大旗。 “杀!” 韩世忠拔山倒树席卷而来。 兀术在这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女真自从阿骨打起兵以来,每战必胜,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哪怕有几十倍之多,金兵也没有怕过。 宗望以一千疲惫骑兵,就敢冲辽帝几万大军,还大获全胜,靠的就是这股子劲儿。 不论输赢,死战到底! 而且往往只要坚持下去,不管多强大的敌人,都会败北。 失去了重骑如何,甲士被洞穿又怎么样? 他们可是天下无敌的大金雄兵啊! 只要坚持下去,不管是宋军撑不住崩溃,还是宗望回援,又或者开封被打破……总而言之,他们还有胜算。 当然了,兀术未必能看到那一幕,因为他已经战死了,可问题是追随着阿骨打的老人,死得还少吗? 兀术意识到了一件很操蛋的事情,他或许不如父辈,也不如自己的兄长……这个结论让雄心勃勃的兀术羞愤交加,无地自容。 仿佛被韩世忠按在了地上,脚踏后背,无情摩擦,还把原味袜子扔在了脸上,问他香不香。 这个耻辱感实在是爆了! 兀术气得不跑了,猛地勒住战马。 他手下人的傻了,四太子莫不是糊涂了? 就在他们迟疑的时候,一支重箭贴着兀术的脖子掠过,箭头甚至划破了兀术的脖子,冰冰凉凉的,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兀术在这一瞬间,脑子是空的,原来他也会死! 这不是废话吗? 可兀术还真的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大金的四太子,他的父亲以两千五百人起家,几年之间,就灭了不可一世的大辽。 说句不客气的,哪怕是他家的一条狗,都战神附体,所向无敌。 年轻气盛的兀术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他的少年时光,就是大金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完颜家的人,全都顶着大大的无敌光环,他们超凡脱俗,英勇无敌,有万千宠爱,百灵护体。 他们永远不会死! 可怜的是,韩世忠一箭,射碎了兀术虚妄的自信。 就在兀术迟愣的时候,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大纛断裂! 当兀术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宁可让那一箭射中他的喉咙! 给我拦住他!” 兀术玩命催促,两个金人护卫冲过来,韩世忠收起弓,连看都没看,只是挥刀,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个半截的尸体落到马下。 剩余的半截还在马背上,鲜血迸溅,内脏流出,兀术的魂儿都飞了,或许下一个就是自己吧! 兀术傻住了,他的那些护卫也傻了。 四太子啊,你比起你二哥,也差得太多了。 他们没办法,又不能把兀术扔在这里,就只能冲上来玩命。 韩世忠杀疯了,每一刀都有人毙命,血染战袍,汗透甲胄,转眼之间,他的面前就是一地尸体。 等他斩杀了最后一个护卫,兀术已经跑出去近百步! “想跑,没那么容易!” 韩世忠又一次抽出硬弓,就是一箭。 他确乎是射中了敌人,但是兀术是生是死,韩世忠并不知道。他没有心思追下去,而是翻身从战马跳下,拾起了地上的大纛。 仔细看了又看,老韩咧嘴大笑! “赢了!我们赢了!” 他抓着大纛,又翻身上马,一面挥舞,一面狂吼! 所到之处,宋军士兵气势如虹。 哪怕是最胆怯的人,也勇气爆表,疯狂挥刀,大肆屠戮。 反观金人,却是如丧考妣,难道太子郎君死了? 有了这个念头,金兵全面崩溃。 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伪军,主子在后面督战,还能有些勇气。可主人都垮了,他们还怎么撑得住? 这帮孙子跑得比主子还快。 失落超过半个月的牟驼岗,重新回到了宋军的手里! 胜利的欢呼,惊天动地。 十里之遥的开封城头,赵官家,还有几位宰执傻傻看着,一语不发,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 赵桓干咳了一声,凝滞的眼珠缓慢转动,试探着说出两个字。 “赢了?”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张叔夜瞬间跳起,拍着巴掌,老泪横流。 “赢了!大宋赢了!” 吴敏喜极而泣,举起双臂,仰天大呼。 真的赢了! 太不容易了! 哪怕是他,都做好了为了战败赔上性命的打算。 因为在此战之前,没有人相信宋军能在正面对战中,战胜金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 敢攻击他们的大营,简直是找死! 说这些或许还不明白,看看李邺,就一目了然了。 这家伙傻傻看着城外,望着牟驼岗的方向,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 没有道理啊? 大宋怎么会赢? 天神一般的金人如何会输? “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停念叨,纠结折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接受不了。 “李邺,官家没有杀你,就是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大金不是神仙,大宋不是懦夫,而你……给事中李邺,却是地地道道的丑类!汉奸!无耻之尤!” 吴敏破口大骂,理直气壮。 胜利就是最好的一剂药,彻底治好了许多人的软骨病。 从宰执以下,一直到普通的军民百姓,精神面貌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 可以说,这一战一扫百年颓靡。 尽管大宋离着最终胜利还很远很远,甚至还远远没有扭转强弱之势。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了一颗胜利的种子。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为了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大宋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民夫抬着阵亡将士的尸体,运到了东华门,放在了卫国英雄纪念碑的前面。他们的名字也会刻在石碑上,刻在人们的心里。 民夫小心翼翼,将吴元丰的尸体放在了最靠近第一面石碑的位置。 老英雄战死了,他的弟子也死了。 老天爷,你也太狠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低声抽泣,紧跟越来越多的人哭了起来,悲戚的声音蔓延开来……突然,吴元丰的尸体动了,他先是眼睛睁开,紧跟着一跃而起。 “败了吗?打败了吗?你们哭什么?” 他怒吼着,想要摸兵器,继续战斗。 却是把所有人吓坏了。 “吴英雄好走!咱们赢了!” 原来他们只当吴元丰死不甘心,突然回魂,来询问战果。 “赢了!大胜金人!请英雄安息!” 人们跪下了一大片……吴元丰很懵,愣了许久,他把手伸到了胸口,那里只剩下一根丝线……原来是赵桓赐的玉牌替他挡了箭头。 玉碎人存!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啊!” 吴元丰放声大叫,片刻之后,东华门外,变成欢乐的海洋…… 第65章 岳飞之谋 吴元丰极具戏剧化的死里逃生,着实振奋了开封百姓。大家纷纷说老英雄陈广在天之灵庇佑弟子;还有人说,是官家赐下的玉牌有神威,玉碎而猛士存,这玉有灵性啊! 甚至因此各地的玉石价钱都涨了一大截。 非要说是百姓愚昧,也没有必要,更多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盼。吴元丰能活下来,只是他足够幸运,致命的一箭射在胸口,由于玉牌挡了一下,箭头崩裂,没有入肉太深。而且还有丝绸衬衣阻挡,又加了一道保护。 但即便如此,他的胸口也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淤青,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四肢,后背,小腹,到处都是伤。 他兴奋大吼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百姓们涌过来,搀扶着吴元丰去就医。 他还没进去医馆,就听到了一个人咧着大嘴,哇哇地哭。 “你们救俺干什么?俺不想活着啦!让俺死吧!” 吴元丰本来是没心思管的,可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是那个泼皮牛英吗? 只见他躺在担架上面,两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脚心愣是冲着上面,看着又滑稽又疼! 原来他被战马压在身下,以双臂勒死了金人骑士,最后也疼晕了过去。 等到清点战场,把他从战马下面扒出来,人还没事,两条腿却是断了。 牛英只觉得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完了! 真的完了! 不能走,不能动,还不能那啥……他还年轻啊,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啊? 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死得壮烈,名扬天下。 现在可好了,只剩下一半能用,不死不活,真是要了命了! 牛英又是哭,又是骂,弄得民夫们不知所措,这个混账玩意,救他还有错了? “别丢人了!” 吴元丰咳嗽着低吼,怒骂道:“不就是骨头断了,又不是长不好了!” 正在咧嘴哭的牛英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傻傻道:“还,还能好啊?老吴,俺没读过书,你可别骗俺!” 吴元丰没好气道:“我骗你,你去问问医官啊,请最好的正骨郎中!” 这下子提醒了牛英,这小子老脸通红,到底还是犯浑了。 你丫的不是街头混混,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英雄啊! 想到这里,牛英连忙朝着民夫拱手讨饶。 “算俺牛英求几位哥哥了,千万别传出去,我请你们喝酒。” 这几个民夫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泼才,还真是死性不改。 就在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伤员……而是几个大相国寺的几个和尚,他们个个背着药箱,跑得满头是汗。 “诸位施主让一让,老衲师兄弟坐诊多年,尤其善于正骨治伤,手法高明。这回是奉了朝廷命令,过来给诸位好汉治伤,请给个方便。” 和尚说着跑进来,正好看到了牛英,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尴尬! 牛英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师,只要你认真接骨,俺就买十条黑狗还给你,俺拜求大师了。” 和尚眉头乱挑,怒火再三蹿起,却又怒极一笑。 “牛二!你放心,老衲会尽全力治好你,让你多杀几个金狗,为自己赎罪!” 和尚二话不说,伏身抓住了牛英的一条腿…… 牛英有点怕怕的,“大师,不疼吧?” 和尚笑容和善,“放心吧,老衲治骨——就没有不疼的!” “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直冲云霄,绕梁三日,经久不息…… 开封百姓不断说着吴元丰死而复生,不断说着牛英接骨的哀嚎,大家伙狂笑,可笑着笑着,有些人就哭了。 这一战,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事实上殉国的将士,受伤的士卒,包括在金人攻城过程中,惨死的民夫百姓,不可计数。 …… “官家,宗望还在猛攻通津门,要不要让刘锜和刘晏率领骑兵过去?”吴敏躬身道。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心动,最后却还是一声叹息,“吴相公,你带领三千甲士去帮助李相公守城吧!” 吴敏略停顿,立刻点头,急忙照办了。 能拿下牟驼岗,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金兵的损失不小,可若是就此认为大宋兵马可以平推金人,那才是想瞎心了。 赵桓很清楚攻克牟驼岗的意义所在,不是彻底击败金人,而是暂时解围开封,毕竟失去了大营依托,金兵就没法包围开封。 换句话说,粮食蔬菜,各种物资,就可以送进开封了。 大宋的都城活过来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赵桓将目光转向了西北方向……事实上在发动攻击的同一时间,赵桓就把一道旨意送去了阳桥镇,交给了老种。 赵桓多余的话一点没说,只讲战机难得,开封御营兵马发动对牟驼岗的攻击,志在必得。勤王西军如何调度,全凭种卿自决。 信使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西军大营,以时间计算,此刻牟驼岗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种师道捧着这一份轻飘飘的旨意,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御营居然要主动发起攻击……且不论胜负如何,光是这个举动,就足以让种师道汗颜羞愧。 奉旨勤王,居然裹足不前,竟然让京中官家先发起进攻。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办种师道拥兵自重,无视君父的大逆不道之罪。 当然,赵桓不会这么干的,他也知道种师道的难。 西军主力未到,而且西军本身派系林立,各大将门勾心斗角,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仓促出战,只会惨败。 但这也只是事情的第三层,如果要再问一句,西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种家几代将门,光是所谓种家军就在二十万以上! 这些种家军多为类似岳飞的那种敢战士,是自备干粮上战场的。 可说是自备,西北也不富裕,谁能拿得出铠甲,兵器,谁又愿意主动上战场呢? 毫无疑问,种家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说穿了,西军多为私兵! 既然是私兵,朝廷就很难指挥。 种师道恩养敢战士为自己所用,自然不能以严格的军法约束部下。西军能打不假,可西军的纪律也是最差的。 甚至西军打仗就是为了钱,一轮弩箭射完,不给辛苦钱,立刻掉头就跑,拦都拦不住。 西军如此,种家难辞其咎。 这事情追究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老种半点也不无辜。 其实无辜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御营主动出击,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号,那才是真正致命的! 官家手里已经有了一支敢战之兵! 虽然这支人马跟西军还有联系,比如韩世忠,就是二十年的老西军。 但是对不起,韩世忠是西军,却不是将门嫡系。 赤心队刘晏是从辽国归顺的,其余的年轻将领,也不是老西军。 直白点说,天子有了甩开西军的资本。 这一次赵桓主动发起进攻,他明打得敌人是金兵,但他暗中打的另一个敌人,却是大宋最顽固的西军势力! 别以为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刻,就可以仗着手里的兵权,挟持天子。 更别想变成军阀藩镇,朕可不是唐肃宗。 赵桓盘算了那么多天,其实想要夺权赵佶,根本用不着那么激烈,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大可以提拔主战派,然后让主战派去联名上奏,施压赵佶,归政天子,不着痕迹,就把权力拿在了手里。 赵桓为什么没有这么干,而是跑去大讲一番与开封共存亡,然后又跟宰执讲,跟开封百姓讲,甚至跟金兵讲……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大宋,在垂拱殿,在皇帝身边! 这一次,赵桓站在了大气层。 试想一下,赵桓真的避敌锋芒,放弃开封,他能去哪? 去洛阳,去长安? 然后被西军掌控,靖康耻变成安史之乱;去扬州,金陵,杭州,被东南士林掌控,做第二个完颜构;要不就去南阳,虽然他叫赵桓,但是真没有召唤陨石的能力,而且大魔导师的背后,也是南阳世家啊! 算来算去,赵桓只有钉在开封,才能维持皇帝的尊严,不至于被挟持。 换句话说,赵桓根本没得选择! 幸运的是赵桓走出了最难的一步,现在轮到西军了。 “擂鼓聚将,立刻发兵开封!”种师道声嘶力竭,严厉怒吼。 这位天下第一名将的威严终于显露无疑。 姚平仲一个小辈,也配跟他叫板? 老种要不是故意放水,又怎么会任由姚平仲上蹿下跳? 这里面的水,绝对深不可测。 当种师道拿出了强硬的姿态,所有将领,包括姚平仲在内,都乖得不得了,让去京城就去,没说的! 可偏偏在这一堆人里,就有一个不识抬举的。 岳飞突然站出,“老相公,直接兵发开封,恐怕不妥!” 种师道嘴角抽动,却还是笑道:“岳统制,你有什么意见?” “回老相公,官家攻取牟驼岗,搓动金人锐气。末将以为,应该立刻分兵,沿着黄河东进,攻取滑州,截断金人后路。到时候不论完颜阇母,还是完颜宗望,都必须撤军河北,开封之围,自然解除!若还是按部就班,向开封进发,实在是有负皇恩,也辜负了开封军民创造的绝佳战机!” 岳飞昂然说道。 第66章 张俊的选择 种师道在最近三天,陆续接纳勤王之师。虽然种师中和姚古还没有到,但总兵力已经逼近五万,而且粮草充足,加上京城御营已经反攻,他们这一支兵马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否则就真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 可进军归进军,像岳飞的提议,却是这群人无法接受的。 老种收敛笑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前方。 这时候在种师道手下,资历仅次于他的老将杨惟忠不悦道:“岳统制,大家伙都说进京勤王,你却在这里讲攻击滑州,不知所谓。念你年幼无知,就不要多言了。” 杨惟忠资历吓人,在哲宗朝就已经从军,在西军当中混了大半辈子,除开种家兄弟,杨惟忠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 岳飞算什么东西? 不久前还只是河东的偏校,不值一提。 一句呵斥,足以让岳飞闭嘴。 只是杨惟忠也低估了“大鹏”的傲气,岳飞竟然挺直腰杆,毫不畏惧道:“滑州乃是金人后方,截断退路,加之牟驼岗大营不保,金人在黄河之南,无有立足之地,又岂能不退?” 杨惟忠眉头高挑,气得笑了。这小崽子挺有脾气啊! “现在还只是官家旨意,并没有捷报,你又如何断定,牟驼岗必胜?”杨惟忠不客气道。 岳飞面色不该,依旧朗声道:“官家设立御营司,整军经武,砥砺士气。开封百姓为求保卫家园,军民上下,人人用命。金人攻城受挫,城中兵马又曾经出击,挫败金人。以此观之,金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 “如今官家送来了这份旨意,就是有七成把握。牟驼岗距离开封不过十里,守城并非金人所长,故此末将敢断言,官家必胜,金人必乱。勤王大军,两路并进,截断退路,联合御营,围攻金兵。东路几万金人,陷入重重围困。就算想脱身,也要留下些人头来!大宋又岂是金人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岳飞慷慨陈词,一个巨大的围歼计划已经展开,按照他的想法,至少要歼灭一两万金兵,彻底打疼他们,打出大宋的威风! 敢犯我强宋,做不到虽远必诛,但是在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轻易放过吧?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令岳飞吃惊的是,在场的武将,不管是老种相公,还是杨惟忠,也包括王渊,姚平仲,这些人都不赞同。 杨惟忠已经懒得废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鼻子冷哼。 突然,一个站在岳飞后面的人,挺身而出。 “末将以为岳统制之言极是,应该攻取滑州,截断金人退路!” 说话之人正是张俊,一个同样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兵,跟先前的韩世忠一样,都是郁郁不得志。 不过他却也没有韩世忠的凶猛,还沾染了酒色财气,一身毛病。 谁也料不到,这么个无名之辈,居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岳飞。 令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张俊一开口,姚平仲就愤然站起,几步冲到了张俊面前,举起巴掌,要掌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军官! “哼!” 种师道冷哼,姚平仲没有下手,却也十分不客气,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学官家红人说话!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也不怕闪了舌头?分兵进攻滑州,想得挺好!金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姚平仲对着张俊大骂,却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河北义军勤王,有人就闹着去了阳武。我们西军过来,竟然急着去开封勤王。现在老相公答应进军开封,又说什么分兵滑州!好!真是好!”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精忠报国,分明是专门跟上峰对着干!兵法无情,军中有这么害群之马,只怕要未战先败啊!” 这话几乎就是指着岳飞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满腹怨气,如何能忍? 岳飞斜了一眼姚平仲,凛然不惧道:“用兵之法,随机应变。阳武粮仓,落入金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仆唯有先救阳武。老相公号称百万勤王之师,汹涌而来。完颜阇母闻听,仓皇撤围。倘若能果断进军,金人不察虚实,大有可为。结果大军顿足阳桥镇,让金人看透了虚实,阇母领兵复来,战机贻误若此,人所共见!” 岳飞越说越气,双眼不自觉眯起。 “所幸官家英睿,把握战机,果断出击牟驼岗。如今人心士气,皆在大宋一方。不趁机重创金贼,难道还要放任他们从容离去吗?” 姚平仲气得咬牙,他本来就桀骜不驯,哪怕老种,也未必完全服气。岳飞的资历甚至不如张俊,偏偏又胆大包天,处处直指软肋,姚平仲能舒服就怪了。 若不是忌惮岳飞御营司统制的身份,姚平仲甚至会直接砍了他,这种事情在西军也不是没有过。 “岳飞,你方才之语,可是在指责种老相公,你莫要忘了,种老相公可兼着御营司副使,总揽勤王诸事,这是官家准许的!”姚平仲冷笑着提醒。 岳飞并没有因为牵连到种师道而有犹豫,相反他更加义正词严。 “官家给的不只是权柄,还是一份信任!” 岳飞说到这里,冲着种师道深深一躬,而后正色道:“老相公名扬天下几十年,人所敬仰,皆以老相公为天下名将,大宋干城。官家以大权授之,以社稷托之。足见对老相公之倚重。”岳飞不理会面色渐渐铁青的种师道,而是继续侃侃道:“官家信重若此,身为臣子,只当以社稷为重,以官家为重,以击退金人为重。若是存了私心杂念,便是不忠!” “大胆!” 杨惟忠豁然站起,厉声叱责,姚平仲急得把手按在刀柄上,盯着种师道,只要老头一声令下,就要砍了岳飞。 种师道眉头紧皱,拳头几次握紧,却又几次放开,最后喟然长叹。 “岳飞,老夫若是不忠,自有官家斩之。你不过是军中后辈,指手画脚,冒犯上官,老夫的庙小,留不得你!你现在就带着本部,速速离开,不得有误!” 说完之后,种师道扭头,不给岳飞多说的机会。 而岳飞也咬了咬牙,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西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有所了解。说实话,知道的越多,就越让人失望。 这么一群勾心斗角,自私自利的人,居然是大宋最强的一支兵马,难怪金人能肆无忌惮! 岳飞扭头就走,半点不迟疑。 就在岳飞转身的刹那,那个叫张俊的小军头突然放声大笑! “若是忠心,就不该在洛阳拖拖拉拉。若是忠心,就不该裹足不前。若是忠心,就不该勾心斗角,阴谋算计。若是忠心,就该明白谁说的是对的!官家以御营大战金贼,想拥兵自重,挟持官家,可是打错了算盘。不取滑州,给金人留后路,想着养寇自重,那更是自寻死路!” “官家圣睿,岂会看不透尔等蝇营狗苟!张俊不才,不屑与尔等为伍!嘿嘿,告辞了!” 这家伙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话音刚落,就把头盔摘下,往地上一摔,而后快步出去,也不等帐中反应,就飞身上马。 “岳统制,等等张俊,俺和你一起破贼!” 张俊带领着不到五百人的部下,追随岳飞而去,这个在西军厮混了二十多年的家伙,在这个关头,果断站在了岳飞这一边。 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很显然,他们是要前往滑州,截断金人归路。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震怒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惶恐。 “老相公!” 姚平仲低声呼唤种师道。 老种摆手,“不要说了,全军开拔,向开封进发。官家那里,自有老夫应对。”停顿一下,老种又把佩剑重重拍在桌上。 “从今往后,谁敢不遵将领,立斩不饶!” 众人哄然领命,纷纷下去。 半天之后,大军开拔,风卷旗号,人喊马嘶,他们走出还不到二十里,一个信使急匆匆跑来。 “老相公,京城来信了。” 种师道双手微微颤抖,当看到捷报二字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喜多,还是忧多…… 第67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 种师道督军东进,陆续不断有消息传来,其中就包括完颜阇母领兵后退了。 这位本来是督兵两万,想要攻击种师道,顺便把阳武的粮草劫了。 可惜他刚离开牟驼岗一天,宋军就发起进攻。 等他得到消息,那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阇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下来,阻挡种师道,另外就是大军后退,汇合宗望,再部署下一步行动。 毕竟只要东路金军抱团行动,就没有人能奈何他们,哪怕所有宋军集合起来都不行,这可是金兵的自信。 毕竟女真兵过万,天下无敌,这可是公认的事实。 “老相公,这个阇母空有名将之名,根本没有名将之实。上次老相公打出百万大军的旗号,就吓得他屁滚尿流,如今他又跑了,真是鼠辈一个,阿骨打幸好死了,不然看见儿子这样,还不气死!老相公神威,真是势如破竹……”王渊跟在种师道身后,一脸谄媚,不停说着吹捧的词儿。 正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种师道突然回头,老眼之中,冒出火焰! “闭嘴!英雄好汉是自吹自擂的吗?金人在大宋疆土上来去自如!身为大宋武人,老夫恨不得砍下这颗皓首,以谢天下!”种师道突然爆发,弄得王渊目瞪口呆,他这不是拍到马腿上了,是拍到炮仗上了,还炸了! “是是是,末将惭愧,惭愧!”他偷偷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种师道怒不可遏,“还愣着干什么,催促人马,赶快前进!” 王渊老大没趣,赶快溜了。 他大声吆喝,不停叫骂,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把种师道给他的气,十倍,百倍,加到了普通士兵身上。 面对这些部将,老种的脸色越发阴沉凝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这位老相公,一直到了天黑,全军暂时休息的时候,资历够老的杨惟忠才敢仗着胆子来见种师道。 帐篷之中的老种坐在桌案后面,面前摆着饭菜,一点也没动。 杨惟忠暗暗吸口气,在旁边垂手侍立,不敢发一言。 过了良久,突然听到了种师道一声轻叹,杨惟忠竖起耳朵。 老种低声道:“你说我这次进京,朝廷会怎么处置我?” 处置? 杨惟忠大惊,忙道:“老相公,你这么大年纪,奉旨勤王,风尘仆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朝廷会看在眼里的,你是有功之臣,怎么会被处置呢?还请老相公不要胡思乱想啊!” 杨惟忠近乎哀求,要是种师道都难以自保,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老种摇头,并没有把杨惟忠的安慰当回事,而是自顾自道:“白天的时候,岳飞说我裹足不前,辜负皇恩。张俊更是直接说完拥兵自重,居心叵测。” 杨惟忠急了,晃着脑袋道:“岳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天子恩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那个张俊尤其可恶,他在西军二十年,以前还老老实实,现在居然敢背主中伤,回头我就上书弹劾他,非把这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种师道苦笑,“关口不是这俩年轻人如何,而是为什么岳飞会有这个质疑,为什么张俊敢攻击老夫?” 杨惟忠沉吟片刻,忙道:“是他们年少无知,丧心病狂!老相公,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年头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多了去了,就跟蚊子臭虫一样,不用在乎。” “以前或许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种师道一声长叹,他招手让杨惟忠坐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两个,一个很老,一个也不年轻,白发对着白发,片刻之后,种师道感慨摇头。 “岳飞所讲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但是却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惟忠咽了口吐沫,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想分出一支兵马,截断金人退路,把几万金人大军围歼在黄河以南,年纪不大,胃口不小!”杨惟忠顿了顿,又道:“几万金人,是吃素的吗?想围歼他们,要有多少兵马?还有,金人西路军若是舍了太原,兼程南下,只怕连我们都保不住。岳飞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大局,我也要弹劾他!” 杨惟忠杀气腾腾说道。 老种却摆手,甚至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我跟你打个赌,他日岳飞必成天下少有的名将,此人的眼光之高,非是你我能比的。”老种又无奈道:“倘若倒退二十年,以那时候的西军,还真有把握围歼金人!只是现在不行了。” 二十年前,正好是赵佶登基之初。 那时候正是西军战力的巅峰,他们压得西夏喘不过气,差点亡国,军中猛将强兵云集,可不是现在外强中干的样子。 杨惟忠也经历过那段时间,他也忍不住唏嘘,“的确,岳飞不知道军中详情,还只当西军天下无敌呢!” 老种复又道:“岳飞之论,还是出于公心,可张俊就是贼心,可偏偏朝廷喜欢听的就是张俊的话!西军的大难到了!” 杨惟忠低头寻思,渐渐的,额头冒汗,手足无措。 岳飞的意见,还只能说西军战力不行,没了往日的本事。虽然承认自己不行,挺丢人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俊的话就歹毒多了,拥兵自重,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而更可悲的却是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朝廷还就愿意听张俊这类的话。 古往今来,阴谋论都是最容易被一些不爱动脑的人接受的,毕竟把什么都归结到一个大坏蛋身上,跟危难关头,祈求神明保佑,是一样很容易的应激反应。 朝中的宰执,还有那些御史,甚至是太学生,他们只知道御营能战,大名鼎鼎的西军却不敢战。 为什么? 还不是西军拥兵自重,老种居心叵测吗? “老相公着实艰难,不过我以为光凭着一二小人,还撼动不了老相公的地位!官家还是英明的!” “哈哈哈!” 老种突然大笑,而后凝视着发懵的杨惟忠。 “你觉得老夫真的打算这么维持下去?” 杨惟忠不解。 种师道深深叹了口气,“不整军,大宋必亡,整军,西军必亡!” 这一句话,弄得杨惟忠傻了,怎么回事? 非要死一个吗? 似乎为了大宋,牺牲西军,是天经地义。 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军出身,一生荣辱,甚至连子孙后代,全都系于西军之上。如果西军真的被官家处理掉了,他们又该怎么样? 杨惟忠傻了。 种师道又顿了顿,这才艰难道:“这些话我没法跟别人说,只能同你讲,你知道为什么?” 杨惟忠摇头。 种师道笑道:“因为你是蕃人出身,虽然在军中多年,却也不像我,兄弟子侄一大帮,全都拴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杨惟忠无奈苦笑,“老相公,你这是高看我了啊!” 种师道愣了片刻,只能摇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蕃人,六亲不认也好,不讲情义也罢,那些人还说不出太难听的。记着我的话……” 种师道语气加重,杨惟忠不敢怠慢,连忙伏身,侧耳倾听。 “替西军留一口气,替咱们武人留一点脸!人家高太尉都能在阵前杀敌,咱们不能成大宋的毒瘤。等官家下刀的时候,不管是谁,哪怕是我兄弟,也请你以社稷为重,出来仗义执言。算我求你了!” 说完,老种竟然起身下拜,可把杨惟忠吓坏了,他慌忙跪倒,老泪横流。 “我记下了,请老相公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到不了这一步。” 种师道张了张嘴,却是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这么大年纪了,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了。 “传我的命令,四更拔营,明天务必赶到开封城外。” 一夜过去,老种率领勤王兵马,终于赶到了开封。 还没等他喘口气,突然眼前的一幕,让老种颇为惊讶,只见汴河之上,一盏盏河灯飘荡,形如莲花的河灯中间,写着一个个名字,放眼望去,足有数千河灯,把河面覆盖得满满的,没有半点空余…… 更有许多和尚,沿着汴河诵经。 还有更多的百姓,也随在后面,哭泣之声,绵延不绝。 饶是种师道见多识广,也不明所以。 这么多大的阵仗,是给谁送葬啊? 终于,一面旗号的出现,给老种解答了疑惑。 “自开封围城以来,殉国将士人民,凡八千九百五十三人,英灵不朽!” 第68章 赏功 牟驼岗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赵桓没过问种师道的事情,甚至没有关心河北的情况,倒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而是身为赵宋的官家,他打赢了最重要的一战。 开封保住了,龙椅保住了,尊严保住了,命自然也保住了。 这既不是他赵桓洪福齐天,也不是主角光环,而是无数将士军民拿命换来的。身为天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赏功罚过,一碗水端平。 金人虽然还在河南,但是只怕连宗望都知道,他短期内拿开封没有半点主意,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赵桓小心翼翼,整理着阵亡将士的名单,亲自过问赏赐抚恤,并且制定祭祀方案,同时也要提拔将领,扩充御营实力…… 这些琐碎的事务,竟然比打一仗还要累人,赵桓忙的是头晕眼花,汗流浃背,一点时间都没有,吃饭也是朱拱之送到寝宫。 老太监提着食盒,正要进去,这时候太宰李邦彦急匆匆来了。 “李相公,有事?” 李邦彦无奈颔首,“一般的事情也不麻烦官家了,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请示……”他一边走,一边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原来在攻克牟驼岗之后,大局已定,金人却是没有立刻收兵。 通津门的攻城战还在继续,李纲和吴敏撑着,百姓士气高昂,也没让金人讨到便宜。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差点让整场战斗功亏一篑。 宗望派遣一支骑兵,直接袭击开封北面的景阳门! 景阳门对着牟驼岗的方向,此刻开封城中精锐尽出,悉数在牟驼岗,李纲等人又在东南戍守,北面的景阳门和酸枣门恰恰是最虚弱的地方。 选择这里下手,宗望把握战机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宋军本就疲惫,加之胜利之后,放松警惕,一队女真骑兵席卷而来,迅速将外围宋军冲散,直接威胁城门安全。 要知道赵桓就在城头,金兵已经距离赵桓不足三百步! 大宋皇帝已经能看清对面金兵的甲胄兵器,再近一点,怕是就能用箭射赵桓了。 千钧一发,雷霆万钧,景阳门外,弓弩起发,迎着金人,就是一顿犀利的箭雨。 发动攻击的人正是太尉高俅! 这位高太尉不踢球了,改行杀人,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驽,连弩……所有的东西都招呼上去了,只是一轮就让金兵伏尸过百,冲锋的势头为之一顿。 高俅立刻招呼手下,进行第二轮射击。 等到弩箭射出去,金兵再次扑倒,高俅才突然意识到,乖乖,他竟然面对敌兵,射出了两轮弩箭,这也太牛了吧!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西军在一轮射击之后,也必须给赏钱,赏钱不到,可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高太尉何德何能啊,居然胜过了西军? 当然了,这也只是高俅一念而已,因为他清楚,城头就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官家受了伤害。 高俅举起宝剑,招呼手下士兵,血战金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赵桓看得清清楚楚,微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的高俅,简直忠勇到了无可挑剔。 幸运的是没用老高拼命,因为刘锜和刘晏两支人马赶到,阻拦了金兵,并且一阵杀戮,留下了一百多具金兵尸体,总算是给整个战斗画上了句号。 “官家,是这样的,经过清点,又让刘晏辨认,终于确定了郭安国的尸体,另外攻克牟驼岗之后,韩世忠又找到了郭药师的头颅,还用盐淹着,也没有下葬。现在郭药师,一子一女,三人的尸体都在,臣想请官家示下,到底该怎么处置?” 赵桓微微冷哼,对于郭药师这个三国降臣,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挫骨扬灰,随便找个臭水沟,扔了就是!这般畜物,还用得着浪费一块地吗?” 李邦彦连忙点头,“臣晓得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何老将军的安葬事宜,也请官家一并拿个主意。” 何灌! 这位老将是为了防止牟驼岗的粮草落到金人手里,放了一把大火,以身殉国的。又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赵构以郭药师的头颅,换回城中,还没有来得及安葬。 怪不得李邦彦要提郭药师呢,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关键的是何灌! 老将军为国而死,赏赐恩荫,全都不能少。 光是这些似乎还不够……赵桓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老将军战死牟驼岗,如今又拿了回来,就在牟驼岗立庙,享受香火祭祀,何如?” 李邦彦连忙躬身,感慨道:“官家洪恩,必定能让老将军在天之灵安心。”他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看赵桓,似乎想说什么…… “讲吧,别吞吞吐吐的。” 李邦彦忙陪笑道:“官家,来之前臣去见了何蓟,他受伤不轻,肚子上的一道口子,有半尺多长,军医都说如果再深半寸,伤了脏器,神仙难救,何家父子堪称忠勇啊!” 赵桓点头,“这个朕知道,他有什么要求,朕一定答应就是。” 李邦彦道:“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官家能给何老将军写点诗词,题字也行。”李邦彦笑嘻嘻道:“官家在元宵节续了两句诗,才情之高,简直让人五体投地。臣等也是惊觉以往官家深藏不露啊!” 提到了写诗,赵桓脸垮了,且不说爱不爱当文抄公,关键是他一时真的想不到贴切的诗词。 李邦彦一脸期盼,就连朱拱之都跟着起哄,“官家,写一首吧,写好了吃饭,别让菜凉了。” 赵桓被气笑了,你当写诗是斩华雄啊! 还要饭尚温时做首诗? 对标八斗之才的事情,赵桓半点信心都没有。 “诗词想不出来,倒是有几句唱词,写给你吧!” 说着,赵桓不假思索,就写好了,塞给李邦彦。 李相公接在手里,稍微念了一遍,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也是饱含深情,非一般人不能唱得出来啊! …… 就在赵桓的唱词传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竟然全城尽知。 知道归知道,却没有谁能把握好其中的感情,真正表现出来。 人们思前想后,怕是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了。 可问题是李师师的宅子已经没有了人影。 原来在赵明诚等人被抓之后,李师师就变卖了宅子,并且将多年的积蓄,合计二十八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 倾家捐赠,用作抗金。 至于李师师本人,却是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去了白云观,准备皈依道家。 “李姑娘,原本是想今天引你入门,可你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再看这六句唱词,由此可见,你不该入门啊!”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老道姑笑呵呵道。 李师师蹙着眉头,“师父,弟子这般身世,又能干什么呢?” 老道姑一笑,“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现在是少有的乱世,你要是真想修行,更不该进道门了。至于能做什么,还要看你自己了。” 李师师抿着嘴唇,思索再三,又把唱词捏在了手里。 官家旨意下来,将何老将军安葬在牟驼岗,并且建庙祭祀,开封百姓无不赞同。 就在人们送葬老将军的时候,从队伍一旁响起了饱含深情的歌声……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古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父老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深情悲凉的歌声,一再响起,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第二遍之后,渐渐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老将军是在正月十五,遗体回归开封。可还有多少壮士,连一个尸体都找不到。 金兵进犯开封,烧杀抢掠,奇耻大辱。 老将军已经殉国身死,报仇雪耻,自然是要看后辈晚生了。 官家写的好,而李大家唱得更好! 仇与耻! 从此之后,与金贼只有不死不休。 从军,杀敌,雪耻报国! 这是无数百姓的心声,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悲痛愤怒之中的时候,突然官家降旨,要赏赐有功之人…… 第69章 心腹 “天下诸般大事,无过于抗金。自金人入寇之日起,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抗金守土,匹夫有责……” 赵桓再度把自己的这套主张说了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之前,他也曾慷慨激昂讲过,只不过那时候闻者无不将信将疑。可时至今日,赵桓语气平缓,好像说家常话一般,每个人都探身倾听,丝毫不敢怠慢。 毕竟当你做不到的时候,喊得再凶也只是对空输出,嘴炮而已。但是当人们意识到你有那个实力的时候,哪怕只是轻声细语,也宛如雷霆霹雳。 虽说只是一场称不上大胜的防卫战,但也足以改变赵桓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 自赵大赵二之后,他差不多是大宋最有权势的官家了。 奋六世之余烈,驱逐金贼,光复河山,就在眼前! 好吧,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坚定抗金之决心,只是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抗金之策略,依旧是那句话,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丝毫改变,接下来还会有更残酷的战斗等着我们。咱们是仓促应战,金人也只是试探。” 赵桓语气严肃,众人打起精神,听得更加仔细,甚至频频点头。 “如果朕没有判断错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金人会暂时停止大规模用兵。但是最迟秋后,草枯马肥,他们就会大举南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一,要把完颜宗望赶到黄河以北,要收拢河北的军力,最好能够在大名府等地建立起迟滞金人的据点,沿着黄河,要构筑堡垒,断然不能像今年一样,轻易被金人杀到开封城下。防御力量要增强,城中的老弱妇孺要向南转移。运河要拓宽,要增加粮草军械储备……还有,我们要集中兵力,解太原之围,不管河东能不能守,一定要把王禀王将军救出来。” 赵桓每罗列一件事情,垂拱殿中的宰执重臣就一阵唏嘘。 放在以往,想做成一件事情,都比登天还难。 现在十几件堆在一起,还彼此牵连,想想就头大。 不过还是那句话,事情再困难,也不会比跟金人拼命艰难。 一场大战,洗礼得不只是赵桓,也包括在场诸公,大家伙纷纷挺直胸膛,等候官家分派任务。 赵桓倒是没有说话,反而把目光放在了白时中身上。 老白相公立刻站出来,先是向赵桓施礼,而后朗声道:“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就面临着冗官过多的问题,期间经历庆历新政,熙宁变法,元丰改制……目的都是裁减冗员,而方法则是恢复唐代三省旧制,使得名位相符,节约财政开支。” “不过仆以为唐代三省并非完美,而且三省虚化,枢密使权柄增加,设立三司使,这些措施都和安史之乱以后,朝政崩坏,战事增加有关,是为了应对战事而采取的相应对策。” 说到这里,白时中略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词句……龙椅上的赵桓却把话接过来,“白相公不知道怎么说,让朕说,咱们现在的情况比安史之乱要糟糕太多,金人也比安禄山凶残许多。往后朝政要更加往战时调整,需要倾注更多的力量,整个官制必须调整……”赵桓看了看在场群臣,“大家的意下如何?” 李邦彦第一个站出来,“圣明睿智,无过陛下!” 吴敏,耿南仲,张邦昌,相继站出来,表示支持,最后就连李纲也站出来,“臣以为确实应该调整,只是国事艰难,应该以简约为主,最好不要大动干戈,以免动摇人心。” 赵桓含笑点头,认可了李纲的说法。 再一次轮到了白时中介绍具体情况。 “恭奉官家旨意,废除三省之分,设立政事堂,总揽朝政,复设三司使,负责财税,以宰执领工部尚书,同列政事堂……” 白时中将大致原则介绍之后,大家伙也很快明白过来,赵桓已经不想折腾什么三省六部了,他是想恢复国初的状态,让所有宰执重新变成“临时工”,方便皇帝调度。 从加白时中平章军国重事,给张叔夜同平章事开始,这个苗头就已经出现了,借着这一次的胜利,赵桓终于能果断落实了。 “白相公,李相公,还有吴相公,你们三人辅佐朕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接下来在朝政上朕还要倚重你们。这样吧,白时中,李邦彦,吴敏,同列平章军国重事,轮值福宁殿,随时以备顾问!”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白时中已经早有准备,没有什么意外。 李邦彦确实有点失落,毕竟好容易爬上了首相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让出来。不过他也清楚,说到底,他还是赵佶的旧臣,背着浪子宰相的恶名,主战派始终不会对他满意的。 让出首相位置,得到了平章军国重事衔,还能在寝宫轮值,随时影响官家决策,已经是意外之喜。 同样的处境也适用吴敏,虽然官家还没说军制怎么调整,但是御营使他是不能担任了,往上走一步,也算是天恩浩荡。 因此三人一起谢恩,赵桓很动容,亲自走到三人面前,“朕记得当初辽国使者到了大宋,不自量力,出了一个对联,叫三光日月星,是苏学士对上来的,是什么来着?” 李邦彦躬身道:“苏学士对了四个,其中最妙的就是四德亨利元!” 赵桓含笑,“没错,亨利元,这三个字,朕就送给你们三位,以示卫国之功!” 听到这里,把这三人都惊呆了。 天道四德,代表的是皇帝。 赵桓给他们如此高的评价,哪怕百年之后,再评价他们的时候,也大约离不开这三个字,从佞臣变成贤臣。 对三个老男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抵抗。 李邦彦率先跪倒,泪水横流,“臣何德何能,当得起圣天子如此赞誉!” 赵桓笑道:“别客气了,相扶危难,共克时艰,咱们君臣还有日子,等到灭了金人之后,一起在黄龙府痛饮庆功!” 三个人感激涕零,心满意足。 而接下来就是李纲了。 “李相公,上天四德,留下了一个贞字,朕是想给你的!” 李纲眉头挑动,忙躬身道:“臣愧不敢当!” 赵桓轻笑,“这个字早晚都是你的,不过在当下,朕希望你能挑起政事堂的重担来!” 李纲深深一躬,连忙道:“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桓大喜,朗声道:“加李纲平章军国重事,总领政事堂。” “臣拜谢皇恩!” 李纲退到一边。 赵桓又道:“张叔夜,你以同平章事出任枢密使,总揽军务。” 张叔夜连忙跪倒谢恩。 “原枢密使耿南仲,加同平章事,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张悫,任三司副使。” “张邦昌,加同平章事,工部尚书,领营造使!” 别人还都能理解,毕竟都是以前存在过的,可是这个营造使是干什么的? “简单说就是两项,一是城池堡垒的建造,二是军械铠甲的制造。再往大了说,马政,河道,漕运,矿场,工匠,这些都是你负责。”赵桓意味深长道:“张相公,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张邦昌略微沉吟,就立刻道:“请官家放心,臣当仁不让,一定不辱使命!” 赵桓很满意,他把目光落在了高俅身上。 老高很识趣,其实上次官家说用他作为一面旗帜,高俅就知道,他的官位必定会调整的。但是高俅不在乎。 他这一生,从混混开始,混到了太尉高位,又在守卫开封的战斗中立下了功劳,无愧家乡父老,无愧于心,要是再有什么奢望,那就该天打雷劈了。 所以高俅反而是最坦然的那个。 “请官家吩咐,不管干什么都行。” 赵桓笑了,“高太尉,说实话怎么安排你,朕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一听这话,高俅下意识一愣,还有什么难的吗? “你依旧以太尉衔,提督皇城司。从今往后,皇城司改组,以监察内外军情为主……”赵桓很是感叹:“高卿,咱们要跟金人斗,除了兵精粮足之外,还要耳聪目明,知晓敌人动向,了解敌人虚实,然后才能针锋相对,制定策略。你这个位置,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任务之重,比其他几位宰执相公,还犹有过之,你明白吗?”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高俅吃了一惊,心说还接了个大活儿。 “臣,臣尽力而为……” 第70章 赵氏家臣 一个开封的小混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不过当了情报头子罢了。 赵桓给高俅这么个位置,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而其他人也不是随便安排的。 在当下的大宋,想要找出德行、才能、资历,三者兼具的良相,根本不可能。别说三者,就算能兼具两样,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看着不顺眼,就给罢免了,十七年十九个首辅,五十个大学士,那是亡国之君才干的事情。当然了,赵桓也没资格嘲笑人家,毕竟历史上的“他”只干了十三个月皇帝,就换了二十六个宰执,平均一个月两个,如果世间长一点,或许每个大宋男人都能过一把“相公”的瘾儿。 这些身居高位的宰执,往往不是一个人。 换了人,改变了思路,就要调整团队,说得不客气点,就是翻烧饼。 哪怕没有外患,折腾几回也是要命的,信不信,懂王和睡王再来几个回合,超级大国解体的戏码就要再上演一次了…… 赵桓折腾不起,他的思路也很明白,有些人或许才能不够,或许黑历史太多,没法服众,官家却是不会简单罢免。 只要肯在抗金大事上配合,最起码的尊重和体面,甚至是一点点的权柄,都是可以拥有的。 这样一来,也就安抚了人心,避免内耗。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调整,毕竟赵桓已经说了,要废掉中书和门下省,但却还保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作为宰执的加衔,很显然,以后肯定要恢复正牌宰相设置的。 但不管怎么变,赵桓的态度和思路都是明确的。 在确保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量维系朝堂稳定。 毫无疑问,给了大多数人一颗定心丸。 新的政事堂李纲总领政务,张叔夜负责军务,耿南仲和张悫负责财政,张邦昌负责工程军械,外加上负责军情的高俅。 坦白讲,这个组合并不是什么天团配置,但却是赵桓能拿出最强的团队了。 “还有一点,三衙统军废除了,以后负责对金作战的野战军团,统归御营司,而御营司挂在枢密院之下。地方的厢军整顿之后,归兵部统辖。凡是涉及到军事方略,人员调度,一切重要事宜,都要在御前会议解决。李相公,张相公,兵部尚书,御营主将,朕,还有高太尉,共同商议决定。” 枢密院掌军,御营司统兵,大的军务,由御前会议决定。毫无疑问,整个军权,牢牢掌握在了赵桓手里。 而在当下这个局势,还有人敢挑战赵桓的权力吗? 很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顶层的人事调整,在波澜不惊之中,顺利完成。 接下来就是针对普通士兵的赏赐……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有料到,居然弄得惊天动地,赵桓也只能摇头了。 “韩世忠,朕问你,攻取牟驼岗一战,是胜,还是败?” 韩世忠被问愣了。 不一直都在说大胜吗?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理不直,气不壮。 首先从伤亡来看,光是攻取牟驼岗,阵亡的士兵就超过了三千五百人,还不算重伤残疾,兵力折损,几乎两成。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至于金人方面的损失,他几次清点,哪怕把常胜军算进去,斩获也不到三千之数。 从兵力损失对比上,大宋没有讨到半点便宜。 原计划夜袭牟驼岗,结果打到了第二天,最后收尾的时候,宗望突袭景阳门,如果不是高俅靠着弓弩挡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韩世忠的指挥是真的不怎么样。 这算是大捷吗? 想到这里,老韩脸颊冒汗,不光羞惭,还感到了惶恐。 “臣,臣有罪,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被韩世忠弄愣了,你这理解能力有问题啊! 索性赵桓也不兜圈子了。 “良臣,你听朕把话说完了,别的不算了,从你领兵突袭白马渡算起,围攻郭药师,宣泽门之战,守卫通津门,保护牟驼岗,林林总总算起来,战死的将士就超过两千人,攻击牟驼岗,又损失了三千多人,李相公那边守城,阵亡的士兵也有两千五百多。加上金人封锁期间,几次出战,光是有名可查的殉国将士,就有近九千人,这还没有算受伤,失踪,也没有计算邻近州府的损失。” 赵桓轻叹口气,“良臣,你算过没有,金人的损失能有多少?” 韩世忠意识到赵桓似乎不是问罪,便打起了精神。 “官家,以臣的计算,金人损失应该超过五千,只不过这五千人当中,有一半多是常胜军,还有不少是契丹人和渤海人。真正的金人死亡不多。”韩世忠说出了无奈的事实。 赵桓颔首,“没错,你在白马渡全歼两个谋克,攻击牟驼岗的时候,以短斧步甲斩杀了几百骑兵,接着你的冲锋又杀了不少金兵甲士,总结起来,大举消灭金人,也就这么几次了。” 韩世忠的头渐渐低了下来,是啊,这点损失算什么啊? 金人虽然不多,可这点损耗也就是擦破皮罢了,根本不会觉得疼。 自己还有什么脸骄傲啊? 韩世忠越发尴尬…… “抬起头来!” 赵桓低吼了一声,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傻傻看着官家! “韩良臣,战场得失,不是这么简单计算的。当初你从黎阳带了二十八人回来,几乎人人带伤。三百多人袭击白马渡,回来过百。历经守城之战,攻取牟驼岗,见血杀敌的猛士,足有几千人之多!” 赵桓眼睛冒光,着实兴奋。 “良臣,朕在城头,亲眼看到高太尉尚且敢指挥弓弩,从容射杀金人,你知道朕是何等欣慰?还有,牛二从一个泼皮成长为勇猛的战士,才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再看看开封城中百姓,从最初惶惶不安,到现在争相上城作战,不惧生死。对了,你的夫人还斩杀了三个金兵,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韩世忠猝不及防,他怎么没听说啊?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了?居然背着自己上城作战,还让官家知道了,这是什么道理啊? 韩世忠很懵,赵桓却不管他,自顾自道:“这一战把开封百姓打醒了,给了朕一大批可用之才,依靠着这些老兵猛士,朕可以训练出十万,百万大军,金人或许能猖獗一时,但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大宋的,朕深信不疑!” 赵桓振奋道:“就凭良臣给朕练兵选将的功劳,就应该给你个王爵!” 韩世忠目瞪口呆,王爵? 他根本不敢想象啊! 泼韩五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人尊称一声韩太尉,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赵桓直接许了个王爵,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韩世忠正在想怎么回答,哪知道赵桓话锋一转,“朕现在纵然有心给,你也没法接着!” 这一句话,直接闪了泼韩五的老腰,饶是他身体过硬也承受不住,不想给就别说!韩世忠怨愤如小媳妇。 赵桓失笑,“良臣,朕虽然暂时没法封你,但是朕决定让你担任御营司都指挥使,你对这个位置还满意不?” 韩世忠咽了口吐沫,艰难道:“官家,臣上面还有人不?” “有!”赵桓很干脆道:“朕还准备设一个都点检,一个副都点检……” 韩世忠眉头微皱,这个官名听着有点耳熟,还有那么点吓人……突然,韩世忠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官家,咱别开玩笑行不? 赵桓笑道:“位置还是要留出来的,毕竟种老相公他们不是你泼韩五能越过的。但是在御营司这一块,你是直接统兵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越过张枢相,只对朕一个人负责……韩世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韩世忠又不是傻子,四舍五入,他就是军中第一人了。可问题是他配吗? 韩世忠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双膝跪倒,虎伏在赵桓面前,而后动情道:“官家在上,臣之前不过是军中无名小卒,且犯上荒唐,多亏了官家提拔,一月之间,居然有了如今的身份。臣,臣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国之大事,无过祀戎,臣算什么东西,也配执掌兵权?天下之兵,皆是官家的!” 趴在地上,屁股撅起的韩世忠,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赵桓嘴角的笑容。只不过他的这一番话,却是让自己受益无穷。 百年之后,盖棺论定,岳鹏举,社稷之臣。 韩世忠,赵氏家臣! “良臣,身为大将,岂可自轻自贱!起来吧,随朕去犒赏其他有功将士!”赵桓伸手,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 第71章 清算 韩世忠虽然一身毛病,但到底是个知进退,懂轻重的人。而且忠心耿耿,丝毫不用怀疑。加之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才堪大任。 倘若这时候岳飞在开封,赵桓还真没法把御营托付给他,没法子,名将也需要历练。到目前为止,赵桓手里掌握的消息来看,岳飞已经不出意外跟两个上官闹翻了。 第一个是刘浩,第二个就是老种。 不过想想岳飞历史上的经历,赵桓也不意外,刘浩小人,如何能驾驭猛士?至于老种,年轻二十年,或许还可以,现在却是不行了。 问题落到了赵桓身上,他有本事驾驭吗? 还真不好说。 所以才会把韩世忠捧起来,作为第一心腹吧! 赵桓沉吟片刻,便不再多想,他让韩世忠陪着,先去了医馆。 只不过赵桓也没往救治的区域凑热闹,他来到了养病的区域,这里原是太学之外的一片区域,房舍不大,但十分讲究,也干净幽静,适合养病。 赵桓此来,让里面的将士吓了一跳。 吴元丰挣扎着要坐起来给官家施礼,赵桓亲手把他按住。 “按理说朕不该过来添乱的,可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你们只管好好养伤,这一次所有参战将士,都能领三个月军饷,有功将士,还有赏赐,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另外根据战场表现,也有重赏。” 赵桓笑道:“吴元丰,你有破营先登之功,擢升为御营前军统领,赐银一千两……对了,你成亲没有?” 吴元丰老脸一红,“官家,臣,臣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连家人都没有,更别提成亲了。” 赵桓回头,看了眼韩世忠,“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回头让尊夫人帮着说媒,给他找个好姑娘,成亲的时候,朕还要去讨一杯酒水。” 韩世忠连连点头,吴元丰激动地眼圈泛红,“官家天恩,臣就算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赵桓含笑,“别说这些了,好好养伤。光是这些赏赐,还远远不够,朕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让弟兄们安心为国效力。至于具体措施,朕暂时不透露了,不过你们放心,肯定让大家伙满意。” 赵桓从吴元丰的院子出来,又陆续看了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十来个伤兵修养。 包括牛英,也不例外,赵桓来的时候,和尚正给他换药呢! “辛苦大师了!” 赵桓微笑着道谢。 和尚连忙躬身,“多谢官家过问,出家人治病救人,哪里谈得上辛苦,倒是将士们为国杀敌,不避刀枪,才是真的忠勇无双,可歌可泣!” 赵桓笑道:“听大师谈吐,看大师治伤手法,不像是普通人啊?”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和尚忙道:“官家谬赞了,小僧年轻时候读过书,却无福科举,后来病了一场,所幸被相国寺的师父们救下了,小僧就留在庙里,读了些医书,渐渐给穷苦人看病,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赵桓微微思忖,感叹道:“不能为良相,就为良医,大师慈悲啊!”赵桓说着,又把目光放在了牛英身上,“怎么样了?” 牛英忙道:“官家放心,大师说俺是贼骨头,好得快。可就是养伤太闷了,要是有点酒肉,再有个唱曲的就好哩!” 韩世忠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腿都折了,还贼心不死!真真是个泼才!” 牛英吓得一缩脖子。 赵桓倒是注意到了,“唱曲的没有,不过朕回头会安排一些教书先生过来,让你们利用这段时间,读书识字。” “什么?” 牛英吓得叫了出来,被韩世忠瞪了一眼,他连忙闭上了嘴巴,可眼神里面满是惶恐。让他读书,爷这辈子听到这俩字就头疼啊! 一想到满嘴之乎者也的大头巾,牛英宁愿提着斧子跟金人再去拼命! 他傻傻看着赵桓,拼命摇头,一副哀求的可怜样儿。 不过赵桓却丝毫不打算放过他。 “御营司是以后抗金主力,军中文书往来,粮饷军械,作战任务,军情谍报……都要靠文字传递,身为将领,不识字是不行的,朕一定给你们安排先生。而且职位越高,读书就要越多,以后御营司要有规矩,不读书,不识字的,不能升官!” 这下子别说牛英,就连韩世忠都傻了。 “官家,那个臣不用读书吧?”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呵呵一笑,“良臣,回头朕让李相公专门教导你,然后或是十天,或是半月,给朕递一篇读书心得,朕给你批阅,这样一来,你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韩世忠的眼睛瞪得跟牛似的! 要命了! 活不成了! 让他读书,还要写心得,怎么不杀了他啊? 韩世忠跟死了亲爹似的,倒是让牛英幸灾乐祸,高声叫道:“大师,下次换药的时候,把千字文拿来,俺要当读书人了!” …… 抛开了要求大老粗读书这种惊悚的事情之外,赵桓的赏赐还是相当丰厚的,最最关键,御营司刚刚组建,从上到下,如臂使指,所有的赏赐,几乎都能落实到每一个士兵头上。 捧着沉甸甸的赏银,大家伙无疑是心满意足。 再看看身边的一些人,前几天还在一起杀敌,现在却已经提拔为官,俯视自己了,就更激起了士兵们的进取之心。 除了针对将士的赏赐,这一次能守住开封,也是无数百姓的功劳,赵桓也是有所准备的,因为涉及人数太多,还需要一些时候筹备。 赏功罚过,真正的重头戏,却也来了。 “自金贼入寇以来,国家丧乱,社稷危急。朝野上下,有挺身卫国者,有舍命杀敌者,官宦百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切齿痛恨金贼,恨不能尽数诛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朝廷之大,岂无贤良!牟驼岗之役,军民人等,同心同德,共击金贼,举国振奋。” “然则去岁至今,国家板荡,奸佞现形,宵小之徒,朕欲容之,苍天不容!有罪之人:一曰畏敌避战,鼓吹议和,动摇军心,扰乱社稷,此辈包括蔡京、蔡攸、朱勔、李彦、梁师成等等。二曰为敌鼓吹,暗中结党营私,名为议和,实则苟且偷安,辜负国恩,如赵明诚,刘跂等等。三曰出卖军情,甘做汉奸,罪孽滔天,如李邺之辈。四曰投降金贼,甘为爪牙,阴谋大宋,罄竹难书,如刘豫之徒……” 赵桓颁布旨意,钦定罪状,这下子所有人都清楚了,算总账的时间到了。 不出意外,赵桓将审讯地点放在了东华门外。 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断有刻满阵亡将士名录的石碑竖起,每一面石碑都象征着为国而死的忠魂猛士。 他们流芳万古,受百姓敬仰。 而在这些英雄的面前,审问宵小罪人,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赵桓要的不是单纯的诛杀。 否则的话,大可以把人头砍下来,拿头骨做成器皿,白天当酒壶,晚上当夜壶……对不起,只是泄私愤而已。 赵桓想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审判。 通过一场公开大审,将大宋的颓靡一扫而光,坚定人心,明确是非,继往开来…… 被赋予如此之多的意涵,赵桓自然不会马虎,实际上早就开始布置了,如今只是借着胜利的东风,顺势抛出来。 让赵桓意外的却是这一场审判,得到的回应,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人山人海,已经不足以形容。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全都是人。 只不过来的人虽然多,但却没有多少声音,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努力盯着,最先被推上来的是蔡京、蔡攸父子。 人群之中,有了动静。 原来那个头发胡子都雪白雪白的,缩成一个大虾模样的老者,就是蔡太师,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还有蔡攸,白白长了个好面皮,心却是黑的,还打算带着太上皇逃跑哩! 朱勔,李彦,梁师成,没有一个好东西! 相比这些大奸大恶,当赵明诚被推上来的时候,人群之中的叫骂达到了高峰! 名门之后,宰相之子! 呸! 易安居士也是倒了霉,怎么就嫁了个没骨气的软蛋! 赵明诚这些日子一直疯疯癫癫的,大小便都失了禁,弄得满身都是,狼狈到了极点。 难道这样还不能躲过去吗? 浑浊的眼睛终于清澈了一些,可排山倒海的咒骂随之而来,他痛苦纠结,伸长脖子,大口喘息,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无所遁形。就在马车停下的刹那,恐惧到达了顶点,赵明诚的眼睛瞪到最大! “什么都完了!我冤啊!” 赵明诚一声悲惨的哀嚎,顺着嘴角流出绿色的液体,还没等到审判,人就吓死了…… 第72章 死个明白 赵明诚死了,死得还有那么一点滑稽,这货被浩大的场面,吓破了胆,口吐绿水而死。 宰执公子,士林贤才,才女之夫……这么多光环叠加在一个人身上,本该光芒万丈,人中龙凤,却以比小丑还惨三分的方式收场,看得人不寒而栗。 反正都是脸皮扫地,身败名裂,如何能死得不明不白? 在一群人当中,率先喊冤的人,居然是梁师成。 “李纲,你好歹也在朝中多年,应该清楚,我和蔡京父子不一样,当初官家尚未继承大位,而太上皇偏爱郓王,有废立储君之心,是我尽力回护,保护了官家。还有,且不说我跟东坡学士的关系,这些年来,我保护了多少官吏?做了多少好事?你们用什么罪判我?说我贪赃枉法,还是收受贿赂?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都是替太上皇干的。跟我一样受贿的,现在还在政事堂呢!” 梁师成挺直了腰身,朗声狂叫:“有本事把他们带来,跟我一起受审,一起挨刀,梁某方才辛苦口服!” 这家伙咧嘴大叫,“官家!你要明察秋毫啊!臣对你有恩,臣不该死啊!” 李纲受命审理这些奸佞之臣……他是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跟“六贼”之间的冤仇,深入大海。 赵桓掌权之初,李纲就要处斩奸佞,收拾人心。当时赵桓以大局不允许,阻拦了李纲。如今机会到了,梁师成居然百般狡辩,让李纲怒不可遏。 “大奸大恶,从来冥顽不灵!梁师成,你敢攀扯陛下,简直丧心病狂,来人,给我先杖责二十!” 士兵们涌上来,按住梁师成,板子举起来,狠狠往下打。 还不到十下,就把梁师成打得昏死过去,屁股一片糜烂,血肉模糊。 浇了一盆水,他才缓缓醒过来。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梁师成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李纲,你自诩君子,没想到屈打成招也来得这么顺手!好啊,你只管杀人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大可以把梁某千刀万剐,我倒要看看,谁才会身败名裂!我有保全回护官家之功,屠戮功臣,官家总要给我个交代吧!我要见官家!” 梁师成扯着嗓子嚎叫,李纲的怒火再三涌起,如果连梁师成都摆不平,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这场大审不能虎头蛇尾……正在李纲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人赶来了。 大宋官家赵桓,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位平章军国重事,一起驾到。 赵桓笑容和煦,“李相公,既然人犯提到了朕,面对天下百姓,朕就该给个交代。”说完之后,赵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梁师成,微微一笑。 “朕听说,你是苏学士的私生子,可有此事?” 梁师成朗声道:“没错,苏学士文采风流,胜过李太白。臣母原是苏家丫鬟,让苏学士换给了梁家,彼时臣母怀有身孕,臣的确是苏学士后人。” 赵桓点头,“难得啊!朕早些年的时候,很不受宠,储君之位也不安稳,你也进言过?” “没错!”梁师成忍着屁股上的疼痛,高声道:“蔡京等人鼓动太上皇改立郓王为太子,臣看不惯他们,才出面帮官家讲话的。” 赵桓眯起眼睛,轻笑道:“凭着为朕说话这件事,就想让朕高抬贵手吗?” “不!”梁师成摇头,“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想死得明白!”梁师成看了眼李纲,又扫了眼赵桓身后的三人,而后自嘲笑道:“臣扪心自问,若是臣该死,那他们几个呢?总不会因为李相公,还有那些太学生污蔑臣是什么六贼,官家就听他们的杀了臣吧?这么干怎么能让人心服?” 梁师成越说越觉得委屈,他真的和那些奸佞不一样! 真的! 赵桓看着他,冷冷一笑。 “梁师成,你和苏学士之间的关系,朕就没心思过问。便是苏学士复生,做了跟你一样的事情,朕也不会客气。再有你说对朕有恩,朕也不否认。可若是因此就想让朕饶了你,那是万万不能!”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梁师成如何能服气,“官家,功高莫过救驾,陛下如何能这般薄凉?”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梁师成啊,你真是死不自知!真当朕愿意做这个官家吗?” “陛下!”李纲等人大惊,赵桓摆手,拦住了几位焦急的大臣。 “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朕情愿悠游林下,耕田读书。可谁能料想,金贼长驱直入,我大宋上下,不堪一击!群臣主张议和,太上皇内禅皇位,择机南巡。国家危如累卵,君臣人等,或顷刻之间,沦为金人俘虏奴仆,这把龙椅很好坐吗?朕想说,不幸生在帝王家!” “彼时若是能退金兵,朕情愿还政太祖子孙,若是柴家有回天之力,朕也可以弃了赵家江山!让与贤者!” “官家!”李纲真急了,双膝跪倒,大声劝谏道:“天下没人比官家做得更好,开封百姓,天下臣民都看着呢!” 赵桓只是呵呵,“李相公,你是有胆魄的人,用不着害怕。人越多越好,朕所幸把话说明白了,别拿什么对朕有恩说事!朕早说过,天下大事,就是抗金!如果不幸被金人攻克开封,下场最惨的就是朕这个官家,当然了,还有朕的后妃,宫中女子,宗室贵女,全都会成为金人玩物,生不如死。朕做诸般事,只看一点,就是对抗金大局,是否有利!” “朕要讲讲赵明诚,他把自己吓死了,朕要替他讲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投降金人,成为可耻的汉奸,他们这群人要干什么?说穿了,就是家世好,生活安逸,有官职在身,又喜好金石收藏。” “打什么仗啊!能打赢吗?还不如早早议和,多拿一点岁币,求金人退兵,金人走了,也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继续摆弄金石……主张用兵,两国交战,兵连祸结,哪里还有安稳日子。毕竟不管大宋胜败,士大夫终究是士大夫,反正损失不到他们的头上,抱残守缺,不是很好!” 众人还以为赵桓想要给赵明诚开脱,可是听到这块,怎么觉得这家伙比汉奸还要可恶啊? 貌似死了都便宜他了! “官家!”李纲再度开口,他沉声道:“臣以为赵明诚之流懦弱无能,贪图享乐,大战之际,动摇军心,虽然从本心来讲,未必要出卖大宋,可从他的作为来看,比起汉奸国贼,还要可恶三分!如此无耻无德之徒,根本不配称为士大夫,臣还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话,毕竟……大宋的文人,还不乏舍生取义的猛士!陛下切不可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赵桓点头,立刻道:“李相公说得对,是朕鲁莽了。不过朕想说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偃武修文,且北伐燕云失败,西夏割据一方,朝廷束手无策,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皆告失败。我们失去了汉唐的勇毅,没了进取之心,遇事抱残守缺,贪图安逸。汉唐的文人想的是什么?是提三尺剑,为国戍边,斩杀胡虏,封爵扬名,百世流芳。可我们的一些文人呢?不但不敢上战场,还蔑视武人,把科举显贵当成毕生追求,以东华门唱名为荣,真是让汉唐的前辈汗颜!” “朕此番定罪的四类人,就是四类官吏的代表……刘豫此贼被金人俘虏,便投敌卖国,并且付诸行动,十足汉奸。给事中李邺,怯懦胆小,异想天开,觉得金人必胜,大宋亡国在即,就跟金人书信往来,出卖城中军情,也是汉奸无异!” “除了这两类罪行明确的人之外,还有两类潜藏的祸害,比之他们也不遑多让。赵明诚名声不小,影响很大。他却勾连一批人,上蹿下跳,鼓吹议和,散播投降必败言论,为祸巨大。赵明诚能有如此胆量,自然后面要有人撑腰。” 赵桓把目光落在了梁师成身上。 “你方才说对朕有恩,赵明诚之流,就利用这一点,鼓动你来劝朕同意议和,对吧?” 梁师成脸色骤然变化,气势没了大半,“臣,臣的确见过赵明诚,可臣没有答应什么啊!” “你胡说!”赵桓冷笑道:“梁师成,你给康王送礼,还买通宫里宦官,询问朕私下里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你也是处心积虑,想要让朕议和,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身为朝廷重臣,朕不奢望尔等一心抗金,却没有料到,你们一心掣肘,这样的畜生,朕还留着干什么!” 赵桓的这一番话,彻底撕碎了梁师成的面目,而且再一次告诉了天下臣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桓竟然意犹未尽,又抛出了一颗惊雷。 “朕列了四类人,其实还有一个人,朕办不了他,甚至没法说他的名字,只能交给千秋史册,后世评说了,还请见谅。” 赵桓抱拳一躬,鸦雀无声,只要还要脸,估计就要上吊抹脖子了…… 第73章 割发 能处置六贼,对于李纲这些人来说,已经是天大之喜,足以告慰天下。而梁师成的反扑,虽然有些歪理,却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耿介如李纲,也觉得够了。 可赵官家突然赶来,讲了一番道理,更是就差直接点名太上皇,却让人直呼物超所值,真是太过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当着百姓去说,官家体面啊! 可是赵桓却还尤嫌不足。 “苟图安逸,自欺欺人,拿丰亨豫大骗人,拿钱赎回燕云骗天下,等到危难临头,只想着逃避,大宋诸般病症,就在于此!梁师成不服罪,朕可以明言,以他的恶行,悉数掀出来,杀一百次脑袋,都有不足。他觉得冤枉在于未必公平。因为有一个大蠹虫未去,还有许多小蠹虫潜藏朝野,国法不公,便不能服众。” “这是对的,可朕也想请天下臣民体谅,国事至此,金人还在几十里外扎营,刚刚侥幸小胜,我们君臣人等尚在生死之间。朕实在是没法穷追下去,这是朕的无奈,也是朕愧对百姓的地方。” “朕只能在这里跟天下臣民保证,自靖康以来,所犯罪孽,朕绝不宽宥,牵连人等,一律严刑峻法,乱世重典。便是朕,在抗金大业上,也不许有半点迟疑,天下臣民可以一起监督朕。” 赵桓话语停顿,突然摘下了头上的长翅幞头,露出了发髻,随后赵桓猛地抽出佩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下一缕头发。 割发代首,曹老板的高招。 怎么说呢? 避重就轻是一定的。 但诚如天子所言,大敌当前,掀起大狱,且不说能不能做到,真的折腾起来,也只是便宜了金人。 更何况已经推出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官家的一缕头发。 足够了! “吾皇万岁!” 居然是李纲,带头跪在地上,哭拜山呼,老泪横流。 君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赵桓这个皇帝绝对当得起坦然两个字,就像针对赵佶的态度,暗中骂赵桓不孝的人,不在少数。 换成别人,或许会假装一下,表演父慈子孝,堵住那些人的嘴……可赵桓偏不这么干,他反其道而行之,用近乎将赵佶放到被告席的做法,告诉天下人自己的态度。 没错,大宋沦落到今天,赵佶就是罪人。 我虽然不能杀他,但是愿意割下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赵桓这一刀明着割在自己头上,实则跟谁一刀两断,不言自明。 官家坦然如此,他们这些臣子也终于能正道直行,放开手脚做事,不用瞻前顾后。 君臣相得,同心同德,在几千年的历史上,都不多见。 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必然是盛世。 哪怕面前还有再多的困难,也都不足为虑。 自李纲以下,军民人等,无不热血沸腾,振奋激昂,万岁之声,震动开封,直冲九霄。 赵桓脸色涨红,得民心者可为天子,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仅可为大夫……他这个天子到底合不合格,就只有等待时间检验了。 “李相公,既然朕也无法做到完全公允,不妨网开一面……死是必须要死的,只用绞刑和斩首,也不牵连无辜家人,毕竟不能把苏学士的后人都抓来,你说是吧?” 李纲用力点头,“官家仁慈,臣都听官家的。” 仿佛是听到了赵桓的话,老迈不堪的蔡京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官家仁慈,罪臣感激涕零。”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就连蔡攸都艰难跪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简直就跟小丑似的。 还想着掀起所有人的烂事,让赵桓投鼠忌器,好保住一条性命。 谁能料到,不用他折腾,赵桓直接把事情点破了,连亲爹赵佶的老脸都给撕下来了。 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位皇帝? 不能了! 什么都不能! 难怪皇帝都称呼自己是孤家寡人,狠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跟你玩啊! 蔡攸半点心思都不敢有,老老实实挨刀子,都是幸福的。 至于梁师成,此刻浑身都湿透了,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老头鱼,半点生气全无。 朱勔,李彦,刘跂,这几个货早都没魂了。 倒是刘豫,他还有那么一丝理智,他后悔至极,早知道赵宋新官家是这么个狠人,他就不该投靠金人! 可惜的是,说什么都晚了。 枉费自己在朝多年,居然没有看出赵桓这条真龙,着实该死……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痛苦之中,而一切痛苦的尽头,就是那一口鬼头刀,还有千古唾弃的无穷骂名…… 处置了这群人,赵桓再度迈步,走到了刻满牺牲将士姓名的石碑面前……抬头看去,这上面既有陈广、何灌等名扬天下的人物,也有明显是普通小兵的李狗蛋,王大力等等, 不管是谁,在这个天崩地裂的时刻,他们拿起了武器,殉国疆场,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突然,赵桓单膝跪倒,官家的举动再一次惊到了几位宰执,说实话,赵桓给他们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干出什么事情,也不注意惊骇,所以居然没有人阻拦。 “英灵在天,浩气长存。大宋天子赵桓披沥肝胆,上告诸公,宋金之战,必须以大宋全面胜利告终,大宋不会主动议和,也不接受有条件的投降,战争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金人臣服大宋,要么女真人被彻底抹掉!犯我京师,靖康奇耻,朕必洗雪!” 赵桓对着厚重的石碑,再度施礼,而后站起。 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子的身躯似乎又高大了许多。 毫无疑问,开封的百万父老,真心诚意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别觉得这点人数不多,赵佶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真心拥护他的百姓,会有二十六万吗? 会吗? “本来朕还想等些日子再说,难得有这么多百姓在此,朕就提前告诉大家伙……朕已经告诉钱监,让他们制作一批当百大钱……别误会,朕不是要拿铜钱糊弄大家伙,这个当百大钱,正面是卫国有功,背面是特此纪念。凡是参与戍守开封的民夫,普通百姓,每人一枚。可以像有功将士的玉牌一样,戴在身上,也可以拿到市面流通,按照一百文计算。当然了,这个也可以交回衙门,没有别的,一枚大钱,可顶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丁税。” “朕也想过多给大家伙发点钱,只可惜朝廷的确没钱。而且为了接下来的抗金大业,需要付出的代价还太多太多……总而言之,就是朕的一点心意,每一个参与保卫开封的百姓,都是真正的英雄,推而广之,凡是和金贼作战,保家护国的猛士,都是真正的英雄。在这里,朕要说:英雄万岁!开封万岁!” 赵桓情不自禁,举起了胳膊,他真没有那么多高端精妙的手段,面对百姓,尽量坦诚以对,面对群臣,尽力赏罚公平,面对抗金,坚定不移。至于觉得他只会说漂亮话,那也没有办法,毕竟要是连漂亮话都懒得说,恐怕才是真的糟糕。 赵桓振臂高呼,得到了百姓热烈的回应。 诛杀奸佞没有彻底,区区当百大钱,赏赐也不算丰厚……可官家的心意,诚意,大家都体会到了,还有什么奢求。这位官家就是最合适坐龙椅的那个人。 甚至因为赵桓的关系,大家伙都想原谅赵佶了。 哪怕错了一辈子,至少在选择继承人这一项上,没有犯错。 赵桓在三位宰执的簇拥之下,穿过兴奋热情的人群,在百姓欢呼中返回皇宫。 替官家开道的士兵当中,就有一个叫钟子昂的年轻人! 而他的父亲,就是洞庭湖一带的大豪钟相!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钟相不断传教立社,发展力量,笼络人心……这一次金人南下,钟子昂带着一群青壮进京,就是想窥探一下大宋的虚实,看看有没有发动的机会。 “有此人在位,父亲焉能成事!”钟子昂忍不住陷入了思忖当中…… 返回福宁殿的赵桓,来不及休息,就要见一个人——李若水! “西军的情形如何,是否堪用?”赵桓从朱拱之手里接过手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李若水脸色难堪,低沉着声音道:“官家,臣正要说这事,西军怕是不行了……” 第74章 骄兵 整体来说,处置罪臣,恩赏大钱,坚定抗金决心……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桓还是满意的,甚至可以打到八十五分的样子。 随着皇位越发稳固,权柄直线上升,自然不免出现了轻敌的意思。 开封有御营五万,西军怎么算,也有十万以上,再加上其他兵马,别的不说,把金人推到河北,应该不成问题的。 奈何李若水一上来,就给赵桓泼了盆冷水。 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这三位御前宰执,虽然不负责具体政务,但是在天子身边,咨询顾问,也不是等闲。 吴敏是枢密使上来的,他就代替赵桓发问。 “老种不可靠?” “不不不!”李若水连忙摆手,“老种相公绝对堪称忠心,是难得心向朝廷的大将。” 吴敏愕然,落差有点大,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李邦彦接过来,“李学士,你出城一次,莫不是被老种收买了吧?怎么急着替他说话?” 李若水知道李邦彦是开玩笑,却也面色严肃,不敢马虎。 “好教李相公知道,这一次老种相公从阳桥镇起兵向开封进发,在出兵之前,姚平仲军中曾经抓了五个逃兵,被姚平仲砍下人头,悬挂营中,这才让兵马迅速出发。” 李邦彦愣了片刻,沉声道:“怎么回事?是指挥不动?” 李若水摇头,“其实据我所知,这五个人并不是逃兵。” “什么?”李邦彦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不是逃兵,却被杀了,这是冤假错案,还是怎么回事? “李学士,你说明白点。” 李若水颔首,“是这样的,西军人心涣散,军纪荡然。为了御使部下,必须足够凶悍残暴,即便没有逃兵,也要硬找出来,当众斩杀,震慑军心,若非如此,根本没人会听。”李若水说到了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了。 他以前也是个纯粹的文官,对军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次被赵桓派去阳武,处理刘豫的事情,总算接触了军务,加上西军的不少人,像张俊这种,想要改换门庭,让李若水知道了不少内幕。 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西军到底怎么回事,所以狠下了一番功夫。 最终的结果,却让李若水不寒而栗。 “官家,诸位相公,要说西军衰败,罪孽深重的祸首,还是老贼童贯,官家诛杀此獠,实在是罪有应得!” 李若水滔滔不断,讲述起来……当下的西军,以种家为主,其实倒退十年,西军第一猛将是刘法。 此人有天生猛将之名,他成名于哲宗年间,人生的高光时刻,刘法曾经击败西夏主力,渡黄河追击四百里,斩首过万人。 在武德并不丰沛的大宋,如此战绩,几乎就是卫青霍去病了。 就是这么一位猛将,结果如何呢? 很不幸,死在了西夏的一个小卒手里。 刘法为什么会死? 自然是童大王的指挥有道了,他催促刘法出战,还拿欺君的帽子扣他,跟刘法一起出战的还包括杨惟忠等人。 结果他们遭遇西夏围攻,其他各部战败,刘法不幸掉落山涧,摔断了双腿,被西夏小兵斩首。 刘法之死,断送了西军最后一位猛将。 彼时老种已经年近七十,不得不重新披挂,宋金海上之盟,攻取燕云。 又是童贯指挥,又是惨败,老种丢官,直接退归林下。 “刘法阵亡,西军失将,燕云之败,西军失兵。其后数年之内,非但没有恢复元气,反而因为彼此争斗,离心离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隔绝,号令不行,今日之西军,早就是一团乱麻,哪怕是老种相公,也是回天乏术。” 吴敏耐心听着,沉声道:“照这么说,老种刚出山的时候,摆出百万大军的架势,他是真心来勤王,只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几年之间,西军竟然会如此堕落?” 李若水用力点头,“吴相公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察觉了军中的状况,老种相公才改变方略,陈兵阳桥镇,不敢前进,想要等着更多兵马聚集,再图进取。毕竟以西军的情况,出击败多胜少!” 吴敏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满李若水,还是不满西军,又或者杂而有之…… “这么说,岳飞攻讦老种,说他拥兵自重,是冤枉好人了?” “不!不是!” 李若水连忙摇头,“好教吴相公知道,西军背负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却已经溃烂到了如此地步,种家难辞其咎。我这里有一封老种相公的请罪札子,想要交给官家。” 李若水说着,果然掏出了一份札子,双手托着,递给了赵桓。 吴敏和李邦彦已经替赵桓问出了大部分关心的问题……再拿起这份老种亲笔所写的札子,赵桓的心越发沉重。 他特别能理解老种,因为不久之前,赵桓就接了同样的烂摊子。 不是有句话叫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吗,西军很完美延续了大宋的传统,甚至还给发扬光大了。 大宋有党争,西军有将门内斗。 大宋锐气尽失,西军也沉浸在失败氛围中,不能自拔。 大宋主张议和的官吏居多,西军畏敌避战的也不在少数。 ……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有的毛病,西军有,大宋没有的,西军还有。 指望这么一支百病丛生的兵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大宋江山,那是真的很需要想象力的。 就拿李若水提到的随便杀人来说。 因为指挥不动下面的人,就必须杀鸡骇猴,有逃兵更好,没有就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唬其他士兵。 其实吧,真正能跑的,胆子大的,根基深的,还不敢下手。因此几乎百分百,是拿几个老实人充数。 这么一来,军中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刺头儿。 拉上战场,那个名场面就出现了,一轮弩箭射击之后,必须给赏钱,不给转身就跑……管你什么将领,什么朝廷,老子就认钱! 一支兵马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能打胜仗,就奇怪了。 老种在札子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万般罪孽,皆是老臣无能,西军整顿,势在必行。纵然不能让西军脱胎换骨,也要提防西军糜烂,为祸天下……” 种师道没有继续说,可赵桓也明白了。 这帮西军大爷,弄不好可是会投降金人的。 按照投敌之后,战力暴涨的伪军定律,西军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这是请来的勤王之师? 大宋西军的水平就这样吗? 赵桓努力思忖着,历史经验已经不管用了,毕竟在历史上,“他”可是在战和之间,不停摇摆,答应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件,金人根本没必要死磕,只靠着吓唬就能拿到的东西,何必打仗呢? 所以历史上西军勤王的战绩没有价值,而解围太原之战,小种种师中就以很屈辱的方式,丢了性命。 事实上种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已经从猛将蜕变成了豪强。 他们长于养兵,真正的战力没剩下几分了。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已经是大宋最杰出的“将才”了,赵桓谈未来的时候,那叫充满信心,坚信前途光明。 触及实际的事务,却又不得不承认,道路还真是曲折! 曲折到了让你想放弃! “官家,老种相公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毕竟西军有几十万众,如果操之过急,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无奈苦笑,“朕还指望着他排忧解难,没想到却是让朕擦屁股,还真以为朕无所不能啊!” 赵桓嘴上抱怨,心里却在思忖,西军到底应该怎么办……正在这时候,高俅赶来了,这位刚刚接替皇城司的高太尉,就表现出应有的过硬素质。 “官家,刚刚御营司的一队押运蔬菜物资的兵马,遇到了一部西军,为首之人叫做范琼,他纵兵抢了物资不说,还把几十个御营弟兄抓了,又,又把他们的衣甲扒光,绑在了竹竿上。说……” 赵桓脸已经黑了,“高太尉,你结巴了吗?吞吞吐吐干什么?” 高俅咧嘴苦道:“官家,范琼说这些人都是毛都没长齐的雏儿,根本不配舞刀弄枪,把粮饷给这些人是浪费东西,要朝廷明察秋毫,把东西给他们……” 第75章 面皮 御营兵马是赵桓一手组建的嫡系班底,亲信中的亲信,更何况还立了大功,简直比官家的亲儿子还亲。 西军中居然有人抓了御营不说,还公然羞辱。这都不是猖狂骄横,简直跟找死无异。 李若水心砰砰乱跳,手指烦躁地捏来捏去,他刚建议徐徐图之,就来了这么一手,实在是要命。 难不成金兵未去,自己人要先分个胜负? 吴敏三人的脸色最难看,他们早就对老种有了意见,李若水费力气解释,他们也最多信了三分。 还是那句话,谁没有困难? 京城为了对付金人,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给熔了,赵桓把箱子底的丝绸都拿出来了,这么多日子,当真就是一饭一菜。 虽说节约不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态度摆在那里。 西军倒好,不敢战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这帮东西着实可恶! “官家,让臣去城外,见见老种吧!”吴敏主动请缨。 赵桓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让李学士去吧。” 被点名的李若水先是一喜,可又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心里沉甸甸的。 “官家,臣一定好好问问老种相公,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必。” 谁知赵桓竟摆手,“你就是去瞧瞧,看看老种怎么处置。而且朕得到了消息,种师中和姚古的兵马也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勤王大军差不多二十万了,猛将强兵云集,不可怠慢。顺便再把朕准备的犒赏物资送过去。” 赵桓复又对高俅道:“高太尉,这种时候,你的皇城司可不许怠慢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弄清楚,尤其不能马后课,要提前察觉危险,及时上奏给朕。” 高俅悚然,急忙点头,可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 “官家,臣不敢隐瞒,最近开封市面出了个什么六甲天王。传说精通佛道秘法,功力通玄,不是凡人。” 一听到这类妖人,赵桓就皱眉头。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而且很快他想起了一件耻辱爆表的事情,莫不是那个畜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声音沉闷,质问道:“高太尉,你怎么没拿了?” 高俅也没有料到赵桓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一类的妖人,一直不少。赵佶好道,高俅就曾经接待过许多手捧着祥瑞经书,跑来忽悠天子的东西。 说实话,也没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无非是找点乐子罢了。 也就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任何小事都不能马虎,不然他是不会跟赵桓浪费吐沫的。 “官家,此人说是圣人有德,感动玉皇,才派他下凡,辅佐官家,剿灭金贼的。他现在四处点化,物色门徒。说是集结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下大阵,就能直捣阴山,大破金贼……” “够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脑仁都疼。 明明他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这个妖孽还跳了出来? 坦白讲历史上赵桓的臭名声,有不少都来自这个妖人。你说背靠着开封,只要咬死了不降,哪怕被金人打进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被攻破都城的例子多了。 可偏偏“赵桓”鬼迷心窍,信了妖人郭京,让他以“神兵”临敌,还他娘的打开了开封城门。 结果金人兵不血刃就杀进来了,郭京也不知所踪。 要说这货至少是第三号金人内应,至于前面两个,不说也罢! “高太尉,国家生死,岂能寄托在妖人身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妨就给他几刀,扔到油锅里,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 高俅咧嘴,官家这是要杀人啊! “臣这就去把人抓了!” …… 高俅去抓妖人,李若水出城外的军营,还没等他动身,在西军的大营之中,范琼已经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帅帐的外面。 在范琼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西军将领,全都看着。 范琼用力磕头,而后冲着里面大声道:“老种相公,末将冒犯了天子亲军,惹了塌天大祸。末将不会让老相公难办。只管砍了末将的脑袋,送给官家就是,只求老相公能够网开一面,照顾我的家人,末将感激不尽……” 他说完又是磕头。 此刻的大帐里面,只有种师道和杨惟忠,老种没戴头盔,为数不多的头发如银一般,脸色却是像黑锅底儿! 范琼的话老种听在耳朵里,越发烦躁。 “杨惟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老夫的心思透露出去?” 杨惟忠吓得急忙跪倒,用力摇头。 “老相公,俺敢对天盟誓,泄露一个字,俺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种师道认真看着杨惟忠半晌,他不像是撒谎的人,可问题既然不是杨惟忠透露消息,那是谁透露出去的? 范琼虽然骄横,却不是傻子,他急不可耐跟御营冲突,目的何在? 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又或者察觉了整顿西军的味道,就来这么一手,逼着种师道表态! 这帮畜生,简直是狗胆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终究是老了,压不住了。” 种师道无奈哀叹,“去把那个畜生叫进来。” 杨惟忠答应,他出去之后,一转身,就把范琼叫了进来。 这位也够乖觉的,直接跪在了门口,直竖竖的,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 “你跪什么?你还不如拿把刀过来,直接砍了老夫的头!我都快八十了,这条老命是一定要断送在你们手里,是吧?” 种师道愤怒地拍着桌子,范琼浑身颤抖,竟然也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老相公,末将是混蛋,末将该死,怎么处置,都没有怨言。可末将也有几句话,我是真想不通!” 种师道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话说。 范琼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就说道:“老相公,咱们奉旨进京勤王,为了保护官家,咱们是昼夜兼程,拼了性命,为了大宋江山,多少苦都吃得!可末将就想明白,什么御营司,是从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凭什么就压咱们一头?” 范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帐篷外面,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好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 “老相公,汴河上面放河灯,您看到了吧?那么多和尚念经,您也知道吧?同样是为国效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命!咱们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就跟蒿草一般?光是这些虚的也就罢了,末将还听说了,这一次官家给御营开的军饷都是银子!而且还一次给了三个月!再看看咱们,铜子,还有交子,粮饷就没有充足过。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官家要是真的艰难,俺们也就认了,可都是为了朝廷效力,怎么就区分出三六九等?” “还有!”范琼冷哼道:“我是扒了那几个小崽子,为什么扒他们的衣服,因为俺不服气!好啊!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身上的衬衣竟然是丝绸的,还是三层,五层的!” 范琼低头,指了指身上的伤疤,咧嘴自嘲,“俺为了大宋的江山,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疤,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俺,俺连御营的一条狗都不如。官家想要杀人,只管砍了俺的脑袋,只求朝廷能给西军将士一个交代,俺范琼就算死了也值了!” 啪! 种师道怒拍桌案,豁然站起,胡须乱颤,怒到了银发竖起。 “谁敢杀你?杀你岂不是对不起西军将士?范琼啊,你这是来负荆请罪吗?老夫看你是来问罪的!行啊,老夫这里有刀子,你砍了我的头,给你们交代!换军饷,换丝绸衣服,岂不更好!” 种师道冲着杨惟忠道:“你,你去把刀给他!给他!” 杨惟忠吓得慌忙跪倒,“老相公,万万息怒啊!范琼胡言乱语,自寻死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用不着顾忌的。” 种师道冷哼一声,指着门口,哂笑道:“外面那么多小祖宗在听着了!他们可不觉得范琼胡言乱语,他们只觉得范琼说到了心缝儿里,朝廷对待他们不公,他们劳苦功高,辛辛苦苦来勤王,竟然没有被奉为上宾,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们就不高兴了,就要闹腾!抓了御营,扒了衣服,开胃菜罢了,惹急了他们,就杀进开封,学五代的时候,当了反贼!” “我这把老骨头,挡了他们的路,瞧见没有,他们都来逼着我死呢!” 老种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上,心乱成了一锅粥。 他的这番话,可着实吓到了里里外外的众人,大家伙纷纷跪倒。 杨惟忠更是爬了几步,扶住种师道的大腿。 “老相公,弟兄们心里有怨气,或许是真的。可大家伙怎么可能反叛朝廷啊?多少人几辈子为了大宋朝卖命,疆场上战死的数不胜数,还请老相公明察啊!” 种师道根本懒得听了,他是想着拼着老命,勤王救驾,可很快就发现西军大不如前,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偏巧这时候御营表现不错,种师道打算配合官家,整顿西军,也算是善始善终,这才有李若水递给赵桓的札子。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就泄露出去,就有了范琼的事情……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开封城里是官家,是种家几代人效忠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 而城外军营,跪在面前的,不是旧部,就是子侄,还不止一代人的交情,有人的先辈为了种家,命都没了,几代人的恩情,如何能抹掉? 偏偏又是这么个要命的关头,该怎么办? 种师道真觉得活得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倒不如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候,李若水来了,跟随在李若水身后,还有一队御营士兵,他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相反,全都推着车。 车上有大块大块的马肉,都是用盐处理过的,还有粮食,甚至还有甲胄、兵器、帐篷……各种军需物资,应有尽有。 “老臣叩谢官家恩赏!”种师道胡须颤抖,望着开封方向。一拜再拜。 李若水看着苍老的种师道,心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 “老相公,还有诸位将军,这些马肉来自金人,是牟驼岗一战,被斩杀的战马,粮食也是,那些盔甲兵器,也全都是。特意给送过来,一是犒赏大家伙,二也是告诉大家,御营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着实打过仗,杀过金贼。保护了开封百万生灵,官家以为那些赏赐是应得的。” 李若水说完,也不理会一张张黑脸,直接让御营士兵,推着车,把东西卸在了西军诸将面前。 “对了,那些被抓的士兵呢?” 还能说什么,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前面的确受了委屈,可后面范琼都请罪了,谁敢怠慢,因此一个个完完整整送过来,只不过遭逢大辱,每个人都不是很自然。 李若水看了他们一眼,“这是你们原来的衣服甲胄?” 士兵们红着脸点头。 李若水沉声道:“既然范将军喜欢,你们穿走了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都脱了!” 士兵们不解,却只能动手。 这时候李若水又一挥手,一队御营奔着范琼就过去了,他本来就玩负荆请罪,上身的衣服没了,御营士兵涌过来,把范琼下面最后的一块布也给扯下来…… 第76章 借刀 范琼让李若水扒光,扔在了众人面前,西军诸将怒不可遏,这脸打得也太疼了。一个年轻将领愤然站出,就想跟李若水理论。 哪知道种师道看在眼里,一声怒喝。 “没脸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都给我滚一边去!” 老种的怒吼,到底还有些用处,这帮人只能敢怒不敢言。 李若水冲着老种无奈抱拳。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老相公,下官也没有办法,御营将士杀敌有功,范统制扒了他们的衣服,我就只能剥回来,不然没法和朝廷交代,您老说是不?” 种师道脸色铁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所谓西军,有一半是他们种家啊!扒掉的岂止是范琼的皮,也撕下了种家的脸。 偏偏还要说人家撕得好! 老种这辈子,也没有这么丢人过! 可再多的憋屈,也只能塞在肚子里,嘴上还要感谢。 “李学士辛苦了,回头老夫会向官家请罪!” 李若水让这几个被抓的御营士兵,重新穿好了衣甲,大摇大摆,从军营出去,那气势。比前几天打了胜仗还要充足。 至于范琼,五官扭曲,羞愤难当,突然,他跪在地上,抡起巴掌,就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打得鲜血淋漓! 随后范琼跪在地上,仿佛受伤的野兽,厉声嘶吼。 “老相公,西军的面皮没了,末将只求老相公一句话,就死在这里!老相公,你倒是跟大家伙说说,西军是不是完了?” 种师道瞳孔收缩,身躯摇晃,竟然软软倒下去……幸好一旁的杨惟忠看得真切,急忙搀扶种师道,往大帐里面跑。 把老种安顿后,杨惟忠气得怒骂。 “一帮没人心的东西,非要逼死老相公吗?朝廷要脸面,你们要说法,归根到底,不就是要老相公的命吗?” 杨惟忠作为仅次于种师道的老将,发起怒还是相当吓人,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 可老种这样子,军中又不稳,到底该怎么解决,杨惟忠急得要死。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赶来了。 老种的兄弟小种种师中,还要姚古,他们率领着各自的部下,前来汇合。 这下子让城外的勤王之师,突破了二十万人。 老种隐居这几年,兄弟种师中担任秦凤路经略使,继续维持着种家在西军的超然地位。 兄弟两个见面,种师中未语先泣,“兄长,小弟来晚了。” 种师道之前一语不发,看到了兄弟,总算来了精神,让其他人出去,大帐只剩下他们两个,种师道顿了顿,问道:“带了多少兵?” “足有七八万!姚古带的熙河兵马也差不多,另外折家的兵马也快到了。” 种师道默默点头,光是计算人数,还真不少。 “你坐下。” 种师道拉着种师中,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而后低声道:“我奉旨勤王,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种师中忙道:“兄长自然都是对的。” 种师道苦笑,反问道:“既然是对的,那为什么上上下下,都在骂我?朝廷不信我,外面的人埋怨我,为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种师道攥着兄弟的手,用力摇晃,老眼锁定兄弟的目光,声音低沉道:“你总不会也不说实话吧?” 种师中浑身一震,终究化为低声叹息。 “壮士断腕,兄长还是太仁慈了。” “仁慈?” 种师中点头,“朝廷要勤王,就不顾一切,发兵进京,死战一场,能冲破重围最好,不能冲破,也要尽力而为,落个何灌一般的下场,朝廷也没什么好说的。” 种师道寿眉挑动,无奈道:“军中要是有五年前的模样,我也不会犹豫,有三分胜算,我也敢拼!都这把年纪了,还会怕死吗?可连这点胜算都没有,我总不能把一群孩子送上绝路吧?” 种师中苦笑,“既然这样,兄长就不该急着进军,哪怕拥兵自重也好,填饱下面人的胃口,自然就不会跟兄长闹了。” 种师道气得笑了,自己这个兄弟,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咱们种家,三代为将,忠心耿耿,天下人尽皆知。要是趁着朝廷危难,我们图谋私利,又怎么跟种家的先祖交代?他们会从坟里爬出来,打死我这个不肖子孙的!” 老种哀叹数声,斜倚着座位,咳嗽起来。 种师道也明白,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或者干脆直白点说,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西军已经有了变成藩镇军阀的趋势。 长期戍守西北,对抗西夏,有了自己的利益。 官家已经打出了抗金大旗,要求上下一心,偏偏他还想既做忠臣,又维护西军的利益,自相矛盾。 “其实我已经给官家递了札子,我愿意整顿西军,哪怕将西军编入御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家怎么就不愿意给我点时间?” 李若水送来的腌马肉,还有那些铠甲武器,已经是在西军的脸上左右开弓,狠抽嘴巴子。 都不要说扒光范琼了。 敢跟金人拼命,能杀敌报国,才有脸皮。 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你们都不要脸了,怎么还能指望朝廷网开一面? 种师中已经知道了这些,他很同情兄长,却也十分无奈。 “官家不给兄长时间,下面的人也未必愿意啊!” 这句话提醒了老种,别忘了,是范琼先发难,一个臣子抽皇帝的嘴巴子,天子无动于衷,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种师道彻底被逼上了绝路,两头讨好的结果,就只能是两头落空。 “贤弟,这么看,整军势在必行了?” 种师中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在整军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跟金人打一仗!”种师中沉声道。 “什么?” 老种惊到了,他觉得兄弟简直疯了! 西军本来就积弊重重,不堪一战。又因为范琼这件事,使得军心士气荡然无存,这时候跟金人作战,简直跟找死没区别! “能打我早就打了,又怎么会拖延到今天?” 种师中反驳说:“兄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胜算至少七成!” “胡说!” 种师道立刻摇头,别以为他老了,就能随便糊弄他。 两军交战,可不是人越多,胜算就越大,有些时候,甚至恰恰相反。 就拿现在的大宋来说,百人以内的战斗,大宋的猛士不少,就像吴元丰那种,即便遇上最精锐的金人,也能做到五五开。 如果交战人数扩大到了一千人,大宋这边,搜刮全国精锐,跟金人野战,胜算也不会超过三成。 继续增加人数,达到一万,那对不起,不管是谁,从目前来看,都没有什么胜算。 如果继续扩大规模,搞什么二十万人的决战,几乎可以肯定,大宋必败无疑。 毕竟在冷兵器条件下,战场宽度就那么大。任何将领都没有同时把几十万人投入战场,同时让他们发起协同攻击的能力。 技术限制了交战双方的规模。 在前线对拼的双方,至多一两万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这不是开玩笑,而是通过多次战斗,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教训。 前面战败,不断后退,这时候人越多越糟糕,几十万人的队伍,后面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听到战败,人人争相逃命,彼此踩踏,都不用对手追杀,自己就能损失大半。 淝水之战不就是这么回事,苻坚发兵九十多万,可真正到达战场的只有二十多万人,其中还有鲜卑、羌人这些二五仔。 还没有交战,只是后退,就被讹传成溃败,紧跟着就真的溃败了。 以现在西军的状态,绝对不会比前秦的情况好,而对面的金人,可是要远胜东晋许多。 牟驼岗那种胜利,根本不可复制。 失去了城池依托,金人又不会贸然分兵,可以确定,出战的下场就是必败。 “贤弟,你到底在想什么?” 种师道凝视着种师中,眼神之中,透着强烈的怀疑。 种师中深吸口气,“我来的时候,跟姚古通气了,他的意思是宁可战败,损失殆尽。也不愿意编入御营,给泼韩五当部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荒唐!太荒唐了!”种师道不停摇头,“国家大事,怎么能意气用事?不说别的,光是从西军来说,这二十几万人,也不能随便损失了,这怎么能行……” 种师中虚心听着兄长的教训,脸上始终带笑,等老种说完,他才低声道:”这些人是靠着咱们才有今天的。更何况只要打赢了这一战,对他们也是好事情。如果西军没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种师道的眼睛迅速收缩,浑浊的老眼,霎时犀利起来。 被他盯着的种师中显得很不自然。 “兄长,官家一时得手,未必真的就懂得用兵。哪怕稍有挫折,也足以让官家醒悟过来。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朝廷能一碗水端平……” “住嘴!” 老种彻底明白过来。 “好啊!原来你也想拥兵自重?张俊还真没说错,老夫的兄弟就是这么想的!”种师道切齿咬牙,正在这时候,突然帘子撩起,姚古从外面笑吟吟走进来。 他冲着种师中一笑,“我就说老相公为人耿直,不会轻易答应的。” 种师中眉头挑了挑,终究只是一声叹息,无奈低下头。 姚古笑呵呵道:“老相公,你也别生气了,就算是飞禽走兽,生死关头,也不会束手待毙。我已经让大家伙联名请战,札子已经递上去了。” 种师道眼睛瞪得老大,姚古却是从容自信。 “无论如何,朝廷也不敢拦着二十万人的抗金之心。只要朝廷同意用兵,其实不用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福宁殿,赵桓捏着这份几十位将领联名的血书,嘴角上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正敢拥兵自重的人来了!” 吴敏也道:“官家,西军这是借着出兵的名义,索要好处,根本不是真心抗金。” 赵桓颔首,赞许道:“的确如此,不过朕在想,怎么能假戏真做!” 吴敏眨眨眼,什么意思? 莫非官家要借金人的刀,除掉西军? 第77章 亲征 “吴相公,咱们君臣就聊聊西军这帮人到底在盘算什么……”赵桓笑容可掬,又道:“要不要让李相公也过来?” 吴敏略沉吟,就立刻点头,“该让李相公过来,毕竟勾心斗角这类的事情他熟!” 不一会儿,李邦彦急匆匆赶来。 这时候在桌面上摆了几样东西。 第一,是种师道自请整军的札子,这也是李若水给赵桓的,大家都看过了。第二份,就是种师中,姚古等人请战的血书。至于最后,还有一封弹劾种家的札子,说没有什么西军,只有种家军,而递这份札子的人是折可求! 又是整军,又是请战,还有告黑状。 这么多破烂事情凑在一起,就算是好脑子,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可李邦彦看了一遍,眯起眼睛,沉吟半晌,突然失笑。 “官家,此事易耳!先说老种,他是有心无力。”李邦彦侃侃而谈,“以老种的地位和年纪,要的无非是身后名。随意他不顾年迈,迅速动身勤王,他又在知道西军不堪用的情况下,提出整军,他是真的替官家着想,因为他清楚,最后能给他盖棺定论的,只有官家!” 什么叫高手,三言两语,就把老种剖析明明白白。 笑纳了赞许目光之后,李邦彦继续道:“再说种师中和姚古这些人,他们的心思也不难猜,就是要把老种放在火上烤!” 吴敏沉声道:“李相公,种师中和老种可是兄弟啊!” “兄弟?为了权力,别说兄弟,就算是父子……”李邦彦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住嘴,并且下意识瞧了眼赵桓。 赵桓也没客气,怒视着他。 “你要是不停顿,谁会意识到?你就是自作聪明!” 让赵桓呵斥了一句,李邦彦连忙认错,心里却不服,你们爷俩的事情,就算我装作不知道,天下人还能都装糊涂吗? 还是趁早过去,说种家算了。 李邦彦甩甩头,“自从燕山府兵败之后,老种脱离了西军,种家军实际上的掌权人是种师中,他还不想像老种一样,功成身退,他还有自己的希图。” 吴敏认可了李邦彦的判断,反问道:“种师中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姚古等人唯命是从?” “哈哈哈哈!”李邦彦朗声大笑,“吴相公,你可真是个老实人。老种尚且没法号令西军,种师中名不正言不顺,差得更多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他被姚古耍了!” “什么意思?”吴敏惊问。 “我的意思就是姚古利用种师中不甘心放权的心思,推着他在前面送死。”李邦彦又把目光放在了第三份弹劾种家的札子上。 “按理说折家不该掺和进来,他们自成一系,从国初开始,就雄踞一方。只不过种家后来居上,压过了折家。我现在还说不好,是折家自己想对付种家,又或者是折家跟姚家联手,一起掀翻种家!”李邦彦深深吸口气,转身对赵桓道:“官家,臣不知兵,但是这三家针锋相对,互相拆台,就算出战,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啊!” 轮到了军务,吴敏还是有发言权的。 他沉声道:“若是如李相公之言,那就是十败无胜了。毕竟就算二十万人,同心同德,也未必能赢得了金人。” 李邦彦表示赞同,“从现在来看,种师道不想打,种师中想胜,而姚古等人则是想着种家兵败,谋夺西军。这么个局面,想打赢也是艰难啊!” 赵桓没有开口,只是仔细听着,两位宰执议论之际,就已经把西军复杂的情况剖析淋漓尽致。 “既然出战必败,能不能不打?” “不能!” 两位宰执几乎异口同声。 李邦彦率先道:“城外二十万西军,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而且还是绰绰有余。种师中不愿意放权,姚古等人在后背煽风点火,如果朝廷不让他们打,这帮人必定鼓吹朝廷瞧不起西军,进而闹出许多事端,抗拒整军。” 吴敏也道:“二十万人,每天消耗的军需就是个不小的数字,把他们放在京城之外,随时要防备,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而且几万金人还在黄河以南,如果不能快点退敌,内忧外患一起冒出来,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刀杀人。 逼着西军去跟金人拼命。 这个拼命不是姚古等人想的,掀翻种家兄弟。 而是要让所有西军都上去,二十万人,拼掉一半,或者干脆更多一些。 西军的数量足够少了,才能被御营顺利吞并……也就完成了所谓的整军。 不然呢? 二十万人,跟五万御营弄到一起。 好容易有了一支可战之兵,搞不好都会被西军给腐蚀了。 去年腊月,调西军勤王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本来该成为开封救星的西军,竟然变成了比金人更危险的灾星…… 其实吧,这事情怪赵桓……真的怪他。 假如没有赵桓强留胜捷军,没有赵桓提拔韩世忠等人,没有不断鼓舞士气……也就没有御营。 没了这五万人,不管是老种,还是其他将领,都不会冒出这么多复杂的心思,他们前来勤王,朝廷倾尽所有,犒赏西军。 到时候还是君臣相得,父慈子孝……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西军变成了朝廷的爹!而且这个爹还是比赵佶更不靠谱的那种…… “早知如此,就不该调这么多西军勤王?”李邦彦轻叹口气。 吴敏咧嘴,“谁知道能打到这个程度?当初西军勤王,可是城里最大的指望。现在才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说再多也没有用了,赵桓的第一反应很正确。 请战就要让他们去战! 而且还要打一场最血腥的战斗。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借着金人的手,除掉大宋的一颗毒瘤。 不是上位者心脏,而是不得不如此。 李邦彦和吴敏互相看了看,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妙,毕竟要达到这个目的,光是一道旨意,肯定不行。 必须有人去亲自“微操”。 那这个人是谁呢? 不用问了,肯定是他们俩中间的一个。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必须要掌控好西军,让他们甘心拼命,而且事后暴露,还要背负骂名。甚至要给这二十万条生命一个交代。 赵桓留着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吴敏咽了口吐沫,下意识要开口,李邦彦也看向了赵桓。 “你们说,西军之中,还有多少可用之人?”赵桓声音低沉道。 吴敏想了想,低声道:“西军诸将可用的不多,但西军的兵卒还算精锐。而起这些军卒一旦被金人俘虏,成了金人的马前卒,只怕比郭药师的常胜军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颔首,突然又道:“假手敌人,消灭自己的将士,朕记得不是没有先例,是吧?” 李邦彦咧嘴道:“的确,五代的时候,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忌惮手下牙兵,便勾结朱温,大肆屠戮部下。一夜之间,二百年的牙兵之乱,算是根除了,可罗绍威也成了孤家寡人,只得依附朱温,不久之后,郁郁而终。” 赵桓点头,“是啊,罗绍威郁郁而终,朕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邦彦突然摇头,“官家跟罗绍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有臣!” 李邦彦突然深深一躬,而后道:“臣追随太上皇,所作所为,思量起来,还夜不能寐,汗流浃背。官家以上天四德赐给臣,臣何德何能,怎么受得起?天恩如斯,臣无以为报。臣愿意去西军营中,总督诸军,和金人大战。纵然有什么差池,也都是臣一肩扛起,断然不会牵连官家!” 赵桓愣住了,他盯着李邦彦,“李相公,你真是这么想的?” “没错!”李邦彦断然道:“官家,事不宜迟,不要犹豫了,臣不在乎什么身后名……” “可是朕在乎!”赵桓突然打断了李邦彦,而后自嘲道:“朕没法出卖西军,自然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大臣。更何况你李相公还不足以让西军上下拼命。” “那,那需要谁?吴相公吗?” 吴敏咧嘴苦笑,心说你个李浪子,还真不是东西! “官家,臣也愿意督军出战,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赵桓还是摇头,“你们都别说了,国家大事,终归不能靠阴谋诡计。朕亲自去,集合二十万西军,五万御营,朕就不信,还找不出一点胜算!” 赵桓一锤定音,两位宰执愣了片刻,竟然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赞许之情…… 第78章 英雄 “李相公,京城大局又要托付给你了。”赵桓轻声叹息。 李纲悚然相对,深深一躬,“天下大局,首在官家。臣还是不赞成官家出城,更不赞同官家亲自临敌。” 赵桓竟然颔首,“李相公,你说得都对,可也请你体谅,我毕竟姓赵,天下落到这副样子,人心离散,一盘散沙,不只是龙德宫那位,便是向前追责,仁宗的无所作为,真宗的自欺欺人,太宗的无能,艺祖,艺祖得国不正,不得不重文抑武,强干弱枝……武人抱团以求自保,文官结党,祸乱朝堂。朕并不无辜,天下百姓,到底是朕的子民,你让朕如何能在京城安坐?” 李纲握紧了拳头,赵桓的坦然让他很欣慰,可太过坦然,也不合适。 “官家,这话也就跟臣等说,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会被宵小之徒利用的。” 赵桓立刻采纳,“朕晓得了,李相公,还有吩咐没有?” 李纲愕然片刻,然后道:“再没有别的了,只是商议好进军方略,需要尽快通知臣,臣好安排韩世忠应对。剩下的,剩下的就是刘锜了。”李纲正色道:“臣已经告诉他,江山社稷为重,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要按照政事堂的吩咐办事。他的兄长刘锡,还有所有家人,都在臣的手里。” 李纲杀气腾腾,连绑票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赵桓也只是点头称是,不管条件多苛刻,他也只能答应。 吩咐妥当之后,天子赵桓,在李邦彦和吴敏两位宰执的簇拥之下,在刘锜率领的五千御营保护之下,从宣泽门出来,直奔西军大营。 离开了高大坚固的开封城池保护,别说金兵了,万一西军哗变,都能轻易取了赵桓的性命。 这绝对是一场赌博。 大宋兴衰,在此一举! 尽管赵桓很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想放弃二十万西军,又不能承受出卖士兵的后果,除了把自己的命押上,假戏真做,还有别的选择吗? “种卿,朕来看你了。” 老种躺在病床上,隐约之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当门帘撩起,外面的风吹进来,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将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当看到戴着长翅幞头的赵桓迈步走进来,老种吓得从床上滚落,急忙跪在地上。 “老臣拜见官家,官家如何能来?” 赵桓笑呵呵走过来,伸手搀扶起老种。 “朕来看看自己的干城,其实说起来朕来晚了,但是刚出正月,你们是在去年腊月接到旨意的,辛苦了一个月还多,怕是连年都没过好,朕给大家伙准备了一点礼物,特意送过来。” 种师道听赵桓的话,简直五味杂陈。 他们辛苦,可再辛苦还能比得过京城吗? 天子无兵无将,愣是给金人拼了好几次。不但保住了开封,还在牟驼岗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偏偏号称天下第一的西军无尺寸之功。 凡事就怕换个角度……朝廷该不该猜疑西军? 简直理所当然! 不猜忌才是脑子有问题呢! “官家,都怪老臣无能,让官家受了惊吓,金贼犯境,冒犯京师,皆是臣等之罪,请官家严惩老臣啊!” 种师道涕泗横流,悲伤欲绝。 赵桓连连摆手,“种卿,不要哭了,你能到京城,朕能活下来,和卿相逢,已经是天大幸运,别说请罪的事情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赵桓笑道:“我听说这一次进京勤王的将领中,有个叫做刘正彦的,能不能叫进来,让朕看看。” 种师道哪敢拒绝,他急忙让人去叫。 事实上种师中和姚古有意架空老种,不让他干预下面的事情。 可问题是天子突然赶来,还带着两位相公,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继续架空老种了。这两位甚至惶惶不安,生怕赵桓发威,把他们当成乱臣贼子给杀了。 事实上直到此刻,这俩人才感觉到官家的威力。 赵桓可不是以前那种摆设可以比的,他是真正会吃人的猛虎! 这俩人越想越怕,汗透脊背。 刘正彦比他们还提心吊胆,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理由先见他,可天子偏偏就要见了,不能不让人害怕。 “臣拜见官家!” 赵桓看了一眼,立刻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如果朕没有记错,令尊是已故熙河经略使刘法?” 刘正彦颇为诧异,因为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爹都被忽略了,哪怕活着的时候,刘法是天下第一名将,风头胜过种师道,却也死得憋屈,替一个阉竖背锅! 没法子,谁让彼时的官家糊涂哩! 刘正彦愣了片刻,才点头称是,“正是先父。” 赵桓轻叹口气,“令尊有功于社稷,朕来的时候,告诉礼部,要给令尊该有的哀荣,追谥武穆!” 刘正彦眼睛瞪得老大,当年刘法被童贯逼着出战,惨败丢了性命,却被童贯反诬,该有的什么都没得到,以至于刘正彦还只是个军中小官。 赵桓来西军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追赠刘法,要说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臣代先父,拜谢官家!” 赵桓连忙搀扶起刘正彦,微微叹息。 “谢什么啊!不过是纠正错误罢了。”赵桓扭头,有人捧过来一柄长刀,赵桓道:“这柄刀是头些时候,诛杀童贼用过的。令尊的事情,着实是冤枉。回头朕还会交代,一定要彻底还原真相,不光是令尊,包括种卿,还有刘仲武等等……童贯这个贼,蒙蔽朝廷,争功诿过,着实可恶!朕一刀杀了他,实在是便宜此贼了。” 赵桓说着,把刀抓起来,递给了刘正彦。 “朕也想不到更好的礼物,你就拿着吧。” 刘正彦颤抖着手,接过了刀,痴痴盯着刀锋,这就是沾着童贼鲜血的刀!杀父之仇,如何能忘? 只不过以前刘正彦也知道,他和童贯的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机会。 说实话,他这次愿意前来勤王,也跟赵桓断然诛杀童贯有关系。 事到如今,官家把刀送来了,更让刘正彦激动不已。 他双手捧刀,猛地跪倒。 “官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恩赏,臣愿意以此刀继承父志,报效官家!” 赵桓颔首,“好,好啊!” 感叹之后,赵桓又对老种道:“朕不光诛杀了童贯,也杀了蔡京,蔡攸,还有赵明诚,李邺等人,收缴的浮财算起来,有一千八百万缗。朕准备出了一千五百万,是给西军将士的。朕知道这些钱或许不够,可暂时朕也只有这么多。粮饷还在筹措,朕特意告诉江南诸府,要把所有上好的丝绸,都解送军前,给大家伙做丝绸衬衣。咱大宋的将士,不能比金人穿得差。” “种卿,给朕点时间,朕会尽力的!”赵桓说着,掀开了龙袍,露出了里面的粗布。 扑通! 老种直接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官家,范琼那个畜物胡言乱语,败坏军规,老臣立刻就杀了他,以儆效尤!” “不可!” 赵桓拦住了老种,“范琼也算是勇士,他还是敢和金人硬拼的。大战临头,杀猛将不详,留着他戴罪立功吧!” 赵桓又道:“去把姚平仲叫来。” 其实不用叫,所有人都等在帐篷外面,姚平仲三步两步,跑了进来。 赵桓脸上含笑,“又是一位将门虎子,朕让刘锜做了御营左军统制,你就担任右军统制,做朕的左膀右臂,你可愿意?” 姚平仲万万没有料到,他居然有成为天子心腹的机会,慌忙磕头谢恩。 赵桓笑吟吟拉他起来,直接让他站在了自己身后。 “种卿,让李相公和吴相公,协助发放赏赐,朕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种师道连忙点头,他出去通知种师中和姚古。 老头绷着脸,只是交代完毕,就返回了帐篷,别说多余的话,就连表情都没给俩人。 而此刻的这俩人也都傻了。 赵桓驾临,想要架空种师道的打算,直接落空了。 点名姚平仲,简单直接,甚至懒得掩饰。 姚古,你还想耍花招吗? 你们姚家的未来还想不想要了? 恩威并施,一下子就擒住了姚古的三寸,端得举重若轻,现在就剩下一个老种了。 “朕记得种卿早年随着横渠先生读书?” 种师道连忙点头,“的确如此。” 赵桓笑道:“横渠先生乃是我朝硕儒,他那四句话,足以流芳百世。种卿作为横渠先生的弟子,文武双全,国家栋梁。朕还记得,你的先人是大儒种放吧?” 种师道连忙点头,“确实,臣的祖父种世衡正是承蒙叔父种放的恩荫,才得以入朝为官。” 赵桓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叹道:“仁宗朝时,元昊作乱,朝廷之上尽是贤臣,却不能荡平叛贼。种世衡一身胆气,筑城清涧,招募乡人,从军报国,庇护西北。种家几代人忠心耿耿,堪称为臣表率,大宋的西北长城。” 赵桓大加赞许种家,随后道:“种卿或许知道,朕在东华门外,立下石碑,刻着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姓名。朕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够,还应该立下更大的一座石碑。朕草拟了一份碑文,你帮着参详一下,看看合适不?” 说着,赵桓将一份文字送到了老种面前。 上面只有三句话,“自靖康以来,在抗金卫国之战中,牺牲的英雄功勋千古;大宋立国以来,为国牺牲的英雄勇士,功勋千古;由此上溯到三皇五帝,三代以降,凡为捍卫华夏衣冠,中原正朔之英烈贤良,流芳百世,盛名不朽!” 第79章 绝不五路进军 种师道捧着这份文稿,双手颤抖,胡须乱晃,一把年纪的人,赵桓都担心他中风了。 “种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种师道感叹着摇头,“官家恩待臣等,已经极矣!接下来该是臣等舍命报国才是!”说着,种师道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怒吼,“给老夫披甲,擂鼓升帐,商议军情!” 咚咚鼓声响起,惊天动地,二十万的军营,悚然大惊。 所有统制以上将领,悉数跑向帅帐,丝毫不敢怠慢。 西军虽然腐朽不堪。但好歹还有个架子在。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老种一旦彻底放开手脚,威风还是有的,虎老雄风在,要是连几个小猴子都威慑不住,大白高国早就杀进开封,还轮得着金人南下吗? 种师道披挂整齐,一身明亮的铠甲,让这个老人有着别样的威严。 “老臣请陛下升帐!” 赵桓一听,眉头挑了挑,就摇头笑道:“种卿,朕不通军务,听了也不明白,而且朕在场,也怕大家伙不敢说话。总而言之,你去商议个结论出来,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种师道大惊,“官家,这不合规矩啊?要不,要不让李相公和吴相公过去吧?” 赵桓连连摆手,“去添乱吗?种卿,你就放手去做吧,朕没本事给你画万无一失的必胜阵图,这些西军将士多是你的子侄,国家大事,家族乡亲,万般重担,都在你的身上了。朕相信你比朕更能妥帖安排。” 种师道痴痴看着赵桓半晌,终于深深一躬,转身迈着赳赳虎步,昂然离开。 他甚至都有些恍惚,这个年轻官家不会是假的吧? 如此彻底放权,哪里是赵家人的作风啊? 基本上赵家的皇帝,为了限制武人,有四种类型,第一种就是赵大那样的,尽收精兵,强干弱枝,杯酒释兵权……其实这样还好,也算是对五代十国悲剧的总结。 到了赵二这里,就开始走上了邪路,千里之外,绘制阵图,前面的兵将,按照阵图排兵布阵。老老实实,打败了也无话可说。如果擅自更改,即便赢了,也要受到重罚。一句话,全员工具人。 再往下的皇帝,绘制阵图的本事是没了,就派文官领兵,什么夏竦啊、范仲淹啊、韩琦啊,这些所谓名臣都领兵作战过。战绩如何呢?看看西夏就知道了,有一个能打的,西夏也不至于立国成功。 如果你要觉得这已经很糟糕了,那你就低估了赵宋的堕落程度。 毕竟拉胯这种事情是无极限的。 到了赵佶这里,连文臣都派不出来,就只能弄一大堆太监监军,童贯、梁方平,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敢放权武将,制定作战计划,赵桓的胆子还真是不一般大。 放走了老种,帐篷之中,只剩下刘锜和姚平仲,作为新任的御营统制,姚平仲没有去参与会议。 说白了,他就是放在赵桓身边的人质。 不过赵桓倒也没有露出任何蔑视的意思,相反,赵桓格外热情。 他让姚平仲坐在对面,然后翻出了一份地图,摆在了面前。 “姚卿,朕听说老种相公起兵勤王,第一支兵马就是你的七千骑兵,忠勇可嘉,朕心甚慰。”赵桓笑道:“虽说朕不想干涉种卿制定军略,但是这么大的仗,朕也不能真的一无所知。你和刘锜都是将门之后,咱们君臣就索性纸上谈兵,我听听你们的意见。” 姚平仲当然知道自己在军中干了什么,心虚得厉害。不过貌似官家并不知道,也算是一喜。 既然提到了用兵,姚平仲觉得这是自己的优势,也应该让皇帝瞧瞧自己的真本事。 沉吟了一阵,终于在鼓励的目光之下,开始侃侃而谈。 “官家,在牟驼岗大败之后,完颜宗望并没有继续用兵,而是和阇母汇合,退兵胙城一带,继续留在黄河以南,同时纵兵进入京东,大肆劫掠濮州、郓城等地……臣以为宗望是在等待战机。” 赵桓点头,这也是他最担忧的地方。 宗望这家伙不愧名将之名。 毫无疑问,他的主力丝毫没有损失,这家伙就像是一次狩猎失败的狮子,尽管肚子里饥饿,但是却十分小心,耐得住寂寞,等待下一次的时机。 这要比失败之后,就恼羞成怒,非要分个胜负,难对付多了。 也不知道宗望是不是真的知道,随着兵力增加,大宋不是更强了,而是矛盾重重随时有自爆的可能。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家伙有着杰出猎手的本能。 很不幸,赵桓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 这就像草原上的狮子和水牛,倒不是说水牛就只能被吃,狮子就一定予取予求,猎物也可以反杀猎人,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水牛群要有信心,有士气。强壮的雄性水牛能成群结队,冲在前面,驱赶,围攻狮子。 或许单个水牛斗不过狮子,但只要成群结队,冲起来,胜利就不难获得。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让一群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吃草,一盘散沙的老实人,去跟流氓拼命,着实难为他们了。 赵桓倒不是不想成为狮子,只是实力不允许啊! 他微微摇头,“姚卿,你觉得该怎么对付宗望?” 姚平仲思忖了片刻,沉吟道:“其实也不难,金人留在河南,地域狭小,并不利于骑兵调度。且他们的兵力不会超过六万,而朝廷这边有二十万大军,只要压过去,至少能逼退宗望。臣的把握至少有七成。” 姚平仲顿了顿,又道:“现在倒是应该提防,万一西路金兵攻克太原,那几万人杀过来,局势就没法挽回了。” 赵桓连连点头,虽然他对王禀有信心,但是赵桓也知道太原的确危急。 只要把宗望赶到河北,开封暂时转危为安,就必须救援太原,城池土地放在一边,那两万多英勇抗敌的将士百姓,如果不能救出来,赵桓觉得自己会被雷劈的。 姚平仲的判断,得到了赵桓的认可。 毕竟地形如此,兵力对比也如此,战略目的也很明白,击退宗望,恢复黄河防线,仅此而已。 如果奢望扩大战果,甚至把东路金兵一举全歼,那才是痴人说梦! 赵桓并不怀疑种师道的能力,难不成这老头还不如姚平仲吗? 近两个时辰的军事会议结束,种师道拖着疲惫的身躯,将一份作战计划交给了赵桓。 为了防止天子不明白,种师道还做了仔细的讲解。 首先,由姚古统帅五万兵马,从阳武出发,直取胙城。 其次,由种师中率领熙河兵马,取道京东,去攻击韦城,扫荡进入京东路的金兵,同姚古形成左右进击的态势。 再次,由种师道总督中军,从开封北上,攻击金兵正面。 同时由统制辛兴宗,王渊各自率领一万五千人,在中军两翼护持。 最后,有粱扬祖负责军需粮草。 至于赵桓和两位相公,就留在开封,由姚平仲的七千骑兵保护。 赵桓捏着这份计划,十分凌乱。 “种,种卿,这个朕不是要干涉你用兵啊,朕只想问问,难不成一定要五路进军吗?” 这话一出,种师道明显吃了一惊,无从回答,急忙假意咳嗽,掩饰尴尬。 赵桓却又道:“种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御驾亲征,你不让朕冲锋陷阵,朕答应你。可你也不能把朕放在后面,尤其是姚平仲的七千骑兵可是精锐士卒,难不成还要留着吗?” 赵桓看到了最后,忍不住轻叹,困惑道:“种卿,你这么安排,朕实在是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想不想打赢啊?” 种师道再次受到暴击,他怎么能不想赢,可问题这是二十万大军啊! 他不分兵,直接从开封北上,走不远就是陈桥驿,万一有人拿着一件黄袍,披到他的身上,那乐子可就大了。 胜负事小,分兵事大啊! 赵桓却仿佛忘了这条铁打的祖训,语气沉重道:“分兵毫无意义,甚至会被各个击破。五万人根本挡不住金人围攻,朕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死。” 赵桓认真盯着种师道,冷冰冰道:“种卿,就让二十万人正面压上去,你们要是觉得不行,朕就只能临阵换帅,让姚平仲领兵,跟金人打这一场了。” 旁边的姚平仲眼睛突然亮了,还有这种好事? 第80章 胜算大增 赵桓反对分兵,这算是打破了大宋自从立国以来,就一直贯彻的优良传统。要知道哪怕北宋亡国了,到了南宋,跟金人作战,还少不了五路分兵的经典戏码…… 多路并进,声势浩大,看起来威风凛凛,可在实际的战斗中,根本就是嫌败得不够惨。 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就别想玩什么十面埋伏。 老老实实进军,能把敌人击退,就已经偷着乐了,想要的越多,败得就越惨。单从这块看,赵官家也不是不知兵的人。 “官家,既然如此,老臣就立刻重新部署。” 种师道脚步都轻快了,可他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了赵桓的声音。 “种卿,你先等一等。” 赵桓把老种叫过来,脸上带笑,“种卿今年有七十五了吧?” 种师道咧嘴点头,“七十六哩!不过老臣身体还行,这一战怕是老臣这辈子最后能给大宋尽的忠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不!”赵桓摆手,“种卿,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给朕整军的札子,朕都仔细看过了。这一战之后,无论如何,西军都要整顿,朕离不开你!” 赵桓说着,用力拉住了种师道的胳膊,而后对姚平仲道:“你去,把令尊叫来。” 不多时,姚古一身甲胄,从外面迈着大步进来,见到赵桓,连忙施礼。 “姚卿不用多礼,方才朕跟种卿谈过,我们的看法是不再分兵,而是集中全力,攻击金兵。” 姚古已经听儿子说过来,并不意外。 其实他是很矛盾的,分兵进击,毫无疑问,更有利于他保存实力,只等种家完蛋,他们姚家就取而代之。 毕竟分兵就几乎等同于必败! 他到底还是大宋的武人,西军的将领,能打胜总还是比打败仗强。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姚古迟疑之际,却听赵桓笑道:“姚卿,朕让种卿总揽全局,统御一切。而临阵指挥,朕就要交给你了。姚卿可愿意扛起这一副重担?” 赵桓目光殷切,充满了期盼,盯着姚古。 姚平仲很吃惊,怎么回事?不是说交给我吗? 怎么成了我爹了? 不过貌似也不错,官家还真是大方,直接让我们姚家取代了种家,貌似我们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祖宗保佑,上天有灵? 姚平仲还在得意,可姚古的手心已经冒冷汗了。 好厉害的赵官家! 就凭西军现在的状况,给赏银,鼓舞士气,采取正确的方略,胜算也就三成以上,很难更多了。 要知道对面可是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完颜宗望。 大宋这边无人能敌,只有挑选尽量接近的,毫无疑问,年老体衰,犹犹豫豫的种师道,根本不行。 至于种师中,不光军略不如兄长,脑子也不是太好。 越过种家兄弟,把指挥作战的权力,交给姚古。 姚古能力不弱,否则也没法跟种家掰手腕。 但毫无疑问,这是个有才无德,或者说自私自利,毫无大局观的人。 只要种家兄弟掌军,他是一定会想尽办法扯后腿的。 本性如此,改不了的。 可偏偏他掌握了相当武力,仓促之间根本拿不掉。 这时候赵桓这么安排的效果就出来了。 你们姚家不是想取代种家吗? 你的儿子成了御营心腹,你又掌握了大军。 只要能打一个差不多的胜仗,姚家地位就会平步青云,甚至连下一代的未来都安排好了。为了两代人的荣华富贵,就问你姚古还愿不愿意拼命? 有人或许担心,就算姚古上钩,那种家呢? 种家兄弟不会反过来掣肘吗? 别忘了,西军的主力还是他们种家军,而且赵桓又是树碑,又是许诺,日后整军,他们种家还有相当的权柄。 就算只为了身后名,种师道也不会允许种家军掣肘。 相反,他还会下死命令,要求部下听从姚古指挥,无论如何,这一战一定要打出西军的威风。 种家近百年的威名,不能毁在他这一辈手里。 赵桓真诚笑容的背后,藏着的算计可是相当深厚。帝王心术他没觉醒多少,但是办公室智慧却是全盘恢复了,而且还用得驾轻就熟。 在短短一瞬间,姚古的心思就转了几十圈,最后他重重拜倒,磕头作响,“官家,臣愿意领兵,但臣有一件事?” “什么事?” “臣想请官家留在中军,替臣压阵!” “哈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姚卿,朕既然出城,就是要跟将士们一起上阵杀敌,不光是朕,还有李相公,吴相公,还有两位种卿,我们都会在中军压阵。”赵桓看了眼种师道:“你说是吧?” 种师道黑着脸,哼道:“姚古,你可要想清楚了,官家在军中,金人势必玩命!到时候官家龙纛所在,必是金人主攻方向,要是冲撞了圣驾,你可吃罪不起!” 失去了指挥权,老种语气愤怒。 姚古咬着牙,他也知道这么干的风险,但是他真没有太多选择。 “老种相公,没有别的,我只能让犬子领兵,保护官家,金人要想伤官家一根汗毛,就要踏着姚平仲的尸体过去!” 此言说出,旁边的姚平仲急忙跪倒,指天发誓。 “官家厚恩如天,臣唯有以死报答!” 赵桓扫了一眼姚家父子,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朕自然是放心你们的,不过你们也别把朕当成累赘负担。朕给诸将只有一道旨意,就是不许后退!” “童贯抛弃开封,朕砍了他的头,曹濛畏敌避战,朕杀了他,梁方平从黎阳溃败,朕一样斩之,归结起来,谁也不许溃逃,谁也不许后退,从上到下,务必跟金人拼到底!朕会安排督战队,针对溃败的士兵,格杀勿论!阵前交战,受伤是难免的,朕希望将士们的伤疤是迎着金人的。受伤不寒碜,可不要被伤口都留在后背,知道吗?” “知道!”姚古咬着牙齿,“臣领旨!请官家放心!” 姚古转身离去,作为沙场征战几十年的老将,姚古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进军,怎么迎敌。 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虽说大宋这边有兵力优势,但算起来还不足五倍。金军面对十倍,二十倍的强敌,都是敢硬冲猛攻的,这帮蛮夷有多凶悍,光是从不到十年灭了大辽国,就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 姚古采取了最保守的策略,他首先派遣刘正彦,苗傅等人,率领所部骑兵,远远探查,监视金人动向。 所有他把二十万兵马,分成左中右三个集团……这可不是分兵上瘾啊,三个军团的主力都在五万以上,长枪兵在外,弓弩手在次一层,里面则是车辆驮马,粮草辎重。 在三个军阵之间,是往来遮掩的骑兵。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个挨揍的标准姿态。 金兵袭来,长枪迎敌,然后用弓弩对敌,假如敌人数量太多,或者战力太强,就要立刻以车辆作为掩护,打阵地战。 甚至可以把三个军团连成一座大阵,共同御敌。 在行军的速度上,姚古也做了安排。 每天前进不超过三十里,每当安营扎寨,都要在外面多挖壕沟,安排鹿角拒马,关键的位置,还要撒铁蒺藜。 姚古的乌龟做派,引来了不少微词。 这么点胆子,也配领军? 姓姚的白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回家哄孙子,干嘛跑到阵前丢人现眼? 针对这些传流言蜚语的,发现一个,处置一个。而且出手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种家兄弟! 真没有办法了,官家就在军中,什么动向都一清二楚。 除非能舍弃几代人的名声,把妻儿老小,兄弟子侄都扔了,直接投降金人,不然便没法不出力气。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姚古大权独揽,军令通达,且一心抗金,似乎看起来胜算直线上升。 对此赵桓是欣慰的,但是却丝毫不敢大意。 他虽然身在西军,却也不敢完全相信这支人马。 刘锜率领着五千御营,保护官家。除此之外,赵桓又暗中调度刘晏所部,让他们混在民夫中间,随时准备支援。 再有就是韩世忠那里了,赵桓没有直接降旨让韩世忠干什么,只是让他们尽量配合西军动作。 毕竟赵桓身在西军,谅韩世忠也没胆子害天子! 赵桓心情总算不那么压抑了,而就在这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道更大的曙光。 御营统制岳飞! 这位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是赵桓最寄予厚望的神兵利器,告诉赵桓,他在进入河北之后,遇到了河北宣抚副使刘韐。 如果换成别人,估计都不会正眼看岳飞,可偏偏这个刘韐居然是岳飞第一次从军的老长官,他早就赏识岳飞的本事。 除了刘韐之外,还有他的长子刘子羽,御史张所,沧州知府杜充,以及另一位勤王将领王彦。 这一支兵马数量足有两万,而且刘韐还收拢了黄河下游的战船,足有上百艘…… 第81章 最好的官家 “刘韐何许人?”赵桓问道。 李邦彦挠了挠头,“跟臣不和,还弹劾过臣。” 赵桓眨眨眼睛,“这么说,是个忠臣贤士了?” 李邦彦嘟着嘴不说话。 吴敏道:“官家,当初刘法战死,西军人心离散,是刘韐防御得当,痛击西夏,才稳住了西北。” 赵桓立刻惊讶道:“原来是德才兼备,的确不错!” 李邦彦彻底无语了……这时候刘锜突然沉声道:“官家,刘相公的确是个贤臣,只不过他善于守,不善于攻。岳统制援救阳武,俘虏刘豫,又阻挡阇母,绝对是一个将才。只是他资历太浅,臣唯恐河北诸部未必服气。尤其是王彦,此人也是西军出身,不免门户之见。再有张所和杜充,这俩人也未必完全听从刘相公号令……” 按理说刘锜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他总觉得官家对岳飞有些不对劲儿,一提到此人,就眼睛冒光,兴趣大增。 就算他是陈广的弟子,忠勇可嘉,值得栽培,也不能过分给予厚望。 当下河北的两万人,就是乌合之众,其中能战的,还是岳飞和张俊部下,最多加上王彦的一些人马。 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或许能抵抗两千金兵,也就是两个猛安,如果两万人一起出动,估计至多能硬抗一个猛安。 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水师,如果能利用好了,却是可以给金人造成一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二月的黄河水量不大,下游又水流平缓,宗望可是能浮马渡河的狠人。 那些真正有威胁的大船,没法在黄河航行,小船搞不好会被金人抢走。 总而言之,河北真不能给予太大的希望。 赵桓了解了情况,也点了点头,毕竟岳飞还只是璞玉,离着真正绽放光彩,还需要几场恶战磨砺。 不过不管怎么说,河北出现了成建制的宋军,就是对宗望的牵制,让他多了一丝后顾之忧。 绝对是好事情。 “刘锜,那你看现在的情况如何呢?” 刘锜思忖片刻,冷静道:“官家,臣只能说五五开。” “怎么讲?” “是这样的,宗望大军在黄河以南,这里地形并不开阔,距离开封只有二百多里,金人的骑兵优势受到了最大限制。” 刘锜指着地图,给官家和两位宰执介绍情况。 开封有韩世忠的御营兵马,这是在牟驼岗跟金人硬拼过的一支兵马。 宋军本身就有二十万,行军队伍非常庞大,前后足有三十里往上,姚古派遣的斥候又出去了二十里。 面对这么个庞大的肉盾坦克,宗望也不是神仙,想要迂回包抄,袭击后路,切断粮道,攻击侧翼……这些作战方法全都被最大限制了。 他贸然分兵,甚至可能被御营和西军联手吃掉,重演牟驼岗的故事。 所以选择河南决战,对金人没有多大好处。 “官家,以臣来看,宗望最好的选择是退到黄河以北,放弃开封,先把两河的土地吃到肚子里。如果执意留在河南,两军决战,就只有正面硬碰硬。” 刘锜顿了一下,让赵桓和两位相公思索消化。 这也没什么难的,赵桓很容易想通。 正面决战,就算宋军菜得过分,也会给金人造成很大的损失。除非宋军是一触即溃那种,但自从赵桓一再强调抗金,并且打了几次之后,宋军的士气渐渐回升,至少十几个人追着上千人逃跑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这样的话,即便金人能赢,也是惨胜。 放在大宋,只要是胜利,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又或者是惨胜,全都能接受,甚至只要不是惨败就行。 但对于金人,却不一样。 赵桓隐隐觉得不太符合猎手的本能,尖牙利爪是顶尖儿猎手最心爱的武器,多半都会秉持能不用就不用的原则,必须要用,也要一击必杀,用在刀刃上。 不然一头利爪断了,犬齿磨光的老虎,怕是连猎犬都打不过。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宗望这种家伙,会因为打击大宋士气,找回面子一类的想法,就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跟大宋决战? 赵桓说不准,他只有全力以赴,盯着各种情报,然后用他不算太高明的军事才能,加上更不怎么出众的参谋团队,小心翼翼,分析敌情。 赵桓清楚,一旦战败,后果有多严重。 可问题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随着出战的第三天,斥候终于发现了金人,双方短暂交锋,留下了几具尸体之后,金人主动撤退。 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刘正彦居然率领着骑兵,兜着金军屁股一顿猛追,足足追出了二十里。 大怒的金人反过来攻击宋军,刘正彦率领部下,死战不退。随后另一队宋军赶来,苗傅加入了战团,一番厮杀,宋军损失了七八十人,金人也留下了五六十具尸体。 怎么说呢? 不能讲大宋输了,可也不算漂亮的胜利。 但是这场斥候之间的战斗,却给宋金双方指明了战斗的方向,姚古率领中军,尾随而来,金人大部也行动起来。 随着双方距离接近,战场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甚至有种让人窒息的冲动……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决战不远了。 “你真打算替赵官家拼命了?” 苗傅幽幽问着身边的刘正彦。 刘正彦愣了片刻,张大口,狠狠咬了一大块半熟的马肉,三下五除二,吞进了肚子里。 “我也说不好,我爹死后,在军中我就是混日子罢了,毕竟除了跨马抡刀,别的也不会。我替我爹不值,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受制于阉竖,真是让人悲哀!” 苗傅颔首,“是啊,我想起这件事,都恨不得剐了童贼。不过官家既然诛杀童贼,也算是替伯父报仇了。” 刘正彦立眉冷笑,“童贯算什么东西?如果没有背后的人撑腰,他怎么敢逼死我爹!” 苗傅愣了片刻,随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不会想找太上皇报仇吧?” 刘正彦咧嘴苦笑,“我又没得失心疯,杀太上皇?我还不如弄盆马尿淹死呢!” “那,那你想什么?” 刘正彦很苦恼,“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官家又是给我爹谥号,又是给我赐刀,还答应给英勇殉国的猛士树碑。他把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不那么顺畅。毕竟我爹死了,这是杀父之仇啊!” 苗傅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官家登基太晚了,要是早几年就好了……对了,你既然有气,怎么还那么玩命?” 刘正彦痴痴盯着面前的马肉,“你知道赵官家在军中第一餐吃的是什么吗?” 苗傅摇头,“我怎么知道?想来一定是山珍海味,官家还能跟咱们一样吃马肉不成?” 刘正彦重重叹息,“你还真就说对了,就是一碗蒸饭,上面放了片蒸熟的咸肉。” “什么?”苗傅大惊,“不会吧?我怎么听说,童贯在军中的时候,每餐要几十道菜,还弄了好些美人在旁边歌舞,他一个太监,狗揽八泡屎的,真是够了!这当皇帝的,还不如宦官?” 刘正彦微微点头,意味深长道:“我是心气不顺,可我也知道,这怕是咱们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官家了,要是不给他卖命,还能投降金贼不成?” 刘正彦说完,就闷头啃光了马肉,飞身上马,继续向前刺探军情,苗傅愣了片刻,竟然也豁然站起,追了上去…… “斡离不,你到底在想什么?”阇母气哼哼对宗望道:“咱大金自从太祖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哪怕面对几十倍的敌人,也没有怕过。可是这次你南下之初,还挺爽利,一路杀来,直捣开封。” “可接下来呢,打开封打得吞吞吐吐,老种领兵来了,你就让我退兵,牟驼岗丢了,你只是让郭安国领兵攻打,还把命丢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胆气没了?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也只有请国主公断了。” 宗望笑容可掬,“你说我怕了,我的确怕了……自从发兵攻宋,这一路上,有多少城镇,有多少百姓?虽然他们多数懦弱如羊羔,根本不敢拿起武器作战。但总归有些猛士的,更何况现在的官家和前面那位不一样,他的持久战之说,我反复思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阇母不爱听了,“斡离不,照你这么说,咱们还要向宋人投降不成?” “不!” 宗望摆手,“其实我在想怎么对付这一招,而且现在还有了办法。”说着,宗望把一封密信的副本递到了阇母面前。 阇母揉了揉眼睛,吓得差点惊呼出来。 原来这是宗望给西路军粘罕写的一封信……宗望建议粘罕在太原外面筑城,封锁围困太原。 这只是第一步,随后让粘罕派遣娄室领兵三万,兼程赶来,跟他一起,围歼西军,进而直捣开封! 完颜娄室号称大金第一名将,他的部下是金国第一个万户,几乎都是跟着阿骨打杀出来的狠人。 这三万人要是到了,等于东路军战力原地加倍。 别说二十万西军,就算是四十万,也不顶用。 宗望的这盘棋,可是够大的! 第82章 披风 完颜宗望,女真名斡离不,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大金东路军统帅,捏着一半金国精锐的男人。 刨去残暴、善战、好色这些金人大将共同的属性之外,宗望面容宽厚,耳朵极大,又喜欢笑,被戏称为菩萨太子。 他还有一个喜好,就是甜食。 宗望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当时辽国贵人喜欢打猎,而最好的射猎帮手就是神奇的海东青。 因此每年都有大批的女真人进山,去寻找海东青,满足契丹贵族的胃口。 海东青居住的位置十分险峻,辽东大地的山里又危险重重。 熊虎野兽,严酷的环境,随时会吞噬女真男人的性命。 年幼的宗望记得他爹就亲自进山过,而且去的时间特别长,长到了很多人都绝望了,以为阿骨打完蛋了。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阿骨打安然返回,不但回来。还带了个庞大的野蜂窝回来,他把椭圆形的蜂窝放在一个木桶里。 带来之后,给了自家的孩子。 父亲安然归来,顺利抓捕海东青,还有甜甜的蜂蜜……构成了宗望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 渐渐的,完颜部越来越强大,阿骨打不再满足做辽国的狗,他以两千五百人起兵,不到十年,灭亡大辽。 如今阿骨打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兄弟子侄,还在继续战斗。 灭亡辽国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想吞并更富庶的大宋,甚至西夏、吐蕃,这些国家都在他们的菜谱上。 说实话,宗望不大看得起赵桓的那些大话。 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 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还跟我讲持久战……你要是真心想打持久战,就龟缩在开封不出来,或许还能持久。你领兵出来,就必死无疑! 辽国皇帝现在是大金的海滨王,要是抓了你赵桓,该封什么王? 忤逆不孝王? 还是自投罗网王? 宗望咧着嘴,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忍不住连着喝了两大杯蜂蜜水,足有一斤蜂蜜进了他的肚子。 是不是觉得宗望太自负了? 还真不是,他除了相信自己之外,更相信娄室! 这位堪称大金的王牌,追随阿骨打,立下赫赫战功,辽国皇帝就是娄室俘虏,算上赵桓,来个双杀天子,岂不美哉! 只要娄室的三万大军赶来,集合十万金军,这是当世无法阻挡的力量。 就算赵桓退回开封固守,也能四面围城,攻破开封! 就是要一战定胜负! 宗望暗暗下定决心。 只可惜他不知道,娄室的确领兵过来了,但娄室带领的不是三万人,只是他的本部黄龙府万户。 西路金军的统帅粘罕跟娄室讲,太原是河东腹心,而河东表里河山,只要握在手里,可以三面出击,大宋天下,唾手可得。 故此围困太原的兵力不能太少。而以娄室的本领,一万和三万,是没有差别的。 女真兵满万不可敌。 三万女真兵,也不过是三倍不可敌,没有差别的。 娄室稍微迟疑,他明白粘罕的心思,但是他却不屑于说破,而且他也确实相信,自己的黄龙府万户,是大金国中,最强大的万户,别说一万人,就算五千,也足以横扫大宋了。 娄室督兵,以最快的速度,向卫州方向,急速赶来。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沿途的宋军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抵抗,只能龟缩在城池里,战战兢兢,见金人没有攻击的意思,便又欢天喜地起来,总算逃过一劫。 就在这一片惶恐之中,总还有那么一两个稍微有点理智的,知京兆府范致虚在到任之后,积极整军备战,防御关中。 为此他还派遣了人员,盯着太原方向的动静。 娄室出兵之后,立刻就有人告诉范致虚,而这位范知府也预料到事情不妙,立刻通过驿站,以最快的速度,向开封送信,提醒朝廷,做好准备。 而事实上,就在宗望一再避战之后,姚古就意识到了不太对劲儿。 随着战场越来越狭小,继续下去,就连金兵的铁骑都施展不开了。 把宗望当成傻子,那我就是傻子! “辛兴宗,你立刻带领五千人马,主动出去,袭击金兵大营。王渊,你领着人马,在后面接应,我倒要瞧瞧,宗望搞得什么鬼!” 这俩人立刻领命。 辛兴宗是将门子弟,除了曾经跟韩世忠抢过功劳之外,并没有太多可以称道的。 这一次他率领五千人,从右翼突出,直取金人大营。 双方距离不过二十里,几乎就是骑兵一个撒欢的距离。 姚古布置宋军大营的时候,选择背靠高处立寨。 所谓高处,就是一个不足十丈的土丘,也没有什么险峻可言,除了能让视线开阔一些,别无优点。 也正是这么无奈的布置,透漏出宋军的无奈。 由于军心不稳,战力不强。 任何失误,都可能造成崩盘。 把大营放在高处,象征着统帅的大纛空中高扬,就能告诉全军,战斗还在继续,还没有放弃你们…… 布阵都这么卑微,像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这类高端的玩法,是一个也行不通。 你敢背水,下面的兵将就敢抛弃你…… 身处这个位置,姚古突然觉得,的确应该整军了,不能继续下去了。 连他都改变了看法,不得不说,压力的确惊人。 登高望远,能够清楚看到,辛兴宗的兵马刚出去不远,就遇到了一支金人骑兵,双方瞬间接战。 金人以弓箭抛射,一下子就让一百多宋军扑倒,紧跟着金人骑兵组成一个箭头,朝着宋军狠狠凿过来。 犀利,强悍,战机把握淋漓尽致。 这种程度的伤亡,放在别的地方,几乎可以让宋军崩溃了。 可辛兴宗清楚,后面就有官家在。 他要是跑了,别说脑袋没了,就连几个兄弟都要倒霉。 辛兴宗只能咬着牙,带着自己的亲信家将迎了上去。 双方奋勇厮杀,不断有人落下战马,丢了性命。 赵桓努力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这一对比,差距立刻就出来了。 如果仅限于百十人的战斗,大宋这边未必就没有胜算。可是当兵马数量扩大到几千之后,差距立刻就显露出来。 辛兴宗有五千兵马,可大多数的宋军就像是傻子似的,跟在后面,完全没有战斗的意识,他们保护自己的念头,远胜过杀敌。 躲在队友的身后,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因此可以明显感觉到,只有前面的一线在战斗…… 反观金人,他们除了最前面的箭头之外,又自觉组成了几个突击箭头。他们有序地切割宋军,突破,分离,包抄…… 不到半个时辰,辛兴宗就面临着溃败。 姚古的脸很黑。 他满以为五千人马,就算打不过,也能周旋一阵子,至少能冲到金人营前,调动金兵,制造机会。 可现在倒好,只是两个猛安,十四五个谋克,就杀得辛兴宗狼狈不堪。 西军的战力,还真是太拉胯了。 “姚太尉,快让王渊接应吧!”杨惟忠激动道:“再不派人上去,辛兴宗就完蛋了。” 姚古当然知道,可问题是王渊行吗? 本来他是让辛兴宗开路。王渊在后面扩大战果,现在强的都不行,派弱的上去,不是送菜吗? 西军足够强的猛将不是死了,就是老了,谁能担负这个职责? 姚古环顾身边,居然没有合适人选。 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那个人得罪了赵桓。 没错,就是范琼! 所谓骄兵悍将,总是有点东西的。 要真是个饭桶,也就没本事带头闹了。 奈何范琼被李若水扒了全身衣服,落了面皮,又被老种关押起来。要不是赵桓驾临之后,表现得十分大度,早就砍了范琼的脑袋,给官家赔罪了。 此刻的范琼也在军中,都算不上戴罪立功,就是等候发落…… “姚太尉,我去跟官家讲,让范琼出战吧!”杨惟忠主动开口。 姚古愣了片刻,摇头道:“还是我去吧!” 说完,他转身催马,迅速到了赵桓这边,姚古将意思说了一遍,然后就等官家的话了。 即便被痛骂一阵,甚至逼着他出战,姚古都认了。 赵桓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伸手,将身上的红色披风取了下来,而后递给了姚古。 “这是朕给范琼的,他要是愿意替朕杀敌,就披上冲出去。如果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姚古颤抖着接过了披风,片刻之后,一骑突出,范琼手持利刃,大声高呼。 “跟着范爷杀金狗啊!” 第83章 宁死不退 范琼是一个小兵出身,和韩世忠类似。 一个出身卑微的小人物,想在将门遍布,把持高位的西军混出头,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首先,要有本事,实打实的真本事,别人啃不下来的骨头,你能啃下来,别人办不成的事情,你能办成。 其次,要够狠! 会吵的孩子有奶吃,在一堆二代三代,甚至四代里面,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够狠,把自己变成了混不吝的刺头儿,谁敢惹他,上去就是一口。 当然了,这不是说谁都乱咬,那是疯狗。但是必须让别人知道,你是不好惹的。 总而言之,范琼不是饭桶。 他太清楚了,撒泼耍横,踢到了铁板,他现在就是一生悬命,生死一线! 但这并不意味着必死。 比如说安禄山就曾经偷羊让幽州节度使给抓了,哪知道从此交了好运,一路飞黄腾达。 只要他表现够好,还侥幸活下来,他就是天子赏识的人了,从此之后,直上青云,谁也拦不住! “杀!” 范琼一再怒吼,领着手下,一头撞了上去。 兵马几乎崩溃的辛兴宗如蒙大赦,连忙领着人马退下来。分开之后,辛兴宗瞧了瞧身后的队伍,眼泪几乎都下来了。 五千人马,剩下的还不足三千,直接折损了一半。 好些跟着他爹的老部下,不是战死,就是受伤,势力锐减,这下子可亏大了!正在辛兴宗叫苦不迭的时候,突然一骑飞至,来人正是姚平仲。 “太尉有令,辛兴宗首战大功,必有重赏,尔等立刻整饬兵马,准备再战!” 什么? 辛兴宗鼻子都气歪了,还要继续打? “姚平仲,你想看着我们全军覆没吗?” 姚平仲哼了一声,“对不起,我八成看不到了。” “什么意思?”辛兴宗不解。 姚平仲冲他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一转头,向军营前方飞驰而去,随后就冲宋军大营之中,出现了一条黄色土龙,向北滚去。 姚平仲就是这条土龙的龙头! 辛兴宗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这是疯了吗? 姚平仲怎么也上了? 而且听这小子的意思,还要拼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辛兴宗傻了半晌,只能冲着部下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缺胳膊断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准备杀回去!” 范琼一马当先,他足足披了三层重甲,裹得像是坦克相仿,金人的冷箭丝毫伤不到他。冲进敌阵之后,手里的长刀挥舞,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染红衣甲。 这家伙就跟疯魔附体,杀神重生。 金兵虽然厉害,却也会疲劳。辛兴宗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金兵这边,受伤,战死的,也有四五百,活着的人,同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且兵器弓箭都消耗严重,战力大大打折。 范琼一个冲锋,险些将面前的金兵分成两半。 就在这时候,姚平仲率众上来了。 “老范,今天咱们俩联手杀敌!” 范琼蔑视了一眼。 “呸,想抢功劳?做梦!”范琼冲着手下怒吼:“都给我打起精神,杀!” 这俩货还较起劲儿了,同样出战的王渊此刻也被刺激到了。 这帮孙子都吃错药了吗? 你们敢玩命,我也不能太废物啊! 王渊招呼部下,也投入了战斗。 这一下子宋军就出现了近十倍的人数优势,其实金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兵力对比。但是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敢玩命的宋军! “斡离不,不能等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宋军了,必须出重拳了!”阇母沉声说道。 宗望沉着脸,宋军的猛攻的确让人诧异。 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吧! 不过差别不大了,娄室已经派了信使,最多半天时间,这位大金第一战神就会赶来。 虽然在书信当中得知,娄室只带了一个万户,不是他希望的三个万户,似乎差别也不是很大了。 赵桓!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开了开封,出了乌龟壳,你必死无疑! “兀术,你带着五个猛安,一万两千常胜军上去,让董才和韩常跟着你!” 兀术眼前一亮,急忙抱拳躬身,“放心吧,俺一定杀宋兵一个片甲不留!” 说完,就在阇母错愕的眼神中,兀术翻身上马,一骑突出。 阇母傻了,怎么是这小子,难道不是该我去吗? “斡离不!你不怕重蹈覆辙吗?” 宗望还是一张笑眯眯的菩萨脸。 “兀术是我的弟弟,这么干似乎任人唯亲。可他也是你的亲侄子,是太祖的亲儿子。我们这些人终究会老去的,兀术却还年轻,把他磨砺出来,往后就有希望了。而且咱们俩压阵,宋人玩不出花样的。” 宗望顿了顿,“就算正面陷入僵持,你也可以率领本部万户,直取赵宋官家!” 阇母翻了翻眼皮,终究没有说什么。 粘罕只派了娄室一个万户过来,宗望不停提携自己的兄弟……归结起来,都是一个原因,家大业大,人们的心思也就多了。 阿骨打死后,虽然依旧按照女真的部落旧制,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宝座。 但吴乞买几乎摆不平任何一个山头,尤其是阿骨打的诸子,都垂涎那张椅子呢! 可以这么说,只要宗望大破宋军,甚至擒住了大宋天子,未来大金国主必定是他的,即便他上不去,也一定会落在阿骨打一系身上。 说女真汉化,似乎还不妥当,但是契丹化却是实实在在的,毕竟契丹也是父死子继的。 “是兀术!居然是兀术!” 赵桓身边的刘锜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赵桓也忙看去,从金人大营方向,的确出现了许多兵马,黄沙滚滚,杀气腾腾。他还一时分辨不出来,来人到底是谁,但却可以相信刘锜的判断。 兀术! 手下败将啊! 这事情就很有趣,同样的金兵,如果是阇母,或者宗望领兵,大宋这边一定是亚历山大。 可偏偏来的是兀术,这就不一样了。 牟驼岗一战,御营到底是突破了兀术的防线。 听说他领兵,将士们都不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说其他人能压低宋军两成士气,那么兀术却能让宋军士气增加两成!基本上他的作用,就相当于大阪师团了。 “官家,让我上去吧!”刘锜请战,信心满满。 赵桓微微心动,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下旨,而是把姚古叫过来。 “官家,刘统领还要保护官家,绝对不能出战。不过要是官家舍得,老臣想讨一千御营,随同出战!”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苏大雷和陈立,两个统领,率领着短斧甲士,跟在了姚古的身后。 姚古是知兵的人,这些御营或许稚嫩,但是人人披甲,战意高昂,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其实说穿了,越是怕死,就越容易死。 辛兴宗输得很惨吗? 的确很惨,差不多要五个宋军才能交换一个金人。 但若是把这个比例放在宋金两国实力对比上,简直都能笑醒了。 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不能怂!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战斗,正面肉搏血拼,损失总归不会太悬殊。 这也是姚古的目的所在。 “官家,臣刚刚让赵哲、马忠、孙渥率领人马上去,加上姚平仲、范琼、王渊、辛兴宗,合计人马超过四万,他们对面的金人在两万以内。”姚古顿了顿,“官家,如果他们挡不住,也就一切皆休,如果能顶住,老臣就亲自领兵,直取金人大营!” 姚古又沉声道:“臣,臣有罪,如果臣没有猜错,西路金兵或许已经南下增援,如果他们赶来,我军必败。老臣承蒙皇恩,唯有以死报国。还请李相公,吴相公,两位种相公,能够保护官家,返回京城,如此社稷尚存,姚古九泉之下,也可以稍微安心了。” 战斗到了这份上,姚古终于意识到了最大的疏漏,他竟然没有把西路金军计算在内! 要知道金人固然没法迅速攻克太原,但是他们大可以把太原围起来,留一两万人监视也就够了。 然后迅速南下,跟东路兵合力攻击开封。 之所以没这么干,或许是宗望觉得可以凭着东路军对付开封的宋军,又或者是东西两路金兵,也有矛盾,没法协力合作。 敢情西军的毛病也传染给了金人! 姚古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羞愧了…… 赵桓面色凝重,在他的手里,捏着一份京兆府来的密报,诚如姚古猜测的那样,西路金军南下了,而且随时会出现在战场上。 如果说之前是五五开,现在的胜算骤降到三成以下。 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了。 赵桓下意识看向了脚下的战场……此刻兀术率领的金军和常胜军已经杀上来了,他们跟宋军全面接战。 平心而论,兀术的指挥无可挑剔。 他先是以精锐金兵,跟范琼对冲。 硬碰硬之下,范琼损失惨重,足有三百多士兵丧命,范琼本人也挨了好几箭,身上的披风全是窟窿。 不过好在范琼没有溃退,而是咬牙死战。 兀术在重创范琼之后,竟然掉头扑向了姚平仲! 姚家骑兵,也算是西军精华。 可是跟金人碰在一起,真的不行。 一瞬间陷入了苦战,兀术狠狠冲锋,试图打穿宋军。 姚平仲咬着牙,催促部下硬顶,这些人也知道老太尉和小太尉都盯着呢,无论如何也不能退! 大家伙玩了老命,总算是没有被凿穿,但是每时每刻,也都有人栽落战马,被踏成肉酱。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兀术还让董才和韩常,两个人统帅常胜军,从两翼向中间横扫。 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后续赵哲,马忠,孙渥诸军,根本没法上前,完全被截住了,只能陷入苦战之中。 尤其是韩常! 这家伙是燕云汉人出身,先辈在辽军为官,后来投降了金人,成了金军当中,最凶悍的一条恶犬。 他每战争先,竟然比女真诸将还要顽强。 这家伙率众杀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马忠所部,他接连杀死了十几名宋军,居然距离马忠不足三十步。 马忠所部不过是临时拼凑的勤王之师,被韩常吓得纷纷后退。这家伙看准了机会,摘下强弓,对准了马忠就是一箭。 马忠一声惨叫,箭透前胸,栽落战马! “这样的武艺,也敢来送死!” 韩常放声大笑,收起强弓,提枪前冲,马忠所部迅速溃退,近七千步卒,仓皇失措,有人甚至扔下了兵器…… 最可怕的一幕即将出现,马忠所部溃退,其他人也就会撑不住。而金人驱赶败兵,就能直接突破宋军大营! 赵桓无奈苦笑。 还奢望击败宗望,居然连兀术都对付不了。 难不成到了最后,小丑竟然是自己吗? 就在赵桓无奈之时,突然有两队骑兵冲了出来,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势头却非比寻常。 刘正彦和苗傅! 这两人宛如两个箭头,狠狠插向韩常! 两个人速度极快,猝不及防的常胜军被斩落十几人,韩常不得不放弃追赶,反过头来对付他们。 马忠所部终于稳定了势头,其中一个小兵竟然跳了出来。 “弟兄们,替马统制报仇!” 说完之后,他转身扑向了韩常,后面不少士兵脸色微红,竟然也咬着牙,重新迎了上去。 宁死不退!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突然,在宋军营中,鼓声大作,一杆龙纛突兀飞扬,在土岗的最显眼处! 第84章 赵桓的赌 赵桓随军出征,不算是秘密,却也没弄得人尽皆知,毕竟关键时候,还要保住咱们赵官家的安全。 大宋朝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少了赵官家。 可是随着龙纛竖起,所有人的共识被打破了。 官家御驾亲征,驾临前线,岂是一般? 真宗赵恒被寇准押着,去了一趟前线,大宋兵马立刻嗷嗷叫了。 御驾亲征,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大获全胜,至少是表面胜利。 如果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是上天之子,属于半神之体,一旦战败,岂不是说上天不保佑了,又或者说你不是真命天子,是假儿子,另有真命天子? 要知道赵二战败几年之后,就冒出了声势浩大的王小波起义,这期间有多少联系,只能慢慢体会了。 实际上赵桓的处境,远没法跟他的祖宗比。 一旦战败,他连守内虚外,重文抑武都做不到,或许大宋朝就真的亡国了。 只不过赵桓就真的竖起了龙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不明白原因,反正就竖起来了,他也知道后果严重,时机不对,可若是让他再选一次,多半还是如此! 金人不会给赵桓足够的时间,让他积攒足够的力量。 说白了,这就是在赌国运,在争生死。 赤壁之前,周郎未必有必胜把握;肥水之上,苻坚倒是有吞并八荒之心。 世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更何况要是百分百笃定,还有什么滋味? 反正赵桓竖起了龙纛,他梭哈了,你们随意! 而就在这时候,马忠部下的一个小兵跳了出来,他叫李孝忠,他的脸上还有八个刺字,是个贼配军。 在不久前,他并不是贼配军,而是散尽家财,带着人马进京勤王的忠臣良将。 他甚至还参与了通津门的保卫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奈何李孝忠一时脑袋发热,竟然直接上书,说李纲不会守城,备战指挥形同儿戏。 这话对不对呢? 还真是这么回事,几次金人的试探,城里的反击,包括牟驼岗之战,都有仓促草率的味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宋军这边根本没有准备好,谁也不能一下子就成满级大佬。 好在金人也十分仓促,攻城器械没有准备妥当,面对大宋的时候,是硬攻还是恫吓,也没有确定下来。 就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李孝忠看出了问题,可也惹恼了李纲,你一个小家伙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指责老夫,万一传出去,肯定有人借着攻击老夫,诋毁主战派,进而撼动对金用兵的决心。 这还了得! 李纲立刻下令抓人……只不过在命令下达之后,老李又改了主意,自己这身毛病,官家也说了不是一次两次,这李孝忠若真是个将才,也别给扼杀了。 李相公一念之间,李孝忠就从抓捕下狱,变成了刺字充军。 他本来是运送粮草的,可马忠见他身体雄壮,器宇轩昂,干脆就提拔做了亲卫。 这或许是马忠一生,最有深远影响的决定了,只可惜他却不知道了…… 李孝忠带头冲锋,马忠部下知耻后勇,人人争先,纠缠出韩常的部下,一顿猛杀……刘正彦和苗傅看在眼里,更是热血沸腾。 官家的龙纛就在后面,有死无活! “杀!” 两个人锁定了韩常,突破金人封锁,竟然真的逼近了韩常。 韩常这家伙十分勇猛,自然没有把刘正彦和苗傅放在眼里,他提着长枪,抢先照着刘正彦的胸膛刺来,刘正彦急忙躲避,哪知道韩常用枪杆抽打刘正彦的胸膛。 砰地一声,刘正彦从马背上摔下去,眼睛发黑,胸膛好像裂开似的。 好在苗傅及时杀到,韩常来不及补刀,只能跟苗傅厮杀,两个人拼了没几下,韩常就用长枪刺破苗傅肩头。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支箭突然射来,正中韩常坐骑,竟然是从眼睛射进去的,足足半尺多深,战马立刻倒地,韩常被摔出去好远。 此刻刘正彦看在了眼里,不顾疼痛,挥刀扑上来,要直取韩常的脑袋。 这家伙枪丢了,只能用佩刀迎战,仓促之下,让刘正彦劈飞了佩刀,在肩膀上留下一个长长的伤口,连锁骨都给砍断了,血染半边身躯。 苗傅竟然也冲上来,要杀了韩常。 不得不说,韩常这家伙的部下还是很厉害的,他们拼了命扑上来,抢救韩常,在付出十几条性命之后,算是把韩常抢救出去。 可韩常虽然活了,但是这一队常胜军却是败了! 刘正彦和苗傅不顾伤痛,调转苗头,杀向了董才。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赵哲,孙渥,这都是西军老将,手下兵马也多,眼见得韩常完蛋了,哪里还会客气。 “官家看着呢!跟我杀!” 赵哲带头,猛攻董才。 在猛攻之下,董才也节节败退,手下溃不成军。 令人意外的却是李孝忠。 这家伙在射中韩常战马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抢了一匹战马,招呼着其他弟兄,居然杀向了兀术! 范琼,姚平仲,王渊,辛兴宗,他们拼了老命,跟兀术缠斗,每一部都损失惨重,却不敢后退。 就在这时候,李孝忠投入进来,虽然称不上生力军,但是却结结实实,扭转了战局,宋军开始占优势了! 在土岗上的众人,几乎泪目了。 姚古点了点头,机会来了。 “跟我冲出去!” 姚古招呼部下,又是三万人,果断压上去了。 诚如姚古预想的那样,他要把这一战打成添油战术,反正大宋的兵多,只要把金人拉近泥潭,就胜了一大半。 天子竖起龙纛,大帅带头冲锋。 宋军士气高昂,似乎只要加把劲儿,胜利就来了。 “唉!兀术到底是不行!” 阇母的抱怨,宗望没有反驳。 这位菩萨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鹰一般的眼眸,眯成了一道缝儿。 兀术的表现的确让他失望,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正因为兀术吸引了大部分宋军,一个绝佳的机会,似乎也出现了。 “阇母,你现在立刻率领本部万户,直取宋军大营!我要赵宋官家的人头!” 阇母一愣神,却立刻明白过来,继而心中狂喜。 他急忙催马,甚至害怕宗望变卦。 阇母率领着一个万户,绕过胶着的双方,直取宋军大营。这是一支相当强悍的金兵,战斗力不容忽视。 至于宗望,他也分出本部六个猛安,去接应兀术,否则一旦宋军突破,几万人涌入金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整个战场的态势,虽然有些复杂,却也看得明白。 金人分成了三分部,两万多人跟宋军对拼,这里面金人和常胜军各一半左右,由完颜兀术负责。 而完颜阇母则是率领着一个万户金兵,攻击宋军本阵。 至于宗望,则是继续领着剩余的兵马,在守着大营。 无论如何,娄室的兵马应该到了,只要有这一万人助力,没有不胜的道理! 只不过迟迟等不到娄室,也让宗望疑惑,是遇到了麻烦,又或者是娄室也变了? 宗望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把握。 娄室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刚刚经历一场战斗,一群宋军居然不自量力,敢阻挠他渡河,根本就是一场屠杀,娄室不但击败了宋军,还用弓箭覆盖,击杀了不少水师,从而抢夺了二十多艘船只。 很惨,真的很惨。 宋军在船只上,金人只有简易的皮筏,木排。 可即便如此,金人也能从容射箭,宋军的水师却是一触即溃。 娄室下令,全军渡河,距离战场已经不足五十里。 从空气中似乎能嗅到战争的味道。 数十万人拼杀,血流漂杵,尸积如山。 最最关键,还要大宋官家! 一战灭宋! 娄室渡河的地点是新乡和酸枣之间,就在不久前,也有人从这里渡河,那就是岳飞! 刚刚岳飞遭逢惨败,他的眼角眉骨还被金人的重箭划过,留下了二寸伤口,这是他为了救刘韐留下的。 “金人凶悍若斯,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刘韐简直被打蒙了,两万兵马,水陆并进,结果就落个一触即溃的下场,让这位刘相公开始怀疑人生了。 岳飞同样震惊。 金人的凶悍,对方将领的强大,都让他心惊肉跳,倘若所有金人都这么厉害,大宋真的就没救了。 不过特殊之人,总有些特别之处。 岳飞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争强好胜的念头。 “刘相公,我们刚刚惨败,金人必定没有提防。而且韩将军曾在白马津袭击过金人。渡河之后的金兵,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末将愿意带本部一千人马,再战金贼!无论如何,也要拖住他们!” 刘韐都傻了,两万人打不过,一千人竟然还要打,这不是找死吗?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儿子刘子羽居然向前迈了一步。 “父亲,孩儿以为岳统制讲得有理,孩儿愿意跟着他去!” “算我一个!” 满身是血的张俊居然也凑过来了,他呲着牙,呵呵笑道:“岳兄弟,俺老张这条命就拴在你的裤腰带上了,是死是活,全靠你的了!” 岳飞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三人率领着一千五百多人的队伍,迅速南下,准备跟娄室二次大战。 可就在这时候,在宗望的东边,出现了一支队伍。 御营! 韩世忠! 这个泼韩五手里提着刀,眼神之中,满是兴奋的光。 “完颜宗望!爷爷来了!” 韩世忠也不客气,他先是用床子弩为前驱,这些床子弩的前端是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猛火油。 不得不说,战争总算拉动了技术进步,工匠们把这种守城利器,用在了攻坚之上。 千步射程,让床子弩有了降维打击的能力。 上百架床子弩齐发,火油灌在金军营地裂开,飞溅的火油落到了旌旗帐篷之上,随后火光打起。 韩世忠高举长刀,一马当先,冲向了金人大营。 这帮御营士兵,非但没有惶恐,还带着强烈的兴奋,可以说斗志昂扬。 赵官家丰厚的赏赐,给武人的恩遇,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活着立功,死了也是英雄。 身后就是开封。 还有理由不拼命吗? 韩世忠率领着人马从火光中间越过,有的士兵衣服上着了火,也好像没有察觉,奋勇争先,冲了进来。 他们见到金兵,就大杀大砍,毫不留情。 还有人携带了火油,硫磺,继续纵火。 偏偏二月的天气,东南风强大,火舌蹿起,快速吞噬金人的营盘。金军再强悍,却也挡不住水火,不得不向后退去。 宗望震怒了。 什么道理? 他没等来娄室,反而等来了韩世忠! “区区泼韩五,没什么了不起,随我杀敌!” 宗望亲自督兵,和韩世忠杀在一起。 在另一边,阇母也和杨惟忠撞在了一起,老将军先是以神臂弩迎敌,由于弩箭密集,一下子收割了超过二百名金人,宋军士气为之一振。 随后金兵大刀阔斧,宋兵的损失直线上升。 面对这个局面,赵桓的头皮发麻。 他再度收到了急报,娄室已经不远了,韩世忠到底是抢先到了,泼韩五没让自己失望。 可是这个战局到底还是僵持之中。 虽然宋军暂时占优势,一旦娄室赶来,优势就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赵桓不停转动脑袋,距离最近的战团,毫无疑问是阇母,他的目标也是自己。 到底要怎么办? 赵桓脑袋简直要裂开了,突然,他一声怒喝,“刘锜听旨!” 刘锜下意识做好了迎战阇母的准备。 “朕让你立刻带领着三千御营,增援姚古,把兀术的兵马打穿了,不胜不归!”赵桓是真的押上了血本。 阇母,宗望,都是他惹不起的,唯独兀术,在牟驼岗败了一次,就让他重温旧梦吧! 刘锜在短暂迟疑之后,毅然领旨,率军扑了上去……随着刘锜加入战团,兀术所部,果然溃败,战争的天平终于向大宋倾斜…… 第85章 大宋赢了 战斗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太多回旋操作的余地,双方就是鼓着一口气硬拼,尤其是大宋这边,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天子就在身后,龙旗高扬,难不成还要让官家亲自冲锋吗? 唯有奋勇向前而已! 这点对于御营来说,是相当管用的,经过牟驼岗的战斗,他们已经有了经验。士兵普遍披两重铁甲,更有不少步人甲,防御到了这个程度,基本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伤害,即便挨了重创,也一时死不了。 而只要不死,他们手里的短斧就能给金人致命的杀伤。 凑巧的是双方混战,让金人失去了骑兵的灵活机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拼命,还能怎么样! 刘锜竟然弃了战马,一手持盾牌,一手握砍刀,冲入敌阵。 他的面前就是精锐的金兵,这些人是宗望派出来驰援兀术的,结果刚刚被姚古冲了一阵,虽然金兵仗着自己的强悍战力,挡住了姚古。 但毕竟是两三万西军,金兵的力气消耗了大半,不少人弓箭用光了,手里的弯刀也卷刃了,什么长枪短棒,也损坏不少。 刘锜杀上来,砍刀短斧,对准了金兵的马腿,没有别的,砍倒一匹战马,上面的骑兵必定落马,而一旦落马,面对的就是山呼海啸,潮水一般的宋军甲士。 刘锜彻底抛弃了往日的儒雅随和,变成了疯子,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断冲锋!杀光眼前所有的金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次挥刀,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刘锜终于突破了金军防线,他们的面前再无阻挡,而不远处,就是金军大营! 韩世忠率领着御营,还在猛攻,火光冲天而起,大半个金营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喊杀声,兵器撞击声,烈焰焚烧之声,在刘锜面前,呈现的是一片红莲地狱! 刘锜喘了几口气,不顾浑身酸痛,举起了满是缺口的砍刀。 “杀!” 身后的御营士兵跟随着,义无反顾,扑向了金营。 几乎与此同时,李孝忠从另一个方向,也突破了兀术的兵马,他浑身浴血,还插着好几支箭,竟然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同样扑向了金军大营。 紧随其后,姚平仲,范琼,他们也杀出来了。 每个人都浑身是血,气喘吁吁,身体到了极限。可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早就没有力气了,大脑也疲惫不堪,可身体还在向前,酸胀如水桶的胳膊,还在挥舞着兵器。 这帮平均从军一二十年以上的家伙,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惨烈的战斗。 踏着满地的尸体,涌现了宗望的大营…… 此刻最郁闷的人,恐怕就是兀术了。 坦白讲,他带着几千金兵,挡住了超过四万宋军的围攻,身上的大伤小伤,不下十余处。他尽力了。 而且别人也不大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可事情就是这么操蛋。 宋军看到了他,就跟疯了似的,玩了命猛攻,当四太子是废物吗? 不过貌似真是这样,只要大家伙认定你不行,还就真不行。 就像赵佶似的,明明二十多年的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心腹可用,让人三言两语,儿戏似的夺了大权呢? 那些看起来庞大无比的企业,一夜之间,就从风光的顶点,一落千丈,直接掉进了地狱? 没有办法,让人看破了手脚,就是这么凄惨。 兀术在牟驼岗退了一次,大家伙就笃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并且为此疯狂下本,就算再有本事,也有垮掉的那一刻。 赵佶也是这样,决定了内禅皇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我过气了,不行了,撑不住了……你都这么看自己,还怎么奢望别人把你当皇帝尊重? 笑话! 古往今来,权力和威严的流失,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掌握了几十年权柄,不见得会越来越强悍,更多的是人厌狗嫌……到头来发现小丑竟然是自己。 君不见那些武术大师也这样!平时左青龙,右白虎,吹得震天响,接过上擂台三拳撂倒,连一分钟都撑不过。 不是下了功夫,做了努力,就一定有成就。 还要看机遇,看大势! 此刻的兀术,就是老天不佑的倒霉蛋。 难道真的跟宋军玩命吗? 别忘了,他可是大金的四太子。 如果他死在了战场上,让宋军砍了脑袋,有人挑着兀术的人头冲锋。 那场景绝对够精彩! “四太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快走吧!” 手下亲随牵着缰绳,玩了命保护木头一般的兀术,向后撤退。 金人在主战场上,垮掉了。 而在另一边,阇母从侧翼猛攻,却是取得了成效。 杨惟忠本部亲信一千多人,被阇母一个冲锋,就消灭了超过一半。 金人以重甲骑兵在前,使用长枪,狼牙棒为武器,猛击宋军,后面则是轻甲骑兵,以弓箭抛射。 二者密切配合,宋军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从天而降的箭支打乱军阵,造成恐慌。 重甲骑兵挥舞利器,完美收割。 伴随着尸体越来越多,战马冲不动了,竟然有人主动弃马,以十人左右的小组,突入宋军之中,娴熟杀戮,从容自如。 如果觉得金人是蛮夷,不懂配合,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们是没有总结成书的兵法策略,但是人家常年在白山黑水之间,游牧渔猎,上千斤的大熊,几百斤的猛虎,或者是凶悍的狼群,全都不是一个人能对付的。 通常情况下一个村子几十户的男人会在一起出去打猎,彼此配合,共同分享猎物……而这种自然形成的村子,就构成了一个个“谋克”。 金人骑射厉害,能吃苦,不畏死……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倒不是说多了不起,而是没有这些本事的人,早就被残酷的自然条件淘汰了。 而在非常偶然的条件下,有人跳出来,把分散的“谋克”组成更大的“猛安”,然后发起对强敌的狩猎。 辽国这头衰朽的猛虎,以自身的血肉,滋养了大金。 从辽国手里,金人得到了坚实的重甲,犀利的弓箭,还有数之不尽的战马,粮饷……以及抢掠致富的野心! 强悍的士兵,加上同样强悍的武器,造就了金兵这个怪胎。 哪怕兀术已经崩溃了,阇母居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猛攻,杨惟忠被冲散,老将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毙命。 阇母对准了赵桓,发起冲击。 在这一刻,引兵阻拦的人是杨志。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浒当中,青面兽的原型,但他确实是一个盗匪,被种师中招降之后,成为种师中的亲信。 他领着五千人,迎击阇母。 而就在双方激战之时,突然从阇母的身后,冲出一支完全重甲的铁骑。 这支人马出现之后,毫不留情,直扑杨志兵马的中部。 铁骑突出,山崩地裂,撼天动地。 杨志所部居然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 而在接下来的刹那,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杨志居然逃跑了! 杨志溃逃,部下就跟着潮水一般退去……阇母的大军,直扑赵桓和二种。 在这一瞬间,赵桓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完了,到底是完了! 他用尽了一切手段,鼓舞士气,押上了性命,可到头来,依旧是输了。他低估了金人的战力,也高估了西军的勇气。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二种。 一个七十多,一个六十多,真的老了,不只是年龄,也包括他们的习惯,心态,领兵手段,对下面将领的管理方式……总而言之,彻底落伍了。 或许当初……赵桓甩了甩头,后悔有什么用! 反正死到临头,还不如想想怎么能壮烈一些! 赵桓的手下意识摸到了佩剑之上,这时候随着他前来的李邦彦和吴敏也都不寒而栗,魂飞天外。 “官家,走吧!”李邦彦几乎哭了! 赵桓浑身一震,是君王死社稷,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项羽不肯过江东,固然壮烈。 但是勾践卧薪尝胆,不也一样了不起吗! 走吧! 别当犟种儿了! 赵桓缓缓闭上了眼睛,而此刻阇母的兵马距离他不足二百步,种师道和种师中红了眼睛,催促家将部曲上去,可他们的部下还没见到金人,就被杨志的溃兵冲散淹没…… 真的绝望了…… “官家,臣刘晏到了!” 突然,一队兵马飞奔而至,挡在了赵桓的前面。 足足三千生力军! 刘晏所部,高举五色旗帜。 士兵齐声高呼,“赤心报国,杀尽金贼!” “赤心报国,杀尽金贼!” 刘晏冲了上去,他没有奔向别人,而是杨志! 一刀刺出,正中胸膛,复又一刀,砍下人头! “不许撤退,全军向前!” 而就在这一刻,赵桓睁开了眼睛,天子剑猛地抽出,高高举起。 “杀敌!” 天子的战马向前冲去,身后仅剩的一千御营投入了战斗,象征着天子的龙纛也在向前……到了这时候,李邦彦和吴敏也都无话可说了,竟然也纷纷抽出佩剑,拱卫在天子身边。 最后一丁点筹码,就这样押上去了。 凭着他们,能赢得了阇母吗? 难说! 毕竟对方是一个整整的万户,战力惊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不至于一下子被冲垮。 官家尽了最后的努力! 官家没有抛弃自己的士兵! 时间,就看时间在谁的一边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乱糟糟的战场上,出现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从一点炸开,弥漫整个战场。 “赢了!” “韩将军破敌矣!” 又是韩世忠,他率先突破了宗望大营……似乎,大宋确定是赢了! 第86章 胜利进军 韩世忠的勇猛,始终是让人放心的。 兀术早败,宗望大营被突破,一平两败,金兵不得不选择后退。 他们没有退回胙城固守,而是选择逃往白马津,从此过河,退往河北。这么选择,确实是合乎常理的。 此战之后,金人断然没有在河南立足的道理。 但这又不太符合人设……毕竟宗望一向身先士卒,不管刀山火海,都敢闯一下的。 赵桓竖起了龙纛,宗望并没有亲自出战,而随后又干干净净撤走,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位太子郎君的成色…… 好在赵桓是无暇思索这些了,他提着宝剑,策马向前冲锋。 马术是他最近才学会的,谈不上多熟练,最多能保证不掉下来。而且长时间在马背上观战,赵桓的两腿发麻,并不是看起来那么从容惬意。 更可怕的却是心理上的疲惫,有种抓狂的感觉。 西军加上御营,五倍的兵力,却打得这么艰难。 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曾经赵桓不止一次看到宣扬大宋富庶无比的文章,甚至还煞有介事,计算大宋有多少GDP,只是这些高人怕是忘了一个前提,不管大宋的商品经济多发达,终究是个农业国。在农业国里,交易越多,市面越发达,往往代表农民被盘剥得更彻底,也意味着流民越多,国家越不稳定。 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倘若大宋真的财政那么充裕,技术那么发达,武器装备也举世无双,似乎一切都很简单了,只要拿出钱财,招募勇士,然后制造神臂弩,床子弩,猛点科技树,发展出火器……剩下就是平推了,有什么艰难的? 你赵官家正事不干,成天嘴炮,你丫的在干什么? 站在看台上,只要不下场,就可以随便批评运动员的表现,观众永远都是最懂的那个。 可是真正置身其中,赵桓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可怕。 吹嘘大宋财政收入如何如何多的人,多半不会告诉你另一件事,除了王安石变法的短暂时期,一百年来,大宋财政一直入不敷出。 也就是说,收入虽然多,但支出更多! 大批的官吏,越发膨胀的宗室,杂七杂八的费用,尤其让人头疼的军事开支……把这些必须的项目都支付以后,就会悲哀发现,赵桓这个皇帝,并不比吊死在煤山的那位富裕,甚至还要更加窘迫。 有人或许要说,开源节流啊,裁撤官吏,削减军费,暂停河工学堂一类的开支,总还弄凑出一点钱吧! 说困难的,绝对是无病呻吟。 可是这些举措不是没人干过,在太平年月,王安石、吕惠卿、章惇……这些人前赴后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改变多少。 金兵压境,大刀阔斧改革……谈何容易! 就算想点科技树,且不论能不能弄出来,就算真的可以,原料哪里来,工匠哪里来,生产的成本几何,生产出来,装备给谁?如何确保这些人听你的安排,又如何确保不会有人掣肘添乱…… 一百多年的发展,大宋已经形成了复杂庞大,彼此勾结,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为了维护这个利益集团,身在其中的人,并不需要跟皇帝对着干,也不需要故意使坏,弄出什么大动静。 他们只需要什么都不做,或者稍微偏差那么一点,层层落实下去,就已经和政策初衷,大相径庭了。 这就是身在体制内,搞砸一件事,远比办成一件事容易多了,甚至不需要什么表态,单单是不作为就足够了。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能迅速找到破局办法,并且什么事情都办成,比用嘴炮夺权,还要玄幻一万倍! 就拿大宋的禁军来说,这绝对是一笔糊涂账,官方的数字也未必比民间准确多少……姑且就拿八十万禁军来算。 由于和契丹议和之后,主要战场在西北,大批禁军精锐被用来对付西夏。 保守估计,也有二十万以上的兵马,如果看粮饷支出,还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西北还有许多敢战士,弓箭社的民壮,地方的厢军,加起来怕是五十万都不止。 但是对不起,全都是纸面上的。 这一次勤王,从赵佶到赵桓,两代皇帝,朝堂宰执,拼了老命催促,西军也就来了二十万。 可问题是这二十万,并不都是真正的禁军,其中有各地临时招募的民夫,有闻讯赶来的敢战士,有地方豪强的家丁,还有那些将门的私兵部曲,林林总总,凑了二十万。 实际的禁军,或许也就十万以上。 如果跟朝廷在册的数目对比,至多不会超过三成。 在大宋朝,完全可以这么说,朝廷假装发饷,士兵假装从军……军饷全都落到了各级官吏,以及统兵将领手里,给的再多,士兵也是苦哈哈,甚至说,干脆就是空饷,钱花了,人却没了。 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大宋腐朽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管是文武官员,还是尊贵的官家,都失去了号召能力,没法动员足够的力量,也集中不了资源,组织调度能力,荡然无存,国家处于瘫痪状态。 所以看起来大宋依旧财政收入很高,经济总量吓人,科技水平高不可攀,军队庞大无比,文明绚烂,如灯塔照耀东方。 但是对不起了,里面完全空了,十几万金人杀进来,朝着这个破屋子,轻轻踹了一脚,紧接着就是呼啦啦大厦倾倒。 说起来也讽刺,假如历史上金人没有掠走徽钦,没有抓走那么多贵人,而是把他们留在大宋,继续让他们作威作福……或许连完颜构的偏安一隅都做不到,直接就亡国了。 在一个大烂摊子上,变法改良,总是要比推倒重建难得多。 这就是开国君主,往往能够大刀阔斧,为所欲为,而末世之君,往往什么都干不成。 是双方才智能力有差距吗? 或许是吧! 但更为重要的是,双方解的根本不是同一道题。 说了这么多,看似跟这场战斗毫不相关,实则却是有着骨肉般密切的联系。 大宋赢了! 赵桓赢了! 既保住了开封之后,官家又以自己的力量,击退了金人。 战场上的死伤,战斗过程的艰难,这些都不重要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重要的只有一点。 赵桓又赢了! 不但是赢了,还是身先士卒,亲临战场,在血雨腥风中,拼出了胜利。 从这一刻开始,他拥有了超乎想象的威望,也有了一大群愿意追随他的士兵。 毕竟皇帝在战场上,龙纛迎风飘扬! 什么种家军,姚家军,哪里有赵家军来得威风响亮! 从这一刻开始,赵桓真的能做点士气了。 面对看不惯的臣子,也不需要低声下气,威逼利诱了……一句话,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天子了。 也就是说,可以放开手脚,去改变这个让他郁闷憋屈,想要吐血的无能朝廷! 赵桓纵马驰骋,从最初的愤怒,到渐渐坦然,再到逐渐凝重……他终于缓缓勒住了战马,停了下来。 好巧不巧,就在马蹄下面,泥水沟里,一面皱巴巴的金人旗帜,被赵桓无情践踏。 如果有人能够把这一幕照下来,绝对是名场面。 “官家,阇母退了,宗望跑了,咱们大获全胜啊!”吴敏兴冲冲道。 赵桓抿着嘴角,淡淡道:“吴相公,咱们的死伤有多少?还有,娄室那边有消息吗?” 伴随着赵桓的提问,李邦彦突然变颜变色,赶了过来,在他身后,有一个背上插着好几支箭的士兵。 “官家!娄室击败了河北兵马,正在急速杀来,距离不过三十里!” 轰! 惊雷炸响,赵桓的手脚迅速冰凉。 高昂的心气一下子跌落谷底。 娄室的可怕,还在宗望之上。 如果说宗望是金国综合能力第一人,那么娄室就是战场的第一将! 三十里! 如果娄室能早一个时辰,或许失败的就是大宋了。 即便是现在,宗望也可能回兵,杀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官家,老臣愿意领兵,阻挡娄室!” 请战的是种师中。 此刻小种的脸色极为难看,赵桓并没有把指挥作战的任务交给他。已经是对种家的怀疑,偏偏杨志那个没骨头的,居然成了战场上唯一带头溃败的将领,险些要了赵桓的命! 无论如何,都是种家的罪。 现在娄室又来了,各部兵马,又是他们种家相对完整,不派种师中,又能派谁? 赵桓思忖片刻,终于点头。 “种卿,你带着赵哲,孙渥,集合五万兵马,务必要阻挡住娄室……其余诸军,加紧追击宗望,一定要尽快把他们赶到河北!” 赵桓又看了看老种,还有李吴两位相公。 “随朕前往胙城。”说完,赵桓径直催马,身后龙纛飞扬…… 第87章 永不言败的岳飞 胙城不是很大,最多容纳两三万人的规模,而且由于金人的攻击,城墙有了些许损坏,最要命的是城里的百姓大半逃亡,只余下不足五千老弱病残。 可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让李邦彦和吴敏两位重臣怦然心动。 “老吴,这,这是金人入寇以来,第一座被光复的城市吧?”李邦彦咽了口吐沫,干涩发问。 吴敏蹙着眉头,“也不能这么说,比如河北的刘韐,他们就拿回了几座金人放弃的城市……” “放弃的怎么能算!”李邦彦骤然提高了声音,语气竟然有一丝丝颤抖! 这可是官家亲自督兵夺回来的城市,从金人虎口拔牙,硬生生抢来的! 这是多大的意义,难道还不清楚吗? 应该立刻作诗纪念,还要写文章,传扬天下,流芳千古。最好还要请官家来几句,什么大宋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复故国,这才对味儿。 等官家写了,他李邦彦也可以来两首,呃不,要十首八首才行……这货心思活络,咧嘴笑出声了。 连忙凑上去,想要讨个彩头儿,哪知道得到的只是赵桓凶巴巴的眼神。 “朕来胙城,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仗打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一句话堵住了李邦彦的嘴,官家为什么来胙城? 他还真有点糊涂,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吴敏。 “胙城距离开封在二百三十里左右,距离黄河只有几十里,官家抢占胙城,就是要彻底逼退金人,使得他们不敢觊觎河南。有了胙城在手,金人南下,也就不会直接进犯开封了。”吴敏苦笑着看了眼李邦彦,“李相公,过去这一个多月,滋味不好受啊!” 一声叹息,让李邦彦愕然良久,无奈点头。 岂止是不好受,简直要了老命! 现在想想,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去年十月,金人大举南下。 燕山府没顶住,郭药师投降了。 真定府也不行,金人长驱直入,绕过重镇大名府,防御滑州的梁方平未战先溃,太上皇赵佶一心想要逃到南方避祸。 整个大宋,要多混乱,有多混乱,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保命……李纲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而已。 距离宰执十万八千里,可他为什么能直接升任宰执?在他前面的那些重臣,甘心将权柄让给李纲吗? 不甘心! 但是他们又能怎么办? 难道让他们去跟金兵周旋吗? 如果单从跨度来讲,李纲跃升宰执,比起赵桓当皇帝,还要夸张。 真是没有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弄,都不会更坏了。 所有才有赵桓掌权,从一堆溃兵当中,找到了韩世忠这么个闪光点,勉强打了几仗,算不上多漂亮,但至少磨砺出一批敢战之兵。 然后以这些人作为筋骨,拉起了御营,算是保住了开封。 紧接着压制掌控西军,居然有了反攻之力。 胙城虽小,但万金难买。 大宋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大宋还在战斗,甚至还在逆势上扬。 光是这一点,对人心的鼓舞,就是无可估量。 可话又说回来,赵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还摆着一张臭脸……是真的没到乐观的时候。 这一次最多算是击溃战。 女真主力损失不多,死得最多的都是常胜军,这帮伪军并不值钱,随时可以从燕山府等地补充。 反而是大宋方面,损失惨重。 马忠战死,杨志所部溃败,让刘晏斩杀,范琼、姚平仲、王渊,这三部损失惨重,主将全都受伤,尤其是范琼,就剩下一口气了。 辛兴宗,五千人只剩下一千多了。 老将杨惟忠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 姚古所部,损失超过两成。 韩世忠强攻金兵大营,损失御营超过三千,刘锜所部,战死五百,刘晏所部,损失在一千以上。 仅仅是粗略计算,大宋就损失了两万以上,这还不包括伤员,也不包括溃散的士兵。 二十万西军,差不多减员六分之一。 现在想想,没有崩溃,简直都是奇迹! 如果再来一次,还能不能坚持下来,赵桓半点把握都没有。 他笼络人心,激励士气的方法,用一次效果最好,却是没法一直用下去,而且他已经把抄家所得,悉数拿了出来。 再让赵桓找钱,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而且这一次的战场条件,也是老天照顾。 背靠开封,面向黄河,后勤补给充足,这些西军也都清楚,此战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多方加持,才让宋军勉强逼退金人,赢得勉勉强强。 要是不能尽快整顿,知耻后勇,提升战力,下一次金人再来,可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老臣无能,请官家治罪!” 等赵桓刚刚在胙城安顿,住进了县衙。 老将姚古就跪在了官家面前,坦白讲,这一战姚古指挥中规中矩,甚至是无可挑剔。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 西军如此,大宋如此,想着什么神操作,扭转大局,那才是做梦呢! 姚古尽力做到了他的极限。 但问题却是最后关头,天子上战场,要是没有刘晏神兵天降,救了赵桓,官家就有危险了。 功高莫过救驾。 这话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罪大莫过害君! 要是赵桓身陷金人之手,姚古就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姚卿,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也不想赏赐你什么,朕就想问你一句,西军要不要整顿?” “要!”姚古立刻点头,仰起头,大声道:“官家,老臣奏请官家,一定严厉整军,要是这样下去,臣,臣唯恐天崩地裂,山河破碎!” 赵桓颔首,“既然如此,朕就任命你担任御营司副都点检,替朕整军!” 姚古傻愣愣看着赵桓,虽说御营司的确有这个官职,但是真正落到了自己头上,还是让他不寒而栗……“官家,老臣……” “不要推辞!”赵桓沉声道:“身为武人,心思单纯点,想着如何杀敌报国就好!” 姚古低头片刻,把心一横,接下了任命。 “老臣领旨,老臣一定以国事为重,替官家整顿好兵马!” 姚古明白,在这时候,给他这么高的官职,那可不是恩宠有加,准许他姚家为所欲为。而是让他替西军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赵桓对待臣下,算不上刻薄,但也绝对不好糊弄。 他认定的事情,你最好老老实实,办得漂漂亮亮,否则的话,开封城墙上还挂着那么多的脑袋,可不是开玩笑的。 姚古一步一跌,从县衙出来,低头思忖。 正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跑来,险些跟他撞在一起。 “爹!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姚平仲。 姚古大惊,“怎么回事?莫不是宗望杀回来了?” 姚古咧嘴,“不是宗望,是,是娄室!”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娄室?” 姚古吓了一跳,不对劲儿啊! 赵桓已经让种师中率领着赵哲、孙渥等人,五六万人,去迎击娄室。 按理说娄室虽然强,但远路而来,十分疲惫。 宋军刚刚获胜,以大胜之威,加上五倍的兵力。 再有宗望已经退走,河南只剩下娄室这一支金兵。 不说大胜,驱逐娄室,应该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事! “你,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姚平仲苦着脸,“爹,我只知道娄室先撤退,小种相公在后面追击,他率领中军,让赵哲和孙渥各自领兵,在两翼策应,他们三路兵马,打算围攻娄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渥这边就慢了下来。和小种相公有了十几里的距离,结果娄室突然反扑,将他们切开,随后又有两个合扎猛安突出,把赵哲所部打散,然后……” “然后怎么样?”姚古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粗重了。 “然后将小种相公包围起来,士兵死伤惨重,小种相公下落不明啊!” “完了!” 姚古一声哀叹,直挺挺倒下去。 从天堂到地狱,一念之间! 种师中兵败,五万多人,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刚刚的胜利,瞬间被抹平不说,如果娄室顺势杀过来,截断宋军和开封的联系,宗望再杀个回马枪。 他们这些人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种师中啊! 你也是沙场老将,怎么能犯贪功冒进的错误? 姚古也是老行伍了,瞬间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或许有人故意扯种师中的后腿,让他战败,然后彻底搞垮种家军……这种事情,在西军里面不是没有,当年刘法怎么死的?为什么其他诸军全都战败?无人救援? 姚古也是害怕这一点,才请求赵桓督战。 可万万没有料到,种师中那边居然出了问题。这些畜生啊,你们简直该千刀万剐! 姚古又是气恼,又是惶恐,连滚带爬,再去见赵桓,这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承担的了。 把目光转到岳飞身上,他的处境也不好,甚至说是更惨。 他聚集人马,渡河之后,二次跟娄室交锋,在交战之初,他靠着突袭,占到了一点便宜,紧接着金兵方面,两个装备精悍的合扎猛安突出,岳飞拼命死战,却依旧无能为力。 一千多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二。 岳飞咬着牙,也就拖延了两个时辰,就不得不撤走,幸好金人没有穷追不放,不然损失还要更大! 自岳飞以下,刘子羽、张俊、王贵、徐庆、张宪,个个带伤,尤其是王贵,腮帮子被箭射中,槽牙没了两颗,满嘴都是血,也幸好他成亲了,不然凭着这副模样,谁能嫁给他啊? 又是惨败,兵马不足六百。 这几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岳飞无论是武艺,还是指挥作战,都是很优秀的,甚至是无可挑剔,可问题是他的运气真的太差了,遇到的对手不是强,而是强得过分! 放弃吧,别折腾了,先休养生息,恢复力气,以后再战。 大家伙都盯着岳飞。 此刻的岳飞由于眉骨受伤,一只眼睛眯着,他搓了搓手。 “我刚刚得到了张御史送来的消息,他发现一支女真兵马,正在灵河镇附近渡河北返,根据张御史所说,金人十分狼狈,一定是遭到了败绩。带领人马渡河的应该是个大头儿,不是宗望,就是阇母。我们手上还有几十艘船只,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再去试一次?” 岳飞凝视着几个人…… 第88章 诛杀名王 岳飞只是简单包扎,就提着沥泉枪,骑着白马,在前面领路。 在他的身后,是三百五十名精悍士兵。另外两百出头的士兵,以伤员为主,前往阳武修整养伤,等候命令。 张俊和刘子羽,全都跟随在岳飞身后,默默前行。 走了一阵子,张俊就忍不住笑道:“你是刘相公公子,怎么听岳飞的?” 刘子羽翻了翻眼皮,冷冷道:“你是西军老人,怎么也甘心听命?” 张俊两手一摊,哈哈大笑,“我可不是听岳飞的,而是我知道大势如此!” “什么大势?”刘子羽依旧冷冷问道。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猜的!娄室是从太原过来的,他一定是想汇合完颜宗望,跟朝廷决战!咱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拖延了娄室近两个时辰,也值得自豪了。娄室领兵,急匆匆前行,只能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援助宗望!” “咱们退下来,张所张御史那边就来了消息,金人向河北撤退,这就是说,娄室救援失败了,换言之,官家又赢了!” 张俊抹了把下巴,露出惊叹的神色。 “我是真服气了,西军乱成那个样子,种家、姚家,彼此争斗不休,军中人心混乱,士气低迷,畏敌避战……就这么一群人,哪怕有百万之众,也很难打赢啊!” 张俊连连摇头,百思不解。 当初看到种师道不敢进军,张俊就有了判断。 别管有多少理由,西军就是不行了。 俗话说,龙有龙道,鼠有鼠道,他没有必要,跟着西军一起覆灭。 而且他越早跳船,态度越是坚决,等西军溃败之后,他的表态就成了铁打的资本,是接下来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 漫长的军旅生涯,早就磨灭了张俊的意气,他现在最在乎的,也不过是升官发财而已。只不过和那些腐朽的将门衙内不一样,张俊觉得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拼一个荣华富贵。 “官家赢了,你的处境可未必好了。”刘子羽淡淡道:“凭着你的地位,怕是还没法上达天听。反而是种相公,如果他老人家想要收拾你,只怕你就惨了。” 张俊深深吸口气,嘴角的肌肉抽动再三,眼睛变得阴翳起来。 “所有我没有退路,只能再拼一把,拼着上达天听!”张俊斜了眼刘子羽,自嘲道:“我是没有退路,你又何必如此呢?” 刘子羽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无他,报国而已!” 张俊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谁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报国?骗谁啊? 刘子羽看了眼张俊,对他不屑一顾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觉得为人就该自私,就该贪财好色,就该争权夺利,人性如此,对吧?”刘子羽呵呵一笑,“或许你没想错,但总有例外,比如你的身边,就有两个!” “两个?”张俊大惑不解。 刘子羽指了指前面的岳飞,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纵马加鞭,向前冲去,留下张俊,满脸愕然。 咱们还是一伙的,你这么说话,伤害不大,可侮辱性极强啊! 张俊纵马追赶,这一行人到了黄河岸边,岳飞亲自沿河寻找,找到了他们渡河用的船只。 岳飞看了看滔滔河水,手里握着沥泉神枪,看了看大家伙。 “此去我也不知道面对什么,金人凶悍,我们兵少,或许我们会战死,岳某决心报国,在所不惜,弟兄们越是家中独子……” 岳飞还没说完,张俊突然开口了,“岳统制,别浪费时间了,跟你到了这里,都是做好了准备的,没谁是孬种!” 张俊这么一嚷嚷,就算还有犹豫的,也不敢说话了。 岳飞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愿意废话了,下一秒,岳飞厉声道:“上船!” 这三百多人,立刻上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 农历二月,大地回暖,上游河冰融化,使得黄河水量增加,流速加快,岳飞他们又快又稳,就这么直直冲来,顺利地有点让岳飞怀疑。 难道说他转运了? 船队从灵河镇经过,又向东前进了五里左右,此刻终于能听到一些动静,转过一处湾,再向前看去,赫然有一条长龙,卧在黄河之上! 岳飞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心中了然。 果然是金人撤退,他们利用船只,木筏,甚至是圆木,箱子,连缀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浮桥。 这道浮桥平均有两丈多宽,别说是士兵能过,就算是一般车辆也可以过去。 其实从这一道浮桥,就看得出来,即便是最弱的工程能力,金人也不比大宋差什么! 毕竟蛮夷在接受文明的时候,往往偏爱技术,至于什么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人家是不屑于看的,也看不懂。 所以想靠着思想的力量,击败他们,还是洗洗睡吧。 负责指挥全军撤退的是阇母。 不久之前,他距离赵宋天子的龙纛,只不过百步而已。 诛杀赵宋皇帝,灭亡大宋,中原的花花世界,就是他们的了,简直触手可及。 可到底还是失败了。 只不过失败有很多种,他们这一次的失败,不是士兵不够勇敢,也不是战法有什么错误,而是败在了人上! 斡离不! 二太子! 这位阿骨打最杰出的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刻,身体居然出了问题。 阇母的心十分沉重,甚至有些惶恐。 女真人是最凶悍的战士不假,他们跟随阿骨打,从白山黑水杀出来,不足十年,就攻灭了庞大的辽国。 兵力强盛,天下无敌。 没有人能战胜他们。 可惜的是,有一个东西,是他们无法战胜的,那就是老天! 从残酷环境出来的金人,寿命普遍不高。就在最近几年,一些跟着阿骨打的老人,相继离去。 四十岁以上,对于金人来说,已经是高寿了。 他也年纪不小了。 还能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 可以让他们争雄天下吗? 如果能有,毫无疑问,灭宋轻而易举,如果不行,就要期待后人。 阇母居然理解了斡离不,他培养兀术,还真未必是私心。 大金宗室将领,都是最悍勇无畏的,阇母目睹了其他人渡河,最后他才率领着两千亲信,开始渡河。 阇母也让人准备好了引火之物,只要渡河,就立刻焚烧浮桥。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一切都安排好,阇母也上了浮桥。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黄河上游,出现了几艘船,借着水流风势,迅速冲了过来。 “是大宋水师!” 阇母一惊,却也不怕,甚至都没有下桥,而是吩咐部下用弓箭攒射。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换成普通的宋军,只要这一轮射击,就足以吓退他们了。 可阇母哪里能料到,他遇上了岳飞! 只见岳飞右手持枪,左手提着大盾,轻松遮挡弓箭,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阇母身上。 应该是个金人大官! “冲!加快速度!” 他们从上游向下,初春又是风向多变的时候,从西北来的风,吹鼓了船帆。水手拼命摇船,合在一起,宛如离弦之箭。 等到阇母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岳飞的船已经到了眼前! 阇母不得不转身回避,可是还没等他下桥,就觉得脚下猛地一扯,紧跟着战马栽倒,连他也跟着掉进了河里。 原来是岳飞的船只撞在了浮桥上面。 要不说岳飞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名将,他不声不响,竟然在船头绑了两个巨大的铡刀。 这下子可发挥了作用。 铡刀在船只的助力下,切开绳索,撞断浮桥。失去了绳索约束,桥面散开,阇母马失前蹄掉了下去,其余金人可吓坏了,下饺子似的跳下! 有的贴身护卫干脆趴在下面,用自己的身躯充当垫脚石,让其他人踩着自己,把阇母捞上来! 经过七手八脚,阇母终于被捞上来,所幸时间很短,只是呛了两口水,没有什么了不起…… 可就在众人抢救阇母的时候,一支犀利的重箭,在几十步外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阇母后背! 砰! 沉重的箭头居然撞开了铁甲,深入脊柱五寸,透入脏腑! 一般的弓箭根本没法一击必杀,有人一战挨了十几箭,还能欢蹦乱跳。 可这一箭不但力大,而且位置刁钻,阇母顷刻之间,就没了半条命,顺着嘴角,流出了暗色的血液。 岳飞一击得手,再想补射,却发现许多金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阇母。 还挺忠心! “杀!” 不用他下令,张俊,刘子羽,王贵,张宪,纷纷指挥着船只,冲过来围杀。 凑巧的是,刘正彦和苗傅,各自带着骑兵,也在监视金人渡河,他们发现这边大乱,急忙杀过来,加入了围猎的大战。 强悍的金兵,这一次迅速瓦解,许多人仓皇逃跑,直接冲进了黄河,没命往河北游,根本不在乎生死。 众人诧异,合力杀到了核心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完颜阇母死了! 阿骨打的异母弟弟,参与灭辽的宗室大将,未来金国的鲁王…… 死在了岳飞手里! 第89章 将星飞起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在苗傅和刘正彦之后,王渊和辛兴宗两队兵马也赶来了,他们错过了围杀阇母的机会,但是两千金兵,被隔绝在黄河以南。 除了少数只身渡河,逃往河北,其余不是淹死在河里,就是变成了散兵游勇……其实淹死的更好。 只要到下游水流和缓处,找到尸体,割下脑袋,就是结结实实的功劳! 前面拼死拼活,能杀几个真正的金人? 现在这些跟着阇母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金人,而且还属于非常精锐的那种。放在刚刚经历的战场上,杀死五个金兵,都未必有一个这样的真金人。 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各队宋军,沿着黄河散开,追击,围杀,斩首,请功……忙得不亦乐乎。 弄到了最后,就连姚平仲和刘锜都领兵过来增援。 众人合力,将足足两个精悍猛安,吞了下来,一千五百多颗人头,总算给刚刚过去的战斗,添了一笔结结实实的军功战绩! 只不过大家伙都清楚,就算这些脑袋加起来,也顶不上阇母的一个耳朵! 完颜阇母,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是金国宗室大将,他全程参与了灭辽之战,功劳之大,绝对能排进前五! 这一次他作为宗望的副手,攻击大宋,一路上所向睥睨,势如破竹。 大宋上下,听到他的名字,脊背冒凉气,大叹恐怖如斯! 可就这么个人物,居然死在了“默默无名”的岳飞手里。 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哼,运气真不错!我们辛辛苦苦杀敌,倒让你捡了个便宜!”姚平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显然,他并不服气。 岳飞正在擦拭自己的长枪,微微抬头,用眼角扫了下姚平仲,看不出喜怒,随后又低头擦枪,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 姚平仲暗暗咬牙,想要发作,却终究没敢,只是转身纵马,带着部下向南去了。 等他走后,刘锜才笑呵呵过来,探身问道:“你就是岳飞岳鹏举吧?官家当真有识人之明,我算是服了!” 岳飞的手终于停下,抬头叹息,沙哑道:“金人肆虐,涂炭生灵。若是能直捣黄龙府,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刘锜眉头挑了挑,忍不住苦笑摇头。 “岳统制,初次见面,交浅言深,有些话似乎我不该说,可你知道不,官家保护了你多少次?” 岳飞这时候才面色微变,他冲着刘锜,深深一躬。 “俺听李学士讲,那个刘豫奸贼,似乎诬告过在下?” “哈哈哈!”刘锜朗声笑道:“岂止是刘豫,你忘了刘浩吗?” 岳飞悚然,脸色微红,忙道:“当初为了保护阳武粮食,不得不和刘浩分兵,未能及时进京勤王,实在是俺的不对。” 刘锜摇头,“岳统制,你是对的,只可惜身在朝堂,不能只做对的事情。” 岳飞瞬间皱眉,神色之中,似有疑问。 刘锜叹道:“俗话说功高莫过救驾,你保护阳武军粮,人家急着去保护天子,是官家重要,还是军粮重要?岳统制,你算是运气好,官家根本没搭理刘浩。随后是刘豫的案子,朝中有人站出来,说你是武夫桀骜,挟持刘豫,争权夺利,不可轻信。你知道官家是怎么做的吗?” “派遣李学士,查明真相。”岳飞道。 刘锜失笑,“什么真相,走个过场罢了,官家是让李学士过来给你升官的!而且唯恐种相公到了,你受委屈,才给李学士加了御营司参赞军事的衔,说实话李学士还是借了你的光!” 岳飞傻了,两个眼睛竟然瞪得一般大,眉骨的疼痛也顾不得了。 就算再傻也知道,官家对他的恩遇太过了……他之前算什么东西?一个区区偏校,小小的兵头儿,连将领都不算。 官家派遣了一个翰林学士来庇护他,简直没有道理啊! 刘锜长叹,“岳统制,说实话我也想不通,最初我觉得是因为陈广老英雄,官家对你另眼相看,想要扶持你成为‘精忠报国’的典型,可是直到今天,我算是服了,我不光服气岳兄,更服气官家的眼光。” 刘锜说到这里,用力深吸口气,才盯着岳飞,缓缓道:“岳统制,你知道不,秦凤路经略使,小种相公,他死了!” “什么?” 岳飞大惊失色,小种死了! 不会是开玩笑吧! 虽说种师中不如种师道的名气大,但是作为种家军的现任掌门人,他在西军之中,也是非同小可。 如果说种师中战败,还可以接受,居然死了,怎么死的? 而且他死了,对大宋的军心,又该是何等影响? 岳飞的心脏猛烈收缩,甚至思维都有点停顿了。 刘锜伸手,用力抓住岳飞的肩头,狠命晃了晃! “岳统制,你知道不!这次你救了大宋江山啊!” 刘锜又是羡慕,又是感叹!声音都变了,甚至嫉妒到变形! 岳飞这家伙运气是真好! 官家的眼光也真他娘的准! 现在可以复盘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桓和宗望在胙城以南大战,娄室领兵赶来,本来他是能参与到这场战斗的,可就因为岳飞的出现,被生生拖延了两个时辰。 金兵败退,娄室独木难支,赵桓派遣种师中带领人马,驱逐娄室。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娄室以不足八千的兵力,竟然主动后退,吸引种师中突出深入,紧接着娄室围攻种师中,冲散了西军。 种师中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被娄室重重包围。 种师中战死! 五万人,阵亡溃散略尽! 这位大金第一猛将,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哪怕是战局不利,哪怕是兵力悬殊,他依旧强得让人绝望! 种师中战死,五万人溃散,加上之前损失的,二十万西军,不足一半。 赵桓身边还能打的,也就是韩世忠和刘锜等人的御营。 如果这时候娄室和宗望夹攻而来,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刘正彦和苗傅会北上,他们是来探查宗望动向,如果他真的杀个回马枪,那边韩世忠就要保护赵桓,立刻返回开封。 有胜算可以拼,如果连最后一点胜算都没了,那还拼个鸟啊! 老种在听说兄弟战死之后,已经哭昏了两次,清醒过来,种师道跪求赵桓返京,他愿意留在胙城,以死报国。 而姚古也没有了胜利的喜悦,相反,他怕得要死! 种师中不是娄室对手,并不意外,可问题是赵哲孙渥这俩人,为什么配合那么拉胯?干脆就是出卖队友,把小种送上了死路! 是不是西军内斗的传统又显灵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要是追究起来,种师中已经死了,是不是要查到姚家的头上? 刚刚被任命为副都点检,还没正式走马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是死在金人手里,就是要死在官家手里。 彻底没有活路了。 姚古也跪在赵桓面前,痛哭哀求,希望由他守卫胙城,他愿意为了大宋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赵桓对此已经麻木了……在费尽了一切心思之后,依旧是失败,种师中依旧没有逃脱兵败身死的命运。 赵桓甚至觉得娄室或许就是修正历史的那个人! 游标卡尺不敌天降陨石啊! 最后依旧是开封城破,二圣被俘,五国城地下室欢迎你……说实话,赵桓真的想到了自杀,如果真的没有出路,那就死了吧! 尽管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那种没法和命运抗争的绝望,还是吞噬了他。 世界都变成了黑色……赵桓跌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整个脑子都空荡荡的,思维停顿了,或者说,他懒得思考了。 赵桓甚至没有注意到,吴敏匆匆赶来。 有两件事很重要,第一,娄室在击杀了种师中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总算给了宋军喘息的机会,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娄室在等待时机。 可在另一边,消息传来,宗望确实是渡河北返,没有反戈一击的迹象。 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没有发生,赵桓的思维终于转动……怎么回事? 很难说,但确实没有继续恶化。 “吴相公,该,该怎么办?”赵桓声音沙哑道。 吴敏苦笑,“官家,只能让将士们加紧修整,同时多派斥候,静观其变……毕竟,咱们能做得太少了。” 赵桓张了张嘴,终归无言,如木头人僵硬点头。足足又是半天时间,赵桓都停留在绝望的海洋之中…… 直到那个消息到了! “官家,御营后军统制岳飞,在灵河镇击杀完颜阇母!” 赵桓足足愣了三分钟,等他清醒过来,撒腿就往外面跑,跟疯了似的……从此开始,岳飞这个名字,瞬间烙印在所有人心头,一颗将星,冉冉升起! 第90章 战后 赵桓冲出了胙城县衙,闷着头,就往北边跑……旁人都看傻了,就算斩杀了阇母,也不用这么失态啊! 您可是大宋官家,咱要端着点啊! 吴敏在后面追,他一把老骨头,哪里追的上赵桓,凑巧李邦彦骑着马来了,这位李相公一见连忙催马追赶,总算赶上了赵桓。从战马跳下来,手里捏着缰绳,匆忙道:“官家,有什么事情,还是让臣代劳……” 他还没说完,赵桓瞧见了马匹,劈手抢过了李邦彦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多了两条腿,跑得更快了! 岳飞! 当世没人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可作为一个后世之人,一切的希望,什么驱逐金人,直捣黄龙,中兴大宋……所有的宏图大志,都压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虽然赵桓也很清楚,家国天下,不是一个人能扛起来的。 就算是个小小的公司,还要讲究团队合作,更遑论一个国家,指着某一个人,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其实赵桓也早就知道这点,他任用李纲,挽留保守派,努力调和朝堂关系,小心翼翼维持平衡。 不求每个人多出色,只求都能尽职尽责,至少不添乱,就会好很多的。 事实上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个不怎么出众的团队。 可问题是知道归知道,即将见到的人可是岳飞啊! 粉丝见偶像,可以允许暂时的失态! 更何况岳飞击杀阇母,携着大功,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赵桓的世界里,这种兴奋,激动,狂喜……完全是没法形容的。 哪怕是上辈子结婚入洞房,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赵桓从胙城出来,一口气跑了七八里,迎着寒风前进,渐渐的,赵桓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貌似不该兴奋地这么早。 阇母死了,金人受到了重创。 万一宗望恼羞成怒怎么办? 娄室还虎视眈眈,会不会趁机杀过来? 还没有摆脱危险,没到可以欣喜庆祝的地步,还应该先想办法,彻底打退金人才是。 意识到了这件事才是更重要的,赵桓已经骑着马跑出了十里。 很尴尬,老脸有点发烧。 赵桓只得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保持镇定,绷着一张扑克脸,返回了胙城。 和偶像见面失败…… 进城之后,他果断下令,让姚古率领人马北上,沿河部署,同时让韩世忠率领一千静塞铁骑,加上一万五千步卒,向酸枣方向进发,并且下旨,要求阳武、原武等地,以及汴水沿岸,戒备起来,小心娄室袭击。 刚刚还天塌一般的宋军,在得知阇母被击杀之后,全都为之一振。 这可是金国宗室大将,自从去年开始,就势如破竹,横冲直撞的瘟神啊! 他居然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里。 不管是西军,还是御营,全都受到了强烈震动。 甚至连韩世忠都目瞪口呆,傻了好半天,在听说赵桓跑出城北十里之后,更是心里冒酸水。 自从他跟赵桓在大狱见面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这位天子还都能稳住。 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严重的失态,竟然发生在了岳飞身上。莫非是这小子有希望取代自己御营第一人的身份?成为天子最宠爱的将领? 这怎么行! 俺泼韩五不答应! 在觉察出地位受到撼动之后,韩世忠气冲斗牛,立刻带兵出发,准备跟娄室决战, 他要拧下娄室的脑袋,向赵桓证明,谁才是大宋军中第一人。 韩世忠杀气腾腾出发,可经过了一天多的探查寻找,只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军营,在营门口,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只有四个字“老子还来”。 韩世忠瞪着牛眼,片刻之后,破口大骂! “完颜娄室,不敢来你是大家伙的孙子!俺韩世忠对天发誓,一定要宰了你!你给我听着,什么狗屁大金第一神将,你在老子眼里,屁都不是!!” 韩世忠跳着脚,骂了一刻钟,却也只能带着木牌,回去复命。 娄室也退走了,宗望居然也没有反应,这一战到底是结束了,赵桓既惊又险,渡过了最危急的时刻。 说句实话,他赢得真是太勉强了。 完颜宗望的表现,有负他往日的名声。 “斡离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渡河之后的娄室,在两千合扎猛安的护卫下,前来见宗望。 宗望独自坐在帐篷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昂起头,示意娄室看他的眼睛。 娄室眉头微皱,随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片刻之后,才稳住了情绪。在完颜宗望的右眼底,有一片暗色,在周围则是深深的血丝,蛛网般,遍布大半个眼珠。 “斡离不,你病了?” 宗望无奈轻叹,“就在临战的那一天,我特别疲惫,浑身无力,脑袋空白,喝了两杯蜜水。恰逢韩世忠领兵攻击大营,我准备上马迎战,结果眼睛突然出血,看不清楚东西……”宗望的拳头握得发出脆响! 他曾经距离擒杀大宋皇帝,只有一步之遥,结果突然出现的眼疾,让他根本没法亲自指挥战斗。 素来宗望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他没法出战,整个战力削减三成以上。 韩世忠能攻克金营,真的有侥幸的成分。 一贯耐苦战的金人,在失败之后,立刻退走,也跟宗望的眼疾有关系,阇母会留下来断后,还是因为宗望,也因此丢了性命! “斡离不,你,你的眼睛……莫非是有邪祟?要不要请人施法?” 宗望苦笑着摆手,“娄室,我已经让军中燕山府的名医看过了,他们说我这是消渴之症,伤损了眼睛。” “消渴之症!”娄室一惊,“斡离不,这病怕是不轻啊?” 宗望无奈叹口气,“父皇晚年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的。” 娄室愕然,沉吟半晌,才无奈道:“难不成我们看不到大金君临天下吗?” 宗望摇头,“娄室,我仔细问过,只要不喝蜜水,多吃梨,渴了就吃,会好起来的。”嘴上这么说,可宗望却也没有十足把握。 “娄室,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我要三个万户,粘罕只派了你过来?”宗望用充血的目光,怒视着完颜娄室。 良久,娄室轻叹道:“斡离不,难道我一个人来还不够吗?” 宗望无奈轻笑,“娄室,你打仗的本事,我是服气的。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三个万户,就不是杀种师中那么简单了。我们这些人,诚然不及几年前了,可我们只要同心同德,还能横行天下,不看到大宋灭国,我不甘心啊!” 娄室沉着脸,他不是大金宗室,论起关系,跟粘罕更近,也属于大金西路军……但是他也不能否认,自从灭亡辽国,阿骨打驾崩之后,金国的气氛就开始变化。 过去大家伙也有争论,甚至拳脚相加,都是平常,但是闹过之后,又会变成一家人共同作战,一心一意。 可现在算计的痕迹越来越明显,这让娄室非常不舒服。 “斡离不,下次不会了。”娄室沉声道。 宗望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信你!不能灭宋,我不会闭眼的!” 娄室思忖之后,同样用力颔首! 下次! 下次一定! 目光回到赵桓身上,在确定暂时解除危机之后,赵桓心情大好,他已经取得了开封格勒保卫战的胜利,金人铁蹄横冲直撞,势如破竹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只要再打一两场大战,消耗金人的有生力量。 然后就是大宋反攻,十次规模宏大的赵桓打击,最终把旗帜插在黄龙府的城头,胜利大阅兵……完美! 多美好的憧憬,可是回到现实,却没有这么轻松了。 种师中的尸体终于被找到,并且送到了胙城。 在他的身上,光是弓箭就有十几支,身体和马蜂窝相仿,一只眼睛都没了,胸膛的骨头断裂,内脏所剩无几…… 种师道征战了几十年,多惨的死法,他都见过,可是面对兄弟的尸体,还是老泪横流,哭昏了过去。 惨! 太惨了! 种师中战斗到了鲜血流干,从仅存的一只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临死之前的滔天怒火和不甘,他冤枉! 赵桓脸色铁青,只看了一眼种师中的尸体,就立刻返回县衙大堂,冲着身边的刘晏道:“去,把赵哲给朕押来!” 第91章 兵权 “赵哲,迎战兀术之时,你领兵向前,也是很勇猛的。” 赵桓侧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名册,不经意道。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跪在地上的赵哲,浑身颤抖,偷着抬头,看了眼赵桓,连忙低下脑袋,声音颤抖道:“回官家的话,罪臣部下损失惨重,失了锐气,突遭金人重骑袭击,全军支持不住。臣,臣也请孙渥救援,奈何援兵不至,臣,臣有罪!” 赵哲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 赵桓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名册,哂笑道:“又是损失惨重,又是敌人太厉害,再加上友军无能……这么看,你没罪啊!是吧?” 赵哲身体颤抖,汗出如浆。 “官家再上,罪臣无能,致使种相公陷入敌人之手,丢了性命,罪臣,罪臣愿意用命赔给他!” “你想偿命?那孙渥呢?”赵桓幽幽道:“他可是直接落后,连打都没打,岂不是他的罪孽更大?” 赵哲顿了片刻,他想说的确如此,可官家语气不善,他哪里还敢找死。只能磕头道:“孙渥听闻种相公战死,羞愤难当,已经自杀了。说到底,还是罪臣的错,罪臣愿意扛下一切罪过,只求官家能念在罪臣死战兀术的份上,能够饶罪臣家人一命,罪臣感激不尽!” 说完赵哲磕头咚咚作响,没有几下,脑门就一片血肉模糊,把脑袋当了鼓锤用,也不知道疼。 赵桓淡淡一笑,感叹道:“孙渥罪大,可他已经死了,人死不结仇。你罪不及孙渥,又有功劳在前,还知罪认罪,朕确乎没有办法追究更多。只是砍了你的脑袋,挂在营门口,震慑人心,也就够了,对吧?” 赵哲愕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也是情理之中,难道还能更严厉吗? 诛杀九族? 千刀万剐? 赵哲发现官家怎么跟当初去西军大营,又是好言安慰,又是大肆赏赐,完全变了个人,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赵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愣愣的。 赵桓轻哼了一声,哂笑骂道:“看起来不光是种师中的命,就连孙渥和你的命,也是不值钱的!平时你们都是一方主将,权柄不小,可到了生死关头,紧要时刻,就要把你们推到前面,来当替死鬼。朕是一定要杀你的,可朕却还有那么一点同情。倒不是同情你,而是同情西军。” 赵桓在地上踱步,走到了赵哲身后,打趣道:“你说,现在的你们,像不像五代时候,专门反噬主人的牙兵?要说不同,那时候的人敢废立天子,你们最多就是糊弄朕罢了,对吧?” “啊!” 要了命了,赵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似乎能理解赵桓的话,却又难以确切把握,他只知道很可怕很可怕就是了……除了屁股撅得更高,冷汗流得更多,他没有任何办法,连话都不会说了。 “去把种卿,还有姚卿他们都叫来。”赵桓烦躁道。 片刻之后,种师道,姚古,还有一众将领,当然也包括李邦彦和吴敏两位宰执,悉数到场。 赵桓看了看大家伙,只见种师道老迈不堪,腰背塌下来,满脸皱纹斑点,眼眸浑浊不堪,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威风。 兄弟惨死,耗光了种师道最后的一丝精气神,他俨然朽木,半点生气也无。 赵桓低声道:“给老相公搬个椅子过来。” 有侍卫急忙给种师道搬来椅子,老头颤颤哆嗦,向赵桓谢恩,而后才艰难坐下。 赵桓看了他半晌,终于脸上的严峻消失了不少,变得柔和起来。 “朕想聊聊我朝军制弊端,没有问罪的意思,也不是针对哪位。说到底,眼下大宋依旧没有摆脱亡国之危,整军经武,既是卫国,也是保家。可整军之前,总要弄清楚军中弊病。朕抛砖引玉,就先说了。” 简单开场白之后,赵桓沉吟道:“大宋立国之初,吸收五代教训,挑选精悍士卒,充当禁军。三衙统兵,枢密院调兵,尊奉皇命,使得五代乱象得以终结。总体来说,是利远大于弊。” 吐槽大宋拉胯的,大有人在,哪怕赵桓也不否认,但是似乎不能忘了另一点,就是大宋之前的五代,甚至上溯到安史之乱以后的唐朝……就连吐槽的价值都没有了,是公认的混乱,荒唐,不堪回首。 找准了对照组之后,就能发现,赵大的做法,的的确确是很大的进步。 那问题出在哪呢? “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澶渊之盟,几十年不识兵戈,禁军衰朽不堪,失去了战力。元昊作乱,大宋接连战败,损失兵马无数,就是明证!” 赵桓把目光放在了种师道身上,“所谓穷则思变,如何对付西夏的威胁,就成朝野苦心寻找的答案。这时候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这就是种卿的祖父,种世衡!” 提到了先人,种师道终于有了一丝精神。 可赵桓话锋一转,又道:“彼时禁军厢军,皆不堪用。种家便是招募乡亲族人,以敢战士从军报国,翼护西北,安定边疆,堪称大宋长城!” “敢战士作战勇敢,武艺弓马娴熟,比起党项贼人,不遑多让,故此能在阵前屡立战功,打出了赫赫威名。但是,这些敢战士,到底并非朝廷之兵。他们多为将领豪强的族人乡亲,也有不少归附的蕃兵,还有发配边疆的犯人。” “这些人固然不乏英勇善战的忠良猛将,但是,长期以来,他们只知主将,不知朝廷,心中更无君父,从军作战,想的不过是荣华富贵,把打仗变成了升官发财的生意!” 赵桓说到这里,再看姚古、杨惟忠,还有其他几人,纷纷跪下,战战兢兢。 老种愣了片刻,也艰难起身,想要跪下,却是让赵桓抓住了胳膊,让他坐下别动。 “朕说了,不是问罪,你们也不要怕,朕想找个出路,找个能活下来的办法。”赵桓沉吟道:“各地豪强,争相报国,这是好的,敢战士为国戍边,流血牺牲,这也是好的。奈何长久以来,自上而下,从一方主将,到下面的指挥使,都虞侯,统制官……人人手下都有一群亲信,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若是彼此能互相竞争军功,报效朝廷,朕也就认了。可事实上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遇到了战事,不是并力向前,而是互相拆台。友军有难,见死不救!” “别人死了,我才能往上爬,才能占据好位置。保存实力,指挥不灵,人心不齐,这就是时常战败的原因所在!朕知道这些,所以亲自和两位相公来压阵督兵,总算是逼退了宗望。” “可接下来呢?朕还在胙城,就有人明目张胆,坑害同僚,陷主帅于危险之中,丢了性命!朕着实不知道,是不是要每逢战斗,都要朕来督兵,又或者朕这杆龙纛,还能管用几天?” “从上到下,各级将领都是如此心思,到了最后,堂堂相公,身边只剩下几百亲信,其他人全都溃散逃逸……这就是咱们大宋的兵马,若是下次金人再度南侵,还能不能挡得住?” “朕不是针对哪一位,孙渥故意落后,让种师中出丑,可种师中战死了,事情闹大了,他就以死谢罪。赵哲一触即溃,忙着逃命,现在也来请罪,打算用一条命给朕个交代。” “赵哲,朕现在问你,你的一条烂命,能交代什么?是不是有人授意你,故意坑害种师中,等他死了,种家军完蛋了,你就能飞黄腾达了?” “官家,没有,真的没有啊!”赵哲声音都变了,他甚至恨不得学孙渥,早点死了解脱。而另一边,姚古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至于老种,低垂的头半抬起来,老眼之中,放出一丝寒光。再老的虎,也是有雄心的,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给兄弟报仇! “没有人授意,那你又有没有揣度上意?又或者,是不是你手下的统领将官,跟你说要保存实力,不要硬拼,看着种家军的笑话?” 赵桓犀利的质问,让赵哲惶惶不安。最最关键的是,天子没有说错啊! 不管是上面授意也好,自己揣度也罢,又或者下面劝说……最后自己就是想着让种师中倒霉,可问题是种师中死得太惨,后果也太可怕。 如果没有击杀阇母,金军围杀过来,就能让赵桓拼了命打出来的胜利,付诸东流……天子能不震怒吗? 这么大的罪过,能轻轻放过吗? 假如早知道天子的愤怒。能不能老老实实用兵,不耍花招呢? 赵哲思量半晌,暗暗摇头。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下面一个个军头儿,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完全听他的。 而且多年争权夺利的习惯延续下来,就算前面明知道是悬崖绝壁,也要互相拉着一起跳崖,摔个粉身碎骨。 文官党争如此,武将争夺,更加残酷百倍! 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 积重难返,如此而已! “官家,罪臣死有余辜,只是罪臣明白了,罪臣愿意交出全部部曲,交出罪臣手下敢战士名册。所有兵马,归属天子,武人领兵不拥兵,才是国家之福,也是武人之福啊!” 赵桓沉默片刻,缓缓道:“给他一条白绫,就在胙城外面葬了吧!” 第92章 重用岳飞 赵哲重重磕头,虽不甘,却也无奈,他意味深长,看了看姚古,至于老种,出于亏心,他是没胆子看的。 西军堕落到今天,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责任,可以说从上到下,全都有错,大家伙一起造成的,如今他先走一步,罪有应得。 就看剩下的这些人,能不能想明白了! 赵哲被带走了。 赵桓轻叹口气,“卿等和朕相逢危难,匡扶社稷,尔等皆是功臣。朕唯有坦诚相对,便是一些不该说的话,朕也索性说了。利用敢战士,豢养私兵,维持权柄,作为稳住权位的筹码,已经行之有年,也并非眼下独有。朕不会拿这件事情问罪,可朕也想提醒大家伙,大宋朝只有一套王法,生杀予夺,赏功罚过,只能出自天子。” “你们虽然权柄很重,坐拥总兵,却也只能恩任下属,以信义财货笼络,没法堂而皇之,御使麾下。这是敢战士的第一处弊病。这第二处,便是尾大不掉。哪怕是手下亲族,心腹故旧,一旦时间久了,权势大了,心思就变了。久而久之,你们自以为坐在上面,发号施令,殊不知早就被下面人架空了,成了人家的提线木偶,耍猴的被猴子耍了,这是最大的悲哀。” 赵桓起身,往后面去,“朕给你们一些时间,好好想想,不要仓促决定,总而言之,朕这里有你们的功劳!” 赵桓说完,在即将消失的时候,随口念道:“朕,朕,狗脚朕!” 留下一群武夫,傻傻互相看着,什么意思啊? 前面说得是入情入理,值得大家伙三思,可一个“狗脚朕”,就让大家伙凌乱了,难不成是责怪我们架空天子,藐视皇权? 我的老天啊,这可是谋大逆啊! 西军诸将,战战兢兢,退了下去。为了弄明白官家的用意,纷纷找来心腹,赶快商议对策…… 就在这一片慌乱战栗之中,携着滔天战功的岳飞,终于进了胙城,来拜见这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靖康天子了。 陪着岳飞同来的正是刘锜,他见岳飞一路抿着嘴,不说话,太阳穴上的血管隐隐膨胀,就猜到了,敢情这个铁头娃也有怕的时候! “岳兄,官家这个人怎么说呢,聪慧,雄略,尤其坦诚,你早就简在帝心,只管实话实话就是,不用害怕的。” 岳飞眼圈收缩,一大一小的毛病越发明显,良久,才无奈苦笑道:“我就怕实话恼了官家。” 刘锜愣了好半天,突然忍不住笑了。 “岳兄啊,我现在有十成把握,你和官家能聊到一起去了。” 岳飞愣了片刻,理解不来。刘锜也不废话,直接带着岳飞进了县衙,很容易就到了赵桓的住处。 他们俩来的时候,赵桓正在面对一大摞名册,奋笔抄写,额头上还隐隐有汗渍。 听到脚步声,赵桓头也不抬,随口道:“巧了,有南边送来的小龙团,自己泡茶吧!” 刘锜也不客气,当真给自己和岳飞各自泡了一杯,岳飞紧闭嘴巴,不说话,更不喝茶。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赵桓才把毛笔放下,长长松口气。 “刘锜,你把这几份名册送给吴相公,让他派人送去枢密院。” 刘锜能说什么,只有喝光了茶水,捧着名册,赶快跑了。 只剩下岳飞和赵桓两人。 岳飞很紧张,殊不知,对面的官家赵桓,更加紧张! 这可是岳飞啊! 这个时代,最大的一张王牌,往后大宋朝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他了。方才赵桓奋笔疾书,也有最后做做准备的意思,可真不是他摆皇帝的架子,故意怠慢啊! “岳,岳卿,你知道朕方才抄写什么?”赵桓终于打破了沉默。 岳飞慌忙躬身,“臣不知。” “是这一次大战,死伤的将士名册,朕要安排抚恤。还有有功将士的名单,也要升赏。牵涉到几万人,朕不敢疏忽啊!” 岳飞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每一个士兵,抚恤升赏,都要天子亲自过问,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难怪赵桓比他爹强了那么多! “官家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实在是天下之福!” 来自岳飞的马屁! 虽然普通,但滋味却是非比寻常。 赵桓心花怒放,看岳飞的眼神,充满了欣慰。 “辛劳倒是其次,只怕劳而无功啊!” 岳飞立刻道:“官家如此厚遇武人,将士敢不尽心尽力,效忠朝廷!” 赵桓轻笑,“若是朕抄抄写写,就能让将士们效忠朝廷。朕情愿一天写一万个人,百日之间,朕就有百万忠心耿耿的猛将强兵,讨伐金贼,光复燕云,弹指一挥间……你说,事情会这么容易吗?” 岳飞嘴角微微抽搐,他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是顺着官家,还是实话实话? 这可是第一次见面,自己身份也不高,所以……岳飞昂起头,沉声道:“官家,臣故知百万精兵不易。但臣以为官家应该立刻发动六军,渡河北上,把金贼逐出大宋疆土,恢复两河之地,不宜拖延啊!” 赵桓笑了,不愧是你! “岳飞,朕听你的,可朕想问你,六军何在?”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这……”岳飞被问住了,天子手上,不就是六军吗! 他眼珠转动,也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略显尴尬道:“官家,河北河东,金人肆虐,百姓民不聊生,盼望天兵,日夜呼号。如何能坐视百姓受苦,见死不救!臣不才,愿意统领一军,为官家前锋,请官家恩准!” 赵桓摇了摇头,他招手,让岳飞到桌案前面,指了指上面的地图。 “你瞧着,朕要是大军渡河,金人迂回,切断朕的后路怎么办?几十万人,是不是都要葬送在河北?” 岳飞下意识眯起眼睛,不服气道:“可以派遣将士,保住粮道,便是两河百姓,也会竭尽全力,支援朝廷的。金人杀戮抢掠,涂炭生灵,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赵桓还是依旧摇头,“你说金人作恶,难道这些年,朝廷就做得很好吗?” 岳飞眼睛瞪得老大,这话也是天子能说得出口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岳飞道:“总归比金人肆虐,兵连祸结要好得多!” 赵桓哈哈大笑,“一个是苟且偷生,一个是苟且偷生而不得……不做出根本改变,就算侥幸赶走了金人,难道还要延续丰亨豫大吗?就不怕金人走了,又来了银人,铁人?” 岳飞被问得难以招架,他总算明白了刘锜所言,天子坦然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坦然,太让人措手不及。 “臣,臣不知道!” 赵桓两手一摊,“朕也说不清楚,不过朕知道,以现在大宋的状态,尚且不如丰亨豫大的时候,你让朕光复两河,驱逐金人,朕着实做不到啊!” 岳飞无奈低下了头,他这个人直是直了些,却不是笨蛋。 稍微想想,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人和事……刘浩那个小人,一心讨好天子,把几千勤王之师当成了谋求富贵的筹码。 老种相公威名赫赫,却也名不副实。 西军,河北兵马……想靠着这群人,真正消灭金贼,着实不切实际。 岳飞躬身认错,“臣年轻气盛,胡言乱语,还请官家宽宥!” 赵桓发自肺腑,微微一笑,“宽宥什么!是咱大宋没出息,让金人欺负到了京城脚下,他们的铁蹄踏着大宋的土地,便是踏在了朕的脸上!” 岳飞咬着牙,怒道:“何尝不是踏在每一个大宋百姓的心上!” “说得好!”赵桓赞道:“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便是破敌之策!只不过不能光放在嘴上,还要真正兴利除弊,整军经武,充实国库,积蓄力量……我们要修正的东西太多!” 岳飞用力颔首,咬牙作响,“臣知道了官家的苦心,臣,臣对天发誓,此生不灭金贼,不复故土,决不罢休!” 赵桓欣然点头,“你说话朕是相信的,朕有意把黄河沿线交给你,鹏举,你能替朕打造一条铁壁长城,确保金人下次无法突破吗?” “能!”岳飞毫不迟疑答应。 第93章 赐尔女装 岳飞答应了赵桓之后,复又皱眉道:“官家,臣想知道,要怎么守卫黄河?莫不是修筑营垒,建造城堡?严防死守?” 赵桓顿住了,他倒是这么想的,可看岳飞的神情,显然不甘心。 “你打算怎么办?”赵桓反问。 岳飞道:“黄河入秋之后,水量锐减,到了冬季,还会结冰,实在算不上天险。臣以为要想隔绝金人,屏障开封,要有三重准备!” 赵桓眉头挑了挑,来了兴趣,“说说看。” 岳飞伸手,指着桌上的地图道:“官家,河北之地虽然不能一下子光复,但是诸如大名府一般的重镇,却也不能拱手让人。应该派遣妥当大臣,屯扎一支兵马,金人选择强攻,可以拖延几个月,金人绕过,就必须分兵,削弱南下的力量。” 赵桓迅速明白了岳飞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把大名府变成下一个太原。 这个思路当然是好的,但是想要找到一个忠心耿耿,威望足够,有不惧生死的重臣,实在是太难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赵桓只能暂时放在一边,继续听下面的计划。 “过了大名府之后,在滑州、卫州、相州这一线,最好修建一些坚固堡垒,连成一线,做为开封的北面长城。自古燕赵多猛士,朝廷到底不能完全放弃河北。修建堡垒,招募河北猛士,砥砺训练出一支强兵,最好能有一万左右的精骑。这样一来,金人想要攻克,就困难重重。可一旦避开,骑兵突出,北上袭扰金人后方粮道,不许他们顺利南下。” “到了河南,臣以为应该以阳武、酸枣、胙城、濮阳等地,为屯兵重镇,积蓄粮草,加固城防。然后将御营兵马驻扎这一线,再辅以水师船只,隔断黄河,随时出击。只要金人敢来,经过层层削弱之后,只要过河,就必败无疑!” …… 听完岳飞的这套层层抵抗的方略,赵桓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岳飞,让他老老实实挨打,是不可能了。 “你的办法倒是不错,只是朝廷一时间,能找出这么多敢战之兵吗?分别屯扎各地,金人逐个击破怎么办?到了战时,各地不能相互驰援,如臂使指,反而彼此掣肘,坐视友军战死,又该怎么办” 岳飞眉头紧皱,良久无奈道:“这非是臣能够左右,请官家见谅!” 赵桓眨眨眼,貌似的确是这样啊!不能看到了岳飞,就把一切托付给他,说到底,自己才是大宋的天子,纵览全局,许多事情,还要靠自己才行。 不过毫无疑问,岳飞给了赵桓更大的压力。 “对了,你匆匆赶来,一定没吃饭吧!就在朕这里垫垫饥。”也不管岳飞答应与否,赵桓直接招呼,加了三个菜,又添了一个汤,凑了五样。 鸡、鱼、羊、猪,还有青菜蘑菇……一顿饭下来,赵桓吃得比岳飞都香。 这事瞬间就传开了,弄得人尽皆知,连吴敏和李邦彦两位相公都眼红了。 赵桓的抠门,那是人尽皆知的,正月十五,每人一碗元宵,哪怕从金营归来的赵构,也没例外。 平时在福宁殿,最长吃的就是羊肉粥,虽说味道不差,可这么单调的饮食,着实让人感叹,大宋的皇帝是真的落魄了。 一饭一菜是标配,有汤有咸菜,算是过节了。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岳飞何德何能啊! 竟然受得起四菜一汤的夸张待遇,这是要上天了? 在无数嫉妒的目光中,怨愤最深的就是韩世忠……不出意外,这货病了,躺在床上,下不来了。 “这就是西军老行伍的风采?他韩良臣跟朕耍脾气,对吧?”赵桓气哼哼道。 刘锜老脸微红,却也不敢否认。 “官家,臣以为应该有缘由的。” “屁!” 赵桓哼道:“身为臣子,给朕玩这手,就是说出花来,还是他有理不成?” 刘锜忙道:“官家,要臣说,韩世忠的确没理,可法理无外乎人情,官家也该体谅,自从滑州突袭,韩良臣出生入死,身上的大小伤口,几十处,为了官家,就差流干一腔热血。时至今日,官家突然对岳飞如此偏爱,韩良臣一时心里不痛快,人之常情嘛!” 赵桓当然知道老韩的功劳,哪怕有了岳飞,在相当长时间里,韩良臣都是军中第一人,谁也取代不了。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赵桓生气。 “朕为什么厚待岳鹏举?是因为军中,朕找不出第二个不爱财的。要构筑黄河防线,要修城堡,囤积军械粮草。朕把这事交给岳飞,朕放心!” “阳武屯了近百万石粮食,岳飞守卫阳武期间,没有私自支取一石粮食。他在黄河岸边击杀阇母,缴获的财物马匹,也没有据为己有。朕给岳飞多少钱财物料,他就能给朕干出多少活儿。刘锜,你说,朕把这些东西给韩良臣,以他的德行,还不中饱私囊?” 刘锜咧嘴,无奈苦笑。 “官家,臣以为这也不光是韩良臣的毛病,但总体来说,韩世忠大事无亏,心中始终把陛下,把江山社稷放在前面。” 赵桓哼道:“若非如此,朕早就办了这个泼皮!”赵桓气得锤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缓和一些,“刘锜,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刘锜察言观色,笑呵呵道:“官家,这事也容易,臣琢磨着韩良臣有功,官家赐宴,给他送七八个菜,一壶御酒,也就是了。臣敢担保,他拿到之后,必定来请罪,官家敲打他两句,也就是了。” 赵桓眉头微皱,赌气道:“按你说的办吧,朕也累了,要休息会儿。” 刘锜出来,转了一圈,一直到了傍晚,才乐颠颠去见韩世忠。 一见面刘锜就冷笑道:“我说泼韩五,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整军的关口,你装病,给官家难看,你不怕雷霆之怒?” 韩世忠裹着被子,气咻咻道:“俺就是病了,这么多年征战,新伤旧疾,我啊,离死不远了!” “别胡说了。”刘锜笑骂道:“你壮得跟老牛似的,有什么毛病?再说了,你嫉妒谁,也不该嫉妒人家岳鹏举啊!官家对他好点怎么了?人家那是拿命换来的,解救阳武,两次血战娄室,射杀阇母,全都是以弱旅战强兵,挺俊秀的人物,都破了相,那是真的玩命了!” 韩世忠听到这里,气呼呼坐起,怒吼道:“他玩命,俺韩世忠就坐享其成了?俺现在还是御营提举,他岳飞不过是御营统制,跟俺差着老远。官家这么对他,以后他还不恃宠而骄,能听我的调遣吗?” 刘锜忍不住轻笑,“行了,难怪官家说你一身陋习,还真是一针见血!放心吧,我跟官家说了,让官家给你赐宴,有七八个菜,还有御酒。你可别闹了,万一惹了官家不高兴,现在可不是以往了。” 韩世忠眼珠子转了转,过了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伸出拳头,捅了刘锜一下。 “俺就知道,你不会视而不见的,够朋友!讲义气!”韩世忠把被子扔在一边,抓着刘锜,大声嚷嚷道:“真的有御酒?你陪着五哥喝两杯!” 刘锜自然不会拒绝。 韩世忠来了精神,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服,静静等待。 果然没让他们等候多久,一个内侍送来了一个巨大的食盒,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韩世忠虽然有些讶异,却也没多想。 欢欢喜喜,把食盒抱着,放到了桌上,小心翼翼展开,探头看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只见三层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韩世忠皱眉,连忙打开了第二层,这里面倒是有东西了,却不是食物,而是一套素纱的裙衣。 韩世忠懵了,再展开,到了第三层,是一株头花,下面还有一封信,没有署名……韩世忠慌忙把信抓过来,展开一看,带着怒气的字迹扑面而来。 “朕本以为韩良臣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却没想到,争宠吃醋,远胜妇人,朕无有酒饭予你,一身女装,一束头花,良臣大可花前月下,顾影自怜,且歌且舞,艳绝汴河……” 韩世忠还没看完,心就拔凉拔凉的。 “刘锜,你到底跟官家说了什么?你想害死我啊!”韩世忠凄惨怪叫,用力跺脚,转头就往外面跑……留下了刘锜,大眼瞪小眼,发生甚么事了? 第94章 三军第一人 韩世忠慌里慌张,来拜见赵桓,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请罪! 老韩不是傻瓜,岳飞射杀完颜阇母,给再高的恩遇,也不为过。说实话,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着一腔热血拼前程的人,韩世忠对小兄弟岳飞没有那么多的意见。 只不过他有点不顺气,或者说不习惯,很别扭。 人到中年,不免脾气古怪,好巧不巧,韩世忠就耍脾气了,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女装送来,韩世忠整个人都凉透了,三九天冷水泼头,怀里抱冰! 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是两个月前,赵桓走投无路,跑到大牢,提着水桶,要给韩世忠洗脚的时候了。 连续打了几个胜仗,不能说多漂亮,至少稳住了大局。 赵桓手上可用的将领,至少有几十个。 英勇如岳飞,稳重如刘锜,忠心如刘晏,还有何蓟、苗傅、张俊、刘正彦、李孝忠……不要太多好不! 跟这些人比,韩世忠或许还超凡脱俗,独一无二,但是对不起,再也不是那个无可替代的了。 所以……你韩良臣真没有资本给官家闹情绪。 韩世忠越想越怕,越是清醒,就越是不安。 他一口气冲到了县衙,递上了牌子,要求见天子。 看门的内侍看到,忍不住笑了。 “您见官家,哪里用得着递牌子,赶快进去吧!” 听到这话,韩世忠略感安慰,可他依旧不敢大意,这些日子以来,赵桓越发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举手之间,就把西军给料理了。 越是意识到这些,韩世忠就越是惶恐不安。 低着头进来,扑通就跪下了,连脑袋都没抬。 “官家,臣,臣有罪!” 赵桓看了眼韩世忠,突然一笑,“良臣,朕送给你,让你转赠尊夫人的衣服,还合身吗?” “什么?”韩世忠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什么鬼啊? 那是给夫人的? 不对啊,你明明写得明白……韩世忠整个人都傻了。 赵桓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兴匆匆拉起韩世忠,往里面走了几步,转过屏风,顿时一副金灿灿的铠甲,出现在了韩世忠的面前。 这副铠甲的做工就不用说了,光是金漆就刷了三层。 厚重,名贵,大气,端庄! “良臣,你试试看。” 赵桓说着,让人过来,伺候韩世忠着甲。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一个身形雄伟的金甲天神,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妙啊!果然良臣穿着最合适!”赵桓冲着韩世忠一笑,“你知道这是谁的铠甲吗?” 韩世忠摇头,他到现在,还糊涂着呢! “是艺祖的。” 赵匡胤的东西! “在守卫开封的时候,朕让人找出来,本想穿着上阵来的,可是朕不及艺祖身量高大,撑不起来。而且这副铠甲也太重了,朕穿着根本动不了。对了,良臣,你不觉得重吧?” 韩世忠驴高马大,这身铠甲简直就跟定制一般,不能更满意了。 只不过这是赵匡胤的东西,弄得韩世忠有点怕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放心吧,朕让人把僭越的装饰都给去掉了。而且朕也不喜欢虚礼,譬如说为了避讳仁宗皇帝,奏疏上都看不到‘贞’字,就连‘真’这个字用的都极少。着实没有必要,仁宗皇帝一生都不愿意给百姓添麻烦,那些大做文章之辈,也不是真的在乎仁宗,无非另有所图罢了……” 说到这里,赵桓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停顿下来,随后他又让人捧来了一柄长刀,示意韩世忠接过来。 韩世忠毫不犹豫,握住了这把刀,刚一入手,韩世忠就觉得十分趁手,要不是赵桓在面前,他都想挥动两下。 “官家,这把刀什么来历啊?” 赵桓轻笑,“这是朕让人找到了杨家,按照当年杨业的佩刀打造。本应该用唐朝的手法,只可惜京中无人能会,朕只能让工匠们尽力而为……良臣可还满意?” 韩世忠连忙点头,“满意,满意啊!就,就是太贵重了,臣,臣不知道如何报答皇恩之万一啊!” 韩世忠鼻子发酸,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赵桓看不下去了,“良臣,朕给你铠甲和兵器,不是让你感恩戴德的,朕也不希望你在意这些小事情,你知道不?” 韩世忠又傻了,这是小事情吗? 不管文臣武将,混得不就是个圣眷,天子对你笑笑,比什么都重要,有错吗? “良臣,朕视你为社稷之臣啊!” 赵桓一句话,让韩世忠目瞪口呆。 官家继续自顾自说道:“朕接了个烂摊子,虽然是官家,但风雨飘摇,旦夕不保。按理说讲什么大话,只会惹人笑话。可朕毕竟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挽救危亡,施展抱负。便是良臣,也才不惑之年。还有大把的时间,扫灭金人,收复党项之地,犁廷扫穴,横扫天下。便是开创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也并非不可能啊!” “良臣,你还记得朕当初在大牢跟你说的话吗?朕要你当讨逆大元帅,替朕光复燕云……他岳鹏举再怎么样,也只配给你当副手,朕不明白,你跟我闹什么?” 赵桓咬牙切齿,怒火中烧,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你现在的眼界,心胸,能比得上古之名将吗?能担得起天朝上国的三军统帅,第一武人吗?” “良臣啊,你要醒醒啊!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咱们君臣联手去做。朕在努力当个好的官家,你韩良臣就能躺在功劳簿上面,不思进取,跟朕耍脾气?” “你要耍也耍得有品位行不!”赵桓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猛地扭头,伏身抱起一摞名单,狠狠砸在了韩世忠的怀里。 “这是西军诸将给朕上交的家臣部曲,包括敢战士的名册,他们都同意了朕的要求,彻底废除私兵,将一切兵马收归御营司。韩世忠,你是朕任命的御营司提举,兵马都指挥使,大宋朝最强大的静塞铁骑也在你的手里。朕把这些都给你了,你便是要去陈桥驿,黄袍加身,朕也无话可说!” “韩世忠,你给朕拿出点英雄气概来!你现在这幅样子,能打得过完颜宗望吗?斗得过娄室吗?朕手下的第一武将,还胜不过金人吗?” 韩世忠的脑袋嗡嗡的。 世人都说赵桓和他爹不一样,可真正接触之后,就会发现,这爷俩一样轻佻,一样脑子有问题。只不过他们的症状正好相反罢了。 伴随着胜利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稳固,赵桓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能把赵匡胤的铠甲搬出来,只为了收买大将。 他能公然要求臣民不要避讳。 甚至连陈桥兵变的事情都能拿出来讲。 这家伙的胆子,比他爹可真是大太多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生死危亡的关头,冒出来这么一位百无禁忌的混不吝官家,是多么难能可贵! 跟着他有干劲儿,有奔头儿。 “官家,臣,臣惭愧。不过臣要说,宗望算什么东西?娄室又怎么样?只要官家给臣一道旨意,臣就能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好!” 赵桓道:“既然良臣这么有信心,朕就让你整顿兵马,前往太原,解救王禀,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打了个激灵,刚才脑袋一热,竟然忘了还有这事? 大话说出去了,是万万收不回来。 可进军太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见韩世忠陷入了纠结沉思,赵桓终于笑了,他伸手点了点韩世忠怀里的名册。 “朕把西军都交给你整顿,把这些人编入御营,然后挑选其中的精锐,准备充足的粮草军械,这一仗能不能赢?” 听到这话,韩世忠长出口气,敢情不是立刻就去啊! “能赢!一定能赢!臣这就去准备!”韩世忠慷慨激昂,豪情万丈高。 “别忙!”赵桓拉住了韩世忠的胳膊,意味深长道:“良臣,朕能有今天,你出力最大。朕要返回京城了,打算在京城校阅三军,把过去的战事总结一下,给接下来的事情做个部署。” “总体来说,就是有个露脸的机会,让你穿着金甲,在天下人面前风光一把,你愿意干不?” 韩世忠再也控制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宛如一座山倾倒! 第95章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韩世忠披着金灿灿的铠甲,迈着虎步,从县衙出来,迎面正好碰见了刘锜。 目光相对,刘锜吓得慌忙低下头,手指情不自禁捻着衣襟,他是害怕透了。在朝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 刘锜是最初的阁门祗侯,天子近臣,又是刘仲武之子,西军将门,还是御营之中,仅次于韩世忠的武将。 三重身份之下,让刘锜觉得貌似哪一方都能说得上话,小心弥合,左右逢源,上解君忧,兼济同僚,岂不美哉!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碰了个大钉子。 赵官家根本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过去赵桓从善如流,对谁都礼贤下士,连几个有问题的宰执他都庇护,只要能一心抗金,什么都好说。 说穿了,那是特殊情况。 赵桓根本没法子。 他也想杀伐果决,也想砍几颗脑袋,然后下一道旨意,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便是热血爽文,也不敢这么写啊! 皇帝和皇帝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他能轻易让赵佶低头,也就代表着,大宋的皇帝,是真的没什么威严。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在权威不足的情况下,胡乱折腾,就是人心涣散,队伍崩塌,彻底垮台…… 所以赵桓没什么选择,他必须哄着、求着、威逼利诱、低声做小,包庇有问题的文武,求着大家伙,聚集在抗金的大旗之下。 意气之争是没用的,想想吧,当时区区一个给事中李邺,给城外金人送信,就差点卖了整个京城,如果宰执一级,或者京中豪门,谁要是存心坑赵桓,简直不要太容易。 说实在的,赵桓真的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通过这一场战争,赵桓的权威完全树立起来,不管是御营,还是西军,全都要听从天子的。 到了这一步,赵桓也就不急着赏赐众人,笼络人心。 相反,他先处死了赵哲,随后收拢将领兵权。 就连韩世忠,他都不惯着了,该敲打就敲打。 谁想恃宠而骄啊,做梦去吧!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刘锜不寒而栗。 他想上下调和,里外穿梭,可皇帝答应了吗? 官家不同意,你自作聪明,后果可是很严重滴! 韩世忠尚且承担不了,你刘锜算什么? 他急匆匆来请罪,却不成想,碰到了浑身金灿灿的韩世忠。 这家伙亮得有点晃眼睛,这身是从哪弄来的,不会是官家的铠甲吧? “韩太尉,这是……” 韩世忠笑容和煦,“原来是信叔啊,官家宵衣旰食,辛劳国政,我辈自当尽心王事,不可旦夕懈怠。你忙去吧!” 说完,韩世忠竟然迈着方步,摇摇摆摆离开了。 看着这位拽得跟鸭子似的步伐,刘锜都懵了,他情不自禁扣了扣自己的耳朵。刚刚是泼韩五吗? 他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了? 还有,这身铠甲是怎么来的,他也没说啊? 刘锜感觉自己见鬼了。 不过他的困惑也没持续多久,毕竟韩世忠就不是能忍得住的人。 他回到住处之后,立刻把自己的几个手下叫来、成闵、解元、王胜,刘宝,这几个家伙全都来了。 “五哥,你这是从来弄来的这一身啊?真是威风啊!”解元眼睛冒光,伸手就要去摸,结果让韩世忠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可告诉你,谁没事敢随便碰,老子剁了他的狗爪子!这可是艺祖皇帝的铠甲!” “啥?”几个人差点吓趴下。 乖乖,这玩意比皇帝的铠甲还厉害啊! “告诉你们,这是官家特别赏给俺老韩的……你们知道不,官家还说了,他年犁廷扫穴,荡平金贼,讨逆大元帅都是俺老韩的,谁也抢不走!官家还告诉俺,要跟古之名将比,要有心胸,有格局,格局!懂不?” 解元连连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懂了,懂了!五哥啊,你这么有格局了,往后说话,少喷点吐沫行不?回头俺还要洗脸去!” “呸!” 韩世忠狠狠啐了他一口,“你们几个都给我打起精神!班师回京,官家让俺统领三军,要给京城百姓一个人模样!你们几个谁丢人了,俺老韩可不认他这个兄弟!到时候军法从事,屁股开花!” 韩世忠的这番话说完,这几个人都来了精神。 大家伙的年纪都不大,远没有到看淡功名的时候。 而且自从赵桓登基以来,对待有功将士的待遇,那是直线上升。 亲王宰相迎接,锣鼓杂耍,万民列队……那叫一个风光。 过去提起武人,都是贼配军,现在可不一样了,提到上阵杀敌,谁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汉子。 生者有功,死者有名。 给赵官家卖命,不亏! 这一次返回京城,凯旋而归,是多大的彩头,谁不想万众瞩目!露脸的机会落到了他们身上,又是多大的恩典! 几个人哄然领命,立刻布置。 怎么说呢,种师中战死,前后战死的西军就超过了五万,至于金国方面,哪怕加上围杀的阇母两千人,总的损失也没超过两万。 从损失上看,大宋似乎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但是衡量一场战争成败与否,永远都不是看单纯的损失对比。一将功成万骨枯,很残酷,却也很现实。 大宋逼退了金人,收复了黄河以南之地,保护了开封的安全,实现了最初的战略目标。 这就是胜利,不折不扣的胜利! 就算是金人也不能否认,他们失败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单论金人东路军,抢掠河北,夺了无数地盘,重创了宋军,探查了大宋虚实,收获非常惊人,如果不考虑阇母之死,其实他们赚得不小。只不过金人有个盲区,哪怕到了这时候,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能竭尽力量,不断抢掠杀戮,能拿到什么就是什么,仿佛一条贪吃蛇,直到吃不下…… 总而言之,对大宋来说,这都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时刻,他们暂时挫败了敌人! 胙城这边,挑选猛将强兵,组成凯旋之师。 而这一次的战果,也陆续送回了开封。 砍下的人头,缴获的金人铠甲、兵器、帐篷,马匹,尤其重要的,还有完颜阇母的尸体! 阿骨打的兄弟,大金的宗室悍将,放在大宋,绝对是亲王一级的人物,竟然被斩杀了。这是多大的成就啊! 哪怕李纲都坐不住了,他亲自部署,白时中,张叔夜,张邦昌,张悫……所有的宰执都动起来了。 大相国寺的和尚挑头办法会,超度亡魂,祭奠将士,开封百姓,纷纷跑去东华门前,哭拜英灵。 纪念死去英灵,迎接凯旋之师。 放河灯,孔明灯,为牺牲将士筹措棺木,选择墓地,采买药材,救治伤员……这些事情,繁琐了到了极点,但是在军民一心,朝野协力的前提下,居然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经历了一个多月围城之战的开封,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只等官家率领凯旋之师,返回永远忠诚的开封汴梁! “官家,普天同庆,万民欢歌,您该写点什么才是。”李邦彦又来蛊惑赵桓了。 赵桓翻了翻眼皮,只给李邦彦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奈何李邦彦贼心不死,他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 “官家,这么大的胜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盼着官家定个调子,一首诗,一首词,哪怕几句唱曲也好。让百姓明白官家的意思,臣等也好安排部署。不然官家把艺祖的铠甲搬出来,却没有相应的佳作,臣以为欠着火候啊!这就像画了一条巨龙,就差官家的点睛之笔了!”李邦彦笑道:“自古以来,文韬武略,兼而得之的天子可是不多。吾皇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之语,足见功力深厚,又何必吝惜笔墨,让百姓失望啊!” 这家伙喋喋不休,赵桓心里无奈哀叹,想不当文抄公都不行了。 可问题是该抄什么啊? 赵桓思忖了半晌,“朕刚刚出师的时候,梦过一首,权且应付吧!” 说完,赵桓提笔,李邦彦凝神,片刻之后,一首诗跃然纸上。 天宝胡兵陷两京,北庭安西无汉营。 四百年间置不问,圣主下诏初亲征。 熊罴百万从銮驾,故地不劳传檄下。 筑城绝塞进新图,排仗行宫宣大赦。 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靖康年。 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 苜蓿峰前尽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 第96章 秦桧奇谋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邸报作为最早的报纸,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似乎可以追溯到汉代的宫门抄,而到了唐代,就有了确切的记载。 至于到了本朝,就越发花样翻新了。 邸报主要记载皇帝谕旨,百官奏议,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命,最初只是朝廷自上而下,自中央向地方的上情下达。 可是宋代却有相当庞大的市民阶层,人一旦进城之后,是不会谈论农村的田土牲畜的,议论朝政,就成了一些人的基本需求。 对朝廷动向,也就有了了解的冲动。 伟大的键政圈已经有了肥沃的土壤,只等一声“键来”。 很凑巧,果然有聪明的商人应运而生。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搞到朝廷的邸报。然后利用大宋发达的印刷体系,或者干脆就雇人抄写,再拿到酒楼茶馆,富贵人家出售,以此牟利。 真正意义上的报纸,就此出现了。 只不过就像很多事情一样,虽然已经产生,发展,却最终需要一个破圈的机会,才能彻底深入人心,变成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赵桓的这首诗,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天子亲征,大获全胜,开封转危为安。 而且还斩杀了金国宗室大将,大涨国威。 亡国之危,一扫而光。 这本身就是最激动人心的事情,而天子兴致之下,作诗唱和,正是大宋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不管这首诗水平如何,都注定要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几百年后的课本上,一定会有一句“朗读并背诵全诗”的。 如此重要的作品,怎么能错过! 十文钱一份的邸报,受到了开封百姓的热捧,纷纷出钱购买,逼得市面上一再加印,销售量突破了三万份的大关。 这还不打紧儿,居然有人把其他内容都给删除,只保留这首诗,加上一些注释感想,便以三文钱的价格出售。 简单说就是给邸报除了剪辑版。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剪辑版的,卖得竟然比原版还要好,销量足有两倍以上。 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这两句诗,更是让人无限遐想。 凉州不是一个陌生的地名,许多诗作都会提到这里,曾经的凉州,是中原王朝的门户,也是中原王朝进军的基地。 无数诗人渴望在这里提三尺剑,建功立业。 玉门关外,春风不度。 葡萄美酒,沙场琵琶。 这是何等遥远的梦啊! 自从安史之乱算起,四百年间,中原王朝逐步收缩,以至于彻底退出西域,把张骞用双腿丈量的土地,丢得一干二净。 大宋立国之后,也曾经试图恢复汉唐故土,可在燕云十六州,就碰了钉子,止步不前,西北更是无从奢望。 党项人从割据一方,到建立国号,把大宋打得狼狈不堪,西北的土地,算是彻底从中原割裂出去,宛如一个巨大的伤口,无情撕扯下赵宋的面皮,以至于不管怎么吹捧大宋的文治富庶,都很难将宋朝视作大一统的王朝。 这一点契丹都看得很明白,所以在双方公文往来中,契丹以北朝自居。 换句话说,人家可时刻准备着入关哩! 契丹人一百多年,只敢想想。到了女真人这里,却是轻松踹开大门,直接杀到了开封,大宋的老脸,算是半点都没有了。 当然了,也不是说大宋就没有试图改变过,且不论车神赵二,在王安石变法期间,也曾经试图对西夏用兵,甚至一度灭了青唐,建立起陇右都护府。 可是西北开边的努力,终究被党争毁掉,努力失败! 凉州,或者说更辽阔的西域,远去了。 只能从史册当中,寻找存在了。 究竟代表什么呢? “这首诗中,有大文章啊!”白时中沉声道。 身为总揽朝政的李纲,也颇为赞同。 “官家这是在告诉我们,光是打败金人还不够,还有凉州之地,还有汉唐故土。从艰难求存,到志存高远,这一战果然不一样了。” 白时中笑了笑,“李相公,你说是官家不一样了,还是大宋不一样了?” “都不一样了!”李纲沉声道:“白相公,刚刚翰林学士李若水给我送来了一个人的札子。” “谁的?” 李纲摆手,“且不说是谁的,此人以为金人势大,官家诗中提到凉州,确乎应该跟西夏修好,联夏抗金!” “什么?” 白时中愣了片刻,真是好大胆的建议! 他忍不住笑道:“李相公,你同意吗?” 李纲先是叹气,而后声音低沉道:“党项叛逆,罪大恶极,双方仇深似海,势不两立。这些年来,死在西北的将士,没有百万,也差不多。联合西夏,这不是笑谈一般!” “更何况就算我们想联合,西夏也未必,他们还打算趁火打劫呢!” 白时中连连颔首,表示赞同,却又笑道:“既然如此,李相公为什么提出此事,干什么不当成废纸,直接扔掉?” 李纲眉头乱抖,良久一声长叹。 “唉!我受官家之托,执掌政事堂。天下万般诸事,大不过抗金!西夏虽小,但也有十万精兵,更何况西夏还有良马。倘若能联合西夏,从侧翼牵制金国,至少能分担两万兵马,光是这一点,我也不得不与虎谋皮啊!” 白时中欣然一笑,“李相公,你能这么想,便是官家有眼光,没有看错人。联合西夏,固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能一试。总而言之,咱们要竭尽全力,打败金人,为了这个目的,必须不择手段!” 李纲浑身一震,他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可是又不得不承认,白时中是对的。 终究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李纲把这个想法,写成了札子,附在迎接天子凯旋的章程里面,送到了胙城,交给了官家。 赵桓接在手里,也被吓了一跳。 他的一首诗,竟然产生了如斯恐怖的威力! 报纸竟然大行其道! 还有人根据凉州两个字,就猜到了要联合西夏,这个脑洞确实可以啊! 谁说大宋没有人才,这不是挺多的嘛! 但他哪里知道,这首诗不过是几十年后,一个诗人的梦境罢了。在淮河大散关,写边塞诗,憧憬国富兵强,扬威异域,怎么都觉得鼻子发酸。 男儿到死是少年,少年长存报国志! 赵桓突然觉得,可以做点文章。 “李相公,吴相公,你们怎么看?” 李邦彦惊喜交加,抚掌大笑,“官家,臣要恭喜官家,这个李伯纪开窍了。” 吴敏也笑道:“是啊,他能捐弃成见,主张跟西夏联手,的确难得。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李邦彦摇头道:“不管多难,都值得一试。输了不过是一个使者而已,若是成了,那可是十万强兵啊!再说了,当年汉武帝能派遣张骞通西域,官家英睿神武,又怎么不行了?” 很好! 到这时候,还不忘拍马屁。 李相公是真的厉害。 赵桓沉吟片刻,“事到如今,也别拘泥西夏,还有辽国残部,吐蕃,高丽,甚至是倭国,占城,这些地方都要派遣使者,沟通信息。能拉拢抗金,就拉拢过来,如果不行,也能探查国情风貌,看看可不可以通商赚钱,充实国库。竭尽全力,抗击金国,可不是说说而已。” 赵桓顿了一下,既然邸报这么热,他何不趁热打铁。 “朕打算写篇文章,是有关张骞通西域的,你们两位还要帮朕润色。” 刚刚还十分抗拒,转眼竟然要主动写东西了,官家变得可够快的。 而在开封,太学学正秦桧也恭恭敬敬,垂手立在李纲面前。 “下官已经写好了遗书,交给妻子保管。此去西夏,不成功,便成仁!” 第97章 盛大仪式 秦桧语气决然,颇有些慷慨赴死的勇气。李纲是个实诚人,爱憎分明,见秦桧如此坚决,便生出了爱惜之意。 “国家丧乱,情势危急。正需要忠臣义士,挺身而出。武将舍身赴死者,不在少数,如今文臣当中,也有你这样的勇士,总算没有失了读书人的气节,不过我想问你,打算如何劝说西夏,他们现在可是兴兵犯境,跟金人沆瀣一气,万一西夏铁了心,不愿意答应怎么办?” 秦桧恭敬万分道:“恩相,西夏和大宋经年交战,多有屠城戮民之举,双方仇深似海,故此西夏追随金人,犯我大宋。可西夏也该清楚,金人骤然崛起,贪得无厌,他们能抢掠大宋,就能图谋西夏。党项和女真,一狼一虎,安能长久合作!更何况……”秦桧顿了顿,才仗着胆子道:“更何况海上之盟的教训在前,西夏跟金国联合,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李纲眉头挑动,慨然长叹。宋、辽、西夏、三足鼎立,彼此征战不断,尤其是大宋,要给这两方送岁币,互相仇视到了极点。 突然冒出一个金国,要跟大宋联手,对付大辽,大宋君臣自然求之不得。 可再仔细想想,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宋辽之间,固然有仇,但彼此知根知底,谁也灭不了谁。金国却不相同,他们凶悍贪婪,远胜契丹百倍,而且骤然立国,锐气正盛,看什么都想抢到自己手里。 辽国这个邻居不好,但换了金国,就真的变成噩梦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西夏,弄死了大宋,金国还会善待他们吗? 做梦去吧! 为了能活下来,最好是偏向大宋多一点,大不了过回原来的日子呗! 李纲再三思忖,觉得秦桧提议的胜算不小。 “好,你小心准备着,尤其要多了解西夏情况。等官家回京,请旨之后,立刻让你出使西夏。” 秦桧悚然领命,而后转身出了文德殿政事堂。 外面的阳光灿烂,秦桧的心中起伏。 他的出身并不好,虽然父亲做过县令,但却没有什么积蓄,秦桧早年,靠着在私塾教书,赚取生活费。 当时他的梦想就是拥有三百亩水田,不用当孩子王。 后来他中进士,当了官。 按理说颜如玉和黄金屋都该来了吧! 很可惜,他混了几年,只不过太学学正,没有捞到什么肥差,日子依旧清贫,而且京城花销巨大,压力如山……秦桧渐渐意识到,他不能这么平庸下去,必须敢于下本,荣华富贵不会平白无故送到手里。 事实上联合西夏,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情,不过是借着这次机会提出来罢了。 他想赌一把大的,只是秦桧并不知道,他此去西夏,可没有那么简单。荣华富贵,似乎是得到了,付出的代价,却是有点超出预计。 此刻的他以为最可怕的不过是死,而这一次出行,很快就会给他一顿社会毒打,死……太便宜了,有更多可怕的事情哩! 且不说秦桧全力准备,大宋官家赵桓,终于回来了。 以李纲和白时中为首的京中诸臣,以赵构为首的宗室,还有不计其数的开封百姓,纷纷出城三十里,以最热烈的方式,欢迎官家的归来。 锣鼓,鲜花,彩旗,杂耍……热热闹闹,过年跟这个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万众翘首,天下仰望! 密密麻麻的欢迎队伍,看不到边际,如此盛况,不敢说绝后,也是空前了。 令人讶异的是赵官家并没有在前面,享受臣民欢呼。 最先出现的是一辆特制的马车,在马车中间,有个红木托盘。 在托盘里面,放着完颜阇母的人头! 距离死亡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眼下的温度不高,但也担心腐坏,用食盐腌好,脖颈处还有石灰。总之无论如何,没法做到栩栩如生,也没谁真的认识这位金国宗室大将。 真正值钱的是阇母的旗号! 五尺旗面,有飘带飞扬,周遭还有驼鬃装饰,一看就非比寻常。 果然是金国大将! 就是这家伙领着大军,一路烧杀抢掠,还攻占了牟驼岗,要杀进开封是吧? 居然死在了官家手里! 活该! 报应! 百姓之中,唾骂之声四起,要不是有御营士兵保护,他们都想冲上来,冲着阇母的脑袋啐两口。 当然了,也有明白人,东路军的真正统帅是完颜宗望,女真名叫斡离不,这家伙只是二号人物。 只是这些解释百姓们并不买账! 能杀这货,就能杀宗望! 能赢一次,就能赢一百次! 早就说了,金贼不是天兵天将,只要敢战,就能打赢。这人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没有骨头。 像赵明诚,刘跂那帮人,还说什么必败无疑,嚷嚷着要议和。 还是读书人呢! 狗屁!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连老百姓都明白的理儿,这帮没长人心的东西,愣是不明白,真是可耻! 还说什么东华门唱名,才是好汉!敢情东华门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笑话! 谁才是真正的好汉? “快看!好汉来了!” 在三百开路骑兵之后,一身金甲的韩世忠出现了。 此刻的老韩穿着威严的铠甲,金光灿灿,就跟个金甲天神似的,骑着神骏的黑马,配着长刀,带着弓箭。 在身后还有一面旗号,写着他的身份。 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司都指挥使韩! 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前二十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短短两月之间,骤然跃升,节度使这种东西,在最新的军制当中,并不重要,只能可以光明正大,让人尊一声“太尉”。 真正值钱的是御营司都指挥使。 按照赵桓的思路,收拢精兵,归于御营,而御营直接统军的第一人,就是都指挥使。 至于都点检和副都点检,就算挂名,只怕也没胆子发号施令。 事到如今,韩世忠心满意足,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情不自禁,举目望去,无边无际的欢迎队伍,一双双崇敬艳羡的目光,风光,荣誉,地位,权柄…… 谁还敢质疑他的地位? 韩世忠站在了巅峰。 “我等恭迎将士凯旋而归!” 李纲高声呼喊。 这一嗓子,打断了韩世忠的思绪,他迟愣片刻,本想大模大样应承下来。可又想起了赵桓的话。 别看这身金甲威风,女装也着实吓人。 想到这里,韩世忠竟然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李纲抱拳。 “有劳李相公了。” 李纲眉头微动,颇为意外,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却还要绷着。 “韩太尉劳苦功高,容老夫为太尉牵马!” 韩世忠想通了,也就不敢居功自傲,连连摆手,“李相公,官家让有功将士提前入城,韩某不过是领兵之人,侥幸得胜,岂敢居功!还请李相公在前,俺跟在后面就是。” 李纲再三要为韩世忠牵马,奈何韩世忠一再拒绝。 终于,李纲替韩世忠牵着战马,韩世忠跟在后面差了半个身位,白时中在另一边,还有张叔夜、张邦昌、张悫、李若水,等等众人,簇拥着韩世忠入城。 一群紫袍高官,拥着一位金甲天神,着实让人目眩! 瞧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科举考出来的,不过是自己荣华富贵,这些将士,才拯救了百万开封民众,才是大家的恩人。 鼓声,欢呼,鲜花,彩带,人们穷尽一切办法,表示着自己的感恩。 位于人群之中,就有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她拼命拍着巴掌,手都红了,眼泪湿透了衣襟,就是控制不住。 她的丈夫出生入死,作为夫人,多少次午夜梦回,吓得惊醒。 光是噩梦,就做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一刻,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了慰藉。 在欢迎的人群当中,竟然还有伤员。 牛英拄着双拐,看得直流口水。 自己受伤也太不是时候了,假如能跟着出战,岂不是也能享受这份恩遇,真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了。 这一场凯旋仪式,付出了不少心血。由于时间紧迫,李纲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从这一刻开始,大宋上下,再也没有人主张议和。 谁敢说不打,谁就是国贼! 如此快速的时间,扭转了整个朝野的心态,谁都知道,真正的推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宋的官家。 这是一个敢真正提着宝剑,打着龙旗,在战场上冲杀的狠人。 一时间,赵桓的威势再度扶摇直上,冲破云霄。 只不过爬得越高,承受的压力就越大,赵桓丝毫高兴不起来。 “官家,张悫张相公送来了消息,他现在筹措了三百万缗,可以充作御营军饷。只是前面官家发的都是银子,他唯恐会出差错,所以……”李邦彦面色为难。 还没等赵桓开口,吴敏就怒道:“钱币交子混乱,官家要是不发金银,哪来御营将士奋勇杀敌?” 李邦彦苦兮兮道:“我没说官家错了,我只是说除了抄家之外,朝廷正课是铜钱粮米,银子的缺口太大,长久支持军饷,怕是不够。” 赵桓沉声道:“以后的事情慢慢说,眼下这一关必须闯过去,刚刚整军,不给金银,是绝对不行的。你们说,开封哪里还有金银?” 这两位互相看了看,都冒出了三个字:相国寺! 随后,他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官家,恕臣说一句,无论如何,不能灭佛!” 第98章 夜访相国寺(求收藏票票) 两位宰执相公,同时谏言,不能灭佛,这让赵桓非常困惑,他揉着太阳穴,无奈道:“你们怎么知道朕要灭佛?你们又是如何笃定,朕敢灭佛?” 李邦彦和吴敏立时无言,嘴巴微张,愣愣如傻瓜。 说实话啊,从赵桓现在的劲头儿看,别说灭佛了,就算再离谱一百倍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 而且大相国寺,确实有钱! 吴敏咽了口吐沫,探身道:“官家,大相国寺牵连甚广,贸然下手,必定商业大乱,京城不稳,与官家一贯以来的主张不符。官家能以大局为重,臣真是惊喜交加,社稷幸甚!” 赵桓哂笑,“吴相公,朕可没想这么多,也没觉得一个大相国寺有这么了不起。你们二位能不能给朕解惑?”赵桓笑呵呵看着李邦彦,“李相公,你积累的家产不少,想必最有心得,是吧?” 李邦彦咧嘴,我是有点钱,可不都给你了。 李邦彦顿了顿,整理思绪,而后道:“官家,要说清楚这件事,咱们要从两个方面来讲。” 赵桓大笑,“几个方面都好,朕让他们准备点夜宵,慢慢吃,慢慢聊。” 李邦彦有个绰号,叫浪子宰相,自然是讽刺他靠着巴结赵佶,爬上了高位,另一面呢,也说他心思机敏,知道的事情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要不然怎么能跟赵佶玩得那么好呢! 很多人在看史料的时候,都会注意到,大宋官方用的计价单位是缗,通行的货币是铜钱。 可赵桓到处抄家,弄到的都是银子,给兵马发放粮饷,也用白银,士兵将士还都欣然接受了,是不是有问题啊? 不会是瞎写吧? 其实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宋代地盘小归小,但是商品经济发达的吓人,城市化率也高,货币需求量吓人,北宋的史料中,时常出现的两个字就是“钱荒”。 这是无数人都提到过的,中原铜矿有限,用途又多,出现钱荒,并不意外。 所谓穷极生变,仁宗朝元昊作乱,西北战局紧张,财赋消耗巨大,逼得大宋朝廷不得不弄出了铁钱。 只不过铁太容易生锈,百姓不喜,最后甚至逼出了纸币,来了个超级金融创新。 不同于很多书籍描述的,纸币出现,是多大多大的进步,好像大宋朝真的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经济傲视天下,事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无奈的辛酸泪。 说穿了,大宋就是个畸形发展的怪胎。 “官家,眼下市面上铜、铁、纸、银,四种货币通行,不过只有一种,能畅行天下,活通万里。”李邦彦笑呵呵道。 赵桓哼道:“朕又不是傻子,白银价值高,体积小,携带方便,足值保值,自然是最好的货币了。” 李邦彦欣然一笑,“官家圣明,在我朝太宗年间,每年税课白银十四万两有余,到了真宗年间,就到了八十八万多两。” 李邦彦又停下来了,这背后又是一个大悲剧。 岁币! 澶渊之盟以后,大宋每年要给契丹白银岁币,逼得大宋朝不得不增加白银开采,在收税环节中,也增加白银的比例。 一直到靖康之前,大宋的白银有多少呢? 不多,每年岁入二百九十多万两。 这也是金人议和,一张口就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的由来。很不幸的是大宋朝廷还真就搜刮了十六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一百万匹锦缎,送给了金人。 很可惜这么多金银,也没填饱金人的胃口,两个倒霉蛋该被抓,还是被抓了。 其实由此也可以看出,到了北宋后期,白银已经事实上取得了主要货币的地位。但是碍于征税习惯,在史料表述里面,常看到的还是象征铜钱的“缗”。 那既然官方依旧用铜钱计价,赵桓怎么就给自己挖坑,非要给士兵发银子,他脑子有问题吗? 自然不是。 在大宋,铁钱和铜钱,是有着相同的官方地位的,只是民间不承认罢了,另外还有官方发放的纸币钱引。 赵桓敢松口,下面就不定怎么糊弄将士。 大宋兵马本就积习难改,暮气沉沉,军心士气,都到了最低点。 如果再闹出什么军饷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五代十国的时候,就有人拿假银子糊弄手下士兵,最后拿出真银子都没人相信,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赵桓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军饷白银化,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提到了白银,提到了钱荒,大相国寺举足轻重的奥妙,呼之欲出。 “官家,各地寺庙多数十方施舍,又回馈十方。外地的客商旅人,无处安身,就可以居住在寺庙里,不拘多少,给点香火钱就是。由于广开方便之门,使得不少寺庙享有盛誉,成了往来客商最喜欢的落脚之地,比起那些大客栈还要舒服。就拿臣来说,当初进京考试的时候,就住在庙里好长时间,时至今日,还记得斋饭的香甜。大和尚天不亮就喊我们起来读书,邻近考试的时候,还在文殊菩萨之前念经祈福,现在想想,心里头还很感激。” 赵桓炸了眨眼,最终还只是长叹一声,果然是人心不古啊!旧时的寺庙可不是要买门票才能进的景区,更不是满地都是功德箱的要钱所在。 寺庙有着非常复杂的功能,没有饭吃,寺庙会施舍斋饭,没有住处,寺庙会提供安身之处……当然了,众所周知,免费的东西最贵。 寺庙能这么干,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财源。 八方客商云集,僧人就可以牵线搭桥,你带着药材,他带着丝绸,我又有皮草,僧人在中间撮合,做成了生意,人家师父不要,你还能少了香火钱吗? 而且携带那么多的货币,长途跋涉,既不方便,也更危险。 还有货币兑换的问题,如何能不受欺骗呢? 寺庙就是个不错的平台。 大相国寺,就是众多平台中,最出众的那个。 他们有专业的团队,能够给商人提供一条龙的服务,甚至还兼具银行保险的职能。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简单说,大相国寺,就是一堆商人的“爸爸”。 敢对人家的“爹”下手,那些儿孙岂会放过你! “官家,容臣说句过分的话,朝中文武,尤其是京官,只要不是一贫如洗的清官,多少都会跟大相国寺有往来的。即便他们不往来,他们的家丁亲族,也会往来的。” 赵桓颔首,冷哼道:“朕知道,挣钱吗!不寒碜!” 李邦彦低下了头,默默看着衣角,反正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赵官家打算怎么干,全凭他喜欢了。 赵桓的确信心爆炸,胆子越来越大,但是却没有发展到肆无忌惮的地步。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像相国寺这种情况,操作好了,就是个长远的买卖,可以随时提供资金支援。 如果真的灭佛,那才是一锤子买卖呢! “看现在的情形,朕是要去大相国寺瞧瞧了。”赵桓自言自语。 吴敏慌忙道:“官家,臣以为还是把大相国寺的方丈叫到臣,或者李相公的家里,由臣等先谈谈,官家何等身份,去见一个僧人,着实不合适。” 赵桓摇头苦笑,“朕要是不去,我怕你们被和尚忽悠了。” “忽悠?”两位宰相不明白。 赵桓懒洋洋摆手,“行了,你们就先装个糊涂,朕是去求人的,理当亲自登门。等朕把事情办妥了,回头不过是挨李纲几句念叨,不碍的。” 赵桓嘴上无奈,可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强烈的喜悦,甚至是难以掩饰,几乎控制不住那种。 这可是金融啊! 如果说赵桓在历史上能打三十分,军事十五分,那么金融至少是八十分,不能更少了。 咱别的不说,光是熔断就看了多少次了。 什么海参扇贝,酱香科技,基金理财……他可是相当熟悉了。 差不多一千年的优势,还是可以碾压和尚们的。 “朕连夜进城,跟他们谈好了,明天拂晓出来,不会耽误回京事宜。如果顺利的话,没准谁都不知道。” 赵桓说干就干,可要去大相国寺,也要找个由头儿。 刚刚宽衣解带,享受着夫人服侍的韩世忠,突然接到了命令,等到穿好衣服,告别幽怨的夫人,急匆匆赶来,发现拄着双拐的牛英也在。 “官家,让这个憨货来干什么啊?” 牛英不爱听了,“太尉,你不知道,这夜晚溜进大相国寺的事,我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你说吧,是想吃黑狗,还是黄狗,别看我这两条腿有伤,一样给你弄出来,不带含糊的!” 韩世忠愣了,他偷眼看着赵桓,咧嘴道:“官家,咱回去吧!您想吃狗肉,臣去买,要多少都行,偷和尚的太丢人了。” 赵桓哼了一声,“有什么丢人的,朕办成了,十万御营将士都能吃上狗肉!行了,别废话了,随朕进去吧!” 第99章 借钱 “您便是明慈大师吧?一手正骨治伤的妙法,名扬开封,上百位受伤将士都靠着大师救命,戍守开封,大师有功啊!” 老和尚连忙躬身施礼,“官家,小僧只是寻常和尚罢了,可不敢居功。倒是官家,大智大勇,亲征鞑虏,凯旋归来,神武谋略,盖世无双,大宋百姓,有福了!” 赵桓含笑,“大师谬赞,朕这个官家,也不过是勉力维持,做个裱糊匠罢了。这次过来,本该给几位大师上尊号,赐袈裟法器,以示感激之情。不过国事军事,万般政务纠缠在一起,朕也静不下心来。等稍微安稳了,朕斋戒沐浴,静心宁神,再来拜见大师,聆听教诲。” 明慈忙不迭道:“官家太客气了,小僧能见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就已经很满足了,官家宵衣旰食,为的都是大宋百姓,便是出家人,也知晓官家的辛劳。”顿了顿,明慈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 “官家,这是小僧的正骨心得,都写在上面了,按照这上面所写,军医大可以给将士们治伤。” 赵桓欣然接过来,复又笑道:“大师慈悲,朕代将士们谢过了。” 收下了小册子,赵桓又跟明慈聊了几句,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匆匆进来,他向赵桓施礼,明慈笑道:“官家,这位是小僧师弟明贞,师父去岁卧床不起之后,大相国寺的事情,都是他负责支应。” 明贞和尚低垂着头,诚恳道:“吾皇深夜驾临,必有要事丰富,小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桓不动声色颔首,他深夜前来,大相国寺主持重病不出,等了一会儿,才冒出一个中年和尚,绝对谈不上什么隆重热情。 至于是怎么回事,赵桓能猜个大略,却不好说破。 “朕这次过来,是两件事,其一,是向大相国寺表示感谢。明慈大师带着好几位僧人,给受伤将士治病,又领着那么多僧人,念经超度,让英灵安息,这都是大功德,大慈悲,不只是朕,就连天下的臣民百姓,都会感激你们的。” 明贞慌忙道:“官家谬赞,鄙寺上下,皆是大宋子民,国家有难,理应略尽绵薄之力。虽然僧人出家,却还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官家曾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僧深以为然。” 赵桓满意一笑,这个明贞不愧是管事的,的确更上道。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吞吞吐吐了,朕过来是求财的。”赵桓笑道:“朕想请大相国寺帮忙周转,给朕提供几百万两银子,补充军饷之用,还请大师开方便之门!” 赵桓是来借钱的! 韩世忠吓了一跳,牛英也瞪大了牛眼,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了。 皇帝还能缺钱吗? 在牛英看来,天下最有钱的就是皇帝了,听说连大殿都是金子做的,要不怎么叫金殿! 韩世忠显然比牛英懂得更多,他知道赵桓缺钱,却没有想到,赵桓竟然窘迫到了这个地步,跟寺庙借钱,官家,你怎么张得开嘴? 明慈更是张大嘴巴,想要解释,明贞却摆手拦住了师兄,而后正色向赵桓施礼。 “官家,小僧知道,或许有人说过,大相国寺商贾云集,时常向外借贷,必定是家底丰厚儿,十分有钱,官家才会前来。小僧既然是大宋子民,也必定会竭尽全力,为朝廷尽忠,替陛下排忧解难。只不过……” 明贞顿了顿,才道:“只不过大相国寺的钱,着实有些复杂,这些钱实际上并不是鄙寺的。” 赵桓含笑,“怎么说?” “官家,各地商贾为求方便,将钱财保存在鄙寺,鄙寺只是替他们保管,并不收取任何费用。说到底,这些钱还是客商的,鄙寺虽有银钱经手,却无半文入袋,更没有多少是鄙寺的,只是为别人操劳。” “嗯!”赵桓不动声色,没有争论什么,只是颔首,“这个朕知道,朕也没有来抢劫钱财的意思,朕想借一些钱财,难道也不行吗?” 明贞面色为难,他面前的是大宋官家,最有权势的人,一句话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明贞捏着一把汗,仗着胆子道:“官家,鄙寺历年存有的香火钱有二十万两,还有田产五千五百亩,小僧愿意悉数奉上,至于借款,请,请恕小僧不敢答应。” 敢拒绝官家? 谁给你的胆子? 韩世忠瞬间盯上了明贞,杀气勃发。 “为什么?”赵桓语气森然,冷笑道:“你是怕朕还不上?” “不!”明贞忙摇头道:“官家富有四海,如何还不上?只是鄙寺早就和客商保证过,不会把他们的钱财借给官府,小僧宁死不敢违背承诺!” “为什么不愿意借给官府?”赵桓声音越发严厉,韩世忠做好了下一秒就杀人的准备。 明贞额头冷汗流下,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鼓足勇气说道:“因,因为青苗,和,和交子!” 说完之后,立刻低下头,一语也不敢多言。 赵桓面露思忖,片刻之后,突然一笑,春风化雨,禅房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朕明白了,当年王舒王推行青苗法,本意是给农民借贷,让他们顺利耕田,免受盘剥,可谁知道有官吏居然将青苗钱借给了城里的百姓,逼着不缺钱的人借钱,以此增加青苗收入,好向朝里邀功。” “还有交子,最初发行的时候,是有准备金的,奈何时间久了。便没有了约束,发行越来越多,交子也就不值钱了。” 赵桓笑道:“能强迫百姓贷款,就能拒绝还钱,能发行交子,发行钱引,就能随便拿两张纸糊弄。你要是把钱借给了朕,的确风险不小没法给那些商户交代啊,对吧?” 明贞双膝跪倒,额头全是豆大的冷汗。 “官家圣睿,小僧五体投地。小僧愿意竭尽全力,说服商户,让他们替官家分忧。鄙寺也会倾其所有,能拿出多少,绝不含糊。”明贞思索片刻,又道:“小僧粗略估算,也有两百万两。” 赵桓含笑,“真是不少了。明贞大师,你先起来。”赵桓给个眼色,让韩世忠把他拉起来,韩世忠的手跟老虎钳子似的。 这个秃驴,官家向你借钱,你敢说不借,你丫的真是狗胆! 韩世忠不由得手指用力,捏的明贞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冷汗湿透了僧袍…… “良臣,不要和大师无礼,弟兄们的粮饷,还离不开大师帮忙。”赵桓沉吟道:“明贞大师,若只是为了二百万两白银,朕也就不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大宋,怎么也能凑出来。朕既然过来,就是想做一个大生意。” 赵桓道:“朕听得出来,你们大相国寺是广开方便之门,替天下人排忧解难。朕也有此心,奈何多年来朝廷信用不佳,且吏治崩坏,朕纵然有好意,也怕办了坏事。” “明贞师父,你看这样行不?朕干脆把发行纸币的钱引务给你们大相国寺打理。发行多少纸币,全看你们的存银。如此以来,也就避免了朝廷超发纸币的弊端。朕呢,需要多少数额的军饷,就向大相国寺借贷。你们放心,朕不会随便狮子大开口的。而且你们和朝廷合作,你们发出去的纸币,就是官方承认的,谁敢造假,朕绝不允许!” 赵桓笑眯眯道:“明贞大师,你看如何?” 明贞下意识吸了口冷气,他并不觉得这事情毫无风险,可问题是赵桓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官,官家,小僧想请一些熟悉金银往来的商人帮忙。小僧没有推脱的意思,小僧只是想把事情办得完满,请官家明鉴!” 赵桓含笑点头,“朕明白,朕这是借了你们的信誉和专业,有劳大师们了。” 一直到了拂晓时分,赵桓才从大相国寺出来,他的怀里揣着一份草约,还有足足五百万两的单子! 跟在赵桓后面的韩世忠老脸铁青,半点都没有收获颇丰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耻辱!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堂堂大宋官家,居然要跟几个和尚低声下气,好话说尽。 击败金兵的喜悦,早就到了九霄云外,半点也无! 牛英更是生气,过去他对大相国寺还很有好感,可经过今晚,他算是开了眼界,这帮成天吃素的人,手上的钱财可不是吃素的。 “官家,用不着跟他们低声下气,让臣带人把这个破庙抄了!” 赵桓轻叹口气,抄了大相国寺容易,可是带来的后续风波,却不会那么容易平息,甚至会让好容易稳定的朝局,重新动荡起来。 “朕不怕,可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赵桓把五百万两足银的单子塞到了韩世忠的怀里,而后语重心长道:“良臣,该去把王禀他们救出来了,太原等不得!” 第100章 十万 如果说靖康之耻中,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恐怕就是太原守卫战了。 一座孤城,两万军民,死死挡住了金人西路军,足足两百多天,血战不降。和太原军民比起来,赵官家简直该千刀万剐。 自从当初在童贯手里夺了胜捷军,赵桓就把太原牢牢刻在了心里。 无论如何,他也要驰援太原,将这些忠勇无双的百姓士兵救出来。 他们为了大宋已经付出够多了。 要知道历史上的赵桓都多次出兵,试图解救太原,奈何水平太差,又事权混乱,没有成功罢了。 而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良臣,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差不多一百天了。太原不曾屈服,他们逼得金人不得不在城外筑城,想要围困太原,把里面的军民活活困死。这次宗望战败,阇母阵亡,难保西路金军不会把怨气撒到太原军民头上,所以救援太原,势在必行!” 赵桓深吸口气,“良臣,朕知道你喜欢钱,但是这笔钱还请你无论如何,用在刀刃上。朕跟你保证,只要打赢了,你想要多少,朕给你多少,荣华富贵,异姓封王,这些都不是事情。总而言之,替朕把王禀接回来,全须全尾儿,不差分毫,你能做到吗?” 韩世忠鼻子头发酸,咧嘴苦笑,“官家,俺韩五的名声这么臭吗?” 赵桓愣了片刻,摇头笑道:“不是,你明白朕的意思,话是说给你的,却也是让你约束你的部将,谁要敢吃空饷,贪墨军饷,朕绝不客气!” 韩世忠咬了咬牙,“官家,这钱怎么来的,臣看得一清二楚!堂堂天子,低声下气,向几个贼秃借钱!官家你把脸皮都舍出去了,臣又怎么会在乎这条性命!” 韩世忠用拳头捶打胸膛,咚咚作响! “请官家放心,每一笔饷银臣都会仔细盯着,绝对不会浪费一两银子!如果有差错,官家只管砍了俺韩世忠就是。” “嗯!”赵桓满意点头,韩世忠这个人毛病很多,但是他既然敢说,就有八九成的把握。一下子指望大宋的兵马脱胎换骨,那是不现实的。 只要把问题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在现在这个条件下,赵桓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 “良臣,朕知道,除了克扣军饷之外,还有一些人会借着赌钱的机会,把士兵口袋里的银子赢走,你务必要约束全军,谁敢赌钱,绝不客气!”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这些事情臣都记下了,请官家放心。只是臣这口气咽不下去,大相国寺……” “别说了!”赵桓咧嘴一笑,自嘲道:“自从金人杀到开封,打到朕的家门口,朕这张脸皮,早就不存在了。别说跟和尚借钱,就算更过分的事情,朕也能干得出来!” “而且说到底,朕的脸面是要良臣还有御营将士,给朕挣回来!”赵桓用力拍了拍韩世忠的肩头,“打个胜仗回来,朕自有安排。” 韩世忠不知道赵桓要干什么,但是他却万分相信,这位天子绝对是言出法随,一言九鼎! “官家,臣这就整军筹备,五日之内,必定出征!” 韩世忠转身要去军营,让赵桓把他再次拉住。 “良臣,朕几乎忘了一件事情,朕已经下旨,赦免了尊夫人父辈的罪过,加封尊夫人为秦国夫人,你要好好待她。就冲她能去大牢外面,给你送酒,隔着大牢痛饮,就足见是个奇女子。也唯有这般奇女子,才配得上你这样的伟丈夫!” 韩世忠觉得二十年的军营生涯,已经把他炼成了一颗油盐不进的铜豌豆。 不管别人怎么对他,都不大可能得到他的真心。 尤其是赵桓。 说得明白点,不管对你多好,不就是看重你的才能,想让你卖命吗!说白了,他想要你死,你还会真心感激吗? 可是在这一刻,韩世忠这块滚刀肉,让赵桓给煮烂了,揉碎了。 要风光,让你穿着太祖铠甲,凯旋而归。 要权力,把整个御营托付给你。 要钱财,五百万两就在怀里。 坦诚,信任,周到,连夫人都替你考虑到了。 还有什么说的,哪怕立刻战死,也值得了! “臣替贱内拜谢官家天恩!” 铁打一般的汉子,落下了热泪。 事到如今,再无可说。 韩世忠全力以赴,整军备战。 御营司进行了彻底的重编,主要分成了前后左右中,一共五军。 御营前军都统制落在了岳飞头上,兵马员额是一万八千人。张俊、苗傅、刘正彦、刘子羽,还包括王贵、徐庆、张宪等人,都隶属岳飞手下。 这么奢侈的配置,只是为了安定后方。 “岳飞,俺要领兵出征,翼护开封的职责就落在了你的肩头,不管担子有多重,你都要扛起来,保护好官家,保护朝廷!” 面对韩世忠的吩咐,岳飞昂然拱手,“请太尉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顿了顿,岳飞又道:“韩太尉,末将以为金人西路军兵马强盛,此去解围,万万不可分兵,还需太尉勇往直前,随机应变,才能顺利解救被困军民。” 韩世忠笑了,“好你个岳鹏举,敢教训俺了!” 岳飞脸涨得通红,只能无奈道:“末将曾经在河东效力,又是奉命联络朝廷,才进京的。” 韩世忠一笑,“行了,俺听官家的教诲,不会跟你这个雏儿一般见识,守好黄河,不然回来打屁股!” 岳飞眼角抽动,一大一小更明显了,他咬了咬牙,“不劳韩太尉操心,末将守不住,自会砍下这颗头颅谢罪。末将这就告辞,下午会派人过来,领取军饷,还请太尉行个方便!” 说完,岳飞昂首离去。 韩世忠看着他的背影,不怒反笑。 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骄傲吗! 可惜啊,二十年的光阴,让他变成了一个泼皮,谁又不想继续做个意气少年!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传令,让刘锜、姚平仲、王渊,还有刘晏过来!” 被点到的这四个人,分别统御左军、右军、后军、骑营。 其中刘锜的左军人马编制最多,达到了两万一千人。这些人当中,有一万五千出自最初的御营,包括何蓟、吴元丰等人,都在刘锜的手下,论起实力,仅次于韩世忠亲自统御的御营中军。 在刘锜之下,就是御营右军都统制姚平仲。 这位也不陌生,作为西军当中,著名的“小太尉”,前面的表现放在一边,但是在胙城一战,他表现极其出色。 姚家又是西军当中,仅次于种家的山头,故此在这次整编当中,他也得到了都统制的高位,兵力数量和刘锜是相等的。 不过韩世忠借调了三千人,编入刘晏的骑营,至于最强大的静塞铁骑,反而由韩世忠亲自统帅。 也就是说,姚平仲实际掌握的兵马,只有一万八千。 王渊是后军都统制,他的兵力更少,才区区一万六千。而且这一万六千也很杂乱,其中有杨惟忠的蕃兵,还有范琼等人,还有种家军的旧部,说穿了,就是个大杂烩。 再往下,就是刘晏的骑营。 他原本有八百赤心队,经过多次战斗,有损失,有扩编,数量达到了五千,加上从姚平仲手里调过来的,达到了八千骑兵。 “眼下光是御营兵马,就有八万有余,另外还有折家军两万人,会配合我们,一起驰援太原。也就是说,我们有十万大军,太原的金人至多五万,此战优势在我,此战必胜!” 韩十万完成了战前动员,要求各军清点军械,动员士兵,准备妥当粮饷车马,锣鼓帐篷。然后次第出发,向太原开拔! 五天时间过去,刚刚凯旋而归的韩太尉,再度点兵出征,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比士兵更多的则是开封父老乡亲。 这些人刚刚摆脱战争之苦的人们,最是清楚围城的滋味。 他们的篮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煮鸡蛋,糕饼,点心,一样不缺。多次并肩战斗,已经让他们不是那么害怕士兵,相反,不少开封年轻人也投军了。 人们将一把一把的点心塞到了士兵的手里,期盼自家孩子,早日凯旋归来…… “官家,上次不分兵也就罢了,这一次可是去太原啊!官家竟是如此信任韩良臣吗?”李纲问道。 赵桓面色严峻,“你和韩世忠一文一武,朕的信任,没有偏差!” 李纲的浓眉挑了又挑,突然道:“官家,臣奏请加韩世忠枢密使衔,节制西北所有文武,专心对敌,以免掣肘!” 第101章 宗泽北上 “武人挂枢密使衔,狄青可是前车之鉴,伯纪莫非打算让韩良臣重蹈覆辙?” 官家嘴上调侃,可是以伯纪称呼,就如叫韩世忠良臣一般,亲切之意,不言自明。一文一武,果然是朝堂的两根支柱。 李纲非但没有欣然,反而越发诚惶诚恐。 “臣不敢欺瞒官家,臣有私心。” “哦!”赵桓大笑,“李相公,你居然能有私心?” 李纲更加惊讶,没想到自己在官家的心里,竟然是道德完人?这么一问,弄得李相公更加惶恐,看起来必须要三省吾身才行,不然如何对得起官家的信赖。 “官家,臣让韩世忠主持河东战局,节制所有文武,除了想快速解围太原之外,臣还有一个打算,臣想设立河北留守司。” “河北留守司?” “嗯!”李纲用力点头,“臣反复思量过了,以当下的兵力,纵然能渡过黄河,也没法守卫河北之地。更何况一旦兵力北上,远离京城,开封有再度被围的风险。在几年时间里,朝廷主力怕是没法渡河抗金。但是河北百姓,又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将河北拱手让于金人之手。” “故此,臣打算设立河北留守司,暂时屯驻大名府,总揽一切军民大权。招募河北义士,整饬城防,刺探军情,以为朝廷屏障。” 李纲说完,便等候赵桓裁决。 这个提议对赵桓来说,可是半点不陌生,这不就是岳飞三条防线论的第一条吗! 毫无疑问,坚固的大名府,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只不过李纲此刻提出来,却是让赵桓有点惊讶,李相公的脾气改了不少,只是这么短时间,如何连才略也增加这么多了? “李相公,这是你的提议?” 李纲老脸微红,“是,是陈过庭陈中丞的建议。” “陈过庭?” 赵桓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此人是御史中丞,早年忤逆蔡京等人,被罢免官职,后来李纲掌权之后,让陈过庭官复原职,继续担任御史中丞,执掌言路。 宋明两朝,都是文官主导的朝代,文官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言官,不说明代那些言官剽悍的战绩,宋代的言官也丝毫不差。 一旦让言官找到机会,立朝几十年的宰执,说被罢免,就被罢免。什么范仲淹啊,韩琦啊,乃至王安石,欧阳修……数得着的名臣,要是没被御史弹劾过几次,都不好意思见人。 而且御史们也都清楚,他们的使命就是像蚊子一样叮人。 甚至还有绩效考评,当了御史,敢不说话,是要交辱台钱的。 说明你不合格! 只不过在赵桓接管朝政之后,对御史半点也不感冒。 非但不听御史的谏言,还以军国大事为由,把御史言官排除在了决策圈之外。 眼下的大宋朝需要的是做事的人,不是说话的人。 基本上赵桓跟几位宰执沟通之后,统一了意见,就颁布旨意,毫无迟滞。 坦白讲,这么干是有违大宋祖制的。 可以李纲为首的诸位宰执,全都保持了沉默,没有谁站出来维护祖制。毕竟祖制吗,不利于我的时候,偷摸改了,有利我的时候,坚定不移! 所以李纲扪心自问,也不能完全免俗。 再有他任命陈过庭担任御史中丞,就是有压制言路的意思。 可压制归压制,人家的正确建议,却是不能否认的。 “朕也以为陈中丞所言有理,只是这个人选非常困难,伯纪可有信得过的人选?” 李纲微微迟疑,似有难言之隐。 赵桓笑道:“李相公,你我君臣坦诚相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纲未曾开言,首先躬身。 “好教官家得知,臣本意是想在刘韐和张所二人中间,选拔一个,可,可刘韐遭逢金兵追击,受了伤不说,似乎恐惧金人之意。张所更是体弱多病,不通军务,臣,臣这里真的没有太好的人选。”李纲顿了顿,突然道:“官家,要不然让臣北上,担任留守吧!” “不行!” 赵桓直接摆手,“伯纪,现在河北一团乱麻,金人民兵,交织在一起,有人真抗金,有人假抗金,有人一边抗金,一边涂炭百姓,鱼肉乡里,恃强凌弱,为非作歹……这么复杂的情况,你驾驭不来。更何况京城还有这么多事情,朕离不开你。” 李纲无奈了,“官家,那就只有用陈中丞推荐的人选了。” 赵桓见李纲一再犹豫,便笑道:“怎么,这个人选不好?” 李纲摇头,“也不是不好,只是此人年纪太大,而且当了一辈子官,最大不过通判,臣唯恐眼界才能都不行。加上越级超擢,直接担任留守,更是不妥当……”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人叫宗泽,宗汝霖,是天佑年间的进士。”李纲补充道:“他今年有六十八了,臣唯恐暮气难鼓啊!” 赵桓早有猜测,当听到宗泽二字的时候,嘴角上翘,露出了果然是他的笑容。 完颜阿骨打崛起,不到十年灭辽,身边的人个个战神转世,勇猛无敌。老天毕竟不会只偏爱一方。 在大宋这边,同样出现了一批名将名臣,岳飞、韩世忠、刘锜、吴阶、李纲、宗泽! 或许这些人不够完美,但正是他们的存在,庇护了半壁江山,保全了几千万生灵的性命,无论到什么时候,他们都是这个民族,这块土地的英雄! 岳鹏举都冒出来这么久了,宗爷爷又岂能落后!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定了人选。 “李相公,用老人也有老人的好处,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懂得人情世故。官职小也不是问题,恰恰因为官职低,在地方时间够长,才能接地气,了解三教九流,各种人的心思。这样吧,你让陈过庭带着宗泽,立刻见朕。” 有了赵桓这话,李纲连阻止的理由都没了,而且陈过庭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跟赵桓搭上了线,如果他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这位就可以代表言官,步入朝廷的核心圈子了。 这背后牵连到的东西,绝不只是一个河北留守司那么简单。 当不管怎么样,李纲还是如实把事情说了,而且从推举韩世忠担任枢密使来看,李纲已经拿定了主意。 说到底,李纲还是把国事放在了第一位。 无疑,这就是时下最好的宰相! “老臣拜见官家!” 宗泽中等身材,腰背笔直,中等身材,筋肉扎实,快七十的人,一双眸子,明亮清澈,声音更是洪亮。 “宗卿,你从民间来,朕很想知道,百姓怎么看朕这个天子。” 宗泽顿了顿,躬身道:“官家自继承大位以来,矢志抗金,大智大勇,颇有艺祖之风,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官家圣睿,只是……” “只是什么?”赵桓笑着问道。 “只是官家身边的奸臣太多,唯恐他们会误国误民!” 赵桓笑容不减,“谁是奸臣?” “李邦彦、白时中、吴敏、张邦昌、高俅、张叔夜、李棁、王孝迪……此辈皆是奸佞!” 赵桓大笑,“照你这么说,朕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了?李相公呢?还有陈中丞?” 宗泽眼皮不抬,继续道:“李相公无宰相之气度,陈中丞无做事之本领,皆非社稷之臣!” “哦?”赵桓笑道:“既然连他们都不行,相比韩世忠之流,更不入你的法眼了。宗卿,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耿介老臣,亡命之徒!” “何谓之亡命?” 宗泽沉声道:“河北糜烂,金人据有燕山府,数万铁蹄横行无忌,朝廷兵马溃散,更无半个可战之兵,河北百姓置身地狱之中。各地豪强,纷纷起事。局势之乱,远非朝中诸公能预料的。” 宗泽顿了顿,“满朝诸公,清也罢,浊也罢,能也罢,庸也罢!必不能容老臣。宗泽渡河之日,便是命丧之时。或死于金人之手,或亡于地方豪强。更有可能,会被朝中诸公攻讦……被官家斩杀!” 宗泽说到了最后一句,深深一躬,直击人心。 李纲和陈过庭脸色凝重,很不好看。宗泽话中之意,他们很清楚,但是把他们和贪官污吏放在一起,也着实不让人舒服。 这个老顽固,现在就是在作死! 赵桓亲自走过来,拉住了宗泽。 “宗卿是为了河北千万生灵,是为了大宋江山……朕加你为同平章事,兵部尚书,河北留守,兵马都总管,总揽一切抗金事宜。朕准你专札奏事,你也只许遵从圣旨行事,还有,你到河北之后,大小文武任用,盗匪义士招安,钱粮民夫调用,乃至抗金兵力部署,悉数听从你的安排,朕绝不掣肘!” 宗泽痴痴盯着赵桓,片刻之后,再度跪倒,老泪横流! “臣领旨!” …… 就在韩世忠出征的第二天,新任河北留守宗泽,坐在一辆牛车上,穿着布衣,戴着草帽,仅有十几名护卫相随,同样踏上了征途。 一边是十万,一边是十余人,一边声势浩大,一边默默无闻。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宗泽离京十里,突然停下牛车,转身朝着开封跪倒,而后捧起了一抔黄土,想要带走。 就在这时候,陈过庭催马赶来,他绷着脸,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份黄绢包裹的东西,递给了他。 宗泽只能把黄土放在车上,仔细展开。 这上面是四句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北望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再看落款,是两个字:月、关,合在一起,正是一个朕! 第102章 兴衰 宗泽北上,不出两日,便到了胙城,期间路过了宋金大战的战场,虽然过去些时日,但是战场上斑斑点点的痕迹,依旧存在,连绵的土丘,迈着无数的尸骨。 有金人,也有宋兵。 宗泽看了许久,当他发现一边的坟丘干净整洁,还有不少美酒点心摆放坟前时,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随后宗泽断然出发,再无停留,一直到了黄河岸边,在他等候舟船的时候,一位年轻将领赶来。 此人身高体壮,器宇轩昂,唯一的问题就是眯缝着一只眼睛,显得十分倨傲。 “不过是杀了完颜阇母,不知道的还以为灭了大金国呢!”宗泽突然沉声道。 对面的岳飞愣了一下,随即道:“他日必定直捣黄龙,扫灭金贼!”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飘扬,看了好半晌,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气魄!官家身边尽是奸佞,却没有料到,竟然慧眼识人,把你放在了此地!岳将军,老夫奉命总揽河北军务,你的御营前军,一旦过河,可要听从老夫的安排!” 岳飞平视着宗泽,片刻之后,才道:“我为御营都统制,只听命官家,河北留守司管不到在下。其次,宗相公出言不逊,诽谤朝廷,蔑视官家,在下也会以专札上奏,请官家决断!” 宗泽吸了口气,老头真的惊动了。 “官家给你专札之权?” 见宗泽如此吃惊,岳飞稍微舒服点,不无骄傲道:“官家让在下守黄河,又岂会不授予专札之权!” 宗泽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忍不住点头,“好啊,如此老夫就可以放心北上了,岳将军,老夫年长你许多,又是初次见面,不该多说什么。可往后老夫在前,你在后面,却是不可以居功自傲,不管什么事情,都要陈奏天子,让官家决断。身为武将,最大的过错便是欺君!” “官家心里装着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哪怕一点小过错,也会原谅你们的。唯独不要欺骗官家,这是最最紧要的。” 岳飞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可年轻气盛的他又忍不住道:“正如宗相公之言,您前后矛盾的话,在下也会如实告诉官家,不敢欺瞒。” 宗泽放声大笑,“好你个岳鹏举啊!你是真不给老夫留脸皮。”宗泽笑了一会儿,才道:“没事的,官家不会跟我一个死人计较,就算我再胡说八道,也无关轻重。只要你能妥善保护自己,留住有用之身,他日直捣黄龙,也就够了。” 岳飞也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他看得出来,宗泽虽然言谈出格,但神色真诚,不是平常之辈,毕竟普通人也没有这个胆子,竟然敢前往大名府赴任。 “宗相公,您这般年纪,怀着必死之心北上,在下,在下要向官家言明,请求另外换人……” “不!”宗泽断然道:“岳将军,你可不要胡来。”宗泽思索片刻,又叹道:“也罢,我就托大一次,把这些事情给你讲清楚,虽说咱们俩初次见面,但是日后还要共同抗金,不能彼此交心,托付生死,也没法配合默契,如臂使指。” 宗泽停顿一下,“岳将军,老夫问你,假如河北有贼人屠戮村庄,把百姓视作蝼蚁,无恶不作,你该怎么办?” 岳飞道:“自然是要诛杀,难道还要包庇恶人不成?” 宗泽一笑,“或许在别的地方,这么做是对的。可是到了河北,到了老夫身上,就要先招安,看看他能不能抗金,只要能抗金,便是再屠戮几个村镇,又能如何!”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宗相公!”岳飞听不下去,低声喝道:“你把百姓视作草芥吗?” 宗泽不以为意,坦然道:“你说的没错,可若是招安了这些人,便能挡住金贼,保护更多百姓,又该如何?” 岳飞摇头,“宗相公在诡辩,抗金之兵,并非藏污纳垢之地,更不能包庇罪人,毫无是非对错。恕我说句过分的话,要是连屠戮百姓的贼人都不管,又和金人有什么区别?” 宗泽连连点头,“说得好,也说得对。可鹏举你想过没有,重新整训兵马,砥砺士气,需要多少时间,又需要多少钱财……金人这次退走,并非无力再战。等暑热过去,几万如狼似虎的恶鬼就会南下。你说得再对,也抵不过一句俗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岳飞依旧不服气,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大口喘粗气,愤愤不平。 宗泽笑道:“我跟你讲这些话,不是劝说你什么,实际上,这些屁话,连老夫自己都劝说不了!我此去河北,就是做恶人,干坏事。河北百姓,没准恨老夫胜过金贼!” 岳飞纠结了,“宗相公,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去?” “因为只有我能去!”宗泽傲然道:“我为官三四十年,一直都在地方做事。我今年快七十岁了,我还有进士功名在身。到了这把年纪,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人会怀疑宗泽图谋不轨。朝中宰执言官,也会因为我的功名,网开一面。” “我知道地方的那帮抗金义士是什么德行,如果以国法约束他们,只怕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为了抗金大业,我只有把一切恶名背在身上,竭尽全力,御使河北地方豪强义士,共同抗金。至于什么时候背不动了,就是老夫一命归西之时。”宗泽笑了笑,“岳将军,你说事情这样,官家还会跟我计较吗?” 岳飞微微张大嘴巴,宗泽的这番话,太让他不知所措。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明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还要义无反顾跳进去。 到底是在求什么? “宗相公,末将想知道,若是驱虎吞狼,依旧鱼肉百姓,到底是在做什么?” 宗泽微微摇头,“老夫也说不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御笔……”老头喜滋滋将赵桓写给他的诗掏出来,放在了岳飞面前。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两句一下子抓住了岳飞的双眼,他反复念诵,不停咀嚼,似有所悟。 宗泽长叹道:“老夫这把年纪,该到了化作春泥的时候了。我们这些老人无能,没给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你们年轻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好,一代胜过一代,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岳飞沉吟,良久之后缓缓道:“宗相公之意,末将明白了。从今往后,末将治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 宗泽目视着岳飞,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年轻人,你住自己的话。只要老夫还活着,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跟我说。我这辈子或许不能什么了,就只有寄希望你们了。” 宗泽说完,复又道:“时间紧急,我就不耽误了,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该渡河了。” 岳飞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舍身赴死,他们这些年轻人,却只能看着,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宗相公,让俺挑拣几百个精悍的弟兄保护你,一起渡河吧!” “不!” 宗泽断然拒绝,“老夫第一个官职,就是大名府馆陶县的县尉,你要是硬是给我兵马,反而影响了老夫招贤纳士。你能把黄河防线经营好,成为铜墙铁壁,我在大名府,就能高枕无忧了。” 宗泽抱了抱拳,“走了!” 老人上了船只,一叶小船,十几个护卫,孤零零踏上了必死的征途。 弥天大勇! 正是有这样一个个明知必死,却又舍死忘生的猛士,这个国家,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生机…… 岳飞在黄河边矗立良久,一直到了二更天,才返回军营。 到了军营的岳飞无暇休息,直接开始查营,凡是敢在夜里赌钱的,全都二十军棍,下次再犯,立刻逐出御营。 以整顿军纪为契机,岳飞的御营前军,迅速蜕变,朝着强军之路,狂飙突进。 可在另一边,一支比大宋朝还要古老的兵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前面提到过了,折家军也参与了勤王行动,只是他们路途遥远,加之要绕道,因此被甩在了后面,并没有赶上大战。 而在救援太原的行动中,两万折家军就成了韩世忠的侧翼,他们从西线开赴太原,可就在大军行至汾阳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不幸的消息,金国大将完颜银术可突袭府州,重创留守的折家军。 折可求的父亲,儿子,还有几十口亲人,悉数落到了金人手里,成了俘虏。 随后粘罕兴匆匆给折可求写了一封信。 “公非汉人,乃是蛮夷。自唐末以来,便雄踞一方,并非赵宋之臣。如今公之父子,悉数归降大金,公若来投,依旧世袭府州,家人团圆。否则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随着这封信,还有一枚折家的私印。 折可求瞳孔充血,愤然抓起书信,想要撕碎,可又想到了家人,顿时进退维谷,失了方寸…… 第103章 韩相公 “折氏全家被俘,折可求必降,若得折家军,西路金人势大,难以抵抗,韩太尉,应该立刻停兵!” 说话的人是个高级文官,此人叫范致虚,以观文殿大学士衔,充任京兆府知府。 不久前他是陕西五路经略使,因为密报西路金军动向有功,才得到了观文殿大学士的衔。虽然这个大学士没有具体职掌,但通常情况下,都是退下来的宰执才能得到的官衔,十分尊崇。 可以这么理解,范致虚就是半步宰执的大能,文官集团的准大佬,而且还是刚刚立下功劳的那种。 此番韩世忠受命救援太原,范致虚负责三成粮草,七成民夫,地位非比寻常,哪怕泼韩五也要尊着人家! “范相公,太原被围已经一百多天,官家旨意,韩某也保证过了,又岂能退兵?”韩世忠语气克制道。 范致虚眼珠转了转,笑道:“韩太尉既然有把握,老夫也可以同意进军。但是折可求这个隐患,必须消除!” 范致虚探身向前,目光犀利,对着韩世忠森然道:“此辈本是党项人出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在大战之间,投降金人,反戈一击,太尉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回天乏术啊!” 韩世忠绷着脸道:“范相公,你的意思呢?” 范致虚抓着胡须,笑容可掬,“若是韩太尉信得过老夫,现在就让老夫带人过去,夺了折可求的兵权,由老夫统领偏师,和韩太尉一起进军,同心协力解救太原。” 范致虚说出了他的打算,韩世忠黑着脸没说话,能高兴就怪了。 这时候刘锜不得不站出来,“范相公,折可求身在汾阳,周围皆是大宋州城,他就算想投降金人,各地官吏兵马会轻易放过他吗?更何况折家军数万将士,又有多少人愿意屈膝投降?他们既然能来开封勤王,便是心存忠义。事情还没有定论,范相公就要夺人兵权,这岂不是先激怒了折家军?” 刘锜这番话,得到了大多数的赞同,包括姚平仲、王渊等人都跟着点头。甚至解元等韩世忠心腹都气得哼哼起来,怒视范致虚。 姓范的什么意思啊? 还不是不愿意听从韩世忠的命令,想要自己单独领军,自己说了算吗!他一个宰执高官,屈居一个泼皮之下,真是委屈他了。 “小刘将军。”范致虚笑容可掬,但是眯缝的眼睛,却不是那么随和,“倘若折家军真的忠义,自然会服从号令。老夫这么做,也只是防患未然。若是这些人本就首鼠两端,老夫此去也能探出虚实,又有什么不好?” 范致虚笑呵呵道:“府州折家,乃是党项豪强,世代武夫,桀骜不驯,毫无忠义可言。小刘将军,你替他们说话,可要小心受到牵连啊!” 毫不出预料,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了过来。 刘锜表心里是怒火中烧。 这个姓范的就是瞧不起武夫! 从赵二开始,武人就失去了对战争的主导权,最初是按照阵图迎敌,安排监军,再后来文官统兵,武将干脏活。 发展到了赵佶的时代,宦官都能人模狗样领兵,唯独真正上阵杀敌的武将,却不能做主,不得不说,真是伤害性极强,侮辱性也更强! 这一次韩世忠统兵,乃是赵官家的旨意,范致虚抢不过又不甘心,便想借着折家的事情,和韩世忠分开,自己说了算。 刘锜一颗玲珑心肠,怎看不出来。说实话,这要是在京城,只要捅到官家面前,这个姓范的绝没有好果子吃。 可现在是在外面征战,如果起了冲突,变成武人桀骜野蛮,目无国法,就说不清楚了……意识到这一点,刘锜也终于明白了赵桓的价值。 这位官家或许不会打仗,也没什么过人的谋略。可只要他坐镇军中,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要竭尽全力,至少不敢随便扯后腿。 种家、姚家、御营,各地勤王之师,那么复杂的人马,愣是能团结一心,超水平发挥,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宗望。 一旦赵官家不在军中,小种领兵,让娄室击杀。 韩世忠还没等正式投入战斗,就面临掣肘。折可求那边,纵然没有投降金国的意思,让范致虚这么折腾,也会造反的。 讽刺的是折可求真的造反了,人家范致虚不但不会受到攻讦,还会因为有先见之明,成为国之栋梁,跻身政事堂,宣麻拜相,只在眼前。 荒唐吗? 对不起,这就是一直以来的大宋朝。 他改变不了,韩世忠也改变不了。 唯一能改变的人,就是开封的赵官家。 刘锜甚至生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官家啊,你赶快来做主吧! 不然这次援救太原,未必能成功不说,搞不好还会损兵折将,把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兵力,全都断送了。 早知道如此,甚至不该仓促出兵…… 范致虚一口一个小刘将军,压住了刘锜,再看韩世忠,也只敢沉默不语,至于其他诸将……呵呵,大人说话,哪里有他们插嘴的份儿! 说到底,就算武将地位提升再多,也没法一时撼动百多年的传统。 “韩太尉,干脆让刘将军率领三千骑兵,同老夫前去巡视折家军,把折可求带出军中,解决了这个隐患!” 被他点名的刘晏眉头紧皱,且不论折可求反不反,折家军是必定会反的。 道理很简单,折家可不同于其他的兵马,甚至跟种家军都不一样。 他们世代镇守府州,历史比起大宋朝还要长久,几代人,二百年的经营,把这支人马彻彻底底变成了只知折家,不知朝廷的“折家军”。 之所以折家愿意效忠大宋,一来他们不愿意臣服西夏,二来府州不算富裕,靠着自己,根本养不起几万精锐,必须仰赖朝廷的支持。 从这个角度来看,貌似折家的确有投降金人的可能,范致虚的反应也有道理。 可若是再上一层,就会意识到折家也有自己的尊严,作为维系了二百多年的军事封建集团,几代人对大宋忠心耿耿,从上到下已经形成了惯性。 他们有家有业,深深扎在府州,不是水泊的流贼,今天投降这个,明天反叛那个,没有丝毫的负担。 折家做不到,他们还要脸。 更为重要的是反复无常的结果,就是人心涣散,几万折家军,瓦解冰消,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而且投降“野蛮”的金国,更不是深受中原影响的折家军能接受的。 偏偏这些东西,都是高傲的文官不屑于了解的。 一句“蛮夷武人”,就能逼反整个折家军,想后悔都晚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阻止范致虚这个疯子! 给官家专札奏事? 刘锜当然也有这个权力,可问题是时间上来得及吗? 大家伙纷纷目视韩世忠,心说你倒是开口啊! 官家给了你那么大的一张脸,把你捧到天上,怎么?连一个范致虚都摆不平,你丫的还怎么领兵! 就在这一片质疑目光中,韩世忠突然昂起头,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官家给俺老韩送了点东西,估计快要到了。” 正在韩世忠说话之间,有一骑飞至,在辕门口下马,高举手里的令牌。 “传旨钦差,让韩太尉接旨!” 韩世忠在一大堆武将的簇拥之下,出了帅帐,在一片空地之前,大礼参拜。 钦差板着脸,答了一声,随即展开旨意。 “武成军节度使,御营司都指挥使韩世忠,沙场宿将,勇武无双,胸怀韬略,戍守京师,居功厥伟。此番救援太原,肩负天子重托,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特加枢密使衔,总督军务,节制文武,西北大小事务,悉由韩卿主持……” 韩世忠谢恩之后,双手接过旨意,老脸之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不经意扫了一眼范致虚,发现这位范相公的脸很绿。 他以半步宰执自居,可谁知道韩世忠竟然升任枢密使,成了名副其实的宰执,这是何等打脸啊! 武人任枢密使,这可是自从狄青之后的第一个! 而且还是执掌实权,节制文武,他韩世忠一步登天了! 这一道旨意,彻底打消了范致虚分庭抗礼的念头,甚至惶恐地低下了头。 而武将这边,却是欢天喜地。 “太尉,官家可真是另眼相看啊!” 韩世忠哼了一声,“圣明烛照,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有,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别叫太尉。” “不叫太尉!”解元大惊,“五哥,你可是立志要当太尉的。” 韩世忠撇撇嘴,突然学着范致虚的语气,朗声道:“叫老夫韩相公!这个顺耳!” 韩! 韩相公! 所有武将都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开心飞起。“韩相公,末将拜见韩相公!” 在一片欢腾之中,范致虚落荒而逃,十足狼狈…… 韩世忠迈着方步,回了帅帐,刘锜在后面跟进来,却发现韩世忠抓起铠甲,匆忙往身上扣。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太……韩相公,你这是?” 韩世忠翻着怪眼,笑骂道:“你就别起哄了,我单人独马去见折可求。你替我把营盘看好了,别让那个子曰添乱。放心吧,有我在,折家军不会乱。说不定这还是解围太原的好机会。” 韩世忠快速说着,并且在刘锜的帮助下,穿好了铠甲,这位“韩相公”骑着快马,往西奔去,飒飒威风…… 第104章 进军 韩世忠单人匹马,疾行一昼夜,这才赶到了折家军大营。离着老远,韩世忠勒住战马,举目眺望,营垒严整,旌旗不乱。 不愧是雄踞一方二百年的强兵。 别管是不是衰落了,但是光从外面来看,就要比种家军强了不少。 韩世忠看了片刻,收拢心思,正准备去见折可求。这时候竟然有一队骑兵过来,查看情况。 韩世忠大马金刀,着实不像普通人。 “请问您是?” 韩世忠满脸堆笑,”去告诉折前辈,就说晚生泼韩五来拜见。” 泼韩五? 这不是韩世忠吗? “您,您是韩太尉?” 韩世忠憨憨一笑,“什么太尉不太尉的,俺是西军晚辈,大战来临,俺来求见前辈,讨个主意,快去把俺的意思告诉折前辈。” 骑兵傻傻点头,转身回去通知,可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折家在大宋地位非常特殊,府州又属于边陲的边陲,同时面对西夏和契丹两面夹攻,完全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因此折家世袭府州知府,完全就是土皇帝。 比如折可求,他现在的官职就是右武大夫、康州刺史、充太原府路兵马都监,知府州,兼麟府州管界都巡检使,兼河东第十二将同管勾麟府路军马公事。 这么一长串官职,完全超出了一个知府应有的地位,属于行政级别超级拔高的那种,当然了,让武夫担任知府,本就不符合常理,只是在折家这里,什么常理都不管用了。 他们本身就是异类。 可不管怎么异类,折家还是大宋朝的臣子,以韩世忠如今的地位,远在折可求之上,这一次他更是三军主帅,手上的兵马也是折可求的几倍之多。 偏偏占有压倒优势的韩世忠,竟然以前辈称呼折可求,姿态低到了不行。 见到折可求迎出来,他竟然抢步向前,抢先施礼。 折可求黄白的,脸皮,脸上颇有些沟壑,但实际上年纪却不大,没准还不如韩世忠呢!但是这个泼韩五愣是收敛起一身毛病,毕恭毕敬,像个学生一般。 “俺过去二十年不过是军中小卒,什么都不懂,全靠着官家超擢,才有今天。可俺有自知之明,这么大的战事,不是俺能承担起来的,所以才急匆匆过来,请前辈指点,要怎么打,您说句话,俺韩五一定配合!” 韩世忠上身前倾,哪怕面对赵桓,他都没有这么恭敬过。 折可求看在眼里,暗暗叹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韩太尉过谦了,金贼突袭府州,俘虏了折氏族人,我和金贼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为了解救家人,我也要和金贼决一死战!” 韩世忠眼皮挑了挑,没有故作惊讶,也没有义愤填膺,而是沉声道:“金贼凶逆,国仇家恨,前辈的确比韩五更明白怎么打这一仗,请您吩咐就是!” 韩世忠的谦卑,大大超出了折可求的预料。金人的劝降信,韩世忠未必知道,但是府州被攻克,折氏许多人被俘,却是瞒不住的。韩世忠没有猜忌,却只身前来,态度如此谦卑,让人安心了不少。又或者,正因为猜忌,韩世忠才会独身过来。 这个泼韩五,还真是能屈能伸,一身是胆! 作为一个土皇帝,老家被掏,族人被俘。折可求就是个惊弓之鸟,受不得任何刺激,也不相信任何人。 降金吗? 二百年的名声没了。 拼命吗? 几十口子性命怎么办? 他进退不得,这时候任何刺激,都可能出现难以预料的结果。 可唯独韩世忠低声做小,让折可求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就像是赌桌上,本钱最小的赌徒,一上来就输了一把大的,眼瞧着被踢下牌桌,阵脚大乱。 韩世忠的举动,等于给折可求加了几倍的筹码。 让他一瞬间就看到了机会。 打一场,打败金人,解救出家人。 即便往坏处想,救不出来,可只要赢了,凭着这份功劳,折家在府州的地位,还能保全,总比降金好得多。 想到这里,折可求打定了主意。 “韩太尉,事到如今,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谋略。我领兵沿着汾水北上,吸引金军出来。你领兵在汾水以东,齐头并进。如果遇到金军袭击,我会竖起旗号,到时候韩太尉只管相机而动就是了。” 韩世忠略微思忖,貌似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金人不是傻瓜,总不能等到两路宋军合兵一起,共同攻城。提前消灭一批,就是最好的选择。 金人是这么打算的,韩世忠也想先给金人迎头一棒。 这么安排简单直接,他的选择余地也更大。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毕竟高端的战法,都是朴实无华的。 “既然折知府这么说了,俺自然没话讲。不过俺想说一件事,金人狡诈,俺担心他会挟持将士的家人,逼迫他们投降。折知府务必要约束部下,给大家伙讲清楚,跟金人之间,你死我活,要是投降了,不但救不了家人,反而会害了自己。” “相反,并力向前,死战到底,或许还能重创金贼,战后大可以用俘虏换回家人,重新团圆。不然朝廷也不会放过逆贼。” 韩世忠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经意间,露出了腰上的玉牌。 “折知府,还真有件小事,关乎俺的。官家刚刚降旨,让俺担任枢密使,总揽军权,节制文武。” 折可求嘴巴张得老大,傻傻看着韩世忠,话都说不出来。 “官家恩遇武人,天下英雄豪杰,以死报国,区区金贼,不是大宋的对手,谁要是存了二心,那才是愚不可及!” 韩世忠断然说道,随后立刻换了副面孔,冲着折可求笑道:“前辈以为晚生所言如何?” 折可求咧嘴苦笑,泼韩五啊,你怎么还有脸问我? 如果没有枢密使,没有节制文武的旨意。以折家的地位,真的可以不在乎韩世忠这个暴发户。 可问题是现在的韩世忠,已经非比寻常,不光是在军中,哪怕在朝堂上,那也是举足轻重,能够跟那些宰执相公分庭抗礼。 先是谦卑老实,防止惊到自己,一旦下定决心,就换了面孔,把身份亮出来,警告自己,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真有你的! “韩相公所言极是,下官铭记于心!” 再一次听到了韩相公三个字,韩世忠嘴角上翘,心情大好。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在折可求的陪伴下,韩世忠出了大营,接过已经吃了草料,稍作休息的大黑马,韩世忠翻身上去,打马如飞,消失在了折可求的视线里。 从泼韩五变成了韩相公,这家伙还真是有点东西了。 其实担心折家军会不会投降,在目前看来,的确有点多余。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折家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跟金人暗通款曲。 而韩世忠的这一趟,算是彻底掐死了这条路。 甚至他低声做小,弄得折可求不但要出力,还要竭尽全力,拼上这条性命! 返回大帐,折可求取出了粘罕的书信,他想给撕碎了烧掉,不留痕迹。可转念一想,破门之仇,岂能不了了之! 折可求展开信,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而后装回去,让信使快马加鞭送回去,还嘱咐信使,务必让粘罕亲自拆看。 做好了这些时候,折可求立刻下令,要求全军北上。 相比起折家军的大动作,韩世忠这边就安静了许多。 在他自身前往折家军的时候,刘锜就已经指挥人马,向汾河以东靠拢。等韩世忠回来,已经走了五十里。 八万大军,能保证速度秩序,除了将领给力,也表明士兵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人心可用。 这些都是接下来胜利的依仗。 “刘锜,你让弓弩手在外,依次布置长枪兵,刀盾手,防止金人来袭。再让刘晏的骑兵一分为二,轮番警戒,不许懈怠。还有,你告诉下面,多赶制硬木箱子,准备铁索,再收集一些渔船木筏。” 刘锜点头,“我明白,是用来搭建浮桥,渡河之用!” 韩世忠大笑,“你办事,我放心了。”说完韩世忠从马背上下来,跳上一辆板车,身下是稻草,身上却是御赐战袍。 少时,鼾声大作,原来他已经两昼夜没休息了,接下来又有一场大战在等着,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战场之苦,常人又何曾知晓! 第105章 无敌的韩世忠 韩世忠十几岁从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虽然今年才骤然而贵,但也是厚积薄发,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 他酣然高卧,梦里香甜,嘴角还挂着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媳妇。 刘锜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你倒是会享受,脏活却要我来做! 当然,刘锜也只是心里抱怨,却不敢有半点疏忽。相比起来,他更年轻,经验也远不如韩世忠,又是靠着天子近臣身份,才能在御营立足。 别人可以犯错,唯独他没这个资格。 因此刘锜格外谨慎,他更细致划分,把快速射击的弓手放在最外,而后才是射程犀利的弩手,再之后是长枪兵,最后才是持刀盾的精锐甲士,以大约每千人为一队,诸兵种配合,形成一个个战斗团体,放在大军阵之中,就如龙鳞一般,层层叠叠,好不壮观。 龙鳞内侧,则是以辎重车驾为骨肉的后勤运输队伍,携带着全军的粮饷辎重,所需物资。 最里面,竟然是一千重甲铁骑。 此刻这些人居然和韩世忠差不多,都在休息。 有人在辎重车上高卧,有的则是趴在马背上打盹儿。不过不用担心,就算马匹跑得再快,他们都不会掉下来,甚至有高手能在马背上大小便。 所以看着花里胡哨的蹬里藏身,顺风扯旗,并不是单纯耍帅表演,也可能是用来方便的。 总而言之,这一千人,是从几万禁军,十几万西军,还有敢战士,甚至是蕃骑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属于宝贝疙瘩儿级别的杀手锏。 别的不说,他们的马脖子下面,挂着一个皮囊,里面装的居然是牛肉干! 要知道随便杀牛,可是犯法的大罪。 居然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吃牛肉干,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 除了牛肉干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更让刘锜眼红,那就是糖块! 没错,在宋代,糖已经在上层比较普遍了,甚至各地还涌现了几十种知名的糖果,像什么花花糖啊,望口消,玉柱糖,什锦糖,都广受欢迎。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不过再怎么盛行,这也只是上层达官显贵们才能享用的,普通人在过年的时候,能吃到一点麦芽糖,就能快乐一整年了。 可赵官家向来不走寻常路,他自己吃小灶之后,就把御膳房专供的甜品给停了,宫里的妃嫔想吃糖,就只有自己掏荷包,去外面购买,就连皇宫和皇长子,也不例外。 至于裁撤下来的制糖师傅,全都充入军中,每日制作甜食,供应军需。当然也不是全部人马都能吃到。 只有静塞铁骑这种精锐当中的精锐,才能分到一些。 按照官家的说法,作战消耗体力,疲乏的时候,吃点糖,有助于恢复体力。 据说对面的太子郎君完颜宗望也喜欢蜜糖,只不过赵桓自己却是不吃的…… 以小见大,或许希望就源自这些几乎不被人察觉的细节吧! 刘锜晃了晃头,继续挥军前行。 突然,前方出现了喊杀之声。 金兵出现了! 刘晏的骑兵迎了上去,双方斥候搏杀,各自付出了十几具尸体,或许大战已经不远了。 刘锜下意识看向板车上的韩世忠。 这位韩相公眼皮不睁,含混道:“都是虚张声势,只管前进,娄室主攻折家。”说完之后,韩世忠一个翻身,继续睡了。 刘锜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继续驱动兵马,在接下来的路途上,不断遇到金兵,最多时候,人马超过三千! 三千金军啊! 这要是放在以往,他们这八万人,没准能让人家打穿了。 可这一次,竟然没有影响多少进军速度。 刘晏的御营骑兵虽然还不如金人犀利,但是背靠大军,一往无前。 只要金人被缠住,弓弩手立刻扑上去。 而在弓弩手后面,则是一队队的长枪兵,他们随时列阵,给弓弩手提供庇护,阻挡金人骑兵突入。 就在这种严密的防御之下,御营大军,马不停蹄,人不歇脚,稳步向前。 从南关镇,到祁县,再奔清源县,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和折家军汇合,直取太原。 这种看似平淡无奇的进军方式,恰恰是最难做到的。 毕竟真正的战场,不是比拼操作多骚,而是比拼谁犯的错误更少。 刘锜既保证了不犯错,又没有耽误进军脚步,这种能力不说有多突出,但至少已经具备了名将的雏形,未来可期。 只不过这场战斗,刘锜还没资格成为主角……金人的攻势已经来了,他们果然选择了汾水以西,选择了折家军发起猛攻。 而且地点和时机都非常耐人寻味。 他们是在折家军过了交城之后,才发起雷霆攻势的。 把城池留给了折家军,选择了以逸待劳,一上来就是最迅猛的攻势。 折可求和西夏厮杀了几十年,经验十分丰富。 他也如刘锜一般,将弓手和盾兵放在外面,严阵以待,并且亲自坐镇中军。 奈何阵型类似,结果却不大相同。 金人一个冲击,就驱散了折家的散骑。 不需要怀疑,西军骑兵不行,折家军也不行,甚至御营骑兵,在同等状态下,也不是金人对手。 而且折家军还缺少了射程够远的弩箭,无法阻止金人狂飙突进。 金兵急速向前,战马势若奔雷,惊天动地,已经是先声夺人,震慑人心,当他们抵近折家军,距离差不多的时候,弯弓抛射,箭雨如蝗,劈头盖脸,朝着折家军袭来。 刚交战,就有一两百折家军受伤丧命,失去了战斗能力。 金兵凶悍,可见一斑! 折可求头皮发麻,尽管他已经把金人看得很高了,但真正交锋,才知道这帮人的可怕。 金人以弓手覆盖,他们并不冲入阵中,而是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快速掠过。整个队伍就像是转动的收割机,从容不迫地收割人头。 而一旦折家军出现混乱,有人溃逃,军阵有了漏洞,在弓箭手后面的重骑就会迅速突入,狠插纵深。 重骑突入,割裂对手,后续人马潮水一般跟进。 一个接着一个的折家军战阵被突破,而往往一点突破,就意味着整个队伍溃散。 身为主帅的折可求意识到了金人的恐怖,如此厉害的金兵,赵官家又是怎么赢的? 种家军和不如他们,御营更是组建不久的雏儿,难道这位天子真的是有神明庇佑吗? 折可求脊背发凉,若真是如此,他更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别说家人被俘,就算祖坟被刨了,也只能拼命了! “折家儿郎,金贼破我家园,掳我亲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给我杀!” 折可求中军三千骑兵冲出,作为折家的精锐,毫不犹豫投入到了战场。 这一支骑兵跟金人撞在了一起,由于刚刚的攻势,金人骑兵队形散乱,也十分疲惫,竟然一下子被打退了。 折可求大喜,连忙又下令两翼,向中间靠拢,围歼这一支金军。 他已经意识到,对面的金人虽然凶悍,但是数量却不是很多,至少没有他的折家军多……双方就在汾河以西,陷入了纠缠厮杀。 兵器撞击,疯狂的喊杀,连成了一片,折家军完全拼了命,而金人又以能耐苦战闻名,双方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十里之外的河对岸,韩世忠一个翻身,从板车上坐起,没有半点停顿,立刻着甲,同时询问刘锜。 “开打了吧?” 刘锜咧嘴,你老人家还真会把握时机啊! “折家军遇到了突袭,如果没弄错,对手是娄室万户!” “娄室?就是两次击败岳鹏举的?”韩世忠摸了摸鼻子,有意思了,“我让你准备的木排怎么样了,能迅速渡河吗?” 刘锜点头,“可以,我准备了足够五条浮桥的。” 韩世忠眼睛瞪大,惊喜不已,“我以为你能准备三条就不错了。” 刘锜哼了一声,没有多言,却明白告诉韩世忠,别太自大了。韩世忠嘴角一咧,露出了笑容。 此刻整个静塞骑兵已经准备差不多了,上马之后,有人还从皮囊里,抓出几颗糖块,胡乱塞进了嘴里。 看得刘锜狂翻白眼,等着吧,老子早晚也要拿到重骑的名额。 韩世忠在这边准备,而另一边,金人却已经展开了总攻。 刘锜没有弄错,来的的确是娄室的万户,但是领兵之人却不是娄室,而是他的儿子完颜活女。 似乎从宗望提携兄弟事件上获得了灵感,娄室也开始让儿子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他们这些人已经不年轻了。 活女却也不是寻常之辈,远的不说,种师中就死在了活女手里。 先败种家军,再败折家军! 区区大宋,谁堪一战! 活女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迅速带领着两个合扎猛安,直击折可求的中军。 所谓合扎猛安就是金国的侍卫亲军,最精锐的力量,以娄室的身为,是没资格拥有的。 但他的万户在黄龙府,又深得阿骨打信任,所以他才能指挥阿骨打昔日的合扎猛安,哪怕吴乞买成为国主,都没法剥夺过来。 前面击败种师中,这支人马就发挥了巨大作用。 活女指挥着兵马,狠狠撞向折家中军,犀利的重箭,如雨落下,成片兵马倒地,随后活女踏着折家军的尸体,扑向了折可求。 此刻的折可求提着长刀,大呼死战。 折家军不断冲上下去,但是他们只能做飞蛾投火,徒劳牺牲,活女这支骑兵,就像是嗜血的怪兽,狂飙突进,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折可求抽出弓箭,努力射去,正中活女的肩膀,可下一秒,活女居然怪叫着,加速冲来,后面的金人骑兵如潮水般跟进,折可求感觉自己面对的一座大山…… 他退了。 折可求掉头逃跑,伴随着他的逃跑,整个折家军也溃退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向韩世忠求援。 那些无处可逃的折家军,干脆跳进了汾河,浮水过河,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这么干至少有一半以上,会丢了性命。 可没人在乎了,金兵简直胜过洪水猛兽。 “狗屁折家军,不堪一击!” 活女志得意满,竟只带着不足两百亲卫,追击一名溃逃将领,到了汾河边,此刻在河上竟然多了一座浮桥。 这位折家军将领上桥逃命,活女也没多想,就在后面猛追,身边的亲卫再次下降,人数不足二十。 而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注意到了这一幕! “杀!” 这位泼韩五是真的不客气,他迅速出击,至于浮桥上的折家残兵,根本不看在他的眼里,“都给老子滚河里去!” 韩世忠铁骑突出,雷霆万钧,瞬间震撼了对面的活女,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冲得太过了,下意识就想后退回去……可韩世忠却没有半点迟疑,竟然加快了的速度,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 岳飞小子,不就是击杀了完颜阇母吗! 老子也演示一下,什么叫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韩世忠迅速接近活女,与此同时,他取下了自己的硬弓,八十步左右,韩世忠一箭射出。 活女大惊,想要躲避,可浮桥就这么宽,身后又都是自己的人马,无从闪躲。 就只能眼睁睁被射中胸膛,翻身落马……种师中的仇——报了! 第106章 灯火 韩世忠身上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蟒刺青,寻常人只道是韩五泼皮,弄这么个玩意唬人。殊不知这条大蟒还真有来历。 年轻时候韩世忠在树下睡觉,突然被一条大蟒缠住。蟒蛇的力气自不必说,就是一头牛,也会被勒死。 可偏偏韩世忠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愣是没死,但却也无法挣脱,韩世忠只能跌跌撞撞,跑回了家里,身上却是挂着大蟒的。 他找到了菜刀,先是砍伤大蟒,挣脱束缚,随后又是一刀,毙杀大蟒。 能在大蟒嘴下逃生,还上演了反杀,韩世忠在乡间名声大噪,有个看相的,告诉韩世忠,龙代表天子,蟒蛇就是宰相。 他被蟒蛇缠身,日后必定要宰执天下,大富大贵。 这位好心好意,给韩世忠指点的算命先生,没得到感谢不说,反而让韩世忠踢了两脚,赶了出去。 你这不是放屁吗,俺韩五大字不识,还当宰相呢! 不是胡说八道吗! 抛开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说不谈,韩世忠的确是天生神力,弓马骑射的本事,天下少有,就算岳飞那种带着光环开挂的主儿,也不一定稳胜韩世忠。 当然了,要是再过几年,老韩走下坡路,岳飞稳步提升,到达巅峰,压韩世忠一头却是可能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大约确定,韩世忠就是这个时代的武力巅峰,金国虽然整体很强,但是能稳稳超过韩世忠的,也没有几个。完颜活女,他是不在其列的。 虽然也身着重甲,层层保护,可是在韩世忠三石强弓面前,又是百步之内,别说是人,就算是一根老木头,也给你射穿了。 活女瞪大眼睛,带着强烈的不可思议,掉落马下,哪怕到了此刻,他都不相信自己会死。 他爹可是大金第一猛将完颜娄室,他十七岁从军,太祖阿骨打称赞自己有大将之才,未来可是要继承娄室的合扎猛安,黄龙府万户,成为大金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怎么会死在这个地方? 活女满腹不甘,但是很可惜,箭透胸膛,心肝具损,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如果开上帝视角,会认为活女的死,是个意外。他凿穿折家军,获得大胜,他的胜利是如此辉煌,又是如此迅捷,以至于河东岸的宋军根本不该有机会增援。 甚至说折家军都完了,他们该仓皇后撤三十里,才符合常识。 可偏偏就遇上了泼韩五,偏偏上了浮桥,偏偏身边护卫太少……一切都似乎证明完颜活女死得很冤枉。 但从上帝视角,切换到玉皇大帝的视角,就会发现另外的东西。 狭路相逢勇者胜。 活女既然追过来了,既然上桥了,就一往无前,杀向韩世忠,让韩世忠来不及射箭,双方对拼,活女的功夫或许稍微差一些,但是身后的金人精锐却是要胜过韩世忠部下的。 生死五五开。 但是很可惜,活女在看到韩世忠凶猛杀来,他害怕了,他选择了后退,仓促之间,又没法跑,就这样成了老韩的活靶子,被收了人头。 向死而生,或许还有机会,恐惧躲避,一味逃跑,没准死得更快。 就像那些往汾河里跳的折家军一样,失去了勇气的下场,往往是很惨的。 活女不够勇猛吗? 很难说。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假如是娄室面对韩世忠,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冲上来…… 当然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一个现实,完颜活女死了,大金第一猛将的爱子死在了大宋第一武将的手里。 韩世忠马快人疾,闪电般冲过来。 金人这边短暂惊诧错愕,随即发疯似的扑上来,要抢夺活女的尸体,乃至于给活女报仇。 双方撞在了一起。 韩世忠挥动起手里的长刀,浑身的力气灌注,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的。没人能挡得住韩世忠的一击。 刀锋所过,肢体断裂,鲜血飞溅,染红了韩世忠的甲胄,让他状若魔神。 “杀!” 韩世忠一马当先,死在他马前的不下十人,更有人被他撞到了河里,仓皇的金人不得不放弃活女的尸体,掉头狼狈逃窜。 韩世忠马蹄踩着活女的后背,脊柱被马蹄踏碎,尸体扭曲,比起种师中还要凄惨百倍! 到了这一刻,就算是西军之中的老军头儿,面对韩世忠,也要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猖狂。 不服气吗? 不服气你们也杀几个金人大将,替种相公报仇啊! 没这个本事,就趁早闭嘴,少丢人现眼! 所以说,韩世忠兴奋,是有底气的。 杀退金兵,冲到西岸。 韩世忠横刀立马,高声大吼。 宋军士气大振,包括折家军在内,都掉头反杀,还有成闵、解元、王三胜等人,嫌弃浮桥太慢,竟然从河水和缓处,直接渡水杀过来。 刘锜看得真切,斩杀大将,这个泼韩五,又有吹的了!他也不敢含糊,连忙派遣手上最犀利的一支兵马,短斧甲士,加入攻击。 短斧砍刀,是宋军总结对付金人骑兵,最实用的武器。 这些人参加过牟驼岗之战,也参加过胙城之战,他们身先士卒,不避刀枪,他们伤亡惨重,却又战果累累。 单论杀敌数量,就算是韩世忠手上新组建的静塞铁骑,也没法跟短斧甲士相比。 这帮爷过河了,而且还是在金人失去主将的情况下。 散乱的骑兵,瞬间变成了宋军的猎物。 就在汾水河边,宋军御营,大杀大砍,金人的尸体遍地,血水流入河中,一条古老的河流,血水滔滔。 韩世忠忘情厮杀,一次又一次,穿透金人队伍,肆意杀戮,兴奋怪叫,越杀越狂! 单纯从活女的地位来看,他远远不如阇母值钱。 但是别忘了,这次活女带的是黄龙府万户,是金人第一个万户,精锐中的精锐,包含合扎猛安。 唯一能胜得过这些金兵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铁浮屠了。 大宋兵马,已经能跟金人的精锐抗衡了。 想想吧,几个月之前,还被人杀得望风而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却能奋勇向前,甚至战而胜之。 这还不是奇迹吗? 一支军队的基本盘固然很重要,但也要看谁在指挥领导。 坚定的赵官家,敢战的猛将,精挑细选的士兵,加上充足的军饷……种种优势,叠加在一起,战力超级加倍。 古老的汾河,见证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韩世忠赢了! 大宋赢了! 自然,赵桓也赢了。 可由于距离的原因,赵桓非但来不及喜悦,还陷入了震怒之中。 范致虚弹劾韩世忠的札子送到了京城。 不用问了,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金人俘虏折氏一族,折家不可靠,韩世忠包庇折家,大权独揽,纵然没有谋反之心,亦有谋反之力。 麾下诸将,桀骜不驯,藐视朝廷,多有不法之事。还请朝廷及早处置,迟则生变! “李相公,陈中丞,朕不甚聪慧,只能勉强理解一下,折家人落到金人手里,折可求不可靠,他不可靠,韩世忠就不可靠,就算韩世忠可靠,还有那么多不可靠的部下,一定会怂恿韩世忠造反的……如果真没说错,这就是陈桥兵变吧,是有人要给韩世忠黄袍加身,对吧?” 李纲脸色铁青,“官家,范致虚捕风捉影,陷害重臣,居心叵测,臣请立刻免了他的官职,抓进京城,从重发落!” 陈过庭眨巴眨巴眼睛,没放说什么,一来他刚刚步入决策圈,不太了解赵桓,其次他因为宗泽的评价,弄得灰头土脸,伤损元气,只能闭嘴。 “李相公,就按照你说的,该谁去捉拿范致虚?”赵桓又补充道:“范致虚身上还有运送粮草的差事,他掣肘添乱,会不会动摇军心?折家军,御营都需要安抚,还要让他们坚定信心,进军太原,牵连到方方面面,寻常人能办好吗?” 李纲眨眨眼睛,官家似乎话中有话,难道…… 果然,赵桓搓手道:“朕把事情都分派下去,整个京城就是朕最清闲,这事非朕不可!” 李纲无语,陈过庭愕然…… 三天之后,赵官家出现在了军营,一路疾驰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在路上换了五次坐骑,才赶到了大营。 不出意外,赵官家的大腿磨破了,他只能岔着腿,一摇一摆往里面挪,仿佛裤裆拴着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奈何在场诸将,每一个敢笑出来,只能强忍着,韩世忠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寻找话题。 “官家,自从臣等击败金人之后,又连续两战,忽悠胜负,我们逼近了太原三十里……只是现在金人在太原外围筑城,把王禀他们困在里面,消息不通,臣想派人去送信,却又一时无法突破金人封锁,着实艰难。” 赵桓颔首,“内外不通,贸然营救,胜算不大。想派人进去联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了,良臣,你忘了没,当初在开封释放孔明灯,康王在城外金人大营,都捡到了孔明灯。” 韩世忠瞬间眼前一亮,果然是好主意啊! 这位腿脚不好的官家,也是有点用处的。 夜深,乘着东南方向的暖风,数以千计的孔明灯,飘飘摇摇,升上天空,灯火映衬,照亮半个夜空。 增加了燃料之后的孔明灯,能飞数倍的距离,越过金人临时建造的围墙,向着被围困了一百多天的太原飘去…… “官家,漫天孔明灯,胜过星辰,飘向太原,何等壮美。臣,臣真恨自己是个武夫,不能吟诗作词……”韩世忠说着,突然把目光转向了赵桓。 赵桓哂笑,文抄公当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关键是要应景。 他眺望太原,心中所感,轻笑道:“不用看朕,朕也没有七步成诗的才情,不过……曾经元宵佳节的时候,朕倒是填过一首词。” 略沉吟,赵桓便低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韩世忠先是一惊,词作虽好,却有和眼前不和,官家所寻到底是谁? 待到想问,却发现赵桓已经转身。 望着漫天的灯火,思忖着词作,竟然痴了…… 第107章 孤城不屈(求首订) 数以千计的孔明灯,向着被围困一百天的太原飘去,有一多半孔明灯飘不到,还有不少偏离了方向,另外还有一些,被金人的弓箭射落! 没错! 当这些孔明灯从他们头上飘过之时,金人愤怒了,许许多多的神射手,从帐篷出来,弯弓射箭,将一个个孔明灯射穿。 只是他们犯了糊涂,薄薄的孔明灯,多一个指头粗细的窟窿,并不会立刻落下来,还是会飘浮在空中,火光闪闪,仿佛嘲笑着恼羞成怒的金人。 更为重要的是,不管金人的弓箭多厉害,从宋营出来的孔明灯,无穷无尽,一波接着一波,赵官家发誓,要用孔明灯,点亮太原的夜空,告诉每一个军民。 官家来了,援兵来了! 太原! 没有被抛弃! 终于,有孔明灯掉落进斑驳的城中。 在这一刻,一个五十多岁的将军,泪水满脸。 他哭了! 这个人就叫王禀,一个被念叨了无数次,终于正式登场的男人。 他的官职不低,曾经是童贯的副手,太原兵马副总管,总领宣抚司兵马,同太原知府张孝纯一起,戍守这座不屈的城市。 他已经坚持了一百天,如果按照历史走向,他还要坚持一百五十多天,期间除了弹尽粮绝,种种艰难之外,还要面临自家皇帝的背叛。 朝廷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给金人,双方议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然则天子可以低头,太原的脊梁不可断。 王禀断然拒绝旨意,挺身仗剑,高呼:“国君应保国爱民,臣民应忠君守义,现并州军民以大宋国为重,宁死而不作金鬼,朝廷竟如此弃子民于不顾,何颜见天下臣民,并州军民坚不受命,以死固守!” 历经八个多月的苦战,太原城破,王禀身中数十枪,气力用尽,鲜血流干,父子跳汾河殉国,视死如归…… 王禀的抵抗,阻挡了大金西路精锐大半年。 功绩如睢阳保卫战,如钓鱼城之战,史册不朽,英灵永在。 可一个人,一座城,又如何抵挡泼天大势,举国屈膝,太原的抗争注定是失败的。但太原的血并没有白流,韩世忠、张俊、李彦仙、岳飞,无数志士,前赴后继,血洒山河,他们舍生忘死的奋战终于保住了江南半壁,保住了几千万生灵。 或许王禀才是赵官家词中寻找的“他”! 一条笔直的武人脊梁! “总管,王总管,是官家!官家派援兵了!” 一个老卒兴奋叫着,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半截手臂早就没了。自从金人围城以来,太原城中,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男子,悉数参战,浴血厮杀,无休无止。 丢了一条手臂算什么,只要一息尚存,战斗不息! 老兵递给王禀的纸条被烧了一角,但上面的内容还能看的清楚……朝廷十万大军已经赶到,汾水一战,重创金兵黄龙府万户,完颜活女被杀!晓谕太原军民,大宋必胜,太原必胜! 王禀反复看着上面的话,他突然扭头,冲上城头,向城外的一处空地,死死看着! “王小兄弟,你的仇……报了!” 王禀的一声低吼,惊醒了城头所有守军,大家伙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外,切齿咬牙,满眼怒火…… 就在七天前,有一个叫王珏的太原书生,他在那里死掉了,被完颜活女杀死,不光杀死,还用马蹄踏成了肉泥泄愤。 而在王珏牺牲之前,他用尽平生的力气,向城头大吼,“王师大捷,金贼兵败,死守城池,不可降敌!” 在喊过这十六个字之后,一柄弯刀恼怒劈下,从肩膀到后背,一尺多长的伤口,连脊柱都砍断了。王珏瘦弱的身躯,栽倒地上。他的脸冲上,正好能看见杀他之人的面目,那是一张仿佛吃了二斤苍蝇扭曲抓狂的面孔。 王珏笑了,满含嘲弄地笑了。 区区金狗,也想收买他,做梦去吧! 金钱美女,买不来爷的一身骨头! 原来王禀守卫太原,并不是对外面一无所知。 最初童贯逃跑,把太原甩给他和张孝纯,王禀是怀着悲愤之情,同军民百姓,一起守城,彼时金人尚且不能完全封锁太原。 不久之后,王禀就得到确切消息,新君登基,怒斩童贯,并且要求各地兵马,守土抗金。 那是王禀得到最好的消息,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绕着太原奔跑,逢人就喊,童贼死矣!童贼死矣! 当时王禀觉得新君登基,万象更新,很快各地勤王之师云集,就可以打败金人。 而且就在这时候,王禀派出了不少人,联络朝廷,打听各地兵马的情况,想要里应外合,大破金人。 凑巧的是,岳飞就是这时候离开河东,加入勤王队伍的。 可随着时间流逝,王禀渐渐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指望着朝廷援救,可朝廷还有多少力量? 紧接着,金人加强了对太原的封锁,不但切断了和其他各地的联系,还在太原城外,修建土墙,堆积鹿角,简言之,就是修一道外墙,把太原活活困死! 王禀终于冷静下来,这不是一场短暂的战斗,真正可怕的还在后面。他随即在城中找了三名年轻的读书人,他们都曾经去过开封,朝中还有亲朋做官。 王禀交代他们,要把太原的情况如实告诉朝廷,不管还有没有援兵,太原军民都必将死守到底,决不放弃。 王珏就是这三人之一,可惜的是,他没有逃出去,而是被金人的骑兵抓住。事实上,这时候粘罕已经亲自部署,将太原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位大金的权臣,从踏足河东之时,就相中了这块土地,不管大金能不能夺得整个天下,作为臣子,他能得到的总归是有限的。 而河东的表里河山,就是最理想的根据地。 所以粘罕才卯足了劲头儿,跟太原死磕,甚至拒绝了宗望的提议,只派遣娄室一个万户…… 但有王禀在,想破太原,又谈何容易。 粘罕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抓捕了王珏之后,没有急着处死,而是在饿了三天之后,突然送来了美酒佳肴,还派了两位美女照料, 就这样一连养了十天,不但身体恢复,还比以前胖了不少。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又领教了人世繁华,这样的人,还会舍得死吗? 只要让他去见王禀,告诉被围困的太原城,西军溃败,开封城破,除了投降,别无他途。 为了增加可信度,粘罕还把从娄室那里得到的西军缴获亮了出来,其中就包括种师中的帅旗! 怎么样? 你们的小种相公已经死了,西军尽灭,大宋国度不堪一击,赵官家走投无路,一座孤城,还能如何? 自从防守太原以来,那是王禀最难的一天。 种师中的帅旗,血迹斑斑,他曾经也在这面帅旗之下,临阵杀敌……最强的西军已经完蛋了,还有谁能挽救大宋?挽救太原? 没有了! 也不会有了! 王禀的确死心了,只不过和粘罕预想的不一样,他没打算投降,而是决定死战到底! “弟兄们,父老乡亲们!太原不降,只为宋鬼,不做金贼!” 短暂的沉默之后,军民齐声高呼,追随王总管,誓死守城! 本想劝降,却没有料到,城中群情激愤,竟然要和太原共存亡。 粘罕恼怒,只能派出王珏,让他去打击城中士气。 王珏在两个美女的服侍之下,穿戴整齐,转身出账,在离去的刹那,他凝视两个女人一眼,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随即断然离去。 太原城下,少年书生,用尽全身气力,把他从两个侍女姐姐嘴里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城里。 王师未曾战败! 太原不可放弃! 战斗! 只有战斗,才有希望! 王珏死在了活女的刀下,尸体被踩烂,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留下……他未曾持刀,也未曾杀一个金人,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勇士! 成仁取义,舍身报国! 王珏死后,太原城中军民无不看透了金人的诡计,大家鼓足勇气,信心十足,朝廷会赢的,早晚会有援兵的,坚持就是胜利! 而这种坚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漫天的孔明灯,送来了最珍贵的消息。 援兵到了! 不但如此,还斩杀了活女! 交战这么多天,大家伙都知道了,活女就是那个完颜娄室的儿子,耀武扬威,多次攻击城池,杀了无数百姓,双方仇深似海。 终于,活女死了! 杀别人的孩子,你也会面临丧子之痛。 这就是报应! 苍天有眼! “传我的命令,除了骑兵马匹之外,其余牲畜,悉数斩杀,把知府衙门后院的存粮拿出来,让大家伙饱餐。还有,擦亮刀剑,准备配合王师,杀出城去!” 王禀果断下令,此刻他举目望去,天上还有孔明灯落下,每当落入城中,就会有人冲过去,小心翼翼捡起,然后取下上面的纸条,用最洪亮的声音朗读,一遍又一遍……天上的灯,心中的火,完全点燃,血液都在沸腾,手里的刀剑仿佛嘶鸣。 断头折臂,肠子流出,不曾皱眉头的汉子们,此刻手舞足蹈,泪流满面,哭得像是个孩子。 他们也的确如此。 在落入绑匪手里一百天之后,亲人终于来营救他们了。 金贼,放手一战吧! …… “现在就商议一下,该如何进军吧!” 赵桓岔着腿,不怎么讲究形象地坐在了主位上。 韩世忠、折可求、刘锜、刘晏、姚平仲、王渊,许许多多的将领都在,甚至包括这次随同赵桓前来的翰林学士李若水等人。 唯一让人讶异的是京兆府知府,半步宰执的大能范致虚怎么没来? 哪怕韩世忠得了枢密使的衔,他范相公可是军营品级最高的文官,如何能缺席? 仿佛察觉了大家的疑惑,赵桓呵呵笑道:“一个私心作祟的小人,朕已经让皇城司把他押回开封,本想拿他的脑袋祭旗来的,但又觉得他不配。既然良臣斩杀了活女,他的脑袋也够用了。” 听到了赵桓点名,韩世忠身躯一震,刚刚官家的那首词,还让他想不通透。上阙写的元宵场景,万家灯火,的确是像靖康之前的开封。 可下阙写了一堆红粉美人,官家辛苦寻觅,突然发现灯火阑珊处的“他”,莫非说军中将领很多,却都不是官家心头好,只有到了这里,才找到那个人? 只是这首词是赵官家的旧作,那时候他还没登基,只是太子啊! 莫非官家是说他自己? 举朝上下,沉醉在丰亨豫大之中,他看清了盛世危局,却又无可奈何? 韩世忠的文化水平着实有限,解读不出更深的东西,当他依旧觉得,这一战非常非常重要,只许胜,不许败! “良臣,你打算怎么打?” 韩世忠猛然抬头,迎着赵桓的目光,朗声道:“金人铁骑六万,围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怠,我军正好以初锐击之,必定大获全胜!” 一句话,莽就是了! 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微微颔首,或许最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第108章 争先 韩世忠的计划简单到了令人发指,没有什么分兵合击,也没有什么奇谋妙策,甚至都没打算修整恢复。 孔明灯放出去了,该给城里的消息送去了,剩下就是立刻出战,一击定胜负。 十足莽夫行径,对吧? 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奥妙。 金人之所以没法攻克太原,并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在冷兵器条件下,守城一方,天然占据优势。 太原的前身是晋阳,易守难攻之地,而且城池不大不小,只要里面两三万军民同心同德,血战到底。 想要攻克太原,就没有那么容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金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外围弄了一圈土墙,然后用鹿角拒马,封锁道路,把太原城死死围困住。 等城里面粮尽援绝,军心崩溃,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发现没有? 金人这么干,其实是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他们临时搭建的土墙,或许能阻挡城里人偷偷出来,但是却挡不住外面兵马攻击。 而且金兵五六万人,扣除损失,再扣除四处攻城略地,保护后方。他们能投入太原的兵力,恐怕不足四万。 以四万人分守四城,结果就是处处兵力不足,处处都是破绽。 当然,这个兵力不足,也是相对而言的。 放在以往,几万宋军,让几千人追着屁股跑,弩手看不到赏钱,掉头一哄而散……菜到了这种程度,就算金人满身破绽,又能怎么样? 一个冲锋,全都给你灭了。 只不过眼下的宋军,却是不一样了。 以战斗力来看,宋军依旧远远比不上金人,双方差距非常大,毕竟兵源素质不是几个月能解决的。 但是这些士兵到底是不怕金人了。 这就是冷兵器战争的首要第一条。 其次,刚刚斩杀活女,士气高昂,人心可用。 再有金人兵力分散,趁着他们没有调整部署,依旧以对付城里守军为主,迅速出兵,从外面凿开金人封锁,解围太原,胜算至少有七成! 赵桓思量清楚这些,不由得对韩世忠刮目相看。 这个家伙真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天赋历练,智慧判断,都处在一个巅峰,就算跟任何一个名将相比,都不逊色。 其实这还真不是尬吹,毕竟能在完颜构手下,都打出赫赫威名。换个稍微铁血一点的皇帝,能提供更好的发挥舞台,老韩还不上天啊! “良臣,既然如此,你就调兵进攻吧!” 韩世忠绷着脸,认真道:“官家,还是先等等吧,到了拂晓时分,臣再出战。” 赵桓略沉吟,随即大笑,“好,朕从开封疾驰赶来,着实疲惫,救援太原,全看良臣的了。给朕找个帐篷,朕要休息。” 赵桓还真是说到做到,就在帅帐旁边,要了个不起眼的帐篷,还讨了半桶热水,忍着痛,处理了大腿的伤口,半个时辰之后,就躺在了不大的小床上,盖着小被子,发出了香甜连续,但不是很响亮的呼噜。 这位官家的心还真不小。 你说赵桓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 貌似也没有,不过是放了几千个孔明灯,拿下了范致虚,然后听取汇报,同意了韩世忠的作战计划。 可就是如此简单,却立竿见影,产生了奇效。 军中的隔阂奇迹般消失了,折家军和御营联合在一起,城里城外,都做好了准备。 韩世忠安简单分派了任务,就打算去休息,战前还能眯一个时辰。 身为一个大将,如果不会利用零碎时间,恢复体力,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崩溃的。 可就在韩世忠刚刚准备躺下的时候,突然有人进了他的帐篷。 “你……你怎么来了?” 韩世忠惊讶地瞪大眼珠子,来人正是夫人梁红玉。 这下子可把韩世忠吓到了,梁红玉是将门虎女,因为父祖犯了错,才被贬为官妓,和韩世忠结缘。论起本事,梁红玉上战场绰绰有余。 过去她也跟随丈夫出征,在军营照顾起居,没有什么不妥。 可问题是组建御营之后,赵桓一再要求军纪,韩世忠哪敢带头违背?因此梁红玉就只能在家待着。 如今她突然来到,老韩大惊失色。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你这个婆娘,就这么忍不住,还敢乔装改扮,混进军营,你,你小心军法!” 梁红玉气得翻白眼,叉着腰就骂:“泼韩五,你当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儿?值得我大老远看你?我可是官家加封的秦国夫人,这一次过来,也是配合运送药材,协助救治伤员。” 说着梁红玉将一块金牌扔给了韩世忠,“瞧见没有,这就是老娘的身份,怎么样,还想拿军法吓唬我?” 韩世忠老脸通红,误会了,夫人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韩世忠猛扑过来,死死揽住夫人双肩,变了张讨饶的面孔。 “咱,咱不说军法,说家法,家法!” 下一秒韩世忠单手一顺,抱起夫人,大步到了床边……一个时辰之后,韩世忠迈着大步,神气活现,出了帐篷,跨马提刀,大吼出征。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折彦文降金了。 这个消息传来,折可求在马背上几乎摔倒。 完了! 折家二百年的忠名,到底是毁在了这个小畜生的手里。 折可求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生长于优渥环境中,不知道祖辈守业艰辛,也没有上过战场杀敌。 突然落到了金人手里,又如何指望他能扛得住金人压力。 前面的那封劝降信,多半就跟这个小畜生有关系! 这个畜生降金,身为父亲,自己又如何面对天下? 官家就在军中,或许下一刻,他这个当爹的就要人头落地。 折可求只觉得天昏地暗,彻底没了希望。家人被俘虏,惨败活女之手,儿子降敌……这几件事,接连发生,全都压在了他的肩头。 几乎一瞬间,就打垮了这位折家的掌舵人。 而大战在即,折可求摇摇欲坠,这不是添乱吗? 韩世忠正打算说话,突然有一个人愤然站出。 “叔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折氏生息繁衍,族人何止千百!纵然出现一个两个不肖之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小侄愿意请战领兵,带领府州猛士,杀进太原,立功报国,让天下人知道,折家自有好男!” 挺身而出之人名叫折彦质,也是折家军一员,参与勤王,立了不少功劳。 他站出来,折可求稍微镇定,却又无言。 这时候韩世忠却开口了,“金人陷了府州,你当如何?” 折彦质眉头挑起,愤然道:“金人和末将有破家灭门之仇,国仇家恨,系于一身,除了和金贼血战到底,断头折臂,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世忠认真看了看他,微微点头,“好,我就让你率领三千人马先登,能不能打破金人防线?” 折彦质用力一拍胸膛,“请韩相公放心,末将不胜不归!” 说完这话,折彦质翻身上马,手提长枪,招呼部下,迅速出战。 派遣折家军打前锋,这样刘锜迟疑,“临时打乱部署,我怕不妥吧!” 韩世忠呵呵一笑,“无妨,活女冲击之下,此人的三千部下,是折家军当中,唯一没有溃散的。他现在一股热血,只能鼓舞,不能压制。” 顿了顿,韩世忠又道:“老刘,我可跟你说,这小子要是杀出来,将来必定在你之上,你可别让人超过了!” 刘锜咧嘴轻笑,满不在乎。 姓韩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官家只身到军前,你丫的倒是有婆娘跟着,早晚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他们说话之间,战斗已经打响。 韩世忠和刘锜都急忙出营,占据有利地势,观察战局……尽管韩世忠说金人筑城水平不行,漏洞百出,可真正打起来,也才知道,作为一个横扫了大辽的第一军事封建集团,哪怕最弱的一项,也可圈可点,不可等闲视之。 比如说金人的土墙,虽然是针对城里,但是在外面,居然也挖了一圈不浅的沟壑。 事实上他们是从两边挖土,堆到中间,这样既节省了运土成本,又增强了防御能力,不得不说,又跟对手学了一招。 至于土墙,金人也极有章法,虽然堆得不高,但是放置了许多的鹿角拒马,完全就是个刺猬。 在土墙后面,还有大栅,然后是金人营地帐篷。 听到了战斗号角,他们立刻冲出去,以弓箭御敌。 密密麻麻的箭雨,简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儿。 韩世忠看得明白,哪怕是自己麾下,最精悍的士兵,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把主攻的任务交给折彦质,未尝不是韩世忠的私心。 说到底,老韩不是岳飞那种完人。 可接下来折彦质的操作,让韩世忠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家伙厉害了! 就见在折彦质的军中,出现了许多单人推的独轮车,和两人推的板车。无一例外,这些上面都装着沙土。 有的车还装有挡板,可以抵御弓箭。 推车的士兵玩了命,冲到壕沟前面,他们把车里沙土倾倒在壕沟里。很快就堆出一条通道,然后将推车直接扔在上面,后面的士兵踩着车板,就可以从容通过壕沟。 这还不打紧,金人不是准备了许多鹿角阻拦吗? 你有鹿角,我有板车! 过了壕沟之后,士兵发足狂奔,以板车充当推土机,把鹿角掀开,清理出一条安全通道。 看距离差不多了,板车竖起,又成了最好的盾牌。 在盾牌后面,则是折家的弓弩手。 光看你们金人的弓箭逞凶,也该尝尝我们的劲弩了! 和金人漫天抛射不同,折家军的弩箭更有针对性,通常几十支对准一处,猛射露头的金人,压制住了金人弓箭手,后续甲士就快速扑上去。 站在远处,就能看到,金人的土墙接连被突破,简直成了马蜂窝一般。 折字旗号,处处飘扬! 折彦质催动战马,踏着土墙,冲入了金人营地。 破了! 韩世忠大喜过望,立刻道:“成闵,解元,你们各自率领五千人上去,继续扩大战果,我要在太原城吃早点!” 第109章 斩首(求首订) 从韩世忠出兵之后,赵官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大腿依旧生疼,但是精气神已经恢复了不少,脑筋也开始转动起来。 论起行军打仗,赵桓的确不行,但是他有个毛病,喜欢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这或许是上辈子办公室培养出来的本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光往好处想,凭什么认为老天爷的光环笼罩着你,就算真的被罩着,你知道是好运还是霉运? 赵桓的毛病犯了,必须找个人商量一下了。 可问题是身边没人啊! 韩世忠刘锜都在指挥作战,还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翰林学士李若水……不对,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新任的阁门祗侯李孝忠。 没错,就是原来刘锜干的那个活儿。 他升任御营都统制之后,就打算给赵桓物色一个差不多的人物。 本来李孝忠是没资格的,他就是个脸上刻字的贼配军。 奈何在胙城大战的时候,他表现太好,而且经过攀谈,刘锜发现此人还是西北大豪,家世很好,这次是散尽家财,带着三千人进京勤王。 结果阴差阳错,恶了李相公。 其实也有人建议李孝忠干脆换个名字,逃回家乡算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个昏庸的朝廷,不保也罢! 可李孝忠却觉得赵官家和以往不同,是个有决断的,所以他宁可接受屈辱的刺配,也要留在军中效力。 果然一战之后,得到了刘锜的推荐,变成了天子近臣。 毫无疑问,李孝忠这一步走对了。奈何天子近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一点,就要把屁股坐热了。 让官家了解你的才能,信任赏识,然后才能放出去。 李孝忠就吃亏在这块,他刚刚担任阁门祗侯,韩世忠就率领大军出战,弄得他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 要不是赵桓突然来到军前,他就只能留在皇宫,拿一张刺字的黄脸,迎来送往,百无聊赖了。 “李孝忠,你给朕说说,这一次韩良臣的布置,有没有问题?” 这是要考自己啊! 李孝忠沉吟了片刻,他当然知道韩世忠的地位,也理解韩世忠的部署,“官家,要是让臣指挥,多半也会这么干的,但是……” “怎么?有疏漏?” “也不能算是疏漏。”李孝忠干脆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在赵桓面前展开,不得不说,机会真是垂青有准备的人。 韩世忠排兵布阵,赵桓睡觉,李孝忠却是趁机把周围的情况探查清楚,还绘成了地图。 “官家请看,我们的大军在汾河以东,以汾河为侧翼屏障,排开战阵,攻击太原。这么做的好处,不用多说,以韩太尉的本事,攻破金营,杀入太原,并不是难事。可官家看这边,韩相公让姚平仲负责大军右翼,预防金人偷袭。” 赵桓皱着眉头,“怎么?你觉得不妥?” “不是。”李孝忠道:“臣固然以为姚平仲未必能挡得住金人,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溃败,真正的隐患在左翼。” “左翼?汾河?”赵桓惊问。 李孝忠点头,不无忧虑道:“官家请看,沿着汾河,是折家军的防线。按理说他们跟金人有仇,又有汾河阻挡,应该万无一失。可臣就是不放心,毕竟折家军新败,府州又丢了,何止折氏落到金人手里,其他人的家眷也未必幸免。在之前折可求或许还能约束部下,可经过惨败之后,他的威望尽失,心气全无,臣怕……” 赵桓吸了口气,“是不是刚刚有折氏族人的消息传来?” “是。”李孝忠道:“是折彦文,据说已经投降金人。” 赵桓略微迟疑,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有了计较。韩世忠有点人来疯,性格上也稍微粗枝大叶了些。 折家的变故,他未必反应过来。 “你说该怎么补救?” 李孝忠顿了顿,低声道:“官家,在折家军的内侧,和御营之间,有一片水洼,臣刚刚看过,虽然水不多,但是淤泥很深,如果能安排一千弩手,在水洼内侧戒备,或许可保万全。” 赵桓仔细看了看李孝忠绘制的地图,沟壑水洼,是河流周围常见的地形,一条两三百米的小水洼,对数以万计的大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偏偏李孝忠就注意到了,甚至还打算以此做文章。 赵桓微微吃惊,这家伙有独到之处啊! “李孝忠,朕给你三千兵马,两千弩手,再给你二十架床子弩,你敢要吗?” 李孝忠眼睛都亮了,立刻拍胸脯道:“官家放心,只要折家军不出意外,臣不会惊动任何人,可要是出了意外,凭着臣和三千将士,一定保护御营安全,绝不耽误这一战!” 李孝忠的保证,让赵桓安心不少。 说来很奇怪,能让赵桓感到放心的人不多,韩世忠算一个,岳飞算一个,虽然未曾见面,但死守太原的王禀算一个。 至于眼前这个人,带来的安全感,竟然仅次于那三位,甚至还在刘锜之上。 他一定是个人物! 外面还在拼命,赵官家却在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这个李孝忠到底是何方神圣…… 相比起赵桓的不务正业,大金的西路军统帅完颜粘罕就显得焦急多了。 大宋这边,长期将粘罕当成了大金国相。 其实这是犯了一个以己度人的错误。 粘罕的父亲,是完颜阿骨打的堂兄,如果再往上推一辈,阿骨打的爹,和粘罕的爷爷,是亲兄弟,一父之子。 而且粘罕的爷爷还是长子。 如果放在大宋这边,金国的皇帝应该落到粘罕一系。 可女真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喜欢长子主内,次子主外,结果就是阿骨打当了大金国主,粘罕和他爹是前后两任国相。 他们这个国相,从来源上就跟大宋的宰相不一样,是从最初主内主外的平等分工来的。 怎么形容呢,就好比第一代创业的工厂主,让长子管生产的事情,次子管外面的业务,渐渐的生意越来越大,次子的儿子有出息,把公司弄上市了,并且自己做了董事长,就把伯父的儿子,自己的堂兄请来做总经理。 而在董事长和总经理相继死后,董事长的亲弟弟继任了董事长,总经理的儿子继续担任总经理。至于完颜宗望和兀术,则属于前董事长的儿子。 说来说去,一句话,粘罕在大金朝,是原始股东,可以和国主分庭抗礼的那种,硬的不得了! 光看粘罕手下的武将就能看得出来,排名第一的完颜娄室,排名第二的完颜银术可,全都是粘罕的得力干将。 相比起宗望要亲自上阵,粘罕只要从容调度手下,就能所向披靡,日子过得比阿骨打的亲子还要爽! 一直以来,粘罕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失败过。 偏偏一个太原,就挡住了他的脚步,甚至让宗望提前杀到了开封,还胆敢给自己写信,调动三个万户。 真是大言不惭。 你还没当上国主呢,没资格指挥我! 金国的上层是依靠血缘亲族凝聚在一起的,就像所有的亲戚一样,随着血缘关系淡薄,互相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松散。 你可以跟自己叔父的儿子玩得很好,但是和叔祖的孙子,就未必了。 这一次南征,粘罕想的就是给自己的部下,寻找一块肥美的宝地,至于别的,跟他没多大关系。 一句话,太原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其实这在金国高层,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的确没谁敢打主意。 可偏偏就来了一个吃生米的。 你赵桓也敢抢我的东西! 你找死! 粘罕决心要给宋军一个好看。 可问题是他遍观手下,西路军所有大将都在,唯独缺了头号打手完颜娄室。这让粘罕极为愤怒。 “娄室,娄室在哪里?” 完颜希尹沉声道:“自从活女战死,娄室就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出来,我去叫他。” 粘罕沉吟,突然道:“不必,你且督兵,给我挡住韩世忠,还要防备城里的人杀出来,我去见娄室!” 粘罕刚要起身,却发现帐篷门帘撩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伟岸身影,此人身材极为高大,眉目舒朗,五官刚强。 正是完颜娄室! 见手下第一猛士来了,粘罕也挤出一丝笑容。 “正等着你对付韩世忠呢!” 娄室哼了一声,“韩世忠算什么东西!他不配我出手!” 众人就是一愣,你可真会聊天,刚刚韩世忠杀了你的儿子,居然不报仇了? 莫不是你怕了韩世忠? 粘罕沉着脸,“娄室,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要卖关子了。” 娄室大笑,“韩世忠想趁着人马初锐,一战取胜,可惜他忘了,宋军初至,还来不及建立稳固营寨,宋军觉得咱们的土墙不堪一击,可他们连土墙也没有!” 娄室声音越来越高,每个字不但入耳,还能入心,仿佛有神力一般。 “与其和韩世忠纠缠,不如直取赵宋官家,除掉他,大宋也就不战自溃了!” “赵宋官家?”完颜希尹大喜,可随机又皱眉道:“娄室,这次赵宋官家御驾亲征了?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娄室哂笑道:“他倒是没有御驾亲征,不过人却在军中,其实用不着什么密报消息,光是看韩世忠放手攻城,就能猜出来,没人给他坐镇,他岂有这个胆量!” 完颜希尹面带迟疑,“娄室,我并非不相信你,可光凭着推测,怕是不行吧?而且就算赵桓在军中,你又如何能保证抓到他?” 娄室收敛笑容,沉声道:“这些不是你操心的,我自有办法!”他淡淡说着,目光落到了粘罕身上。 这位西路军统帅微微挑了下眉头,他太清楚娄室了。 要给儿子报仇,杀一个韩世忠怎么够,只要赵桓才有这个份量! “娄室,既然如此,我就把太原西北两面,一共一万五千人交给你,如果真能击杀赵桓,也好替菩太子报仇雪恨!” 粘罕笑吟吟,不经意提到了宗望! 第110章 鼓声 李孝忠,西北来的,出身豪强,带着三千人勤王,还因为弹劾李纲不会用兵,让李纲刺配军中……这一连串信息,加上李孝忠的表现,赵桓终于意识到了这家伙是谁! 如果说王禀能在太原坚持九个月,是个奇迹。而此人却是在更困难的条件下,足足坚持了两年之久! 他就是李彦仙! 独守陕州,大小二百余仗,斩获无数,最终因为独木难支,壮烈殉国。 两年时间,二百余仗,这是个什么概念! 平均三天多就要打仗,无时无刻不在战斗,光是想象,都让人头皮发麻,这才是真正的不屈斗士! 至于他为什么没逃回老家,为什么没有改名,赵桓也有了一点点猜测,想到这里,他还挺欣慰的。 赵桓干脆找出了一身皮甲,穿在了身上,因为大腿有伤,也索性不骑马了,而是跟李若水步行,过来查看情况。 几乎与此同时,娄室统御大军,出现在了汾河西岸。 从金军当中,快速冲出一群身体强壮的民夫,他们扛着木箱木排,冲到了河水里面,摆好之后,用铁链串起,一条简易的浮桥就差不多了。 还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军中的粮车,固定两端,然后就可以大军渡河。 说来有趣,这一招还是韩世忠用的,才几天的功夫不到,居然被娄室学去,反过来对付大宋了。 用杀死儿子的办法报仇,这货也是老中二了。 折家军早就在河边警戒的兵马,可是直到娄室纵马上了浮桥,冲向东岸。他们才反应过来,居然有人偷袭,立刻呼啦啦冲向了金兵,仓皇之间,也没什么章法,结果迎面一阵箭雨,折家军扑倒数十人,其余人马望风而逃。 警戒人马瞬间溃散,居然连迟滞金人脚步都做不到,不得不感叹,随着老家被金人袭击,折家军的胆气也所剩无几。 溃逃的骑兵把金人偷袭的消息带来,折家军急忙按照预定的计划,进入战斗位置,他们以一个个的方阵,迎击金兵。 面对眼前的折家军,娄室不屑一顾,他的兵器前指,身后的骑兵毫不迟疑,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向了折家军的阵地。 可以很明显看出金人骑兵以几个谋克为单位,也就是两三百人,组成一个个箭头,对折家军的战线展开了无情的凿击。 凿穿战术,丝毫不新奇,似乎从骑兵出现的那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可娄室的凿穿战术,竟然是化整为零,舍弃大锤子,以数个小锤子,去同时凿穿折家军的几个方阵。 最最离谱的是,他居然成功了。 金人铁骑突破一点之后,并不急于围歼这个方阵,而是向周围方阵的后面掏去,一旦面对前后夹攻,折家军必然溃散。 就这样,一个个小箭头聚拢起来,当他们完成集结的时候,一整条战线,数个折家军方阵,就已经散乱一片,失去了战斗力。 而金人骑兵甚至连搭理溃兵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断向前,向前!还是向前! 这些骑兵忽聚忽散,琢磨不定。 只要哪里出现大队的折家军,就会面临更多的铁骑围攻,直到他们溃散逃窜。 可以看出来,金人就像是海里捕食的虎鲸群,将猎物驱赶到一起,然后放肆吞食,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说他们是鲸群也好,狼群也罢。 都是最厉害的对手。 失去了掩护的折家军,就是一群待宰的小动物。后续的金兵扑上来,迅速淹没他们。挥刀,杀戮,简单到了令人发指。 折家军甚至忘了反抗,轻而易举,被金人斩杀屠戮,兵败如山倒…… 同样是黄龙府万户,在活女手上,跟在娄室手上,完全是两个状态。 什么战术,战阵,没有多少高低之分,最关键的还是人! 一个杰出的将领,能把一群绵羊变成狮子,能把最普通的战术,也玩出花样来。 骑兵凿穿。 几乎是每一个将领都会的东西,但是在娄室手上,就玩出了花。 刚交战没多久,五千折家军就凭空消失了,只余下汾河岸边的一块块斑驳。 娄室给折家军的印象不是强,而是超强,强如魔鬼,所过之处,无可阻挡,无可对抗,出了逃跑,就是祈求投降,没有别的选择…… 真正领教了娄室的厉害,才知道岳飞有多难得。 他以劣势人数,劣势装备,劣势训练……两次和娄室交手,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他活下来了。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当世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屈指可数。 完全爆发的娄室,就是无情的杀戮机器。 他对活女倾注了多少心血,现在就有多少怒火。 在冲破第一层营垒,继续第二层,依旧是冲击,分割,屠戮……同样的组合拳,将折家军在汾河边设置了三道战线,悉数洞穿。 娄室血染战袍,立在马背上,就好像一尊杀神。 真正的无敌! 娄室扫过整条战线,折家军已近被残酷的杀戮吓傻了,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了,他的目标只是赵官家! 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赵桓! “随我来!” 娄室一马当先,部下迅速集结,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箭头,快速劈开还在负隅顽抗的宋军。这一次他不再沉溺杀戮,甚至对逃命的折家军也不追杀,有意放过他们。 恐惧已经够多了,下面就是万马军中,取天子首级! 很难吗? 别忘了他们刚刚收拾了辽国的那一个。 宋辽斗了一百多年,愣是没有分出胜负,这回索性把两国皇帝弄到一起,也是个乐子。 娄室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残忍的弧度。 可就在一往无前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队骑兵,这些骑兵的装备丝毫不弱于金人,同样是铠甲利刃,大弓重箭,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将领。 折可求! 在遭逢儿子降敌的打击之后,折可求精神恍惚,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可娄室突袭,他又不能无动于衷。 折可求披挂上阵,他的身边,都是折家亲族部曲,其中甚至有三分之一还姓折。 “府谷折家,二百年威名,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杀!随我杀!” 折可求驱兵,气势汹汹冲向娄室。 只不过这位金国第一人,根本没把折可求放在眼里,一具枯骨,也配和俺交手! “杀!” 娄室依旧冲在最前面。 带头冲锋,几乎成了金军的惯例,虽然他们也有贵贱之分,甚至比大宋还要严重一万倍,只要不姓完颜,根本没法跻身高层。 但是有一点,在阵前临敌,越是贵人,就越要冲在最前面。 伴随着冲锋娄室张弓,几乎没有瞄准,一箭射出,折可求下意识躲避,身边的一个族人便已经落马。 折可求大怒,鼓起勇气,朝着娄室冲来,可就在短短的几十步距离上,金人弓箭标枪,不断射出,折可求的随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当折可求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娄室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反应,娄室的长槊刺出,折可求一愣神,下意识用刀格挡,兵器撞击,折可求的刀飞了出去。 长槊戳在折可求胸膛上,骨头脆响,折可求仰面栽下战马,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倒。下一秒,娄室到了近前,长槊狠狠刺下,穿透了折可求的脖子,鲜血奔涌,眼看活不成了。 “汝为蛮夷,给大宋当狗,真是不识好歹!该死!”娄室满腔怒火,要不是这个废物东西,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死! 折可求眼睛突然瞪大,猛地张口,一口混着浓痰的血水,吐向了娄室。 奈何折可求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黏在了马腿上。 娄室震怒,手臂用力,穿透脖颈,折可求的脑袋只剩下一点皮肉连着,怒目而死! 你才是蛮夷! 你们全家都是! 折家或许出身党项,但二百多年间,他们早就和汉人无异。 还拿什么蛮夷说事,是错看了折氏! 如果说折家军有什么错误,那就是二百多年,世袭统治府州,让他们形成了自己的小团队,有了自己的利益。 在这个天崩地裂洪流滚滚的大势之下。 任何自私自利,看不清大势的人,都会被无情碾过,不剩下任何东西。 除了还在战斗的折彦质,为了折家军保住了最后一丝脸面,这个威震府州二百年的家族,无可救药地衰败了。 而就在折可求倒下去之后,在折家军之中,跑出了一队兵马,足有数百人之多,在他们的臂膀上缠着一条白布。 到了娄室面前,立刻下跪。 果然,折家军中有内鬼! “小的拜见娄室大王!”他陪笑道:“娄室大王击杀折可求,神威无敌,果然是当世一人……” 娄室面色阴沉,丝毫不喜无聊的马屁,从他嘴角挤出一句话。 “宋皇在哪?” “在……”这家伙想要给娄室指点方向,可就在他扭头之际,突然发现在东方不远处,一杆龙纛,迎风飘扬! 赵桓再一次提前暴露了自己。 能弄明白赵桓脑回路的人,绝对不多,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娄室渡汾河杀来,轻而易举冲破折家军,摆明了就是要针对自己。 偏偏这时候,亮出龙纛,这不是给娄室指明方向吗! 就差敲锣打鼓,让娄室进攻他了。 “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你!”娄室的五官狰狞起来,许是愤怒,也许是兴奋! “冲!” 娄室挥军,再度发起冲锋。 刚刚和折家军大战,金兵居然不需要休息,也见不到什么疲惫之态,能耐苦战,果然不是假的。 而这一次娄室并没有撒开了攻击,而是以一个个谋克,组成了空心阵,然后将心腹弓手放在了里面,随时弓箭覆盖。 他这么干,速度无疑降了下来,但却更加稳妥。 毫无疑问,对面的是一国之君。 还是一个敢亲自上战场,指挥杀戮的天子! 尽管怒火冲天,可娄室也不得不承认,赵桓是个人物! 明明是那么烂的一把牌,愣是打出了逆转。 居然还敢统领十万大军,主动攻击太原,虽败犹荣。哪怕到此为止,也堪称大宋少有的铁血帝王了,比起他爹简直不知道强了多少。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我会认真对待战斗。 娄室的盘算十分明白,从头到尾,他都是个战场上的王者。 只不过他对面的赵官家,却是个军事才能平平,但颇有审时度势能力的人。娄室大军突袭,折家军溃败。 赵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可了李孝忠的判断,折家军的确是整个部署的软肋。 可不管怎么样,这是两万多人,不是两万多头猪,如果他们放弃抵抗,会以比抓猪快很多的速度投降,反过来说,只要他们还能战斗,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他们, 而且他们也不会变成溃兵,翻过来冲击御营。 也正因为如此,赵桓毫不迟疑,亮出了龙纛。 因为他相信,自己这个官家,还有点份量,即便是折家军,大多数人还是忠心大宋的。 果然不出赵桓的预料,在龙纛竖起之后,折家军没有继续向御营溃逃,相反,他们寻找各自长官,结成一个个小的队伍,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折家军没有彻底溃散,这些残兵反而成了御营的屏障。 这倒不是说金兵无可奈何,而是冲击驱散他们,需要宝贵的时间,如果不愿意浪费时间,清理攻击正面,就只能沿着并不宽阔的区域发起进攻。 娄室在短暂迟疑之后,选择了后者。 他实在是太想要赵桓的脑袋了。 而就是这个决定,让这位金军第一猛将,跟胜利失之交臂……冲在前面的金兵突然侧翼遭到了弩箭袭击,瞬间倒下去几十人,冲锋队伍下意识向中间靠拢。 冲锋的惯性让他们继续向前,好巧不巧,就掉进了水洼淤泥之中。 掉进去的人数不多,只有不足五百人,可是由于黄泥又粘又重,别说是人,就连战马都没法挣脱。 这些金人陷入泥水之中,竟然又成了一道屏障。 李孝忠大喜过望,他急忙向水洼投入五百人。 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拖住这些金人,不让他们逃出去,也别让后续金人涌进来。 一道水洼,竟然又压缩了金人的攻击宽度,在仅剩下的百步距离,象征着大宋威严的劲弩终于展开了。 尤其是那些八牛床子弩,更是骇人。 三尺长的箭失,裹挟着愤怒和仇恨,倾斜而来。 雷霆万钧,无可阻挡。 一个,两个,三个……最多的一支弩箭,竟然毙伤了五个金兵。 这种曾经斩杀辽国大将的武器,展示出了惊人的杀伤力。 李孝忠大为欣喜,可就在他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一个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金兵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加速冲击。 疯子! 全都是疯子! 李孝忠拼了命,催促弩手二次射击。 士兵们玩了命,射出了第二轮弩箭,而几乎同时,金人的重箭也落下了,弩手们伤亡不小。最最关键,后续金兵杀过来了。 没有重甲的他们,面对金人骑兵,只能被屠杀。 因此李孝忠只能让弩手撤退,而他亲自率领着短斧甲士,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很快李孝忠就陷入了被娄室支配的恐惧当中。 跟这个人交战,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强大自信,不管什么条件下,他都能获胜。 也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才让他敢于付出任何代价,不管牺牲多大,他都不会退缩。 曾经的娄室,向十倍敌兵,发动了九次冲锋,最终击溃敌人,才得到了阿骨打的认可。 这个人的心,比顽石还坚硬。 他的眼里,也只剩下赵桓。 李孝忠的部下迅速减少,娄室和赵桓的距离越来越近……是继续钉在这里,还是赶快逃跑……赵桓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久前阇母也曾经发起过针对赵桓的攻势,只不过和娄室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 整个宋军,或许只有韩世忠,才能勉强应付娄室。 而韩世忠在哪里呢? 一面静塞铁骑的旗号迎风飘扬,韩世忠来了!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变故,可正面的攻势迟迟没有打开,韩世忠不敢放弃,否则功败垂成,两头都是空。 就在刚刚,韩世忠手下的悍将成闵冲破了金人内层的大栅,冲向了太原城下。 “王将军,张知府,太原的父老乡亲,袍泽弟兄们!” “太原城……解围了!” 一百多个噩梦般的日月,终于结束了。 宋军冲破了阻挠,来到了这座英雄的城池下面……只不过双方都来不及庆祝解围,因为娄室的攻击还在继续。 韩世忠已经率领着静塞铁骑杀过去了。 官家安危,两边最强将领,最强铁骑,这一场碰撞,究竟会怎么样? 就在所有人心脏悬起的时候,从御营之中,传出了咚的一声……这一声过去,仿佛停顿了片刻,激越的鼓声潮水而来。 天地惊雷,慷慨激昂。 这一刻,仿佛整个战场都安静了。 韩世忠在听到鼓声之后,浑身剧烈震动,血液沸腾,整个人疯魔附体,相比之下,赵桓那些鼓舞人心的手段,都显得黯然无光。 鼓声! 夫人擂鼓! 在女人面前,是真汉子的,就不能说不行! 韩世忠舌绽春雷,冲向了娄室的骑兵。 相比起金人,静塞铁骑还算得上生力军,他们军械齐全,毫无折损,弓箭之后,纷纷撞向金人铁骑。 双方都是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根本没有任何花哨,几乎一瞬间,各自都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 只不过静塞骑兵这边,仿佛没有感觉,他们继续鼓足勇气,奋力向前冲锋。 不计牺牲,一次,又一次对撞。 韩世忠像是疯了似的,挥动手里长刀,根本不屑于防守,弓箭,兵器,落在他的身上,就仿佛不存在似的。 主帅的疯狂,感染了部下,在第五次对冲之后,金人铁骑开始后退了,没有办法,外面的重甲骑兵消耗差不多了,只剩下没有多少箭支的轻骑兵。 让他们跟静塞铁骑对拼,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溃退从一个人开始,迅速蔓延,就连娄室身边的人,也裹挟着他,向后退去。 娄室一度抵近赵桓,只剩下一百五十步。 可这一百五十步,就是天涯!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有韩世忠在,没有人能伤到官家! “杀!” 再一次鼓足勇气,奋勇冲击。 静塞铁骑,所向披靡! 又有上百金人骑兵倒下去,而静塞军才付出了不到三十人的代价。 还等着什么,继续杀! 金人节节败退。 突然,一支箭朝着韩世忠狠狠射来。 射箭的人正是娄室,他盯着自己的箭,正中韩世忠的肩头。 下一秒,韩世忠竟然将箭一把扯下来,箭头鲜血淋漓。 “娄室匹夫,你老的连射箭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你家五爷教你怎么射箭!” 韩世忠的话音没落,箭已经射来,正中娄室的马脖子。 这位大金第一将从马背上直直跌落,手下人慌忙抢救娄室,让出了自己的马,保护着不甘的娄室……退走了。 此战,大宋获胜! 而就在一片欢腾之中,韩世忠从大黑马上,缓缓滑到了地上,几乎一瞬间,人们的心又揪了起来。 第111章 战后(求订阅)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韩世忠从马背上摔下去,一个人倒下去了,小半边天就塌了。 这可不是矫情。 韩世忠和娄室,各自顶着第一名将的头衔,但是娄室之下,还有名将无数,而赵桓这边,除了韩世忠之外,剩下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还来不及成长。 根本撑不起大局,韩世忠就是当下的擎天白玉柱,这根柱子倒了,岂是小可! 真要是折损了韩世忠,就算打败了粘罕,解救了太原,也是十足的失败! 赵桓不顾腿上的疼痛,飞身上马,冲了过来。 天子一动,龙纛就跟着前行。 离着远处的兵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是到了追亡逐北的时候。 剩下的静塞铁骑鼓起余勇,发疯冲刺。 他们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汗透衣甲,包括战马,也是浑身汗水。都说金兵耐苦战,可说到底,他们不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连娄室都被杀退了,还有谁能抵挡住咱们的脚步! 宋军提升的不只是士气,更有勇气。 就好像刷了大boss之后,经验值飞涨似的,一股气冲到了汾水岸边,更有骑兵借着浮桥,越过汾水,追杀落单的金兵。 随着静塞铁骑出击,其他各营宋军,都加入了反攻行列。 甚至连折家军的人马也重新集结,全力以赴。折可求死在了娄室手里,昔日的折家军垮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只是多立点功劳,就能多一份保证。 在所有反攻的兵马中,有一支最为显眼,那就是太原城的守军! 他们衣甲破烂,马匹也只有可怜的二百匹,但是他们却凶悍的吓人,为首一员中年将领,更是玩了命杀敌。 他根本不要俘虏,哪怕已经死了,也要砍下脑袋,什么慈悲,根本不存在的。 过去的一百天里,太原死的人还少吗? 整个河东,河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父死子亡。 这不过是一点利息,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彻底清算! 娄室退走了,城里城外,一起夹攻,粘罕不得不退兵,宋军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一口气追出了二十里,不放过任何战果。 古老的汾水河面,居然出现了密密匝匝的金兵尸体,多达上千! 尸体之多,甚至淤塞了河道! 看到这一幕的士兵,简直高兴地哭了。 快看啊! 我们做到了! 不只金人能肆意杀戮,现在我们反杀了! 再多的辛苦,再大的牺牲,全都无所谓了。 如果,如果韩相公能安然无恙,便真的可以放肆庆祝,再无顾虑。 甚至有人提议,咱们不是有孔明灯吗,放几个孔明灯,写上韩世忠的名字,祈祷苍天,保佑韩相公。 这个士兵还真敢说敢干,真的准备起来。 幸好有个统领阻止了他作死的举动。 你脑子抽了啊! 牺牲的弟兄才给放灯呢! 你想韩相公死,是吧? 士兵吓得浑身哆嗦,立刻扔了手里的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再也不敢胡出主意。 如同他一般,跪在地上,替韩世忠祈福的士兵,还不知道有多少…… 此刻的韩世忠,早已经被抢救回了大帐,赵桓也在旁边拧着眉头跟随,其他文武也往跟前凑,哪知道赵桓一瞪眼,“除了秦国夫人,其余人都退下!” 一声呵斥,众人再也不敢靠前,只能远远看着。 梁红玉冲着天子点头,而后就扶着担架,进了帐篷,替韩世忠检查伤势。 当她解开甲胄的刹那,突然韩世忠眼珠瞪圆,瞳孔充血,猛地推开夫人,一下子坐起。 “杀!杀!” 梁红玉被推得撞上帐篷门,险些摔倒。这是疯了吗?怎么连媳妇都不认了? 军医看在眼里,急忙过来,关切道:“夫人……” 梁红玉没有在乎,反而含着泪,对丈夫道:“赢了,赢了!金人退了!” “退了?” 韩世忠呆滞如木头,念了句,“是了,是了。” 突然眼睛一闭,又直挺挺倒下去,身体还没有碰到床板,幸好被梁红玉迅速扶住。多么刚强的身板,也扛不起这么大的压力,换成寻常人,只怕早就疯了,根本撑不到今天。 韩世忠身心俱疲,梁红玉含着热泪,小心翼翼,把韩世忠的甲胄去掉,随后又去掉丝绸衬衣,夫人再度失声痛哭……就在衣甲之间,足有十几个箭头,甚至还有断裂的刀锋,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兵器残片。 韩世忠前面督军攻城,已经冲杀过三次了。随后又跟娄室对拼,整个时间不长,但惨烈程度,超出想象。 娄室手握金兵精锐的黄龙府万户,又要给儿子报仇,自然是卯足了劲头儿。 而韩世忠承蒙天子重恩,又坐拥宋军的精华铁骑,光是看静塞骑兵的配置,就很清楚,这是一支宁可战死,也不能失败的队伍。 更何况当时天子危在旦夕,连夫人都焦急地亲自擂鼓,韩世忠哪能不玩命! 双方对拼,兵器相交,战马对撞,全都是实打实,没有半点花哨可言。 金人这边,弓箭,标枪,飞斧,全都往韩世忠身上招呼。如果不是贴身的弟兄够忠心,玩了命掩护韩世忠,怕是有九条命也死光了。 可即便如此,清点下来,韩世忠铠甲身上的箭头也有二斤,伤口多达十几处,其余青紫的撞击,更是不计其数,别看没有破皮流血,这样的伤更加要命。 如果调养不好,到了晚年,就会疼痛难忍,多少钢铁铸造的汉子,变得弱不禁风,走路都要人搀扶,生不如死。 现在的韩世忠,还考虑不到这么长远,能活着就已经三生有幸了。 清理伤口的时候,他三次昏过去,又三次醒来,汗透全身,气喘吁吁。到了最后,老韩喘着粗气,对夫人道:“把匕首给我。” 梁红玉傻傻将匕首递给韩世忠。 就见老韩咬着牙,突然单手抓着匕首,猛刺另一边的肩头,刀锋入肉一寸有余,韩世忠娴熟地旋转一圈,一块比酒杯还大的肉,被他自己给剜了! 听说过刮骨疗毒的,可刮骨也是别人下手,哪有自己给自己下手的! “你疯了!”梁红玉瞪圆了眼睛。 韩世忠仰着脖子,青筋血管凸起,肩头鲜血染红,疼痛到了极点,发出好几声闷哼。 半晌,他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这是娄室射的,杀子之仇,我得防着点!放心吧,我泼韩五命大着呢!” 梁红玉深吸口气,什么都不说了,低头给丈夫包扎,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梁红玉擦了把鬓角的汗水,气咻咻道:“你真舍得玩命!” 韩世忠咧嘴苦笑,翻着眼皮无赖似的抱怨:“也怪你鼓敲的那么响,要说对俺狠,还是夫人第一!” 梁红玉微微脸红,轻啐道:“敲得狠,还不是为了你们老韩家世代荣华!” 韩世忠眼睛瞪得老大,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什么……“你,你有了?” 梁红玉微微点头,“差不多吧!” 韩世忠大喜过望,什么伤痛都忘了,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能让夫人伺候我,该死,该……” 梁红玉捂住了他的嘴巴,“快歇着吧,这一家人往后还要指着你哩!” 韩世忠连忙点头,“晓得,我晓得!” 韩世忠这辈子头一次这么乖,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连睡着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 “韩相公受的伤不算致命,可是这些日子又是整军,又是出征,还独身一人去了折家军,往返两天,再部署攻击太原,又跟娄室决战……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了。官家,如果真的爱惜人才,就该让韩相公好好休息,不然臣的医术是救不了韩相公的。” 连军医都鸣不平了,你赵官家不能把人当驴用啊! 赵桓脸上微红,“朕知道了,会有妥善安排的,你协助秦国夫人,好好照料韩卿。” 赵桓吩咐之后,又去看了看韩世忠,发现这位满脸是笑,鼾声如雷……弄得赵桓也不明所以,或许这就是奇人奇态吧! 瞧过了第一功臣,又要去看另一位大功臣了,准确说是两位,父子爷俩。 王禀和王荀! “臣王禀,拜见官家!” 赵桓连忙伸手,搀扶起父子俩,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要没有这对父子誓死守卫太原,挡住了金人西军,十几万人,会师京城,就算赵桓再会鼓舞士气,在绝对实力面前,也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一句话,大宋能活下来,王家父子居功厥伟! 看着王禀沧桑的面孔,赵桓心头刺痛,连忙给他赐座。 “王卿,犒赏将士,抚恤死者,这些事情朕都会安排,朕现在就想问问王卿,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赵桓顿了顿道:“朕真心问计,王卿不必疑心。这些日子你或许不知道,朕干了不少荒唐事情,杀了童贯等人不说,刚刚还提拔了韩世忠当枢密使,就连这次进军太原的军费,也是朕从大相国寺借来的。” 听到这话,王禀和王荀都下意识张大嘴巴……童贯的死他们是知道的,可后面的事却是没有想到,这位官家还真是会玩啊! 王禀沉吟片刻,终于仗着胆子抬起头,对赵桓认真道:“官家,老臣守太原一百余日,可要让老臣说,太原守不住,整个河东都守不住,请官家早作打算!” 第112章 不弃(求订阅) 面对王禀这样一位为了大宋鞠躬尽瘁,险些死而后已的老将军,赵桓足够尊敬,甚至上身微微前倾,听他的讲话。 可当他说出河东都守不住的时候,赵桓皱起眉头,“王卿,河东北有吕梁,东有太行,南临黄河,表里河山,形胜之地,如何不能守了?” 赵桓问过之后,又担心自己的语气生硬,便又解释道:“王卿只管直言,朕一定虚心采纳。” 王禀沉吟了片刻,他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当,可这又是他的心里话,一个从鬼门关绕了一大圈的人,还有什么顾忌,剩下的也只有一颗赤心! 王禀也把语调放低,诚恳道:“官家御驾亲临,将士用命,韩相公神威,挫败娄室,解救太原一城百姓,战果辉煌,堪称壮举……” 按照惯例,王禀先夸奖了赵桓一顿,这也是属实。 可接下来的话就不这么轻松了。 “官家切莫因为眼前的胜利,就小觑了金人,一旦生出轻敌之心,后果不堪设想。”王禀下意识看了眼赵桓,发现这位官家并没有觉得刺耳,还微微颔首,这让王禀又增加了几分喜色,这位赵官家是个有肚量的,真是天下之福。 “官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就先说河东……虽说表里河山,堪称险峻,但自古以来,河东也没有真正挡住雄兵猛将。” 赵桓颔首,“的确,秦皇扫六合,韩信征燕赵,前秦灭前燕,西魏平东魏,都是如此。毕竟山河之险,只能依仗,不能依靠。” 王禀更喜,用力颔首,“官家圣明。眼下河东的山河之险,还有两处疏漏,其一,是北边的大同府,这里原本是辽国的云州西京,如今落到了金人手里。而且几处险要的所在已经让粘罕抢占了,北边门户不宁,而金人东路军又陈兵河北,太行的几处口子,也在金人的威胁之下。” 王禀的谈话,赵桓格外重视。 眼下在赵桓身边,臣子的种类不少,有人品好的,有能做事的,也有精通权术的,君子小人,五花八门。自从韩世忠升任枢密使之后,等到返回京城,保证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 可人数虽多,但真就缺一个懂得宏观战略的。 像韩世忠是能打,仅限于军务,刘锜的资质过人,却又太年轻,眼界不够,没法总揽全局。 诸如老种、姚古这些人倒是有资历,有经验,可又没法信任。 可以说王禀的出现,不但是添了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更是给赵桓一个可以仰赖的军事顾问。 他仔细思忖着王禀的话,甚至找出一份地图,仔细研究,燕云十六州,就是以幽州和云州为主体的一大片地区。几乎相当于后世河北和山西的北部,也就是最险要的那部分,是农业区和畜牧区的天然界限。 秦汉隋唐,都能把国土尽量北推,然后在这条界限上修筑长城,建立军镇,抵御北方游牧骑兵的侵袭。 偏偏大宋最没出息,立国不正,燕云之地落到了契丹手里,根本没有拿回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北边的缺口太多了。 那大宋又怎么解决呢? 没有险峻的地势,就只能堆兵,因此大宋维持了历代王朝中,最庞大的常备军,以河北集团跟辽国对峙,又以西北集团阻挡西夏,内外禁军,号称有八十万! 可即便有这么庞大的兵力,却也没有带来真正的安全。 金人从东西两路发兵南下之后,本就腐朽不堪的河北集团,荡然无存,全都变成了散兵游勇,这帮人虽然也在抗金,但只怕欺负老百姓更擅长一些。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官家,河东河北,互为表里,要么同时克复两地,要么就只能忍痛割舍。老臣并非危言耸听,官家请想,如果集中精锐北上,迎战西路金人,东路金军越过太行,直击河东腹地,必然惨败。” 赵桓眉头皱了皱,“那若是派遣人马,堵住太行的缺口呢?” 这个问题都不用王禀回答,王荀就直接道:“官家,有防备东路金军的兵力,为何不直接越过黄河,收复河北?”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貌似有道理啊! 可就算只是牵制两路金军,不求战而胜之,也要二十万人马。 也就是说,河北堆十万,河东堆十万。 眼下赵桓能凑出十万兵马,就已经是极限了,他还上哪弄另外十万? 这里说的不是随意号称的十万,二十万,而是真正能打仗,不会轻易溃散的那种。而且还要后勤完备,粮草充足才行。 “官家,臣还有一个担忧,我大宋立国以来,河东之地就民生凋敝,粮饷匮乏,不足以养兵……” 王禀又提到了一个老毛病,河东唐末五代,绝对是让人战栗的地名,因为那个时候,一国的储君不是太子,而是河东节度使! 光是从晋阳走出去的皇帝就有好几个。 最后晋阳成了北汉的都城,赵二决定北伐的时候,顺手灭了北汉,还顺手毁了晋阳,不光毁了晋阳,还大量内迁百姓,弄得一百多年,河东都没有恢复过来。 赵桓也想当个舒舒服服的皇帝,奈何祖上挖的坑太多了,简直一个接一个,个个不重样。 “除了河东本身财力不足,还有金人南下之后,各地豪强并起,他们招兵买马,名为抗金,实则割据一方……” 赵桓叹息,“都是土皇帝呗!朕要在河东用兵,就必须先摆平他们。如果这帮人觉得朝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甚至会和金人勾结,对吧?” 王禀无奈咧嘴,“官家圣睿,而且老臣还有一处忧虑,眼下御营兵马骁勇善战,忠心可嘉,只是老臣担忧,一旦大举行动,远离补给,后路被金人截断,或者野战遭遇,御营可有十足胜算?” 这问题不用问别人,赵桓自己就心知肚明。 差距还是太大了。 眼下御营有两大支柱,第一是丰厚的军饷保证,不过也快花光了。第二,就是上下一心,士气高昂。 论起战术水平,士兵素质,相差还是非常悬殊,至于将领的能力,那就更不行了。 赵桓打得这几仗,不管是牟驼岗,胙城,还是太原,都不是双方放开手脚,在庞大的版图上,进行真正的战略决战。 就拿太原来说,是靠着王禀和太原军民的死守换来的。 粘罕也是垂涎河东的土地,不愿意放手,才打了这一仗。 而此战的损失如何呢? 在攻城阶段,金兵的损失差不多五千以上,只是这里面有超过三千是契丹一类的杂牌。 娄室的损失还不足三千,可就是这三千里面,有近一千的合扎猛安,其中光是韩世忠和静塞铁骑就解决了七百以上,居功厥伟。 可静塞铁骑本身,也是损失惨重。 刚刚在开封组建的时候,人马一千,这一战下来,牺牲过半,另外两百多人成了残疾,还能上战场的不足三百。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血拼。 王禀思忖再三,又问了一个问题。 “官家,老臣想请教,朝廷损失这么大,需要多少时间恢复?” 赵桓无奈道:“不管是静塞铁骑,还是御营兵马,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禁军,西军,折家军,还有各地的勤王之师,从中选拔优秀人才,聚集而成。实不相瞒,就连静塞骑兵的战马也都是何老将军用命换来的。” 赵桓提到了何灌,把他的事情跟王禀简单说了一下,王禀喟然长叹,也是昔日的老友啊! “官家恩遇武人,当真是前所未有,想来他也能含笑九泉。”王禀道:“由此可见,想恢复兵马,绝非易事。可要老臣说,金人想要补充损失,反而是轻而易举的!” 赵桓瞬间吸了口冷气,脸色终于一变再变……只剩下一声长叹。 王禀见赵官家明白过来,也就没有废话了。 这里又涉及到了一个让人万分憋屈的事实……有人说大宋那么多钱,那么多人,只要暴兵,平推金人,轻而易举。 还有人觉得以两国的人口比例,哪怕三比一,十比一,大宋都是占优势的,耗也能把金人耗死。 奈何这只是纸上谈兵,如果真正按照这个办法来做,只怕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就好像国防论和论持久战,一个告诉你坚持就能赢,这是口号!另一个拿一整套理论告诉你,怎么坚持,如何胜利,这才是有用的方法! 现在要说一个挑战常识的东西,宋金两国,谁补充兵源更容易呢? 是金人! 从阿骨打确定兵民一体的猛安谋克制之后,金人想要调兵,只管下令就是,每个金人壮丁都会按照抽丁比例,自觉投入战争机器,弥补前面的损耗。 而且不考虑这种兵民一体的优势,单纯从募兵来看,也是金人有优势。 他们吞并了契丹,拿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而且溃散的契丹,奚人,甚至是燕云汉人,都是金人的上好兵源。 就连困扰大宋的战马,金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宗望退兵了,粘罕也暂时失败了,可不出几个月,东西两路金军,必然满血复活,再度南下…… 到了那时候,大宋能指望什么? 御营吗? 的确可以。 但是要先解决御营的粮饷问题。 还是那句话,大宋不是没钱,也不是没粮食。 可大宋的钱粮,不是供应士兵的,甚至不是赵官家的。 凭什么认为人家会轻易吐出来? 想屁吃吗? 说来说去,要想发挥大宋的战争潜力,必须要改制,要变法,要转入战时体制,要把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食,都投入到抗金之中。 在二三十万这个数量级上,大金的动员能力,远超大宋。 可是把数量提升到百万,那样金人就算把阴兵都召唤出来,也不是大宋的对手。 所以想要平推大金,必须有百万级别的暴兵能力,拥有一套最高效的动员体系……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到的。 “朕懂了,不必拘泥一城一地的得失,关键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王禀沉吟道:“官家,老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年近花甲,并不懂朝廷大事。官家御驾亲征,解救太原,老臣铭刻肺腑,无以为报。就让老臣留在太原,假使金人再度南下,老臣依旧和他们周旋到底,也好给官家时间,从容……” “不行!” 赵桓突然语气严厉,“朕不能答应!陈广老英雄殉国了,何灌老将军战死了,大宋的年轻人没有死绝,用不着让老人卖命!” 王禀呼吸加重,猛地抬头,艰难对答:“老臣还有些名声,让老臣留在河东,便是朝廷没有放弃这一方百姓,也好鼓舞士气,继续抗金……” “还是不行!” 赵桓又一次粗暴打断了王禀,“河东情况与河北不同,太原以南,还没有沦陷。可以组织百姓内迁,便是河北民众,愿意南下,朕也要妥善安置。” “朕宁可弃地,绝不弃民!” 赵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王禀惊讶张嘴,真要是迁徙百姓南下,岂不是要出大事? 第113章 点检 赵桓和王禀一口气谈了两个多时辰,他太需要一个熟悉军务,见多识广,又毫无私心的人,提供专业建议。 一番谈论,赵桓收获满满。 总结起来大约是三条,当前的局势,敌强我弱,并未扭转。 未来的主战场是两河,鉴于实力对比,主要的防线只能尽量向南靠拢,底线是黄河。 要想真正收复两河,必须改制。 第一条和第二条是对现状的描述,真正要害的是第三条。 改革这种话题,在相当长的历史里,都是负面词汇,多数人们坚信祖宗之法不能变,尤其是经过了王安石变法的折腾之后,人们普遍排斥变法这两个字,而且在当下的时局,外有强敌,内有祸患,朝中党争,吏治崩坏……怎么看都不是变法的好时机。 要说变法的条件,赵桓甚至有点羡慕阿构了,至少金人帮他摧毁了整个大宋的旧体系,就连废物一样的宗室都给弄到了五国城圈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困扰大宋的冗官没有了,冗兵打残了,自然开支就下来了,可以多投入军事,然后才有了偏安一隅…… 或许兀术和阿构,才是真爱吧! 赵桓甩了甩头,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认真面对现在的局面,他的榜样有两个,一个是商鞅,把耕战结合起来,爆发出老秦人的无穷战力,最终一统六合。 另一个就是汉武帝! 没错,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汉承秦制,其实底子还是老秦人的那一套,只不过秦法十恶不赦,乃是刘邦起兵的理由,刘家没法明着打自己的脸,所以要在外面套一件漂亮的衣服,首先选中的是道家无为而治,结果却是匈奴耀武扬威,连老太后都遭到了侮辱调戏。 穷则思变,只能又换上了儒家的外衣。 这一换可不打紧儿,汉武帝身边迅速聚集了一大批儒臣,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儒家弟子,至少这帮人甘心充当汉武帝的爪牙,替武帝敛财养兵,专门干脏活。 把文景以来积累的社会财富转化成了战斗力,这才有了刘小猪的赫赫武功。 这两个成功案例,造就了古代最了不起的两位天子,秦皇汉武! 珠玉在前,赵桓岂能放过。 但问题是学秦国这种,将土地和战争绑在一起的务实做法,还是学汉武帝这种,从思想变革入手,最终改变整个天下呢? 赵桓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干嘛做单选题啊! 其实不管任何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把财力物力,集中到最重要的事情上来,不必拘泥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既然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就不要抱有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天真想法,也不要天真以为,不会触动别人的利益,在同一个村子,你过得比人好,房子盖的比人家大,就是原罪。 关键是要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在死气沉沉的大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赵桓沉吟良久,突然道:“王卿,你信朕吗?” 王禀浑身一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连忙伏身地上,老泪横流,披肝沥胆道:“老臣被困孤城,已经是死人一个。官家不避万难,亲赴战场,解救老臣性命。更是为了太原百姓,不惜以天子之尊,向僧人借钱……如此天恩,就算是臣世世代代,也报答不了官家的恩德……” 赵桓同样感动,“卿以一己之力,护卫河东,才是大宋一柱,国之干城。”顿了一下,赵桓又道:“王卿信朕,朕也信王卿,朕现在就加封你为御营司都点检,整顿全军,参赞军务,位同白、李、吴三位宰执!” 王禀吓得瞪大眼睛,这,这怎么能行啊? “官家,老臣……” 赵桓一笑,抓着王禀的手臂,“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朕信任你,相信你的忠诚,把担子交给你,就替朕,替天下百姓扛起来,卿不曾有负天下,朕又如何负卿!” 王禀紧咬着牙关,再三看了看赵桓,终于用力点头。 “官家,老臣应下了,不过老臣年纪大了,又受了不少伤,只怕没法临阵讨敌,军中具体事务,还要韩枢相负责,他忠勇无双,远胜老臣万倍!” 赵桓思忖片刻,终于点头…… 君臣初次见面,畅谈国策,推心置腹,乃至填补了御营司最重要的位置,似乎对人家出生入死的韩良臣不公。 不得不说,韩世忠也是铁打的身体,居然一天多之后,就醒了过来。 此刻正躺在床上,享受着夫人喂食,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碗肉粥只剩下少半了。 韩世忠恢复了精气神,脸就黑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那几个兔崽子是想看看我死没死,是吧?” 梁红玉轻哼道:“别管他们,老实养伤就是了,把这点吃完了,赶快睡觉。” 韩世忠翻了翻眼皮,鼓着腮思忖片刻,突然厉声道:“不是来看我,一定有事,让他们都进来,不然,不然我就不吃了。” 好家伙,这位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梁红玉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出去,把成闵、解元、王德几个叫进来。 梁红玉凶巴巴吩咐,“别胡说八道,他要是生气,你们等着挨打吧!” 这几个人吓得一吐舌头,跟韩世忠可以撒野,面对夫人,他们可没这个胆子,因此几个大老爷们就跟小学生似的,进去之后,没说两句话,就大眼瞪小眼,连尬聊都没词。 就这么足足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突然笑了,“你们几个啊,就没憋着好屁!不愿说,我也猜得到。大战结束了,又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是不是不满意,想要找我讨个说法?”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解元仗着胆子,身体前探,豁出去了。 “五哥,小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 “我?我又能怎么样?”韩世忠不屑道:“官家待我恩重如山,军中一人,岂是浪得虚名!” 解元咽了口吐沫,纠正韩世忠道:“五哥,现在不是了。” “什么?”韩世忠惊得咳嗽两声,怪眼圆睁,暴怒质问:“还有谁,谁爬到了老子头上?” “是……是王禀王总管。”解元黑着脸道:“官家刚刚升任他为御营司都点检,五哥,你比人家差着两级哩!” 此言一出,韩世忠的脸瞬间黑了,沉吟些许,他竟破口大骂。 “你们胡子一把了,学什么长舌妇,跑来嚼舌头根子!王老哥死守太原一百天,功在社稷。更何况人家原来就是建武军节度使,他当宣抚司都统制的时候,我还是大头兵呢!人家论功劳,论资历,都远在我之上。” “告诉你们,这是官家有识人之明,懂得用人之道。我可告诉你们,咱们都是大宋的臣子,不管你我,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官家!别以为咱们亲厚一些,就跑来搬弄是非,往小了说,你们是陷我韩五于不义,往大了说,就是你们心中没有官家,懂吗?” 几个人脸都绿了,解元吓得跪下了。 “五哥啊,我们,我们就是发两句牢骚,你可别生气啊!” 韩世忠哼道:“怕我生气?还在这杵着干什么?滚!” 这几个人连忙抱着脑袋跑了,他们走了,韩世忠气得呼哧呼哧喘息。 梁红玉端着剩下的半碗粥,送到了嘴边,韩世忠紧闭着嘴巴,不吃了! 梁红玉太了解丈夫了,轻笑道:“你是生这几个人的气,还是生官家的气?” 韩世忠眼睛瞪得老大,和夫人对视了片刻,无奈败下阵来。 只能无奈道:“理儿我都懂,就是不那么舒坦!总觉得什么好事都应该是咱的,可仔细想想,我还不到四十,人家王总管都快六十了,我跟他争什么。那个位置,早晚不都是我的。” 梁红玉笑着点头,“明白就好,我现在也有了身孕,你也是要当爹的人。遇事多想想家里,想想自己的位置。你手下一大堆的将领,你敢说自己一碗水端平?官家治国,比你难了何止千万。别的不说,这一次我到军营,就亲眼目睹官家派人把京城所有药铺的草药都给收上来了。用在你身上的,就有官家辛苦弄来的。” “都说是天子,口含天宪,说一不二。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韩世忠咧嘴一笑,不好意思道:“夫人深明大义,说实话,俺韩五能有今天,多亏了夫人帮衬,你说我是什么福气,身居高位,家有贤妻,还要有儿子了!我这一生啊,再无遗憾了。” 韩世忠心情大好,准备把剩下的粥喝了,赶快休息。 夫人却说要去热一下,凉了伤胃,真是体贴入微。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来了。 是李孝忠。 他手托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红布,展开之后,居然是一柄玉如意,还有一柄剑。 “韩相公,这是官家御赐的。” 韩世忠和梁红玉都有点懵,赐如意可以理解,赐剑是怎么回事? 总不是立了大功,出生入死,天子要赐死韩世忠吧? “韩相公,夫人,你们别误会,官家是听说夫人有了身孕,送来了玉如意。官家的意思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以后都要跟皇家结亲。如意算是提前的聘礼。” 韩世忠松了口气,不对劲儿啊,怎么还有柄宝剑? 李孝忠忙托起来,送到了韩世忠面前,“韩相公,你受了伤,从身上捡下来二斤的箭头,官家听说之后,让人把这些箭头熔成这柄剑,还在剑上刻下了‘赤血报国,一心护主’八个字,这柄剑只是拿来给你瞧瞧,从今往后,官家会随身携带,永不分离。这上面有忠臣良将之血,非同寻常。” “唐太宗以秦琼和尉迟恭为门神,屏退冤魂恶鬼,官家有这柄剑在,足以夜夜安寝,高枕无忧!” 韩世忠瞠目无言,而热泪已经从梁红玉的眼中滚落…… 第114章 造势(求订阅) 一柄剑,刺中了韩世忠的心。 这个泼皮早就不天真了,可这一颗心,到底被捂热乎了。 “夫人,俺十几岁就从军,什么家人亲族,也都疏远了,便是身边的弟兄,也死了好几拨,后来遇到了你,咱们夫妻同心,琴瑟和谐,俺便把夫妻之情放在了前面。可,可从今往后,我怕是唯有马革裹尸,把命卖给老赵家了。”他满怀感慨道。 梁红玉抹了一把眼泪,“唉,身为武人,得遇明主,也是福气,总好过我的父祖。你以国事为重,我替你料理家事,便是有那么一天……我,我也会好好照顾你韩家后代,不让你断了香火!” 一句话说完,夫人泣不成声,韩世忠看得心疼,憋了半天才劝解道:“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荆轲那样的死士,官家给了我这么大的一张脸,总不能打自己的脸,用得着我拼命的时候,不会多的,你说是吧?” “呸!”梁红玉眼眉力气,狠狠啐了韩世忠一口,“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赶快睡觉!把伤养好了,别这次就死了!” 不得不说,韩世忠这家伙还真天赋异禀,那么重的伤,三天就能下地溜达,到了第七天,就能披着甲胄,到御营报道了。 当他赶来之后,正好看到了李孝忠,韩世忠咧嘴笑道:“你小子立了大功,怎么还干跑腿的事情?要不要我给官家说一声,给你个统兵的官做?” 李孝忠笑道:“多谢韩相公慈悲,不过官家已经跟末将说了,他准备点我做御营右军的统制,只是在上任之前,先让我在君前跑跑腿,多了解一下朝廷的情况。” 韩世忠颔首,“这才是用人之道,说实话,俺在这个位置上,都觉得是赶鸭子上架,着急,太着急了。总是害怕自己干不好,有负君恩。” 李孝忠连连点头,是啊,又是太祖铠甲,又是枢密使高位,还有那炳宝剑……哪怕有一样落在自己的头上,怕是连觉都不敢睡,天天替官家卖命! 倒是你这个泼皮,还有脸把夫人留在军中,真是太过分了! 好吗,这帮将领已经开始较劲儿了,毫无疑问,对赵桓来说,是个极好的事情。 韩世忠溜达进了御营,他没急着去见赵桓,而是瞧见了放在外面的邸报,随手拿过来,阅读起来。 邸报这个东西,早就不稀奇了,而且借着上次大捷,已经在开封发行了几万份,从官场流入民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邸报文字直白,简单明了,韩世忠十分喜欢。 不过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想想也知道,一个简报,能有多大吸引力……除了偶尔有些激动人心的大事情之外,其余的无外乎就是官吏调度,税收情况,天子谕旨……这些事情在官场的人看来,是个大事,可是在普通人看来,却因为距离太遥远,没法代入。 韩世忠倒是不觉得遥远,可也没多大兴趣,他快速往下看,专捡跟军事有关的。在看到下面的时候,果然有一条,是说西夏方面,竟然配合金国,攻击陕西方向的泾原路,统制官李庠率军抵御,并且向朝廷求援。 西夏! 韩世忠气得咬牙,如果说大宋和契丹之间,叫做不共戴天,那么跟西夏,至少是加倍,甚至是超级加倍的关系。 这个国家是在大宋文治巅峰时期诞生的,众正盈朝,贤臣辅政,十足的太平盛世,可比赵佶吹嘘的丰亨豫大强多了……假如没有元昊起兵的话! 党项人撕扯了下了大宋皇帝和士大夫的面皮,数得着的名臣,全都被抓起来打脸,还是反复抽打……夏竦、韩琦、范仲淹、富弼……没有一个例外。 甚至西夏立国,还直接引发了庆历新政。 从此之后,大宋和契丹之间,最多就是口水官司,互相派使者对喷,并没有真正打过仗。 而西夏方面却是不同,战争几乎没有停过。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对西夏用兵,哲宗朝打过,还险些灭了西夏,哪怕赵佶在位,都对西夏大举用兵。 这么说吧,西夏虽小,却是一颗不折不扣的铜豌豆。 让大宋君臣如鲠在喉,如芒在背,难受屈辱到了不行。 偏偏这么个东西,还不知道收敛,居然跟金人搅合在一起,共同进犯大宋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世忠勃然大怒,真想领兵出战,狠狠教训西夏一番。 可就在站起的刹那,腰疼得厉害,韩世忠又不得不坐了下来。 不行啊,还要休息恢复。 韩世忠起身之时,碰到了邸报,把页脚折了过来。 这时候韩世忠才突然发觉,在邸报的背面,还有字迹。 而且老韩也发觉这次邸报用纸似乎厚了不少,也粗糙了一些,没有以前精致。 大宋朝是真没钱了,连邸报用纸都能打折扣…… 韩世忠感叹着,随即翻看了后面的内容。 这一看韩世忠可惊到了,乖乖,邸报后面怎么有故事啊! 相比起诗词这种高端的玩意,大宋民间更流行话本说唱……这种东西多是民间艺人,在年节庙会的时候表演的,既不是后世的评书,也不是那种大段大段的唱词,有点类似后世几乎消失的曲艺,就是大鼓评弹的那一类东西。 内容无非是忠孝节义,佳人才子,帝王将相,山精也怪。格调也不算太高,比如就有猴子成精,霸占一大堆美女,最后被人联手杀掉的除恶故事,也有大唐三藏法师西游的励志故事,至于怎么开花,就看各路艺人的本事了。 基本上四大名著的三本,在宋代都有雏形,只不过多数是零散杂乱,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如果没人开挂的话,大约还要几百年的时间,不断丰富情节,然后再由某些天才写手出来,整理成章回体小说,大行其道。 韩世忠也以为这个故事,就类似戏台上的话本,可这一看不打紧,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 两千多个字,也不算长,可韩世忠足足看了三遍,还意犹未尽……假如手里有票,他是一定要投票的,还会打赏,订阅,顺便来一下催更。 无他,真的好看! 这个开头讲的是东汉末年,黄巾起义,豪杰并出……跟现在的情形居然有几分类似,金人入寇,国家危亡,代入感简直不要太高! 可问题是只有个开头,接下来的剧情如何啊? 韩世忠急得四处查看,想要寻找写故事的人。 正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一个年轻的文官,此人官职不高,但细皮嫩肉,文质彬彬,韩世忠就不由得站起来。 “你是何人?” 来人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口称:“下官太学学正秦桧,奉皇命前来。”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哦!你是刚来的?” “嗯!” 韩世忠意兴阑珊,摆摆手,秦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进去,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秦桧换了一身大红的官袍,从里面出来。 这时候赵桓也笑着走出来,送走了秦桧,看了眼韩世忠,笑道:“良臣,你康复了?” 韩世忠忙道:“让官家挂心,臣好的七七八八了,臣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看看,不知道官家有什么吩咐没有?” 赵桓微皱眉头,想了想,突然道:“那个良臣啊,你读书不多,对吧?” 韩世忠吓得脸色变了,“官家,你还要逼着臣读书啊?” “不不不!”赵桓摆手,“别误会,我是说你读书不多,偏偏又认识一点字,正是朕需要的人才。” 韩世忠还是别扭,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话! 奈何他也没法跟官家争辩,只能闭嘴不言,只是下一秒,韩世忠就惊到了,原来从赵桓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送到了他的面前。 书名写的是《三国志通俗演义》。 韩世忠忙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和邸报后面的内容一模一样,准确说邸报后面,是一章的内容,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至少有十章。 这太了不得了,相当于从一天一更,变成一天十更的大爆发。 过瘾! 韩世忠看得如饥似渴,连赵桓都给晾在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赵桓咳嗽,他才感慨地放下了书。 “官家,这是哪位大才子写的,真是太好看了?不行,我要见见他,跟他好好聊聊!” 赵桓绷着脸,“人就不用见了,就在你的眼前。” 韩世忠大惊,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赵桓写过诗,也填过词,坦白讲,韩世忠觉得虽然不错,但感觉上还是有些生硬,不那么自然。 可是这个话本就一样了,简直搔到了韩世忠的痒处。 “官家,这,这真是您写的?” 赵桓点头,“是我写的,良臣,你说普通百姓会不会喜欢?” “当然会了!” “那附在邸报后面,能不能增加邸报的销量?” 韩世忠笑了,“官家,您要不干脆卖话本算了,邸报可不如这玩意。” 赵桓冷哼,“你当朕闲着没事写这玩意啊!关键还是邸报啊!” “邸报?”韩世忠沉吟一下,“官家是想借着话本,把邸报卖出去?” 赵桓点头,“朕思前想后,只有这个法子,可以让朕和更多的百姓沟通,替改制变法铺路。”赵桓看着韩世忠,无奈道:“良臣,你知道不,朕从大相国寺借来的五百万两银子,最多支持两个月,户部的钱粮也不够维持朝廷开支……政事堂的意思是加田赋,尤其是江南和巴蜀,可以预征一部分。只是朕觉得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要改制!” 韩世忠眨了眨眼睛,诚恳道:“官家,臣不懂什么改制,不过臣知道,官家是为了大宋好,不管干什么,御营都支持官家!臣这条命,都是官家的!” 韩世忠的表态不出预料,却又让人格外安心…… 第115章 岳飞麻烦了 赵桓拉起韩世忠,到了里面,君臣坐下,赵桓顺手给韩世忠倒了一杯茶,弄得韩世忠诚惶诚恐。 “良臣,朕视你为股肱心腹,江山支柱,朕只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朕?” 韩世忠立刻张嘴,就要应承,官家问话,就算是养了几个外室,他都要如实告知啊!谁知赵桓却伸手,拦住了韩世忠,面色严峻道:“等朕说完了。” 韩世忠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觉得有点压力,只能闭口,呆呆看着赵桓。 “朕问你,静塞铁骑之中,有多少空额……你想仔细了,然后告诉朕。” 赵桓说完,便将面孔扭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韩世忠眨巴了一下眼睛,只觉得嗓子发干,着实不好回答。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静塞铁骑是赵桓从所有兵马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装备,待遇,全都是顶尖儿的,可以说是赵桓的心头肉,大宋朝的杀手锏。 按理说静塞铁骑不该有任何一个空额,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韩世忠也大可以拍着胸脯,跟赵桓打包票,咬死了不认。 说实在的,放在以往韩世忠绝对这么干,可赵桓扭头之间,韩世忠瞥见了一个剑柄,他太熟悉了,这就是用从他身上取下箭头儿所做。 官家说话,贴身携带,旦夕不离。 人家官家做到了! 韩世忠突然觉得嗓子眼发堵,他泼韩五不是没心的人,官家掏心掏肺对你,前几天还跟夫人说,要以国事为先,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人? 韩良臣啊,做人要有良心!就算骗夫人,也不能骗官家啊! 片刻之后,韩世忠如山一般的身躯,直挺挺跪下。 “回官家的话,一共是八十五人。” 赵桓没有扭头,淡淡道:“只有这么多?” “是!”韩世忠笃定道:“静塞铁骑是臣亲自指挥,每一个人臣都熟悉,下面人没法作假,的确只有八十五人。” 赵桓依旧不置可否,而是又拿出两份名单,扔给了韩世忠。 韩世忠接在手里,看了第一份,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再看第二份,韩世忠额头的汗水就下来了,还不是一点半点,而是瀑布一般,疯狂冒冷汗。 还真有证据啊! 面对千军万马,跟娄室对拼,泼韩五都没怕过。 可是这么一个钢铁汉子,被两份轻飘飘的名单给击败了,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话说韩世忠出身西军,尽管已经是翘楚人物,但是二十年时间,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西军吃空饷是个很普遍行为。 那最多能吃到多少呢? 九成! 没错! 就是九成! 一千人只剩下一百。 有人要问了,这么干,万一查下来,岂不是露馅了? 事实上根本不用担心,且不说会不会查,就算有人查,还可以拿军中招募的敢战士,民夫,甚至从别的营借调充数。 只要付出一点钱,就能凑个几百人,充当临时演员。 能把军队点数,变成粉丝接机,大宋的军队有多烂,显而易见。 韩世忠很清楚这些事情,一支兵马,实有一半,就算是强兵,能保证七成以上,简直是王牌中的王牌,整个大宋都没几个人能做到。 而普遍缺额都在六七成左右。 说来也讽刺,大宋喊整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每一次裁减员额,削减军费,减去的都是可战之兵,留下了老弱残兵,朝堂削减一个人的军饷,到了下面,就变成了十个空额。 所以说减员增效,自古皆然。 那些稍微精悍的士兵,都盼着借着裁撤的机会,赶快脱离军籍,然后就可以改头换面,以敢战士的身份,重新进入军中,什么都不变,却是洗去了贼配军的身份,何乐而不为。 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二十年,干出什么也不意外。 不过韩世忠到底感念赵桓的恩遇,也知道静塞铁骑的重要,因此他只吃了不到一成的空饷。 韩世忠算得很清楚,他只要严格训练,让大家伙士气高昂,弓马娴熟,这点缺口不算什么,完全可以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把钱安安稳稳挣了。 韩世忠的算盘是没错,静塞铁骑的战力也的确不俗。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赵桓手上,竟然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阵亡名单,这份名单来自御营中军。 连续八十五个重名,而且全都阵亡在一次战斗之中,哪来这种巧合? 韩世忠惊愕之余,快速思索,也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 赵桓对待战死士兵非常重视,常常会亲自抄写名单,静塞铁骑又是这一次的大功臣,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还剩下多少,必须清清楚楚。 过去的时候,韩世忠为了掩人耳目,就从御营中军弄了几十个人过来,遇到了校阅,把这些人拉出来充数,风头过了,悄悄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而这一次情形不同,官家不但盯着静塞铁骑的人数,还对阵亡将士有丰厚抚恤。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空额报上去,算是战死,既能防止点数的时候露馅,还能多拿一笔抚恤,岂不美哉! 按理说这一次打得这么惨烈,有人尸体被踏碎了,有人掉到了汾河里,几十个人而已,没什么问题。 可凡事坏就坏在认真上面。 赵桓这个官家,不辞劳苦,居然连御营兵马也没放过,等他查到御营中军的时候,抄了几十个名字,就觉得怎么这么熟悉,连顺序都是一样的。 赵桓一翻,正好跟静塞铁骑阵亡名单完全一致。 赵桓大为意外,急忙让人去查,结果回报结果,让他哭笑不得。 这八十多人,并没有战死,还都在军中,只不过换了个名字,重新登记在册。 韩世忠气得不打一处来,原来他这边报了阵亡,御营中军的部下一看,既然人都死了,他们这边还有大活人,算怎么回事啊? 干脆也报了阵亡,让那些人改个名字,重新投军,反正谁也不知道。 一切的计划都很完美,可就是操作此事的人读书太少,做事太糙,愣是直接原封不动抄名单,连顺序都一样。 假如把这几十个名字,分散在全部阵亡将士当中,赵桓最多当成重名处理,可连着八十五个,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 “韩世忠,让你瞧不起读书人,还管他们叫‘子曰’,挖苦讽刺,你手下要有几个好点的‘子曰’,朕也不会发现把柄吧?” 韩世忠捏着名册,突然昂起头,一本正经道:“官家询问,臣如实相告,韩世忠对待官家,没有半点秘密,就算没有名册,也是一样的!” 这家伙绷着脸,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心虚。赵桓瞪着他好半晌,只能切齿长叹:“韩良臣啊,韩良臣,你可真是个泼皮!” 这一声长叹,让韩世忠没来由松了口气。 吃空饷这事情实在是太普遍了。 他吃得也不算太多,关键看官家怎么看。 假如是赵桓拿出名册之后,他才逼不得已承认,那事情可就糟透了。不光贪财,还欺君,按照赵官家的脾气,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他没有欺骗官家,这就是最大的忠。 果然,赵桓没有继续追究,而是重新拉韩世忠坐下,语重心长道:“良臣,朕和你推心置腹,你可能听得进去?” “能!”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以前糊涂,现在臣明白了,什么都不缺,干嘛贪那几个钱,就那么不开眼!” 赵桓摇头苦笑,“朕不是让你当圣人,你想要钱,朕自会给你。用不着你韩良臣动手,你见过那个秦桧了吧?朕已经派他去西夏出使,如果不出意外,西夏还是会想清楚的,至少他们不会跟着金人一条道跑到黑。” “西夏那个地方,除了牲口和青盐,什么都缺。现在因为战事,商贸断绝,东南有的是堆积的茶叶生丝,只能留着发霉。朕已经派人了,良臣,你一年想要多少钱,十万贯,还是二十万贯,又或者五十万贯!你开出价码,朕绝不还口。你都救了朕多少次了,朕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吗?” 韩世忠又一次被暴击了。 每当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解赵桓,这位赵官家都会立刻给他全新的体验! “官家,臣惭愧,臣该死,臣见钱眼开,臣,臣就是穷怕了,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凡是从手上过去的钱,就想扒一层皮,不拿点浑身不舒服,臣,臣真该把这个爪子剁了!” “行了!”赵桓低声呵斥,“没了这双手,谁替朕杀金贼?咱们说点正事吧,良臣,你吃了八十五个空饷,捞了多少钱?” 韩世忠顿时垮了老脸,半晌之后,他不好意思地抬头,“官家,臣,臣没有算过,回头臣一定清点明白,全都交给官家。臣,臣认罚,罚三倍,五倍,十倍也行啊!” 赵桓更气了,“你这是让朕逼着你吃更多空饷啊!你说不清楚,那朕来算一笔账。”赵桓清了清嗓子,而后低声道:“我大宋禁军每人每年,差不多消耗五十贯军饷,还要二十石到三十石的军粮,对吧?” 韩世忠点头,“这个臣清楚,如果是厢军,只要三十贯就够了。” 赵桓轻叹,“积少成多,三十贯也不少啊!步卒是这些,骑兵至少三倍步卒,像静塞铁骑这种,至少是十倍!二十倍!这还没有计算军械兵器,也没有算粮饷运送,民夫牲畜……这些损耗都算上,就算倾尽朝廷税赋,朕也养不了二十万敢战之兵。” 赵桓猛地扭头,“良臣,朕不喜你吃空饷,可朕也清楚,就算你们这些将领个个清正廉洁,不贪不占,把钱都给了士兵,朕也养不起多少人马,更不要说恢复燕云,犁廷扫穴,这些都是朕的一厢情愿,根本就做不到!” 韩世忠老脸通红,越发羞愧,只能苦兮兮道:“官家,臣久在军中,将士们提着脑袋上战场,挣的粮饷,一大半要拿来养家糊口,臣虽然吃空饷,可臣从来没有少给过哪个士兵的粮饷。这不光是他一个人,那是一大家子,都等着米下锅!” 赵桓点头,“良臣,你总算说道点子上了,募兵这条路,大宋已经走绝了。朕想问你,如果朕给将士授田,让各自家中靠着土地,安心过日子,朕需要给每个士兵多少粮饷?” 韩世忠一听,瞬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官家,若真是这样,每人每月,一千文,一石粮,也就够了。”说完之后,韩世忠又摇了摇头,颓然道:“可哪有这么多的田啊?” 军饷缩到了四分之一,粮食也减少了六成以上。 以土地养兵,还真是恐怖如斯! 赵桓轻哼道:“田朕还能找到,而且朕还派人去做了……”赵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李孝忠急匆匆进来。 “官家,这是陈中丞转呈的札子,弹劾岳飞枉顾夫妻之情,抛弃结发之妻!” 赵桓愣住了,新鲜啊,完美的岳鹏举,居然成了渣男? 韩世忠也来精神了,怎么,又来污蔑的烂招?俺泼韩五可不答应! 第116章 邸报(求订阅) 浊流汹涌的黄河两岸,突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墩台,这些庞然大物,宛如巨人一般,守护着黄河一线。 墩台普遍以砖石为底座,木材为筋骨,然后在外面用黄泥垒土筑墙,每个墩台由三五人值班,白天放烟,晚上用火。 从黄河岸边,一直绵延到京城。 整个工程完成还不到三成,但是已经初见规模。 这就是岳飞向宗泽讨教之后,建立起的烽火台。 一旦金人入寇,烽火燃起,一两个时辰,就能把消息传到京城,开封的军民人等,也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岳飞还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预警机制,比如一束烟代表发现敌兵,一束烟,一堆火,代表兵力不足一千;一束烟,两堆火,代表两千以下,以此类推,岳飞还特别规定,如果敌兵大举入侵,需要关闭城门,全面境界,则是会在烟火之外,增加孔明灯。 凡次种种,岳飞已经行文到了枢密院,详细告知了京城。 “此人果然是将才啊!有岳鹏举在,我辈终于能安然高卧了。” 面对如此细致的安排,张叔夜忍不住一声长叹,愈发钦佩官家的眼光。张叔夜心情大好,因此在政事堂宰执会议上,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甚至张叔夜向李纲建议,是不是给岳飞加节度使衔? 毕竟韩世忠已经捞到了枢密使,地位仅次于韩世忠的岳飞,给个节度使,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相公,老夫多说一句,再向之前让金人攻占了牟驼岗,围着几个城门打……苦我是不怕,可人丢不起,再让金人随随便便杀进来,我就跳金明池,死了算了!” 张叔夜杀气腾腾,摆出一副必须提拔岳飞的架势。 令他意外的是,其余诸公,却不是那么热烈。 李纲身为首相,不会轻易表态,可是张悫、陈过庭,耿南仲,包括张邦昌,这几个人都沉着老脸,不愿意附和。 陈过庭张了张嘴,试探道:“张相公,你看要不要等官家回来,再商议此事,武将建节,不是小事,更何况岳飞又那么年轻……似乎不妥吧?” 张叔夜不屑冷哼,“岳飞很年轻嘛?他从十几岁开始,几次从军,摸爬滚打了数年,又击杀完颜阇母,光是这一件功劳,给个爵位也是可以的。兵戈交刃,双方大战之时,唯才是举远胜论资排辈。尤其是军中,更是要能打仗了的。除了韩良臣,也就是岳鹏举,不用他,还能用谁?” 张叔夜驳斥了陈过庭,又把头转向李纲,诚恳道:“李相公,这可不是简单加个节度使而已,现在太原之围解了,朝廷就要全力以赴,应对接下来金人的下一轮南侵。不管金人从哪里动手,岳飞顶在开封的正北面,都是最紧要的。给他节度使,让他能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样才能把黄河防线修好,这也是官家用岳鹏举的意思所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迟疑不决?” 李纲微皱眉头,“此人确系将才,的确当用!” 李纲惜字如金,几乎一锤定音。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耿南仲开口了,这家伙是东宫出身,倒是赵桓的心腹,只不过此赵桓非彼赵桓。 在这几个月的朝局改变当中,他越发边缘,没有什么话语权,在岳飞这件事上,他居然说话,真有点断更作者突然诈尸的感觉。 “张相公,你刚刚说让岳飞独揽大权,从容调度,这是什么意思?” 张叔夜被他的节外生枝气到了,却也只能耐心解释,“耿相公,你也看到了,岳飞除了修烽火台,还要在黄河以北,修筑城池。既然如此,就少不了征用民夫,土地,调用地方钱粮。假如事事都要商议,互相掣肘,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耿南仲沉吟良久,突然抬头,“张相公,按你的说法,是要立藩镇了?” “藩镇!” 张叔夜一愣,脱口而出道:“宗泽宗相公在大名府,权柄之重,还在藩镇之上!” 耿南仲竟也提高了声音,“宗泽和岳飞不一样!” “都是大宋的臣子,有什么不同?”张叔夜针锋相对,毫不妥协。 耿南仲没有跟他继续争吵,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诸公,宗泽进士出身,老成持重,忠心不二,自然信得过。可岳飞年纪轻轻,又有诸多非议,为将当然可以,若只是加节度使也没有问题。可若是给他总揽大权,未免太过了吧?” 耿南仲的话,竟然得到了陈过庭的支持。 而张邦昌也突然进言,“李相公,张枢相,还有耿相公,先抛开岳飞的事情,我想请教大家,武将建节,既管军,又管民,这就是藩镇。一旦开始之后,便不是岳飞一人。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了唐朝的安史之乱啊!唐军虽然平灭叛军,可国家也陷入了藩镇割据,积重难返,以至于大唐虽然灭亡,五代十国,祸乱不息,百姓困苦,直到本朝,才大为改观。” 张邦昌吸了口气,“如果因为金人入寇,不得不重开藩镇,此事只怕要仔细权衡,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如果由于我辈一时短见,误国误民,便是死了,也要被戳脊梁骨。” 张邦昌的话,又把事情引向了另一层,便是张叔夜也不好继续为岳飞争取。 再看李纲,同样沉默,良久才道:“今天就先议到这里。” 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张叔夜愤愤不平,而其他几位相公,也似乎另有盘算,整个朝局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 不过天下从来不缺聪明人,尤其是朝中,更是一大堆眼亮心明的,比如浪子宰相李邦彦,就是其中之一。 他升任平章军国重事之后,地位虽然上去了,但是却没法参与日常的政事堂会议。而赵桓又不在京城,连御前会议都没了。 所以他的存在感一点也不强,但是却不妨碍李邦彦洞察天机,因为早有人把消息送给他了。 在李邦彦面前,垂手站立一个年轻官吏,此人叫万俟卨,原是太学生,后外放相州为官,最近才调入京城。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邦彦一眼相中了这个年轻人,时常叫他过来,两人还成了忘年交,宗泽见岳飞,一见如故,李邦彦看万俟卨,也是越看越高兴。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匹配机制在运作…… “恩相,其实单论岳飞和他夫人刘氏的事情,晚生都佩服此人的心胸,要是换成晚生,只怕要杀人的!” 李邦彦点头,“岳飞受到攻讦,是因为他擅自将河北无主的土地,分给了南下的流民义士……说是无主,尤其是无主!那些土地的主人,早都跑南边去了,最近眼见得金人退了,才又返回京城。刚进京就敢闹腾,他们也不抬头瞧瞧,蔡京童贯的人头还挂着哩,咱们官家岂是个好糊弄的。” 李邦彦不屑道:“什么建节,什么藩镇,这都是细枝末节,说穿了,就是有人想拿土地养兵,有人却想守着田地,继续过人上人的日子,如此而已。” 万俟卨眉头乱挑,突然躬身道:“恩相,晚生想请教,此事官家是什么意思?”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李邦彦微微一笑,“你问这个干什么?朝廷大政,不是你能掺和的,还是慢慢看着吧。” 万俟卨沉吟片刻,突然撩开袍子,跪在了李邦彦面前,诚恳道:“恩相,晚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比岳飞足足大了六七岁,如今不是太平年月,韩世忠能升任枢密使,岳飞这个年纪,就要建节。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文武官吏,要骤然崛起,晚生,晚生实在是不愿在旁边坐视,临渊羡鱼啊!” 李邦彦认真看着万俟卨,叹道:“你不愿坐等,可你又打算如何杀出重围?” 万俟卨向前跪了半步,诚恳道:“自然是师法恩相!” 李邦彦思忖了一下,笑呵呵道:“走我这条路子,你可要做好了背负骂名的准备啊!” “大丈夫可以挨骂,但不可以无权!”万俟卨咬着牙齿,断然道。 “好!” 李邦彦也不客气,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太原面见官家,把你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不要有任何隐瞒。” 万俟卨用力点头,带着李邦彦的书信,迅速离开了京城,前往太原。 七天之后,从太原发出了这样一份邸报,上面介绍了一位年轻将领的故事……金人南下,荼毒家乡,他毅然从军报国,临行之时,母亲在后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他在母亲面前发誓,此去舍身为国,百死不悔。 投军之后,接连立功,数次破敌,还挽救了百万军粮。 而此时消息走露,胡虏的兵马竟然偷袭家乡,逼得老母不得不带着儿媳孙儿躲避,可谁知又遇到了一伙强人,一家人走散,老母带着几个孙儿躲进了山村避祸。夫人独身一人,流落到了邻村豪强的家中。 又过了一些时候,竟然传来消息,说是将军战死,夫人悲痛欲绝,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和邻村豪强的侄子成亲。 可就在成亲之后的三天,又传来消息,将军非但没死,反而击杀敌将,立下赫赫战功,名声显扬。 豪强大惊,连忙派人请罪,还说要杀了侄子,求将军宽宥……虽为结发之妻,却阴差阳错,嫁给别人,将军大恸。 可木已成舟,该当如何? 将军思来想去,自己为国忘家,难保不会捐躯沙场。 胡虏入寇,天崩地裂,妻离子散,又何止他一人! 便是让夫人回来,破镜难圆,又会害死一个无辜之人。 因此将军从自己的俸禄当中,取出五百贯,当做贺礼,送给豪强之家,嘱托他们,互相扶持,好生过活…… 胡虏一日不除,黎民便一日不安,风雨吹打将军,也会落到每一个人头上。 千言万语一句话,抗金! 务必同心同德,全力抗金! 抗金并非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邸报的落款,署名:黄钟。 这一份邸报发自太原,很快送到了京城,又送往各地,自然也包括军前。接到邸报的下午,岳飞破天荒没有去参与筑城,而是提着一坛子老酒,独自到了黄河岸边,一口接着一口灌酒。 一直到三更天,他才晃晃悠悠,返回了住处……有人说听到岳飞痛哭流涕,念念有词,说什么结发之情,夫妻山盟海誓,又说什么生儿育女,不能白头到老……御营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只是第二天,岳飞竟然起的比往常还早,他到了筑城的工地,直接道:“都统制岳飞军中酗酒,违反军规,罚苦役二十天,以儆效尤!” 说完,岳飞甩了身上的衣服,加入搬运砖石的队伍,足足忙碌了半个时辰,浑身冒汗,东方才升起朝阳,岳飞脊背上的四个刺字,熠熠生辉! 第117章 八百背嵬军 邸报进京的第三天,政事堂便无异议通过升任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的议案,只等赵桓返京通过,岳飞就会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建节大将。 不但是节度使,还给了河北路制置使的官职,统管黄河防务事宜。 其实在这一块,政事堂还是有争论的,张邦昌希望限定为各州诸军事,可张叔夜却坚定认为应该节制一起,最终妥协的结果,就变成了防务事宜这种模棱两可的用词,狭义的防务就是打仗,可广义上征兵啊,修城啊,安排人事啊,全都属于防务,就看怎么解释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政事堂会议,李邦彦和吴敏也参加了,至于白时中,则是染病卧床,并没有前来。 李邦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看着其余诸公。 这家伙越来越觉得自己英明了。 其实岳飞这件事很复杂,就包括讹传岳飞战死,妻子改嫁,后来又去找岳飞……这里面的事情并不单纯。 按照李邦彦的预估,官家必然震怒,然后大肆抓捕背后之人,掀起一场大狱,用滚滚人头,证明天子的威严。 可李邦彦万万没有想到,赵桓把一件复杂到了极点的事情,简单处理了。 借助邸报,一篇故事,不但洗刷了岳飞的委屈,还塑造出一个为国忘家,有情有义的武人形象。 这一篇文章,让岳飞名声大噪。 朝野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位精忠报国的好汉子,甚至把他和韩世忠并列,称为大宋双璧,国朝柱石。 有了这些评价,大势所趋,岳飞建节,自然是水到渠成。 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出乎预料,但也符合赵桓一切以抗金为主的主张,算是预料之中。 可真正惊人的是赵桓用的手段。 这位官家甚至还在太原,甚至没有跟宰执商谈,更没有大动干戈,仅仅是一篇小文章,就达到了目标。 不得不说,邸报可真是神奇! 官家手里,又多了一样大杀器啊! 作为几十年宦海历练出来的极品油条,李邦彦对于朝堂权力的运行,有着独到的见解。 谁都知道,天子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生杀予夺,权力大得吓人。 没有人可以明面上反对天子,也没有谁敢正面抗衡天子权威,哪怕在大宋朝也不行,那叫谋反,谋大逆! 是要诛杀九族的。 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满朝大臣,都是天子的工具人呢? 恰恰相反,正因为皇帝的权力太大,所以皇帝的权力才太小。 很矛盾吗? 原则上皇帝什么事情都能管,可偏偏天下这么多事情,皇帝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就算不吃不喝,他能管多少? 因此就要有一群人,替皇帝整理各种事务,安排轻重缓急,请皇帝示下,形成旨意,然后落实下去。 皇帝也不可能无所不懂,还要有人给皇帝提供咨询建议,如果皇帝年轻,还要有师父教导, 假如皇帝身边的这群人,都有着共同利益,彼此勾结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皇帝的知识获取被限制了,说白了,就是三观由人家塑造,平时做什么,由人家安排,面对问题,也要靠这些人提供建议。 这要是能不成傀儡,简直都是奇迹了。 基本上除了开国皇帝,还有少数异类之外,其他的皇帝,都逃不过这个怪圈。 这种环境出来的天子,最被人称道的,就是大宋仁宗,至于他干得如何,交给大家伙评论了…… 有这么一群人在身边,任何政策,从最初的拟定,就夹杂了不少私货,等到制定出来,让下面落实,这个过程中,除了少数言官能监督之外,根本就无从约束。 假如言官也加入这个集团,那皇帝就彻底成了聋子,瞎子。 大宋朝讲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话不算错。 不和士大夫共天下,难道和武夫共天下?和阉人共天下?或者和世家门阀共天下? 貌似还不如士大夫呢! 真正的问题在于只和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身边没有别的人了。 士大夫虽然主张有很大差别,彼此针锋相对,甚至是你死我活……但是在撼动这个集团根本的时候,人家可是会一致对外的。 庆历新政,熙宁变法,都是这么垮台的。 这就是无限皇权和有限能力之间的矛盾,千百年来,除了极少数能力超强的天子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无解的。 赵桓是不是那个能力超强的,暂时还不能下断言,但是赵桓找出了一个打破怪圈的办法。 就是邸报! 当这东西冲破官场限制,走进民间之后,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官家有什么安排,朝廷要做什么事情,包括一些政策改变,可以直接告知百姓,而不必等各级衙门一层一层传达,四处贴告示。 很有可能,一些外官还不如老百姓知道的早。 上意下达。 虽说范围还相当有限,但却是走出了原本的小圈子,了解天子用意的百姓,自然会反过来观察各地官吏。 至少他们能得到一个朴素的观点,官家的心是好的,都怪下面人搞砸了。 这对赵桓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作为善于用豹变抱大腿的高手,李邦彦已经在筹划下一步动作了,因为他很清楚,估计往后没人能和天子抗衡了,至少在破解邸报治国之前,是不行的。 所以接下来,自然是无条件服从官家了。 李邦彦又燃起了强大的斗志,翘首以盼,可他心心念念的赵官家,却没有返京,而是在离开太原之后,直接沿着黄河,到了胙城,随后又马不停蹄,带着李若水和李孝忠,来到了黄河岸边。 随在赵桓后面的,俨然还有李邦彦推荐的万俟卨, 光是从这个顺序安排,就不得不承认,万俟卨的投机成功了,他顺利混成了天子近臣。 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天子近臣,到底不是天子看重的人……“鹏举,朕写的那篇邸报,没有询问过你,直接擅自主张,确实又不妥之处,毕竟是你的家事……” 岳飞没有话说,而是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展开,最后竟然是两件东西,其一是赵桓御笔所书精忠报国四个字。另一样就是那份邸报。 岳飞咧嘴一笑,“官家替臣写的东西,臣都小心收着。” 赵桓微微一愣,还略有惭愧,他是知道岳母刺字尽忠报国的。 可他那时候没反应过来,结果赐了精忠报国。 偏巧又是在岳母之前,有了他这个天子御笔,自然而然,精忠报国就成了无人撼动的金科玉律了……小小改动了历史,还怪不好意思的。 “官家,臣以为这一句最有帝王气象,最有苍生之念。官家说这一次抗金,不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而是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整个大宋,亿兆黎民,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臣一人的家事,着实不算什么了,官家也不必替臣担心。” 有点尬! 李若水最早接触岳飞,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话说得太直,太冲,不过也正是如此,这个人才格外可靠,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吧! “岳太尉,官家从太原回来,连京城都没回,撇下了一切政务,跑过来看你,你却说不必替你担心?” 岳飞着实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赵桓身边的人,心说你们怎么不劝着官家啊?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赵桓主动笑了,“他们如何能管得了朕!鹏举,真是听闻你给将士授了田,这才特意过来瞧瞧的,情况如何?” 提到了正事岳飞打起了精神,甚至一改少言寡语的习惯,滔滔不断起来。 “官家,臣奉旨构筑黄河防线,先是在黄河以北,臣打算修六座堡垒,连成一线,迫使金人无法靠近河岸。可是在臣动工之后,就发现堡垒中间的空地十分肥沃,适合耕种。恰巧又有河北归附的义士,他们想要从军报国,又有人带着家眷南下。臣就把他们安顿在这里,给了一块田,暂时安居。” 岳飞说到这里,突然兴奋起来,“官家,臣跟这些人商议军饷的事情,谁知道有人竟然说,只要能把田契给他们,足够一家人过活,哪怕没有粮饷,也愿意血战金人,誓死不退!” “官家,臣,臣家境贫寒,是韩魏公的佃户,臣知道民生艰苦,倘若能一田易饷,朝廷负担轻了,将士更加用命,如此击败金人,只在眼前啊!” 李若水在一旁瞪大眼睛,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岳飞身上,发现兴奋这种情绪,这个沉郁老成的年轻将领,终于有感兴趣的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哪去找那么多的田地?不说别的,光是你岳鹏举现在授田的土地,就已经惹了麻烦! 赵桓略沉吟,就问道:“鹏举,你授田练兵,效果如何?” 岳飞很自豪,“好教官家得知,臣已经挑选了八百背嵬军,正在日夜操练,预备着和金贼决战!” 第118章 授田(三更求订) 背嵬军,既亲随军,类似将领的自家部曲,或者类似明代的家丁。不光岳飞有,其他将领也都或多或少,有背嵬亲军,只不过岳家军的背嵬军名声最大,战功最盛罢了。 得知岳飞已经开始练兵,让赵桓格外欣喜,而高兴之余,赵桓冒出了一个念头,“鹏举,你的八百背嵬军,可有空额?” 岳飞愣了,空额?什么东西?他好半天才道:“臣只恨兵少,又怎么会自欺欺人?” 赵桓张了张嘴,忍不住摇头失笑,说实话,哪怕韩世忠那种人,都会吃空饷,往口袋里装钱,像岳飞这样,实在是太难得了,简直就不想这个时代的人。 或许正如他所讲,出身贫苦,又有一颗炽热的报国之心,加上目睹金人南下,生灵涂炭的惨状,甚至和原配夫人忍痛分离……诸般苦难,磨砺出了一块美玉良才。 出了直捣黄龙,别的事情,岳鹏举想得真不多了。 赵桓满怀感叹,岳飞察觉他神色怪异,又思忖片刻,才道:“官家,臣是知道,不少西军将领,都是吃空饷的,而且数额惊人,只是请官家相信,臣绝没有吃一个空饷,也没有贪墨朝廷的一文钱军饷!” 岳飞说得斩钉截铁,赵桓连连点头,“这话我是信的,可你想过没有,我大宋军中诸将,吃空饷者数量惊人,你和他们格格不入,就不怕这帮人联合起来排挤你?须知道,做官要讲究和光同尘啊!” 一个皇帝,教导自己的大将吃空饷,这一幕也是让人瞠目。而更瞠目的是岳飞的回答。 他挺直胸膛,直视赵桓,朗声道:“官家,若是寻常之时,太平年月,臣还无话可说。可如今国家危亡,社稷板荡,一分一毫的力气,都要用在抗金之上。这也是官家长久以来的谆谆教诲,臣旦夕不敢忘怀,又如何会因为忧谗畏讥,便同流合污!” 岳飞依旧义正词严,而且丝毫不会引起怀疑,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干下去……赵桓沉吟,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虽然历史上岳飞也是整个大宋,最年轻的建节武将,可终究还要几年战场历练。 而且彼时岳飞的处境远不如现在,至少没有一个对他一百二十分信任的官家做后盾。 怎么说呢,现在的岳飞,应该比历史上更冲,更直,棱角也更分明……而往往这样的臣子,也会遭到天子的忌惮,同僚的排挤。 其实哪个少年没有屠龙之梦呢!只不过有太多人早早就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另外一些人,虽然走到了终点,可一路上已经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换了个人。 当他们手起刀落,斩杀恶龙的刹那,自己也接收了恶龙的力量,重新变成那个让人恐惧战栗的恶龙…… “鹏举,朕劝你一句……你千万不要改自己的脾气,不管谁劝你,都不要听。只要朕还是大宋的天子,朕就需要你岳鹏举当左膀右臂,当一面镜子,朕宁可食无肉,不可无岳鹏举,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岳飞又不是真傻,稍微思量,便欣然点头,复又道:“官家,臣答应你,只是臣却要违背宗相公了。” “宗泽?你跟他来往很密切?”赵桓好奇问道。 岳飞点头,“其实臣的八百背嵬军,有一半都是宗相公送来的抗金义士。” 赵桓更加惊讶,貌似宗泽北上的时间不长,竟然干出了这么大的成绩? “鹏举,你说说,宗相公怎么样?” 岳飞答应,便介绍起来……宗泽坐着牛车,带着十几名护卫北上,一没有钱,二没有粮,可以说是赤手空拳,一穷二白。 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位宗相公很快就收编了两处义军,没进入大名府,就已经拥兵三千。 随后他接收了大名府的兵马,又派人前往磁州等地,招抚义军,授予官职。 短短时间里,宗泽就收编了多达三十几支义军,号称三十六天罡。 这些义军多的有一两万人,少的也有三两千。 粗略算下来,也有二十多万,如果再加上大名府等地的官军,宗泽的兵力直逼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赵桓都想吐血。 他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又是抄家,又是借钱,巧取豪夺,连十万御营都难以周全。 宗泽竟然毫不费力,就弄了三十万人。 莫非说自己的主角光环让宗泽抢走了不成? 这时候跟在赵桓身后的李若水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他沉声道:“宗相公是老成持重的之人,按理说不该谎报数字,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信,河北居然有三十万人马!” 没等岳飞开口,反而是赵桓笑道:“李学士,你就不要吹毛求疵了,宗相公那里,朝廷没给多少钱粮,一切都靠他自己,便是宗相公说一百万,两百万王师,也是无碍的。” 李若水一听,连官家都认了,他还费什么话啊,反正宗相公爱说多少,就是多少呗! 岳飞倒是眼睛瞪得老大,赵官家的心胸果然够大。 “回官家的话,河北各地的抗金义军,多数主张守土保家,虽然名义上服从朝廷号令,但是却不能调动……由于在本地,很多人都是粗略估算了一下本地青壮,就上报给宗相公了。一万兵马,或许连一千人都没有。” 这下子大家伙瞬间了然。 这不是吹气吗? 什么三十万人,只怕真实数字连三万都没有,至于战力,还要继续打折。 李若水不由得道:“如此自欺欺人,有用吗?” 一瞬间,岳飞的目光就落到了李若水身上,弄得这位翰林学士讪讪闭嘴。 岳飞正色道:“李学士,河北的情况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宗相公收拢这些残兵义士,集结了抗金力量,不说别的,光是这几天,从河北来投的壮士就超过千人。这还只是其一。” “宗相公给义军官职,不管他们真抗金也好,假抗金也罢!金人想要控制这些地方,就要解决散布整个河北的义军力量,如果用兵,就要一个接一个清理,势必耗损兵力,耽误时日。如果招抚,金人就要开出比大宋更高的价码,也是耗损金人力量,李学士,你还觉得宗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吗?” 李若水愕然,还有这种操作? 他目瞪口呆。 而此刻一直没开口的万俟卨突然躬身道:“李学士,下官以为宗相公的作为,就是让各地结寨自保,把偌大的河北之地,变得满天星一般。金人铁蹄固然厉害,却也一时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只要不让河北落入金人之手,不让金人利用河北的兵力钱粮南下,便是大功一件了。” 李若水绷着脸,“话虽如此,奈何失去了朝廷约束,遍地豪强,百姓怕是要过苦日子了。” 万俟卨翻了翻眼皮,闭口无言,心里却不以为然。 百姓? 不存在的! 甚至他有点钦佩宗泽了,有点东西,文官当中,能如此不择手段的,实属少见。万俟卨以己度人,自然得不出什么好结论。 而事实上,宗泽的行为,也可以这么解读,但是却不要忘了,老相公要庇护黄河以南,要保全大宋的精华,要为了反攻争取时间……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可手上的资源又那么少……你让他怎么办? 让一个人,违背自己坚持一辈子的道德,毫无疑问,最痛苦的人是宗泽。 赵桓没有参与争论,可心里却着实不好受。 其实王禀讲要放弃河东,也是这个思路。 大宋朝太虚弱了,必须大踏步后退,收缩兵力,保住最重要的核心……虽然赵桓也知道每一寸土地都是无价的,可现实逼着你必须放弃,那又该怎么办? 这种题目,在教材里面,是不存在答案的。 “授田势在必行!” 赵桓突然说了一句,弄得几个人都怔住了,齐刷刷看向天子。 赵桓又道:“河北之地暂时不能恢复,河北之民亦是大宋百姓,要准许他们南迁,朝廷要想办法,给这些百姓提供土地,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我们多争取一个百姓,多安置一个义民,自己便强大一分,同时又减少了一个潜在的金人劳力,此消彼长,要把安顿河北百姓,放在和抗金同样的高度!抗金和民生,这两样东西,朝廷不能偏废,必须一起抓起来,朕知道很难,很难,可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赢得这一场抗金大战!” 赵桓很亢奋,甚至有点手舞足蹈的意思。 在场的众人似乎还理解不了赵桓为什么兴奋,但是却不妨碍赵桓布置任务。 “万俟卨,朕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赵桓点头,“那好,你把文字稿整理出来,要写的详细一点,说理清晰……附在三英战吕布的后面,尽快发布出去。” 万俟卨点头答应,却也心中感叹,他这是碰到了一个何等奇葩的官家啊! 赵桓决定用邸报治国,为了增加粉丝数量,使得邸报顺利破圈,便选择在邸报后面,连载三国演义。 只是才更了几回,效果倒是拔群,可就有点喧宾夺主,多数人已经把印着三国演义的那一面,当成了正面。 至于罗列朝廷国策的那一面,反而成了赠品。 只有在刷完几遍三国之后,穷极无聊,才会翻过来看两眼,打发时光,而且往往还会被喷,干干巴巴的,有什么看头儿! 赵桓也是无可奈何,但看到了邸报的销量,赵桓心情还是很兴奋的。 尤其是指数增长的销售量,让赵桓干瘪的口袋,多少有了点钱。嘴馋的时候,可以加个东坡肉之类的,瞧瞧,小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 交代了万俟卨,赵桓又对李若水道:“朕回京之后,打算召集所有太学生,一起议政。那个陈东,张浚,他们不是喜欢上书吗?朕就亲自见他们,在哪里都行,跟他们谈谈,要不要用土地安顿百姓,要不要给将士授田!也让朕瞧瞧,我大宋士大夫,到底能不能跟朕共患难!” 赵桓轻笑,“我朝一直讲和士大夫共天下,朕以为这话反过来也成立,士大夫也该和朕共天下。总不能一直让朕恩赏,厚待……国朝养士百六十年,尽忠报国,就在今朝!” 这位赵官家的角度,的确是清奇刁钻,李若水已经是咧嘴苦笑了。 毫无疑问,李若水是支持官家的,但是可以想见,这件事情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是太学生摆平了,后面还有那么多高官大族,千丝万缕,想要做出改变,谈何容易! 不过既然官家决定了,他也只有全力以赴。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回来了,此人名叫吕颐浩,是原来的燕山府路转运使。 当初郭药师背叛大宋,投靠金国,顺便就把吕颐浩抓了过去,充当俘虏,献给金国。 作为大宋的高官,金人一直没有把吕颐浩怎么样,相反,还好吃好喝,甚至安排了美女陪伴。 直到不久前,宗望兵败,太原解围,吕颐浩被金人提了出来。 令人讶异的是金人非但没有杀他,还给了一些礼物,护送吕颐浩南归。 “李相公,诸位相公,金人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想和大宋议和,双方只要坐下来谈就可以。哪怕大宋要归还燕山府,也都能商量。” 吕颐浩说到这里,看了看思忖中的众人,突然提高了声音,“仆以为金人不过是耍诈,想要借着议和瓦解军心,动摇斗志。无论如何,朝廷不能跟金人和谈,宁可战死,绝不苟且偷生!” 第119章 廷议 吕颐浩的话,在政事堂回荡,按理说这个老倌儿素来没有如此激烈,怎么被俘一次,就性情大变,换了一个人? 沉默之下,耿南仲道:“官家早就有言,大宋断然不会与金国议和,这是不用怀疑的。” 吕颐浩眉头挑起,突然向天拱手,“此乃大宋之福!” 耿南仲轻咳一声,“官家圣睿,人尽皆知,只是老夫还有些疑惑,你说金人愿意让出燕山府,此事属实?” 这一问题,瞬间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只是没人敢贸然开口,耿南仲也把话题拉回来,“仆不是说给了燕山府,就可以罢兵。我的意思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金人这么干,到底是什么打算?” 张叔夜冷哼了一声,“总之没憋着好屁!” 耿南仲万分尴尬,怎么姓张的跟自己没完了,这是政事堂,你说的这么粗俗,简直有辱斯文! 这时候李纲终于开口了,“还是让元直把话说完吧。” 没错,吕颐浩字元直,偏偏被俘之后,一样一言不发…… “好教李相公得知,下官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揣度,我以为金人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准备大举入寇。” 李纲微微变色,刚刚过去的两路金人南下,给他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现在问一句,大宋真的赢了吗? 只要看看战线,也就一目了然。 在开战之前,燕山府尚且在大宋手里,可几个月过去,河北大名府以北,河东太原以北,不说悉数沦陷,也都失去了掌控。 丢失国土,何止千里,损失的兵马,就更不计其数。 河北军团一扫而光,种家军,折家军,几乎荡然无存,成建制的力量,只剩下十万左右的御营,除此之外,大宋再也没有强大的武装了。 十万人就能安全吗? 显然不行! 因此前一次两路金兵南下,就超过了十万之数,宋军战力不行,人数再堆不上去,这要是能赢,只能祈求老君显灵,来一场流星雨了。 所以从宗望退兵开始,大宋朝堂就不断出现要增加募兵的呼声。 甚至有激进的声音,以前不是号称八十万禁军吗? 咱们就把这个数字落实了,按照八十万人准备。 只要有了这么多的兵马,就算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金人淹死了,不得不说,这个想法,那是真的不错。 坐在首相位置的李纲,尽管他的军略能力都不是顶尖儿的,却也知道,想要短时间募兵几十万,根本不现实,但增加军队又是刻不容缓。 “元直,你能说说,金人到底有多少兵力吗?”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老脸发红,大宋和金国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兵力,着实有些荒唐。 但反过来想,让一群儒家士大夫,去认真研究蛮夷的情况,貌似更加荒唐…… 吕颐浩昂然道:“回李相公的话,金人在阿骨打在位时,前后设立六部路都统司,每司兵力在五六万人……没有空额!” 最后这四个字,对在场诸公产生了强烈的暴击效果。 耿南仲迫不及待道:“这么说,金人有三十万兵马?” 其余人也跟着大惊失色,如果真是这么多,那大宋募兵八十万,还真不是说笑话。甚至需要百万大军,才能心安。 吕颐浩微微一笑,“从数量上看是这么多没错,但是金人不到十年,就吞并了契丹,辽国残部尚存,草原方面也不安静,加之燕山府等地,义民举兵不断……而且金国内部勾心斗角,难以集中全力。如果让我说,金人最多能动员南下的兵力,应该在十五万左右。” 打了个对折,可即便如此,也让人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人家比你强,数量还比你多。 耿南仲又道:“既然金人兵力如此强大,为什么又愿意割让燕山府,跟我们议和?” 吕颐浩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鄙夷的弧度。 其实他早就听闻耿南仲是个草包,偏偏又是赵桓身边的近臣,如果新君上位,重用此人,只怕会坏大事,不过现在看来,赵桓根本没怎么搭理他。 吕颐浩觉得这位尚且在外的官家,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没准就是用耿南仲迷惑人的……好嘛,只要你足够强,放个屁都能解读出一百种味道来。 “耿相公,这就是我说金人歹毒的原因。他们施行兵民一体,只要一声令下,各部落青壮立刻跨马持刀,几天的功夫就能聚集上万人,一两个月,十几万大军就能南下。试问,大宋能做到吗?” 众人默然,耿南仲更是张大嘴巴,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金兵,蝗虫一般,向他扑来…… 李纲又道:“元直,你的意思是金人想要麻痹我们,松懈军心,阻止我们备战?” 吕颐浩深深一躬,用力点头道:“确实如此,李相公,还有诸位相公,事不宜迟,以我的判断,金人在八月之前就会集结兵马,至多九月初,就会大举南下,甚至还要更早,毕竟北地气候寒冷,秋天来得快。等他们南下之后,咱们这边秋高气爽,正是用兵之时!” 李纲深深吸口气,陷入了沉默,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躲是躲不过的。 这时候张叔夜再度挺身而出。 “李相公,仆以为吕颐浩之言,非常可信。而且我预估金人甚至可能从四个方向出兵。” “什么?”李纲声音提高道:“你说金人会四路南下?” “不!”张叔夜咧嘴苦笑,“金人不会这么分兵的,但是我以为四个方向,都要提防。首当其冲,就是滑州一线,也就是开封的正北,其次是京东路,金人很可能派遣大军,掠夺齐鲁之地。再有就是河东和陕西,太原自不必说,陕西那边,西夏同样虎视眈眈,不可以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一直没开口的吴敏突然道:“没错,现在的情形就是遍地烽火,处处冒烟。京东和陕西未必是金人主攻方向,但是也需要分兵驻守,如此一来,朝廷可用之兵就更少了。” 分析来,分析去,众人的心不停下坠,一张张老脸,就跟吃了二斤苦瓜似的,每个毛孔都往外涌苦水…… 就在万马齐喑之时,一个人愤然站起,正是浪子宰相李邦彦! “诸公,还在想什么啊?吕颐浩被金人俘虏,你们大可以问问他,俘虏的滋味如何?不说江山社稷的大事,就算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咱们都不能犹豫不决了!”李邦彦迈步走到人群中间,朗声道:“官家常说要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要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抗金上面!” “现在不正是全力以赴增兵的时候吗?”李邦彦道:“大宋人是不缺的,关口就是钱粮,必须增加税赋,供应军需,让江南、荆湖、巴蜀,这些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加税!” “不行!” 还没等李邦彦说完,主管财税的张悫急得站起,打断了他的话。 “李相公,万万不能啊!你也知道,我朝税赋和历代都不同,以商税居多,田赋为少。自从开战之后,南北断绝,商路不通,东南之地,茶叶丝绸,堆积如山,却没有销路。再有,开封被围困期间,为了保证口粮,官家曾下过禁酒令,酒税也少了许多。”张悫说到这里,竟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满头白发。 自从管理财税以来,没有几个月,就已经熬得黑发变白……众人一见之下,无不骇然。 李纲心疼颔首,“张相公,你辛苦了。” 张悫小心翼翼,戴好了幞头,苦笑道:“能保全大宋江山,就算是熬干了一腔热血,我也是心甘情愿。现在朝廷财税锐减,国库艰难。如果大举征税,我怕东南再反,到时候兵连祸结,内忧外患,就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这话说得实在,方腊起义才过了几年啊! 加税这条路,不是说不能走,但如何加,怎么加,怎么落实,需要大学问。如果只是普遍加征田赋,老百姓想不反都不行。 可不大举加征,又没法填补窟窿。 真是进退两难! 政事堂再度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又是李邦彦,打破了僵局。 “既然加征田赋不行,商税锐减,朝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李邦彦环视所有人,“咱们只剩下一条路了,不动土地,何以养兵?” 终于,李邦彦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而这也是谁都不愿意触碰的禁忌。 其实大多数朝代,在开国的时候,都会对土地下手,而且动的越彻底,动员力就越强,就越能创造辉煌。 可问题是大宋得国不正,需要防备武人,不得不对文官妥协。 赵大赵二在位的时候,还能约束一二,可是到了后面的皇帝,完全成了士人手里的傀儡,大大小小的地主,彻底放飞自我…… 在后世有很多人推崇宋代的城市化程度高,商税高,商业繁荣,物质享受丰富,是什么文治的巅峰……只是这些人没有考虑过另一个问题,宋代依旧是农业社会的底子。 任何繁荣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文人笔记画卷里,宋代越是美好,就越代表着底层越凄惨,城市的繁荣,是无数失去土地的百姓,拿血泪换来的。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为什么说加税会引起民变,因为这时候的大宋底层百姓,已经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禁不住搜刮了。 更可悲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拗相公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也只敢说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并不敢直接挑战土地这个根本问题。 新党鼓捣出来的方田均税,更是三试三罢,根本无从推动…… 谁都知道,谁都不敢言。 尔等不言,那就让我来言! “诸公,授田养兵,势在必行,少收一点田租,饿不死人,可若是金人杀过来,别说土地,连性命都保不住!难道宁可舍命,也不舍田吗?” 第120章 破局 “诸公,时至今日,朝廷断无后退媾和之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夏天,区区数月而已。”李纲拿出了首相的威严,缓慢而坚定道:“立刻晓谕各地,劝课农桑,清理积欠,两淮、两浙、江南、巴蜀,所有未受战火波及之处,要将仓储粮食拿出来,供应京城,不可怠慢。” “清理田亩,重新核定税赋,将多余田亩分给无地百姓,养民养兵,势在必行,户部要拿出一套方案,还要推选清廉的贤才,落实此事,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李纲又道:“还有兵部,工部,要整顿军械,打造武器铠甲,尤其是官家吩咐的火药,务必充足,大名府和太原方向,都要增加供给。” “总而言之,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诸公务必尽力!” 李纲居然把赵桓常说的话挂在了嘴边,也算是赵桓的一种成功吧! 众人还能说什么,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匆匆下去安排,唯独李邦彦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 坦白讲,李纲是很厌恶李邦彦的。 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放在以前,多说一句,李纲都会觉得耻辱,可今天却是李邦彦两度挺身而出,帮着李纲,奠定大局,弄得李纲还挺不好意思,或许真的不该用老眼光看人。 “李相公,仗义执言,我感激不尽。” 李邦彦笑了,“伯纪兄,你也不用谢我,处在这个位置上,替官家说话,是我的本分,总不能光领俸禄,不做实事。” 这家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说成了赵桓的代言人,何止是往脸上贴金,简直是往脸上甩金饼子。也就他能说得出口,偏偏李纲还没法反驳,甚至要点头称是。 “伯纪兄,我想请教,你觉得授田这事,如何了?” 李纲迟疑片刻,叹道:“总算是通过了廷议,再去上呈官家,等到正式降旨,也就可以放手施为了,总算是一件好事。”李纲说到这里,发现李邦彦似乎不以为然,便又道:“我知道,事情做下去,未必尽善尽美,哪怕只有六七成能落实,朝廷税赋增加了,养兵也多了,有多少骂名,我背着就是。” 李邦彦忍不住轻笑,“我说李相公啊,你可真是个实诚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情连一成两成都落实不了,通过了廷议,又有几人真心支持?” 李纲忍不住变色,“我大宋官吏,不至于如此糜烂吧!国破家亡之际,他们还放不下一点蝇头小利?” 李邦彦失声一笑,靖康之前,他高居少宰之位,而李纲却只是可有可无的鸿胪寺少卿。抛开别的不谈,两个人的机敏程度,就差了太多。 “伯纪兄,我现在是吃官家饭的,你又是一心谋国,过去的种种暂时抛开,我想跟你聊几句心里话,你能听吗?” 李纲深吸口气,“愿闻高论。” 李邦彦轻轻摇头,“不是什么高论,我就想问问伯纪兄,你以为青苗法,是怎么失败的?” 青苗法可是王安石变法中争议非常大的一项法令,也是新旧两党争论非常多的一个节点,李纲不结党,但是却因为看不惯蔡京等人的作风,同情旧党,自然对青苗法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也是嗤之以鼻的。 李邦彦笑呵呵道:“我知道伯纪兄以为青苗法是误国恶法,可你想过没有,青苗法的本意是什么?为什么王舒王在地方的时候,青苗法对百姓颇有好处,等到在大宋推行,便误国害民?” 李纲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李邦彦却继续侃侃而谈,“青苗法说穿了,就是朝廷放贷,资助贫苦百姓,伯纪兄,我想你也不会认为这个想法不好吧?” “这也正是在地方上推行的时候。百姓称颂的原因所在。” “可在全国推行之后,事情就变味了,各地要发多少青苗钱,有没有定数?普通百姓借了青苗钱,还不上该怎么办?有刁民骗了青苗钱,去赌场赔光了,又该怎么办?地方官吏,拿着青苗钱,既要给自己谋利,又要交差,他们自然要把钱借给那些财力雄厚的,毕竟有能力偿还,借给普通百姓,出了事情,他们补窟窿吗?” “可那些有实力的富户,不但不需要借青苗钱,甚至平时还会放贷,以此谋利。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推行下去,自然是天怒人怨,沸反盈天。反过来,若是青苗钱只局限一州一县,遇到了清官能吏,就像王舒王那样,把地方百姓情况摸清楚,知道要多少穷人,多少富户,利息多少,什么时候催还,有人骗贷该如何应付,那些放贷的大户该怎么安抚……这一套功夫做全,自然是官民两利。” 李邦彦背着手,在地上缓缓踱步,忍不住嘲笑道:“我大宋州县何止上千,别说没有一个好官,纵然有,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十之七八,都是贪官污吏,区别只是贪多贪少罢了。” “伯纪兄,授田这是官家的意思,不然不会那么回护岳飞,我自然要站在官家这边。可我当真要提醒你,做成一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就拿授田来说,廷议过去了,户部那边方案如何?有没有走样?如果户部出了一点偏差,等到执行的时候,进一步偏离初心……层层落实,到了地方上,所谓授田,就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 李纲听到这里,已经是眼睛瞪得老大,额头隐隐冒出了冷汗。 抛开道德问题不谈,贪官往往不是傻子,甚至贪官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 因为只有足够聪明,才能洞察漏洞,找到发财的机会,不然光是伸手要钱,一个御史就把你干掉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算是揭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依旧拿王安石变法举例子,官家支持,王安石也算猛士,朝野上下,支持变法的力量相当强大,怎么到了最后,新法就是落不下去呢? 首先,在法令制定阶段,至少要考虑到全局,要吸收各种意见,这时候有人激烈地反对,有人出来,说几句老诚谋国之言,调和之下,政策就不免稍微背离初衷。 看似照顾了多数人利益,避免反扑,实则已经埋下了隐患。 而当政策进入落实阶段,更大的问题随之而来, 在政策执行的时候,全是下面的官吏,天高皇帝远,鬼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原本只是一丁点漏洞,到他们手上,也会变成一地鸡毛。 如果你追查下来,还真未必能发现谁是故意破坏新法,因为很多人都是“好心办坏事”,毕竟寻常小吏,能有多少坏心思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千疮百孔,糜烂不堪,彻底变成了恶法。 这时候言官御史,朝中旧党,在野士人,纷纷站出来,请求朝廷废掉新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说这里面真的有多少大奸大恶,却也未必,可是当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都在往里面塞私货,真的不好说,一项政令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法之难,也就可见一斑了。 哪怕你怀着粉身碎骨,同归于尽的勇气,面对死气沉沉的朝局,也只能徒呼奈何! 一场成功的变法,需要太多条件,且还要主持变法之人,足够聪明,手腕够强,不然人亡政息,都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很多人还没开始,就已经身败名裂了。 李纲真的被李邦彦描述的情形吓到了。 以他的能力,主持这样一场变革,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偏偏还有这么多扯后腿的,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李纲抬头,茫然看着李邦彦,真的,在这一刻,他是希望李邦彦能帮自己的,荒唐吗?貌似也不算,毕竟溺水的人,连根稻草都不会放过。 李邦彦咧嘴苦笑,“伯纪兄,朝堂糜烂若此,我也是其中之一。且不说我能不能大刀阔斧,下得去手!就是官家那里,也不会放心让我主事的,我跟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多多权衡,万万不要轻敌。金人虽然厉害,可毕竟是摆在那里,十万也好,二十万也罢,总归有办法对付,可朝中的这帮人,究竟是谁,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啊!” 说完这番话,李邦彦起身,冲着李纲深深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出了政事堂,李邦彦抬头看了看刺目的太阳,随即咧嘴笑了。 “官家,你饶了我一命,李邦彦一定要让你觉得值!咱是浪子宰相,却不是无情儒生!” 微微叹息之后,李邦彦快步离去,他虽然没法直接帮李纲,但是李邦彦也在琢磨,苦心思索,这个局到底要怎么破! 朝中的议论,自然送到了赵桓手里,这让赵官家又惊又喜,笑得格外开怀。 “给朕多加两个菜,酒吗……来点果酒就好,对了,再把岳飞叫过来,一起吃点好的。” 听到赵桓吩咐的内侍都要哭了,连粮食酒都舍不得喝,算什么好的啊! 这官家啊,不当也罢,真没啥滋味。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且不说下面人怎么想,赵桓是真的高兴,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朕本打算召集所有太学生,好好议论,把授田养兵的大事定下来。却没有料到,李相公他们居然在朕前面,把此事给商议妥当了。且不论他们的方略如何,朝中宰执,重要官员,悉数支持,至少是表面上没人反对,做起事情来,就省力太多了。” 赵桓喝了一口果酒,丝毫不觉得酸涩,继续笑道:“朝堂一致,代表着就算有人想添乱,也要掂量一下后果,朝中无人给他们撑腰,不收敛也是不行了。” 李若水悚然,“官家,臣想请教,这一次的授田,究竟要怎么做?是从一路做起,还是全面推开?是南,还是北?” 赵桓摆手,“哪也不行,最让朕放心的,便是鹏举这里了,朕打算从御营前军做起!” 岳飞听到这话,刚刚端起的酒杯,立刻放下,随后连忙站起身,垂手侍立。 “官家,有什么吩咐,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桓欣慰点头,“朕之所以选择你,就是因为你的部下空额最少,情况单纯,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横生枝节。”赵桓顿了顿,又道:“朕的意思是授田之余,必须削减地租,把五成左右的地租,压到一成以下,只要地租降下来,原来只能养一户的田,就能养两户。” 岳飞两代佃户,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继而兴奋道:“佃客到手的粮食还是那么多!” 赵桓颔首,“没错,能到手的粮食不变,但少耕种了土地,节省了劳力,他们就可以做些副业,填补家用。只要普通百姓安稳,就剩下世家富户,情形就会好很多了。” 赵桓抓起酒杯,猛然一饮而尽,分外满足。 第121章 英雄气(三更求票) 赵桓原计划是回京之后,展开大讨论,把养兵的事情落实下去,可政事堂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反而不急着回去了。 赵官家抽空在黄河两岸亲自探访,去看背嵬军将士训练,去考察土地情况,询问每年能收获多少,养活一家人要多少田。 每问到一点有用的东西,赵桓就让万俟卨记下来。 没错,万俟卨已经离着天子近臣,又迈进了一大步。 “你是太学生出身,读过的书一定不少。但是不管孔圣人,还是孟圣人,他们的书只能拿来修身养性,却没法治理国家。真正的学问都是走出来的,什么时候你这双脚都是泥土,也就算历练出来了。” 万俟卨用力点头,口称谨遵官家教诲,可是心里却想骂人。 你也太难伺候了,那多人,随随便便就提拔了,岳飞才多大岁数,就是太尉了,李若水也早就是翰林学士,往上一步,就能进入宰执序列。 便是李孝忠,放出去也是一个统制。 可他倒好,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啥官职也没拿到,还要先走出一脚泥,是不是对自己有偏见啊? 万俟卨忧心忡忡,他还没有意识到,就冲你这个挨千刀的名字,加上你干过挨万刀的事情,赵桓没有直接砍了你就算是大度了。 不过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赵桓倒是给了万俟卨一个新的官职,河北路转运判官,让他协助岳飞,清理土地,授田练兵。 赵桓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然等秦桧从西夏回来,让他也给岳飞当部下算了。 这样一来,加上张俊,让这几个人多替岳飞做事,权当赎罪也好……当然,这只能算是赵桓的恶趣味,行不行得通,还要看机会。 只不过万俟卨有了新位置之后,赵桓身边又缺人了,在廷议上表现极好的吕颐浩被升为,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官家。 就这样,吕颐浩从开封又赶过来报道。 这是个典型的士大夫形象,胡须飘洒,文质彬彬,第一印象还不错。 赵桓笑道:“吕卿,所谓知己知彼,你在金国数月,对他们有什么了解,能不能说一说。” 吕颐浩并不迟疑,而是立刻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并非铁板一块,要臣说,金人有两派。” 赵桓点头,“说详细点。” “是!”吕颐浩道:“以臣观之,一派叫做女真派,一派叫做……汉家派!” “汉家?”赵桓笑道:“你是说咱们影响到了金人?” “嗯!”吕颐浩颔首,“官家,辽国便是有南面官制度,而且辽国多年来的帝位传承已经和中原差别不大了。金人在起兵之初,还是延续女真习惯,采用的是兄终弟及。” 赵桓点头,“诚然,正是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继位。” 吕颐浩呵呵一笑,“官家,玄妙就玄妙在这里,吴乞买虽然成了国主,但他却是个空壳子,阿骨打的亲信兵马都在宗望兄弟手里。” 赵桓似有所悟,也来了兴趣,“那,粘罕呢?他算哪一派?” 吕颐浩笑道:“粘罕祖上和阿骨打同出一源,且长期执掌国政,论根基实力,还在吴乞买之上……臣这里就要说女真人的矛盾之处了。” 对于任何蛮夷而言,想要入主中原,就必须进行汉化。 抛弃部落阶段,落后的管理体制,接受中原的规则,不然就休想入关成功。 金国现在就走到了这一步,事实上在灭亡契丹之后,就已经面临这个问题。 尽管金国还依照部落时代的传统,让吴乞买继承了国主的位置,成了大金第二代皇帝。 可是做为阿骨打的儿子,以宗望为首的几个兄弟,牢牢把持了阿骨打的遗产,没有给叔叔半分。 其实从金人对宗望几个人的称呼,也看得出来,在很多人看来,学习中原,父死子继,才是天经地义,宗望几个野心勃勃,也是想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问题出现了,不只是吴乞买,就拉阿骨打也受制于女真传统,他也没法集权,因此以粘罕为首的一些宗室贵胄,执掌了相当大的权力。 粘罕,娄室、银术可、完颜希尹,这几个人有文有武,构成了一个强大的联盟,直接把持女真一半的兵力,成为了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如果他们愿意支持宗望兄弟,显然这个权力游戏早就结束了。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学习中原模式,就意味着集权,意味着皇帝口含天宪,一言九鼎,他们就会从原本的股东堕落为打工人。 显然这是粘罕等人无法接受的,也正是因为他们隐隐约约支持吴乞买,才构成了金国内部的平衡。 “官家,这一次金人南下,岳将军击杀阇母,韩相公杀了活女,这两个人,一是吴乞买的兄弟,一是娄室的儿子,已经对金国朝局产生了影响。” 赵桓兴趣大增,“怎么说?” 吕颐浩道:“宗望已经提拔兀术,接替了阇母的位置,金国东路军彻底落到了他们兄弟手里,而在另一边,娄室痛失爱子,加之跟韩相公硬碰硬,并没有占到便宜,威望大减,连带着粘罕的地位都动摇了。” “臣斗胆判断,如果秋后金人南下,必定是宗望极力主张,粘罕虽然会配合,却也不会那么卖力气。毕竟如果宗望大获全胜,势必金国的权柄会落到阿骨打诸子手里,粘罕等人,就只能拱手交权了。” 赵桓仔细琢磨了一下,权力的游戏,历朝历代都在玩,而且整体上也是大同小异,金人当然没法免俗。 而在这个复杂游戏里,还不能忽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吴乞买!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虽然他手上的兵力不强,但他既然是大金国主,坐在了那一张椅子上,就已经天然占据了优势。 虽然他做不到赵桓这样,三言两语,迅速掌控朝局,但是吴乞买诚心搞事情,能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赵桓沉吟道:“吕卿,既然金人矛盾重重,是不是会限制他们南下的兵力?” 吕颐浩苦笑着摇头,“官家,要让臣说,恐怕恰恰相反,下一次金兵入寇,必定是最猛烈的。” “哦!”赵桓大惊,“是以征战大宋,来纾解矛盾吗?” 吕颐浩点头,“官家请想,宗望兄弟虽然野心勃勃,可他们若是在南下之中,遭到重创,又如何挑战吴乞买?而且就算他们侥幸立了功劳,往汉化的方向走了一大步,吴乞买的威望也势必跟着增加,坐享其成,何乐不为。粘罕这边,他们虽然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力,可若是能打下广阔地盘,利益多到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又怎么拒绝?” 赵桓无奈,翻了翻白眼,真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敢情这帮东西都把大宋当成了软柿子,想要拿朕的肉,去补他们的窟窿!” 吕颐浩无奈道:“的确如此,不过臣也有一个判断,如果朝廷能打一个大胜仗,重创金人,让他们没法在南下这件事上获利,金人内部必定乱斗,到时候朝廷的机会也就来了。” 赵桓认同了吕颐浩的判断。 可心里的郁闷却是难以形容,金人是矛盾重重不假,但是对不起,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掺和不进去,想利用金国矛盾做文章,可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做的。 正好相反,金国的矛盾,还会让下一次的入寇更加猛烈。 不抓紧时间,是真的不行了。 “吕卿,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参赞军务。对了,朕正需要一个负责邸报的重臣,你就辛苦一下吧。” 吕颐浩立刻谢恩,只不过吕颐浩也没有那么兴奋。 邸报吗? 不就是简单记载些朝廷的事情,传达下去罢了,还能玩出花来? 吕颐浩是万万没想到,当他真的接手邸报之后,首先就被邸报的销量吓傻了,足足三十万份! 大宋的冗官虽然多,却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啊? 更何况邸报啊,顾名思义,不是按人头发的,通常都是一个衙门一份就够了,大宋朝哪来这么多衙门? 短暂的惊讶之后,吕颐浩终于发现了邸报的秘密! 没错,就是另一面的故事。 三国演义! 这玩意在短视频横行的时代,的确像几个世纪前的古董了,但年纪稍微大点的人,还记不记得,捧着一本书,废寝忘食的感觉? 在这个总体娱乐手段堪称匮乏的年代,三国就是无敌的。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全方位无死角打击,谁也没法免俗。 近期三英战吕布的一章,直接引爆了销售狂潮,把邸报销量整整拉高了一个数量级。顺带着也将岳飞原配夫人的事情轻松化解,顺带着还给岳飞打了一波知名度。 吕颐浩在官场摸爬滚打,他很快明白了邸报的价值。 破圈的邸报,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只要经营好了这个阵地,就能左右人心,操控舆论。 长久以来,大宋都有极强的抱残守缺心里,通过邸报,宣扬英雄,会不会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想法? 还有,官家要授田,要限制田租,这可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不知道要冒出多少是非来。 就像当初的青苗法,保证有人说好,有人大骂。 这种事情往往是比谁的嘴更大,而不是说谁更有道理。 试想一下,假如当年的拗相公有这么个杀器在手,八成新旧党争的结果就会改变吧! 吕颐浩在短暂思忖之后,立刻满怀热情,投入其中,而赵桓的视察也即将结束,该回京了。 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金人又送还了一批掠走的人员。 放了一个吕颐浩,没有消息,金人这次放的人有点多,足足五百多人,而且还都是女子! 他们都是金人在东京外围的时候,掠走的女子,当时足有上千上万的女人,落到了金人手里,如今只有这么多回来…… 只不过历经千辛万苦,承受了无数磨难,在她们返回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亲属前来,派人去找,居然得到回话,说是没有这个有辱家门的不孝女! 要真是有脸的,就该自杀,不该回来丢人现眼! 赵桓本已经打算回去,可是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竟然直接去见这些女子。 “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该您去啊!这些女子本就身心俱疲,如果再传出什么来,岂不是更麻烦,官家有什么话,老臣可以去说。”吕颐浩再三劝诫,赵桓总算止住了脚步,可是盛怒依旧。 “吕卿,你去告诉她们,大宋以百万之众,不能御敌国门,致使金人肆虐,百姓流离。若因失节,迁怒女子,置满朝文武,大宋官家于何地?”赵桓严肃道:“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朕势必替她们,替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报仇雪恨!让金贼付出千百倍代价!” 吕颐浩深吸口气,猛然点头,心中大振,这个官家,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英雄气…… 第122章 千里之才 “太尉,你看那些女孩还都挺水灵的,能不能……” 王贵还没说完,就见岳飞怒目圆睁,王贵吓得浑身冒冷汗,“俺没有别的意思啊,千万别误会,俺就琢磨着军中弟兄大半都是光棍,万一哪天战死了,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要是,要是能娶个媳妇,也好安心打仗不是……” 听王贵说完,岳飞的怒气渐渐消了,他轻叹一声,“如此世道,又有几人能称心如意!这事情我可以去说,但是你可要跟弟兄们说清楚,想要成亲,就必须真心待人家,如果因为被金人掠去的事情,就欺负她们,把人家当成玩物,那和金狗何异?”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王贵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请太尉放心,我会警告那帮小子的。” 王贵乐颠颠下去,王岳怔了半晌,他也没有料到,这群金人放回的女孩,家人都不要,却被将士看上了。 其实也不奇怪,当兵太苦了,名声又差,常被讥讽为贼配军。 且不说年貌尚好的女子,便是又缺陷的,甚至是瘸子,傻子,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好的…… 岳飞思索了再三,终于起身,去见赵桓,想跟官家求个情。 可他走到了一半,又掉头去见吕颐浩了。 因为岳飞听说官家让吕颐浩去安抚这些女子,既然是吕学士负责,他就不好越俎代庖。说实话,作为年纪轻轻,最早建节的武臣,岳飞承受的压力,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不少人少年得志,便猖狂跋扈。 未必是真的有多坏,只是德不配位,压不住罢了。显然岳飞是那种越风光越谨慎的人,除了在正事上当仁不让,私下里的岳飞还是非常非常守规矩,甚至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来求见吕颐浩,这位新任的龙图阁学士格外热情。 “岳太尉,你坐下,我一定要给你奉一杯茶。” 岳飞不解,吕颐浩也不解释,而是把岳飞按在座位上,恭恭敬敬,献上一杯茶,看着岳飞喝下,他才笑道:“太尉,你一箭射死阇母之后,那个看管我的金人头目,就给我奉了一杯茶,他说原以为中原之地,尽是懦夫鼠辈,如今方知中原有丈夫!” 说到这里,吕颐浩感慨万千,“我读了一辈子书,做了几十年官,却也不如被俘之后增长的见闻多啊!” 岳飞听完,缓缓放下了茶杯,切齿道:“金贼小觑中原英雄,他日必定直捣黄龙,尽除金狗,让他们知道何为英雄!” “好!” 吕颐浩大笑,“岳太尉果然好气魄,官家以太尉统兵,真是慧眼识人。”吕颐浩又笑道:“岳太尉,老夫倒是想问问你,如何看待英雄二字?” 岳飞迟疑片刻,便道:“某读书不多,见识有限,还请学士赐教。” 吕颐浩面带笑容,像岳飞这种谦逊有礼的,还真是武人当中的异类。 “岳太尉,老夫给你讲个故事吧!唐朝末年,黄巢作乱,唐僖宗仓皇逃到了巴蜀,后来靠着藩镇的力量,光复长安,唐僖宗在返回之后,有人将黄巢掳掠的姬妾,悉数送到了唐僖宗的驾前。” 岳飞眉头挑了挑,这剧情有点熟悉啊! “请问吕学士,唐僖宗是怎么做的?” 吕颐浩叹道:“僖宗问这些人,尔等皆是勋贵公卿之女,世受国恩,为何要委身从贼?为首女子回答道:‘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立时无言,不再询问。” 岳飞深吸口气,慨然颔首,“此女子倒也爽利。”岳飞又道:“后来如何?” 吕颐浩叹道:“死了,皆戮之于市。” 岳飞瞬间大怒,“朝廷不能讨逆诛贼,反而迁怒女子,真是可耻!” 吕颐浩点头,“是啊,唐朝立国之初,兵势强盛,灭国无数,万邦来朝,何等气象!到了末世,失守都城,逃窜巴蜀,侥幸回归,又迁怒女子。如此之国,安得不亡啊!” 吕颐浩随即又笑道:“岳太尉,说前人的事情,不过是给今人一个借鉴。咱们官家可是说了,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迁怒更弱者,这些女子之不幸,乃是金人所为,应该跟金人算账,洗雪耻辱!” 岳飞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这才是中兴圣主的气象,胜过亡国之君,何止万倍!” 吕颐浩连连点头,笑道:“老夫正准备将此事写入邸报,务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很显然,吕颐浩已经快速进入了状态,这种往官家脸上抓肉的事情,他是半点也不会放过。 岳飞思索片刻,才试探道:“吕学士,不知道这些女子要怎么安顿?军中的弟兄有人,有人……想和她们结亲。” 吕颐浩眉头挑了挑,迟疑道:“岳太尉,可,可是真心的?” 岳飞忙点头,“军中兄弟着实不易,不知道吕学士能不能促成此事?” “当然能了!”吕颐浩一口答应,他这个故事还缺了一半,官家虽然说话了,可这些可怜人还没有妥当的去处,终归不是大圆满的结局,老百姓未必喜欢,有了军中将士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吕颐浩立即去见赵桓,将事情说了一遍,赵桓的心情也十分不错。 “这样吧,朕给每对新人封一百……十两,还是八两吧!”赵桓佯装咳嗽,低声问吕颐浩:“八两够不?” 吕颐浩心里好笑,这位果然是官家,不了解民间的情况,因此就道:“不过是婚事而已,八两已经算是厚礼了。” 赵官家的脸更红了,“不是那个,是朕的钱够不够?” 吕颐浩由于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赵官家的窘迫,因此道:“官家,臣记得大观库所藏颇丰,即便开支再大,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赵桓咧嘴苦笑,“朕早就把所有仓库都交给了户部,现在朕能动的钱就是卖邸报的收入,再有就是宫里的龙椅,不瞒吕卿,朕有时候都想把龙椅熔了算了,弄个铜的,刷点金漆,糊弄一下也就是了。” 听到这话,吕颐浩先是一惊,随后狂喜,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赵桓拿眼睛鄙视着他,我倒霉你兴奋什么劲儿啊! 吕颐浩笑道:“官家如此自律节俭,大宋中兴可期……还有啊,接下来的邸报又有内容可写了。我朝天子,以仁宗皇帝最为节俭,连一碗羊汤都不舍得喝。可仁宗朝,天家私库买卖货物,年入何止百万缗!官家却能尽去私库,财税归一,如此德政,真是亘古未见啊!” 赵桓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当他不想有个小金库啊! 可问题是笼络朝臣,不是说说而已。 那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不然人家就算表面答应了,也只是出工不出力。 所以说,赵桓这个官家,也真是够难的。 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看着邸报销量增加了,算着多卖一份,就能多入账一文钱。赵桓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时候,他也白嫖过小说的,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啊,不但要订阅,还要打赏投票一条龙,坚决不说下次一定,做一个慷慨的好官家。 不过就在如此艰难之时,倒也出现了一个好消息。 事情发生在和西夏的对峙前线。 原来西夏受金人唆使,入侵泾原路,统制李庠引兵交战,结果打败,而就在大军溃败之际,泾原路第三将曲端临危不乱,率军死战,打退了西夏兵马攻击,并且保住了全军,随后退守镇戎军固守。 不得不说,这表现已经让赵桓非常满意了。 西军主力尽数勤王,到了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包括折家军,也被金人消灭,西北空虚得厉害。 正因为如此,赵桓才派遣秦桧去出使西夏,试图劝说西夏罢兵,双方联手对付金人。 可秦桧还没发挥出威力,西夏就已经南下了,这对大宋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而曲端表现神勇,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曲端还给赵桓送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有多厚呢? 差不多八尺! 在赵桓面前,赫然立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这匹马比别的马都要高出一头,非常显眼,尤其是骨骼粗壮,十分结实,乍一看有点像挽马,可这匹马神气十足,动作矫健,又不像挽马那么呆滞。 “鹏举,你是懂马的,这匹马如何?” 岳飞眯缝着眼睛看了片刻,赞叹道:“果然是一匹少有的良驹。” 赵桓自然是相信岳飞的眼光,这时候他拿过曲端的上书,仔细看起来。 曲端告诉赵桓,此马名为“铁象”,因为身体漆黑,体型硕大而得名,赵桓看了看,倒也贴切。 再往下看,曲端说此乃和西夏作战之中,夺得的神驹,是他亲手俘获,此马一日一夜,能行四百里,负重、冲锋、耐力,皆是一流。 随后曲端又说,他仰慕官家圣睿英武,恨不能伴随官家左右,故此先献上宝马,替臣陪伴官家。 此马便是臣的一片忠心! 赵桓嘴角上翘,这个曲端也是个妙人。 按理说献宝吗,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可谁知道曲端又加了一段:臣文武双全,有千里之才,远胜韩世忠,若是官家信任,臣愿舍身报国,替官家镇抚西贼! 赵桓又瞪圆了眼睛,这是管自己要官了…… 第123章 亲征 “鹏举,你怎么看曲端的札子?” 岳飞摇头,“臣委实不知。” 赵桓沉吟,轻笑道:“朕也不知,看起来这个官是不好给了。”赵桓没法继续逗留,他只是让万俟卨辅佐岳飞,尽快完成丈量土地,按人头授田。 所谓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涉及到土地田产,稍微不慎,就会闹得天下大乱,别看政事堂会议通过了,又有几个人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说来说去,都是大势所迫,没有办法。 假如弄出了事情,立刻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反对,什么大局为重,骗鬼去吧! 赵桓太清楚自己的大臣是什么德行,这也是他选择从岳飞这里破局的原因,毕竟只有岳飞的部下空额最少,也只有他不会因为贪财,胡乱分田, 为将不贪不占,士兵如数得到田亩,第一步顺利走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授田中,是豪强添乱,就处理豪强,是军中有人巧取豪夺,霸占土地,也不用客气。 反正有岳飞这个表率在前面顶着,也不用害怕政策会被彻底推翻。 从某个角度来说,能有岳飞这样的军中表率,绝对算是赵桓的幸运。 从胙城返回了京城,赵桓没有闹多大动静,他只是把几个主要臣子叫了过来。 首相李纲、兵部尚书张叔夜、平章军国重事吴敏、同时还有提督皇城司高俅。除了他们之外,就是吕颐浩、李孝忠、李若水了。 “原本朕是打算和西夏讲和,哪怕付出点代价也好,只要他们愿意跟咱们一起抗金,哪怕只是假意抗金,也可以接受。奈何西夏居然主动兴兵,进犯泾原路,该如何应付,需要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沉默片刻,张叔夜躬身抱拳,“官家,老臣以为西夏的情势对大宋不利,能不打,还是不要打。” “何以见得?” 张叔夜道:“首先就涉及到咱们的部署了,吕学士认为入秋之后,金人必定南下,朝廷应该做好大战的准备。” 吕颐浩用力点头,“的确如此。” 张叔夜复又道:“当下御营岳飞部,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的。否则黄河一线门户洞开,又要重蹈覆辙哩。” 赵桓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事实上岳飞的人马还在紧张整训当中,想调用也不行。 “官家,目前京东方向上,虽然没有金人威胁,但是遍地盗匪,十分猖獗,有的贼人甚至拥兵上万,割据一方,非同小可。臣唯恐他们会勾结金人,出卖京东。为了震慑地方,臣打算调御营左军刘锜部,前往山东平叛。” 赵桓毫不犹豫点头,别的不知道,伪齐他还是知道的,虽说刘豫已经死了,但这路货色永远不缺,金人随时可以从狗圈里牵出一条。 京东方向早就因为梁山起义,弄得一地鸡毛,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金人趁虚而入是完全有可能的。 张叔夜调刘锜入京东,赵桓十分赞同,刘锜的能力,对付土贼是半点问起没有,而且他约束部下严格,秋毫无犯,不至于激起更大的乱子,哪怕是韩世忠,赵桓都有点担心。 “官家,除了京东方向,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已经分批调回开封修整,同时还要增加两万兵卒,争取在三个月之内,训练完成。” 没错,讨论这么久了,扩军的整体计划还没确定,但是扩军的脚步已经开始了。 韩世忠作为赵桓麾下第一悍将,自然首当其冲,政事堂的算盘很明白,他们要把韩世忠的兵马当成绝对主力,说得再直白一点,就算别人都输了,金兵再度围困开封,有韩世忠坐镇,大宋也不至于亡国,这是最后的希望。 岳飞、刘锜、韩世忠,三大悍将,三支最强的兵马,全都动不了。 就连王渊的御营后军也不行,因为他们被放在了太原。整顿城防,同时向洛阳等地移民,忙得不可开交。 唯二能动的部队就是御营右军姚平仲部,还有骑营刘晏部。 如此捉襟见肘的兵力,硬是出兵,打胜还好,可要是打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突然赵桓咧嘴笑了,“愁什么?朕又不是死脑筋,打不了就不打,想办法多给点好处,秦桧的份量不够,就派个大臣过去,晓以利害,只要西夏不跟金人沆瀣一气,朕都忍了。哪怕他们想要土地,朕也可以答应!” “趁火打劫,本就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先给他们点便宜,等朕灭了金贼,回头再跟西贼算账!” 赵桓怒气冲冲,俨然将西夏和大金相提并论。 这时候吴敏突然开口了,“官家,臣倒是有个看法,西夏虽然不弱,但是前几年出兵援辽,让娄室打得很凄惨,接连战败,其中三万精锐骑兵,全军覆没。他们没有大宋雄厚的民力,根本恢复不过来,这一次进犯大宋,固然是趁火打劫,可臣估计,他们也是战战兢兢。更何况曲端打了个小胜仗,算是遏制住了西贼的势头,让他们继续增兵,未必有这个胆量。” 两位大臣,意见相左,这时候吕颐浩开口了,“官家,臣有个判断,西贼入寇,应该是受了金人胁迫,忌惮金人实力。可从西夏本心来讲,他们宁愿跟大宋做邻居,也不愿意跟金人打交道。” 赵桓咧嘴苦笑,仰头道:“大宋这么柔软,还有不愿意跟大宋比邻的吗?” 群臣汗颜,吕颐浩假做不知,忽略了赵桓的吐槽,“西夏在大宋和金国之间,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依臣看,也不用大打出手,只要狠狠教训西夏一顿,让他们见识了大宋的实力,不但不会继续入寇,没准还会转头跟大宋讲和,一起抵御金人。” 会是这样吗? 好说好商量不愿结盟,非要打一顿才行,这算什么? 下贱! 听吕颐浩这番分析,张叔夜似乎动摇了,“若是小打,倒是未必不行。除了御营右军和骑营之外,杨惟忠的伤势恢复,他重新聚拢了三千蕃骑,另外原本秦凤路还有不少兵马,晋宁军还有徐徽言,全都算起来,也有五万之众了。” 提到了晋宁军,提到了徐徽言,一直没说话的高俅突然道:“正要告诉诸公,我得到了消息,金人有意将府州等地,千里疆土,甚至整个陕西割给西夏,换取他们联合攻宋。” 高俅又哂笑道:“现在整个陕西还在大宋的手里,金人不过是糊弄人罢了。不过府州等地若是到了西夏手里,也十分棘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整个局势分析差不多。 最后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桓和李纲身上。 一位官家,一位首相,毕竟他们才是最终决断的人。 李纲沉吟片刻,凝重道:“我以为金人贪婪,未必愿意把府州拱手让人。可这一次大战,我朝先后击杀阇母活女,即便真正的金兵,也死伤过万,损失不算小。金人很有可能以府州换取西夏的结盟,甚至在下次南下的时候,连结西夏,一起入寇!” 李纲的这几句话不算多惊人,却着实体现了一个首相的高度。 “两国相争,生死较量,分毫不能差。假如西贼趁机入寇,牵制大宋兵力,很有可能,还没开战,就处在不利地位。” 李纲说到这里,把目光落向了赵桓。 赵桓点头道:“看起来是要好好打一场了。你们议论一下,谁能领兵?” 听到这话,大家伙都怔住了,大宋的将才不是没有,可前面已经说了,韩刘岳,全都不能去。 而且即便可以,他们三个也不行。 岳飞就不用说了,韩世忠也是在西军打了半辈子酱油,刘锜也不过是刘仲武的儿子而已。 现在西北的情况有多复杂? 种家军的残部,地方武装,蕃骑,甚至还有折家军的余部。 如果再把御营调过去,别说联手抗敌,先来个比武夺帅,自己人就乱起来了。 因此这个统帅必须地位足够,能压服各方,还要有一定的军事才能,能统御全军,从容迎敌。 谁最合适? 大家伙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名字。 张叔夜施礼道:“官家,此战非王总管不可!” 王禀! 赵桓略思索一下,王禀的资历够了,而且又在太原驻守一百天,威震天下,除了年纪稍微大一点,别的简直无可挑剔。 只不过赵桓还没有立刻答应,“李学士,你代朕去瞧瞧,问候一下,看看老将军身体如何。” 李若水接了旨意,当晚就去了王禀府邸,刚走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再看王禀,只能斜倚在床上,儿子王荀在身前照料。老将军的一条腿肿起来老高,跟水桶似的,皮肤被撑得发亮,看得人触目惊心。 “点检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王禀强作欢颜,“李学士,老夫怠慢了。” 李若水坐下之后,再次询问,王荀忍痛解释,原来风湿是王禀的旧疾,在十几年前就这样。 偏偏为了驻守太原,老将军日夜巡城,受了风寒,彼时大战临头,也无暇医治,只能拖着。谁知越拖越严重,尤其是战事结束之后,人竟然垮了,双腿没法走路。 “实不相瞒,我过来是想瞧瞧,官家有意让老将军领兵对付西贼,现在看起来,怕是不行了。”李若水又道:“点检相公,您看副都点检姚古姚将军如何?” 王禀满脸为难,他轻叹道:“我本不该胡乱议论,可以我观之,姚古锐气尽失,心气不再,让他领兵,败多胜少。” 李若水也傻了,王禀去不了,姚古也不行。 大宋朝还剩下谁了啊? 难道就因为没有统帅,不能出征了? 大家一连议论了三天,甚至有人都说要不在文官当中选一个吧,比如刘韐,或者干脆让陕西制置使王庶负责统兵。 这个提议也很快遭到了否定,这可不是太平年月了,文官统兵,哪怕李纲出马,都难保不会有人掣肘。 怎么办吧? 赵桓扫视所有人,“今天无论如何,要选出个人来。如果你们实在是想不到,那朕说一个人,你们看如何?” 李纲忙道:“官家有合适人选,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老臣斗胆请教,这个人是谁?” 赵桓轻笑,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除了朕这个闲人,还有更合适的吗?” 众人大惊! “官家!”李纲急了,“这才从太原回来,官家又要亲征,着实太辛苦了,更何况现在千头万绪,这么多事情,哪一样都要官家做主,老臣以为万万不可!” 张叔夜更是急切道:“官家,若是信得过老臣,让老臣去吧,毕竟老臣还平定过梁山贼寇,有些用兵经验。” 听张叔夜这么说,大家伙都忍不住了。 西夏和梁山贼人可不一样。 对付梁山贼寇,可以清剿招抚,说是用兵,更多的是内政,但是对西夏可就不一样了。 张叔夜怕是承担不下来这个重任。 赵桓笑道:“朕不是临时起意,论起军略,朕虽然不行,可这一次毕竟是和西夏打交道,有朕在前面,可以随时决断,不至于文书往来,耽误时间。更何况大略事务已经定下来了,朕给你们提个目标,安顿三百万难民,屯粮二百万石,练兵十万……能做到吗!” 李纲思索了再三,只能发狠道:“官家放心离去,若是老臣做不到,就把这颗脑袋砍下来!” 第124章 野鸭子(万字求订阅) 李纲能这么快答应亲征的要求,也实属无奈,授田养兵的国策通过之后,赵官家的作用就不大了,主要还看政事堂能不能落实下去。 把官家留在京城,免不了事事汇报,反而会影响落实。 而且各种力量,都在暗流涌动,走关系找门路的,已经联络上了赵构,虽说这帮人未必能成功,但是掣肘却是绰绰有余的。 此刻让官家领兵,也是避免麻烦。 “李相公,我已经当众立下军令状,趁着官家亲征的时间,政事堂握有重权,我豁出去老命,也要把授田的事情办好。”李纲对着李邦彦认真道:“我办完此事之后,大略就会成为士林公敌,败坏国典的奸佞,人人得而诛之权臣。以官家的仁慈,是不会要我的性命,可我也断然不能留在朝中了。李相公,我走之后,这个位置只能留给你了。” 说着,李纲站起身,向李邦彦深深一躬。 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大呼荒谬! 在世人眼中,李邦彦是浪子宰相,幸进小人,靠着背叛太上皇,侥幸活命,完全就是个脑门上贴着奸佞俩字的小人。 而李纲呢?主战派的一面大旗,忠贞志士,朝野公认的正人君子,挽救危局的名臣。 他找李邦彦托孤,怎么都向正道领袖,去找魔教教主,说未来天下正道,要靠你了……何止荒谬,简直离谱! 李邦彦认真看着李纲半晌,突然失声一笑,“伯纪兄,我斗胆猜测,授田这种事情,便是官家去做,也会落下无数埋怨,你是不是打着为主蒙尘的心思,才同意官家出征,好把一切都扛起来。” 李纲苦笑,“我这个人,果然不够精明,有什么打算,全都写在脸上,瞒不住人。” 李邦彦摆手,微微一笑,“或许正是因此,官家才信任你李伯纪啊!”李邦彦略微思忖,便道:“伯纪兄,这事情还轮不到你拼命,官家先让岳飞去做,军中授田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是百姓授田,这事情或许会麻烦一些。你暂时不要动,让我去安排。” 李纲大惊,“那,那他们岂会放过你?” 李邦彦呵呵一笑,“我这个人早就满身骂名,多点少点无所谓。而且一个平章军国重事,足够堵天下人的嘴了。”李邦彦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官家手里还有邸报呢!以我观之,这次要是有人发动士林清议,想要对付王舒王的办法,是想也别想了。总而言之,我这个人,还能在朝中安身,不就是靠着这点用处吗!” 李邦彦满脸笑容,而李纲却一脸思忖,缓缓低下了头……或许这就是赵桓要留着李邦彦的原因吧! 二李联手,互为表里,京城这边,大可以安心。 赵桓需要的只是全力以赴,准备出征的人选。 和前面的仓促不同,如今的赵桓,也是有牌面的皇帝了。 首先,随从出征的文官包括龙图阁直学士吕颐浩、翰林学士李若水、侍御史张所,还有中书舍人陈东。 没错,就是那位屡次带头上书的太学生。 赵桓也把他引入了亲征队伍,既然忧国忧民,就应该真正见识刀兵争锋,沙场血战,光是耍笔杆子,如何能行! 令人意外的是陈东欣然答应,毫不迟疑,甚至还放出话来,若是官家答应,他愿意提三尺剑,上阵杀敌,哪怕做个武夫,也心甘情愿。 赵桓还在考虑,要不要成全他。 把文官团队放在一边,重要的就是武将了。 赵桓首先带着的就是杨惟忠,做为西军当中,硕果仅存的老将,他被赵桓任命为御营司都虞侯,位置还在几个都统制之上。 其实杨惟忠还能留在军中,也是借了种师道的光。 伴随着种师中的死亡,种师道身体彻底垮了,已经卧床不起一段时间。可不管怎么说,作为昔日西军第一人,几十万种家军的领头人,种师道虽然垮了,但是虎老威风在。 残存的种家军,依旧有数万之多,散布西北各地,影响力非凡,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 有杨惟忠在,正好能整合这些人。 “种相公的身体如何了?”赵桓好奇道。 杨惟忠咧嘴苦笑,“七十多的人了,毕生心血,化为乌有,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只能挨日子了,不过种相公倒是交代臣等,务必要忠心耿耿,不坠忠义之名。” 赵桓深深一叹,“这次出征匆忙,等朕回来,再去探望种相公。”说完之后,赵桓注意到了杨惟忠身后的两个人,一老一少,是一对父子。 杨惟忠向赵桓介绍道:“官家,此人叫李永奇,本是党项人,世袭巡检,然则对大宋忠心耿耿。老臣受命恢复蕃骑,李永奇便带着儿子,还有数百族人归附。”说着,又指了指年轻的。 “官家,此人叫李世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文武双全,悍勇无双,假以时日,必定是朝廷栋梁。” 一对党项父子,便是常说的蕃骑了。 赵桓略微颔首,谁知年轻气盛的李世辅竟然主动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臣虽出身党项,却并非西贼。此番出征,臣愿为先锋,不破西贼,誓不罢休!” 赵桓一听之下,露出惊讶神色,笑道:“好,很有精神!赐给他们父子每人一套铠甲,只要作战有功,忠心报国,朕不会在意出身。” 李家父子欣然领赏,喜笑颜开。 原本担任阁门祗侯的李孝忠也被赵桓派了出去,给他一个御营亲卫统制的官衔,领兵三千,专门保护赵桓。 如果说御营是禁军,李孝忠现在就是禁军中的禁军,责任大得吓人。 只不过这个年轻将领丝毫不惧,沉稳之中,透着精细。虽说相貌完全不同,但是从神色上看,他竟然和岳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很让人放心。 不只是李孝忠,一些之前受伤的将领也返回了军中。 “臣何蓟拜见官家!” 赵桓脸上含笑,亲自搀扶起何蓟,拍了拍他的肩头,“伤势都恢复了?” 何蓟一拍胸脯,朗声道:“早就恢复了,就盼着上阵杀敌!” 在何蓟之后,吴元丰、牛英,也全都满血复活,重新归队。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赵桓悬着的心放下了。 抛开眼前的成败,大宋新一代将领已经纷纷冒出来,或许还稚嫩,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就会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赵桓手握剑柄,豪气顿生,“李孝忠、何蓟、吴元丰、牛英、李世辅……朕念你们的名字,就知道大宋必胜,何以知之?” “因为你们来自四面八方,出身各不相同,不只是汉人,还有蕃人,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此刻都是大宋的将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朕广揽天下将才,反观金人,除了完颜宗室,根本无法掌握大权,西夏的情况也差不多。终究是咱们大宋越战越强,蛮夷越打越弱。早晚有一天,朕要跟你们一起出关,犁廷扫穴,覆灭金贼,和诸君痛饮!” 赵桓鼓舞士气的这一套,是越来越纯熟,别说年轻人了,就连杨惟忠都跟着握紧拳头,斗志昂扬。 赵桓清点兵马,一共是一万两千人,从开封出来,向西进发。 就在赵桓出京不久,刘晏率领一队骑兵前来迎接。 “官家,臣带了麾下五千骑兵过来,另外还有两千御营骑兵,同御营右军,具在京兆府集结,等候官家驾临。” 赵桓颔首,让刘晏归队。 亲征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其实李永奇爷俩很好奇赵官家究竟是个什么人,想来大宋天子,必定是天上人一般。 可几日行军下来,他们发展赵桓真的没啥特别的,跟将士同吃同住,没事还喜欢拉着士兵聊天,问他们家里的事情。 偶尔赵桓还教给士兵认知,谁要是认字多,记得牢,还能当做立功的标准。 甚至赵官家还弄了不少木板,上面写着一个个的字,然后在行军的时候,前面士兵背着木板,让后面人能盯着识字。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一张板子看完,就传给别人。 这种近乎儿戏的东西,让李永奇爷俩很不理解,不光他们,甚至不少御营将士都皱眉头了,官家啊,别折腾人了行不?难道你还指望我们考个状元出来啊? 对于士兵的质疑,赵桓格外坚持。 “你们必须识字,你们要是都不认识字,朕的《三国演义》卖给谁去啊?是不是啊,吕龙图?” 吕颐浩连忙转过头,就当做没听到,他跟这个轻佻的赵官家不熟! 不过别管怎么折腾,赵桓在军中的形象深入人心。 士兵都觉得这位官家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一点都不可怕……而就在大军前行之际,有一名西夏的使者,突然到来。 “外臣萧合达,拜见陛下。” 赵桓骑在铁象上,俯视萧合达,微微一笑,“怎么听着像契丹的人啊?” 萧合达深吸口气,“回陛下,臣当年随着公主,下嫁大白高国(西夏自称),如今已经是大白高国的臣子。” “哦!”赵桓颔首,“可不管怎么说,你都出身契丹,金人灭了契丹,国仇家恨,你就没有想过?” 萧合达正色道:“如何不想!外臣此来,正是为了和大宋结盟而来。” 赵桓忍不住哂笑,“好话,真是好话!你们入寇边境,袭占城池,杀戮百姓,朕总算知道了,在西夏,结盟的意思是落井下石!” 萧合达脸色骤变,忙道:“请陛下耐心听外臣的下情。” 萧合达稳了稳心神,才缓缓道:“金人凶逆,胁迫大白高国,不得不南下用兵。此次出战,绝非大白高国本意。若是大宋能答应结盟,并且提供一些粮草军需,双方结盟,大白高国必定立刻调转矛头,对准金贼,还请陛下明鉴!” 说着,萧合达双膝跪倒,取出了一份国书,托在了头顶。 赵桓根本懒得接,他只是冷笑。 “原来你们进犯了大宋,还要让大宋出钱,在你们看来,大宋就是如此不堪吗?” 萧合达一顿,继续道:“陛下明鉴,粮草军需,乃是为了对付金人,却不是勒索大宋,更何况……” “更何况以前大宋就会给岁币,所以你们抢了朕的土地,杀了朕的子民,还要让朕出钱!”赵桓瞬间抽出宝剑。 明晃晃的天子之剑,只见赵桓猛地朝着萧合达刺去,剑锋透过国书,下一秒,赵桓收回了宝剑,一纸国书,已经到了赵桓手里。 “你远道而来,朕也不能不回应。” 赵桓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马鬃下面还拴着两只野鸭子。伸手取下一只,然后用西夏的国书,把这只鸭子包起来,随手扔给了萧合达。 “带着去见你们的国主,告诉他,不想当死鸭子,就赶快退兵赔偿,否则,他就只有学这只鸭子了!” 第125章 胆大包天的曲端 赵宋官家亲自统兵,无论如何,都是大事情,甚至已经超过了战争本身。 毕竟君王御驾亲征,向来是西夏的专利,不但天子出征,就连太后都要披挂上阵,反观大宋这边,倒是没有皇帝愿意受驴车之苦,一直是在京城安然高卧。 偏偏这一次,大宋官家统兵亲征,不得不让萧合达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放到任何一个国家,皇帝出战,都代表着举全国之力,要来一场豪赌。 赢了自然是狂赚,输了后果可就太吓人了。 不管是汉高祖的白登之围,又或者是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变,全都是险些动摇国本的超级大事件,对一个王朝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皇帝出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胜算极大,十拿九稳,皇帝跑来耀武扬威,收割胜利果实,宣扬天威,比如朱棣的亲征蒙古。 要不就是国朝兴废,在此一举,皇帝亲自出来赌国运。 可偏偏这两种情况,都不符合现在的情形。 大宋刚刚被金国痛打了一顿,西军的主要兵力,荡然无存,整个西北防线空虚得不得了。 此刻大宋和西夏交战,有必胜的把握吗? 显然没有啊! 而且别忘了,宋金之间,才是生死大敌,你们是主要矛盾好不好。 我们大白高国不过是趁火打劫,想要捞点汤喝,你赵宋皇帝,犯得着跟我们死磕吗? 就算是打赢了西夏,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处境。 你们的主要敌人是凶悍的大金,知道不? 把西北的土地给我们一点,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些地盘原来就是我们西夏的,是我们的唱歌作乐之地。都是王安石变法之后,西北开边,被你们逐步蚕食的,我们不过是拿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有错吗? 萧合达怎么也想不通,赵桓为什么要跟西夏拼命。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天大的危机,必须上奏国主,商议一个妥当办法,究竟是和大宋议和退兵,还是大战一场……如果双方决战,会不会给金人可乘之机? 一想到金人,萧合达头皮发麻。 作为辽国出身的大臣,他可是鼓动西夏国主出兵援辽,结果几次战斗下来,让金人把他们给打哭了。 那个娄室就是魔鬼,他指挥金兵横冲直撞,一次次冲击,比铁锤还凶狠,堂堂铁鹞子,也不是金人的对手。 三万精锐骑兵,所剩无几,到现在西夏都没缓过这口气。 毫无疑问,金国是有灭夏的能力的,之所以没继续打下去,不就是嫌弃西夏肉少,不值得动手吗? 毕竟放着大宋这块超级肥美的五花肉,谁会惦记别的啊! 话说回来,西夏也馋啊,而且就吃了这么一小口,怎么就引来了赵宋的官家? 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萧合达还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老大和老二相争,往往没的是老三。 赵桓最厌恶这种趁火打劫的。如果不是说了,绝不跟金人谈判,赵桓都想着约金人一起下手,一起瓜分西夏算了。 不过虽然金人不行,但契丹人却是没问题的! 耶律大石! 说实话抛开宋金两国不说,这个时代能称得起英雄二字的,也就是这位契丹雄主了。他以一己之力,保住了契丹最后的一丝尊严。 如果没有此人,史书上只剩下金人不到十年,攻灭契丹,万里之国,荡然无存的悲哀记载了。 赵桓很想联合大石,为了换取大石的结盟,他甚至愿意将河西让给西辽,甚至河套地区,也不是不能商量,总而言之,你只要跟我合作,攻打金国,一切好商量。 至于这么干,会不会养虎为患,赵桓大略是不在乎的。 毕竟他现在连生存都这么艰难,只要能活下去,什么烂招都能用得出来,反正大不了日后再跟大石翻脸呗! 先北伐金国,然后在西征西辽……只要足够年轻,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其实由此可见,赵桓此番亲征,还真不是一时意气,也不是什么西军山头林立,需要他来压阵。 赵桓真正的打算是构筑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 金人崛起太快了,快到流星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一口吃下了契丹,彻底改写了一百多年形成的稳定格局。 契丹旧部,草原部落,包括西夏……全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纵然这头猛虎不想吃他们,可只要猛虎咆哮,小动物们也会浑身战栗的。 赵桓此来,就是希望能趁机联络各部,最好能构筑一个松散的联盟,只要一致对付金国就好。 即便成不了联盟,最起码的商业往来,赵桓还是希望恢复的。 毕竟江南囤积的商品太多了,国库也太紧张,与其放着发霉,还不如拿出来卖钱。 至少至少,能换来一些良驹,那也是好的。 提到了良驹,赵桓下意识注意到了胯下的铁象。 这匹马是真的神骏,驮着赵桓走了好些天,别的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这货居然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绝对的身强体壮,无可挑剔。 要说铁象还有什么缺点,就是这货太能吃,基本上是寻常马匹三倍的饭量,不光饭量大,还专门**料,结果就是这马在行走的时候,总是不停放屁,还是很臭很臭的那样。 在出来的第十天,赵桓终于受够了。 “李孝忠,你会养马不?” 李孝忠连忙躬身,“好教官家得知,臣长在陕州,家里的牛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不会?” 赵桓颔首,“那你懂繁衍牲口不?” 李孝忠点头,“当然也懂。” “那就好!”赵桓突然笑眯眯道:“朕把这匹铁象交给你,一年之内,能繁衍多少小马?” 李孝忠下意识咽了口吐沫,“那,那要看铁象多能干了……” “行了。”赵桓笑嘻嘻道:“你先准备一百匹上好的母马预备着,多多益善!” 李孝忠咧着嘴,人都傻了。 还是官家你狠啊! 这匹马可是曲端的心头肉,宝贝疙瘩儿,要是知道被官家如此糟蹋……反正他又不敢跟皇帝怎么样。 李孝忠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牵走了高昂着头,神气活现的铁象。 而铁象的原主曲端,还在抱着脑袋,十分发愁,他把手下的爱将吴阶叫了过来。 “你说我是不是打错算盘了?” 吴阶是典型的西北汉子,五官棱角分明,如果放在兵马俑的旁边,不能说大体相似,也只能感叹一模一样。 沉稳的吴阶躬身,“统制的意思,属下不明白?” 曲端见吴阶装糊涂,他越发来气了,“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做事也没瞒着你?铁象我有多喜欢,你不清楚?那就是我的命!” 吴阶苦笑,“那,那都统怎么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你!”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是觉得这是个机会吗?”这家伙叹了口气,“你说说,泼皮韩五原来算个什么东西?别说跟我比,就连官职还不如你高呢!现在可好,一路高升,还挂了枢密使的衔,要人尊一声韩相公,他也配!” “还有刘锜,他走了高俅的门路,结果现在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还,还有那个岳飞!几个月前,就是个偏校!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就这也么一帮人,现在都爬到了我的头上,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 吴阶依旧绷着脸,沉声道:“都统,前些时候,我是建议你向小种相公请令,跟着他去勤王的。” 人家高升,是因为勤王有功,天子赏识,金戈变乱之时,快速升官,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年王安石还几个月升了七级,当了宰相呢! 风口到了,天上自然会多几只猪,用不着大惊小怪。 谁知道吴阶的话竟惹恼了曲端。 “让我跟小种相公勤王?我告诉你,小种相公死了,种家军完蛋了!我要是去了,指不定是生是死呢!” 曲端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他干脆站起来,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说说,韩刘岳这些人,不就是靠着一点战功,加上天子赏识,就爬上了高位吗?官家亲近武人,爱惜将才,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俺曲端能文能武,才智卓绝。就在不久前,官家还拿下了范致虚,这就说明官家不愿意让文官干涉军务。” “事情都这么明显了,我又立下了大功,还进献了宝马,官家高兴之下,就该把西北都交给我,让我节制诸军,抵御西夏。只要有我曲家军在,官家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吴阶低着头,盯着地板,一语不发。 曲端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 这货打什么算盘呢? 他是瞧着种家军完蛋了,折家也消失了,就连姚家都受了重创,西北空虚,他想趁机往上爬,弄个曲家军出来,好安心当自己的土皇帝。 说实话作为西军摸爬滚打二十来年的老人,吴阶也未尝没有打造吴家军的心思,只不过吴阶可比曲端深沉多了,而且吴阶也看得出来,当今官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光是从官家亲征,就已经让吴阶刮目相看了。 “都统,俗话说好事多磨,您立了大功,又献了宝马,纵然没有达到目的,可也算是简在帝心,官家知道了你。只要再立些功劳,升官易如反掌。” 曲端哼了一声,“吴阶,你说得好听,功劳是想立就能立的?上一次拼了老命,死了多少弟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打仗,不是玩笑!我的部下加起来才多少人,经得起消耗吗?” 吴阶咧嘴,他算是看透了曲端,这货上次大发神勇,纯属意外,说白了,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军军头儿,什么都不如保存实力重要。 豁出命拼一次,为的就是以后不用拼命。 这件事情曲端想得很清楚。 可问题是官家没买张,难道再赌一次吗? 曲端又心疼兵力,不敢冒险。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好让都统得知,那个萧合达回来了!” “萧合达?”曲端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就是那个西夏的使者?他议和成功了?” 手下人一笑,“都统,你或许都不知道,咱们官家回答的方式都绝了,弄了个野鸭子给了西夏,还告诉西夏,赶快退兵,还要赔偿哩!” 曲端一听,愣了片刻,突然抚掌大笑,这个官家有点意思……“对了,那个萧合达现在如何?” “他啊!自然是要求咱们放开一条路,他要返回西夏,把官家的野鸭子送给他们国主呗!” 曲端搓了搓手,眼珠乱转,突然来了主意。 “吴阶,你现在就去把萧合达抓了!” 吴阶大惊,“都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啊!” 曲端怪笑道:“谁让你杀他来的,我只是抓他,有用。” 吴阶太知道这货了,他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因此警惕道:“什么用?” “自然是挟持萧合达,然后假意告诉西夏,议和成功了,咱们护送使者回去……这样一来,不就能夺回怀德军了吗?你说这份功劳如何?” “不如何!”吴阶是真疯了,“曲统领!你这可是挟持别国使者,假传旨意,你是欺君,你知道吗?” 曲端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他是使者?我又没接到旨意!我就是抓了个西夏贵人,兵不厌诈,谁让西夏笨蛋来的!你别废话了,赶快照我的意思去做,不然我按军法办了你!” 第126章 平夏之战 赵桓亲自统御大军,汇合了姚平仲部之后,总兵力逼近四万人,加上各地民夫青壮,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对外宣称十万之中,当得起声势浩大四个字。 这一日前方就是渭州,再往前就是之前宋军固守的镇戎军。 正在赵桓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有一员年轻将领自北而来,拜见赵桓。 “臣名叫吴璘,官居宣赞舍人。” 赵桓微微一顿,“吴璘,朕大军马上就要进入渭州,经略相公王庶已经在恭候朕的到来,你却绕到了文武诸臣的前面,有什么要紧事情?” 吴璘没敢抬头,只是道:“臣,臣奉命报捷!” “奉何人的命令,来报什么捷?” “臣奉了都统曲端的命令,向官家报平夏城大捷。” 听到这话,还没等赵桓开口,身后的老将杨惟忠立刻凑上来,面露惊喜,“吴二小子,平夏城拿回来了?” 不愧是西军的老古董,杨惟忠的一句话,让吴璘大喜,连忙用力颔首,“好教杨老太尉得知,我兄长吴阶已经袭取平夏城。” 杨惟忠一听喜得眉开眼笑,扬天长叹,“果然回来了。” 一转头,对着赵桓竟老泪横流。 “官家,实不相瞒,这个平夏城还是当年老臣修的,彼时老臣还是青春年少,雄心万丈,以为修了平夏城,扫灭西贼指日可待。老臣的一辈子功名,九成都在这座城池上了。” 赵桓对这些事情只能说一知半解,此时吕颐浩也赶了过来,一文一武两个人,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北宋和西夏之间,除了仁宗朝后期太平了二十年左右,基本上都处在战争之中。 尤其是王安石变法之后,对西夏用兵,就成了新党的重要主张。 其中平夏城就是吕惠卿主持修建的。 这就有必要说下平夏城的位置了。这座城堡矗立在石门峡江口,好水川以北,横山以南,前行不足百里,就是萧关,出了萧关,翻阅兜岭,便是一马平川的西夏腹地。再无任何险阻可言。 最妙的是这条进军路线,全程沿着葫芦河川进军,而进入西夏腹地之后,又能依靠黄河进军,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的平夏之路。 只要向前平推,攻破兴庆府,全取河套之地,灭了西夏,易如反掌。 正因为知道平夏城的威胁,西夏前后两次集结兵马,最多的一次,居然起兵三十余万,号称百万大军,太后小皇帝都亲自上阵,发誓要拿下平夏城。 只可惜被被章惇的族兄章楶抵挡住,惨败而归,杨惟忠就是这两场战斗的亲历者,而且还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西军,绝对是巅峰。 种朴、王恩、郭成、折可适,彼时就连后来号称天生神将的刘法都排不上号,几乎每一支兵马,都处于巅峰状态。 几十万西夏兵马,让大宋打得屁滚尿流。 大宋趁机在横山南侧修建了几十座各种各样的堡垒,使得横山天险荡然无存,西夏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屏障,同时还有辽阔的农业区域。 坦白讲,如果继续坚持下去,西夏亡国在即。 西夏国主都不得不给辽国下跪,祈求帮助。 可接下来出了一件事,救了西夏,那就是哲宗英年早逝,换了个轻佻不靠谱的东西当皇帝。 章惇罢相,朝中胡乱折腾,让西夏缓了一口气。 这还不打紧,金人居然在这时候崛起,赵佶又把目光放在了辽国身上,弄出了海上之盟,结果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 几代人的努力,无数将士用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就这样荡然无存了。 杨惟忠轻叹口气,“官家,你说当年修平夏城,用了多少时间?” 赵桓沉吟道:“一座能屯大军的城池,如论如何,也要一两个月时间吧?” 杨惟忠摇头,“只用了二十二天!而是还是足足两座城池!”老头提到了这里,仿佛回到了昔日的青春岁月,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当时他们准备充分,各种材料都囤积好了,彼时吕惠卿下令四面出击,牵制西夏兵力,吸引注意力。 随后启禀突出,就在葫芦河畔,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修了平夏和灵平两座城堡。等到西夏发现之后,不由惊呼:“夺我饭碗!” 盛怒之下的西夏倾国之兵前来攻击,结果平夏城屹立不倒,据说气得梁太后把脸皮都抓破了。 赵桓又能说什么,把大好局面败坏的人,正是那个在龙德宫躲着的赵佶。 你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混蛋事,真想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算了。大宋老百姓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个官家! 说了这么多,赵桓也明白了,平夏城是西夏命脉所在,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几十年,趁着宋金交战,他们趁机把平夏城拿到手,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既然如此,曲端又是怎么夺回平夏城的? “吴璘,你说曲端究竟是怎么轻取平夏城的,你要仔细说清楚!”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吴璘哆嗦了一下,连忙伏身道:“回官家的话,臣不敢隐瞒。曲都统把萧合达给抓了。” “那个西夏使者?”赵桓叱问道。 吴璘咧嘴,“就是他,然后让我兄长吴阶率领三百人假意护送萧合达回归西夏,随后还弄了上百的马车,说里面装着大宋给西夏的岁币,就这样骗过了平夏城的守军,拿回了城池!” “荒唐!”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勃然大怒,这个曲端简直在作死。 他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宋不是没有往西夏派遣使者啊,秦桧还在那边等着呢! 你抓了萧合达,人家会不会拿秦桧出气? 更何况两国交战,堂堂正正之师,挟持使者,偷袭城池,万一惹恼了西夏,逼得西夏倾尽全力,跟大宋决战,那可就坏事了。 吕颐浩已经隐隐猜到了赵桓的心思,仗是要打,但必须干净利落,还要控制规模,这次打仗可不是为了灭西夏,而是为了争取西夏,能够参与到抗金大业之中。 结果让曲端这么一掺和,整个大局都有破坏的危险,这如何能忍! “官家,既然杨老太尉当年修筑平夏城,他经验丰富,让他立刻带兵过去,擒了曲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李若水也站出来,“臣附议。” 张所也跟着道:“此人狗胆包天,竟敢假传圣旨,岂止无法无天,断然不能留了。” 顷刻之间,全都喊打喊杀,曲端的脑袋眼瞧着保不住了。 赵桓眉头紧皱,突然道:“西夏有多少兵马?” 这下子把人问愣住了,片刻之后,杨惟忠道:“当年小梁后举倾国之兵,攻击平夏城,不过三十万出头。以老臣估算,他们常备兵力也就在二十万不到,而且前几年因为援辽,损失了数万精锐铁骑,大伤元气,至今还没有恢复。” 赵桓思忖了一会儿,又道:“那,那现在西夏的兵力部署如何?” 杨惟忠道:“西夏向来很有忧患意识,别看他们名义上和金人联手,实则必定驻重兵防备金国。“ 吕颐浩也道:“官家,老臣听闻耶律大石带着二百人,逃到大漠之后,聚集各部蛮王,得到了一万多精锐,契丹残部死灰复燃,便是西夏也不能不顾后方安全。” 赵桓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总结道:“金国方面,至少要分五万以上的兵马,草原方向,也要一两万人,还有河西走廊,如此算下来,西夏能投入大宋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了?” 杨惟忠用力点头,“官家,现在的情况的确如此,可若是再给西夏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可能抽调出十万兵马来!” 赵桓无奈颔首,貌似任何一个国家,暴兵的效率都比大宋高多了,能跟一堆怪物博弈这么长时间,也算是大宋的本事…… 赵桓甩了甩头,突然又问吴璘,“这次攻击平夏城的主将如何?” 吴璘忙道:“回官家的话,是李良辅。”唯恐赵桓不知道此人,便又补了一句,“就是他领兵援辽,结果被娄室大败,三万精骑,损失殆尽。” 听到这话,赵桓简直喜出望外,一个大胆的计划终于成型。 “杨卿,假如趁着曲端击溃李良辅之际,投入兵马,突袭西夏,能否得手?” 杨惟忠吃了一惊,这种荒唐的想法几乎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可再仔细想想,西夏的兵力的确不多,似乎真的有可能。 “官家,老臣唯恐把西夏打狠了,他们会彻底倒向金人啊?” 这时候吕颐浩摇头了,“杨老将军,西夏不傻,金国的威胁远胜大宋,他们还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本事!” 赵桓欣然点头,“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平夏平夏,就是要平了西夏!” 赵桓随即扭头,看向了刘晏和李世辅。 “朕让你们合兵,归曲端指挥,替朕痛击西夏,夺回横山!” 两个人立刻点头,“臣等领旨!” 这时候吴璘一愣,眼神之中,甚至露出了惶恐之色。 怎么会? 官家没有处罚曲端,反而委以重任,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曲端,自己和大哥处境堪忧啊? 想到这里,吴璘猛然道:“官家,曲端狂妄跋扈,之前虽有战功,却也侵夺了李庠的兵马,以此人为帅,只怕会坏了大局啊!” 赵桓微微一笑,“朕知道了,李孝忠,你把铁象迁来,让吴璘带回去交给曲端。就告诉他,朕不是三岁孩子,拿一匹马就想博个荣华富贵,甚至还打算割据西北,当个土皇帝,他把朕当成了什么?把大宋朝的诸公当成了什么?” “还有。”赵桓伸手,从李孝忠手里讨了一把刀,一起给了吴璘。 “横山,或者曲端的脑袋,让他自己选吧!” 吴璘双手发抖,接过了刀,拜别赵桓之后,毅然翻身,骑上了铁象,飞驰而去…… 第127章 踏破贺兰山缺(三更求票) 赵桓在打发走了吴璘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选择就地扎营。官家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居然拿着一张弓,跑出去射野鸭子。 奈何以赵桓的箭术,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设下来一只,回来的时候,干脆跑到河边,捞了一条大鲤鱼回来。 “这可是泾河的鲤鱼,肥着呢,好好炖了。”赵桓仔细吩咐,随后又把吕颐浩和杨惟忠叫过来,请他们吃鱼。 吃鱼的学问自不必多说,比如赵桓给了吕颐浩一根鱼尾,把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这是要委以重任啊! 又给了杨惟忠一大块鱼腹,杨惟忠乐呵接了,这叫推心置腹,官家没把自己当外人。 “老臣斗胆猜测,官家是想让曲端冲撞一番,不管打好打坏,都不至于不好收拾。” 赵桓无奈叹息,“说实话,从朕的本心来讲,我是真不想跟西夏打,大家联起手对付金人不好?只可以西夏贪得无厌,便是朕退让了,他们也不会真心和大宋合作,反而会予取予求,别说平夏城,他们甚至会图谋延安府,甚至图谋整个陕西。不把这个恶邻打老实了,是真的没法专心对付金国。” 杨惟忠用力颔首,“官家,其实要老臣说,如果不是新旧两党来回折腾,在修筑平夏城之后,几年之内,就能灭了西夏。” 吕颐浩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道:“杨老太尉,西夏立国时间也不短了,往前追溯,从唐代开始,西夏人便啸聚一方,根基深厚,想轻易灭了西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杨惟忠哈哈一笑,“吕龙图,这就是你太善良了。说到底,西夏不过是人口两三百万,偏居一隅的小国。他们的物产十分有限,粮食勉强填饱肚子,剩下的就是青盐和牲畜,能稍微换点布匹茶叶,艰难度日。” “咱们也不需要真的动手,只要在整个横山一线,集结兵马,每年农忙的时候,分兵攻击,迫使西夏征集青壮,动员兵马,跟咱们周旋。只要拖过播种时节,一年的粮食产量锐减,西夏人就要饿肚子,只要坚持三年下来,必然饥荒严重,遍地白骨,到了那时候,只要集结兵马,一鼓作气,突破横山,灭夏之功,唾手可得!” 吕颐浩大惊失色,如此论调,他还从来没听过。 按照曾经的记忆,西夏对大宋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记忆,李元昊连战连捷,都要把大宋最厉害的相公们杀哭了。 随后几十年,西夏也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反反复复,给大宋制造麻烦,直到哲宗朝,修建了平夏城,打了几场胜仗,渐渐的大宋才建立了心里优势。 “杨老太尉,你有如此妙计,怎么不上奏啊?” 杨惟忠笑了,“我是上书过,结果就让太上皇给贬官了,说到底武人之谈,还是上不了台面啊!” 吕颐浩愕然,作为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也不能否认,在大宋,武夫说话,还不如宫里的太监有用。 赵桓沉吟道:“拘泥文武之别,就是短视。据朕所知,孔老夫子可是文武全才啊!说到底,文人不能只会啃书本,要能射箭骑马。武夫也不能只会喊打喊杀,要多读书,明大义,知道为何而战。” 赵桓总结道:“出将入相,大宋需要的是文武全才!可以有偏重,但是不能偏废。” 吕颐浩立刻点头,还十分用力,赵官家的思想到了他这里,就要变成一篇极富趣味的说理小故事,或者文辞华美的骈文,然后通过邸报,发表出去。 吕颐浩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位置了,不管谁的文章,一份邸报的最后,一定有总攥官吕颐浩的名字。而且他还可以发表“龙图按”,阐述自己的意见,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吕颐浩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都快速提升。 别看赵桓要给他升官,可吕颐浩也不打算放弃邸报。 这个阵地谁也别想抢走。 赵桓侃侃而谈,却没有意识到,他所推崇的文武双全式臣子,大宋朝可不是没有,比如曲端! 这货是真的会写诗,书也读得好。 而且练兵本事了得,打仗也不含糊,称得起是文武全才。 只是这货有才无德,半点也让人生不出尊重,凡是跟他共事的,几乎没有不闹翻的。 而这一次就轮到了吴家兄弟。 “好你个吴阶,你,你敢背叛我!” 吴阶也知道躲不过去,给兄弟吴璘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坦然道:“背叛来自依附,我们兄弟是大宋朝的武将,不是你曲统制的家臣。你假传圣旨,胡作非为,也要我们跟你一起死吗?” “你!”曲端气得咬牙切齿,“吴大啊吴大!人都说我伶牙俐齿,现在看起来你才是!” 吴阶呵呵道:“承蒙夸奖,受之无愧!” “你!” 曲端的怒火几次涌起,真想跟吴大拼命,把他给宰了。 可到底曲端没有这个胆子,一来吴家根深蒂固,非同小可,而来赵官家的刀已经送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吴璘盯着曲端,朗声道:“曲统制,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破西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曲端急了,“什么叫看我的本事?你们都打算袖手旁观是吧?好啊!既然这样,大不了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我曲端一条烂命,死就死了,有你们陪葬,一点不亏!” “曲端!”吴阶低声咆哮,“你少在这里耍威风,我可提醒你,刘将军在这里,他可是御营司都统制,官职地位都在你之上,尤其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官家让他听你调遣,是给你了一张大脸,你别不识好歹!” 吴阶虽然官职比曲端低,但是他在西军根基非常深,论起实力一点不惧曲端,真发起怒来,把曲端怼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候,刘晏带着李世辅进来了。 刘晏先看了看三个人,然后哂笑道:“早就听说西军派系林立,各自为王。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就凭你们这样子,如何能克敌制胜?”刘晏又道:“官家既然让我们来了,就只有一个意思,全力以赴,打赢这一仗。如果拘泥成见,造成了溃败,官家自会追究罪责,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曲端怪眼圆翻,讥诮道:“都统制说得好听,你官职在我之上,你愿意听我号令吗?” 哪知道刘晏毫不犹豫点头,“官家既然以曲统制为帅,我自然听从你的号令。不过我也请曲统制想清楚了,不要随便发什么乱命,不然官家降下雷霆之怒,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曲端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默默坐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凉快了。 如果只是给他旨意,曲端能毫不犹豫出卖吴家兄弟,半点负担没有。 可问题是刘晏来了,这是他出卖不起的人物。 从某种程度上,人家就是钦差大臣,监督自己用兵的。 曲端一再弄权,不停折腾,终于惹恼了赵桓。 现在留给他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了,那就是拿出全部本事,将功赎罪,换取赵官家的原谅,不然他的大脑袋就要离开脖子了。 曲端思忖再三,总算弄明白了处境。 那再问一句,他现在手上的力量如何呢? 刘晏带来了七千精骑,李世辅带来了三千蕃骑。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他兼并了李庠的兵马,手下有五千多人,加上吴家兄弟的兵力,足有八千,再把乱七八糟的力量加起来,差不多两万。 在他的对面,是多少西夏人马呢? 差不多有四万左右,只不过自己突袭平夏城得手,西夏损失了两千多人,更重要的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或许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刘将军,我想问一句,你的骑兵能打吗?” 刘晏冷笑,“我跟完颜阇母战过,反正他没有讨到便宜!” 这下子曲端又是被堵住了嘴巴,只得转向李世辅,“那你的蕃骑呢?” 李世辅哼道:“是骡子是马,要到战场上见!不过我可不会像你这么畏首畏尾!” “你!” 曲端气得笑了,连个小娃娃都看不起自己,可真是太伤人了。 “好啊!既然大家伙都是英雄好汉,那我就说一个办法。”曲端让人取来地图,李良辅虽然战败,却不甘心,依旧在平夏城以北扎营,准备择机反扑。 “如果是英雄好汉的,咱们就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攻击西夏大营,一路绕道迂回,袭取萧关,把这几万人都给吃掉!”曲端说到这里,故作大方道:“我不怕辛苦,攻击西夏主力的事情,就交给我,你们之中选出一个人,去袭击萧关就是了。” 刘晏轻笑,“曲统制,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不老实。官家给你权柄,不就是因为你了解情况吗!想来西夏大军再厉害,也不及金人,我们就在这里跟西夏决战,你去袭取萧关就是!” 曲端眼底一片喜色,却又道:“我的兵马太少,除非把他派给我。”曲端伸手一指李世辅。 年轻的小将喜不自禁,恨不得能立刻出战, 刘晏绷着脸道:“曲统制,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自作聪明,李世辅可是杨老太尉的心腹爱将。他筑平夏城的时候,你怕是还穿开裆裤呢!要是惹恼了他,后果自负!” 曲端瞠目,太伤自尊了,怎么一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罢了,只要立个大功,在官家那里有了地位,也就不用受气了。 曲端立刻分兵,他从自己的部下之中,挑选出三千精锐,加上李世辅的三千蕃骑,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而与此同时,刘晏指挥着吴家兄弟,对西夏的营寨发动了攻击。 吴阶和吴璘全都玩了命,亲自率领甲士猛扑西夏军营,刘晏也让骑兵突袭营寨后方,策应进攻…… 他们喊杀震天,马匹声声,打成了一锅粥。而曲端就趁着这个功夫,偷偷从南门出了平夏城,然后向南疾行十里,随后调转方向,向着西北方下去了。 曲端这货的才华还真是不用怀疑,他把西北的地形道路,烂熟于心。 现在他们走的就是屈吴山和天都山之间的一条小路,道路很艰难,充满了乱石,曲端骑着铁象,在前面开路,在出来的第二天,一座破败的寨子赫然出现在面前。 天都寨! 又是当年大宋修建的城堡。 令人诧异的是这里竟然没有守军。 曲端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西夏居然没有派兵抢占这里,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没把大宋放在眼里,以为大宋只能被动挨打,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曲端从铁象跳下来,一手指天,随即猛拍脑门! 真是天助我也! “随我来!” 穿过天都寨,曲端加快了速度,一直急行军到了傍晚时分,一座古老的关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萧关! “给我杀!” 曲端神兵天降,铁象猛冲,他仿佛一个重型坦克,迅速冲到了城门前,手里的兵器挥舞,接连杀了两个守城士兵。 后续将士见曲端如此神勇,士气倍增,居然一口气杀进了萧关。 城里守卫的兵马不多在,只有五百人的样子,另外还有许多马车,装着军粮辎重。 “曲统领,咱们发财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可曲端却撇着嘴,没见识,这算什么! “小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大财!” 曲端这家伙发了狠,只留下一千人守卫萧关,随后连夜翻阅兜岭,西夏的横山防线,就这么突破了。 曲端骑在铁象上,趾高气扬,“从这里到兴庆府,差不多四百余里,只需要一天一夜,铁象就能冲到西夏都城!” 第128章 打穿西夏 曲端立身马背,心潮澎湃,赵桓给他的要求是突破横山,显然他已经做到了,可以交差了。 只不过曲端也心知肚明,过去是他小觑了大宋天子。 赵官家断然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加上一匹宝马就授予他多大的权柄,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像赵佶那么好糊弄。 既然天子不好糊弄,仅仅完成天子的目标,能获得君心吗? 曲端吃不准。 李世辅年轻气盛,却是很满意,喜滋滋道:“原来离兴庆府这么近了!曲统制,以前没人打到过这里吧?” 曲端哂笑,“傻小子,当年神宗五路伐夏,都打到了灵州,离着灭夏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便是前些年刘法也曾领兵杀到过这里,我们不过是趁着西夏防备松懈,侥幸得手,算不得什么的!俺曲端虽然狂点,却也没有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李世辅急了,“曲统制,既然咱们什么都不算,干嘛不继续打啊?” 曲端圆翻怪眼,“打什么打!再往前,就是西夏腹地,遍地都是党项部落,我们这点人马,还不是送菜!傻小子,跟我回头,把李良辅的兵马给消灭了,也能跟官家交代了。” 曲端连叹两声,就打算离去。而李世辅年轻气盛,突然怒道:“曲统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蕃骑?虽然我们也是党项人,可官家说了,要一视同仁,你要是阴阳怪气的,小心我告状!” 曲端气得笑了,摇头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就说了句党项,你小子就想告状,这年头没有后台是真不行啊!” “行了,我的小李将军,咱回吧!” 曲端转身,可是突然之间,他又停了下来,李世辅不明所以,傻傻看着曲端,就见这家伙脸上表情丰富,切齿咬牙,拳头紧握,仿佛中了邪似的…… “曲统制,曲统制!” 李世辅连叫几声,曲端恍然惊醒。 “李世辅,我问你,有胆子没有?” 李世辅哼道:“怂包才没胆子!” “好!好!”曲端连说两声,而后道:“我有个打算,趁着西夏兵力空虚,麻痹大意。我们就以三千蕃骑,狠狠突袭西夏腹地,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你看如何?” 李世辅少年心性,哪里知道其中的危险,竟然也没有犹豫,直接点头,“早就该这样了,就许西贼趁火打劫,不许咱们打他们?” 曲端微微颔首,却也是嘴角上翘,也就这个傻小子才会毫不犹豫听话。 任何一个老油条都看得出来,曲端这是在拿三千蕃骑睹前程。 他的机会不多了,官家连刀子都赐下来了,吴家兄弟还给他上眼药,要是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他曲端这辈子就完了。 其实纵观曲端的一生,就只能有俩字形容:自私!如果再多几个字,那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之所以在一片溃退之中,挺身而出,那是他官小权小,如果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一旦赢了,有了上牌桌的资格,这货就开始保存实力,玩坑死人不偿命的勾当了。 但是不可否认,曲端的才华是真的,这种人不逼到绝境,是不会拿出全力的。 赵桓也是看透了曲端的秉性,才来了这么一手。 “不拼不行了!” 曲端又牵着铁象,跑到一块大石头前面,喃喃自语,祈求保佑……等一切准备停当,曲端立刻上马,引着三千蕃骑,冲破横山一线,沿着葫芦河就冲了下去。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宋军的心气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就像当年五路伐夏,那是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全面开花,才敢跟西夏对拼。 可眼下三千骑兵,就敢掏西夏的腹地,哪来的胆子? 一句话,金人给的! 刘晏跟曲端说的那句跟阇母打过,还没输,着实振奋人心。 西夏不也是女真手下败将吗? 所不同的是大宋在官家的率领下,万象更新,已经走出来了,至少能和金人掰手腕,我们可没投降。 反观西夏,这帮没出息的竟然成了金人的狗,帮着他们来打大宋。 人和狗能一样吗? 大势所趋,加上曲端这么个疯子,还有李世辅这个愣头青,居然促成了这一场谁都想不到的大胆的军事行动。 而此时,赵官家已经让人把萧合达带了过来。 这位使者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大宋天子,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赵桓瞬间把脸沉下来,“你们跟金贼勾结袭我边境,夺我城池,还以客人自居,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萧合达咬牙切齿,“这么说大宋一定要和大白高国决一死战了?” 赵桓冷笑道:“不是朕要和你们决一死战,而是你们贪得无厌,欺人太甚。朕可以告诉你,萧关已经落入大宋之手,你们的三四万兵马处于大军包围之中。何去何从,该你们自己拿主意!” 萧合达深吸口气。 他是个知兵的人,契丹、西夏、金国,他都了解,而这一次到了宋营,光是那些长斧甲士,就让人不敢忽视。 大宋几时有这么强悍的兵卒了? 反观西夏,因为接连败在金人手上,反而是精锐损失严重,士气不复。本想轻松捞点便宜,却踢到了铁板。 萧合达再三思忖,终于道:“外臣可以告知国主,力促两国罢兵,不过还请大宋皇帝能给敝国一些粮食布匹……“ “送客!” 还没等萧合达说完,赵桓直接吐出两个字,那边李孝忠已经过来,像是赶鸭子似的,把萧合达赶出了御帐。 出来之后,萧合达都没闹明白,老赵家是怎么回事? 居然出了赵桓这么个极品! 不但敢亲自上战场,还半点气度都没有,这哪里像个上国天子啊?往后跟大宋打交道,可不容易了。 萧合达只能无奈离去,赵桓又把吕颐浩几个叫来,商讨眼前的军情。 老吕还是挺高兴的,“官家,刚刚经略相公王庶传来了消息,他又调集了泾原路兵马一万多人,加入围攻行列,势必要把李良辅留在横山之南!” 赵桓点头,“对了,晋宁军那边如何?” 吕颐浩忙道:“官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徐徽言已经率部向西疾行,进入了永乐城,并且派出兵马,制造声势,佯攻西夏银州方向。” 赵桓脸色凝重,徐徽言撤兵,就代表着大宋彻底放弃了河东北部,府州、麟州这一大片土地,全都给了金人。 只是不放弃也不行,甚至以后还要放弃更多的土地,以空间换取时间……一想到这些,御帐的气氛都压抑了不少。 吕颐浩劝解道:“官家,国势衰微,非是一时,如今陛下大力整顿,将士用命,早晚还会把失去的土地都拿回来的,” 李若水也道:“官家,当下痛击西夏,已经赢了个开门红,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桓也只能点头,可就在这时候,杨惟忠突然从外面匆匆进来,老头脸色铁青,下巴上的胡须乱颤。 “曲端,这个东西着实可恶!老臣非让他气得少活十年不可!” 众人不解,杨惟忠连忙解释,“好教官家得知,曲端在袭取萧关之后,又继续进兵了。” “继续?他,他打哪里了?” 杨惟忠道:“他已经突破横山一线,率领三千蕃骑,杀入了西夏腹地!” “什么?” 所有人都傻了,哪怕赵桓,也仅仅是希望把西夏赶回横山以北,甚至还思考过,是不是可以建立个非军事区,同西夏取得和解。 可谁知道曲端居然又擅自做主,往西夏腹地进攻,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 吕颐浩急了,“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此人了,必须罢官!” 张所也道:“官家刚刚和萧合达谈过,如果让西夏误会咱们表里不一,双方就没法合作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喊打喊杀,曲端再次成功激起众怒。 貌似这货天生带着嘲讽光环,走到哪里都是他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上他…… 赵桓沉吟良久,轻吐两个字:“晚了!” 众人一愣,杨惟忠随即道:“的确,咱们这里,距离萧关足有三百里,快马加鞭也要大半天,而曲端的蕃骑速度最快,怕是此时已经深入西夏百里……”老将军说到这里,居然笑了,“这个曲端,此番不是被西夏围歼,就是立下不世之功!” 赵桓低头思忖片刻,复又道:“不能管萧合达了,李孝忠,何蓟,吴元丰,你们各自领一支兵马,配合刘晏,把李良辅给我吃掉。”赵桓又扭头对杨惟忠道:“老将军,烦请你辛苦一下,去告诉王庶,朕要亲临萧关,让他准备好粮饷辎重。” 吕颐浩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思,立刻道:“官家既然要和西夏决战,不如调庆州和延安等地兵马,一起北上,把声势造起来!” 赵桓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天子坐镇,应变的速度就是快。 一道道旨意,从御帐发出,宋军彻底改变了防守态势,转向进攻。 赵桓率领着御营文武,向着横山一线压了过来。 虽说大宋五路伐夏,曾经打到过灵州,可赵宋的官家,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横山…… 而就在赵桓向前疾行的时候,曲端和李世辅竟然一口气冲到了鸣沙州,这里背靠黄河,绝对是西夏腹地,而且在这里他们还发现了二十万石军粮,两万匹战马。 毫无防备的守军让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曲端又愣住了。 乖乖,这战斗打得也太顺利了吧? 西夏居然完全没有防备? “小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世辅呵呵道:“还能怎么办?西贼给咱们这么多战马,不继续进兵,都对不起他们的厚赠!” “那,那打哪里?是灵州吗?” 李世辅哼道:“什么灵州啊,你不是说过以前有人打到过灵州吗?我看咱们干脆去打兴庆府吧!” “你疯了!”曲端怒哼道:“咱们这点人,去了又能怎么样?” 李世辅道:“就算打不下来,往兴庆府射一箭,吐口痰,也算是功劳啊!就许金人袭击开封,不许咱们打兴庆府?” 曲端猛吸口气,还真别说,这小崽子说的真有道理。 既然要打兴庆府,就必须选择一条合适的路线,曲端思量再三,他决定在鸣沙州渡过黄河,然后贴着贺兰山,直插兴庆府背后。 曲端的算盘很明白,就算西夏再空虚,几万人马还是能凑出来的。 只是他们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宋军居然敢直取兴庆府。 “赌了!” 曲端终于下定决心,全军立刻抢渡黄河,这些骑兵已经夸张到了一人五骑,富裕到了金人都会眼红的地步。 不得不说,曲端这家伙运气逆天,就在他决定渡河之时,从灵州方向出动了三万骑兵,在韦州方向,也有一支西夏兵马,如果他继续在黄河以南行军,势必被围困住,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他渡河之后,沿着贺兰山进军,一下子就把路走宽了。 这是西夏万万也想不到的,而就在曲端渡河之后,还突然诗兴大发,憋出了两句:“二十年前一校尉,而今开赴兴庆城!” 就在他琢磨下两句的时候,李世辅已经赶上来了。 “别酸了,快点走吧!” 曲端气得抓狂,好容易来的灵感,都让这个臭小子弄没了,你等着,老子抱上了官家大腿,绝对让你好看! 第129章 火烧兴庆府 曲端这家伙狂飙突进,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那就是整个西北都乱成了一团,足以让那个男人都汗颜。 首先赵桓指挥御营全面压上,可怜的李良辅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连续惨败娄室之手,威名尽失,按理说不该出来领兵,可西夏也是人才凋零,不得不把他派出来充数。 因为按照西夏国主的估算,整个战场,只有这边最弱,大宋西军都去勤王了,这要是还不能赢,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李良辅也算不负众望,一战攻下平夏城,算是结了国主几十年的心病,就在他踌躇满志,打算继续扩大战果的时候,突然曲端用计,接着萧合达,夺取了平夏城,把李良辅弄得灰头土脸。 可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他也败习惯了。 接下来他遇到了大宋御营。 而且还是两个狠茬子,吴元丰和牛英! 这俩小子目前都是统领,级别不高,可考虑到几个月前,他们还是白身,这升官速度简直飞起。 牛英养伤一段时间,断腿好了不说,人还胖了一大圈,他本来就长大,再发福之后,完全就是个肉盾加坦克的配置。 别看在选秀舞台上,讲究细皮嫩肉,要穿衣服显瘦,脱衣服有肉,才能吸引一大堆老婆粉,妈妈粉什么的……但是到了战场上,越是五大三粗,就越有优势。 君不见那些武将画像,个个膀大腰圆,就连以俊俏著称的赵子龙,都是一张银盆大脸,至于体重多少,那就只能靠推测了,反正轻不了。 这也是战场情形决定的,排除步人甲那种怪物,普通的铠甲也有几十斤,要奔跑,要搏斗,往往一战就是几个时辰,这要是没有点脂肪囤积着,没打一会儿,直接低血糖昏倒,那乐子可就大了。 再有密集队形冲锋,体重就是优势。 所有说对于很多肥宅来说,真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没赶上好时代罢了。 牛英就是这个时代,最凶猛的猛士,他披着两层铠甲,右手持斧,左手举着一个圆盾,蓄势待发。 和金人弓箭开路不同,宋军喜欢使用床子弩。 火药这种东西,早就存在了,并不需要赵桓去点科技树,但是想靠着一种发明,就逆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发酵。 至少现在还不行,充其量能让火药的纯度增加,威力提升,杀伤力更大一些罢了。 二十架床子弩一起发射,将一个个陶罐投到了西夏的营地之中。 就在爆炸声响起的刹那,牛英就向前发足狂奔。 后续的甲士紧紧跟随,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他们很清楚,火药并不能消灭多少敌兵,但却可以扰乱敌人心志,尤其是当火焰硝烟,漫天弥散的时候,西夏必定出现慌乱。 果然如同他们预料,西夏兵马出现了混乱,李良辅急忙派人督战,甚至砍杀了几个乱逃的兵丁,才稳住了局面。 而当硝烟散去之时,大宋的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十步以内。 由于时间匆忙,西夏这边根本来不及挖壕沟,只能以弓箭御敌。 匆匆放出第一轮弓箭,足有两三支箭落在牛英身上,但都不是要害,跟蚊子叮了一下差不多,反而激起了他的狂性! “杀!” 他三步两步,冲到了营盘前面,举起利斧猛劈,只用了两下,就劈开了豁口。后续士兵冲上来,十几个人用力,扯开了辕门,随后就冲进去了。 李良辅在领教了金国重骑冲锋之后,又一次领教了大宋重甲步兵的厉害。从某种意义上讲,牛英这帮重步兵,比金国铁骑还可怕。 当初韩世忠组建这支兵马的时候,就很明确告诉他们,金人骑兵厉害,箭术无双。用别的办法,根本讨不到便宜。 唯一能做的就是搏命! 拿重甲硬抗弓箭,然后以利斧砍刀,攻击马腿。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金人骑兵了,就算是一匹普通的马,你去砍它的腿,看马踢你不? 一句话,这些重步兵就是玩命的。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们敢玩命,西夏人不敢啊!瞬间战场就成了一边倒。 宋军的步兵挥舞着利斧,疯狂猛劈,最初西夏人还能用狼牙棒之类的武器对抗,但没过一刻钟,宋军还在玩命向前,丝毫不知疲倦,反而是西夏兵,丢了一地尸体。 他们看宋军就像是看鬼似的,这帮人踏着尸体,提着带血的斧头,嗷嗷怪叫,就是一个劲儿冲杀,谁能抵挡得住啊! 西夏兵马溃散了,李良辅气得哇哇怪叫,他连忙派遣更多的人去督战,谁敢退就杀了谁,又撑了一刻钟,督战队居然先溃退了。 这下子李良辅真疯了,难不成给督战队也配督战队? 层层套娃,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就在这时候,吴元丰,何蓟也带着兵马杀进来,李孝忠更是不客气,直接切断了李良辅的后路。 这帮跟着金兵拼出来的小子,面对西夏兵马,几乎是碾压的。 不到半天时间,李良辅全军溃败,他想突围,很可惜萧关那边被宋军拿下,外围又有刘晏和吴家兄弟封锁,三万多人马,除了极少数逃进天都山之外,其余有一成多被宋军杀死,剩下两万多人,都成了俘虏。 牛英乐得巴掌都拍不到一起。 他都数不清了,只能把将官和普通士兵分开,然后给赵桓回报,俘虏了五十亩地士兵,七亩地将官…… 其实之所以打得这么顺手,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李良辅带来的兵马并不是西夏精锐。 铁鹞子让娄室打废了,西夏还有步跋子,他们哪去了?难道步跋子也不是大宋甲士的对手? 什么时候宋军这么狂了? 其实说到了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西夏的部署了。 他们为什么愿意跟金人一起南下呢,四个字,利令智昏! 金人在攻占府州等地之后,答应西夏,将府州,麟州交给西夏。要知道这块可是折家军的老巢。 双方斗了快一百年,彼此损失的兵力不计其数。 现在金人愿意给他们,西夏岂能放过。 而且金人还开了一个条件,金军会从河北河东攻取大宋,西北就交给了西夏,别的不说,延安府是西夏的了。 在得知这个条件之后,西夏都疯了。 延安府啊,那可是他们梦都不敢梦的地方。 如果吞下了延安府,西夏一下子拓地千里,国土面积直接翻倍,而人口更是能增加两倍以上,他们更是能把前线从横山向南推几百里。 到了那时候,大白高国可就不一样了,坐拥数千里疆土,拥有千万百姓,一下子就成了大国,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前景之诱人,简直没法拒绝。 当然了,西夏国主李乾顺也不是白痴,条件随便开,不还要能兑现才行吗! 因此他把精锐的兵团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了夏州,一部分放在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和天德军。 从这个兵力配置来看,西夏在提防谁,一目了然。 垂涎大宋的疆土,却把主要兵力放在金人身上,也不知道赵桓该笑还是该哭……反正李乾顺的算盘就是稳住金人,然后让李良辅先攻取平夏城,然后掉头向东,这时候夏州的主力越过横山南下,先把延安府抢在手里,这样一来,不管是跟大宋合作,还是继续跟金人勾结,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从战略布局上来看,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疏忽的就是宋军的战斗力。 当曲端突破横山,杀入西夏腹地,当赵桓全歼李良辅之后,整个战局就像天塌了似的,全面压向了西夏。 十多万主力都放在了无用的金国方向,哪怕紧急招募,李乾顺能征集的兵马也只有五六万人。 当然这些人马也不算少,毕竟西夏腹地还有许多党项部落,他们全民动员,也不至于让宋军占了便宜。 只要给他们十天八天,就能从东方调回兵马,毕竟小国吗,调动起来也方便。 可问题是李乾顺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满以为宋军会兵取灵州,因此他们几万人马放在了黄河以南。 一步错,步步错,曲端统领着三千蕃骑,沿着贺兰山,狂飙突进,竟然没有遇上多少阻挡。 当然,不少党项部落还是聚集了兵马,可偏偏这一次随着曲端出征的是蕃骑,他们多数也是党项出身。 因此本着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实在没辙再打的方针,他们接连过关,前后只打了五仗,而且规模还都不大。 终于在突进的第三天,他们行军二百二十里,终于到了兴庆府的西边,在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一条水面宽十多米的唐徕渠! 顾名思义,这条河渠是唐代修建,西夏是断然没有这个国力的,而且根据估计,最迟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在宁夏平原种植水稻,到了如今,已经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 塞上江南的名号,一半来自天然的黄河,一半就来自以唐徕渠为主的灌溉工程。 西夏人也知道河渠的重要,因此小心打理,呵护备至,不敢有丝毫怠慢。 能杀到这里,曲端觉得自己都疯了。 该见好就收了,不能再折腾了。 可是当他把目光放在李世辅的时候,发现这兔崽子居然冲到了唐徕渠的前面,拿手里的长枪试水深。 “怎么,臭小子,你还要渡河啊?” 李世辅反问道:“不行吗?我可早就听说了,不管是宗望还是娄室,他们都敢浮马渡河,这的水又不深,咱们杀过去,好歹冲到兴庆城下,让西贼知道大宋英豪的厉害!” 曲端深深吸口气,一句话,赌,还是不赌? 他正迟疑呢,却没有料到,铁象竟然下水了。 这匹马着实神骏,块头也够大,上半身几乎都在水面上, 曲端看在眼里,咬了咬牙,妈的,老子还不如一匹马吗! “过河!” 曲端立刻下令全军,寻找河流平缓处,牵着战马渡过了唐徕渠。 这一次他们真的到了兴庆府城下,毫无任何阻碍,这座西夏的都城,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城墙,而是一座高塔,足足有十几丈高,一柱擎天,矗立在城中,宛如一根大蜡烛。 曲端博闻强记,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高台寺的佛塔,是李元昊建造的。 再移目城西,是一片堪称奢华的佛寺,这叫承天寺。是元昊王后没藏氏修的,两口子配合默契,还真是夫唱妇随。 西夏崇佛,自不必多说,区区兴庆府,规模宏大的寺庙就有几十处,而高台寺和承天寺这种放在大宋也数一数二的夸张建筑,居然能齐集一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曲端和李世辅当然无暇感叹“奇观误国”,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承天寺居然建在了城外,而绵延的经院佛舍竟然和城墙相连…… “我的天啊!”曲端大呼连声,西夏人简直逼着他放火啊! 第130章 杀梁王(三更求票) 兴庆府原本叫做怀远县,北宋初年,曾经废县为镇,再后来,党项人看中了这块,又从镇子升格成了都城。 如果拿人来比,兴庆府的经历几乎是从白衣直接宣麻拜相。 跨了这么大一步,呈现在曲端和李世辅面前的兴庆府,就有点像小孩子搭积木,乱七八糟的一大片。 最最根本的原因是兴庆府本身格局太小,随着西夏的发展,制度完善,机构增加,人口聚集,原来的城市就不够了。 要怎么办呢? 按照中原的经验,多半是要修一座外城,可到了西夏这里,事情就行不通了,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人,也拿不出那么多资源。 结果就出现了非常非常荒唐的一幕,比如在李元昊时期,修建了南台,作为文武官员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这个南台,在城外面! 相当于大宋的政事堂,放到了牟驼岗,你说说有多别扭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其实只要稍微做点研究,党项人的汉化程度,是相当高的,至少高过大漠上的契丹人。而且党项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在河套平原有着广袤的良田,甚至还大量种植水稻。 这种情况下,只要跟中原多交流,很快就会愉快地成为一家人。 这一点西夏的历代统治者都清楚。 为了抗拒中原文化侵袭,元昊开展了改性活动,比如把李改成了嵬名,王莽都只敢改名,这家伙直接把姓都改了。 可问题是即便改姓,也还不够。 西夏这块偏僻的地方,也产生不了什么高端的文化,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奉行了拿来主义。 只不过大宋朝尊儒,西夏就崇佛。 反正跟大宋不一样就对了。 而他们这种任性行为,付出的代价那叫一个惊人! 高台寺,承天寺、戒坛寺……庙修的一个比一个夸张,十多丈高的佛塔,连开封都没有。 城里不够,修到城外。 而在这些寺庙映衬之下,是低矮的土房,木板房,堂堂国都,居然连砖瓦房都不多见。西夏百姓几乎都处在赤贫状态。 物产本就不丰富,朝廷拿走三分之一,寺庙拿走三分之一,剩下的最多只能饿不死罢了。 想要过得好点,就要出兵打仗,去抢掠杀戮。 能抢到东西还好说,抢不到就要出现饥荒……以二百多万的人口,养活二十多万兵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都不该存在太久了。 曲端和李世辅突然杀到,着实震撼了城中的西夏贵人、 国主李乾顺脸都黑了,“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咆哮着,震怒之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惶恐,他怕了。 而有资格在李乾顺面前进言的人不多,他的庶弟晋王嵬名察哥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个。 “陛下,如果臣没猜错,这应该是大宋的一支偏师,他们是突破了横山,而后在峡口一带渡河,沿着贺兰山方向进军,正好避开了灵州的兵马!” 李乾顺苦着老脸,“晋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如何应付?” 嵬名察哥思忖了片刻,试探道:“兴庆府城池还算坚固,可以招募城中贵胄文武的家丁甲士,一起守城。然后调各地兵马……勤王!” 没错,他们也想到了勤王之师。 这时候从文官堆里站出一个人,此人名叫曹价,他简直要哭了,深深一躬道:“陛下啊,千万不能坐等勤王之师啊!西边北边有佛寺,南边是南台,东边还有宫室园林,万一宋军纵火,都城不保啊!” 他这一句话,差点把李乾顺撂倒。 这位三岁登基,当了几十年国主的老家伙彻底傻眼了,可以说他当了一辈子国君,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失策,实在是失策!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该修这些东西。 像什么承天寺一类的,虽然早就建造了,却是在李乾顺的手上,扩大到了极盛。 这皇帝一旦年老,都喜欢弄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李乾顺的这点爱好,估计能跟十全老人搭上线。 怎么办吧? 晋王嵬名察哥也猛然惊醒,的确不能固守,可外面敌情不明,如果贸然出战,遭到失败,让宋军杀进城里那才是真的不妙呢! 到底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群臣之中,有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出来,此人是西夏梁王嵬名安惠。他在几十年前,曾经参与过进攻平夏城的战役,是杨惟忠的老对手。 论起资历,整个西夏无人能及。 “陛下,老臣请令出城。” 李乾顺一愣,这位宗室老人可帮过他太多的忙,早年间李乾顺还尊人家为尚父,多年过去了,他也掌了大权,胡子都花白了,尚父二字肯定是叫不出口的。 但是也不敢怠慢安惠。 “梁王,您这么大年纪,怎么好出战?”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嵬名安惠凄然一笑,“陛下,正因为臣老了,不顶用了,出去试探,也才不会动摇军心。只是老臣临别有几句话,想要跟陛下说,还请陛下不要生气。” 李乾顺连忙摆手,“梁王有话,只管进言,又何必如此!” 安惠苦笑着摇头,“陛下,金人骤起,不到十年之间,吞下了契丹,虎视天下,有入主中原之心。老臣本以为大宋不堪一击。可谁能料到,赵桓继位之后,死守开封,力战斡离不,整军收权,都颇有章法。如果老臣没有猜错,这一次大宋不会亡国,至于宋金之间,谁胜谁负,老臣也不好说,只是以老臣的年纪,怕是看不到结果了。” 李乾顺稍微思量,明白了安惠的意思,只能懊恼道:“是啊,宋军大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大白高国理当作壁上观才是!” 李乾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利令智昏,太早卷入了大战,真可笑啊,胡子一把了,居然如此沉不住气,替别人火中取栗,挨最狠的毒打,实在是亏大了。 安惠见李乾顺似有觉察,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转话题,“陛下,宋金交锋,如两头猛虎,砥砺爪牙。如今宋军敢突袭国都,就说明宋军不是吴下阿蒙,日后再跟大宋打交道,万万小心,不可再露破绽!” 李乾顺老脸微红,“梁王教训的是,这一次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安惠深深一躬,意味深长看了看所有文武,再没有言语,而是转身快步下去,以一种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从皇宫出来,立刻下令,召集城中甲士。 作为一个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西夏的动员能力毋庸置疑。 即便如此仓促,安惠还是聚齐两千多甲士,从北城出来,迎着曲端的兵马杀来了。 而曲端在渡河之后,虽然已经有了想法,可他还在迟疑,毕竟这是西夏都城,要是真的干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管下多大的赌注,最终还是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可不会开玩笑的。 曲端穿戴好铠甲,骑在铁象背上,还在观察。 就在这时候,一队兵马杀出,曲端瞬间高度紧张,待他看清旗号的时候,忍不住大惊。 “梁王?怎么不是晋王?” 这时候李世辅也跟着惊讶道:“嵬名安惠,他还活着啊?” 曲端哼了一声,“你个小崽子,他怎么就该死了?杨老太尉不也跟在官家身边吗?” 李世辅咧嘴,“可,可官家不会让老太尉再上阵冲杀了,而且老太尉比安惠还要年轻的。” 曲端突然呵呵两声,得意道:“这就是西夏不如咱们大宋的地方,弟兄们,跟我上!” 别看曲端这家伙自私自利,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对属下是真的好,在这个关头,他是不会躲在后面的。 曲端骑着铁象,一马当先冲出,在他身后,蕃骑迅速跟进,组成了一个前进的锋失,直接撞向党项人。 这是骑兵非常普遍的凿穿战术,曲端用起来也轻车熟路。 而就在宋军启动之际,安惠的老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了笑容,宋将并不会用骑兵,真是大白高国之福! 下一秒安惠抽出佩刀,高高举起,使出了毕生气力,大声怒吼,“杀!” 西夏铁骑也迎着宋军杀了上来。 曲端稳稳坐在铁象背上,他看得明白,这支西夏兵马虽然甲胄精良,但是有些过分精良,甚至花里胡哨,再看安惠……曲端已经了然,这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主将又是个老朽,如果硬碰硬,没准靠着一时血气,能够宋军增加不少麻烦。 可你家曲爷文武双全是白说的吗? 就在双方距离到了一百步以内的时候,曲端竟然把马头转向了右边,斜刺里冲下去,与此同时,取出了弓箭,朝着西夏兵马抛射过去。 蕃骑本就骑术了得,加上一段时间的训练,具备了相当的战斗素养,他们几乎不用命令,就跟着曲端一起,完成了阵前转向! 而就在转向的刹那,他们的箭雨射了出去,覆盖了冲锋中的西夏骑兵。 坦白讲,曲端这是在玩火,如果西夏骑兵不计伤亡,加速冲锋,等于他把柔弱的侧翼让给了人家的锋失,有被一击穿透的风险,那样的话宋军断成两截,直接没了半条命。 可问题是对面的西夏骑兵仓促凑在一起,根本没有集体训练过。 箭雨落下,有人往前冲,有人向后躲。 有人是被箭射中落马,有人则是和同伴撞在一起,掉落马下…… 几乎一瞬间,西夏骑兵陷入大乱……曲端喜不自禁,他这个手气,上赌场都能大杀四方了。 曲端冲出五百步之后,又立刻调转马头,这一次他朝着西夏队伍的中间冲去! “杀!” 没有任何意外,西夏骑兵被一切两段,曲端就像是杀神附体,率领部下,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切割,西夏的兵马变成越来越小的一块。 梁王嵬名安惠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 “老匹夫,你死定了!” 曲端催动铁象,朝着安惠猛扑。 这位沙场老将也不含糊,居然迎着曲端冲上来,并且他手里紧握着长弓。 “死!” 安惠突然举弓,想要射曲端。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支箭从侧面射来,一瞬间,正中安惠的太阳穴,老人举起的弓缓缓下坠,身躯摇晃了三下,直挺挺栽下来。 曲端看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 射死安惠的正是李世辅。 这个兔崽子是诚心跟自己抢功劳! 曲端冲过来,铁象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又是撞,又是咬,曲端挥动兵器,疯狂杀戮,转眼将安惠的亲随杀戮一空。 曲端复又到安惠身旁,斩落人头,系在了铁象的鬃毛下面,谁也抢不走了。 “弟兄们,准备引火之物,给我烧!” 这下子再无阻挡,几乎顷刻之间,承天寺陷入火海,在寺庙中心,没藏氏为了和元昊较劲,修的比高台寺佛塔还高的“奇观”,沾染了火舌,变成了火炬,照亮了兴庆府…… 第131章 请诛秦桧 梁王嵬名安惠之死,彻底吓住了城中的党项贵人,晋王嵬名察哥更是极力主张守城,不过许是觉得这么干太丢人,便又说只等横山兵马到来,各地部落起兵,四面八方合围,必定能杀了这伙宋军。 虽然暂时损失一些,却也无关紧要,毕竟兵马还在,大白高国立国百年,什么危机没见过,这次不算什么的。 对于兄弟的话,李乾顺是认可的,但是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话不该察哥说……李乾顺看了看兄弟鬓角的几根白发,又低头俯视自己的胡须……良久之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他已经当了快五十年的国主了,偏偏晚年又沉浸在周围臣子的吹捧中,什么盛世繁华,现在看来,全都是自欺欺人,让大宋这把火都给烧没了…… 说来也有趣,李乾顺三岁登基,跟溥仪同样大小。早些年也是太后垂帘,后来掌权之后,颇有些作为,再到晚年,越发笃信佛法,大兴土木,沉浸在盛世迷失之中,不能自拔,还招惹金国,被打得屁滚尿流,损兵折将…… 这剧情熟悉不?如果把佛法换成道教,是不是就有赵佶的味儿了。 总体来说,契丹、西夏、大宋,这三国之间,秉持了相对优秀的匹配机制,不会允许一方过于强大,维持了动态平衡,要好一起好,要堕落一起堕落……如果没有金人横空出世,估计三方还要相爱想杀下去。 现在金国异军突起,取代了契丹,赵桓掌权之后,也开始大刀阔斧,至今还没有动作的西夏,就成了被社会毒打的那一个! 曲端点燃了承天寺,又顺便焚毁了城外的好多庄园,甚至包括西夏的行宫。 眼瞧着一片大火,曲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世辅,你小子心疼不?” 李世辅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只有兴奋,哪有半点疼惜,他恨不得冲进城里,把所有的寺庙都给烧了。 “曲统制,你又不是没瞧见,这一路上党项部众都什么样子了?这些寺庙房舍千间,金碧辉煌,哪一处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烧了,百姓只会欢喜!” 曲端愕然片刻,又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再干一票大的!” 曲端驱兵,绕着兴庆府,又扑向了南台。 这可是元昊时期建造,西夏文武官吏的办公场所,如果让宋军打破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欺人太甚!”李乾顺切齿咬牙,“传旨,城中各府,派遣青壮,前往南台御敌!” 刚刚梁王带走了一些甲士,如今李乾顺搜刮了城中剩下的甲士,悉数上城,他和察哥各自提剑,在后面督战。 这位国主还敞开了国库,把真金白银拿了出来。 “尔等世受国恩,今日大白高国危在旦夕,死守南台,不许退后!” 在国主的督战之下,党项士兵呼啦啦上了南台。 而曲端却已经指挥人马开始攻击。 蕃骑动作迅捷,冲到南台之下,距离五十步之内,望城中抛射,一时间党项甲士死伤惨重,有些年轻人根本没见过血,一看死伤遍地,吓得往后逃跑。 李乾顺气得鼻子都歪了,随手斩杀了一个。 等对方倒在地上,头盔滚落,看清楚面目之后,李乾顺才惊觉,敢情居然是他的侄子! 这位西夏国主气得一闭眼睛。 “取神臂弩,用神臂弩射死他们!” 李乾顺疯狂大叫,没错,西夏的弓弩技术很是了得,大名鼎鼎的神臂弩就是从西夏传出去的。 只是承平太久,失去了防备。 等他们好容易打开武库,把神臂弩取来,向城外射击的时候,曲端已经带着人潇洒离去。 退到五百步之外,曲端望着兴庆府,简直乐不可支,承天寺的大蜡烛已经烧塌了,好巧不巧,还落到了城中,火舌狂舞,不断吞噬建筑。 保守估计,半个兴庆府是没了。 曲端兴奋地抹了抹额头,“原来西夏也是外强中干啊!” 他突然仰头,冲着城里大喊,“你们听着,爷爷名叫曲端,文武双全的曲端!早晚爷爷还要过来!” 曲端喊过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如果能作诗一首,那才是文采风流呢! 可问题是他没有七步成诗的本事,这可怎么办? 正在曲端发愁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不用问,又是铁象! 这货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多,拉得多! 真是好大一坨。 曲端突然有了主意,竟然从马背上跳下来,就在马粪的旁边,撒了泡尿。而后得意洋洋,翻身上马。 “西夏国都,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曲端这么干,不少蕃骑,包括李世辅在内,都有样学样,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而后扬长而去…… 这一幕伤害不高,可羞耻度爆表。 李乾顺气得脸色铁青,身体摇晃,几乎摔倒! “杀!传旨,告诉所有人,杀了曲端,赏万金,封,封王爵!” 西夏文武也都义愤填膺,他们一边组织人救火,一边调兵遣将,打算围歼曲端。 只是眼下的怒火该怎么办?突然,御史中丞曹价站了出来。 “陛下,臣记得还有个大宋使者在城里,不如把他抓来,千刀万剐,暂解心头恨!” 他这么提议,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不是有个秦学士吗! 杀了! 不,应该剐了! 貌似剐了也不过瘾,弄口大锅,把人煮了! 这帮人像是疯了似的,琢磨着一百零八种烹饪技巧,要把秦桧给处理了。 再说秦桧,他本以为可以顺利说服西夏,双方结盟,共同对抗金人,立下不世之功。 奈何他到了西夏之后,金人的使者早就来了,他充其量可以晓以利害,而金人却是给府州,给麟州,给延安府……一顿操作下来,西夏贵胄基本被买通了。 他们不但投向了金人,还把秦桧给拿下了。 当然,西夏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总还留着秦桧的性命,想要有所挽回。 可曲端的这一把大火,加上一泡尿,彻底惹恼了西夏文武贵胄。 谁也救不了秦桧的性命了。 这位秦学士被推上了南台,一路上就挨了不少老拳,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头发披散,怎一个惨字了得! “秦桧,你可瞧见了!这都是宋兵干的,我要杀了你!”李乾顺眼珠子充血,状若疯鬼,其他人更是恨不得生吃了秦桧。 在来的路上,秦桧也知道了大略……他能怎么办?西夏扣下了他,大宋又不可能因为他做出让步,说到底,既然下了赌注,就要面对输掉老本的下场。 想到这里,秦桧反而镇定了,他努力站直,冲着李乾顺哂笑道:“陛下好生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自己干的,怎么怪到大宋身上?” 晋王察哥抽出宝剑,勃然大怒,“秦桧,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秦桧微微一笑,“我大宋和金人交锋,你们趁火打劫,官家派遣本官来讲清楚厉害关系,劝你们罢兵讲和,双方共同对敌。尔等执意不从,还鬼迷心窍,攻取大宋疆土,屠戮大宋子民。如此才惹恼了上国,朝廷发来天兵王师。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么明白的事情,你们还不清楚吗?” “你!” 察哥暴跳如雷,挥舞着宝剑,几次都要落在秦桧身上。 “好一张利嘴!不过你说什么都晚了,宋人欺我太甚!我大白高国和大宋势不两立,我先杀了你祭旗,而后出兵讨伐,让你们知道大白高国的厉害!” 秦桧看了看这位愤怒的晋王,暗暗摇头,“真是可悲啊,想我秦会之饱读诗书,自以为见识过人,能够为国建功,却没有料到,竟然死在了一群糊涂人手里。晋王殿下,你打算对大宋用兵,你可知道后果?” 嵬名察哥切齿道:“有什么后果?你们早就让金人杀到了开封,几乎亡国!这一次我们和金国联手,必灭大宋!” “哈哈哈!”秦桧朗声大笑,“晋王殿下,你说和金人联手,金人愿意吗?或者干脆说,你们要给金人当马前卒吧!我可提醒你们,这次南下,金人死得最多的,却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就连郭药师、郭安国父子都被朝廷斩杀了。你们替金人火中取栗,死得只能是你们自己!不管大宋如何,这大白高国,却是一定要亡国的!” 秦桧的这番话,着实让西夏的这帮权贵迟疑了。 跟金人搅在一起,真的好吗? 在战争中,决定命运的是实力,而不是投靠谁……就算你成了协约国一方,山东权益该丢还是丢;哪怕你早早和元首签了停战协议,该当亡国奴,还是亡国奴。所以什么对赌国运,两头下注,根本是自欺欺人的屁话。 狗和敌人,究竟谁更高贵一点呢?貌似还真说不好。 说到底,以西夏的实力,就不该掺和到这场游戏中来。 李乾顺脸色铁青,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教训了,从梁王安惠,到这个大宋使臣,难道真的错了吗? 错就错了! 这个秦桧,是一定不能留!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杀!” 李乾顺低声闷喝,数个西夏武士一涌齐上,按住了秦桧,在南台下面,一口大锅,里面热水沸腾。 秦桧把眼睛一闭,完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说是被派往大宋的使臣萧合达回来了…… 第132章 曲端不死 为了给李乾顺送信,萧合达急匆匆返回兴庆府。 他的速度一点不慢,甚至可以说玩了老命。奈何要穿越战区,兵荒马乱的,光是过萧关,宋军就扣了他小半天,你说你是使者?有公文吗?就算有公文,老子不认字,也不知道真假,你且等着吧。 就这样,萧合达花了两天时间,才出了横山,然后又花一天半的时间,赶回了兴庆府,好巧不巧,等待他的就是一片大火。 萧合达人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他了解到情况之后,几乎昏倒。 这是怎么回事?大宋背信弃义? 来骗,来偷袭立国快一百年的大白高国? 还讲不讲武德了? 萧合达匆匆来见李乾顺,还没等他施礼,晋王察哥就破口大骂。 “你还有脸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谈的?” 萧合达愕然,这是要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李乾顺到底比察哥稳妥许多,他摆摆手,拦住了察哥,然后对萧合达道:“你见过大宋天子了?” 萧合达忙躬身道:“不光见过,还见了两次。” 李乾顺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回陛下的话,第一次臣见过大宋皇帝,他态度强硬,还,还送了死鸭子。” 李乾顺大怒,“既然如此,怎么还有第二次?” “臣,臣被一个人给抓了。” “谁?” “曲端!” 一听这个名字,李乾顺身躯摇晃,太阳穴炸裂,简直跟魔咒似的,不只是他,其余的党项贵胄也是咬牙切齿恨透了这个东西。 “他抓你干什么?” 萧合达苦兮兮道:“他抓了臣,然后骗开了平夏城的城门,突袭了平夏城!” 李乾顺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输得太冤了!他眼睛冒火,又问道:“曲端抓了你之后,怎么又攻入大白高国的?你知道吗?” 萧合达苦着老脸,更加凄惨了。 “好教陛下得知,臣是刚刚才知道。臣被曲端俘虏之后,又让人送给了大宋皇帝,臣质问大宋皇帝,为何如此无礼?” 李乾顺追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李良辅部已经被包围,如果还想要这几万人的性命,就……” “就怎么样?” 李乾顺追问的越发急了,萧合达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压力,他也吃不准了,“大宋皇帝是说让大白高国自己决断,臣以为他还是要和咱们讲和,然后一起对付……” “放屁!” 察哥怒发冲冠,破口大骂,“宋皇无耻!他明明派人突袭兴庆府,焚烧寺庙,羞辱大白高国,还敢奢谈什么议和,根本是欺人之谈!无耻之尤!” 察哥狂骂,萧合达垂着脑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否则这颗脑袋就可能没了。 令人讶异的是李乾顺倒是低头思忖,良久之后,才道:“萧合达,你说宋皇有议和之心,是真是假?” 萧合达咧着嘴,“这,这个臣也不敢说啊!” “废物!” 察哥气得怒骂一声,随后扭头对着兄长道:“陛下,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大宋讲和,否则天下人都会瞧不起大白高国啊!” 李乾顺无奈苦笑,“非是要单独和大宋讲和,而是要和宋金都讲和!” 此话一出,在场的文武张大嘴巴,一些聪明人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这才是西夏最稳妥的办法。 他们根本不该掺和宋金之间的战斗。金国强,大宋富,让他们先斗,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那时候,西夏作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再选择合适的方法介入,绝对比现在要好太多了。 可问题是李乾顺忍不住啊! 他人菜瘾大,先是仓促帮助契丹,损失惨重,接着又贸然攻宋,半个都城都没了。到了现在,还能和宋金同时维持和平吗? “跟大宋讲,我们愿意退回横山以北,两国永罢干戈,和平相处,只要不继续征战就好。再派遣使者,告知金国,就是我们损失惨重,无力南下。为了表示诚心,愿意献上白银二十万两,马匹三万,权做军资。” 听到李乾顺的话,察哥等文武都是眼前一亮。 虽说吃了这么大亏,跟两边同时讲和,实在是太吃亏了。可眼下的大白高国,真没有太好的选择。 继续攻宋? 连偏师都对付不了,鬼知道现在大宋有多强!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联宋抗金? 那就更不要说了,娄室给他们的噩梦还没有散去呢! 小国弱者,割肉求和,并不丢人。 当年大宋暴打西夏的时候,险些灭国。 李乾顺甚至给辽国使者下跪,祈求辽国出兵牵制大宋。 所以说低头并不可耻。 “先和两国讲和,归根到底,是我们自己,要知耻后勇!铁鹞子要尽快恢复,横山的步跋子要增加一万五千人。还有,所有党项贵胄弟子,一律增加弓马骑射练习,定期校阅考核,不合格的,免去功名!” 李乾顺伸出三根指头,“给大白高国三年时间,我们就能重建铁鹞子,就能增加五万精兵,到时候再算这笔账!” 做为一个统治西夏几十年的老国主,李乾顺还是有些权威的。当他一意振作,立刻得到了热烈回响。 不管文武,都齐声赞叹。 曹价又站出来,“陛下,既然要和宋人议和,那个秦桧该怎么办?” 李乾顺沉吟良久,“把他放了吧!” 曹价又道:“陛下,那曲端呢?莫非也要放了?” “放屁!” 李乾顺勃然大怒,“饶了秦桧,就是要杀死曲端!不能除掉这个畜生,我们怎么和大宋议和?” 坦白讲,李乾顺胆子虽然不多了,但是水平还在。 议和不是投降,凭现在的局面,他根本没法和大宋谈。 大宋不是以李良辅挟持大白高国吗? 他也可以拿曲端这一支兵马,反过来威胁大宋。 虽然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秦桧又回到了殿上,发髻重新梳好,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只是脸上青紫的地方遮掩不住。 李乾顺主动欠身,“秦学士,如今金人势大,我们两家若能罢兵,各守疆土,也是减少百姓灾祸,有功德于万民的好事情,不知道学士意下如何?” 秦桧勉强咧嘴,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果李乾顺决意要杀他,认怂也没用,秦桧读书那么多,纵横家那一套太清楚了。 他只能以恫吓手法,吓唬住西夏君臣。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办法奏效了,还是出了别的事情,让李乾顺改变了主意,他既然愿意议和,如果放在开战之前,当然是大功一件,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毕竟打了之后,脸皮就撕破了,谁也没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回陛下的话,以和为贵,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道贵国有什么要求没有?” “有!”李乾顺断然道:“宋将曲端,欺我大白高国太甚!烧我寺庙,毁我都城,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此人活着,两国断然没法议和!” 秦桧一听,哂笑道:“陛下,曲端是贵国寇仇,却是我大宋英豪,此人有如此大功,必定成为陛下的眼前红人,又岂会处罚!” 李乾顺呵呵一笑,“那就要看秦学士的本事了,现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曲端绝对逃不掉。只要秦学士愿意帮忙说服贵国天子,不要管曲端的事情,我们就能和好如初。不然大白高国就算拼着与虎谋皮,也要报仇雪耻!” 晋王察哥也道:“曲端狗胆包天,扣押我国使者,又大肆杀戮,如果此人不除,我们也没法相信大宋的诚意。” 萧合达看了半晌风向,咳嗽了一声。 “秦学士,我过来之时,大宋天子可没说进犯大白高国。曲端私自动兵,已经是犯了大忌。如此目无王法之徒,贵国也要留着吗?” 面对这帮人接连质问,秦桧眉头紧皱,突然哑然失笑,“陛下,晋王,曲端是大宋将领,如何处置,只有大宋官家能决定,我为大宋使臣,便是建议处置曲端的资格也没有,你们跟我说这些,只是问道于盲罢了。” 说着秦桧低头,举起酒杯,“还是预祝我们双方议和成功,永享太平吧!” 李乾顺认真看了秦桧半晌,举起酒杯,宾主尽欢……秦桧回到了住处,一身酒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住处多了四个美女侍奉。 这四个女子都是从西域来的,肤白如玉,身似灵蛇,明眸闪亮,长发及腰……不止如此,在屋中还多了许多宝物,比如羊脂美玉,五彩玛瑙,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让这座临时馆驿,珠光宝气! 秦桧看着这些东西,嘴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送礼,而是买命! 要曲端的命! 西夏要杀了曲端,还不想跟大宋撕破脸皮,就让自己帮忙,从出价来看,一个武夫,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他纵然想答应,可他有这个资格吗? 又或者西夏另有所图呢? 秦桧觉得自己的脑子乱了,他必须要理一理。 而就在此时此刻,曲端和李世辅的处境一点不好……他们从兴庆府出来,却是没有再走贺兰山,他们已经失去了隐秘性,必须走最快的路,返回大宋才行。 只是西夏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从灵州方向,,出来了两万兵马,截杀曲端。 盐州方向也出来了五千精锐骑兵,为韦州方向,又来了一万步卒……三路兵马,分别从戏、南、东,包围了他们。 天罗地网已经布置好了! 这还不打紧,党项诸部也动员起来了,甚至有不少撞令郎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说来惭愧,这些撞令郎不少人脸上都有刺字,他们竟然是大宋逃跑的配军! 或是被俘,或是主动投靠,他们成了西夏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帮东西就像是可恶的胡狼,并不正面攻击,而是远远缀着,有他们的存在,简直跟现场直播似的。 曲端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连续急行军,还有战斗减员,三千蕃骑,只剩下两千出头,差不多损失了三成。 这还不打紧,因为撞令郎,各地部兵的存在,使得他们根本没法休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甚至坐在马背上,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上前一看,居然在地上打呼噜! 疲惫! 彻彻底底的疲惫! 曲端就觉得自己掉进了泥潭,各路西夏兵马也越来越近,硝烟的味道已经可以闻到了,或许他真的要完蛋了。 “李世辅,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你骑上铁象,让它带着你,赶快回去,告诉官家,俺曲端准备以身殉国,请他务必给俺曲端追封个大官,也算是对俺的赏赐了。”曲端吩咐道。 李世辅比曲端还要疲惫,胳膊上还有箭伤,只是却不想当逃兵,因此赌气道:“你说什么疯话?我不走,干脆你骑着铁象跑算了!” 曲端气得笑了,骂道:“小兔崽子,你当我不想啊!我要是跑了,吴家兄弟,还有你爹,还有其他人,都会说俺曲端出卖了你们,我的下场更惨!不但要死,就连名声都保不住了,你知道吗?” 李世辅愕然,是这样吗? 曲端不管他,而是跳下铁象,伸手抱住了马脖子,用自己的脸狠狠蹭了两下,而后动容道:“铁象啊铁象,上次我把你献给官家,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拿你换个官做。这一次我不能看着你跟我一起死。” 说话之间,他一把揪着李世辅,把他推上了铁象,而后一发狠,照着铁象的大屁股就捅了一刀,吃痛的铁象嘶鸣着,向前奔跑,还回头看了眼曲端。 “快跑吧,别回头!李世辅,你这个小兔崽子,好好照顾铁象!”曲端扯着嗓子大喊,声嘶力竭。 铁象送走了,该拼命了! 曲端用力抹了把眼角的泪,猛地骑上了李世辅的马,正打算继续前进,可还没走多远,李世辅居然回来了,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去而复返。 “曲统制,你不用死了,有人愿意帮咱们了!”李世辅兴奋叫道。 第133章 官家大喜(三更求订) 赵桓驾临萧关,李孝忠引兵进驻兜岭,被西夏视作生命线的横山,彻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凑巧的是这天居然是端午,吕颐浩特意给赵桓送了一盘粽子。 “光给朕准备的?”赵桓随口道。 吕颐浩赔笑,“臣知道官家体恤下面的人,统领以上,都给准备了,没多给,一人两个,伤病员也送去了,都是糯米甜枣的,没有什么花哨,就吃个味吧!” 听了解释之后,赵桓终于点头,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粽子,扯下粽叶,正要下口,突然,赵桓又道:“吕卿,你怎么看这一战之后,三国之间会怎么走?” 吕颐浩几乎要把粽子放进嘴里了,却也只能暂时放下。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忧多过喜!” 赵桓皱眉,明明是宋军大展神威,怎么落了这么个评价? 吕颐浩探身,认真道:“官家,这一次出师西夏,说到底不是要和西夏决战,也不是要开疆拓土,边境扬威。” 赵桓颔首,“没错,其实最重要的目的是和西夏结盟,一起对付最重要的大敌——金人。当然了,捍卫西北边疆,勿失疆土,也同样重要。” 吕颐浩锁着眉头,略微沉吟道:“正如官家所言,我们不但保住了疆土,还痛击西夏,固然值得高兴。可西夏如今的战力,又如何能配合大宋,牵制金人呢?” 赵桓干脆把粽子放下,西夏的战斗力,让他大失所望。 什么五路伐夏,什么平夏城之战,赵桓一度以为那时候的西军强到离谱,西夏也不是寻常之辈,才能打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现在一看,很有可能,那就是菜鸡互啄,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而经过整顿的御营,在几次战役之后,迅速蜕变,拥有了和金人掰手腕的可能。而仅仅是可能,便可以碾压西夏。 赵桓可不认为已经五十多的李乾顺,有本事大刀阔斧,改革西夏,提升战力。 既然做不到,跟西夏结盟的意义就一落千丈。 甚至还要考虑,万一西夏成了猪队友,大宋还要分出更多的兵马保护,实在是划不来。 现在看起来,西夏能立国二百年,屹立不倒,说他们不能打,那是扯淡。 比如元昊早期,西夏就相当凶悍。 但时过境迁,总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低谷。幸运的是,西夏太贫瘠了,没有太多人在乎。直到不挑食的蒙古人崛起,才彻底覆灭这个小国。 “吕卿,朕原想西夏能牵制金国两到三个万户,最好是逼着金人分出西路军精锐,应付西夏。这样的话,入秋之后,金人南下的时候,兵力就能大为缩减,我们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吕颐浩凝重道:“官家,以金人的厉害,三个万户,用好了,足以牵制咱们的十万兵马啊!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大局,” 赵桓垂着头,不说话,吕颐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低低声音道:“官家,能不能彻底放弃陕西,把所有兵马南撤,跟金人在黄河决战?”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放弃土地,尤其是放弃西北这么重要的土地,是要承受巨大压力的,弄不好都要被当成国贼痛骂,吕颐浩提出这个意见,也是仗着十二分胆子。 因为西夏不管用,在西北放多少兵马,都很难阻挡金人的攻势,不如收缩兵力,大踏步往南走,然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和金人决战。 这种建议在道理上绝对说得通,只不过从情感上不那么让人舒服。 “吕卿,陕西到底是整个战线的一环,如果放弃陕西,会不会引起人心浮动,到时候河东怎么办?河北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土地都落到金人手里吧!” 吕颐浩再度语塞。 不得不说,明明军事上赢得很漂亮,可讨论起大局,竟好像输了一般。 赵桓的郁闷可想而知。 索性把金人扔在一边,只说大宋和西夏。 “曲端和李世辅还没有消息吧?” 吕颐浩道:“的确没有,不过倒是有密报,说是横山一线,有不少兵马内调,包括盐州驻军。” “看起来是曲端得手了!”赵桓一声长叹,“朕也没有料到,此人竟然有此等大智大勇,敢杀入西夏腹地,若非胆大包天,也着实是一位将才。” 吕颐浩怎么会欣赏一个不遵旨意,狂妄大胆的武夫?在此之前,他对曲端没有半点好印象。 可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杀入西夏腹地,着实给宋军巨大鼓舞。 而且伴随着西军整体衰败,曲端、吴阶差不多算是最后的西军了,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 “官家,臣以为应该让刘晏率领骑兵,突入横山,接应曲端。即便因此扩大和西夏的战斗,也在所不惜!”吕颐浩认真道。 赵桓微微点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也不能把抵御金人的希望寄托在西夏的牵制上面。说到底还要增加自身实力。不管如何计算,下一次金人入寇,总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 赵桓的话,几乎一锤定音。 想想也是,去年金人南下,闹出了多少笑话? 那么多守军不战自溃,童贯弃太原,赵佶弃龙椅,整个大宋朝野,都怕得要死,十几个金人,就能追着几千宋军逃跑…… 很显然,这并不是冷兵器战斗的常态。 而这一次再战,不管怎么样,大举溃逃的情况,不会出现。朝中也经过了整顿,主战力量完全主导朝局,又有御营可堪一战,就算事情再糟糕,大宋也不至于亡国。 只要打不死,就会成为变强的砥砺。 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一天,要直捣黄龙! 赵桓也干脆放飞自我,跟西夏能打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不必给自己添烦恼,当务之急,就是把曲端顺利接出来,这么一员大将,可不能折在西夏的手里。 赵桓果断下旨,刘晏也出动了,李永奇也去了,吴家兄弟也出动了,所有人都在积极寻找,想要知道曲端的情况……甚至刘晏向赵桓建议,干脆沿着曲端的路线,也突入西夏腹地算了,跟他们彻底来一个翻江倒海。 赵桓对这个建议倒是高度重视,可还没等他付诸实施,居然传来了消息,曲端回来了! 没错! 这个在西夏折腾了一圈,搅得鸡犬不宁的混账东西,全须全尾儿,安安全全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骑着高大的铁象,趾高气扬,嘴咧得都要上天了! “曲端,你还活着?” 吴阶失声惊呼,黑红的脸膛都有点煞白。 曲端冲着他呲牙冷笑,“吴大?你盼着老子死是吧?告诉你,老子不但没死,还杀了这个老东西! 说着,曲端将一颗苍白的头颅甩到了吴阶面前,吓得吴大一哆嗦。 “认识不?这是西夏梁王,叫嵬名安惠,就是被老子杀死的!” “还有,老子把西夏国主的承天寺给烧了,城外的行宫也给毁了,老子还在兴庆府外面撒了一泡尿!” 曲端越说越兴奋,竟然扬天狂笑,“老子到了兴庆府,当年五路伐夏,都没有到的地方,老子去了!吴大啊,你不是想取代老子吗?就凭我的这份功劳,你也能取代?你想屁吃啊!哈哈哈哈!” 曲端疯了! 压在心头的话,全都倾倒出来,半点不留,把吴大骂得一阵红一阵白,难以应付,也不知道这货说得是真是假…… 而就在这时候,杨惟忠赶来了,作为宋军当中的老人,他自然见过安惠。老将抢步上前,提起嵬名安惠的头颅,仔细端详半晌,突然老泪横流! “死了!果然死了!” 杨惟忠喜极而泣,当年死在这个老东西手里的宋军可是不少。 终于是报应不爽! 确定了梁王的身份,大家对曲端的功劳就信了九成。 只是曲端这么折腾,西夏怎么就能放他出来? 难不成有鬼神在背后保佑不成? “老太尉,为将者,当懂天时地利,知道阴阳五行,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全都在肚子里装着,要做到无所不懂,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曲端摇头晃脑,猛吹牛皮…… 杨惟忠气得胡子乱颤,恶狠狠道:“曲端,一会儿你去见官家,也这么胡说八道吗?” 瞬间,曲端老实了,他讪讪道:“我能顺利回来,也跟一个人有那么一点关系。” “谁?” “仁多保忠!” “谁?” “仁多保忠,老太尉没听过?” 杨惟忠愕然半晌,忍不住仰天长叹。 他如何没听过! 不但听过,而且还打了多少次交道! 当年杨惟忠筑平夏城的时候,仁多保忠就是西夏重臣,随着太后一起南下,跟大宋打了多少次! 等到李乾顺亲征,铲除老臣,仁多保忠也身在其中,被解除了兵权。 后来据说仁多保忠想投靠大宋,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西夏的所有一切,都装在仁多保忠的肚子里。 只要有半点可能,李乾顺就会杀了仁多保忠,永绝后患。 偏偏李乾顺没动手,还冒出来流言,国主的心术,不必多说。 可万万没有料到,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甚至世人都忘了还有仁多保忠这么一号人物。偏偏他就冒出来了,而且还把曲端带出了西夏,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杨惟忠根本不敢置信,逼着曲端带他去见仁多保忠……几十年前的老对手,竟然暮年重逢! 杨惟忠切齿咬牙,“你这个老猴子,竟然还活着!” 仁多保忠呲牙赔笑,还躬身施礼,“罪人见过杨老太尉,给杨老太尉问好!” 仁多保忠颤颤哆嗦,要往下跪拜。 杨惟忠急忙伸手,当他的手刚碰到仁多保忠的时候,老头立刻顺势站起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跪!头发都快掉没的,果然比有头发的无耻…… 杨惟忠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老猴子,到了现在,你还敢耍我!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仁多保忠呵呵一笑,摊手道:“若是老朽一条贱命,能换来老太尉对我家族照料,我愿意双手奉上这颗皓首!” 杨惟忠认真看了看仁多保忠片刻,心中了然,下一秒,他伸手抓起仁多保忠的胳膊,扭头就走。 “跟我去见官家!” 杨惟忠心潮澎湃,步伐格外有力。 仁多保忠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不少,历经西夏几代皇帝,还多次领兵出战,本身也是部落头人……就这么说吧,此老就是西夏的一部活字典。 不论是朝野掌故,还是山川地形,部落分布,兵力状况……悉数装在他的心中。 有此老在,西夏对于大宋,就是透明的! “官家,官家!大喜啊!”杨惟忠扯着嗓子大吼,“有这个老猴子在,西夏臣服矣!” 第134章 两个天子 见到了仁多保忠,整个情形就清楚了。 曲端选择了一个西夏最空虚的时候,以一种最迅捷的方式,狠掏了西夏一口。又在即将陷入重围之时,碰到了一条野心勃勃的老狐狸。 仁多保忠并不是寻常的西夏臣子,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执掌兵权,背后是一个庞大的横山部落。 虽然被李乾顺解除兵权,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减,有他大开方便之门,曲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总体上来说,本应该是铁血苦战,甚至捐躯殉国的戏码,唱了个虎头蛇尾,失去了铁血忠魂的味道。 毕竟曲端全须全尾儿,这要是丢个眼珠子,断条胳膊,满身插着弓箭回来,就有那味儿了。 赵桓还挺遗憾的! “听杨老太尉说,你早就有心归附大宋。” 仁多保忠用力颔首,“不敢隐瞒官家,罪人和国主不和,又以为国主一心投靠契丹,引狼入室,非是明君之相,故此早就有了投靠大宋之心。” “那为何又没有投靠?”赵桓似笑非笑,“是不是觉得大宋这边的,还不如你们国主啊?” 仁多保忠瞬间变色,瞠目结舌。赵佶轻佻,人尽皆知,可问题是不该赵桓说啊,你这么说,让我怎么回答? 赵桓笑了,“朕向来主张开诚布公,贵国主佞佛,我们那位崇道,又都喜欢大兴土木,听说你们建了不少佛寺,我们这边也有收集天下奇石的艮岳,只不过让朕给拆了,石头都拿去守城了。” 仁多保忠连忙躬身,赞道:“官家圣睿,非是西夏国主能比,罪人愿意全族归附,还请官家收留!” 说完这话,仁多保忠双膝跪地,匍匐面前。 赵桓审视此老,半晌突然笑道:“杨老太尉,你还不把人搀扶起来。” 杨惟忠连忙把仁多保忠拉起来,老头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罪人年过花甲,才得遇明主,只求官家天恩浩荡,能让罪人一族有个栖身之所,罪人便心满意足了。” 赵桓笑道:“各为其主,过去的事情朕不会追究的,你帮着曲端安然返回,这就是大功一件。至于你的族人,只要真心归附大宋,朕又岂会亏待!” 仁多保忠又连忙施礼,一再拜谢。 其实戏码唱到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封官安顿,最多推衣解食,毕竟刘皇叔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可赵桓却没有急着搞笼络人心的事情,反而问道:“您年高有德,面对当下三国局面,必有高论,朕洗耳恭听。” 仁多保忠吸了口气,赵官家没关心西夏的事情,反而问到了大局,不得不说,这位官家的格局还是有的。 仁多保忠思忖再三,终于缓缓道:“金人势大,以官家之英武,只怕也难以迅速克敌制胜,恢复故土,不过假日时日,大宋必胜!” 赵桓呵呵一笑,反诘道:“怎么?你这么有信心?” 仁多保忠忙道:“非是溜须拍马,胡言乱语。实在是金兵初锐,战无不克,不到十年,便席卷契丹,横行天下。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追随完颜阿骨打起兵的老人渐渐老去,而年轻一代不知道创业艰辛,也吃不得苦头儿,如今占据燕云之后,更是大肆圈地,奢侈享乐,不须数年,等待老人尽去,年轻一代顶不上来,金国必然衰败。” 说到这里,仁多保忠抬起头,直视赵桓,昂然道:“反观大宋天子,未及而立之年,雄才伟略,不辞辛劳。节俭克己,提拔贤才。枢密使韩世忠还不到四十岁,其余刘锜、岳飞、刘晏诸将,更是年轻。便是这次袭击兴庆府的曲端,也仅仅是不惑之年。猛将强兵云集,只要再过几年,此消彼长,大宋必胜!” “至于西夏国主,他贪图小利,和金人沆瀣一气。金兵欲西夏进兵大宋,为他们火中取栗,顺从金人,只是消耗西夏丁壮百姓,半点好处也没有,结怨大宋,他年金国灭亡之时,便是西夏覆灭之日。罪人不忍全族屠戮,故此,故此才投降大宋,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仔细听着,这老头从年龄入手,分析双方的此消彼长,倒也符合他的情况,毕竟此老见识了太多的风雨,多少叱咤一时的人物,都难保雨打风吹去。 如今他选择投靠大宋,说不得也是自己锐意抗金的结果。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原来自己这只蝴蝶煽动的风都刮到了西夏……赵桓还挺乐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拉着仁多保忠坐下,突然发现了桌上的粽子,赵桓一拍脑门,“朕都给忘了,快让下面热一热。” 仁多保忠忙摇头,“官家太客气,要是真的恩赏罪人,就把那个给罪人吧!”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赵桓面前,已经扒开的粽子。 赵桓愣了片刻,含笑拿起来,递给了仁多保忠。 此老双手颤抖,接了过来,三口两口吞到了肚子里。 “罪人,谢官家赐食,谢官家厚恩!” 赵桓一笑,“你不必多想什么,更不是什么罪人,朕之所以没有直接封官,是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仁多保忠忙磕头道:“请官家吩咐,臣……臣万死不辞!” 赵桓伏身,凑到仁多保忠的耳边,笑呵呵道:“朕想让你去见李乾顺!” “啊!” 仁多保忠一声低呼,他觉出失态,可又不能不惊,见李乾顺?这不是找死吗? 如果说之前李乾顺恨曲端,现在仁多保忠投靠大宋,放了曲端,再见面李乾顺能把他给吃了!赵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厌恶投降二臣,想要借刀杀人? 难不成自己一辈子算计,到了最后,居然把自己搭进去了? 仁多保忠傻傻看着赵桓,就连杨惟忠都感到了诧异,这老猴子主动投降,他可是对付西夏的一张好牌,官家怎么会主动还给西夏? 赵桓笑了笑,“都不用吃惊,容朕把话说完了。放在仁多爱卿说的有理,朕也是这么看。只要给大宋足够的时间,必定能平定女真。可问题是金人不愿意给朕,现在是端午,朕还能在这里吃粽子,到了中秋,有没有赏月的心思,就不好说了。大战临头,朕不敢有半分松懈。” 赵桓猛然目视仁多保忠,“朕让你去见李乾顺,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好好规劝,让他跟朕联手,一起抗金。朕知道我们之间有百年冤仇,尸山血海,难以化解。可我们毕竟相处百年,还能勉强共存,若是金人得势,我们的下场都会十分凄惨。” “契丹前车之鉴,大宋就是一时糊涂,跟人家签了海上之盟,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西夏和金国勾结,只怕也是同样下场。” 仁多保忠微微点头,“臣,臣会把这个道理说清楚的。”他嘴上说着,可心里没有半点把握,反而是拔凉拔凉的那种。 道理谁都会说,其实同样的道理,秦桧说得更加详细。 可为什么不行? 说到底,决定这个世道的还是力和利,而不是道与德。 尤其国家之间,更是如此。 你赵官家都知道下一次金人南下,你会非常艰难,西夏如何不知? 别跟我说什么长远,我只想挨过今天。 不出意外,此去的下场会非常凄惨,甚至见不到李乾顺,就被杀了头。 该责怪赵桓无情吗? 貌似也不对。 他作为赵宋的皇帝,拿一个投降老贼的性命,换来一丝和西夏结盟的可能,这个生意太划算了! 或许赵桓就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李乾顺,给他一个台阶! 好狠的心肠! 好歹毒的一个人啊! 仁多保忠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几乎在一瞬间,他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张老皮裹着一堆白骨,缓缓转身,凄然苦笑,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双眼白长了! 老头踉跄着走出了三步,突然赵桓又道:“等一等。” 这位官家起身,快步走到了仁多保忠的面前,“朕也是糊涂了,让你这样空口白牙回去,李乾顺又岂能放过你!也罢,朕给你一样东西吧!” 说着,赵桓一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展脚幞头摘下,递给了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都傻了,这又是什么套路啊? 他傻傻不敢接。 赵桓一把塞给了他,“一个帽子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拿着交给李乾顺,你就跟他讲,朕在横山等着他。他当了一辈子国主,如果他愿意来见朕,就戴着这个展脚幞头来。” 仁多保忠深吸口气,吃惊地看着赵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我大宋几时真的大一统过!契丹在日,便是南北两个天子,如今金国吞并契丹,就算大宋自欺欺人,不称呼人家是皇帝,可百年之后,史册上还是要尊为大金天子。既然如此,大白高国怎么就不能有个天子!” 赵桓笑道:“仁多爱卿,你再跟李乾顺讲,朕不会纠结两国地位,什么名分大义,都是扯淡!只要他愿意结盟,愿意真心合作,我大宋愿意和他平起平坐,同为天子!” 仁多保忠都听傻了,彻彻底底傻了。 大宋和西夏这么多年,到底打个什么劲儿啊? 党项人在西北割据的历史,比大宋立国还要长,期间断断续续,征战不断……直到李元昊立国号为“夏”,建国称帝,彻底和大宋撕破了脸皮。 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有退路,双方死磕多年,大宋接连战败,损失惨重,而西夏因为国小力弱,也支持不住,最终李元昊以“夏国主”名义,向大宋称臣,换取岁币,可以说大宋保住了面子,而李元昊得到了里子。 虽说吧,名分这东西挺虚的,但在历代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要为此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很可以笑吗? 但纵观整个世界,还有更多荒唐的战争,甚至为了个足球都能打起来了,又怎么说呢? 中原皇帝,那可是天上人,怎么能同意夏国主升格成天子,这是要出大事的! “仁多爱卿,朕亲自来横山,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不然满朝诸公具在,朕想做也做不成了。你赶快动身,把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没法反对了。” 从大悲到大喜,仁多保忠瞬间满血复活,眼珠子冒光,对赵桓简直刮目相看! 为了抗金,不择手段,什么都舍得出去! 这才是真正的雄主! 谁能想到,文弱迂腐的大宋,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东西? 仁多保忠再也没有埋怨,相反,他信心百倍,小心翼翼,包好了赵桓的幞头,背在身上,而后冲着赵桓跪倒拜别。 “臣垂暮之年,能归附官家,成为大宋之臣,真是三生有幸,祖宗积德,臣必不负使命!” 第135章 三国同盟 仁多保忠乐颠颠去了,只是这一走竟然足足半月,就在所有人以为李乾顺把他给宰了的时候,仁多保忠回来了,同来的居然还有秦桧。 两个人送来了一个确切消息,西夏国主李乾顺,晋王嵬名察哥前来会盟。 又过了半日,果然李乾顺骑着神骏的白马,衣着俨然,而头上赫然戴着赵桓送去的展脚幞头。 虽说功名利禄这套东西,看起来有点虚,但人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 李元昊起兵称帝,血战了几十年,为的不就是天子二字。 奈何打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低头,向宋称臣,自称夏国主。 到底是求而不得! 李乾顺年过半百,从三岁开始当国主,当白了头发,也没有混成天子,甚至在梦里都不敢想! 如今却突然落到了自己手里,他不能不来! 有人要说了,不就是皇帝吗?自称一个就是了,干嘛那么费劲啊?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里,祭告天地,宣布监国,把客厅当金銮殿,卧室当寝宫。 关起门自己怎么玩都行,可出了门,让人尊你为皇帝,看挨不挨嘴巴子! 西夏想称帝,大宋不答应,原来的辽国,现在的金国都未必答应! 论钱,西夏比不过大宋,论兵,比不过辽国……长久以来,西夏是宋辽的双重属国,滋味如何,他们自己清楚。 李乾顺万万想不到,最不该让的东西,大宋天子居然让了,他也可以自称皇帝了,能和大宋官家平起平坐。 如此成就,也可以告慰西夏列祖列宗,甚至可以让历代先帝汗颜,当做自己的功业向祖宗炫耀了。 当然了,这个皇帝还是有点尴尬的,史书上怎么写啊? 大宋派遣兵马,痛击大白高国,突破横山,焚毁承天寺,大宋见大白高国太可怜了,赏了个皇帝? 这也太不好听了! 不过李乾顺倒也没有太过介怀,好歹西夏也有精于春秋笔法的高人,会把事情写的圆满的。 因此李乾顺还是决定来见赵桓,他戴着赵桓的幞头,乐颠颠来了。 而对面赵官家也骑着马匹,笑吟吟等着他。 可李乾顺一看赵桓的穿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赵桓头上戴着通天冠,十二串白玉珠子,分外妖娆。他穿的是大红的衣服,束着玉带,外面罩着一件明黄色,绣着团龙的披风,立在龙纛之下。 赵桓年轻,身量瘦高,配上这么一身行头,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反观李乾顺,又老又挫,还只是戴了个幞头,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弄得他都傻了。 好在赵桓居然抢先跳下战马,主动迎上来,李乾顺也不好托大,这才迎过来。 两个人越走越近,李乾顺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该怎么见礼? 这可是个技术问题,毕竟历来礼法都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现在冒出了两个平起平坐的皇帝,到底谁是大皇帝,谁是儿皇帝,谁是老天爷的大儿子,谁是二儿子,还有没有三儿子,四儿子……这一连串的事情,绝对能让脑袋炸裂了。 也难怪文官都不会赞同这种荒唐事情呢! 只不过李乾顺不知所措,赵桓却很轻松,作为主人,贵客临门,他抢先抱拳,“欢迎皇兄驾临!” 李乾顺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多谢赵官家美意!” 双方拱手之后,赵桓主动过来,拉住了李乾顺的胳膊,低声道:“别见怪,我这个人年轻毛躁,把幞头送出去了,才发现军中竟然没有备用的,只能戴着这个出来了。”赵桓还用嘴吹了一下面前的珠串,笑问道:“皇兄年高有德,不会怪罪吧?” 李乾顺咧嘴苦笑,我信了你的鬼!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奈何打败仗的人是他,李乾顺真没有多少底气和赵桓发飙,因此连连摇头,直说岂敢岂敢! 赵桓大喜,当即和李乾顺并肩而行,到了御帐。 不得不说,赵桓的准备很用心,一张桌子横在中间,座位只有东西两张,赵桓为主人,坐在了东边,把西边的椅子留给了李乾顺,双方对坐,有主客之分,却无尊卑之别。 李乾顺也暗暗点头,这位赵官家还不算欺人太甚。 赵桓笑道:“既然是我主动邀请皇兄过来,我就披肝沥胆,先把话说清楚。”赵桓略微沉吟,便道:“自从去岁秋冬以来,金兵两路并进,东路军杀到了开封城外,大宋江山危如累卵。朕受命危难之际,承大统于败军之间。勉力维持,艰难至今。仰赖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文武官吏,无不尽忠职守,总算保住了宗庙社稷,不至于国破家亡。” 赵桓一开始就谈宋金关系,说得十分诚恳,没有半点粉饰贴金的意思,李乾顺耐心听着,不时皱眉思忖。 “奈何金人凶虐,战火连绵,非一时可解。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金人不死不休,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乃大宋奇耻大辱!朕若不雪耻报仇,誓不为人!” 李乾顺屁股动了动,貌似侵犯你们大宋土地的国家可不少,过去也没见你们这么认真啊! 当然了,李乾顺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没有说出来,能不打脸,还是别打脸。 “朕诚然知道,金国强势,要灭金谈何容易!故此要广结善缘,和诸国结成联盟,共同抗金。只要同意这个主张,大宋就会以平等的朋友身份对待,国家往来的礼仪,贸易交换,乃至军事互助,只要是对双方有利,朕都不排斥。这就是大宋的态度,已经毫无保留,告知皇兄,能不能结盟,请皇兄决断吧!” 李乾顺深吸口气,手指微微搓动,平静的表面之下,有一颗并不安静的心。 过去的半月,他已经召集西夏文武,反复商讨,哪怕在来的路上,也几次权衡。 有些事情并不难想。 宋金两国,谁对西夏的威胁更大? 毫无疑问,必然是金国。 哪怕曲端烧了兴庆府,依旧没有改变半分。 金国崛起太快,战绩也太恐怖,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辽国皇室是什么下场,李乾顺比赵桓还清楚。 不管辽国、西夏、大宋,彼此之间,有多少矛盾,这三国都立国很久,进入了相对平稳期,即便有冲突,有战争,也是可以预见的。 金国却不相同,在国家层面上,金国最多只能算是婴儿。 阿骨打驾崩,皇位落到了吴乞买手里,而阿骨打诸子又蓄势待发,不甘权力失去,皇权争斗如此。下面更是这样,兵民合一的猛安谋克该怎么调整?新征服的土地要怎么管理? 现在的金国,完全是一团浆糊,根本拿不出一套办法……什么都乱七八糟,唯独武力强得离谱。 傻子都知道要用战争转嫁矛盾。 金人不向外用兵,那才奇怪呢! 大宋固然首当其冲,西夏就能置身事外? 哪怕金国不打西夏,也会驱使西夏去攻击大宋。 总而言之,西夏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 他们是个小国,不像大宋,有容错率,曲端一支偏师,就杀到了兴庆府,如果金国愿意,他们也同样能做到。 而金人杀进来,那就不是烧毁承天寺那么简单了。 可话虽如此,真的和大宋结盟,守望互助,彼此休戚与共,让大白高国为了大宋流血,显然也不现实。 毕竟两国百年血仇,也不是能无视的。 “赵官家,你打算如何结盟?可有章程没有?” 赵桓笑着点头,“有,首先就是我们两国的关系,放弃君臣宗藩,完全平等,平起平坐。以当下两国的实际控制线为边界,停止一切战争行为。超过千人以上的士兵调动,要互相告知,避免误判。” 李乾顺一听这话,连连点头,脸上甚至露出笑容,“此乃造福两国百姓的善举,极好!” “其次就是通商,互通有无。抗金可是需要花钱的。朕可以提供质优价廉的商货给贵国,同时希望贵国也可以出售一些牲畜土产给大宋。至于数额多少,由下面人谈。总而言之,是互惠互利,恢复民生,积蓄财富,以便于整军抗金。” 李乾顺不用思索,就直接点头,“嗯,此事也很好。”毕竟和大宋通商贸易,也是西夏早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再有就是双方要互通军情,对于金人的动向,要主动告知。” “这也是正论。”李乾顺依旧点头,坦白讲他以为赵桓所言的结盟,是双方出兵,跟金人死磕,这是他万万不想干的。 结果赵桓居然没有提,而是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真是让李乾顺颇为意外。 “赵官家,你就没有想过,要两家联军,守望互助吗?” 赵桓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能联军固然好,可我们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尤其是下面的士兵,更是没法做到彼此了解,仓促用兵,只会适得其反。我的意思是先易后难,把能做的事情做了,建立起友好关系,彼此先争取做个好朋友,好邻居,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不是现在能够说得清楚的。” 赵桓抬头,笑眯眯道:“皇兄以为如何?” 李乾顺的老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感叹道:“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一代人,果然是老了。以往还在琢磨,金人强悍,大宋何以自保!现在看来,有赵官家在位,该是金人发愁才对!” 李乾顺来了一个倚老卖老,赵桓却也不恼,只是笑道:“皇兄若是同意,可以让他们下面拟一个盟约出来,然后再仔细详谈,如何?” 李乾顺点头,“可以,我也想和赵官家尽快结盟。” 赵桓一笑,“皇兄,我觉得应该是三个人。” “三个?” 李乾顺大惊,“赵官家,当今天下,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只怕唯有大金皇帝了,难不成要把他请来吗?” 赵桓笑道:“我想请人家也不来啊!说白了吧,是耶律大石!” “什么?”李乾顺更加吃惊,“这不好吧?” “为什么?” 李乾顺道:“耶律大石固然带着残部逃到了草原,可他现在兵不过一万,城不过一座,如何能跟我们结盟?” “可他代表着大辽!在金国的土地上,还有百万契丹人,就算是金军之中,还有契丹降将。我们要对付金人,就不能忽视耶律大石,更不能不在乎昔日的大辽国!”赵桓声音高亢道:“大宋、西夏、契丹,三国鼎足而立,如今契丹亡于金人之手,我们双方结盟,支持契丹复国,三国共同抗金,恢复昔日秩序,难道不好吗?” 赵桓见李乾顺还在皱眉,便又道:“现在大宋和耶律大石无法直接联系,唯有通过皇兄之手。如果大辽复国,耶律大石也只会更加感激皇兄才是。而且大石雄踞草原,正好庇护西夏的北疆,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如何能排斥在外啊?” 第136章 赔偿(三更求订) 李乾顺思忖再三,沉吟道:“如果让耶律大石会盟,该如何对待?” “以皇帝待之!” 赵桓很干脆道:“辽国乃是大国,不能因为亡于金人之手,便羞辱辽国。皇兄,若是想以大石号召契丹旧部,就必须给大石体面,我们不是尊重大石这个人,而是尊重一个立国二百年的万里大国,是尊重几百万契丹遗民。只有以天子之礼,平等待人,才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总而言之,昔日互相敌对的大宋、契丹、西夏,我们联合起来了,捐弃成见,放下恩怨,共同对敌。” 赵桓探身,屁股甚至从座位上起来,双眼紧盯着李乾顺。 “皇兄何等见识,能想不清楚其中的意义吗?” 李乾顺当然能想清楚,三个国家,代表昔日的秩序,金国流星般崛起,把鼎足之势弄得一地鸡毛,破烂不堪。 而三方会盟,足以号召除了金国之外,这片土地上一切的力量……我们需要联合起来,彻底碾死金国!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有点像欧洲的反拿破仑联盟,至于为什么不是反法联盟,没有拿皇的法兰西,还是法兰西吗? 李乾顺眯缝着老眼,不得不说,他心动了,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赵官家,或许真能击败金国。 任何一个想成就大事的,必须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惜一切代价……国家之间的联盟,如果做不到步调一致,彼此三心二意,互相算计,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甚至会以为猪队友的掣肘,输得稀里哗啦。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 赵桓愿意为了抗金,承认西夏国主的地位,愿意拉拔已经灭国的契丹贵胄……说实话,就算当下的耶律大石,都不敢以辽国皇帝自居,只敢称王。 就这么个败军之将,赵桓也愿意以天子之礼待之,说实话,这份胸怀气度,李乾顺是服气的。 这是个认准了目标,就不要命的主儿。 金国摊上了这么个对手,也算倒霉。 能和他结盟,或许也是大白高国的幸运…… 李乾顺突然哈哈大笑,“我们和契丹有姻亲之好,只怕还在大宋之上,我愿意立刻派遣使者,去见大石,把赵官家的意思送去。”李乾顺笑着问道:“赵官家,你可有旨意送去?” 赵桓微微一笑,“谈不上旨意,就是一封信,四句诗而已。” 赵桓摆手,让人把笔墨拿过来。 写字是个极为吃功夫的事情,靠着几个月是不可能练出来的,也幸好赵桓继承了原来的本能,写出来的字规规矩矩。 李乾顺闪目看去,发现不是什么新作,是唐人古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赵桓写完四句,居然起身出了御帐,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根柳条。 “大石人在大漠,孤单一城。春风不至,草木不兴。想必是见不到故乡的杨柳了,我借横山一株柳,请他好生思索,究竟该何去何从!” 李乾顺愕然半晌,居然伸双手,把柳条接过来,用力点头。 “请赵官家放心,一定妥善送到,您的话也会原原本本告诉耶律大石。” 整个谈话到了现在,李乾顺已经是彻底折服,赵桓不光格局一流,手段也极为高明。 这哪是一根柳条,分明是一条绳索,锁住了耶律大石的心,让他无可逃避! 只能说高明! 至少李乾顺扪心自问,他是干不出来的。 一个新人老皇帝和一个老人新皇帝的对话,在愉快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赵桓请了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等人吃了烤全羊,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个西瓜,花费不多,但宾主尽欢,两国的结盟大事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而曾经敌对的双方,化敌为友,产生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大宋在几千里的边境,光是大型堡垒城池,就有不下一百个,其余小的更是多如牛毛。 大宋对付西夏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趁着西夏不注意,抢修一座城池,等西夏反应过来,举兵攻击,宋军就躲在城里固守。 等西夏扛不住了,再多路出击,把西夏兵马赶走,然后再趁机前推修城,循环往复…… 靠着这种日拱一卒的方式,愣是将横山以南,西夏的欢歌之地,悉数拿到了手里。 这么干的好处是很稳妥,扎扎实实,鲸吞蚕食。 可问题也很明显,就是耗费巨大。每一座城池堡垒,都要安排人守卫,也正是如此,西军的编制才空前庞大,耗费的国库也是惊人的。 赵桓跟西夏议和之后,他主动从边境的堡垒撤军。这倒不是说要放弃防御,而是将边境防卫巡逻任务交给了厢军民壮。 至于禁军兵马,退回到了几个主要的城市,当然了,他们也会定期前往边境巡查,不过却是不会定期驻扎。 如此一来,节省了兵力,更缓解了后勤的压力,还省去了骚扰百姓,简直一举多得。 别看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都差不多没了,可散落各处的西军凑在一起,居然有六七万之多。 就算打个对折,也至少能练出三万人。 目前御营五军之中,最多的编制也不过两万一千人,等于凭空多出了一个军! 在宋金大战的当口,每多一个人,都是巨大的利好,更何况一下子增加了三万人! 好处还不止这些,大宋收兵,西夏也会抽回不少兵力,这些人马显然也要放在和金人对峙的前线。 就算他们不敢和金人开战,压力也是实实在在,至少有点牵制作用。 这还不用说双方贸易之后,大宋能拿到数量可观的马匹牲畜,御营骑兵又能得到加强。 所以说,国家大事到底不是意气之争,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详细权衡,才能得出最好的结果。 总体来说,赵桓是完美实现了最初的计划,甚至还有些超出。 现在只要等耶律大石到来,三方会盟,敲定大局,就一切顺利,可以返回开封了。 只是在一片大好的局面之下,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地方,比如曲端! 没错! 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曲端,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无人问津,也没有赏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开什么玩笑? 是老子不避危险,冲进了西夏腹地,又是老子烧了西夏都城! 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名噪一时。 凭什么当老子不存在? 曲端气得想去找赵桓评理,可犹豫了一阵,到底没敢。毕竟之前抓了萧合达,枉顾圣意,算是一大污点,官家是要将功折罪,还是等一等之后,再行封赏? 曲端一时也拿不准,只能成天泡在马厩里,好好照顾铁象。 要知道他可是扎了铁象一刀的,这匹马还记仇了,看到曲端,就龇牙咧嘴,不喂点鸡蛋什么的,铁象大爷就要狠狠咬他。 曲端既好气又好笑,反正也没人找他,就好好喂马吧! 可就在他忙活的时候,还真来人看他了,谁呢? 李世辅! 作为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李世辅对曲端这人的印象还不错,至少生死关头,曲端把铁象让给了他。单纯的李世辅现在也没有意识到,骑着一匹显眼的骏马逃跑,是何等拉仇恨的事情! 又或者铁象送走了,曲端就可以找一匹普通的战马,然后装成普通的士兵,再悄无声息逃脱,毕竟没有真正发生十面埋伏,八方合围的事情,曲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 “你还喂马呢?官家都召见吴大好几次了。” 曲端头也不抬,哼道:“他吴大就是我的部下,难不成还能越过我?” 李世辅闷声道:“这可没准,官家准备再增一军,驻防延安府,或者驻扎京兆府。” 曲端眉头紧皱,延安府驻军,是为了威慑西夏,也能策应河东,而放在京兆府,纯粹是为了顺流而下,支援开封。 怎么安排,都有道理,全看官家怎么想了。 只是曲端百思不解,他伸手揪着李世辅的衣服,怪叫道:“你小子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李世辅瞪大眼睛,“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你嘴巴太臭,骂的人太多了,没人愿意告诉你呗!” “你放屁!”曲端气炸了肺,“别人不说,难道官家也不说?我可是烧了兴庆府的大功臣!” 他的话音刚落,李世辅就连忙伸手,要捂住曲端的嘴。 “快别说了,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咱们跟西夏谈的时候,西夏那边咬死了盟约可以签,一切都能商量,唯独要你曲端的性命!” “什么?” 曲端被吓到了,他连铁象都不管了,拉着李世辅到了一边,小心询问……果不其然,赵桓和李乾顺的谈判结束之后,双方有了总体结盟意愿,接下来就是各种详细的事情了。 比如边境兵力啊,榷场设置啊,贸易额度啊,如何通报军情啊……在谈这些事情的时候,西夏方面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兴庆府刚刚被焚烧,西夏朝野颇有怨言,对结盟的质疑声音非常多,如果大宋有诚意,就该严惩曲端。 或者干脆说,砍了曲端脑袋,咱们皆大欢喜。 以曲端一人,换两国太平,岂不美哉! 李世辅断断续续,把事情的大略告诉了曲端。 听到这话,曲端都傻了,急切问道:“咱们这边怎么说?吴家兄弟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李世辅摇头,“咱们什么都没说的。” “完了!” 曲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是越想越觉得要坏事……他可不是什么白莲花,别的不说,光是兼并了李庠部众这事,如果追究起来,都是以下犯上,罪大恶极,更不要说什么向天子要官,还私自抓了萧合达。 别管结果如何,违背圣意,就是错的! 敲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文的,武的,全都有。 现在西夏咬死了他,官家又不惜一切代价,跟西夏结盟……想到这里,曲端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壳,这个大脑袋瓜子,至少有十斤,堪称巨头。 可问题是他的脑袋再大,跟整个大局比,那也是轻如鸿毛。 曲端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坐在龙椅上,会不会答应? 恐怕会吧!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就算不明着答应,暗中调动,架空权力也是可以的。 难不成我曲端竟然会落个这样的下场? 我冤枉啊! 李世辅呆呆看着曲端,发现这个混不吝的东西居然大滴大滴落泪……这下子可把李世辅吓到了。 “曲大,你怎么回事啊?我,我跟着你一起去的,我会不会……” 曲端瞧着年轻的李世辅,凄然一笑,“臭小子,你年轻,以后朝廷和西夏撕破脸的时候,还要用你。毕竟我一颗脑袋,就够给西夏交代了,官家还是会用人的。” 李世辅傻傻张大嘴巴,他完全听不明白。 正在这时候,李孝忠突然来了。 “曲端,去见官家吧!” 曲端嘴角耷拉,苦着一张脸,“自古以来,有大功而罹祸者,非曲端一人也!只是我死之后,铁象谁属?谁还敢为大宋喋血沙场?” 曲端满腔悲愤,比窦娥还冤……“前有汉臣,后有曲端,苍天不公啊!” 李孝忠听得莫名其妙,“曲大,你把自己比成狄青,是不是太过了?再说了,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官家要提拔你的官职,你冤什么?” 曲端连忙闭嘴,傻傻盯着李孝忠,“不,不是追究……那,那西夏那边呢?怎么交代?” 李孝忠笑着反问道:“你想怎么交代?” 曲端虎着脸,他怎么知道? “告诉你吧,官家答应赔偿西夏的损失,算是保住了你的一条命。” “是这样啊?” 曲端扑通就跪倒了,冲着御帐方向,迫不及待磕头。 “官家啊,臣不过是一条烂命,哪里值得官家花费重金,保臣性命!臣,臣铭刻肺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曲端拼命磕头,那叫一个激动啊! 说到底,他在官家的心中,还是有份量的。 从地上爬起来,曲端就要去谢恩……李孝忠幽幽道:“曲大啊,不过是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的小事,你别太在意了。” 瞬间,曲端的脸就黑了,什么意思?他就值这点钱? 第137章 朕决定了,汝为大辽皇帝! 曲端气咻咻来找赵桓,步伐特别快,李孝忠都要小跑着才能赶上,李世辅瞧着有趣,竟然也在后面凑了上来,想要看热闹。 曲端这家伙气势汹汹,可走到一半,他就怂了。 别管怎么说,官家都是保下了他,救命之恩,更何况又是官家,人不能不知好歹。所以曲端在见到赵桓之后,立刻哭拜于地。 “官家天恩,臣无以为报,只愿生生世世,结草衔环,鞠躬尽瘁,忠心不二……” 赵桓看着曲端感激涕零的模样,反而笑了。 “也没有什么,西夏想逼着朕斩杀大将,这是朕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宁可盟约不成,也不能失了底限。朕不会害自己的股肱,也不会出卖大宋的子民,要是连着两点都守不住,朕也就不要做这个官家了。” 曲端心中大动,傻傻看着赵桓,貌似这个官家比他有底限多了…… “西夏想要赔偿,朕就给他赔偿,不过西夏几万人马,无故突入平夏城,趁火打劫,这个要不要赔偿……朕还抓了那么多西夏俘虏,他们想不想赎回去?两相抵消,朕答应赔偿西夏一百二十三两银子,算是把这事了结了。” 赵桓轻描淡写,把经过说了一遍。 曲端却是微张着嘴巴,彻底醒悟过来,敢情这不是什么一百多两银子这么简单,背后涉及到了双方激烈的博弈。 大宋这边据理力争,甚至把俘虏的那么多亩地西夏士兵拿出来当筹码,才逼得西夏放弃追究曲端。 最终大宋是赔了一点钱,可双方都明白,这可不是大宋软弱可欺,仅仅是大宋诚意十足,希望促成盟约,才愿意给西夏一个台阶。 当然了,如果西夏不识抬举,甚至想发一笔横财,甚至想敲诈岁币,那是做梦,毕竟赵桓可不是赵祯,没有那么容易说话。 如果不服气,就继续打,看谁承受不了! 仅仅为了这件事情,两方谈判的人员就几次闹翻,吵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大宋这边派出了李若水和陈东,西夏这边也由曹价带头,你来我往,疯狂输出,毫不相让。 不过有意思的是不管怎么吵架,到了饭点,双方收工,同去一个食堂,吃着一样的东西,高谈阔论,风花雪月,简直跟老朋友似的。 说来说去,西夏也不是真的要跟大宋翻脸…… 曲端弄清楚了这些事情,瞪着一对牛眼,扁扁嘴,突然放声大哭。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臣不过是烂命一条,不成想官家竟为了臣,险些坏了结盟大局,臣,臣何德何能啊!” 赵桓微微一笑,“曲端,如果诛心之论,你的确不值这个价钱,就凭你素日做派,朕都要把你踢出军中,免得你祸害无辜。可你到底有功有才,现在是国家用人之际,朕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改?” “愿意!”曲端毫不迟疑道:“臣这条命就是官家的,官家让臣做啥,臣就做啥,绝无二话!” “当真?”赵桓戏谑问道。 “当真!千真万确!” 赵桓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你就转任御营司参赞军事,替朕谋划应付金人的大战吧!” 发生甚么事了? 曲端一下子愣住了,用了这么大力气,只是参赞军事?不能够啊!西北的几万人马,除了自己,谁还能统领啊? 莫非真的是…… 曲端简直抓狂了,官家啊,你好糊涂啊,吴家兄弟可不是好东西啊!,要是让他们掌权,肯定比我还烂,真的,不骗你……曲端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赵桓却是无心搭理他了。 这一次西北整军,虽然多了几万兵马,赵桓却不打算一下子调回开封。毕竟金人已经抢占了辽国西京,连府州也握在了手里,很有可能会蹿入陕西方向。 而且虽然和西夏结盟,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 还有一点,如果中原真的出问题了,守卫不住,关中就是最好的栖身之所,绝对马虎不得。 因此再三权衡,赵桓决定把原来的陕西六路合并为陕西路,以李若水为宣抚处置使,总领西北军务,驻京兆府。 原泾原路经略使王庶任转运使,负责钱粮财赋……怎么说呢,王庶的才能人品都不差,只不过为人有些绵软,处事不够果断,也缺少手腕。 不然作为曲端的上司,也不会毫无作为,任由这家伙兼并李庠部众。总而言之,他不适合统军,但是当个循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吴阶,则是被升任为合并后的陕西路都统制,只不过多了一个权字。 赵桓的意思昭然若揭,干得好是都统制,干不好,就赶快滚蛋,这么做一是给吴阶上了个套,二也是考虑吴阶官职太低,随着朝廷渐渐步入正轨,一步登天的情况会越来越少,过分超擢并不合适。 吴阶常驻延安,而赵桓又任命陈东担任延安府通判,并且负责和西夏交流事宜……等于又多了一双眼睛盯着吴阶。 除此之外,赵桓又让王禀之子王荀出任宣抚副使,兼任兵马总管,与李若水同驻京兆府,主要负责整军事宜。 曲端精明透顶,成了参赞军务之后,自然知道这些人事调度,看到赵桓的种种安排,他简直想要笑出声了。 吴阶啊吴阶,我的曲家军没了,你的吴家军也别想了。 现在看起来,从陕西脱身,未必不是好事情。 李若水属于赵桓信得过的臣子,他不是原来就身居高位的宰执,但是在配合岳飞的事情上,做得很好,又在处理种家军的问题上,出力颇多,这一次更是主导和西夏的谈判,担任经略使,绰绰有余。 赵桓给他安抚使的位置,说实话有些高了。 不过考虑到陕西兵力强而财力不足,现在东南的财赋要悉数供应开封,陕西必须仰赖巴蜀的财力,给李若水高配宣抚使,情理之中。 而李若水,加上王庶和王荀一文一武,就表明赵桓是要好好经营陕西,甚至在这里大练兵马,组成未来的陕西军团,甚至又重建西军的可能。 这么大的一摊子,吴阶肯定扛不起来。 给他个都统制,驻防延安,说白了,就是对原来的西军资源回收,让他们暂时顶在前面,等后方安排妥当了,兵马练出来,随时可以拿掉吴阶的位置。 总而言之,随着朝局步入正轨,赵桓对文武大臣的手段也越来越丰富多样了,说到底权术这套东西,没有太多神秘之处,坐到了那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能无师自通。 意识到了赵桓的手段之后,曲端还挺乐的,只不过他很快就要哭了。 “曲端,朕跟你说件事啊!”赵桓沉吟道:“替你赔偿的那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其实是从朕的私账出的,都是卖邸报的钱,说起来啊,一文一文赚来的,真是不容易啊!一百二十三两,如果换成铜钱,能装一大筐哩!” 曲端听得翻白眼,官家啊,不是这么诉苦的!你要是换成金子,就只剩下一小块了! “臣,臣愿意出十倍,献给官家。” 赵桓笑眯眯道:“那就不必了,朕不是把铁象还给你了吗!” 曲端瞪大眼睛,官家想要自己的马? 也是,那么好的一匹马,哪个男人会不眼馋呢! 说实话,他是真舍不得,尤其是失而复得之后,可官家一定想要,他又有什么办法哩!曲端咬着牙,“臣,臣愿意献上铁象……” “不不不!”赵桓摆手,“朕到底不是武将,骑着好马浪费东西了,你只要能定期把铁象借给李孝忠就好,让他能多繁衍一些小马驹,朕已经让吴璘负责陕西的马政……说到底,咱们大宋必须要有强大的骑兵啊,至少要有十万铁骑,铁象这也算是为国献身啊!” 曲端都听傻了,官家啊,你怎么连战马都不放过啊! 还十万铁骑,就算把铁象榨干了,也弄不出这么多! 曲端觉得铁象太可怜了,他很想跟赵桓争辩,为了马权奋斗一下,可就在这时候,耶律大石到了。 相比起迎接李乾顺,对待耶律大石,赵桓可要热情多了,所有文武,悉数出动,甚至还有鼓乐之声。 这个排场让耶律大石倍感惊讶,他跳下战马,抢步上前,躬身施礼,”拜见大宋官家!” 赵桓一笑,“大石林牙,朕盘桓横山,迟迟未归,就是在等你啊!” 耶律大石躬身谦卑道:“大石得到消息之后,就从可敦城日夜兼程赶来,战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赵桓颔首,“果然辛苦……对了,大石林牙,你可曾称帝?” 耶律大石脸色微红,再次抱拳道:“不曾,只是称王,有部下提议称汗王!” “不不不!” 赵桓断然摆手,“大石林牙,汝为大辽宗室,如今率领志士,意在复国,如何能称汗?要知道当年辽国皇帝和我大宋为了称呼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定下了南朝和北朝的称呼,由此可见,我大宋并不曾视大辽为蛮夷,大辽也不曾以蛮夷自居。汝若称汗王,与草原蛮部何异?又如何能恢复契丹荣光?” 耶律大石黝黑的面庞,渐渐凝重,眉头的川字越发深邃。 “请问大宋官家,大石该怎么做才好?” 赵桓笑道:“我只是建议,契丹源流复杂,有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其中便有起源匈奴之说,而匈奴又起源于夏……说来说去,咱们都是一家人,如果大石林牙愿意,朕可以在这里替你办一个登基大典,正式继承辽国皇帝之位,也好名正言顺,号令旧部,共同复国啊!” 耶律大石似乎心动,却又摇头,苦笑道:“官家美意,大石愧不敢当,大石并非大辽皇室,而陛下尚在金人之手,大石如何能称帝?” 赵桓连连摇头,“耶律延禧丧国败家,如何能君临大辽,总揽英雄!如今只有大石林牙还在为大辽奔走操劳,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大辽天子。如果连这个皇位都不敢接,大石林牙又如何复国?” 第138章 统一战线成 耶律大石到了横山之后,赵桓突然忙了起来,他邀请耶律大石打猎。 这个提议很好,耶律大石琢磨着大宋天子是不是想趁机炫耀一下骑射功夫,展示一番武力强大? 但他很快发现,还真没那么多心思,赵桓就是单纯骑马打猎。 作为一个骑射高手,耶律大石看得出来,赵桓的骑术最多算熟练,绝对谈不上好。至于箭术,则是稀松平常,根本入不了法眼。 忙活了一个上午,赵桓就猎到了一只野鸡,这么个蠢玩意,还用箭射?你拿个棒子,也能敲死啊! 大石还记得他小的时候,的确是徒手抓过野鸡的,还用木棍敲死过狍子……想到小时候,耶律大石刹那失神,听到手下人叫喊,耶律大石下意识反应过来,急忙引弓射箭,一只大雁从天而降,落到了马前五十步处。 同样是一个上午,耶律大石猎到了大雁三只,野兔两只,还弄了一只狐狸,可谓是收获颇丰。 赵桓没法跟人家比,但是他心态好,竟然趁着下面收拾猎物的时候,他拉着耶律大石,请教弓马武艺。 “我算是弟兄当中,比较笨的那种,我三弟有状元之才,我九弟弓马武艺也还不错。其他兄弟也都多才多艺,说实话,要不是早出生两年,我这个储君都坐不上,更别说坐上龙椅了。” 耶律大石听着赵桓的自我介绍,并不在意,只是一笑,“官家之才,固然不在俗务之上,力挽狂澜,保全社稷,圣明英主,当世无双!” 赵桓眨了眨眼睛,突然失笑道:“大石夸赞,我受了。其实我觉得,还能做得更好!” 耶律大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跟这么个不要脸的,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他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哪知道赵桓竟自顾自道:“朕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平平无奇,并不是谦虚。朕诚然不如大石文武双全。你中进士,入过辽国翰林院,骑马武艺,人中龙凤。在如今这个乱世,正应该有一番大作为的时候。” “大石林牙,朕能走到今天,并没有什么秘诀,无非就是坚定信念,不要左右摇摆,更不要进退失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去做有利于实现目标的事情,仅此而已。” “比如说,朕知道太上皇不能继续掌权,便要他交出朝政大权;童贯畏敌避战,朕便斩杀了他。要安抚旧臣,朕就给他们官职,要重用主战派,朕就提拔李纲……需要练兵,朕就千方百计筹钱,朕把私库交出去,把宫中金银器皿都给熔了,朕还跟一群和尚借钱。朕甚至同意西夏国主称帝,也愿意助你登基……所有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标,朕要抗金,要活着!” “只要击败了金国,赢得了这场战争,朕才能活着,才能体面,才有威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学太上皇躲避责任,更不会学海滨王,胜利或者死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赵桓的谈话,让耶律大石呼吸急促,不由得瞪大眼睛……别看赵桓说得轻松,可其中有多大的困难,简直无法想象。 就拿第一条来说,赵桓讲坚定信念,可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就做不到! 恢复大辽,这是耶律大石的执念,也是他的部下们共同的愿望。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契丹立国两百年,又岂能没有忠臣良将! 尽管大部分人已经死在了金国手里,但残存的这些人,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复国,这也是耶律大石这个小团伙能维持的原因所在。 可问题是耶律大石也十分清楚,金国的力量太庞大了,他带出来二百人,跑到了可敦城,收拢了一万多大辽兵丁。 耶律大石也几次和金人爆发小规模战斗,还获得了胜利,但也到此为止了。 理由很简单,耶律大石打不下去了。 他没有根据地,没有兵源补充,自己这点人,越打越少,别说复国了,就算自保都做不到。 要不是金人一心南下,抢夺大宋,随便派出一个万人队,就把他们给扫了。 所以这段时间耶律大石一直筹划着,想要向西迁徙,寻找一个新的落脚之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之后,在反过来东征……当然了,这是耶律大石对他部下讲的,西征是真,可反攻大辽,却未必如此,仅仅是他维持这个团队的口号而已。 单从意志坚定这件事情上,他就不如赵桓远甚,至于其他,就更不用多说了。 “大石林牙,其实朕也知道,你有意向西征伐,可要朕说,你一旦放弃了可敦城,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草原之上,相距万里,远征东方,谈何容易?而且别的不说,你就算去了西域,建立了基业,你的亲信部下愿意东征,当地的蛮夷部落,又岂会随着你东进?毕竟对大辽有感情的,只是你们这一代人罢了。你这一走,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老部下凋零,冒出来的新人,又有谁肯为了大辽卖命!说句不好听的,两三代人之后,怕是连辽国这个名号都没了。” 耶律大石听到这里,突然瞪大眼睛,傻傻看着赵桓,是这个道理吗?离开了故土,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了根基,就算能占领一片地盘,有了栖身之所,也要向当地部落妥协。 久而久之,就连辽国都会消失! 要是西征注定会失去自我,还要不要走? 耶律大石彻底陷入了迷茫。 赵桓转了一圈,找了块石头,坐在了耶律大石旁边,语重心长道:“大石林牙,你走了,或可以荣华富贵,安享晚年,留下来就要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不知道几时就没了性命。朕不能劝你送死,但朕能给你提些建议。” 耶律大石突然起身,冲着赵桓深深一躬,而后炽热地望着赵桓,“请官家明示!” 赵桓笑着摆手,“你先坐下,容朕慢慢说。” 整理了思路,赵桓笑道:“我知道大石林牙现在困守孤城,兵力匮乏,缺少后援。我替你谋划了三个方案,其一,正式登基称帝,号令大辽旧臣,尽量聚拢人心,充实力量。第二,我会向西夏皇帝谏言,让他把国内的契丹部众交出来,归大石林牙统领。第三,作为盟友,我会给你提供一批武器粮草。然后以大辽西夏大宋三国名义,招抚草原诸部,让他们悉数听从你的号令!” “大石林牙,当年完颜阿骨打以两千五百人起兵,最终席卷大辽,你现在手上的兵力远胜阿骨打,莫非就真的没有这个勇气吗?” 不得不说,赵桓忽悠人的本事,绝对是超一流的,一番话说下来,把耶律大石弄得热血沸腾,老脸涨红,恨不得立刻答应,转头跟金兵拼个鱼死网破。 但最后耶律大石还是一声长叹,“官家厚爱,大石感激不尽,只是情形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假如我现在称帝,金人必定来攻,还不等我聚拢势力,就会被扫平,根本没有机会。” 赵桓瞳孔紧缩,沉吟片刻,突然一笑,“既然大石林牙主意打定,朕就不好多说了,只是朕想知道,你需要多长时间聚拢势力,才能和金人周旋?” 耶律大石思忖再三,无奈道:“至少要一年以上才行。” 赵桓颔首,慨然长叹,“这个时间不是朕能说了算啊!看来接下来宋金决战,大石林牙怕是不能参与了。” 赵桓起身,拍了拍屁股,径直走向猎物堆,不光拿了自己的野鸡,还顺了两只耶律大石的大雁,堂而皇之离去。 看着赵桓的背影,耶律大石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赵桓关于西征的论断,他是认同的。 西征只属于他个人,而不属于契丹。 他走了,就真的复国无望了。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席卷大辽之后,原本很多以契丹人自居的部落,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女真部落。 再有一段时间,没准连契丹这个族群都消失了。 契丹人不同于汉人,没有强大的认同,也没有庞大的体量,更没有绵延几千年的文明传统,消失就是消失了,几乎不可能恢复。 倘若真的在乎大辽,他就必须留下来,和金人周旋,虎口拔牙,活生生从金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才能重建大辽。 只是耶律大石自己清楚,他其实被金人俘虏过,他太清楚金人的可怕,和金人正面交锋,他到底是胆气不足! 但就没有机会了吗? 其实还是有的。 就是刚刚赵桓所讲,宋金之间,即将爆发一场决战,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大金东西两路兵马,都在迅速整顿,南下态势非常明显。 赵桓也不计一切代价,和西夏讲和,连辽国旧部这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说明什么?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位赵官家真的逼急了,他要玩命了! 一年! 大石需要一年,安顿契丹遗民,招抚草原部落,积蓄牲畜兵器,才能有一战之力……而且这一战之力,还要仅仅局限在万户规模的战役,不然金兵大局扫荡,他必败无疑。 所以只有一种成功的可能,那就是赵桓在决战当中,重创金兵,不但保住了大宋江山,还牵制了绝大多数的金国主力,使得金人无暇顾及草原的状况,辽国复国,才有一线生机! 要把自己的生死存亡,寄托在昔日敌人的身上,能行得通吗? 耶律大石看着赵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又低头看了看缺失的猎物,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在耶律大石赶来的第二天,大白高国皇帝李乾顺,终于赶来了。 再看这位皇帝陛下,头戴通天冠,十二串白玉,一身穿戴,跟之前的赵桓,一般不二。 臭小子,看你还怎么在穿戴上压我一头! 等李乾顺信心满满赶来,却发现两个赵桓,两匹战马,同时出现,这下子可把李乾顺吓到了,怎么回事? 等他靠近一些,这才发现,根本不是两个赵桓,只是有两个人同样穿着金甲,装饰一般不二,又都戴着头盔,加上身高差不多,才被错认为两个人。 赵桓率先打招呼,“李皇兄,就等你了!” 耶律大石也跟着道:“没错,小弟已经和赵官家商议妥当,却还要请皇兄大发慈悲!” 李乾顺眨巴眨巴眼睛,这俩货竟然这么亲密了? 他宛如鸭子一般,端着玉带,呆呆进了三皇之会的御帐,十足状况外。 李乾顺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碰上了鸿门宴。 赵桓直截了当,让他交出三十万户契丹遗民,协助耶律大石在草原立足。 耶律大石也是嬉皮笑脸,苦苦哀求李皇兄,看在西夏和大辽世代友好的份上,高抬贵手,帮帮忙吧! 处心积虑,用心险恶! 诚然,大辽灭国之后,有不少族人逃到了西夏,他也收留了不少,具体数量不清楚,但二三十万户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这是他大白高国嘴里的肉,如何能吐出去啊! “皇兄,咱们让大石林牙称帝复国,契丹遗民自然归附,你一味拦着,只会造成嫌隙,不如成人之美。朕提个方案,大宋出钱三十万缗,协助将契丹遗民交给大石林牙,正好吉时也到了,别耽误了三国结盟的大事情。”赵桓顿了顿,又道:“朕已经解除了曲端的兵权,调任文官了,总而言之,为了大局,皇兄也拿出一点诚意吧!” 李乾顺恶狠狠看着赵桓,心绪起落,很不平静,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成了!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个国家终于联合起来了,之所以用联合一词,是三国远没有到同心同德的程度。可是瞧瞧地图,就会发现,三国结盟之后,产生的压力有多大! 大宋在金国的正南面,西夏在西南面,耶律大石的可敦城是原来辽国上京道的西北路招讨司,正好在蒙古草原的中部,只要他站稳脚跟,随时可以率军东进,突破大兴安岭,威胁金国上京…… 至此一条对抗金国的战线,终于有了雏形! 第139章 战火重燃(三更求票) 将契丹遗民,悉数交给耶律大石,这让李乾顺既肉疼又无奈,西夏的民众也不多,他也很需要这些人口,充实国力。 只不过耶律大石困守可敦城,身边都是草原诸部,并没有多少契丹人,不给他人口,这个大辽国就支撑不起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割肉! “李皇兄,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的,如果贵国人丁不够用,我大宋有的是,一百万,两百万,朕都能双手奉上,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赵桓笑容和善,充满了真诚,他没有撒谎,一点都没有! 李乾顺只给了赵桓一个大大的白眼,让他自己体会吧! 主要的条件都谈妥了,再也没有争议,接下来就是举行个会盟仪式。 “这个仪式要怎么办才好?礼部官员说是应该念一篇祭文,祭告天地,然后咱们三人一起饮酒盟誓,也就算行了。可我的原意,是要三方平等,谁都要念,如此就要三篇祭文……李皇兄,你准备了吗?” 李乾顺哼了一声,他当然准备了,只不过耶律大石没准备而已。 “赵官家,我倒是有个疑问。咱们三方结盟抗衡金国,这是大势所趋。可我们又该怎么向上天言明?莫非说我们打不过金人,故此才联合的?”耶律大石问道。 赵桓倒是不在乎,笑道:“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失体统。”赵桓看了看神情肃穆的李乾顺,又笑道:“我有个提议,咱们三方同拜黄帝,均以炎黄苗裔自居,秉承华夏正统,以顺讨逆,无有不成!” 李乾顺一听就不干了,忍不住咆哮道:“赵官家,你莫要耍花招!” 赵桓笑道:“朕可没有耍花招,过去中原天子讲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中原天子自为华夏之君,四境之外,皆是蛮夷。朕知大宋德薄,九州不全,无颜以中原天子自居,如此才准许西夏和大辽称皇帝。如今我们三皇并尊,这个皇位总要有个说法,不能是凭空掉下来的吧?” “过去大宋和大辽南北朝称呼,西夏以属国自居,我们三国之中,没人愿意当蛮夷吧?”赵桓接连反问。 耶律大石急忙附和,“赵官家所言极是,如果以黄帝为尊,三国同出一源,彼此当然是兄弟之邦,三皇并尊,也就是顺理成章。而三国结盟,同讨蛮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啊!” 这一番解释,简直无懈可击。 别说辽国了,就算西夏也不愿意被视作蛮夷,这个道理说得通。 可问题是现在三皇一起,同拜黄帝,这就过分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我大白高国尊奉佛法,和中原并不相同,同拜黄帝,并不合适。” 赵桓呵呵一笑,“红花白藕,三教一家。难不成信了佛法,就真的出家落发,连祖宗都不要了?我们结盟,只为求同存异,共抗强敌。同拜黄帝,也只是表明我们在几千年前,是一家人而已。李皇兄,你这么在乎,未免小题大做了。” 耶律大石立刻帮腔道:“龙生九种,华夏三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的,李皇兄,你的年纪最大,是我们的兄长,事到如今,总不能让会盟落空吧?” 李乾顺反复看了看两个人,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们俩穿了一条裤子! 要知道一直以来,西夏都想撇开和中原的关系,至少要弄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不惜血本,修建奇观,就是这个意思。生怕跟中原王朝搅在一起,失去了自我,可现在倒好,赵桓直接放出了“自古以来”的大招,连祖宗都准备妥当了,这要是发展下去,会走到哪一步? 西夏会不会让大宋一口吞掉? 李乾顺真心惶恐起来,这种情况,他不能不防。 可现在拒绝跟大宋结盟吗? 貌似也不妥,当真是骑虎难下! “李皇兄,大丈夫志在九州,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谁都有自己的算盘,眼下为了抗衡大金,不得不走到一起。西夏立国百年,遇到的危局不在少数,也没见你们自暴自弃。大辽灭亡,大石林牙只有两百骑兵,依旧锲而不舍,努力复国。便是朕,也被金人打到了国都,命悬一线,生死难料。如果没有战胜一切的雄心自信,又怎么配得上龙椅?” 很老套的激将法,也很有用。 李乾顺倒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而终归于镇定。 很显然,同拜黄帝,是赵桓的如意算盘,他并不会满足于结盟,而是想给日后的事情铺路。 但这件事情固然值得警惕,却还有另一面。 假如说,假如说啊,金人打破了开封,杀了赵桓,那么谁最有资格,继承大宋江山……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皇子,也不是赵构这些兄弟,而是李乾顺和耶律大石两个。 换句话说,拜了黄帝,就有了逐鹿中原的资格,而且还不是蛮夷入主中原那种,是正儿八经的改朝换代,就跟西周取代商一样。 李乾顺犹豫了再三,终于咬着牙点头,“好,你赵官家是个英雄,我也不是懦夫!现在是盟约,日后就各凭手段!”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桓完全实现了目的,再无遗憾。 面对最新请来的黄帝圣象,赵桓甚至让李乾顺站在中间,毕竟尊老爱幼,是华夏美德吗! 三位皇帝在黄帝面前,一同祭天盟誓,向老祖宗阐明心迹,要共同消灭蛮夷女真,彻底荡平威胁华夏文明的大金国! 这本该是一场非常恢宏的大场面,但是很遗憾由于身在横山,根本来不及筹备。赵桓为了尽量减轻李乾顺的排斥感,甚至连专门的祭文都没准备。 至于耶律大石,丧国之人,又有什么可说呢! 所以整个仪式,匆匆结束,随后的会餐,更是只有前面猎的大雁野鸡,李乾顺只喝了一杯酒,就匆匆离去,显然是要商议对策。 耶律大石也没有留太久,便和赵桓告别。 “官家心胸手段,让我大开眼界,受益良多。若是有朝一日,大辽复国,必然要感谢官家!” 赵桓笑容可掬,“大石林牙,风起云涌,大浪淘沙,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西夏皇帝年纪大了,雄心也没了,他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对手。我可以和大石林牙保证一件事,假如在灭金之后,还有别的情形,朕会善待契丹诸部的!” 耶律大石愣了片刻,才明白赵桓的意思,放声大笑,“好一个赵官家!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入秋之后的金人南下吧!不过我也可以多说一句,真有那么一天,赢的人是我的话,我必定尽灭赵氏!” 赵桓毫不以为意,竟然道:“朕视此为最大的尊重!” 耶律大石怔了片刻,用力颔首,随后抱拳一躬,转身上马,“走了,希望后会有期!” “等等!”赵桓拦住了耶律大石,转身捧过来一个盒子,展开之后,竟然是一件狐裘。 “北地苦寒,大石林牙人到中年,要多保重!” 赵桓双手将狐裘奉上,耶律大石目视着精致的狐裘,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人啊,不是大宋皇帝,那该多好!” 赵桓坦然一笑,“若非天子,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耶律大石感慨摇头,难为你有脸承认! 他随即伸手抓起狐裘,小心翼翼挂在马背上,复又拱手,没好气道:“我没准备礼物,只能给赵官家一个承诺。若是情况当真危急,可以给我送信,耶律大石会不计一切出兵相助,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桓心满意足,笑着拱手,示意大石可以走了。 耶律大石转身纵马离去,他跑出去几百步,回身看去,发现赵桓还站在那里,他又跑出去很远,赵桓依旧站在那里,直到最后,赵桓的身影已经模糊,仅剩下一个轮廓,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凝望着远去的方向。 耶律大石重重一叹,中原皇帝,当真有不凡之处。 耶律大石本就是枭雄之性,跟赵桓会盟之后,更起了争雄之心。一路疾驰,返回了可敦城之后,立刻召集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刺、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一共十八部王众。 当即宣读三国皇帝圣旨,亮出大辽天子身份。 其实在这场结盟之中,赵桓只能算是收获第二大的,真正得到好处的人是耶律大石! 过去他只是大辽宗室身份,又被金人俘虏,甚至还有背叛契丹的传言。他逃到可敦城,只能从各部借来一万多兵马,勉强维持。 可是有了大宋和西夏的承认,他立刻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辽皇帝,可以公然打出复国大旗。 而且伴随着辽国遗民越来越多聚集过来,使得耶律大石手上的力量迅速膨胀。 有了兵力,有了名分,草原诸部纷纷归附,这帮人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头好,就押宝谁,理所当然。 耶律大石就像气吹的一样,开始膨胀起来。 伴随着耶律大石势力壮大,掀起的风,终于吹到了金国,吹到了西京大同府。 作为曾经的契丹宗室,耶律余睹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他其实是最早投靠金国的契丹宗室,而且还参与了攻击耶律延禧的战斗,以契丹的观点来看,十足的二鬼子无异。 但他又是最早投降金国的“千里马骨”,所以担任了元帅右都监的高位,正儿八经,登堂入室,算个人物了。 可就在不久之前,金国高层已经在燕山府商议妥当,准备入秋之后,南征大宋,而且是举倾国之兵,势必灭宋! 金国态度坚决,远非上一次可比。 在郭药师死后,谁还能充当南下先锋,争论不少,而他耶律余睹的名字,几次被提起。 到底是降臣,不管多忠心,始终隔着一层皮啊! 耶律余睹感叹万千,他索性出城打猎,不过问事务,如果真的躲不开,当个急先锋,去会会大宋兵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连三天,耶律余睹都出城打猎,兔子野鹿收获颇丰,心情也好了起来。 可就在这天晚上归来,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手下耶律奴哥率领八百人出城,早上就走了,说是去见他,却没有回来…… 耶律余睹立刻派人寻找,到了第二天,他才得到消息,说是耶律奴哥朝着西北跑了,是前往大漠方向。 耶律余睹瞬间脸色狂变,这个畜生不会叛逃大石了吧? 又是足足十天,耶律奴哥见没见到大石林牙不知道,金国朝廷的消息倒是传来了,要耶律余睹立刻整军,准备南下太原……靖康元年七月,宋金之间的大战,提前拉开了序幕! 第140章 抢钱了 会盟之后的赵桓,心满意足,从横山返回,去的时候,他带着李若水陈东等人,现在都留在了陕西。但是赵桓身边又多了好几个人,有御营司参赞军务曲端,西夏降臣仁多保忠,还有徐徽言和孙昂。 历史上他们曾经在府州沦陷之后,死守晋宁军,面对折可求的劝降,凛然大义,壮烈殉国……而在如今的时空,却被赵桓召回,跟随在身边,一起商讨对付金国的大计。 到目前为止,赵桓身边的班子已经相对可靠了。 文的方面,有吕颐浩,武的方面有曲端等人,再加上一个老狐狸外国友人仁多保忠,只要能兼听则明,大致上不会出现失误。 “官家,册立耶律大石这一招果然厉害。”徐徽言感叹道:“根据西夏送来的消息,耶律奴哥率领数百骑兵,奔逃可敦城,另外还有许多契丹旧部,或是几十人,或是上百人,从云内州等地跑去投奔耶律大石,数量已经有两三千人。按照这个情形下去,怕是人都要跑光了!” 曲端翻了翻白眼,毫不留情道:“徐大状元,你未免也把金人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要是耶律大石,现在就应该小心翼翼,鬼知道耶律奴哥是什么心思?万一是粘罕派过去的呢?” 徐徽言是正儿八经的武状元,学历上绝对傲视曲端太多,他黑着脸,长叹一声,“我心纯粹,不及曲兄!” “你!”曲端气炸了,你丫的敢骂我心黑,我再黑,能有官家黑吗? 可怜的铁象啊,都瘦了一大圈了,毛也杂了,脑袋也低下了,看着心疼啊!曲端切齿咬牙,“老徐,你敢说粘罕不会用毒计?眼下耶律大石骤然得意,迫切需要扩大力量,便是李乾顺送去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多少西夏的人?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收拢,我真怕要不了多久,耶律大石就会瓦解冰消!” 徐徽言还真皱眉头了,“这么说,耶律大石那边,还真不能乐观,要不要派个人过去?” 他们俩说着,仁多保忠嘿嘿一笑,“你们二位就别操心了,官家已经派小秦学士去了。” 小秦学士?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秦桧! 怪不得没见到他呢! 官家真舍得用人啊! 赵桓黑着脸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朕和李乾顺耶律大石,同拜黄帝,以华夏自居,又怎么能失去华夏文明传承呢!我让秦学士带着三教经典,前去讲学,弘扬文明去了。” 众人一听,全都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能把掺沙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没谁了! “你们这帮东西,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根本不是朕想染指大辽的势力,而是朕不派人去宣扬华夏文明,自有西域那边的教化穿过来。到时候语言,风俗,宗教,全都要改变。对大石而言,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两种文明选一个的问题。他都考过辽国进士,入了翰林院,会选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番道理说出,立刻引来群臣膜拜叹服,唯独仁多保忠一脸奸笑,如果没有那五十名仁多部族人混入契丹遗民,去投靠耶律大石,老头子也会相信官家的话…… 闲聊了一阵,吕颐浩终于做了总结,“官家,耶律大石这步棋已经起了作用,金国方面受到了冲击,日后还会有更大的效果,毋庸置疑。只不过还需要时间,让耶律大石整顿内部势力,积蓄力量。眼下三国联盟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给我们提供金人的军情,还有可以得到一些战马补充。” 曲端呵呵道:“吕龙图!这还不够啊?要不是有这个联盟,怎么会知道耶律奴哥的动向?怎么会清楚耶律余睹为啥突然南下?还有,过去群牧监是怎么做事的?舍不得喂精料,战马养的和驴差不多,然后索性就把马和驴凑在了一起,弄了一大堆骡子,大宋的马政,都是你们这些文官害的。现在结盟之后,一次就从西夏买了三千匹良马,这是多大的成就!” 顿了顿,曲端又道:“当然了,我在西夏境内,才缴获了两万匹战马,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吕颐浩绷着脸,任由曲端吹嘘,老夫多跟你说一个字,就算我输! 曲端见没有捧哏,只能讪讪闭嘴。吕颐浩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西北算是安稳下来,不但不用分兵,还能得到助力,官家之功,无与伦比。”老吕笑着夸了赵桓两句,随后就凝重道:“现在看来,金兵入寇的方向,只剩下河东、河北,还有京东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河东河北,按照臣的估算,金人总兵力绝对会在十五万以上。而且很可能从秋天一直打到明年春天,又是一个难捱的关头!” 赵桓颔首,“朕也是这么看的,耶律余睹的南下还不足为虑,但是随着进入七月份(农历),天气越来越凉,金人大举南下的时机,就在眼前了。他们养精蓄锐数月,加之对占领地区的搜刮,无论财富还是军力,都是最强的。按照朕的估计,在前期我们还会损失不少疆土,甚至一些主要城池都会丢失。当然了,金人也不会傻到一直平推,那样的话,就算给他们一个冬天,也打不了几座城池。” 赵桓总结道:“我们的战术还是防御重点,疲劳金兵,择机决战。打一个防守反击,只要稳住局面,就算胜利。可以接受丢失疆土,但是必须重创金兵,争取多歼敌,尽快拉平双方的实力对比,促使整个战局进入相持阶段。” 这一番总结,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尤其是仁多保忠,他十分感慨,满以为按照赵桓的性子,会嚷嚷着寸土不失,要跟金兵立刻决战呢! 却没有料到,在制定总体战术的时候,这位官家居然如此谨慎,甚至有些保守。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安排是最稳妥,也最符合大宋的特性。 那大宋的特性是什么呢? 在国家的层面上,计算大宋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类似计算综合国力的方法,大宋的人口大几千万,甚至有人预估过亿,几十倍于周边国家,财力丰厚,经济繁荣,教化大兴,识字率也高的吓人,即便从大宋最不占优势的领土来看,也绝对算不上一个小国。 这是大宋强的地方,可问题是大宋明明纸面数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碾压周围国家,还屡屡挨打,甚至要双手奉上岁币,祈求和平呢? 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层面,在政权层面,大宋是个不折不扣的弱国! 大宋是怎么来的? 赵匡胤陈桥兵变,接收了后周的遗产,吞并了割据的小国,重新完成中原腹地的统一……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大宋这种立国方式,跟西晋很像,都是篡位之后,统一南方,在既有的基础上,建立政权。 偏偏这两个朝代又是历代中相对非常窝囊的两个,这里面有没有关系呢? 貌似还真有! 咱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仿佛印度,他们是靠哭着跪着,撒泼打滚,带嘤爸爸,快点可怜可怜儿子吧,再不让我独立,我就自杀了…… 这样求来的国家,天生就带着前朝的积弊,立国之后,根本没法大刀阔斧,万象更新,自然是老牛慢车,越走越拉胯。 就拿最根本的土地问题来说,不管是汉唐,还是后面的大明,在开国之初,都进行了彻底的洗牌,随后更是抑制兼并,维护小农的基本盘。 可大宋不行啊,因为是篡权的,承袭了后周的全盘体系,后周确定的土地制度,能动吗? 不能动啊! 一旦动了,保证有人再来一次黄袍加身,再推出一个新的天子。 正因为如此,大宋奉行不抑兼并的国策,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没有彻底万象更新,国家的动员力从哪里来?凭什么让老百姓无条件支持你? 没法动员出足够的力量,面对周边国家,处境艰难,被动挨打,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没有付出惨重的代价,结果自然是唯唯诺诺,处处受制于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有,请记住免费最贵! 国家层面上,大宋是富庶的,是强大的;在政权层面,大宋是弱小的,是远不如汉唐和大明。 这也就解释清楚了大宋的困境。 话又说回来,赵桓在干什么呢? 无论是授田,还是邸报,又或者整军,他都想做一件事,把赵宋立国欠的老账还上……说句实在话,金人真的不算什么。 相比起其他的游牧民族,他们并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至少匈奴无论从人口数量,土地面积,还是兵力上,都远胜大金……只要能把大宋的国力释放出来,碾压金国,并不是问题。 先定守势,再图进取,对外用兵,对内改革,两件事并行不悖,就是赵桓要做的。 从目前看,对外貌似还马马虎虎,对内却有点推行艰难了……在赵桓离京的这段时间里,李纲按照赵桓的意思,推行了授田,也囤积了粮草和军械,只不过军粮只有一百二十万石,距离赵桓目标的二百万石,还差了八十万石,其余方面,也都很难让人满意。 偏偏这时候,赵桓已经动身返回,官家就要回来了。 必须有个结论! 就在中元节前的政事堂会议上,浪子宰相李邦彦拄着拐杖出现了,在他身后还跟着吴敏,以及一直养病的白时中,还有高俅。 这四大奸臣的组合,让人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又要搞事情吗? 果不其然,李邦彦朗声道:“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按照各地的情形,编撰的富户人员,一共分成四等,总计有一万多户。我提议政事堂立刻依照财富多少,依次征税,财产越多,收的越多,务必在秋粮入库之前,征收完毕,供应军需!” 吴敏也跟着道:“没错,最上等富户,每年缴纳三万缗,而后依次是一万缗,三千缗,五百缗……扣除消耗,我们预估过了,大约能给朝廷增加五百万缗岁入,诸公好好议议吧!” 第141章 围攻宰相 李邦彦腿受伤了,至今没有康复,他坐在了李纲旁边,自顾自将亩拐顺在一边,另外三人中,除了高俅,全都坐下。 李纲看了眼,便道:“高太尉,你也坐吧!” 高俅道谢,随后坐下。 而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其他的宰执尚书,朝廷重臣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依旧是耿南仲首先发难,他脸色铁青,首先发问道:“李相公、吴相公,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富户名册?莫不是你们自己胡编乱造的吧?老夫怎么不知道,大宋朝有这么多富人?” 李邦彦脸上带笑,“好教耿相公得知,你知道大宋朝的买扑吧?” 耿南仲眉头挑了挑,“自然知道!” 李邦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大宋朝的富户略有了解,诸公想必都知道,本朝商税冠绝历代,盐茶铜铁,酒水瓷器棉纱……样样都有商贾合作,样样都要向朝廷纳税,清点了这些人之后,仅仅是商贾,从朝廷到地方,就有不下两千人。再有就是各地的田亩数量,不敢说查的多清楚,但是有千亩良田的,可不在少数。再加上一些宗室贵人,将门大族,凑了一万多人,并不过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伙保证,这份名单里面,只有漏掉的,没有冤枉的。譬如说,你耿相公,我就没写进来!” “荒唐!” 耿南仲勃然大怒,一张老脸瞬间黑了,“李相公,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说老夫是贪官不成?” 李邦彦呵呵一笑,“耿相公,我朝俸禄最为丰厚,哪怕削减一半,落到你手里的,也有三千缗左右,加上你家中的田产,铺面,一年能赚的钱不少于一万缗!以你的财产,便是每年多征你五百缗,也是绰绰有余的!” “荒唐!荒唐!”耿南仲急了,一扭头,看向了李纲,怒冲冲道:“李相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为国尽忠,所得俸禄勉强度日。而我家中虽然有田产,可也并非我一人所有,同族之中,百十人总是有的,如何能都算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在朝中做官,还要往外赔钱不成?” 耿南仲的话瞬间引来了一片支持之声,这里面有御史中丞陈过庭,中书侍郎张邦昌,礼部尚书王孝迪等等,差不多十位重臣,都提出了质疑。 最后主管户部的张悫咳嗽道:“李相公,我先表明态度,战事紧急,国库钱粮的确亏欠太多,难以支持,拓展财源,我是同意的。只是你这个征税的方式,我以为未必妥当。” 李邦彦不动声色,笑道:“张相公,你怎么说?” “李相公,你看是这样,老话叫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你要是想征钱,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李邦彦笑道:“张相公教训的是,那就规定,不光是钱,银子,粮食,甚至牲畜,只要能用来打仗的,全都可以。” 张悫又道:“还有一件事,朝廷征税,万一有大户转移财产,又该怎么办?” “那就鼓励地方告发!谁能检举大户藏匿财产,双倍征税,一半入朝廷国库,一半归检举人所有。” 李邦彦话音刚落,陈过庭豁然站起,“李相公,你这是要算缗告缗吗?这可是汉武帝的恶政,你也好拿出来?” 李邦彦呵呵一笑,“怎么就算恶政了?汉武帝北击匈奴,保住了大汉江山。我朝虽无白登之围,却有靖康之耻!官家多次说过,金人进犯都城,是我大宋君臣百姓的奇耻大辱,为了洗雪耻辱,征收税赋,抵御强敌,难不成你陈中丞想把江山奉送给金人不成?” 陈过庭老脸涨红,气得不轻,他切齿道:“我若是勾结金人,自有官家斩之!我是说朝廷缺钱,加征税赋,这是情理之中,但是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抢夺富户,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不屑道:“不这样征税,还能怎么征?你陈中丞有办法?” 陈过庭哼道:“商税田赋,人头钱,大可以增加一些,又何必盯着区区几家富户,弄得天下不宁?” 李邦彦满脸不屑,反讽道:“区区富户,就天下不宁,若是向所有百姓征税,岂不是大宋江山,立刻就要亡了?” 陈过庭被说的恼羞成怒,“李邦彦,你这是强词夺理。什么富户?分明是你巧立名目,想要打击朝野忠良,漫要以为人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李邦彦仰天大笑,“既是忠良,就该支持加税,毁家纾难,捐躯为国,在所不惜!而不是爱惜家产,吝啬出钱,坐视朝廷的仗打不下去!” 俩人吵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是傻子,早就清楚了怎么回事,陈过庭冲着李纲深深一躬,“李相公,此等恶法,如何能施行?还请李相公决断!”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耿南仲也道:“如今大敌当前,骤然施行恶法,必定天怒人怨,到时候内忧外患,该如何收拾?”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纲,潮水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这位李相公的身上。 自从赵桓离京之后,李纲独自主持朝政,才短短几个月,李纲的白发就多了一倍,鬓角甚至出现了黑斑,原本笔直的脊背都开始蜷缩佝偻。 想要扛起一座江山,谈何容易啊! 太平宰相尚且困难,更何况这种天崩地裂,国家危亡的关头。 没掌权的时候,大可以谈正道直行,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就剩下柴米油盐,哪样顾不到,就要出大事,每日里都仿佛置身火炉的鸭子,被千般事情,烤得滋滋冒油,骨肉酥烂……没有把自己变成铜豌豆的本事,千万别入仕为官! “老夫无能,到现在为止,距离所需的粮饷辎重,还有偌大缺口。如今又大战在即,什么事情都不如抗金重要。征税之事的确牵连甚广,却也是不得不为。朝廷养士一百多年,到了报国的时候了。老夫身为首相,愿意拿出三千缗,至于其他,立刻按照名册征收,不可怠慢!谁敢逃避税赋,国法无情!” 李纲的表态瞬间惊呆了众人,疯了!什么时候李纲居然和李邦彦穿一条裤子了? 这怎么能行? 众人大惊失色,还想要劝说,可李纲根本不给驳斥的余地。 “张相公,你的户部立刻下发公文,征税之事,刻不容缓!八月之前,老夫要所有税赋入库!不得有误!” 张悫愣了片刻,他太清楚了,自己之前抓了赵明诚等人,已经恶了士林,现在又来征税个,干得罪天下人的事情,下场绝对好不了。可问题是他能反对吗? 为什么二李会联手推动此事? 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走到一起啊! 张悫思忖再三,终于点头,“我尽力而为!” 李邦彦笑道:“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成!不但要征收税赋,还不能影响到普通百姓,我和吴相公,还有高太尉,都会协助你的。” 张悫跟喝了二斤苦瓜汁似的,和你们搅在一起,我岂不是成了奸佞! 不过事到如今,貌似想躲也躲不过了,张悫用力颔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就有劳李相公了。” 到了这一步,征收富人税这件事,已经是无可阻挡,从决策层落到了执行层……谁也不是傻子,这项政策不是虎口夺食,而是在老虎身上割肉! 名册上的富商大户,豪门贵胄,哪个是好惹的? 敢对他们动手,人家就能刨了你的祖坟。 李邦彦完全是在作死,真不知道李纲为什么愿意陪着他一起死? 朝中诸公,感慨万千,谁都能预感到,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唉,上一次授田,是李相公帮了在下,这一次征税,又要靠李相公帮忙,我这个首相真是惭愧!”李纲摇头感叹。 李邦彦呵呵笑道:“伯纪兄过谦了,你是朝野公认的救时宰相,我这套东西,如果没有你的支持,等于是鼓励朝野一起添乱掣肘,能落实下去才怪!可你李伯纪都点头了,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也有了那么一丝成功的机会。” 李纲颔首,却又担心道:“富商大族都十分狡诈奸猾,想从他们身上征税,并不容易,就怕他们会把税赋转给普通人,说到底,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吴敏突然闷声道:“伯纪兄,这个富人税,是一定会落到普通百姓身上的,不用怀疑!” 李纲勃然变色,痴痴看着几个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李邦彦无奈笑道:“伯纪兄,朝廷跟富人征税,富人再转移到穷人头上,跟朝廷直接向所有人征税,到底是不同的。” 李纲绷着脸道:“不同在哪里?” “不同在于百姓的感受,一种是把怒火直接放在朝廷身上,一种是可以引导到富人身上。我们如果用人得当,加强监察,富人还是要出一点血的,至于闹得太过的富人,我们可以请高太尉的皇城司出手,抓几个富户砍头,安抚人心。”李邦彦笑呵呵解释。 高俅嘿嘿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李纲眉头紧锁,突然无奈苦笑,“说来说去,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又过了片刻,李纲终于点头,徐徐道:“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李纲颇为感慨,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还真别瞧不起这几个“奸佞”,他还真没有几个人的本事! 谈论结束,李邦彦坐着马车,返回府中,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满意?反正臣是尽力了。 就在李邦彦的马车距离府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年轻的太学生,在几个人的带领之下,迅速包围了李邦彦的马车。 “老贼!” “祸国殃民的老贼!你蛊惑太上皇在先,为非作歹在后,好好的大宋朝,都让你给祸害了!” “除贼!为国除贼!”人们红着眼睛,攘臂高呼,状若癫狂。 …… 成百上千的太学生,振臂高呼,如凶神恶煞一般,围住了李邦彦,车夫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 “李相公,该怎么办?” 第142章 三千学子三千兵 李邦彦深吸口气,咧嘴一笑,“到底是来了。” 他掀开车帘,取出拐杖,竟然从马车上下来。 李邦彦有浪子宰相的绰号,人样子自然是极好的,哪怕上了年纪,也风度翩翩,不慌不忙,颇有相体。 而在他的对面,一大群愤怒的太学生中,也有一人,三十左右,容貌俊美,眉眼舒朗,精气神十足。 李邦彦看在眼里,微微颔首,“年轻人,如能入朝为官,久后必为宰执重臣!” 这个书生迎着李邦彦的目光,愤然向前两步,昂然不惧,朗声道:“我宁为布衣,为民请命,不学老贼,窃据庙堂,残害百姓!” 书生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欢呼,还有人质问李邦彦,你这个老贼,莫非想收买我们不成? 李邦彦认真看了看书生,突然笑道:“我认出你了,你叫欧阳澈,对吧?曾经还上过安边御戎十策,可有此事?” 欧阳澈大惊失色,他的确向朝廷上书,十条建议,全都切中要害,得到了亲朋好友的赏识,欧阳澈倍受鼓舞,因此向朝廷直接言事,希望得到重视。 但是上书之后,竟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后来就传出有朝中奸佞不想这道疏被官家看到,给匿了。 欧阳澈因此越发恼怒,又接着写了去蠹国残民之贼者十事,递了上去,同样的石沉大海。他还不死心,又接着写了广开言路的十条建议,甚至写下愿以身安天下的豪言壮语。 三次上书,全都没了下文,欧阳澈是认定了朝中有大奸大恶。 他效仿陈东等人,在六贼之后,列了五寇,白时中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李邦彦,第三吴敏,第四比较奇怪,是老太监朱拱之,第五是高俅。 按照欧阳澈和身边的说法,都是这五个前朝旧臣,朝中大蠹,蒙蔽天子,阻塞言路,甚至他们还埋怨李纲,毫无作为,居然不能扶正祛邪,真是妄为宰执…… 骂了这么久,欧阳澈却没有料到,他上书十事居然让李邦彦知道了,莫非说真是他隐匿了自己的上书? “李老贼,你,你太卑鄙了,阻塞言路,祸乱天下,就是尔罪!”欧阳澈骤然发飙,多日的怨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恨不得要扑上来,痛扁国贼。 李邦彦轻叹口气,“欧阳澈,老夫本不想说,可既然碰到了,我就不妨多说两句。你上的安边御戎十策,官家看过了。”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什么?”欧阳澈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既然看过了,为什么?” 李邦彦摇头大笑,“为什么没有立刻召见你?给予重用,是吧?那老夫不妨把官家的评语告诉你。” “官家,说,说了什么?”欧阳澈声音在颤抖。 “官家给了八个字,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还特别交代,以后凡是你这种上书,都不要送到御前,就连政事堂都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处理掉就是!” “不可能!” 欧阳澈疯了,那可是他的满腔心血,而且每条都切中时弊,怎么会大而无用,空而不实!官家一定是没看懂,又或者……还是这帮奸贼害人! “李老贼,你蒙蔽圣听,颠倒黑白!” 李邦彦哂笑,“欧阳澈,你怎么不问问老夫如何认识你的?告诉你吧,官家看完你的文章,跟我们几个说,你写的东西,叫做正确的废话!什么意思呢?就是看着每一句都有道理,但却没法落实,譬如你说保邦御敌,罢免国贼等语,连皮毛都算不上……老夫在这里不妨教教你,也教教你身后的这些人。想要保邦御敌,就要首先知己知彼,你了解金兵吗?知道他们的领兵大将吗?知道他们如何灭了辽国吗?你知道大宋的情况吗?要保住江山社稷,需要多少兵马,改在哪里修城筑堡,又要花费多少国帑民财……这些有用的东西,半点没有,你就说了四个字保邦御敌,然后就扯什么祖宗社稷,孔孟之道,华夏衣冠……全都是空的,就算老夫想推荐你,都说不出口!” “老夫还担心你肚子里有东西,只是来不及说出来,我跑去汴河边的茶楼,听你和你的好友议论,连听了三天,除了记住你的长相不错之外,其他的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白白浪费功夫!” “不,不可能!” 欧阳澈脸涨得通红,这也太难接受了,他的满腔心血,竟然一文不值,还是让一个他瞧不起的奸贼给拆穿了,这个耻辱度,简直爆了! 欧阳澈气喘如牛,恶狠狠瞪着李邦彦,“老贼,你需要大言欺人!你所讲的那些东西,我一介书生,自然不知。但朝中有司衙门,那么多官吏,难道还不知道吗?” 李邦彦连连摇头,真是忍不住发笑。 “欧阳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当今官家吗?告诉你,便是官家也要讲清楚,该做什么事情,甚至还要叮嘱下面,要如何去做。像你这样,说两句空话,就指望着满朝官吏给你擦屁股,老夫也不知道你是无知无畏,还是异想天开了!” 李邦彦的这番话,彻底打蒙了欧阳澈,让这个太学生迷茫起来……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 就在他痛苦地抱着脑袋的时候,身后几个太学生冲出来,抓着欧阳澈的肩膀,愤然道:“欧阳兄,你别让老贼骗了,这种大奸大恶,最会颠倒黑白,不要跟他讲那些没用的,他鼓动朝廷,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就是当世第一大奸臣。蔡京和童贯都死了,现在也轮到李邦彦了!” “大家伙别害怕,咱们为国锄奸,杀了此贼,就算是死了,也能万古流芳!” “上!打死老贼!” “杀了李邦彦!” 面对汹涌而来的太学生,李邦彦微微叹息……扪心自问,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当初巴结赵佶,步步高升,窜到了宰相之位,前半辈子的他,没有太多可说的,哪怕自己看自己,都是奸佞小人。 可自从赵桓掌权以来,给了他一次机会,李邦彦就在改变,一来是赵桓在背后逼着他,二来也是李邦彦不甘心就这么背负一辈子骂名。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在赵桓手下,他看到了成事的可能。 结果一来二去,就弄到了今天的地步……假如自己真的死在了这帮太学生手里,是不是就能换来富人税落实? 如果真的成功了,靠着这笔钱,打赢了金人,以后提到李邦彦,人们会不会改变看法? 认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理财高手,治世名臣? 如果真能有这样的身后名,死亡,或许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 李邦彦在这个关头,竟然思绪飞扬,想了如此之多。 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实现了,因为有人来了! 来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首相李纲! 太学生集结起来,要找官员麻烦,李纲知道之后,立刻就想到了李邦彦,当机立断,让皇城司派人,开封府调兵,从外面就把近千太学生给包围起来! “敢围攻朝廷宰执,抗拒国法,罪不容诛!”李纲破口大骂,“尔等饱读诗书,在金人南下之际,居然敢闹事,你们是不想当大宋的臣子,急着给金人效劳吗?” “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伴随着李纲的命令,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涌上来,按住一个又一个的太学生,随后就有人扒去了裤子,照着肉厚的地方就挥舞鞭子,没有几下,立刻皮开肉绽,疼得嗷嗷怪叫。 包括欧阳澈,都没有幸免,由于他是领头的,被打得更惨! 只是欧阳澈骨头还挺硬,他咬着牙,冲着李纲怒吼,“李相公!你肩负朝野声望,素有清名,没想到你也和老贼李邦彦是一丘之貉!你太让天下人失望了!” 面对咒骂,李纲呵呵冷笑,“说来说去,尔等不还是要阻挠征税吗?老夫现在就告诉你们,也告诉你们身后之人!征税是政事堂的决定,老夫身为首相,天塌下来,老夫扛着,大不了将这颗皓首奉上!” 李纲伸手摘下了幞头,露出花白的头发,他随即怒吼道:“打,用力打!不许留情!” 数以千计的太学生,大庭广众之下,皮开肉绽,屁股开花……这可是号称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宋朝啊!不是动辄廷杖的大明朝。 而且打人的居然是李纲,清流领袖,主战旗帜,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吧! 哪怕李纲亲自下令抓人打人,也有很多太学生不相信,他们哭喊着,“李相公,你是不是被奸臣挟持了?” “李相公,当初我们和陈东联名上书,铲除六贼啊!李相公,你忘了吗?我们都支持你宣麻拜相啊!” “李相公,你当了首相,就忘了以前的事情吗?” …… 一声声质问,如同匕首,狠狠刺入李纲的心头。 如果说年初的李纲,也和他们抱有近似的看法,现在的李纲却有了另一番见解。 都说奸臣坏,可忠臣奸臣是谁认定的? 现在去士林问问,骂王安石的肯定占大多数。 而那些所谓的清流,动辄打着正道旗号,说穿了,他们才是维护既得利益最起劲儿的一群人。 也是变法改革的最大阻力。 像李邦彦都能挺身而出,为了推动征税,不惜以身犯险,他李纲又怎么能落在人后?难道他连个奸臣都比不上? 打! 狠狠打! 王安石变法不成,就是因为不敢动刀子,要是能砍了文彦博和富弼,自然什么事情都成了! 走上这条路,就必须豁出命,把事情做成了,不然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还会害了抗金大业,让千千万万的百姓,沦为金人的奴仆。 老实人发威,往往更可怕,李邦彦都看傻了,他拖着瘸腿,冲到了李纲面前,惊骇质问,“你疯了?这是要斯文扫地的!” 李纲呵呵两声,“斯文?先有命活下来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终于,李纲拿出了首相的威严,痛打太学生。 当把这些挨了打的学生抬回去,所有人都沸腾了,立刻有官员上书弹劾,还有人跑去找李纲论理,要骂醒他。 对于来找自己的,哪怕是昔日好友,李纲也不见,懒得跟他们废话,至于上书弹劾,李纲全部封存,送去给赵桓,请官家定夺就是! 已经赶到了京兆府的赵桓,突然接到了这么多的弹劾札子,也是无奈摇头。 跟在赵桓身边的几个人里面,就属曲端看热闹不嫌事大。 “官家,这帮太学生简直不知好歹,臣以为应该都立刻免去功名,发配岭南,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赵桓冷哼一声,“发配岭南?亏你说得出来!这都是人才,人才难得啊!” 赵桓说着,抓起一份札子,在后面批了两句,曲端闪目看去,只见赵桓写的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三千学子三千兵! 第143章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赵桓的御批送到京城,整个开封都安静了。继而爆发出强烈的舆论风潮,士林炸裂,三观粉碎,文人们悲怆莫名,当街嚎哭! 想我太学生,秉持道义,肩负江山,金人南下,侵扰社稷,黎民不安,江山板荡……是我们挺身而出,联名上书,痛斥六贼,扶正祛邪。 不敢说有从龙之功,但至少也为主战派出力,你李纲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区区太常寺少卿,何以一步登天,宣麻拜相? 还不是我们支持你,为你制造声势,结果才几个月的功夫,你竟然和奸贼勾结在一起,残害士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无耻老贼,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不行,一定上书,狠狠弹劾! 几乎一夜之间,李纲就从天下名臣,变成了大宋蠹虫。 不光是残害太学生,还有征税的问题,更是被拿出来,说李纲敛财,奸佞胜过蔡京万倍,如果任用此人为相,大宋必定亡国。 因此必须罢免李纲,选拔正人君子,接掌相位。 隐隐约约之间,有人反复提到了耿南仲,说耿相公早年辅佐官家,不贪图名利,守城有功,老成持重,是最好的人选。 大体的情况就是一夜之间,李纲人设崩塌,几乎可以断定是社会性死亡了。反而是耿南仲冉冉升起,众望所归。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支持御史中丞陈过庭,甚至还有人说张邦昌出使金营,不辱使命,应该为相。 总而言之,几乎一夜之间,黑白都颠倒了,乾坤变色。 刚刚投降大宋的仁多保忠,面对如此多的消息,简直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由衷赞叹一句:“还是你们大宋斗得狠!” 得到了夸奖的吕颐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是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他稍微停留,就去见赵桓了。 “官家,京城乱局不能继续下去了,迟则生变啊!” 赵桓没有反对,而是道:“该怎么处置?要不要罢免李纲?” “不行!”吕颐浩可不是傻子,李纲不光是主战派的旗帜那么简单,正因为李纲的存在,才能放手使用李邦彦等人。要是没有这么一位人品可靠的首相压着,谁能担保不会退回太上皇的时代? 更何况大战在即,更换首相,朝局大乱,又该如何全力对付金人? “不能罢免李相公,那闹事的那些人怎么办?”赵桓继续问道。 吕颐浩沉吟片刻,为难道:“官家,他们人数众多,牵连甚广,朝廷不能罢免李相公,更没法处置这么多人……臣,臣斗胆建议,请陛下收回成命,赦免太学生,降低征税数额,再……” “再怎么样?” “再开恩科,安抚士林。”吕颐浩双膝跪倒,用力磕头,复又道:“臣非是为了太学生说话,实在是当下这个局面,没有别的路可走,若是官家疑心老臣,大可以砍了臣的头,就说是臣怂恿陛下。” 赵桓脸黑了,“吕卿,莫非朕在你的眼里,居然如此没有担当吗?” 吕颐浩浑身震动,匍匐流涕。 “回官家的话,臣落入金人之手,未能以身殉国,已经是失节之臣。苟延残喘至今,臣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抗金复仇!可在这个双方即将大战的关头,朝中不安,人心惶惶,此战必败无疑,臣又如何能苟活世上?臣不畏死,能为大局而死,臣死而无憾!” 赵桓凝视着吕颐浩,看了半晌,突然一笑,主动伸手,拉起来了他,安慰道:“吕卿,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不能答应!” 吕颐浩惊讶,还想要说话,赵桓摆手,拦住了他。 “你听朕说完,征税这事,无论如何,也要落实下去,如果今天朕退缩了,向那些人妥协了,接下来要做就更难了。你说有抗金的大局,人家也讲天下正道,你愿意死,士林中也不乏拿命博名声的。等下次再征税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什么手段都敢拿上来。” “还有,你说要削减税额,要安抚人心……这样一来,这条政策还没落实,就已经出了偏差,留了后门。再加上朕向士林妥协,这不是鼓励下面人在执行的时候,放肆胡来吗?” “朕要是真这么干了,征收的税额会大幅度下降,老百姓受到的祸害,付出的代价会更高,接下来的改革会更加艰难!王安石变法是怎么失败的,就是在这种不断争吵,不断妥协之中,渐渐失去了本意,变成了新旧两党的意气之争,到了最后,甚至连是非对错都很难分辨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吕颐浩骤然变色,傻傻看着赵桓,继而露出了炽热的表情,好一个厉害的赵官家啊!方才这番话,几乎把党争说了个通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真的分不清的。 甚至一条政策,最初设计的初衷,几乎完全实现不了。上面人吵,下面人掺沙子,执行落实的小吏,更是完全不受控制,随心所欲折腾。 不管是良法也罢,恶法也罢,最后都是害民之法。 随后就是百姓对朝廷失望,觉得不管是谁,都是一丘之貉……再之后,没了民心支持,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变成了浮萍,随时可能翻烧饼,不断折腾…… 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主持变法之后,一地鸡毛,直到金人杀进来,国家到了危亡的边缘,不就是走了这么一条路吗? 想到这里吕颐浩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也终于弄明白了,赵桓之所以能挽救危局,可真不是靠着说两句漂亮话,也不是靠着猛将强兵,老天眷顾,这位官家是真有点东西,他把朝廷看透了。 “官家,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应付?”吕颐浩弓着身躯,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 赵桓微微一笑,“吕卿,不要忘了你手里的邸报啊!对了……三国演义更新到哪里了?” “铁索连江,马上就要火烧赤壁!” “好!”赵桓笑道:“那咱们就给士林烧一把大火!他们有士林清议,咱们有邸报治国,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吕颐浩眼睛眨了眨,一种名为斗志的东西,渐渐燃烧起来。 是该碰碰了! 赵桓和吕颐浩都是行动派,既然是那两句御批来的,赵桓就首先发难了。 开篇就要问一句,什么是士? 士为知己者死! 重义轻利。 先忧后乐。 君子六艺,出将入相,如何太学生就不能从军报国? 国家危亡,生死关头,贩夫走卒,慷慨从军,报国以命,东华门外,石碑之上,殉国将士,数以万计。 如何别人死的,士人就死不得? 莫非士人真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高人一等?只是索取,不需要承担责任? 又或者士人天生就是当官的,就要颐指气使,享受荣华富贵? 朝廷恩养士人,一百多年,国朝危亡之时,太学生便只能动嘴,不愿身体力行,为国效力? 若果真如此,士人何以道德天下,为万民表率?又何以辅佐君父? 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国朝有难,士人该当如何? 百姓慷慨从军,报效朝廷,拯救危亡,如此说来,是不是该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人共天下? …… 在檄文最后,赵桓更是写道:生而为大宋子民,确乎不该一味索取,不该问朝廷给你做什么,而应该问,你可以为这个天下做什么! 这篇署名“黄钟”的邸报,迅速给沸腾的朝野,又浇了一桶油。 谁都知道,邸报的署名是很有规矩的,如果署“月关”,则代表赵桓直接发言,署名“黄钟”则是代表圣意,署名“龙图”,则是征求天子意见之后,由编辑邸报的龙图阁发出的。 这篇文章署名黄钟,虽然属于第二档,但也明白告诉世人,这就是赵桓的直接圣意,甚至文章主要出自官家之手,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而就在赵桓之后,另一篇署名“龙图按”的文章也出炉了,这篇文章是解释新的税法,甚至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提编! 邸报已经不再局限于官吏阶层,因此文辞也越来越直白,吕颐浩同样开宗明义,抗金大业,非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金人凶虐,南下中原,杀戮抢掠,无恶不作。 朝廷抗金,乃是保护万千生民。 富者田多人多,受益也更多。 多缴纳税赋,供应军需,等打赢金人之后,保住家产,获得的好处也更大,如此浅显的道理,谁能不明白? 朝廷必须对所有富户进行排查,编辑成册,优先向富户征税,优先征收最富裕的人。若不能满足,则将下一档富户提上来,进行补充。 故此此法名为提编! 总而言之,抗金大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战无不胜! 赵官家和吕龙图联袂出击,加上赤壁之战的段子太爆炸了,使得整个邸报销量突破了十万,冲到了三十万! 不光是开封,其他的城市也开始流行起来,甚至在一些比较大的城市,出现了授权印刷的情况,不出意外,赵官家又能多收几个铜板了。 尤其让人讶异的是,开封的邸报竟然流到了北方,流落到了燕山府,传到了金国高层,落到了完颜宗望的手里。 他倒是对征税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反而是三国演义,让他如醉如痴,这位太子郎君动辄就勉励部下,当学关羽,忠义无双。 弄得不少金人都傻眼了,关羽是嘛玩意啊?能吃吗? 甚至有人私下里给宗望取了个外号,叫“关羽郎君”。 当然了,金国笑话只是个插曲,赵桓的邸报治国,还是取得了辉煌大胜,提编税终于顺利落实……江南,荆湖,巴蜀,甚至岭南……各地的税吏倾巢出动,开始了征收动作。 而就在税吏齐出之后,一直盘踞在洞庭湖的钟相终于有了动作,这一日,他大会手下,慷慨宣布,赵宋失德,百姓无以为生。 反了朝廷!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第144章 带孝子 钟相是鼎州武陵人,也不知道是年轻时候,在打渔的闲暇,发现了不知魏晋的山村,还是偶然得到了三卷天书,总而言之,年轻的钟相开始聚拢信众,传教讲法。 他讲了什么高明的大道,外人并不知道,但他确乎聚拢了一大批信众,实力蔓延了好几个州县,俨然蛰伏在洞庭湖的一头巨兽。 稍微懂点你是的都看得出来,不管是汉末的黄巾,还是几年前的方腊,都是这种路数,钟相绝对是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有人要问了,既然有危险,地方上怎么没人处理啊? 对不起了,还真处理不了。 钟相在洞庭湖边设立村寨,积蓄力量,背后就是八百里洞庭。要知道宋代的洞庭湖可要比后世大的多。 水深湖阔,而且周围水草茂密,架着渔船,进了湖泊深处,就算想抓都抓不到。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面对这种水寇,通常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聚集几十万大军,建立天罗地网,步步推进,狠狠剿杀。 其二,就像张叔夜对付宋江那样,以招降为主,解决了领头之人,部下自然溃散。 只不过这两种办法在钟相这里,都不适用。 洞庭湖相对远离大宋的统治中心,南方的兵马太弱,如果从北方调兵,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人马,光是财政压力就承受不了。 加上赵佶当皇帝,有多糊涂,不消多说。 没有及时扑灭,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钟相的势力一天天做大,对于地方官吏来说,基本上也都秉持着装聋作哑的态度,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起来,只要没有在我的任内出事,就老天保佑。 至于剿灭匪徒,不存在的! 毕竟闹大了,光是境内出了这么个巨寇,就足以要命了,更别说其他了。 就在这种上下欺瞒的状态下,钟相的势力野蛮生长,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能影响到的百姓,已经多达几十万人。 就在数月之前,金人南下,朝廷号召勤王,钟相更是把自己的儿子钟子昂派去了开封。 他有两个目的,如果顺利勤王,能混个官做,他们钟家也能改换门庭。如果朝廷确实虚弱,有机可乘,钟相也想效仿方腊,举起义旗,皇帝宝座,凭什么你们赵家坐得,俺钟家就做不得? 就算当不成皇帝,咱当个楚王总行吧! 按理说钟相不该这么快举事,可自从二三月份以来,逃入洞庭湖水寨的百姓越来越多,到了六月份之后,甚至有些富户也跑进来了。 这些人的加入,让钟相的实力迅速膨胀。而且也让钟相产生了一个判断,赵宋皇帝果然不得人心,他的机会到来了。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让钟相彻底坚定了判断。 原来钟相是靠着底层百姓起家,讲究彼此互助,他的做法是当地士绅豪强无法容忍的,双方矛盾尖锐,钟相手下的信众,时常和地方豪强武装发生冲突。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士绅不断跟钟相示好,比如提供一些水寨急需的盐巴,铁器,帮着他们出售稻谷,甚至把朝廷动向告诉钟相。 更有几个读书人到了水寨,尊奉钟相为主。 事到如今,不得不让钟相想入非非。 或许他真是天命所归,大宋江山,就是他的! 钟相聚集几十处水寨的力量,把几个心腹部下都找来,紧锣密鼓,商量着举事。 钟相很兴奋告诉手下的弟兄们,只等着他儿子钟子昂返回之后,便竖起义旗。他先称楚王,封大家每人一个大官做做。 而且钟相还下令,要给他的王府准备金银器皿,什么金碗金筷子,这些小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了,钟相要求给自己特制一件龙袍,还要弄一座金玉大床,包括他的家人,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钟相紧张的筹备,让人甚至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你丫的是起义啊!哪有这么折腾的! 不过钟相不管,他早已经忘记了早年的初衷,就剩下一个美妙的帝王梦了。 他还到处物色女孩子,准备充当未来的太子妃,对这个太子妃,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能生育,要把他们钟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之所以在乎这件事,或许是由于早年间哲宗皇帝驾崩,由于没有儿子,让轻佻的赵佶继位,给钟相带来的警示。 总而言之,在这个宋金即将大战的关口,荆楚有糜烂的危险…… “官家,这是皇城司的密报,钟相大约在八月十五前后,就要举事!”高俅忧虑道。 赵桓眉头紧皱,显然这个时间让他十分不舒服。 为了对付金人,他能使用的兵力,已经全数压在了黄河南北,想要往洞庭湖调兵,已经是非常困难。 而且一旦洞庭湖出了事情,长江航道受到影响,巴蜀,荆湖,南阳,这三处粮仓都会出问题,如果粮饷供应不足,甚至可能影响和金人的决战。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谁能想到,就是钟相这么个东西,居然能威胁到整个大宋江山。 其实赵桓不是不知道钟相的大名,毕竟沾了岳飞的光,想忽视他也不行,可问题是赵桓没有料到会发作这么快。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去太原解救王禀,去陕西解决西夏的问题,再有加征提编,正军备战……着实没有精力,料理钟相。 “高卿,你看有没有办法,能安抚一下钟相?” 高俅眼睛眨巴了一下,试探道:“官家的意思是招安?” “也算不上招安,只要能拖延到明年,或者后年,朕就能调动兵力,从容解决了。” 高俅眼睛转了转,最后无奈摇头。 “官家,根据老臣得到的消息,最近洞庭湖水寨不断有兵器运入,看情形绝不简单,” 赵桓抿着嘴,再次仔细看高俅递上来的情报,似有所悟。 “是地方上豪强支持钟相了?” 高俅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君臣相对无言,赵桓的拳头渐渐握紧,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奈。 其实每当赵桓看户部的账目的时候,都惊叹大宋的财政能力,相比起其他朝代,是真的有钱。 可再看支出的账目,惊叹直接超级加倍,抵消之后,大宋的财政多数时候,居然是赤字的! 没错,这就是多数时候,大宋的现实。 不管架子多大,拿不出流动资金来,该破产还是要破产的。 哪怕只是想多收一点税,地方立刻就不稳当了,谁要是再跟他讲大宋不缺钱,大宋什么都有,赵桓保证啐他一脸,然后恭恭敬敬请这位过来,料理这个残局! “洞庭湖不能乱,必须在宋金开战之初,就彻底解决问题。还不能拖延糜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俅用力颔首,“官家圣明,只是这样的话,派谁平叛,却是个大问题了,至少韩相公是不行了。” 赵桓笑了,“怎么?韩良臣勇猛无敌,超凡脱俗,是朕的心腹爱将,高卿瞧不起他?” 高俅居然也不怕,而是从容笑道:“韩世忠打仗固然天下无双,可他为人粗鄙贪婪。更兼他的部下军纪不行。有官家盯着,还好说。如果调到了南方,按照西军的做派,只怕比盗匪还要可怕三分!” 赵桓也无奈苦笑了,到底是做过太尉的人,高俅看得还是非常准的。 洞庭湖平叛的诀窍不在于能不能打,事实上北方的诸将,派谁去都能追着钟相的屁股打,半点不会客气。 只不过这些人一旦到了南方,约束不住部下,士兵胡作非为,剿灭一百个匪人的同时,能制造出一千个,一万个,永远无穷无尽,甚至会弄得像李自成那种,最终拖垮一个王朝。 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不得不感叹岳飞真的很神! 岳飞不但轻松剿灭了钟相的叛乱,还把荆楚一带变成了北伐基地,不但没有成为南宋的溃疡疮疤,还给南宋提供了兵马钱粮,养出了一支强悍无比的岳家军! 试问除了岳飞,谁能做到? 没有一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钢铁雄兵,如何能慑服百姓,赢得人心? 论起兵马武艺,韩世忠不在岳飞之下太多,论起战绩,岳飞也不一定是历代名将之中,最突出的。 但仅凭着岳飞的治军本事,就足以傲视历代,堪称神将! 如何对付钟相? 赵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岳飞。 可他再仔细权衡,立刻就摇头了,岳飞根本调用不了,他现在顶在开封以北,是最紧要的所在,除了他,别人都未必能胜任。 说到底,抗金还是第一要务。 为了这个人选,赵桓一连三天,都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哪怕询问了吴敏、张叔夜之后,也都找不出合适的人。 “官家,若是信得过臣,让臣负责此事吧!”李孝忠趁着赵桓休息的时候,主动请缨。 李孝忠! 由于没有改名的原因,少了点“仙”气,赵桓总是忽略他,不过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坚持足足两年,李孝忠的本事,或者真的不在岳飞之下! 赵桓思忖沉吟,没有急着说话。 李孝忠还以为赵官家不许,便又道:“官家,臣手下有个都虞侯,此人叫钟子昂!” 赵桓眉头动了动,“他莫非是?” 李孝忠点头道:“官家,他的确是钟相之子,而且还是主动告知臣的,他愿意替父亲赎罪!” 第145章 我要投靠官家 “你要记着朕的话,洞庭湖的匪患不在于有多少人从贼,而在于有多少心里头还有大宋朝廷,有朕这个官家。”赵桓面对李孝忠,耳提面命,“前些年,太上皇弄什么花石纲,东南叫苦连天,便是荆湖一带也是受苦颇多,这笔账都算在了朕的头上,朕也是无可奈何。你到了之后,大可以施展霹雳手段,杀几个贪官豪绅,收拾人心。对了,朕让张所也去,杀人的事情,以他的名义做,你一个武将就不要出头了。等平叛回来,朕再给你安排,你有什么打算,到时候也可以跟朕讲。” 赵桓不厌其烦,叮嘱李孝忠,貌似跟着赵桓一来,这是君臣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李孝忠一一答应,“官家放心,臣都记下了。事情应该没有官家预料的那么艰难。” “怎么讲?”赵桓好奇道。 李孝忠道:“臣问过钟子昂了,钟相年纪大了,贪图享乐,本来说什么均贫富的那一套,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也正是因此,钟子昂越发觉得他爹必败无疑,才有了为朝廷效力的意思。” 赵桓略微沉吟,“钟相闹到今日,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赦免他,唯有将他从人世间除名,你去告诉钟子昂,如果他还愿意为国效力,朕许他从头开始。” 李孝忠眼睛瞪大,官家不打算赦免钟相,这是要杀人了,可杀就杀了,说什么从人世间除名,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孝忠觉得这话大有玄机,可再想询问,发现赵桓已经低头处理札子了。 官家不愿意说,问了也没用。 李孝忠只能离去,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参悟。 李孝忠调了三千御营精锐南下,只不过他没有直接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洞庭湖去,而是让人绕道前往黄州,然后再逆流而上。 至于李孝忠本人,则是带着五十名精悍的士兵,随着钟子昂一起前往鼎州,直奔钟相的老巢。 他们的动作不慢,在八月初,就赶到了鼎州,距离钟相举事的日期,还剩下十几天。 回到了老家的钟子昂,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年纪也不大,甚至还略小李孝忠几岁,“统制,我憋了一路,就想问统制一句,你就不怕这是一个圈套吗?你就这么信我?” 李孝忠哈哈一笑,伸出手在钟子昂的脑袋上搓了一阵。 “我不是信你,也不是信我自己,而是我信官家,信这几个月的御营生活,你一个人能作假,三百洞庭子弟做不得假。到现在为止,有二十七位弟兄为国捐躯,名列东华门前。钟子昂,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体会更深,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爹能活!” 钟子昂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试探着道:“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统制?” 李孝忠失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代替官家承诺!说到底,令尊也不过是一洼草贼水寇,官家事务太忙,没法亲自见你,还是等着凯旋而归,你要是够幸运,或许能喝到一杯御酒。”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钟子昂怔了片刻,随后用力点头,满心欢喜,带着两个兄弟,离开了鼎州城,向湖内水寨进发。 至于李孝忠,则是特意去了一趟邻近武陵的桃源山。 没错,就在鼎州武陵的西南,邻近沅水,的确有一座山,叫做桃源。 李孝忠出身北方,又是个武夫,可他真的扎扎实实,读过不少书,像《桃花源记》这种名篇,自然是要背诵默写的。 而且李孝忠还知道,所谓的桃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理想国度,后人之所以会读偏差了,是因为根本不了解两晋南北朝的历史,甚至连陶渊明是什么人都未必清楚。 自从西汉以来,就不断有胡人内附,等到汉末三国年间,五胡已经遍及整个北方,从辽东辽西,一直到关中,莫不如是。 名将邓艾就曾经谏言朝廷徙戎,减轻压力,奈何三国战乱,根本没有精力处理,只能不了了之。 而西晋立国之后,又很快爆发八王之乱,司马家族内斗,耗光了西晋国力,被压抑的五胡冲破了牢笼,宛如五只凶悍残暴的野兽,在中原肆虐。 百多年间,繁华的中原,遍地丘墟,白骨千里……躲避战乱的百姓不得不衣冠南渡,鼎州一代,也有中原人跑过来。 而且为了应对乱兵,百姓们并不敢在平坦开阔的地带居住,会挑选一些险峻的所在,结寨自保。 这种情况有个名词,叫做“坞堡”。 怡然自乐的桃源,到底只是一个梦,真正的“桃源”是在乱世乱兵之中的一叶孤舟,住在里面的人,要应付遍地盗匪,要跟朝廷周旋,要下跪,也要战斗,要把自己变成最纯粹的野兽,趋利避害,抛弃一切,只为了卑微地生存。 李孝忠跑到桃源山,不是为了沾染陶渊明的文气,而是他注意到赵桓多次提到为了九州万民之乞活! 偏偏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就有一支兵马,名为乞活军! 他们为了保住汉家衣冠,在胡人的刀斧之下,艰难求生,他们依附过胡人政权,充当打手,也追随过冉魏,大杀胡人……对他们来说,任何的道德评价,都太奢侈了,他们所求的只有两个字:乞活! 李孝忠不知道赵桓为什么一再提起这两个字,但他清楚,又是一次胡虏肆虐,燕山府沦陷,河北河东,大面积土地沦陷,北方百姓南逃,河北等地出现结寨自保的情况,地方上诸如钟相一类的豪强,伺机造反。 这种情况,和两晋的时候,又是何其相似! 他李孝忠为什么甘心蒙受刺字的屈辱,也要留在开封。因为有一个人说,他不会放弃开封,他要和开封共存亡! 只要开封还在,抵抗还在,大宋就不会沦落到东晋的地步,天下大事,就还有挽回! 这个世道,不只有悍勇无敌的韩世忠,也不只有精忠报国的岳飞。 还有他李孝忠,还有许许多多的志士…… 不为一家一姓之尊荣,为九州万民之乞活! 李孝忠在桃源山,整整一天,他的确找到了一些石头围墙的残垣断壁,或许这就是当初南逃百姓留下来的吧! 北方五胡乱华,南方世家和皇帝争斗不休,战乱频频,天下之间,几乎没有一寸净土,只有躲在石头围墙的后面,才能暂时偷安。 可这么薄的围墙,又真的能保护住里面的人吗? 李孝忠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最后结果如何,他只知道,不能让悲剧重演!这一次单独负责一件大事,必须要办得漂亮。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百姓再多受苦难,这就是最紧要的! 李孝忠花了一天时间,把一切都想妥了。 他虽然调动了兵马,但是能不打就不打,能小打就不要大打,能快速解决,就不要拖延日久,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真的折腾不起。 从桃源山回来的李孝忠,一边小心翼翼布置兵马,免得打草惊蛇,一面焦急地等着钟子昂的消息。 他却不知道,此刻的钟子昂,正在享受着他爹创造出来的无边富贵呢! 沉重的金冠,镶满了宝石,扣在了钟子昂的头上,身上穿着华丽的袍子,系着玉带……说实话啊,这一套换上,他半点没觉得富贵加身,反而有点戏台上戏子的感觉,简直是沐猴而冠!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 钟相板着脸,教训道:“别叫爹,叫父王!对,先叫父王,以后再改!” 钟子昂哭笑不得,“爹啊,您这真是要登基称帝了不成?” 钟相哼了一声,突然指着周围,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肴,喜滋滋道:“你瞧瞧,这满屋子金银器皿,还有这几十道菜,虽说比不上宫中的御宴,可也不差吧?” 钟子昂叹口气,“爹,御宴孩儿吃过。” “你吃过?”钟相好奇起来,他起身把儿子抓过来,到了桌前,自负道:“御宴都有什么?有鱼没?瞧瞧,咱们这鱼做的,能比上宫里不?” 钟子昂苦笑道:“爹,以前宫里什么样,孩儿是不知道的,可是就在今年的元宵节,宫里就给了一碗元宵,从官家到宰执,再到普通士兵,吃的都是一样的。也就是伤兵还多了一个鸡蛋,真没有像您这样奢侈的!” “奢侈?什么话!”钟相不爱听了,“小子,你是不是被那个官家给糊弄了?我不信,堂堂天子,还能舍不得吃喝!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钟相不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话锋一转,“对了,小子,你这些时候在京城,你知道朝廷怎么练兵不?朝廷的人马怎么样,比起咱洞庭湖的义军,又能怎么样?” 钟子昂低着脑袋,闷声道:“爹,孩儿只知道我们的情况,每天早起,我们背着二十斤的铠甲,奔跑十里,回来之后吃早饭,早饭之后,有人讲解军规,讲如何行军作战,随后是两个时辰操练,吃午饭,午休,然后练习气力,学些射箭,读书识字,自由活动,再之后吃晚饭,晚饭后,还有唱戏说书,表演杂技。最后就睡觉了,周而复始。” “没了?”钟相傻傻问道。 “的确是没了。”钟子昂很认真道:“我们的营中都是家世清白的新兵,原来的禁军,还有西军,也有人会赌钱,不过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严惩。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扣了他们的菜金,然后奖赏给我们,我们就能吃一顿好的!” 钟子昂提起军营的事情,发自肺腑地欢喜。 其实最初的他也不是很适应,可是大半年下来,他彻彻底底习惯了,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生活,简单而不枯燥,严肃带着活泼。 钟子昂很认真道:“爹,孩儿没有骗你,官家治军有多厉害,你根本想象不到,孩儿说句不客气的话,官家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咱们,万万不能以卵击石,自己找死……” “不要说了!” 钟相勃然大怒,“你这个逆子,你爹养了你二十年,还不及进京大半年!你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替狗皇帝说好话,你是忘了朝廷的官吏有多欺负人吗?你还知不知道,这洞庭湖有多少人,是走投无路,靠着你爹才活下来?” 钟子昂被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当他环顾四周,看着熠熠生辉的器皿用具,再看看桌上的山珍海味,突然幽幽道:“父亲,您现在比那些害民的官吏,又好到哪里去?” “你!” 钟相气得眼前发黑,用力跺脚。 “好你个逆子,黄佐,把他给我看管起来,三天不许他吃饭,我倒要瞧瞧,这个逆子是中了什么邪!” 一个黄脸的中年人进来,带着几个人,把钟子昂按住,捆了双臂。 钟子昂深深吸口气,自己这个爹,是真的鬼迷心窍了,他才中邪了! 无可奈何,钟子昂被押着出了房间,去后面的水牢,走在路上,黄佐突然低声道:“是有人跟大王讲,金人就要大举南下,朝廷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洞庭湖。等金人打败了朝廷,就能趁机割据一方,成就霸业了。” 钟子昂咬了咬牙,痛苦甩头,“难道大好男儿,要给金人当帮凶走狗吗?” 黄佐突然顿了一下,盯着钟子昂片刻,他又突然低头,把钟子昂手上的绳索解开,“大公子,你认不认识朝廷的人,黄叔想投靠朝廷,去和金狗拼个死活,也好过在这里自欺欺人混日子!” 第146章 父子对决 “黄叔,在我爹手下,你算是读书最多,也最明理的一个,你要是愿意,咱们能不能坐下聊聊?” 黄佐欣然点头,他弄了一坛子酒,还拿了两碟小菜,在牢房旁边的屋子里,两个人对坐,黄佐首先给钟子昂倒了一杯酒。 “大公子,我看你这大半年,改变了不少,想必是大开眼界,你能给黄叔讲讲,京里头到底如何不?” 钟子昂捏着酒杯,尝了一口,便笑道:“黄叔,别的不说,这种酒京里是喝不到了。” “哦?是嫌弃不好?” “不是,是官家禁酒了。” “禁酒?”黄佐大吃一惊,禁什么也不能禁酒啊,没了酒还有什么乐趣? “是禁了粮食酒,果酒还是可以的。” 黄佐沉吟半晌,突然幽幽道:“京里这么难了?” “嗯!不光禁酒,还不许私自售卖丝绸,铁器,肉食,生漆,胶筋,牛皮,牛角,所有跟军需有关的,统统要管制起来。还有开封奉行不劳动不得食的规定,便是大相国寺的僧人,也要出城修堡挖沟。所有宗室子弟,也都编入了军营,进行训练。”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黄佐越听越傻眼,“大少爷,这么折腾,就没人反对吗?” “反对?难不成要坐视金人打进来,把大家伙都给杀了吗?” 黄佐深深吸口气,渐渐颔首,“这么看起来,这个官家倒是个有为之主了?” “岂止有为!”钟子昂苦笑道:“黄叔,你知道不,我回来之后,光是看我爹的那一桌子菜肴,再看看他的屋子,我就知道他真的不行!黄叔你刚刚讲,为什么没人反对?官家在宫里每餐只有一菜,而且不许宫里穿丝绸,多余出来的都给士兵做铠甲的衬里了,你说他一个皇帝,能做到这个地步,下面人就算想反对,还说得出口吗?” 黄佐当即大惊失色,别人或许还可能撒谎,但钟子昂绝对没有这个道理,当儿子的总不能替外人胡编乱造,瓦解老爹的军心吧? 更何况钟相要是成功了,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他啊! 黄佐叹道:“大公子,我也不瞒你了,咱们洞庭湖出去的三百子弟,是不是有人殉国了?” “嗯!”钟子昂点头,悲声道:“有二十七人,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了东华门前的石碑上,是抗金卫国的大英雄,每天前去祭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黄佐用力点头,“这就是了,前些时候,有人找进来,给几家送去了银子,多的有一百五十两,少的也有五十两,真是难为他们,居然敢摸进洞庭湖,他们不要命了!” 钟子昂猛地抬起头,“黄叔,这,这些钱送到了手里了吗?” “送到了,不过后来让杨幺知道了,他把拿了钱的几家人给抓起来,要活活打死!” “什么?”钟子昂豁然站起,“他怎么敢?” 黄佐摆手,让钟子昂坐下,“大公子啊,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咱们洞庭湖这边出了不少的事情,情形变化也不小,且容我跟你仔细说说。” 钟子昂按下怒火,闷着头,耐着性子,听黄佐叙述……钟相在洞庭湖一带传法,他讲什么呢? “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 这是钟相的主张,最初呢,他靠着信众交钱入会,获得了启动资金,随后到了灾年,遇到了歉收的情况,他就以低于世面的利息,借贷给成员,帮着大家伙渡过灾年,赢得人心。以一种类似五斗米教的方式,迅速传播起来,掌握了庞大的信众。 而随着钟相财力增加,名望提升,就有不少山贼水匪,活不下去的流民投入其中,钟相广开善门,接纳了这些人,并且给他们提供庇护。 越来越多的亡命徒加入其中,让钟相的势力迅速膨胀,具备了碾压周边的武力。 到这时候,钟相集团的业务就开始拓展了,他们采取了两步走战略,第一步叫做“行法”,第二步叫做“均产”。 所谓行法,就是派出兵马,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大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基本上只要他们看不惯的,就给你干掉,然后将这些地主的土地归为己有。 随后再把土地,平均分给手下人,就是均产。同时还把大宋国法称之为邪法,又宣扬加入他们的,一律免除赋税差科,不受官司法令的约束。 执行这一套战略最彻底的人就是杨幺。 钟相本人不大会领兵,而且势力做大之后,渐渐沉溺享乐,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下面的弟兄渐渐拉开了距离。 反观杨幺,他有主见,做事果决,对待地主也够狠,且本身不贪财,有谋略,平灭一个地主之后,就把金银交给钟相,又把田产房舍分给下面的人,很快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尤其是自从金人南下,朝廷掌控力降低,杨幺狠狠干了几票大的,事实上确立了在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到目前为止,整个钟相集团分化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以钟相为首的老人,相对温和务虚,热衷传教这一类的东西。 而另一派则是以杨幺为首,他们雄心勃勃,想要攻城略地,至少要在洞庭湖周边称王称霸。 “大公子,实不相瞒,以我观之,就算当真成事,大圣爷(钟相尊称)怕是也掌握不住大权,最后说了算的,还是杨幺。可你也说了,现在官家英明,和以前那个糊涂虫不一样了。”说话之间,黄佐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皱巴巴的邸报,放在了钟子昂面前。 “你瞧,这上面解释了这次提编的征收方法,是从富户开始征收,越富的人,征收越多。国难当头,金狗入寇,要打仗,哪能用不到钱?从我本心来讲,赵官家的这个办法,我是服气的,凭什么富人那么多钱,每日吃喝享受,却不纳税?没有道理啊!”黄佐叹道:“咱们一直说均贫富,等贵贱,可我瞧着官家的意思,反而更妥当一些,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子昂好奇道。 “只是荆湖的转运使刘延年横征暴敛,把提编征到了普通百姓的身上,这大半月以来,逃进洞庭的穷苦人越来越多,杨幺也看准了机会,极力主张举事。还说什么朝廷大军具在北方,荆湖空虚,只要趁机举事,纵然做不得天子,也是个楚王!” 钟子昂眉头深锁,根本不屑一顾。 “黄叔,还没有举事,就人心惶惶,互相争斗,即便能一时得逞,又能维持几时?而且就凭咱们的人,守着洞庭湖或许还行,可要是往外面打,必死无疑!” 黄佐大惊,“大公子,现在洞庭湖中,可是聚集了不少凶悍的人物,不论步战还是水战,都相当了得,以我观之,朝廷的兵马怕是不行!” 钟子昂呵呵一笑,“黄叔啊,这些厢军算什么,官家新练出来的御营兵马那才是真正的厉害,跟金兵对阵,丝毫不差。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跟我回来的两个弟兄,让他们演练一下,我们学的是什么。” 钟子昂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黄叔,我不是鬼迷心窍,也不是忤逆不孝,而是我真的见识了,也知道咱们的差距,真的没法比!咱们不能自己找死啊!” 黄佐认真点头,“行了,大公子,我记下了。” 黄佐是个有心的人,他辞别钟子昂之后,立刻去联络人员。 不得不说,黄佐身为最早跟着钟相的一批人,能量还真是惊人,很快他就找到了几个愿意联手的寨主。 要知道在历史上,岳飞对付杨幺的时候,就是派遣投降的头目杨华逃回水寨,去鼓动各个寨主,投降朝廷。 而黄佐就是其中最积极的那个,还有很大概率,黄佐就是王佐的原型,提到了王佐,那就不得不说“在想当初,金宋交兵,扫南王番邦四太子完颜氏金兀术屡犯中原……洞庭王佐字文成,断臂说降陆文龙,梨园常演朱仙镇,万古流传苦人名。” 嗯,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苦人。 按理说干这种事情,可以算是黄佐的传统艺能了。 随着举事时间越来越临近,洞庭一百零八处水寨的头领,相继来拜见大圣爷钟相。 到了最后,杨幺率领着一众亲信,也都来了。 杨幺年纪不大,但长得十分英武,剑眉虎目,身体强健,他到来之后,钟相自然是狂喜,立刻摆下酒宴,言谈之间,钟相就提到了儿子钟子昂。 “这个小畜生,去了一趟开封,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失心疯,满嘴都是朝廷的好,当真是逆子啊!” 杨幺不动声色,“大圣爷,大公子还年轻,容易受骗,我看只要举事之后,让他做了太子,有无边富贵在身,就不会听信朝廷的欺人之谈了。” “嗯!”钟相用力点头,“很好,这个办法好!” 就在这时候,黄佐见缝插针,“大圣爷,杨统领,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大家伙一起,先劝说大公子,顺便跟他说说这太子的好处,最好再把婚事办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钟相连连点头,“小畜生要是能改好也就罢了,要是不改,我也不只是这一个儿子,储君的位置,不一定非他不可!” 不得不说,钟相进入状态还挺快的,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官家的位置上。 事不宜迟,到了晚上,钟相再次摆下酒宴……杨幺,夏诚,黄佐,杨钦、刘衡、金琮、刘诜、田明、周伦,足有几十人,悉数到场。 钟子昂也被从牢里叫了出来,特意给他打扮一下,好去拜见老爹,受封太子。 而就在这时候,跟着他的一个士兵捧着木盒过来,送到了钟子昂手里,并且低声道:“是李统领送来的。” 钟子昂接在手里,只是打开了一道缝儿,血腥气扑面而来,赫然是一颗人头! 钟子昂把木盒赶快盖上,长出口气,“事情成了!” 第147章 一网打尽 “吾儿,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叔伯长辈,也是为父的心腹弟兄。我们约期举事,要挣出一片基业,成就一番大事。你呢,去了京城,也在御营待过,不管军略如何,到底是我的长子,为父想立你为楚王世子,随着我们一起造反,只是有一点,你万万不能再说那个昏君的好话,否则为父就要以家法处置,你听明白没有?” 钟相努力沉着脸,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钟子昂瞧了瞧他爹,又看了看其余的人,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爹,官家是不是昏君,你说了不算。保全开封不失,血战胙城,解围太原,又降服西夏,三皇会盟……这些事情都是假的?还是说在这洞庭湖,无人知道?” 钟相瞬间变色,这个逆子居然还冥顽不灵,他正要骂人,突然另一个头领杨钦笑了,“大公子,我们这些人困守洞庭,对外面的事情当真不知道多少,按你的说法,这个官家还是个明白人了?” “岂止明君!”钟子昂道:“官家手段霹雳,前些年以花石纲残害百姓的蔡京、朱勔等六贼已经付诸,艮岳早就拆除,从天下各地收上去的奇石,都拿来痛砸金贼,当真是大快人心!” 杨钦抹了一把下巴,看了看两边的首领,憨笑道:“俺当初就是因为逃花石纲,来洞庭立寨,还真没想到,这个新官家,居然和以前那个不一样,还算有良心,是吧?” 在这一大堆首领当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是钟相杨幺,除了这俩之外,黄佐、杨钦、夏诚等少数几人,也是实力派,剩下的就要差很多了。 黄佐见杨钦开口,也跟着叹了一声,“到底是击退了金人,自然是非比寻常。”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杨幺豁然站起,这位并没有说话,而是按着刀柄,从众人身后绕过,当他经过黄佐背后的时候,黄佐浑身肌肉绷紧,手心全是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幺并没有动手,而是走到了钟子昂的身后,声音低沉道:“大公子,他赵官家抗金,是为了保他赵家的江山社稷,跟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我们辅佐大圣爷登基,是为了保全荆湖一带,给这些穷苦人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杨幺侃侃而谈道:“他赵官家好也罢,坏也罢!我杨幺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大宋朝的官,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杨幺狠狠啐了一口,“别的不说,自从金人南下,光是在荆湖,半年就征了两年的税!老百姓的民脂民膏,都拿去给了那帮官老爷。我也知道,这些钱粮怕是一半都没有用在军前,全让这帮贪官污吏给中饱私囊了。” “有人或许要说,这是地方官吏干的,跟他赵官家没关系,我认这个理儿。可我也有一个道理!官吏是不是朝廷任命的?他赵官家是不是大宋的天子?他的爪牙鹰犬欺负老百姓,还要我们体谅他赵官家,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杨幺怒冲胸膛,喘息粗重道:“我们不是生下来就是反贼,还不是让那帮官老爷,有钱人欺负得没活路?金人怎么回事,我懒得知道。就算没有金人,我们的日子也没有好过!父债子偿,他们老赵家几代人造孽,弄到了今天,就能因为一个人悔改了,就一笔勾销吗?” “更何况谁能保证,他赵官家是不是一时的?再过几年,还会干什么,说的好吗?”杨幺平时沉默寡言,话并不多,可是今天他语气激昂,长篇大论下来,竟然引来了不少首领点头。 没错,我们就是要造反,别说那些没用的! “官军御营,或许能征善战,但是吓不倒我杨幺,本就生不如死,拼个鱼死网破,能乐一时是一时,能逍遥一月是一月。总而言之一句话,想要我们投降招安,那是痴心妄想!”杨幺盯着钟子昂,呵呵一笑,“大公子,你是受了朝廷命令来的吧?想说服我们投降?对不住了,你不够资格!就算他赵官家亲自来了,那也不行!” “痛快!”夏诚猛地站起,大步流星,走到了杨幺身边,并肩站立,怒视着杨钦和黄佐等人。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朝廷,换个官做?对不起了,不行!咱们大家伙,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举事起义,就在当下!谁敢背叛大圣爷,给朝廷当走狗,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瞬间,夏诚拔出了佩刀,杀气腾腾,环视四周。 黄佐和杨钦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了惊恐神色……杨幺这家伙果然有点东西。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不但拉拢了中立派,甚至还把几个愿意站在他们这边的首领说服过去了。 现在论起人数,自己这边已经没有优势,就算勉强发动,也是输多赢少啊! 就在这时候,钟相突然咳嗽了一声,总算摆出了大圣爷的威风,他缓缓站起身,到了夏诚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把刀收了起来。 “弟兄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举事反宋,这是谁也改不了的,至于这个小畜生,他不配做我钟相的儿子,储君之位,给我的幼子钟子义,杨兄弟,你看如何?” 杨幺连忙躬身,“大圣爷圣明!” 钟相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八月十五正式举兵,至于这个逆子……”他猛地转身,看向钟子昂,怒冲冲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想随着为父举事,还是当大宋朝的忠臣孝子?” 钟子昂无奈苦笑,“父亲,方才杨叔说得好,纵然赵官家改好了,下面还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可我想问杨叔一句,假如朝廷处置贪官污吏,又该怎么样?” 杨幺哈哈大笑,“大公子,你是想说蔡京、童贯那些人吗?你也别高看赵官家,他之所以杀这几个老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挡了赵官家的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也值得拿出来说事?天下间的贪官何其之多?远的不说,荆湖路转运使刘延年,他贪了多少?这样的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提到了刘延年,钟子昂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杨叔,你说此人,那我就把此人的脑袋给你!” 说着钟子昂将那个木盒从后背解下来,高高举起! “诸位请看!” 大家伙闪目看去,果然有一颗脑袋! “这就是转运使刘延年的人头,他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已经被张所张相公处死,人头就在这里!还有多少贪官污吏,大可以向朝廷举发,自会有人做主,又何必起兵造反,自寻死路!” 刘延年的脑袋亮出来,整个聚义堂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哪怕钟相都变了颜色。 道理很简单,你说什么蔡京啊,童贯啊,那都太远了,说起来就跟听话本故事一样,和我们又有多少关系? 可刘延年不一样,他是荆湖转运使,在地方上拥有大权,自从靖康以来,征收钱粮,调集民夫,全都是他在处理。 有多少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大家伙也都清楚。 也有人嚷嚷着要告状,可刘延年丝毫不惧,早就放出话了,我征税征丁,是为了救驾! 打下万里江山,不如救君王一命。 我有大功于社稷,官家会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不能够啊! 所以啊,你们这帮东西,就老老实实,被我盘剥吧! 说句过分的话,洞庭湖里面,有四分之一以上的百姓,都是被刘延年逼过来的。 可谁能料到,这么一位官家的大恩人,居然被杀了?这也太惊人了吧? 难不成官官相护,这话是假的? 就在众人迟愣之际,黄佐趁机站起,慨然道:“诸位弟兄,这些时候,朝廷的邸报也流落到洞庭不少,拍着胸脯说,这些日子朝廷干得还挺像模像样的,现在又有刘延年的脑袋,足以说明官家是做真的,不是糊弄事。金狗肆虐,杀戮百姓,咱们都是大好男儿,从军报国,搏一个荣华富贵,不好过提着脑袋当贼?” 黄佐又转向杨幺,冷笑道:“杨兄弟,你方才讲得慷慨激昂,你说是为了大家活命。可你对部下又怎么样?还不是打骂赌钱,随意欺凌,均贫富,等贵贱……若真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还拥立大圣爷当楚王,自己要当开国功臣?说到底,你们掌权,还未必有这个朝廷好哩!” 杨钦也急忙站起,赞同道:“没错,黄首领讲得好!事到如今,只有归顺朝廷,不但能活着,还能立功受赏,封妻荫子,当个堂堂正正的爷们!” 在这俩人带头下,刘衡、田明、周伦,一下子站起了五六位首领,不光如此,原本的中间派也都觉得有道理。 一颗刘延年的脑袋,让他们彻底有了信心,甚至还有首领偷偷见过刘延年,确认无误,就是这个老贼,朝廷没有骗人! 而且这帮人都鬼精鬼精的,别说那些没用的,连钟子昂都不赞同他爹,凭什么说服大家伙跟你卖命啊! 对不起了,能当朝廷的臣子,为什么要给你钟家当臣子,你配吗? 几乎一瞬间,三分之二以上的头领都站在了黄佐等人这边,情势为之一变。 杨幺和夏诚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黄佐这家伙要投降朝廷! 该怎么办? 几乎瞬间杨幺就拔出了兵器,朝着黄佐砍来,黄佐也没有料到,杨幺居然如此果决,他仓皇躲避,结果左臂被砍中,半条臂膀掉落,疼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此刻钟子昂竟然奋力向前,一刀劈在了杨幺的后背上,留下了一尺多长的伤口,杨幺吃痛,转身向外面冲去。 杨钦和刘衡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 霎时间聚义堂就兵器撞击,惨叫声不断,杨幺功夫了得,又十分凶猛,拼着受了几处伤,竟然杀了出去。 倒是夏诚就惨了,他被众人乱刀砍死,还有几个倾向杨幺的首领,也被杀死。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此刻黄佐勉强裹上了断臂,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哆嗦。 “快去开寨门,迎接李统制进来,不要放走了杨幺!” 众人轰然领命……一个时辰之后,杨幺带过来的三百部下,悉数被杀,杨幺身上受了十几处伤,被人用绳索套住,抓了俘虏。 李孝忠也领着人马,开进了寨子,至于大圣爷钟相,居然在火拼开始之后,吓得昏死过去,此刻才给抢救过来。 洞庭水贼,一网打尽! 第148章 全数收服 面对近乎于流寇的水贼,战斗力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没有十几年的磨砺,这帮脚上带泥,手里提着锄头的老百姓,真的没几个能打的,除非厢军那种十足的饭桶,不然随便拉一支兵马,就能碾碎他们。 可问题是击败这帮人并不是终点,碾碎他们之后,残存的势力会散做满天星,随时随地燃起燎原大火,波及的面越来越大,裹挟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他们的力量超出了朝廷承受的极限,国家军力崩溃,山穷水尽,改朝换代。 所以像钟相这种,还没有发动的叛乱,并不难对付,只要不让关键人物逃跑就行。 历史上最失败的例子恐怕就是元末的韩山童起义了,他们聚集了三千白莲教众举事,结果消息走露,县令调兵剿杀,就把韩山童俘虏杀掉,轻松无比。 可问题是韩山童手下有个最重要的助手刘福通,结果这位逃跑出去了,随即掀起了反元的烈焰,到处红巾,活活拖垮了大元朝。 在相当长时间里,朱重八都是顺民,刘福通才是真正的抗元主力。 话说回来,钟相务虚,类似韩山童,杨幺能战,不下于刘福通,如果仅仅是抓了钟相,而放跑了杨幺,后果甚至更可怕! 不过好在杨幺也被俘虏了,杨钦、黄佐,还有几位头领,押着他来见李孝忠。 李孝忠首先看到了黄佐的断臂,立刻道:“黄将军,你先去妥善处理伤口,论功行赏,一个御营中军都虞侯,是少不了你的!” 黄佐惨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道谢之后,晃着身躯下去了。 李孝忠又看了看其他人,也含笑道:“大家可以放心,我已经向张相公提议,将你们算作地方义士,从军报国……稍后会把你们编入御营,就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断然不会有为难。” 杨钦、刘衡等人大喜,连连拜谢。 再有就是钟相,此刻钟子昂陪着老爹,双膝跪在了李孝忠面前。 “统制在上,这就是罪人钟相!” 李孝忠看了眼,钟相四五十岁的样子,保养还算不错,可眼神之中,充满了惶恐,浑身都在颤抖。 “哼!钟相,你当真好大的狗胆!聚众谋逆,还想当楚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起来阳世之上已经容不下你了!” “啊!” 钟子昂惊呼,难不成承诺都是假的?他爹必死? 钟相此刻竟然大恸,猛地扑向了钟子昂,用尽了浑身力气,掐住钟子昂的脖子。 “小畜生,你害得我好惨啊!我要杀死你!” 钟子昂失神之下,竟然被钟相掐住,这位大圣爷是真的下了死手,掐的钟子昂几乎闭气。 李孝忠看着,拿鼻子哼了一声,“把他们分开!” 不用别人,杨钦等人一起动手,把钟相拖到了一边,这位大圣爷竟然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 李孝忠不屑道:“只敢对自己儿子下手,你要是敢跟我玩命,说不得我还敬重你三分,给你个痛快!没出息的东西,杀了你脏了我的手。” 说着,李孝忠一甩袖子,一份度牒扔到了钟相面前,“自己取个法名,填在上面吧!”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让钟相出家啊! 赵桓说不能把钟相留在人世间,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出了家,自然要放弃原来的名字,改用法号,而且出家人也号称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算符合赵桓的要求。 说到底,钟相早就沉溺享受,不足为虑,留着他一条命,正好安抚洞庭湖的百姓,也免得麻烦。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关头,大宋朝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这种近乎大赦天下的做法,肯定难免后患……但不这样能怎么办? 离着中秋节没几天了,虽然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李孝忠敢确定,金人大军已经开拔南下了。 杀钟相吗? 他的弟子怎么办? 要知道眼前这些头领,连洞庭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有堕入牛马的势力,钟相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这帮人就可以举旗造反。 还是那句话,他们的战力不可怕,但是这帮人无休无止,消耗着国力,却是谁也受不了的。 还是那句话,时间太紧了。 必须招抚,而且还是彻彻底底招抚。 可有一个人,却十分麻烦,那就是杨幺。 他可是最积极主张造反的,意志也最坚决。 几乎不可能投降,八百里洞庭,还有那么多的水贼,必须要震慑人心,砍了杨幺的脑袋,最好不过了。 “杀吧!来吧!” 杨幺也早有准备,“收起你们那一套假仁假义,爷爷生来就是洞庭湖的人,和你们朝廷不是一路的,跟这帮没骨头的也不一样!是想砍头,还是扒皮,凌迟……你杨爷爷都受着!指望我投降朝廷,做梦!” 杨钦怒火中烧,忙躬身道:“统制,杨幺死性不改,他还伤了黄佐黄兄弟,杀了他吧!” 其他头领也都咬牙切齿,要杀杨幺。 李孝忠俯视着杨幺,“大家都说你该死,你有什么话讲?” 杨幺咧嘴轻笑,“我生而为人,死后做鬼。生生世世,我都在这洞庭湖,跟你们这些狗官斗到底!” 疯了! 着实疯了! 杨钦提着刀,横在了杨幺的脖子上。 “统制,下令吧!” 李孝忠沉吟片刻,竟然主动过来,接过杨钦手里的刀,下一秒,把杨幺的绳索斩断……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莫非说戏台上经典的一幕就要出现了? 是纳头便拜,还是七擒七纵? 莫非李统制也要来这么一手? 可问题是那是戏啊! 杨幺这家伙是认死理的,想靠着小恩小惠,就让他改变主意,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暂时投降了,没准接下来还要反叛,李统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家伙都傻傻看着李孝忠,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办。 “杨幺,你跟我去一处所在,我想跟你聊聊。” 说着,李孝忠让人准备了一驾马车,拉着杨幺去了桃源山…… 中秋,汴梁,皇宫,西瓜……抠门的赵官家居然舍得请客了,几位宰执相公,还有枢密使韩世忠,以及吕颐浩、仁多保忠等近臣。 赵桓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张叔夜率先贺道:“官家大喜,李将军降服杨幺,手段之高明,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依老臣来看,久后必为朝廷栋梁,当世少有的儒将帅才!” 张叔夜这么捧李孝忠,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根据接到的消息,李孝忠带着杨幺去了桃源山,就坐在残存的石墙前面,跟杨幺长谈。 他们一共留在了山上三天,最后杨幺投降朝廷! 伴随着杨幺投降,整个洞庭湖,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水贼,都归顺了朝廷,光是乱七八糟的人马加起来,就有七八万之多,他们掌控的百姓,更是超过了三十万。 不只是钟相杨幺,困扰洞庭湖多少年的水贼,一扫而光,邻近州府迎来了不曾设想的安宁祥和! 兵不血刃,就剿灭了巨匪。 而且要知道国人对于降服人心这一点有多看重? 诸葛亮为了让孟获心服口服,愣是来了七擒七纵。 一员大将,疆场厮杀,斩首过万,也未必能震撼朝堂,就算有震动,也只是叹一声,这人不简单。 可能降服人心,完全就上升到了哲学的层次了。 再也不是单纯的武夫了。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韩世忠和岳飞,一个勇猛无敌,一个治军严谨,算是帝国双璧,可李孝忠的洞庭平叛,让大家伙刮目相看,甚至有取代刘锜,成为军中第三人的趋势。 如果他在指挥几场对金人的胜利,那完全可以称得上武人表率了。 说了这么多,李孝忠怎么说服杨幺的?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给杨幺讲故事,讲石头围墙后面的坞堡……讲北方人衣冠南渡,讲中原沦陷,百年丘墟,讲乞活军,讲后赵皇帝石虎的残暴,讲到了冉魏兴衰……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自始至终,杨幺只是蹙着眉头,默默听着,到了最后,他呵呵一笑。 “李统制,你说这些,与俺杨幺何干?” 李孝忠道:“杨兄不惧生死,心中定有惊雷。我想你拯救苍生,免于五胡乱华之祸!” 杨幺哂笑,“李统制,你未免也太高看杨某了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是没有,但我们有!”李孝忠语重心长道:“杨兄只要每个人都心存救国之念,万众一心,就会有本事力挽狂澜,这也是官家所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杨幺依旧冷笑,“都是一丘之貉,我却是不信的!” “不!”李孝忠摇头,将一份邸报放在了杨幺面前,认真道:“杨兄,现在岳太尉已经在胙城一带给从军将士授田,官家亲自降旨,这些田地永远属于士兵,谁也拿不走!杨兄,我这次来荆湖,除了跟你讲大义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给洞庭湖的百姓授田,给你部下土地,我说到做到,绝没有半句话虚言!” 杨幺认真看着李孝忠半晌,突然嘴角抽动,破口大骂,“你既然能授田,又何必讲那么多废话?” “你愿意降?”李孝忠惊喜道。 “不降还能怎么办!我举事也不过是想人人有田种,你这个人,真是抓不住重点。” 李孝忠摸了摸鼻子,失笑道:“杨兄可以留着讲给其他弟兄们,也好显得有学问。” 杨幺怪眼圆翻,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可他心里也清楚,李孝忠说服他了,天下一体,妄想保护一方安全,那是扯淡! 而且他觉得官府很差,老百姓怎么都吃亏,金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可五胡乱华,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杨幺。 朝廷或许敲骨吸髓,这是个形容词,而是一旦金人南下,或许就会变成动词,物理意义上的敲骨吸髓! 不要以为现在很糟糕,当秩序崩溃,天塌地陷的时候,还要更深的地狱等着所有人。 朝廷终归还是会比金人有些良心的,杨幺到底低头了。 这条汉子没有像历史一样,死在岳飞的手里,他协助李孝忠招抚洞庭湖水贼,然后被编入了御营中军。 整个洞庭湖,一共挑选出一万八千名将士。 杨幺、黄佐、杨钦、刘衡……所有的这些汉子,悉数开赴应天(商丘),接受进一步整训,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者战事太紧张,他们就有可能,投入到接下来的抗金大战中…… 中秋宴会结束,赵桓向大家宣布,必定要重用李孝忠,随后他留下了韩世忠。 “良臣,尊夫人快生产了吧?” 韩世忠咧嘴,喜滋滋道:“还有一个月,不过人都说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赵桓笑道:“朕要提前恭喜良臣,对了,朕这里有一份东西给你。” 说着,赵桓将一个纸包递给了韩世忠,随口道:“这是和西夏贸易的抽成,朕记得当初和你说过,你想要钱,朕给你,要多少朕都给你。这里是十万缗,算是朕给干儿子的红包,你就收着吧!” 韩世忠瞪大眼睛,咽了口吐沫,“官家,您,你什么意思啊?俺可不是……” 赵桓气得笑了,他怼了韩世忠一拳头,“你个泼皮,想什么呢!我说你的儿子,让他给朕当干儿子,行不?” “行!当然行了!”韩世忠急忙点头,不过他又迟疑了,“官家,其实要让臣说,您也该多添几个妃子,然后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到时候咱们君臣结亲家,可比干亲实在多了。” 第149章 官家太糊涂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鼓动赵桓选秀的,当然不只是韩世忠一个……奈何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大半年来,便是年轻貌美的皇后,赵桓也只是略见了几面,更是连一次过夜都没有。 若非皇帝陛下天天忙于公务,在宫中用度上,也是极为节俭,以身作则,人们甚至觉得官家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唉!”赵桓轻叹口气,“艰难求存,全力以赴,尚且力有未逮,哪里还敢懈怠,且等这一次大战结束再说吧!” 听到赵桓这话,韩世忠也不在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身为事实上的军中第一人,韩世忠的压力非常大。 虽然赵桓没有在大的战略方面上询问他,但是韩世忠清楚,他挂着枢密使衔,被人尊一声韩相公,如果对大局没有半点见识,只知道上阵冲杀,着实说不过去。 因此韩世忠利用这段时间恶补,甚至跑去请教张叔夜,请教吴敏,又不断翻找书籍……可越看韩世忠越不安,甚至到了越是备战,就越发心慌的地步。 渐渐的韩世忠还真总结出一点心得来。 归根到底,这就是个主动权问题。 上辈子的赵桓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说大宋武德充沛,对外大型战争胜率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大唐连三成都不到……当时他最多笑而不语,可是当真正执掌大宋朝开始,赵桓就想哭了。 这七成胜率谁想要给谁,他是不想要了! 像唐朝那种胜率低,可问题是一旦赢了,就是灭国之战! 而且唐朝前期多是主动出击,就算打败了,那也是把战火烧到了敌国内部,本土没有受多大损失,稍微喘口气,就又能继续打了。 反观大宋呢? 基本上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如果胜率低于七成的话,那岂不是什么都守不住吗?就像人家三哥,把腿张开,大爷随便来玩,大宋虽然丢人,却还没到那么不堪的程度! 说来说去,从汉唐到两宋,中原王朝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秦汉隋唐,中原王朝是猫科动物,属于掠食者。 而安史之乱以后,两宋以来,中原王朝变成了牛马,属于草食动物,被动挨打的那种。 去看看动物世界就知道,狮群的捕食成功率并不高,其他的大猫也都如此,难道能因此说牛羊比狮虎尚武吗? 现在的大宋,还是这个毛病,而且更严重了。 “官家,前番吕龙图判断,说是金人可能从河东,河北,京东,乃至陕西,四路南下,其中河东河北是主要的。臣以为这是有道理的,可臣最近思忖,却发现事情未必这么简单。”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拉着韩世忠,到了旁边的桌案,上面铺着一张地图,赵桓也是日夜观看,思索战局。 韩世忠凝重道:“官家,吕龙图到底是书生,并不熟悉具体怎么打仗。假如让臣指挥金兵,大可以在河北只安排两三个万户,牵制住大宋兵马,然后集结十几万大军,从河东下手……又或者把河北当做主攻方向,反正他们可以随便选择攻击时间和地点,我们只能被动应战,如果只是把二十多万人,分派在几千里的战线上,臣敢断言,大宋几乎必败无疑!而且只要一处溃败,就是全线崩塌!” 赵桓眉头深锁,连连颔首,“良臣所言极是,毕竟我们是防守一方,对胜败的要求不一样,金人只要一处得手,就是赢了。我们只要一处失败,就是败了!” 韩世忠连连颔首,经过赵桓和满朝文武的努力,大宋朝的进步显而易见,至少金人不能大摇大摆,直接肆无忌惮杀到开封城下,弄得君臣不得不背水一战。 可整个战局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相当不乐观。 “根据情报汇总,金人这一次南下的总兵力,如果加上汉儿军,应该会超过二十万,娄室,银术可这些名将都会参与,甚至宗望和粘罕还要亲自领兵,可谓是倾国出动,来势汹汹啊!” 韩世忠道:“官家,臣听闻东西两路金人矛盾重重,宗望和粘罕,未必会同心同德吧?” 赵桓摆手,“良臣,咱们不能把胜利寄托在敌人的失误上面,而且以我观之,宗望这个人是有大局观的,粘罕虽然大略差一些,但此人极为聪明,精于算计。只要宗望能开出足够的条件,粘罕还是会配合他的。毕竟咱们大宋也不是软柿子了,你说是不是?” 韩世忠语塞,其实在金人的压力之下,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宋发生的变化,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剧烈。 凭什么就你能改变,敌人就是一根筋?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姓完颜的。 而且此时毕竟是金军刚刚南下不久,东西两路金人的分歧不是没法弥合……尤其是完颜宗望可不是完颜兀术,这位二太子在各个方面,都是相当了得的。 他有格局,有战功,有资历,有威望,必要时候,粘罕也要低头的。 还有个最最关键的事情,赵桓在胙城一战,击退宗望,在太原一战,打破了粘罕的包围圈。 两个失败者凑在一起,组成个复仇者联盟,很稀罕吗? 现在的情况再度改变,如果东西两路金人合作,那他们能选择的突破方向就太多了。 在最东边,可以从河间府出发,越过黄河,突袭青州,兖州等地,进而直下两淮。 在河北方向,可以从真定府出发,攻取大名府,或者越河攻击开封。 在河东方向,可以围攻太原,然后南下京兆府和洛阳。 甚至金人还能从府州等地出发,去攻击延安府,然后全取关中,切断大宋和西夏的联系,彻底断绝西北战马的来源。 其实整体战线还是吕颐浩分析的那个情形,但是金兵的部署却是机动的,他们可以把主力押宝在一个方向上。而一旦金人集结十万大军,就足以突破任何一处,根本不用怀疑。 赵桓思索道:“当下就只有层层抵抗,不断损耗金人兵力,利用纵深,制造战机,保留强大的御营中军,作为预备队,随时顶上去!” 韩世忠咧嘴摇头,“官家,咱们的兵力本就不够,如果再把御营中军放在后面,臣唯恐迟滞金人也做不到啊!” 赵桓大惊,他断然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会这么悲观! “良臣,那你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咽了一口吐沫,咬着牙道:“进攻!” “什么意思?”赵桓眼睛瞪大,“良臣,你说咱们要主动出击?” 韩世忠用力点头,“官家,臣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臣打算以三万御营中军,突袭真定府!” “你疯了!”赵桓惊恐道:“若是金人派出骑兵,截断你的后路怎么办?” 韩世忠咧嘴笑道:“官家,事情没有那么糟糕,臣探查过了,目前真定府只有金兵以万户,如果突然袭击,未必不能得手。而占领真定府之后,就等于在金人的咽喉上抵了一把匕首,他们必定全力以赴,围攻真定,臣据城死守,至少能拖住十万金兵。”韩世忠认真看着赵桓,诚恳道:“官家,王老将军能守太原,臣也能守真定,还能做得比王老将军更好!” “不行!”赵桓断然摇头。 韩世忠也急了,反问道:“怎么不行?拼着臣一条性命,加上三万御营,化解了这一次金人攻势,朝廷就能多一年备战的时间。更何况臣福大命大,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不!绝对不行!” 赵桓一再摇头,韩世忠怒了,“官家莫非小觑臣的本事?还是不信臣的忠心?” 赵桓摆手,“良臣,你我君臣之间,说这种话,太伤感情了。朕知道你忠心报国,可你想过没有,你攻击真定府,金人就会全力以赴?金兵和我们到底不一样,他们并不会那么在乎土地得失,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些土地都是大宋的,凭什么让金人珍惜?而且朕再说一句让良臣不高兴的话。” 深吸口气,赵桓郑重道:“良臣,你还不够份量!金人不会因为你,就不顾一切代价!” 韩世忠傻了,“官家,那臣都不行,谁可以?” “朕!”赵桓声音低沉道:“只有朕,才能吸引金人主力围攻。” “不行!”这下子轮到韩世忠发疯了,“官家啊,您要是想把大宋朝交给金人,直接投降就是,不用这么费力气啊!” 韩世忠真的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赵桓北上,倒是能吸引金人了,可问题是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啊! “良臣,朕没想走那么远,也没想给金人送菜。我的意思是集结重兵到大名府,黄河正好在大名府西北流过,我们倚城据河,集结御营中军,御营左军,加上骑营和地方兵马,至少能凑出八万到十万的兵力。只要朕把战线向北推,压力就会落到金人身上,如果他们全力来攻,就在大名府决战,如果他们从别的方向下手,朕就准许良臣,率领人马,突袭燕山府!” 韩世忠面对赵桓的提议,也陷入了沉思,相比而言,这个方法的确比自己设想的要好,除了天子会以身犯险之外,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可恰恰是这一点,问题就最大! 这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了,更不是援救太原,结盟西夏的时候……几十万大军,还让官家冒险,朝中诸公真的该死了。 不用有任何怀疑,政事堂一定不同意。 便是他韩世忠,也不想答应。 只不过维持现有的战线不变,被动等待金人发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要不干脆派出小股人马去攻击金人,试探出他们的主攻方向? 韩世忠绞尽脑汁,却也没有稳妥的办法,无奈何,这件事只能下发,要求主管军务的重臣们讨论。 王禀、张叔夜、吴敏、吕颐浩,也包括首相李纲,甚至连仁多保忠都叫来了,大家伙反复推敲,却也拿不出最终的意见。 金人派遣耶律余睹攻击太原,已经一个多月了,后续的兵力并没有跟进……既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甚至有人在政事堂建议,能不能约请西夏出兵,去攻击府州,牵制金人? 就在这一片莫衷一是之时,老太监朱拱之突然找到了赵桓,将两句诗递给了他。 “官家,这是曲端在酒醉之时写的,他还嘲笑说官家太糊涂了。” 好大的狗胆! 赵桓闪目看去,只见赫然两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往河上泛渔舟。” 瞬间,赵桓的脸色铁青,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第150章 决策 赵桓愤怒是有道理的,这两句诗原本是曲端写在家里面,用来讽刺完颜构的,坦白讲啊,赵桓觉得应该加大力度才对,只要你骂完颜构,咱就是兄弟。 可问题是不能用在我的身上啊! 至少朕没干历史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扪心自问,虽说跌跌撞撞,不敢说做得多完美,但总算不是一无是处,你曲大喷子,还敢骂朕,什么都别说,真是找死了! 赵桓怒气冲冲,“去把曲端给朕提来!” 朱拱之连忙答应,别看高俅拿走了皇城司,但是作为赵桓身边的老人,朱拱之手里还捏着一支力量,属于天子最核心的眼线。 效率之高,甚至还在皇城司之上,不然怎么能知道曲端的一言一行呢! 就这样,曲端稀里糊涂,被提到了宫里,赵桓劈手就把这两句诗扔给了曲端。 “好啊!真不愧是文武全才,好大的本事,把朕都给骂了,你厉害啊!” 曲端哆哆嗦嗦,看到这两句,也吓了一跳。 他眉头紧皱,思索起来,这是他写的吗? 貌似是的。 可他为什么写这两句啊? 曲端陷入了思索,赵桓突然一拍桌子,“怎么,不敢回答了?” “臣,臣想起来了。”曲端连忙道:“回禀官家,这是臣在一天之前,喝酒时候写的……哎呀,一定是有恶人,陷害臣啊!” “陷害?”赵桓圆睁二目,“怎么陷害你了?你这不是说朕放弃关中,跑到大名府钓鱼泛舟吗?曲端,你也是朝中大臣,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 曲端脸色惨白,着实吓得不轻,可他也挺委屈的。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官家啊,臣没有别的意思啊,臣,臣不过是希望官家能转头进军关中而已……可我想说话,这些日子议论军情,也没人叫臣,结果臣喝多了,就胡写了两句,官家明鉴啊!” 赵桓眉头拧得更紧了,“曲端,你不是御营司参赞军务吗?怎么会没人叫你?” 曲端翻了翻眼皮,心说我怎么知道? 反正自从进京之后,除了能领点俸禄之外,他是什么正事也没有。 别的官吏在京,都有几个朋友,彼此喝酒唱和,可曲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品太臭,竟然没人搭理他。 偏偏赵桓虽然成立了御营司,但御营司基本是统军的,只要最上面的几个人点检,都指挥使,都是兼任的。 换句话说,韩世忠以枢密使衔,就能参与御前会议,可到了曲端这里,事情就麻烦了,他没有别的衔,就有意无意被忽略了。 这还是自己的错了? 赵桓挠头了。 如果抛开成见,这两句诗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讽刺,纯粹是自己小题大做……但赵桓是万万不能认的。 “曲端,你有想法,只管上书言事,便是来求见朕,也是可以的。你有话不说,偏偏写两句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端算是服了,你是官家,你嘴大,怎么说都有理,我服了行不行? “官家,臣,臣只是一点浅见,还不成熟……” “那也先说说看。”赵桓毫不客气追问。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官家,能不能让臣站起来再说?” 赵桓直接拉着他到了地图前面。 “说吧,朕听听你的高论!” “哎!”曲端连连躬身,他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官家,臣听说了您的担心,以为金人会两路合流,到时候朝廷难以应付。可要臣说,这个可能不大的。” “怎么说?”赵桓好奇道:“你觉得金人分歧这么大?” 曲端嘿嘿道:“官家,臣仔细想过了粘罕是金国权臣,他没有资格夺国主之位,自然就想着割据一方。如果臣没有猜错,他最喜欢的就是河东关中这一片!” 赵桓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很新颖啊! 从粘罕的角度切入,占据河东,就有了跟金国国主叫板的本钱,拿下了关中,甚至有了当土皇帝的资格。 进可以攻取大宋,继续获得好处。 退也可以保守险关,足以自守。 粘罕的野心远不及完颜宗望,能得到这么一大片土地,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算你说得有理,可你为什么以为,金国会按照粘罕的意思走?你把国主和阿骨打诸子放在哪里?” 曲端嘿嘿一笑,“官家,那两边野心都比粘罕大,自然要争着抢着,拉拢粘罕了,这可是人之常情啊!” 赵桓又吸了口气,貌似还真是这样,老大和老二在竞争,自然会拉拢老三……如果粘罕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坚持从西边南下,或许宗望真的会妥协。 一旦金军走西边,关中就成了必争之地! 此刻赵桓再看这张地图,突然心里拔凉拔凉的。 或许一直以来,判断就错了,河东和河北,这两处的确是上一次金人南下的路线。出于对历史的依赖,赵桓也下意识认同了这个判断。 可现在一看,情形未必这么简单。 大宋的坚强抵抗,至少让金国知道了一点,想攻取开封,灭亡大宋,那是痴心妄想,根本不现实。 从这一点出发,关中、河东、河北、京东……这四个方向,金人到底更垂涎哪一个呢? 赵桓越发觉得前面的讨论有了大问题! 他召集了文武重臣一起讨论,按理说是做到了兼听则明,可问题是这是两国决战,决定着双方生死。 究竟该怎么落子,需要考虑得太多了。 尤其是金国,他们从部落走向帝国,情况越发复杂,也不是那种简单的军事考虑,各种力量杂糅在一起,判断他们的动向,除了要考虑作战,还要考虑人心! 对了! 曲端这货是怎么能猜透粘罕的意思呢? 赵桓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吓得曲端浑身哆嗦,不寒而栗。 是不是又多嘴了? 赵桓沉吟良久,“传旨,去把岳飞、刘锜都调回来,再告诉李邦彦几位,一起参加御前会议,我们要重新确定应对方案!” 岳飞和刘锜都在京城之外,而且按照规矩,他们这种统兵将领是没资格参与决策的。 但是在赵桓这里,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首先找来了李邦彦,高俅,吴敏,再加上曲端。 几个人凑在一起,全力以赴,研判粘罕的想法。 经过两天的讨论,李邦彦和曲端取得了高度一致。粘罕南下的目的一定是占地称王,当土皇帝。 而他最想要的地方必然是关中。 吴乞买需要粘罕的势力,去制衡阿骨打诸子,他一定会答应的,甚至会怂恿粘罕做大。 反过来,阿骨打诸子也会拉拢粘罕,取得他的支持,登上帝位。 在这种判断之下,只可能是东路金军帮着西路金军,不可能从西路军大举调兵,加强东路。 这样一来,现有河北和京东的兵力,不能说够用,但也不至于缺乏太多。 相反,河东和陕西方向,成了必须提防的所在。 可别小看这点共识,等于一下子划去了两个错误答案。 这让大宋的压力骤降。 如此看来,曲端这货说的真有道理,的确该把兵力放在关中……至于最初赵桓设想移驾大名府,就直接胎死腹中了。 伴随着刘锜和岳飞进京,赵桓再度召开御前扩大会议。 而且在开会之前,赵桓明确,以后凡是重大军务,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之外,御营司,户部,工部,皇城司,主要领兵将领,都必须参加,要广泛征求意见。 再有,赵桓给了曲端一个怀德军节度使的衔,兼任御营司参赞军务。 虽说还是没有实际统兵的权力,可地位瞬间上来了,几乎直追韩世忠,能跟岳飞并驾齐驱了。 “要我说前面的方略毛病在哪?就是太想稳住全局了,可让我说,恐怕连真正的要点都没有想清楚!” 曲端侃侃而谈,“首先,黄河根本不是咱们可以依仗的天险,相反,这是金人的天险!” “曲端!”吕颐浩道:“你这又是胡言乱语了!” “没有!”曲端毫不客气回怼,目视着吕颐浩,从容笑道:“吕龙图,你前面提出来的方略让我给否了,真不是你见识不行,而是你到底是文官,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黄河夏季的时候,河水泛滥,隔绝南北,朝廷的兵马进军不利,正好庇护了北方的金人。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又让北马从容南下,所以说黄河这个天险,是真的不怎么样!” 曲端笑嘻嘻道:“既然黄河不足守,只要保住滑州一带的渡口,把京城北边的门户堵死,也就够了。想要进取的话,没有驱赶金人铁骑的本事,那是想也不要。” 曲端见吕颐浩脸色骤变,无言以对,他越发张狂,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岳飞身上,“岳统领,你怎么看?” 岳飞眯着眼睛,思量再三,低声道:“河北之地非无能为力,只是暂时无力而为。” 说完这句话,岳飞就闭嘴了,他并不觉得金兵铁骑就真的那么不可一世,但是在现在大宋确实没有办法。 曲端见岳飞也同意了他的判断,便继续道:“燕山、河间等地,早就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跨过黄河,突袭京东,这也是挡不住的,根本不值得屯驻重兵。” 刘锜不悦道:“曲太尉,你说来说去,要在哪里屯兵?” “自然是关中!”曲端自信道:“关中地形我就不用多说了,金人图谋关中,也是想顺流而下,直取开封。如果能把御营中军,右军,骑营,全数放在关中,节节抵抗金兵,削弱他们的攻势,必要时反戈一击。只要守住了关中,就有了灭金的把握。反之,关中若失,则巴蜀不保,蜀中不保,荆湖不安……到了那时候,就算想格局半壁,江上泛舟也是不能够了。” 曲端话音刚落,就被一道犀利的目光盯上了! 遭了! 怎么又犯贱了! 曲端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恐万状。 赵桓长长出口气,“你们再仔细想想,如果都认同这个方略,就移驾关中,朕亲自统兵,和金人决一死战!” 众人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却也基本上倾向关中,曲端这家伙嘴臭不假,可他的才情也真不差。 岳飞急匆匆回京,开了一场会议,等明天决定下来,怕又要赶回前线了。他稍微思索,竟然拉着儿子岳云出来,父子俩,带着两个随从,跑去了祥泰成衣铺。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多数人家都自己做衣服,也有卖成衣的铺子,但多是二手旧衣服,有个称呼,叫做“估衣”。 而岳飞却是带着儿子,到了最大的新衣铺子,他摸了摸岳云的脑袋瓜,“去挑吧,多挑几件,挑好的。” 岳云傻愣愣的,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衣服啊,哪里敢迈步? 岳飞轻叹,径直走过去,捡贵的抓了十来套,也不管大小,一律包起来……全都买了。 第151章 十万大军(三更求订) 岳飞素来是个严父,对待孩子也严厉。而且岳飞才发迹多久啊?以前他们家就是个穷佃户,日子过得别提多紧了,相当长时间里,岳云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大人剩下的改的,故此上面补丁极多,都能掩盖原本颜色的那种。 现在的日子固然好了不少,可也没有到随便奢侈的地步……岳云捧着硕大的包裹,整个人都傻了,里面全都是新衣服,都是他爹买的。 小家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半点也快乐不起来,好容易挨到了家中,岳云突然把包袱扔在了地上,抱着岳飞的大腿,放声痛哭。 岳飞也愣住了,他顿了下,伸出大手,在儿子的脊背上轻轻抚摸。 “哭什么啊?” 岳云揉了揉眼圈,咧着嘴道:“爹,你是不是要走了,是,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家伙可不是傻子,如果不是觉出了危险,老爹怎么会一反常态……娘走了,难道爹也要没了吗? 岳云想到这里,哭得越发凄惨,撕心裂肺似的。 岳飞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官家率军进入关中,几乎成了定局,他多半还要留在胙城,驻守黄河防线。 而且随着官家离开,整个京城的安危,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金人或许会把主力放在关中,但是河北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几十万大军的搏杀,两个大国生死较量。 别说一个将领,甚至连一国官家,怕是都要顶着巨大的风险。 战死! 并非不可能。 卷曲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任何一个武人该有的觉悟,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别的不说,亲生儿子,抱着你的大腿,哀哀痛哭,铁石心肠,又如何能承受? 岳飞伏身,把岳云抱了起来,让儿子的脸蛋紧贴着自己。 “如果爹死了,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爹问你,你会怎么办?” 岳云脸上还挂着泪小家伙腮帮鼓鼓的,“我,我要学武,杀光金狗!”小家伙发狠喊了一句,可下一秒哭声更大了。 “爹,你别死好不好?”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岳飞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着儿子,去拜见母亲,交代家事…… 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也拉着夫人的手,眼睛不停瞄着夫人的肚子,按照日子计算,用不了一个月,孩子就要降生了,偏偏他要出征了,没准回来之后,孩子都挺大了,也或许…… “给你!” 韩世忠将赵桓给他的信封老老实实交给了梁红玉。 哪怕你贵为枢密使,军中一人,财产依旧要上交,别不服气,这就是规矩! “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贪了军饷吧?”梁红玉将信将疑。 韩世忠苦笑道:“夫人啊,你好好看看,上面可是有官家的御笔,这是官家给我的恩赏,他知道我贪财,又不许我吃空饷,就从跟西夏的贸易中,抽了一笔钱给我。夫人,你替我好好收着,等孩子生下来,给你们母子用。” 梁红玉掂了掂信封,又低头摸了摸鼓鼓的肚子,随手把信封还给了丈夫。 “我现在是大宋朝的诰命夫人,还不至于缺钱花,你把这些钱交给解元他们,告诉这帮混账东西,这次不同以往,好好约束属下,全力以赴,打个大胜仗回来。你们的那些毛病要是还不知道改,我都瞧不起你们!” 又让夫人鄙视了。 韩世忠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没脸啊! “行了,夫人说的话,那就是圣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韩世忠转身离去,把军中几个弟兄都叫了过来,仔细吩咐,要他们严格约束下属,不许有丝毫的懈怠。 而相比拖家带口的岳韩两个人,曲端就惨了不少。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就连朋友都没几个,想煽情都做不到了,就只剩下一再推敲,这一战到底应该怎么打?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关中的状况,渐渐的,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在曲端的心里出现了雏形。 转过天,御前会议召开。 曲端收起了往日的种种轻佻,板着脸,把进军关中的理由说了一遍儿,无外乎前面提到的东西更加详细一些。 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大家都已经思考差不多了,顺利通过。 “这一次大战,朕依旧不会缺席……李邦彦!” 赵桓开始点名,李邦彦慌忙站出来,他的心砰砰乱跳,莫非说他从二线又要回归主力位置了吗? “李卿,你的腿可好了?” 李邦彦立刻躬身道:“多谢官家垂问,臣好得不得了。” 赵桓点头,竟然主动到了李邦彦面前,“前些时候,你为了军中授田的事情,跟御史言官推搡,摔伤了腿。后来又为了征税的事情,被一群太学生围攻。你这是为朕挨骂,朕没法视而不见……李邦彦有大功社稷,加太傅衔,随朕出征!” 听到这个任命,李邦彦浑身都在颤抖,宋代一样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可虽然有,但却没人能得到。 一直到了赵佶当权,才给了蔡京太师衔,他那个儿子蔡攸挂了太保衔,简直珍贵到了极点,非亲信大臣不能授予。 李邦彦觉得太值了,别说断两条腿,就算另一条不要了,也值得啊! 他激动谢恩,心满意足,甚至都死而无憾了。 在任命李邦彦之后,赵桓又接连点了吕颐浩、刘韐,张邦昌,这几个人,连同一些两制官员,御史台成员,构成了天子的文官班底儿。 相比起文官,武将这边阵容堪称奢华,韩世忠率领四万御营中军,为出战主力。 没错,御营中军已经扩充到了恐怖的四万人! 成闵、解元、王胜、王权,这几个悍将都在,追随着韩世忠一起出征。 除此之外,御营右军姚平仲部,骑营刘晏部,加上正从荆湖赶回来的李孝忠,仅仅这些兵马,数量就有十万出头。 曲端、徐徽言,这俩人作为跟在赵桓身边的武将,并不直接统军。但是在西京洛阳,还有一些兵马,加上驻防延安府的吴阶,还有各地的敢战士。 赵桓此去关中,能调动的兵马足有可怕的十五万以上! 占了整个大宋,能调动兵力的六成还多! 毫无疑问,如果这一支兵马出了问题,绝对是动摇国本的。 这么大的赌注,还真就不是韩世忠,或者是其他臣子能扛起来的,非赵桓亲征不可。 “李卿和王卿,朕离京之后,你们一文一武,对掌大权,务必同心同德,保住大局!” 被赵桓点名的是李纲和王禀,两人一起躬身,惶恐道:“臣等必定竭尽全力,请官家放心! 赵桓又把岳飞叫到了面前,“鹏举,朕也不多说了,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岳飞绷着脸,用力点头,“臣撑得住!” 赵桓欣然笑了,岳飞给他带来的安全感,简直万无一失。 “除了照看京城,还有大名府方向的宗相公,你们要通力协作才是。” 岳飞更是用力点头,事实上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已经和宗泽结成了忘年交,简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和岳飞讲过之后,又是刘锜,张悫、张叔夜、高俅……每一个文武,赵桓都仔细叮咛。 等转了一圈之后,赵桓满脸含笑,还有那么一丝自嘲的意思。 “年初的时候,金人就在开封城外,朕那时候,只想着撒开了去做,能成功便罢,不成功就是一条性命!各种事情做得慌慌张张,不尽如人意,可那时候朕并不这么惶恐,或者说,也无暇惶恐。谁知道现在本钱厚了,反而瞻前顾后,犹豫迟疑了。” 李邦彦躬身道:“官家,臣以为这正是我大宋蒸蒸日上的前兆。此番大战,就是凤凰涅槃,脱胎换骨,只要大宋能扛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势如破竹!” 赵桓仰头发笑,“太傅所言,到底不全是拍马屁,总而言之,诸公努力,胜利属于大宋!” 赵桓一锤定音,可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 种师道死了! 其实大家伙早有准备,自从种师中战死,种师道一病不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甚至能拖到今天,都要敬佩老将军的意志顽强了。 向赵桓报丧的是种师道的侄子种冽。 “官家,这里是伯父临终前给官家的一封信,请官家过目!” 赵桓急忙接过来,展开一看,能够明显感觉到字迹虚浮,甚至有许多误笔。 可以想象,种师道究竟是承受着何等痛苦,努力写出的这封信! 坦白讲,赵桓对这个老将军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的,不然早就去探病了。 可是在看到了这封信之后,赵桓的怒气不但没了,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 种师道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尽力弥补了! “传旨,追赠种师道太保衔,谥忠宪,由亲人护送灵柩,回乡安葬!” 赵桓刚说完,种冽就磕头道:“官家天恩,只是伯父临终交代,希望安葬在开封,还有,他想让所有种氏子孙,迁居京城,沐浴王化,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委屈你们种家了。” 伴随着种师道离去,传统的将门几乎荡然无存,赵桓离开京城,驾临洛阳之后,发出的第一道旨意,就是鉴于陕西状况,对所有将士,一律授田十亩,有斩首之功,另有恩赏! 赵桓随后连夜写了一百份田契,亲自盖上了玉玺,派人送去给吴阶,并且作为样式,展示给所有士兵…… 分田这个大招,毫不犹豫甩出去了。 赵桓也不确定,这种临阵抱佛脚的政策,能有多少效果,但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是双方的决战,而且还是大宋在整体实力处于弱势一方的决战。 哪怕只有一点效果,赵桓也要做出百倍的努力。 这一战,他输不得! 第152章 宗泽北伐 随着赵桓屯兵洛阳,遥控关中,整个宋金大战的序幕徐徐拉开,这是一场双方动员兵力均在二十万以上的国战,决战! 几千里的战场,数以百计的州县,整个黄河以北,偌大的华北平原,成为了两国间偌大的棋盘。 究竟要怎么落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光赵桓下不定决心,金国方面,居然也在迟疑犹豫。当然了,金国的情况和大宋不同,大宋这边是力量不足,必须谨慎小心,而金国则是协调不力,东西两路,宗望和粘罕明争暗斗。 “斡离不,我知你雄心,若是能打进开封,灭了赵宋,就在开封登基称帝,建一个大金朝,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国主年老,他的几个儿子也都不争气,这江山除了你,还能有谁坐得?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全取关中,谋个安身之所罢了。” 粘罕笑眯眯道:“咱们金人和宋人不一样,我的西路军,这么多猛安谋克,要地盘,要土地,要能安顿下来。我这可不是贪图一人的荣华富贵,实在是不得不争啊!” 宗望面带笑容,腰板笔直,相比起数月之前,他瘦了不少,看起来也精神多了,如果不考虑鬓角的几处并不明显的黑斑,简直和健康人没什么区别。 他笑容可掬,抓着粘罕的手,“全取关中,这是既定的策略,我可以让出三个万户给你,也可以给你两万常胜军,这样一来,你手上的兵力就有十三万还多,又有娄室和银术可在,一举南下,攻克太原,谋夺延安,然后再南下直取长安,顺理成章的事情,莫非你还不满意吗?” 粘罕沉着脸道:“斡离不,你要是能把两万汉儿军换成两个渤海万户,我就心满意足了。” 宗望笑容不减,“着实不行,我还要统兵五万,南下大名府,先灭了宗泽,然后陈兵河北,等候你的大军。这可是咱们在国主面前,早就商量好的。” 粘罕眼珠转了转,闷声道:“我怕汉儿军不行,没法同时攻克太原和延安府,到时候耽搁了和斡离不会师,可就没法替你报仇了。” 宗望笑道:“胙城之仇我时刻记着,太原之败,你就忘了吗?” 粘罕再度语塞,他又想起一个主意,因此黑着脸道:“这么安排也行,但是要让我决断万户主将,还要答应我调拨猛安的权力。” 宗望瞬间沉下来,义正言辞道:“这是万万不行的,猛安谋克,世袭传承,便是国主都没法轻易改变。你现在要调换主将,莫非打算将全部兵马置于你手?粘罕,做人可不能太贪婪!” 粘罕气得咬牙,“斡离不,我愿意扶你登基,连皇位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跟我计较这些?” “哈哈哈!”宗望大笑,“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十分好看,在里面我学了个说法,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是把兵马都给你了,我纵然坐上龙椅,也不过是汉献帝罢了!” 这俩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一直吵到了饭点,也没个结论,只能暂时休息。 宗望去自己的帐篷用饭,还没吃东西,兀术就急匆匆跑进来。 “二哥,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 兀术没说话,而是将一份急报送给了宗望,宗望展开,凑近看了半晌,突然失声大笑。 “宗泽这老匹夫,真是有趣,居然号称二百万王师北伐,要光复燕云,他哪来的二百万兵马?” 兀术嘿嘿笑道:“虚张声势呗!不过二哥,有了这个由头,你倒是好应付粘罕了。” 宗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下午我再去跟他谈……对了兀术,三气周瑜的这段到了吧?我这眼睛不舒服,你给我读就是了。” “哎!” 兀术乖乖答应,坐了下来,这俩兄弟一边吃着,一边读小说,读到了精彩之处,连吃饭都忘了……至于宗泽的二百万大军,他们还真没在乎。 大名府外。 年近古稀的宗泽,披着甲胄,手提长枪,昂然立在军前。 “将士们,金人集结兵马,就要杀来了。咱们不能坐视他们涂炭家园,杀戮咱们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没有别的,老夫决心北伐,大家伙跟着我杀进燕山府,痛饮美酒!” 宗泽将长枪一指,厉声大喝:“渡河!”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三千士兵,急匆匆上了渡船,踏上了北伐之路。 跟在宗泽身边的几个将领,包括兵马都监陈淬在内,都面露忧色。 “宗相公,我们兵马太少,且粮草不足,北伐恐怕难以成事啊!” 宗泽黑着脸道:“不消多言,老夫尚且不惧,尔等奈何惜命?陈淬,你要是敢动摇军心,老夫现在就砍了你!” 陈淬瞠目结舌,不敢多言,其余王孝忠、权邦彦、孔彦威等人,都不敢多言,只能随着宗泽渡河。 当他们到达李固镇的时候,突然远处来了一队兵马,一杆王字大旗,迎风飘扬。 宗泽眯缝着眼睛,忍不住大喜,开怀大笑,“王善果然不曾负我!” 说着,宗泽亲自迎上去,而远处的来人看到了宗老相公的兵马,也急忙过来。 这个中年汉子叫王善,是有名的大盗,金人南下,各地衙门被一扫而光,秩序荡然无存,他趁机聚拢势力,号称七十万大军,战车一万辆,雄踞一方。 宗泽只身匹马,前来见王善,老相公涕泪横流,跟王善讲,国家危难,要是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才,何患金兵!现在是英雄好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切莫错过了。 王善感激涕零,当即表示愿意效忠朝廷。 这样一来,宗泽就得到了七十万大军,随后还有一个盗匪,此人叫杨进,身高魁梧,力大无穷,绰号没角牛,他比王善差一点,只有三十万人马。 宗泽依旧招降,其余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巨寇,最少也要几万人马,全数被宗泽收编,人数加起来,还真超过了二百万。 不过当老相公决定北伐,沿路让他们靠拢过来,能拉出来的兵马,以最多的王善为例,还不到一万二千人,至于战车是一辆都没有,只有几百辆普通马车,载着一些粮食。 而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其余兵马最少的王大郎,还不到一千人。 但是宗泽什么都没说,对这些头领都十分和善,官职更像是不要钱往外撒,甚至都统制,统制,兵马总管,各种镇抚使,观察使,要什么给什么。 如果不考虑河北留守司的限制,还真以为鸡犬升天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支玩闹似的北伐之师,根本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或许碰到了一支金兵,就会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但是宗泽一点不在乎,老相公还在拼命吸收各地兵马,他们白天行军,晚上聚在一起,喝酒谈心。 宗泽在地方为官几十年,专门跟小人物打交道,通常几句话下来,就把一个悍匪说得眼泪横流,赌咒发誓,要给宗相公卖命。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有人还靠着这一招抢先进了咸阳呢! 宗泽在行进到新河镇的时候,兵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中……实打实的那种。 而且经过老相公的悉心安抚,这帮头领都愿意为国效力。 从目前来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就在大军前行之际,突然有个少年郎前来求见,他只身一人,年不过十四五的样子,骑着一头毛驴,还披着一件道袍。 “老相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孩子,搭理他干嘛!” 宗泽摆手,“不能这么说,只要愿意抗金,便是三尺顽童,老夫也会礼贤下士。” 有了宗泽的话,少年终于见到了老相公。 “草民王中孚,拜见老相公。” 宗泽见这个年轻人中气十足,相貌堂堂,心中喜欢,也就没把他当成小孩子,让他坐下,仔细问话,“你这么小,怎么一个人在外?” 王中孚拱手,“好教老相公得知,草民是咸阳人,自幼读书学武,一年多之前,去登州求学,未及返回,便遇到了兵戈之乱,一直迁延至今。害怕家中担忧,故此不避兵祸,返回家乡。可行至青州一带,听闻老相公领兵北伐,心生仰慕,特来拜见。” 宗泽听年轻人说完,便笑道:“少年人读书游学,增长见闻,的确是好事情。不过军前危险,你年纪又小,还是赶快回家吧!好好读书,等过些时日,再为国效力!” 王中孚点头,记下了宗泽的话,他微皱着眉头,低声道:“老相公,草民还有一事询问。” “讲?” “您这次北伐,会赢吗?” 宗泽淡然一笑,“知其不可而为之,年轻人,你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也就懂了夫子之道了。” 王中孚鼓着腮帮,“草民学问还差得太远,不过我也想帮老相公。” 宗泽颔首道:“你有这个心,就是好事。” 王中孚想了片刻,握紧了拳头,“老相公,我爹的一个朋友就在前面的赵州居住,他们家很有财力,手下的家丁也多,是开车马行的,我去见他,劝说他听从朝廷命令,一起抗金,您看行吗?” 宗泽吸了口气,赵州可是真定府大门,如果能拿到手里,他这次北伐,就不算无功而返! 宗泽也不是疯子,他很清楚,自己算是朝廷的弃子,可纵然是弃子,也要拿出过河卒子的精神头,哪怕必败,也要打出动静来。 “年轻人,你真能做到吗?” 王中孚绷着脸道:“我试试看,应该能行!” 宗泽想到这里,摸了摸怀里,居然身无长物,只剩下赵桓当初给他的诗,宗泽轻叹口气,伸手递给了王中孚。 “拿着吧。” 王中孚稀里糊涂接在了手里,骑上了毛驴,匆匆告辞。 休息一夜之后,宗泽果然下令,全军向赵州进发。 陈淬都快疯了,“老相公啊,那孩子才多大啊!他的话怎么能当真啊!” 宗泽呵呵一笑,“你说得对,那是个孩子,可在别人眼里,咱们的北伐,不也是一场儿戏吗!老夫不求别的,能光复赵州,就算是一件大功。回头老夫给官家上专札,替你们请功,说到底还要跟着官家,谋个正儿八经的官爵。老夫不奢望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可只要能出一个不惧生死的大英雄,老夫也就死而无憾了!” 宗泽抓着长枪,断然下令:“出发!” 陈淬紧咬着牙关,其实老相公什么都清楚,心里头装着大家伙的前程,并没有把大家伙当成工具!老相公不负我等,我等也不负老相公! 前进! 就在他们前行一日,离着赵州不足二十里的时候,居然有人来送信,愿意里应外合,大开城门! 宗泽大喜,当即下令陈淬和权邦彦率领兵马,迅速杀向赵州。 一夜之后,赵州光复。 更让宗泽意外的是,还抓到了一个金国大官,此人叫吴孝民……而抓他的人,赫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王中孚。 第153章 争取人心 有些时候,都不得不感叹,事情真是奇妙得狠! 当初金兵第一次逼近开封,就派了吴孝民当使者,去和赵桓议和。结果当时赵桓根本没同意不说,还讲了一大套持久战的观点。 吴孝民灰溜溜返回之后,将事情告诉了完颜宗望。 其实在最初他是不屑一顾的,包括宗望也根本不在乎。 大宋根本不堪一击,还吹什么持久战,笑死人了……可事情随着一场场战斗打下来,就算是金国上层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低估了大宋。 或者准确说,是他们高估了自己。 几十个人追着几千宋军跑,那根本就不是常态,只能算是意外……金兵刚灭大辽,气势正盛,大宋这边由于用人不当,战和不定,胡乱折腾,结果人心离散,一冲就垮。 虽然宋军不敢说铁血雄兵,但也到底没有差到这么不堪的地步。 赵桓掌权之后,开始整顿兵马,主要是给足武器,补足空额,发放丰厚军饷,再安排敢战将领,提振士气……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至少大宋兵马面对金人,有了战斗的勇气,不会望风而逃。 当做到了这一步之后,战斗就不再是一边倒屠杀,双方的伤亡都开始增加,进入了可以理解的范畴。 金兵强悍一些,能够少死点,但不管是三比一还是五比一,总是有一个交换比例的。 而且宋军还呈现出越打越强的态势。 到了这一步,宗望不得不盘算持久战的主张了。 也许赵桓真的没有欺骗他,或者说,这就是宋金两国大战的走势……一旦接受了这个思路,宗望就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难道我堂堂大金,居然会输给宋国不成? 不行,绝对不行! 坦白讲,这一次金人并力南下,集结重兵,要攻灭大宋,就是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 或许这就是阳谋的强大,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还是一样要走上给你划好的道路,这种感觉使得吴孝民也极为不舒服。身为燕云的汉人,他有着另外一重尴尬。 他们已经给辽人当了二百年奴才,转过来,又给金人当奴才……长时间的隔阂,已经让他们和中原离心离德。 如果这时候大宋杀回来,重新纳入汉人统治之下,他们算什么? 汉奸? 小丑? 吴孝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绝对不希望大宋能赢,甚至要比那些金人还要害怕。 他们没日没夜卖命,替他的主子囤积粮草,做好南下的准备,务必要一战成功,覆灭大宋! 吴孝民担任着河北路都转运使的官职,恰巧来赵州征调一批粮草,只等太子郎君驾临,就全军南下。 一切都很顺利,却万万没有料到,宗泽这老匹夫竟然真的敢北伐! 咱别开玩笑行不? 你才多少人马? 一群乌合之众,还想成什么事! 可谁也没有料到,宗泽竟然真的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出动了,还靠着里应外合,拿下了一座城市。 这就离谱了! “吴孝民,老夫知道你,你在官家面前,侃侃而谈,说什么燕云汉人无负朝廷,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好啊!老夫也省得你心有不满,干脆成全你!” “来人!” 宗泽厉声大吼,“把这个畜生吊在城头上,扒了他的衣服,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让他知道,给金狗效力,是个什么下场!” 吴孝民大惊失色“宗,宗老相公,我,我……” “你什么?难道老夫杀你,还不应该吗?” 吴孝民咽了口吐沫,额头都是冷汗,他纵然再不要脸,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 “宗老相公,当初官家并没有杀我,念在各为其主的份上,你就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呸!” 宗泽狠狠啐了他一口,“告诉你啊,如果只是各为其主,老夫还真没准放了你,甚至招降你,过来当个官,也不是不行!可老夫问你,这是各为其主吗?” 宗泽甩开了吴孝民,走到了其他头领的中间,跟大家伙大声疾呼。 “这个畜生,身为汉人,却给金人当走狗,他是换了个主子吗?不是!他换了祖宗!他不光不配做汉人,就连人都不配,是一个畜生!” 这些头领见惯了儒雅随和的宗泽,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相公声色俱厉的模样。 山贼盗匪,宗泽一概来者不拒。 哪怕你杀过官吏,骂过皇帝,干过再多的坏事,只要还愿意杀金狗,老相公都会待之如上宾。 可唯独一样,只要投降了金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必须处以极刑! 伴随着士兵将吴孝民拖下去,宗泽看着自己的手下,声音沉痛道:“弟兄们,老夫不是不讲道理的,降金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家园沦陷,为了生存,不得不给金人做些事情,这都无可厚非。但是给金人当官,为了孝敬主子,就拼命盘剥乡亲残害百姓,拿着汉人的血汗,来攻打朝廷,抢夺疆土,屠戮生灵……这样的伥鬼老夫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帮家伙全都竖起了大拇哥。 不用粉饰什么,他们这些人里面,没干过坏事的太少了,几乎个个都罄竹难书,罪行累累。 但就算是个人渣,可也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人性! 不给金人做事,不出卖祖宗,就是宗泽给大家伙划的底限。 伴随着吴孝民凄厉的叫声,还有淋漓的鲜血,以及最后的一副骸骨,当真是用血的事实告诉所有人,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夺下赵州之后,宗泽立刻下令,要求把消息传出去。 河北留守司奉天命北伐,所有不与金贼同流合污的河北百姓,一律免除税赋徭役,如果愿意追随王师,共同讨贼,还有官爵可以拿。 良家子一律拜为修武郎! 直到此刻,人们才渐渐看出宗泽的老辣之处。 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只是进行北伐,那必然失败,没有任何侥幸。 金人不是吃素的,要是以为光靠着血气之勇,就能勇往直前,所向披靡,还是赶快洗洗睡吧! 宗泽早就算准了,他要利用北伐的声势,去攻击金人的致命弱点。 和大宋相比,金人的弱点在哪里呢? 直到目前为止,金人依旧是个没有完成建构的国家。 他们打下了万里疆土,拥有最强悍的武力,但是该如何治理地方,他们是一头雾水。 有些金人贵胄主张把猛安谋克迁居到新征服的土地上,建立牧场,耕种田地,继续按照老规矩过日子。 可另外一批人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这样直接侵夺汉人土地,会发生严重冲突。 而且内迁猛安谋克之后,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没有了残酷恶劣的环境,金人战斗力下降,而且由于气候差异,把中原土地给了金人,他们也未必能耕种妥当……所以这一派坚决主战,以汉制汉。 说白了,就是利用辽国南面官的制度,继续统治汉地。 这两派之间,到底谁是谁非,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金国内部乱得没法形容。 过去的时间里,赵桓又是会盟西夏,又是加征税赋,积极备战……金人却一直显得很平静,他们就是在梳理内部问题,解决矛盾,如果解决不了,就解决提出矛盾的人……反正就是把不同的声音压下去,建立起秩序,不管好坏,都要先有秩序! 金人在忙着这件事,宗泽就对症下药。 你们想收税,老夫就免税! 你们不是想把汉人变成奴隶吗? 老夫就往外送官职! 只要是想抗金的年轻义士,先给个修武郎,能拉来几个人马,立刻给统领,统制,都统制……反正河北留守司的官职比大宋的交子还不值钱呢! 要多少有多少! 宗泽这一手可真是成本不高,效果惊人。 本来金人就是勉强维持秩序,勉强征税征丁……让宗泽这么一弄,地方的士绅还不琢磨一下? 我们也不是不交,而是天气不好,路途不宁,我们有粮食也送不过去! 还有不少年轻人干脆直接投靠宗泽,毕竟在家里只能当奴隶,出来了却可能捞个官职,谁还不想挺直了腰杆活着! 如果说宗泽北伐,给金人造成的伤害只有“1”,那么他的这几条措施下去,却造成了“10”以上的杀伤力。 免税,授官,加上锄奸! 谁给金人当走狗,就像吴孝民这种,只要砍了脑袋,到了河北留守司,立刻加官进爵,不吝赏赐。 让宗泽这么一弄,整个北河,包括燕山府在内,都出现了不稳的苗头。 还在大同跟粘罕谈条件的宗望再也不能等了,立刻返回河北,主持大局。 “二哥,宗泽这个老匹夫,当真可恶透顶。咱们这边,已经有几个汉人官吏吓得弃官而逃了,我准备也下悬赏令,砍了宗泽脑袋,封万户,赏万金!” 宗望呵呵一笑,“四弟,你到底是沉不住气,宗泽这么个人物,你开的价码太低了。” 兀术一愣,“怎么还要更高?” 宗望大笑,“传我的命令,能手刃宗泽,赏老马一匹!” 兀术大惊,随即眉开眼笑,伸出了大拇指:高! 第154章 八字军(三更求订) 在得知宗望对自己的赏格之后,宗泽竟然不恼,当他晚上,老相公竟然牵了一匹老马出来,就在所有首领的面前,亲手宰杀,然后请大家伙吃烤肉。 “诸公,老夫手刃老马,是把这条老命扔在这里了,咱们身份各异,相逢乱世,老夫想掏心窝子,跟大家说几句话,你们想听不?” 所有诸将悚然,一起凝视着老相公,包括人群末位的王中孚,他也耐心听着。 “老夫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我到了六十几岁,还只是小官,在地方上徘徊。你们知道原因吗?” 宗泽笑吟吟道:“我早年的时候,帮新党说话,又受到吕惠卿的赏识,结果就被后来掌权的旧党压制,好容易熬到了新党再度执政,可我又看不起蔡京等人,我还反对太上皇宠信道教,结果落了个‘编管’的下场,我连老妻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跟了我一辈子,只怕她到死都不敢相信,没出息一辈子的丈夫,竟然在古稀之年,能位列宰执,成为一方重臣。” “如果不是这一次金人南下,我宗汝霖只能老于泉林,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说我结交奸党,一辈子没有发迹,是个顶没出息的废物。”宗泽呵呵一笑,透过火光,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从他们通红的脸膛上,看出了思忖的神色。 “老夫告诉你们,由于金人南下,朝廷危亡,无人可用,才让老夫北上大名府,主政一方。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夫的评价才会陡然而变。纵然老夫现在就死了,纵然真的改朝换代,在千秋史册上,还会写上一笔,宗汝霖临危不惧,不顾生死,毅然北上,壮烈殉国!” “别小看这一句,老夫告诉你们,朝中宰执诸公,那些太平宰相,忙活一辈子,最后写进史册里,还未必有这么多字!老夫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不喜欢读书,甚至讨厌穷酸文人,厌恶朝中的贪官污吏……这些老夫都不否认,我比你们还怨恨他们,但是老夫想告诉你们,这个天下还是有公理的,是非黑白,终究不会混淆。” 宗泽起身,径直走到了王中孚面前,伸手拉起了这个孩子。 “少年郎,你读书求学,想要中进士,光宗耀祖……可老夫告诉你,当了进士,落到史册里,可以连个名字都未必有,自诩是文曲星下凡,狗屁!”宗泽不屑笑骂道:“可你这一次协助老夫光复赵州,你的名字大约会附在老夫传记后面,成为少年英雄,你的这个举动,可能比你苦苦求学,辛苦考科举,来得还要重要!” 王中孚傻了,少年人痴痴盯着宗泽,他很小就发蒙读书,家里头倾尽所有,给他请最好的名师,希望能光宗耀祖。 难不成自己辛苦读书,还不如偶尔为之? 宗泽笑着拍了拍少年稚嫩的肩头。 “老夫说到这里,就想跟大家讲一个事情。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或许会说我就想荣华富贵,吃喝享受,死了之后的虚名,还在乎什么!”宗泽笑容可掬,宛如一个教书先生,跟一群顽童讲学。 “是啊,名声是虚的,可你们为什么还愿意聚集在老夫身边,供老夫驱使呢?难道你们不清楚北伐的危险吗?难道你们不知道老夫注定会失败吗?” 宗泽声音提高,陈淬等人下意识动了动屁股,视线下移,不敢对视……宗泽笑道:“你们不傻,你们都知道。可老夫是个清官,是个忠臣,就算明知是死,也有人愿意追随!有这么多弟兄,愿意把命托付给老夫,你们说,名声还是虚的吗?还可有可无吗?” 宗泽继续道:“太上皇喜好享受,兴土木,修艮岳,用奸佞,收花石……结果闹得各地民怨沸腾,离心离德,金人南下,朝中竟然没多少人愿意为太上皇卖命,逼得他不得不内禅。堂堂一国之君,到了最后关头,竟然想要逃出城去,跑到南方避祸,真是大宋之耻!” “如此天子,又怎么能扛起江山社稷之重?便是他的亲信近臣,也不敢替他张牙舞爪,只能将朝中大权交给官家。说到官家,力主抗金,整军备战,不避危险,亲自出征,不到一年时间,大宋气象迥然不同。” “你我都身处这个大局之中,老夫年近七旬,命不久矣,可你们不同。若干年后,荡平女真,中兴朝廷,尔等就是当世名臣,历代之中的猛将……别以为老夫在胡说八道,樊哙也不过是个杀狗的屠夫,遇到了汉高祖,便成了名臣猛士。” “你们也有这个机会,老夫还想告诉你们,我华夏道统,传承几千年,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两个字:不屈!” 宗泽意味深长道:“书中告诉我们,天有十日,引弓射之,山川阻挡,刀斧劈之,昏君当道,民不聊生,愤然起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奸佞之徒,一时得志,终究不能长久。忠臣义士,虽然生前受苦,但久后必有人感怀。 “你们当中,有些人的情形很复杂,也做过不少错事,老夫知道,百姓也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一次金人南下,你们留下来的也不过是恶名而已。可自从你们投身抗金以后,时间越是长久,你们的名声就越是响亮。” “几百年后,人们早就忘了你们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早就忘了你们烧杀抢掠,为祸一方……他们只记得你们在国家危亡的关头,挺身而出,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庇护中原,保护黎民苍生!你们就是千秋史册当中,受到敬仰的大英雄。” 老相公的这番话,说的不少人脸都红了,老子有那么了不起吗? 都不好意思了! 宗泽走到了火堆前面,随手抓起一串烤得半焦的马肉,咬了一口,老马皮肉,自然很柴,宗泽细嚼慢咽,好一会儿才吃了一块,然后又放下了。 “说了你们,咱们再说说那个被老夫杀了的吴孝民吧!为什么他该千刀万剐?他是燕云汉人,他的祖上在大宋立国之前,就已经是辽国的人,和大宋没有半点关系,他现在是金国臣子,尽忠职守,替金人效命,有错吗?老夫切齿痛恨,是不是显得太刻薄了?” 宗泽笑道:“他如果只是金人治下普通百姓,甚至做了一个小官,老夫都不觉得该死,毕竟谁都要活着,吃喝拉撒,妻儿老小,总不能让人家饿死吧!”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可这个畜生干了什么呢?他替金人横征暴敛,就在这赵州城里,就有他征来的粮草,如果不是他逼得大家伙没有活路,范公也不会仗义出手,跟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打破赵州。” 范公就是王中孚所说的那个朋友,被老相公点名,他立刻站起来,躬身道:“承蒙老相公夸奖,这个吴孝民就是金人豢养的一只恶狼,他为了讨好金人主子,用尽了各种手段,敲骨吸髓啊!别的不说,就最近十天,他手下的爪牙天天去各个铺面征税,被他打死的人,不下几十口子。” 宗泽颔首,“这就是了,身为官吏,鱼肉百姓,欺压良善,逼得民不聊生,便已经是大罪。偏偏他又清楚,金人拿了这些粮草,是为了对付中原汉人。他可以不把大宋当回事,难道他连身上流的血都忘了吗?残害百姓,助纣为虐,充当金人伥鬼,这样的东西,又如何能容忍?” 宗泽长叹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却是没什么能教你们的。只是想请大家伙明白一件事,人生一世,终究不能无知无畏,无法无天。老夫不知你们以后会走到哪一步,只求你们在做事之前,扪心自问,看看是否良知有亏,老夫便含笑九泉了。” 宗泽说完,又看了看马肉,摇头笑道:“上了年纪了,胃口也不成了,老夫先去休息,你们慢慢享用吧!” 宗泽起身离去,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竟然有几个人直竖竖跪在了地上,用力磕头。 “多谢老相公教诲,我们记下了!” 这帮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悍匪豪强,在宗泽面前,简直就跟小学生似的。 或许事实也的确如此。 以宗泽的身份,他半点没有歧视这些人,也没有耍什么权术手段,只是以诚待人。把他们看成自己的晚辈,学生。 对他们循循善诱,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 如此不计一切的心血灌注,终于彻底点燃了河北大地的反抗火焰。 就在宗泽夺取赵州的第十天,在太行山中,一共十九个营寨的寨主联合在一起,歃血盟誓,相约抗金。 “宗老相公讲过了,不管咱们过去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从今往后,咱们一心抗金,豁出这条性命,早晚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老子背骂名背够了,想要混个好名声,想要活得像个人!” 傅选慷慨陈词:“大家伙说,俺这么干,对不对?” “对!太对了!” 孟德﹑刘泽﹑焦文通等头领纷纷附和,当即这群山贼土匪就集结了一万多兵马,突出井陉口,杀向了真定府的后方! 这一下子事情可大了,即便宗泽用计夺回了赵州,也不至于金人阵脚大乱,可是随着太行义军的加入,河北的局势有彻底失控的危险。 “宗汝霖这个过河老卒,还真是一往无前啊!”刚刚升任太傅的李邦彦,发出由衷赞叹。 不得不说,他们进行了无数的推演,可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是宗泽开启了这场大战,而且还愣是凭着一手烂牌,替大宋抢了个先机! 赵桓沉吟,他既感叹宗泽的忠勇,却也心疼老爷子,甚至想把宗泽换回来。 “官家,容臣说一句,宗汝霖求仁得仁,您以为是心疼他,实则是害了他,让这个老卒放开手脚折腾吧!” 赵桓思忖半晌,无奈道:“也只有如此了,立刻传旨,加宗泽太保衔,平章军国重事,封越国公。”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这一下子都比他强了,官家是真舍得给! 谁知赵桓还没过瘾,他竟然又提起笔,写了八个大字“赤心报国,忠义无双”。 “把这八个字送给太行义军,从此之后,他们就是八字军,属于御营司序列……”赵桓说到这里,依旧觉得不足……或许应该有个交代。 他已经极力避免文抄公了,生怕露出马脚,可宗泽跟手下人谈了这么多,身为官家,他总该有个态度吧!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赵桓思忖很久,终于还是提笔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李邦彦从旁观之,渐渐低下了头…… 第155章 爱红妆的李邦彦 时间进入了九月份,宋金之间的战局,倒是陷入了平静,唯独大宋这边因为官家的一首《正气歌》,点燃了大半个国家。 发达的邸报系统,很快就这篇诗作传遍全国,由此也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论战。 是非对错,从来都是很复杂的事情,三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而且往往会因为屁股坐歪,就会得出完全相左的结论。 那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赵官家给出的思考是正气,正道……尽忠职守曰正,鞠躬尽瘁曰正,为民请命曰正,誓死报国曰正…… 在诸多“正事”当中,如果发生了冲突,又该怎么办? 儒家先贤说舍生取义,固然生命是轻的,可义也分大义小义,这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说,太平年月,为民请命,匡正社稷,铲奸除恶,就是大义所在。故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谏官清流还是起到了良善的作用的。 但是随着国家危机加深,甚至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这时候再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抗拒征丁征税,以一己之私,败坏国家大事,便是奸佞! 赵桓甚至提出了一个争议非常大的人物——冉闵! 赵桓顺着桃花源记讲起,讲衣冠南渡,讲乞活军,讲彼时中原百姓,为了挣扎求存,活得何等卑微。 自两赵立国以来,几十年间,胡人肆虐,中原杀戮不断,后赵皇帝石虎为了征伐,甚至丧心病狂到五丁征三,让家家户户准备军需物资,贡献战马。 又听信僧人之言,大兴土木,奴役百姓,数十万人累死、饿死、道路两旁,尽是白骨,人相食,富庶中原,几乎沦为鬼蜮。 都到了这个地步,讲什么手段,讲什么人品道德,还要诛心之论,跟那个何不食肉糜皇帝,又有多少区别! 一怒拔剑,愤而杀胡。 这就是当时百姓的心声,至于会有什么结果,那是活下来的人,才能思考的,毕竟当时能活的人,已经不多了…… 冉闵灭后赵,而亡于前燕之手,前燕又灭亡在前秦手里。 值得一提的是统兵击败冉闵的前燕太原王慕容恪辅佐幼主,仁德治国,如果抛开鲜卑身份,简直可以跟诸葛亮媲美。 至于前秦苻坚,重用王猛,大兴教化,甚至仁慈过了头,把国家都弄没了…… 前燕和前秦与后赵相隔时间不长,同为胡人立国,又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死人不会说话,该如何评判历史,需要的是后人的智慧…… 赵官家利用邸报为武器,开始了疯狂输出模式,任谁都看得出来,赵官家要进一步凝聚人心,争取更多的支持。 天子的权力只是在理论上无限的,可真正能有多大的权威,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能靠着文治武功,征服天下,拥有无上权威的大帝,古往今来,就那么几个,倒是“狗脚朕”才是大多数天子的常态。 到了赵桓这里,似乎天子有更多的野心,不光要文治武功,还要阐发历史,解释兴衰,树立道德标杆,一言以蔽之,这位皇帝不光要立功立德,还要立言。 把儒家士大夫垄断的话语体系,也拿到自己手里来。 所图者大,所谋者远! 不过唯有赵桓自己清楚,他折腾这事,纯粹只有一个原因,他怕了……前面金人围城,状况比现在要可怕得多,但那时候的赵桓,更多是一种游戏的态度,不顾一切就做了,反正就像游戏之中,死了一次,又有多大关系呢? 莽就是了! 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渐渐沉浸在这个时代里,开始有了共情……他知道韩世忠离开即将临盆的妻子,夫妻洒泪告别。 他知道一贯节约的岳鹏举疯狂给儿子买衣服,或许这就是他这辈子,能给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更知道宗泽带领着一群乌合之众,抵近真定府,金人重兵随时南下,或许明天的急报上,就是老相公捐躯的死讯。 他还知道,李纲从八月份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政事堂值房,大热的天,为了处理繁杂的政务,十几天连洗澡都没空,还得了个邋遢宰相的雅号。 还有,大江南北,不计其数的百姓,他们连最后一点口粮都被拿走了,只能仰仗着临山靠河,可以采集野果,弄点鱼虾,勉强度日…… 赵桓太清楚这一切了,而这些又变成了如山的压力,落在了他的身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他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争取胜利,让痛苦中的百姓,能多一点欢乐,而短暂的欢乐之后,就要倾尽一切,甚至贡献出更多的生命,去继续作战,继续厮杀……就连赵桓都不确定,这场大战究竟是打到什么时候,整个大宋要付出多少代价……甚至有那么一瞬,赵桓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或许议和也不错……每年给一两百万岁币,然后再想办法通过贸易赚回来,丢点面子,保住里子就是了。 毕竟这种战争,太让人惶恐,太让人崩溃了。 “官家,今天是重阳节,臣拿自己的钱,置办了一桌酒席,想请官家赴宴,请官家万万赏脸。” 李邦彦笑嘻嘻道。 赵桓叹口气,“好吧,给你这个脸。” 李邦彦喜不自禁,到了傍晚,赵桓驾临李邦彦的住处,令人讶异的是,只有吕颐浩、韩世忠等寥寥几人,李邦彦却没有出现。 赵桓不悦,“他说请朕,他人跑哪去了?” 吕颐浩没说话,而是向东边指了一下,原来在这里有一片红纱帷幔,半遮半掩,里面还有个四人乐队。 就在这时候,琴弦响起,飘然出现一道身影,一身红妆,袖子老长,分外妖娆。 还有歌舞! 赵桓瞪大眼睛。 只见此人到了乐队前面,将遮住大半张脸的折扇收起,露出一张胡须飘飘的老脸……赵桓顿时就喷了! 吕颐浩和韩世忠连忙过来,给赵桓拍打后背,忙活了好半天,赵桓才缓过这口气。 李邦彦! 你都年过半百了,玩什么女装啊? 不得不说,李邦彦号称浪子宰相,各种手段,当然是十分娴熟的,人长得也不丑,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货胡须飘飘,实在是太违和了。 但是李邦彦却似乎并无察觉,等赵桓平静下来,鼓乐响起,这位竟然真的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让人大吃一惊。 好活儿! “叹君王,万众的凄凉,千般的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 最先被吓傻的人竟然是韩世忠,这是唐明皇哭杨贵妃的唱段。在家的时候,夫人也给他唱过,坦白讲,如果抛开嗓音,李邦彦的功力居然胜过夫人一截! 老韩都傻了,貌似有句话,叫做宰相的肚儿,是个杂货铺。 这个李太傅有点东西啊! 渐渐的,爆笑之中的几个人,都先后平静下来,就连赵桓都把头扭到一边,专心用耳朵享受,至于眼睛,就别污染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李邦彦才唱完了这一段,随后他撩起罗裙,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斗胆谏言,这几日臣见官家迟疑不决,面露忧色。以臣观之,多半是大战临头,官家举棋不定。臣粉墨登场,替陛下唱这一段哭贵妃,一来是给官家取乐,这二来,也有臣的用心。” “官家,臣想说,不管如何,我大宋天子临危不惧,远胜唐皇万倍。我朝将士,奋力血战,不计生死,必不负皇恩。大局若此,不论如何,也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请官家宽心!” 李邦彦说完之后,匍匐地上,而韩世忠和吕颐浩竟然也一起跪倒。 吕颐浩感叹道:“官家在邸报之中,评论了冉闵之事,臣就知道,官家这是心中不安了,想以此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河北义兵,无论如何,只要能抗金,能杀胡,便是英雄好汉。臣不敢说官家的意思是错的,只是臣想说我大宋并没有到那个地步,朝野上下,人人尽力,金人不是神仙!” 韩世忠也连忙道:“官家,臣是个粗人,说不出别的道理,只是臣敢向官家保证,以臣手上铁骑的程度,就算再遇上娄室,跟金人的合扎猛安拼命,臣也不会落到下风!” 赵桓略沉吟,含笑起身,越过韩世忠和吕颐浩,直接到了李邦彦的面前,伸手先把这位女装大佬搀扶起来。 “如果是李纲谏言,就只会直接跟朕讲,不会给朕唱一出大戏!” 李邦彦嘿嘿一笑,“臣献丑了,官家觉得,可还看得过去?” “看不过去!”赵桓一口否认,吓得李邦彦张大嘴巴,哪知道赵桓又笑道:“听着还不赖。”瞬间,李邦彦又笑了起来。 赵桓叹道:“这就是奸佞之臣的厉害之处啊,既要谏言解忧,又要让皇帝听得进去,还不觉得刺耳……你可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 李邦彦笑容不减,坦然道:“臣虽奸佞,却断然不肯为太上皇粉墨登场的!” 赵桓怔了片刻,失声一笑,他扭头,又把韩世忠和吕颐浩搀扶起来。 “咱们君臣同心,也就不用迟疑了,明天良臣就统兵入潼关,随后北上,朕要在关中和金兵决战!” 韩世忠猛地抱拳,“请官家放心,臣这就去安排!” 老韩转身要走,赵桓拉住了他,从桌上拿起一坛子酒,塞给了韩世忠。 “等分派妥当再喝。” 韩世忠点头,抱着一坛子酒下去,留下了爽朗的大笑…… 赵桓心情大好,桌上的菜肴可不少,他招呼吕颐浩和李邦彦用餐,可是在他们刚坐下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了消息。 在汾州方向,发现了金人兵马,统军的大将是银术可。 赵桓君臣三个不由得缓缓放下了筷子,汾州就在太原的西南,莫非说金人的算盘还是放在河东,想要从背后包围太原? 第156章 怪事 大战临头,最要不得的就是犹犹豫豫,金兵主力南下,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下手,这是大宋方面反复推敲的事情,可哪怕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法说把握十足。 君臣相对无言,许久之后,吕颐浩突然咳嗽道:“官家,不管金人如何,都要进军关中,越快越好!” 李邦彦稍微迟疑,竟然也附和道:“官家,不能犹豫了,迟则生变!” 赵桓微微闭上眼睛……其实这道题并不难解,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分析过了,大宋无力保住整个北方,与其分散兵力,让金人各个击破,不如将主力放在关中,只要关中不失,就不算惨败。 如果在其他方向捞回一点好处,至少就是个平局,完全在大宋的接受范围之内。 赵桓早就想清楚了,可问题是想明白跟下得了决心,还是两回事。河东表里河山,易守难攻,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想要拿回来就难了。 而且一旦河东丢失,河北就难以坚守,换句话说,黄河以北的土地,依旧要丢失,上千万的百姓,就要沦陷金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光复故土…… 赵桓不是没有预判,他讲持久战,就是要说服整个大宋,坚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打下去。 可战略归战略,随着他跟这个时代千丝万缕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他的痛苦就越强烈,仿佛身体被撕裂一般,深入骨髓的那种。 良久,赵桓缓缓睁开眼睛,额头冒汗道:“李太傅,你还会喜庆点的唱段不?” 被点名的李邦彦大吃一惊,随即明白了赵桓的意思,忙点头道:“有啊,官家,你想听龙凤呈祥,还是木兰从军?” 赵桓顿了顿,“来完璧归赵吧!” 李邦彦连忙点头,也不换衣服了,就是这身红妆,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的嗓子都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丝毫没有懈怠、 至于赵桓,第一次喝得烂醉,据说到了最后,又哭又笑,还发出了“啊啊欧”之类的鬼叫,听得外面侍卫毛骨悚然。 不过转过天就传出来,是李太傅唱的,跟官家半点关系没有。 侍卫们能说什么,你敢说我们就敢信。 反正李太傅的嗓子那么有磁性,能发出如斯恐怖的声音,多半是不可能的。 为主蒙羞,讨好皇帝,这就是奸佞的本分。 第二天醒过来的赵桓,仔细咂摸其中的味道,突然就悟了。 难怪自古以来的天子,不管多英明,身边也会留几个奸佞小人,还真未必是昏庸糊涂,识人不明。 恰恰相反,是把人看得太明白了。 皇帝也是人,有一个人能拿出一切的本事,哄你开心,哪怕他负了天下人,只要不负你,也未必恨得起来。 “给你。” 赵桓把一个信封塞给了李邦彦。 这位浑身一震,嗓子沙哑道:“官家,这是?” “是朕的私房钱。”赵桓低声道:“朕和西夏会盟之后,开通了商路,以现在来看,每年能赚个一两百万缗,我给了韩世忠十万,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李邦彦连忙摆手,“官家啊,臣何德何能,能拿这么多啊?” 赵桓把脸一沉,哼道:“你真是好大的一张脸,朕是交给你打理,每年一百万大底儿,朕会随时调高,你把这些钱如数交上来,剩下的才是你的。要是捞不到足够的钱,就从你家里搬,给朕补上,知道不?” “知道!” 李邦彦笑得脸上成了一朵花! 像他这种,比猴子还精明的人,又怎么不知道,跟西夏的贸易有多少油水!别的不说,大宋缺马,也缺耕牛。 每年要是能贸易一万匹马,三万头牛,就值五十万缗以上,更不要说向西夏出售布匹丝绸,还有向西域输送货物了。 往来之间,轻轻松松,几百万缗的账目。 而且还是独门生意,给陛下上缴一百万,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能吃下多少,就看本事了。 李邦彦心满意足。 其实赵桓也清楚,但他更知道,李邦彦就是那么个东西,要用他,就要防着这货做坏事,可偏偏不做坏事,他就不是李邦彦了。 没别的办法了,就让他跟西夏折腾吧,只要不祸害中原百姓就好,大不了以后跟西夏打贸易战呗! 反正自己已经拿到了邸报治国这一招,等以后打贸易战,再随便修个城墙,宋懂帝,齐活了! 赵桓随着大军前行,基本上他就是个摆设,军务是韩世忠负责,除非有大事,才会来找他,可问题是大事不是每天都有,所以大多数时候,赵桓都挺无聊的。 “吕卿,我问你点无聊的事情,你说以后朕驾崩了,后人会怎么评价?朕能得到个什么样的庙号?” 吕颐浩简直抓狂了,想要把赵桓的嘴堵上,你清醒下,别胡说八道,算我求你了,你还不到三十呢,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而且很可能我要死在你前面,你有什么评价,我是真不知道。 赵桓还认死理,追着吕颐浩不放,甚至干脆说,你现在就给我拟个谥号。 吕颐浩气疯了,“官家,这种图不叫谥号,叫尊号,比如太上皇,他的尊号就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 “教主?道君?”赵桓怪笑连连,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太上皇自己弄的?” “不是,太上皇以前用的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教主道君太上皇帝是官家给上的。” “哦!”赵桓点头,“是朕啊?” 低呼过后,赵桓讪讪一笑,“朕让吕卿为难了,能无愧于心即可,朕该在乎点有用的东西。” 赵桓继续催马向前,吕颐浩顿了顿,终于闷声道:“若官家果能九州一统,天下归一,功勋之盛,胜过艺祖,一个‘祖’,还是应该受得滴!” 赵桓头也不回,闷声道:“知道了。” 大军入潼关之后,并没有前往京兆府,而是直接向同州方向开拔,沿着洛水,进军坊州,然后以此为根据地,汇合吴阶的兵马,从延安府方向,北上攻取石州,晋宁军,府州,一直向西京大同府打过去…… 这个进军路线谈不上多高明,但却十分简单实用。 曲端作为最初的倡议者,对此有清晰的认识。 不管金人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河北,河东,甚至是京东,只要金人倾力南下,后方必定空虚,然后大宋就卯足了劲儿,在他们屁股后面烧一把火。 反正就是偷家呗! 如果能迫使金人回援,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金人选择从陕西方向突破,那样的话,大宋集结十几万大军,以逸待劳,要是还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干脆洗洗睡吧! 反正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方针,死保关中,只要关中在手,大宋就还有可为。 不然关中丢了,再把巴蜀扔了,金国进化成秦国,那乐子可就大了。 而就在赵桓向关中进军的途中,河东的战报纸片一样飞来,银术可率领大军,突袭汾州,守军奋力死战,总算保住了城池。 可随后金人竟然绕过汾州,奇袭了平遥和介休,两地沦陷之后,又攻灵石,灵石守军浴血奋战三日,终究不敌,灵石落入金兵手里。 再剪除外围据点之后,银术可回兵围困汾州。 而且粘罕和完颜希尹率领大军,加上耶律余睹的兵马,再度围攻太原。 老将杨惟忠在得知情势危急之后,从隆德发兵,试图增援太原,结果在南关镇遭遇金人埋伏,损失惨重,其中李永奇被射中三箭,几乎丧命。 杨惟忠不得不退守隆德府,以待援兵。 就在河东战局陷入不利之时,又有河北方面的战报传来。 按时间计算,河北方向要比河东还早,只是路途原因,落在了后面。 而看到了河东的战报,赵桓的脸都黑了。 这一次领兵的是兀术,他从河间府出发,奇袭沧州,随后长驱直入,竟然攻陷了滨州,足有五十万斤的精铁落到了兀术的手里。 竟然让这个菜鸡占了大便宜! 赵桓简直怒不可遏! 兀术:“…” “官家,根据战报,兀术手里至少是两个精锐的金兵万户,刘锜以御营右军的兵力,很难照顾全局,滨州丢失,算不得他的过错。”吕颐浩分析道。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赵桓沉着脸道:“朕不是要追究谁的过错,宗老相公主动北上,就是希望吸引金兵来攻,消耗金兵战力。很显然宗望没有上当,而是派遣兀术,杀入京东。如果朕没猜错,他接下来可能逆流而上,去攻击开封,至于宗望,他也会引兵南下,从东北两面,夹攻开封。再加上太原,汾州……吕卿,你说金人还有多少兵力?难道说我们商议这么久,都是错的,金人对关中,根本不屑一顾?” 两国交锋,最要命的就是战略误判,难道说大宋君臣都想多了? 战报传来,曲端更是目瞪口呆,傻傻抱着脑袋,不停念叨:“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真的没道理啊! 银术可手上至少三个万户,粘罕手里有六个万户,兀术带了两个万户,宗望手里的兵力不会弱于三个万户,再考虑到镇守地方的兵力,还有负责粮道安全的兵马。金兵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如此看来,就真的只有一种可能,金人压根就没想过图谋关中,可问题是说不通啊? 金国上下都是傻子不成,不知道关中的重要? 又或者粘罕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宗望可以轻松挟持粘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宋君臣被一种浓烈的挫败感笼罩着……难道他们真的想多了? “娄室,这两个万户,全都交给你了。” 银术可冲着娄室一抱拳,“此战胜负,全看你这一支奇兵了。根据我们的军报,大宋官家移驾洛阳,如果他果有胆子,或许会进兵关中……其实按照我的想法,咱们全力以赴,横扫河北就好,又何必……” 突然,银术可闭嘴了,不敢和娄室吃人的目光对视,讪讪道:“你是都统,我都听你的。” “哼!”娄室哼了一声,“你莫要以为我私心作祟,为了左副元帅,便什么都不顾了。也不要觉得是杀子之仇,便让我发了疯。宋兵力量增长太快,西夏已经不是他们对手了,再给他们几年,怕是连咱们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取关中,安了副元帅的心,再顺流而下,拿下开封,几年之间全取黄河以北,我大金或许还有北魏的国运,若是不然,我真怕如同赵桓说的那样,经过持久战,百万宋军渡河北伐,那时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银术可悚然,娄室翻身上马,径直率领两个万户,迅速脱离汾州战场,南下隰川,随后向西渡黄河,袭取延安府背后…… 第157章 老子天下第一(三更求订)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为了这一场决战,大宋已经准备了半年以上,无数的钱粮人员撒下去,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 虽然大家伙都有自知之明,并不会自大到可以碾压金军,但一开战之后,连续的溃败,还是让人很绝望。 在京东方向,刘锜引兵驻守历城、淄州和青州一线,这三处都不能有失,否则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而一旦金人在京东站稳脚跟,向南威胁两淮,切断漕运,向西攻击开封的侧翼,撼动大宋朝廷……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现阶段大宋能承受的。 刘锜能稳住局面,不至于崩溃,已经算是好本事了。 而河北方向上,岳飞看起来压力不大,但偏偏他的压力是最大的。 宗泽挡在前面,但谁都知道,宗相公的兵马绝不是金人的对手,一旦老相公有失,金兵就会长驱直入,再度扣响大宋国度的北大门。 眼下赵桓不在京城,开封方面更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大意。 其实说实话,大家伙对河东的信心很大。 道理也很简单,之前王禀和张孝纯死守太原,足足挡了金兵一百天。 这说明什么? 太原城潜力巨大,如果继续以弱兵守太原,拖住金人,大宋这边甚至能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去跟金人硬抗。 这也是赵桓选择进入关中,寻找战机的原因所在。 可是赵桓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寄予厚望的河东方向,反而成了整个战场,最惨的一处。 大面积州县沦落,太原和汾州瞬间变成孤城,非但不能拖住金兵,反而让金人围点打援,连杨惟忠都惨败而回。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到了这个时候,大军还继续北上,想通过延安府,袭击金人的后路,基本不可能了。甚至要担心金人从河东方向突破,如果他们抢占了河中府,甚至渡河占领潼关一带,那么赵桓这十几万人,就要彻底留在关中了。 更要命的是金人可以顺流而下,直取开封。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子? 大宋又该怎么应对? “官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进入河东,趁着太原还在手中,同粘罕决战,就像上一次太原解围一样,打退粘罕。” 吕颐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场文武当中,不乏频频点头之人。 “不行,这是昏招!”一直没说话的曲端突然开喷了,“绝对不能改变主意,否则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吕颐浩哼道:“曲太尉,莫非坚持留在关中,就能龙飞九天吗?” 曲端咬着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懂军务,你这是书生之见,是在害官家!” 俩人吵了起来,赵桓突然一拍桌子,吓得两个人一起闭嘴。 “喷什么?还没败呢,就自己吵起来了?”赵桓呵斥一声,让他们老实下来,沉吟片刻,赵桓对着曲端道:“你先说,把理由说清楚了,讲不出道理,朕绝不客气!” 曲端还真怕赵桓,他连忙道:“官家,这行军打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譬如说我们决定十万大军,进入关中,就要提前在沿线征调民夫,囤积物资,还有运粮的道路,全都要整修加固,如此才能顺利通过。因此上可以供应大军前行的路线并不是太多。臣之所以坚持占据关中,也是运粮方便。毕竟过去几十年,一直都是和西夏打仗,几十万兵马的战斗,也不是没有,下面人做起来,轻车熟路。” “就像吕龙图提议,大军舍弃关中,全力进军河东,他多半就是看地图上有道路可走,又觉得距离不远,就以为可行。但是我要问他,沿线有多少民夫?道路宽几丈?可以并行几驾马车?臣恐怕他全都说不出来,臣说他书生之见,还有什么错?” 吕颐浩吸了口气,依旧愤怒,却没有喷回去。 赵桓也理解了曲端的意思,为了进军关中,他们准备了太久,如果临时改变,物资供应不足,士兵没有准备,进入河东之后,很可能让人围点打援,功亏一篑。 “我们备战如此艰难,金人却是比我们容易多了。”赵桓低声叹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韩世忠突然瞪大眼睛,“官家,臣,臣想明白了!” 赵桓眼前一亮,“良臣有什么高见?” 韩世忠诚恳道:“谈不上高见,只是我们暂时处在下风,并不奇怪。金人以骑兵为主,可以长途奔袭,而且他们一贯以战养战,每到一处,肆无忌惮地抢掠,这都是我们没法比拟的。” 赵桓沉声道:“按照这么说,我们就一定处在下风了?” 这一次韩世忠迟疑,曲端却抢先道:“好教官家得知,金人前期,诚然锐不可当。但人马总有疲惫的时候。而且他们肆无忌惮杀戮,必定会引起百姓反对。只要能撑过最初的艰难时刻,我们的胜算就会大许多……” 曲端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豁然站起。 韩世忠翻白眼道:“曲端,你发什么疯?” 曲端根本不管韩世忠,而是对着赵桓懊恼道:“官家,臣,臣想明白了,现在还不能说我们错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金人可能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 赵桓微皱眉头,“说具体点。” 曲端强压着满腔的兴奋,大声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还不能断言金人就没有打关中的主意,甚至我敢说,他们图谋关中的打算,应该超过七成以上!”曲端渐渐握紧拳头,突然猛地一挥,慨然道:“没错,就是这样,他们突袭京东,是为了稳住京城方向的兵马,袭击太原,是为了调动咱们进军河东。等咱们被调动起来,他们就会突袭关中!” 曲端的话,打开了大家伙的思路,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吕颐浩沉着脸道:“曲端,如此大事,总不能光靠你的推测吧?万一金人真的没有图谋关中的心思呢?” 曲端直接给了吕颐浩一个大白眼,“你以为金人也会像你那么笨吗?连关中的重要都看不出来?” “你!” 吕颐浩脸都黑了,老夫这是帮着大家伙问,让你把话说得圆满一点,你怎么属狗的,连好人都咬啊? 啪! 赵桓再度拍桌子,“曲端,朕现在问你,金兵依旧图谋关中的把握有多大?” 曲端不敢放肆,而是认真道:“官家,若宗望兵力充足,大可以直接攻击宗老相公,之所以让兀术南下,就是存了锻炼这个小兄弟的意思。所以说这一次大战,绝对是以西路军为主。既然如此,粘罕为了一个早晚能拿到手里的太原,耗费太多的兵力,也实在是没脑子。” 曲端又说出一个大家伙不太愿意面对的现实。 太原的位置太靠近北边了,就算能守一百天,二百天……终究还是会沦陷,除非大宋有碾压金兵的力量,把大同等地拿回来,才有长久保有太原的可能。 要不然上一次解围之后,赵桓也不会匆匆后撤,只留下御营后军了。 “这么说,我们依旧哟以关中为基础,和金人决战了?” 曲端咬着牙,嗯了一声! “反正臣就是这个看法。” 赵桓又看了看其他人,韩世忠突然道:“官家,曲端嘴巴臭点,可才略还是有的,更何况他统领骑兵多年,很有心得,臣愿意替曲端作保。” 韩世忠说完,李孝忠也站出来,“臣和韩相公一个看法,同样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曲端!” 赵桓沉吟片刻,笑道:“朕被你们说服了,我也愿意赌关中……既然是朕同意了,那就没有追究你们的必要。朕只想跟大家伙,不管文武,没有矛盾,一团和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许意气用事,坏了大局,否则朕绝不答应!” 吕颐浩和曲端全都躬身,连连答应。 经过了这一番波折之后,赵宋君臣再一次坚定了进军关中的意见。 毫无疑问,他们是要一条道跑到黑了。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多一分小心,现在的情况看,不能直接去延安府了,必须要防着金兵突袭。 毕竟在占据机动优势的金人面前,大宋的处境太被动了。 “韩相公,李老弟,这没有料到,你们俩居然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我曲端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韩世忠直接黑脸,李孝忠也哼了一声,“曲端,你真以为就你一个人聪明?金人的可能动向官家会猜不到?” 曲端大惊,“怎么?莫非说官家也料到了这一步棋?那,那官家怎么不直接说啊?” 韩世忠冷哼道:“你是真傻假傻?全都要官家吩咐,还要我们这些臣子干什么?官家坐在中间,是要我们同心同德,扛起江山社稷,不是比谁更聪明!就算猜对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大家伙同心同德,能击败金人吗?” 曲端被喷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泼韩五也不是饭桶了? 难道饭桶是我自己? 曲端连忙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既然是同心同德,就要拿出真本事,曲端主动请缨,带领着五千骑兵,率先北上,充当全军的先锋。 曲端的心里,装着整个北方的地图。金人袭取了平遥和灵石等地,如果他们不是包抄太原,而是以此掩人耳目,掉头西向,急速渡过黄河,偷袭延安府,后果当然是灾难性的,整个关中都有沦陷的可能。 想到这里,曲端的脊梁骨冒冷汗。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特点,一场战役,实在是太依赖将领的个人能力,在极度缺乏信息的情况下,找出最可能的那一种。 不光要有天赋,还要有足够好的运气。 曲端率领着先遣队,从同州出发,沿着黄河逆流北上,道路算不上好走,沟壑纵横,严重影响了进军速度。 到了第三天,曲端也不过北上一百二十多里。 行军速度不快,金人更是遥遥无期,都让曲端十分抓狂,他肩头的压力胜过任何一个人。别管赵桓怎么讲,进军关中是他的主意,坚持留在关中,也是他的主意,如果真的判断失误,造成可怕的后果,他曲端简直就是第二个赵括,成了误国误民的废物! “苍天保佑,一定要发现金人啊!” 曲端又开始神神叨叨,心里默念,祈求神明保佑。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突然有斥候骑马跑来,到达了近前,从马背上软软栽落,在他的屁股上深深插着一支箭! “有,有金狗!” 曲端瞬间蹿起,大声惊问:“谁,是哪一支兵马?” “是,是娄室,黄龙府万户的旗号,俺认得准!” 曲端先是一怔,随后双膝跪地,嘭嘭磕头,拜谢老天,这家伙都高兴疯了。 “哈哈哈,老子果然料事如神,天下第一!” “弟兄们,随着俺这个天下第一将去大破娄室老匹夫!” 第158章 吓死西夏 当曲端看到娄室大旗的时候,一颗心瞬间放下了。 身为一个久在西北的中年宿将,抛开人品不讲,曲端的才能毋庸置疑,甚至因为将门出身,耳濡目染,眼界也相当了得。 赵桓手下诸将当中,毫无疑问,岳飞潜力最大,综合素质也最高,尤其是治军,更是冠绝当世。 但岳飞有个问题,就是从军时间太短,之前地位太低,还需要经验和磨砺。 而韩世忠虽然也是老行伍,但他属于猛张飞类型,在精细的算计上,总还是差点,怎么说呢,给他几万兵马,临阵冲杀,绝对堪比常十万一般的猛将狠人,但是为帅就差了一筹。 其余刘锜、李孝忠等人,都因为年轻,也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之处。毕竟在历史上,这些名将说句不客气的,也是打败仗打出来的,输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渐渐的搬回了败局,变得能和金人有来有往。 相比这些“不完全体”,曲端刚刚年愈不惑,不管是体力还是经验,都处在一个巅峰,加之经常跟西夏作战,也很了解重甲骑兵,因此他才坚定了要在关中决战的心思,想在平原跟金人对抗,简直是找死! 曲端坚信自己是对的,但是如山的压力,也几乎将他摧毁。 假如他真的判断错了,大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那时候满朝文武,甚至是贩夫走卒,都不会放过他。 就算赵桓愿意下罪己诏,扛起责任,他曲端一样要死! 谁也救不了他! 而这一切担忧,惶恐,焦躁,沮丧……在看到娄室大旗的刹那,全都一扫而光。 他到底是赢了! 身为大金第一猛将,娄室出现在这里,就表明金人的确图谋关中……他曲端算准了金人的动向,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 图谋关中,自然是对粘罕大大有利,女真这个匪帮随着势力的膨胀,也开始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他们的上层彼此争夺,不再是从纯粹的军事考虑问题。 事实上他们可以更加灵活,更有耐心,把戏份做得更足,但是很可惜,他们没有这样做,毫无疑问,粘罕和宗望,这两大派系的首领,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桓治下的大宋,努力弥合矛盾,武将间要合作,文官要团结,连李邦彦和李纲都能联手推动富人税,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虽说大宋的分歧还是根深蒂固,但毫无疑问,向好的方向转变。 相反,同出一源的金国贵胄,却在彼此争权夺利,没法真正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此消彼长,下场可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曲端心中亢奋,高举兵器,“给我杀!” 五千骑兵风驰电掣,扑向了金兵侧翼。 而此时完颜娄室也注意到了这支宋军,他黝黑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仿佛根本没把曲端放在眼睛里。 只是将自己的旗号指向曲端,瞬间,金兵转变方向,从队伍之中同样冲出一队骑兵,向着曲端袭来,竟然是对攻的架势! 曲端大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的突袭之下,娄室居然在军中保留了一支披甲骑兵,能随时投入战斗,这就是金国第一猛将的水平吗? 稍微犹豫,曲端抽弓,猛然射出一箭,一个金人骑兵被插中脖子,身躯摇晃两下,终于栽倒,由于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被拖出去老远,好不凄惨。 只不过其他宋军的箭术就没有曲端这么厉害了,上百名骑兵倒在了金人的抛射之下……双方对冲,都来不及射第二轮,便只能紧握兵器,投入肉搏战。 这一下曲端就见识了娄室的强悍,也从老子天下第一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只见宋军骑兵不断倒下去,还不到一刻钟,就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些金人铠甲坚固,兵器锐利,尤其是骑术,更在宋军之上,战场上完全呈现了一面倒的屠杀。 就连曲端就险些被戳下战马,吓得他浑身冷汗。 惭愧的现实,让曲端一下清醒过来。 其实和完颜娄室的黄龙府万户不是没打过,岳飞,种师中,折可求,韩世忠……有败有胜,差距明明没有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 曲端稍微沉吟,也就明白过来,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娄室是从太原大老远赶去胙城,配合宗望作战,人困马乏之际,让岳飞连番袭击,却还是轻松击败了种家军,还斩杀了种师中。 随后和折家军大战,是活女领军,被韩世忠侥幸击杀……随后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娄室和韩世忠对冲,静塞铁骑拼掉了一部合扎猛安,解了太原之围。 纵观这几次战斗,娄室都算不上处于巅峰。 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娄室一心提升战力,手下士兵补充完全,养精蓄锐,努力操练,又从缴获之中,拿出不少战马铠甲,加强装备。 此刻的娄室,还有他直属的黄龙府万户,完全处于巅峰状态,一战之下,曲端损失惨重,让人兜着屁股,赶出了十几里,清点损失,差不多没了一千二百多人。 曲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金兵来了吗?追来没?”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时,曲端长长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又晃了晃头,没丢,一切安好! 他的滑稽动作引来了手下人的轻笑,曲端狠狠瞪了这帮东西一眼,可是当看到他们凄惨的模样时,曲端也笑了。 “行了,老子承认了,我这个天下第一是假的,比人家完颜娄室差多了。” 曲端这么一说,下面人倒不好继续了。 “太尉,您老算准了金人要袭击关中,就比朝中那些人强多了……您再算算,金人这是要干什么?” 又有几个统领过来,纷纷道:“咱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啊,还要找回场子!” 曲端抓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没什么难猜的,娄室的目标必定是延安府。其实要是我用兵,反而不会攻打延安府,而是要南下直取京兆府,只要拿下了长安,延安不是唾手可得吗?” “那,那他们为什么不按太尉的主意办?” “他们傻!” 曲端自己也笑来了,“金人贪得无厌,我猜这帮东西是担心西夏趁机南下……反正不管怎么说,吴大有麻烦了!” 是啊,娄室如此强悍的战力,吴阶虽然拥兵三万,但这帮西军的老人,能不能有勇气跟金人死磕,谁都不好说。 “太尉,这么说的话,咱们也不算多惨,可以看吴大笑话了。” 听到手下的话,曲端突然怒了。 “放屁!你就是放屁!” 曲端突然暴怒,吓得手下人变颜变色,过去您老不都是这么教的吗? 曲端深吸口气,冷哼道:“如果只是平时,吴家兄弟抢了我的位置,霸占了西军,老子能捏碎他们!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进军关中是我曲端的提议,只要打赢了,最大的功劳就是俺曲大的,什么韩世忠,岳鹏举,谁也比不上俺!你们懂吗?” “不懂!” “不懂就听令!”曲端深吸口气,“告诉弟兄们,重新整顿,跟我杀回去!” 还去啊? 这不是找死吗? 曲端却不管这些了,而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重新整顿之后的骑兵,卷土重来。 这一次的曲端学聪明了,没有采取强攻的办法,而是以骑兵抵近金人,待金人准备迎战之后,他们射一轮箭雨之后,立刻逃走,绝不拖泥带水。 而且曲端还把骑兵分成三队,彼此交替掩护,节省战马,一旦金人追来,就果断逃跑,等金人退了,他们再从四面八方赶来。 靠着这种近乎无赖的战术,曲端死死咬着娄室。 整整一天时间,娄室的兵马才前行了三十里,速度打了对折还不止。 尽管完颜娄室还算平静,却也皱起了眉头。 宋军的顽强让他大为意外,还记得去年这时候,别说死缠烂打了,能在金人冲击之下,硬顶一阵的,已经算是精锐了,更多的是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宋军的进步,还真是吓人。 不过即便如此,娄室也并不着急,因为无论如何,拿下延安府的把握还是有的。毕竟还有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可用呢! 只不过务必要在这一次大战中,彻底重创宋军,否则就算暂时胜利,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位跟着阿骨打打了大半辈子天子的女真第一将,对未来并不是那么乐观…… 而就在另一面,身在延安府的吴阶,也在商议军务,他商议的议题却不是金人,而是西夏! 吴璘探身道:“根据西夏那边的通报,说是为了躲避严寒,要把五万人马南调……我看他们多半居心不良。” 吴阶哼道:“西夏这帮东西,上一次吃亏了,现在看大宋和金国交战,就想趁机捡点便宜,不过你放心,只要咱们不分出胜负,他们不会南下的,也没有这个胆子!” 吴阶的话音刚落,陈东又快步进来。 “吴都统,刚刚曲太尉送来了消息,说是金兵偷袭丹州之后,两万人马北上,正奔着延安而来!” “什么?” 吴阶大惊,怎么会这样?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怀疑是金国和西夏勾结,难道三皇同盟就这么脆弱?还有,娄室杀来,又该怎么应付? 就在吴家兄弟头皮发麻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赶来, “吴都统,传曲太尉手令,要你们全军听从他的调度,还有,让李世辅率领蕃骑,打着曲字大旗,去横山巡边,加强戒备,防止西夏偷袭。同时,将横山的兵马取回,跟他一起,全歼娄室老匹夫于延安城下!” 吴阶和吴璘互相看了看,这个姓曲的是真膨胀了,居然想靠着一杆旗号,就吓唬住西夏,你以为谁啊? “大哥,真的要听曲大的?”吴璘急了。 吴阶翻了翻眼皮,无奈道:“谁让人家官职比咱们高呢!照着办吧!” 第159章 大宋的好学生 吴阶打发走了兄弟之后,无奈看了眼陈东。 作为曾经的太学生领袖,陈东被赵桓留在了延安,让他负责和西夏打交道,官家的用意外人无法得知,但是身处第一线,却让陈东在慷慨豪迈之外,多了几分干练。 “吴都统,眼下西人尚在犹豫之间,未必就会真心和金贼合作。光是曲太尉的旗号未必管用,让我骑着铁象去面见西人,务必安抚住他们,免得两贼合流。” 吴阶当然赞同,却也知道此行危险。 “陈先生,当下的情况还不明白,唯恐西人铁了心和金贼联手,你这一去,万一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让我痛失臂膀?” 陈东淡然一笑,“我一介书生,到了大战关头,又能有什么作用?武人杀敌卫国,勇如廉颇,文人也并非旁观看客,蔺相如之勇,也是流芳后世,我此去一定安抚住西夏,让吴都统专心对付金贼。” 陈东说完之后,竟然转身离去,半点不拖沓,他一人独马,迅速奔赴萧关。 吴阶看着陈东背影,忍不住点头,好一个书生猛士! 前些时候听闻一个叫欧阳澈的文人,煽动太学生,围攻李邦彦,让赵桓都给充军了,当时还在犹豫,为何陈东就能受到重用? 现在一看,还真是有道理的! 吴阶略沉吟,立刻下令,严阵以待,所有兵马人员赶快进城,并且施行严格的坚壁清野,不给金贼留下任何东西,就连水井都给填了! 吴阶的动作极快,不到半天时间,延安周围,为之一空。 娄室酝酿的突然袭击落空了,金人骑兵,耀武扬威,居然直接冲到了延安城外,距离城头只有五百步,他们来回驰骋,尘土漫天,大声怪叫,传到城中,不少人都捏着一把汗,心扑通扑通地跳。 吴阶手中有三万西军,但是却由于事发仓促,有一万多人分驻各地,还有几千人在横山巡逻,延安城中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 而对面的金人,却是娄室统帅的两个最精锐万户,哪怕有这道城墙保护,也不免心惊肉跳。 只是又等了一阵,金人主力没来,却等来了曲端。 此刻的曲端十分狼狈,浑身浴血,肩头插着一支箭,脸上好像还被划伤了,鲜血凝结,成了一个狰狞的口子。 跟在曲端背后的士兵,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人。 见到了吴阶,曲端就揪着他的衣服,双目充血,厉声大吼,“吴大,老子为了你,丢了一半弟兄的命!” 吴阶愕然,无言以对。 曲端这家伙谁都看不惯,得罪了一圈人,他又如何在军中立足呢?其实这货还是有优点的,他对自己的下属,尤其是普通士兵,那是真的好! 别的不说,有个士兵埋怨,说给曲端卖命十几年,连个娘们都没捞着,往后死了,就是鬼魂野鬼,不得超生。 这消息传到了曲端耳朵里,这家伙一口气找了三个媒婆,上门提亲,到底帮着这个士兵找到了媳妇。 也正是因为如此,曲端手下才有一大帮听用的心腹,他对这帮人也是最好的,生怕有什么损失。 可这一次为了拖延娄室,足足损耗了两千多人。 身为昔日的老部下,吴阶有多吃惊,那就不用说了。 “快,准备饭菜、药品,替受伤的弟兄包扎,诊治!”吴阶大声招呼,等吩咐之后,这才到了曲端面前,他没敢坐下,而是躬身道:“曲太尉,末将拜谢太尉救命之恩!”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曲端不耐烦摆摆手,“吴大,咱们俩就别玩这一套虚的了,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忘了,以后的事情呢,咱们再说。咱们就只说当下!” 吴阶心中苦笑,他算是把曲端得罪了,这货还不定怎么报复……不过吴阶也不是傻瓜,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这一关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太尉吩咐就是,末将无有不从!” 曲端见吴阶还算老实,又叹了口气。 “吴大,这一次官家信我,用我,给了我天大的脸。我曲端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官家的恩情。我在路上反复思念过,金人为了起到突然袭击的效果,一定会买通西夏的,而李乾顺那个老王八羔子,也肯定会动兵的,怎么样,有消息吗?” 吴阶怔了一下,钦佩长叹,“到底是太尉,算是把西夏看透了,我不久前得到消息,他们说为了躲避寒冷,要派兵南下过冬。” “放屁!” 曲端毫不客气大骂:“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我让你把我的大旗弄到横山去,吓唬西夏,办没办?” 吴阶连忙道:“已经做了,而且陈东还亲自去了!” “他去了?一个白面书生,他能干什么?”曲端不屑道。 吴阶倒是呵呵,你曲端目空一切,还以为天下间只有你啊!陈东策动三千太学生上书,促成太上皇禅让,扶李纲上位,绝对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哪怕你曲端烧了兴庆府,名头还真不一定有人家的大! 曲端也从吴大鄙夷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终于不再废话。 “那就这样,先安抚西夏,再全力对付金人……对了,咱们俩还要联名给官家送信。” 吴阶道:“是请求官家北上?” “不!”曲端像是踩了尾巴一般,怒视着吴阶,“吴大,我告诉你,就算咱们俩拼着流干了一腔血,也不能让官家动。” 吴阶吸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曲太尉,你的意思是……” 曲端微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道:“我们谁都能死,唯独官家不能有闪失。若只是一个娄室,就算把咱们俩,还有延安府扔进去,也不能让官家北上。唯有等粘罕有了动静,才能北上决战!否则……否则就一直撑着,直到撑不住为止!” 曲端无奈看了一眼吴阶,摇了摇头,“奶奶的,这没想到,老子竟然要和你死在一起,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阶眉头乱抖,切齿咬牙,“曲端,你个王八蛋!老子不倒霉吗!” 一声怒吼,吴阶赌气转身下去,安排防御去了。 同为西军老人,吴阶也看懂了,金人的作战方案并不算高明,但却是绝对有效。他们仰仗着骑兵带来的机动能力,不断调动宋军,试图让宋军偏离预估的战场,进入金兵的优势地区,然后进行决战,重创宋军。 其实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如果步兵安排了拒马,挖掘了壕沟,再配合弓弩远程打击,以长枪方阵临敌,配合刀斧手,精锐甲士,只要士气旺盛,硬撼骑兵,并没有问题。 历朝历代,都不乏以步制骑的强悍猛人。 可骑兵依旧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他们的强悍之处就在于骑兵能够调动对手,打乱步兵阵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发起攻击。 哪怕攻击失败了,他们也可以迅速逃离,损失不大。 骑兵最大的优势,不是什么重甲冲锋,而是强悍的机动能力。 正因为如此,曲端才绝对反对赵桓北上,因为他清楚,以现在御营的战斗力,跟骑兵硬抗,不是没有胜算。 但仓促北上,人困马乏,极有可能遭到金兵的突袭。 如果赵桓有失,大宋朝就完蛋了。 他曲端可以死,吴阶兄弟更可以死,延安府也能丢,甚至哪怕关中没了都还能翻盘,唯独官家,当真不能有差错。 除非粘罕动了,除非金人大军云集,再无变招的可能,才能让御营北上,那才是决战的良机! “姓赵的,你他娘的真是好命!你家曲爷爷要给你拼命了!”曲端切齿咬牙,大嚼着手里的炊饼,苦大仇深。 以他的性格,哪怕是他爹死而复生,曲大都不会在乎。可不知怎么回事,在察觉金人计划的时候,曲端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 或许从赵桓同意他的计划开始,也或许是赵桓顶着压力,表示继续进军关中,他愿意扛下一切责任开始,曲端就决定疯一把了! 一个男人,可以放弃一切,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心志! 但唯独建功立业,名言万古,是谁都抵挡不住的东西。 白起死得不可谓不惨,但长平一战,杀神之名,贯穿古今……不管恨他也好,敬他也好,翻开史书,这都是个不能回避的人物。 而这一次宋金决战,双方布局落子,如果在弱势情况下,力挽狂澜,挫败金兵,名头之盛,还要超过淝水之前的北府兵,要胜过谢家叔侄。 曲端是个读过书,又自诩文武全才的人,在这种关头,他怎么还能有半点私心杂念……千百年后,会怎么评价俺曲端,就看这一次了! 曲端在盘算着,而另一个人,却已经毅然迈出了这一步! “晋王察哥,俺曲端问你,莫非要和金贼勾结,在让俺烧一次兴庆府不成?”骑在铁象背上的陈东,厉声质问,“这是曲太尉的原话,你听清楚没有?” 嵬名察哥沉着脸道:“陈先生,你这叫什么话?我们三国结盟,人尽皆知,我不过是带兵南下,躲避严寒,怎么会有图谋大宋之心。反而是你们,疑心重重,莫非不愿意和我大白高国结盟?” “好一个倒打一耙!晋王殿下,我这次过来,也不想说更多,只是提醒你一句,也请你转告大白高国皇帝陛下,金人图谋关中,一旦得手,大白高国和大宋直接的联系就切断了。到了那时候,不管金人许诺给你们多少好处,都是一句空话。别忘了,海上之盟,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嵬名察哥听到这里,突然脸色变了变。 “陈先生,你既然过来,还是留下来喝杯酒,还有,既然曲太尉到了,怎么不请他过来,我还要和他好好聊聊。” 陈东哈哈大笑,指了指骑着的铁象,道:“瞧见没有,铁象在,就等同于曲太尉亲至。如果晋王真的想见曲太尉,还是等我们大败金人之后吧!否则以他的脾气,我怕你们打起来!” 说完这话,陈东径直转身,出了西夏的军营,打马如飞,越过横山,向萧关而去,潇潇洒洒,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而嵬名察哥却是百般思索,犹豫纠结。 大宋的底气很足啊! 他只能急忙转身,回到营中。 而西夏的皇帝,李乾顺赫然一身常服,等在里面。 “大皇帝陛下,宋人使者,要我们警惕他们的前车之鉴。” 李乾顺皱着眉头,“金人豺狼也!朕岂能不知,可眼下的大宋左支右绌,延安府危在旦夕,就算我们不拿,落到金人手里,岂不是更加不妙!” 察哥一惊,忙道:“陛下莫非要出兵了?” 李乾顺犹豫了片刻,却又摇头,“你告诉金国使者,若是真有心结盟,让他们取下延安府,送给大白高国。为了表示感谢,朕愿意出钱赎买,如此也就不至于得罪大宋了。” 察哥连连答应,从御帐出来,却又皱眉头了,不对劲啊,这事情好像发生过,前车之鉴,明显忘了啊!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第160章 我想姓赵(万字完毕,求订) 赵桓能想到三皇会盟,共同对付金国,金国上下也不是傻子,他们或许读书少点,但合纵连横的策略还是能想得出来的。 而且他们还跟赵桓针锋相对,你不是弄什么三皇同盟,还搞什么同拜黄帝吗!金人就直接给西夏开条件,只要配合我们,延安府就是你们的,府州,麟州,这些地方也都可以商量。 你跟宋辽结盟能得到什么好处?耶律大石就是条丧家之犬,前些年被大金俘虏,是我们宽宏大度,才没有杀了他。 这么个废物东西,还被大宋捧出来,变成什么大辽皇帝,简直是在开玩笑……面对这一番攻势,西夏方面也在反思,这个三皇同盟,他们拿到的只是虚名,实际利益不但很少,而且还要损失不少。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契丹遗民纷纷舍弃西夏,归附大石。 再有跟大宋做生意,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而且随着金人动员起来,西夏的国防压力陡然增加……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让西夏生出重回金人怀抱的打算……其实也不能就说西夏想得不对,可问题是随着曲字大旗树在横山之上,陈东又来了那一番话,让西夏君臣又摇摆起来。 金人许诺的好处是很诱人,可问题是实力不够的情况下,这些利益纵然摆在眼前,却也吃不下去,而且彻底得罪了大宋,万一宋兵又回来了,以大宋君臣的德行,肯定要和大白高国死磕的。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面,两边都不想得罪,又不想放弃到手的好处。 李乾顺憋了半天,竟然憋出了拿钱赎买延安府这么个天才的主意。 不得不说,在大金取代大辽,赵桓取代赵佶之后,硕果仅存的李乾顺,有成为欢乐担当的趋势了…… 消息传到了金军这边,瞬间就惹恼了金国贵胄。 尤其是正在领兵,图谋延安府的完颜娄室,更是勃然变色。 这位大金第一将有七个儿子,除去死在了韩世忠手里的完颜活女,就属次子完颜谋衍年纪最大,替代了兄长的位置,跟在了娄室身边。 有意思的是眼下父子两个居然是平级的,都是万户,只不过娄室统军,多了个都统的衔,才能号令三军,否则父子之间,还要靠家法才能分出个大小来。 其实这也不奇怪,前面吕颐浩就分析过,金国正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按照女真的传统,猛安就已经到头了,毕竟过万的女真,根本不可想象……偏偏阿骨打起兵之后,势力暴增,掌握的人马突破了二十万。 自从黄龙府万户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可问题是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万户也不够用了,难道还能增加十万户?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其实金国有个元帅府,只不过这个元帅府是为了攻宋才临时设置的,而且元帅府的成员,都是金国直系宗室大将,以完颜娄室的七水部的出身,根本挤不进去,故此才有了这么尴尬的情况。 说到底,都是因为膨胀太快,管理模式始终落后现实,弄得金国内部矛盾重重,各大派系争权夺利,空有冠绝天下的武力,却没法统一指挥。 或许未必有人相信,不管是粘罕,还是宗望,在私底下都说过,很羡慕赵桓的话。 没法不羡慕,就算以前有种家军、折家军,但是还都要服从天子调遣,随着御营司的建立,赵桓更是大权独揽,乾纲独断,二十几万人马,如臂使指,都要听从旨意调度。 但这种情况却不可能发生在金国。 光是协调兵力,就让东西两方斗得不可开交。 最后粘罕技高一筹,压过了宗望,可到底宗望还是保留了大量的兵力,继续在东路开疆拓土,西路军并不能碾压宋军。 不过粘罕精于算计,居然想到了办法。 他决定先以优势兵力,猛攻太原,迫使宋军主力进入河东。 他又安排娄室,偷偷渡河,进入陕西境内,去偷袭延安府。只要拿下了延安府,就立刻以此引诱西夏结盟。 只要西夏人马南下,延安府是没有的,不过娄室却可以挟持几万西夏人马,合兵南下! 这一招简直不能用毒辣形容,一旦裹挟了西夏的兵马,大宋仅存的一点兵力优势也荡然无存。 而且他在河东和关中方向同时向南推进,还可以彼此支援,利用机动能力,形成局部的优势兵力,然后彻底消灭大宋御营主力。 毫无疑问,粘罕已经给赵桓布置了一个必杀之局,只不过眼下这个局面,有点走形了。 “父亲,这个李乾顺,狗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敢让咱们替他拿下延安,他想吃饭,还要我们喂他吗?” 谋衍愤怒抱怨,咬牙切齿,“爹,要不干脆不管西夏算了,凭着我们的力量,也能拿下延安府,干嘛给西夏人肉吃?” “闭嘴!” 娄室突然一拍桌子,脸黑的吓人。 “蠢子,你比你大哥差得太多了!”娄室低吼着怒骂,谋衍吓得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张狂。 又过了一会儿,娄室才叹口气,把谋衍拉到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其实谋衍这小子长得和娄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过去娄室把心血都放在长子身上,直到活女死了,他才突然发现,憨憨的老二都比自己还高哩! “为父教你,这一次咱们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没捞到便宜。” 谋衍不服气,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听着。 “我知道,你想说咱们都打赢了,可你注意没有,大宋官家的御营主力并没有动,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把战场选在了关中。河东,河北,他都打算放弃,而相比之下,两位副元帅却是什么都想要,我真怕他们胃口太大,嘴巴却不够,根本吞不下!” 娄室进一步解释,“你看,我们本想突然杀入陕西,攻取延安府。但是呢,曲端这家伙居然出现,而且玩了命跟咱们拼。你可知道,此人出身西军,素来爱惜部下,可是到了赵桓身边,就成了一个疯狗。我们图谋延安府的打算出了波折,没有延安府,就不能让西夏出兵,没有西夏的兵马压力,大宋官家就可以继续按兵不动,只要这一支御营主力还在,我们虽胜犹败……” 娄室掰开了揉碎了,给谋衍讲解,奈何这个小子勇力是有,可脑子始终差那么一点,领悟不到关键……娄室看在眼里,却也只剩下无奈长叹。 韩世忠,你杀我爱子,老夫一定要逼着你北上,在天下人面前,亲手诛杀你! 有些痛苦,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缓解,相反,而是会不断加强,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娄室预感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 如果连杀子之仇也不能报,他死都不会瞑目的! 思量再三,娄室吩咐道:“派人去告诉李乾顺,我大金愿意替他拿下延安府周围的一切州县营寨,他只要领兵亲取延安府就好。只要打下了延安府,横山以南的千里疆土,都是他们大白高国欢歌畅饮的乐土!” 再一次抛出橄榄枝,大金对大白高国的爱,已经泛滥了。 而如此忍让的背后,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金国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在这一场国运决战之中,金兵也不想放弃任何一点筹码。 西夏虽弱,可几万人投入战场,也足以让动态当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一方了。 娄室在吩咐之后,果然开始四散人马,攻击延安府的周边……当然了他也不全是为了大白高国,而是要困死延安府的守军…… 如果说娄室仅仅觉得没有占到便宜,那么可怜的赵官家就只能沮丧了。 每个战场都被压着打,京东方向,兀术欺负刘锜,太原方向,王渊被困城中,就连关中,曲端和吴阶合兵,人马不足两万,只能在娄室的威胁下,瑟瑟发抖。 自己空有十万大军,却不敢轻易投入到任何方向? 这算什么? 可怜巴巴的小受吗? 赵桓简直要气疯了。 他几次都想北上,立刻围攻娄室,把这个金国第一将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奈何赵桓身边的文武没有一个人同意,哪怕韩世忠都说:“官家,曲端这个混账东西,总算说了一句人话,粘罕不动,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动!” 赵桓按着太阳穴,无奈苦笑:“良臣,道理朕都懂,可问题是金人在大宋的土地肆虐,杀的都是大宋百姓,朕身为君父,子民在哀哀痛哭,朕却无能为力,如何君临天下?” 韩世忠知道赵桓不是在演戏,可他也不能松口,虽然很残酷,但韩世忠也不得不说,自从曲端领兵奔入延安府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很特别的局。 娄室围攻延安府,其实是想围点打援,吸引宋军主力北上。 可同样的,延安府本身也是个诱人的香饵。 只要拖延下去,最后能引得粘罕主力前来,这时候御营在放手北上,同金兵决战,毫无疑问,会更加有利。 只不过这么干对曲端和吴阶太不公平了。 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事情奇妙。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一贯见死不救,出卖队友的曲端,此刻居然成了被抛弃的那个,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世忠甩甩头,“官家若是真的不忍,能不能让西夏出兵,毕竟咱们可是盟友啊!” 赵桓直接笑了,“良臣啊,你也太老实了,这种时候,请西夏帮忙,无疑是引狼入室,就算他们站在咱们这边,事后也要朕让出延安府,作为报酬的。” 韩世忠愕然,这算什么盟友啊? 结了个寂寞吗? 提到了西夏,赵桓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仁多保忠,朕想求你一件事,你愿意帮朕的忙吗?” 仁多保忠撩起官服,跪在地上,“老臣是大宋臣子,官家这么说,臣惶恐万分。” 赵桓笑容不减,“朕想请你回横山,召集部下,袭击娄室兵马,你能做到吗?” 仁多保忠略迟疑,便磕头作响,“回官家的话,老臣是大宋之臣,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理所当然。可横山诸部,不少还在西夏治下。若是他们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出兵帮忙,只怕日后无法回归西夏,成了孤魂野鬼!” 韩世忠大怒,呵斥道:“仁多保忠,你敢违背圣意?” 仁多保忠昂起头,苦笑道:“韩相公,我怎么敢违背圣意?只是没有妥善的办法,横山诸部也不会听我的命令,还请韩相公明察。” 韩世忠怒气更甚,“官家,这个老东西分明是趁机要挟,居心叵测……” 赵桓沉着脸摆手,拦住了韩世忠,而后亲自过来,搀扶起仁多保忠,满脸是笑道:“皇帝不差饿兵,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朕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是官职,还是钱粮,只要朕能给的,一定竭尽全力。” 说到了这里,仁多保忠突然再度跪倒,“老臣别无所求,只有一件事,想请陛下赐姓!” “赐姓?“ “没错。”仁多保忠恳切道:“其实自唐末以来,党项和汉家并无多少区别,只是李元昊谋逆之后,处处标新立异,大肆改性,把李改成了嵬名,便是臣这个仁多,也是那时候改的,臣恳请官家赐姓,让横山诸部,真正回归汉家,成为大宋子民,如此,就算是为国战死,我们也是宋人啊!” 仁多保忠说着,冲韩世忠一笑,“韩相公,这个要求,算是胁迫君父吗?” 韩世忠一愣,片刻之后,竟然也郑重跪在了赵桓面前,“请陛下成全!” 赵桓突然一笑,把两个人都拉起来,尤其是仁多保忠,“卿有此心,朕万分欣慰,你有什么打算,是恢复原来的姓氏,还是另外讨一个,朕都答应你。” 仁多保忠笑呵呵道:“官家,要让臣选,臣自然是想官家赐国姓,只是还要看官家的意思……” 赵桓哈哈大笑,“姓赵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能不配姓赵?现在你就叫赵保忠,朕再送你一个字,叫仁卿,号横山,如何?” 仁……赵保忠老泪横流,“多谢官家垂青,有了这个名字,臣纵然是死,也能闭眼了!” 第161章 畏惧! 赵桓的御营主力屯扎在同州和坊州之间,背靠洛水,倚河据守。 赵保忠在辞别官家之后,只带着亲信二十骑,持天子圣旨,取道庆州、环州,直奔横山而去, 利用横山部族去对抗金兵,并不是很稳妥的办法,因为没人清楚这些蕃兵的战斗力,也没人能预见西夏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对于此刻的赵桓来说,他无从选择,曲端和吴阶替他卖命,他手握重兵,相距不远,却又不能动兵援助。 如果再不想办法,利用一切资源,帮助他们。赵桓过不去良心的这道坎儿,将心比心,毕竟没有谁会无条件忠诚于你,哪怕是横山的蕃部,也是如此。 “良臣,朕让你多读书,你读的如何了?” 韩世忠很自豪,“差不多快能作诗了,臣争取做到文武双全。” 赵桓笑了,“那敢情好,不过读书明理,朕想问你,对赵保忠的举动,如何看?” 愣了片刻,韩世忠才意识到这是仁多保忠的新名字,他嘴角上翘,露出一丝不屑,“这老狐狸时机看得真准!” “怎么说?” “此战之后,不管结果如何,西夏的处境都不会好的。”韩世忠不屑道:“跟咱们结盟,又暗通金国,既想吃又怕烫,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他要是敢直接南下,臣还会高看西夏国主一眼,现在啊,臣是万万瞧不起这个国家,只要收拾了金国,有了余力,必定第一个灭了西夏!把李乾顺抓来,给,给官家养马!”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发笑,“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帝,不能无礼的,等抓了他,还是送去龙德宫吧,也好作伴!” 噗! 韩世忠差点笑出声,不带这么羞辱人的,让亡国之君跟太上皇作伴,这让赵佶情何以堪……要不干脆把辽国的耶律延禧也抓来算了,三个人凑在一起,喝喝茶,练练书法,交流一下亡国心得,也是极好的。 韩世忠甩了甩头,收敛了笑容道:“官家,西夏反复无常,不管是咱们,还是金国,都未必客气,而横山诸部又首当其冲,不管谁对西夏用兵,他们都是第一个挨揍的。还不如这时候摆脱西夏,归附大宋,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仁多保忠活了这么大年纪,果然是一条老狐狸!” 赵桓微微颔首,却又道:“良臣,你是军中第一人,蕃兵归附之后,必须妥善对待……你知道朕的意思吗?” 韩世忠点头道:“臣会把他们单独编成一军,派遣诸部首领统帅,军粮军饷,都是最好的……臣不会吃空饷的。” 没错,最后一条很重要。 赵桓摇头,“良臣,赵保忠求朕赐姓,想做宋人,你这么干,反而是把他们当成了外人。朕教你,要把蕃兵分配到各营之中,要按照普通士兵对待,训练学习,都是一般不二。不要搞特殊。当然了,他们一些习惯要尊重,尤其是要严禁将士羞辱欺凌他们,对他们的困难要多多帮助。” “他们想做汉人,咱们就要尽量帮助他们,实现这个目标。”赵桓轻叹道:“现在金国内部乱成一团,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汉人,风俗各异,管理方式迥然不同,这是金国的大患,不过假以时日,我们也会面临这个问题,归根到底,一碗水端平,把功夫用到了,平等待人,耐心教化,总是不难解决的。尤其是军中,蕃汉之别,南北差异,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将领之间,门户之见,彼此隔阂,内斗不休……这些陈规陋习,通通都要改!” “我们这一次抗金,不光是自救,还是一场重建,从头到脚,从里往外,重新建立大宋王朝!”赵桓停顿了一下,而后认真道:“良臣,朕要做这些,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一支兵马了,无论如何,都要替朕把兵带好了!” 韩世忠耐心听着,将赵桓的话一一记住,随后用力颔首。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赵官家还有心思为了以后布局,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对下面将领最大的安慰。 官家已经从焦虑和惶恐之中走出来,开始有了必胜的信念和把握,官家的转变,很快影响到了整个御营,从上到下,积极准备,全力备战,士气与日俱增,只等着一举定胜负…… 而就在宋军准备的关头,赵保忠终于返回了横山,返回了自家的部落。 其实不管是大宋还是西夏,都没有本钱划出一条清晰的边界线,而且长期的杂处使得边境部族彼此犬牙交错,西夏境内有汉人,大宋境内也有党项部族,而且相当长时间里,蕃骑都是宋军的重要武装力量。 替大宋卖命,并非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老夫辞别官家,风尘仆仆赶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官家赐姓老夫为赵,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宋的人。” 谁知道此言并没有得到太大的震惊,毕竟仁多保忠早就投降了大宋,赐给你个姓,又有什么稀奇的。 老头嘴角上翘,继续道:“不光老夫是大宋的人,你们也可以成为大宋的人,而且还可以跟老夫一样,都能姓赵!” 这话说出之后,终于引起了一些动静,我们也成为宋人,也姓赵,有什么差别吗? 成了宋人,就能住大房子,大块吃肉吗? 赵保忠微微一笑,“自从宋、夏、辽三国会盟之后,便同为华夏,既然是华夏子民,共赴国难,驱逐蛮夷,便是天经地义的职责!当然,官家仁慈,赏罚分明,有功又岂能不赏!便是当下,就已经赐你们国姓,把你们视为大宋子民,难道还不该报答官家的恩德吗?尔等是忘恩负义的蛮夷吗?” 赵保忠连声叱问,带着怒气,下面的人似乎才渐渐反应过来,国姓,貌似是个好大的恩典啊! 党项一直处于部落制的状态,虽然上层汉化严重,跟中原朝廷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其中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说李元昊效仿王莽的改姓行为,造就了嵬名氏等八大贵族,有贵族,自然就有贱民……对于大多数部族男丁来说,他们根本就是贵族的奴仆,只比牲畜好一些,万万算不得人的。 而赵官家直接赐姓赵,这就仿佛在西夏,国主给了你嵬名氏,承认你高人一等,这是多少出生入死的臣子,都得不到的恩遇。 赵官家还真大方啊!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说的! 拿起武器,骑上骏马,南下报国,跟金狗蛮夷拼了! 赵保忠在西夏几十年的经营,和各个部落都有联系,他站出来召集人马,光是仁多部就出动了快五千人。 其余各部,有八百,有一千,还有几十人,悉数聚集起来。 这帮人在集结过程中,还发生了不少好玩的事情,比如不明真相的大宋百姓以为西夏要入寇了,纷纷躲如营寨,拿起兵器,想要拼命保护家园。 可很快就有党项士兵过去,跟他们解释,不要误会,我们可不是金狗蛮夷,我们大宋官家的人,我们都姓赵,是来打金狗的! 提到了金狗,这帮党项士兵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他们的模样。 渐渐的,大宋百姓似乎也清醒过来,怎么说? 连党项人都知道打金狗,那我们算什么? 秦汉故地,黄土高原,又岂能缺少捐躯赴国难的义士! “儿郎们,咱们大好男儿,难不成让党项蛮子比下去吗?”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什么党项蛮子,人家赐了国姓,是赵家人了!” “哼,不管他们变成什么,咱们都不能躲着了,有种的跟我上战场,和金狗拼了!” …… 一个个的村寨,一个个集镇,陕北的刀客们,骑着无鞍马,裹着羊皮袄,提着一口沉重的砍刀,毅然离开家园,他们之中,很多人注定要死在这场大战之中,这一别就是永远。 但依旧有太多太多的义士,果断投身战场…… 很意外吗? 貌似也没有,毕竟就在不久前,赵官家亲自率领兵马,在萧关一带驻扎了两三个月……官家治下的御营,买卖公平,秋毫无犯。而且赵官家还干了一件事情,在取得了种家、姚家等等将门大族的土地之后,赵桓在西军治下,落实了耕者有其田…… “从军报国的时候到了!” “杀金狗啊!” 汉人,党项人,组成了一支支的兵马,对金兵发起了日也不断的袭扰…… “父亲,这帮人都疯了,竟敢攻击大金国,让孩儿剿灭了他们!” 谋衍大声嚷嚷道。 “不要留情,给我狠狠杀!”娄室声音淡漠,谋衍却微微一惊,愣在了当场。 “怎么?没听清楚?” 谋衍讶异,可随后用力点头,转身就跑出去了,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兴奋!过去老爹就是太仁慈了,早就该这样了! 眼望着儿子出去的方向,娄室的面目渐渐狰狞起来。 身为金国第一名将,娄室不光能打,还懂得治军。 金人的军纪普遍很差,但相比之下,娄室的手下却是强过其他人的。 在娄室看来,女真兵固然战力无双,可人数太少了,要获得别人的臣服,就不能一味杀人,只要击败对方的兵马就是,对于百姓要软硬兼施,毕竟有了他们,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军械,支持战争。 可是当下发生的事情,让他十分费解,人都疯了吗? 我大金攻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也配出来袭击大金的兵马。 冥顽不灵,该杀! 全都该杀! 此刻的延安府,被金人包围,而在金人包围圈之外,居然还有一层由民兵组成的包围圈,反过来狠踢金兵的屁股。 这绝对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出现超出娄室预料的情况,让这位金国第一名将产生了些许动摇。 “爹,孩儿抓了一个俘虏。” 离开半日之后,谋衍兴匆匆带回来了一个义军的领头者,这是个党项青年,身上有好几道伤痕,鲜血淋漓,只是他脸上毫无畏惧。 娄室沉着脸,道:“你这小子,好不懂事?年纪轻轻,自寻死路。老夫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投降大金,饶你不死!” 年轻人呵呵一笑,“我听父亲说,娄室大王并非完颜部的人,而是被赐姓完颜,对吧?” 娄室冷笑道:“你知道的不少?莫非你想说要赐你完颜氏,才能投降?这可要看你的功劳,能不能让国主加恩!” 年轻人摇头,讥诮道:“不必了,我姓赵,我给自己取名忠君,娄室大王,你不会背叛金国吧?你不会,我也不会!” 年轻人突然厉声大骂:“汝为蛮夷,早该死了,上国王师不会放过你的!” 娄室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喝道:“谋衍,杀了这个畜生!” 完颜谋衍更怒,居然当场抽出佩刀,直接捅入年轻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年轻人用尽最后力气,一口混着鲜血的浓痰,甩在了谋衍的脸上。 这家伙怒不可遏,疯狂抡刀,一刻钟之后,只余一片血肉……谋衍怒气冲冲,又砍了两刀,这才扭头。 令他意外的是,就在他回头的刹那,从父亲的眼里看到的居然是茫然,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怎么会这样? 您可是大金第一名将,面对万里大辽国,都没怕过啊! “爹,您,您怎么了?”谋衍的声音居然也跟着颤抖起来…… 第162章 出征 娄室半晌昂首,看着年轻的儿子,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待他要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又有党项部众袭击金兵营地,还放了火。 谋衍立刻转身,要去迎敌。 “等等!” 娄室突然开口,谋衍脚步停顿,心说一群毛贼,难道还要老爹亲自出马吗? “多加小心,保护自己!” 娄室只说了八个字,便放谋衍出去了。可这八个字,却不亚于八座山峰! 金人靠着什么起家?说白了,不就是悍不畏死吗! 阿骨打带着两千五百人,就敢跟两万辽兵拼命,一路打下来,哪一次不是面对十倍强敌,哪一次不是酣畅淋漓地大胜! 金国将领更是悍勇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不管是高山还是河湖,全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这帮人凶悍,还耐苦战,娄室就曾经一日之内,九次冲锋,不破敌兵,决不罢休! 怕? 不存在的! 胜利或者死亡,想得很明白了。 哪怕活女死了,娄室也只是愤怒,想要报仇,却没有觉得害怕。 可是看着年纪轻轻的谋衍,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像他们这些人或许不用怕,但儿子们,孙子们怎么办? 双方的仇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法化解。 早晚有一天,会有无穷无尽的宋军大步北伐,攻灭大金,他们在辽国,在大宋身上做的事情,或许是十倍,百倍落到自己的身上…… 娄室甚至想到了两个字:报应! 不会的,绝对不会,大金国崛起,乃是天命所归,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小小的游牧渔猎部落,能在几年的时间里,就灭掉契丹,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就是天命所归,赵宋的皇帝才不是什么真命天子,我们才是! 想到这里,娄室非但没有松口气,眉头更加紧皱。 完颜吴乞买! 这位大金国主的确不是寻常之辈,早年追随阿骨打,立下了赫赫战功,哪怕娄室也是服气的。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阿骨打死了好几年,作为阿骨打的兄弟,完颜吴乞买也不年轻了,而且由于多年征战,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身体和精力,却是大不如前了。 在金人这种国主本就弱势的局面下,再摊上一个老皇帝,虽然不至于爬楼梯也要摔三跤,但也不容乐观,整个国内的实权派都在积极争夺。 很显然,这些人争的并不是大金国的利益,而是自己的小集团利益。这种情况大金国主完颜吴乞买不知道吗? 不! 他一清二楚,但他能做什么吗? 很难! 还是那句话,吴乞买精力不行了,他也要为了接下来的事情铺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去最好,可若是不行,得罪了那两大派系,万一他死了,儿孙都一个活不了,甚至他能不能寿终正寝,都是两难。 就拿这一次南征来说,是为了大金国打的吗? 或许是吧! 不过跟准确说,是粘罕和宗望的交易,而更多是为了粘罕……在大宋这边强调万众一心,共赴国难的时候,金国集团内部,却在不断分化,彼此争斗倾轧。 深知这一切的娄室哪里还能对未来有好看法! 正在他皱眉思忖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进来送信,娄室见人进来,竟然下意识一惊,心头闪过了谋衍的面庞,不会…… “禀报都统,宋军出城求战!” 娄室的心放下了,怒火却又蹿起,曲端还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出来找死! 娄室愤然起身,直接带着三千人马,杀了出去。 令人意外的是挑战娄室的并不是曲端,而是吴玠! 如果让赵桓给手下将领的武力排名,前两名毫无疑问是韩世忠和岳飞,过几年有望变成岳飞韩世忠……但谁是第三名,就要有些争议了,刘锜、李孝忠、曲端,还有不少人,都是潜在的人选。 但是身为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老人,曲端却很清楚,真正能称得上高手的非吴玠不可! 这货弓马骑射,简直是一绝。 加上年富力强,挑战娄室,很有希望! 而就在这种满怀期待之下,吴玠惨败而回。肩头被扫了一下,三寸长的刀口鲜血淋漓,如果再深一点,这个胳膊就废了。 幸好部下玩命,才把吴玠抢救回来。 只不过死里逃生的吴大居然没有伤心气馁,反而是仰天大笑。 “我道娄室是天兵神将,现在一看,不过如此!他一次杀不死我,两次杀不死我,到了第三次,老子必定斩杀娄室!” 吴玠放声大笑,只不过额头全都是冷汗,出卖了他仓皇的内心。 吴玠自负武艺,又觉得自己年纪比娄室小很多,占了大便宜,想要冲出去杀一阵,振奋士气,要是能有意外收获,就更好不过了。 可谁知道他跟娄室碰上了,双方兵器相对,碰了十几下之后,吴玠就觉得自己不行了,连忙逃跑,结果还是挂彩了。 武将真正的交锋,当然不可能是相约出来,一对一,斗几十个回合,分出胜负,那只能是小说家之言。 吴玠和娄室,都有亲随,这帮人武艺出众,忠心不二,护卫在身边,必要时候,能替主将挡刀子。 身为主将,完全不需要担心别的,只要全力输出即可。 即便到了输出环节,也不可能是先试探对手实力,人家一拳打来,自己先接住,然后化解,再打回去……那是扯淡! 真正的搏杀只有蓄力猛击的那么几下,甚至如果第一击杀不死对方,自己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决定生死胜负,才是战场的常态。 “吴大,你能杀到娄室面前,能跟他对战几下,还能安然脱身……已经很不错了,要我说你跟娄室只是伯仲之间,你要是再勇敢点,运气好点,赶上娄室吃坏肚子,拉稀腿软,你就能赢了!” “你放屁!” 吴大气得想捶曲端一顿。 “你这个大王八蛋,我告诉你,老子受伤了,明天你领兵出击!” “我?”曲端连忙摇头,“吴大啊,你还有兄弟,让吴璘去,我等后天,行不?” 吴玠还没说话,从外面进来的吴璘直接道:“用不上明天,我晚上就出去!” 吴玠大惊,“老二,你疯了?” 吴璘呵呵笑道:“大哥,我脑子好着呢!娄室老匹夫不是仗着兵马精良,能耐苦战,欺负咱们吗?现在各地援兵纷纷赶来,从四面八方围攻。陈东和李世辅已经把横山的兵马聚集起来,能有一万多人,还有三千蕃骑,他们从外面攻,咱们从里面杀,我就不信,娄室还能是神仙下凡不成!” 吴璘的话,让曲端和吴玠都吃了一惊,随后又极为振奋。 他们已经找到了对付娄室的办法。 就是不断战斗,不断袭击,不分昼夜,不求杀敌,不计伤亡,只有一个字:干! 吴玠想到这里,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咬着牙道:“没错,咱们虽然战败过,却没有怕过,从现在开始,不许吝惜兵力,除了留下足够守城的兵力外,其余兵马,分成三队,咱们三人各自领一队,只要不死,就跟老匹夫拼了!” 接下来的战斗,简直就跟开了锅似的。 陕西的刀客,横山诸部党项,甚至是不少吐蕃骑兵,还有契丹遗民,全都加入其中。 李世辅和陈东背靠横山,不断袭击金兵,曲端和吴玠不时从延安杀出来,有时候光是一天,就能冲出来两三回,等金兵追来之后,就立刻退回城里。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而延安府在过去几个月之中,加固了城池,囤积了不少粮草,尤其是增加了许多神臂弩床子弩,这些本是赵桓拿来对付西夏的,后来就留给了吴大,没想到竟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更让人意外的是,有一支民兵也加入了战斗。 这支兵马的首领是西京洛阳的本地豪强,他们是一对兄弟,兄长叫做翟兴,弟弟叫做翟进。 按照赵桓的旨意,是要各地安顿流民,降低田租,给河北和河东的百姓一条生路。 这套措施按理说是极大摧残豪强利益的,可令人意外的是,翟家兄弟在商量了三天之后,居然主动交出全部田产,安顿了八百名太原撤下来的百姓。 随后翟家兄弟以洛阳本地的弓箭社为主,招募三千族人和流民,而后毅然北上,投入了对金兵的战斗。 这一支民兵在战斗中,表现极为顽强。他们竟然组织夜袭,攻击了完颜谋衍的大营,以牺牲三百人的代价,歼灭一个半谋克,杀得谋衍仓皇出逃,把头盔都丢下了。 而这个头盔辗转送到了赵桓手里。 “不愧是秦汉隋唐龙兴之地,关中豪杰,名不虚传!”吕颐浩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赵桓比吕颐浩还要震撼,也更喜悦……他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站出来,共同抗金,可问题是做不到啊! 就像燕云之地,果然有很多汉人,比金人还想灭亡赵宋。又有很多百姓,觉得大宋朝治下一样稀烂,我们干嘛给狗皇帝卖命? 像这样遍地烽火,需要太多的条件……比如说当地要有尚武之风,要有组织能力,要有人挑头,还要真心认同朝廷,愿意不计牺牲,为了保家卫国,战斗到底! 陕西这一片,本身尚武之风是延续几千年的,丝毫不用怀疑,而且为了对抗西夏,这一片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处于战斗状态。 西军虽然腐朽了,但在地方上,还有不少有从军经验的老兵,尤其是为了自保,各地还广泛成立弓箭社,鼓励年轻人练习弓马,从军报国。 而且陕西还是出效用,出敢战士最多的地方,很多青年都像岳飞那样,主动投军,在疆场搏一个功名。 有了这个基础,加上各大将门瓦解,机会一下子冒出来,还有赵桓的政策赢得了一些民心……既有杀敌报国之心,又有出人头地之意。 陕西大地之上,出现了数万义勇猛士,前赴后继,向金人杀过去。 这完全是不可复制的奇迹,赵桓捧着头盔,沉吟良久,终于徐徐道:“传旨韩世忠,立刻统军北上,决战之期不远了!” 吕颐浩一愣,“官家,粘罕那边还没有动静,万一……” “没有万一!”赵桓陡然提高了声音,“粘罕没得选,他要么认输,要么就和朕在延安决战!” 赵桓怒喝之后,随即又坐了下来,无奈低声道:“朕也没得选了,只能一战!” 吕颐浩愣了片刻,终于猛然转身,迈着大步去下旨了…… 第163章 大金为重 伴随着赵桓的旨意,将近十二万的宋军,次第出发,一营接一营,向北进发,洛水尚未结冰,清冽的水流涓涓流淌,在河岸边还有晶莹的冰碴存在,映衬着东方的朝阳,发出七彩的光…… 御营行进的速度不快,但却十分稳健。 更让人惊讶的是每到一处,都有民夫提前准备,等候着大军的到来。 淳朴的陕北男人挑着扁担,推着独轮车,大红的甜枣,一袋又一袋,堆积像是小山,在荆条编成的筐里,还有拳头大的炊饼,以及一些煮熟的鸡蛋。 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款待了。 根本不许拒绝,努力塞给每一个士兵,直到看着他们收下,甚至吃到肚子里,这些宛如兵马俑复生一般的面孔,才会露出笑容。 陕西的汉子们,毫不犹豫担负起运送辎重的工作,挑着粮食军械,唱着响亮的老腔,随军前行…… 军队和民夫,两条同样庞大的巨龙,向北涌去,这一幕看在吕颐浩的眼睛里,这位龙图阁大学士惊呆了。 他再看赵桓的目光,甚至有点像科举考试前,去孔庙瞻仰夫子象的感觉了,这位官家把握人心的能力,还真是恐怖啊! 赵桓说他没有退路,并不是夸张,而是在陈述事实。 他的将领在拼命,他的子民在浴血奋战,他已经喊了快一年的全力抗金……都到了这个关头,身为官家的他,还在后方按兵不动。 即便最后胜利,也会极大影响士气,甚至让人们怀疑,官家到底是不是真心抗金…… 单纯从抗金这个角度来看,只要胜利了,也就可以了,根本没有必要冒险。但是赵桓却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能用单纯的军事角度考虑。 他太需要民众的支持,尤其是最底层的百姓。 甚至夸张点说,把战败和失去民心放在一起,赵桓都会犹豫的。 其实往回看就知道了,在几个月的备战过程中,赵桓主要的精神都放在陕西,一面和西夏结盟,一面却是在落实耕者有其田,整顿西北,招募新兵,清理弊政,平反冤案,降低地租…… 这些事情和三皇结盟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而且赵桓也只是开了个头儿,不敢说弄得多完美。 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金人突袭,稍微有点起色的生活面临着巨大威胁,就在一切都要破碎的时候,天子带兵北上,拯救大家伙的命! 奇妙的时机,奇妙的局势,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在这片古老的黄土高原上,大宋的军队和百姓,居然达到了暂时的鱼水情深。 如果宋军的纪律更好一些,战场大胜,并且能把改革落实下去,让百姓得到实惠,从此之后,这些朴实的老秦人,就是赵桓最大的助力,他们甚至能给你扛出一个秦汉帝国来! 赵桓哪里能跟大潮对着干…… “现在就是不知道粘罕会怎么判断了,他要是放弃延安,继续抄我们的后路,那可就糟糕了。”吕颐浩自言自语道。 而过来向赵桓汇报军情的李孝忠听在耳朵里,突然笑了,“吕学士,如果粘罕退了,岂不是说官家不战而屈人之兵?你这一支大笔,还不会做文章了?” 吕颐浩愣了半晌,突然用力一拍脑门,真是糊涂了! 赵官家冒险北上,不就是想收割民心吗! 只要金人不傻,就不会拱手送给赵桓胜利……看起来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打吧! 狠狠打一场! 打出大宋朝的威风,打烂金人的脑壳,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吕颐浩疯狂酝酿,甚至在构思在胜利之后,该怎么宣扬这一次的功绩了。 只是事与愿违,随着御营过了坊州,刘晏率领的三千骑兵,距离延安只有五十里的时候,金兵居然退了! 没错,大金的第一猛将,完颜娄室,率领两个万户,向东北方向退去,退到了绥德军,他们并没有退出陕西,这一仗多半还有的打。 只不过大家谁也说不好,万一粘罕真是个饭桶,看不出陕西的局势,真的退兵了,那可就真的便宜赵桓了。 …… “副元帅,为什么没有按商量妥当的,以五个万户,进军关中?” 娄室竟然以近乎质问的语气,跟粘罕说话。 令人讶异的是,粘罕居然不恼,而是苦笑道:“斡里衍(女真名),不是我不想派兵,奈何三太子不许啊!” 三太子! 完颜宗辅(女真名讹里朵)并不如他二哥完颜宗望那么耀眼,但是这家伙颇有谋略,基本上是宗望主外,他负责内部协调,属于东路军的二号人物,尤其是在完颜阇母死后,整个东路军彻底落到了几位太子手里。 阿骨打成年的儿子有四位,长子宗干负责内政,大约相当于金国的宰相,不过和他一样负责内政的还有他的五叔完颜斜也。 大约可以把宗干视作次相,或者是少宰。 其实前面大宋国内,把粘罕当成国相,是犯了错误的。 粘罕的确相当于国相,但谁规定国相一定不能领兵的?大金自有国情在,岂能和大宋一概而论! 到了这一步,金国的势力布局也就清晰了起来。 四位太子中,老大主张国家内政,老二和老三捏着一半的兵权,老四则是历练发育,积攒战功资历中。 这四位太子内外配合,兄弟齐心,又继承了阿骨打的全盘遗产,故此才有图谋皇位的心思。 至于粘罕,他的确不如四位太子,但是这家伙手下有完颜娄室和完颜银术可两个金牌打手,再加上一个号称智者的完颜希尹,故此也能和四位太子掰手腕。 最惨的就要数国主吴乞买了。 他早早失去了统兵权力,儿子们又没有长起来,只能依靠几个兄弟帮衬,跟粘罕和四个侄子周旋。 偏偏阇母又被杀了,着实很让这个老皇帝糟心。 先别提吴乞买感慨了,就说说当下吧……粘罕沉着脸,不悦道:“斡里衍,你怪我不派兵,可你怎么不问问,那几个兄弟在干什么?明明我和斡离不商量好了,让他借兵给我,斡离不也答应了,三个女真万户,两万汉儿军……可刚说完,就因为宗泽的那些乌合之众,他要减去一个女真万户,一万汉儿军。可是真正开战了,讹里朵又来了,告诉我最多只有两个女真万户?” 粘罕忍不住呵呵,“这还没当上国主了,就把我当三岁孩子耍,好本事,真是好本事!” 听到这话,娄室身躯摇晃,险些扑倒。 坏了! 大战的紧要关头,金人的内部矛盾爆发了,还有比这个更悲剧的吗? 娄室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冒出冷汗,粘罕也看出异样,连忙伸手,搀扶住娄室,并且让他坐下。 自从娄室归附女真算起,就在粘罕手下做事,快三十年的交情,还因为娄室并非宗室,两个人只有合作关系,没有利害冲突,因此亲密无间,远胜亲兄弟。 见到娄室异样,粘罕也心疼了,又看了看他的白发,更加懊恼。 “斡里衍,自从活女走了,你就老多了。” 娄室咧嘴一笑,“副元帅,我有七个儿子,死一个不算什么,可我怕了!” “怕?你怕什么?” 娄室沉吟道:“还记得折可求吗?” 提到这个人,粘罕突然五官狰狞,切齿咬牙……当初为了招降折可求,他亲自写过信的。结果折可求回了他什么? 一口浓痰! 假如不是活女击杀了折可求,粘罕能恶心一辈子。 最瞧不起本事不大,口气不小的。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折家覆灭了,活该! “我们当初劝降折家的时候,说过同为蛮夷,何必替宋人卖命。就在前些时候,谋衍俘虏了一个党项人,他咒骂我,汝为蛮夷,早该死了!” 娄室凄然一笑,眼前又闪过了年轻人的面庞,无奈摇头,“副元帅,你这么聪明,还能不清楚有多重要吗?” 粘罕愕然了半晌,党项部落站在了大宋一边,他们联盟西夏的计划破产,突袭延安,席卷关中的方略,也无从谈起了。 只不过这一切的后果,都不如那一句话有杀伤力。 “斡里衍,不过是一些匹夫贱民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娄室呵呵道:“十几年前,我们在契丹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奴仆下才!” 粘罕的脸色变了,他倒不是生气,毕竟娄室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子,只是大宋这边的怒火,能跟他们女真人相提并论吗? 要知道他们可是天命加身,所向无敌的,他们超凡脱俗,哪是懦弱的汉人能比的! “斡里衍,你是不是高估大宋了?” 娄室默默摇头,“副元帅,我们都低估了那位赵宋天子……年初的时候,他在开封弄出了几万兵丁,大金这边一来是没有进行攻城演练,缺少器械,二来也只是探查情况,没有真的想好要做什么。结果一念之差,让他渡过了危机,不到一年光景,他不但拉拢起二十万兵马,还让党项为他所用。副元帅,你想想,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粘罕微微变色,娄室复又道:“他还讲过,要打持久战,要最终犁廷扫穴,覆灭大金……最初咱们都当成笑话,以为他只是鼓舞士气罢了。可现在我越发感觉,这位官家说到做到,并非虚言。而且……” 娄室盯着粘罕,认真道:“而且大宋上下,文武同心,现在更是军民一体……反观,反观咱们……”娄室不再说下去,可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金国内部的纷乱,粘罕要付至少一半的责任。 “斡里衍,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该退一步……” 娄室眉头紧皱,粘罕用了一个“们”字,是谁也说过这话啊? “是希尹。”粘罕直接道:“他这些年的心思,你比我清楚,他又是创文字,又是钻研典章制度,他一心想学契丹,弄一个盛朝上国出来……最近他不断跟人讲,要学汉人,用嫡长继承,还说这是国本。” 娄室吸了口气,哪怕粘罕不在皇位继承的名单之中,但同为完颜家的人,又是超级实权派,这话听着,着实算不得顺耳, “斡里衍,你和希尹就是我的左右手,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们。可你想过没有,不管选择走哪一条路,咱们都要甩下一半的人啊!” 娄室微微张大嘴巴,突然神色惶恐起来。 金国的派系争端,说到根上,还是要走哪一条路的问题……有人主张汉化,至少接受一部分中原王朝的优秀传统,改造女真落后的部落制。 思路很好,可女真的保守力量怎么办? 按照女真的传统,就只有清洗掉。 当然了,还有一派,包括粘罕在内,希望更多延续传统的猛安谋克。可这么做,又会损伤契丹、汉人的利益……手心手背,切哪一块肉吧? “斡里衍,我在争什么?是我一个人的荣华富贵吗?你好好想想,我要是不在前面顶着,那几位太子为所欲为,光是咱们西路军,怕是就有至少一半人,要人头落地!咱们和宋人不一样!” 粘罕低吼道:“宋人有长久的传统,他们武人没法干涉朝政,文官制度齐备,天子大权独揽,只要他真心想做事,振作就在一念之间!可咱们呢?想推动点改变,就要尸山血海,为了建立猛安谋克,咱们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部落?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娄室脸色越发难看,貌似他们真的是这么走过来的。 粘罕继续道:“到了现在呢,军中都是咱们的旧部,儿女亲家,打折骨头连着筋。我除了拦着那几位太子之外,还能干什么?斡里衍,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要真是大金国的奸佞,你……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说着,粘罕将一把匕首扔到了娄室面前,然后闭目昂起脖子,大有引颈就戮之态。 娄室浑身颤抖,愣了好半晌,突然双膝跪倒。 “副元帅,两边争权夺利,就如大宋的新旧党争,斡里衍不知道谁是对的,斡里衍也不会背叛副元帅。只是斡里衍想讲一个道理……不管以后怎么样,一边跟宋人拼命,一边整顿内政,咱大金没这个本事,只能两头落空……副元帅,斡里衍求你了,以国事为重吧!” 说完,娄室郑重叩首,五体投地,以前所未有的大礼,恳求粘罕…… 第164章 黄陵 完颜娄室,何等骄傲的一个人物,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老上级,何曾如此卑微过? 可见他的不安有多强烈。 粘罕绷着脸,冷笑道:“斡里衍,你当我的心里没有大金国吗?要是我垮了,这大金国也就塌了一半了。” 娄室昂首,眼神之中,带着迟疑,难不成粘罕就这点见识? 许是被娄室的目光惊到了,粘罕竟没有和他对视,而是无奈叹道:“我知你想全取关中,重创宋军,消除后患,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此事还要看那几位太子的意思!” “我愿意去见三太子!”娄室顿了顿,补充道:“只要副元帅还信任我!” 粘罕猛然站起,伸手抓住了娄室的腕子,哈哈大笑道:“斡里衍啊,咱们之间,比兄弟还亲,我自然信你。” 娄室点头,却也没有多少喜悦,他没有停留,直接去见三太子讹里朵了。 而就在娄室离开之后,另一个人从后面转了出来,赫然是完颜银术可。 粘罕无奈叹息,“让你看笑话了,逼着斡里衍去求那边,我这老脸也快丢尽了。” 银术可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副元帅低头,咱们这边还要靠着您撑着。只要能攻下关中,一切好说。” 粘罕道:“现在的局势让我很不安心,以斡里衍的本事,居然惶恐到了如此地步,可见宋军已经成了气候,不能小觑!” 银术可道:“副元帅放心,我又派人联络了西夏,赵宋皇帝招募横山党项,弄得西夏大怒,唯恐继续下去,国将不国,晋王察哥调集了五万精锐,必要的时候,就会冲出横山,给宋军致命一击!” 粘罕嘴角上翘,不屑冷笑,“西夏人反反复复,犹犹豫豫,根本就是无胆鼠辈,指望他们决定胜负,并不可靠。若是我们能占优势,趁机过来打秋风,还差不多。不过不管怎么说,多了他们,也多了三分胜算。大宋的势头虽然好,却也是空架子。我不信他们有本事,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跟大金勇士争锋……大宋官家的那些手段,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 …… 被视作笑话的赵官家,此刻正在延安府,大会诸将。 除了他带来的御营人马之外,曲端、吴玠、吴璘、赵保忠、李世辅,赫然在列,另外从兰州等地也相继赶来一些西军的将领,包括刘锡、张忠、乔泽、慕容洮、张中彦、李彦琪等等。 将原本的经略大堂,如今的行宫,塞得满满的。 不光是将领众多,宋军的兵力也突破了十五万的关口。 许多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此兵力,又有陛下坐镇,飞龙骑脸,就问你怎么输? 因此几天讨论下来,以刘锡为首的一些将领,主张干脆以大军平推,十五万人马,直接宣称五十万。 从延安府出发,直取绥德军。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娄室不过是两个万户,而且由于攻击延安府失利,已经师老卒怠,定然可以一击必胜。 拿下了绥德军之后,就可以攻击晋宁军,乃至光复府州,麟州,甚至直取云州……金人必定回援,然后再以逸待劳,重创金人,光复燕云,指日可待! 面对这一片乐观的情绪,赵桓只觉得脑壳疼。 事情跟自己的判断,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讲南辕北辙……朕还没糊涂呢,少给朕灌迷魂汤! 赵桓大会诸将,想谈的就是这件事,接下来该这么办?赵桓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曲端,毕竟这货之前力主进军关中,如今又在守卫延安府的战斗中,立下大功,他的意见举足轻重。 可令赵桓讶异的是,曲端竟然微低着头,闭口不言。 我的老天啊! 最自负,话最多的曲端,放着这么好的机会,选择了缄默,太出乎预料了吧! 众人都注意到了赵桓的目光,却又因为短暂的沉默,陷入了尴尬,好在有人打破了气氛。 吴玠愤然站出,“官家,臣人微言轻,本不该多言,但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在赵桓的鼓励目光之下,吴玠首先就冲着曲端道:“曲太尉,当下的情形你是清楚的,可因为娄室主动退去,又因为人心沸腾,诸将称赞,你便不敢多言了,是吧?我以为侍君以诚,你这样做,非是为臣之道!” “你放……”曲端差点爆了粗口,他切齿咬牙,“吴大啊吴大,俺曲端刚和你们兄弟一起浴血奋战,回头你就给我上眼药!好啊,你说我不敢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曲端猛地怒视刘锡等人,朗声道:“你们这群蠢材,御营兵马自开封而来,不熟悉陕西局势,神仙下凡问土地,你们有了说话的资格。便瞧着官家亲征,人心在我,你们就不停说拜年的话,称赞什么圣君名臣,金人丧胆的鬼话。” “官家圣睿,人尽皆知,俺曲端文武双全,也堪称忠勇。可你们吹什么曲太尉料事如神,有孙武之才,胜过诸葛武侯百倍……这话不是夸俺曲端,是在骂俺!” 曲端就像是失去了阀门的水龙头,疯狂输出。 娄室攻击延安府,虽然被宋军杀退,但损失不会超过两千人,最多只能算是扯下一块皮,谈不上伤筋动骨。 反观宋军这边,光是曲端的五千骑兵,现在还能战斗的,不足两千,吴阶和吴璘兄弟也损失惊人。 至于御营兵马,依旧是御营,没什么改变。 刘锡这帮人带来了原来的秦凤路兵马,虽然账面数量有四万多,可实际数额不会超过两万五。 至于真实的战斗力,能有多少,着实让人存疑。 算来算去,兵力比例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至于百姓支持,横山诸部踊跃从军……这都是好事,可问题是没法立刻产生效果。 不经过严格训练,这些人无法在正面战场,十几万人的交锋中,发挥作用。 所以说来说去,两方的局势并没有改变多少,大宋到目前为止,虽然胜算一直在增加,却也没到足以扭转态势的程度。 “现在去攻击绥德军,根本是找死!一旦不能迅速破敌,金兵大部云集,必败无疑!”曲端像连珠炮似的,“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前出青化镇一带,利用这里塬地沟谷纵横,地形复杂的优势,尽量削减金人的骑兵优势,若果能重创金兵,打消他们图谋关中之心,就是祖宗保佑,上天有灵!” 曲端突然扭头,看向赵桓,拱手道:“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还应该秉承最初方略,切莫因为一时的好消息,便盲目用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曲端说完之后,吴阶和吴璘一起站出,“启禀官家,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说完之后,端居武将之首的韩世忠,缓缓站起。 “官家,让臣也说两句,曲太尉他们拼着命守住了延安府,又逼退了娄室,金人没法偷袭,不得不敢大宋硬拼,这是大功劳,天大的功劳。陕西父老乡亲,倾尽所有,支持朝廷作战,横山诸部,奋勇杀敌,人心在我,这也是事实。” “可即便如此,金人主力不失,粘罕手下,十几万强兵,也摆在那里。臣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有利的地形条件,仓促交战,哪怕御营,也是胜少败多,由不得盲目乐观。身为武人,提着脑袋杀敌,更不能信口雌黄,逢迎拍马,讨上面的喜欢……西军的老毛病,必须要改!” “至于方略上,臣大体同意曲端的意见,在青化一带,和金人决战,不过臣也提议,可以主动派出兵力,吸引金人,争取更大的主动!” 韩世忠的一番话,颇有气度,几乎一锤定音。 这下子终于安静了,由于会师带来的争论,也暂时告一段落。刘锡等人脸色很不好看,被当面批评,既羞愧,又惶恐不安,怯生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朕不通军略。”赵桓笑道:“所谓尽忠职守,开诚布公,大家伙同心同德,才能打赢这一战。不过在开战之前,朕想带着你们去一个地方。” 赵桓说着,竟然直接起身,就往外面走,诸将不明所以,却又不得不跟随。赵桓走到了门口,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道:“赵保忠,你也跟着!” 老头一愣,连忙追随。 从延安府出来,赵桓打马向南,沿着大道狂奔。 这些日子磨练下来,赵桓的骑术还算勉强看得过去。 天子带头,韩世忠、曲端、吴玠、李孝忠、刘锡、赵保忠等等诸将,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大半天,人冒汗了,战马更是被汗水湿透,肚子咕咕叫。 赵桓的大腿内侧隐隐作痛,只能无奈勒住战马,自嘲道:“本想一口气跑去,朕算是知道那些信差之苦,八百里加急,当真是在玩命啊!” 赵桓跳下了战马,放马匹休息吃草,自己则是缓缓前行,他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南方。 “你们可知道,朕要去哪里?” 跟在赵桓身后的诸将有太多大老粗,还真不知道,但也有人清楚,比如在辽国中过进士的刘晏,比如自诩文武双全的曲端! “回官家的话,是,是桥陵!” 桥陵? 还有人不知道,而此刻的赵保忠却已经老泪横流,“官家厚爱,老臣拜谢天恩!” 赵桓感叹道:“咱们君臣,就在黄帝的面前,议论一番,该如何保住炎黄华夏,保住祖宗基业吧!” 第165章 兴汉侯 赵桓坐在轩辕庙前的空地上,身后一株古柏,足有二十几米高,想传说是黄帝亲手栽种。赵桓席地而坐,让其他诸将也都围成一个圈,而后冲着众人一笑。 “朕去年腊月继位,正月掌权,到了现在,也不过十个月而已。朕还记得,刚刚登基的时候,身边只有个阁门祗侯,他就刘锜,现在已经在京东统兵,对抗兀术了。”赵桓笑着看了眼刘锡,“如果朕没记错,他是你的兄弟吧?” 刘锡慌忙点头,“正是舍弟。” 赵桓笑道:“你弟弟的官职比你高了。”不理刘锡老脸通红,赵桓又扭头看向吴玠,“你一直是曲端的部下,可有不服之处?” 吴玠绷着脸道:“武人之间,不免争强好胜,但臣不会因小失大的。” 赵桓又看了看曲端,“你呢?对现在的职位有没有不满之处?” 曲端脸黑了,默默低着头。 赵桓笑呵呵道:“这里是轩辕庙,背后就是黄陵,黄陵前面还有汉武帝修的祈仙台,在人文初祖的面前,没有君臣,只有晚辈,敞开心扉,实话实话……吴阶方才没有隐瞒,就很好!” 曲端终于低声道:“臣当然不服气,只是臣也知道,自己的人缘太差,得罪人太多,便是官家,也觉得臣私心太重。” 赵桓颔首,并没有让曲端继续说下去,而是扭头看了眼紧挨着自己的韩世忠,“良臣,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君臣见面的场景吗?你在牢里抱怨,说是要朕给你洗脚?” 韩世忠老脸通红,忙抱拳道:“官家宽宏,臣胡言乱语,万万别当真。” “怎么会不当真!”赵桓笑道:“等这场战打完了,朕请你去华清池,好好洗洗征尘。” 韩世忠愕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赵桓笑着看了看其他人,“朕知道,你们之中,有西军宿将,有仓促提携起来的新人,有御营,也有本地兵马……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彼此都不服气,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针对这场仗,究竟该怎么打,也彼此有意见。在行宫里面,你们争论不少,纵然有人闭口不言,心里却难保没有怨气。” “朕带你们过来,就是觉得朕躬德薄,唯有请黄帝在上,求他老人家庇佑。咱们这些子孙后辈,在这里商量一个妥当的办法,不为个人荣辱,不过一家一姓的江山,只为这炎黄华夏,轩辕子孙,商量一个确当办法,你们好好思量一下,看看谁先说……” 赵桓谈完之后,就靠着柏树,微微眯缝着眼睛,不再言语。 自韩世忠以下,这帮将领也是目瞪口呆,有的人手心冒汗,心中寒凉,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从赵桓到达延安府之后,里里外外的争论,只不过是这些人马之间的正常矛盾罢了。 除去党项骑兵不谈,现在的兵马有三方势力。 第一个大头是赵桓的御营,第二波是吴玠兄弟的部下,第三波则是从秦凤路等地赶来的刘锡诸部。 既然是三方汇集,彼此之间,就不可能和谐,如果没有争吵,赵桓反而要睡不安稳了。 可若是因为争吵,乱了方寸,乃至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出现了失误,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赵桓万万承受不起。 既然如此,就把大家伙放到这里,靠着轩辕黄帝的威压,让这帮桀骜不驯,一肚子算计的混球们知道该怎么办! 山风吹拂,赵保忠冻得鼻子通红,都流鼻涕了……他算是唯一在三方之外的人,可赵保忠却不想真的置身事外。 天子赐姓,又让自己来拜黄帝,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天子待人恩厚,又岂能无所作为!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唯恐西夏还有异动,老臣愿意引本部儿郎,前往横山驻守,只要有老臣气在,万万不会让西夏兵马掺和进来,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略思索,就点头道:“此事也只有你去办了,不过察哥手下精兵五万,你的人马太少,朕唯恐会出差错。” 赵保忠哈哈大笑,“官家放心,晋王察哥领兵的本事,还是老臣教的,打别人不行,打他还是轻而易举,只要五千骑兵,老臣就能隔绝察哥!” 赵桓面带笑容,“很好,那就辛苦你了。” 赵保忠连忙爬起,就要离开。 “等等。”赵桓喊住了赵保忠,笑道:“先去给黄帝老人家烧一炷香,他老人家会保佑后代子孙的。” 赵保忠连连答应,扭头就跑,七十多岁的人,跑得丝毫不比年轻人慢,一张老脸挂着泪,笑得灿烂如花。 赵保忠走了,剩下的将领们,顿觉压力又大了几分,曲端下意识动了动屁股,却依旧没有张口。 倒是韩世忠,瞧见了曲端的小动作,忍不住低声道:“曲端,进军关中是你的主意,打到了现在,你也算料事准确。而且你又在西军多年……该怎么办,你就说说吧。” 曲端咧嘴苦笑,“多谢韩相公高看我一眼,既然你问到了,我也只好说了,这一次主持全局的人,不能是你韩相公。” 韩世忠却也不恼,笑道:“以我的本事,提兵三万,和娄室决出生死足矣!大军指挥之权,你负责就是!” “不!”曲端摇头,无奈苦笑道:“正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算得很准,到了这时候,反而失去了平常心,让我主持大局,必定进退失据,让金人捡了便宜。更何况还没开打,就有人说什么曲端知兵,孙武在世。我知道这帮人未必是真心夸奖,相反,他们不过是要看曲端的笑话。以我的为人处世,在战场上,难保不会有人扯后腿。因为个人恩怨,败坏大局。” 曲端如此直白的表态,让好几个人都心里嘭嘭乱跳,坐不安稳。 不过好在曲端难得大度了一次,他没有继续放炮,而是转向了吴玠,未曾说话,先起身一躬。 “吴大,你的兵法武艺,我是服气的,你这个人也有私心,骨子里和我曲端是一路货色,但你比我会做人,尤其是到现在,你还没真正发迹,一心想往上爬,才华,斗志都在。你虽然出身西军,是我的部下,但在延安领兵数月,官家能信任你,西北的情况你也熟悉,其他人也能接受……总而言之,吴玠,这个帅印,你接了吧!” 吴玠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骂道:“曲端,你说的这一套话,算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曲端不屑冷笑,“这么个糟心的局,这么难打的一战,哪个好人能扛得下来?” 吴玠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只能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好,当仁不让,我愿意接这个帅印!”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将目光放在赵桓身上,此刻的赵官家总算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其他人呢?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顿了一阵,刘锡躬身道:“官家,的确没人比吴都统更合适了。” 赵桓又一一从其他人身上掠过,见众人全都颔首,再无异议。 赵桓终于起身,到了吴玠的面前,“去吧,给黄帝烧一炷香,好好思量一下方略,朕和大家伙在这里等你!” “哎!” 吴玠答应,转身就走,大家起初还没觉出什么异样,但仔细揉了揉眼睛,有几个干脆笑出声了。 吴大竟然是同手同脚往上跑,真难为他居然没摔倒! 大家伙也只是笑笑,却没有半分的看不起。 没有人不清楚这场大战的份量。 只要不输,大局就稳住了。 甚至是金人,都未必有灭亡大宋的胆气。 毫不夸张讲,这一战只要赢了,就能扭转自从高粱河战车,驴车漂移以来,一起下滑的国运。 再夸张点说,秦汉隋唐,中华衰败的节点是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后,中华再兴,则是这一场战斗! 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这都是最重要的节点。 赵桓不是没事抽风,跑到黄陵来做最后的决策。 曲端也不傻,他知道这一战的作用也清楚以他的性格人缘,真的扛不下来。 这一战不是能打就行了。 比如让岳飞过来,他肯定镇不住西军的宿将,你让韩世忠负责,他说得明白,自己只能领兵三万,和娄室决生死,统御全局,他不行! 因此这个主帅必须能力过硬,还要各方都能接受,尤其是要有雄心壮志,脸厚心黑,关键时刻,能下死手。 这点不说别的,就从吴玠好几次背刺曲端,就看得出来,这货绝对够黑心,他又和娄室正面硬拼,虽然败了,却不曾死,运气也算不错。 总而言之,也只能是他了。 赵桓带着众人,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饱受寒风侵袭,都快冻透了,吴玠才缓缓走来。和之前的同手同脚,狼狈不堪相反,此刻的吴阶步伐沉稳,面容深沉,诚然有一股大将之风。 他走到众人面前,直接转向赵桓,“请官家授予全权!” 赵桓颔首,“加吴玠为御营司副都指挥使,行军总管,执掌帅印,自朕以下,所有人悉数听从吴阶节制。” 吴大跪谢皇恩,他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沉声道:“臣请官家,交出龙纛,由臣负责,若是官家不愿意,就留在延安府,坐等捷报吧!” “你!” 赵桓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好你个吴玠,杀威棒打到朕的头上了,好,龙纛给你……不光有龙纛。”赵桓转身,竟然从战马上取下来一件大红龙纹披风,亲手披在了吴阶的身上。 “吴卿,朕自从登基以来,只给了宗泽宗老相公一个越国公,朕不是吝惜爵位,只是朕想着早晚要平灭金贼,一统九州,而且朕还年轻,你们也年轻,要跟朕打一辈子战的,现在就给你们太高的位置,反而不美。不过事到如今,朕就提前加封你为兴汉侯,替朕赢下这一战!” 尽管不少人已经见惯了赵桓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每次这位赵官家还能让人耳目一新。 兴汉侯! 这是多大的恩典,又是多大的压力! 过去大家伙都以为侯爵的顶点就是冠军侯,哪怕给个王爵都不换,可现在一比之下,恐怕冠军侯也不如这个兴汉侯来的有份量啊! 便是曲端和韩世忠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乖乖,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这么大方了!就算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也未必就真的不行,这回可亏大了。 黄帝陵前,一个兴汉侯! 吴玠啊吴玠,想不卖命都不行了。 “走,返回延安府,五日之后,全军北上,和金贼决一死战!” 吴玠披着大红的披风,一马当先,竟然冲在了赵桓的前面……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第166章 突火枪和神臂弩 赵桓将军权让给吴玠,他当真就是修身养性,把自己当成了牌位,除了曲端和韩世忠等寥寥几位武臣能来见他之外,便只有龙图阁学士吕颐浩,还有太傅李邦彦能陪伴在天子周围,君臣三个整日聚在御帐之中。 有人要问了,咱赵官家不闷吗? 怎么会啊! 有李邦彦在,这位有多会玩,那就不用说了……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就没有他不会的,或是清唱,或是浓妆艳抹,全都韵味十足,余音绕梁。 堂堂宰相之才,真拿出十二分本事伺候你,才让你领教什么是专业二字! 赵桓心情大好,还拿出围棋,跟吕颐浩较量一番,他的棋力相当了得。一个子,两个子,三个子……成了! 好吧,轻松只是表象,三个人都慌得要命。 李邦彦抱着脑袋,唉声叹气,“官家,你说臣以前也没这毛病,可自从唱了一次哭贵妃之后,就守不住了,什么木兰从军啊,龙凤呈祥啊,霸王别姬啊,我这心里越慌,就越想穿上红妆,唱那么一段,还真别说,唱的时候啊,我就不知道愁了,这是不是病啊?” 没等赵桓开口,吕颐浩就抓着李邦彦的腕子,认真号了好半天,然后告诉李邦彦,“是病?你这是胆怯症,要想治好,需要黑熊心和金钱豹的胆,煮水喝了,你就好了。” 李邦彦迟疑道:“是真的吗?” 吕颐浩信心满满,“我的医术了得,绝对不骗你的!” “你现在就骗我呢!”李邦彦怪叫道:“你抓着的右手,知道吗?” 吕颐浩瞪大眼睛,“谁让你穿女装的?” 李邦彦无言以对,过了好半天,才悻悻道:“算了,我不跟你争,你被金人俘虏过,也算是有经验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咱落到了金人手里,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吕颐浩用力点头,“我有三个办法。” “这么多?”李邦彦喜滋滋道:“都是什么,快点说!” “第一是绳子,第二是刀子,你要是下不去手,我这里还有一瓶鹤顶红,收着吧!” 吕颐浩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玉的瓶子……李邦彦吓得往后退,怒道:“你怎么敢耍我!” 还没等吕颐浩说话,却发现一只手伸过来,将瓶子拿走了。 赵桓掂了掂,而后道:“真能见血封喉,一下子就死吗?” “不能!”吕颐浩老老实实道:“差不多要一个时辰,才能七窍流血,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赵桓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收了起来,不管这么痛苦,也比去五国城,坐井观天好。李邦彦见赵桓如此,就忍不住道:“官家,要不把兴汉侯叫进来,问问情况,又或者找其他人,为陛下解忧?” “算了吧!”赵桓摆手,“咱们三个在这里愁的是自己,别人好做一些,要是胡乱过问,弄出了差错,咱恐怕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桓颓然道:“忍着吧,反正也要不来几天了。” 仿佛在验证赵桓的话一般,在靖康元年的十月十五,大金国左路副元帅粘罕,亲自统御五个万户,脱离太原战场,前往绥德军,并且汇合了娄室的两个万户,一共七个万户,向宋军压来。 七个万户! 已经超出了当初围攻开封的兵力,而且在七个万户之外,还有一些契丹降兵,包括耶律余睹在内,一起向延安府方向进发。 如果把契丹兵也当成人的话,金人的兵力接近八万。 这种规模的兵力,在一年前,还是横扫一切的存在。 携着灭辽之威,席卷南下……当时赵宋上下恐惧到了什么程度呢? 赵佶的种种骚操作就不要多说,只说一个翰林官,他居然在私下里,开始修宋史了……没错,在他看来,大宋必定亡国。 与其让蛮夷糟蹋美好的大宋王朝,还不如自己动手。 他要告诉后人,大宋朝没那么差,或许有朝一日,出了英雄豪杰,可以揭竿而起,光复大宋……一句话,这位默认大宋已经亡国了,修史为了复国! 很可笑吗? 貌似当时的大宋,比这离谱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今却能聚集十几万大军,和金人掰手腕,这才是真正离谱! 吴玠接下这副担子之后,才知道有多艰难。 首先一点,御营兵马和原来陕西兵马有很大不同,哪怕是吴玠手上的兵马,也不如御营……整个御营齐装满员,几乎没有空额,其次这些人马披甲率极高,其中最精锐的利斧甲士更是达到了恐怖的百分百披甲,个别人还有两层铠甲。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当然了,御营也不是完美无缺。这些人当中,有近一半新军,都是过去几个月,李纲招募的,虽然出身清白,训练不差,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能不能扛得住,吴玠没把握。 其次御营不太熟悉西北的环境,属于客场作战,也不能盲目乐观。 御营之下,就是他的部下了,这些人是吴玠一手练出来的,又跟娄室厮杀过,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吴玠心里有数。 最后,就是秦凤路刘锡等人了……种、姚、折,三大将门瓦解,西军主力荡然无存,但是像刘锡,他是刘仲武的儿子,还有一些兵权,跟随着他来的这帮人,原本不是驻扎在宋夏边界,就是驻扎河湟方向,属于典型的西军,不但空饷众多,而且还长期奉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原则,防着他们,甚至要胜过敌人。 面对这么一大堆猪队友,吴玠都想一怒之下,把他们发回去算了……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一旦失去了明显的兵力优势,吴玠生怕会出现溃败的情况。 没有办法,他只能出馊主意,下令这些兵马负责修筑营寨,并且定期轮换,拉到外面,展开行军训练。 命令下达之后,刘锜等人都气疯了,姓吴的,你也太坑人了吧!现在天气早就冷了,地面也都结冻了,你让我们干苦活,你还有良心吗? 吴玠表示,良心……能吃吗? 在他调动之下,宋军在距离青化镇以东五里的地方,占据一片开阔的地带,修建营寨……就在营寨前面,就有一条深邃的沟壑。 如果是夏天的时候,雨水冲刷,这种壕沟几乎是天然屏障,可偏偏是冬天,情况就迥然不同了。 最多只能聊胜于无,可即便如此,吴玠也不打算放弃。 他把主力放在了青化镇方向,同时安排姚古的御营右军驻扎新寨,韩世忠率领三万御营中军,驻扎金明寨。 三方来开了一条四十里出头的战线,摆出了一副略显粗壮的一字长蛇阵。 到目前为止,宋军的行动,只能说中规中矩,谨慎小心。 吴玠这个兴汉侯,也半点看不出过人之处。 哪怕放一条狗在上面,也不会比他差太多,对于这些议论,吴玠向来是不客气的,光是为了严肃军纪,吴玠就砍了十多颗脑袋,全都挂在了旗杆上,让人看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就在这种肃杀的气氛之下,十月到了最后一天,金人的主力夺取了丹头寨,双方距离不足百里。 寒风之中,已经能嗅到硝烟的刺鼻味道。 大战终于要来了。 而让人惊讶的是,保守的吴玠居然选择了主动进攻,而且是让自己的兄弟吴璘出击! 三千轻骑,迅速北上。 只不过让人吐血的是吴璘的目标不是金兵,而是一座空荡荡的永平寨。 吴璘到达之后,果断放火,将永平寨付之一炬,随后大摇大摆南归,给金兵留下了一片漆黑的焦炭。 “吴玠,真鼠辈也!难道他不知道,我大金勇士,野战无双吗!难道他还怕我们据寨死守?简直笑话!” 粘罕看了眼娄室,笑呵呵道:“斡里衍,这一战,就由你指挥吧,替我把宋人杀个片甲不留!” 娄室顿了顿,他居然道:“副元帅,还是等等吧!” 一句话,让不少金人大将都愣住了……什么意思? 难不成娄室忌惮宋军了? 上一次活女被杀,完全是意外,跟韩世忠的静塞铁骑对撞,也没输什么……如今我们准备妥当,气势汹汹而来,为什么不直接共军宋军? 对于下面人的疑问,娄室并不在意,反正只要服从命令就好! 就这样,金人在永平寨的废墟前面,立下了大营,和宋军相距拉近到了三十五里。 这个距离可不算远了,完全在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经过三天沉闷的对峙之后,吴玠又出招了。 一千多名秦凤路的骑兵,向着金人大营扑来。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们陷入了金人的埋伏之中,一千三百多人,只逃回了不足五十人,其余悉数被杀,金人砍下了宋军的头颅,挂在了旗杆上面,远远看去,一颗颗五官狰狞的人头,简直跟进了狮驼岭似的。 刘锡和吴玠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刘锡认为吴玠这是故意让秦凤路的兵马送死,然后以人头激励军心士气! 你姓吴的太不地道,这种送死的事情,怎么不让你弟弟去?凭什么让秦凤路的弟兄去死? 谁没有父母兄弟,你吴玠就不怕良心过不去吗? 面对刘锡的质问,吴玠只有一句话,“准备妥当了,明天两军交锋,你首先上阵!” “你!” 刘锡暴怒,吴玠却浑不在意,“你要是能见到官家,只管告我的状就是!” 刘锡咬牙怒道:“吴玠,你可别忘了,我的兄弟刘锜是官家面前的红人,他还对付不了你吗?” 吴玠微微一笑,“我不怕,只要我赢了,你弟弟就只能排到我的下面……如果我输了……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刘锡瞠目结舌,他这才意识到,曲端到底推荐了一个什么玩意! 不提刘锜还好,正因为刘锜的存在,他这个当兄长的才没法翻脸,毕竟他可以完蛋,但刘家却不能烟消云散。 吴玠! 无耻! 人渣! 刘锡简直气炸了肺,他仿佛负伤的野兽,怪叫着离去。 一夜的光景,转眼就过去了。 令人诧异的是,这一次居然是金人抢先发起攻击,他们驱赶着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民夫,朝着宋军的营地跑来。 一边跑着,一边高呼救命。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迎接他们的居然是漫天弓弩,甚至有最新装备的突火枪。 在一片哀嚎之中,吴玠只是惋惜道:“射程只有一百五十步,比神臂弩差得不少啊!” 听到吴玠感叹的人,无不毛骨悚然,这还是人吗? 你没有看到那几百条生命吗? 就在这种几乎让人崩溃的窒息中,时间邻近中午……大地终于传来了颤抖之声,金人集合了三个猛安,两千八百人,朝着宋军大营发起了攻击。 到底是金人先熬不住了,吴玠嘴角上翘,下一秒,他断然道:“刘锡,立刻引兵出战,不要理会侧翼,直取金人中军!” 刘锡咬了咬牙,举起兵器,心中默默道:“兄弟,替哥哥报仇!” “出击!” 带着满腹怨怒悲愤,刘锡所部八千人,朝着金人滚滚而去……而就在这时候,赵桓君臣三个也熬不住了,他们从御帐出来,登上了营中最高处,眺望战场,首先看到的就是上百的神臂弩朝着金人攒射,不少人滚落马背,沦为铁蹄之下的肉泥! 第167章 利斧 赵桓好歹领兵出战几次,虽然只是观望,但胆气还在,到底能稳住,但是李邦彦和吕颐浩两个就未必了。 尤其是李邦彦,一直以来就是个胆怯的,赵佶怂的时候,他怂得更过分,后来赵桓强硬起来,他亦步亦趋,但到底是个没胆的,面对着惨烈的战场,魂儿都飞到天上去了。 首先看营寨的东边,宋军的弓弩齐发,金人跌落马下众多,但金兵速度太快,只来得及射一轮,金人便冲到了六十步的位置,随即向宋军大营抛射。 粗重的箭失当头落下,金人的重箭很有特色,箭头不甚锋利,但十分沉重,箭杆更是有一指头粗,只要被射入体内,立刻能造成近乎钝器的伤害,只要被射中,多半就要失去战斗力,而巨大的伤口又十分难以愈合。 哪怕像韩世忠那样铁打的汉子,披着几层铠甲,也险些丧命,普通士兵,甚至只有皮甲的陕西兵马,挨了一箭,半条命就没了。 弓手,弩手,守卫营寨的士兵,损失惨重,至少有两三百人,倒在了弓箭之下,金人像是旋风一般,从营寨右侧掠过,连绵的箭雨,甚至不给宋军反击时间。 好在有寨门阻挡,还有持盾甲士,不顾一切冲上来,给弓弩手提供了掩护,不然一个交锋,营门就可能被掀了。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废物,就在金人掠过的空隙,床子弩,神臂弩,甚至是突火枪,全都投入了反击。 床子弩和神臂弩的杀伤力大家伙都熟悉,没什么好说的。 突火枪这玩意就有点意思了。 粗长熏黑的竹筒,装了铁砂火药,点燃之后,就像是个喷枪,朝着敌人射去……冰雹一般的砂石,加上扑面而来的火焰,不光有杀伤力,还有震撼效果。 有几个骑兵就被火焰点燃身上的甲胄。 大冬天的金人在甲胄里面,都有老羊皮袄,头上也有鹿皮,狗皮之类的帽子,沾火之后,迅速燃烧,他们平时就要帮忙,才能卸下铠甲,此刻却是更加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扑打,最后被火光吞没,倒在地上,痛苦抽搐,不停打滚儿,直到被烧死! 烧烤大活人,这种神鬼小说当中才有的红莲地狱场景,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直接演给你看! 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恐怖吗? 更恐怖的却是吴玠的态度,对此吴大只是淡淡下令,要将士顶住,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正面。 刘锡率领兵马趁机向前猛扑,试图攻击金人中军,不出意外,他们也遭到了金人的迎面痛击,相比侧翼,要更加残酷一万倍。 金人铁骑持刀跃马,不待宋军列阵完毕,就冲上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有宋兵被撞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大口喷血。 刘锡眼珠充血,毫无办法,只能下令长枪兵向前,死死抵住金人的冲击,后面的弓弩手,刀盾兵择机进行反扑。 两军交锋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血肉磨坊,鲜血尸体,不断交织着,毫无疑问,宋军损失惨重,但金人也不是全无损失,随着骑兵顿足,伤亡快速增加。 吴玠虽然王八蛋,但到底不愿意失败,因此他又投入了张忠,乔泽,慕容洮三部……至此,整个西军旧人,除了早就归入御营的,还有吴玠的亲信,几乎都被投入了战场。 能不能消灭金军不知道,但最后的西军是彻底没了。 昔日大宋最强的军团,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消耗殆尽。 “大哥,不能光是让秦凤路的人上了,这么下去,会出乱子的!” 吴璘对着吴玠大吼,痛心疾首。 吴玠竟然没看他,只是淡淡道:“你想上去?好啊!带着八百人,组成督战队,谁敢后退,立刻斩首,绝不客气!” “啊!” 吴璘傻了,大哥啊,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常说要与人为善,别学曲端,得罪人太多,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你这次的举动下来,就算能赢,只怕也落个心黑手狠的骂名,你到底图个什么? “吴璘,你莫非要抗命?那我就只有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了!” 吴璘愣了片刻,像是负伤的野兽,怪叫着下去,点齐八百甲士,手持砍刀,在后面督兵……这一下子前方的宋军根本没有退路,诸部加起来,将近两万人,而金人也陆续投入了差不多一个万户,就在这片不大的战场上,陷入了绞杀。 金人有骑兵优势,又素来耐苦战,可以说压着宋军打。 但他们的强悍却不足以抵消宋军人数的优势,而且就在过去的不长时间里,吴玠通过挖沟修营,还有长时间的操练,摸清楚了这帮家伙的底限在哪里,并且将一些刺头儿给砍了,脑袋就挂在营门口! 吴大的判断很简单,这帮东西并不完全是废物点心。 就像曲端、韩世忠、刘锜,甚至是岳飞,都有在西军效力的经历,单论武艺骑术,西军中的顶尖儿,绝对能和金人的高手对战。 糟糕的是西军太油滑了,让他们拼命,做梦去吧! 打仗先掏钱,钱给到位了,卖不卖命,还要看老子心情,要是逼急了,就把当头的宰了,反正法不责众,能把老子怎么样! 所以说这帮东西在大宋的手里,一群窝囊废。 但是到了金人手里,人家不管乱七八糟的,往死里练,往死里杀……而结果往往是这帮二鬼子一掉头,就成了虎狼之师,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吴玠不是不知道,却是没法根治,毕竟他也是其中之一,可这一次吴玠变了,他比金人还狠。 砍了一群刺头儿,又调走了一些,没了领头人的西军士卒,前有金兵,后有督战队,除了玩命,还能怎么办! 这一片战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下去,打成了一锅粥……哪怕不通军务的李邦彦也看得出来。 “官家,金人杀不过来吧?” 赵桓抿着嘴不说话,他的眼神除了盯着战场之外,还下意识向北面瞄去,仿佛在等着什么。 吕颐浩清楚,赵桓再等耶律大石。 其实所谓三皇同盟,从一开始,就是赵桓拉拢耶律大石的手段,只不过两方中间隔着西夏,没法隔空结盟,才把李乾顺拉起来,他最多算是个赠送品,在这个同盟中扮演意大利的角色。 赵桓的盘算,是没法和任何人讲的,因为在此之前,耶律大石是什么人呢? 他是叛臣,至少不服从耶律延禧的号令。 他又是俘虏,没人知道他在金营当中,是如何苟活的,他也从来没说过,但毫无疑问,那是一段相当不愉快的经历。 他的实力也很惨,逃出去的时候,只有二百人,随后大会诸部,也只借来了一万人,孤悬大漠之中的可敦城,就像是一座大海当中的小岛,不要说金兵哪怕那些蒙古部落,也能捏死他。 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另眼相看吗? 可在赵桓看来,很值得,甚至是物超所值! 能在近乎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创立西辽,耶律大石绝对是个人物,而且是能和当世英豪掰手腕的杰出人物。 选择盟友,就只有他这种,相比之下,犹犹豫豫,摇摇摆摆的西夏,就算他跟你联手,也要防着被猪队友害了,赵桓可不想当冤大头。 而且赵桓和耶律大石分别的时候,他送了一领狐裘,而大石给了他一个承诺。 “官家,耶律大石当真能如约赶来吗?” 赵桓轻叹口气,“我也说不好,毕竟相距太远,大石也不是神仙,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吕颐浩可不傻,他听懂了,赵桓的意思,居然是耶律大石一定会来! “官家还真是赏识大石啊!” “不是赏识,是朕明白,亡国的悲惨……契丹贵族下场太惨了,仇恨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 赵桓紧握着拳头,三个字,不断在脑袋中回荡……靖康耻! 今天正好是靖康元年,是战而胜之,一血耻辱,还是亡国败家,就在此一举了! 此刻的战场,再度出现了变化,又一个金人万户出动了,他们绕开了焦灼的正面,选择从左翼猛扑宋军。 看对方的旗号,居然是赤盏晖。 此人是金国大将,而且还是东路军的大将! “张中彦,李彦琪,该你……”吴玠想要派自己的部下上去,而就在这时候,吕颐浩骑着马赶来,在吴玠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吴玠皱着眉头,向营盘中间的方向看了看,略沉吟,点头道:“好!何蓟,牛英,你们各自率领五千甲士迎战!” 终于,御营兵出动了。 这并不符合吴玠的的设想,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墨守成规!更何况吴玠还一直没有机会,测试一下御营的程度,看看这支兵马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只是吴玠显然低估了御营,尤其是何蓟和牛英这俩人。 “居然是赤盏晖!你的主子兀术来没来?当初在牟驼岗,牛爷没砍了你,今天一定要你的脑袋!” 牛英发狂大叫……何蓟没这么多废话,十足的行动派,他以两排长枪手在前,利斧甲士紧随其后,弓弩兵掩护,竟然主动向金兵发起了冲锋。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吴玠忍不住暗暗叫好。 这一招真是妙啊! 金人骑兵一旦展开,就会以旋风的方式,不断走马射箭,消耗对手士气,直到对方疲惫崩溃,他们再发起攻击。 当然了,这是理想的状态,毕竟人是活的,何蓟主动向前压上去,而就在金人的侧面,有一条天然的沟谷。 宋军向前压的三百步距离,正好限制了金人的施展空间,他们没法兜圈子从容射击,就只有硬着头皮,狠凿宋军战线。 何蓟手持砍刀,高声大吼,“雪耻!” “雪耻!” 御营甲士齐声怒吼,年初的仇,该报了! 就在长枪手摆出如林枪阵,金人刚刚停顿的刹那,后面的士兵就冲上去,手里的利斧对准了一个个马腿,疯狂劈砍。 战马悲鸣,上面的骑士纷纷落马,复又被冲上来的宋军斩下头颅……双方接战以来,第一支宋军,展现出了压倒金兵的气势,而且在战果上,也做到了五五开。 没错,金兵死的一点不比御营少! 吴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犹疑……或许他真的太保守了,早知道御营这么强悍,他的选择就多了。 不过吴玠也不傻,现在根本不是后悔的时候,毕竟金兵还有五个万户没有动……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第168章 雪耻 战争到了这一步,其实吴玠的策略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曲端甘心将指挥权交给吴玠,就是看透了这家伙,相比起咋咋呼呼的曲端,吴玠才是真正的狠人。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他拿刘锡等人消耗金人,又准备拿自己的部下消磨金人,两方加起来,将近六万人,只要不溃败,咬着牙撑住了,至少能兑换掉金人两个万户。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不管御营如何,其实大金都必须退兵,一句话,女真耗不起。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打法,却也是在吴玠看来,胜算最大的一种,可是随着御营主动出战,展现出强悍的实力,又让吴玠生出了另一种想法,或许这一战可能得到的更多…… 但很可惜,吴玠还是不敢拼,比如刘晏,比如李孝忠,这两位哼哈二将,担负着官家的安排他们存活的序列,还在吴玠之后。 目光逡巡,吴玠突然看到了李世辅! “李小将军,你率领所部五千蕃骑,给我从右营杀出去,直取金兵侧翼。”吴玠停顿一下,“你听好了,如果一击不能得手,就先向东退,但退出去不能超过十里,必须集结人马,再次杀回,总之,要拼尽全力,懂吗?” “懂!”李世辅很干脆道:“就像在延安府那样,靠着死缠烂打,无论如何,也要缠住金兵一部,他们越是分散,咱们的机会就越多……这个办法叫做田忌赛马,对吧?” 李世辅呲着白牙,呵呵笑道:“我就是那个下等马,是吧?” 吴玠的脸很黑,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肯定是曲端那厮干的好事,你教给他兵法干什么啊? 李世辅笑得更灿烂了,“兴汉侯,我甘心当这个下等马,但我不接受另一个称呼。” “什么?”吴玠低吼,“你要违背军令?” “错!” 一句话说完,李世辅转身驱马,等他转回来之后,身背紧跟着两个骑兵,手里各自举着四个字。 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李世辅骑在马背上,放声大笑,“兴汉侯,我等并非蕃骑,儿郎们,随我出战!” 五千由党项和吐蕃组成的骑兵,旋风一般,从宋军一方杀出。 李世辅的部下以轻骑为主,铠甲不多,只有士兵披甲,而且也仅仅是护住躯干要害,至于战马,则是无甲的。 轻骑比重骑脆得多,但是却也灵活的多,他们几乎从金兵和宋军的缝隙之中杀出,一旦冲出之后,就形成了一片崩腾的海洋。 李世辅这小子跟着曲端,凿穿了西夏,虽然战绩有点水,但也不是个普通的愣头青,他早就注意到了,金人的骑兵普遍重甲重箭,固然威力无匹,但速度上就要打些折扣,而且那么重的负载,战马又能撑多久! 小爷不给你玩别的,就来轻骑突袭,我让你防不胜防! 李世辅迅捷的突袭,还真就出乎金人预料,他们冲开了负责警戒的散骑之后,李世辅一马当先,直冲金人的左翼。 刚刚不是金人这么攻击宋军吗,现在来个还施彼身。 “放箭!” 在距离金军阵地还有八十步左右,李世辅就仰天抛射,后面的骑士紧随其后,密集的箭雨,向着金人袭来。 和金人的重箭不同,李世辅这边的弓箭规格,都要比金人小,看起来就十分轻巧,杀伤力也远不如金人,但是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省力,速度快,可以连续射击。 而一旦形成箭雨之后,就算是从概率的角度来讲,也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被射中眼睛、面门、脖子等脆弱位置,即便不死,也会受伤,失去战斗力。 李世辅旋风一般,从金人侧面刮过,至少杀死杀伤上百人,赢得了一个开门红。 这小子大为振奋,兴奋怒吼:“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炎黄世胄,辅君安民!” 骑兵怪叫着,转个圈,再度袭来。 只不过这一次李世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金人已经派出了人马迎战。 耶律余睹,这位大辽国的宗室大将,成了对付李世辅的急先锋。 三千契丹降兵,跟李世辅的轻骑撞在一起,论起准备程度,契丹兵要占优势,作战经验上,耶律余睹也远胜李世辅。 所以刚刚交锋,李世辅就损失惨重,死伤超过三百。 “党项贼子,也配来送死吗!” 耶律余睹一马当先,朝着李世辅冲来,年轻的李世辅根本不是对手,被杀得节节败退,他无可奈何,取出了弓箭,想给耶律余睹一下,可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来飞来一支流失,正好从侧面穿透了耶律余睹的一只眼球,贴着鼻梁划过,险些把另一只眼睛也给穿透了。 这是什么鬼,我还没射箭呢? 莫非真的有炎黄保佑! 李世辅无暇思索,他急忙松手,放出了手里的箭,立刻大吼:“我射中了,耶律余睹死了!” “你这个无耻蛮夷,二臣贼子,你死了!” 兴奋的党项轻骑倍感振奋,相比之下,契丹骑兵顿时慌乱,李世辅一个冲锋,杀透了契丹兵,再次向金人阵地袭来! 区区的党项小崽子,也敢瞧不起大金,还喊什么炎黄世胄,辅君安民,你们也配! 愤怒的粘罕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分出三个猛安,朝着李世辅冲了上去。 娄室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阻止。 毕竟任由李世辅闹腾下去,侧翼不稳,他是没法发动总攻的。 只不过随着手里兵马减少,娄室的信心略微动摇。 这一次金国的兵力相当惊人,光是女真万户就有七个,而且属于满员状态,再加上一些契丹降兵,汉儿军,他们实际能动用的兵力超过了八万五千。 按照娄室的布置,他高看韩世忠一眼,分出了两个万户,并且派手下悍将蒲察胡盏和儿子谋衍,去阻挡韩世忠。 其实在派出谋衍的时候,娄室是犹豫的,可问题是这小子嚷嚷着要给大哥报仇,娄室也不好阻止,只能交代蒲察胡盏好好照顾他。 另外娄室又分出了一个最弱的万户,去阻挡姚平仲的御营右军。 经过这一番安排,娄室手里捏着足足五个精锐万户,还有一些仆从。 要知道年初的时候,围攻开封的兵力,也不过是这样,而且其中的常胜军还占了相当大部分。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些人都足以击破青化镇的宋军主力,彻底赢得这一场大战。 可随着战斗展开,情况就在变得不那么乐观,先是吴玠以秦凤路的杂兵,拖住了一个万户,紧接着何蓟和牛英,两个御营猛将,又拖住了一个万户,最离谱的居然还打得虎虎生风! 宗望,兀术,这就是你们兄弟所谓的精锐万户吗? 还不到一年,东路军就在温柔乡里,废了吗? 战场越发焦灼,而李世辅的出击,带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结果,娄室和粘罕手里的兵马少于三个万户了。 虽然没差几千人,但却让他们都感觉到了压力。 “斡里衍,该出动吗?” 粘罕声音不高,完全是询问的语气,可听在娄室的耳朵里,还是很不舒服。 曾几何时,粘罕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水平了。 真是天大的讽刺! 一阵无名火,凭空冲到了脑门,但却还是被娄室控制住,他声音干涩道:“再等等。” 粘罕微微张嘴,却也没有继续发声。 有过差不多一刻钟,战场突然出现了变化,统制官慕容洮被一箭射中胸膛,他勉力维持,继续大呼酣战,可谁知又有一个谋克的金兵冲到了眼前,狼牙棒击碎了慕容洮的头颅,金兵踏着他的尸体,大步前进。 整个秦凤路的军团出现了动摇。甚至有士兵开始向后溃逃…… 坏了! “都统制,不能等了,快过去拦住金贼吧!” 刘锡浑身浴血,他的部众已经承受了无法想象的损失,光是战死的,就有三千以上了……吴玠这个王八蛋,他拿我们消耗金人,半点良心都没有。 仗打到了这份上,我们对得起大宋朝,也对得起赵官家了,难不成要我们真的拼光吗? 刘锡犹豫了,就是短暂的犹豫,金人的谋克便有突进了超过八十步,整个战线,危在旦夕。 更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在掉头溃逃,冲击着吴璘的督战队。 怎么办? 像大哥吩咐的那样,杀光所有溃逃的,逼着他们上去拼命吗? 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的逃兵被拦住了,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饶命啊,我们的主将死了,别杀我啊!我还有老娘……” 督战甲士微皱眉头,却依旧举起砍刀,军法无情,谁也不能违背! “住手!” 吴璘突然断喝,“没有主将,我给你们当主将,都是大宋男儿,有种的跟我去砍金贼!” 说完之后,吴璘带头冲向了金兵,督战队稍微迟疑,也跟了上去,便是一些逃兵,在地里逃生之后,犹豫了一下,也毅然掉头,杀了回去。 吴璘像是疯了一般,就用手里的砍刀,疯狂对金兵的马腿……无意之间,他也解锁了正确的作战方法。 督战队的加入,再次把天平板了回去。 而在后方注视着一切的吴玠,微微松了口气,张中彦和李彦琪两支人马还在继续养精蓄锐,默默等候着。 在这个战场上,多一张牌,就多一分保证,谁先打光手里的牌,谁或许就是失败者。 韩世忠和两个金兵万户杀在了一起,他们的交锋甚至比这边还早,姚平仲的右军也在和金人战斗。 如果只看青化镇方向,战场分成了左中右三部分,把视线拉高,四十多里的宽阔正面上,依旧是三个大战团。 这已经是赵桓掌握的极限,只是在这一层之上,还有三个战场。 横山一线上,赵保忠跃马持枪,堵住了晋王察哥。 “告诉那小子吧,有老夫在这里,他的五万兵马,休想越过半步。勾结蛮夷,背叛华夏,他李乾顺刚刚拜过黄帝,想害死所有党项人吗?” 晋王嵬名察哥切齿咬牙,却又忌惮这个老货,不敢真的翻脸。 而就在这时候,一支不到两万人的骑兵,已经从宋夏边境越过来,出现在了临夏城。 为首之人,赫然就是耶律大石! “但愿赵兄命大,俺大石可不想给你收尸!”耶律大石说着,竟然停下战马,取出了干硬如柴的牛肉条,就着寒风,吞到了肚子里,身后的士兵也无不如是……相比起大宋,他们才是真正的灭国之仇! “弟兄们,随着俺雪耻!” 吃了三分饱的耶律大石断然下令,全军席卷南下……他们距离金人后方的丹头寨,只有四十里了! 第169章 龙纛(三更求订) 耶律大石骗过西夏,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自然是有他的办法。而消灭金国,恢复大辽,又是耶律大石下半辈子唯一的使命。 只有有一分可能,他就会付出百倍的努力。 事实上,耶律大石一直在关注着宋朝的动向,他相信赵桓这个皇帝,却不怎么看好大宋。作为一对一百多年相爱相杀的难兄难弟,大宋的腐朽萎靡未必赶得上辽国,但大宋内部错综复杂,各种力量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却要胜过辽国万倍。 想在这么一个国家里,迅速振作,并且战胜强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当大石得知赵桓率领兵马,进入关中,准备跟金国决一死战之时。大石立刻下令,整顿兵马,准备南下,无论如何,他都要帮赵桓这一次! 你都能领兵北上关中,我又如何不敢南下! 我耶律大石又岂能屈居赵桓之下! 金人盼望的西夏没有出现,而赵桓欣赏的耶律大石,如约而至。 双方识人的本事,高下立判。 如果这一支将近两万的生力军,投入到战场,几乎可以顷刻之间,左右大宋和金国的胜负。 只是就在耶律大石南下的同时,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 大金三太子,完颜讹里朵! 前面提到完颜讹里朵代表东路军,继续跟粘罕谈判,相比起宗望,讹里朵更加狡诈顽固,断然不肯多借兵马给粘罕。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娄室返回。 这位金国第一名将,凭着自己的威望和功勋,终于说服了讹里朵,两个女真万户,一个汉儿万户,共计三万人,投入到西面。 自从大金两路分兵之后,这绝对是金人最大的合流,就连金国内部不少人都觉得惊讶,乃至不敢置信。 凭什么要替粘罕冒险? 完全没道理啊! 因此很快有人传言,说两边谈妥了,只要帮着西路军拿下关中,作为基业,粘罕就支持宗望取代国主,成为大金的皇帝。 这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就是真的一样。 而很多时候,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往往会给人们提供有用的思路,双方的确达成了交换协议。 但又都有一点保留。 比如粘罕,他只说答应让太祖直系继承皇位,而且要在国主驾崩之后。 也就是说等吴乞买死了,他的儿子没资格当皇帝,你们阿骨打的诸子,才有资格继位。 这个承诺,看起来了是几位太子想要的,可问题是吴乞买什么时候死啊?阿骨打的直系子孙,也不只是他们四个,谁知道你粘罕能不能遵守承诺? 当然了,讹里朵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同意派了三个万户,但是他坚持将一个女真万户留在太原方向,由他亲自负责,只肯给粘罕一个女真万户和一个汉儿万户。 赤盏晖率领的就是东路军万户,参加过牟驼岗之战,算是御营的老对头。 既然情况如此,讹里朵又怎么会带兵出现呢? 这还要归功于宗望的一封信。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宗望改变了主意,他从幽州调来了一万义胜军,交给老三,并且让讹里朵领兵,加强粘罕的实力,无论如何,要拿下关中! 尽管讹里朵不知道二哥为什么改变,当他也不好违背,因此急匆匆赶来。 假如他能再早几天,或许有望吓住宋军…… 毕竟在大宋这边,有个默认公式,御营要有两倍兵力,才能战胜金兵,而其他兵马,要三倍以上,才有希望。 这是通过牟驼岗、胙城、太原,一系列战斗,摸索出来的。 当然了,随着战斗经验增加,训练加强,御营或许能达到一点五比一,但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说击败金人,是哪怕韩世忠都不敢承诺的。 集结在延安的宋军,有十五万出头,金兵则是有七个万户,就算把契丹兵算进来,宋军也能勉强维持二打一的局面。 依旧不能说胜券在握,但是战争就是个不缺奇迹的事情,赤壁之战、淝水之战,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例子,数之不尽。 凭什么大宋将士不能搏一搏!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这是决心投入决战的根本。 可若是知道金人又多了两万人,兵力超过十万……大宋这边的选择绝对不是主动到青化镇求战,而是据守延安府,甚至向南退去…… 毕竟赵桓,还有他手下的将领,都不敢以天纵之才自居,他们可没有位面之子的本事,能在全面落后的情况下,逆风翻盘。 只不过算计的再精明,也会跟事实出入极大。 三太子讹里朵来了,带着决定胜负的两万人来了。 耶律大石也来了,他率领着近两万人,同样也能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而这俩人,都在恨短时间内,锁定了对方。 战! 耶律大石很快就判断出来,宋金之间应该没有分出胜负,这是一支援军……本着只要是金人,老子就不放过的原则,耶律大石猛攻讹里朵。 这位三太子也气笑了,契丹人! 你们也敢跟大金勇士较量,真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耶律延禧还在我们手里当海滨王呢! 讹里朵满以为这就是一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乌合之众,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轻易击溃,毕竟二哥宗望可是凭着一千人,就敢冲两三万大辽骑兵的,并且还能战而胜之。 对面看起来人数似乎比他们还少,又风尘仆仆的,还不是一击击溃! 怀着满满的信心,两边打在了一起。 同样都是骑兵,同样都采取了凿穿的战术,相比之下,金人的装备要比在苦寒的大漠上,苦苦挣扎的辽国残部强多了。 而第一轮碰撞的结果,竟然是金兵损失略大于辽兵! 开什么玩笑啊? 宋军战力飙升也就罢了,怎么契丹人也厉害起来? 完全没有道理啊! 讹里朵完全想不通,不是他脑子不好使,而是世界变化太快了。 同样的,耶律大石的震撼也不轻。 他的部下除了最忠心辽国的遗民之外,就是从大漠上招募的游牧骑兵。 这帮人从小生长的环境,不会比女真更好。弓马武艺,也都是顶尖儿的,加之赵桓提供的武器,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他的部下已经超出了曾经辽国任何一支兵马。 而即便如此强兵,却也只能勉强和金人打平……想要复国,谈何容易! 双方陷入了苦战之中,双方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宋辽之间,依旧是战场上兵马的较量……赵桓下意识看了看日头,已经明显偏西。 从开战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大半天。 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冬季日落得早,如果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之内,没法分出胜负,就要夜战了。 其实不管是宋军,还是金兵,夜战能力都不怎么样,很有可能,双方会各自收兵,这一场大战,就暂时停止,是明天继续,还是就此罢手,谁也说不好。貌似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没输不是! “祖宗保佑,千万撑住啊!”李邦彦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赵桓竟然持剑打马,冲向了吴玠。 乖乖! 官家啊! 可别折腾了! 李邦彦吓得魂飞魄散,李邦彦是彻底被战场的残酷惊到了,能维持不败,就已经很好,再折腾下去,胜负如何不知道,吓都能把人吓死。 可问题是这位赵官家,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李邦彦只能急忙追上来,寸步不离,毕竟赵桓的身边,某种程度上,才是最安全的。 “兴汉侯,事到如今,你有什么看法?” 吴玠咧嘴苦笑,说话之间,他让人把龙纛先还给了赵桓,而后马上抱拳。 “官家,臣已经没有更多本事了……接下来臣会让张中彦李彦琪冲击金人,臣随在后面,再之后是刘晏的御营骑兵……如果这三波冲击,能冲开金人大营,打开局面,官家可以竖起龙纛,以李孝忠为先锋,一战决定胜负。若是……就由李孝忠护送陛下,返回延安。臣,臣不能兴汉,却也不会避战,唯有战死疆场,酬谢陛下天恩!” 赵桓缓缓吸气,一点手,让刘晏过来。 “你率领御营骑兵在前,兴汉侯是三军主帅,朕跟着他一起出战。”赵桓说着,将佩剑抽出,在袖子上蹭了一下,“吴卿,这柄剑上,有韩良臣的血,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还会染上金人之血,乃至朕的血!” 赵桓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变了颜色,尤其是李邦彦,简直要哭了,官家,别抽风啊! 赵桓自嘲一笑,“哭也没用,朕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理智,可是到了战场上,如果还保持理智,那就是懦夫!朕今天就要好好疯一把!” 爽朗的笑声,冰冷的长剑,大宋官家的气度,让人为之一振。 这时候吕颐浩竟然也默默抽出了佩剑,“臣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有一腔热血,让臣替陛下遮挡刀锋箭失!” 吕颐浩毅然站在了赵桓前面,李邦彦扬天长叹,死的心都有了。 罢罢罢!没有退路了! “陛下,倘若臣死而我军大胜,臣,臣这里有个欠条,陛下能兑现,臣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听到李邦彦的话,吴玠都闷哼了一声,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死要钱了! 不过事到如今,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战场已经糜烂,什么战术也都不管用了,只能踏着尸体冲上去,人不死绝,血不流干,就一直前进,直到大获全胜为止! 吴玠手握长刀,就要下令,而在此刻,金军的右翼,突然出现了乱子,说是突然,也不准确,而是接战了一段时间,此刻才把战线推到了赵官家能注意到的位置罢了! “好教官家得知,韩相公冲破两个金兵万户,已经领着静塞铁骑杀入了金人军阵!”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桓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任何矫情,没有任何做作,发自肺腑地落泪了。 三万对阵两万,其实韩世忠的优势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处于弱势地位,而韩良臣终究不负赵桓,不负大宋! “竖起龙纛,全军出击!” 赵桓再也不顾及什么吴玠的指挥权了,他断然下旨,而此刻的吴玠,竟然和张中彦、李彦琪一起,组成了品字形冲锋阵势,杀了过去。 机关算尽,这一战的最后,到底还要看宋军自己。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只有自强自立,自己去战斗,去拼搏,去击败强敌,才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指望着天降皇位,别人拱手把胜利果实送给你,那是不现实的。 “龙纛向前,随朕杀敌!”赵桓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此战,必胜! 第170章 勇气 龙纛竖起,全军突进。 苟了这么久的大宋,居然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投入本钱,很疯狂,很出乎预料,但不得不说,时机也刚刚好而已! 既李世辅分去数千金兵之后,韩世忠的出现,有迫使金人不得不分兵。 至此为止,粘罕的本部已经不足两个万户了。 这对金兵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毕竟当下早就不是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的时候,至少在陕西这片土地上不是。 而金兵的选择也不多,当然,能选择已经是很不错的。 “斡里衍,我统军抵挡宋皇,你分出一个万户,击杀韩世忠,如何?”粘罕快速说道。 而娄室的神色一怔,他向着右手方向望去,韩世忠的大旗迎风飘扬,静塞铁骑,疯狂前突。 娄室对战场的把握,绝对是顶级的,他已经看出来,冲破两个万户的阻拦,韩世忠绝对是强弩之末。 杀子之仇,只要自己带着一个万户上去,就有九成把握,击杀韩世忠,为儿子报仇。同时阵斩大宋第一名将,重创大宋军心士气。 这一战打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可以宣布胜利结束了。 这个念头在娄室心中一闪,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是扭头死死盯着那一面“兴汉”帅旗,还有帅旗后面,更加硕大的龙纛! 开什么玩笑,杀了韩世忠有用吗? 以大宋官家的本事,他随时可以扶起更多的名将,吴玠、曲端、李孝忠、岳鹏举……只要这位官家还在,他就能选拔无数的猛将,练出百万雄兵。 说到底,大宋的真正柱石只有一个,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一个意志坚定,又善于用人的官家,才是大金最大的威胁。 而自己呢? 不光是一个父亲,更是大金第一名将! 早年随着太祖打天下,并非宗室出身,却能有如今的地位,而且又是自己坚决主张对关中用兵……如此条件,自己如何能为了个人恩怨,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副元帅,你也未免太小看娄室了吧? 在这一刻,完颜娄室突然意识到了,家大业大之后,纵然是粘罕,也不再完全信任自己,并没有立刻出兵关中,拖延战机,趁势让自己和讹里朵谈判,现在又拿韩世忠试探……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大金国高层,从花花世界最先学到的东西,一个是安逸享乐,而另一个更可怕的则是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娄室不由得缓缓闭上了眼睛,如果不能尽早灭宋,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大金国会怎么样呢? 或许自己看不到结局,但这个结果绝对谈不上好! 娄室微微咬牙,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方向直指赵桓的龙纛。 “分五个猛安,截杀韩世忠,我率领一万五千人,斩杀宋皇,此战务求全功!”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娄室语气坚决,仿佛他才是这支人马的真正统帅。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多年来,粘罕更多的是坐享其成,这一刻他无从反驳,事实上这也是他希望的。 “斡里衍,千万小心!” 娄室用力颔首,随即驱动兵马,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而在这一刻,赵宋君臣也终于感觉到了铁骑的威力,超过一万五千名金兵重骑,发动起来,撼天动地,锐不可当。 娄室的这一支骑兵,不光是真正的女真精锐,而且还养精蓄锐很久,并没有任何疲态,同当初跟韩世忠对拼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几乎在一瞬之间,张忠所部就损失上千,这一支鏖战了将近一天的兵马,彻底崩溃了……张忠浑身浴血,手里的刀已经满是缺口。 战到了这一步,他真的无愧于心了,可以退了。 但在回头一望的时候,发展赵官家的龙纛,正在向前而来,张忠突然瞳孔充血,一股疯狂的劲头儿,在胸中冲撞驰骋! 天子临阵,亲自冲杀……自从艺祖之后,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发生在原本历史上,五路十八万大军,和金人决战关中,作为三军统帅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也不过是在后方督兵,让五路大军各自为战,最后惨败收场,陕西彻底沦陷。 这就是大宋的状况, 既不是没有猛将,也不是没有强兵,甚至连钱粮兵器也不缺,可就是缺那么一股子精气神! 军务指挥悉数托付文官,甚至是宦官,这帮人能在战场后方坐镇,就已经是很难得了,更遑论亲临一线,而胜利之后,战功必定是他们的,如果失败,又多是武将背锅…… 将心比心,又有谁愿意真正卖命呢? 和官家并肩作战,为圣人前驱,纵死何妨! “弟兄们,随我赴死!” 张忠甩开大步,领着残存的士兵,猛地扑向了娄室的兵马侧翼。 疲惫的步卒又如何是铁骑精兵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士兵倒下去,张忠身上插了三支箭,胸膛,小腹,大腿,鲜血流淌,力气迅速流逝。 这就要死了吗? 不! 就算是死,也要带走一个金贼。 他猛地将手里的刀掷出,恰好击中马脖子,战马受创,侧面倒下,金兵滚出好几步,正好到了张忠的面前。 张忠兵器没了,只能伸出双手,死死掐住金人的喉咙,双方扭打一起,在地上翻滚……恰巧一队金兵冲过,张忠和金人一起被踩成肉泥,殉国而死。 伴随着慕容洮和张忠的殉国,前方还在督战的只剩下刘锡、乔泽和吴璘,仗打到了这份上,当真是前所未有。 “刘锡,想想你兄弟,想想你们刘家的名声,死也别退!” 吴璘留下这句话,随后带领着仅存的三百多督战队,扑向了娄室的兵马。 这注定了又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冲击,至此为止,哪怕战后还活着一些人,西军也会彻底消失在史册里。 往后就只有御营编制,这是最后的一战了! “都统制,你稳住大局,我带着弟兄们再冲一次!” 乔泽说完之后,毅然率领着五百多人,朝着正面扑去……他没有继续攻击娄室,而是向缠斗了快一天的金兵发起了冲锋! 金人不是号称耐苦战吗! 不是一天能九次冲锋,不胜不休吗! 老子跟你们战斗了这么久,还不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你们也没把老子怎么样! 屁! 从今往后,我们才是最耐苦战的那一个! “弟兄们,背后就是官家,脚下是黄土地,父老乡亲都看着呢!跟我冲!” 乔泽扑上去,疯狂斩杀,而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金人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两个,不断有人倒下去,他们不断向前……终于,在乔泽的面前,居然再无阻挡! 更让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有金兵在向后跑,虽然很快被冲上来的金兵斩杀,但乔泽看得清楚!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金人的成色也就这样! 只要你够狠,怕的就是他们! “弟兄们,杀!” 这一支最不被看好的疲兵,居然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如此庞大的战场上,一点突破,或许不起眼,但产生的效果,尤其是对人心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 在战场的东边,李世辅再度聚集轻骑兵,发起了攻击。 五千人,此刻还残存的连一半都没有,李世辅身上也带了好几处伤,但他们疲惫,敌人更疲惫……尤其是那些重甲骑兵,在多次冲锋之后,已经到了极点,有人干脆就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只要不服输,输的就是金人! “杀!” 李世辅的反击也开始了,党项儿郎和吐蕃猛士,奋勇向前,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金人重骑,此刻动作迟缓,根本提不起气力,战斗不再是一边倒的屠杀,而是有来有往,互有伤亡。 坚持,只要再坚持下去,胜利必然是我们的! 在李世辅的对面,韩世忠的攻势更加疯狂。 这个泼皮本以为杀来之后,能和娄室决战,没想到娄室竟然去攻击官家,只派了一堆无名之辈,来阻挡他。 敢瞧不起俺韩泼五! 老子让你知道厉害! 韩世忠疯狂挥舞手里的刀,不停收割生命,成闵、解元、王权、王胜……这些手下悍将也都不顾疲惫,玩了老命。 虽然还没发彻底突破金兵封锁,但渐渐占据了上风! 毫无疑问,这些方向的攻击,并不能扭转真正的大局,因为最终的胜负,还要看娄室和吴玠,乃至赵桓的。 但是宋军的士气在提升,斗志在激荡,却是不争的事实。 吴璘浴血死战,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个士兵,伤口更是不下十几处,软肋上的一条口子,更是有半尺多长。 幸好张中彦和李彦琪杀了上来,算是救下了吴璘。 “去后面休息,有我们足够了!” 这俩人各自引兵,扑向了娄室……吴璘大口喘气,用刀撑住身体,他没有退走,因为吴璘清楚,这口气泄了,就真的无力再战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撑到最后,不看到胜利,死不瞑目! 他索性从破碎的战袍扯下一条,裹住了伤口,复又带着人,迎了上来。 延安的兵马在训练和装备上,都要强过普通的西军,毕竟这是吴家兄弟苦心训练的。 首先他们有数量很多的神臂弩,这是对付金兵的最大利器。 弩箭齐发,仓促之下,金兵损失上百人,不过很快有后续人员,填补了缺口。 娄室绝非好对付的,两军密集冲锋,战场狭小,他们固然躲不开弩箭,可弓弩手也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 金兵重甲在前,不断向前抵近,后面是弓箭手,沉重的箭支从天而降……在失去了距离优势之后,宋军弩手死伤惨重。 但这已经不在张中彦和李彦琪的眼睛里了,全军上下,有进无退! 几乎在与此同时,御营骑兵都统制刘晏率领的兵马也出动了,他没有直接攻击娄室,而是首先领兵,沿着宋军大营向东突袭,之前金人安排三个猛安,试图袭击宋军大营,此刻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刘晏突出之后,这帮骑兵几乎一触即溃。 刘晏并没有继续追杀,而是调转了马头,朝着娄室阵型的中部狠狠撞了过去! 刘晏算得很准确,御营骑兵远不如金人那么强悍,能选择的战术也少得可怜,就像娄室这种以重甲在前,充当肉盾,弓箭手在后,不断射击,收割生命的战法,宋军当中,只有李世辅的轻骑能做到,御营骑兵却是不行的。 但这也不是说御营骑兵就真的不行。 娄室统御一个半万户冲锋,万马奔腾,除了前面一个巨大的箭头之外,后面还有一个长长的尾巴,刘晏的目标就是这些人,他要把娄室的骑兵切成两段,直接灭了他一半战力! 几乎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全都在玩命。 战场上浓烈的杀戮气息,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吕颐浩和李邦彦紧随着赵桓,龙纛大旗,不断向前,速度虽然不快,但却坚定而执着……吕颐浩毫不怀疑,如果战败了,官家赵桓绝对会死在沙场,而他,甚至是李邦彦,也会死的。 大家都没有选择了! 而就在刚刚,从后方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太原失守了! 吕颐浩把急报扣在手里,甚至不敢给赵桓看,他怕整个宋军崩塌……如论如何,这一战都要赢,不然大宋的天就要塌了…… 第171章 血肉 太原失守,这是吕颐浩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要命的事情,可只是他不说就行吗?万一金兵知道了,必定士气大振。也就是说,这一场大战,随时有崩塌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泰山压顶了,简直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此战能赢,一切还好,甚至大宋还能占据上风,可如果输了,河东,关中……全面溃败,黄河以北,再也守不住了,第二次开封保卫战,还能不能赢? 吕颐浩不知道,他甚至想到了衣冠南渡,想到了中原沦丧,五胡乱华,百年丘墟,白骨千里,万民哀鸿…… 这位龙图阁大学士不寒而栗,他生怕一切全都完了,短短的瞬间,后背的冷汗就湿透了衣服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李邦彦偷偷看了眼,顿时大感不妙,他没有执掌机密,故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事情不妙,可问题是李邦彦真的不敢说,半点都不敢。 因为此刻官家正在盯着战场,如果让官家分心,只会更糟。 视线再落到赵桓身上,他的确没有注意到两位重臣的变化,赵桓在紧张地盯着战场。虽然赵桓一再说,他不通军务,可打了几场大战下来,赵桓的眼光还是有的。 首先不得不说,吴玠绝对是将才,甚至是帅才,他排兵布阵,中规中矩,至今还没出严重的失误。 无过就是大功! 事实上这种决战,是最难打的。 大宋这边心气已经起来了,可军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而且长期以来,金人形成的积威,加上铁骑优势,始终压着宋军一头。 在这种情况下,能保证大局不失,还不是帅才吗! 毕竟每一个战场的情况不同,解题的难度也不一样,毫无疑问,吴玠接了一道最难的题,他现在至少能拿到八十分。 而此刻吴玠已经率领着张中彦和李彦琪两路兵马,死死抵住了娄室。 娄室重甲铁骑宛如绞肉机,不断消磨着吴玠的部下,而吴玠利用弓弩利斧,顽强狙击,分毫不让,已经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何止是他们,其他的战团也都是如此,目之所及,每个人都在玩命,都在寻找了突破。 已经事实上从吴玠手里接过指挥权的赵桓,清楚意识到,需要一个突破,不管从哪里,只要能打开一道口子,接下来金兵就必然溃退。 而凑巧的是,在赵桓手里,还真有这么一点御营兵马……哪里是最好的选择? 是正面的娄室,还是从侧翼出击,掏金人的后路? 最后,赵桓将目光落到了何蓟和牛英负责的左翼。 “吴元丰,你立刻率领一千甲士,给朕压上去,把这个金人万户解决了!” 吴元丰立刻点头,几乎没有迟疑,就率领着一千甲士冲了出去……在赵桓身边,除了两位不通军务的相公之外,还有曲端和李孝忠两位大将,从保护官家安全的角度来讲,分出最后的御营,当然是不行的。 可从战局来看,两人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官家这一招够狠! 牛英跟何蓟,他们对战的是来自东路的赤盏晖万户……从一开始,他们就打得难解难分,作为一支步兵,能克制住铁骑万户,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奇迹了。 而且这俩人还越打越猛,他们将赤盏晖逼到了一条沟谷的前面,牛英亲自领头,几次猛冲,试图把赤盏晖赶到沟里,彻底击溃。 可赤盏晖也是金人宿将,而且是二太子借过来的,他可以死,但不能丢了二太子的脸。 被逼得太狠了,赤盏晖竟然下令弃马步战,而且这家伙还把战马集中起来,点燃了马尾,去冲宋军。 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金人虽然不缺战马,但也绝对没有奢侈到不把战马当回事,而且凭着赤盏晖的脑袋,又怎么想得出来? 还真别说,自从三国演义连载之后,完颜宗望成了书迷,自然连带着手下听了不少杂七杂八的话本。 想什么火牛阵一类的,赤盏晖还是听过的。 还真别说,他这么一用,效果还挺好,牛英险些被战马撞死,幸好手下士兵玩命把他救了……不过宋军也不是吃素的,随后就有人用突火枪,猛攻战马。 两边还没分出胜负,倒是马儿倒下了一大片,还都是尸体焦黑,好不凄惨。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吴元丰带着生力军上来了,他从金人的东北方向,发起了攻击……手持圆盾,装备砍刀利斧的宋军甲士,格外凶残,他们奋勇向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 利斧所过,金人非死即伤。 而宋军则是仗着几十斤铠甲的防护,发足狂奔,将失去战马的金兵一个个撞倒……以为战马施展不开,用步兵就能赢我们? 做梦去吧! 论起步战,我们是你的祖宗! 这还真是金兵的疏漏,大家印象里,金人铁骑无敌……事实上,由于金兵身体强健,吃苦耐劳,且普遍装备重甲,在步战的时候,甚至优势更大。 最初金人起兵,跟契丹打仗的时候,通常都是步兵破阵,骑兵在后面追杀,扩大战果…… 按理说金人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优势都很明显。 可今天他们犯了大错。 经过严格训练的御营甲士残暴到了难以想象。 这一千人迅速冲破层层金兵,以一种无敌的姿态,向前挺进…… 吴元丰大展神威,牛英跟何蓟也不甘心示弱。 “杀!别让老吴把功劳抢走了!” 牛英大吼着向前冲,三个人如同三支利剑,直插赤盏晖的中军……眼前这面前的士兵越来越少,宋军步步逼近,哪怕赤盏晖还想玩命,手下的人也开始溃退,他们仓皇转头,狼狈奔跑。 可没跑几十步,就是一道沟谷,金人无奈,只能跳下去,试图爬过沟谷,逃出生天……可他们忘了,这是陕北啊!沟谷看起来不深,但由于多是黄土,下面十分破碎,而且还缺少攀握的地方,下去容易,上来却难。 当他们挣扎的时候,三支宋军玩了命猛攻,将更多的金人驱赶到了沟谷里。 这下子乐子可就大了,先下去的成了后下去的垫脚石,金人互相踩踏,彼此残杀……看在牛英等人的眼睛里,大喜过望! “金狗,你们也有今天!” “杀!” “杀光他们!” 这些宋军甲士兜着屁股,猛杀,就连一些伤员都挣扎着上来,收割人头。 一道沟谷,至少埋葬了二百多金人生命。 万户赤盏晖丢盔弃甲,好容易跑了过去,在看看身边的人马,他瞬间就傻了。 整整一个万户,还在他身边的,连一千人都不到……当然,其他人不是都死了,但毫无疑问,死亡绝对过半。 这可怎么跟二太子交代啊! 赤盏晖提着刀,几次想抹脖子,不过他到底没下去手。 倒不是别的,如果是宗望督军,打成这样,他就认命了。可这是替西路军作战,还可以甩锅粘罕和娄室! 而且就算他不甩锅,而是选择自杀,粘罕就会放过他吗? 等甩,甩人可乎? 为了不被当成背锅将,赤盏晖含着泪跑了…… 这下子可不是敲着和李世辅那种反击,而是整整一个金人万户,彻底崩溃。 三位御营将领毫不客气,甚至没有休息,就直接向着金人的中军杀过去,干掉粘罕,娄室不战自溃! 在这个瞬间,宋军距离胜利是如此之近,几乎是唾手可得。 只不过就在何蓟、牛英、吴元丰大踏步前进的时候,突然一个噩耗出来,御营右军溃败了……姚平仲在追杀金人过程中,突然遭到了埋伏,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这倒不是最要命的,御营右军也有两万兵力,不可小觑。 奈何姚平仲在战败之后,竟然失去了踪影,全军找不到他。 就这样,金人又一个万户空余了出来,反身投入到了战斗当中,与此同时,被韩世忠冲散的两个万户,也在蒲察胡盏的率领之下,追杀过来。 刚刚逆转的战局,在瞬间就变得急转直下。 “拦住!老吴、老何,咱们就在沟外列阵,不能让这些金狗杀过去!” 牛英再度大吼,这个开封街头的混混,竟然拿出了名将的作风,持盾提斧,横住了金人的去路。 “杀!” 他奋力劈砍,每一次抡动斧头,身体里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可人体就是这么奇妙,下一次挥动斧头,依旧虎虎生风,牛英觉得自己完全超出了身体极限。 其实何止是他,除了吴元丰刚刚上阵之外,其他人都杀了差不多一整天,早就精疲力尽,全靠着一口气撑着。 当然了,金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生力军,早就结束战斗了。 赵桓注意到了这边情况,也得到了姚平仲失踪的消息,顿时五官扭曲,赵桓怒了!因为胙城之战的关系,赵桓给姚家父子面子,虽然他知道姚平仲不是那么可靠,但总不能毫不念旧情吧! 而且这一次是把他放在了新寨方向,并不是主力,这家伙竟然还弄出了纰漏,着实可杀! “官家,让臣去吧!” 李孝忠突然站出来,“官家,御营右军此刻还有不少兵马,臣过去收拢人马迅速杀过来,或许还能扭转大局!”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李孝忠不光是他的近臣,而且在胙城一战的时候,表现突出,在御营中很有声望,他去收拢御营右军,完全没问题。 只是有一点,李孝忠一走,赵桓身边就剩下一个曲端了。 这货行吗? “你家曲爷爷文武双全!本来我想把大功送给吴玠,现在看起来,诛杀娄室,天下第一将,非我莫属!” 曲端疯狂叫嚷,气势十足,只不过他心里有多虚,自己清楚……现在赵桓身边只剩下他自己了。 韩世忠带走了三万御营中军,刘晏带走了骑营,吴元丰分出一千亲卫,李孝忠又带走了三百人。 此刻还在赵桓身边的亲卫,甚至不足两千人,他曲端能保护住官家吗?这货的眼神不断转动,思索着办法。 此刻距离落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娄室的冲锋大军,被刘晏截掉了一半,前锋也因为和吴玠的血战,损失惨重,到了这一步,这家伙还有别的手段吗? 该退了吧! 就在这时候,从娄室的身后,黄龙府万户的旗号之下,居然又出现了一千多人,此前他们只是随着大军前行,而这一刻却仿佛利刃出鞘! 合扎猛安! 金军中的王牌,黄龙府万户的精华,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都跟阿骨打一起打过天下,属于最强悍的力量。 娄室一直留到了现在,就是要对赵桓进行最后致命一击! 灭宋之功,就在眼前! 娄室也疯狂了,他指挥人马向两边分开,铁骑突出,只是一个交锋,张中彦就被裹挟其中,他只剩下几十个护卫,而四面八方,全都是金兵刀斧兵器,张中彦发疯大叫,发起绝望冲锋,转眼之间,被淹没铁骑之下。 张中彦死! 吴玠脸色铁青,他没有别的选择,上! 不久之前,吴玠就和娄室在延安府外,决战过一次,那一次吴玠惨败,几乎丢了一条胳膊。 而这一次更惨,才斗了几下子,吴玠的小腹就被娄室兵器戳中,虽然有铠甲,虽然吴玠努力躲开,但很不幸,腹部有东西涌出,几乎在一刹那,吴玠就知道坏了。 他没法继续和娄室拼命,只能先退到一边,腹部剧烈的疼痛,让吴玠黝黑的脸膛变得惨白……再战下去,很可能肚子崩开,肠子涌出,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到此为止了吗? 吴玠啊吴玠,你当兴汉侯是那么好当的吗? 几乎在一瞬间,吴玠便咬牙将身后的龙纹披风摘下来,这可是赵桓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吴玠扯下腹部的一片甲胄,他担心铁片会戳破肠子,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用披风束住腰部,尽力系好,重新翻头,又杀了回来! 吴大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遑多让。 娄室,老子跟你拼了! 而就在吴玠转身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下巴,但娄室伤了吴玠之后,就迫不及待,杀向赵桓,这才给了吴玠喘息时间,没有立刻丧命。 可娄室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距离赵桓已经不远了,简直唾手可得的时候,从龙纛的两旁,冲出了无数穿着老羊皮袄的刀客。 原来在就在刚刚,曲端给营中下令,让负责运送辎重粮草的青壮上来……按理说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连铠甲都没有的农民,放在战场上,根本连水花都激不起来,谁也不会把他们算作战力。 可曲端就干了,而且这些青壮也好像潮水一般,无穷无尽,朝着娄室杀来。 没有迟疑,没有畏惧……只有一往无前!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苍凉的战歌想起,创造了汉唐盛世的关中豪杰,再一次挡住了金兵的无敌铁骑……娄室已经能够看清赵桓的面目,可咫尺天涯,在他的前面,挡着无数忠贞义士! 血肉之躯,坚不可摧。众志成城,胜过长城。 这些人的出现,用自己的身躯填满了空白,他们用兵器,用拳脚,用牙齿,用尽一切手段,攻击金兵。他们就像是一团沉重的泥潭,死死拖住了金人的脚步! “杀!” 赵桓在震惊中,举起了手里的天子剑,吕颐浩,李邦彦,两个文臣狰狞着乱抖兵器,曲端率领着甲士迎战过来,带着伤的吴玠大叫着杀回来……娄室寸步难进,这一次,到底是宋军赢了! 第172章逆转国运之战 当无数民夫刀客,投入到了战斗之后,赵桓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量向前,把他的龙纛往前送。而随着龙纛向前,会有无穷无尽的士兵百姓,汇集进来,而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洪流,将金兵摧毁!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彦琪,吴璘,甚至是刘锡,只要还活着的人,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投入到反击当中。 甚至有断腿的士兵,从血泊爬起来,拄着兵器向前……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只有浓浓的敬佩。 一息尚存,战斗不止! 这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境界,按理说以大宋的德行,是完全可不能的。 但凑巧的是赵桓决心北上,收割了大批的民心,在保家卫国的大旗之下,关中豪杰齐聚……又在天子亲征的示范下,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哪怕是军中的马夫,也投入了战斗。 整个宋军就像是潮水一样,朝着金人涌来。 哪怕是最远处的韩世忠和李世辅,这俩人也都感觉到了异样……老韩勒住战马,愕然望了眼向前的龙纛,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 韩世忠当然清楚,此刻大宋的士气到达了顶点,只有一种情况,万一赵桓有失,后果不堪设想,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韩世忠简单目测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冲不过去,没法到天子身边保护陛下。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不客气了! “杀!” 韩世忠鼓起余勇,朝着粘罕就扑了过去。 这一次的韩世忠不顾一切,就算身边的亲卫死光了,他都不在乎,只有一个目标。 粘罕! 你完颜娄室能冲阵,俺韩世忠比你厉害多了! 长刀挥舞,疯狂屠戮,凶猛撞击,一下,一下,又一下……终于,韩世忠突破了金兵封锁,朝着粘罕的中军杀来……几乎在同时间,李世辅也抛开了金人重骑,朝着粘罕袭来,尽管他手上的兵马已经不足八百人,可他依旧要不顾一切搏一把! 和他们不同,刘晏处于两支金兵之间,距离赵桓更近一些,他果断掉头,朝着娄室的屁股后面,狠狠冲了下来! 换成任何一支兵马,仗打到了这一步,已经溃败无疑。 但是此刻的金兵,到底还是处于巅峰的状态,尽管有了些许下滑,却依旧稳居当世第一。 在娄室身后,还有一支兵马,人数不多,只有五百,有他的心腹夹谷吾里补统帅,这支人数少得可怜的兵马,属于娄室的部曲,全都是原来七水部的人,也是阿骨打为了酬谢战功,特许给娄室的。 五百人! 还可以发起一次冲锋。 实际上,虽然百姓众多,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只要绕开的话,真正有威胁的只是曲端手下不足两千甲士,以五百骑兵,冲击一千多甲士……差不多有五成的机会,冲破阻拦,击杀赵桓! 当然了,选择攻击赵桓,不管成败,他们都必死无疑。 可以娄室一人,交换赵桓性命,彻底灭亡大宋,又有什么不可以! 想到这里的娄室已经酝酿,他要选择一条最短的路线,出其不意,冲到赵桓的前面! 而此刻的赵桓手提宝剑,似乎也预感到了威胁,胜利依旧没有彻底到手,对面的猛虎还在想着吃人! 赵桓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坦然。 到了这一步,如果还不能赢,或许就真的是穿越者不敌位面之子吧! “杀!” 赵桓再度怒吼,他手下的两位文官,吕颐浩和李邦彦,很默契地抢在了赵桓前面,两个人用自己的身躯,给赵桓充当盾牌。 天子死,我们都要死。 天子不死,我们死了,也能流芳百世,封妻荫子。 这账很容易算,就连李邦彦都疯癫了。 “来吧,有箭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为官家而死,死得其所!” 两位文臣的举动,竟然替赵桓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娄室放下了手里的弓,用弓箭击杀,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把握住最后的一点时机,冲过去,以命搏命! 娄室动了……可就在他动的时刻,另一支人马到了! 经过浴血奋战,耶律大石冲破了金兵的阻挡,提着八千人,来到了战场! “打起大辽龙旗!”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刹那间,一面和宋皇龙纛同样规格的大辽龙旗,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端! “哈哈哈!女真奴仆,你家契丹爷爷杀回来了!” 耶律大石放声大笑,跟随他的士兵也发出得意的怪叫,毫不保留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阿骨打在大辽天庆四年九月起兵,次年建国称帝,随后阿骨打发起了大规模的灭辽之战,到天辅六年,契丹败亡,前后只有区区八年,如果算上后面的反抗,也不足十年。 背负两百年威名的契丹,被一群渔猎游牧的蛮子,彻底踩在了脚下,尊严荡然无存。 亡国之迅速,败得之惨,均超出预料,堪称古代版的“铁塔尚在”。由于契丹败得太惨,姿势太难看,哪怕大宋,都瞧不起契丹。 耶律大石肩上的东西,实在是太沉重了。 甚至远在赵桓之上。 这一次他南下一起攻击金人,本想着协助赵桓,出口怨气。 可哪里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太子讹里朵。 大石毫不犹豫选择了迎战。 其实大石并没有太多的奢望,甚至没打算胜利,只不过他就想打一场,他不甘心被嘲讽,被蔑视! 他要证明,契丹人还有自己的骄傲! 耶律大石指挥着兵马,同讹里朵殊死搏杀,而令人意外的是,愤怒的契丹兵居然穿透了金兵,尤其是左翼的一个汉儿军万户,甚至发生了溃败,进而影响到了那个女真万户。 讹里朵被耶律大石击败! 你可以给这场遭遇战找很多理由,比如汉儿军万户没有战斗力,比如讹里朵并不善战,金人远来,突然遭遇袭击,仓促应战…… 但任何理由,都就没法掩盖一个事实。 耶律大石赢了! 契丹赢了! 其实说得再直白点,阿骨打能迅速攻灭契丹,而且每次战斗,都能在劣势兵力下,以少胜多,赢得酣畅淋漓,那才是意外! 单论士兵的作战能力,不管是大宋,还是大辽,比女真兵差,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也没有差到不可弥补的地步。 一句话,大辽是败在了国家的崩溃上面。 长久的奢侈享乐,不思进取,让辽国上层集体腐化了,甚至堕落的程度比大宋还过分……结果在仓促之间,遇到了一群狠茬子,自然是一败再败,败到了怀疑人生。 可经过了几年亡国之苦,还残存的契丹人,已经个个都是铜豌豆了。 耶律大石在和赵桓会盟之后,又打出了大辽皇帝的旗号,聚拢草原诸部,弄出了一支战力不俗的兵马。 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放在几年前,别说是三太子,就随便找一条狗,带领着金兵,也能灭了不足两万的契丹兵。 可如今却让大石赢了。 这些契丹残部简直高兴的要哭了,他们终于证明了自己,契丹人还是汉子! 耶律大石眼圈泛红,感慨万千,他轻抚这一杆龙纛。 这是三皇会盟的时候,赵桓给辽国皇帝准备的,耶律大石带在了身边,而且也称帝了,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出这杆龙纛。 因为大石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资格。 “举起来!给我高高举起来!” 耶律大石疯狂大吼,伴随着龙纛迎风飘扬,这群契丹遗民露出了孩童般愉快的笑容。 “留下一半人,继续阻挡金兵,剩下的人,跟我去会师大宋皇帝!” 耶律大石来了! 该给赵桓点礼物才是! 耶律大石犹豫了一下,居然带头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苍凉的歌声,在这片黄土地上唱响。 同拜黄帝的两个华夏分支,在这里真正联合起来。 几乎没有迟疑,从宋军方向,得到了更加响亮的回应。 秦风古曲,响彻大地! 耶律大石扬天大笑,状若癫狂。 随即这位大辽新君一马当先,冲着粘罕就来了,他眼珠子血红,没有半点客气,灭国之仇,总该报了! 这群契丹汉子简直跟杀神附体似的,看见女真兵就疯狂攻击,半点不留情。他们的杀戮,甚至能让韩世忠汗颜。 可老韩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再次猛抽战马,玩了命往前攻击。 “别让契丹人比下去!” 宋兵嗷嗷怪叫,还在粘罕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经过几次分兵,最后粘罕身边只有五个女真猛安,还有几千汉儿军,李世辅的攻击牵制了汉儿军。 韩世忠接连突破了两个女真猛安,耶律大石也不客气,死在他手里的金兵迅速过千。 粘罕身边的女真兵,只有两千人了。 论起兵力,跟赵桓几乎一般不二。 可问题是没有民夫青壮,愿意为了粘罕玩命……所以,这位大金的左副元帅,选择了逃跑! “果然是无胆鼠辈,韩良臣,你替是我向赵官家问好,俺去追杀粘罕!” 耶律大石招呼着兵马,兜着屁股,追杀粘罕,死死咬住,简直是不死不休! 而这一刻,再看战场,宋军正在从优势,迅速转化为胜势。 韩世忠率先杀回,他出现在了围攻牛英等人万户的后面,两边夹击,这个万户崩溃了。 韩世忠直接穿过让尸体堆满的沟谷,向着中军杀来。 牛英、吴元丰、何蓟,也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前来救援赵桓。 官家的性命,至关重要! 到了这一刻,娄室的战机不但消失了,而且他本身还能不能逃出去,已经成了问题。 甚至是李孝忠已经收拢了御营右军,正在迅速赶来,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 “快走吧!” 夹谷吾里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祈求娄室,祈求这位昔日七水部的首领。 娄室的目光依旧在不远处的龙纛上面。 刚刚还是五五开,现在连一成机会也没有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拼吧! 当初击败契丹兵,不就是靠着这最后一口气吗! 没道理以前行,现在不行的。 可就在这时候,蒲察胡盏,还有完颜谋衍来了! 这两个韩世忠手下的败将好容易收拢人马,冲到了娄室面前。 “都统(父亲),快走吧!别犹豫了!” 娄室看到了儿子,看到他浑身浴血,惊慌失措的凄惨模样,不知怎么地,竟然不敢多看,只能扭头,而他扭头,却又被手下人当成了撤退的信号。 蒲察胡盏冲在前面,夹谷吾里补在后面,谋衍紧紧跟着娄室,惶恐如同受惊的小兽,孩子都要哭了。 这就是战场吗? 太残酷了,我要回家! 娄室放弃了最后的冲阵机会,选择了逃跑。 伴随着娄室的退去,每一处战场,金人都在疯狂逃命,而宋军也在疯狂追杀……其实直到这一刻,从人员伤亡上来讲,宋军依旧处于下风。 而且金人以骑兵为主,当他们扔掉兵器,舍弃铠甲,不顾一切逃命,宋军并不能全部击杀,甚至说大半的金兵都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真正被击杀的,也就只有两三成。 很少吗? 在冷兵器时代,能做到这样,已经是相当了得了。 毕竟在缺乏骑兵没法大举包抄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任谁都知道,在并不夸张的交换比之后,却是国运的逆转,哪怕金兵依旧强悍,但他们横行天下的日子到头了,至少有了他们拿不下的地盘。或许宋兵依旧处在弱势地位,但大宋向上崛起的势头,已经不可抑制。 赵桓所说,早晚有一天,要犁廷扫穴,覆灭大金,不再是一句空话。 而为了这场大战画下句号的,并不是任何一支朝廷的兵马,而是来自洛阳的一支民兵。 翟兴和翟进兄弟率领着人马赶来,却晚了一步,他们跟娄室的兵马撞在一起,仓促之间,损失不下。 翟兴愤然举起弓箭,对准娄室射去。 却不料想,这一箭正中谋衍的后颈,巧的是在逃跑中,谋衍丢了头盔,失去了防护……这个长相酷似娄室的宝贝儿子,缓缓从马屁股滑了下去。 娄室所向无敌,杀戮无算,他可曾想过,要在半百之年,接连享受到丧子之痛! 这位大金第一名将喷出了一口鲜血,在亲信的保护之下,狼狈逃走,连儿子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是比杀了他还要沉重百倍的痛击,或许有一天,他的七个儿子都会死光,没人能挽救他们! 第173章中兴之主 “官家,这个畜物就是完颜谋衍,是完颜娄室之子!”刘晏引着翟家兄弟前来报功。 两位出身洛阳的豪强乖乖跪在地上,口称圣人。 赵桓看了看他们,淡淡道:“尔等有大功,朕欲将尔等编入御营,从此之后,和朝中官军,别无二致……你们可舍得?” 翟兴和翟进不惊反喜,连连磕头,“叩谢圣人天恩,回圣人的话,草民散尽家产,率领亲族百姓前来抗金,一来是敬佩官家所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金守土之责,这二来,也想谋个出身,能追随官家身边,臣等,臣等百死不悔!” 赵桓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并且从战马上跳下来,勉励了两兄弟几句,而后把头扭向谋衍。 这小子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极其高大,看骨架和他爹几乎一般不二,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少年得志,纨绔子弟的猖狂和虚弱,完全不如娄室那一辈人,从苦大仇深中熬出来的狠辣决绝…… 赵桓看了半晌,轻叹口气,“派个人,把谋衍的尸体裹起来,送回金人手中。” “什么?” 刘晏大惊失色,“官家,这如何使得?谋衍是娄室之子,罪孽深重,应该千刀万剐,万万不能送回去,如此岂不是弱了咱们的威风?” 赵桓没话说,而是看了看吕颐浩,低声道:“是河东的战报吧?” 吕颐浩无奈点头,而后对刘晏等人道:“就在大战之际,得到了急报,太原丢失,御营后军都统制王渊殉国!” “什么?” 刘晏惊得低呼出来! 太原,那可是一等一的紧要之地,前番王禀老将军死守了一百天,也不曾丢失,如今却丢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那岂不是说,整个河东都要保不住了。 明明金人主力进入关中,可太原还是保不住,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正在这时候,竟又有急报传来,待打开之后,众人怒目圆睁,纷纷长叹。 原来的河东路经略使张孝纯以身殉国,老将军杨惟忠以残病之躯,督兵作战,力尽自刎而死,还在养伤的李永奇,连同几百位受伤的士兵,悉数被金人屠戮,无一幸存…… 太原,汾州等地相继沦陷,整个河东,除了少数地方之外,不复大宋所有! 溃败! 彻彻底底的溃败。 整个御营后军,悉数崩溃! 粘罕手下的另一员悍将银术可,在完颜希尹的指挥下,横扫河东。 虽然在最初决策的时候,就预感到了河东可能丢失,但来得依旧是太快了,快到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赵桓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文武重臣,突然仰天大笑,把大家伙笑得都懵了,难不成陛下疯啦? “伤心什么!”赵桓朗声道:“土地丢了,再打回来就是,难不成你们还怕了金人不成?” 赵官家的这句话,振聋发聩,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可是刚刚彻底战胜了金人,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能打赢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彻底灭亡金人为止! 几乎在一瞬间,人们就一扫颓靡,变得激昂起来。 胜利是最好的药剂,无论怎么说关中大胜,都已经扭转了大局,哪怕其他的战场,悉数溃败,这一次大宋也没输! 更何况还有河北,还有岳飞的御营前军……三个战区,能赢两处,已经是天大的胜利了,至于岳飞能不能打赢? 貌似赵桓应该更担心自己才是,毕竟他都赢了,没理由对岳鹏举没有信心,这是显而易见的! 重新恢复了心气的宋军,想要好好清点战果,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前方急匆匆跑回一队宋军,他们保护着兴汉侯吴玠回来。 而此刻的吴玠,已经躺在担架上,牙关紧咬,从腹部以下,都被血水浸透,腰间的大红龙纹披风,格外刺目。 吴璘在旁边泣不成声,而他的手里,还提着一颗脑袋! “官家,此人是夹谷吾里补,是完颜娄室手下的悍将,心腹,我兄长带兵追杀三十里,终于斩杀此人……奈何,奈何腹部伤口崩裂,肠子都流出来了!”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惊骇,赵桓更是冲到了吴玠的面前。 此刻吴玠幽幽清醒,他无奈地看着赵桓,苦笑道:“臣,臣没有指挥过这么多兵马,便是只想着不要犯错,其实这一仗可以打得更好,杀更多的金狗,少死更多的将士……臣,臣有负皇恩,臣只想求官家一件事,让,让臣裹着这件披风下葬,至于兴汉侯,留给更能担得起的英雄!” “放屁!” 赵桓气得爆粗口了,“吴晋卿你有力气废话,就还死不了。肠子流出来,缝回去就是了。朕早就准备了军医官,你给我老实养伤去,至于这个兴汉侯,谁也抢不走。不过朕也提醒你,要想世袭罔替,你他娘的还要多立大功,听到没有?” 赵桓的臭骂,让身边几个人吃惊非小,吴玠张大嘴巴,迟疑少许,一颗心居然放心了,头一歪,昏了过去。 此刻军医官早就到了,把吴玠抬到了专门的帐篷。 自从牟驼岗之战以后,赵桓就不断搜罗军医,要说有多少神医高手,包治百病,那是扯淡。 但像什么外伤啊,正骨啊,军中还是非常强悍的。 军医检查了吴玠的伤口之后,眉头紧皱,半尺长的伤口,流出体外的肠子足有好几根……幸运的是肠子并没有破裂,不幸的是沾染了脏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 军医简单查看之后,立刻让人取来烧过的刀子,先割下腐肉,然后用盐水清洗伤口……再把肠子塞回去,而后用肠线缝好,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吴玠几次清醒,几次疼昏,凄厉的惨叫,简直比杀猪还凄惨万倍。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吴璘在旁边看着,也是不寒而栗,那可是人啊,不是牲口,割肉,洗肠,然后塞回去,缝合……乖乖,这是地府才有的手段吧! 这哪是军医啊,简直是地狱的恶鬼! 他都吓得不敢和军医对视,这也太恐怖了。 倒是军医官,笑容可掬,“这种伤我处理过五十多个,放心吧,有十多个活下来了,吴侯爷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吴璘疯了,我他妈的谢谢你八辈祖宗!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吴璘也没招,只能小心照顾兄长……当天夜里,吴玠就开始发烧,军医过来之后,就给喂药,又过了难熬的两天,吴玠的体温开始恢复正常,神志也清醒了,居然知道饿了,嚷嚷着要吃东西。 军医长出口气,立刻准备了小米粥,而后又对吴璘道:“你也别守着了,赶快休息吧,万一兴汉侯活了,你死了就不好了。” 吴璘点头,走到了门口,憋了好几天的话,才总算有胆子说了,“你就不会讲点好听的吗?” 军医哈哈大笑,“老子拼本事吃饭,想听好听的,去找你家仆人去!” 吴璘算是无语了,只能赶快溜了。 在吴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大宋清点战果,终于有了确切的结论…… 而最后汇总出来的结果,也让赵桓的心里滴血! 首先是秦凤路兵马的情况,战前两万六千人,战后仅余下一万二千,慕容洮和张忠战死,只余下刘锡和乔泽两个主将。 吴玠所部,战前近三万人,一战之后,只余下两万不到,大将张中彦殉国,李彦琪重伤,状况比吴玠还糟糕,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天意。 李世辅的党项骑兵,五千人出去,战后还活蹦乱跳的只有五百人,意外成为了整个军中,战损比最高的一支人马。 当李世辅领兵回来的时候,从上到下,全都对这支党项骑兵抱以最热烈的欢迎,再也没有人会质疑他们,这些勇士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证明了,他们无愧炎黄子孙! 上面这些兵马死伤惨重,其实跟吴玠的策略有关系,他把这帮人当成了炮灰在用,这也是吴玠惶恐不安的缘由。 这的确很残酷,但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有效的策略。 相比之下,御营的损失就小很多。 刘晏的御营骑兵损失了一千五百多人,韩世忠的御营中军,损失五千有余,赵桓的亲卫甲士,损失了六百多。 只不过这个结果并不能让赵桓满意,相反,赵桓无比愤怒!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姚平仲! 这个所谓的将门虎子,竟然在大战之中,失去了踪影,经过仔细翻找之后,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联系到历史上他的作风,赵桓几乎能确定,这家伙当了可耻的逃兵。 御营司在成立之初,前军岳飞,中军韩世忠,左军刘锜,骑营刘晏,这是赵桓的嫡系,至于右军姚平仲和后军王渊,属于妥协的结果……而偏偏这两支兵马,相继出了问题,王渊能以身殉国,还是好的,可姚平仲失踪,是赵桓无法接受的。 他已经降旨,无论如何,也要把姚平仲揪出来,明正典刑! 不过到此为止,御营司的使命也即将终结了。 赵桓打算进行彻底整军,扩充兵力,训练将士,积蓄军械粮草,准备更大的战斗,同时也要进行更彻底的革新! 说到了这里,这场大战最大的红利,呼之欲出…… 赵桓赢了。 尽管他以数倍的死伤,击退了金兵,但他就是毫无疑问的胜利者。哪怕是金人都不敢否认,这一战的成色,远非牟驼岗和胙城那种能比的。 道理很简单,其实在金军初次南下的时候,他们也在摇摆犹豫,几次战斗,都是把汉儿军放在前面……不是说金人不想打赢,而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杀进开封?灭了大宋? 貌似要损失不小。 威逼利诱,让赵宋割地赔款? 偏偏赵桓又是块死硬的石头,根本不打算议和…… 而到了这一次谋夺关中,金人的战略目标已经很明确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拿下关中,作为西路军的根据地,随后南下巴蜀,或是顺流向东,灭了大宋。 没错,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金人内部经过讨论,基本上坚定了看法,不惜一切代价,问鼎中原! 一定要把中原的花花世界,拿到自己手里,至少也要像北魏那样,占据半壁河山……赵桓不是要打持久战吗? 那就打下去! 只要夺取了整个黄河流域,金兵就有了足够的本钱,到时候还不定谁撑不住呢! 而这一切的目标,全都在这场失败之后,化为了泡影。 关中坚如磐石,大宋稳如泰山! “恭喜赵官家,从此中兴有望!”耶律大石站在龙纛之下,抱拳拱手,朗声祝贺,他的身上还披着赵桓赠送的狐裘……两位皇帝陛下,会师了! 第174章赵佶是个好榜样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大石林牙称我为中兴之主,我倒以为,大石才是再造之君,说句狂妄的话,天下英雄,唯大石林牙与赵桓也!” “哈哈哈!”耶律大石忍不住大笑,“官家,你该准备点青梅酒啊!” 赵桓眼珠转了转,笑道:“大石林牙也知道《三国演义》?” “岂止知道,我每日早起,蹲在马桶上,必然阅读。” 赵桓哂笑,“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啊?” 耶律大石歉意道:“官家勿怪,我现在着实太忙碌,每天空余的时间少之又少,不得已只能在零碎时间看一看……不过这书的确奇妙,我还听说,是官家所写?” 赵桓笑道:“大石林牙做过辽国的翰林,应该知道捉刀代笔。” 耶律大石摇头,笑道:“要是别人,我自然不会做如是想,可若是赵官家,就不好说了。您的手段了得,当初一根柳条就把我拉来会盟,一袭狐裘,又让契丹勇士,为官家卖命啊!” 赵桓注意到了耶律大石身上的狐裘,还真是自己送的……看到了这里,又不由得想起几天前的战场上,耶律大石率军赶来,高唱秦风,双方合兵,共破金人的场景。 哪怕过去了好几天,现在想起来,赵桓还觉得心中激荡,如果时间就此停下,他甚至愿意和契丹相逢一笑,把过去的恩仇全都抛开,当真做好朋友,好兄弟! “大石林牙,可追上了粘罕?” “没有!”耶律大石不无遗憾道:“我追到了石州境内,并没有抓到粘罕,也没有遇上讹里朵,放了这两个巨恶,只是抓了耶律余睹!” “哦!”赵桓笑道:“就是那个大辽宗室名将?最早投降金人的那个?” “嗯!”耶律大石粗着嗓子道:“他没了一只眼睛,让我抓到之后,直接剥了皮,挂在树上,活活冻死了!” 赵桓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还是你狠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耶律大石先笑道:“赵官家,你说天下英雄,只有咱们两个,那同为天子的李乾顺算什么?” 赵恒翻着白眼道:“跳梁小丑,他能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咱们并列!” 耶律大石眉头乱挑,关键的地方来了。 不管是他,还是赵桓,私人友谊不能说没有,商业互吹,那也是必备之功。但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利益划分。 通过这一战,赵桓在关中彻底稳住了,大宋也摆脱了亡国危机。 作为酬劳,该分给大辽点什么呢? 耶律大石的可敦城在大漠中间,环顾四望,沧海一粟,的确不是立国的好地方。而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进犯金国本土,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大石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从前他选择过西域,觉得那里不错。 可是跟赵桓谈了之后,大石又犹豫了,去了西域的大辽的,也就不是大辽的。 既然如此,耶律大石唯一能选择的地盘就是西夏,把兴灵之地拿到手,凭着河套的富庶,足以养活两百万人口。 有了这些兵马人丁,恢复大辽,也就有希望了。 可是想吞掉西夏,谈何容易,且不说金国虎视眈眈,光是一个大宋,就不是耶律大石能受得了的。 他很清楚,不光需要赵桓视若无睹,甚至需要赵桓鼎力相助,他才能顺利拿下西夏,这有多难,可想而知。 千里来援,阵前高唱秦风,嚷嚷着与赵桓同袍,还穿着狐裘来会面……耶律大石这个糙汉子,也有个玲珑心肠,妄图以此狐媚赵桓。 只不过耶律大石还是太低估了赵桓,这货虽然不好女色,但却有当渣男的潜质,想三言两语,哄着他让出西夏这块宝地,那是不可能的。 河套平原,那可是塞上明珠,唯有戴在大宋天子的皇冠之上,你耶律大石就别想染指了。 当然了,赵桓不会直接说,他甚至也不想这么急着就把西夏卖了,毕竟赵桓可不想把耶律大石养得太胖,再有,刚刚经历关中大战,两河的战报不断传来,真没有几件好消息。就算现在让赵桓出兵灭了西夏,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赵官家,你看这一次能不能以顺讨逆,问罪西夏?若是大宋觉得妥当,我愿意起兵策应!”耶律大石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死死盯着赵桓,只等这位赵官家点头了。 片刻沉默,赵桓突然一笑,“大石林牙,李乾顺首鼠两端,诚然该死,不过契丹和西夏有多年的姻亲交情,会盟之后,他也放了不少大辽遗民,当然了,也跟大宋这边做了不少生意,还给我们提供了战马。怎么说呢,我还是希望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给他个机会吧,派遣使者,拿着咱们俩联名的旨意,送去西夏,告诉李乾顺,让他立刻前来会盟,并且将事情说清楚,问问他到底还想不想维持盟友关系,还愿不愿意做华夏国君!” 耶律大石认真看着赵桓,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份东西,递给了赵桓,“看看吧!” 赵桓接过来,展开一看,居然是金国的急报,是完颜希尹给粘罕的,说的是攻破太原,取得大捷。 原来大宋和金国,应该差不多一起拿到这份消息,大宋得到了,让吕颐浩压下来了,没敢公布。 而金国这边,竟然让耶律大石截获了……试想一下,如果粘罕和娄室得到了太原胜利的消息,军心大振,这场战争的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耶律大石又帮了赵桓一次! “大石林牙是要朕报恩吗?” 耶律大石笑着摇头,“赵官家,我知道大宋的情形很难,关中虽然赢了,但河东溃败,你现在也没有多少余力,你想安抚住西夏。可我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今年入冬,可敦城就陆续有人冻死,我现在急需一块安身之所。我很想趁着大捷的雄风,从西夏身上切块肉下来,否则的话,我大约是要往西域发展,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实情如此,还请赵官家体谅。” 赵桓没有生气,而是朗声笑道:“我就喜欢大石林牙的坦然……这样吧,你弓马骑射了得,替我打点野味,回头我自有办法在西夏身上割肉,你放心吧!” 耶律大石还略有迟疑,并不放心,他总觉得赵桓这人太诡诈,也太奸猾……当然了,这也跟耶律大石手里的牌着实太少,有着巨大的关系。 这一次他可是几乎把所有的牌,都押在了赵桓身上,如果赵桓翻脸不认人,一腔心血,终究是错付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耶律大石等了十天……十天之后,西夏皇帝李乾顺来了,风尘仆仆来了。 迎接他的人正是曲端。 “皇帝陛下,我还以为天这么冷,你还舍不得来了。说实话啊,我都想过去,亲手给你点燃炉火,让你温暖一下了。” 李乾顺老脸铁青,焚烧兴庆府的仇,他还没忘! “我要见赵官家,赶快安排,要是他不方便,我就回去!” “别啊!” 曲端笑道:“我们一向是以礼待人的,请陛下稍等,我们可给你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说着,曲端一回身,猛地朝天上派了三巴掌。 随后,鼓乐声响起,伴随着鼓乐,太傅李邦彦一身戎装,手里提着宝剑,骑在骏马之上,主动迎来。 “西夏皇帝陛下,为了欢迎你,受官家旨意,给你安排了阅兵仪式,下面就请你瞧瞧大宋的百战雄兵吧!” 李邦彦把胸膛挺得老高,说实话啊,他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大宋靠着武力,去慑服另一个国家,这是梦里都不敢出现的场景啊! 要知道在澶渊之盟以后,靖康之前,大宋文官的日常是什么? 是据理力争,是不辱使命……只要能顺利出使契丹,并且在刀斧之下,没有丢人现眼,没有失去太多的利益,回来之后,那就是英雄! 很快就能名扬天下,甚至宣麻拜相,也不稀奇,大宋好多明相都有出使大辽,不辱使命的记载,很显然,这是重要的政绩,值得炫耀的资本。 可不管怎么表现,让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绝对谈不上多好。 如今风水轮流转,大宋居然裹着胜利之威,反过来吓唬别人了。 这挥舞大棒的流氓行为,还真他娘的爽!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足的话,或许吓唬李乾顺还不够劲儿,要是换成大金国主就完美了……不过也没关系,早晚有这么一天了! “陛下请看,这前面的就是御营甲士,他们以圆盾利斧迎敌,便是金国的合扎猛安,也毫不畏惧!” 李乾顺不是不识货的人,要不是忌惮大宋的军力,他也不会来了。 可现在亲眼一看,李乾顺也不由得心中寒凉,就算是西夏的步跋子,只怕也比不上啊! 宋军甲士普遍身体强壮,悉数披甲,兵器之上,甚至带着血腥,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用别的,光是那眼神,睥睨一切的架势,就让人不寒而栗。 甲士之后,是御营骑兵,刘晏在前面带队。 李邦彦更兴奋,“瞧见没有,娄室驱兵攻击,就是刘将军将他的兵马切成两段……对了,我记得西夏的铁鹞子曾经惨败娄室之手,这一次我们也算是替贵国报仇了。” 李乾顺咧着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出来之后,竟然比哭还难看! 刘晏之后,就是韩世忠的御营中军了,这位韩相公穿着赵桓御赐金甲,气势汹汹,从李乾顺面前经过,还冲着这位西夏皇帝拱了拱手。 什么都没说,却压力如山。 最后出场的居然是李世辅,少年银甲白马,身后三百党项骑兵,威风十足。 李邦彦尤其感叹道:“他们原有五千人,舍死忘生,十不存一,忠勇无双,天下罕有。便是官家,也是颇为赞叹。” 李乾顺绷着面孔,突然冷哼道:“大宋军威壮盛,的确不凡。可诱拐党项部众南下,弄得大白高国江山不宁,也是你们的作为!” 李乾顺抢先问罪,李邦彦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招呼李世辅过来。 年轻将军瞥了眼李乾顺,睥睨道:“我等党项儿郎皆是华夏子孙,炎黄世胄,为国而死,辅君安民,理所当然。倒是陛下有心为华夏之君,却自甘堕落,勾结蛮夷,首鼠两端,如何让人心服?又如何总揽英雄?难怪大白高国日薄西山,非是大宋祸乱西夏,败坏江山,正是君罪!” “你!” 李乾顺气得嘴唇哆嗦,“朕,朕岂能跟你一般见识!李太傅,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朕一刻也不想停留,朕要离开!” 李邦彦微微一笑,“陛下要离去,我大宋自然不会阻拦,只不过我们还斩杀了不少金兵,想要请陛下瞧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官家和耶律大石陛下想跟您说一件事。” 李乾顺嘴上说离开,可他真的没有这个胆子,尤其是在面对宋兵如此强悍的态势之下,不怕才怪。 “好,我倒要听听,能有什么高论!” 李乾顺见到了笑容儒雅,神态随和的赵桓,这位赵官家依旧称呼他为李皇兄,“我和大石皇兄商量过了,我们都对西夏没有任何偏见,只是皇兄勾结金人,背弃盟约,让人心寒。我们希望西夏能有一个更有决断力的人来执掌!” 李乾顺瞬间瞪圆了眼珠子,“赵官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白高国虽弱,却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 “李皇兄,你先别急着翻脸,我的意思是请你效仿我们太上皇,内禅皇位,找个能坚定抗金的皇子继承江山大统。你退居承天寺,修佛烧香,岂不美哉!” 第175章西夏变天 李乾顺是万万没有料到,赵桓这个混账东西,居然一上来就劝自己退位,简直是欺人太甚! “朕既为大白高国之主,麾下有几十万兵马,大宋有本事就只管来灭就是!告辞!” 说完李乾顺转身就走。 “等等!” 赵桓喊了一声。 李乾顺呵呵冷笑,“赵桓,莫非你要留下朕不成?朕是按照邀请过来的,我们之间还有盟约,你敢囚禁朕,大白高国上下必定和你们大宋不死不休!” 赵桓微微一笑,“李皇兄,你别着急,我刚刚讲的话不是威胁你……” 李乾顺呵呵冷笑,“你要朕退位,这还不是威胁?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如此花言巧语,可真不是中原天子的气度,难怪你不敢自专,要拉着我们呢!” 赵桓失笑,没有争辩什么。 “李皇兄,其实你能如约前来,我对你的看法还是和女真蛮夷不同……今天耶律皇兄也在,我就试着剖析一下,你的处境,我把事情说清楚了,你就知道,我只有好意,没有歹心!” 李乾顺气得笑了,他索性坐下来,哂笑看着赵桓,你只管说,老夫信你一个字,就算我这五十多年白活了! “李皇兄,咱们先说大局……女真骤然崛起,打破了咱们三家的平衡,你最初的时候,因为姻亲,帮助大辽,后来也因为忌惮金人势力,选择三国结盟,这是你心中的一个定见,我没有说错吧?” 李乾顺只是默然不语。 赵桓又道:“可你也的确恐惧金人势力,所以才有出卖辽国遗民,又和金人合谋,南下攻宋,是也不是?” 李乾顺继续沉默。 “李皇兄,抛开其他的东西,你身为一国之君,周旋期间,长袖善舞,其实比我们那位太上皇,当然还有辽帝耶律延禧高了一些,还是很值得赞许的。” 李乾顺气得翻了个白眼给赵桓,把我跟这俩废物点心放在一起,根本是对我的侮辱! “李皇兄,你手段高明,可大局如此,并非你一个人能扭转,我说句直白的话,你夹在了宋金之间,没有选择,已经走投无路了!” 李乾顺呵呵冷笑,终于开口了,“赵桓,你可真是会胡说八道,我大白高国坐拥二十万甲士,兵强马壮,你们两方谁要是得罪了大白高国,下场可未必如何!”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左右逢源,两头渔利,这的确是很好的办法。只不过李皇兄,你先败于娄室之手,又败在了大宋之手,曲端把你的兴庆府都烧了,这事我本不想说,奈何谈到了这里,我这个人又一贯坦诚,不妨开诚布公,贵国论起实力,远不如大宋和金国,论起兵力,你们有接连失败。假如你能北拒大金,南取延安府,大展神威,现在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事实呢?你没有跟两国叫板的本钱,我们现在要拼你死我活,大白高国又占据河套要地。不管是大宋,还是大金,都有图谋大白高国之心!” 话说到这里,李乾顺突然瞪大眼睛,胡须撅起,冷冷笑道:“赵桓,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承认图谋大白高国?” 赵桓呵呵一笑,“我怎么不承认!李皇兄,我跟你结盟,给你天子尊位,跟你进行贸易,换取战马,武装骑兵,这不就是我的图谋吗!至于别的,还没灭金国呢,我又能图谋什么?对大宋来说,我们不缺人,也不缺钱,甚至不缺土地。我只要改革弊政,发挥国力,就能战胜金国,在此之前,我对土地没什么心思。可金国不一样,他们靠着抢劫为生,抢不到大宋,就要抢大白高国。尤其是对你们下手,还能截断大宋获取战马的渠道,岂不是一举多得!” 分析到了这里,李乾顺再也平静不下来,他切齿咬牙。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吓唬我,可金人就未必能攻克大白高国,你也不行!” 赵桓笑了,“是啊,单独一方的确不行,可我们联手呢?” “什么?”李乾顺听到这里,竟然站起来呢,难道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了? 赵桓要跟金人合作? 你不是嚷嚷着绝不议和吗?还说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难道都是骗人的? “李皇兄,我和金人不共戴天,不会跟他们议和,这固然没错。但我们瓜分大白高国又跟宋金之战有什么关系?” “赵桓!”李乾顺气得要爆炸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若是咄咄逼人,我就跟金国结盟,灭了你的大宋!”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哈哈哈哈!”赵桓丝毫不怕,竟然还仰天大笑,“李皇兄啊,你要真想跟金国联手,你大可以出兵,驱赶耶律皇兄的兵马,也可以在几天之前,南下和大宋决战……说不定还能扭转大局,获得金人信任。可你什么都没做,偏偏还来跟我会盟……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桓扭头,对着大石道:“还是你点拨一下李皇兄吧!” 耶律大石笑骂道:“赵官家,你说了这么多,反让我做恶人!”大石嘴上这么说,却依旧对着李乾顺道:“李皇兄,容我说句过分的话,你的确错了,你错在了举棋不定,现在宋金两国全都疑心你,他们又担心大白高国会影响决战……如果我没料错,这次大战之后,下次大战之前,宋金双方,必然要图谋大白高国,解决后顾之忧。” 虽说东方推崇嘴炮误国,实干兴邦,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但是却真的别把嘴炮当成负面的词汇。 多少创业者就靠着嘴皮子和PPT,满世界忽悠投资,貌似成功的还不少。 耶律大石的这番话,已经脱离了单纯恐吓的范畴,更像是陈述事实……不管对宋金来说,大白高国都有一定实力,但又不是那么难对付,还三心二意,摇摇摆摆。 面对这么个不稳定因素,自然是要处理掉。 形象点说,李乾顺靠着自己的摇摆不定,成功把自己变成了波兰……而宋金双方,自然是要毫无“波兰”了。 李乾顺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不是笨蛋,自然想到了,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死胡同! “赵桓,事到如今,朕也只能勉励而为,恭候你们的大驾了!”李乾顺咧嘴冷笑道:“你不会现在就留下朕吧?” 赵桓摆手,“李皇兄,你不要小觑了我赵桓,其实不看贵国的实力,就冲着那么多党项勇士,替大宋出生入死,我就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劝你退位,真不是我想坑你李皇兄,而是我反复盘算,真的没有更好的路了。” “你看啊,大宋可以接受西夏存在,但西夏必须可靠……金国肯定是要灭西夏的。他们多半不会像我想的这么多,就跟灭辽一样。所以呢,你现在退位,找一个能够决心抗金的皇子,继承皇位。再去掉几个三心二意的大臣,任用主战派……只要你的诚意到了,我说到做到,绝不为难大白高国。” 赵桓继续道:“我可以跟你签下盟约,双方以横山为界,不许侵犯,我们还能互相支援,如果金国威胁大白高国,大宋必须出兵援助……这些我都能承诺给你,而且我还可以保证,绝对说到做到,毕竟只要是对抗金有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反对的。” 话说到了这里,一开始相当不屑的李乾顺,居然也皱眉头了。赵桓所讲,并非胡言乱语,只不过他的承诺可信吗? “李皇兄,这是外面的大局,我说完了……咱们再说说贵国内部的情况,这些年来,你们倾国礼佛,修了那么多的佛寺,靡费之巨,难以计数。我可是听说,曲端烧了承天寺和高台寺,许多党项白皙都暗暗欢喜。我本以为你会吸取教训,可没有想到,最近你又在筹措钱财,想要重修佛寺,而且规模更大!花费更多!” “李皇兄啊!你可要想清楚啊,我大宋太上皇沉溺艮岳,险些亡国啊!朕不得不把那些奇石砸碎,搬上城头,不是说这些石头能守住开封,而是这个态度,必须要有。李皇兄,你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横山党项士卒,为什么愿意追随朕,跟金人拼命……是朕能煽动人心吗?不是啊!是朕有承诺,这一次大战,所有将士,以及民夫义勇,包括党项士兵,朕都会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过得更好!” 赵桓语重心长道:“朕说到做到,到时候会不会有更多的党项人归附大宋?李皇兄,你在外无法周旋宋金之间,在内又无法纾解民怨,大刀阔斧,革新西夏……内外交困之下,我是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皇兄,我不妨把话说得再露骨一点,假如真的是党项百姓起来,把你们大白高国推翻了……接下来西夏会怎么样,我并不清楚,可能倒向大宋,也可能跟金人联手,更有可能陷入混乱……相比起这些不好处理的局面,如果你能禅位,交给一个德才兼备的皇子,我愿意帮他安抚国内,愿意跟他结盟,大白高国什么都不用改变,只是换成你儿子坐龙椅,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桓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喝了两口,就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言,静等李乾顺的回应。 而目睹了全程的耶律大石都有点傻了,劝说人家退位,还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是多为了对方考虑一般,就这嘴炮的功力,耶律大石扪心自问,修炼一辈子,也赶不上赵桓的万分之一……难怪这家伙仅凭着一张嘴,就逼着赵佶交权,凭着一张嘴,就忽悠了一堆人,死守开封……这本事,不服都不行了! 假如自己在李乾顺的位置上,多半也只有答应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乾顺突然咧嘴一笑。 “赵官家,你的确巧舌如簧,只不过你白费心机了……恕朕不能答应!” 赵桓眉头紧皱,“李皇兄,你真的要一条死路走到头吗?” 李乾顺幽幽道:“我倒是想听你的鬼话,可惜啊,老夫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才一岁,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抗金,你让朕怎么选?” “告辞!” 留下这句话,李乾顺直接起身,一刻也不想停留,直接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耶律大石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急得跺脚。 “赵官家,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李乾顺的长子,是我大辽成安公主所生,受封太子,奈何大辽亡国之后,忧愤成疾,已经病死了,若是殿下尚在,让他继位西夏,三国必定能联起手来,一起抗金!” 耶律大石追悔莫及,赵桓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失落,甚至还心情大好,嘴角上翘,哼起了小曲。 耶律大石根本不知道赵桓在得意什么,或许这位赵官家的脑子是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吧!只是西夏闹成这样子,李乾顺有很大可能,倒向金国,赵桓是觉得不够刺激,要增加难度了? 耶律大石想不通,赵桓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等着,时间不长,一份从西夏传出来的“罪己诏”放在了赵桓的案头。 “哈哈哈!”赵桓对着赵保忠道:“接下来可就要看你了。” 赵保忠抓着胡须,大为惊喜道:“官家料事如神,李乾顺这是自己找死,有了这份罪己诏,党项各部必定群起而攻之,大白高国的天要变了!” 第176章彻底乱了 “结怨宋金,内忧外患……”自从延安府回来,一路上李乾顺就在念叨着这八个字,弄得整个人都有点疯魔了。 局势就是如此,赵桓也没骗他,回顾几十年的帝王生涯,李乾顺真的不算顺,他三岁登基,不出意外,遇到了西夏传统戏码,太后临朝,他就是个傀儡。 那段时间又赶上大宋积极开边,五路伐夏,年幼的李乾顺几次面临亡国绝境……好容易熬了过来,也斗倒了太后,掌握了大权。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金国崛起,西夏的大靠山辽国几年之间就垮了,随后又被卷入了宋金的战争。 当了这多年皇帝,李乾顺的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赵宋国势虽然不如以前,但以赵桓的用兵之才,绝对超过了历代皇帝……这倒不是说赵桓水平多高,而是他只要能集中兵力,不玩五路进军,集中事权,别搞文官领兵,太监监军,就已经超过了赵匡胤之外的所有赵宋皇帝。 假使当年是赵桓指挥,把五路进军合并一路,直接大军平推,结硬寨,打呆仗,此刻的西夏早就是大宋的塞上明珠了。 所以说,大宋绝对有灭西夏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怀疑。 至于金国,那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哪怕是耶律大石,也算个人物,竟然敢带兵南下,攻击金兵,还他娘的打赢了,谁还敢怀疑这位大辽天子的成色! 面对这么一圈狠人,偏偏又结怨宋金,内忧外患,李乾顺甚至冒出一个荒唐念头,或许赵桓所说禅让皇位,没错还真是个办法。 很快李乾顺就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了,他的两个儿子还太小,根本扛不起大局,西夏还要他这个老皇帝撑着。 顺便说一句,李乾顺一把年纪,还能生出俩儿子,而这俩儿子又都是在大辽国亡国之后,公主和太子忧愤而死失去制约的情况下,冒出来的。 这里面能演绎出来的后宫争宠传,不知道有多少……上国公主和属国君主缠绵悱恻的爱情,还是极品妒妇残杀皇家骨肉,又或者是小宫女隐忍多年,终于扳倒恶毒正宫……当然了,要想更狗血一点,把金国也拉进来,悔婚少年的逆袭,阴山之下,全歼三万骑兵,只为抢回旧爱……如果从一座古墓切入,基本就完美了。 西夏的烂事一堆,处境又极其艰难。 李乾顺返回之后,把兄弟晋王察哥叫来,老哥俩大眼瞪小眼。 “陛下,赵宋皇帝真的如此坦然,他怎么什么都说,就没有一点藏着掖着?没有阴谋算计?”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李乾顺无奈苦笑,“或许有吧,只是他这人的确有些过人之处……禅位的事情我是不会考虑的,可眼下大白高国的确处在危机之中,必须要振奋起来,不然就有灭国之患!” 察哥沉吟了片刻,苦笑道:“陛下,大白高国自从立国以来,何尝不是时时有亡国之危,可百来年屹立不倒,冥冥之中,自有庇护。只要陛下能振奋精神,兴利除弊,大白高国中兴可期,没什么好怕的!” 李乾顺却也不乐观,他当皇帝太久了,绝大多数西夏人一辈子之中,就有他这么一个君主。 西夏的积弊也是他弄出来的,甚至没法推给别人背锅。 像赵桓那种,借着刚登基,大刀阔斧肯定行不通了。 又或者如李乾顺早年,从太后手里夺权,然后亲政改革……也行不通。 没有人可以怪,又必须改变。 思前想后,李乾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效仿中原天子,下罪己诏! 承认自己的失误,然后再大刀阔斧,富国强兵。 “察哥,横山诸部和咱们离心离德,耶律大石又轻易南下,大白高国的确成了筛子,我下罪己诏之后,你要立刻整顿,该杀的杀了,该发配发配,不要手软!” 察哥一向听从兄长的,立刻答应。 李乾顺把手下文官叫来,听到国主要下罪己诏,这帮文官都傻了,不是别的,西夏没有这玩意啊!他们思前想后,还真别说,找到了一个范文。 那就是年初赵佶下的罪己诏,他们改头换面,把后面禅位太子的言语删除,又添了一些东西,就呈给李乾顺。 李乾顺的文化水平虽然有,但也不能说多高,加上他着急寻找改革的办法,也就没有仔细推敲,直接发了。 而这样一篇罪己诏刚刚公布出去,立刻就引起了剧烈震动! 赵佶承认奢修园林,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而李乾顺弄得奇观一点不比赵佶少,考虑到西夏的体量,他做的事情要比赵佶过分多了! 偏偏在曲端烧毁承天寺之后,竟然还有人打着重修寺庙的借口,大肆敛财,征调民夫,哪怕到了寒冬腊月,工地上都舍不得休息。 那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手脚之上,满是冻疮,皮肤青黑,溃烂流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却要穷尽一切,修建一座奢华无比的寺庙,用来供奉号称慈悲的佛菩萨……这事情本身就很魔幻。 而在李乾顺下罪己诏之后,消息传到了工地,当天夜里,就有几十个民夫跑了……他们从城墙缺口溜出去,跑了整整一夜。但是第二天立刻有骑兵追上来,他们痛打这些可怜的民夫,并且用马匹拖着他们,返回兴庆府。 这一路上,民夫的血肉,留下了暗红的痕迹……回头工地,鲜血流干,皮肉磨光,骨头露出,内脏都破损流出……这些监工还不罢休,把尸体挂起来,试图恫吓民夫……按理说屡试不爽的手段,应该足以压制人心了。 可这一次他们打错了算盘,在短暂沉默之后,竟然有民夫用手里的铁锹镐头,向看守发起了攻击! 一个民夫死了,两个民夫被打倒……可当成千上万的人扑上来的时候,再也无可阻挡,承天寺工地发生了起义……而这场起义,就像是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西夏的火药桶。 “王爷,你可要跟陛下讲,那些乱民胡作非为,可是会惹恼佛爷的,万一菩萨不保佑大白高国,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晋王妃哭哭啼啼,哀求察哥。 察哥也无奈,只能去见李乾顺,想要说说……大兴土木修建宫殿或许不好,可修寺庙是祈福护国的好事情,怎么能停下来? 其实不用察哥去,西夏贵胄当中,笃信佛法的大有人在,为了表示对佛爷的虔诚他们全都跳出来,争前恐后,嚷嚷着要杀光乱民,绝不姑息养奸! 这声音李乾顺自然知道,可就在他准备动作的时候,一份横山十六部族联名上来的血书,也送到了李乾顺面前。 时间刚刚好! 这份血书概括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赞扬皇帝的罪己诏,同时向皇帝提出建议,轻徭薄赋,体恤民生,打击权贵,裁汰僧尼,把土地牧场交还百姓,还有整顿吏治,铲除奸佞,大兴儒学等等…… 横山诸部,长期在对抗大宋的第一线,拥有很强大的实力,在这个关头上书,当然不能小觑…… 李乾顺立刻大会文武,商讨对策,看看如何安抚横山诸部。 只不过这场御前会议的结果让李乾顺有点失望。 他的大臣们一致认为,横山诸部帮着大宋作战的很多,都是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一点也不可靠。 这一次他们上书,分明是想要趁乱扩权,而且说什么裁汰僧尼,大兴儒学,说白了就是向大宋输诚,他们想要当大宋的走狗! 面对这些白眼狼,不能犹豫了,必须出重拳! 让晋王调动三万精兵,把这些带头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李乾顺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答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只能把晋王察哥再度找到身边。 “朕果然老了,竟然压不住了……这帮东西竟然不把朕放在眼里,全都急着讨好那些僧人了!” 察哥脸色凄苦,他能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一味尊奉佛法,让僧人们尾大不掉,也是头疼,这几天光是王妃就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陛下,赵桓为了革新变法,稳住朝局,便是李邦彦白时中等人,也都留在身边。臣以为在这个紧要关头,务必上下一心,不能自乱阵脚。臣愿意去横山,去跟诸部首领谈,便是给他们一些好处,也未尝不可。” 李乾顺略沉吟,便点头道:“你只管去吧,朕给你撑腰!有咱们兄弟在,大白高国乱不了!” 嵬名察哥点头,转身下去了,他准备了一下,第二天就要出发……可还没等他出府,外面就有人来了,有宗室的,有文武官员,达官显贵,甚至还有几个嵬名氏的王爷。 “晋王,你纵容横山诸部,你是什么意思?是想崇儒灭佛吗?” “对啊,你蛊惑陛下,跑去跟逆贼暗通款曲,你是何居心?” “察哥,你是不是打算勾结赵宋,结盟横山,谋朝篡位?” “说啊,你这个奸贼!” …… 攻击铺天盖地,尤其是说察哥阴谋造反,这是任何一个大臣也承受不住的,察哥当然走不成了,他只能去见李乾顺请罪。 当场李乾顺就爆发了,他痛骂群臣,切齿咬牙,并且让晋王放心,不用害怕流言蜚语。 可即便如此,察哥的行程也被拖延了大半天。 就在察哥离开兴庆府的当天晚上,从甘州方向,嵬名成规上书,请求陛下停修卧佛寺……拆除寺庙,以示节俭爱民之意。 嵬名成规是宗室将领,他此刻跳出来,主张限制佛门,给纷乱的局势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而就在成规上书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原御史中丞薛元礼站了出来,他亲自叩见李乾顺,盛赞李乾顺的罪己诏,是大仁大勇。 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改革变法建议: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经国之模,莫重于儒学。昔元魏开基,周齐继统,无不尊行儒教,崇尚诗书,盖西北之遗风不可以立教化也。 一句话,要大兴儒学,言外之意,自然是要排斥佛门了。 薛元礼可不是寻常臣子,他曾经帮着李乾顺斗倒后党,算是西夏文官的领袖级人物,怕李乾顺都不敢驳斥薛元礼的建议,还要夸赞他老诚谋国,甚至还留下来用膳。 薛元礼满意而归,可朝中大臣却不干了,难不成真的要灭佛不成? 迅速有百十位大臣,也效仿横山诸部,上了血书,请求陛下不要听信谣言,还要下旨安定人心。 用一句话形容此刻的西夏,那就是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一番乱局当中,萧合达突然率领身边两百个多个契丹兵,舍弃官职,去投靠大石。 这一切的事情,就仿佛一套重拳,狠狠砸在了西夏孱弱的身上,这个国家确实到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时候了…… 第177章伐夏 “萧合达,你来投靠俺这个草台班子,怕是委屈了吧!这么多年了,你可都是西夏重臣啊!” 耶律大石语气幽幽,低着头啃着烤野鸡,肥硕的胸肉,热气腾腾,尤其是填满口腔之后,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萧合达老脸发红,他躬身道:“陛下明鉴,当年臣随着成安公主陪嫁西夏,归附异国,也是先帝允许的,并非臣不忠大辽……如今公主和太子殿下都已经仙去,臣孤单无依,只能归附故国,还望陛下收留!” 说完,萧合达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耶律大石呵呵两声,到底是没继续说什么,“起来吧!咱大辽落魄了,别说你这样的文武全才,就算是寻常之人,只要心里头还念着大辽,朕就要烧高香了。” 萧合达诺诺答应,大石顿了顿,又道:“你跟我说实话,如今的西夏真的很糟糕?”耶律大石盯着萧合达,语气沉重道:“此事可关乎契丹兴衰,你既不能夸大其词,也不能拿虚言假语糊弄我!” 萧合达察言观色,发现大石格外认真,而从他的语气中萧合达听出了一些东西,西夏还真是一块肥肉啊! “陛下,要我说李乾顺真是老糊涂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下罪己诏的!” 耶律大石呵呵道:“不下罪己诏怎么办?难道内禅皇位?” “内禅?从何说起?”萧合达大惊失色,耶律大石便将赵桓的那一番话,告诉了萧合达,听完之后,萧合达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了! 耶律大石将鸡骨架扔到一边,诚恳道:“你能说说,赵官家这手高明在哪里不?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明明都是好话,都是肺腑之言,他也没有动兵,怎么就不声不响,把西夏闹得天翻地覆!” 耶律大石一副虚心求知的模样。 萧合达思忖了片刻,举起了两个大拇指! 高! 简直高上了天! “陛下,臣斗胆请教,您觉得李乾顺君临西夏,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大石微微摇头,萧合达叹道:“是他几十年的帝王生涯啊!李乾顺三岁登基,到了现在,差不多五十年了,其实他早些年也励精图治过,还打败过宋军伐夏。哪怕这几年接连败给了金人,又被曲端烧了兴庆府,他的根基还在,人心尚存,只要他一意振作,还是能改变国势的,毕竟西夏上下,还都愿意听他的。” 大石皱眉头,“既然如此,降罪己诏,励精图治,难道不对吗?” “错了!大错特错了!”萧合达苦笑道:“李乾顺应该改错,但不该认错。他拿出本事,让西夏有所起色之后,再下罪己诏也好。可他什么都没做成,内外一团乱麻。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他下罪己诏,承认自己错了,把几十年积累的威望,折损大半。难怪横山诸部敢跳出来,难怪宗室将领不满,难怪朝中官吏肆无忌惮……”萧合达像连珠炮一般,说了许多,最后叹道:“西夏到底跟中原不一样,大宋天子降下罪己诏,臣民百姓只会期待天子改过自新。可西夏下了罪己诏,那就是在脑门上写我不行啊,下面人还不造反!” 萧合达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大宋官家是不是有意的,要是他算到了这一步,那也太厉害了!” 耶律大石意味深长一笑,说不是处心积虑,他才不信呢! 没用一兵一卒,就把西夏弄得这么惨,这手段已经逆天了。 而且最妙的是,反过头去想,就算你认定赵桓坑人,也找不出什么把柄。他也没玩阴谋诡计,对西夏状况的分析,也算是中肯。 只不过他出的主意太惊悚了,他让李乾顺退位。 李乾顺当然不想,但他也不免忧心忡忡,认为自己出了差错。 既然这样,下罪己诏就顺理成章了。 敢情李乾顺也善于中庸之道,你跟他直接讲下罪己诏,他未必答应,可你告诉你,皇位不保了,他就觉得下罪己诏也还行! 五十年的老皇帝,让赵桓给骗,给偷袭了! 能说什么好呢? “萧合达,你以为这大白高国会怎么样?” 萧合达无奈苦笑,“臣说不好,不过臣觉得西夏面对的亡国危机多了,党项人还是有韧性的,总之不会亡国……臣倒是担心,他们撑不下去,会彻底倒向金人!”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这也是我担心的,你要多用点心,恢复大辽的希望就在这一次西夏大乱上了,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撕下一块肉!” 耶律大石重重一拍桌子,打定了主意……图谋西夏,以此作为复兴辽国的基地,最多跟大宋瓜分西夏,不能再少了! …… 相比起耶律大石君臣密谋,赵桓这边人稍微多了一点,赵保忠笑得抬头纹都消失了。 想当初李乾顺解除他的兵权,一度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可谁能料到,如今西夏却走到了亡国的边缘,真是天道好轮回! “官家妙计,李乾顺降下罪己诏,人心尽失,西夏国内乱作一团。臣已经跟横山诸部联络妥当,主要陛下派兵,他们必定配合,到时候吊民伐罪,灭亡西夏,就在眼前!” 赵保忠的这番话,让吕颐浩和李邦彦都竖起耳朵,无比凝重。 尤其是吕颐浩! 西夏这个国家,跟大辽可不一样。 辽国立国尚在大宋之前,双方有来有往,在澶渊之盟之后,保持了百年太平,虽然彼此痛恨,但是还有那么一点敬畏。 可西夏却是在仁宗朝建国称帝,给了大宋盛世狠狠甩了一巴掌。 随后双方战斗不息,多少大宋名臣都在西夏手里丢了面子,五路伐夏,四十多万兵马,灰飞烟灭。 哪怕是赵佶在位,都积极经略西北。 灭夏! 简直是长久以来,大宋朝野的执念。 如果不是金国骤然崛起,说不定还真能让大宋成功了。 如今大宋刚刚渡过灭国危局,尚在恢复之中,真的能灭掉西夏吗? “官家,臣想请旨出战!” 曲端突然开口。 别管以前怎么看,自从火烧兴庆府,又筹谋了关中大战之后,曲端已经到了举足轻重的高位,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军头儿了。 “曲太尉,你打算如何进军?”吕颐浩替赵桓发问。 曲端道:“我准备带三万兵马,依旧从萧关进攻,这条道路我熟,趁乱直取兴庆府,替官家灭了西夏!替大宋雪耻!” 很难得,曲端今天态度诚恳,语气平实,甚至连素日里的骄纵都无影无踪……他当然不是转性了,而是他真的想讨下这个差事。 在赵桓手下,别的东西或许是虚的,但赏赐是真让人眼红。这还不只是高官厚禄那么简单。 就拿吴玠来说,拼了老命,把肠子都流出来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能够下地行走……可他后悔吗? 当然不后悔! 就在吴玠恢复一些之后,他首先去拜谢赵桓,随后就迫不及待让兄弟吴璘,去了黄陵,祭拜轩辕。 兴汉侯,这可不是寻常的爵位,甚至给个王爵都不换。 兴复华夏,血荐轩辕。 哪怕千百年之后,这也是天下最尊贵的爵位,他吴玠也必然成为后世传颂不息的名将典范,区区生死,早就不算什么了。 曲端早就红了眼睛,奈何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怎么能不想谋个大功! 可问题是这种大功可遇不可求,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马上就有了攻伐西夏的机会。 若是能灭了让大宋切齿百年的仇敌,或许可以和吴玠相提并论吧! “曲端,你觉得西夏可灭?” “可灭!”曲端切齿咬牙,“官家,西夏百姓民生凋敝,李乾顺等人奢侈享乐,腐朽萎靡,如今又人心尽失,此时不灭西夏,等待何时!” 赵桓沉吟道:“假如金人出兵,也要分一杯羹呢?” “臣……臣愿分兵拒之!” “那耶律大石呢?他可是想拿下西夏当做复国根据之地的!”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好家伙,连赵匡胤的明言都搬上来了,可见态度之坚决。 赵桓眉头微皱,这位官家向来决断明快,干净利落,可这一次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让大家再思量权衡。 赵桓屏退众人之后,找了半天,才摸出一块很名贵的玉佩,犹豫了再三,赵桓还是带着玉牌,去见韩世忠了。 刚刚过去的大战,不只是死了那么多将领,也不知是吴玠受伤严重,韩世忠先是凿穿两个万户,接着又连续冲阵,他的那匹最心爱的大黑马都累死了,身上的伤又多了十几处,脱下衣服,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良臣,开封那边传来了消息,夫人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朕带来一块玉佩,算是贺礼。” 韩世忠连忙拜谢,赵桓按住了他。 “良臣,身体好点没?还能不能战?” “能!”韩世忠呲着牙道:“臣一把铁骨头,早就好得差多了,官家只管说,要打谁?” 赵桓笑道:“西夏!” “什么?”韩世忠一听,骤然大惊,“官家,臣,臣以为万万不可有图谋西夏之心!” “为什么?”赵桓追问。 “因为只要进入西夏境内,我们就不是金人的对手!”韩世忠道:“关中能打赢金人,首先是天时,算准呢金人的动向,其次是地利,我们熟悉关中地形,又有京兆府等地输送粮草辎重,最后是人和,这也是最重要的!官家请想,假如没有关中百姓支持,我们如何能赢!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东西,一旦到了西夏境内,我们全都没了。而且就算能侥幸得手,也要在西夏驻军数万,才能守住。假如金人趁机再攻关中,又该如何应付?” 韩世忠格外激动道:“官家,臣没去御前,可臣也知道,赵保忠是为了复仇,曲端是为了立功,吕颐浩等人是为了雪耻……良机天赐,他们不愿意放弃,可让臣说,最好是教训一下西夏就好,若是西夏立刻亡国,不是大宋之福。” 赵桓默默听着,嘴角含笑,他做不到无所不懂,但只要找到合适的人,也就是了。 三天之后,韩世忠统帅三万御营中军向萧关进发。 在横山另一面的韦州,党项诸部首领见了晋王嵬名察哥。 双方见面之后,还不待察哥责骂这些人,这帮首领就齐刷刷跪倒。 “晋王殿下,陛下失德,大白高国危在旦夕,唯有晋王继承大统,大白高国才有一线生机!我等愿意拥戴晋王登基,请晋王殿下,以大白高国为重啊!” 察哥急眼了,“尔等要谋反吗?” “晋王殿下,不管你怎么说都好,我们已经让人贴出告示,晓谕各处……从今往后,您就是一国之主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察哥要疯了,他是来安抚人心的,竟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就凭你们,也想造反,痴心妄想!”察哥切齿道:“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悉数处死!” 这位也撕破脸皮,不想犹豫了。 只不过诸部首领满脸不屑,“晋王殿下,杀我们固然跟杀鸡一般,可是请王爷去城头看看吧!” 察哥还没动,就有人来送信了。 城外突然多了成千上万的骑兵……察哥大惊失色,急忙上城。 等他这一看,终于明白过来,外面悉数是党项的年轻人,在前些时候,他们南下跟大宋一起作战,痛击金兵。 这这一次,他们又要扛起了讨伐李乾顺的大旗! “国主失德,晋王登基!” “国主失德,晋王登基!” 成千上万,一起高呼,复又下马跪倒,诚恳哀求。 察哥微张嘴巴,无言以对…… 第178章灭国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晋王嵬名察哥没想过背叛李乾顺,他更不会背叛西夏……让他无语的是大白高国这是怎么了? 西夏是个典型的以军事立国的封建贵族国家,从立国之初,就一直处于战斗之中。毫不夸张讲,西夏就是一路打出来的,虽然块头儿不大,但绝对坚韧,虽然败给了金人和大宋,却也不算什么,更凄惨的局面他们也面对过,不都熬过来了。 就拿整条横山防线来说,即便两国结盟,西夏这边也长期陈兵五万以上,防备着大宋。 察哥想不通的是,这些人马怎么不管用,居然连这些乱民都压制不下去,他们都是饭桶吗? 察哥当然不知道,就在宋夏结盟之后,赵桓暗中交代赵保忠,利用他的关系网,拼命往西夏官吏头人手里塞钱。 困难未必能打到党项人,但金钱绝对可以。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至少有四分之一以上的贵胄头人被喂饱了。 当然有人也会说,只有这么点比例,怎么可能扭转大局呢? 这就不得不说罪己诏了。 李乾顺身为一个老皇帝,而且是在皇宫呆了几十年的老皇帝,他已经汉化的相当严重了。罪己诏在中原天子手里,不算什么稀罕物。 也的确能收拾人心,振奋士气。 可他也糊涂了,对于崇尚武力的部落而言,再看到了罪己诏之后,短暂沉默,接下来大家都很自然冒出一个念头。 皇帝认怂了,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这还有什么说的,赶快退位让贤吧! 很显然,在他们的理解里,国家就是个大号的部落,李乾顺也不过是酋长而已。 不行就换一个,没必要为了一个废物拼命。 聪明了一辈子的李乾顺,在这事上栽了一个天大的跟头。 如果给他一点时间,李乾顺或许还能意识到失误,立刻补救,但是不好意思,排山倒海的攻势已经来了。 “晋王殿下,请您继位!” 横山诸部首领,再度跪倒,城外青壮高声大吼,声势惊天。 怎么办? 察哥微微冷笑,“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本王和陛下吗?你们想错了!”察哥猛然回头,“关闭城门,严防死守,不许外面的人进城。再派人去盐州,夏州,调动兵马平叛!” 察哥说完,又看了看那帮头人,“本王现在不杀你们,等外面乱兵败了,我要把你们点天灯!” 察哥据守韦州,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果然有人来了,只不过来人却不是察哥期盼的援军,而是韩世忠。 这位大宋第一名将,率领着三万御营中军,身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就出现在了韦州城外。 城外聚集的兵马已经超过了两万,韩世忠冲着大家伙抱拳,笑道:“尔等一心为国,忠义肝胆,着实令人钦佩……本官率兵前来,一不图谋西夏土地,二不杀戮西夏子民。只为讨伐昏君,还西夏一个太平盛世。我这里有大宋官家圣旨,官家已经明白告诉你们,事后大宋不会在大白高国境内驻扎一个士兵,不会要你们一文钱,两国疆域,依旧以横山为界,大宋更不会贪图一寸土地!” 韩世忠当场表态,并且将圣旨拿出来,让西夏人放心。 众所周知,韩世忠部下的纪律谈不上多好,但是为了这一次进军,老韩特意把几个混账留在了萧关,并且三令五申,强调纪律。 事实证明,韩世忠的策略起到了作用,宋军虽然来了,但却没有冲在最前面,而是将横山诸部推在了前面,打出了吊民伐罪的旗号。 察哥当然不会相信,韩世忠的出现,让他更加切齿! 毫无疑问,这都是大宋干的! 他绝不会让大宋的阴谋得逞! 察哥一面死守城池,一面调兵围攻,试图消灭韩世忠。 很快,在三天之后,盐州方面的兵马就赶来了,一共一万五千人。 韩世忠果断出击。 这一场仗打得乏善可陈。 宋军作为能和金人硬抗的强兵,又有韩世忠这种猛将指挥,面对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西夏兵马,呈现了一边倒的碾压…… 只不过在战斗之后,韩世忠又一次下了军令,不许杀戮无辜,伤员要救治,对付俘虏要讲清楚……尤其是要让党项诸部跟他们说,解释清楚,一句话,能不杀就不杀。 韩世忠表现出来的克制,简直让人惊叹。 而就在打退盐州兵马的第二天夜里,韦州城门开了…… 城外的党项兵马一拥而入,原本被关押的诸部头领得到了营救,晋王嵬名察哥率领五百人,试图出城逃跑,结果被韩世忠埋伏的兵马堵住,生擒俘虏! “姓韩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用不着假惺惺的,谁也不是三岁孩子!”察哥扯着嗓门大吼。 令人意外的是韩世忠毫不在乎,还亲手解开绳索,让察哥坐下。 “晋王殿下,俺韩世忠带兵过来,是真没有恶意。贵国陛下失德,民怨沸腾,百姓希望拥立更有魄力的皇帝……俺领兵过来,一是为了保护西夏百姓,二是防止金人趁虚而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察哥一万个不信,没有办法,他现在成了阶下囚,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随便花言巧语,我就是不信! 韩世忠也不恼,直接传令下去,要让诸部公推领袖出来,同时拥立晋王察哥监国……同时以监国名义,给兴庆府送信,劝李乾顺退位让贤! 再有,韩世忠让各部党项士兵,打出本部旗号,沿着黄河,向兴庆府方向前进……务必要注意,能不打就不打,能说服就说服,即便打仗,也要克制,毕竟死的都是西夏百姓。 韩世忠这种近乎迂腐的策略,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从韦州向北,一路挺进灵州,都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抵抗。 相反,从各地聚集来的党项士兵,反而突破了五万人。 这其中就不乏许多对李乾顺不满的贵胄。 韩世忠对他们礼贤下士,格外客气。很快这帮人就卖力气宣扬,说什么大宋王师,吊民伐罪,只是请国君退位,并无半点恶意。 …… “可恶!着实可恶!” 李乾顺面对着前方战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察哥带的兵马不多,韦州攻破,已经沦为阶下囚。 夏州和银州方向,按兵不动。 李乾顺当然清楚,这两处兵马都以横山步跋子为主,且不说能不能赶得上,即便赶来了,李乾顺也不敢用。 另外河西走廊,还有后套的兵马都赶不过来。 也就是说,他能指望的只有兴灵之地的兵马了。 “舒王,现在晋王生死未卜,只有靠你了!” 这位舒王名叫嵬名仁礼,他还有个兄长,名叫嵬名仁忠,两个人都是宗室贵胄,在梁王嵬名安惠死后,他们的地位仅次于晋王察哥。 如今晋王被俘,就只有靠仁礼了。 “请陛下放心,韩世忠假仁假义,骗不了人。大宋图谋不轨,更是人尽皆知,臣领兵前往灵州,肯定阻挡韩世忠。陛下只要从容调兵,势必能把这伙宋兵尽数消灭,一雪前耻!” 李乾顺感慨不已,“这时候了,就只有自家人靠得住了,大白高国就指望着舒王了。” “臣万死不辞!” 嵬名仁礼慷慨激昂,随即就统帅兴庆府的八千骑兵,两万步卒赶往灵州,迎战韩世忠。 只不过他的兵马刚出城三十里,就停顿下来,别说去找韩世忠了,他连灵州都没去。 有一个青衣小帽的老者,来到了舒王的军中。 此人正是曹价。 曹价正好有个妹妹,就是当今西夏皇后。 “舒王殿下,话不多说了,只要您能帮忙,事成之后,由您总揽兵权,尊为尚父,一切朝政,都听从您的决断。” 嵬名仁礼低声叹道:“韩世忠兵马在外,国中板荡,这可是个烂摊子啊!” 曹价笑道:“正因为是烂摊子,才必须要舒王殿下收拾残局!” 嵬名仁礼呵呵一笑,“就这么办吧,只是往后主上年幼,太后临朝,还要请老兄多照拂一二。” 曹价欣然点头,两个人心照不宣。 嵬名仁礼没有做更多停留,立刻派人回兴庆府,说缺少粮饷,他要回来取粮食。 随后嵬名仁礼急速赶回兴庆府。 他的动作虽快,可李乾顺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不是废物透顶,他在安排嵬名仁礼出征的时候,就在军中安排了眼线,当听说人马停顿,李乾顺立刻警觉。 等到嵬名仁礼和曹价杀回来,兴庆府城门紧闭。 嵬名仁忠,还有曹家的人,全都被推到了城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了脑袋! 至于曹皇后,下场也很干脆,让李乾顺一瓶鹤顶红,直接给毒死了。 曹家煽动叛乱,这并不稀奇。 西夏有个传统,就是主少母壮,后党专权。李乾顺小时候就是这样,而在这个混乱的关头,曹皇后也想试一试。 可结果却是曹家满门,除了外面的曹价之外,其他人悉数被杀! 兴庆府的血,再度给沸腾的局势浇了一桶油……银州城门开放,这座四十万宋军没有拿下来的城池,不战而降! 再往前走,就是兴庆府,对于韩世忠来说,灭国之功,就在眼前! 第179章又一个太上皇诞生了 “官家,臣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特来拜见。” 吴玠要大礼参拜,赵桓急忙把他拉过来,让他坐到了对面。 “晋卿,这是良臣送来的急报,说是大军已经到了灵州,西夏的大局尽在掌握……如果一切顺利,为大宋去一心腹大患,西北可以高枕无忧矣!” 吴玠连忙道:“臣也是这么看的,臣以为韩相公此功应该重重封赏……昔年朝廷有言,能复燕云者,可以为王,如今能灭西贼者,理当为王!” “哦?”赵桓轻笑,“晋卿,你这是让良臣爬到你的头上啊!” 吴玠忙站起,躬身道:“官家,臣蒙受天恩,受封兴汉侯,此生再无所求,只想着为陛下尽忠!” 赵桓笑道:“当真如此?便是连你西军的门户之见,都能抛开?” “能!”吴玠诚恳道:“臣侥幸苟活,秦凤路将士殉国之多,死伤之惨重,均出乎臣的预料,臣想请官家加恩,抚恤死者,赏赐生者,不让有功之人寒心!” 说完,吴玠竟然跪倒,赵桓颔首,很是满意。 “终于有了名将大帅的气度啊!”赵桓笑道:“一会儿你去见一下刘锡和乔泽,彼此之间,不要留下太多的心结,都是为国效力。” 吴玠答应。 赵桓又道:“刚刚京城传来了消息,姚古死了!” 吴玠吸口气,头低了下来,姚古算起来还是他的上级,而且还是上级的上级!种家,折家之下,就是姚家,属于顶尖儿实力的将门。 奈何姚平仲临阵失踪,姚古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吐血病倒,据说临死之前,大骂三声逆子,气绝身亡。 昔日胙城一战的功臣,落了今天的下场,也着实令人唏嘘。 吴玠略微感叹,却又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姚古此前可是御营司副都点检,他去了之后,这个位置就空下来了。 现在军中谁有资格竞争? 自己行不? 吴玠虽然嘴上不在乎,但是空有名气始终不如名实兼备来得好……只不过接下来赵桓的话让吴玠有些失落。 “御营五军的编制太少了,朕打算增加人马,把统军和练兵分开,最好设立一个大都督之类的……具体的安排还要等战事结束之后。不过不管怎么样,你吴晋卿都是朕的股肱心腹,未来军中的重要人物,好好干,朕还年轻,你也不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 吴玠连连点头,他顿了顿,突然又道:“官家,臣想说一件事,这一次的大战,其实曲太尉筹谋之功,远在臣之上,官家应该重用曲太尉才是。” 赵桓哈哈大笑,“知道为国举才了,很好!不过你放心吧,曲端有个你们谁也想不到的好位置在等着他,朕都安排好了,只等适当时机,就会公布。” …… “意想不到的好位置?吴大,你不会骗我啊?” 吴玠只给他一个大白眼,老子都是兴汉侯了,我骗你干什么? 曲端这下子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官家也真是的,攻灭西夏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韩世忠? 如果给他,说不定这时候就已经灭亡西夏了。 吴玠捞个侯爷,怎么也要给他一个国公当当。 何必在这里胡猜! 一想到韩世忠,曲端就憋气,想不通……姓韩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 兵贵神速,他磨磨蹭蹭干什么。 而且貌似只打了几个小仗,也没什么斩获……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杀人,如何成功?不杀个尸山血海,怎么体现大宋的威风?一个武夫,没有威风,你还混什么? 曲端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李乾顺……这位西夏国主刚刚挫败了一场兵变,把自己的皇后又给杀了,如果说靠着杀妻证道,他已经可以飞升两次了。 曹家勾结舒王嵬名仁礼造反,事情来得突然,却也不是没有预兆。 一切都还是那份该死的罪己诏,李乾顺不成,横山诸部推举晋王察哥……而一旦察哥上位,别人没事,李乾顺三岁和一岁的两个儿子,肯定没有好下场。 身为西夏皇后,哪个不是狠茬子! 干脆先干掉李乾顺,扶皇子继位,太后临朝……反正这种戏码西夏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次。 不凑巧的是运气不在曹皇后这边,李乾顺到底当了五十年国君,而且身体状况还很好,这种手段自然拿不上台面。 可现在的情况却也糟糕到了极点……嵬名仁礼引兵在外,兴庆府空虚无比,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押着晋王察哥,汇聚十万之中,已经兵临兴庆府。 三方势力汇聚,曹价第一个来拜见韩世忠,他的姿态之谦卑,简直可以用谄媚形容。 “卑职拜见韩相公……韩相公大任大勇,吊民伐罪,西夏百姓望之如甘霖普降……李乾顺昏庸无能,残杀无度,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卑职恳请韩相公,调动王师,讨伐昏君,替西夏百姓除害啊!” 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头磕得嘭嘭作响。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随着韩世忠来的党项诸部首领,全都把目光落在了韩世忠身上,甚至有人摩拳擦掌,想要抢一个破城头功! 便是赵保忠也按捺不住,“韩相公,该动兵了,西夏百姓都盼着哩!” 韩世忠用鼻子哼了一声,而后缓缓起身,在大帐之中踱步。 “俺韩世忠是个粗人,说不出多好听的话,可俺知道一个理儿……这一次俺带兵过来,只是保护西夏百姓,不想西夏生灵涂炭。李乾顺的去留,自然要看西夏百姓的意思,大宋也是希望百姓们能得到好处,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管怎么说,皇后曹氏在这时候变乱,都是不对的……西夏应该拿出一套确当办法,而不是在杀戮之中,不可自拔。”韩世忠沉声道:“曹价,你和嵬名仁礼叛君,韩某不会答应的。” “来人!把他拿下了!” 曹价大惊,“韩相公,我,我们还有几万兵丁,我们可以替你打开兴庆府大门啊!韩相公,以后大宋为主,西夏愿意充当臣属。韩相公,你们要掌控西夏,鹰犬总还是需要的!我,我愿意当大宋的狗啊!” 这家伙撕心裂肺的表态,并没有得到韩世忠的认可,反而厌恶透顶。 “就是你们这些畜生,曲解了大宋的美意,把韩世忠当成了来灭国亡夏的不义之师,就冲你刚才的话,我更不能留你了!捆起来,送入城里,交给西夏国主发落!” 赵保忠瞬间站起,低吼道:“韩相公,你要干什么?” 韩世忠按着刀柄,冷冷看了赵保忠一眼,“住嘴!你是大宋臣子,岂可因为私人恩怨便坏了两国大事!” 韩世忠昂然道:“请晋王察哥过来。” 不多时察哥到了韩世忠面前,他脸色很难看,这一次大白高国一败涂地,是败在了兵力不行上面吗? 或许是吧! 不过更多却是人心散了,横山诸部根本不听号令,又冒出了舒王和曹家的叛乱,彻底瓦解了西夏的人心。 “韩相公,你们大宋赢了,你可以全取大白高国土地,从此立下赫赫战功,标榜史册了。”嵬名察哥面如死灰,看不出半点生机,“我只求速死,还望韩相公成全。” 韩世忠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晋王殿下,你在说什么啊!俺韩世忠可听不明白。我想求你进城,向西夏皇帝言明,只要他能退位,让皇子登基,可以由晋王摄政,大宋兵马立刻退去……绝不在西夏国土之中多停留片刻,我韩世忠说到做到。” 察哥不敢置信地看着韩世忠,“你不要花言巧语,我不会上当的,陛下更不会!” 韩世忠苦笑,“我骗你干什么……如果我真的想打兴庆府,又怎么会拿下曹价……对了,你可带着这个人回去,交给国主,以示韩某的诚意!” 晋王察哥整个人都傻了,他是百思不解,莫非说韩世忠没有骗人? 他真的只是想让陛下退位? 其余的党项头人也不服气,想要出来说话,却被韩世忠阻拦住了,他把佩剑抽出,狠狠斩断一角,而后杀气腾腾道:“这次出师,确实只是为了西夏百姓,尔等若是存了自私自利的念头,俺韩世忠第一个不答应!” 随后他又对察哥道:“我这里有一封亲笔信,请你务必递给国主,有什么疑虑,只管跟我说……西夏国祚不改,国土不变,嵬名氏世代传承,大宋和西夏永结盟好,绝不反悔!” 察哥拿着这封信,满腹狐疑,果然进了兴庆府,也果然见到了李乾顺……兄弟俩再次见面,彼此抱头大哭,稀里哗啦!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察哥擦了擦眼泪,这才道:“陛下,韩世忠说得再好听,也是逼着陛下退位,臣以为万万不可……要不咱们据城死战,跟他们拼了吧!” 李乾顺半点精气神都没有,仿佛木雕泥塑。 拼? 拿什么拼啊! “你看看吧,这是黑山威福军司,还有甘肃军司的文书,一个管我讨要马匹,一个说天气寒冷,士卒多冻伤,让我赐药……我,我哪给他们找马匹,找药材!” 李乾顺暴怒,却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人心散了,谁也不愿意出力气了。 想我李乾顺,御极近五十年,到了最后才知道,小丑竟然是我自己……“晋王,你说韩世忠他到底是真心,还是骗人的?” 察哥咧着嘴,纠结无比,“臣,臣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只是,只是臣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什么算盘啊!” 正在这哥俩商讨之时,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偷开城门,城中百姓纷纷跑出,多达近千人。 宋军赶到城门外,却没有趁机进城,反而安抚百姓,说是请大家放心,大宋并非为战而来,也不会杀戮无辜,一切照常即可。 一场虚假,可也吓得李乾顺一夜没睡。 等转过天,天还不亮,薛仁礼就颤颤巍巍,带着一大群臣子来了……他们跪在外面,痛哭流涕。 大白高国,生死存亡,总要有个办法,还请陛下早作打算,以免倾覆之祸! 这些人倒是没有逼着李乾顺退位,但是让他拿出办法,他哪有办法啊!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百姓越发不安,甚至出现了纵火,抢掠,士兵洗劫仓库,官员也都从衙门逃跑……此刻兴庆府的状况,甚至要比年初开封的局势还糟糕万倍!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李乾顺终于撑不住了,晋王察哥出城,再度跟韩世忠联络。 “陛下若果能退位,宋兵可会如期离开?” 韩世忠拍着胸脯保证,“还请晋王放心,我大宋不会言而无信!” 察哥再度返回城里,一夜之间,反复多次,终于到了第二天上午,李乾顺穿上龙袍,戴着通天冠,出现在了金殿之上…… “前因横山诸部起事,各地响应,国中沸腾,生灵涂炭。数日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於途,士露於野,徒以皇位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臣民多倾向新主,南中诸部既倡议于前,北方宗室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人之尊荣,拂百万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顺天应人,决心退位。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朕退位之后,由晋王嵬名察哥总摄国政,与大宋枢相商量一确当办法,另立新君。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兴灵、横山、后套、河西完全领土,为一大白高国,朕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太上皇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第180章 跪下的大白高国 李乾顺让人读完了退位诏书,从此刻开始,他就成了西夏的太上皇……耶律延禧,赵佶,加上李乾顺,这三位皇帝陛下都离开了宝座,凑巧的是他们还都活着,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们能不能凑在一起,斗个地主,那绝对是超级名场面。 “韩相公,你看这皇宫在上次火灾中损失不小,登基大典又非同小可,是不是稍微等些时候……”察哥还在试图挽回一二。 韩世忠哈哈大笑,“事到如今了,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让西夏安宁下来,只要新君登基,我立刻就带人马返回大宋……”韩世忠见察哥还在犹豫,便冷笑道:“你总不会让太上皇再发个复位诏书吧?那样的话,你们大白高国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 察哥终于被逼无奈,只能点头,三日后就是新君登基的日子。 三天时间能干什么呢? 别的不说,光是给新君做一套衣服,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这玩意固然可以提前准备,但李乾顺活着的两个儿子中,老大李仁孝才三岁,谁又会给他准备全套穿戴? 这可怎么办?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还真有人出了个主意……太上皇不是三岁登基吗!咱们把旧物找出来,随便捯饬一下,给新君穿上就是了。 众人一听,还真是个主意。 经过翻箱倒柜,算是把李乾顺的那一套搬出来,别说保存得挺好,给李仁孝穿起来,完全合身,就跟给他订做似的。 察哥看着自己的小侄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踉跄着出去,冬日的兴庆府,格外寒冷,冻得人浑身颤抖。 老臣薛元礼颤颤哆嗦,求见察哥。 “摄政,这是老臣拟定的大礼,请您过目。” 察哥苦笑了一声,“我还看什么?让韩相公看吧,现在是人家说了算哩!” 听李乾顺抱怨,薛元礼心中感伤,却也劝道:“摄政明察,这一次的宋军的确堪称秋毫无犯,若,若是能安稳退兵,便真是再造之恩!” 察哥瞬间大怒,吓得薛元礼连忙告罪,躬着身体,不敢多言。过了许久,察哥才叹道:“不管如何,这一次都是我大白高国的奇耻大辱,从今往后,务必要知耻后勇,励精图治,断然不能再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顿了顿,察哥又道:“他赵桓能振作起来,咱们大白高国也一样,一样的!” 这位努力给自己打气,可是从他的嘴里,却听不到多少自信,连续发生的事情,将这个小强一般的国家的尊严彻底碾碎了。 金人消灭了铁鹞子,重创西夏核心战力。 曲端火烧兴庆府,灭了西夏的威风。 再加上这一次韩世忠进军,逼退李乾顺……大白高国成了什么?谁都可以揉捏的面团吗? 一股怒火在察哥的心中涌动。 相比之下,赵保忠也同样愤怒,甚至更加抓狂。 “韩相公,老朽今年七十多了。”赵保忠悲声道。 韩世忠呵呵一笑,“行啊,你身体强健,腿脚灵便,俺韩世忠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七十哩!” 赵保忠满腔悲愤,仰天痛哭,“韩相公,你又何必装糊涂?老夫死在旦夕,所图者,不过是覆灭西夏而已。如今千载难逢的良机,韩相公却放弃了,你又如何面对官家的信任,面对大宋百姓?还有,那个嵬名察哥,当年可是杀了刘法老将军,他的儿子刘正彦也在御营之中,还是你韩相公的手下,国仇家恨,韩相公,你都忘了吗?” 赵保忠切齿道:“这些年来,死在西夏手里的亡魂,只怕百万不止!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乐!韩相公,你到底在想什么?” 面对赵保忠愤怒的质问,韩世忠嘴角抽动,突然他狠狠一砸桌面,宛如猛兽低吼。 “赵保忠,你没资格质问老子!” 韩世忠站起身,在地上疾行,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怒火中烧……“我十六岁从军,二十年就跟西夏人玩命!死了多少弟兄,有多少血海深仇,老子比你清楚多了!你想覆灭西夏,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老子才是国仇家恨!我恨不得把西夏君臣都给吊起来,全都切成碎片!” 赵保忠瞠目结舌,“那,那韩相公,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没那个实力!” 韩世忠啐了一口,“赵保忠,你不是不知道,关中一战,咱们的斩获虽然不少,可金人逃出去的还有五个万户以上!朝廷河东尽失,御营右军全军覆没!老太尉杨惟忠死了,李永奇也死了。便是我们这些人马,也损失惨重……如今驻扎关中,可不是为了图谋西夏,而是为了救治伤员,休养生息,恢复斗志……现在才是腊月,跟金人的决战连一半都没过呢!还有河东,还有河北,有那么多的战事,你们怎么就看不出来?” “西夏真的是毫无反抗余地吗?信不信,如果我大杀大砍,摆出了灭亡西夏的态势,别说黑山军司,甘肃军司,便是横山诸部,也未必都听你的!诸如嵬名仁礼,曹价等人,为什么会造反?那是因为他们听说咱们只想换个皇帝,没想灭亡西夏!他们打算取代李乾顺,跟咱们议和!” 赵保忠黑着脸道:“那,那也可以说了不算,只要取了兴庆府,灭了西夏,什么手段不行!” 韩世忠一听,竟气得笑了。 “取了兴庆府,便一切妥当了?拿下兴庆府,我们拿什么守卫?西夏两百多万人,至少二十万甲士。有土地贫瘠,产出不多。拿下了西夏,没有十万驻军,能控制得了全局吗?你也在官家身边不短时间了,现在的大宋朝,能额外拿出十万兵马,驻防西夏吗?粮草军械,从哪里解决?朝廷筹措不出来,就地解决?让我去抢西夏老百姓吗?” “还有,金人会坐视不理吗?万一有党项贵胄勾结金兵怎么办?在关中尚且能和金人一战,到了西夏,拿什么和金人拼?前些年的时候,朝廷可是买回了燕云十六州,结果呢?人心不宁,只要几万金人南下,立刻瓦解冰消……大宋朝有多少气力,能这么浪费?” “灭国之功固然好,可俺韩世忠还没糊涂……官家待我恩厚,我更不能为了一己功名,害了大宋朝廷!这便是俺韩良臣的侍君之道!” “李乾顺退位了,不管新君是谁,都要维持国内安宁,都要仰仗大宋,只要西夏不乱,金人就没有可乘之机。待到灭金之后,一切好说!至于你能不能活着看到灭亡西夏,俺韩世忠不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我警告你,少在里面兴风作浪,别玩过火了,否则你这颗皓首可不够用!” 赵保忠深深吸口气,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对韩世忠不由得刮目相看。 这货的毛病不少,而从最多只能统御几万兵马,算不得帅才,但是却被赵桓捧成了军中第一人,尤其是在青化大战之后,很多人都质疑韩世忠的地位,觉得论起大略不及曲端,论起指挥调度不及吴玠。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韩世忠就是个一勇之夫,不值一提。 可是到了现在,赵保忠才真正体会到了韩世忠的过人之处。 “韩相公见得明白,老朽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可我还想请教,如果只是换个皇帝,大宋也没有在西夏驻兵,我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什么都没有捞到?” 韩世忠呵呵一笑,“什么都没得到?西夏新君由我而立,这就是大宋最大的收获!” 说完之后,韩世忠转身而去。 至于赵保忠眼睛瞪得老大,呆呆发愣,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按照中原王朝的习惯,各属国君主是在确定之后,向中原天子请求册封,而通常情况中原天子都会承认,并且还会结结实实赏赐宝物,作为对乖儿子的赏赐。 而这一次宋军直入西夏,迫使李乾顺退位,扶李仁孝继位,从头到尾,宋军包办了西军易主的全过程! 这说明什么? 从今往后,大白高国的地位,就连一般的藩属也不如啊! 如此霸道,只怕比灭国之功,也差不多了。 好一个韩世忠! 赵保忠彻底无言。 三天时间,迅速到了。 西夏文武,各部首领,城中达官显贵,悉数到齐,在一片鼓乐声中,小小的李仁孝,迈着踉跄的步子,向着西夏的龙椅走去。 晋王察哥穿着华贵的摄政蟒袍,面无表情跟着……小小的李仁孝,今年才三岁而已,偏偏数日之前,母后曹氏又被处死,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推上了龙椅。 小家伙比提线木偶也差不多,宛如一只小小的可达鸭,朝着宝座晃来。 眼看就要走到了,突然一个苍老的面孔出现了。 正是老臣薛元礼! “请陛下升座!” 他这一嗓子,把正在专心迈步的李仁孝吓了够呛,小家伙向后退了半步,黑亮的眼珠里,全是泪水,嘴角扁了扁,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子可急坏了薛元礼,陛下太小了,这可怎么办? 如果曹皇后还在,让她抱着皇帝也行。 可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请太上皇过来吧!也好照看陛下!”察哥提出了意见。 这时候在西边观礼位置第一名的韩世忠,从座位上站起,笑呵呵走了过来。 “贵国太上皇失德,万民拥戴新君……若还是让太上皇过来,主持典礼,岂不是说新君要继续老路?如此怎么能行?” 韩世忠笑道:“若是你们觉得为难,俺韩世忠就辛苦一下吧!” 说话之间,韩世忠竟然伏身探手,把小小的李仁孝抱在了怀里。 “还挺沉的!俺也有个儿子,才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瞧呢!”韩世忠笑呵呵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糖,塞到了李仁孝的嘴里。 小家伙被这个个头庞大的怪叔叔吓到了,又有糖块入口,居然真的不哭了。 韩世忠抱着李仁孝,到了龙椅旁,顺手把小家伙安放好,抬头冲着西夏众臣道:“可以了,按照典礼,参拜新君吧!” 西夏的这帮人目瞪口呆,我们是拜新君,不是拜你韩世忠啊! 可是又看了看一身金甲,器宇轩昂的韩世忠,再看看自己可怜巴巴,含着糖块的小皇帝……还有比这个更现实的对比吗? 大宋就是个武装到牙齿的威武大汉,大白高国,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奶娃娃……便是有再多的不服气,也要跪下来! 薛元礼满脸苦涩、嵬名察哥愤愤不平,还有许许多多的西夏臣子,全数跪下,朝贺新君。 韩世忠俯视着整个西夏,包括小小的皇帝陛下……应该可以和官家交差了吧! 第181章 封王(三更求订) “察哥,汝为摄政,总揽一切政务,当用心造福西夏百姓。”韩世忠吩咐道,嵬名察哥黑着老脸,勉强颔首,简直比吃了牛粪还难受。 韩世忠不管他这些,又扭头对薛元礼道:“老先生担任太师,教导陛下,开启圣聪,责任至重啊!” 薛元礼躬身,谦卑道:“老朽竭力为之。” 韩世忠又道:“还请老先生转告任太后,让她悉心照顾陛下,务必勤勉好学,早日亲征,也好扛起大白高国的社稷江山。” 这位任太后是李乾顺的妃子,是李仁孝的庶母,曹皇后死了,她就成了后宫的主人,才刚刚二十岁出头,年轻貌美,风华正好。 众所周知,在西夏,太后是个很神奇的物种,尤其是在皇帝年幼的时候,几乎可以总揽一切权力,甚至是领兵作战。 可以这么说,契丹的萧太后已经很夸张了,而西夏这边的太后,几乎人均萧太后。 韩世忠给西夏安排的这三个人物,晋王察哥看似大权独揽,但他这个有性格缺陷,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 而薛元礼呢,他能量极大,名望极高,但是薛元礼主张汉化,推崇儒学,反对崇佛,是传统的西夏贵胄无法接受的。 至于任太后,她家族的实力不俗,人又极其聪明。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妃子,一跃成为西夏第一人,偏偏又有个晋王察哥挡在前面,不用问,她肯定不服气, 当然别忘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已经退居承天寺的李乾顺,这位说到底还是五十年的老皇帝,虽然由于接连失败,加上被逼着退位,声望可以跟赵佶相提并论了。 但是西夏的新君却是个三岁的孩子。 主少国疑、母壮子幼,权臣当道……西夏堆了一身的buff,几乎可以带来国家动乱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这要是不出事,鬼都不信! 可偏偏韩世忠还不满足,“薛先生,韩某这次是奉了官家旨意前来,为西夏安民护国……我想请教,韩某进入西夏以来,可曾杀过一个无辜百姓?” “没有!” “可曾倚强凌弱,胡作非为,乃至盘剥百姓,敲骨吸髓?” “没有!”薛元礼继续道。 “那我还想问一句……西夏太上皇退位,新君登基,可是顺应人心?百姓觉得如何?” 薛元礼快哭了,“西夏朝野百姓,无不拥戴新君,希望励精图治,中兴大白高国。” “好!”韩世忠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我不贪西夏的财物,不伤西夏百姓,不违背西夏民心……而且我这就率领三万宋军,即刻离开西夏,片刻不停留。” “当真?” 薛元礼立刻叫出来,他真的生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韩世忠能答应离开,简直再好不过了。 “我怎么会撒谎!不过想求老先生一件事,你要把此番大宋出兵安民之举,详细写下来,不可遗漏,韩某拿着你的文章,也好向陛下交差。” 薛元礼点头,感叹道:“这是老朽应尽职责。” 韩世忠朗声大笑,“那就没什么了,告辞!” 这位还真说到做到,当天夜里,就下令宋军拔营,趁着夜色离了兴庆府,沿着灵州方向,直接返回大宋,干净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随着宋军离去,薛元礼还颇有感慨,“此番大宋兴兵,却也不失为仁义之师啊!” 而察哥却眼珠乱转,反复思量,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什么仁义之师! 放屁! 根本是虚张声势! 大宋筹谋灭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真的有希望,他们又怎么会放弃! 没错,大宋的主要敌人是金兵,别看关中之战,他们暂时赢了,可是也损失不小……兵马钱粮,大宋所剩无几,还要一心对付金人,怎么会在西夏身上分多少力气! 只要坚守兴庆府,甚至干脆逃亡后套,只要等宋军补给不足,兵马难以维持,自然会土崩瓦解,大白高国也就能转危为安。 韩世忠之所以一开始就喊什么顺应民心,只为让陛下退位,不是假仁假义,是他根本没有这个力量! 意识到了这一点,嵬名察哥只觉得更加耻辱。 西夏这次失败,不是败在实力不足,兵马消耗一空之上……事实上,从头到尾,西夏损失的兵力也只有一两万人。 结果就被人家替换了皇帝,这个耻辱度,着实爆表了。 西夏真正的失败,和某只高卢雄鸡差不多,败在了人心崩溃上面,而且西夏的权贵们跟法国人竟然有着很类似的心理。 大宋只是要换个皇帝,他们也的确这么干的。 那只换个皇帝,我们的待遇又不改变什么,为什么要拼命? 你瞧,宋军都走了,大白高国损失了什么? 貌似什么都没有啊1 不少人还挺美的,只是他们忘了,从韩世忠抱着小皇帝登基的刹那,大白高国的尊严碎了一地。 大宋有了改换国君,另立新主的无上权威。 就在当下这个局面,西夏主少国疑,像各地的实权派,那些部落头人,他们是当西夏的大忠臣,还是暗中向大宋输诚? 这几乎是不用怀疑的事情,权威丧尽,就算还坐在龙椅上,也不过是土偶木梗罢了。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除非西夏能率领人马,杀进开封,俘虏赵桓,顺便再把赵佶抓了,把这两位弄到西夏坐井观天,否则,西夏这个国家,永远都不可能站起来。 怎么形容呢? 就在年初的时候,赵桓竭力避免靖康之耻,而到了年尾,国破易主的耻辱,落到了西夏的头上……而更讽刺的是大宋上下,知耻而后勇,努力洗刷耻辱,西夏的不少人却因为保住了自家的利益,而欢呼雀跃,甚至把韩世忠当成了恩人。 或许有一天,大宋真的想要灭了西夏,也不会太困难吧! 韩世忠大摇大摆,返回了延安府,赵桓率领着所有文武,出城三十里,顶着风雪,前来迎接韩世忠。 “良臣,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做得太好了!” 韩世忠慌忙下马,行了大礼。 “回官家的话,臣承蒙天恩,是带大宋立规矩。在西夏皇宫,臣受了百官朝贺,还望官家恕罪!” 赵桓大笑,“有什么罪过?你这是给朕长脸!” 拉起韩世忠,又转身拉过来吴玠,赵桓笑道:“朕一月之间,得到了两位帅才,大宋武人,有韩良臣和吴晋卿,克复燕云,指日可待!” 赵桓迫不及待道:“李太傅,你说良臣此功,该怎么赏赐?” 李邦彦笑呵呵道:“官家,光复燕云者封王,韩相公此举扬威西夏,大振国威。且兵不血刃,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形容韩相公啊!” 这位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把韩世忠都夸得不好意思了。 “既然如此,朕打算封韩世忠一个王爵,你们意下如何?”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没等李邦彦开口,吕颐浩就道:“官家,韩相公每战争先,奋勇杀敌,立功最多,不但扬威西夏,而且安邦定国,功在社稷,封一个王爵,实在是恰如其分。” 赵桓含笑,“那好,良臣,朕就先给你个咸安郡王的爵位……不是朕抠门,舍不得给个亲王,只是想让你知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直捣黄龙,开疆拓土,打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朕还要仰赖诸公!” 韩世忠含着泪,跪在地上,“叩谢天恩,臣敢不效死!” 赵桓把韩世忠拉起来,又看了看诸将,突然笑道:“有一个人,出谋划策,料敌于先,主张进军关中,又推荐贤才,高风亮节。此人朕一直没有恩赏,不是朕忘了,而是朕再等机会……曲端,你过来吧!” 曲端浑身一震,忙向前走了两步,躬身道:“臣在!” 赵桓感叹道:“你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且曾经吞并统制李庠的兵马,还妄图靠着献礼,换取朕的加恩。这都是你的毛病,所以朕不让你统军……但是你的才情又是人尽皆知,文武双全吗!弓马武艺,还能作诗,难得,难得啊!” 赵桓哈哈大笑,“曲端,韩世忠受封王爵之后,枢密使就空下了,由你担着吧!” “啊!” 曲端吓得失声叫了出来! 下一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枢密使! 他是想过再三,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给他枢密使的位置。 道理很简单,韩世忠挂着枢密使衔,但谁都知道他真正的职位是御营司都指挥使。 曲端不一样,他没有额外的职位,如果接掌枢密使,就代表曲端真的要执掌枢密院,跟政事堂对掌朝权! 这都不是一步登天那么简单了,既狄青之后,第二个武人实权枢密使,名副其实的曲相公! 怎么感觉像活在梦里啊! 曲端傻愣住了。 韩世忠气得踢了他一脚,“曲相公,还不谢恩啊!” 曲端这才清醒过来,慌忙趴在地上,“臣,臣叩谢天恩啊!” 曲端五体投地,丝毫不顾及地上的雪,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在回荡:“曲相公,曲相公!老子是曲相公了!” 赵桓看着得意忘形的曲端也咳嗽道:“枢密使职责非比寻常,你可不要误了大事!” “不会!当然不会!”曲端昂起头,兴奋道:“官家,臣筹谋了一个五路伐金的方略,还请官家示下!” 又是五路出兵,在听到这个词之后,赵桓的脑袋就疼了,且看看曲端能弄出什么花样…… 第182章 反攻,大反攻! “我先表个态,我反对分散兵力。” 韩世忠大马金刀,一开口就来了个当头炮。 事实上在封王之后,老韩已经稳坐军中第一人的位置,再也无人撼动,而且他的秉性也注定了韩世忠不大会讨好别人,当然,赵桓除外。 随后吴玠也道:“曲相公,你刚刚接掌枢密院,就打算来个大手笔?是不是仓促了一点?” 连续两个人反对,御帐的气氛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在屋子中间,有个硕大的炭火盆,赵桓撅着屁股摆弄铁棍山药,焦香飘散,看着很有食欲,再配上一碟桂花糖,完美! 这帮大臣也见怪不怪了,貌似继位以来,赵官家就没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 饮食文化发展到了宋代,已经到了一个相当了得的巅峰! 就比如说蔡京他们家,曾经有个在蔡太师府做厨娘的,后来出府嫁人了,就有人想尝尝太师府的风味,让她给做几道菜,可这位厨娘却摇头,不是不想做,而是实在做不了。 原来她是负责给包子馅的葱丝雕花的,别说做菜了,就算包包子也不会啊! 蔡太师能吃得这么花,赵佶就更不用说了,相比之下,赵桓就太寒酸了,能有点羊肉吃,就算好福气了。 哪怕是烤山药这种粗劣的食物,也吃得津津有味,赵桓把烤好的一根切成三段,分别递给了韩、吴、曲三人,什么都没说,但很显然,气氛就缓和了不少。 曲端大口啃着,含混道:“我说了五路进兵,你们就怀疑我分兵,你们这是低估了曲某的本事,我能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吗?合兵尚且不足,分兵必败无疑。” 吴玠笑了,“那你怎么还张罗着五路进兵?” 曲端道:“我这个方法,其实算作五路疲金……首先第一路,是乞颜部!” 曲端刚说完,赵桓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山药,竟然站了起来,面色凝重道:“你说的可是蒙兀室韦的乞颜部,孛儿只斤氏?” 皇帝陛下准确叫出了对方的身份,让曲端都吓了一跳。 “官家知道乞颜部?” 赵桓闭口不言,傻瓜才不知道呢! 跟这帮狠人比起来,女真诸部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 不过貌似距离蒙古人崛起,还要百多年的时间,现在倒是不用着急。而且大宋和蒙古诸部也不直接接壤,就算他们崛起了,也只是先威胁到女真人。 当然了,像海上之盟这种蠢事,绝对不能干第二次,但话又说回来,蒙古人就算要崛起,也没有这么快,暂时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乞颜部为什么愿意出兵金国?他们想要什么?” 曲端忙道:“回官家的话,乞颜部的确派遣了使者前来,因为他们得到了消息,官家册封了大石林牙,让他当了大辽皇帝。而草原诸部原本都是辽国臣属,自然都要听从大石的。可契丹亡国之后,还让诸部唯命是从,就有点过分了……所以乞颜部的意思与其给大石当臣子,不如直接臣属大宋。” 赵桓沉吟片刻,也理解了蒙古人的意思,与其给奴才当奴才,还不如直接当奴才……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臣服女真,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此刻的女真张牙舞爪,看什么都想啃一口,草原诸部也没有余粮。 赵桓颔首,“乞颜部愿意出兵当然可以,但是我们不方便和大石闹翻,此人眼下的份量比蒙兀人重多了。” 曲端忙笑道:“官家圣明,臣琢磨的第二路讨伐金人的,就是耶律大石!” “怎么讲?” “是这样的,韩大王刚在西夏改朝换代,西夏要不要在联合抗金的问题上,更进一步?所以臣琢磨着,能不能把大石的兵马放在后套,租用西夏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以此来威胁大同府的金兵?” 这个提议几乎瞬间得到了赞同,众人一起点头。 曲端笑嘻嘻道:“官家,耶律大石之前有图谋西夏之心,结果让韩大王另立新主,化解了危机,把西夏捏在了咱们手里,大石肯定不满,臣琢磨着,还要您亲自出面才行。” 赵桓呵呵两声,拍了拍手,“行,朕还是有点把握的。” “接下来就是第三路了。”曲端笑道:“我打算让西夏出兵,其实也不用太多,只要能把横山的兵马集中银州方向,威胁晋宁军、府州和麟州一带,便已经足够了,毕竟不能指望太多。” 这一路也得到了赵桓的同意。 大家伙都是聪明人,曲端提到的这三路兵马,根本是可有可无的配菜,虽然可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若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那跟空谈大师殷浩的北伐有什么区别,注定会失败的! 所以真正关键的是剩下两路。 曲端道:“官家,自从青化大捷,降服西夏之后,关中之地可保安然。眼下金贼占据河东,依旧优势不小。臣以为要在丹州等地屯驻兵马,最好以骑兵为主,能够随时突入河东,袭扰金兵,消耗金人力量。这一路兵马,必须名望够大,勇力绝伦,且能运用骑兵,如臂使指……”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他说着一大堆,韩世忠呵呵了,“曲相公,你直接说让我领兵好了。”韩世忠扭头转向赵桓,“臣愿意领兵五万,屯驻延安府和丹州一带,若三万以内的金兵,臣为陛下退之,三万以上的金兵,臣为陛下守之!” 老韩的表态,再度得到了赵桓的嘉许。 “曲端,这一路其实是守多于攻,你又打算从哪里反击呢?” 曲端道:“官家圣睿,臣不敢隐瞒,其实臣的意思是把兵马放在河中府一带。” 为了说得明白,曲端甚至把地图铺开,趴在上面,给大家伙解释……其实不用他费力气,地图也都装在几个人的心里。 河中府正处于山西南部,黄河拐弯处,按照宋代的划分,河中府属于永兴军路。 不过由于黄河隔绝,整个河中府,除了少数地区之外,都沦于金人之手。 而占据了河中府的金人,向南可以通过风陵渡,攻击潼关和华州,进而切断洛阳同关中的联系。 而且向西还可以通过河津,再次进入陕西,去抄延安府的后路。 总而言之,河中府的位置非常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关乎下一步的战略主动权。 但是曲端提出来之后,众人并没有立刻附和,无他,因为这个地方太难了。 河中府的西边和南边都是黄河,同大宋的联系受到隔绝……相反,金人在占据太原之后,可以随时南下,派遣大军支援。 要想在河中府有所作为,需要派出多少兵马? 又要投入多大的精力? 万一金人反扑,有胜算吗? 会不会失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困扰着众人,使得大家伙没法立刻下决断。 “官家,臣提议如此,其实也是有人建议的。” “谁?” “李孝忠!” “让他进来!” 不多时,李孝忠急匆匆赶来。 “臣见过官家!” “不用多礼了,你说说吧,打算怎么经略河中?” 李孝忠道:“官家,臣这些日子得知,金人虽然占据河东,但也仅限于一些关隘城池……在乡里之间,还有许多仁人志士,不甘心被金人奴役,组织兵马反抗金军。而且臣还知道,自从拿下太原之后,粘罕和希尹便迫不及待,迁徙金国的猛安,驻扎各地,抢夺田产,逼得百姓无路可走。” 李孝忠认真道:“臣因为朝廷不该放弃这些义士,臣想进入河中府,乔装改扮,联络当地义士,先积蓄力量,待到有了实力之后,可以和朝廷兵马里应外合,夺下解州等地,死死据守。” “解州距离洛阳和关中都不远,朝廷派遣援军也方便容易。如果时机把握好,甚至能吸引金人主力南下,在河中府再打一场大决战!臣预料这一战必定比关中之战还大,还重要……如果能打赢,就有扭转强弱之势的机会!” 李孝忠越说声音越高,越说底气越足,神采飞扬之间,透着强烈的信心。 赵桓微微蹙着眉头,“你的话固然有道理,可此时进入河中府,危险不小,几乎是提着脑袋做事。聚拢当地义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你现在已经是禁军大将,朕之心腹,万一有闪失,朕不愿见。” 李孝忠见赵桓迟疑,慌忙道:“官家爱护之心,臣铭刻肺腑!可如今山河破碎,百姓流离,便是官家也要亲临战阵,不避生死,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哪怕死在疆场,马革裹尸,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臣早年的时候,往返河东贩运货物,很是了解当地的情形。臣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却也不是随便冒险,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微微叹息,谁能不知道敌后的危险! 以李孝忠的资历和地位,就算不是最拔尖儿的几个,也至少能排进前十,而且在平定钟相之乱中,表现突出,几乎被视作潜在的帅臣之才。即便不冒险,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 甚至接下来的军制改革,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最起码御营右军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李孝忠依旧愿意不避危险,深入河中,赵桓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个光复陕州,并且苦战两年,流干鲜血,以身殉国的大英雄! “朕也不知道该嘱咐什么,你心里都有数。这样吧,你想乔装改扮,深入敌后,朕送你个化名,你愿意要吗?” 李孝忠慌忙躬身,“多谢官家赐名!” “嗯,你就改名李彦仙……还有,不管怎么样,你都给我活着回来……直捣黄龙,痛饮庆功酒的那一天,少不了你!也少不了韩、吴、曲,还有无数忠臣猛士!” “臣,李……彦仙叩谢天恩!” 曲端也笑呵呵道:“官家给的名字真不错,老李你放心吧,我会鼎力相助的,一定!” 第183章 又一个盟友 曲端对李彦仙的承诺,让赵桓很不安心,所以赵桓想了想,给李彦仙一个专札奏事的权力,这几乎等于告诉所有人,李彦仙只对赵桓负责,你们别人就少掺和吧! 曲端很委屈,我现在可是枢密相公,不是普通的领兵将领,更何况李彦仙还是我推荐的,他立了功劳,也有我一份,我又怎么会掣肘? 真是搞不懂! 赵桓没管曲端一肚子怨气,复又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个青玉的牌子,上面刻着两个瘦金体的字,赫然是“观海”。 李彦仙不解,“官家,这是何意?” 赵桓笑道:“这东西你或许用得到,也或许用不到……但朕提醒你,只要有人拿着一样的玉牌给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只管相信就是,这是咱们自己人!” 李彦仙何等聪明,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金国之中,居然有大宋的细作,这也太厉害了!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身份有多高,能拿到什么情报……李彦仙一无所知,而且看官家的意思,也不想多说,他只好小心翼翼,收起了“观海”的玉牌,复又道:“官家,臣还是好奇,这样的人物,咱们安排了多少?臣此去河中,万一杀错了,那可怎么好?” 赵桓呵呵一笑,“你别瞎想了,掌握在朕手里的不会超过三个,你碰不到的……而且自从他们决心充当细作开始,已经将生死,乃至名节置于度外。以身许国,百死不悔,他们的名字或许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李彦仙重重点头,感叹道:“臣自以为还算有些勇气,却不料跟这几位义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请官家放心,臣绝不负官家,不负大宋!” 李彦仙辞别赵桓,稍作准备之后,立刻南下。 送走了李彦仙,还剩下一个人就是耶律大石了。 这些日子耶律大石的心情简直就跟过山车似的,先是赵桓一顿恐吓,逼得李乾顺下了罪己诏,西夏大乱。 耶律大石对赵桓甚至有那么一点崇拜,他厉兵秣马,等着出兵捞好处。 可大石万万没有料到,大宋的确出兵了,可结果却不是瓜分西夏,而是扶持了一个新皇帝,他的满腹心思,全都化为泡影。 这就好比投入巨资整容,受尽了千刀万剐之苦,险之又险地换了张脸,准备勾引富少爷,可哪里知道,人家早就心里有人,连孩子都生下了,这么多的功夫,全都白费了不说,还弄得跟个傻瓜似的。 耶律大石强烈不满,可又没有办法。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乞颜部居然也派遣了使者来面见赵桓。这帮蒙兀人哪是什么蛮夷,人家心里清楚得很,他这个草头天子有什么好的,还是人家大宋官家比较香! 真没有料到,几千弟兄的命,换来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耶律大石都在扪心自问,自己南下到底值不值……虽说报仇雪耻,天经地义,但他毕竟有一堆手下要顾及,不能快意恩仇,由着性子胡来。 说到底还是实力太弱,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就只能被耍着玩! 就在这种满腹哀叹之中,赵桓捧着一坛子老酒来看大石了。 “耶律皇兄,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大石微微一动,却又无奈苦笑,“果然如此,我也就不叨扰赵官家了,我会尽快返回可敦城的。” 耶律大石嘴上说着,可拳头已经握紧了。赵桓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要去可敦城?我还以为你准备去后套呢!” “后套?”耶律大石一愣神,“赵官家,你什么意思?后套可是西夏的地盘,难不成你要送给我?” “不不不!”赵桓摆手,“大石兄,我是有个想法,既然三家结盟,共抗金国,为了强化咱们的联盟,我打算设立一支盟军。” “盟军?” “对,就是我们结盟,我的意思是咱们也设个大元帅府,我担任南部战区大元帅,由西夏国主出任北部元帅,你委屈点,当个北部副元帅。我呢,主要负责大宋这边,包括两河,还有海上等战线,都是我的职责。你呢,负责西夏,大辽,蒙兀诸部的对金战事,然后请西夏方面将后套的黑山威福军司作为副帅驻地,号令北方盟军,对金国展开大规模反击!” 耶律大石仔细听着,他渐渐弄明白了,赵桓这个所谓的大元帅府,有点类似金国的都元帅府……但不管叫什么,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后套归他了! 如果再要加一句,那就是蒙兀人要听从他的号令。 “赵官家,你不会又糊弄我吧?论起心眼,俺大石可远远不如你啊!” 赵桓大笑,“军国大事,生死之道,我耍心机有什么用……这一次契丹勇士协助大宋,击退了粘罕,光是战死的就有几千人之多,我心里都有数。没有别的,我给大石林牙准备了五万匹绸缎,另外我们击杀了两三万的金兵,他们的兵器铠甲我都剥下来了,已经整理好了,大石只管拿去,你对我的帮助,我铭刻肺腑……废话不多说了,咱们喝酒!” 赵桓扯开了封皮,立刻酒香四溢。 耶律大石也愣住了,喉咙涌动,还真没有料到,这位大宋官家到底还是有些人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够意思的。 “好,这酒我喝了!” 这两位皇帝陛下就是单纯你一碗我一碗,喝到最后,耶律大石竟然起身,在大帐之中,跳起了契丹舞蹈……耶律大石一个糙汉子,能跳出什么来! 偏偏赵桓还大声叫好,不光叫好,还高歌一曲,叫什么“精忠报国”,两个皇帝,一个辣眼睛,一个毁耳朵,简直是绝佳搭配。 到了第二天,酒醒之后的耶律大石回想起来,也觉得老脸发红,真是丢大人了! 不过很快他就想开了,因为赵桓承诺的绸缎和兵器,悉数送来,不但没有打折扣,还附送了不少茶叶,又给契丹的伤员准备了棉衣和药材,全都是白送。 耶律大石也不少,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赵桓这路生物,他给你这些东西,是让你替他完成十倍百倍的回报。 丝绸茶叶是干什么的? 不是让耶律大石享受的,而是拿来招募草原诸部,像什么蒙兀人,还有西域的部落,丝绸在他们那里,可是比金子还贵的宝贝。 以这些财物估算,可以至少招募一万人,赵桓又给他了一万多件兵器铠甲,除了补充消耗,就是准备新军。 算计的明明白白! “陛下,臣以为大宋官家有更大的图谋,咱们可要小心谨慎啊!”萧合达忍不住提醒,耶律大石呵呵一笑,“他能想什么?还不是挖了个坑给我!打量着日后咱们和西夏闹翻了,他好趁机翻脸……不过你也别怕,在金国灭亡之前,他姓赵的只能安抚,他有什么好处,咱们只管吃了就是,不用怕他的!” 耶律大石满是沧桑的老脸上,透着十足的狡猾,带着一万五千人,火速前往后套,去当他的副元帅了。 至于赵桓,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朕虽然靠着邸报治国,但是跟压榨盟友重用阉竖的极品昏君川宝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赵桓舍得下本。 又有几个人是傻子,耶律大石也不是无路可走,真的把他逼急了,这货率军西进,重新打下一片地盘,难道不香吗? 所以说啊,务必要给他看到希望和利益,不然这家伙也不会乖乖听话的。 送走了耶律大石,赵桓在关中的任务就快结束了,而靖康元年,也即将画上一个句号。 宋金之间,最关键的一个冬天,赵桓顺利撑过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就要到明年三月之前,黄河解封,气候回暖,估计金兵就要撤退了。 虽然说着轻松,却也是一百天的样子,究竟能挽回多少,赵桓的心里还没有数,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伙使者来到了大宋,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叫郑知常,一个叫做白寿翰,他们均来自于高丽! 面对这两位的到访,吕颐浩和李邦彦都呈现出欣慰的态度。 “官家,所谓德不孤必有邻。高丽使者此刻前来,也是倾慕王化,心向大宋,他们虽然国小力弱,却也不好怠慢。” 赵桓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桌上的一个果盘,很凑巧,摆着不少陕西柿饼。 “行了,把这个拿去吧,就算朕赏给他们的。” 吕颐浩有点咧嘴,这也太抠门了吧! 不过考虑到赵桓的一贯作风,在不确定价值的时候,能赏点东西,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只是吕颐浩没料到,当他把柿饼送去,这两位也算是高丽大官的文臣,竟然感动地稀里哗啦,大口大口吃着,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似的,还说什么上国物产丰饶,竟有如此甜糯美妙的食物,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那个为首的郑知常还说,要把见闻都记录下来,回去之后,让国内的土包子也都见识一下……很好,总算有了个铁证,能保证柿饼不被偷走了。 吕颐浩能说什么,只能感叹番邦蛮夷,真是没什么见识。 “明天下午的时候,官家会召见你们……这是在军前,不用那么多礼数,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跟官家讲就是。我大宋官家宽厚仁慈,会善待尔等的。” 两个人连忙答应,一回头,吭哧吭哧,把一盘子柿饼都给吃光了。 面对这俩没出息的玩意,连馆驿的小吏都看不下去了,离他们远点丢人! 其实也真不怪这俩人没见识,甜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奢侈品,在大宋也就是一些上层人能吃到,至于番邦小国,却是连上层人也未必享受得到。 要不然宗望也不会富贵之后,把蜜水当成宝贝。 而且这还是接收了辽国遗产,至于高丽的处境,那就更惨了,像柿饼这种甜度很高的东西,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美食。 两个人兴奋了一夜,转过天,好容易等到了下午,才来面见赵桓。 赵桓也很随便,只穿了身宽大的道袍,等着两个人。 “番邦外臣郑知常,白寿翰,拜见上国天子!” 赵桓呵呵一笑,“起来吧,给他们准备位置,坐在火盆边……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这俩人更加惶恐,连连拜谢之后,才只敢坐半个屁股。 “你们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又恰逢这个关头,不知道有什么想法,只管开诚布公。” 郑知常偷偷察言观色,见赵桓神态安然,透着平和,便大了胆子。 “启禀陛下,外臣以为女真乃是禽兽之国,蛮夷之邦,高丽上下无不切齿痛恨,外臣曾经建议国主迁都西京,调集兵马,和金人决战!” 赵桓哈哈一笑,“这事好事,朕心甚慰,你们准备出兵多少?” 郑知常嘴角咧了一下,故意沉吟道:“回陛下的话,正所谓师出有名,高丽想要讨伐金贼,总不能起无名之师。” “那你想要什么名头?”赵桓笑容不减。 郑知常把心一横,“外臣听闻陛下与大辽西夏三国会盟,册立两位天子,同为华夏之君,公拜炎黄……”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赵桓笑道:“消息还挺灵通的,的确有这事情,怎么,你们也想结盟不成?” 郑知常忙跪倒,磕头道:“外臣不敢,外臣只求陛下能接纳高丽,同为华夏之民,如此以顺讨逆,顺天应人,无有不胜!” 第184章 神勇无敌的李彦仙 赵桓微微眯缝着眼睛,从威胁上讲,金人是心腹大患,蒙兀是一头幼虎,至于高丽,应该算是千年蝌蚪,也许在某个时候,会孵化出一只癞蛤蟆。 威胁谈不上,但绝对恶心。 就凭他们也想成为正牌的华夏子孙? 想屁吃啊! 我这要是一时糊涂,以后还不会被自媒体骂死啊! 当然了,赵桓也不是怕挨骂的人,问题是要看高丽出得起多大的价钱。 “朕听说贵国有句话,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们想入华夏,可要拿出诚意。” 赵桓语气淡淡道。 郑知常却愣住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敢对天发誓,高丽国绝没有这么一句话,而且也不敢有这么句大逆不道的话,王冠可是王族才有机会的,普通人便是想想,就已经大逆不道了,哪里还能承重啊! “怎么?只是空口说白话吗?”赵桓追问了一句。 郑知常忙甩头,现在不是跟赵桓掰扯学问的事情,人家说有就有呗! “回官家的话,敝国的确有心助上国讨逆,只是敝国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是不是分不清哪头更大啊?” 郑知常又被噎了一下,上面那句话确定没有,但事大可是确有其事的。 而且此刻高丽的确发生了争执……到底是金国更大,还是大宋更大? 考虑到跟金国接壤的问题,事实上主张侍奉金国的占了主流。 而主张侍奉宋朝,甚至对金用兵的,多是一些腐儒,主要是郑知常和白寿翰这种。 他们自然不是另一派的对手,如果继续下去,败北也只是时间的事情。 可偏偏自从赵桓决心守卫开封,加上打了几场仗,又弄出了三皇结盟,让高丽的“精宋”狂喜……不过他们也的确有点忘乎所以,甚至提出迁都西京(平壤),建国称帝的主张。 郑知常也并非完全反对,可是到了大宋之后,听说青化大捷,这位立刻老实了,只是提出想成为华夏之民,谋个出身。 但是面对赵桓这种一针见血,甚至诛心十足的问话,让他不知所措了。 “回官家的话,女真之人,禽兽之性,敝国仰慕孔孟,诗书教化,岂能和蛮夷为伍?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轻笑,“说得好,只是贵国真正的掌权之人,未必同意你的看法。朕固然希望高丽能够牵制金人,可奈何高丽国小力弱,朕也不能逼着你们去死,只要心中倾向大宋,朕便知足了。” 这几句说出,竟然弄得郑知常哭了起来。 “官家果然英睿慈悲,体察敝国艰难。外臣回去之后,必定努力劝说国中人物,发兵金国,略尽绵薄,报答官家恩情。” 赵桓笑着点点头,“你能这么做,便是通情达理的,朕很是赞许。” 赵桓一摆手,又让人添了几样小点心,有南瓜子,龙须糖之类的,算不上名贵,却也让郑知常和白寿翰大呼天恩。 赵桓更加放松,斜倚在座位上,颇有点座山雕的架势。 “郑知常,朕知道你们左右为难,出兵不出兵,倒是其次,却是有件事情,想要你们帮忙周转一下。” 郑知常慌忙道:“官家只管吩咐,外臣拼了性命,也会做好。” “没这么严重!是这样的,原本宋辽之间是有榷场贸易的,眼下金人抢占了两河,商贸不通,货物积压,损失不小。朕不愿意和金人谈判,这中间正好需要个帮忙撮合的,你们高丽位置绝佳,是不二之选。做生意吗,朕拿到了钱,能养兵打仗,金国那边抢掠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们也要享受,茶叶啊,丝绸啊,各种名贵器皿,统统从你们高丽卖给金人。” “一来呢,能让你们赚点钱,二来呢,还能打消金人戒备,认为你们是有用的。如此一来,高丽就可以安然无恙了。你看朕这个想法如何啊?” 郑知常虽然是个文人出身,可自从中了状元之后,家里的产业也在飞速发展,在商业上,他不是个门外汉。 宋金交锋,商贸不通,借着高丽,进行转口贸易,这也太好了! “官家,外臣,外臣拜谢皇恩天赐!”这家伙五体投地,格外认真。 赵桓笑道:“行了,别那么多礼数……其实啊,骤然损失了两河,大宋看起来很富庶,但钱荒更严重了,朕也不瞒你,如果能从金国弄到金银,拿到江南去购买货物,再贩运到开封等地,就能赚取暴利。朕回头会安排个人过去,如果你们高丽的贵人愿意出钱参与,定期分润是一定的。除此之外呢,你,还有白学士,都有一份好处,总而言之,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赵桓笑着说完,又闲谈了两句,就结束了对话。 他一个上国天子,哪有那么多的心思,跟藩国使臣废话,能谈这么多,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这俩人告辞下去,吕颐浩和李邦彦都来了,吕颐浩就道:“官家,和高丽做生意,甚至牵连到金国,臣以为此事并非不能做,但却万万不该出自官家之口,如果传了出去,该有人质疑官家抗金之决心了。区区蝇头小利,却要败坏官家名声,臣以为万万不妥。” 赵桓哑然失笑:“蝇头小利是不行,可若是百万贯之上的大利呢?” 吕颐浩愕然,有这么大的赚头儿吗? “那,那也不行啊!” 赵桓又道:“再加十倍……甚至能弄得金国大乱,你觉得还值不值?” 吕颐浩深吸口气,“官家,莫非你要学管子之术?以商贸之法疲金?” “谈不上,这法子只能填点乱,给咱们弄点钱花。还谈不上灭国的程度。”赵桓也不卖关子了,“我跟那俩人谈了钱荒的事情,这是事实不假……从高丽筹钱,从事贩运,也的确能赚钱,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有这个故事,派遣得力的人员,到了高丽之后,甚至按照建立跟金国的联系渠道。吸纳他们的金银,定期分红就是了。” 吕颐浩不解,“官家,恕臣没明白,官家可是说不用买卖?那又如何分红?” 赵桓没解释,而是看向了李邦彦,因为这位李太傅眉头紧皱,眼睛渐渐瞪大,显然已经有所领悟。 半晌之后,李邦彦徐徐道:“官家,如果老臣没猜错,您是用金人的钱,返给金人吧?”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不愧是你李太傅,脑子就是灵活。” 李邦彦哭了,这么好的赚钱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啊! 吕颐浩还是糊涂,李邦彦就给解释,只要给前面的人如期分红,必然能吸引到更多的钱,然后就以新钱还旧钱,一直维持下去就是了。 吕颐浩依旧糊涂,“李太傅,这么折腾,有什么好处啊?” 李邦彦笑道:“你可真是个文人,没摆弄过钱,等回开封,你去大相国寺,好好跟那帮贼秃聊聊,保证你大开眼界……其实也不用了。”李邦彦突然大笑起来,“官家的这一招,已经比大相国寺高出几个境界了,臣可真是五体投地啊!” 李邦彦真的给赵桓来了个五体投地,这才跟吕颐浩讲,“吕龙图,你拿出十贯给我,一个月后,我给你十二贯,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赚两贯钱啊!” 李邦彦翻了翻眼皮,“那你就不想多赚点?” 吕颐浩吸了口气,终于似有所悟,“太傅的意思是我拿到钱之后,依旧会交给你,等着下个月分更多?” “总算是想通了。”李邦彦笑道:“所以说不管进来的人赚了多少钱,基本上都是纸上的数字而已……一旦这边敛财足够,把金银卷走,还能剩下什么?” 吕颐浩愕然,什么? 一地鸡毛呗! “这,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吗?这也太黑心了!” 李邦彦立刻沉下老脸,“我说吕龙图,这可是官家的主意,你敢诽谤圣上?” 吕颐浩慌忙摆手,“官家,臣,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臣,臣觉得……”吕颐浩也说不下去了,毕竟这是对付金国的策略,相比起金人烧杀抢掠,这可要文明多了。 而且吧,这还是在高丽的国土上,就算真的出事了,那也是金人跟高丽之间闹翻了。 为了抗金大业,貌似也没有不妥的……念头转过来,吕颐浩想通了,可是再看赵桓,他的眼神变了。 这位官家可真不像看起来那么纯良啊,这家伙的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坏水啊! 按照这个办法操作下去,估计金人损失的只是钱,可是高丽人却要搭上无数性命了。 吕颐浩甚至想到了无数金人如狼似虎,冲向高丽,讨要损失的美妙场景了……很离谱吗?首鼠两端,还想占便宜,可不就是这个下场吗! 不会觉得郑知常真心忠于大宋吧? 吕颐浩想通之后,却又正色道:“官家,这么歹毒的法子,可万万不能在国内流传,否则会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的!” 赵桓点头,“说的没错,该怎么在高丽国使用,让李太傅拟个办法出来,再挑选个合适的人去操办……”赵桓又道:“朕也不让你白辛苦,诈出来的钱,分你三成,如何?” 李邦彦咽了口吐沫,他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的让他去安排,若干年后,早晚还会流传出去,而且到时候这东西就会被冠以他李邦彦的名字,李氏骗局?还是太傅骗局? 反正不会是好听的玩意! 能干吗? 从名声上,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可问题是他李邦彦还有名声吗?而且三成分润,难道不香吗! 这个敛财的法子并不难,只要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很容易操作了,在唾手可得的暴利面前,李邦彦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答应了。 赵桓三个人暗戳戳定下了计划,而此时的李彦仙已经渡过了黄河,进入了中条山区。在动身之前,李彦仙已经知道,在这里聚集着一大批的义民,当然了,也可以称之为土匪山贼,反正就是可以利用的抗金力量。 李彦仙正在前行,突然出现了一伙人,拦住了他的道路。 “你这厮胆子不小,竟敢进山,不怕丢了性命吗?” 李彦仙看了看他们,突然笑道:“金人肆虐,残杀无辜,不进山才是死路一条!” 为首的汉子吸了口气,认真看了看李彦仙,好奇道:“会武艺吗?能杀金狗?” 李彦仙大笑,“正为此事而来!” 为首的汉子翻了翻眼皮,“你说这些都没用,我知道一处有金贼,你可敢去杀人?” 李彦仙欣然点头,“可有弓马?” 汉子让人牵过一匹大黑马,又给了李彦仙一张硬弓,李彦仙接在手里,轻拉弓弦,没怎么费力气,就拉到了满圆。 为首之人忍不住惊叹,“好气力!” 李彦仙道:“还有更好的,在前面带路吧!” 此人当真招呼手下兵马,领着李彦仙,翻过了一处上梁,他指着下面不远处的大路,原来那里竟然有金人的军营,只不过小的可怜,最多是一百多人,一个谋克的样子。 “瞧见没有,金狗要杀我们……我是害怕他们偷袭,才在后山巡逻的。” 李彦仙点了点头,他又仔细观察,发现金军并没有当回事,似乎正在用饭,十分散漫,毫无戒心可言……李彦仙突然催马,大黑马先是小步亏跑,待接近三百步的时候,突然发力,一马突出,宛如离弦之箭。 金人还以为山中贼人出来,正准备迎战,哪知道李彦仙速度太快,竟然直接冲入军营,有个领头的金人提着刀,急寻自己的战马,可还没等他上马,李彦仙手里的箭就射出,正中脖子,金人头领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其他人吓得纷纷逃跑。 李彦仙飞马赶到近前,一个蹬里藏身,拾起了对方的刀,圈马回来,复又一刀,砍下人头,而后用刀锋挑着人头,再度冲出了金营,扬长而去,利落干净…… 虽然金人很少,且没有防备,但是这种黄忠行为,也让李彦仙收获了山上义军的崇拜,惊为天人。 为首的汉子居然主动跪倒:“小的叫邵兴,愿意听从号令!” 第185章 疯子 李彦仙进入中条山大约半个月的光景,他手下的兵马已经突破了三千人。 这期间他们也出击过几次,最多一回光是战马就缴获了三百匹,整个义军的状况越发好转,只不过李彦仙清楚,这都只是小打小闹,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差得太远。 他在积极寻觅战绩,也在了解河东的状况。 随着消息越来越充分,李彦仙基本弄清楚了太原失陷的真正原因,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人……范琼! 没错,就是那位西军出身,在胙城之战中,奋勇冲杀,几乎丧命的范琼! 同样作为胙城一战崭露头角的人物,李彦仙太清楚那一战打得有多苦,彼时他们面对的金兵不足青化之战的一半,而十几万的西军,几乎耗光了精华。 坦白讲,别管范琼以前有多混蛋,有多恶毒,这一战他的表现堪称忠勇。 事后范琼恢复之后,赵桓把他安排在了御营后军,担任副统制,后来又升任范琼为太原兵马副总管,给王渊做副手。 这本是个很不错的搭配,王渊老诚,范琼悍勇,如果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足以保住太原。 可这俩人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壶里面。 范琼自视功高,不把王渊放在眼睛里……就在得知粘罕大军入关中之后,范琼就嚷嚷着出兵,要痛击金人。 可王渊考虑到城中兵马疲惫,且留在外面的金兵依旧不少,尤其是还要银术可这样的名将,并不愿意出兵,结果架不住范琼的施压,只得同意。 范琼率领八千人马出城,试图跟银术可决战……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范琼居然落到了包围之中。 而这个时候,王渊也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竟也说范琼自取灭亡,剩下人马只要死守太原就好…… 两人的不和,带来了灾难的后果,范琼几乎全军覆没,人也被俘虏。随后银术可猛攻太原,城中人心浮动,有两个范琼的好友竟然打开城门,放银术可进城。 王渊战死,太原失落,随后银术可率军南下,席卷河东,汾州等地相继沦陷,河东经略使张孝纯殉国,老太尉杨惟忠和李永奇战死…… 河东糜烂,若非在关中扳回一局,大宋朝几乎就要灭国。 而直到此刻,李彦仙也只能感叹保留了太多西军陋习的御营后军,的确不行。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人震怒切齿! 范琼在被俘虏之后,竟然投降了金国,而且官职还大大提升,变成了金国的太原兵马总管……他聚集降兵,四处抓丁,招募山贼土匪,竟然凑了三万多人,一跃成为金人手下最得力的打手。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范琼彻底暴露了他残酷的一面。 每到一处,范琼首先屠戮大户,尤其是读书人,更是一个不留,简直恨不得杀光天下的做题家!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范琼的道理也很简单,他投降了金人,成了二臣,这帮文人肯定会骂他的,甚至会写文章,诗词,让他遗臭万年。 既然如此,老子就先杀光你们! 除了屠戮读书人之外,范琼还大肆抢夺女人,只要他看上的,不管是谁,都要抢到手里,已经成亲的,杀光夫家满门,敢拒绝的,直接屠灭女方满门。 更让人无语的是,就算嫁给了范琼,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或许是更悲惨的开始……这货竟然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爱好……他喜欢剥皮,哪怕是他的女人,也照剥不误。 他最喜欢的消遣就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活剥人皮……并且把这些人皮当做宝贝,给外人展示…… 这已经连人都不要做了,简直就是地府里冒出来的恶鬼,附在了人身上,为恶世间! 范琼的疯狂和残暴,连金人都感觉到咋舌……不过没有关系,他越是如此,金国就越是放心,这不,由于河中府这边义兵众多,屡次攻击金兵,粘罕就顺从银术可的建议,把范琼派了过来。 这家伙阿紫得到了消息之后,片刻不停留,直接率领两万多人,进驻解州。 范琼到达解州之后,只做三件事:捞钱,捞钱,还是捞钱! 解州有什么可捞的呢? 答曰:盐! 没错,解州盐池可是一座聚宝盆,从唐代开始,这里就盛产质量过硬的池盐,而盐又是自古以来的最大暴利行业。 范琼到达解州之后,立刻下达一道命令,不管什么人,要想贩运池盐,都要先交给他一半的好处,少一文钱都不行。 即便如此,范琼还嫌不够,他又派兵到市面上,征钱征粮,充实军用,如果交不上来,就要刺字充军,成为苦役。 这还不算,范琼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绑票! 在这件事上,他做到了雨露均沾,只要穿戴华丽,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就让给家里送信,按时如数缴纳赎金,差一点立刻撕票。 范琼的疯癫,简直令人咋舌,他手下四出,每天都给他送来巨额的财富,而范琼本人则是每天都要躺在这些财宝上面,喝着美酒,酩酊大醉。 这天范琼又带着抢来的美女,到了他的金库。 一天的功夫,进账五千贯,比头一天少了三千贯,范琼很不高兴。 “明天加派人手,实在不行就抄家,明天要是少于一万贯,我就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了!听到没有?” 手下人战战兢兢,连忙答应。 可范琼还觉得不过瘾,生怕记不住。他提着刀,到了部下的面前,突然猛地挥刀,伴随着部下的惨叫,左耳被他给切掉了。 “饶命!饶命啊!” 范琼不屑道:“怕什么!一个耳朵罢了,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们谁给老子敛财啊!”范琼说着,从财宝堆里捡了一块金元宝,足有二三十两的样子,扔给了血流不止的手下。 “够你的一个耳朵了,去包扎下,明天继续收钱……如果还弄不到,老子可真要看你的头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手下人连忙滚了。 范琼这才回身,却发现自己的那个小美女已经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他哈哈大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老百姓都说杀人放火,无有好事。我现在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多少的金银财宝,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 “我告诉你,做人就要狠!要敢下手!老百姓,草芥一般,镇住了他们,想要什么没有!金人呢?他们更狠,不狠哪来的这么大的地盘!就算那个假仁假义的赵官家,他就不狠吗?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把几十万西军,无数将门全都断送了,现在御营里面,还有几个真正的西军将领?他当初让王渊和我守太原,替换了王禀父子……他就没安好心,就打算让我们去死,王渊那个傻子,真的就死了。” “死有什么好的?追封?哀荣?万民悼念……呸!什么都不如活着好,看看老子,要钱有钱,要美女有美女,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你说对不对?” “对,对!将军说的都对!” 小美女嘴上说着,可心中害怕,忍不住向后退步,结果正好撞在了一个架子上,扑通摔倒,凑巧的是,架子上的一个木盒也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小美人的身上,木盒摔开,里面露出了一件披风,还染着斑斑血迹! 范琼先是一愣,随即五官狰狞,整个人暴怒不已,他扑上来,一把揪住了美女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贱婢!你找死,可别怪我!” 范琼揪着她就往外面闯,丝毫不理会美女的哀求,到了外面之后,他立刻让人取来木架,把美女绑在了上面。 而范琼自己手提着匕首,状若厉鬼似的一步步走向了女子……女子拼命摇头,大声哀求,痛哭流涕。 范琼没有半点怜悯,反而眼中冒光,透着发狂的病态。 他单手托住女人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匕首划开了女子胸前的皮,手下人无不毛骨悚然,根本不敢多看……半个时辰之后,范琼满身血污,再度回到了他的宝库。 这一次的范琼只是一个人,疯狂的神色渐渐从他的脸上消退,他大口呼吸,额头尽是冷汗…… 他猛地扑到了地上,抱起了木盒,取出了里面的披风,大红的披风,暗红的血色,正是当初赵桓赐给他的。 同样的待遇诸将之中,只有两个人得到,另一位就是兴汉侯吴玠! 范琼呆呆盯着,突然嚎啕大哭,“官家啊,你怎么能弃河东不顾啊?你要是大军入河东,俺范琼还愿意替你冲阵杀敌,就算没了这条性命,俺也甘心!可现在怎么办?你去了关中,河东完了,当逃兵你会杀我,殉国一死,我又不甘心!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范琼着实疯了,他猛地爬起来,把残破的披风裹在身上,发狂大叫,“俺什么都没了,就剩下捞钱,还有杀人,杀人,剥皮……俺没有面皮了,俺就要扒了世人的皮,全都扒了!” 范琼狂叫着,把披风扔在了地上,提着匕首,疯狂刺了上去,将披风割成了破渔网……随后他像是死鱼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又过去了一天……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取自己的脑袋! 范琼抱着头,陷入了噩梦中…… “李头领,范琼这个贼到了解州之后,就没干过人事,老百姓都被他害苦了。我们打算跟李头领联手,为民除害!” 邵隆和邵云,又是两位姓邵的义军首领,找到了李彦仙。 “范琼当然该死,千刀万剐都便宜他了,只是他手下毕竟还有两万多人,你们能聚集多少义军?” “三万!”邵隆咬牙道:“虽然大家伙披甲不多,兵器也不行,但我们敢拼命!李头领,你杀过金狗,本事没得说,我们都愿意听你的!” 第186章 大获全胜 李彦仙看着这几位义军首领,并没有急着答应什么。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就比如说岳飞的综合素质虽然高,但是放在中条山,未必玩得转。像韩世忠和吴玠等人,那就更不行了。 李彦仙出身地方大豪,又平定过洞庭湖之乱,他对义军的情况摸得非常清楚。 要说这帮义军有没有好汉子? 不用怀疑,绝对数量多的吓人。 但是这帮人想法太多……有人想要求个荣华富贵,有人想要保护家园,有人干脆就是乱世英雄四方起,甚至想要自立为王,做个皇帝梦……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毫无想法,只是凭着本能,在乱世中飘摇罢了。 如此混乱的状态,通常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问题,全线就会崩溃,所以他们宣称的兵力是一回事,实际能用出来的战斗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范琼这个畜生必须要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但是咱们这些人却不能贸然行动……我这里有三条看法,第一,咱们要在解州城内寻得内应,第二,要主动引诱范琼出城,第三,要临危不惧,奋勇杀敌,真正玩命……非如此不能消灭此贼!” 邵隆脸色凝重,为难道:“李首领,城里的那些人能瞧得起我们吗?只怕根本不会帮忙吧?” 李彦仙道:“范琼胡作非为,受损最大的反而是这帮昔日的达官显贵,咱们只要派遣合适的人进城,肯定能说服他们。而且咱们会引蛇出洞,当范琼出兵,离开了城池保护,咱们才会安排兵马攻城,截断范琼的后路。而范琼人在城外,后路被截,军心溃散,我们拼命杀敌,奋勇争先,才有胜算,做不到这三点,一切休谈!” 几位首领互相看了看,总算认可了李彦仙的讲法。 但问题是该怎么下手呢? 这时候有邵隆的手下提醒,咱们这儿不是有个姓张的老学究,请他出面,或许能成。 邵隆大喜,立刻准备了二十贯钱,提着好些礼物,去拜见老人。 “诛杀贼子,义不容辞。拿这些东西,反而小瞧了老汉!”张老头冷笑道:“我认识城里的杨家,给他们家教过书。我现在就去城里,联络杨家……但是你们务必记住了,真的进了解州,不许祸害百姓,不许杀戮无辜,要是跟范琼那个贼子一般,老夫可不答应!” 邵隆慌忙道:“老先生请放心,我们替天行道,绝不会干生孩子没屁眼的事情!” 张老头深吸口气,径自取下墙上的老羊皮袄,顶着寒风,就奔着解州去了。 有了老头帮忙,剩下就是诱敌。 这活李彦仙主动承担下来,他跟范琼也算见过几次,但并无深交,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李彦仙还是把脸涂黑了。 不光是他,还有另外二十位挑选出来的箭术好手。 “范琼贪财,每天都让人四处收钱,咱们只管袭击他的收钱小队,断了他们的财源,不愁此贼不发狂!” “好,谨遵李首领之命。” 李彦仙率领着二十人出动,他很小心,事先就检验了大家伙的弓马武艺,等到出动的时候,又格外小心。 他们人马分成两队,十个人紧跟着他,担当主攻任务,剩下的十个人从旁策应。 等到征税小队出现在视野里,李彦仙催马突出,百步之外,一箭射出,顿时一个人落马,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李彦仙的第二支箭也射出来了。 干净利落,两个士兵毙命,其他人大为振奋,弓箭齐发,十几个人的队伍,迅速解决干净。 李彦仙下令,把这些人的衣物拔干净,抢夺的财物也都带走,只是将尸体送到解州城外,在送给他们八个字。 替天行道,害民下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彦仙简直跟开了挂似的杀疯了。 他安排人盯着,譬如说今天有五十人出了东门,跑出去抢掠。李彦仙就相应调动百八十人,把他们都给吃了。如果只是一二十人,他也就不多带。 但是不管哪一次,都是全歼,没有半点例外! 而且每一次李彦仙都会把光溜溜的尸体,丢到城下。 一连五天下来,弄得范琼的部下都不敢出城了。 失去了外面的财源,光靠着从城里的人身上刮油,所获终究有限,最低的一天甚至不足一千贯。 这让范琼无比震怒。 “怎么回事?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吗?” 心腹张恺苦兮兮道:“这必不是寻常毛贼,没准是御营溃兵,又或许是党项蕃骑!” 提到这话,范琼的老脸瞬间黑了,他猛地走到了桌案前,抓起佩刀,想要出战,可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张恺,你领着三千人出去,先把他们剿灭了再说!” 张恺苦兮兮的,你这个东西也太不仗义了,害怕有危险,就让我冲在前面? 他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奈。 张恺领兵出城,一天之后,安然返回,并没有发现贼人踪迹,却也没有遇到袭击。 范琼眼珠乱转,看起来应该是一伙数量不多,但十分狡诈的匪徒……又过了一天,袭击再度发生,这一次更胆大包天了,竟然趁着夜色,把城门给点燃了。 范琼勃然大怒,不能再忍了。 “调兵!进山,老子要捏碎了这帮耗子!” 范琼一口气出动了一万五千人,气势汹汹,出了解州。 …… “李首领,你简直神了,范琼出来了。” 李彦仙丝毫没有得意之色,“虽然出来了,但他带了这么多人,还是怕死的,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他就跑了。” 李彦仙从容安排,他让部下往山中退入,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留下马蹄印,衣物,灶坑一类的有明显指示作用的物体,仿佛在告诉范琼,不远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能追上了。 只不过一连三天,始终近在咫尺,追而不得。 范琼到底是西军的宿将,虽然疯癫,却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对方在钓鱼,可问题是小小的中条山,能有多大的渔网,可以网住他这条蛟龙? “明天继续追踪,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咱们就返回去。” 当天夜里,范琼躺在帐篷里,却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其实从最初来讲,他就是众多的骄兵悍将之一,没有什么稀奇的,最多比那帮人更狠更残暴,可现在西军活着,不这样也不行了。 后来就是奉旨勤王,再接着以戴罪之身,阵前立功,大展威风……最重要的就是捞到了赵宋御赐的披风,甚至有捧他的人吹嘘什么西军第一猛将。 范琼也飘飘然,觉得挺美。 再之后整编御营,他失落了,毕竟几个都统制里面,根本没有他,再之后就是得知赵桓兵进关中,把他们抛弃了。 从那一刻开始,范琼就认定了,他们属于弃子。 万分震怒和失落之下,范琼便没了正常的心态,再之后,仓促出战,被俘,投降……扪心自问,老子没有对不起你赵官家,你先弃了老子,难道还不许老子另投新主吗? 什么蛮夷不蛮夷的,老子才不在乎,反正金人对我不错! 我就要知恩图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只不过却也如何都睡不着了,无奈之下,只能披衣而起,在帐篷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正在这时候,突然他发觉外面有亮光……怎么回事?天亮了?这么快? 范琼冲了出来,等到了外面,他这才发现,就在他们营地的外面,到处都是火光,竟然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马。 范琼瞳孔充血,厉声大吼:“迎敌,快迎敌!” 他的部下慌忙动作,只不过还是太迟了。 说到底,是范琼低估了对方的兵力,他以为只是一小撮悍匪,因此只留着不多的人戒备……可是真正发动了攻击,从各地聚集的义军居然超过了四万之数! 其中甚至有一支从河北方向来的,他们原属太行山的一支义军,后来被金人冲散,就退到了黄河以北,重新聚拢了上万人马。 这支义军的首领名叫马扩,是个很有才略的人物,半点不像寻常的土匪。 他听说范琼在解州胡作非为,就打算过来,想要吸纳当地义军,发展势力,结果凑巧碰上了李彦仙。 既然机会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客气的。 数以万计的义军,从四面八方,朝着范琼的大营冲来。 李彦仙依旧保持了十足的冷静,他知道这些义军一旦冲锋,就不顾一切,勇气却是有的,但却难免疏漏,给范琼可乘之机。 因此他把兵马分成了严格的三个波次,第一波杀进去,主要以放火扰乱为主,一旦敌兵聚集起来,进行反扑,第二波果断投入进去。 至于第三波,则一定要等待敌人逃跑,才能出击,务必要把这帮畜生全都留下来! 果不其然,随着火光四起,范琼的人马不可抑制地乱了。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各自为战,乱成了一团。 但是这帮人终归是正规军,有着不俗的战斗经验,靠着本能,他们聚集成一个个的团队,互相背靠背,合力迎战。 偏偏普通的义军还真就冲不破,反而损失了不少人员。 如果只是一窝蜂冲击,或许就是这样的结果,虽然范琼部下损失不小,但却能逃出生天。 可这一次范琼遇上了李彦仙,也算是他倒霉! “冲!” 李彦仙通过这些日子,聚集了一伙骑射高手,虽然不敢说多精锐,但也有了些战力,而且靠着缴获,还弄了不少铠甲,兵器也提升了不少。 就这样,在李彦仙的率领之下,迅速冲出,哪的人多,他们冲哪里! 面对一群畜生,还有什么客气的! “杀!” 士兵们奋力挥动兵器,砍瓜切菜一般,放到范琼的部下。 李彦仙冲破一团之后,不会停留,而是奔向下一团,残存的敌兵交给其他人也就是了。 士气大振的义军格外神勇,简直是一群嗷嗷叫的狼。 从半夜杀到了天明,范琼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被杀死的,被烧死的,至少超过了一半。 就连范琼本人屁股上都挨了一箭。 负伤的烦请疼得额头冒汗。 “快,保护我,往这边走!” 他带着人马,冒烟突火,冲了出来。 这家伙没有迟疑,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奔着解州城跑了下去! “李首领,这一仗打得漂亮……只可惜没抓到范琼这个贼子!”马扩抹了一下脸,不无遗憾道。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还可领现金! 李彦仙微微一笑,“是吗?马首领可愿意跟我去抓范琼!” 马扩稍微迟愣,随即兴奋道:“那再好不过了。” 他们俩各自点了三千兵,留下邵云收拾战场,他们追着范琼的屁股,就杀向了解州。 范琼出来追了三天,走了不少弯路,跑回去连一天都没用上……可就在他到了城下的时候,去发现城上面已经满是大宋的旗号……最让人惊讶的是解州的百姓纷纷上城,密密麻麻,大家伙手里都拿着石头木棒,怒目圆睁。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害人精再进城了! 范琼大惊失色,打算逃跑,却不提防,李彦仙和马扩已经领着人马赶来了。 “范琼,你跑不了了!”李彦仙呵呵冷笑道:“当初你身披重甲,冲阵杀敌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范琼大惊,“是,是你?” “不错!你的死期到了!” 李彦仙催马冲上来,奋力劈砍,范琼急忙招架,奈何这段时间的酒色折腾,已经抽空了他的大半威风,才战了几下,就被李彦仙将兵器震飞,随后用刀背狠狠一抽,范琼落马! 第187章 主动出招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李彦仙击败范琼,立刻让人拿了这个畜生,随即入城,同邵隆汇合,又见了城中的豪商义士,赞许了众人的义举,大家皆大欢喜,解州算是暂时回到了大宋的怀抱。 作为光复的第二功臣,马扩一直紧随李彦仙身边,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终于等到了宴会之前的空档,才仗着胆子道:“请教李将军,可是朝中官人?” 他改了称呼,李彦仙同样反问道:“可是马政之子?” 这下子马扩赶紧起身,掸了掸衣服,才正色作揖。 “正是罪人!” 李彦仙诧异道:“你举义兵抗金,立下大功,又怎么是罪人?” 马扩无奈叹息,“既然将军说出了我的身世,便是洞察一切,我也就不敢隐瞒。我的罪孽有两处,其一,我早年随着家父奔走,促成了海上之盟,其二,金人南下,我曾经被俘虏入金营数月,期间虽然未曾失节,可终归好说不好听。因此一直没敢回归朝廷,便是在两河之间,组织义兵抗金,想要一雪前耻。” 李彦仙微微点头,笑道:“其实要我说,这两件事,都不是问题,反而是你疑心朝廷,小觑了官家,才是取祸之道。” 马扩深深皱眉,再度躬身,“请李将军指点。” “海上之盟的错,不在你们父子。官家早就让太上皇下罪己诏了,甚至官家在御前会议多次说,大宋国家丧乱,都是多年积弊,自上而下,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官家还告诫所有人,要怀着赎罪之心,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官家,自从登基到现在,身上只添了一件新衣,还是大辽天子耶律大石所赠。” 马扩呆住了,他和赵桓没打交道过,但是对赵家的皇帝却没有多少信心,即便有些传言,说赵桓还算不错,他也是不敢全信的。 “李将军,官家真的如此?” 李彦仙笑道:“官家什么样子,其实外人最清楚,天下这么多人盯着,能作假吗?我说你错的第二点,就是小觑了官家的圣睿,反而自作主张,以为有了功劳,就能说服别人,甚至是压服……对吗?” 马扩的脸瞬间变色,这话可太重了,他可万万没有这个心思啊! “李将军,还请您一定为在下作证……我若是敢胁迫朝廷,居心不良,便是千刀万剐,让天雷劈了,也心甘情愿!”马扩赌咒发誓。 李彦仙看了马扩半晌,突然失声一笑,探手把马扩拉了起来,“马兄,我不过是玩笑之言……大势如此,天地倾颓,便是能真心抗金,就是最大的忠,你且什么都不要想,专心筹谋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了。咱们把狗给宰了,可要防着狗主子啊!” …… 解州的胜利,很快就传到了赵桓手里。 弄得这位赵官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看起来都是改名的功劳,从李孝忠变成了李彦仙,顿时战力就飙升了好几个档次。 毕竟李孝忠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太普通了,甚至荆湖有一伙盗贼头子就叫李孝忠,上哪说理去,还是李彦仙好! 不过赵桓很快就意识到,击杀范琼,很快就会引来金人的报复,而河中府又是那么重要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怕是又要打一场大战了。 经过了关中之战的洗礼,赵桓非但不怕打仗,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雀跃了。 打吧,不打何日才能直捣黄龙! 可既然要打,这一次的情况就和之前不同了,分兵派将上,需要重新考量。 赵桓略微思忖,就起身主动去找韩世忠。 “良臣,朕给你封了王爵,却把枢密使给了曲端,又说要取消御营……外人皆以为朕要架空你韩世忠,甚至要学艺祖,杯酒释兵权,甚至卸磨杀驴……你觉得他们想得有道理吗?”赵桓笑吟吟问道。 韩世忠连连摇头,直率道:“官家啊,您就别拿臣开心了,臣承蒙天恩,铭刻肺腑,便是官家要怎么处置臣,臣都只会坦然为之,没有半点怨言。” 赵桓忍不住笑了起来,韩世忠这货又耍泼皮了。 “行了,朕跟你直说了,大宋的官职军制都太乱了,我看不惯……从今往后,文官主掌朝政……什么乱七八糟的经略使啊、宣抚使啊,乃至转运使,都要废掉,府州县直接由主官负责,至于路一级,朕打算设行台,或者叫行省,由政事堂派出官吏,总揽一切政务……在军中的部分,除了统军的枢密院和兵部之外,遇到了主要的战事,会设立总兵一职,全权负责指挥。如果涉及区域太多,会设置督师统御全局。总而言之,务必要责权清晰,名实相符,该是谁的职责就是谁的,不能有丝毫的乱套,良臣以为如何?” 韩世忠晃着大眼珠,略思索便道:“官家的主张自然是最好的,臣当然支持。” 赵桓哼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尽善尽美……方案先提出来,让他们试着去做,如果有好处,就推行下去,如果不行,朕再调整。以当下朕的权威,还真有多少做不到的事情吗?” 这话说的霸气,却也是实话。 至少想改革军制,更换官吏,对外策略一类的事情上,赵桓完全可以一言决定,丝毫不用担心。 或许有人会疑惑,赵桓权柄这么大,如果定下来的策略出了问题,岂不是遗祸无穷……有朝一日,大宋亡国了,某些历史学家又会站出来,煞有介事告诉大家,宋实亡于成祖文皇帝…… 其实当了皇帝一段时间,赵桓才不会有这种担心。 事实上一个盛世明君还真不容易留下什么明显的弊政……因为真的问题一大堆,早就一道旨意就给废除了。 实际上给后世带来困扰的所谓“弊政”,也跟最初的设计者关系不大……一项政策,不管最初如何立意,在漫长的时间里,就会不断走样,不断被加入乱七八糟的东西,变得妈都不认识。 比如最初只是鼓励读书,多培养有用人才的免赋政策,竟会在百年后变成逃税的借口……这又是谁能预料到的! 归结起来,末世真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而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哪怕眼睁睁看着敌人杀来了,刀子放在脖子上,也没法真正为了救亡图存,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即便做了,也会因为执行起来,变得一地鸡毛。 赵桓靠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靠着不俗的嘴炮功力,总算是跌跌撞撞杀了出来,现在差不多到了可以按照他的心思,来塑造这个体系了,当然想要随心所欲,还差得太远,但至少能尝试一下,历代赵宋皇帝,不敢想的事情了。 “良臣,暂时御营中军的番号还留给你,以郡王身份,出任陕西总兵,暂住延安府,负责对金用兵事宜。” 赵桓笑呵呵道:“怎么样?还满意不?朕没让你节制地方事务,是不是有点失落?” 韩世忠可不敢开玩笑,他慌忙拜倒:“臣叩谢天恩,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官家重托。” 赵桓也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良臣,大宋第一个总兵官就是你了,替朕当好这个天下第一总兵!” 韩世忠再次拜倒,眼中含泪,“官家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臣能遇陛下,简直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桓同样感动,他拉起韩世忠,“朕能得遇你们这些英才,何尝不是朕的福气……对了良臣,朕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韩世忠立刻瞪大眼睛,又是什么好东西? 是极品铠甲,还是金银财宝? 就在韩世忠的期待之中,有人抬进来两个木桶,里面装着很像水的液体……这是什么玩意? 赵桓含笑,“别怀疑,就是水,如果说有什么特别……是朕让他们从华清池弄来的。” 韩世忠大惊,赵桓笑道:“要留良臣在延安府,朕许诺华清池沐浴,给你洗脚的事情又要往后拖了。这两桶水就算是利息了。你烧热之后,自己洗洗就是了,别传出去。不然又有人要弹劾朕铺张靡费了……这好人啊,做一点坏事,就会挨骂。坏人呢,做点好事,哪怕只是情有可原,就会惹来一大帮同情……这算什么事啊!” 赵桓感叹着离去,他的话也不是白说的。比如就有人跟他念叨,范琼投敌卖国,固然该千刀万剐,可念在胙城之功上,能不能网开一面……给他留个全尸? 赵桓看到这样的建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觉得这是真的替范琼求情吗? 别天真了,人家真正要的是胙城之功四个字……假如赵桓能说胙城之功,非比寻常,每个功臣发个免死金牌,除了谋逆,皆可赦免,保证皆大欢喜,官家圣明。 可惜的是赵桓不是个从善如流的老实天子……他又施展邸报功法了,赵桓直接以“黄钟”署名,刊发了一篇长评。 万般事务,皆以抗金为重,这是没错的。 但在万般事务之前,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世间的底限……范琼活剥人皮,残忍杀害百姓,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即便不考虑他投敌卖国,也是死路一条,而投敌卖国之后,又更十恶不赦。凡是大宋文武,皆要约束自己,勿要触犯国法,国法无情! 借着此事,赵官家做了一番普法宣传,同时又警示了官吏,至于收效如何,暂时还来不及关心,赵桓又要动兵了。 这一次将韩世忠留在了延安府之后,赵桓的身边只有曲端、吴玠、吴璘、刘晏诸将,兵马也下降到了八万人,相比起北上的时候,人数少了很多,但是心气却迥然不同,士兵们充满了斗志,胜利果然是最好的药物,专治软骨病! 赵桓兵马屯驻蒲城,兵马所指,正是河中。 和上一次不同,赵桓信心满满地主动出招了,就看金人如何接了…… 第188章 靖康二年 赵桓统兵八万,从延安府南下蒲城,距离不算太远,只有区区四百里,也仅仅是把战火从陕西北部弄到了南部,甚至必要的时候,还能跟韩世忠合兵,而且他的南下还有进一步保护京兆府的意思。 非要说是反攻,都有点勉强,只能算是半攻半守。 可不管怎么说,赵桓这一次的改变,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是根据大宋自己的实力,主动做出的调整。 而非被动挨打,或者是猜测金人用意,做出的被动防御。 青化一战,强弱之势,攻守之态,终于开始扭转了。 这是赵桓的一小步,却是大宋的一大步,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既然赵桓如此,反观金人方面呢? 青化一战的损失其实还能忍受,八万多人,光是逃回的女真万户就有五个,还有近万名汉儿军,再算上三太子讹里朵的损失,加起来也就三万多,其中真正的女真,奚族兵马,不会超过两万。至于其他的,就有契丹兵,渤海兵,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正金兵就是个大杂烩。 但仅仅是这些损失,便已经让西路军伤筋动骨,最要命的还是动摇了粘罕的威望。 这位公认灭辽第一功的女真权臣,遭遇了结结实实的惨败,他用近乎撕破脸皮的方式,从宗望手里抢来的主动权,满以为能打下关中,甚至顺流而下,灭亡大宋,现在看来,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此战的结果就是大宋军心振奋,彻底守住了陕西不说,甚至还顺便收拾了一下西夏,将三国同盟打造的更牢固。 除了宋、辽、西夏之外,连蒙兀人都加入了进来,俨然出现了反金大联盟。 从战略到战术,彻彻底底的溃败,整个女真高层都对粘罕严重不满。而素来顶着女真第一名将头衔的完颜娄室也成了笑柄,前后死了两个儿子,有人甚至嘲讽他,要在上战场,还要等几年时间,剩下的五个儿子还拿不到刀,没法替他爹去死! 女真上层震怒非常,底层的女真士兵则是简单了许多,他们的普遍认知就很简单了,那就是这次出战没有捞到好处! 对! 就是这么简单! 大多数女真兵都把用兵打仗看成发财的良机,尤其是秋后用兵,抢掠财物奴仆,然后过一个肥年,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经过和辽国的作战,还被当成了理所当然。 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抢到不少,还损失了不少人马。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如果不是银术可破了太原,在河东占了大便宜,金国西路军都可能爆发内乱……这就是匪帮的脆弱所在吧! 在上下一致的不满中,西路军迎来了一个人,他叫完颜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在吴乞买继位之后,按照女真传统担任谙班勃极烈,也就是储君,皇太弟! 他这个皇太子跟赵桓许给赵构的那种不同,哪怕赵构自己都知道,赵桓那么说,只是为了表明决心,他要是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染指大位,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可不同的是,完颜斜也是真的有权继承皇位的,而且完颜吴乞买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成了大金国主,凭啥他完颜吴乞买摸得,俺完颜斜也就摸不得? 对不起! 你还真摸不得,其实前面提到过,女真存在一个强大的汉化组,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皇位传承问题。 以完颜宗望四兄弟为首的阿骨打一系,希望落实汉化,让他们几个继位。 而吴乞买竟然也希望汉化,只不过是让他的儿子们继位。 倒是粘罕,他希望保留更多的女真传统,但是对不起,他对完颜斜也也不怎么支持,道理很简单,因为完颜斜也试图染指西路军,并且以此作为他争取皇位的筹码。 明明是尊贵的皇太子,却被所有人嫌弃,完颜斜也简直悲催透了。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这不,西路军惨败,士气受创,吴乞买就降旨斜也,让他率领三千重甲骑兵,也就是铁浮屠,前来太原,面见粘罕,商讨河东战事。 从表面上看,这是身为国主的吴乞买关心战事,理所应当,但往更深了想,既是敲打粘罕,又似乎是拉拢斜也,还可能是震慑宗望几个侄子……总而言之,汉化不汉化不说,阴谋算计,勾心斗角倒是学得挺快的。 斜也是在腊月初赶到太原的,距离青化之战结束也有小一个月了,而此刻已经到了腊月底,马上就是靖康二年了。 将近两个月的修整恢复,对于金兵来说,只能是差强人意,远没有恢复巅峰。 这一点斜也看得明白,但他看不明白的是大宋怎么能恢复这么快,并且可以摆出一副攻击河中府的架势,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这个力量? “依我看,应该有的。” 完颜希尹沉声道:“大宋人多钱多,损失虽然大,想要恢复却是不难。” 斜也大笑,“希尹,你是我女真的智者,读书多,懂得道理也多。可真正到了军务上面,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家大业大花销大,如果只是强征壮丁,便是百万兵马也是有的,可这样的百万大军又有什么好忧虑的。赵宋官家怕不是这么浅薄的吧?” 希尹微微点头,却又迟疑。 这时候一个大臣站了起来,此人名叫萧仲恭,原是契丹大臣,后来跟着耶律延禧一起被俘,就归降了金国。 “回都元帅的话,据我所知,赵宋官家颁布了旨意,在关中之地,施行耕者有其田。他把原属种、姚、刘等家的田产拿出来,分给当地百姓耕种……随后又在关中落实土断,重新编排户口,核实田亩。由于战乱,关中逃荒不在少数,有荒地很多,他又从巴蜀等地,迁居百姓,进入关中,授田从军。” 斜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那你可知宋军的详细底细吗?” 萧仲恭忙摇头,“这就非是我能知道的了。”他诺诺低头,很显然,作为一个降臣,必要的低调还是很重要的。 略沉吟之后,银术可探身道:“都元帅,当下关中的宋军在十五万左右,其中韩世忠统御五万御营中军精锐,驻扎延安府。赵桓麾下的大将是吴玠,此人着实有些本事,另外还有刚刚升任枢密使的曲端,御营骑兵都统制刘晏,原秦凤路都统制刘锡等等。至于他的兵马,应该是御营右军一万六千人,骑营八千,陕西吴玠所部两万,刘锡所部一万出头,再有就是恢复的御营后军……这个后军主要是巴蜀等地的兵马,由王荀和刘光世负责统领,是由徐徽言招募来的。” 斜也用力点头,渐渐面色凝重起来,“这么说,这八万多人里面,至少有五万以上,经历过青化之战,都是宋军精锐?” 银术可道:“确实如此,宋皇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 斜也沉吟片刻,突然失笑,“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硬碰硬。咱们大金铁骑无双,哪里不可得去?” 稍迟疑,完颜希尹苦笑道:“都元帅,河中盐池可是财赋重地,而且屯兵河中,就可以从蒲坂,风陵渡等地发兵,袭取关中、洛阳,是天下一等一的要地。而赵桓屯兵蒲城,他的用意多半是效仿当年秦国东出,想要先取了河中之地,而后以此恢复整个河东,占据表里河山之地,再东出河北!” 希尹一开口,就体现出格局来了,细碎的事情他未必多清楚,但眼光还是不差的,尤其是读书不少,还知道秦灭六国的故事,相比起刚刚修炼三国演义的其他女真将领,不知道高了多少去了。 斜也思量道:“这么说河中之地,不能丢失了?” 希尹道:“的确如此,其实我最初是不打算让范琼南下的,这个东西自从归顺之后,就狂性大发,所作所为,禽兽都比不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一直没出声的粘罕终于开口了,“非是要派他过去,实在是无人可派……如今都元帅到了,该如何处置,还是听都元帅的吧!” 斜也这个“皇太弟”同时还兼任都元帅,粘罕这个左副元帅属于他的部下,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 斜也也清楚,“粘罕,我的意思是派遣两个万户南下,只要稳住河中府的大局就好,不让赵桓染指。至于我们,还是要集结人马,再战延安……只要能打垮韩世忠,不但能一雪前耻,还能撼动大宋的军心士气,至不济,也要给死去的将士报仇……粘罕,你意下如何?” 粘罕的脸瞬间绷紧,五官凝重,一股叫做愤怒的东西,瞬间弥漫……便是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可两个都大惊,斜也这是在扇粘罕的嘴巴啊! 片刻之后……突然粘罕哈哈大笑起来。 “都元帅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粘罕丧师辱国,只会向国主请罪,军国大事,就要看都元帅的安排了。” 粘罕居然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愕然的面孔。 会议草草收场,完颜希尹忧心忡忡,他思前想后,去见了完颜娄室。青化之战以后,娄室就不大露面,整天把自己关起来,人看着也老了不少,只不过一双深深的鹰眼,依旧锐利。 希尹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轻叹道:“斡里衍,上一次出战,副元帅和二太子便有争论,这一次都元帅和副元帅还是有冲突,如此仓促出师,我真怕会出大乱子。” 娄室低头听着,淡淡道:“希尹,你是自从灭辽以来,哪件事不是在争吵中决定的?” 希尹深吸口气,脸色更加凄苦,只能扬天长叹,“咱们女真没有个妥当办法,分不出尊卑上下,没有个一言九鼎的人物,遇到事情,便是几个掌权的人,来回争夺。汉人有句话,叫龙多了不治水,咱们就是龙太多了。” 娄室没有接茬儿,希尹也觉得坐着无趣,便起身离开,当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娄室幽幽的一句,“龙也有真有假,当找准真龙才是!” 希尹猛吸了口气,错愕之中,又带着一丝惊喜,最后却只剩下满腹的思忖,匆匆离去……而果然在争论之中,国主吴乞买终于同意了斜也的计划。 由完颜斜也率领五个万户,出屯石州,准备再次进攻韩世忠……而另外派遣银术可的弟弟拔离速带领两个万户,火速南下解州,收拾范琼死后的残局。 并且剿灭中条山的山贼草寇,同时防备赵桓的攻势。 一个拔离速,竟然担负如此多的重任,也不知道是太有自信,还是瞧不起赵桓……而就在金人动兵的时候,靖康元年已经悄然过去…… 第189章 气节 “李将军,金贼南下了。” 马扩急匆匆向李彦仙讨个主意……由于李彦仙的身份暂时还是保密的,所以马扩是这支义军名义上的统帅,不过两个人倒是没有什么矛盾,毕竟李彦仙的优势几乎是全面碾压的。他弓马武艺,甚至文采军略,乃至三教九流,跟形形色色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比马扩强了很多,让马扩完全心服口服。 貌似有人讨论过,为什么北宋灭亡,南宋还能撑着,而南明却撑不住了……其实稍微研究一下,就会发现,两宋之间,几乎在几年的光景里,就冒出了无数的英才,像岳飞、韩世忠等人,固然是拔尖儿的,但有态度不逊色他们的将领英杰,这些人或许运气不好,或许没有广为人知,但他们靠着一腔热血,满腹忠贞,勉力维持着大局,总算不至于彻底的天崩地裂。 李彦仙毫无疑问,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论起忠勇,都是一流,尤其难得,和岳飞一样,他也十分清廉,破城之后,所得财物,悉数分给了属下,迅速在义军中建立起强大的威望。 “人马有多少?是谁领兵?” 马扩道:“应该不下于两个万户,领兵大将却不是娄室和银术可之流……我以为咱们可以据城死守,跟金人拼一把!” 马扩满怀期待,看着李彦仙,却没有得到李彦仙的积极回应……“李将军,莫非我说错了?” 李彦仙一笑,“你先坐……我曾经去过一次洞庭湖,那里号称有一百零八处水寨,每个水寨都有水匪,你说我当时最怕的是什么?” 马扩道:“是怕这些水贼联合起来,拧成一个拳头?” “哈哈哈!”李彦仙大笑,“山贼水寇,就算聚集再多,没有军法约束,没有剧中协调,更没有稳妥的粮草供应,就算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黄巾流寇一般的下场,又有什么好怕的。” 马扩这些年也是很有些见识的,他渐渐懂了。 “应该是担心水寇散在四面八方,没法一下子剿杀,反而拖延是日,虚耗国力。” 李彦仙颔首,马扩又道:“既然如此,将军的意思,咱们反而该学习流寇,散到各处,不要和金贼拼命?” 李彦仙道:“的确如此,看起来解州城池还算坚固,可以固守。但即便如太原城,也有被攻破的时候。我们要想长久,必须重新回到山区,返回乡下,避敌锋芒。待到敌兵势头下去,或者有机可乘,才能聚兵围攻,否则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马扩颔首,“实不相瞒,我前些时候和金人周旋,能活下来,也仰仗着太行山……只不过这事情并不容易。” 李彦仙笑呵呵问道:“可是百姓不配合?” 马扩深深颔首,郑重其事道:“李将军,百姓粗鄙贪婪,并不知晓大义,心中也没有君父朝廷……兵马驻扎在下乡村镇,难免扰民,而且军中所需粮饷又不是村民能负担的。一旦双方出现冲突,有些村民就会出卖义军。李将军也知道,民间有说法,叫兵不如匪,我怕未必能如愿以偿!” 李彦仙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这种疑问他也有过,靠着山村百姓,能不能和金人周旋……但有个人很确定告诉他,不但可以,而且还能发展壮大,并且赢得最终的胜利。 但是有个前提! “马兄,百姓何以排斥官军?归根到底,还是军纪涣散,袭扰百姓,造成冲突不断……其实类似的事情,官家早就提到过……” “哦?”马扩大惊,“官家竟如此雄略卓识?” 李彦仙道:“官家就曾经问过朝中诸公,金人南下之前,我朝丰亨豫大,百姓民生便是极好了?” 马扩苦笑,“所谓丰亨豫大,不过是一些奸佞之臣的粉饰之语,要真是太平盛世,也不会南北各处都有流民起义,金人南下之后,一溃千里了。” “说的没错。”李彦仙笑道:“官家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官家主张变法,给有功将士分配土地,落实土断,实现耕者有其田……” 马扩感慨点头,“我大宋有此圣明天子,真是百姓之福啊!” 李彦仙又道:“马兄,咱们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一些……因此必须严格军纪,约束弟兄们,万万不能扰民……不但不能扰民,还要帮着老百姓排忧解难,老百姓想要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在金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马扩深以为然,兴奋地站起,在地上转了两圈,没错,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自然无往不利。 可是他在兴奋之后,却也生出一丝忧虑。 “李将军,我原是不该怀疑的,可这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真的要大刀阔斧,无所顾忌,不只是金人视咱们为眼中钉,便是朝中诸公,也未必能容得下我们吧?” 李彦仙倒是没有否认,“是啊,可话又说回来,便是想着抗金,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再有官家圣明,心里头有数,朝中诸公也奈何不了有功之臣。对了,你知道李太傅吧?” “李邦彦?浪子宰相?” 李彦仙立刻沉下脸,呵斥道:“你可别胡说,如果哪天真出了事情,还要靠人家保命呢!回头派人联络一下……咱们不是收买他,只是这打仗总会有缴获,像金银财宝一类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用处不大。还要找到渠道出手,换成粮食武器才行,这事情只有李太傅最合适了。” 李彦仙瞧着有些犯傻的马扩,忍不住笑着摇头,叹道:“马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冤枉?凭什么为国抗金,还要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实在是丢人!话是没错,道理也是真的,可架起锅煮米,没法架起锅煮道理。这也是我从官家那里学来的本事!” 李彦仙和马扩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将人马一分为三,其中一部分人退入中条山,另一部分散到地方,寻找安身立命之处,再有一些精锐的强兵猛将,分成小股兵马,监视金人动向,获取消息,寻找战机…… 李彦仙的命令传达下去,却没料到,竟然出了点差错,那个曾经帮着联络城里豪强的张老学究不愿意离去,执意要留在城里。 “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教书多年,也没干过任何亏心事,金人也不会一点道理不讲。” 邵隆反复劝说,老头都不答应。 最后逼得没办法,只能去请李彦仙和马扩。 张老头首先抱拳告罪,“为了老朽,耽误了两位首领的大事,这岂不是罪孽大了。” 马扩道:“老先生,您为了擒杀范琼贼子,立下了大功,跟我们一起走吧,也免得金人报复。” 老头笑容不减,却摇头道:“别劝了,我心里有数,一把老骨头了,死在解州,还有个着落,跑到外面去,说不定到了哪里就散架子了。你们二位只管走吧,好好带兵,好好打仗,早晚有一天,把这帮金狗都赶出去……到时候大家伙都能安生了!” 老人说到这里,眼中泪水滚滚……马扩只觉得心好像被堵住了似的,还要劝说,李彦仙却是摆手,让他和邵隆出去。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了,李彦仙才伏身道:“老先生,你执意留在城里,是有别的用意吧?” 老人眉头挑了挑,并没有吱声。 李彦仙越发笃定,又道:“您,是想保住那几家盐商?” 这下子老头再也绷不住了,只能一声长叹。 “李将军真是明察秋毫啊!我自幼读书,虽然没考中功名,但孔孟之道还是知道一些的,杀身成仁的典故也不是不清楚。范琼就是个畜生,老朽进城联络豪杰,一起诛杀此贼,是这辈子做得最了不起的一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老人抓着李彦仙的手臂,动容道:“可范琼死了,金人要来报复,大家都走了,没人留下来,城中百姓势必遭殃。总不能看着金贼屠杀无辜吧?我这么大年纪了,生死没有什么。我留在城里,把一切罪责都担下来,他们把我千刀万剐也好,上刀山下油锅也好,我都认了。” “李将军,老汉七十多了,活了这么长时间,经过的官家都有好几个哩,有人说朝廷诸公好也罢,坏也罢……可我这把老骨头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没病没灾,活到了今天,咱要知道感恩戴德。” 老人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玉,笑吟吟送到了李彦仙手里。 “这玉算不上好东西,可在我身上带了五十多年了,盘的光润熨帖,算是个玩意,将军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吧!” 李彦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最后只能长叹,将玉石收起……老人笑道:“李将军,这就求仁得仁,是最大的福气,我死而无憾了,你们可要保重,大宋江山,还要看你们呢!” 李彦仙努力绷着,却到底流下了热泪,叹息道:“老先生,似您这般的君子,若是能入朝为官,该造福多少百姓!” 老头哈哈一笑,“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朝中那些人我看不惯……当初我曾经去过洛阳,见识了不少朝中名臣,宰执相公,哪个不是吃尽穿绝,身边美女如云,此等人执掌朝廷大权,终于等来金人入寇,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只是苦了百姓!” 老人连连长叹,似乎还想往下说,却又打住了,自嘲道:“人老了就糊涂了,信口胡说,这天下事,终究还是会更好的,切莫失了锐气!” 李彦仙用力点头,告辞而去。 两天之后,拔离速领兵杀入解州,空荡荡的州衙,一个白发老者正襟危坐,怒视着金兵,就在老者的身旁,竟然还有几个残破的骸骨,杂乱地堆着。 老人冷笑道:“尔等蛮夷禽兽看了……这些骨头就是贼子范琼留下的,他背叛祖宗,投靠尔等,丧尽天良,老夫将他诛杀,身上的肉尽数切了,便是骨头也都砸碎,扔了喂狗,只剩下这么几块,让你们好好瞧瞧,为祸中原,就是这个下场!你们要是不赶快回黄龙府,也别想有好下场!” 老人须发飘扬,毫不留情地教训着,对面的金人脸都是铁青色……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你这个老匹夫,你拿得动刀枪吗?你杀范琼,你也配!” 老人豁然站起,不屑道:“范琼畜生,尔等禽兽,便是没有刀枪,也要把你们尽数诛杀干净,一个不留!” 说着,老人突然抓起面前桌案上的砚台,朝着金人奋力掷去,一个金人竟然没提防,被砸中了脑门,顿时血流如注,惨叫哀嚎…… 第190章 以汉制汉(三更求订) “老先生,你偌大年纪,一介书生,又何必一心求死……能活在世上,安享富贵,岂不是更好!”拔离速蹙着眉头,满脸不解,此刻的张老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老人勉强抬头,看了看拔离速,“你是女真的高官吗?” “是!我兄长是完颜银术可,监军希尹是我的好友,我可以向他推荐老先生,保证给你个顶大的官职,为谁效力不一样!”拔离速尽量劝说, 老人眉头耸动,似乎想要骂人,最后却只是一叹。 “将死之人,想说一句话,你愿意听吗?”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有道理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拔离速露出了兴奋之意。 “嗯……老朽告诉你,万万不要滥杀百姓,更不要肆意抢掠。” 拔离速呵呵道:“老先生这是为了大金好啊,如此看起来,先生还是心向着大金的。”拔离速伏身,凑到老人近前,继续以恳切的语气道:“先生,就算您不想替大金效力,这么多百姓,家乡父老,您总要顾忌吧!您老什么想不通呢?又何必钻牛角尖儿?” 老人呵呵冷笑,“你这个人,倒也能说会道,只是我提醒你少造杀孽,是想给你们留下一点活口,免得王师北伐,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拔离速勃然大怒,“好啊!你真是不识好歹!拉出去,杀了!” 手下人答应,片刻之后,一颗头颅送了过来。 “都统,老匹夫已经死了,要不要把他的尸体扔去喂狗!” “住口!” 拔离速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竟然起身,只看了一眼老人的头颅,便吩咐道:“去找城里最好的棺材,再请匠人把老先生的头颅缝好,小心下葬,不许怠慢了。” 手下人吃惊,心说新鲜啊,从来大金都是想杀谁,就杀谁的,还没听怕过谁呢!用得着对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匹夫这么好吗? “你们懂什么,赶快安葬好了,回头再把城里的达官显贵都请过来,我有话交代……对了,再准备上好的酒宴,不能怠慢了客人。”拔离速嘴角上翘,冷笑着吩咐,他并不相信,所有汉人都有这么硬的骨头,一定要找几个听话的狗才出来! 老爷子的尸体被安放在棺材里,金兵抬着,向城外而去。 城中百姓并非不明白,如果没有张老挺身而出,拿自己的一条命救下了大家伙,一旦金人迁怒解州,便是屠城也是可能的。 “老先生走好!” 所过之处,人们躲在院子里,默默跪倒,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数的百姓,都悲伤无比,满心的愤怒。 恨不得能把金贼都给杀了才好。 只可惜他们有心无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对一些人来说,除了愤怒之外,却还要面对拔离速的老脸,更是无奈了。 傍晚时分,果然拔离速摆下了酒宴,来赴宴的总共有十几个人。有城里的富商,有知名的大户,还有两个自诩为读书人的家伙。 他们战战兢兢,连抬头看拔离速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这位女真大将会迁怒他们。 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拔离速并没有提前面城破,范琼被杀的事情,仿佛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大家伙都别怕,咱大金国也不是青面獠牙的野兽,而不是从下面冒出来的厉鬼。前些年契丹人把我们欺负狠了,自然揭竿而起,不到十年,就灭了大辽,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金天命所归,兵力强盛,举世无双啊!” “到了现在,大金幅员辽阔,不会比大宋差什么。我们陛下也打算寻个可长可久的法子出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我们监军就一直在做这件事。大宋治国什么样子,尔等也都清楚,大宋官员贪墨,兵将无能,反而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什么坏事没干过?这大宋朝到底好在哪里呢?”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尔等和大金一条心,我敢担保,从今往后,你们只会比以前更好。可若是一心跟大金作对,还想当大宋的忠臣孝子,就要好好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身家性命,别放着活路不走,大家伙都是聪明人,你们说是不?” 拔离速软硬兼施的这番话,简直刷新了所有人的印象,按照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像金人只知道烧杀抢掠,看什么好拿什么,几时如此和蔼过? 还真是大不一样啊! 金人这种蛇吞巨象的扩张方式,在辽东的时候,还能使用猛安谋克,迅速扩张,充实力量,等到取了燕云之地后,就出现了不少矛盾……当然彼时金国武力昌盛,所有的冲突都被当成了契丹旧部作乱,轻松被压制了。 可再往前走一步,将河北河东的大片土地拿到了手里,就算最坚持女真化的也清楚,完全把汉人编入猛安谋克,根本不现实。 因此作为粘罕的心腹,希尹就提出了“以汉制汉”,毫无疑问,他希望寻找一些操守能力都不错的,又足够忠诚的,能够替大金国卖命,维持住地方秩序,给他们的战争机器提供足够的民夫粮食,军需物资,让他们可以放手打下去。 一个古稀老朽,尚且不惧生死,着实让拔离速受到了惊吓,汉人果然不可轻辱。 必须尽快拉拢一些帮手才行。 地方的豪强有实力,家大业大,既跑不掉,又有往上爬的野心,简直是最好的帮手。 “你们不用担心,大金国向来是不吝惜官爵的,只要你们肯为大金出力,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拔离速的酒宴,谈不上宾主尽欢,却也算不上毫无进展,有些商人愿意帮金人筹措物资,当然前提是要给钱,白嫖是不行的。 就算他们想孝敬大金国,大金国也要体恤他们不是! 大家伙都不容易,别说什么下次一定了,就这次可好? 拔离速也不犹豫,直接下令,把订金给他们,十足的慷慨大方。 在酒宴之后,甚至有个盐商主动留下来,跟拔离速讲,大金国千万别派范琼那样的混账了,只要给他权力,他愿意招募青壮,帮着金国打下手,只求大金国能赏个官做,就心满意足了。 拔离速忍不住笑出声了,意味深长道:“大宋朝要都是你这种货色,那该多好啊!” 当即就赏了个统制官,并且授权他招揽范琼的旧部,重新组建一支汉儿军,替大金效力。 这个盐商姓洪,叫洪德,他也算是实力很雄厚的一个商人,得到了封官之后,立刻将手下三百多名盐工组织起来,成了第一批打手。 回头他直奔杨家。 “张老死了,金人大度,没有追究你们家的事情。但是老张头可是你们家的教书先生,还有,开城门的,可是你们的七少爷?” “那小子混账,他偷开了城门,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我们着实冤枉啊!”杨奉全苦着脸解释道。 “哈哈哈哈!老杨啊,你这话也就骗骗金人吧!你们家的那小子或许是走了,不过多半是投靠山贼了吧?想要反对大金国?可以!你们挣反对大金国的钱,就要准许我吃大金国的饭……没有别的,这么多年了,你们的家业谁都知道,先交十万贯出来,算是略表诚意,如何啊?”洪德笑嘻嘻道:“杨兄,这一次我是和你商量,下一次来的可就是金人,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我可说不好,你说是吧?” 一刻钟之后,洪德拉着钱财,得意洋洋离去。 而有了这笔钱加持,他很快聚拢了五千多名范琼的旧部,加上自己手下的盐工,还要他招募的形形色色的人员,竟然凑出了一支差不多万人的兵马。 只能感叹一句,在这个乱世,还真是什么品种的东西都有。 拔离速也没有客气,竟然下令这样一支杂牌军,直奔蒲坂而来。 虽然天气严寒,黄河依旧冰封,在哪里都能渡河。但蒲坂方向地势平缓,且有官道货仓,往来方便,依旧是出兵的首选。 拔离速出招了,自然有人送去了蒲州的赵桓手里。 …… “本以为是个偏师,无足轻重,竟没有料到,这个拔离速有些东西。”赵桓手里捏着李彦仙送来的急报,心情谈不上多好。 虽然赵桓摆出了反攻的架势,并且主动落子,可金兵没有接,只是派了个不怎么样的拔离速敷衍他。更让人郁闷的是拔离速派出的玩意,更加不堪! 另外拔离速的某些做法,也在疯狂暗示着,金人正在从一个部落转向帝国,至少是契丹的那种帝国。 “官家,臣现在忍不住要恭贺官家了。”曲端笑嘻嘻道。 赵桓听不明白,“恭喜?有什么好恭喜的?” 曲端怪叫道:“官家,您大军出动,就吓得斜也避敌锋芒,主动退去,不敢和官家决战,岂不是大喜?” 赵桓呵呵道:“话是不错,可你也别忘了,正是因为如此,接下来的的战斗,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曲端不敢否认,就拿他最得意的青化之战来说,那也是算准了金人图谋关中,志在必得的心理,果断出击,才迎来的胜利。 可从这一次之后,一个很明显的变化,金人不再死板了,或者说他们恢复了擅长的领域……跟宋军玩攻城拔寨,大军对拼,根本是拿自己的短处,去拼别人的长处。过去金兵战力摧枯拉朽,还能承受。现在实力不是那么悬殊了,再拼下去,金国就没了。 所以在战术上,他们更加灵活,在对待地方上,他们也学会了拉拢收买……这既是宋军实力加强的证明,也是日后战斗会更加艰难的苗头。 是该高兴? 还是该糟心呢? 赵桓略沉吟,就不再纠结了,道理很简单,金人不是傻子,至少不能把他们当成傻子。 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情。 赵桓的出现,一方面强势改变了大宋,另一方面也在潜移默化,塑造着金国,至少金国将领的堕落速度要比历史上慢了很多。 “曲端,既然到了这一步,貌似也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对吧?” “没错!”曲端朗声道:“臣保举刘光世,让他领兵,先把那个什么洪德废了!” 刘光世,虽然很废柴,但不至于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吧? 第191章 棋逢对手 赵桓的出现,让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譬如他坚决主战,故此李纲出任首相,还一直掌权,也比如伪齐的刘豫,因为害怕赵桓处置逃跑的官吏,提前归附了大金,还没等做皇帝梦,就折在了初出茅庐的岳飞手里……当然,岳飞也因为赵桓的原因,升到了一个高得可怕的位置。 要不是曲端和吴玠等人崛起,分担了岳飞的压力,处境绝对谈不上好。 和这些人比起来,刘光世的命运改变似乎就微不足道了。 在种师道姚古等人勤王的时候,他留在了陕西,还别说,击退了两次西夏的进攻,算是立了点功劳。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而且刘光世将门出身,在军中很有威望,就让李纲安排,去了汉中等地募兵练兵,甚至将他视作潜在的勤王之师,如果开封危机,就让刘光世领着汉中等地的人马来救。 众所周知,李相公在军略上,一向谈不上高明,他的安排不但没起到作用,还耽误了刘光世的前程,结果让曲端和吴玠兄弟得到了赵桓的赏识,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可怜兮兮的刘光世领兵前来,昔日俯视的曲端,现在已经需要仰视,还未必看得着了。 枢密使! 还是实权的那种! 在靖康之前,基本上是武人想都不敢想的高位。 “李纲误我啊!” 刘光世一声哀叹,却也毫无办法,毕竟如果说他能看到曲端的屁股,到了李相公那里,连脚底板都看不到了,不服也只能忍着。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官家旨意,让咱们为全军前锋,突入河中府,这可不同以往,是主动攻击金贼,谁都不能偷懒耍滑,必须卖力向前,拿出拼命的劲头儿,知道没有?” 刘光世一番训诫,大家伙全都点头答应,不过却有一个部将站了出来,此人叫王师成。 “都统,今天是腊月二十七,离着年也太近了,能不能给弟兄们过年的时间?” “放屁!”刘光世气得骂人,“军情如火,等到过完年,你是不是还要吃了元宵再动兵?告诉你,到了那时候,锅里煮的不是元宵,是你我的脑袋,知道吗?” 王师成忙道:“统制,末将没说要那么多日子,末将只是说除夕夜也安安稳稳歇一天。” 王师成这么一说,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也纷纷求情。 刘光世哼了一声,“你们别逼着我违反军规,我可告诉你们,曲相公就是西军出来的老油条,他可不好糊弄!” 王师成眼珠转了转,“统制,其实吧,这事情也不难,咱们这两天多走点路,您呢,少报一点,聚少成多,到了除夕,也就能歇一天了。” 刘光世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还真是个办法! “既然这样,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啊!” 手下人轰然答应,刘光世率领着八千人马,第一天就跑出去四十多里,回头派人向蒲城御营汇报,没走多远……三十五里。 第二天出来了差不多五十里,又给奏报,只走了三十里。 到了腊月二十九,他们走了差不多四十里,竟然已经存了三十多里,可以在营地里安安稳稳过大年了! 刘光世心情大好,觉得王师成是个鬼才,值得栽培,还赏了一坛子好酒,解解乏,好好休息,等到初一再说。 刘光世在这边玩谎报路程的鬼把戏,而在另一边,拔离速也给洪德下了死命令,让他在年关的时候,越过黄河,袭击同州方向。 刚刚靠着违背祖宗换来个官职的洪德立刻就垮了。 好好的年过不上了,果然是官身不自由啊! 但又有什么好说的,谁让吃了这碗饭呢! 洪德率领着人马晃晃悠悠,赶到了黄河边,蒲板渡! 这可是个著名的古战场,哪怕是寻常的文人骚客,到了这里,都不免要捣鼓出一两首诗,感怀古今,直抒胸臆。 很可惜洪德就是个商人,还是个很不要脸的商人,他生不出这样的感叹。 倒是天上下了小雪,雪花落在脸上,还挺冷的。 “将军,别走了,这大过年的,也心疼大家伙一下吧!” 洪德翻着眼皮,怒骂道:“我心疼你们,可那个金……那个拔离速都统不心疼我,他可是说了,军情如火,知道吗?” 下面人一脸奸笑,“军情如火,这天上不是下了雪,给消消火吗!咱们就好好过年吧!” 洪德看了看天,零星的雪花,又看了看地上,积雪还没有一个铜钱厚。 抓耳挠腮,想了好半天。 “老七,你去向都统送个消息,就说黄河边大雪纷飞,积雪一尺后,大军只能暂时停留一夜,待风雪过后,才能进军。” 洪德说完,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手下人道:“行了,我心疼你们大家伙,就在这块过年……可你们也要心疼我这个当头的,为了你们,我可是担着罪责呢!”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放心吧,小的们明白,这就给您找几个好看的姑娘,趁着大年除夕,来个洞房花烛,双喜临门!” 洪德欣慰大笑,“这还差不多,这人啊,就四个字:贪财好色!别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就像那个张老学究,活了七十多了,吃没吃到,喝没喝到,反而把一条老命搭上了,你们说,这一辈子过得多不值啊!” 下面人立刻大笑,“是啊,他又臭又硬的,还满嘴之乎者也,一肚子道德文章,哪能跟您比啊!” 洪德点头,可瞬间又觉得不对劲儿。 “兔崽子,你是骂老子缺德是吧?” 手下人吓得连连告饶,“您的德行都够我们学八辈子了。” “别废话了,赶快给我找几个小娘皮,暖暖被窝,不然这大冷天可没法睡!” …… “刘光世!”赵桓咬牙切齿,手里捏着密报,气不打一处来。 “曲端,这就是你推荐的人?他拿朕当猴耍,竟敢玩这种朝三暮四的鬼把戏?” 曲端也傻了,看着赵桓扔给他的密报,无言以对。 他本来还觉得刘光世动作太慢,想要派人去催促,结果没料到,这货竟然谎报行程,只为了多一天休息,好安稳过年! 好啊! 你倒是安稳了,我怎么办? 我这个年怎么过? “官家,刘光世原是西军出身,后来在汉中一带募兵,并没有随军出战过……这一次我本是想让他历练一番,试探一下他的程度,现在一看此人名不副实,是个十足的废物,臣恳请官家降旨,立刻罢免他的官职,严惩不贷!” 赵桓板着脸,狠狠道:“曲端,你别想撇清自己,我让你当枢密使,就是瞧着你跟文官不和,跟武将更不和。你要是结党营私,想要拉拢提拔刘光世一路的货色,给你捧臭脚,扯大旗,小心朕立刻把你罢免了!” 赵桓豁然站起,怒道:“你现在就去,立刻去把刘光世拿回来,好好严查!” 曲端能说什么,只能赶快爬起来,跑了出去。 官家都气成那样了,他还怎么敢怠慢啊! 其实曲端也略微有点糊涂,官家怎么对刘光世的气这么大?曲端不知道,赵桓已经走过了最难的时候。 所谓官升脾气涨,皇位不稳的时候,哪怕高太尉这样的人,也要小心拉拢。 可现在赵桓手下文武齐备,不敢说人才荟萃,却也没有那么急迫了。 像刘光世这样有前科的,如果兢兢业业,不出什么差错,赵桓倒是能给机会。 可问题是一上来就犯错,就算想给你机会,你也不顶用啊! 曲端从蒲城出来,在大年夜,连饭都没吃,空着肚子,带着几个随从,就去追刘光世。 他一口气跑到了中午,正好到了赵渡镇,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唤,索性下了战马,“不吃点东西,我非饿死不可。去告诉刘光世,让他给我滚过来,老子给他脸他不要,那老子也就不用念着老一辈的情义了,快去吧!” 随从领了曲端的命,匆匆离去。 曲端和剩下的两个人弄了一堆篝火,把带着的饼子放在火上烤,又掏出了点肉干垫饥,瞧着这点东西,曲端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年初一啊! 就吃这个? 我他这个枢密使混得也太惨了。 正在他伤感的时候,突然那个随从回来了,刘光世却没有来。 “怎么回事?他还敢违抗我的命令?” 曲端大怒。 随从抹了一把汗,“不是,曲相公,刘都统正在领兵作战,已经把敌兵给包围了,四面围攻,实在是脱不开身!” “什么?”曲端大惊,“就他这个行军的法子,还能围了敌兵?你没有撒谎?” 随从哭了,“曲相公啊,我哪敢骗你啊!” 这回曲端也无话可说,叼着饼子,就匆匆前行,等他们气喘吁吁到了黄河岸边……可不是,就在对面,喊杀震天,当真打了起来。 纵然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这时候把刘光世抓来问罪吧! 唯有等这一战打完了,还真别说,刘光世的部下格外奋勇,人人战神,一个时辰不到,刘光世就兴匆匆赶了过来,离着老远就跳下战马,兴奋道:“曲相公,末将已经俘虏了洪德,击杀三千余人,又俘虏数千,请曲相公发落!” 第192章 新计划 刘光世欣喜报捷,却发现曲端半点的欣慰也没有,相反,怪眼圆翻,恨不得吃了他……刘光世眨巴下眼睛,立刻想通了,还不是西军的老传统,有功劳都是上面的,自己区区一个统制,跟人家枢密相公争什么,真是该死! 刘光世忙笑道:“曲相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末将仰赖相公虎威,才能大破敌兵,赢了个开门红啊!” “你放屁!” 曲端狠狠啐了刘光世一口,举起巴掌想要抽他,可看了看刘光世那么厚的脸蛋子,打上了估计自己更疼,曲端悻悻作罢,但却怒火不息。 “刘光世?你觉得自己挺聪明是吧?我可告诉你,仗打怎么样,你能上报,负责官吏也能上报,这军中还有密保……层层下来,你觉得我这个枢密使能抢你的功劳吗?” 刘光世立刻摇头,“曲相公,委实功劳是您的,末将就是个冲锋陷阵,摇旗呐喊,您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啪! 曲端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是疼老子也要抽你! “没听明白吗?你差点害死我知道不?” 刘光世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五道巴掌印,眼前全都是星星,脑袋瓜子嗡嗡的……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曲端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前面,他来了,一定是问罪的,那自己错在哪里…… 这家伙一边脸色被打得通红,一边吓得惨白,完全是两张脸,偏偏两张脸都写满了害怕。 “曲相公,末将,末将虽然谎报军情,可末将没耽误事啊……我要是不休息一天,还碰不上呢!” “呸!” 曲端这次狠狠给了他一脚,“不要脸的东西,连军中的事情你都敢儿戏等闲,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便不是官家震怒,我也要杀了你,以儆效尤!” 曲端破口大骂,刘光世可怜兮兮,足足一刻钟,曲端才停下来喘气,刘光世见有机会了,立刻磕头作响。 “曲相公,不念别的,咱们俩可是老交情啊,我爹和令尊,当年还是把兄弟……只要曲相公高抬贵手,让我渡过了这一劫,小的从今往后,就是您曲相公的走狗鹰犬……” “放屁,全是放屁!”曲端好容易平静点了,火有蹿上来了。 赵桓都把话说明白了,他又不是傻子,聋子! 在战争年月,枢密使的位置有多重要,这可跟什么咸安郡王,兴汉侯不一样……枢密使一手捏着兵权,一手掌控财权,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 从唐朝后期,到五代之间,枢密使的位置是在首相之上的。 枢密使和河东节度使,基本上是两个最主要的皇帝策源地,比如后汉的刘知远就起自河东节度使,而后周的郭威,则是靠着枢密使起家。 赵桓在任何事情上都能疏忽,唯独在兵权上,一定要身体力行,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非是他想当马上皇帝,而是他不在马背上,就可能成为落马的倒霉蛋。 而放曲端担任枢密使,看中的还就是他人缘不好,人厌狗嫌。 刘光世居然嚷嚷着要给曲端当走狗鹰犬,你是恨我不死啊! “刘光世,我明白告诉你,官家最忌讳的就是将领不服号令,别说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就算是比你大十倍的,该杀也要杀!现在全天下搜捕姚平仲,这事你知道吧?姚平仲当初在胙城也立过大功的,结果怎么样?姚古羞愤而死,姚家的人全数被发配岭南。只要抓了姚平仲,立刻绞死。你这个畜生也好不了了!” 刘光世这才感到了害怕,不得不说,这宋军的风气的确和以前大不相同,可问题是他还不想死啊! 而就在这时候,包括王师成,王德,郦琼等诸将全都赶来,见刘光世这么惨,全都跪倒请罪。 尤其是王师成,更是向前爬道:“千般罪孽,都是俺王师成的,和都统没关系,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好了。” 曲端哼道:“把你看得也未免太高了吧!官家连童贯、蔡京等人都给杀了,杀你们更是碾死个臭虫似的。” 曲端嘴上骂着,可心里也挺活泛,刘光世有大过,却也有功劳,在赵桓那里,并不流行功过抵消,肯定是要严惩的。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刘光世在部下心目中,还挺有地位的,能主动出来帮他求情。 事实上,这是西军很多将领的毛病,包括曲端也一样,兵归将有,对自己的亲信一定好了,不然谁给你卖命啊! 曲端眼皮抬起,沉吟半晌,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刘光世,你是立了功,但这点功劳远远不够,我现在可以再给你一万兵马,你督兵先取虞乡,随即挥军攻击解州,跟拔离速决一死战,你要是能光复解州,我就替你向官家求情。” 刘光世听完,努力咽了口吐沫,咧嘴道:“曲相公,你给我一万人,我也就一万八千人,拔离速可是有两个万户,而且他还占据解州,最近又收编了不少汉儿军……我这边攻城,势必外救云集,我,我这是死路一条啊!” 曲端呵呵道:“怎么?怕了?你以为赎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你放心,我自由安排。你统兵向前,每日只行二十里,每天立寨都要严防死守,小心谨慎,万万不要懈怠。如果金人围攻你,务必要守住,自有大军救援!” 刘光世将信将疑,可他也清楚,自己真的没什么选择。 “曲相公,还请你念在老辈人的交情上,一定要统兵前来,可别见死不救啊!” “别废话了,老子还要去回禀官家,你给我好好带兵!” 曲端匆匆离去,在返回的路上,他已经构思好了一整套作战计划……说来好玩,他替赵桓筹谋了五路反攻的大略,又鼓动赵桓引兵到了蒲城屯驻。 但到了反攻的时候,却只派了刘光世打前锋,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而更妙的是拔离速派出来的废物,还不如刘光世。 弄成这样的原因,算不上多复杂,就像是莫斯科之战结束之后,下一场要从哪里开打,总要先试探一下,双方都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宋军的情况很明白,如果在准备充分的条件下,打一场规规矩矩的阵地战,胜算非常大。 但若是失去了主动权,让金人牵着鼻子走,仓促迎敌,基本上就会输。 金人也差不多,他们依旧对自己的骑射有自信,但也知道不能像以往那样,几千人就敢冲几万人的宋军,还能把宋军打得屁滚尿流。 双方都需要认真对待,但颇为滑稽,双方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官家,臣有个断言,像娄室和银术可之流,他们已经老了,虽然悍勇,但脑筋转不过来,指挥用兵的本事也被看破了,难对付,却不是不能战胜。至于兀术之流,他们年轻气盛,没吃过苦,跟他们的父兄比起来,已经远远不如。真正值得注意的反而是那些实权的万户,他们还没有爬到高位,多年来拼杀出来的本事还在……臣估摸着,日后北伐燕云,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大敌。” 曲端侃侃而谈,赵桓起身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碗红枣水,热乎乎的,放在了曲端手里。 坐满了一整年龙椅的赵桓,反而有那么一点洗尽铅华的意思。这倒不是因为他抠门,享受不着好东西,就故意这么说。 其实皇家最讲究的是个气派,说穿了就是装! 比如那些比金子还贵的绸缎衣服,未必就有百洗的粗布透气。 皇宫的御膳虽然种类繁多,但味道也就那样。 无非就是舍得下料,不计成本,熬煮高汤,提取出那么一点点的谷氨酸,然后用来做菜,自然要比寻常百姓家鲜美一些,但究竟能好吃到什么程度,也未必! 流传后世的宫廷菜,赵桓上辈子也都吃过,基本上不难吃,但要说真好到什么程度,就是扯淡了,要知道后世的宫廷菜还是改良的,味道总不能越改越差吧! 所以觉得皇帝吃喝穿戴一定多享受的,那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当然了,做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就可以随意挑选美女,这是单身狗们无论如何也梦不来的。 可话又说回来,处在赵桓这么个时候,哪有那些心思啊! 所以啊,他就老老实实过小日子,在文治武功四个字上用点心,或许多少年后,提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能取代赵匡胤,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要把拔离速当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其实朕要是不在乎他,干嘛不直接督兵过黄河,你说是吧?” 曲端放下了手里的碗,热乎乎的红枣水顺着喉咙流下,喉咙润了,就连心情也好多了。 “官家,其实臣也并没有把拔离速真的当回事……臣是想着,把这两个万户,全都留在河中!” 赵桓一惊,此刻吴玠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曲端,你是打算围歼两个万户?” “嗯!没错!” 吴玠脸色凝重起来,宋金之间交锋不算少了,青化的大捷,消灭的金兵更是接近三万。 但是对不起,宋军还没有猛安以上规模的全歼记录。 谋克级别的次数不少,但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 全歼敌兵,别管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在热兵器时代,都是非常艰难的。 金兵有骑兵优势,而且普遍骁勇善战。 包围他们已经是相当困难,围歼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尤其还是两个万户! “曲端,你有多大的把握?” 曲端想了想,“最多五成,不过我觉得可以一试!” 吴玠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让你率领五千兵马,从龙门渡插入拔离速的后方,在闻喜设防,堵住拔离速的归路……还有,阻挡太原方向的援兵。再有,让王荀日夜兼程去渑池,调集那里的兵马,进驻陕州,配合李彦仙,从南边堵住拔离速突围的方向。而后我和官家,还有刘晏、吴璘,统御大军,沿着蒲津渡口放下,尾随刘光世进军。” 曲端信心满满道:“拔离速跟刘光世交兵之后,必然会围困他,吸引我们救援,想要赢一把大的。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来个十面埋伏,将河中府的金兵悉数消灭!” “不行!” 吴玠一口回绝,“曲端,让你随着官家,我不能放心!” 曲端气得翻白眼,你丫的还是我的部下哩,敢说我不行! 此刻赵桓竟然也缓缓道:“曲端,你只给晋卿五千兵马,万一银术可为了救兄弟,拼命杀来,岂不是害了晋卿?” 君臣两个都反对,可理由却不相同……这一战到底要怎么打? 第193章 机会给岳飞 “晋卿,曲端的方略也说了。朕从心里来讲,能围歼金人两个万户,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只不过这心里头到底拿不定主意,你给我说说看吧!” 赵桓披着狐裘,踏在不厚的积雪上,脚下发出咔咔的脆响,头上一轮新月,只能看到细细的一弯。 吴玠跟在赵桓的身上,他披着厚厚的羊皮袄,自从上一次受伤之后,吴玠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却有些虚弱,时不时腹部疼痛,吃东西也要忌讳,生冷的都不能碰。 可在军前又如何能那么讲究,说穿了,什么打仗啊,根本是在搏命,拼的就是谁的命硬……吴玠接受了武力值下降的现实,不过就好像一些病人会变得敏感似的,吴玠也隐隐约约,摸到了一扇类似门户的东西。 这倒不是说笑话,每一个时代,大约都有属于名将的巅峰,比如先秦的白起,楚汉争霸的韩信,反击匈奴的霍去病等等……而每一位绝顶名将,都必然有个同等级的对手或者伙伴,可以相互比拟品评,比如廉颇、项羽,卫青…… 吴玠大概率不是那颗最耀眼的星,但他绝对有成为跟顶尖儿名将掰手腕的资格,尤其是经历过青化一战之后,吴大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当然了,在历史文里,不存在清晰的境界划分。 如果非要划分,吴玠大概率属于准帝级,还是很强悍,有独到之处的那种。 他陪着赵桓走了数百步,吴玠才缓缓道:“臣也赞同曲端的想法,能歼灭拔离速,消灭这两个万户,河东的大局都会迥然不同……只是臣有一点疑惑,派拔离速来解州,是不是太明显把他当成弃子了?哪怕此人有些才略,也不免觉得有儿戏之意。” 赵桓嘴角上翘,失笑道:“晋卿,朕也在犹豫这个……可眼下良臣那边有急报,说是发现了斜也统兵,人马非常多,有再次图谋关中之心。或许是把精力都放在关中,只是安排拔离速牵制我们,也说不准。” 吴玠没有反驳,而是微微锁着眉头,跟在赵桓的身后,两个人又走了好一阵子,吴玠突然抬头,看了眼只剩下浅浅一线微光的月牙,突然吸了口冷气,竟然又咳嗽了两声。 “怎么?晋卿需要休息?” 吴玠忙自嘲道:“官家,臣一介武夫,哪有那么虚弱……只是臣在想,从关中到河东,再到河北,京东,这么大的战场,宋金两国,加起来几十万的人马,要何等胸怀,才能统御全局,如臂使指?只怕多数人都是盲人摸象,看不见全局吧?” 吴玠说到这里,突然对赵桓道:“官家胸怀四海,您如何不把自己放在金国的那边,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选择?” 赵桓大笑,“好你个吴晋卿,表面忠厚,你肚子里的奸诈比曲端可多多了。” 赵桓说完,便当真揣着手,思忖起来,他一边思忖一边道:“其实要说金人吧,也不能小觑了他们。这伙人原来就是山里的猎户,平地的马夫,靠着渔猎勉强糊口,你可以尽情瞧不起他们,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灭了辽国,霸占了两河,就凭这份战绩,就已经超过了之前众多的蛮夷,毕竟以匈奴之强,也不曾饮马黄河啊!” 赵桓又道:“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继位,金人内部东西分裂,矛盾重重,彼此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些我都不否认,但金人那种类似部落共和制的东西还在,就算是是山贼土匪,也要抢到东西才会因为分赃不均而翻脸。” “所以说金人的矛盾不少,但却未必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至少作为他们的敌人,不能这么想……” 吴玠眼睛冒光……赵桓的这番表态,其实跟关中之战以前很相似。 料敌从宽,谨慎小心…… 并没有因为一次的胜利,就飘飘然了,初心还在! 光是这一点,就让吴玠松了口气,胜算增加了不少。 “官家,您还没说,会怎么用兵呢?” 赵桓皱着眉头,思忖良久道:“我大约还会尽力弥合东西,形成合力,毕竟光是单打独斗,还是太被动了。” 赵桓只说到了这里,再往下,就有些犹豫了,他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有历史参考还好,如果没有,他就只能依靠下面人的方案,从里面挑选出最好的。 让他单独起草一份,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吴玠也不准备继续逼迫赵桓了,他们君臣结束了月下漫步,匆匆回到了帐篷,吴玠直接翻出了地图……不是关中河东的那种,而是把河北也囊括进来,通盘观察的。 “官家,现在河北的金人有多少?” 赵桓道:“金人不多,不会超过三个万户,但是伪军不少。” “伪军?” “嗯,就是原来的胜捷军和以胜军,还有契丹降兵。刨除滥竽充数的,也有三五万战力不俗的。” 吴玠皱了皱眉眉头,“官家,老相公宗泽牵制了不少金人,可若是以这些……伪军阻挡老相公,宗望怕是能抽出三个精锐的万户吧?” 赵桓颔首,“这倒是可能,不过根据最新消息,宗望还在镇定,统御金兵南下的人是完颜挞懒,金人的元帅左监军,眼下在相州一带,正和鹏举对峙。” 完颜挞懒是阿骨打的堂兄弟,也是金国宗室大将……这一次整体部署中,因为宗望将东路军的一些兵马借给粘罕,结果整个东路军实力下降不少,兀术统领两个万户在京东肆虐,刘锜还在勉强支撑。 而岳飞的正面则是完颜挞懒的三个万户,外加一些汉军,而宗望那里,则是两个万户,加起来七个万户,而借给粘罕的,大约是三个万户。 吴玠眉头紧皱,他盯着地图,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去。 突然之间,吴玠额头见汗了,神色也多了不安。 “官家,如果确系拔离速是个香饵,可收网之人不是西路军,而是东路军,情况会如何?” 吴玠的这句话也彻底吓到了赵桓。 东路军来收网? 他们怎么收? 从最近的相州出发,走泽州,从王屋山经过,距离解州,七百多里……这个距离不算近,但也绝对谈不上远。 毕竟三国年间的司马懿就有八天时间,兼程走了一千二百里,平定孟达叛乱。 兵贵神速,如果不计一切代价,从相州突袭而来,结果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赵桓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湿透了。 曲端方案的最大漏洞出现了。 他让吴玠去北边堵着,而把东边,南边的职责交给了李彦仙和王荀,如果仅仅是面对拔离速可能的溃兵,他们或许没问题,但若是急速袭来的大金东路军,又该如何? 几乎不用想,他们根本挡不住金兵,而这样一来,赵桓就会成为螳螂,东路军反而成了黄雀…… 这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会不会发生,赵桓并不确定,吴玠也不确定……这要取决两路金兵的配合程度,也要看相州方面完颜挞懒的本事。 长途奔袭,神兵天降,这种戏码固然很好看,但操作起来太困难了。 而且很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人马疲惫,你想突袭别人,结果打不动了,反而成了别人的猎物,那就丢人了。 不要以为不可能,强弩之末的典故又是怎么来的? “官家,要不咱们用个稳妥的法子,臣统兵和拔离速决战,官家自统兵马在后面,如果能驱赶拔离速,光复河中,一切都好说。如果金人果然偷袭,有官家给臣接应,臣也可以从容退走。” 吴玠说完之后,微微叹道:“这法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保守了,可小心无大错,臣以为官家还是应该谨慎小心。” 赵桓点头,吴玠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是赵桓却把目光牢牢钉在相州,如果仔细去看,赵桓的视线还要稍微往南一些,他盯着的是位于黄河以北的岳飞大营! 吴玠也注意到了赵桓的目光,似有所悟,却又紧皱眉头,大惑不解。 “官家,莫非打算从河北下手?” 赵桓笑道:“若是完颜挞懒从相州调兵,立刻让岳飞出兵,掀了金人大营……便是不取河中,我们也是赚的。” 吴玠咧嘴苦笑,“官家高瞻远瞩,臣五体投地,只不过官家这么安排,就便宜了一个人。” “谁?” “岳飞岳鹏举!”吴玠道:“这是让整个天下给他当配角,他的面子有点大啊!”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赵桓略沉吟,笑道:“都是为了抗金大业……朕的确偏袒岳飞一些,晋卿,你愿不愿意跑龙套?” 赵桓最初还想找借口,可说了一半干脆改主意了,我跟你们解释什么,只要岳飞能打赢,就是有真本事,而且就是官家慧眼识人,不服气吗? 憋着! 吴玠倒是没什么不满,事实上他能得到信任,指挥关中之战,得个兴汉侯,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捡了大便宜,属于被官家偏爱的那种,和他比起来,岳飞这种最多只能算机会临头罢了。 可接下来吴玠的妒火就有点搂不住了……“我们现在还只是猜测,挞懒会不会出兵,还不清楚。朕给岳飞一个专断之权。对了,再让吕卿辛苦一下,有他在,也好帮着鹏举善后。” 吴玠还能说什么,谁是官家的心头好,一目了然了…… 第194章 一人身系天下 吕颐浩领了赵桓旨意,从潼关古道,返回开封,一千多里的道路,他跑了三天多,区区文弱书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承受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更让吕颐浩心中焦虑的却是沿途所见,尤其是西京洛阳和开封之间,关中衰败,是很早的事情了,可西京不一样。 长期以来,西京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大宋朝名宿云集,商贾繁荣,百姓安乐,放眼望去,尽是文气风流。 可当下的西京,能看到的只是萧索衰败,这还没过十五呢,市面上便没有了半点生机,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行,战战兢兢。 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吕颐浩也不得不心中感叹,这一场大战,朝野承受的压力,远不是以往能想象的。 本来就失去了两河之地,商路断绝,偏偏李纲和李邦彦主张收取提编,钱倒是收上来了,可太多的富商干脆来个消极怠工,他们不再从事贩运,商货稀缺,市面上能卖到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连红纸一类的玩意也没有,好些人家都没有贴春联,更别说挂灯笼这种奢侈的事情了。 便是大户人家也收敛了,生怕收提编收到自己的头上。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从来都是最花钱的,宋军虽然还没能装上火炮,可各种开销就像流水一样,还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以赵桓的十多万人进军关中来算,光是为了支应军用,从开封到潼关一线,就征用了三十万民夫。 同时为了防备金人偷袭,还在黄河沿线修了烽火台,堡垒,安排兵马守卫,连绵千里……每天的粮饷,都是天文数字。 这还不算巴蜀,陕西等地百姓的付出。 赵桓在进军关中之前,犹豫再三,原因就是如此,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打败了,不光是宋军崩溃,整个大宋的经济都要崩溃。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情况也没好哪去,宋军虽然撑住了,但是大宋的经济确实是出了大事。 萧条衰败,民生极其艰难。 也所幸赵桓赢了,不然会是什么样子,吕颐浩都不敢想象。 可即便如此,身为首相的李纲,也半点不轻松。 几位主要的在京文武重臣,趁着大年初五,聚在了一起,交换了一下意见。 首先发言的就是王禀,“关中的战事官家打得极好,维持住了根本,不消多说。河北这边,老相公宗泽手里,还捏着赵州一座孤城,再有就是岳飞在黄河以北的营寨堡垒,其余州县,悉数被挞懒夺走,京东这边,兀术凶悍,在年前的时候,险些击败刘锜大军,幸好他在梁山泊一带征粮,遭到了义民反击,损失了一个半猛安,暂时还在修整,没有继续攻击。” 王禀总结道:“现在的情形很明白,关中之战虽然赢了,但却不足以彻底粉碎金人的攻势,最少还要再打一场大仗才行。我看官家移兵蒲城,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赞同王禀的判断,可主管财税的张悫却苦兮兮道:“再打一场大仗,我都不知道靠什么维持了……咱们不说别的,去年因为丢失了两河,加上损失的商税,粗略估算,朝廷岁入,直接少了一半!” “啊!”李纲皱眉头,“怎么会少那么多?” 吴敏也道:“不是向大相国寺借了钱,还加征了提编吗?” 张悫苦笑,“这些钱都用在了军务上面,从上到下都盯着,谁敢动一文钱?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工的钱我给砍了不少,今年没准会闹旱灾,厢军的钱我也给减了,地方上裁撤厢军,会不会闹出乱子,我也不知道。官吏的俸禄我也是能砍就砍,像咱们这样的,只领三成,五品以上的领五成,再往下的,领七成……虽说咱们的俸禄不低,可现在京城米价不断上涨,好些人跑到我府上哭,说今年过年,连一点油都没见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大人能熬着,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以前都说民不聊生,现在官也快活不下去了。今年的财税预算不会比去年好,花销怕是更大。提编,授田,打击豪强……这些事情都只管去做,可想要收效,也不是一天两天。我粗略估算了下,今年的军费缺口就有三千万贯,这还不算大举用兵的费用。” “官家要打,我也不是不想打,可现在这幅样子,务必要商量一个确当办法……如果不行的话,我怕金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就先垮了。” …… 张悫这一番长篇大论,大家并不意外,大宋或许真的要比历代都富庶,工商业发达,城市消费也多。 也毛病也出在这上面,越是复杂的体系,在面临风险的时候,承受能力反而越差。 一个千万人口的都市,停电一个小时,就会几乎崩溃,可自然状态下的村子,却能千年安居,怡然自得。 吴敏叹了口气,“张相公,如果只是算这些,这仗就打不下去了。我倒是以为越是艰难,就越要咬牙撑住,先把金人彻底打退了,有了大捷在,就算再加征赋税,也能张得开嘴了,至少咱们没有败坏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们说是不是?” 张悫忍不住哂笑,还是要加税,早知道他就该回家种地,把这个让人戳脊梁骨的户部尚书丢出去算了。给谁都行,反正他是够够的。 李纲咬了咬牙,“这样吧,政事堂拟个单子,马上明发各地,准许进纳授官……最高可以给五品出身!” “什么!” 张邦昌豁然站起,瞪圆了眼睛,傻傻看着李纲,声音都颤抖了。 “李,李相公,你,你这是要卖官鬻爵啊!” 李纲竟然也不反对,“骂名我担着,总而言之一句话,该供应军中的开销,一点不能少,尤其是官家的大局,更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纲见还有人犹豫,竟然直接站起。 “官家不避军旅之苦,临阵杀敌,浴血奋战,我们这些人再苦,能比得过提着脑袋,顶在前面的将士们吗?” 李纲深深一躬,“诸公,大局为重啊!” 首相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躬身。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请李相公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心尽力,扛起大局的!” …… 众人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李纲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气如牛,当真是精疲力尽,他本就不是宰相之才,却又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坐上了宰相位置,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知道。 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维持着,还有一口气,就要撑住。 李纲废寝忘食,料理事务,正在这时候,有人送信,吕学士回来了。 吕颐浩见到了李纲,施礼之后,发现李纲又比之前瘦了好大一圈,身上的紫袍都显得大了好多,空空晃晃的,看得他也是心中发酸。 “李相公,都说军前苦战,可苦的也就是打仗的几天,你们这些人啊,天天都在黄连水里泡着呢!” 李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无妨,好歹还能活着,倒是官家,临阵杀敌,我听说距离金贼不过百步,当真是在玩命!还有韩大王,兴汉侯,还有你吕龙图,又要料理军务,又要鼓舞人心,撰写邸报……当真是不容易啊!” 吕颐浩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谁能容易……李相公,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官家的旨意。” “官家什么意思?”李纲好奇道。 “官家担心金贼会调河北兵马去河中府,如此一来,官家的胜算就不大了。” 李纲一惊,“那,那要如何应对?增兵吗?” “不!”吕颐浩道:“官家是想让岳都统率领人马,趁着金兵西进的时候,掀了金人大营,从河北发起反攻!” 李纲吸了口气,“果真要如此?” “嗯!”吕颐浩道:“岳飞虽然年轻,但忠勇可靠,他守卫两三个月,牢牢挡住了金人,足见是社稷之臣。” 李纲想了想,低声道:“既然是官家旨意,自然是一切照办。吕学士,是要政事堂下令,还是……” “我亲自去,此事还请李相公暂时保密,不要泄露出来。” 李纲点头,“军国大事,我晓得。” 吕颐浩跟李纲交代完,转身就去,竟然片刻不舍得停留,直接去见岳飞。 而此刻的岳飞呢,却也在军营之中,召开会议。 “都统,最近咱们的人发现挞懒这个老家伙,军中动静不小,人马集结,似有发动攻击的态势,不可不防。”张俊沉声道。 坐在另一边的刘子羽却道:“我倒是觉得挞懒是在虚张声势,关中之战后,金人只能把心思放在两河之上,其中河北又是重中之重。我猜金人调兵,或许是为了图谋宗相公的孤军。” 刘子羽扭头道:“都统,宗老相公着实太不容易了,我觉得咱们不能无动于衷,应该出兵才是!” 听到了宗泽有危险,在场许多将领都站了起来,包括岳飞的几个好兄弟。 “都统,别忍着了,守了这么久,都成了王八了,该出去咬人了!”王贵大声嚷嚷着。 岳飞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王贵不敢说话了。 岳飞沉着脸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微微叹息,而是把刘子羽叫到了后面,只剩下两个人。 “宗老相公我是仰慕的,可咱们这一支兵马,不光担着河北的金人……倘若,倘若我们出动,兀术从京东方向再攻击开封,又该怎么办?” 刘子羽眉头微皱,“都统,你觉得刘锜挡不住?” “不是他挡得住,挡不住!”岳飞突然沙哑道:“开封可是朝廷所在,城中文武诸公,百万商民百姓,大宋生死存亡所系,若是没有确当办法,我军贸然出战,到时候该是何等不堪设想!” 刘子羽看着岳飞紧皱的眉头,陷入了沉吟……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亲自领兵,不畏艰辛的赵官家;一身孤忠,决死北上的宗相公;熬干心血,苦撑大局的李首相;似乎还要包括这位年纪轻轻,就肩负重任,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这局势怎么就这么难! 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突然有人急报……吕龙图来了! 第195章 岳家军出动 “一身系天下安危,举步维艰,左右为难……都统,你不容易啊!”刘子羽感慨轻叹,他爹刘韐算是岳飞的半个恩主,俩人一起并肩作战,又一起守卫黄河,抵御金贼。 早已成了彼此知心的好友。 而正因为如此,刘子羽才清楚岳飞的担忧。 以刘锜的能力,加上他手上可怜巴巴的兵马,能跟兀术周旋,已经算是了不起了。岳飞一直秉持坚守的方针,虽然憋屈,但有他在,金人就无法渡河,无法威胁开封,这也是当初把御营前军放在这里的原因所在。 而根据目下的情况分析,金兵到底是要动了,不管是攻击哪里,或许属于岳飞的机会就来了。 可问题是岳飞能动吗? 不能! 一旦他走了,防御出现了漏洞,哪怕只分出三五个猛安给兀术,刘锜就可能撑不住,进而整个京东像河东一样溃败,然后威胁到开封…… 岳飞倒不是觉得这一次开封会被攻克,毕竟有上次的经验,以城中的戒备,足以自保。 可问题是一旦金人迫近开封,整个军心动摇,士气受创,便是整个体系都有瓦解……南北的商货进一步受到打击,财税减少,便是大相国寺那边也会出事的。 大宋面临的危机丝毫没有减少。 一生悬命,存亡之间…… “若是不能保证京城确当安全,我是死也不会动的。”岳飞缓慢而坚定道。 刘子羽绷着脸,思索了片刻,才失笑道:“都统,不是我怀疑你的本事,只是你这个人外冷心热,肚子里装着一把火,很难隐忍克制……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宗老相公教给你的吧?” 提到了宗老相公四个字,岳飞的嘴角收紧,眼睛瞪圆……许久,他一声叹息,转头想要离去。 却不成想吕颐浩来了。 “官家的意思我跟你们说了,主要是岳都统,关键希望你拿出个方略来,这一战迫在眉睫了。” 岳飞黑着脸,低头不语,刘子羽也同样不语……吕颐浩愣住了,他本以为岳飞应该十分积极,毕竟赵桓栽培之恩,谁都知道,怎么到了用人之际,反而不管用了。 “岳都统,现在金人在河中府已经发动了,不管如何,完颜挞懒这边都可能出兵,甚至马上就会行动……官家身边的精锐兵马只有五六万,一旦面对五个金人万户,结果如何,不言自明……官家希望你们能主动出击,掀翻挞懒的大营,在河北打出威风来,把金兵调动起来,扭转整个大局!” 吕颐浩说到这里,死死盯着岳飞,“都统,这可是官家的意思,非是老夫信口雌黄啊!” 他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往下讲,大约就是指责岳飞不忠了。 “吕龙图,末将只有一个疑问,眼下开封防御如何?” “开封!”吕颐浩眉头皱起,“岳都统,你担心金人再犯开封?” “不!”岳飞摇头,“我担心的是南粮北运,担心的是商货断绝,担心的是百万军民无粮,担心的是大宋江山倾颓……若真是无有确当办法,我想恳请吕龙图能向官家进言,以死守为上,静待黄河解封,挨过今年!” 吕颐浩骤然吸了口气,老脸也露出了犹豫之色。赵桓和关中诸将商讨的结果,同一直身在河北的岳飞,观察到的并不相同。 这倒是谈不上谁对谁错,毕竟位置不同,环境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可能一样,关心的重点也自然不可能一样。 可是这就出现了分歧,如果按照赵桓的意思来,不计一切代价,在河北发动反攻,万一金兵再去狠掏开封一口怎么办? 虽说赵桓不在京城,可开封毕竟还是帝国心脏,更兼着南北货运,军需供应,里面的事情多着哩,甚至可以说会造成全盘崩溃。 可放弃这次作战,让赵桓退回京兆府等地死守? 且不说关中诸军同意不,金人也未必肯答应啊! 吕颐浩粗通军务,加上这段时间的历练,眼界比寻常文官强得太多了,他凝重道:“岳都统,官家在关中着实不易。而且我来也不是询问你的意见,事实上这时候没准官家一定动兵了。不管怎么样,一切以圣旨为准。至于开封,被人打了一次,也就不怕第二次,总会过去的,你说是吧?” 岳飞低垂着头,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吕龙图,精忠报国四个字,是官家赐给臣的,这是给一个臣子天大的褒奖,岳飞时刻不敢忘怀,忠心官家,报效大宋,天经地义……若着实需要如此,我愿意分兵一半,留给刘子羽,让他统领兵马,戒备东京!” “不行!” 几乎一瞬间,吕颐浩和刘子羽都反对了, 吕颐浩道:“岳统领,你这才是胡来,你以为可以兼顾,万一拔营不成,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岳飞何尝不知,只是眼下的这个局面,让他放弃哪一个? 以他的为人,又能放弃哪一个? 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谁的心情都极为低落。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将一份赵桓的手谕递给了吕颐浩。 吕颐浩接在手里,慌忙展开,只见上面有寥寥几个字……若情势危急,可用洞庭兵马! 洞庭兵马? 吕颐浩骤然想起,的确,还真有这么一支生力军。 就在动兵之前,李彦仙曾经去招降了杨幺等人,洞庭水贼被编入宋军,一共挑选了三万人,眼下这帮人都在应天(商丘),屈指算起来,也训练好几个月了。 如果是良家子,什么都充裕,这的确是一支可用之兵。 但谁都知道,他们是朝廷最咬牙切齿的水贼,万一军械不行,训练也跟不上,完全成了累赘,那事情可就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官家点名了,或许就是可用吧! 吕颐浩抬头看了眼岳飞,发现岳飞也在沉吟……洞庭水贼能不能用,岳飞也说不好,可说说回来,打仗真的必须要万无一失吗? 不存在的! 岳飞不是不敢拼! 他迟疑是因为岳飞知道,金兵拥有强大的机动能力,比宋军快得多。 速度优势是一个非常让人无语的东西。 金兵随时可以把虚招变成实招,调整部署,形成以多打少。 而宋军却只能被动应对,有一处疏漏,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既然还有洞庭义军,还有一支金人也预料不到的兵马,那这一战就还有得打! “擂鼓!” 岳飞断然令下,伴随着鼓声,所有御营前军的将领,悉数赶到。 眼下岳飞手里的人可是不少,刘子羽、张俊、王贵、张宪、徐庆,此外还有刘正彦,苗傅等等,众人悉数到来,一个不差。 吕颐浩也参加了会议,他本以为岳飞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安排,什么惊天动地的妙策,至不济也是火牛阵火马阵之类的玩意。 可着实出乎预料,岳飞竟然只是问了问军中情形,粮食够用吗?军械齐备不?各营将士有没有告假的……等一番话问完,岳飞就道:“按照往常操演的准备吧!” 此话一出,众人当真就各自下去了,没有半点疑问,仿佛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办一样。 吕颐浩看得目瞪口呆,便是赵桓那里,御营精锐云集,韩世忠、曲端、吴玠,这些大将齐备,也不敢这么轻松啊! 吕颐浩到底还是守规矩的,等着众将散去,他才迟疑道:“岳都统,你当真准备妥当?不用再仔细安排一下。” 岳飞轻笑,眉头微微挑起,两个眼睛的差别越发明显,他淡淡道:“枕戈待旦,朝夕欲战,用不着了!” 自信满满的一句话,让吕颐浩骤然一惊。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岳飞早就筹谋攻击,甚至可以说天天都在想着,他比什么人都渴求一战!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在官家旨意到来的时候,还顾念京城安危,反对官家的意思,你就不怕惹恼了官家? 吕颐浩深深吸口气,他凑到岳飞近前,低声道:“岳统领,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我提醒你,韩世忠受封王爵,吴玠受封兴汉侯,还有曲端这个枢密使,他们的根子都是西军,别看彼此不怎么和睦,但有些事情还是会凑在一起的。你在军中毫无根基,全靠着官家赏识。我好歹也算是天子近臣,以后有什么事情,老夫会跟你通气的。” 吕颐浩绷着脸,“咱这可不是结党营私,咱不害人,但也不能让人算计了,你说是吧?” 岳飞站起,深深一躬,“多谢吕龙图提携,末将感激不尽。” 吕颐浩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只管专心破敌就是了,别的事情不需要过问。” 岳飞再三点头。 两天时间,转瞬过去,负责侦查的张宪不断将消息送来,挞懒的确动了,他带走了两个万户,看方向是往北走,不过他们安插在磁州的眼线并没有传来消息。 岳飞微微颔首,眼圈微红,感叹道:“上天保佑,宗老相公有德啊!” 说完这话,岳飞断然道:“告诉王贵,立刻出击!” 随后岳飞又道:“吕龙图,你只管到营中高处观看,看末将破敌!” 吕颐浩欣然答应,等他到了高处,举目向北的时候,战斗竟然已经开始,来的是如此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王贵率领的步卒每人背着一袋子沙土,他们发足狂奔,到了金营外面的沟壑,将沙土倾倒之后,转身就跑,迅捷无比。 吕颐浩看了片刻,心有所悟。 这种手段对付宋军是不行的,赵桓最强调的就是土木,这位官家讲,咱们没有骑兵优势,便只能肯吃苦,多挖坑,这是错不了的。 金人的营寨虽然也有壕沟,但更像是敷衍了事,王贵的一次出动,就给大军铺出了三条安全的进军路线。 此刻金人也被惊动了,立刻有弓箭袭来,有几个宋军受伤倒地……可就在这时候,提前准备好的床子弩动了,竟然是从宋军的头顶划过,向金营落去! 这些床子弩并非以杀伤为主,而是绑着火药罐子,能够制造硝烟,阻碍视线……而就在硝烟刚刚散去的时候,这边以刘正彦和苗傅为首的两营甲士已经出动了。 他们披着重甲,提着利斧,速度极快,气势汹汹,虽然是步卒,竟然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好!” 吕颐浩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份本事是韩世忠和吴玠也做不到的。 岳飞果然了得! 吕颐浩心中大喜,他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仔细看着,生怕错过什么……此刻金人的弓箭齐发,而宋军仗着厚实的铠甲,损失不大,刘正彦竟然第一个冲到了寨门。 果然是悍勇啊! 第196章 八百背嵬军(求订阅) 作为苗刘之变的主角之一,刘正彦竟然成了奋勇争先的悍将,是橘生淮南则为橘吗?或许是吧,不过也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 譬如说,此刻的刘正彦怀里就装着一封信,一封赵桓亲笔写的长信。 以刘正彦的职位,是远远不能跟赵桓直接沟通的,更别说接到私人信件,可赵桓就写了,还写了一千多个字,工整认真,弄得刘正彦接到之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 官家这么闲吗? 可是当他看过之后,顿时眼圈模糊,泪水横流……赵桓先是追忆了刘法的功劳,指出当年他是被童贯胁迫出战,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壮烈殉国,堪称忠勇。 随后赵桓又指出西夏晋王嵬名察哥,也是害死刘法的罪魁祸首之一,双方血海深仇,旦夕不能忘却。 奈何当下务必以抗金为重,西夏乱不得,若是两百万党项人成了金国附庸,陕西糜烂,关中父老必定遭到涂炭。 刘法老将军,西军无数猛士,为了捍卫这片土地的百姓,流血流汗,付出生命,功劳泼天。 想必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在这个关头,为了个人恩怨,坏了大局。 汝为名将之后,朝中猛士,军中豪杰……望你能以抗金报国为念,国仇家恨,自有洗雪的一天,没有一个大宋将士会白死。 仅仅是一名统领的刘正彦,面对赵桓的这封信,该作何感想? 便是当年他爹为国而死,彼时的官家在乎过这事吗? 可这一次不过是和西夏议和,赵桓便担心他有想不通的地方,就给送来了这么一封信。 且不论刘正彦能不能接受里面的道理,人家可是大宋官家,能如此对待臣子,已经足够了。 “杀!” 刘正彦挥舞利斧,一下,一下,又一下……劈开了金营外面的栅栏,又是第一个冲了进去,后面的宋军嗷嗷怪叫着,杀了进去。 刘正彦以利斧杀敌,下手之狠,不用多说,他所过之处,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热腾腾的鲜血溅落衣甲之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疯魔一般。 任何军中都不乏猛士,只能说刘正彦是个比较难得的狠人,让吕颐浩感兴趣的反而是军中的另一些人。 他们也有衣甲,但手里拿的却不是兵器,而是毛笔! 没错,在很多激烈的战团后方,也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甚至更靠前的位置,会有人员专门负责记功。 他们记功大约看两样东西,第一是战场表现,第二是斩首情况。 所谓战场表现,就是刘正彦这种,奋勇杀敌,第一个冲入敌营,这就是战后升赏的标准。 岳飞本人不贪不占,极度清廉,对自己的部下约束也非常严格,军规一大堆,谁违反了就打屁股,没有客气。 这样治军,又怎么得到士兵的认可呢? 很简单,俩字:公平!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每次升赏,都要经得起推敲、 就拿战功来说,很多都是战后才算,你辛苦砍了颗脑袋,跟你在犄角旮旯捡一个,在记录的时候,是完全一样的, 可是在岳飞这里不行,不光要看脑袋,还要看你在战场表现。 而且战场记录之后,等到了赏赐的时候,还要公布出来,接受所有士兵的评议,只有确定无误,才能拿到赏赐。 当然了,在岳飞的手下,赏赐也是实实在在的,不打折扣。 吕颐浩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办法好,甚至想跟赵桓讲,在全军推广,可他很快又摇头了,所谓赏功,哪个将领没有私心?谁不想提拔自己人? 真要想岳飞这么干,只怕连韩世忠和吴玠等人都接受不了吧! 这么看来,岳飞还真是一个异类。 可这个异类并不讨厌,甚至让人有种想庇护他的冲动,这可不是吕颐浩圣母心泛滥,包括宗泽在内,都是如此。 要想彻底击败金人,光复燕云,直捣黄龙,真是非此人莫属啊! 吕颐浩感叹之间,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苗傅和刘正彦两部冲入金军营地之后,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金兵,渐渐陷入了苦战。 最初的锐气渐渐消失,战争变成了意志比拼,双方的伤亡都在直线上升。 吕颐浩下意识觉得应该派遣援兵,可岳飞丝毫没有这个意思,他已经坐在马背上,淡淡观战,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而就在此时,金军方面承受不住了,有两个猛安的精骑从侧面突出,向着两部宋军的后方迂回。 这种战术一点也没有超出岳飞的预估,张宪率领一支骑兵,很快迎了上去。 只是张宪的骑兵以侦查的轻骑为主,遇上了金人的重骑很吃亏,被打得且战且退,金兵渐渐逼近了宋军本阵。 就在张宪损失惨重的时候,突然身背后响起了锣声,年轻的张宪几乎不假思索,立刻甩了金人,带着人马,分成两队,向侧翼退走。 这时候金兵也傻眼了,原来在他们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密集的弩箭阵地! 原来在轻骑迎战的时候,徐庆已经率领着一千名弩手组成了狙杀阵地,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就在张宪退走之后,金军直接暴露在了宋军面前。 “放!”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弩,甚至是连弩,各种各样的玩意,一起发作,在金人的队伍中,掀起了血雨腥风,尤其是床子弩,力道十足,击中之后,身躯碎裂,血肉漫天……这一下子,至少三百多金兵丧命,还有差不多同样受伤! 两个猛安,几乎没了三分之一! 这种杀人的效率,简直让人惊呼。 几乎一瞬间,浓烈的血腥气,就弥漫整个战场。 金人同样震怒,可随后他们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们发起了冲锋! 没错,就看你们的弩箭能有多块! 而就在这个搏命的关头,弩手们竟然旁若无人,装好了第二轮,朝着金人射出了致命的弩箭……只是随着弩箭射出,下一秒,就有弩手被金人的铁骑撞倒,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旧忠于职守。 壮哉!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当然宋军不会看着自己的弩手被屠戮,王贵指挥着步兵扑了上来……由于弩箭的射杀,金人已经失去了队形优势,变得混乱不堪。 王贵的步兵迅速拖住了他们。 两个猛安的精锐铁骑非但没有打破僵局,反而成了送菜的。 还留在营中的金人兵马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如果现在放弃,或许还有逃跑的可能,可若是不想跑,就要面临抉择了。 “蒲察,监军把大营托付给我们,整整一个金兵万户,却连一支宋军的偏师都挡不住,你让我如何和监军交代?” 说话的人叫破辣叔,名字谈不上好,但身份还挺尊贵的,他是挞懒的亲兄弟,被被他叫做蒲察的人,也不是外人,而是完颜挞懒的女婿,算起来还要管破辣叔叫叔父。 “这个宋将是有些本事,不过他想夺下营寨,还是痴心妄想,而且我还要让他头破血流,损兵折将!” 破辣叔来了兴趣,“蒲察,你准备怎么办?” 蒲察呵呵一笑,“他把轻骑,弩手,步卒都派出来了,现在他的正面空虚,我们能动用的猛安还有五个,我率领三个从正面突出,足以击破宋军,您只管等着大捷的消息吧!” 说完之后,他竟不待破辣叔反应,就直接催马,举刀招呼。 三千骑兵,突然杀出! 金军铁骑,在青化大捷之前,还算是一种无可匹敌的力量,如果再往前推几年,三千女真骑兵,就算面对十倍敌人,也不会害怕。 区区岳飞,你能挡得住吗? 蒲察绕过了刘正彦和苗傅的人马,他根本不想浪费自己的兵力,一头直接撞向了岳飞。 身在后面观战的吕颐浩,心脏不由得提了起来,他也看得明白,最关键的时候到了,能不能大获全胜,就看这一次了! 可令吕颐浩大惑不解的是,岳飞的身边竟然只有八百背嵬军! 背嵬军并不是专门的名号,只是一些将领会挑选身材高大,作战勇猛的将士,充作亲随,当成决定胜负的力量。 只不过由于历史上岳飞的背嵬军太出名了,以至于让人误以为背嵬军专属岳飞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这八百人都是岳飞的心血所在。 “都稳住了!” 岳飞紧握长枪,提醒自己的部下。 此刻的蒲察已经突破了轻骑的袭扰,朝着岳飞撞过来,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压迫感也越来越强……骑兵高大,强悍,奔跑起来,气势如山……很多时候,光靠着气势,就已经能吓得很多兵马望风而逃了。 只不过背嵬军显然不会怕这个,他们都披着甲胄,金人的重箭之下,损失也不大。 很快,金兵进入了三十步的距离,突然,有的战马像是抽风了似的,痛苦倒地,一匹摔倒,接着就有第二匹,第三匹……金军队伍不由得乱了起来。 是铁蒺藜! 蒲察大怒,“都给我小心点!” 金军的混乱并不严重,死伤也不大,甚至很快就调整好了,也到了背嵬军的面前……而这也是岳飞最想要的结果! “杀!” 他手里的沥泉枪猛地刺出,怪蟒翻身,瞬间穿透了一个金兵的喉咙,岳飞双臂用力,竟然将这个人挑起,而后重重摔出! 主帅杀人都这么狂放,背嵬军又能差在哪里? 其实自从开创了利斧砍刀,克制骑兵之后,玩得最好的,就是岳飞的这一支兵马,他们比牛英更凶猛,比何蓟更有纪律,比吴元丰更耐苦战…… 背嵬军的战术很简单,他们一手持盾,靠着圆盾保护自己的头部和脖子,挡住马上骑士的攻击,而与此同时,用斧头劈开马腿。 战马一旦被砍中,人自然掉下来,他们扑上去,再一下砍掉脑袋! 就这样,背嵬军下砍马腿,上砍人头,砍瓜切菜一般,屠戮着眼前的金兵。 明明是步兵,明明数量少那么多……居然可以完全压着金人打。 只能惊呼一声,恐怖如斯! 蒲察竟然也怒了,怎么回事? 他拼命大叫,疯狂吆喝,让手下人向上冲,可不管他怎么喊,节节败退的依旧是他们。 都是那个岳飞,只要杀了他就没事了! 蒲察鬼迷心窍,竟然催动战马,朝着岳飞就冲来了。 如果赵桓在这里,一定感叹一句,死法有很多种,你干嘛挑个最痛苦的啊? 果不其然,岳飞见他杀过来,也催动战马,迎了上来,两位主将即将大战三百回合吗? 对不起,没那么复杂,岳飞抢先一枪,直接戳在了蒲察的肩头,这货吃痛,正要叫唤,岳飞顺手用枪杆横扫,狠狠抽在了蒲察胸部,瞬间落马…… 第197章 全胜 吕颐浩见识了一场堪称教科书般的以步制骑,八百背嵬军,硬撼三千金兵铁骑,不但赢了,岳飞还亲手生俘对方主将。 吕颐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岳飞这家伙着实是个怪胎,论起领兵打仗,至少胜过吴玠一筹,这武艺看样子也能跟韩大王较量,偏偏人品私德,无可挑剔,简直就是老天爷降下神将给大宋挽回国运的。 也难怪官家偏爱此人,不得不说,还是官家看得明白啊! 吕颐浩感叹之后,就喜不自禁,迎了上来。 “岳都统,金军大营破了,俘杀金兵数千,足以震慑敌胆了!” 岳飞眉头挑起,斜着眼睛,微微一笑,“吕龙图,光是俘杀数千,您就满意了?” 吕颐浩瞠目,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还有更大的战果? 岳飞所幸也不跟他打哑谜了,就道:“我已经让刘子羽和张俊率领两部兵马,截断了金人退路,务必全歼!” “全歼!” 吕颐浩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体摇晃,岳飞一惊,连忙搀扶,“吕龙图,你怎么样了?病了?” 吕颐浩突然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啊!我病什么,我高兴啊!” 这位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岳统领啊,你知道不,还不到一年前,我被金贼俘虏,营中说的是什么?女真兵不满万,满万天下无敌!我从蒲城过来,曲端向官家提议,也无非是想围歼在河中府的两个万户,官家做梦都想打一场歼灭战,真正重创金贼!只是官家那边情形还不知道,你岳统领却先下手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吕颐浩抓着岳飞的胳膊,用力摇晃,喜不自禁道:“鹏举……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岳飞忙躬身道:“吕龙图年高有德,身居高位,如此称呼,飞只有欢喜。” 吕颐浩笑道:“行了,老夫一介文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回头我给你多写几篇‘龙图按’,好好宣扬一下你的功绩。” 岳飞不由得脸色微红,吕颐浩笑得更开心了,“怎么?还谦虚什么?鼓励有功将士,宣扬抗金战绩,这可是邸报的职责之一,就算面对什么人,我都说得出口!” 岳飞也不好推辞了,只能说等刘张返回,确认战果之后再说…… 而此时破辣叔正率领着两个猛安的兵马,亡命狂奔……作为完颜挞懒的亲弟弟,他毫无疑问,也是女真宗室将领。 只不过他却不是靠着军功升官的……这一点在金国很特别。 作为一个紧靠着两千五百人起家的创业老板,阿骨打最重军功,不能打,就算是亲儿子都不行,这也是宗望能压着他大哥的原因,粘罕虽然不是亲子,却也能执掌大权。 前期女真宗室将领,基本上可以视作人均战神,冲阵杀敌,排在最前面,那可是三军表率,战斗力保证。 哪怕到进军大宋之前,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岳飞击杀完颜阇母之后,挞懒在军中的地位上升,随后他提携了女婿,又把兄弟拉入了军中,执掌权柄。 女真到底是个部落制起家,任人唯亲,并不是问题,相反,不任人唯亲,才是脑子抽了。 可任人唯亲,跟任用一个废物,却是有着天大的差别。 更令人唏嘘的却是挞懒的做法,并没有遭到什么质疑,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见微知著,这个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国家,在沾染了繁华富贵之后,迅速开始堕落,原本优良的传统被抛弃了,反而是一些很让人鄙夷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滋长。 挞懒之所以敢败坏规矩,还跟一个因素有关系,他属于远房宗室,既不是阿骨打一系,也不是吴乞买一系。 这种超然地位,又拥有相当权势的人物,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不管是谁,对他只能任恩,不能任怨,要哄着,宠着,忽悠着,才能换来挞懒的支持……一如最初赵桓面对种家和姚家的时候。 才一年的光景,天道就开始轮回了,女真人能以十年灭辽,接下来就看赵桓能不能十年灭金了! 倘若真能做到,也算是一种定数了。 破辣叔疯狂逃命,在侄女婿落马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宋军拼命,拼是拼不过的,就只有逃跑,才能保住狗头这样子…… 可他的速度虽然快,却架不住刘子羽和张俊,这俩人各自率领五千兵马,陈兵汤水,将破辣叔的归路死死堵住。 非但如此,刘正彦、苗傅、王贵、徐庆、张宪……几乎所有的宋军将领,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还不打紧儿,相州本地的百姓,竟然也纷纷动作起来,没有兵器,干脆拿着农具就上来了。 没人能说得清楚,有多少百姓投入,只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儿…… 破辣叔的两千人马,被围在了汤水以南,连续冲锋,都被刘子羽打了回来。 该怎么办? “副都统,拼了吧!” 手下的金兵疯狂建议,还有这么多人,拼命冲突,应该能杀出一些,至于是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破辣叔茫然向四周看着,到处都是宋军,到处都是百姓,喊杀声惊天动地……拼?拿什么拼啊! “兄长啊,你可害死我了!” 破辣叔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宋军潮水一般攻上来,大家伙忘情厮杀,疯狂劈砍,眼瞧着金军越来越少。 而破辣叔却还是举棋不定,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此刻正是夕阳残照,从早上发起攻击,不到一天的功夫,夺下大营,几乎全歼一个万户,岳家军的第一次亮相,就展示出了凶悍的战斗力。 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老子今天就全歼一个万户! “杀!” 岳飞手持沥泉神枪,下令士兵,再度发起攻击……没有任何的客气,每一个都卯足了劲头儿,玩了命的攻击。 而就在夕阳即将坠落的时候,破辣叔跳下来战马,跪在了地上……降了! 还剩下一千多金兵,他们没有选择死战到底,而是选择了投降。 有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呃不,是白旗,向宋军投降了。 白旗投降,是一个很古老的传统,秦国尚黑色,刘邦打进咸阳的时候,秦王子婴便以和黑色相反的白色,向汉军投降。 此后这种戏码不断上演,刘禅出降曹魏,南陈投降隋朝,南唐归降大宋……而如今又发生在了金人身上。 虽然只是区区两千不到的金兵,可是这个含义简直太令人振奋了。 甚至说比起全歼金兵,还要强烈一个档次! 貌似从开战至今,还没有成建制的金军投降,宋军投降的倒是不少。且不说常胜军的郭药师,同样驻守燕云的以胜军也有好几万人。至于万人以下的宋军,那就更数不过来了。 这帮东西不但投降了,还成了积极南下的主力,充当起最可耻的汉奸国贼。 可是在这一刻,金兵投降了。 破辣叔战战兢兢,跪在了岳飞的脚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金兵投降矣!” “金兵投降了!” 士兵们疯狂大喊,继而百姓们也跟着欢声雷动。 过去的几个月,他们受尽了欺凌。 这些金人抢抢钱抢粮,抢女人。 无恶不作。 总算是来了报应! 杀! 把他们全都杀了。 一个不留! “乡亲们,请恕我不能答应!” 岳飞稍微思忖,就拒绝了百姓的提议。 为首的一个汉子竟然急了,“怎么回事?你包庇金狗,你也不瞧瞧,相州百姓有多苦!你的良心呢?” 这人骂过之后,也觉得言语过了,吓得跪在地上发抖。 岳飞深吸口气,从战马上跳下来,缓缓走到了汉子的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 “俺叫岳飞,就是这相州汤阴人!” “啊!”此人大惊,“你,你是那位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岳飞无奈苦笑,“大略就是了。” 这个汉子激动不已,竟然再度要拜,岳飞把他拉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带着义民前来,杀敌有功,我可是要给你请功啊!” 此人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便横下心道:“岳都统,俺实不相瞒,其实俺是荆湖那边的贼人……朝廷剿灭了洞庭水贼,俺,俺不敢留着了,想起来原籍是相州,就跑了回来。本想投亲靠友,结果亲戚没找到,反而看到了金人杀戮百姓。” 汉子咬了咬牙,“岳统领,俺跟你说,当初俺们那边好多人都说死的都是北方人,朝廷跟金狗打,跟俺荆湖的百姓有什么关系,朝廷凭什么向我们征税征粮的……可俺到了相州,看到了金人的作为,俺才明白,跟相州的百姓比起来,那点钱粮税赋,真的不算什么了。” 岳飞点头,“你是个明理的人,我不让你们杀这些金狗,就是存了一个心思,今天把这些人都杀了,往后再遇到金人,他们肯定会拼死玩命,再也不愿意投降了。报仇虽然重要,可诸般大事,还是抗金。当然了,如果确系有恶行,有人命官司,百姓指出来,俺一定给父老乡亲报仇!” 汉子眼珠转了转,再次跪倒,这回岳飞都拦不住了。 “岳都统,您说得对,俺也看明白了,朝廷不是存心害民,官家是好的,都统也是好的。俺,俺杨再兴恳请岳都统收留!” 岳飞点了点头,“有志从军是好事,只不过当下你只能先去辎重营,等此战之后,再做安排!” “行!”杨再兴一口答应,“能给岳都统牵马坠蹬,俺也心甘情愿!” 岳飞丝毫没有察觉出杨再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很快把注意力放在这场战斗上面。 破辣叔、蒲察,两个人全都被俘,同时被俘的还有一千多金兵,其余六千多人,悉数被消灭。 金人有万户一级的编制,但却不是每个万户都固定一万个人。 就像蒲察这个万户,加起来也就八千出头,有九个猛安,七十五个谋克……经过清点之后,整整一个万户,全军覆没! 象征着万户身份的金牌也落到了岳飞手里! 第198章 岳飞北伐 赵桓梦寐以求的成就,竟然让岳飞先达成了,不得不说,穿越者敌不过位面之子……原来二者竟然是一伙的,那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话说如果王莽同志真的是穿越的,干嘛不招募刘秀给他打江山呢? 毕竟穿越也是门技术活,需要格局的! 就比如当下,就很能看出格局……读了一肚子书,身居龙图阁大学士的吕颐浩,竟然只顾着高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花了。 满心琢磨着怎么宣扬这一场的胜利,好好鼓舞人心,振奋士气。 可是岳飞却两手插在一起,眯缝着眼睛,盯着汤水以北,久久不语……岳飞不是个喜欢说话的,到了紧要关头,他就更加沉默了。 歼灭一个万户,影响很大吗? 也大,也不大! 大,是说大宋自从开战以来,第一次成建制消灭一个万户,不论是震慑人心,还是鼓舞士气,都是极好的素材。 可说不大,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青化大捷,斩杀的金人更多,但依旧没有改变两国之间的强弱之势。 譬如说当下,如果岳飞停止了用兵,退回大营,这场胜利也就停留在邸报上面,金人很快就能集结兵马,重新对峙。 到了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打破敌营,全歼敌军,岳飞不敢说,毕竟每一次的战斗条件不一样,身为主将,也只能顺水推舟。 其实思前想后,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利用这一次胜利,怎么彻底打破金兵的部署,怎么顺利渡过这个最艰难的冬天! 靖康二年。大宋朝被整整压着一年,不管怎么说,两河都丢了,几十万西军,几乎瓦解冰消,上千万百姓沦落到了金贼手里,黄河北岸的百姓,哀哀哭嚎…… 偏偏自己手握大军,还有临机专断之权,他总该做点什么! 岳飞的沉默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刘子羽、张俊,包括吕颐浩都赶了过来。 “统制,是不是在琢磨着如何进军?” 岳飞沉吟道:“问过了吗?挞懒领兵去了哪里?” 刘子羽稍迟愣,便道:“去了河中府……果然是攻击官家去了……他带了三个万户,要汇合拔离速两个万户,以五个万户之兵,重创官家!” 张俊抹了一把脸,也道:“鹏举,咱们也追去吧!先狠狠打挞懒一棍子,让这个老东西知道咱们的厉害!”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吕颐浩的赞同,老吕兴奋道:“如此最好,官家那边着实辛苦,身为臣子,尽忠职守,为君父分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夫回头给诸位请功。” 打下万里疆土,不如救君王一命,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像张俊这种货,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是令人讶异的是岳飞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刘子羽试探道:“都统,莫非你有别的想法?” 岳飞绷着脸,只是低声道:“宗老相公那里已经苦撑了好几个月哩!” 宗泽! 吕颐浩一愣。 当初在青化之战结束后,赵桓曾经跟吕颐浩闲聊,赵桓就说过,其实青化大捷背后,有一个最大的功臣,不是别人,正是宗泽宗汝霖! 若非宗泽毅然北上,牵制了河北的金兵,聚集在关中的金兵就不是七个万户,甚至可能超过十个! 而到了那时候,延安府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的。 怕是赵桓只能选择在京兆府一带,和金兵决战,能保住关中平原,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古稀老人,凭着一架牛车,十几个护卫,几乎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创造的。 什么是力挽狂澜啊! 从开战到现在,宗泽已经苦撑了两三个月,鬼知道这老爷子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留给岳飞的选择很简单,第一就是追击挞懒,不管成败,都能捞个救驾之功,名望地位,什么都有了。 至于另外一个选择,既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北上,去接应宗泽。 且不说到底能不能捞到功劳,一旦深入北方,后路随时可能被金人切断,到时候还能不能安然回来,就谁也不知道了。 大家伙心思转动,张俊首先开口,“鹏举,宗老相公对你有恩,他的处境也的确艰难,北上接应老相公,也在情理之中……可咱们都知道,老相公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不要管他,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天下最大的大事,就是官家,咱们不能让官家冒险!” 张俊亮明了态度,他要救驾。 至于其他人,也多有这个想法,岳飞依旧沉默,可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是抗拒这个提议的。 吕颐浩咽了口吐沫,“鹏举,你说说吧,有什么理由?如果只是感念宗老相公的恩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岳飞深吸口气,“吕龙图,金人猖獗,不会因为损失一个万户,就有所改变。我北上的目的其实是燕山府!” “燕山府?” “对!”岳飞断然道:“我已经得到了消息,大金国主吴乞买就在燕山府过冬……这个从穷山恶水出来的老贼,也开始贪恋繁华,喜欢温暖的南方了。我打算提兵直取燕山府,会会吴乞买!” “什么?”吕颐浩惊呼道:“你这是要光复燕云?” “不是!”岳飞很干脆道:“我们还没有那个力量……不过只要我的兵马出现在燕山府之外,势必金国震动……原本东西两路南下的格局肯定要打破,金人唯有大举回援,到时候整个局面就活了!” “哎呦!” 吕颐浩大吃一惊……他当然能看出这一步棋的高明之处。 岳飞直接北上,威胁燕山府,只要吴乞买没老糊涂,肯定要调兵勤王,不管是从西路军抽调,还是从东路军调拨,金人的主力北返就成了必然选择。 至于赵桓那里,其实皇帝陛下早有准备,以八万人马,对战五个万户的金人,或许讨不到便宜,但绝对吃不了大亏。 一手漂亮的围魏救赵,就算给这几个月的苦战,画上了句号。 大宋朝最艰难的时候,也就过去了。 只不过吕颐浩并不敢说这话,道理很浅显,君父如天,不管有多少道理,舍弃官家不顾,都是不对的。 “鹏举,你的想法虽好,可老夫以为还是以为稳妥为先,你意下如何?” 岳飞低沉着面孔,沉吟道:“当下河北的金兵万户只剩下了宗望手里的两个,最多还有些汉儿军,避实击虚,直取燕山府,就是最稳妥,最适当的办法……挞懒已经走了三天,以骑兵的速度,只怕出去了四百里,纵然追击过去,又有多少用处?吕龙图,这些事情,不是显而易见吗?” 吕颐浩面色阴沉,干脆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吕颐浩走了,留下的诸将之中,大家伙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张俊突然拔腿就走,追着吕颐浩去了。 他这一走,连带着刘正彦和傅选也站了出来。 刘正彦更是坦然道:“岳都统,官家不光对我有恩,对先父也有大恩,不管如何,我也不同意进军燕山府!” 三位大将先后离去,岳飞身边只剩下一直以来的老兄弟,加上刘子羽。 “都统啊,你该反躬自省。”刘子羽毫不客气道:“这都多少次了,你总是跟大家伙对着来。” 岳飞无奈苦笑,“我倒是没这么觉得……只是用兵打仗,审时度势,本就是那么回事,何必要弄得复杂了?” 刘子羽哼道:“复杂的不是事情,复杂的是人心!” 他干脆拉着岳飞,找块石头,随便坐了下来。 “鹏举,你知道不?就你刚刚的这番道理,肯定会被人演义成你心里只有宗泽,没有官家……甚至会说宗泽结党营私,你攀附权臣,搞不好连你们俩想要割据河北的话都能弄出来!” 岳飞眉头微动,咬了咬牙,“朝局如此,他们还忍心斗吗?” 刘子羽呵呵道:“鹏举啊,你没盯着朝里的动静?据说今年财税缺口有三千万贯,李相公连卖官鬻爵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南方官吏不愿意加税,不少人都说老百姓苦不堪言,民变在即……说来说去,还是旁敲侧击,反对用兵的那一套。攻击你这种领兵大将,离间君臣之情,最终的目的还是要逼迫官家,改弦更张罢了……” 岳飞眉头皱了皱,刘子羽的这番道理说得通透,不过考虑到他爹刘韐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鹏举啊,从今往后,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我劝你两句,真的别那么死心眼,你不傻,这些道理你都懂,官家对你如何,你也清楚。你还有这么多弟兄,带着大家伙捞个救驾之功,舒舒服服的享受功劳,难道不好吗?你非要去攻击燕山府,万一金兵四面八方云集,截断了归路,就算你能扭转大局如何?你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岳飞用力点头,“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我说不说不重要,你听没听进去啊?” 岳飞摇头,“话不用多说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出战,就只管去找吕龙图,如果还想跟我进军燕山府,就赶快准备!” “你,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刘子羽气得叫了起来! 岳飞冷哼道:“你们这些人都口口声声说官家,可你们忘了,官家天天讲的是抗金!怎么办最有用,官家一清二楚。我北上燕山府,既能扬威金贼,震慑敌胆,又能解围官家,逆转大局……当然,我也能救回宗老相公……我是仰慕宗老相公,我想救他,可我想问你,宗老相公不该救吗?他一心谋国,古稀之年,带着一群弱旅,苦苦支撑大局,难道我们非要眼睁睁看着他折损在金人手里?让金人提着老相公的头颅,向我们耀武扬威吗?这么多年来,太多的忠臣良将,为国战死,殒身不惧……而朝中剩下的都是蝇营狗苟之徒,大宋朝就坏在了他们手里!” 刘子羽瞠目结舌,这老实人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岳飞讲的对吗? 太对了! 可你讲的这些,也要有人买账才行啊! 正在刘子羽哀叹的时候,突然吕颐浩笑容可掬,又从远处赶来了,而此时的吕颐浩却没有了刚刚犹豫踟蹰。 他直接到了岳飞面前,将一份手谕塞给了岳飞。 “鹏举啊,当初官家就让你专断,这一次让我过来的时候,又特别交代……官家讲,相距太远,他没法告诉你怎么办,你只管放手去做,不用在意的。” 刘子羽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官家真是这么说的? 抽红包! 那你吕龙图刚刚在演什么? 吕颐浩大笑,“攻击燕山府,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有三心二意……那三个人也不是奸邪,而且还立了大功,就让他们领兵,继续守白马渡……鹏举你只管北上就是了!” 岳飞深深吸口气,凝重的表情终于舒展开了……说到底,这个大宋朝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99章 去救宗爷爷 为了反攻,曲端筹谋了五路伐金,赵桓亲自统兵,屯驻蒲城……可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底不是真正的大举反攻,这个成就又毫无疑问,落到了岳飞头上。 御营前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经过整训扩充,总兵力已经突破了三万二,成为仅次于中军的庞大军团。 这个军团的整体披甲率能达到八成,甚至比御营中军还高。这里面自然有岳飞治军严谨的关系,可更多的是却是京城的老爷们高抬贵手。 没法子,岳飞可是保护他们的,往自己身上花钱,如何能抠门? 所以枢密院不计代价,强化御营前军……结果就是超高的披甲率,还有足足三千名弩手,装备大量的神臂弩和八牛弩,此外甚至还有三千轻骑兵。 跟韩世忠比,所差的的不过是那一千多静塞铁骑罢了。 不是不舍得给,实在是大宋战马不够用。不过就算没有重骑,岳飞也不吃亏,他手上还有大大小小,上百艘船只。 说句实话,哪怕之前岳飞有保护阳武,血战娄室,击杀阇母的功劳……作为一个从军不久,官职不高,年纪甚至比赵桓还小的年轻人,执掌这么大的一支兵马,处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真是惹来了一大堆的非议。 偏偏岳飞又是个不会来事的,如果没有赵桓的庇护,他真的坐不稳。 这一点吕颐浩也心知肚明。 可他更知道,很快人们就会放弃这个想法,转而开始敬佩这个年轻的将领。 一共两万五千名士兵,整整齐齐,王贵、徐庆、张宪,等等众将跟随,属于岳飞的第一次北伐,就要拉开大幕! “张统制!”岳飞临行之前,喊住了张俊,还没等说完,突然他深深一躬,弄得张俊老脸通红。 “都,都统,你,你这是何意啊?” 岳飞沉声道:“我此去生死未卜,倘若……河北的大局,就要靠你支撑了。” 张俊轻声叹息,他跑去找吕颐浩,本想着讨好吕龙图,巴结赵官家,给自己谋个出路。哪知道踢了铁板,险些捅了篓子,谁能想到,吕颐浩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跟岳飞穿一条裤子,陷害他们几个,简直可恶透了! 现在张俊加上刘正彦和苗傅三个,都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岳飞了。 “都统,末将惭愧,不过请你放心,末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金人进犯开封。有我们在,大宋江山安然无恙!” 岳飞竟然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讲,忠君报国,此心不改!” 张俊愕然片刻,随即用力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岳飞这句话算是把俩人的关系拉回来了,也给以后留了和好的余地……谁说这个大小眼不会做人,不会说话的,这不挺明白吗! 岳飞交代妥当,终于可以出发了。 两万五千名士兵,迅速从相州北上,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进入了磁州境内……岳飞动作这么快,又让吕颐浩大吃一惊。 打仗跟旅游不一样,很难做到说走就走。 哪怕女真那种对后勤要求不高的军队,在出发之前,也要进行动员,集结物资,探查军情,安排行军路线,没有充足的准备,就直接出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以赵桓进军关中为例。 为了十多万人能顺利前进,各地准备的民夫加起来是兵马的三倍,整条线路,还要提前囤积粮草,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能顺利前行。 像岳飞这种,提出攻击燕山府,转过天就点兵出发的,也真是活久见,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教吕龙图得知,这首先还要感激宗老相公。”张俊向着吕颐浩解释,“宗老相公此前北伐,这条路就走过了,沿途情况如何,有哪些地方势力,谁倾向大宋,谁甘心给金人当走狗,都摸得差不多了,在河北各地,还有岳都统派出去的细作,主要是打探情况的。” 吕颐浩忍不住倒吸口气,“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岳鹏举啊!他把功夫都用在了暗处,了不起啊!” 吕颐浩赞叹之后,突然又问道:“这些事情可以事先准备,那粮草物资呢?你们屯了这么多吗?” 张俊咧嘴苦笑,“吕龙图,我们虽说粮草辎重不缺,但也没有富裕到这种地步,光靠着朝廷给的当然不行。” “那,那你们还有额外的入账?”吕颐浩好奇了,他心说难不成岳飞还有另外一面?是走私?还是贪墨?” “是授田!” 张俊带着吕颐浩到了黄河岸边,吕颐浩这时候才弄明白……原来岳飞在构筑防线的时候,修了许多的堡垒,在堡垒圈出来的空间,紧挨着黄河,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去年的时候,就落实了授田,给有功将士土地,然后让他们耕种,安家落户。 就在去年秋天,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收获,所得算不上多,但黄河两岸,八十万亩良田,给岳飞足足缴纳了十万石军粮。 “不对啊……”吕颐浩摇头,“张统制,这些授田的土地交多少粮食,我是知道的,朝廷那边的规定是三十税一,不可能这么多!” 张俊咧嘴,“岳都统规定的是十税一!” “什么?他增加了税赋?”吕颐浩可急了,这事情可不小啊! 张俊咧嘴道:“也不是加了田赋,而是岳都统说,为了支援用兵,理当多缴纳田赋……这事情渐渐的就变了味,下面人就说这些田都是岳太尉的,大家伙租了岳太尉的田,除了给朝廷税赋之外,还要给岳太尉田租,岳太尉仁义,要的很低,应该知恩图报,替岳太尉好好打仗!” “住口!” 吕颐浩瞬间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吓得张俊垂手侍立,一句话都不敢说。 吕颐浩盯着他半晌,怒哼道:“张俊,你是有功之臣,也是聪明人。老夫不妨跟你说句过分的话,岳鹏举用不着巴结谁,也没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官家早就看上了他的儿子,要让岳云给皇子赵谌当侍读。” “啊!”张俊惊得低呼出来,“吕龙图,官家竟如此看重岳太尉?” “这算什么?官家还打算让鹏举给皇子当老师呢!” 这话一出口,张俊岂止是目瞪口呆,简直眼珠子掉出来……赵桓是有个儿子的,今年正好十岁,去年的时候,赵桓跟赵构讲,说皇子年幼,让他当皇太弟,就是这么回事。 只是这个“儿子”跟赵桓到底隔着一层,而且这孩子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就生下的,虽然在这个时代,不到十五当爹的都一大堆,十七岁真不算“小爸爸”,可赵桓依旧不太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就不面对,赵桓一直在躲着……可不管怎么躲,都有躲不过去的时候,譬如说青化大捷,皇子赵谌就给他爹上了一道文采斐然的贺表。 赵桓也是觉察出来,躲不过去。 可他又突发奇想,打算找个武夫给儿子当老师,从而治疗一下老赵家的软骨病。 遍观武将当中,谁能比岳飞更合适呢? 赵桓这种想法,几乎可以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了,偏偏吕颐浩还知道,没准真的要按照赵桓的意思来。 因为这位赵官家还真翻找古礼,所谓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在最初的时候,有教导保护君王之意,自然不可能是三个文人担任,一定是文武齐备的。 君王也要能力全面……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子周围只剩下文官了。 老赵家的孩子不尚武能行吗? 莫非说有人还想体验一次靖康之耻吗? 吕颐浩几乎可以确定,一旦暂时摆脱了危机,开始大刀阔斧改革之后,就凭着赵桓的本事,能把赵宋江山改的赵匡胤都不认识了。 偏偏这位官家的威望还在与日俱增,甚至拿这次岳飞北伐来说,包括岳飞自己都说,他没指望打进燕山府。 可问题是早晚有一天,会光复燕云的,到了那时候,大宋国朝又会是什么样子? 吕颐浩谈不上多憧憬,但他相信,整个转变过程,必然会十分有趣的……而给了赵桓这个胆气的,就是岳飞,就是韩世忠,吴玠,就是许许多多的将领! 吕颐浩不敢多想……岳飞统御兵马,却已经直逼邯郸。 关注公 众号 守卫邯郸的兵马是义胜军,差不多三千多人。这又是大宋给自己挖的坑,赎回幽州之后,招募当地青壮,组成的义胜军,试图牵制郭药师,结果却是这帮东西跟郭药师一起,成了大金的忠实走狗,狠狠坑了大宋一把。 面对义胜军的守卫,岳飞没有任何客气,首先以床子弩猛轰城墙,火油火药,硝烟弥漫,还没等城里的人马反应过来,王贵就率领两千甲士,率先登城,直接杀了进去。 城中的守军着实单薄,可岳家军的战斗力也真不是吹的。 岳飞进城之后,立刻下令,收缴所有的马匹牲畜,充作军用。 他又下令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岳飞甚至没有舍得在城里过夜,就继续前行……下一站就是刑州,是个军事重镇,或许会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不过岳飞已经无所谓了,越是向北,他的心就越是澎湃。 在北方,不光有他心心念念的黄龙府,还有那位古稀老人! “宗老相公,千万撑住,晚生来了!” 岳飞心心念念着宗泽,殊不知此刻的宗老相公已经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从去年腊月开始,宗泽的双腿就开始浮肿,最初还只当是小病而已,可渐渐的,老相公走路困难,甚至发展到脚趾甲烂掉,让人简直不敢多看。 只不过虽然病体沉重,但宗泽的精气神非常好,每天依旧照常吃喝,照常处理事务,每天还要坐在四轮车上,去城墙巡视一番。 负责给老相公推车的正是王中孚,这个少年和几个月之前,发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他不再青涩,也没了迷茫,相反,他目光坚定,斗志昂扬,身上甚至笼罩着一层杀气,死在他手上的汉儿军,已经超过了两位数。 “这些日子金贼的封锁越发严密,外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哩。”宗泽轻叹了一口气。 王中孚笑道:“他们越是狠,就越说明他们心虚……要真是坏消息满天飞,他们巴不得让我们知道呢!” 宗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啊,看起来你是把道德经和兵法都读通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很好,很好啊!” 王中孚笑道:“还不是您老教得好!” 宗泽笑道:“我算不得什么名师,还有更高明的,我可给你准备好了推荐信,凭着你们的本事,出城不难,你该去学更多的本事了。” 王中孚呵呵道:“老相公,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会出城的,可我一定会背着你!否则,你死,我死!”少年眨了眨眼睛,笑容格外阳光道:“这也是您教给我的,成仁取义,绝不敢苟且!” 第200章 会师 “孩子,老夫有几句话告诉你,这事只有你能办好,也别急着反对,你听老夫把话说完了。” 宗泽拉着王中孚的手,轻叹道:“眼下赵州城里,还剩下多少兵马?” 王中孚轻声道:“五七千总还是有的,还有一万多百姓,大家都愿意追随老相公,和金人血战到底!与城池共存亡,老相公,不用担心的。” 宗泽轻笑,“你就不用哄我了,眼下还能打的人马,不会超过三千……想当初老夫可是提着二百万人马北伐,现在却是如此下场,真有点凄凉啊!” 提到了当初的二百万兵马,连王中孚都笑了,您就吹牛皮吧! 不过虽然没有二百万,但宗泽的兵力在最鼎盛的时候,的确超过了十万,绵延七八个州府,势力也很庞大。 甚至宗泽也想过,会有更大的作为。 可随着金军发动,情况就不一样了。 首先是完颜兀术率领人马,从河间府南下,并且直接插入京东。 这一次突袭,就把宗泽的部下切成了两半,其中李成等人就推到了河间和沧州一带,不再听从宗泽号令,而是在宋金之间,玩起了左右横跳的把戏。 再有完颜挞懒大军南下,宗泽几次交战,虽然有过胜利,但总体上损失惨重,就连和太行八字军的联系也断了。 八字军受创之后,有意向南发展,避开了金人锋芒。 再之后,宗望在真定府坐镇。 这位金国的二太子,绝非普通人,他采取了两个措施,对付宗泽。 其一,宗望迁居东路军的猛安谋克,进入河北。 金国的猛安谋克不只是军事组织,也是地方的民政组织……总而言之,就是兵民一体的那种,战时出兵,平时管民,有土地,有法令,大约可以理解为一种标准的封建贵族制。 宗望大量迁居猛安谋克,在河北圈占土地,巩固统治,将汉人百姓分割开,以方便控制。 与此同时,宗望也不断收买地方势力,尤其是那些豪强,更是不惜血本,封官许愿,要什么给什么。 宗泽也针锋相对,跟宗望掰手腕,可他的力量到底太弱了,一个河北留守司的名头,号召不了太多的人。 几个月下来,宗泽只剩下赵州一座空城,身边的兵马不过几千,四周被金人包围,处境危在旦夕! 在江河日下之际,城里的局势也谈不上多好,时不时有人偷偷跑出去,投降了金贼。时间宛如绞索,勒住了城里众人的喉咙。 不过跟在宗泽身边,不离不弃的好汉子,还是有不少的,他们都愿意誓死追随老相公,百死不悔! “孩子,现在外面情形如何,老夫不知道。但城内如何,我是一清二楚,或许城破就在明天。咱们撑不下去了……” 王中孚瞪着眼睛,气得鼓鼓的,您老怎么能灭自己的威风呢? 宗泽摆手,长叹道:“死生大事,不能义气。我这把年纪了,早就不在乎了,能为国捐躯,是我的福气!” 王中孚气吁吁道:“就只要老相公是英雄?别人都贪生怕死吗?” “自然不是,你听我说完了啊!”宗泽拍着年轻人的手臂,笑呵呵道:“能跟老夫走到今天,都是大宋最好的男儿,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让他们跟我这样白白死了不值得。应该留着有用之身,跟金贼斗到底,亲眼看着,大军出塞,直捣黄龙,那才是老夫最欣慰的。” “官家给了老夫一首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老夫这一辈子,也该凋零了,可我却不忍心这些年轻后辈跟着我一起零落,我该庇护他们才是。” 宗泽长叹一声,“孩子,你也知道,像王善、杨进他们,都是贼人出身,论起品行未必如何。我要是走了,他们多半没法在朝中立足,最后不是落草为寇,就是投降金贼。反而成了大宋的败类,这是老夫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 宗泽抓着王中孚的手,越发用力,目光诚挚,让人无法拒绝。 “孩子,答应老夫,一旦城破,你就要藏起了,带着我的书信,去找官家……跟官家讲,就算我宗汝霖求他,一定要好好整训老夫的旧部……有人突围出去,逃回河南,要妥善安置。有人落草为寇,啸聚山林,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便,便是……有谁不争气,投靠了金贼,也不要祸及他们的家人。乱世之中,不容易啊!” 王中孚眼睛瞪得溜圆,腮帮都鼓起来了。 “老相公,你这话可跟往日讲的不一样!你不是这么教我的!” 宗泽仰头大笑,“傻小子,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更可靠他们跟着老夫战斗了几个月,为了大宋流汗流血,不敢说居功厥伟,也可以说无愧于心……咱做人做事要厚道,老夫一无所有北上,能得到他们的追随,人家给了俺这个糟老头子的脸,只要不违背天良,老夫要报恩啊!” 说到这里,宗泽眼圈泛红,王中孚绷不住,到底哭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外面竟然也传来了哭声,王中孚一愣,急忙冲出去,却发现王善、杨进、丁进、李贵,黑压压的跪了十几个人,他们泪水横流,一群草莽出身的匪首,万万没有想到,宗老相公在生死关头,最后安排的事情,竟然是替他们谋后路…… 老相公,我们不配啊! 王善愤然站起,大吼道:“大丈夫生在人世间,活得就是这口气,争的就是一张脸!金贼想杀咱们,咱们还要灭了他们……把城里的马匹都杀了,把酒拿出来,吃个痛快,喝个痛快,陪着老相公一起杀敌,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爷的,大家伙说怎么样?” 他的提议瞬间得到了赞同,这帮家伙当真不顾一切了,说是宰杀战马,可城里的马匹也就剩下一百多匹,至于酒,那就更惨了,只有十几个坛子,分给士兵,怕是连一杯都没有。 粮食倒还有一些,却也吃不了几天。 宗泽说城破在即,却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既然如此艰难,不如索性放肆一次…… 毫无疑问,这要是正规兵马,这么干是绝对不行的,但这是群草莽英雄,他们已经为了大宋朝血战这么久了,还能要求什么? “把这个收好,无论如何,你都要送去京城,交给官家,毕竟关乎大家伙的性命啊!”宗泽含着泪,把书信交给王中孚,随后抹了一把眼泪,笑呵呵道:“还要麻烦你,背着我出去,跟大家伙一起痛饮!” 王中孚含着泪,将宗泽背在了身上。 老相公出奇的轻,仿佛就是一层皮膜包着骨头一般……王中孚走得不快,却十分稳健。他把老相公放在四轮车上,推着宗泽前行。 每过一处,看到老相公的士兵,无不流下热泪。 “老相公,要保重啊!” “老相公,还要领着咱们杀金狗呢!” 宗泽笑容可掬,冲着大家伙不停点头,看到了他的笑容,这些苦难中坚守的汉子都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仿佛暂时抛弃了一切的烦恼。 “酒不多了,取些井水来,混在一起……大家伙就算剩下一粒米,也要分着吃,你们说是不?” “是!老相公说得对!” 王善抹了一把眼泪,“请老相公放心吧,我们这些人都会跟金贼拼到底的,脑袋掉了也无所谓!”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高亢,气势如虹。 宗泽脸上带笑,当真就陪着大家伙,吃马肉,喝井水…… 生死关头,最显本色。 在人群之中,有个人眼珠乱转,心中有着另外的盘算。 孔彦威! 孤城一座,一纸空文,全靠着宗泽一个人维系,而如今的宗泽年老病重,死在旦夕,难不成要跟着他一起死吗? 赵宋皇帝根本就没管河北,分明是把大家伙当成了弃子,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客气了。 能打这么久,也算对得起赵官家了,必须另外寻个出路,反正不能稀里糊涂死了,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 孔彦威趁着众人畅谈之际,悄然离开,等出来之后,他立刻召集了手下三百人,直奔着北门而来。 “快让开,我要出城!” 守门的士兵大惊,“孔将军,你要出城,有老相公的手谕吗? 孔彦威大笑,“自然是有的,你且上前,我给你看。” 士兵向前迈了两步,突然孔彦威抽出佩刀,狠狠捅向士兵的胸膛,一刀进去,鲜血喷涌,孔彦威想要抽刀,却发现没有抽动。 原来士兵用双手死死攥着刀柄,怒视着孔彦威。 这家伙没来由一阵心慌,与此同时,其他的守城士兵纷纷扑上来。 孔彦威只能松开刀柄,抓着长枪,招呼他的手下,肆意杀戮。 三十多名守城士兵悉数战死,孔彦威一马当先,冲出了残破的赵州。 香甜的空气让孔彦威心旷神怡,总算出来了,这就活了! 正在他准备向金营方向逃跑的时候,突然一队骑兵由南向北,飞驰而至。为首之人,赫然是张宪。 “快告诉宗老相公,岳都统率领大军到了!” 在一瞬间,孔彦威的老脸绿了……怎么会? 第201章 杀向燕山府 岳飞所部,六天时间,疾行四百里,出现在了赵州城外。 这个速度或许没打破步兵前进的极限,但其间连续攻克邯郸和刑州,并且在柏乡击溃一支金人骑兵,三战三捷,以一种蛮牛猛撞的态势,无可阻挡地解围赵州,实现了和宗泽的会师,就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岳飞展现出来的战力,只怕已经隐隐在韩世忠之上哩。 “鹏举,你能打来,老夫是真高兴,可也真的担忧啊!” 岳飞没说话,而是直接抢步到了宗泽面前,伏身告罪,而后撩开了老爷子的裤管。 只看了一眼,岳飞就仿佛心头让钉子扎了一下般。 “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宗泽反而浑不在意,“生老病死,到了我这个年纪,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冒冒失失杀过来,你想气死老夫吗?” 岳飞没管这些,而是认真道:“老相公,你现在腿不能行,城里情形又是这样,还能不能撑二十天?” 宗泽眉头紧皱,忍不住问道:“鹏举,你是什么意思?” 岳飞深吸口气,这才道:“老相公,我打算立刻进军雄州,随后攻击燕山府!” “什么?” 因为双腿浮肿,难以站立的宗泽竟然颤颤哆嗦,缓缓而起……岳飞和身后的王中孚看在眼里,一起搀扶住老相公。 宗泽竟然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在意,只是询问道:“鹏举,你怎么想到攻击燕山府的,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好教老相公得知,官家在关中取胜之后,立刻布置了五路伐金的宏略,并且陈兵蒲城……根据最新的消息,金国都元帅完颜斜也率领五个万户和延安府的韩王爷周旋,大将拔离速领兵两万在河中府,完颜挞懒率领三个万户,已经进军河中了。” “那,那官家呢?”宗泽惊问道:“你,你怎么不去救官家,你管我干什么?” 岳飞连忙解释道:“老相公,金人如此布置,扣除兀术的两个万户,在河北除了一些汉儿军之外,宗望手里的万户不会超过两个。我这次带来了两万五千人,虽说我们缺少马匹,骑兵不足,但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集中兵马北上,威胁燕山府,震动金人朝廷,如此一来,金兵必然回援,便是官家那里,也会安然无恙的。”岳飞又补充道:“以官家的英睿神武,加上兴汉侯和曲相公,还有数万猛士,挞懒讨不到便宜。只要他们退去,要想再南下,就要等到秋天之后了,大宋便又多了大半年的备战时间。” 宗泽此前也不敢说多精通军略,但自从赶鸭子上架,折腾了大半年,老爷子也立刻想通了。 岳飞这是要以自己一支人马,吸引金人全部兵力,然后彻底化解金兵攻势。 弥天大勇,热血铁胆! 真是好一个岳鹏举! 可宗泽很快就觉察出这个方案的问题所在。 “鹏举,你以身犯险,这两万多将士又该如何?” 岳飞呵呵一笑,“老相公,晚生虽然冒险,却还不至于找死……现在已经快正月十五了,我反复问过黄河两岸的百姓,去年腊月黄河结冰,最迟二月初就能解冻,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天时间。” “二十天!”宗泽眉头微动,沉声道:“你是说黄河解封之后,就可以使用船只了?” “也不全是。”岳飞笑道:“金人仰仗的无非是骑兵之强,可若是黄河解冻,水师北上,金人骑兵便没法来去自由。以将士们的勇力,只要有合适的地形,就不用担心金兵……实不相瞒,刚刚晚生还全歼了一个万户!” “是吗?” 宗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这个年轻人成长太快了,真是让人惊喜交加。 宗泽也算清楚了岳飞的计划,趁着金人后方空虚,狠狠掏一把……等金兵回援,他再凭着地形河流优势,跳出金人的包围圈。 岳飞没说的太仔细,却也不是有意瞒着宗泽什么,而是这种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东西,他也没法说得清楚。 这也是赵桓坚持给岳飞临机专断之权的原因所在,哪有在千里之外,能够料敌取胜的?那不是人,而是妖孽! 岳飞也做不到,但他就是有把握,只要河北大地河流解冻,金人铁骑没有长驱直入,随意往来。 他不必面对十几万金兵的围杀,就能退回来。 当然了,岳飞心知肚明,这一战后,两万多人,能返回河南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但岳飞不后悔。 战争就是要有牺牲,关键是看值不值得。 以他的一支兵马,换金兵全线收缩。 实在是太值了! 别看大宋内部问题一大堆,财税缺口更是让人吐血,可不管怎么说,大宋的底子还在,更有赵桓坐镇,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加强军力的。 可以说再到下一个秋天,大宋的情况会好上太多,兵力也更加充裕,不会像这次这般捉襟见肘。 总而言之,好处多多。 “鹏举,你想老夫做什么?”宗泽缓缓道。 “老相公,我是希望你能在赵州继续坚守二十天,只要你在赵州盯着,真定府的金人便没法从容北上,而我也能安然进军燕山府。” 宗泽毫不犹豫道:“漫说二十天,就算四十天,六十天,我也能撑住!”宗泽晃动胳膊,把岳飞和王中孚推开,竟然自顾自走了几步,而后老人扭头,欣然笑道:“鹏举,你瞧瞧,老夫都好了大半哩!” 岳飞用力点头,“老相公,晚生盼着你身体康泰,长命百岁。若是这一次晚生有幸杀进燕山府,还要请您老痛饮!” “好!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宗泽声音爽朗,情绪高昂,扭头对王中孚道:“那个畜生呢?压过来没有?” 王中孚慌忙道:“来了,已经抓来了,就等着老相公发落。” 宗泽点头,“好,就扶着我出去。” 岳飞和王中孚一左一右,把老相公搀扶出去。 当宗泽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继而欢呼狂喜,有的汉子更是泪流满面……老相公身体好了,大家伙的主心骨又来了! 宗泽俯视了一眼孔彦威,便轻蔑冷笑,不屑再看。 “无耻之徒,还留着干什么!把他推到路口,千刀万剐,拿他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城门士兵!” 宗泽说完,又看了看张宪,露出了笑容。 “听说是你抓到他的?能说明白点吗?” 张宪不好意思挠挠头,“老相公,其实俺最开始也被骗了,他跟俺说是来迎接俺的。俺就说一起进城,结果他非要说还要巡逻,让我先进城见老相公。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这时候有个浑身是血的兄弟从城门口跌跌撞撞出来,喊着不要放走了贼人……俺这才知道,他竟是个叛逃出去的汉奸!” 宗泽颔首,“那个送信的士兵吗?” “死了……”张宪十分惋惜,“老相公,他身上被砍了好几道,肚子都破了……” 宗泽眉头乱挑,胡须颤抖,切齿道:“告诉掌刑的,不切够三千刀,不许让那个畜生断气!还有,他死后要挫骨扬灰!” 下面人轰然答应。 宗泽又看了看权邦彦、王善、杨进等等众人,这才缓缓道:“援兵来了,孔彦威跑了,我不怪他……虽说投靠金贼该千刀万剐,可他跟着咱们打了这么久,也杀了不少敌兵,老夫不能逼着他跟我陪葬。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城门口的弟兄!不该把做人的最后一点良心都给扔了。” 众人一起颔首,权邦彦更是道:“老相公,你放心吧,我们都晓得了,大家伙是生死弟兄,什么时候也不会自相残杀。还有,朝廷没忘咱们,就凭这一点,俺就愿意给朝廷死战到底!” 王善也道:“老相公,外面的情形也都知道了,官家亲自上阵,保住了关中,现在还在跟金狗拼命……咱们这些人还真是金枝玉叶不成?一条烂命,死了也值了!” 宗泽连连点头,老眼泛红,“如此最好,可也不能蛮干……现在暂时解围,让一些重伤的弟兄,还有城里的百姓都先退出去,咱们要整修城墙,囤积粮草辎重,准备再跟金人周旋一场!” 岳飞也道:“老相公,别的没有,我给你留三百弩箭,再留两千士兵,听你调遣。” 宗泽也没拒绝,直接道:“你算计清楚就好!” 岳飞颔首,“都清楚了,我再给老相公十万贯,征粮的时候,务必客气,尽量买卖公道……咱们行事应该和金贼不一样,如此才能成就大事!” 宗泽再次点头,岳飞的确是和那些将领太不一样了。 老相公却又想起一件事,他让岳飞随着自己到了屋中,只剩下两个人之后,宗泽才道:“你知道双刀李成吗?” 岳飞沉着脸道:“听说过,此人能用三石强弓,擅长使用双刀……只是他太过无耻,前些时候还归附老相公,随后竟然又跟金贼勾勾搭搭,着实可杀!” “不!” 宗泽摆手,“鹏举,你什么都好,唯独性格太刚强了,眼睛揉不得沙子。李成是无耻,可你想要安然脱身,还必须此人不可!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派个能说会道的,去见李成。让他听从你的号令。他手下怎么也有三五万兵马,就算让金人砍,也要把他们累得够呛……你可别舍不得用啊!” 宗泽也毫不遮掩,就是拿来当炮灰的。 这老头也不是善男信女,可话又说回来,没有手段,如何能在危机重重之下,撑这么长时间! 岳飞用力颔首,“晚生晓得了,请老相公放心吧!” 辞别了宗泽,岳飞再也不迟疑了,他攻击邯郸和刑州,那是要给宗泽解除后顾之忧,能让老相公接下来轻松一点。 既然和老相公见面了,也确定了方略,岳飞就没有迟疑,一心一意,就是北上。 偏偏这一片又是传统的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三天时间,岳飞就出现在了高阳城外,随后击溃一支千人的金兵,直接冲到了雄州!岳飞提着枪,立在马背上,反向走了这条路之后,才真切感觉到丢了燕云之地有多可怕! 从前是契丹,现在是大金,若还是不能振奋,鬼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骑在汉家百姓的头上! “随我来!” 岳飞竟然没有进攻雄州,而是从城外绕过,直奔北方而去……而负责守卫雄州的耶律马五都吓傻了。 乖乖! 一支雄壮的宋军出现在雄州,雄州往北……那不就是燕山府吗! 我的老天爷啊! 他们要干什么? 耶律马五很想拼命,只可惜他的城中还不到五千汉儿军……国主啊,不是我不想出兵,你要自求多福。 第202章 大金皇帝都哭了 岳飞引兵前出雄州,进逼涿州,而距离燕山府,也已经不足一百五十里。放在后世,那就是一小时生活圈,近的了不得。虽然现在没法那么快,但也足以让燕山府里面的贵人们闻到战争的味道了。 或许连岳飞都没有想到,消息传到了燕山府,大金国的第二位皇帝,完颜吴乞买立刻下旨,封闭城门,严防死守……随后吴乞买竟然跑到了供奉兄长阿骨打的宗庙之中,放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大金国的列祖列宗,居然让宋人打到了燕山府,他有罪于大金,恨不得立刻降旨,退位让贤! 吴乞买一番嚎哭之后,才降旨请两个人过来商议,其一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其二就是创造了女真文字的完颜希尹。 这俩人一个代表东路军,一个代表西路军,同时也是还在京中,最有份量的两位臣子了。 尤其是完颜希尹,他号称女真的智囊,胸中颇有些韬略。 完颜希尹原是随着粘罕治理河东的,可随着完颜斜也到了太原,掌握了进攻延安的兵权,粘罕竟仿佛是认命了一般,所幸搬到了大同府居住,银术可担任了太原留守,继续守着西路军的基本盘。 至于另一位重要人物,完颜娄室,也在两个儿子相继丧命之后,变得沮丧起来,深居简出不说,听说还笃信起了佛法,请了一尊黄金的文殊象,整日念经烧香,俨然要皈依佛门一般。 西路军的头面人物消沉下去,完颜希尹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被推荐进入了燕山府,跟吴乞买一起商议,到底该怎么治理两河…… 说到底,这事情还是汉化和女真化的问题。 主张女真化的,就希望迁居猛安谋克,大肆圈占土地,靠着金人掌控地方……这种“女真优先”的政策,很容易得到贵族们的支持,因此声浪非常高。 可是完颜希尹却一清二楚,这种措施根本行不通,哪怕迁居猛安谋克最积极地宗望,也必须收买当地的汉人豪强,依靠他们来控制地方。 岳飞没有进军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争吵,而且吵得还非常厉害。 代表东路军利益的大太子完颜宗干强烈要求,按照泰铢的规矩,以猛安谋克统军治民……他甚至直白地表示太祖圣明神武,定下的规矩不会错,难不成自觉超过了太祖? 面对大侄子咄咄逼人的态势,吴乞买竟然除了生闷气,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后希尹单独找到了吴乞买,给吴乞买算了一笔账,力陈猛安谋克行不通。 “陛下,咱们还在辽东的时候,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树木森林,土地辽阔,人烟稀少,还从来没有过田亩不够用的时候。一直以来,女真的传统都是按照人丁出兵,按照牛具征粮。” 希尹讲出了女真的习惯……作为一个人数几十万,却有着上百万平方公里生存空间的渔猎游牧部族来说,女真人对土地并不算敏感。 土地? 有的是啊! 女真人征税很有特点,他们是按照“牛具”征税,所谓牛具就是三头能耕田的犍牛,一家有三头牛,最多可以得到四百零四亩土地,而每年最高只需要缴纳一石粮食。在灭辽之后,吴乞买心情大好,更是直接打了个对折,只要交五斗粮就够了。 这套法子放在贫瘠苦寒的辽东,是没有问题的,女真人不缺牛,也不缺土地,尤其是在耐寒作物没有传入之前,亩产非常低,缴纳税赋低一些,也是正常的。 可是随着占据了燕山府和两河之地。 再把女真的传统搬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合适……汉地人口稠密,土地稀少,讲究的是精耕细作。 “陛下,如果还按照女真习惯授田,就必须圈占汉民土地,而且是大肆圈占,逼着数百万汉民流离失所……其次,汉民善于耕种,土地肥沃,产出也高,如果还按照女真的旧制征税,朝廷每年能拿到的粮食极为有限,试问,大金国又如何同宋人周旋?” 吴乞买点了点头,“希尹高见,以你的看法,是要以汉制汉?效仿契丹,弄什么南面官喽?” 希尹苦笑着摇头,“陛下,契丹立国还在大宋之前,他们有时间从容安排。且燕云十六州,不过是几百万汉人而已。南北分制,还是可以平衡的。可如今大金不光是占据了燕云,还据有两河之地,汉人百姓过了千万之数。且赵宋皇帝一心求战,并非善类。若是按照辽国办法,汉人离心离德,大金也没有足够气力,约束人心,恐怕不是国家之福。” 吴乞买听到这里,反而笑了,“希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打算又是如何呢?” 希尹面色凝重,其实到底要怎么样,他心里有个想法,却又不敢说出来,生怕会惹恼所有人,可如今机会难得,或许不该沉默了。 “陛下,臣斗胆请教,胡人入华,哪一家做得最好?” 吴乞买眉头挑了挑,半晌才道:”应该是鲜卑吧?” 希尹忙道:“陛下圣明,那陛下以为鲜卑人高明在哪里?” 吴乞买摸了下下巴,笑道:“希尹不要考我了,你还是直说吧!” 希尹慌忙躬身,“陛下,臣不敢……臣是想说鲜卑北魏实行了彻彻底底的汉化,便是连国君的姓氏都从拓跋改成了元氏。臣斗胆断言,我大金要想在汉地立足,最最根本的,还在于汉化,臣以为解决问题的关键不是迁居猛安谋克,也不是什么南面官北面官,而是采行汉化措施,尊孔孟,开科举,兴教化,行郡县……唯有如此,我大金国祚才能长久!” 吴乞买听完之后,脸色骤然变化,足足好一阵子,他才长出口气,缓缓道:“希尹,你这么干,才是真的动摇大金国本!只怕立时三刻,大金就要乱了。” 完颜希尹轻叹一口气,“陛下,赵宋皇帝和辽国西夏会盟,以华夏自诩,要讨伐蛮夷……”希尹咧嘴一笑,充满了蔑视,“他也真是有脸这么说……大宋几时算得上华夏?只是这两个字不是他赵宋专属!便是契丹占据燕云,就以北朝自诩,有了一半华夏江山。到了现在,我大金拥有两河之地,比契丹更有资格称为北朝。陛下行汉制尊奉孔孟之道,便可以华夏之君自居,赵宋皇帝讨伐蛮夷之说,不攻自破。相反,陛下还可以号令天下,讨伐割据不臣的赵宋,到了那时候,更师出有名啊!” 抢夺华夏的代表权,希尹这家伙还真敢说,而且仔细琢磨一下,还真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对大宋的看法不好,甚至不承认大宋是大一统的王朝,其实只要区分两个概念就好,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天下…… 拿汉唐为例,疆域摆在那里,就不用说了。朝廷直接管辖的区域,就是国家。 但是在国家之外,属国无数,尊奉汉唐国君,接受汉唐主导的秩序,在汉唐国家之上,还有个东西,叫天下! 可这东西传到了大宋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不但失去燕云,还要给辽国缴纳税赋,哪怕脸皮再厚,也不能说契丹是大宋的属国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宋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天下”,说到底只是个“宋国”而已。 所以即便安史之乱以后,大唐朝烂了一百多年,皇帝几乎没有好死,藩镇割据,烂到了骨子里……但是对不起,大唐建立的秩序,哪怕在唐朝灭亡之后,依旧发挥着影响力。 大宋留下了什么? 宋词吗? 所以说希尹讲的东西,未必不能实现……如果大金国进行汉化,还真有资格跟大宋叫板,当然这也是大宋太丢人造成的。 “希尹,你无愧是我女真的智者,见识高明,胸怀天下……可你想过没有,纵然朕有心如此,可朕到底该怎么下手?能像赵宋官家一般,随便几道旨意,就能改革天下吗?” 吴乞买的问话,反而让希尹一阵语塞。 任何改革的前提都是确立权威,取信于民。 放在大宋,皇帝本身就代表无上权威,所不同的是皇帝素质参差不齐,有些人天生就不会用皇帝的权威。 而一点出现赵桓这样的东西,只要大致方向不差,敢想敢干,就能立竿见影。 可放在金国,本身皇帝这两个字,就没啥威信可言。 阿骨打是开基立业的皇帝,却没法把自己儿子立为太子;到了完颜吴乞买这里,他竟然挨过打! 没错,的确有臣子打过吴乞买,还不是请什么天父下凡那种,而是光明正大打的! 阿骨打的时候,规定缴获物资入库之后,谁也不许私自拿取,只有等到战时才能拿出来。 吴乞买当了皇帝之后,有一次特别馋酒,就私自打开府库,弄了点酒出来。 结果清点的时候,发现了缺口,就在粘罕的鼓动之下,狠狠打了吴乞买二十棍子,等打完之后,他们又向吴乞买磕头请罪…… 事情到了这一步,吴乞买又能怎么样? 这二十棍子,打在了吴乞买的屁股上,却也打掉了女真皇帝的威严。 吴乞买空有龙椅,却毫无威信可言。 当岳飞兵马出现在涿州外围的时候,吴乞买泪如雨下。 “斡本(宗干),朕年老体衰,已经不能像当年一样,追随兄长征战沙场……斜也,粘罕,宗望,挞懒,便是连兀术都领兵在外,燕京如此空虚,宋人欺凌到了家门口,你可要扛起大旗,为君解忧,给朝廷做个表率啊!” 此话一出,宗干立刻脸色就变了,他只是负责内政,打仗并不是他的长处,自己这个便宜叔父难道不知道吗? 似乎吴乞买真的不知道一般,“斡本,朕已经下令,让各府甲士骑兵云集,便是那两千铁浮屠朕也给你,一定要击败宋将,振奋国威!”吴乞买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宗干…… 第203章 对战铁浮屠 完颜吴乞买是何许人也呢? 阿骨打的亲弟弟,女真有名的猛士……这可不是吹牛皮的,吴乞买年轻的时候有个爱好,就是跟熊瞎子摔跤而且还总是能打赢,即便受伤,也就是点皮肉伤罢了。 俘虏耶律延禧之后,吴乞买就去见过这位契丹皇帝,当面问他,你还记得朕吗? 耶律延禧立刻道,有幸早识龙颜。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吴乞买又问,当初为什么羞辱我们兄弟二人? 耶律延禧羞愧答道,无德荒唐,故以社稷偿之。 吴乞买愣了片刻,这才饶过耶律延禧。 他提到了一段公案,就是早年的时候,女真依附契丹,阿骨打带着吴乞买去拜见辽国皇帝,当时还有许多部落首领。 按照习惯,诸部首领要大跳舞蹈,取悦辽帝,可阿骨打不吃这一套,坚决不跳,弄得耶律延禧大怒,甚至要杀了阿骨打。 此刻吴乞买就站了出来,表示要徒手搏虎,代替兄长,以助酒兴。 耶律延禧答应,吴乞买还真的就亲手杀死了一只老虎。 大约相当于鸿门宴上的樊哙,那是相当悍勇的。 若是没有强悍的武力,卓著的战功,吴乞买也没法继承大金国主的位置。 只不过兄弟再亲,也比不上儿子,阿骨打的势力还都给了他几个亲子,才使得吴乞买手中无权,区区粘罕都敢打他的屁股。 试想一下,如果东路几万人马在手,吴乞买会惧怕粘罕吗? 笑话一样! 可不管怎么说,早年能屠熊搏虎的猛人,又怎么会被岳飞吓得哇哇大哭,还跑去和阿骨打请罪? 说到底,是吴乞买被逼得太狠了,他要报复! 把大太子完颜斡本推出去,让他和宋军死磕,赢了不亏,输了更好! 至于燕京城的安危,吴乞买还真没太在意……这倒不是他心大,而是女真特殊的体制造成的。 奉行猛安谋克制的女真,兵民一体,动员效率极高……而且多年征战,好些女真兵将家里老婆都不止一个。 女人多,生的孩子也多。 按照阿骨打的规定,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 如此算来,大约是三户出一个战兵,看起来比例不低,但是对不起了,女真的一户不是三口之家,也不是五口之家,有些夸张的家庭,光是男丁,就有二十五个! 所以女真的极限动员能力,还是相当强悍的,战场上损失几万人,虽然也算是伤筋动骨,但绝对没有到动摇国本的程度。 当然了,女真也不是人均战神附体,一家五七个儿子,能有两三个能打的就不错了。可即便如此,也是相当骇人的。 吴乞买下令关闭城门,同时征召兵马, 在京的护卫甲士,女真青壮,还有常胜军,以胜军,以及契丹降兵,杂七杂八凑起来,还有三万多人,另外还有两三万的壮丁,随时可以补充进来。 燕京在契丹手上,几次扩建,光是城墙就有三十六里长,三丈高,一丈五尺厚,城墙之上,又有女墙等等设施。想要强攻燕京,没有二三十万兵马,是想也不要想。 这一点岳飞心里有数,吴乞买更不是白痴。 但他就是要逼着斡本出战,让自己这个大侄子出丑……完颜希尹看在眼里,甚至有种如坠冰窖的寒凉之感,着实太让人无语了。 粘罕为了私心攻击关中,被赵桓迎头痛击,损失不小,吴乞买仅仅为了打击几个侄子,就拿军国大事开玩笑,要知道他可是大金国主啊! 难道金国内部斗争,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吗? 这样下去,或许要不了多久,大金国就会完蛋吧? 希尹心惊肉跳,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不是核心圈子的人,根本没有话说的资格,他的老大粘罕才能掺和,可试问如果粘罕身在燕京,结果会好嘛? 或许更糟! 吴乞买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了,或者说他很冷静清醒,我是坐在了国主的位置上,可大金国就是我的吗? 笑话! 朕朕朕,狗脚朕! …… 相比起燕京城里的勾心斗角,岳飞和刘子羽就单纯多了,两个人试探攻击了一下涿州,发现金人守备还算严密,岳飞就主动放弃涿州,直奔燕山府而来。 “鹏举,自从雄州之后,你注意到变化没有?”刘子羽淡淡道。 岳飞点头,“再也没有了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百姓,相反,还有不少汉人豪强,集结兵马,袭击咱们。” 刘子羽叹口气,“是啊,这帮人似乎比金人还要恨大宋啊!” 岳飞绷着脸道:“当年太宗北伐,燕云汉人便已经归附辽国了,不然怎么会有高粱河之败!” 岳飞突然一愣,问道:“前面怕是到了高粱河吧?” 刘子羽也来了精神,连忙派人去查看,还真别说,果然到了高粱河! 高粱河之战抛开驴车战神不说,这一场大战还是很有特色的。 赵光义携着灭北汉的威风,聚集二十万大军,试图一战光复燕云之地。此战也是赵光义亲自指挥的。 这就非常有五代特色,自此之后,哪怕是雍熙北伐,赵光义也没有亲自领兵了,而且大宋皇帝还染上了分兵的恶习,三路进军、五路进军,还沉迷在千里之外画阵图……倒是自从赵桓继位之后,这位与众不同的赵官家开始频频领兵,亲临战场。 说实话这一招是很奏效的,皇帝亲临,士气必然高昂,将士用命,很少出现溃逃的情况,也不需要多高明的指挥,只要能选择合适的将领统军,就可以取得不错的战果。 与此同时,金国皇帝深居后方,东西分兵,彼此勾心斗角,互相甩锅,倒是越来越有大宋特色了。 岳飞眯缝着眼睛,俯视这一片古战场,心潮澎湃,他很想写诗填词,直抒胸臆……论起文采,岳飞还是有的,他除了领兵之外,就是读书了。 可要说七步之才,却还是勉强,只能慢慢在心里酝酿。 但到了这里,不干点什么,貌似也说不过去。 岳飞想到了一个办法……夕阳西下,夜色渐渐浓稠,就在宋军营地之中,升起一个个孔明灯,飘飘摇摇,飞上空中。 孔明灯能在夜间传递信息,因此各军之中,都有准备,可一下子放几百上千的孔明灯,却还是去年的时候,赵桓在开封玩过的。 如今岳飞把这招用在了幽州! 这些孔明灯飘飘荡荡,弥漫天空,灿烂的火光,连成一片,乘着东南风,不少孔明灯竟然飞入了燕京。 这帮宋人要干什么? 他们眼睛里还有没有大金国了? 吴乞买再度被惊动,有手下人将掉落的孔明灯送来,上面的文字也看得明白……岳飞主要的意思有三个,其一,是悼念昔日阵亡将士,祈求在天英灵庇佑,痛击金贼,光复故土。 其二,晓谕燕云汉人,王师北伐,及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追随女真禽兽,自取灭亡。 第三点,是告诉燕京城里的女真贵胄,尔等夷狄禽兽,竟敢窃据中原疆土,大逆不道,奉劝你们早日退走,交出燕云之地,方能自保,不然玉石俱焚,死在眼前! …… “放屁,全都是放屁!” 吴乞买顿时暴怒,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认真看了眼完颜希尹,“你说的真有道理,区区弱宋,也敢以华夏自居,真是可笑!” 吴乞买震怒,彻底让斡本失去了选择的余地……事实上在得到岳飞进军燕京的消息,斡本就给真定府的宗望送信,让他迅速回援。 此刻的宗望多半已经在路上了,以完颜宗望的能力,抗衡岳飞,没有多大问题,至少能保住燕京安全。 可吴乞买的震怒,加上城里贵胄鼓噪,彻底断绝了继续龟缩的可能。 不能不战了。 其实说完颜宗干(斡本)真的不会打仗,也冤枉他了,早年的时候,他经常领兵,充当阿骨打的前驱,也是很悍勇的。 但是随着金国势力越来越大,斡本不再领兵,尤其是最近几年,专心国政,让他出战,真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手下人找出斡本昔日的铠甲,给他套在身上,光是这一套铠甲,就足足穿了一刻钟! 不是别的,斡本一个冬天至少胖了二十斤,穿铠甲的时候,必须使劲收腹,下面人还要帮着塞肉,这才勉强穿上。 虽说不复当年之勇,可斡本还是信心十足,吴乞买虽然有意坑他,却也不敢太过分,因此将两千铁浮屠给了他。 整个金国,拥有的铁浮屠也不过五千,斜也带走了三千,剩下的两千都押上了,另外守卫燕京的兵马,加上各府的侍卫,凑了八千人,再加上一万汉儿军,总兵力几乎和岳飞相当。 背靠燕京,以逸待劳,还有铁浮屠在。 此战优势在我,要是还输了,真该跳护城河了。 “随我出战!” 斡本领兵出城……身在高粱河大营的岳飞在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在他脑中酝酿过无数次的战法,终于要用上来! “传我的命令,留下五千人守大营,其余兵马跟我出战!” 第204章 高粱河畔的胜利 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宋金两军就在燕京的东南方向,不过三十里之处,展开了大战。 甫一交锋,金人方面派出了数以千计的青壮,他们只穿着简单的皮袄,拿着刀剑,向宋军扑来。 这个战术并不让人意外,事实上金兵在伐辽的时候,就经常驱使青壮民夫在前面疲惫敌军,当看到战机之后,再果断出击。 可这一次情形却有点不同,金人已经君临天下,建立了国家,依旧把治下的百姓当做炮灰,就让人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更让人无语的是这帮人冲杀地非常凶悍,嗷嗷怪叫,仿佛能给主子办事,是他们最大的福气似的。 什么宋军,土鸡瓦狗,算什么东西啊! 迎接这些人的自然是宋军的弓弩,没有任何客气,飞蝗般的弩箭扑面而来。没有铠甲防护,也没有多少冲杀经验,以为战争只是靠着勇气……他们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漫说八牛弩,哪怕是神臂弩,也能一次穿透两三个人,造成严重的杀伤。 比割麦子还夸张的人群,迅速扑倒,鲜血染红了满是积雪的地面,仿佛一朵朵妖花,诡异地绽放。 低温带来的杀伤同样可怕,受伤之后,很快就会因为流血失温,进而昏迷,丧命……在战斗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青壮们的勇气耗光了,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一把的勇气也消失殆尽。 只不过他们的主子还不想放过这些可怜虫。 斡本一次次驱使青壮冲杀,他要试探出对方的实力。 放在以往,别说兵力相差无几,哪怕有十倍差距,金人也敢一下冲上去,迅速结束战斗,人家就是有这个底气。 只不过在青化之战以后,金人已经清楚知道,大宋今非昔比,哪怕他们最强的战将,也很难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破宋军防御。 斡本扪心自问,他可远不如娄室,甚至比不上粘罕, 可眼前这一支宋军呢? 貌似也就这个样子。 人马不足两万,比他要少一些,骑兵也很少,两翼都是靠着步兵,更何况自己还利用青壮消耗了宋军的战斗力,此时决战,胜算极大! “上!” 斡本一下子将五个猛安投入了战斗。 足足五千骑兵,踏着冰雪冻结的土地,撼天动地,呼啸而来。 金人终于拿出真本事了! 岳飞眯缝着眼睛,手提长枪,微微点头,他立刻下令,让王贵和徐庆两支人马,截住金兵。 以步兵对战骑兵,一点也不容易,尤其是在弓弩力量遭到耗损的情况下,两位将领不得不以长枪手在前,结阵迎敌,然后利用重甲步兵对拼。 双方很快就撞在了一起,加起来超过一万人,在狭窄的区域里,呐喊厮杀,刀枪并举,亡命拼杀。 没有半点花哨可言。 对于金兵来说,身后就是燕京,就是他们的国主,难不成还能让靖康之耻在大金国身上重演吗? 无论如何,也要挡住宋军,不许他们冒犯燕京。 至于宋军,那就更不用说了,国仇家恨,建功立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便只有血战到底,绝不退缩! 王贵和徐庆都是相州人,他们亲眼目睹金兵是怎么祸害家乡的,此刻眼珠子都红了。 “杀!给我杀光金狗!” 他们挥动兵器,带头血战,将近七千名步兵死死挡住了五千骑兵,让他们寸步难进。 斡本面对这个局面,谈不上高兴,却也没有太多的沮丧,他的兵力优势依旧,甚至更加明显了……或许可以让铁浮屠冲一把,应该就能赢了。 可斡本念头转动,竟然没有采取这个措施,而是又派出去三千契丹兵。 这支人马宛如重锤,再度砸在了岳家军的战线上,肉眼可见的,王贵所部陷入了苦战,前面几排的长枪手都被碾碎吞没,一下子就损失了上百人。 “都统,让我领兵上去吧!”刘子羽求战,语气急切。 岳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佩刀,递给传令士兵,“交给王贵,他知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王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抓起岳飞赐下的战刀,他亲自率领两百人,朝着契丹兵冲了上来。以步卒硬抗骑兵,还发起反攻,岳飞是有多自信啊! 可王贵还真就做到了,他突然反击,契丹兵仓促之间损失惨重,有人往回退去,结果还造成了混乱,有几十个契丹兵自己撞在一起,掉下了战马。 王贵的部下再度付出了近一百人的伤亡,只不过也让契丹兵失去了冲杀的锐气……战场重新陷入了胶着。 从整体来看,宋军还处在弱势地位,战线时常出现危机,但是在两位将领的玩命之下,金兵也没法立刻突破。 渐渐的,压力落在了斡本的头上。 其实以最初的意图来看,岳飞想的不过是逼迫金兵,打乱他们的部署,从现在来看,岳飞至少完成了大半的目标。 对于金兵来说呢? 让宋军逼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颜面扫地,如果再让宋军趁机进犯燕京,那就真的该死了。 斡本也不傻,自己的好叔叔又是哭闹,又是逼迫,几乎就差直说我想你们几个去死了。斡本身上的压力非常大,他只能胜,不能败。 现在日头偏西,时间也不多了,该让铁浮屠出动了…… 作为金国的宝贝疙瘩儿,铁浮屠人马都披重甲,选择的也是最大最好的良马,一旦发动起来,天崩地裂,无可阻挡。 但这种重骑也有问题,就是铠甲太过沉重,哪怕到了战场上,也不能立刻披甲,而是要等战机邻近,才能全副武装,集结起来。 这个时间不算长,可是对于岳飞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敏锐地捕捉着战场的动静,当发现金军方向似乎在集结兵马的时候,他把张宪叫了过来。 “怕是要你们出战了。” 岳飞语气不高,声音甚至有些轻柔,可听在张宪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霆炸响……该怎么对付重骑,他心里有数,可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清楚,事到如今,不能犹豫了。 “随我来!” 张宪带领着一千五百名轻骑兵果断出击,他们没有铁浮屠那么麻烦,兵马出动,宛如一条长龙,扑向斡本的侧翼。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这位大太子笑了……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宋将,敢在大金铁骑面前耍弄你们的骑兵,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恰好此时,铁浮屠竟然也准备妥当! “冲!” 两千重骑出动,天崩地裂,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抖。 张宪所部避之不及,仅仅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一两百个弟兄,他只能仓皇撤退,同时招呼人马向他聚集。 等张宪收拢兵马,轻骑兵已经损失了三百多人。 接下来张宪掉头就跑,铁浮屠在后面紧紧追赶,不足五里的路程,宋军骑兵又有一百多人落马,死于了铁浮屠的弓箭之下。 粗略计算,张宪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所获战果寥寥。 倒不是说铁浮屠就没有伤亡,事实上铁骑冲锋,战马腿滑摔倒,骑士之间摩擦碰撞,都会带来损伤。 只不过这些损失在金人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以轻骑对战武装到脚丫子的铁浮屠,就是找死! “杀!” 金兵尾随张宪杀来……而此刻的张宪,眼角瞪裂,愤怒满胸膛。 金狗,你们的死期到了! 张宪在一片宋军之前,突然调转马头,向着侧翼跑下去,轻骑兵也迅速跟进,玩命抽打战马……待到他们消失之后,铁浮屠却没法灵活转向,只能一头扎进来。 而迎接这些铁浮屠的就是密密麻麻的突火枪! “放!” 说到底突火枪根本不算枪,最多只能算大号的炮仗,杀伤力也谈不上多大……不是说赵桓不想点科技树,也不是说赵桓不知道火药带来的改变……可问题是火药是在几百年的发展之中,才确定王者地位,彻底淘汰了冷兵器。 要想让赵桓在一年之内,就完成几百年的壮举,对不起了,实在是难为他。 火药改变不了宋军的强弱,但是在一场战争中,发挥一点作用,还是可以的。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金人心疼铁浮屠,并没有派出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铁浮屠没见识过火药的威力。 马匹是种很单纯的动物,只要训练好了,哪怕枪炮齐鸣,也能悍不畏死,向前冲锋……可没有见过,那就不好难为它们了。 足足一百五十支突火枪一起咆哮,喷涂的火焰浓烟,扑面而来。 金国铁浮屠大惊失色,战马更是吓得前腿立起躲避火焰,可依旧有鬃毛被点燃,甚至眼睛受伤,鼻子吸入过多的浓烟,灼伤呼吸道……可怜的战马哀嚎着倒地。 几乎在一瞬间,就有数十名铁浮屠倒下了。 这下铁疙瘩儿冲锋的时候,威风凛凛,无可阻挡,可一旦倒下去,就成了最好的障碍物,阻挡了后面金兵的冲锋之路。 还没等硝烟散去,背嵬军出动了。 这一次是岳飞亲自领兵。 他以三分之一轻骑的牺牲,迎来了绝佳的战机。 付出不可谓不大,但岳飞更清楚,不这么样做,放任铁浮屠从薄弱处进攻,下场只可能更加凄惨。 自始至终,岳飞都在示弱,他只带一万五千人,坐视王贵陷入苦战,扣着背嵬军,不肯立刻派出去……等的也就是这么个机会。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神枪挥舞,哪怕是铁浮屠,也扛不住他的枪法,几乎碰上就是死路一条……不过岳飞虽然厉害,但到底只是一个人,八百背嵬军才是真正的狠茬子,他们专门盯着战马的马腿。 这一次的背嵬军甚至来不及砍杀掉落战马的金兵,补刀这种活儿,自然有刘子羽接着,他们只需要进攻,进攻,不停进攻! 砍刀利斧,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每个人都疯狂挥舞兵器,大肆屠戮。 金兵也不是废物,在遭逢惨重损失之后,他们拼死反击,背嵬军的损失也在直线上升……岳飞看得真切,他立刻率领亲随,从正面猛攻,经过惨烈的厮杀,岳飞将铁浮屠切开,在他身后,背嵬军疯狂涌入,大肆收割。 两个铁浮屠竟然败了,败给了数量远不如他们的背嵬军! 这些金兵的鲜血,染红了高粱河畔的土地。 “杀!” 岳飞再度举起沥泉神枪,张宪和刘子羽,一左一右,已经包抄上来,尤其是张宪,切齿咬牙,报仇的机会来了! 散落的铁浮屠也失去了碾压的力量,更可悲的是给他们提供最佳保护的重甲,在此刻竟然成了累赘,连跑都跑不快……足足两千铁浮屠,就在斡本的面前,被岳飞悉数消灭! 第205章 猛攻燕京 岳飞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在金军面前,活生生展示了什么叫做虎口拔牙……两千金兵不算多,可变成铁浮屠就让人不寒而栗了,这可是大金国四成的铁浮屠啊! 甚至会让金国贵胄怀疑人生的,重甲骑兵真的这么没用吗? 面对这个问题,岳飞更有发言权……他都眼馋红了! 重骑兵拥有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堪称战场上的铁锤,能一锤定音的神器。 只不过重骑也不是随便使用的。 比如说要先了解敌情,在确定敌人没有阻挠手段的时候,才能派出去。而且在重骑兵的后面,还应该准备预备兵力。 一旦冲锋陷入停滞,能够将重骑兵解救出来,另外重骑兵凿开敌阵之后,就应该让其他骑兵跟进,扩大战果,而不是让重骑兵一味冲锋,耗费宝贵的体力。 总而言之,就算是神兵利器,也要有足够高明的使用者。 完颜斡本算是知兵,但是跟岳飞比起来,就连及格都算不上。 败在岳飞的手里,不算丢人。 可问题是斡本自己不这么看啊! 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干脆死在战场上算了……他可是阿骨打的长子,野心勃勃,想要成为大金国的主宰,结果就被一个无名小将给击败了。 当着自己的面,活生生消灭了两千铁浮屠,还让不让他活了? 恼怒的斡本竟然抽出兵器,想要跟岳飞拼命。 他的举动可吓坏了手下人。 “大太子,千万别啊!燕京城还要看着您呢!” 手下人卖力劝解,发现斡本还不服气,他们干脆抓起战马缰绳……你不跑,我们带着你跑! 斡本握着兵器,在心中长叹……不是我要跑的,真的不是,都是他们逼我的! 斡本拼命安慰自己,而实际上却是不跑也不行了。 张宪已经杀疯了,不光他疯了,手下的轻骑兵也疯了。 足足两千个铁浮屠,甲胄兵器,还有完好的战马,足够让他们全都换装……从轻骑变成重骑,从此横行战场,无法无天! 这要还不疯,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杀,给我狠狠杀!” “看准了,别伤着战马!” “混蛋,那可是神驹啊!” …… 张宪破口大骂,手里的兵器一点不停,疯狂屠杀。 不只是她,王贵,徐庆,这些人也都冲破了正面的金贼,他们浑身浴血,状若魔神。 “报仇雪恨,跟我冲!” 宋军玩了命追杀,就在高粱河畔,将两万金兵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清点战果,宋军歼灭金兵超过七千人,其中有两千铁浮屠,缴获战马三千多匹,铠甲也有好几千套,其他的东西就更不要计算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岳飞赢了,就在燕山府外,高粱河畔,昔日大宋惨败的地方,他赢得漂亮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鹏举,接下来怎么办?”刘子羽兴匆匆道。 岳飞几乎没有犹豫,“还能怎么办,打燕山府!” “真的打?”刘子羽惊呆了,“怎么可没准备过攻城器械啊!” 岳飞笑呵呵道:“咱们没准备,金人就准备了?更何况我也没打算真的拿下燕山府,吓唬下金人总行吧?” “行,自然是行!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刘子羽可太清楚这次行动的意义了。 不说别人,曲端怎么能当上枢密使的? 还不是突袭兴庆府有功。 可问题是兴庆府能比得上燕山府吗? 西夏能比得上大金吗? 岳飞连战连捷,更是击败了大太子完颜斡本。 只要这支人马到了燕山府,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注定载入史册,成为当之无愧的英雄! “弟兄们,随我杀!” 刘子羽也没法淡定了,宋军集结了五千人,兜着斡本的屁股就杀来了。 这位大太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匆匆跑到了燕京城。 守城的士兵刚刚打开城门,他就一马当先,冲上了吊桥,由于跑得太着急了,竟然将两个守城的士兵给撞到了护城河里。 所幸里面冻着冰,不至于淹死,可他们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进城,却发现大太子已经下令,将城门关上了。 带着两万人出去,活着回来的,还不到两千人……除了被杀的,更多都逃散了,尤其是那些汉儿军……见主子败得这么惨,他们干脆跑了算了,找个地方,落草为寇,看看风向,要是金贼不行了,他们也该另外找个出路。 不得不说,岳飞带来的心理冲击,着实是太吓人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面对在京的众臣,吴乞买发出了灵魂拷问。 在这时候,他的长子蒲鲁虎急忙站出来,气哼哼道:“父皇,都是斡本无能,惨败无名小辈之手,应该严惩不贷!” 他这一句话,瞬间就惹恼了大太子斡本,刚刚战败归来,就被羞辱,老子打不过岳飞,还打不过你吗? 就在他即将发作的时候,吴乞买却抢先站起,冲到了儿子面前,没有客气,直接甩出了四个嘴巴子。 蒲鲁虎的腮帮子瞬间肿了起来。 “你也敢胡说八道,该打!”吴乞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之后,慌忙转身,对斡本道:“出战是朕的主意,万万没有料到,损失惨重,这可如何是好?” 吴乞买诚心询问,态度谦卑,谁都看不出任何异常。 斡本听到叔父主动承担,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羞愧道:“我没有料到,那个宋将竟如此厉害,当下唯有据城死守了。” 吴乞买颔首,“城里还有几万青壮,大不了朕亲自上城,跟宋将拼了!”吴乞买说完,再转向自己的儿子,“你个无知的小辈听着,这种关头,务必同心同德,难不成我大金国连赵宋都不如吗?要把心力放在一起才是……蒲鲁虎你随着斡本一起守城,再有任何差错,我拿你问罪!” 斡本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只能接受塞过来的堂弟。 而一直没说话的完颜希尹嘴巴微张,心中只剩下震撼。 不愧是大金国主,还真是斗志昂扬啊! 只可惜他的精力没放在对外上面,而是趁着斡本丢人现眼之际,把儿子蒲鲁虎推了出来。 大金的兵力就那么多,世袭万户也就那么几十个,别说蒲鲁虎了,就算是吴乞买都没法从东西两路手里抢夺。 可借着斡本惨败,蒲鲁虎却拿到了半数燕京的兵权……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点能力,燕山府留守,就非蒲鲁虎莫属,也算是有了跻身高层的本钱。 这嘴巴子挨得真值,要是再来几个就好了。 蒲鲁虎兴匆匆指挥兵马上城,严阵以待。 可他这边还没准备妥当,那边宋军就杀上来了。 岳飞看起来胆大包天,却也是算计很清楚。 去年金国杀到了开封城下,包括韩世忠在内,都手忙脚乱,准备不足。试问一直处于进攻状态的大金国,真的打过守城战吗?城上能准备多少器械? 既然你们没准备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岳飞直接集中三十架八牛弩,又把突火枪也拿出来了,对准燕京城头,就是一顿射击……毫无疑问岳飞又赢了。 此刻的城头只有一些弓箭手,当然,这里面不乏可以弯弓射大雕的猛士,可他们毕竟是人,靠着一双臂膀,哪里能跟八头牛较劲儿! 而且这些弩车都经过了改造,能够以一定的角度仰射。 那些三尺多长的箭杆,呼啸着落到城头,有的没有射中人,只是射中了墙头的砖,却也是砖石乱飞,好不骇人。 至于那些射中人的,立刻穿透身躯,骨肉碎裂,根本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床子弩之威,简直让人咋舌。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很凑巧,蒲鲁虎就带着自己的一队护卫,亲自上城视察情形,结果他就亲眼看到,原本整齐的一排,突然呼啸的弩箭过后,就少了一块,差不多有几十人倒下去了,断裂的尸体,飞溅的鲜血内脏……构成了一副惨烈的画卷,毫不留情地展现在蒲鲁虎面前。 这家伙嘴巴张大,下意识向后倒退,结果脚下踏空,直接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好半晌,竟然无人敢去搀扶,大家伙都目瞪口呆,脑子空了……别管怎么讲,蒲鲁虎都是眼下正儿八经的皇子。 就算机会再小,也不能否认,他是有希望成为大金皇帝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竟然被吓得摔倒! 还有大太子斡本,败得那么惨。 城外的宋军简直是大金储君的试金石啊,别吹牛自己多厉害,有本事比划比划去! 总算,有手下人搀扶起了蒲鲁虎,这位老脸发烧,简直无地自容。 不行,不能认输了! 蒲鲁虎迈着大步,再度沿着石阶上来。 而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突火枪又来了! 原来宋军的弩箭得手,岳飞立刻下令,让突火枪全部前移二十步……经过岳飞的微操之后,突火枪正好覆盖了城头。 这玩意杀伤力不怎样,除非被当面喷中,几乎不大可能丧命。 可问题是又是烟,又是火,还惊天动地响声,弄得守城金军颇为狼狈。 不少人呛得流泪,大声咳嗽。 好容易硝烟散去,大家伙再看,蒲鲁虎怎么没了? 殿下啊!还要你守城呢! 蒲鲁虎已经不管什么了,只想去找爸爸……没错,蒲鲁虎被吓跑了。 这位大皇子也不是没参加过战斗,比如当年随着完颜斜也攻取辽国中京他就去了,同去的还有兀术。 这就不得不替兀术说句话,那一次兀术披坚执锐,身先士卒,立下了大功。后来又跟着二哥一起,追杀辽国皇帝。 从此之后,兀术渐渐步入了实权的圈子,成了军中的后起之秀。 而同时出道的蒲鲁虎,在那一战之中,只是挂了个副都统的空衔,并无太多表现。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定了两个人的不同命运。 “父皇,宋人势大,求父皇御驾亲征,上城守御,不然燕京不保啊!“ 蒲鲁虎趴在地上,用哭腔哀求。 吴乞买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儿子说的话吗? 明明我给你机会了,你怎么这么打脸你爹啊? 吴乞买没被战事吓到,却被自己的儿子蠢到了。 他意味深长看了眼蒲鲁虎! 虎父犬子,我不如兄长,我的儿子也不如兄长的儿子……在这一刻,吴乞买几乎打算放弃奋斗了,还折腾什么啊? 蒲鲁虎还没觉察出来父皇的失望,竟然还在地上磕头。 “宋军的弩箭火器着实厉害,父皇要赶快去鼓舞士气,要不,要不咱们弃了燕京,暂避锋芒吧?”蒲鲁虎近乎哀求哭泣道…… 好家伙,被岳飞打得要迁都了。 吴乞买豁然站起,直接拔出了宝剑。 “废物!”说完这两个字,大金国主径自冲出去,御驾亲征了…… 第206章 猛士杨再兴 能把仗打到这个地步,包括岳飞也有点出乎预料。怎么说呢,还是金国太自负了,东西两路,十几个万户撒出去,竟然没考虑过燕京防务,或许他们做梦也不会相信,竟然有人能杀到燕京城下。 可偏偏岳飞就做到了。 “鹏举,到了这一步了,咱们该想着退路了。”刘子羽低声道:“我刚刚得到了消息,宗望已经兼程赶来,或许用不了半天,他的两万人马就要到了,另外还有大同府的粘罕,只怕也不会坐视不理……燕京是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的。” 岳飞颔首,认可了刘子羽的看法,却又道:“即便拿不下来,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要知道去年的时候,他们可是进犯过开封的,此仇岳某必报!” 刘子羽无奈摇头,他还能说什么,头一次发现,岳飞竟然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们迅速安排,张宪的骑兵不能动了,要在四周警戒,立了大功的背嵬军也不能动,要作为总预备队。徐庆带着一部人马,屯在高粱河大营前面,准备接应前军,防止金人突袭。 这样一来,担负攻击燕京任务的只剩下王贵所部。 而且王贵之前苦战几场,部下损耗严重,他不得不补充了一些青壮……哪怕在岳飞的心中,都是一场表演多余实质的攻击。 只是以岳飞的精明细致,竟然也忽略了一个人……杨再兴! 没错,就是那位在相州归附岳飞的前土匪头子。 这货本来是要编入民夫,通过考核,才能正式进入军中。可他身体好,力气大,加上岳飞要北上,杨再兴就被安排在了辎重营。 一路北上,一路打下来,杨再兴上战场的次数不多,也没怎么正式杀敌……可作为天生的好战分子,杨再兴越发渴求一战。 金贼有什么了不起的,耐苦战,弓马骑射,铁甲重箭……全他娘的放屁,老子今天就要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猛士! 说起来也凑巧,由于缴获了不少铁浮屠的铠甲,杨再兴也能披上铠甲了,更有趣的是杨再兴身材高大,十分雄壮,普通的铠甲他穿不上,结果就给了一副世袭猛安的铠甲。 两千铁浮屠,也就两个世袭猛安。 按照金国的规矩,万户是用金牌表明身份,被尊为金牌郎君,而千户猛安则是用银牌。 可铁浮屠猛安,用的居然是金牌,位同万户! 地位如此,身上的铠甲也差不了,足有几十斤重,形制上完全是大宋的步人甲,也不知道是从辽国缴获的,还是在河北等地弄来的。 反正猛将配神装,杨再兴这头猛虎要出笼了。 王贵首先安排八牛弩射击,随后让士兵扛着简易的云梯冲击。杨再兴属于第三波攻击的,暂时还不能上去,他看着心痒难耐,不停摩挲拳头。 他也在观察情况,由于天寒地冻,还没出正月,燕京的护城河还冻着,加上金人也没准备什么羊马墙之类的,宋军竟然可以直接冲到城下,进入了弓箭射程,才出现了伤亡。 五具云梯,只有三具树了起来,宋军第二波次冲了上去。 而此刻大金皇帝吴乞买已经赶到了。 盛怒之下的大金皇帝立刻下旨,让手下侍卫登城督战,所有人都不许后退一步! 此刻大太子斡本,完颜希尹,还有不少女真部落首领也都来了,原本是在燕京过年的,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简直是骑在大金的脑袋上,随地大小便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战! 城头上箭如雨下,宋军的伤亡快速增加,八牛弩虽然厉害,但射速跟不上来,眼瞧着好容易竖起来的云梯,又被推翻了一架,上面的宋军狠狠摔在地上,眼瞧着活不成了。 而此刻杨再兴终于等来了机会,这家伙迈着大步,飞速冲向城头。 几十斤的甲胄披在身上,竟仿佛没事人一般,他快速道抢夺了两具仅存的云梯之一,攀着云梯就上去了。 金人虽然有重箭,可面对步人甲,还是有点不够看,而且杨再兴一手盾牌,一手长斧,冲得非常快。 有金兵注意到,他们就打算掀翻云梯算了。 可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杨再兴猛地将手里的圆盾甩出去……差不多十斤重的盾牌,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一个金兵的胸膛。 这可不是超级英雄的电影,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场景,杨再兴的悍勇简直令人咋舌。 被盾牌击中的金兵胸膛都塌了,肋骨也不知道碎了几根,坐在地上,大口喷血,眼看不行了,其他人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而杨再兴就趁着这个功夫,穿过垛口,登上了城头。 当踏上城墙的一刹那,杨再兴咧嘴笑了……“金狗,纳命来!” 他双手握紧长斧,横着抡起,正好砍在一个金人的肋条上,咔嚓一声,肋骨断裂,内脏都碎了,直接毙命。 杨再兴毫不客气,连续挥动利斧,转眼之间,被杀了五六个金兵,在城墙之上,居然清出了一块空地。 不得不说,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跟随在杨再兴的后面,又有四五个宋军上城了,他们互相结阵,守住了杨再兴的背后。 这下子杨再兴更无顾忌,开始放手杀戮,那些悍勇的金人竟然不是杨再兴的对手,被杀得节节败退。 杨再兴的疯狂杀戮,同时被两边的主帅看在眼里,吴乞买气得翻白眼……被杀到了城下已经很丢人了,要是再让宋军攻破城池,他真的该去地下跟兄长请罪了。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环顾四周,还能称得上大将的只剩下完颜撒离喝。 这货也算是宗室将领,只不过他并没有参与攻宋之战,而是在安出虎水(黑龙江)一带统御部众。 陛下在燕京过年,撒离喝也不愿意承受苦寒,竟然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名为献礼,实则想在燕京过冬,顺便能谋个好位置,以后也能南下抢掠,好好发财。 可谁知道竟然碰上了这么个事,简直倒霉透了。 吴乞买也知道撒离喝未必能行……可问题是这时候就算是条狗,也要派上去啊! “撒离喝,给你二百人,给朕上城!” 这下子好了,撒离喝根本躲不过去,只能无奈提刀上城。 金国这边如此,可城外的岳飞却是惊喜交加,杨再兴杀上城头,着实振奋军心。 他亲自到了军前,更是分出了二十名背嵬军。 “上城!我送你们一通战鼓!” 伴随着战鼓,士兵们疯狂扑倒城下,将原本推倒的云梯又树了起来,通过三具云梯,一起上城。 得到了兵力增援的杨再兴更是斗志昂扬,战意冲天。 “杀!” 他再度扑向了金人,一连砍倒了好几个人,踏着金兵的尸体,就扑了上来。 撒离喝也领着人马迎战,正好跟杨再兴撞在了一起。 这位金人将领在看到杨再兴一身浴血,凶神恶煞一般冲上来,竟然吓得双腿颤抖,太可怕了! “上!给我上!” 几个金人甲士扑向了杨再兴,这些杂鱼怎么挡得住杨再兴,他抡起斧头,砍到一个,随手用斧背猛砸另一个人的脑袋。 顿时脑浆崩裂,飞溅而起。 好巧不巧,一块指头大的脑浆,正好落在了撒离喝的脸上……这家伙傻住了,在一瞬间,脑子都空白了。 怎么回事? 我死了吗? 紧跟着,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撒离喝眼圈发红,有眼泪流下来。 没错,这货居然让杨再兴给吓哭了! 堂堂大金国,竟然也有这样的懦夫吗? 对不起,还真有。 撒离喝有个著名的诨号,叫啼哭郎君,只不过这一次哭得早一点……杨再兴又劈开了一个金人的脑袋,只不过手里的斧柄居然断裂。 失去了武器,你杨再兴还怎么打? 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位爷就是牛,他把手里的斧柄朝着一个金人甲士扔过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飞扑,用身上的铠甲为武器,硬撞对方。 金人甲士被撞翻不说,手里的砍刀飞起,正好被杨再兴接在了手里。 “金狗,你爷爷又来了!” 杨再兴又一次猛扑,此刻的撒离喝简直跟看到了鬼似的,哭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了,他扔下兵器,掉头就跑。 这下子可好玩了,金人又一次溃退,杨再兴毫不客气冲到了台阶口,或许冲下去,就能打开燕京城门,或许就能杀了完颜吴乞买! 不过杨再兴到底不是天兵神将,金国也不都是撒离喝一般的废物。 完颜希尹调来了城里数百弓箭手,斡本也把剩余的护卫都派上来。 一时间箭如飞蝗,杨再兴被射中了十几箭,虽说有铠甲防护,他也受了伤。 就在这时候,城外的鼓声竟然也停下来,换成了锣声。 杨再兴还想再杀,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转身后退……可笑的是他退后金兵竟然没有立刻追上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算把这个杀神送走了。 杨再兴跟士兵们从云梯退下来,整个攻击时间不长,可二十名背嵬军只回来八个人,而他们杀死的金人,至少是十倍以上! 退下来之后,杨再兴掂量一下手里的刀,猛地回头,掷向城墙,刀锋深深嵌入砖缝儿。 “城里的金狗听着,下次爷爷还来!” 第207章 拯救岳飞 杨再兴兴致勃勃,退了回来,见到了岳飞,就忍不住埋怨,“岳都统,退兵干什么,再派点弟兄,杀进燕山府,光复燕云啊!” 岳飞微微咧嘴,杨再兴的战力让他咋舌,绝对是个超级猛人,很值得栽培,不但大胜,又能得到将才,岳飞自然十分欣喜。 可要说趁机攻下燕山府,那就别开玩笑了,最新的消息,宗望已经带兵来了,而且似乎从北方还有不少敌兵南下。说到底,现在的大金,还是天字一号的军事强国,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足以自傲了。 岳飞没解释什么,只是关切道:“受伤没有?” 杨再兴嘿嘿一笑,“这几根箭,只能挠痒痒……不过都统,你看俺连兵器都没了,回头能不能赏一个下来?往后再杀金狗,就更有劲了。” 岳飞轻笑,“好,不光有兵器,还有战马!” 杨再兴一听,乐颠颠下去了。 不要官,不要钱,反而要兵器,这也是个有趣的人。 岳飞越发觉得杨再兴有趣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思想别的了,该走了。 可即便是走,岳飞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撤了。 他把之前斩杀的金人铁浮屠全都砍头,就在高粱河畔,堆起了一座小塔。 不是岳飞下手狠,而是金人着实过分。 他们驱赶青壮,充当炮灰,杀戮抢掠,各种坏事做绝了……他们会因为岳飞的仁慈,就少杀人吗? 显然不可能的,既然怎么都要杀人,那索性老子就摆一座京观给你们! 或许这才是金人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岳飞从高粱河徐徐后退,大约出来了半天时间,金兵随后就追杀到了。 正是宗望所部,这帮家伙来势汹汹,全都是骑兵,战力不俗,更是裹挟着愤怒而来……历经苦战的岳飞部下十分疲惫,又是在野地里,仓促偶遇,几乎是必败无疑。 可就是这种情况,岳飞居然没输,他留在了高粱河大营五千人马,这些人没参与作战,一直养精蓄锐。 面对宗望的袭击,他们果断出击,双方一场大战,各自损失相当,随后金人退去,宋军再度从容南下…… 攻击了燕京,险些杀进去,还从容撤退。 这就仿佛在金人的脸上撒了泡尿,还问他们温乎不……金国上下,简直都气疯了。 宗望入城之后,吴乞买第一句话就问他,“斡离不,你就是这么指挥的?” 一句话,把完颜宗望问得老脸涨红,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扑倒。 好半晌宗望才黑着脸道:“请陛下放心,这一支宋军,必死无疑!” 吴乞买深深吸口气,总算稳定了一下情绪。 说实话,仗打到了这份上,着实丢人。 把大金十几年积累的威名,几乎荡然无存。 可要说真的一无所获,也未必。 至少大太子斡本惨败,撒离喝作为粘罕一系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兵器,痛哭流涕,连小孩子都不如……结结实实的巴掌,落在了大金的几个权臣脸上。 当然了,蒲鲁虎被吓得要迁都之语,吴乞买还是会替儿子遮掩的。 不管怎么生气,还都是亲父子。 吴乞买很想借此机会,削弱宗望和粘罕……不过他到底是没敢真的撕破脸皮……毕竟这时候燕京防务空虚,全都要靠宗望,某种程度上讲,宗望大可以砍了这个便宜叔叔,自立为主。 吴乞买尽量语气和蔼,“斡离不,仗打到了这份上,大金脸面尽失,我这心里头着急啊!这才一年的时间,咱大金到底是怎么了?” 宗望轻叹口气,努力心平气和,可一张口,还是不免怨愤。 “宋人上下一心,兵马也有了起色,更是出了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反倒是大金,彼此之间,隔阂越来越深,都有算计,根本不服号令。” 吴乞买大惊,“斡离不?你是何意?莫非有人?” 宗望轻叹了口气,是谁让他这么愤怒呢? 完颜挞懒! 没错,就是他的这位堂叔。 前面提到了,挞懒分兵进入河中,本打算跟拔离速合兵,狠狠算计赵桓一把。 赵桓果然过了蒲津渡口,进入了河中。 宋军主力大约是五万人,金兵五个万户,按理说胜算极大……可岳飞攻破相州大营的消息传来,挞懒竟然率领兵马自顾自撤退了,把拔离速扔在了解州。 挞懒这一撤退,可给整个金军的部署造成了致命的影响。 如果说岳飞突破相州,大踏步北上,让金国出乎预料,那么挞懒的撤退,就造成了整条战线的崩溃……在确定没有援军之后,赵桓立刻让吴玠和刘晏指挥人马,猛攻拔离速,两万对五万,拔离速战败! 值得一提的是,刘光世虽然菜,可诱敌有功,将功补过,也算是保住了世代将门的体面。 而抛弃了拔离速的挞懒也没有捡到便宜。 他准备退回相州,结果遇到了李彦仙所部……山贼土匪最擅长打顺风仗,眼瞧着挞懒狼狈逃命,他们能放弃吗! 揪着挞懒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攻。 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各地的义军全都来了,颇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挞懒不但损失惨重,而且严重拖延了进度,不但没有夺回相州,更没有能阻碍岳飞北上,他这三个万户,几乎就成了废棋。 宋金打到了这个地步,早就不是金人单方面横行霸道的时候,三个万户的缺失,很容易造成全盘溃败。 事实也的确如此,赵桓击溃拔离速之后,韩世忠在延安府也发动了,他也五万御营,迎战完颜斜也的五个万户。 双方血战三场,输赢且不论,反正斜也退回了太原,完颜银术可南下汾州,和兄弟拔离速合兵固守,防止赵桓北上。 到此为止,金国的全面攻势彻底被化解…… 去年大宋君臣讨论的最艰难的一个冬天,总算是渡过了。 粗略盘点战果,关中稳住了,顺便还保住了河中府一线,给潼关蒲津增加了一扇保险门户。 更不要说顺道收服了西夏,还结盟了大石。 尽管太原失守,河东几乎全部沦陷,也完全在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以和自豪讲,大宋实现了自己的战略目标,甚至还略有高出……大家伙的心里都有一本账,上半场,赵桓督兵,曲端运筹,吴玠血战……青化大捷,算是扭转国势,至关重要。 而靖康二年的战斗,岳飞击破相州大营,毅然北上,直取燕京,却是结结实实,打出了国威,扭转了乾坤。 一个能攻击到腹心之地的对手,还能藐视吗? 哪怕金国上层,也不敢小觑大宋了吧! 这就有点类似汉武帝第一次大举反攻匈奴的河南之战。 如果说此前大金国还想着攻占关中,顺流而下,攻取开封,灭了大宋……对不起了,灭亡大宋的美梦不要做了,接下来就是两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要进行长久的交锋了。 赵桓预言的相持阶段,不出意外到来了。 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甚至有点超出了赵桓的预计,毫无疑问,岳飞是最主要的功臣之一。 哪怕桀骜如曲端,这一次也老实了。 服了! 无话可说了! 和岳飞比起来,他的那点战果,简直不值一提了。 “官家,岳都统的处境非常危险,必须想办法。”曲端还不知道岳飞已经杀到了燕山府,可吕颐浩送来的消息,确实证明,岳飞正在孤军深入。 “官家,燕山府的金人数量不少,在镇定有两个万户,还有二太子完颜宗望……而完颜挞懒也逃了出去,他现在至少还有两个半万户,再算上河北的汉儿军,岳都统至少要面临十万金兵!” 赵桓脸色凝重,微微摇头,“不只是这些,还有云州方向的粘罕,以及北方的女真诸部,最迟半月时间,岳飞所部就会面对十五万金兵围攻,还不要算太原的兵马!” 听到这数字,曲端头皮发麻,吴玠脸色都变了。 要说韩世忠胆子大,曲端野心大,可谁也比不过岳飞,这位是真敢玩命啊! “官家,臣想统兵,立刻北上,去接应岳飞!” 吴玠主动请战,赵桓略沉吟,就道:“吴卿你率领三万人马,追着挞懒的兵马,最好能从背后牵制他,免得鹏举腹背受敌……朕现在要立刻返回开封,调动兵马援救。陕西的战事,就要交给良臣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吴玠点头,立刻出了御帐,就准备行动……他刚出来,曲端从后面就追了出来。 “吴大!”曲端叫住了吴玠,“岳鹏举打算进攻燕山府,如果他真要打了,是不是比我攻击兴庆府英雄了得多了?” 吴玠笑了,“曲相公,西夏就是只鸭子,金国才是真正的猛虎!你和岳鹏举的差距,也差不多了!” “你!”曲端气得切齿咬牙。 吴玠冷笑道:“怎么?你要告诉我,适可而止,对吧?” “对你个头!”曲端气得哇哇大叫,“我是告诉你,姓吴的,你给我卖力气点!别觉得你这个兴汉侯有多了不起,你要是嫉贤妒能,耽误了救人,我曲端有一百样办法弄死你!” 吴玠仰天大笑,断然道:“曲端,老子也告诉你一句话,这一次就算我死在河北,我也要把岳鹏举救出来!他年光复燕云的时候,记得把俺兴汉侯的旗号打在最前面,我就算死了,也谢你曲端八辈子!” 说完,吴玠飞身上马,冲着曲端拱手,“行了,我走了!”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曲端眼圈泛红,追着吴玠的战马跑了几十步,扯着嗓子大吼,“吴大,谁都别死,你他娘的要活着回来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以宋军的实力,还不具备大举反攻的实力,想要救岳飞,就要做好被金人围攻的准备。 而且河北的局势十分复杂,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大家伙都没有选择了……吴玠刚走,赵桓也带着身边主要的文武,翻过中条山,走陕州方向,返回京城。 只是他们在渡过黄河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麻烦,黄河开始解封了…… 第208章 宗泽驾到 赵桓立马黄河岸边,他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黄河维度最低的河段,因此解冻也最快,如果想要蔓延到河北,乃至整条河道都化开,却还需要时间。 不过黄河解封到底是个好消息,差不多意味着最艰难的冬天,真的要结束了。 而在此之前,能把岳飞顺利接回来,赵桓大约就可以笑醒了。 仗打到了今天,赵桓最大的收获不是保住了多少疆土,也不是做了多少改变……事实上两河依旧要沦陷,国家的改革依旧只开了个头,一切都还是一片混沌。 唯一让赵桓感到安慰的就是多了一批年富力强,又英勇善战的将领,且不说普通士兵,就是足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就有韩世忠、吴玠、李彦仙、岳飞,甚至包括曲端和刘锜。 上一个武德这么充沛的时候,还是国初。 手握兵权,那就叫天子,没有兵权,就是狗脚朕! 赵佶怎么不行,还不是他宁可信用阉竖,也不肯相信武人……赵桓没有别的,只要凡事跟赵佶反着来,不一定获得多大的成功,但至少不会犯严重的错误。 像岳飞这种忠勇可嘉的帅才,简直是赵桓的心头肉。 因此他过河之后,立刻快马前往滑州,连开封都没回,直接就去部署接应岳飞的事宜了。 得到官家如此爱护的岳飞,此刻又怎么样呢? 坦白讲,非常不好。 他秉持徐徐而退的方针,不给金人偷袭的机会。 可这么做不免速度严重受到影响,宗望派出了人马,不停袭扰,更让人无语的是雄州的耶律马五。 去的时候这个东西唯唯诺诺,看到岳飞撤退,他反而派兵,也不断攻击迟滞。 岳飞所部不但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攻击,还要面临粮草军械严重消耗的问题。 经过连续行军作战,士兵已经相当疲惫。 坦白讲,这也就是岳飞领兵,一般的名将,在撤退的时候,都会损失惨重,甚至不乏仅以身免的例子。 岳飞能把大部分人带回去,已经足以比肩古之名将了。 只不过岳飞却有另一番盘算。 他还想打一场。 这次北伐,交手的都是三流,甚至四流人物,即便是铁浮屠,在一个废物手里,也发挥不出几分战力。 岳飞还想试试宗望,包括粘罕的本事。 没错,粘罕已经带着人马从云州赶到了燕京。 另外北方的女真诸部也来了。 此刻的燕京至少聚集了七八万金兵,他们的唯一想法,就是彻底消灭岳飞这支兵马,挽回大金国的面子。 情况到了这一步,似乎真的没有多少选择了,岳飞还能创造奇迹吗? 岳飞认为是可能的,只不过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岳都统,我家统制想见你一面,跟你仔细商谈。” 岳飞斜了眼对方,笑道:“你家统制?什么统制?” 来人忙道:“自然是河北留守司的统制,这可是宗老相公亲自加封的,岳都统不会不认吧?” 岳飞哈哈大笑,“我自然是认的,可你叫我都统,难道不知道你家统制是我的属下吗?哪有让我去见他的道理!你告诉李成,他要是还想当大宋的官,就立刻来见我。我有命令给他!” 来人一阵愕然,他有点想笑……岳都统,你现在还敢摆架子吗?难道你不清楚,整个河北,能帮上你的,只有位于雄州以南,占据了广袤白洋淀的李成所部? 既然是求人,就别摆臭脸子,拿出三顾茅庐的劲儿! 岳飞似乎也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了两块金牌,扔到了来人面前,“去吧,拿去给李成,他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来人无可奈何,只能接过来,别说,还挺沉的,他辞别岳飞,匆忙返回寨子,见到了李成。 李成祖籍雄州,金人南下的时候,他也往南跑,仗着武艺高强,聚集了一堆人,后来宗泽北上,他又从宗泽那里拿到了一个官职。 可随着金人发动攻势,李成又觉得大宋不行,大金才是王道,他暗中又跟金兵勾结……完颜兀术从河间府突然南下,直取京东,就跟李成放行有关系,这货不拦着兀术也就算了,甚至连报信都不干。 几乎可以很确定讲,如果一切顺利,他肯定要归附大金的。 但是对不起,关中宋军大胜,宗泽死死守着赵州,乃至后来岳飞北上。 又让李成犹豫起来,万一大宋又赢了,他投降金人,岂不是自取灭亡吗? 李成或许是处女座的,有选择困难症,到底是大宋还是大金,摇摇摆摆,拿不定主意……可就在这时候,岳飞到了,还给他送来了两块金牌! 这是两个铁浮屠猛安的特制金牌,位同万户,结果就被岳飞轻易斩杀了。 真是狠人啊! “统制,岳飞也太目中无人了,咱们何必跟着他找死呢!大金可说了,只要咱们投靠了大金,至少是个世袭万户啊!” 李成翻了翻白眼,“世袭,世袭!老子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想着屁的世袭!” 他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又把两块金牌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走吧,我去见见岳飞。” 李成上了战马,不到半天的时间,来到了岳飞的营寨。 这一看就让李成吓了一跳。 岳飞一路后退,是临时营寨。 可问题是临时营寨外面,光是壕沟就有三道,戒备森严,丝毫没有大意。 难怪金人只敢袭扰,不敢决战呢! 敢情他们也知道岳飞的厉害! 想到这里,李成总算老实了一点。 “末将拜见都统。”李成大礼参拜。 岳飞眼皮没抬,只是淡淡道:“李将军,请坐吧。” 李成答应,却只敢坐半个屁股。 “岳都统,你唤末将过来,有什么吩咐?” 岳飞呵呵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官家在延安府青化镇大胜金狗,我也率领人马在高粱河大胜,还攻击了燕山府。怎么讲呢,金贼也不过如此,李统制,你意下如何?” 李成浑身哆嗦,连忙道:“陛下圣明英睿,岳都统神武过人,自然是可喜可贺。” 岳飞哼了一声,“李将军,你怕不是这么想的吧?你多半觉得金人赢了才好,你投降金人,前程似锦,比跟着大宋朝强多了!” 李成脸色惨白,岳飞年纪不大,但是造成的压力着实恐怖,而且很显然,这种不咸不淡的话,根本应付不来。 “岳都统,我能不能讲两句心里话?” 岳飞颔首。 李成长叹一口气,“岳都统,从我本心讲,我是汉人,我也有心肝,我是真的不想给金人当走狗,这是其一……可其二呢,我手下有好几万弟兄,自从几年前,朝廷赋税就越发沉重,又兵荒马乱,大家伙都艰难求生。” “自从宋金开战,光是赋税一项,好些地方就加了三倍,老百姓一年到头,能喝上一口粥,就算是福气了。金人烧杀抢掠,这些事情谁都知道。可在金人治下,也有授田。而且归顺他们之后,还能发给耕牛,一户能给几十亩地,缴纳的田赋也只有区区五斗。” 李成无奈道:“家国天下,大义人心……这些东西我都懂,可我没法用这些东西,填饱大家伙的肚子,岳都统,我能求你给我个主意不?” 李成这家伙竟然反客为主,问起了岳飞,“你说我该怎么办?或许说,这朝廷就一定会更好?大家伙能轻徭薄赋,安居乐业?岳都统,你要是能保证,我愿意给你当马前卒!” 李成仔细盯着岳飞,半晌,岳飞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李将军,你问的这些,我没法回答你。我相信官家,可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信朝廷,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唾沫。” 李成哑然失笑,岳飞虽然霸道,可这话说得倒也坦诚。 “多谢岳都统如实相告,李成感激不尽!” 岳飞顿了顿,轻声道:“李将军,我不想和你谈那些大事情了……我就想问你,还承认不承认自己是汉人?” 李成立刻苦笑,“我总没法改变自己的祖宗吧?” 岳飞又问,“那你愿不愿意,为了祖宗战一次?” “这……”李成语塞。 如果岳飞一味跟他讲大道理,李成还真未必相信他的话,可就是这么一句,却集中了要害之处。 为祖宗一战! 自己也是汉人,金人杀进了家园,无数乡亲父老流离失所,哀哀哭嚎……该是何等丧尽天良,才能毫无负担投降金人? “岳都统,你可真是个高手,让我都没法拒绝了。” 岳飞笑道:“打一场吧,打了之后,良心不亏……你要是还想归宋,我给你安排前程,如果你不想了,打一场,展示一下实力,金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李成差点喷了,他向四周看看,没有别人,他这才意味深长一笑,这个岳飞也有调皮的一面啊! 怎么说呢? 跟李成这种油条混子,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其中的火候非常难拿捏,想要说服他替自己做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岳都统,你坦然相对,我也就不端着了,的确,打一场,我的心能通达,不用这么为难。可我有个要求,你必须派人到我的军中,给我一颗定心丸。假如我跟金人拼命,你坐视不理,或者干脆让我和金人同归于尽,你捞好处,那我可不答应!” 岳飞竟然毫不迟疑,微微一笑,“李将军,明天我就把人送过去,这个人绝对让你放心!” 双方的谈判比想象中轻松多了,除了开头的针锋相对之外,接下来竟然十分顺畅,岳飞还破天荒请李成喝了酒。 转眼到了第二天,白洋淀的寨门外面,出现了一个老者,还有几个护卫,其中有一个年轻人,还不到二十岁,他小心翼翼搀扶着老人,向寨门走去。 当看到这位老者的时候,有一个守寨门的小头目,竟然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拜见宗老相公!” 宗泽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你叫李才是吧?会耍大刀,以前当过刽子手?” 小头目李才抹了一把眼泪,用力颔首,“老相公,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啥也别说了,小的这回就把命卖给您老人家了!不为鸟皇帝,只为老相公,咱们也要死战到底!” 宗泽的到来,迅速凝聚起白洋淀的人心,或许真的可以一战! 第209章 天命之子 宗泽点手,对李才道:“老夫不要你死战,你能背老夫一段不?” 李才毫不犹豫,就伏身在宗泽身前,把宽阔的后背留给了老相公。 可领! 宗泽推开了王中孚,笑呵呵趴在了李才的背上,李才腰腿用力,身体立起,却突然发现老相公居然如此之轻,他竟险些仰倒,急忙小心翼翼,拢住了老相公的腿,入手也尽是骨头。 李才忍不住悲从中来,“老相公,值得吗?” 宗泽轻笑,没说什么,李才复又悲愤道:“为了赵宋狗官家,您把一腔血都熬干了,值得吗?” 宗泽呵呵道:“你啊,还是糊涂,赵宋官家和老夫无亲无故,我替他卖什么命!” “那……那您老为什么还……” “唉。”宗泽轻叹口气,“老夫说是为了老百姓,你信吗?” “信!”李才毫不犹豫道:“您老人家说什么小的都信,可小的就是想不通,不少人都说大金的田赋比大宋还低,在大金治下,没准过得比大宋还好哩?” 宗泽呵呵道:“你信吗?” “我……我将信将疑吧!” 宗泽大笑道:“像你这样,当个头目的,卖身投靠,怎么都能卖个好价钱。你们统制更值钱。可那些普通百姓呢?” “原本朝廷的那帮狗官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又来了金人主子,原本一头牛剥一层皮,或许还能活,现在一头牛剥两层皮,你说下场会怎么样?”宗泽笑眯眯道:“大宋朝是不好,可不是还有我这样的老家伙吗?朝中的李纲,张叔夜,张悫,陈过庭……这些人或多或少,还要点脸。至于太上皇,狗一样的东西,老夫就不说了,现在的官家到底比他的混账爹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王中孚紧紧跟在宗泽的身后,他都恨不得把老爷子的嘴堵上,您可真是肆无忌惮啊! 可偏偏宗泽就是这么肆无忌惮……他有什么好怕的,一把年纪了,又拿着老命,北伐一场,替赵宋朝廷扛下天大的压力,现在只剩一口气了,还要卖命……他对得起赵宋朝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骂赵佶能怎么样? 就算骂赵桓,老爷子也不在乎。 除非赵桓改弦更张,不再以抗金为重……可问题是赵桓敢吗?他不敢! 所以他只有尊着,敬着,捧着老爷子。 人活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从心所欲,那不憋屈死! 宗泽的直白辛辣,句句都打到了这帮草莽的心头。 一句一头牛剥两层皮,就把金人入寇的本质说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在好坏之间选择,事实上是坏和更坏! 至于大宋朝廷怎么样……看现在的情形,还有变好的倾向,更何况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心肝,有良知,又感情。 李才背着老相公到了里面,宗泽从他背上下来,语重心长道:“和朝廷的恩怨暂时先放放吧,咱先打败了金贼,行不行?” “行!” 李才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磕头,“老相公,小的什么都明白了,放心吧,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扭头去守寨门了,而李成带着自己的亲信也都迎了出来,足有好几十个人,其中多一半宗泽都认识,老相公逐个打招呼,其中紧挨着李成,有个大汉,身高体壮,络腮胡子,手里提着一口五十斤的大刀。 宗泽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叫徐文,徐大刀,对不对?” 徐文忙躬身,瓮声道:“正是小的,难为老相公还认得我。” 宗泽道:“怎么不认的,去年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要让我给你孩子取个名字,结果就给忘了……这样吧,叫徐闵,你看怎么样?” 徐文道:“老相公,有讲究吗?” “有,在你的文字外面,加了个门,意为光耀门庭,兴旺徐家,你觉得如何?” 徐文大喜,立刻点头,“多谢老相公,就用这个名字了,真难为您,连这事都记着。” 宗泽笑道:“不能忘啊!” 说了一圈话,宗泽又站不住了,李成连忙搀扶老相公,先休息一会儿,回头再和大家伙聊。 宗泽下去了,另一位大将刘复凑到了徐文面前,发现这家伙还在咧嘴笑着,用手指头沾了吐沫,一遍一遍,写着儿子的名字,笑容灿烂。 刘复突然道:“徐大刀,闵这个字,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古人。” “古人?谁啊?” “石闵,又叫冉闵!” 徐文眉头一皱,哼道:“这人怎么还能两个姓?” 刘复笑道:“我也是最近读了南边传来的邸报才知道的……话说是在两晋十六国的时候,有个后赵,是胡人建立的国家,冉闵的父亲被后赵俘虏,收为养子,他自然就是后赵皇帝的养孙。成年之后,替后赵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徐文眉头紧皱,似乎不悦,“这是个认贼作父的东西,你什么意思?” 刘复忙道:“老徐,你听我说完了……冉闵的功劳越来越大,执掌了朝廷大权……可胡人贵胄始终不把他当成自己人看,猜忌,防范,甚至是派人刺杀,几乎要了他的命。” 徐文哼道:“给胡虏当奴才,不就是这个下场,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刘复笑道:“奇就奇在冉闵不但没有被害死,反而发动兵变,屠灭了后赵皇帝满门……非但如此,他还下旨杀胡,足足几百万人,死在了他的手里。” 徐文深吸口气,面色渐渐凝重……在场不少头领也都凝神静听,露出了思忖的神色。 冉闵在史书上属于很偏门的人物,要不是去年的时候,赵桓公然在邸报上面,讨论冉闵功绩,士大夫都羞于提起这个人。 认贼作父,杀戮残暴,背信弃义,两年之间亡国,甚至都没有列入十六国之一,怎么看都是个负面典型。 可赵官家一而再,再而三,用乞活二字,形容大宋的状态,不得不让人联想起乞活军出身的冉闵,也有了更多的人,借着此人此事,讨论华夷之辩,讨论如何抗金,如何保护中原,避免衣冠南渡,率兽食人的悲剧…… 在金人南下的背景下,靠着邸报的推动,让偏门的两晋十六国历史,成了当下仅次于三国的热门话题,不得不感叹赵桓的邸报治国,还真是功力了得! 宗泽给徐文的儿子取名徐闵,颇有些叫徐备,或者徐权的意思……不能不让人联想…… 徐文黑着脸道:“这么说老相公是担心我会投降金贼了?” 刘复微微一笑,不多言语! 啪! 徐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大家伙耳朵嗡嗡的,他愤然道:“刘复,你刚刚都说了,胡人不信任冉闵,投降了也不免猜忌……那老子还怎么投降?唯有跟他们死战到底!堂堂汉家儿郎,岂肯给金狗当奴才!” 他这一句话,迅速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 “徐大刀,你说的没错,咱们是不能跟金人跑……可你也要拿出个办法,这仗能打赢吗?” “是啊,现在十几万金兵从四面八方赶来,我可听说就连挞懒都领着兵从南边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徐文抓着胡须,想了片刻,便大笑道:“你们也是糊涂,咱们背靠白洋淀,这要是一个月前,俺徐大刀连打都不敢打,可现在不一样……你们注意没有,有些地方的冰都变薄了,还有裂开的,说不定这几天就会解冻……金人的弓马骑射是厉害,可他们进了白洋淀,可就落到了咱们手里,别说十万人,就算填进来一百万人,又能怎么样?” 徐文哼道:“俺徐大刀再说一句,俺儿子是叫徐闵,可俺不会让他成金人的奴才,就算为了咱们的后代子孙,能够堂堂正正做个爷们,这回咱们也不能怕了!你们说是不是?” 刘复哈哈大笑,站起身把佩刀抽出来,突然朝着桌角猛砍了一刀。 “徐大刀,我也实说了,自从听说老相公来了,我就打定了主意,要战一场!老相公知道咱们以前的作为,却还能过来,是给咱们脸。咱们不能给脸不要脸。我方才那话,就是试探你的。行,你徐大刀还有点良心!” “呸!” 徐文狠狠啐了刘复一口,“别扯那些没用的,在战场上看,你他娘的要是不敢卖命,老子先剁了你!” 这帮人商量了一圈,都主张拼一把,人心那叫一个齐。 李成又能怎么办? 宗泽能来,就大局已定了。 不卖命是不行了。 那这一战要怎么打呢? 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毕竟一群土匪,复杂的计划根本执行不了。 岳飞所部迅速穿过白洋淀,做出南下的态势,这时候金兵如果追击,就放他们过去,随后把后路给切断了,来个前后夹击,大破金兵。 这么做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什么时候解冻,如果解冻晚了,大队金兵过去,岳飞就危险了,如果解冻早了,金人就会绕过白洋淀,计划也就落空了。 归根到底,就要看天时,看看老天爷到底帮不帮忙! “统制,俺问过白洋淀的老人了,他们说开湖就在两三天!”徐文向李成汇报。 李成咬了咬牙,“那好,立刻让岳都统过河!” 就在李成下令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突然从东南刮起了暖风,湿润的气流拂过李成的脸面……他突然神色骤变,还真是老天保佑啊! 第210章 匹夫一怒 “老相公,随晚生南归吧!” 岳飞冲着宗泽深深一躬,老头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老朽之人,一口气撑着,还有用处?” “有!” “何用?”宗泽笑道:“鹏举怕不是要安慰老夫吧?” 岳飞摇头,只说出两个字,“大局!” “大局!” 宗泽眉头微皱,“是抗金吗?” “是天下!”岳飞郑重道。 宗泽略思忖,心中感叹,却也明白了岳飞的意思,仗到了这个地步,怕是宋金双方都没法吞并对手,既然如此,怕不是又要重演宋辽旧事了。 “鹏举,你真的太看得起老夫了,这事怕是只有官家才能为之!” “要天下人一起为之!”岳飞又回了一句。 宗泽再三迟疑,却也点头,“鹏举的话,大略是不错的。不过我却不能离开,这支人马非我坐镇不可,不过鹏举放心,老夫知道该怎么办。” 岳飞情知说得再多,已经没用了,只要老相公心里有数,就一切好说。岳飞转身带着兵马离去。 当初随他北上的兵马超过两万五,现在至多只剩下一万九千多人,折损了两成还多。 虽然不是一次战役折损的,可累计下来,也着实相当惊人,换成一般的兵马,甚至有崩溃的可能。 不过好在岳飞治军严谨,且能同甘共苦,这一支兵马还保留着相当的战斗力。甚至如杨再兴一般的好战分子,还觉得不过瘾,要痛快战一场,才能善罢甘休。 而这一战也的确很快到来了。 完颜挞懒搜罗兵马,将近三万人,赶到了河间府,隐隐切断岳飞的后路。 在另外一面,完颜宗望统御三万多女真主力,从涿州方向杀来,而粘罕也率领着从辽东等地集结的女真兵马,从霸州杀过来。 三路女真加起来,超过十万人马,气势汹汹,势必要消灭这支胆敢冒犯大金燕京的宋军。 相比之下,吴玠拼着命赶路,距离挞懒的金兵,还有至少三天的路程,水师赵桓也派出来了,可黄河并没有全线开河,航道上还有大块的冰凌,水师根本没法迅速北上。 假如气温骤降,河面重新结冰,把船只冻住了,那麻烦才大呢! 尽管赵桓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这一战真正的关键,还是岳飞这一支孤军,到底能不能再一次创造奇迹,谁心里也没有把握…… 宗望骑在马背上,相比之前他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还好。 只是他的心情谈不上多好。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着实浪费了一个最佳的时机。 其实根本不用分兵多路,只要集合东西两路金兵,以十五万人直接压到黄河北岸,宋军无论如何也扛不住。 哪怕拿不下开封,也必定能重创赵宋王朝,经过战争的破坏,开封都没法继续充当都城了。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就因为粘罕别着,不得不先攻关中,结果还惨遭失败,接下来所有的被动,包括岳飞进犯燕京,都是分兵的恶果。 灭宋良机,就这么断送了。 这大金国,或许真的要改变才行,像那位赵官家一样,乾纲独断,口含天宪,或许才是正道吧! 宗望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先消灭岳飞,回头收拾了粘罕,再逼着国主退位……不能再等下去了,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宗望正在思索,突然手下万户阿里罕急匆匆跑来。 “太子郎君,李成求见!” 宗望愣了片刻,突然笑骂道:“这个泥鳅,他放走了岳飞,如何有胆子来见我,就不怕我杀了他!” 阿里罕微微沉吟,没有搭茬儿。宗望看了看他,直接道:“说吧,给了你多少好处?” 阿里罕老脸通红,忙道:“回太子郎君,他给了一万两。” “一万两?购买他十颗脑袋了!” 宗望不客气道:“去吧,把李成叫来,看在银子的面上,我也听听他说什么。” 阿里罕吓得抱头鼠窜,片刻之后,李成气喘吁吁跑来。 他见到了宗望,直接跪在地上。 “臣拜见太子郎君!” 宗望呵呵道:“你一个大宋人,如何甘心当大金的臣子?俺几次招降,你都不答应,如今又放走了岳飞,你心里还有大金吗?” 李成听到这里,惶恐之下,用力磕头,眼中含泪道:“请太子郎君明鉴……臣麾下尽是汉人,一时不愿归顺,臣着实不好杀戮强迫,到底是穷苦人,跟着俺李成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乱世求存,本就不是易事,还请太子郎君宽宥则个。” 宗望轻哼了一声,“李成,你说还算老实,也知道体恤下面的人,可你如此摇摆不定,只怕取死有道啊!” 李成急忙磕头,“太子郎君在上,臣也算看清楚了,大宋虽不至于亡国,却也未必能恢复两河,南北朝之势已成,臣是雄州人,自然要归附大金。为了表示诚心,臣愿意献上粮食万石,牛羊五百头,钱五万贯,暂时充作军费!” 宗望略沉吟,就笑道:“好啊,你这也算是花钱买命了,我不能不答应,你再去找来三千民夫,协助俺进军,俺就可以宽限几天,如何?” 李成心中大惊,脸色微变,手指都不自觉颤抖。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 李成慌忙道:“愿意,臣愿意!” “那好,就这么办吧,要快着点!” 宗望命令既下,李成也不敢违抗,只能找来三千弟兄,充作民夫,而李才就是其中之一……金人过白洋淀,追击岳飞。 前后相差不过一天时间,河面的边角碎裂之处已经明显多了起来。 这些民夫不得不给金人弄来木板,铺在薄弱处,以供平安过去。此外还要搬运粮草辎重,总而言之,就是给金人当牛做马。 大家伙累得够呛,甚至还有几个人滑到了冰窟窿里。 李才就亲眼目睹了一次事故……那是个中年的汉子,他们一起喝过酒,那家伙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的。 他跟大家伙说,家里亲人都死光了,可李才却知道,他还有亲人,有一次他把抢到的钱,托人送给媳妇和女儿,还让人带话,告诉媳妇,如果守不住就别等着了,他一个山贼水匪,没有好下场的。 李才不知道他的媳妇怎么说的,只是后来他看到这家伙喝醉哭过……很惨很惨的那种。 或许是媳妇不离不弃,让他感动,也或许是早就改嫁,一片心意,全都错付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索性就不说了。 而这一次这个沉默的汉子掉进了冰窟窿里,他挣扎着往上爬,还有几个人想要去救他……可哪知道,有个世袭的金人谋克过来了,竟然提着弯刀,谁敢抢救,就砍了谁。 然后他们饶有兴趣,盯着落水的汉子看笑话。 这还不算完,他们竟然找到石块,重重砸周围的冰面。把冰块砸碎,不让汉子爬上来,不管汉子怎么哀号,如何挣扎,他们都只是猖狂大笑。 足足一刻钟,汉子耗光了体力,渐渐沉入冰冷的水中,失去了生命。 为首的金人还不满意,仿佛在说怎么才一个,多扔下几个就好玩了! 李才目睹着这一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剥两层皮! “金狗,你们等着,这笔账老子记着!” 李才他们送着金人过了白洋淀,就准备返回,可万万没有料到的,阿里罕竟然领着金兵,将他们截住了。 “都别走了,你们首领已经答应了,将你们编入签军,随着大金勇士,讨伐宋狗!” 签军! 李才这帮人瞬间就傻了,原来大太子斡本和岳飞交战的时候,拍出来的青壮有个名头,叫做签军。 也就是每逢交战,签发青壮随军出战……说穿了,就是炮灰! 李才众人怒不可遏,金狗,你们欺人太甚了! 金兵才不管这些,给他们弄来一堆破烂兵器,生了锈的剑,缺口的刀,还有点破烂皮甲,至于别的东西,是一概全无。 “这他娘的,不是让咱们打仗,是让咱们送命啊!” 有人气哼哼骂道。 李才握着一把鬼头刀,咧嘴苦笑,“国破家亡,不就是这样吗!过去老相公给大家伙讲道理,不少人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咱们就是金人眼里的一条狗,一头猪……听说没有,让咱们去杀宋狗!可问问大家伙,咱们谁不是宋人?” 这些人全都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关注公 众号 给金人打仗,不光是死,还要断送名声,被人当成汉奸,死后戳脊梁骨。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李才用鞋底儿狠狠蹭了两下鬼头刀。 “还能怎么办?金狗不是给咱们刀枪了吗?咱们也是六尺的汉子,干嘛不拼一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经过李才这么一说,大家伙都默默点头,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更壮烈一点! 李才主动站起来,“弟兄们等着,我去讨点吃的,咱们不能当饿死鬼。” 还真别说,金人为了鼓励签军卖力作战,真的给了不少粮食,还分了二十头羊…… 大家伙填饱了肚子,不停擦拭兵器,四更天就要出战了,而三更的时候,李才第一个爬起来,随后其他人也都起来,大家趁着夜色,出了军营,那几个看守的金兵正在迷糊着,结果全数被李才等人杀死。 “弟兄们,杀金狗啊!” 几乎一瞬间,签军这块都沸腾起来了,三千白洋淀的汉子,加上其他各处征集的青壮,差不多有八千人之多,有人带头,其余众人也都乱了起来。 反正都是难逃一死,不如就跟金狗拼了! “杀!” 他们呐喊着,杀戮着,有人还放起了火焰,冲天而起的火光,惊动了宋军营中的岳飞。 怎么回事? 是李成主动发起攻击了吗? 刘子羽也出来观察,因为按照他们的约定,是岳飞担任主攻,当陷入僵持,或者金人后退的时候,他们再从白洋淀杀出,围攻金人。 谁知道竟然先出了差错……“鹏举,看样子是金人营中乱了,他们不可能是故意演戏吧?” 岳飞忍不住嘴角收缩,冷笑道:“谁能演得这么真!” 下一秒,岳飞断然下令。 “全军出击,给我狠狠打!” 第211章 岳飞的胜利 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吗? 答案是可以,但需要运气。 比如曾经的赵桓,他相信了郭京,六甲神兵不但没能击杀金人,攻下阴山,反而断送了开封……上行下效,范致虚相信宗印和尚的鬼话,又断送了几十万勤王之师。 两个滑稽的妖人,给悲催的靖康之耻带来了一丝搞笑的意思,基本就相当于意呆利了,有人负责战,它负责二就够了。 赵桓自然不信什么毗沙门天王法,连带着范致虚也被他拿下了,自然不会有宗印的发挥空间……可毕竟历史不全是王侯将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属于小人物也有自己的高光时刻。 李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成了金人的签军,到了等死的时候,大丈夫自然死国! 一手持砍刀,一手举火把,李才到处杀人,到处放火,状若癫狂。 几十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 “金狗,让你们知道爷爷的厉害!” 李才提刀,扑向了一个帐篷,从里面跑出一个金人,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只是手里提着一口弯刀,看刀的样式,十分名贵,还有好几颗宝石哩! 是条大鱼! “杀!” 李才抡刀就砍,对方急忙招架,把李才的刀架出去。 转瞬之间,两个人对砍了五六次,渐渐的,李才就不行了,说到底他真没有那么强的武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举刀,想要反击的时候,突然脚下打滑……原来是赤脚出来,地上还有冰,他的身躯突然向前滑去。 李才看准了机会,举刀猛劈! “死!” 对方用刀格挡,结果力道不足,李才一下子劈伤了他的锁骨,发出咔嚓的声音,骨头断了。 李才大喜,复又一刀,捅入对方的喉咙。 他全身用力,将刀压入更深,一道鲜血,如箭一般,直喷李才的面部,把他的弄得更厉鬼仿佛…… 正在这时候,阿里罕匆忙赶来,看清楚地上的人之后,立刻瞪圆了眼珠子,瞳孔充血、 “二殿下!” 他扑了过来,用手里的狼牙棒狠狠砸在了李才的后脑勺,顿时脑袋炸裂,脑浆迸溅,尸体直挺挺扑在地上,再无动静。 就在李才死之前,他听到了殿下之类的,顿时心情大好,看起来自己杀了个大人物,值得了! 李才还真没想错,他的确杀死了一个大人物,还是大得不得了的。 吴乞买的二子,完颜胡鲁! 这就有必要废话两句,吴乞买耍手段,逼着大太子斡本出战,损失不小……宗望返回了燕京,粘罕也带兵赶来,这两大权臣凑在一起,先干了什么呢? 去找吴乞买算账。 这倒不是说他们俩和好如初了,而是你吴乞买,一个狗脚朕,还敢兴风作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吗? 别忘了,粘罕可是打过你的屁股的,要不要再把你抓起来,狠狠揍一顿,你才知道谁说了算! 虽然这次吴乞买没挨打,但这位大金国主也是威信大跌,他把二儿子胡鲁派到了宗望的军中,就有点戴罪立功,赔礼道歉的意思。 可谁能料到,这位皇帝陛下的次子死在了签军手里! 再也没有任何缓和余地,只能杀了! 阿里罕,还有其他的金军猛安,谋克,纷纷领兵,大肆屠戮,八千签军,迅速损失过半,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勉强支撑,损失可能覆灭。 而他们杀死的金军,还不到一千。 没有办法,一个是正规军,一个是乌合之众,而且金军即将出战,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除了一个胡鲁之外,斩获并不算太多。 可签军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扰乱金人。 没错,此刻金军营地火光四起,喊杀震天,乱七八糟的一团,别说攻击岳飞了,能不能自保都成了问题。 也就在这时候,岳飞展开了攻势。 一马当先的正是杨再兴,而随着杨再兴一起冲阵的,竟然是八百背嵬军! 将领水平的高低,并不一定体现在大略上,就像谈起用兵之道,曲端不会虚岳飞的,可是战场之上,把握时机,断然下注,取得胜利,这却是学不来的。 经过多次战斗,背嵬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这些人堪称岳飞的宝贝疙瘩儿,一直都是他的决胜关键。 可这一次他第一波就给扔出来了。 杨再兴也弄了一条大铁枪,他纵马驰骋,冲到了金人营门,甩出绳索,套住了辕门,后面将士冲上来,几十个人一起发力,直接掀翻了辕门,一头撞了进去! 如果稍微晚一点,签军的势头被压下去,想要破门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最好的时机,让岳飞把握住了。 杨再兴开道,王贵和徐庆两部跟进,岳飞督着中军,刘子羽押后……整个宋军,毫无保留,砸了进来! 胜败在此一举! 岳飞玩命了。 而在另一边,白洋淀的诸多义军也聚集起来,他们正在金人的屁股后面。 徐大刀提着手里五十斤的长刀,跃跃欲试。 “统制,快下令吧,该出兵了!” 李成绷着脸,并没有半点欣慰,犹豫摇摆的毛病再次发作了。 他看得出来,自从宗泽到来之后,这老头凭着高超的手段,迅速笼络人心,自己手下的这帮头领,多一半都已经被老头收买。 如果再打一仗,或许这些人都成了朝廷的兵马哩! 李成低声道:“还有好几千弟兄被金人扣着,他们就是打算以此胁迫咱们,难不成要害死那些弟兄们吗?” 徐文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一下子被问住了。 可另一位将领刘复幽幽道:“统制,既然如此,要救人就更应该攻击金营才是!”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徐文,这位徐大刀勃然质问道:“统制,你是不是又和金贼勾勾搭搭?” “徐文!”李成大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徐文嘴角上翘,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突然飞身上马,他冲着李成微微一笑,“统制,俺还叫你一声统制……可俺心里真的不服你!就凭你也想在宋金之前,成就霸业,真是痴心妄想!就凭你这个算计劲儿,连当个山贼草寇都不配!俺徐文大好男儿,岂能与你为伍!” 说完之后,徐文催动战马,竟然一个人杀出去! “金狗,你家徐爷爷来了!” 徐文提着大刀,单人独马,奔着金营杀去……此刻火光冲天,隐约有喊杀声传来。 在场诸位首领看在眼里,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刘复什么都没说,他也上了战马,把自己的长枪举起,追随刘复的五百士卒站了出来,跟着刘复一起,朝着金营杀去…… 有这俩人带头,迅速又出来了好几位头领,啥也不说了,要是缺席了这一场战斗,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大好男儿,最不能背负的就是懦夫之名。 时间不长,李成手下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头领或是带着人马,或是干脆一个人就上去了。 “草莽英雄,果然讲个义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宗泽伏在马背上,竟然出现在了李成身后,老相公笑眯眯的,“李统制,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也是为了大家好。可事到如今贼寇在前,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若非老夫拿不到刀,老夫都要冲上去,年轻真好啊!” 宗泽笑眯眯看向众人,宗泽的出现,让那几个最忠心李成的部下也都站了出来。 “统制,上吧,金贼没什么了不起,先杀个痛快再说!” 李成切齿咬牙,他算是看出来了,且不说战后会怎么样,如果他不出力气,自己的小团伙立刻就要分裂,而且大多数人会舍弃自己而去。 真是好一个厉害的岳鹏举,好一个厉害的宗汝霖! “杀!” 李成上了战马,提着双刀,竟然也领兵上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宗泽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可随即身躯摇晃,几乎坠马……所幸有王中孚在,抱住了老相公。 宗泽微微一笑,“不碍的,老夫还能撑得住,你小子功夫好,也去冲杀一阵,替我砍几颗金人的脑袋吧!” “不!” 王中孚用力摇头,“杀金狗的日子多着哩,保护老相公安全,我寸步不离!” 宗泽无奈,他太清楚了,这小子就是头驴,一旦认准的事情,根本不会妥协……没法子,只能在这里等着胜利的消息了。 能赢吗? 宗泽信心满满,如果这样还打不进去,那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整个白洋淀义军,没有五万,却也有三万多人。 虽然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冲阵,并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但毕竟人数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能牵制一些金兵。 宗望三万多人,哪怕被牵制三分之一,剩下两万对两万,鹏举的赢面很大! 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宗泽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此刻的天光放亮,签军已经被压下去了,还残存的人员不足一千,随时会覆灭。 可就在这时候,徐文也冲入了金人大营,他这口大刀名不虚传,五十斤的份量,抡起来之后,无人能挡。 在接连砍了三五个金人之后,徐文豪气大发,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情。 凑巧的是刘复也杀上来,他不光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数百士兵,徐文顿时乐了。 “好!老刘,咱们俩卖卖力气,把完颜宗望的脑袋砍下来!” 刘复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徐文并肩冲锋。 他们速度不慢,可有人更快,杨再兴率领背嵬军,已经冲到了金营中心,阿里罕率领着合扎猛安,拼死抵抗。 完颜宗望披着铠甲,也在督战。 宋军的凶猛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在看到杨再兴奋勇冲杀的时候,宗望暗暗感叹,真是好一员猛将。 只不过他却没有半点曹丞相爱才的念头,只想着如何杀死杨再兴,看起来现实和话本还是有点差别的。 宗望有闲心想这些,就表明他有足够的信心,三万金兵没这么容易垮,而且粘罕的人马也不远了,只要他们投入战斗,岳飞必败无疑。 宗望正在盘算,突然有人兴奋回报。 “太子郎君,有一队铁浮屠来了,是粘罕副元帅,他的铁浮屠到了!” 宗望顿时大喜,可很快又觉得不对劲儿……铁浮屠是重骑兵,就算粘罕来救援,也不可能让铁浮屠打头阵啊! “不好!” 就在宗望觉察到异常之际,由张宪率领的一千冒牌铁浮屠冲进了金人大营,开始疯狂杀戮……铁浮屠可是金国精锐,反过来杀戮金兵,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从东北方向,整个金军都开始了溃败。 张宪由轻骑变成了重骑,还有点不适应,可不管怎么样,都统的这一招又成功了! “弟兄们,随我杀金狗啊!” 他们以不可遏制的态度,直扑中军,杀向了目瞪口呆的完颜宗望…… 第212章 无愧大宋 岳飞在消灭了两千铁浮屠之后,将缴获的战马、铠甲、兵器,悉数集中在了一起。倒不是他存心想做什么文章,实在是来不及整理,也没有去掉金兵的标志。 而这次作战之前,岳飞估计从兵力上讲,己方或许还处在弱势。所以他干脆留了一手,让张宪等人伪装成金国铁浮屠。 这一招堪称神来一笔。 金兵面对签军、白洋淀义军、岳家军,三方猛攻,已经乱了方寸,急切盼着援军到来。 当铁浮屠出现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防备,就让张宪杀进来,甚至还在前面引路……看到这里,张宪简直要笑疯了。 既然金人这么客气,他又怎么好意思不下狠手呢! 张宪催动战马,铁浮屠狂奔起来……铁甲重骑,简直就是钢铁战车的古代版,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奔跑起来,铜墙铁壁,气壮山河! 零散的步兵根本没法阻止铁骑,甚至连迟滞都做不到,就被战马碾碎,变成了一堆肉泥烂酱。 曾经的宋军就是这么被金人欺负的,为了应对重骑威胁,宋军不得不玩命披甲,人均穿着几十斤的铠甲,还要苦练砍刀大斧,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才能跟骑兵较量。 如果能选择,谁不想好好活着。 重骑冲锋,实在是太香了。 尤其是在对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骑兵长驱,所向披靡。 每一次挥动兵器,都有敌人丧命,饱饮鲜血,看着敌人望风而逃,实在是太畅快了。 年轻的张宪忍不住发出大吼,宋军迅速突进,距离金人中军越来越近,甚至能够看清楚宗望气恼惊恐的表情。 好在宗望打过的战斗太多了,比这艰苦的环境也遇到过无数次,不至于失去方寸。他立刻将两个仅有的猛安甩了出去。 这些人马都是他带出来的,战力非凡。 只是仓促之间,来不及结成战阵,还有些披甲也不完全。 可即便如此,却也足以和张宪拼杀,毕竟张宪的底子只是轻骑,还真没有完全熟悉重骑兵的作战方式。 双方只能不停拼命,每时每刻,都有人掉下去,战斗残酷到了极点。 不过即便如此,对宋军来说,却也够了! 激昂的战鼓越来越响,惊天动地。 杨再兴挥舞铁枪,竟然像棍子一般使用,将一个个金兵抽下去,背嵬军嗷嗷怪叫,奋力前突。 而几乎与此同时,岳飞亲自率领人马,发起了对宗望的攻击。 岳飞的功夫和他这个人一样,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中,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执着癫狂……他的长枪所到,必有金人丧命。 岳飞带着人马,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扑金人中军,速度之快,竟然还要胜过杨再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迟疑的。 上! 刘子羽高举旗号,王贵、徐庆,全都玩命攻击,就连从后面杀入的徐大刀和刘复都浑身是血,卖力苦战……终于,岳飞突破了最后一个合扎猛安的阻拦,距离宗望不足百步。 几乎一瞬间,岳飞举起了弓箭。 久历战场的完颜宗望,从来没有如此害怕的,他的汗毛竖起,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儿,仿佛下一秒就会丧命。 像这些金人大将,便是面对虎熊,也不会如此惶恐。 小小的岳飞,如何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宗望下意识举起弓箭,想要和岳飞对射。 可不知怎么回事,昔日强壮的身体竟然没法拉满强弓,冷汗瞬间就流淌下来……尽管宗望不愿意承认,可他就是病了。 消渴之症虽然不会一下子要命,但是他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其实观察一个时期主要人物的寿命,能发现很多东西……比如说大宋的宰执重臣,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也包括蔡京之流,普遍六七十岁,七老八十,甚至还有能活过九十岁的老妖精。 哪怕像欧阳修一般的风流人物,也能年过花甲。 从这点来看,大宋的生活水平的确不低。可反观金国这边,情况就有点惨了。 跟着阿骨打打江山的,三四十岁,染病死掉,比比皆是,能活过五十,都可以摆酒庆祝了。 说到底金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早年吃苦,成年之后,玩命苦战,杀出来偌大的江山。 掌权之后,荣华富贵,便什么都不顾了。 美食,美酒,美女……肆无忌惮,每年都有重要的人物,因为贪婪享受,突然暴毙的。 尽管上层也知道不对,可就是管不住! 哪怕吴乞买当了国主之后,惜福养生,可去年冬天,依旧躲在燕京的宫殿里,烤着火炉,吃着羊肉,喝着美酒,连一次打猎都没有……就他这习惯,完全是奔着三高中风去的。 宗望也不比叔叔好哪去,甚至他嗜糖如命,根本管不住,没法子,以前太苦了,管不住自己! 到了这一刻,宗望的身体终于垮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岳飞对拼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射向自己,这就要死了吗? 宗望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过瞬间又重新睁开,他手下的两个亲卫拼命扑在宗望的身前,用后背挡住了岳飞的箭。 “太子郎君,快走吧!” 走? 宗望愣住了,他也要跑吗? 要知道几年前,他带着一千人,面对几万辽兵,九次冲锋,从来没有退缩过! 开什么玩笑! 宗望着实觉得荒谬,可下一秒他又乱了,因为岳飞提着神枪,再度冲锋,双方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岳飞的长相只能算是平平,没有太出奇的地方,可是那一双眼睛太可怕了,犀利,坚定,执着,刚毅……宗望竟然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手下人扑过来,扯住缰绳,迅速逃跑……宗望嘴巴微张,却也没有阻拦。 太子郎君跑了! 岳飞挥动长枪,接连戳死了好几个金兵,冲到了宗望的大纛前面,护卫旗号的金兵来不及反应,就被岳飞刺死,旗号折断,这一刻,金军的心也垮了。 彻彻底底的溃败,无数人争先恐后逃命,即便有试图抵抗的,不用宋军攻击,自己就把自己冲散了。 在这场交锋中,金国综合实力最强的二太子斡离不,败给了大宋这边,潜力最强的岳鹏举,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扭转宿命的味道吧! 金兵疯狂逃命,兵败如山倒。 很明显,他们唯一的逃跑方向就是白洋淀。 宽阔百里的湿地水域,物产丰饶,风景优美,空气清新,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可唯独在这个水面解冻,冰层碎裂的时候,着实算不上美好。 金兵仓皇之间,跑到了冰面上,不少人还没跑多远,就听脚下传出碎裂的声音,他们吓坏了,跑得更快。 可不管怎么跑,冰面的碎裂都是无法阻挡的,掉落水中的金兵越来越多……这些金人拼命挣扎,他们之中会水的不多。 即便水性很好,可是落入这种冰凉刺骨的水中,也不是好玩的。 人会迅速失温昏迷,沉入水底…… 一个金人谋克发足狂奔,他丢了兵器,扔了头盔,没命地逃跑……突然,他脚下的冰面裂开,他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冰面上。 这是个正确的做法,可面对裂开的冰层,他连动都不敢动。 很凑巧,就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瘦瘦的身影,还很寒冷的天,他只穿着单薄的破衣,显得木讷可怜。 金兵立刻冲着他大喊,“快救救我,给我个木棍,拉我上岸……我,我有钱啊!我给你衣服,给你粮食!” 孩子愣了片刻,好像是听懂了,他转身离去,很快回来了,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拿着木棍,而是拿着一块跟他体型很不相称的大石头,随后朝着金兵前面的冰层重重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冰层开裂,金兵谋克掉了进去……而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终于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就是这么弄死一个宋人民夫的。 不会是恶鬼索命吧,他惶恐了,玩命全身用力,想要爬上岸边保命,却连续呛了几口冰冷的水,失去了意识…… 偌大的白洋淀,既有义军,也有百姓,当他们看到金人狼狈逃窜的时候,全都动了起来,大家三五成群,截杀金兵。 且不说别的,这帮金兵普遍穿着铠甲,铠甲立面的衬衣也多是丝绸的,偶尔还有人带着不少金银财宝…… 去年太穷了,过年什么都没有。 宰一个金人,就等于杀一头年猪! 从头到脚,全都拿走,然后把尸体往冰窟窿里一扔,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最怯懦的人,也都变成了勇士。 杀戮,洗劫……哪怕是溃败,金兵的损失也不是那么大,可真正当他们逃进白洋淀之后,噩梦才开始了。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宗泽抓着胡须,老脸之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兴致勃勃道:“小子,咱们也去杀几个金狗怎么样?” 王中孚白了宗泽一下,你老头就别折腾了。他伏身背起宗泽,向着岳飞大营的方向就走……该送老相公回京了,您已经无愧大宋,无愧天下! 王中孚的眼中滚动着炽热的泪…… 第213章 满江红 “我睡了多久了?” 宗泽低声问道,老爷子发现自己让在马车里,身下还垫着狼皮,大军似乎在行进,却也不知道是向着哪里。 王中孚慌忙凑到老相公的近前,用力控制着情绪,轻声道:“老相公,没事吧?” 宗泽笑了,“能有什么事情?我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咱们赢了?” 王中孚用力点头,不无兴奋道:“老相公,岳都统简直神了,大破二太子完颜宗望,至少弄死了一两万金狗,听说白洋淀的水面到处都是尸体,真是报应不爽!” 宗泽笑容更灿烂,让王中孚把他扶起来,坐在了车厢里。 “鹏举是个帅才,老夫早就知道……对了,白洋淀的这些人怎么回事了?” 王中孚脸色有些不自然,“老相公,我听说徐文,刘复,还有好几十位首领都愿意追随大宋,他们可都立下了大功,就是,就是……” “就是李成那个畜生摇摆不定,对吧?” 王中孚气哼哼道:“有人讲完颜宗望被赶得掉落水中,几乎丧命,杨再兴将军几乎生擒宗望,李成却杀了出来,箭射杨将军不说,还把宗望救了出去!” 提到这里,王中孚切齿咬牙,简直恨不得把李成给撕了。 宗泽眉头微皱,思忖片刻,便又微笑摇头……打下万里疆土,不如救君王一命,假如是赵桓落难,或许李成也会出手吧,只不过这种专门利己的小人,能不能得到官家的赏识,可就不好说了。 “且不管那些事情了……咱们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向南撤退?” “嗯!离着河间府不远了。” 宗泽又不免吃惊,“有准备吗?挞懒可不是寻常人物啊!” 王中孚呵呵一笑,“怕他干什么,有人来接应咱们了。” “谁?” “兴汉侯吴玠吴晋卿!” 宗泽顿时大喜,长出一口气,“总算活了,老夫安心了。” 说着宗泽就把眼睛一闭,身躯往后直挺挺靠过去……他这一下子,可把王中孚吓坏了。 “老相公,老相公!” 他急忙扶住了宗泽,双手摇晃,“老相公,你醒醒啊,你可不能走啊!” 就在少年急得冒汗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爽朗的笑,宗泽又把眼睛睁开了。 “傻小子,跟你闹着玩呢!老夫就算是死,也要把大家伙都带回去,跟官家交代清楚啊!” 前面半句,气得王中孚瞪眼睛,可听到后面的话,王中孚又不免哭泣,泪水如泉涌。 宗泽只身北上,收拢河北豪杰,一同抗金。 谁都知道,宗泽只是利用大家伙,在朝廷的眼里,河北豪杰根本是一群弃子,宗泽甚至私下里也承认过。 可凡事只有到了最后,才能看出真假。 宗泽到底没有辜负这帮汉子,他要带着这群人安然回归大宋,他还要替这帮人争一个正儿八经的出身。 这个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头,比任何人都顽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 王中孚扪心自问,跟着老相公的日子,比之前多少年的苦读,获得的道理都多,他格外珍惜跟老相公一起的时间。 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照顾着宗泽。 他们预想中的战斗并没有发生……当吴玠率领着三万生力军,追到河间府的时候,挞懒竟然据守城池,没有出来迎战,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岳飞带领人马南下,看着两支宋军会师。 过了河间,到了乐寿之后,负责接应的水师也出现了。 从此之后,大军靠着黄河南下,吴玠和岳飞交替南下,互相掩护。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一直到了二十下旬,才返回了滑州,就在渡口北岸,一杆龙纛迎风飘扬,赵官家等在这里呢! “陛下如此恩遇,真是让臣等感激涕零,只是京城多事,官家着实不用浪费这么大的心力。” 岳飞皱着眉头道。 曲端哈哈大笑,给了岳飞一拳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别多想,咱们官家自从关中返回,就一直没进京,在这里躲事情呢!” 岳飞一阵愕然,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英明神武的赵官家,也有害怕的事情? 这个姓曲的不会是编排官家吧? 曲端嘿嘿一笑,“岳老弟啊,我是看透了,你这种性格往后肯定会受欺负的……没有别的,我给你交个底儿,现在国库空了,宫里空了……就连大相国寺都空了,前些时候偷偷从南边的灵隐寺运来了二百万缗,朝臣们都在争吵。大家伙都想要这笔钱,可官家不回去,他们也不敢用,瞧这意思,张相公是咬死了要给你们,作为赏银,给有功将士。” “理儿是如此,可百官要俸禄,各处都要花钱,谁都眼红,官家也不好真的就表态都给你们,且等着吧,过些时候,也就有了结论了。” 听着曲端的话,岳飞大惊失色,说大宋没钱,朝廷艰难,这话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李成之流也抱怨,说大宋加税,比金国还过分,老百姓都活不下去。 岳飞从侧面了解,这事情还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 反正这一年多的战斗,算是把大宋打得山穷水尽,几乎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别的不说,自从去年冬天开始,朝中宰执相公,就没人领过俸禄了。 “曲相公,若真是如此,那二百万缗,我可以少要一些,拿一百万就好!” “好什么!”曲端狠狠瞪了岳飞一眼,“你别当老好人,这年头好人受欺负。二百万缗是不少,可也不算多,哪里真能解决困局……官家心心念念,都是变法……不把朝廷的那帮人逼急了,他们又怎么会答应!你给我记住了,往后你的御营前军归我曲端负责,我告诉你,就算拼着这张脸不要,得罪满朝文武,御营前军的军需粮草,兵器战马,一点不会少……要是做不到这一点,我曲端就不配做人!往后谁都能戳我的脊梁骨!” 曲端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岳飞是个内敛的人,可面对曲端如此掏心掏肺的表态,也没法不感动。 “如此就有劳曲相公了!” “没说的,咱们都是武人,我接了个狗屁枢密使,成天跟那帮酸儒子曰打交道,没你们帮衬着,说话都没有底气。” 曲端又说呢一番,主要是交代,明天面见官家的事情,岳飞都一一记下,曲端这才笑呵呵告辞离去。 岳飞送曲端出营,等他转身回来,却发现宗泽已经坐在了岳飞的位置上。 岳飞只能做在了刚刚曲端的位置上,他上身前倾,低声道:“老相公,您怎么来了?” “我?我是怕你被人卖了!”宗泽不客气道:“曲端这个小王八蛋,他八成是来卖好,想要拉拢你是不是?” 岳飞面露难色,“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什么也不能这么说!”宗泽冷哼道:“你只管记住老夫的一句话就是了,你是官家的心腹,曲端这个身份的,还不值得你投靠,别自轻自贱,失了地位。” 岳飞微微一怔,是这样吗?官家真的如此看重自己? 岳飞还拿不准,宗泽轻叹口气,“鹏举啊,老夫也不多说了,你知道咱们官家笼络人心是个高手……他给韩世忠一个郡王,给吴阶一个兴汉侯,给曲端一个枢密使,就连老夫,也给了一首诗……咱们打个赌如何,就看看明天,官家会给你什么赏赐。” 岳飞眉头挑了挑,到底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别管平时有多沉稳,提到了封赏,还是难免波澜起伏。 这跟荣华富贵无关,两万多壮士北伐,即便算上从白洋淀归来的众人,这一支兵马也不足两万人了。 超过一半的将士血洒征途,以身殉国。 朝廷总该拿出一些东西,才能让大家伙心服口服,不然又怎么会甘心为国效力呢! 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考验的不是岳飞,反而是赵桓。 “鹏举,朕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宗望病了!” 赵桓跟岳飞见面之后,首先就低声说道。 岳飞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你在白洋淀大破宗望,他回去的时候,在冰水里染了寒气,发烧恶寒,勾起了多年的暗疾,眼前的情况不算好。”赵桓略感惋惜,“要是鹏举能斩杀宗望就好了,先是阇母,又是宗望,就算朕不赏你都说不过去了。只是当下就算宗望死了,也没法把功劳算在你的头上,朕也不好太过超擢,你要体谅朕的难处啊!” 岳飞微微一愣,随即道:“臣明白,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官家厚望!” 赵桓含笑,“这就好,这次你北伐幽州,前后行程数千里,重创敌胆,扬我天威,朕给了吴晋卿一个兴汉侯……朕也只能给你个侯爵……黄龙侯,你还满意不?” 赵桓笑眯眯道。 岳飞随即愕然……黄龙侯,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比兴汉侯大气,但放在岳飞身上,就显得格外不一般了。 直捣黄龙,可是岳飞心心念念的志向。 赵桓以黄龙为号,简直是天大的褒奖,岳飞终于相信了宗泽的话,这位官家真是不一般啊! “鹏举,朕听说你还会填词,这一路征战,可有作品?”赵桓笑道。 岳飞略沉吟,便红着脸道:“臣一路沿着黄河归来,的确酝酿了一篇满江红,只是怕贻笑大方!” 第214章 文武双全(求订阅) 赵桓即将回到京城,平稳了大半年的朝局,又开始波澜荡漾……这事情就很有趣了,前面为了打仗,连俸禄都停了,诸位宰执相公白干活,不挣钱。 大家心里头憋屈,盼着官家回来,早点结束苦日子。可赵桓真的要回来了,大家伙反而心慌意乱起来,甚至觉得一直像之前那样,官家就在外面,也挺好的。 事实上在赵桓从关中前往滑州坐镇之间,人事上的变动已经出现了一些,首先,就是龙图阁学士吕颐浩得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委任,可任谁都知道,老吕随军出征,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这是要高升了,宰执诸公当中,必定有他。 可接下来几个任命就比较迷了,赵桓提拔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张浚,一个叫胡寅,接替了吕颐浩的位置,继续负责邸报撰写。 另外就是有个叫赵鼎的,被引入户部,担任了户部侍郎。 和这三个人相比,此前在河北主持授田,并且给岳飞当助手,立下不小功劳的万俟卨仿佛被忽视了一般。 这位心里并不算多舒服,他借着进京述职的机会,跑来见李邦彦,求恩相指点。 “万俟啊,你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就不该掺和……”李邦彦很不客气,事实上对待万俟卨,他也不需要客气。 “老夫问你,为什么提拔吕颐浩?” 万俟卨沉吟了片刻,才道:“莫非是李伯纪,李相公?” 李邦彦没接茬儿,而是道:“李纲主持全局,在我的建议下,开征提编,随后又鼓励纳捐,筹措军饷……他的确尽力了,可他的才能也就如此了,官家需要一个更能敛财的人物。过去官家要笼络主战官吏,安抚人心,不得不用李纲……事到如今,李伯纪也该功成身退了。以我对官家的了解,给李伯纪一个国公是必然的,他日死后,追封王爵,谥号忠武,作为一个中兴明相,李纲也算没白活啊!” 万俟卨眼珠乱转,险些笑出来……人家李相公身体还好着,年纪也不大,把谥号都弄出来了,这是要诅咒李相公吗? 万俟卨稍微迟疑,可很快也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 李纲人品德行没的说,本身能力又到了极限,除了高高供起来,还能怎么办? 换句话说,李纲的路走到头了,别管以后的生命还有多少,李相公怕是再也没法染指朝局了。 很悲哀吗?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能达到李纲的高度,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至少万俟卨就不觉得自己的评价会比李纲还好……这么一想,李相公能从容退下,也是好福气。 既然吕颐浩是接替李纲的人选,那赵鼎呢? “莫非赵侍郎要接替张悫?” 李邦彦摇头,“你觉得赵鼎是谁的人?” 万俟卨眨巴了一下眼睛,难道不是官家的? “告诉你吧,是吴敏推荐了赵鼎!” “啊!”万俟卨微微一愣,作为赵佶旧臣的代表……白时中、李邦彦、吴敏三个属于早就被架空的人。 白时中病情沉重,离着死亡也不远了。 倒是李邦彦赢得了帝心,换成了太傅……可着实让人出乎预料,竟然是不声不响的吴敏拥有了推荐重臣的权力,莫非说在接下来的朝局之中,吴敏能分一杯羹? 李邦彦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投靠我的门下错了,应该巴结吴敏才是?” 万俟卨慌忙摆手,吓得连忙站起,“太傅折煞晚生了,便是能在太傅身边,聆听教诲,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朝局如此复杂,说句实话,晚生真的没心思在京城掺和了,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过风头就好。” 李邦彦看了眼万俟卨,忍不住笑道:“你就不要跟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了……实话告诉你,官家要让我推荐人才,我还没上书哩!” 咕嘟。 万俟卨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却又做不到淡定从容。相比起那么多有理想的人,万俟卨的心思就单纯多了,只有三件事:当官,当大官,当超级大官! 吴敏都能推荐一个户部侍郎,以李邦彦的能量,弄一个尚书不难,甚至可以成为半步宰执的大佬。 万俟卨哪能不怦然心动! 可他也明白,李邦彦既然没有上书,就有别的考量……万俟卨也不由得愈发恭敬起来。 李邦彦叹道:“我没推荐你,是不知道你想明白官家心思没有……你要是想不通,我推荐了你,也没用。可你若是想明白了,便是我不推荐,你该青云平步,也没人拦得住,” 万俟卨闷哼一声,敢情你老人家就没用是吧? 凡事都要看我自己? 李邦彦呵呵一笑,“也不能让你白来……老夫问你,官家给岳飞封个黄龙侯,这有什么说的?” 万俟卨皱着眉头道:“恩相,以岳飞之功,封爵并不稀罕,如果以韩大王相比,便是给个国公也应该,可这个黄龙侯着实拗口,而且一个臣子,给他带龙字封爵,是不是太过了?” “哈哈哈!” 李邦彦忍不住大笑,“万俟卨,你要是只能想到这些,老夫劝你一句,赶快离京,这里不是你能待的。” 这句话吓得万俟卨脸色一变,他仗着胆子道:“金国皇帝阿骨打最初封完颜娄室为黄龙府万户,官家封岳鹏举,是不是也有此意?再有,岳鹏举平素以直捣黄龙,鼓舞士气,官家封他黄龙侯,也算是情理之中。” 李邦彦呵呵两声,“你能看到这两层,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老夫告诉你,这里面至少还有三层呢!” 万俟卨越发惊讶,连忙躬身,再度恳切请教。 “这其一,鼓舞士气是一定的,不光是岳飞,也有军中将领……其实官家有意裂土封王,酬谢功臣。倘若有一日灭了大金,黄龙府那一块必然是岳飞的封国,估计就叫黄龙国!” “什么?”万俟卨惊呼起来,“恩相,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李邦彦仰天大笑,“黄龙府才多大,不过一个州县而已,更何况官家最多也就册封个国主,跟天子哪能比?再说了,黄龙府还在金国手上,慷他人之慨,还要寻思吗?” 万俟卨还是迟疑,这么干真的能行得通吗? 万一岳飞起兵造反怎么办? 就算岳飞没这个心思,后世子孙就不会反? 总觉得不是那么靠谱。 李邦彦也不多解释,跳不出以前的窠臼,说得再多,都是白搭。 “抛开岳飞不讲……既然把黄龙府都封了出去,官家抗金的决心,还不昭然若揭!所以说自此之后,不要说什么国库空虚,讲什么百姓赋税沉重,跟金国这一场血战,必须分个胜负出来,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话可比前面的什么黄龙国刺激多了,毕竟就算那是真的,也仅仅是对一些大将有吸引。可继续作战,可是影响到每一个人。 现在已经没有谁嚷嚷着议和了,更没人讲什么金国不可战胜。 但是阻挠用兵的声音消失了吗? 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还更强了。 有太多的人站出来,讲赋税沉重,讲民生困苦,讲军费开支惊人……拐弯抹角,还是打仗的成本太高了,请官家三思。 面对这种声音,赵桓就以一个黄龙侯回应……别说废话,朕还要直捣黄龙呢! “恩相,官家心志坚定,果然不会轻易改变……您有三层意思,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李邦彦道:“官家还有的意思便是乾纲独断,口含天宪。便是官家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要一条路跑到黑,当臣子的最好不要跟官家对着来,从今往后,可就没有什么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了!” 李邦彦笑容可掬,万俟卨却是惊骇莫名。延续了一百多年,几代天子的传统,到了这里,就要改了吗? “恩相,既然如此,那学生又该怎么办才好?” 李邦彦轻笑,“什么都别干,你愿意吗?” 万俟卨迟愣少许,竟然渐渐明白了李邦彦的意思,别管赵桓的威风多大,也别管时机有多好,只要真的落实变法,动了一些人的饭碗,反对都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朝局还有的乱。 在这个关头,跳出来越早,越容易成为那个贪吃露水的蝉,唯有等到了恰当时机,再出手下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你想拍官家的马屁,不也要找准了角度,拿捏好分寸吗! 真以为这奸臣,佞臣,就是那么好当的? 首先一条,就是要摸准了天子的脉,还要真正有本事才行…… 万俟卨犹如秋冬的莲子,隐忍在泥水之中,等着发芽的良机。而岳飞却是结结实实,享受到了果实的芬芳。 作为这一场北伐的大功臣,岳飞率领御营前军,载誉归来,渡过黄河之后,他的队伍前面,就出现了两面一丈八尺的超大旗号。 一面写着直捣黄龙,一面写着精忠报国。 八个金色的大字,迎风招展,气势逼人。 所过之处,军民一起迎接,万民欢腾,伴随着将士前行的百姓,绵延二三十里,不愿散去,何为好男儿,一目了然。 岳飞一行在喧天的锣鼓之中,进入了开封,径直来到了东华门外,目之所及,具是高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一个个的名字。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岳飞跳下了战马,快步冲到了第一块石碑前面,目视着第一个名字,双膝跪倒! “恩师在上,弟子凯旋而归,特有战报向恩师陈说。” 岳飞稳定了情绪,这才道:“此番弟子北上,在相州全歼八千金人,覆灭一个万户……随后北上幽州,连战连捷,击败金兵,契丹兵,汉儿军过万;就在高粱河畔,弟子痛击金国大太子完颜斡本,全歼两千铁浮屠;又战白洋淀,金国二太子完颜斡离不浮水逃命,所部三万人,损失过半!” 岳飞说到这里,声音竟又高了许多:“弟子累积诛灭金贼过三万人,所部亦有一万三千余将士战死沙场,以身报国!” “弟子岳飞告知恩师,并一众英灵……大宋将士同金贼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唯有直捣黄龙,剿灭金贼,才能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才能让亿兆黎民安居乐业。弟子在此对天盟誓,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岳飞顿了顿,又郑重磕头道:“弟子填词一首,诵读于恩师并诸位英烈面前,请诸公一同见证!”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岳飞铿锵有力的声音,激烈慷慨的词作,武人的忠勇文采,展露无遗……所有人无不骇然。 真是好一个文武全才的岳鹏举! 抽红包! 第215章 太上皇不值一文钱 岳飞携着大功凯旋,祭拜英烈,一篇满江红,京城震撼,文武全才,忠义勇武……一个近乎完美的名将呼之欲出,偏偏年纪又是这样轻,只怕唯有霍骠骑能比较一二。 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才一年多的光景,先有忠勇无双的韩世忠,随后筹谋大局的曲端,再之后,一战慑敌胆的兴汉侯吴玠,一意北伐,打到燕山府的岳飞,更不要讲李彦仙、刘锜、刘晏等等诸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名将可不是那么容易冒出来的。 仁宗赵祯在位,据说有神仙托梦,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结果果然有狄青和包拯,辅佐君王,仁宗一朝,也勉强算是最和睦安宁的时候。 可一个狄青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了这么多名将。莫非说官家真是英武之君,老天爷就降下了许多将星,来辅佐官家? 倘若真的天意如此,或许宋金之间,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一定是要打的。只是打仗这俩字容易,大宋的财政,当真能支撑吗? 因此岳飞在作词之后,进宫途中,迎接的队伍中,在太傅李邦彦之后,便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此人是右司谏李光。 他的诗才极好,此时却不是来跟岳飞比试文采的,李光绷着面孔,正色道:“岳太尉北伐燕山,大涨国威,文采风流,冠绝京师,当真是天下一等人物,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还请太尉帮忙解答一二。” 岳飞下意识接过,匆匆浏览了几行字……顿时岳飞的眉头皱起,这封信来自桂林,是一个老儒生给李光写的,在信中他提到了一件事,桂林当地的官吏,已经将田赋征收到了靖康十年! 去年改元,今年才是靖康二年。 居然一口气预征到了靖康十年! 盘剥之重,下手之狠,简直令人咋舌。 岳飞再三看了,也知道并非是假。 李光见岳飞无言以对,便昂然道:“太尉词中,有靖康耻三字,不知作何解释?” 岳飞沉吟道:“某原作燕云耻……官家看后,说金人渡河,兵犯京城,百万军民,危如累卵,如何不耻!故此改为靖康耻,官家还言说,自此之后,不会更改年号,一直用下去……靖康以金人犯京开始,若果能以九州混一结束,官家便可以告慰天下,无愧青史。” 这番道理让李光为之一怔,牵连到了官家,他却是不好太过,便只能道:“太尉,金人犯京固然是奇耻大辱,可这般盘剥百姓,搜刮无度,宁无耻乎?” 岳飞默然。 李光看在眼里,心中略感欣慰,便又道:“我知道太尉是忠勇爱民的好男儿,民生若此,太尉一心求战之时,也请想着百姓之苦。便是在官家面前,能够劝说一二,着实功德无量,我替苍生百姓,先谢过岳太尉了。” 岳飞眉头深锁,拳头紧握,想说什么,却又只是一声长叹,便不再言语。此刻一行人已经到了皇宫。 赵桓已经先在滑州见过岳飞,不用再做郊迎的大戏,事实上赵桓先回京,把凯旋而归的重头戏交给岳飞,就已经是用心良苦,不然他好歹是大宋皇帝,万众瞩目,是肯定要抢走岳飞风头的。 不过也或许是赵桓有自知之明,没琢磨出稳稳胜过满江红的词作,所以没法相得益彰,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他选择在大庆殿外等着岳飞。在他的身后,首相李纲,张悫、张叔夜、张邦昌、吴敏,赵鼎,陈过庭,等等重臣,一个不缺。 “鹏举,去拜祭陈老了?” 岳飞颔首,“臣向恩师以及诸位英灵诉说了此战之功。” “很好!”赵桓笑道:“从今往后,这件事要成为定制,出征凯旋,都要祭拜英烈,他们以身殉国,保卫江山社稷,生而为人,死后为神,英灵在天,庇佑苍生,我大宋自可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痛饮黄龙之期不远矣!” 赵桓说完笑呵呵拉着岳飞,步入了大庆殿。 以李纲、李邦彦等人为首的文武重臣,悉数落座,宽敞的大庆殿,足以容纳群臣。 令人讶异的是今天的大庆殿,分外奢华,密集的灯烛,金银餐具,便是桌上的菜肴,也极尽完美。 别的不说,竟然有来自长江的鲜鱼……要知道离了水的鱼可是很容易死的,为了保证新鲜,需要用猪油封住鱼儿,然后不断加冰块,一路疾驰,送入开封,要求从离水到餐桌,时常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这一条鱼的成本,就要二十贯钱以上。 放在靖康之前,绝对算不上什么,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李光盯着面前的山珍海味,精美菜肴,竟然以衣袖沾着眼角,抽泣起来。 他这一哭,顿时不少人都放下了筷子……暗暗叹息,该来的还是要来! 有关财政的事情争了这么久,赵桓在白马津躲着不回京,早就积累了足够的矛盾,不借着庆功宴爆发出来,那才奇怪呢! 现在就看这场君臣交锋,到底结果如何了……臣子和天子,毫无疑问,天差地远,没法相提并论。 但却不意味着和天子争吵,就一定会输,事实上敢于犯颜直谏,还往往能获得舆论同情,在权势上输给天子不丢人,只要能赢得百姓同情,便是赢了。 这也是李光先是跟岳飞讲那些话,接着又哭泣的缘由。毕竟岳飞还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如果连他都觉得一味求战,不顾民生是错的,那几乎可以确定,李光已经赢了。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李光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即将开始表演之时,突然有个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这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哭得杜鹃啼血,哭天抢地。 李光都愣住了,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抢戏?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太傅李邦彦的身上。 没错,就是这位浪子宰相,他嚎啕大哭,一瞬间成了大庆殿上,最靓的崽儿。 赵桓沉着脸,不悦道:“李太傅,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哭什么?” 李邦彦渐渐止住悲声,擦了擦眼泪道:“官家,臣想起了太上皇的时候,那些年宫中大宴,每一次的排场都是今天的十倍不止,开销之大,难以计数。臣还知道,今天的御宴,是官家以邸报收入,从自己的私囊出钱,提前置办的。臣刚刚在想,若是太上皇能如官家一般,励精图治,勤俭节约,何至于金人猖獗,国家几乎亡国啊!” 赵佶又被拖出来鞭尸,在场众臣倒不是反对这个说法,的确赵桓和赵佶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可你李太傅作为旧臣,没事总是说太上皇的坏话,你就是个好东西吗?不要贻笑大方。 这时候张邦昌突然开口道:“李太傅,太上皇御极二十余年,固然有不足之处,可自从退居龙德宫以来,修身养性,克己复礼,已经知道过错了,身为臣子,如何能对君父恶语相向?” 李邦彦眉头一挑,冷笑道:“张相公,你刚刚说的话,未必妥当吧?太上皇若果真是修身养性,却为何又写了一篇贺表?”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变色,张邦昌也心跳陡然加速。 此刻赵桓却突然开口了,“什么贺表?朕怎么不知道?” 张邦昌急忙躬身道:“回官家的话,此番官家出战关中,大获全胜,几个月下来,俘斩金人数万,大涨国威。太上皇在龙德宫中听说之后,心中十分欢喜,所以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庆贺大捷。应该是送入了宫中,官家或许太忙,没有留意。” “哦!” 赵桓点头,还有这事啊! “去把所有贺表都拿来,朕要瞧瞧,太上皇写了什么。” 不多时,四个宦官一起,抬来了一大堆的贺表。 赵桓脸上带笑,“还真是不少。” 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就让人当众寻找,果然在一大堆的贺表里面,找到了一篇赵佶的大作。 赵桓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忍不住赞道:“的确是好文章,字也好、词也好、意也好……”赵桓盛赞之后,看了眼群臣,“是哪位替太上皇递上来的?” 张邦昌躬身道:“是臣,臣以为太上皇已有悔意,父子天伦,总归要相互体谅,以为万民表率。” 张邦昌是赌了,不只是李光,想借着这场凯旋大宴做文章的人,可是真不少。 赵桓看了看,突然笑道:“张相公这么说了,朕便把这篇文章赐给你……只是这么好的文章,独树一帜的瘦金体,张相公,你也知道朕很穷,你看看能不能出点钱,把这篇文章买下来?” 张邦昌脸色骤变,前面赵桓说把文章赐给他,张邦昌还没觉得如何,可让他出钱购买,这就离谱了。 你赵官家再缺钱,也不至于如此啊! “臣,臣愿意出钱,只是臣以为太上皇的一片心意……” 赵桓突然摆手,打断了张邦昌的话,沉声道:“愿意出钱就好!朕也不多要,你出一文钱就是了。” “一文?”张邦昌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可是赵佶亲笔手书,瘦金体书法的巅峰啊!便是一个字,那也是一两黄金啊! 见他发愣,赵桓突然淡然一笑,“怎么?张相公不愿意出一文钱?这么说,太上皇是不值一文了!” 说着赵桓就把文章扔在了地上,这还不说,他竟然站起身,一脚踩在了上面…… 第216章 金杯白刃 赵桓厌恶太上皇,这是不用多说的事情,甚至巴不得赵佶赶快死了才好。只不过有些事情没法拿到台面上说,戳破了就不好了。 比如公然践踏太上皇的亲笔文章,又说出一文不值的话,着实太过了。 “官家,臣有肺腑之诚,想要上达天听!” 张邦昌双膝跪倒,磕头作响,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赵桓反而淡淡一笑,“张相公,你该知道,朕向来是愿意听臣子直抒胸臆的,开诚布公是最好的,朕先赦免了你的罪过,敞开了说吧!朕都听着!” 赵桓大马金刀,完全是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 如此坦然,反而让张邦昌心虚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磕头再拜道:“官家,不管怎么说,天下至亲莫过于父子,陛下身为天下表率,理当比寻常百姓要做得好许多才是。如今太上皇避居龙德宫,仅仅是恭贺陛下大捷,便引来了陛下滔天之怒,臣以为着实说不过去,臣唯恐会有宵小之徒,会暗中言语,伤损官家之名啊!” 赵桓哈哈大笑,“这话说得诚恳,也是为了朕着想……只是朕不在乎。” 这一句话,差点把张邦昌噎死,你可是天子啊,说话如此轻佻,还,还真不愧是赵佶的儿子! 张邦昌无言以对,在场其他重臣都心中砰砰乱跳。 尤其是李光,他盘算了许久,想要来一次为民请命,直言劝谏……只是他酝酿的挺好,可面对张邦昌和赵桓之间的交锋,他讲什么田赋的事情,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拿不上台面了。 现在就看看赵桓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和赵佶之间的纠缠……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倾听者赵桓的道理。 “朕先赦免了诸位爱卿的罪过……今日的大庆殿上,便是有人出来骂朕,朕也不会治罪。只不过朕要把这个道理说清楚,你们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朕就是这么想的,往后也会这么做下去,你们说朕独断专行,不能虚心納谏,是个昏君,暴君,乃至亡国之君……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朕全都不在乎了!” “官家!”首相李纲突然站出来,老泪横流,匍匐地上。 身为文官领袖,保护东京的大功臣,抗金的一面大旗,李纲此刻站出来,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他昂起头,泪流满面道:“没人能责怪官家,去年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金人入寇,城中连个可战之兵都没有,若非官家以身作则,力挽狂澜,大宋必亡,城中军民百姓必为金贼所掳,便,便是太上皇也不过是阶下之囚,亡国之君!他自己无胆无勇,以江山社稷托付官家,自己就该避居龙德宫,颐养天年,偏偏又不知好歹,写什么贺表!难不成还以为他能搅动朝局吗?试问天下臣民,谁人不知,大宋官家早就换人了,他也该闭上嘴巴,免得自取其辱!” 李纲断然表态,等于是又撕下了赵佶的一层脸皮,比起赵桓下手还要重。 也幸好赵佶不是个在乎脸面的,不然真的就要死了。 “说得好!” 谁也没料到,身体早就垮了的宗泽竟然开口了,“李相公,你能仗义执言,我宗汝霖万分钦佩。要我说,太上皇弃国弃家,理当群臣唾之,万民厌之……大宋江山,早就没他的位置,隐身道门,好生修行,忏悔己过,就是最好的归宿。着实不知道,是哪些奸佞之徒,在背后挑唆鼓动,竟然让太上皇上什么贺表,写什么文章,真不怕贻笑大方!” 扑通! 张邦昌直接跪了,他趴在地上,汗水顺着鬓角滚滚而下。再也无言以对。 李纲和宗泽,几乎是当朝两个名望最高,堪称道德君子的名臣,他们一起出声,狠骂赵佶,这固然说太上皇不得人心。却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赵桓当真威望上来了,这俩位竟然不顾一切,为赵桓分担骂名,君臣之间,还真是不一般啊! 至少赵佶二十多年的天子下来,还没有一个臣子愿意如此不计代价地维护…… 赵桓迈着步子,走到了张邦昌面前,伸手将他拉起。 “张相公,朕说了不问罪便不会食言……刚刚李相公和宗相公都说了看法,朕以为很好,那朕也就说说。” 赵桓让张邦昌坐下,而后缓缓道:“朕一直在琢磨着,一个人,一个国,何以立身,何以立国?朕思量许久,觉得有两个字最重要:尊严!人活一张脸,国家也是如此。千千万万的百姓,组成这个国家,国家的根本是什么呢?是不是让大家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也是,也不是!在吃饱穿暖之前,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尊严,至少要把国家立主,膝盖不能弯,骨头不能软……要先活得有骨气,这就是不是嗟来之食的道理。由此可知,当初答应奉辽岁币的君臣,便是没了骨头,给西夏岁币的君臣,就是不要面皮!失了大义!” “官家!” 吴敏吓得跪倒,磕头作响,涕泪横流,“慎言啊!” 赵桓不耐烦摆手,“朕知道,朕是赵家子孙,靠着祖辈的恩泽,才能坐龙椅,君临天下,否则就凭着朕的本事,恐怕连填饱肚子都难……可即便如此,朕也不能不说真话,不讲道理……这便是朕要说的,如果不能灭金,不会恢复燕云,不能直捣黄龙,彻彻底底雪耻……朕就是个没脸的皇帝,你们就是一群误国误天下的无能之臣,奸佞之徒!这便是最大的道理!” “朕怎么尊重太上皇,表演什么父慈子孝,抱头痛哭,太上皇也来个痛改前非,诚心悔过……这种把戏,只能骗骗三岁孩子。朕若果能实现抱负,便是对太上皇不假辞色,恶语相向,又能如何?诸公莫非以为唐太宗不是贤君吗?以唐太宗的功绩,便是主动杀兄囚父,依旧是明君圣主。” “朕是接了太上皇的烂摊子,便是抱怨几句,就会有损圣明吗?张相公,你是不是觉得,朕没什么圣明可言,所以才经不起损耗啊?” 张邦昌直接瘫了,他只觉得呼吸不畅,干脆立刻就死才好……幸亏赵桓没有专门为难他的意思,话锋一转,继续道:“朕知道,朕的确没什么圣明可言,两河还在金人手里,千万子民陷落,斩断朕之手足,割裂身躯,便是当下的情形。” “面对当下的局面,应该怎么办?朕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彻底灭金,实现九州一统,打出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到了那时候,朕脸上有光,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便是朕做过什么,也都无关紧要了。朕没有闲心在这里婆婆妈妈,也懒得玩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鬼把戏!” “把太上皇推出来,让他写贺表,用意如何,朕知道,你们也知道!” “无非是借着缓和关系的名义,缓和朝局,诸如提编一类的敛财之法能不能废掉;还有纳粮买官的事情能不能停下来;朝廷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该不该对武臣那么好……”赵桓呵呵一笑,“朕不妨明说了……不行,朕不会答应!” “朕清楚,要灭金,要兴兵打仗,就要多征收税赋,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想拿百姓胁迫朕,让朕低头,这也是不可能的。” “像以往的大宋,苟且偷安,醉心文治,倒也是商贸繁荣,人丁兴旺,一个开封城,便是历代都没有的繁华。这固然是好的,可是却不是朕想要的,朕想要的是整军经武,大杀四方……朕要铁蹄踏平大漠,朕要四夷臣服,朕要疆土辽阔,朕要威加天下!” 赵桓哂笑道:“朕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朕要中兴天下,必然会连累百姓受苦,朕无从选择,朕也希望你们不要打错了算盘。” “朕这么说,不是让你们残害百姓,让你们为非作歹,甚至是大肆盘剥,敲骨吸髓……这都不是,朕的意思是要清除掉中间的食利集团,铲除那些不劳而获之徒。靠着田租,靠着借贷,巧取豪夺,肆意盘剥的吸血之徒,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朕要以这些财赋养兵兴国,中兴大宋。”赵桓把目光落在了张悫身上,“朕知道,户部算来算去,还有三千五百万缗的缺口,朕也知道,有些地方把税赋征到了靖康十年之后……朕要问你们,钱哪去了?粮哪去了?是不是打量着他们的脖子比金人还硬?” “朕既然能诛杀金贼,也能诛杀朝中贼寇……朕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田赋务必弄清楚了,需要人手,朕立刻调拨。现在朝廷已经稳住了大半的局势,商贾往来,也要鼓励,只要能缴纳税赋,就必须提供方便。” “朕希望你们能有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决心。”赵桓转身,抓起桌案上的金杯,高高举起。 “朕只送给你们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从今往后,有再多的难题,尔等也要给朕拿出方略来……如果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今日金杯,便是明日白刃!朕说到做到!” 赵桓目视着所有人,朗声道:“来,与朕满饮此杯!” 群臣看了看桌上的金杯,大眼瞪小眼,敢情官家如此排场,竟然是有目的的,金杯,白刃,这酒还真是五味俱全…… 第217章 朝局洗牌 饮罢了这一杯五味杂陈的苦酒,赵桓的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他端着金杯,却是没有续杯,只是慢慢踱步,缓缓诉说着。 “朕既然作为万民君父,就该把话说清楚,故作高深,打哑谜,玩帝王心术……漫说朕不擅长,便是真的有这个本事,也不该用在你们身上,更不该用在这么个艰难的时刻。” 坦白讲,即便最厌恶赵桓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至少他真的坦诚,说话直白到出乎预料,却又触动人心,至少谁都要承认,他的确胜过之前的皇帝太多了。 “过去的大宋朝好不好呢?朕无从批评……毕竟歌舞升平,繁华富庶,全天下的精华,都在这开封,火树银花,纸醉金迷。实不相瞒,朕还是储君的时候,也喜欢去汴河游船,去南熏门外游春,还有妇人相扑,都是极好看的。” “咱大宋有诗词文章,有士林风华,物阜民丰,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历代的巅峰,你们说,这样的天堂,谁能不爱?” 赵桓声音低沉,讲起过去的开封,不少人都眼圈泛红,跟着哭了起来。 才一年的光景,开封城骤然改变了。 比如在金人退去之后,在城外扩建了瓮城,城墙拓宽,加高,城里建造兵站,仓库,囤积粮草军械……把老弱妇孺向外面迁移,规划大片的作坊区。 总而言之,现在的开封,更像是一座严肃的大兵营。 商业区被大大限制不说,就连酒水这种基本的商品,也有严格限制……出入开封,要严查身份,税吏也凶悍的不得了。 几乎可以说,一年之间,开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不是文人心中的地上天国,反而压抑的受不了。 “这世上的东西,没有凭空冒出来的……开封的繁华背后,是搜刮天下,是放纵士人,是沉溺享受,是丰亨豫大,纸醉金迷。这些东西好不好姑且不论,可自从金人南下,几万大军陈兵城外,便已经告诉所有人……开封的一切美好,并没有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自己掌握不住的东西,便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所以说,以往的开封,有多少好处,都是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你们以为如何?” 李纲深深一躬,“官家圣睿,其实盛世危局,早就有人指出了……从庆历新政,到熙宁变法,这么多年,想要救国的贤臣义士,不在少数,只可惜都没能坚持下来。” 赵桓叹道:“老百姓常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过去讲得再多,总有人不愿意相信。可自从金人南下之后,我想天下九成的人,都应该清醒了……咱们要自己掌握命运,生死福祸,不能系在别人手里!首先第一条,咱们要灭了金人,彻底消灭这个前所未有的强敌。在疆土上,燕云之地,必须拿回来,我们还要修一条长城,保证最基本的安全。” “百姓赋税沉重,民生艰难,这事朕清楚,可不能光复燕云,不能保住自己的安全,便是有再多的粮食,积攒再多的财富,也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也是朕说尊严重于温饱的缘由所在,咱要首先活出人的骨气,然后才能谈温饱,谈体面……朕以为这个道理不能理解。” “而要想自立自强,首先就是武力,就要用强大的兵马,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要想强兵,就必须投入,要花钱,要优待武人,要给将士尊重。过去讲文治,说东华门唱名是好男儿。现在讲究为国立功,奋勇杀敌,所以好男儿的评价也要改变。” “其实要改变的何止是这些……过去你们是朝廷重臣,士中极品,便是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平步青云,享受荣华富贵,谁又不是傻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赵桓笑呵呵道:“话说到这里,把太上皇搬出来,把什么征收十年田赋的信拿出来……归结起来,不还是希望朕往回走吗?回头瞧瞧丰亨豫大,别把大家伙逼得太狠了。” “李光!” 赵桓突然点名,这位吓得连忙跪倒,“臣,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赵桓笑道:“户部加征税赋,都有明确的数字,朕可是增加了十倍吗?户部增加了十倍?” 赵桓声音陡然提高。 这时候张悫慌忙站出来,切齿道:“好叫官家得知,户部的确加征了税赋,可万万没有征收靖康十年税赋的荒唐事!这分明是有人借机盘剥百姓,勒索敲诈,丧心病狂!” 赵桓颔首,“李光,你认可张相公的话吗?” “臣,臣认可……胥吏贪得无厌,应该严惩不贷!” “不只是胥吏吧!”赵桓微微一笑,”地方上的大户,隐匿土地田产,把税赋转嫁给普通百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赵桓笑道:“李光,遇到这种事情,貌似不该跟武将耍脾气啊!仿佛没有他们在前面浴血奋战,这笔钱就能省下,老百姓就不用受盘剥?李光,你觉得说得通吗?” 李光无言以对,只能拼命磕头,“臣,臣知道错了,求官家开恩!” 赵桓笑道:“知道了就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地方上清查,就查桂林等地,多征百姓田赋的事情。查清楚,是哪个混账干的,不管涉及到了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朕现在就给你二百兵马,让你立刻南下,你可愿意?” “愿意!” 李光毫不犹豫答应,他又不傻,自己在岳飞面前的表演彻底砸了。官家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自己不答应,不定有什么罪名在等着他。 自己不但要去桂林,还要六亲不认,一查到底,必须给官家一个妥当的交代,否则自己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以毒攻毒,赵桓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桂林的事情不是单一的,不少地方都有类似情况……朕想多收三成税,下面人就能多征三倍,还要把脏水泼到朕的身上,这就是下面官吏的可恶之处,你们身居高位,务必要看出请这些,切莫被下面人左右了。” 可领! 赵桓沉声道:“说来说去,朕没有退路,你们也不要想着退路……历来变法都是最难的事情,内忧外患,一起落到了咱们头上,说句不客气的话,太上皇禅位之时,当真是到了亡国之际,想要挽救,都已经很困难了。” “朕只有拼着一切,把事情办成了,不顾一切,不惜骂名……朕做不了完美无缺……一年多了,朕连皇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为父不慈,为子不孝,便是朕的处境,朕也懒得惺惺作态,做个裱糊匠,粉饰太平,只是徒增笑料。从今往后,也不要拿这些无聊的事情浪费朕的口舌。” “所有朝中诸臣,武人想的只是如何打胜仗。文官要想得多一些,既要保住基本的民生,别让百姓饿死,又要竭尽全力,填补财政缺口,集中更多的财富,供应军需,帮着朕打赢这场大战!” “诸公……拜托了!” 赵桓竟然用上了祈求的语气……瞬间,以李邦彦为首的诸臣,竟然都哭了起来。 “官家如此坦诚相对,臣等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身为首相的李纲却是没有急着跪下,他思忖再三,终于挺身而出,还没等说话,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了一边。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天下诸般之事,无过抗金,官家意志坚定,实在是万民之福,臣并非反对官家的主张,相反,臣五体投地,鼎力支持……只是臣清楚,以臣之才,本就不能胜任相位,勉力维持,到了如今,臣该退位让贤。务必让更有才情的重臣接掌相位,为国理财,为陛下分忧!” 李纲伏身再拜道:“臣此举没有半点私心,也绝非胁迫官家,或是什么以退为进。实在是臣力止于此,还请官家明察,也请官家另择贤臣,免得影响了大局!” 李纲说的诚恳,其实从赵桓讲出要不顾一切,推行变法,要把仗继续打下去,稍微机敏一点的,都看得明白,这么大的财政缺口,跟李纲理财不力是有关系的。 以往赵桓用李纲,就是看中了李纲主战派大旗的地位。 可现在呢? 赵桓本身就是最好的旗帜,相反,李纲保守,甚至迂腐的性格,已经不适合接下来的事情了。 如果继续为相,肯定会出更多的差错,到了那时候,谁都不好看。 从理智上讲,主动求去是最好的选择。 可话又说回来,想走又岂是简单的几句话而已……李纲位极人臣不说,还有着一大群追随着,他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像蔡京之流,都八十了还舍不得权力。 李纲求去,既是情理之中,却又让人五体投地。 此刻李纲的气度,果然有了名相风采! “李相公,朕和你君臣相得,互相扶持,同走过最难的一段风雨,如论如何,千百年的史册里,也会记下你李伯纪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桓感叹道:“李相公,你想求去,不知道又打算给朕推举何人,继承相位?” 李纲几乎没有思索,直接道:“臣保举太傅李邦彦,此人敛财之术,胜过臣万倍!重用此人,方能解燃眉之急。” 第218章 莫须有 被李纲点名,李邦彦殊无喜色。 而大殿之中的诸公,也是相顾骇然。 李纲和李邦彦,除了都姓李之外,竟然没有半点相同之处了,一个是清白出身,苦撑危局的救时名臣,一个是靠着溜须拍马,窃据相位,又背反旧主的佞臣,哪怕让李邦彦的亲信来说,也没脸褒扬李邦彦的德行人品。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竟然得到了李纲的认可,让他继承首相之位,诚然让人吃惊非小。 “李相公,你可有道理吗?”赵桓缓缓问道。 李纲用力颔首,“有……臣扪心自问,在主张上面,多倾向旧党,而又鄙夷蔡京之流为人,初掌大权,便以为要清理六贼,澄清宇内,自然天下焕然,朝政刷新,区区金人,不在话下……” 李纲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这一年多下来,我却渐渐想通了,朝廷财政拮据,军力疲弱,外无御敌之兵,内无股肱之臣。内忧外患,又有哪样是杀几个奸臣能解决的,又有哪样是寻常道德君子能做得来的。” “譬如说,我开证提编,便有昔日好友同乡,找来诉苦,又有故交宾朋,与我割袍断义,叱责李纲为害民奸佞,简直堪比昔日的六贼!” 李纲说到这里,已经是老泪横流,再看群臣,不少人目光游移,如陈过庭等人,干脆低下了脑袋。 抽红包! 李纲之所以求去,不只是他的才力枯竭,无法维持……事实上,李纲还不算太老,他也有宏图抱负,在这个天下倾颓,社稷板荡的关头,挺身而出,救民水火,留名青史,为后世敬仰。 便是无数士大夫,一生梦寐以求的境界,李纲也不能免俗。 可问题是李纲真的干不下去了。 作为昔日主战派的大旗,支持李纲的人是谁? 是清流,是言官,是三千太学生,是朝野士林……他们聚集在李纲的背后,极力主战,主战铲除六贼,整顿朝纲,任用贤臣…… 这些要求李纲是赞同的,而且也做了许多事情,甚至六贼也都处死了……可再往下呢?李纲却突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抗金,就要有强兵,就要对武将恩遇,要抗金,就要有钱财粮草支应,就要想办法收税加赋。 可偏偏这些事情,又是跟李纲背后的那些人背道而驰! 清流主战,但清流反对加税;清流主张任用贤臣,可他们眼中的贤臣,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局,他们觉得朝廷应该听他们的,可问题是他们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群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偏偏又手握资源的贵族。 一个提编,一个卖官……已经葬送了李纲泼天的名望,继续打下去,还要想更多的办法敛财,又要得罪更多的人。 或许要不了多久,李纲就会被千夫所指,成为继六贼之后,新的奸佞。 “臣名节尽毁,又没有救时之才,到了这般时候,臣还能如何安居相位!既然臣被视作奸佞,那索性不如推荐一个真正的奸佞出来,让那些人瞧瞧,什么才是奸佞手段,李纲还差得远着呢!” 听到这里,李邦彦气得闷哼,真是不能忍了。 他愤然站出,指责道:“李伯纪,到底说出了实话,你还是心中有怨,不是甘心退位?” “不错!” 李纲竟然老老实实答应,“官家讲究坦然,身为臣子又何必藏着掖着……我扪心自问,宵衣旰食,熬枯了心血,全力供应军需,拼了老命维持大局,不敢说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但也绝不至于落个奸佞的骂名!我不服气!” “好!” 李邦彦哈哈大笑,“李纲,你不服气,我今天就让你服气……金人入寇,那些人为什么主战?除了你这种正人君子之外,还有多少人是担心损害他们的家产,才主战抗金的?” 此刻吴敏不悦道:“李太傅,你这话未免诛心了吧?” “是吗?我又没说这么想是错的……我要说的是接下来为了抗金,要多征税赋,要整顿朝堂,从丰亨豫大,变得整军经武……有人就要算计权衡了,敢情抗金也要付出代价……我再说一句过分的话,如果长久下去,有人发现金人也优待士大夫,而为了抗金,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没准就会主张议和。那时候还坚决主战的李伯纪就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没准还会想办法处死你李伯纪!” “我有什么过错?”李纲昂然反问。 李邦彦呵呵一笑,吐出了三个字:“莫须有!” 三个字出口,瞬间哗然。 本来还在默然无语的岳飞突然眉头立起,心砰砰乱跳,没来由烦躁起来。 说句实在话,他是真的没有想过,朝局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抗金报国,理所当然,就算有困难,大家伙相忍为国,不就能扛过去了,至于明枪暗箭,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拿出来吗? 只是李邦彦却毫不留情,戳破了这一点。 莫须有三个字,惊雷炸响,撕下了大宋朝堂的体面。 所有文官全数站起来,张邦昌厉声指责,“李太傅,你这是胡说八道,你把大宋朝廷说成了什么?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奸佞小人吗?” 陈过庭也道:“李相公保举你继任首相,可以李太傅之言,乖张偏激,如何配得上相位?” 其余也纷纷指责,李邦彦算是把文官得罪惨了,就算他继任相位,也没人愿意听他的,甚至干脆有人指出来,不和李贼并立朝堂,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谁也没有料到,李纲却突然大笑,“李太傅,你说让我服气,可我并不服气。你这叫什么?老百姓说的破罐子破摔罢了,你知道朝臣不服气,便往大家伙身上泼脏水,说大家都是奸佞,都不是真心抗金。到了日后,有人弹劾你,便以此为借口,我说的对不对?” 李邦彦呵呵一笑,“一年的首相下来,到底让你李相公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李纲同样冷笑道:“李太傅,说这些怪话不难,难的是拿出办法来,你要想让我服气,就说说看,每年三千万缗的缺口,你怎么填上,总不会靠着你的一张嘴巴?” 李邦彦道:“我这张嘴可不值钱,你要说如何填补缺口,我也没办法……毕竟以当下的局面,要钱就必须大举加税加赋,而一旦这么干了,势必造成十倍的负担。如方腊宋江之流,又会揭竿而起,举起旗号,到时候朝廷既要应付金贼,又要清除内患,说句实话,就算是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也难以挽回大局。” 李纲哂笑道:“这么说,你李太傅也没有办法了?看起来是我看错了?” “住口!”李邦彦不客气道:“你还真没看错人,我是没法弄到三千五百万缗填补窟窿,但我有办法减少军费开支。” 李纲不屑道:“是裁军吗?” “错!是增兵!” “增兵?”李纲大惑不解,连带着其他群臣也都吃惊了,张邦昌更是道:“要增兵便要增加开支,你又如何减少军费?” 李邦彦呵呵一笑,“这不是现成的办法吗?” 他说着,走到了岳飞面前,此刻的岳鹏举还沉浸在莫须有三个字之中,心中惊讶迟疑。 “岳将军,你守卫黄河,想必很有心得吧?给将士授田,可有用处?” 岳飞只能道:“好教李太傅得知,授田之后,将士家中可以靠着田亩过活,军饷开支,确实可以降低不少。但黄河一线,战事紧张,必须要有一支常备军,便是在农忙的时候。也能守土御敌……以我观之,授田也只能解决一些问题,却没法从根子上降低军费。” 李邦彦微微颔首,“岳太尉说的是真话,可我要请教,不只是黄河呢?比如京中、荆湖、两浙、江南、川陕……这些地方全都授田,全都选拔青壮从军,朝廷只负责兵器军粮,如此能不能降低军费,增加兵马?” 岳飞愕然张大嘴巴,还没等他说话,张叔夜惊道:“李太傅,你是要采用唐朝的府兵制?” 来了识货的了,李邦彦放过岳飞,转身笑道:“张相公高见,他李伯纪说我没有办法,那我就开出一剂药方。诸公以为如何?” 不如何! 府兵制的恐怖,那可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汉唐强在哪里? 汉朝继承秦制,军功田亩绑在一起,打胜一仗,国库都能搬空了。 唐朝承袭北魏和西魏,采用府兵制,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资源,握在朝廷手里,自然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才能打出一个煌煌大唐。 当然了,随着府兵制瓦解,唐朝的武德也就一泻千里,到了安史之乱以后,就再也没法看了……凑巧的是安史之乱以后,土地就再也不是国家的了,几百年明初维持了相当规模的官田,可也无法改变大势,失去对土地的控制权,国家就强不起来! 李邦彦见群臣变色,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李相公,办法我有,可下场如何,我也清楚……对付你或许还要莫须有,可落到我的身上,随便一个罪名,就能要了我的性命,所以我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219章 新相 岳飞扪心自问,却是开了眼界,以至于一场浩大的接风洗尘庆功宴,反而没有滋味。 倒是赵桓,竟是个抠门如斯的货,他见没人吃东西,索性把菜肴打包,一人一个食盒,算是给诸位大臣的家眷加恩。 一份菜肴,两份用处,大家伙只能齐声感叹,不愧是你! 群臣带着满腹思量,返回了各家。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岳飞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教岳云射箭,孩子虽然不大,但马步扎得有模有样,开弓放箭,也有些火候了,岳飞心中喜悦。 正在他准备多教儿子点东西的时候,宗泽让人送信,请他过去。 岳飞不敢怠慢,只能匆匆去见宗泽。 赶到宗泽住处之后,让岳飞讶异的是桌上摆着的居然是昨晚的御宴……赵桓一菜两用,已经是过分了,怎么这里还来个三用啊! “鹏举,知道你昨夜没吃出什么滋味,老夫特意让下面热了,你慢慢吃,老夫跟你慢慢聊,等把这些烂事交代清楚了,老夫也才能安心。” 岳飞心里微微一动,他不希望宗泽说这种话,可他又知道这是宗老相公最在乎的时候,没得选择,只能默默低着头,手里拿着筷子,却是一点东西也没吃…… “鹏举,你觉得昨日李纲和李邦彦,这二李之间,在玩什么把戏?” 岳飞微微一怔,却是抓到了关键,愣愣道:“他们是演戏?” 宗泽笑了,“算不上演戏,只是说这俩人手段高明,把最难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岳飞探身,“请老相公指点。” 宗泽颔首道:“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关键,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他年伐金,直捣黄龙必定是你的功劳。可偌大的朝中,你的敌人不在眼前,不是那些金兵,他们要不了你的命,该防备的却是朝野诸公。” 岳飞屁股动了动,越发警惕起来。 “咱们不是斗不过金人,大宋的财富人丁是金人的百倍以上。可若是想把这些人丁财力变成兵马,却必须要改制,钱财不能供应士大夫的享受,人丁佃户也不能侍奉士大夫……便是要把颜如玉,黄金屋,从他们手里拿走,用来养兵。以秦汉而论,秦法严苛,重在养国,隋唐奉行府兵制,重在养兵,我大宋却是一心养士,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老夫最初担心,便是怕官家有所迟疑,一旦官家失了进取之心,你们这些武人的处境便要艰难许多,自毁长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宗泽欣然道:“可这些日子看下来,官家怕是比你们还急着北伐,这样一来,老夫的心就放下了大半。还剩下一小半,就是担心士大夫们不敢跟陛下斗,转而找你们的麻烦,你是个老成持重的,对自己的约束又严格,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李太傅的话你听到了?” 岳飞脸色微红,沉吟道:“莫须有三个字,当真是鲜血淋漓,让人不寒而栗啊!”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未必让岳飞动容,可是朝堂的针锋相对,却让人惶惶不安,黑的能变成白的,对的能变成错的,什么都不顾,恐怖的程度,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宗泽大笑,“这便是人家的厉害之处了。我这把年纪,是经历过熙宁变法的。早些时候,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便是司马光都极力推荐,视作救时宰相。可王安石真的主持变法,伤了他们的利益,便疯狂反扑,破口大骂,把王安石和他的心腹悉数叱责为邪党,言语之恶毒,下手之凶狠,何曾有半点君子之态……便是老夫……”宗泽顿了顿,不再说下去。 可岳飞却也知道,老相公大半辈子仕途坎坷,名声极差,就是因为他跟新党的奸佞搅在了一起,受到了保守派的疯狂报复…… 宗泽仅仅是同情新党,并非新党成员,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党争之恐怖,可见一斑。 “老夫本以为这事情万般艰难,却没有料到,官家借着二李之口,把最紧要的事情给说破了,从今往后,不管是主持朝局,还是领兵打仗,都能安全不少,官家仁慈啊!” 岳飞再度吸了口气,能把握瞬间的战机,在疆场决胜,如此人物,脑力又岂会太差。只不过专精的方面不同罢了。 而经过宗泽的点拨,岳飞如云开雾散,一目了然。 二李早就通过气了,甚至这一次的事情,就是赵桓在背后授意的,把最难环节打破,让许多人没了施展的空间。 如此做法,倒是很附和赵桓的脾气。 可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问题是点破了,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却是岳飞想不通的。 “老相公,莫非朝廷真的打算恢复府兵制?” “难!”宗泽直接道:“府兵制是北魏鲜卑用的手段,说穿了,倒是有些类似金人的猛安谋克,平时务农,战时为兵。百姓自己准备兵器铠甲,听从朝廷号令,随军出征……可是以当下的情形,咱们大宋并没有那么多可战之士。而且在府兵制之下,必须还有两个东西。” “什么?”岳飞好奇问道。 “一个是三长制,一个是均田制……鹏举你也清楚,北魏的时候,还没有科举哩!如今乡村地方,多为士绅说了算,三长制怕是落实不下去……至于均田,朝廷要真有本事均田,便是不用府兵之法,也能征收足够的钱粮支应军用。” “那……那李太傅为什么要提出府兵制啊?” “哈哈哈!”宗泽大笑,“鹏举,你见过集市上讲价吗?” 岳飞眉头挑了挑,宗泽便道:“李太傅把价码抬高,如此才能给别人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以老夫之见,继任首相的不会是李邦彦了。“ 岳飞吸了口气,不免担心起来,他自嘲笑道:“晚生一介武夫,本不该过问朝廷事务,可如今争论这么多,晚生唯恐会影响到军务啊!” “放心吧!” 宗泽笑道:“官家圣睿,比老夫想得高明太多了……而且朝堂诸公,也不尽是小人……李纲退位让贤,是为了能够变法图强,李邦彦以惊人之语,也是为了变法铺路。不管贤愚,不论清浊,都能尽心竭力,这大宋江山便会好起来的。” 宗泽伸出枯瘦的手,抓着岳飞的胳膊,“说来说去,不管朝堂如何,要想洗雪耻辱,还要看你们这些将领,好好带兵,不要让天下人失望!打出一个盛世太平出来!” 岳飞站起,深深一躬。 宗泽也的确神了,他把事情给算准了。 就在三天之后,赵桓亲自降旨,封李纲为南安郡王,晋位太师,平章军国重事,领江宁知府。 这个结果出来,便是那些李纲的亲信,此刻也是无话可说。 官家够意思了。 重要的宰执,混个国公衔,这几乎是大宋的惯例,属于对重臣的爱护,但是封王,却是万万没有过的。 便是赵普、韩琦这等顶级士人,也只是死后封王。 李纲不但得到了郡王爵位,还继续保有平章军国重事,太师,江宁知府……严格来说,李纲不是退出朝局,而是坐镇东南,手中的大权依旧相当惊人。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似这般安排,李纲是可以复出的,只要有条件,李相公还能杀回朝堂。 李纲能得到如此恩遇,却也不仅仅是赵桓的偏爱而已……官家特别降旨,金人南下,所向披靡,举国之士,皆要议和。 太上皇慌忙内禅,六贼党人,希图逃往江南避祸。几十年沙场征战,颇有名望的童贼,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彼时大宋上下,朝中只有李纲极力主战,上了平戎之策……且不论李纲才能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是大宋的良心,胆魄,风骨……试问若是连李伯纪都不能站出来,直言抗击,官家又何以扭转乾坤? 大宋朝养士一百六十年,待到国家衰微,天下倾颓之日,是李纲站了出来。 他保住了大宋的脸面,也保住了士大夫的体面……后世之人谈起大宋士人之时,总还有一个有骨气的,万般恩待,能换来李纲一人,便不算失败! 这份旨意下去,朝中再度沸腾,等于是赵桓揪着满朝文臣,挨个来了一顿嘴巴子,抽得啪啪作响。 那些攻讦李纲的人听着,要是没有李纲站出来,士大夫最后的脸皮都没了,你们还有脸皮指责李纲吗? 也不看看你们自己都是什么东西,还敢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你们配吗? 赏李纲一人,却是扇了无数士大夫的脸。 满朝之士,应该怎么办? 还要不要脸了? 就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龙图阁大学士吕颐浩突然上了一道万言书……吕颐浩指出当下行府兵制,并非良机,朝廷手中无田,如何授予百姓? 吕颐浩提议,应该先进行严格的土断,所谓土断,就是因为两河百姓南迁,户口混乱……土断是按照实际居住地,重新编户齐民。 编户之后,清丈田亩,所有丁钱并入田赋之中,以田多地多者承担。无田之百姓,则免去丁钱……只是免去丁钱,却不是不用交税,而是买卖经营,贩运货物,务工赚钱,皆要向朝廷纳税…… 第220章 事大 “伯纪兄,山高水长,从此你我天各一方,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你说满朝重臣这么多,偏偏咱们俩对脾气。” 李纲呵呵两声,“太傅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我李纲跟你可是两路人,什么时候都走不到一起去……我奉劝你两句,好歹我还是顶着郡王的衔,你要是敢胡来,就算拼着这条老命,我也能把你从朝堂上赶下去,让你身败名裂!” 李纲说完,拱手告辞,没有半点留恋。 李邦彦咽了口吐沫,摇了摇头,颇为无奈,世人怎么不信我李邦彦改过自新呢?我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哀叹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快又跑去宫里,求见赵桓……这人穷到了一定程度,便是看什么都像银子。 赵桓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开个业务,承接些婚丧喜庆,谁想讨个彩头,他就给写点祝词啥的,皇帝御笔,好歹能换点钱,毕竟三国演义连载快结束了,合订本也在酝酿中,光靠一本书,也赚不到哪里去…… 他是真需要弄点钱花。 继续写书吧……选哪个好呢?首先斗破遮天这类的,估计大宋的百姓还接受不了,就连倚天屠龙、笑傲江湖那也是不行的。 最靠谱的还是四大名著剩下的三本……写红楼梦……且不说赵桓有没有哪个文笔,搞不好都会变成影射赵宋江山似大厦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就只剩下西游记和水浒传了……可问题是西游记写了不少昏君宠幸道士,治国无方,妖孽乱国的段子,这等于是抓着赵佶的老脸狠抽了。 还是要顾及一下太上皇的脸面的,所以呢,还是写水浒传吧!这个就平和太多了……赵桓的脑子的确有点问题了,胡寅和张浚两个都哭了,官家啊,你爱怎么写怎么写,只要放我们俩离开就行,这个天子近臣我们不当了,外放一个县令也比这个差事好多了。 你丫的给山贼土匪立传,说什么太上皇官逼民反,还总往御香楼跑,这也就罢了,还让李师师跟一个小白脸跑了,给太上皇戴了个顶绿帽子,你是有多恨太上皇啊! 在看过大纲之后,两个人抱定了宁可罢官的信念,死不答应赵桓的荒唐想法。 “还挺有想法的,我倒要瞧瞧,咱们谁能玩得过谁!” 赵桓盘算着怎么料理这俩小子,就在这时候李邦彦来了,他不但来了,还送给赵桓五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 “官家,臣的计策有效果了,这是第一笔收获,还请官家过目。” 赵桓扫了一下,不由得怦然心动,中原王朝缺少金银,却不是没有金银,不然史书上面,那么多的赏赐记录,总不能是假的吧? 尽管官方征税交易,仍然以缗计价折算,但是金银天然就是货币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各地的柜房金银店便是最好的明证。 只不过金银的稀缺还要四五百年的时间才能解决,当下的金银还是个稀罕物,只有达官显贵,顶级的豪商,才能使用金银结算。 最初赵桓搜刮皇宫,抄了六贼的家,勉强弄出了一些金银……直接给禁军发银子,确实鼓舞了士气,收获了忠心。 但是在六贼之后,赵桓却是找不到这么大的肥羊,光是往外掏银子,他也受不了,只能停了下来……不过虽然银子停了,却影响不到士兵的忠诚,毕竟比银子更吸引人的土地,开始陆续授予将士,算是维持住了赵桓的信用。 眼下朝廷的金银来源,除了税收之外,就是在各地开矿,每年能有百万两以上,这个钱也是入户部的,赵桓却是没法染指。 所以说来说去,李邦彦给他送来了金银,赵桓还是很高兴的。 可很快赵桓又不高兴了,“金国抢了那么多钱,就榨出这么点油水,未免太少了吧?你这本事也寻常啊!” 李邦彦翻了翻白眼,无奈道:“官家你也太心急了,去年才布局,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哪有那么快收效的?” “那,那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钱?”赵桓提高了警惕,“李太傅,你是不是觉得南安王走了,朝中又可以由着你胡作非为了?” 李邦彦着实无语,这人就不能干坏事,否则就永远会被怀疑猜忌。 “官家,这笔钱是从高丽弄来。”他干脆摊牌了。 “高丽?他们也掺和进来了?” 赵桓瞬间就不困了,而且是精神头饱满,颇为兴奋。 “快说说,你怎么弄的?” 李邦彦笑道:“无非是说大宋因为失去了两河,损失了难以计数的金银铜钱,致使钱荒严重,商贸断绝、只要能出钱从大宋购买商品,转头运到别处,贩卖之后,就能获得暴利。” 赵桓点了点头,故事吗,只要能逻辑自洽就好,即便有些漏洞,只要在看到了收入之后,人的智商就会迅速下降的。 五万两银子,三千两黄金,对于高丽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这帮高丽人,真的舍得出钱?” 李邦彦欣然点头,“他们怎么不舍得!那个郑知常和最是积极奔走……听说他每次提到陛下,便痛哭流涕,言必称上国君父,圣明天子。” 赵桓无奈了,看起来这认爹抱大腿的事情,属于祖传艺能了。 “李卿,能在高丽榨出多少油水,这事情先放在一边,根据你的判断,高丽能不能牵制金国,为我所用?” “不能!”李邦彦答应得很干脆,“官家,那个郑知常积极奔走,提到了赚钱谋利,也有许多人支持,愿意掏钱。可当下高丽真正掌权的是枢密使金富轼,他已经向金国称臣,还送上了《入金起居表》,以示忠心,还上书盛赞大金夺取两河之功。” 听到这里,赵桓直接怒火中烧,冷哼道:“既然如此,从他们身上榨油,也就理所当然了,五万两银子还是太少了,最好能榨出五百万两!” 李邦彦忍不住笑道:“官家这么干,可是要把高丽的血都给吸干啊!”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朕心再仁慈,也不过是能让最穷苦的大宋百姓活下去,至于高丽会如何,朕还管不到,也懒得管。” 李邦彦欣喜不已,就喜欢赵桓的态度。 干净利落,一点不造作。 其实他甘心跟李纲演戏,并且把首相位置让给吕颐浩……也是早就算计好的。首相的位置固然显赫,可要推行变法,要供应各项开支,千难万难,都要一肩扛起。 李纲一年就垮了,吕颐浩能比他强多少,却是不好说。 李邦彦不太想掺和朝堂的事情了,或者说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了。 还是给赵桓弄点钱花,顺便也让自己充裕一些,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很显然,李邦彦想得很开。 “官家,咱们不想管高丽,可人家高丽却有心思管咱们的事情。” 赵桓眉头瞬间立起,“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个金富轼的弟弟金富辙已经到了京城。” “他来干什么?” “是来替金国游说大宋的。” 赵桓不解。 李邦彦急忙解释,原来自从赵桓宣誓抗金到底之后,大宋这边就视金国为寇仇,至少在表面上双方切断了一切官方往来,也不会派遣使臣。 可问题是大宋不想往来,金国却是不愿意死撑着……所以想来想去,就把金富辙派了过来,以第三国的身份,替宋金带话。 “就凭高丽的国力,也敢掺和其中,真是不知死活啊!” 李邦彦笑道:“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就把他赶走算了。” “别!”赵桓急忙拦住了,“这么好的一只肥羊,还是主动送上门,赶走干什么……对了,那个郑知常过来没?” 李邦彦道:“应该快到了,他听说朝廷接连大捷,要来恭贺胜利。” 赵桓哼哼道:“金富辙去拜见大金,郑知常来朝贺大宋……李太傅,你说这叫啥?” 李邦彦略迟疑,就吐出俩字:“下贱!” 不得不说,作为在两大阵营之外,硕果仅存的力量,高丽还是非常自信的。 眼前的局面,一面是大宋主导的三皇同盟,一面是强悍无比的大金国。 有一定实力,还未曾站队的,便仅剩下高丽了。 老天保佑。 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高丽竟然能左右天下大局,成为举足轻重的势力,小国能有如此成就,真是让人激动到颤抖啊! 本着能调解大国冲突,我就是大国的原则,金富辙气势汹汹,信心满满,来见大宋皇帝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在垂拱殿外,等候他的居然是老熟人,郑知常! “无耻!” 郑知常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破口大骂。 金富辙也傻了,你怎么来了? 他犯傻了,郑知常却是不客气道:“我高丽尊奉孔孟之道,奉行上国教化,乃是锦绣小中华,本应该追随上国,一起铲除奸佞,你怎么敢替蛮夷充当使者,你简直是高丽国贼!” 金富辙仿佛才明白过来,他气急败坏道:“大金兵势强盛,高丽要想生存,唯有侍奉大国,我为金国而来,有什么错?” “呸!” 郑知常气得唾骂道:“你和你的兄长金富轼效仿苏学士取名,却毫无廉耻之心,一心当蛮夷的走狗,我现在就为国锄奸!” 郑知常一把打落金富辙的帽子,挥手揪住了他的头发,金富辙也不甘示弱,抓住了郑知常的胡须,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男人,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毅然打了起来…… 第221章 赵桓教子 “真打起来了?” 赵桓心中一动,颇有冲出去瞧瞧热闹的心,这可是宇宙大国的内战,非比寻常啊! 可转念一想,自己好歹还是个天子,必须端着点。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打得厉害吗?” 朱拱之忙道:“可厉害哩,郑知常的胡须都抓没了,金富辙满头的包。” 赵桓眨了眨眼睛,“既然打头破脸了,就不要在殿堂里面见面了,让他们去御花园。” 朱拱之答应,下去传旨,赵桓信步往御花园走去。 你可以吐槽大宋没骨气,缺乏武德,赵桓还会跟你一起吐槽,但是大宋的建筑审美,还都是很了得的。 尤其是园林建筑,颇有美感,这可不是那些远瞧还行,近看一塌糊涂的景区中式建筑能比的。 用料,工艺,处处透着匠心……这才叫真正的工匠精神。 话说自从登基以来,赵桓还真没仔细瞧瞧自己的这套房子……首都核心区,咱都不用平方米算,光是周长就整整七里! 什么叫大豪斯啊! 别管怎么说,就冲着这套房舍,穿越一次也没白活啊! 赵桓贪婪观看着,思绪飞扬,正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离着亲稼殿不远,居然有三个人在忙活,准确说是一大两小。 一个布衣妇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还有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似乎在整地种菜……男孩还好,能帮着妇人做事,小丫头就很不行了,她年纪也太小,只是在旁边瞧着,偶尔还撒欢乱跑。 很不凑巧,正好一眼看到了赵桓。 小丫头愣了一下,突然迈着小短腿,撒丫子就跑过来……没有半点陌生,惶恐,冲到赵桓近前,抱住了僵直的双腿,然后抬起小脸,甜甜地喊了一声,“父皇!” 她这一嗓子,算是把赵桓给喊懵了,一瞬间脑壳都炸开了。一年多了,有一个问题,赵桓一直回避着。 从心里年龄上,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老,属于青年才俊的那种,完全可以出道,给小女生当割割去…… 只不过他早就有了夫人,有了儿子,还有女儿,而且儿子都十岁了,或许再过几年,他就能当爷爷了。 简直比喜当爹还要刺激多了,赵桓倒不是恼怒什么,接了人家的皇位,好歹也要付出点代价,至少那么多人张罗着选秀女,赵桓都没答应,他还是有底限的。 但猝然戳破,尤其是这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让他有点抵挡不了。 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伏身,把小丫头抱了起来。 柔嘉小公主喜滋滋朝着赵桓的脸上亲了一口,又给了赵桓一记暴击! “父皇,你都好久没来看人家了,母后说你很忙,是吗?” 赵桓尴尬点头,“是啊,忙得不可开交……对了,你们干什么呢?” “种菜啊!”柔嘉很高兴道:“母后说了,多种点菜,就能加餐了,宫里的御膳太差了……父皇,是不是有人把御膳的钱都给贪了啊?”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老脸微红,“那个……不至于,不至于的……回头想点办法,宫里没钱,确实是不行……让你们,都,都受委屈了。” 赵桓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朱琏,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很凑巧,又迎上了皇长子赵谌的目光,赵桓这个当爹的愈发尴尬。 比他更尴尬的是皇后,按理说十多年的老夫老妻,本该亲密一些才是,可自从登基以来,基本上没怎么见面,连话都没说几句。 如果说皇帝陛下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新的妃嫔,也算是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宫里一个妃子没增加,弄得朱琏也不知该感激陛下恩情,还是该责怪薄凉……再忙,也有个限度吧!难道连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官家怕是有公务吧,妾身告辞。” 朱琏想走,下意识去接女儿柔嘉,小丫头却是用双手环着赵桓的脖子,皱着小鼻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愿意。 “咳咳!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看个热闹……”赵桓道:“这样吧,让他们兄妹都跟着,回头也好和你讲讲故事。” 赵桓一手托着柔嘉公主,一手去拉赵谌,这位皇长子还有点不适应,往后躲着,可赵桓手快,到底把他拉住了。 “行了,跟父皇走吧!” 就这样,在朱皇后的目视之下,赵桓抱着女儿,拉着儿子,消失在眼前……朱皇后眉头微皱,过了良久,只能轻叹,低声嘟囔,“既然是热闹,人家怎么不能看了?” 带着满腹惆怅思量,朱皇后无奈回宫。 赵桓的心砰砰乱跳,让他面对儿子女儿已经够刺激了,如果再加一个夫人,他是真的受不了,必须要缓缓才行。 “你们听说过高丽吗?” 柔嘉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傻傻问道:“能吃吗?” 赵谌忍不住脸黑了,这个妹子真是太傻了。 “高丽是个小国家,出婢女的地方,原来叫新罗来的。” 赵桓欣然一笑,“不错,知道的还挺多,你现在读什么书?又会了哪些本事?” “我通读了十三经,还学了骑马射箭。” 赵桓眼前一亮,“文武双全,很不错嘛!” 面对夸奖,赵谌有那么一点小得意。 三个人找了处亭子坐下……不多时,打头破脸的两个高丽使者就来了。 不得不说,这事情本身就透着滑稽。 小国脚踩两条船,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被人公开处刑,那就不好玩了。这就好比一个浪女,跟一个人说,我会和另一个人睡觉,但是会跟你结婚,所以请你们都善待我,宠着我,爱着我,不离不弃地照顾我……要长得多美,才能想出这样的美事! 郑知常在来的路上,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别管是大金还是大宋,都能轻易碾碎他们,这可不是玩笑。 “官家明鉴,敝国当真是忠心上国,愿意追随大宋……金家兄弟是奸佞之徒,他们给金人当走狗,势必遭到天诛!” 说着,这位竟然举起拳头,还要打架。 赵桓笑着摆手,“不必了,朕没有那么小气,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朕不会随意迁怒,只是朕想知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跟朕讲。” 金富辙听到这话,慌忙磕头道:“回官家的话,金国皇帝想要议和。” “议和?”赵桓鼻子哼了一声,“他开了什么价码?” “金国,金国的意思是两国罢兵不战,各守疆土,保境安民,相安无事……” “哈哈哈哈!”赵桓直接笑了,“你这个传话的倒是尽职尽责,金人没有这么不识趣,说吧,他们准备交还多少土地?” “这个……”金富辙迟愣片刻,忙道:“回官家的话,金国以为河东和河北,大宋可以二选一……” “还挺大方的!”赵桓冷笑道:“不要说二选一,便是将两河之地,悉数还给大宋,金国也是愿意的。” 金富辙眼珠转了转,虽说他不想得罪大宋,可毕竟是受了金国之命而来,只能仗着胆子道:“官家圣明,金人兵强马壮,铁骑所向无敌。去岁以来,大宋丢失两河之地,损失了几十万西军,这都不是假的吧?而且两国交锋,兵连祸结,百姓承受沉重赋税,民不聊生,受尽了苦难。天心仁慈,为了两国百姓计,为了天下苍生计,确乎应该议和才是。既然是议和,便要有诚意才是!” 金富辙刚说完,郑知常暴跳如雷,瞬间大怒。 “无耻!你不亏姓金,简直就是金人走狗!”郑知常气得爆粗口,“你还敢说金人势大?还有脸让官家退一步……殊不知我大宋官家锐意进取,英明神武,一年多的时间里,连战连捷,重创金狗。” “大宋如今兵精粮足,将士骁勇,早晚要北伐燕云,彻底剿灭金贼,重振上国威严。你们金家兄弟不识天命,不知好歹……你们简直就是高丽的国贼,应受天诛!” …… 这两人越吵越激烈,简直又要再打起来,彼此视对方为寇仇。 赵桓没有搭理他们两个,而是转头对赵谌道:“你听明白他们争什么了吗?” “听明白了,是给大宋当走狗,还是给大金当走狗!”赵谌不屑道。 正在争吵的两个人,瞬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老脸憋得通红。 明明是在宋金之间,举足轻重的第三国,咱们转眼成了走狗了?金富辙恼羞成怒,想要发作,却还是不敢,因为他除了拿金国吓唬大宋,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可瞧大宋皇帝的意思,根本不怕啊! 倒是郑知常,不愧是高丽的状元,颇有急智。 他慌忙磕头道:“以大事小以仁,小事大以智,敝国为小国,自应该识时务,知天命,不可逆天而行,自取其辱!” 赵桓微微一笑,“好一个识时务,知天命。既然金国出招了,你们高丽也愿意充当使者……朕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回去馆驿,好好拾掇一番,回头朕在大庆殿召集百官,商议一个确当办法……到时候也请交给金国,让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赵桓一甩袖子,把两人都打发走了,随后他扭头对赵谌笑道:“刚刚你的狗论,颇为恰当,对大宋来说,又该如何呢?” 赵谌深吸口气,咬牙道:“不议和,不割地,不送岁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第222章 主战派 “想做一个好男儿,说起来容易,身体力行,又何其之难啊!”赵桓长叹一声,“从今往后,你就随在我的身边,瞧瞧朝政是如何运转的,回头也该物色个师傅,好好教一教了。” 赵谌眼珠转了转,突然仗着胆子道:“我,我想请黄龙侯教导孩儿。” “你倒是眼光不错。”赵桓笑了,“你怎么就看上了岳卿吗?” “我,我跟岳云是朋友。”赵谌咬牙道。 “朋友?” “嗯!”赵谌用力点头,“骑马射箭,都是他教我的,可我想直接跟他爹学。” 赵桓这才想起来,貌似还是他瞧着岳云跟赵谌年纪差不多,就让岳云去的东宫,陪着赵谌来的,也算是给孩子找个伴。 现在算来,也有大半年了。 赵谌跟岳云在一起,慷慨了一些,也是可能的,毕竟若是老样子,赵家人的骨气不多啊! “你想学,也要人家肯教才行,有空还是多观政,多学习,切莫懈怠了。” 赵桓又交代了几句,可终觉得言语枯竭,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放了赵谌离去。赵桓并没有去见朱皇后,不是别的,单纯觉得有点突然。但既然见了面,捅破了窗户纸,便不能装傻。 关注公 众号 赵桓干脆从李邦彦进献的金子当中,封了一千两,送给了皇后。随后又找出了一副铠甲,一张硬弓,加上一盒子珠宝,送了过去。 到底是一百多年的皇宫,就算真的节俭,也不至于连点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送了礼物之后,父子再见面,气氛就好了不少。 赵桓又一次拉着儿子的胳膊,带着他去大庆殿。 “你给我听好了,今天可别胡说了,大庭广众之下,要给人脸面,懂吗?” “懂,狗也是有尊严的!” 赵桓愕然,这混小子还真不客气啊!但赵桓却没有生气,甚至还有那么点雀跃,皇子吗,总要有点棱角才好,甚至赵桓还盼着孩子能更加头角峥嵘一些,那才有个真龙的模样。 他升座金殿之后,就让赵谌站在了自己身边。 坦白讲,赵谌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即便成为储君,也不能随便跑到大殿上观政……只是赵桓做事,又岂是他们干涉的,就连摊丁入亩这种大事,都管不了,还在细枝末节上浪费什么功夫,所以大家伙很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赵桓微微一笑,“前几天御宴之上,朕说了很多,刚刚金国方面委托一位高丽使者来到了大宋,他意在促成两国和谈。朕可以先跟大家伙说清楚,朕的态度是不变的。可朕也清楚,既然选择了战斗到底,那就必须要做好付出足够代价的准备。要知己知彼,坚定信念。不妨就让那个高丽人讲讲,看看站在第三方的立场上,咱们大宋到底有哪些不足之处……” 赵桓讲完之后,就让人把金富辙带来上来,毕竟这次不是为了看猴戏,郑知常就被扔下了。 金富辙也收拾体面了不少,恭恭敬敬给赵桓施礼。 “外臣拜见大宋天子……外臣虽是奉了金国皇帝之言前来,却也并非只是为了大金当说客,更不是郑知常嘴里的国贼,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笑道:“那是你们国内的事情,朕不想过问,便是国贼,也是高丽的贼,朕只想听听,也让朝中诸公听听,你这个高丽使者,有什么高论?” 金富辙深吸口气,再三磕头道:“回大宋官家的话,外臣以为大金十余年间,席卷大辽,统御万里,成就霸业,铁骑二十万,兵势强盛,绝非虚言。单以武力而论,大宋尚有不如之处,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赵桓点头,“没错,朕要把大金国说的一钱不值,那大宋又算什么?一年多的时间,两河之地,千万生灵,全都落到了人家手里,河北禁军,西军,各地勤王之师,损耗数量超过几十万,名臣大将,接连阵亡,如种师中、如王渊、如张孝纯,如杨惟忠……以情势而言,咱们大宋还是失败者,而且败得很惨,不需要什么粉饰。” 赵桓的态度让金富辙都吃了一惊,他迟愣片刻,便急忙磕头道:“大宋天子果然气度非凡,外臣五体投地……正因为金人强盛,且愿意和大宋议和,外臣以为何不先答应了他们。这样一来,暂时息兵罢战,给老百姓一个喘息的时机。十年升息,十年教训。过些年之后,大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有了几十万甲士,兵精粮足,气势恢宏。彼时金人沉溺享乐,安处荣华。老一辈精兵猛将悉数凋零,剩下的人又如何能挡得住大宋王师?” 金富辙说到这里,竟然不自觉挺直脊背,因为他都觉得自己讲话太有道理了,简直为大宋考虑万全,比起大宋的忠臣孝子还要孝顺了。 “故此外臣斗胆劝说大宋天子,缓一缓吧,刀兵一起,黎民涂炭,不论宋金百姓,都损失惨重,民不聊生。上天有好生之德,又何必一味求战,致使生灵涂炭呢?” 金富辙说到这里,还向四周看了看,他的眼神分明在询问大宋诸公,你们就没有半点仁慈之心吗? 就算真的要报仇,也未必急于一时,暂时退一步,给大家一条活路,让百姓休养生息,难道不好吗? 天可怜见啊,他一个外臣,都为了大宋着想,真不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 大庆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富辙的这套观点,并不是多新鲜,相反,大宋朝堂之上,不乏这样的人物,只不过他们还不敢把议和摆在台面上,可从他们的心思讲,缓一缓,退一退,却是很多人的共识。 比如张邦昌,比如李光! 再加上现在的金富辙。 “官家,外臣还有一句话要说,大金的确同意交还土地,或是河东,或是河北……也或许就可以将两河之地交还,金人只要燕云,恢复到宋辽对峙的时候,不用打仗,不损民力,就换来了太平安康,为什么就不能谈谈?” …… 金富辙的话,又让殿中诸臣神色一动,陷入了思忖。 其实类似的议和主张,也从金国方面放出来过。 但是对不起了,那时候大宋百官信的不多。 倒不是说他们不想和平,而是大宋没有那个实力。议和之后,丧权辱国不说,金人还可能翻脸无情,谁又能替金人担保呢? 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太一样了,谁都看得出来,金人或许还强势,但双方已经形成了某种平衡。 这个时候,暂时议和,休养生息几个年头,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孽,难道真的要弄得户口减损大半,尸骨如山,流血成海吗? 这个事情到底要如何决断? 赵桓在庆功宴上的表态,虽然很直白了,李邦彦也抛出了府兵制的事情,随后李纲辞相,吕颐浩上了万言书,谏言土断,摊丁入亩…… 这些事情看似顺理成章,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有人要问了,这么干,或许能打赢金国,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难道就一定要这么激烈吗? 就不能选择更圆融的方式吗? 大宋朝堂的思想并没有因为李纲的离去,而变得统一,不同的意见只是暂时压了下去,却没有真正解决。 “诸位爱卿,你们都是饱学之士,金富辙一介外臣,他的意见说完了,朕也不是要大家驳斥他,只是想问问大家伙,也请教天下人,到底要怎么看当下的事情,能不能暂时议和……”赵桓笑道:“朕先言明,畅所欲言,你们不用为了迎合朕,就违背本心,咱们把好的坏的,都摆在台面上,说个清楚。堂堂正正,大鸣大放……”赵桓说到这里,先把目光落在了吕颐浩身上。 “吕相公,你先谈谈吧!” 吕颐浩绷着脸,微微颔首,思忖了片刻,他才道:“启奏官家,臣以为金富辙之言,是在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臣只想说一件事,金人图谋大宋,十几万大军南下,杀伤抢掠,无恶不作。我大宋上下,万众一心,奋起反击,一年之间,毙杀的金兵也在几万之上,重创金人气焰。结果就有人讲,说打仗不对,兵连祸结,劳民伤财,要给百姓休养生息,仿佛官家和朝廷有意害大宋百姓一样?” “我只想问问诸公,冤有头,债有主!这场仗是咱们选的吗?难道真的是所有的战争都是错的?只要不打仗,不杀人,就是好的?就是老百姓想要的?” “对于这种想法,我只能说迂腐乡愿,或者干脆说,就是居心叵测……照这个想法,是不是有朝一日,咱们北伐金贼,犁廷扫穴,杀了金人,还要背负骂名?说咱们残暴嗜血?有这样的道理吗?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又是谁选择了战争,现在说为了黎民百姓,想要议和,当初呢?是谁要攻破开封,把百万生灵变为奴仆?” 吕颐浩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不少人都瞠目结舌,呆呆看着这位新任的首相,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管话说得再好听,可仔细想想,就知道其中的荒谬之处……金人为什么愿意议和,因为他们国内乱成一团,需要时间梳理。不说别的,只要咱们同意了议和,河东,河北,那么多的义军百姓,该怎么办?势必认为朝廷抛弃了他们,我想请问诸公,这个后果咱们谁能承担?” “正因为百姓付出了太多的代价,我们才不能半途而废。金人并非不愿意战,他们只是害怕战败!咱们就该把最惨痛的失败,送到他们的面前!战!唯有血战到底,绝不议和,如此才能对得起苍生百姓的重托。” “举国惶恐之时,是李伯纪挺身而出,力主抗金御敌;二十几万金人南下,国家危亡,是宗汝霖拖着老迈之躯,毅然北上,舍身赴死;兴汉侯拖肠死战,拼出了青化大捷;岳太尉给儿子买了十年的新衣,兵进燕京,大涨国威……还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舍死忘生,换来了今天的局面。若有谁还觉得可以议和,可以缓兵,可以打着为民请命的借口,阻挠变法,抗拒土断,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这样的无耻之徒,便是国贼,便是真正的奸佞,苍天在上,千秋青史,自有公断!绝不饶恕!” 在这一刻,吕颐浩气势汹汹,凛然正气,让人不敢正视。 人们都说李纲是主战派的旗帜,可是众人见识了吕颐浩才知道,敢情李纲只能算温和了,这位才是真正不计一切代价,抗金到底的男人! 赵桓微微沉默,扫视所有人,淡淡问道:“还有别的意见吗?” 第223章 赵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有吗? 有也不敢说了。 吕颐浩的这番话,着实太厉害了,任何妄图缓一缓,或者暂时议和的,都成了奸佞国贼,谁还敢找死,更何况官家的态度也摆在那里,就更没有自取其辱的必要了。 见众人长久无言,赵桓轻咳道:“大家伙不愿意说,那朕顺着吕相公的意思,说几句……为什么朕一直不敢在议和这件事上松口,实在是朕惶恐担忧。说于民休息,积攒国力,卧薪尝胆的,这些话乍听都没啥错误,可朕要问大家伙,问你们每一个人,自从太宗皇帝以来,号称藏富于民,藏了一百多年,为什么朕刚刚加了点赋税,就哀鸿遍野,都说活不下去了,钱哪去了?藏在哪里了?是真的藏富于民?又或者,一些人嘴里的民,和朕想的不一样?” 赵桓声音越来越高,“别的例子不说了,汉初高皇帝败在匈奴之手以后,历经几代皇帝,到了武帝之时,方才靠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笼络了人心,收帝王大权于一身,反击匈奴……汉承秦制,不缺能战猛士。唐初的时候,也被突厥欺凌,唐太宗休养生息几年的光景,就扬威大漠,把突厥打得抱头鼠窜……靠的是什么?是自从北魏以来,保持的军事体制,有府兵在,有开国猛将强兵,稍微筹备一下,便可以反杀突厥。” “到了咱们大宋,朕想问问大家伙,朕有什么?大宋有什么?”赵桓声音陡然提高,“朕没有文景的积累,却有百年积弊。朕也没法罢黜百家,不管是哪一派的儒学,能告诉朕该怎么强国?新党旧党,几十年的倾轧,你们谁能说清楚是非对错?” “朕要是休养生息,结果会是怎么样?官员互相倾轧,党争不断,老百姓会变得富庶吗?三年五载,朕还能练出几十万精兵吗?只怕连眼下的御营都会土崩瓦解!” “我朝没有唐朝的本事,没有均田、没有府兵,朕只能以战养战,第一次是新兵,第二次就是老兵,拼个一年下来,只要不死,就是精兵!这就是朕的御营由来……自从开战以来,我们损失的兵马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可谓损失惨重,但另一面呢?当下的御营,至少有了十五万以上的可战之士,韩世忠、岳飞、吴玠,这都是朕可以仰赖的名将,他们每个人都有击败金兵的战例。” “这就是大局!”赵桓声音再度提高,“朕为什么要议和?为什么要放松?朕就要借着跟金人作战之际,对外收回燕云,一统九州。对内涤荡百年积弊,再造皇宋。” “朕知道,有人又会说,下面官吏贪鄙,残害百姓,朕加了一点税,下面就会变成十倍,百倍,逼得民不聊生。那好,朕也把话说清楚了,省得胡思乱想。一亩田能产多少,不是什么秘密。朕必定落实土断,把田亩土地弄清楚……朕可以在这里做一个表态,朕要让最穷苦的一群人,得到一小块能安身立命的土地,要让普通农户的生活水平不降……至于缺口要谁出?不需要朕多言。” “朕还知道,这么干朕势必会遭到天下反对,士绅名士不会说朕的好话,只怕朕要成为比秦始皇还残暴的暴君,囚禁生父,压榨百姓,穷兵黩武……朕是半点好名声也落不下。可朕不在乎,朕早就想通了,朕也希望大家伙都想通。” “两河丢失了,金人打到了咱们家门口,开封几乎失守……到了这一步,咱们君臣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灭掉金国,洗刷耻辱!” “这话和前几天御宴上一脉相承,朕还要多说一句,光是说清了道理还不行,朝野上下,必须做出改变……咱们整个官制要调整,要彻底转入战时制度,要一切围绕着打仗来运作,确保把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赵桓说到这里,看了眼吕颐浩。 “吕相公,你有什么安排,就只管说出来吧!” 吕颐浩立刻点头,此刻他是心绪飞扬,终于到了扭转乾坤的时刻……毫无疑问,今天的御前会议,必定会载入史册。 从此之后,大宋不一样了,整个华夏的走势都不同了。 “官家,臣以为当收拢大权于政事堂,以首相总领一切军民要务。” 赵桓颔首,“说下去。” “遵旨。”吕颐浩朗声道:“从今往后,政事堂设首相一人,副相两人,枢密使两人,三司使一人,御史中丞一人,六部尚书各一人,一共十三位宰执重臣,皆挂同平章事衔。” “其中首相纵览全局,两位副相,一人辅佐首相,一人担负宣扬教化之责……也就是负责邸报宣传。两位枢密使,一人掌军务,一个负责军略,三司使专职军需,御史中丞监察百官,六部分领政务。自上而下,全力负责对金用兵事宜,从今往后,一切皆以军务为先,朝中百官,升赏奖惩,也都看是否有功战事。” 吕颐浩昂然道:“自此之后,百官皆要清楚使命之所在,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不灭金贼,誓不罢休!” 吕颐浩的这番官制改革宣言,等于彻底打破了大宋立国以来的权力分割,相互制约的模式。 甚至说已经超越了唐代的三省六部,首相之权,直追西汉。 这么大的手笔,没有官家点头,是肯定行不通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吕颐浩跟着赵桓出战关中,前后几个月同吃同住,不光是筹谋战事,更是要对整个大宋进行改革,所图之大,简直恐怖啊! 前面李纲接掌首相的调整,放在这次剧变面前,只能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了。 “吕卿所言颇有道理,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为平章军国重事,昭文馆大学士,录政事堂事,总百揆,辅佐朝政。” 吕颐浩五体投地,老泪横流。 首相和首相,终究还是不同的,赵桓给他提了一级,授予平章军国重事衔,而且还用了一个吓死人的“录”政事堂事,这可是比“领”还高出一级的头衔。 至于总百揆,辅佐朝政,干脆就是权臣的标配了。 这么干不会造成权臣侵夺皇权吗? 或许会吧,但是在灭金之前,赵桓是不会在乎的。 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一切以抗金为重,不是一句空话,唯有主张抗金,才能登上权力之巅! 而在吕颐浩之下,两位次相落在了张叔夜和刘韐身上,张叔夜不消多说,担任枢密使有功,刘韐在河北主持勤王,他的儿子刘子羽在岳飞手下,也立了大功,这一次升任刘韐为次相,主要负责宣传事宜,鼓励军心事情,也算是人尽其才。 在他们之下,两位枢密使就比较有趣了,掌管军务的枢密使落到了赵桓心腹李若水的头上,至于负责军略的,则是曲端! 没错,曲端终于光明正大得到了同平章事的加衔,以枢密使之尊,强势挤入朝廷大佬的行列,而且还排名第五。 说实话,尽管有所准备,可这货还是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老子真的成了曲相公! 老子没有做梦! 曲端之下,三司使是张悫,御史中丞是陈过庭……这俩人的存在,很有维持稳定的味道。 再之后就是六部尚书,诸如唐恪、张所、赵鼎,叶梦得等等诸公,构成了朝中新贵。 值得一提的是,李邦彦和吴敏都没有进入这个名单,李邦彦是无意掺和,他只是一心在陪着赵桓就好。 而吴敏却是地位不合适,诸如赵鼎这种潜力很大的人才,居然是出自吴敏的推荐,如果他执意入政事堂,赵鼎必然被排挤下去,不然的话吕颐浩就没法总领百官了。 因此吴敏和李邦彦一起,进入赵桓的幕僚群,属于给皇帝提供咨询的重臣……而同样得到这个身份的,还有张邦昌、李棁、耿南仲、王孝迪等人。 赵桓虽然没有动刀子杀人,但这一手霹雳天惊,直接扫除了障碍。谁还敢阻挠变法,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澄清之后的朝廷,不能说上下一心,和衷共济,却也可以算目标明确,态度坚定,不会出现摇摆的问题。 目睹了这一场新旧交替之后,金富辙陷入了强烈的震撼之中。 不由他不怕,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清楚,一口气解决那么多位重臣,又提拔那么多位新人……怎么保证权力的平稳运行,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这要是放在金国,至少要杀一半的人。 放在高丽,想也别想了,要是他们能有如此大魄力,也不会两班纠缠,一直斗到了后世,要知道他们清算总统的传统,就是从两班延续下来的,根本无解。 赵桓统一思想,除故布新,看起来轻松无比,可里面不光有他的智慧,也有千百年中原文治的传统,这东西是很多国家羡慕不来的事情。 “金富辙,你不妨去告诉金人一声,我大宋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双方之间,你死我活,绝没有其他结果。朕不日就会提兵北上,若是有兴趣,大可以和朕会猎黄河畔!” 又要开战了? 众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第224章 立马燕云 赵桓决定出战之后,竟然来了豪气,“取纸笔来。” 侍臣连忙答应,等把纸笔送来,吕颐浩竟然抢先接了过来,而后亲自送到了赵桓面前,还笑道:“官家又有大作?还是老臣伺候吧!” 赵桓大笑,“到底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咱们君臣两个在一个帐篷里,筹谋战策,何等畅快。只是这次出战却只能让你留在京城,朕要去打先锋了。” 吕颐浩忙躬身道:“臣敢不竭忠尽智,报答吾皇!” 赵桓笑了,他竟把笔给了吕颐浩,“朕的字你知道的,朕说你写!” 吕颐浩略迟疑,就把毛笔接了过来,做好了准备。 赵桓稍微沉吟,就朗声道:“万里车书尽混同,塞上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黄河上,立马燕山第一峰。” 吕颐浩运笔如飞,赵桓说话,他也写完了,四句诗略微念了一遍,就忍不住盛赞道:“官家之作大气磅礴,豪情壮志,真是不同凡响啊!” 赵桓忍不住摇头笑道:“吕卿就不要尬吹了……这是给金人的,写的文绉绉的,怕他们看不懂。” 说完,赵桓就让人把四句诗吹干封好,交给了金富辙。 “我朝上下,万众一心,血战到底,不死不休。这就是定论,就是朕的态度,也是大宋亿兆军民的心声。你把这首诗带回去,再告诉金人一句话,他们选择了开启战争,结束战争的权力,在朕的手里!” 赵桓说完之后,竟又吩咐道:“朕在这里再订一条规矩……皇宋从今往后,不许纳贡,不许和亲,不许割地,不许称臣……君王与社稷共存,有弃土弃民者,天地厌之,生不是赵家人,死不入赵家坟。自此之后,永为定制!” “还有,朝廷多事,渴求贤才,政事堂会同礼部拟定恩科章程,今年的春闱要多给朕选几个人才出来。朕就说到这里,可以散了。” 赵桓一转身,拉起赵谌的手,就往后面去了。 且不说群臣如何反应,光是赵谌都看傻了,小眼睛紧紧盯着赵桓看……我的老天爷啊,这就是我爹啊!也太霸气了吧! 一首诗,一道旨意,一场恩科……对外对内,恩威并施,文采气魄,都不由得让人竖起大拇指。 赵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崇拜的不就是英雄人物吗!蓦然发现,最厉害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爹,那个激动劲儿就不用说了。 小家伙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小脸都涨得红扑扑的。 令他出乎预料的,赵桓竟然提议道:“你想不想和父皇一起出战?” “啊!行,行吗?” “如何不行,不光是你,把岳云也带上,不日咱们就出发。” 赵谌喜得跳了起来,对于小家伙来说,他还真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杀敌,立功,实现英雄梦……也就是如此了。 可满朝文武不能不想。 刚刚过去的一个大半年,已经把大宋打得山穷水尽,债台高筑,国库亏空几千万,就这个情形,还要提兵百万,会猎黄河之上,皇帝陛下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高啊!这手竟然连老夫都没有料到。” 宗泽感慨长叹,喜笑颜开。 坐在对面的岳飞微皱眉头,“晚生这次怕是要随着官家出征了,只是要怎么打,心里还没数,所以想来请教老相公,也免得误了大事!” “哈哈哈!” 宗泽朗声大笑,“鹏举啊,你还是太老实了,官家才没有要战的意思,他这是向金人施压呢!” 岳飞眼睛瞪得老大,吃惊道:“老相公,此话何解?” 宗泽笑呵呵道:“鹏举,你说咱们现在能打仗吗?” “不能!”岳飞老实道:“至少要等夏税收上来,才能勉强动兵,要想真正调动几万人出战,怕是要等秋粮了,毕竟府库都是空的。” 宗泽笑道:“没错,的确是这样,可老夫问你,金人就能动兵吗?” 金人就能动兵吗? 岳飞瞬间陷入了沉思……他稍微盘算一下,从关中大战以来,金人前后损失至少七八万人,当然了,这里面真正的女真人可能不到一半,但无论如何,三万以上,还是有的。 这么多损失,会不会造成元气大伤呢? 暂时看还不会,毕竟金国是三百户一个谋克,也就是三户出一丁,好些人丁兴旺的女真家族,一家都不止三丁。 所以说补充缺口还是很容易的,这种兵民一体的制度,有着相当的韧性,不能拿中原的经验揣度他们,要不然历史上兀术也不会年年南下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是好几万人啊,是一个人痛苦地战死这件事,发生了几万次…… 金人也是血肉构成的,他们的心态也在发生着变化,而且百战老兵损失那么多,新补充上来的,到底差这点意思。 赵宋打不起,金人更打不起! 双方都需要时间回血。 赵宋需要改革税制,摊丁入亩,集中钱粮,练出更多的兵马。 金国需要荡平两河的义军,消除契丹残部的威胁,迁居猛安谋克,在两河扎根,拿出一套有效的管理办法,恢复军心士气。 再说得直白点,两国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转入了综合国力的竞争。 “官家以大事托付吕颐浩,托付朝中诸公,便是对群臣莫大的信任,觉得他们能胜过金人朝廷。” 听到这里,岳飞不动声色地耸了下眉头,他却没有料到,竟然让宗泽看在了眼里。 “鹏举,你是不信朝中诸公?” 岳飞忙道:“晚生不敢!” “哈哈哈!”宗泽笑过之后,语重心长道:“朝中的混账玩意还不少,但金人的情形就比咱们好了?他们朝中各派针锋相对,又没有一个确当的主事之人,金国只会比大宋乱十倍不止!” “说到底,咱们大宋最大的福气,便是有官家坐镇啊!” 岳飞悚然,他沉吟道:“老相公,晚生懂了,官家这是故意摆出北伐会猎的姿态,打断金人调理内政的步伐,让他们不得不疲于应付?” “聪明!”宗泽欣然笑道:“官家果然厉害,看起来光复燕云有望,只恨老夫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宗泽眼中垂泪,岳飞却是无奈,只能略微宽慰几句,便起身告辞,虽说这不是真打,他也不敢马虎。 至少还能借此练兵呢! 果不其然,十天之后,赵桓亲自统御三万兵马,诈称二十万,浩浩荡荡,直奔黄河白马津而来。 向来反对自欺欺人的赵官家,这回竟然玩起了虚张声势的艺能。 不过你可别小瞧赵桓的配置……作为天子近臣,李邦彦和吴敏随军出征,另外都点检王禀也随军来了,河北经略安抚使徐徽言,枢密使曲端,侍读学士胡寅和张浚,再加上一大堆的随员,堪称历次出征最奢华的阵容。 甚至连皇子赵谌都随军北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郑知常也在军营之中,沐浴着上国威严。 就在赵桓北上之时,金富辙带着那首赵桓所做,首相手书的诗作,到了燕京。 大金的贵胄们,悉数在列,包括已经染病的完颜宗望。 “回上国皇帝陛下的话,大宋皇帝改革政事堂,授予重权,亲自统兵北上,欲会猎黄河,还请上国早作决断。” 吴乞买低垂眼皮,并没有出声,岳飞攻击燕京的举动,竟然让他受损严重,威望大跌。 而另外两派,粘罕因为青化战败,几乎被架空,可转眼之间,吴乞买失德,没法提供更多的支持,都元帅斜也不得不离开西路军。粘罕迅速恢复了权柄。 凑巧的是宗望又病了,整个东路军不免人心惶惶,各种势力之中,粘罕竟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不是老子多厉害,实在是我输得最少!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持续的沉默竟然让金富辙有种荒唐的感觉,这大金朝怎么死气沉沉啊? 大宋那边,别管如何主张,朝堂之上,还是敢说话的,至少算得上决断如流,干脆利落,反观大金国,竟然被这四句诗吓得不敢说话了,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受不了沉默,完颜斜也开口了,“赵宋皇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几场恶战下来,他损失的兵马比咱们多得多,现在他还要战,试问大宋能有多少人马?又有多少钱粮?根本不用管他,我们只管养精蓄锐,积蓄钱谷,商议出个妥当办法,等到入秋之后,再度南下。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分兵了,需要攥成一个拳头,重创宋军,让他们知道大金的厉害!” 斜也用力挥拳,似乎要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不闻不问的主张,又怎么能提起精神? 三太子讹里朵幽幽道:“赵宋官家北上,势必鼓舞河北乱民的气势,便是太行八字军,也会加紧闹腾。我们让李成去招抚各地乱民,成效如何,大家都清楚!”讹里朵长叹道:“如果不能派兵,针锋相对,把赵桓顶回去,唯恐河北永无宁日啊!” 斜也一时无言,却不料一直没出声的挞懒突然开口,“既然如此,我愿意领兵再去大名府坐镇!” 粘罕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难道也如河间一般,任由宋军来去自由吗?” “你!” 挞懒大怒,粘罕却毫不畏惧,连看都懒得看他。 “还是我领兵南下吧!”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赫然是还在病中的完颜宗望! 第225章 杀人不用刀 赵桓驾临胙城,途径一年前的战场,点点斑斑,赵官家心绪飞扬,本想写点什么,抒发一下情感,可稍微琢磨之后,便又放弃了,毕竟还没到装的时间。 咱老实想一下,这次装模作样的北上,究竟能呈现什么后果。 傍晚的时候,赵桓在御帐里面,弄了一个大锅……他亲自把大米炒熟,加了盐巴,碾碎的茶叶,又加了霜糖牛乳,煮了一大锅码农快乐水。然后就让赵谌给列席的诸位大臣倒茶。 一人一碗,不偏不倚。 赵桓笑呵呵道:“这回谈的事情挺烧脑的,茶叶加糖,双倍快乐,回头还要油炸春卷,是豆沙馅的,好东西啊!” 列席的诸位大臣翻了翻白眼,啥都别说了,铁公鸡能拔出两根毛,就该阿弥陀佛了,还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列席的诸公有李邦彦、吴敏、曲端、赵保忠、万俟卨、岳飞,就连徐徽言都没来,至于胡寅和张浚更是没有资格。 其实也不用多说什么,光是看着几个货,把岳飞扣除之后,他们的坏水倒出来,都能装满好几个金明池了。 这也不是赵桓不想好,实在是只能用魔法对付魔法。 首先开口的就是吴敏,他喝了一小口奶茶,就沉声道:“以我之见,金国最好的办法,就是效仿南北朝时期的北方诸国,面对南方的北伐,最好先大步后退……南方兵马粮草辎重运输困难,且缺少骑兵,只要拉长战线,必败无疑。不论是桓温,刘裕,都可以视作如此失败的。金国若是如此应对,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吴敏顿了顿,补充道:“我只是抛砖引玉,这只是为了金国好,他们内部各派却未必会如此……至于究竟怎么样,还请你们诸位分析吧!” 他干脆不说话了,低头喝奶茶……还真别说,刚喝的时候,未必多好喝,但喝着喝着,就来了精神头,整个心情都好起来了。 情绪打开,曲端就迫不及待开口了,作为主掌军略的武夫宰相,曲端时刻都要维持自己料事如神的人设。 “刚刚吴相公说了,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可要我说,金国以战立国,除了去岁遭受重创之外,其余时间都战无不胜,而且他们国内情况非常混乱,可以说一团乱麻,如果不能以武力压服,就会出大事,所以我判断金人必定出兵,我们该观察的却是谁领兵迎敌。” 李邦彦笑道:“曲相公,你说是谁会出战?完颜吴乞买吗?” 曲端轻叹一声,“这是最不可能的人,却也是最麻烦的。如果真是他亲征,我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坐在最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的岳飞,皱着眉头,仔细琢磨……如果吴乞买领兵,也来个御驾亲征,这还真不好办。 大金的军力摆在那里,国主亲临,将士用命,如果真的不计一切代价,血拼一场,凭着大宋的兵力,还真挺难应付的。 甚至要从延安府取回韩世忠,搞不好要放弃陕西,跟金兵血战黄河。 到了那一步,就算大宋侥幸不败,也必定大伤元气,几年之内,都不要想战斗了。 这是比金人按兵不动更可怕的一种结果。 李邦彦抓着胡须,片刻之后,摇头道:“金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若是吴乞买能让亲子当储君,还可能拼一把,不然的话,他年过五十,在金国已经算是高寿了,还是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又怎么舍得兵马劳顿。” 曲端嘿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扣除吴乞买之后,三个人的可能非常大……其一,是国相粘罕,其二是储君斜也,其三是挞懒。” “咱们先一个个说,岳将军进攻燕京之后,粘罕立刻勤王,而且在宗望兵败白洋淀之后,他的实力最雄厚,地位最高,由他领兵南下,则表示东西两路金军合流,而且也标志着一个权臣崛起。不管是吴乞买,还是阿骨打诸子,都没法和他争锋!” “倘若是完颜斜也领兵,就表示东西两路兵马还是没法统合在一起,但他们却愿意合作,故此由身份超然的储君统兵。这样的话,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差的就是挞懒了,他的地位不足以压制东西两路,派他来,说穿了就是应付而已,这人谈不上多大的作为。或许咱们还能占点便宜。” 曲端下意识看了眼岳飞,仿佛在鼓励他说,你的机会到了。 岳飞却是眉头微皱,“曲相公,除此三人之外,便没有别人了吗?” 曲端愣了,苦笑道:“官家亲征,若是派遣银术可之流,却也太不把我大宋放在眼里了。” “那完颜宗望呢?”李邦彦突然幽幽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宗望? 可能吗? 赵保忠趁机插话道:“宗望落水染病,消息应该属实,他若是还撑着领兵,只怕这大金国就真的要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李邦彦呵呵道:“我不通军务,但我琢磨着,以金人的秉性,如何能愿意舍弃嘴里的肉,便是宁可舍命,也不舍财!” 众人齐齐吸了口气。 宗望本就是东路军的统帅,而且东路几个万户又是他们兄弟的立身根本……他拼着一条命不要,南下主持大局,却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以宗望的身份,如果有个闪失,那对金国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简直跟倒了一根擎天柱相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半晌,奶茶都续了好几杯,突然赵桓幽幽道:“如果真是宗望领兵,我有办法,兵不血刃,取了宗望性命!” 这几位全都瞪大了眼睛,心说官家啊,您搂着点,别把牛皮吹爆了。 赵桓却是不愿意多言,会议匆匆结束,又是五天时间过去,果不其然,二太子完颜宗望统领五个万户,率领兵马南下。 赵桓屯兵滑州,宗望屯兵大名,前锋进驻内黄,双方再度摆开了战争的架势。 令人讶异的是双方都没有急着开战,宗望又把金富辙派了过来,不光是他,还给赵桓送了个硕大的木箱子。 “回大宋官家的话,这,这是一块石头。” “石头?什么石头?” “是……是燕山的一块顽石……太子郎君说怕陛下无缘燕山立马,所以送了块燕山石给陛下垫马。” 大宋群臣瞬间脸黑了,这个完颜宗望真不是东西! 赵桓却是微微一笑,“行啊,把这块石头收起来吧……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份礼物不轻,朕也回赠他点东西。” 赵桓扭头,看了眼郑知常,敢情这位手里也要给箱子,只是比宗望的小了很多,展开之后,赫然是二十支红糖腌过的人参。 “朕听说宗望二太子落水之后,受了寒气,体虚染病,人参最是补气养血的,替我送给二太子,让他保重身体,朕还想跟他疆场争锋,一较高下!” 赵桓说完,就让郑知常带着礼物,去见完颜宗望。 临行时候赵桓还笑道:“朕这些日子骑马射猎,胃口好了不少,一顿能吃一个大肘子,你去之后,替我问候,看看二太子胃口如何。” 郑知常一一答应,他还给赵桓竖起大拇指……到底是上国天子,就是有气度。两军交战归交战,却能尊重对手,让人五体投地啊! 郑知常乐颠颠去了,足足过了两天,他才返回。 “官家,二太子完颜宗望感谢您的礼物,回赠了一盒海狗肾,他说听闻皇子殿下也到了阵前。官家只有一子,还是该多开枝散叶,否则,否则……” 他不敢说了,赵桓却是浑不在意,“朕还年轻,绝不了后……倒是完颜宗望,他胃口可好?” “回官家的话,很好,他,他一顿饭就吃了一条羊后腿,外臣还看到他喝一大碗参汤,精气神健旺,不,不像是有病的人。” 赵桓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便拿出了一本书,赫然是三国演义的合订本。 赵桓略微思忖,便又展开之后,写下了一首临江仙。 “你再去送给宗望,就说朕领了他的人情,自会努力开枝散叶……他也算是一时才俊,一等一的人物,有他这样的对手,朕不寂寞。” 郑知常和金富辙,这俩货来回穿梭,竟然成了赵桓和宗望的快递小哥,不断传送消息,带着各式礼物。 两人之间,有时候讽刺明显,另一方也不恼怒,反而是真心关怀,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郑知常和金富辙都有点蒙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宋和金国真的是在玩命吗?怎么看着有点郎有情妹有意啊? 万一他们真的和好了,那谁会倒霉啊? 不会是高丽吧? 这俩人越送越是不安,却也不敢违抗命令。 赵桓每次都会问宗望的饮食情况,除了人参之外,也送了不少诸如燕窝鱼翅一类的东西,每当听说宗望胃口极好的时候,赵桓都欣喜不已,甚至会情不自禁多吃两碗饭…… “赵桓,小人!” 一个燕云汉人大臣,名叫卢彦伦,含恨切齿。他服侍在宗望身边,却是发现这位二太子两眼昏朦,脚趾发青,明显是病势越发沉重了。 “也不能这么说,赵桓送我三国演义,还特意把星落五丈原一章折了起来……”宗望无奈摇头苦笑,“他是算准了,把我放在了诸葛武侯的位置上,是高抬我了,只是不知道谁是大金的姜维啊!” 第226章 诊断大金国 谁是大金的姜维?卢彦伦心里是有数的,他作为心腹,又是燕云的汉人大族,在当下的大金国,有着特殊的地位,尤其是素来贤明的二太子,对他们这些人更是另眼相看,不当成外人。 大金国是完颜家的,姓完颜的又多是亲戚。 可越是如此,就越没法坦诚相见。 这就好比亲人之间没什么话,反而和陌生的网友,能够开诚布公,畅谈无忌一般。 卢彦伦也清楚宗望的想法。 甚至说宗望执意南下,只是想把东路军托付给一个人而已! 奈何这种胜过托孤的安排,并不能让卢彦伦完全放心。 “太子郎君,四太子终究太过年轻,不如大太子和三太子稳妥,还是要三思而行啊!”卢彦伦顿了顿,又道:“四太子或许有姜维之忠,但唯恐这个局势,不是一个区区姜维能够收拾的……说到底,还是要太子郎君多多保重,你才是大金的支柱啊!” “哈哈哈哈!”宗望咧嘴大笑,万分无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起了笑容,轻轻长叹,“先生明知俺撑不了多久了,便是没有赵桓算计,我也断然熬不到明年。你瞧不上兀术,觉得他年轻,根基浅薄,武艺军略,眼光见识,都未必比得上兄长。可也正是如此,我才不得不把东路军交给他!” 宗望怒目圆睁,悲愤恼怒,竟如负伤之野兽。 卢彦伦看在眼里,心中凛然,同时也升起了浓浓的同情。 其实当赵桓发出会猎邀请的时候,宗望把老大和老三叫了过去,他辗转提出担忧,说赵宋皇帝是要行疲金之策。 老三讹里朵很干脆,现在这个时候,必须保存实力,休养生息,最好能推着粘罕或者挞懒出战,消耗西路军和国主的力量,尽快恢复东路军的元气…… 老大斡本比老三委婉一些,他跟宗望讲,诸般乱局,根本都是国主的无能,叔父斜也不配担当储君,应该把皇位还给太祖一系,重新凝聚人心,整顿士气,恢复雄风,到时候自然无往不利。 宗望又不傻,这俩货憋着什么屁,一目了然。 讹里朵还在恼怒败给耶律大石的事情,想要削弱粘罕的势力出气。 斡本更干脆一些,他要谋夺储位,成为大金的国主。 不管把东路军交给谁,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老大贪鄙短视,老三暴虐无知,唯有把兵权交给兀术,才不至于一场内乱,毁了父皇一手创立的大金国!” 宗望说到这里,竟然又哀叹起来,“去年的时候,俺还雄心勃勃,筹谋着灭了大宋,一统中原,也当个天上人一般的皇帝。甚至不惜借兵给粘罕,让他图谋关中,不到半年,接连失败,便是我自己的身体也越发不行了,竟然要担心大金的生存,父皇英灵在天,他该何等恼怒失望!” 宗望说到这里,竟然眼中含泪,萧条落寞。 卢彦伦轻叹口气,“太子郎君,臣不过是燕云汉人,承蒙不弃,才能追随殿下身边,有些话本不是臣该说的,可到了如今,臣也豁出去了。太子郎君不喜欢大太子和三太子,可四太子真的能守住东路军吗?若是他做不到,岂不是把太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断送他人吗?试问太祖子孙后代,又何以自处?” 宗望一阵失神,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金国和大宋不一样,皇权授予,便能顺利掌权,金人除了需要资历之外,还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能用实力说服别人。 大太子和三太子战功都不如宗望,但好歹年纪在那里,他们俩掌权,还能跟粘罕等人掰手腕,保住东路军的元气。 可宗望知道,这俩人都垂涎皇位,给他们兵权,大金必定会大乱。 唯有资历浅薄的四太子兀术,才不会因为垂涎皇位,而发生内斗。 或许连完颜兀术都想不到,有一天弱也是一种优势! 可也正是因为太弱,把权力交给兀术,他能守住这一摊吗? 不给兀术,会内乱亡国。 给了兀术,东路军有可能不保! 这道选择题着实太难了! “唉,只恨老天不能多给我些时日啊!” 宗望紧握着拳头,良久才缓缓放开。 “卢先生,准备一驾马车,陪俺出去走走吧。” 堂堂大金二太子,竟然不能骑马,需要坐车,光是这一句话,就让卢彦伦泪目了。他们卢家是把命运寄托在宗望身上的,却不曾想,这位太子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命太短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他给完颜宗望准备了马车,出营寨的时候,宗望觉得寒风透骨,竟然让卢彦伦给他加一件大氅。 裹紧了小被子的宗望突然笑了,“卢先生,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更像诸葛武侯了?” 卢彦伦哪里笑得出来,“太子郎君还年轻,好好保养身体,或可以叶落重生,花谢再开。”说着,卢彦伦沾了沾眼角的泪。 宗望也没有继续开玩笑,他轻叹一声,“你给我读一读出师表吧!” 卢彦伦点头,很快读书声响起,宗望坐着马车,沐浴月色,在军营外面行进,思索着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间,宗望的马车已经临近了黄河。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黄河之上,升起许多孔明灯,点点繁星,飘飞空中。 不多时有孔明灯掉了下来。 “太子郎君,要不要拿来瞧瞧?” 宗望想起了东京的事情,便忍不住笑道:“赵宋官家也就会这些小手段,取来瞧瞧吧!” 不多时,一个孔明灯残骸送来,下面果然悬着一张纸条。 “宗望染病很沉重,宁死不肯放兵权。人参鱼翅血燕窝,虚不受补死得快!” 卢彦伦读完,脸都黑了。 “无耻!无耻之尤!” 不能不气啊,赵桓什么都知道,却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逼死宗望,你简直妄为大宋皇帝! 卢彦伦也生怕这些孔明灯会飘入军营,动摇人心。 他干脆下令,让随从护卫将天上的孔明灯射落。 很快这些金人神箭手出动,对准了天上的孔明灯,不时又孔明灯被射落,总算出了口恶气! 突然,从黄河之上,竟然射出许多弩箭,正在射击孔明灯的金军竟然成了活靶子。 下一秒,河面上火把闪亮,一片战船,在船只最中间,竟然出现了一面硕大的龙纛。 “对面的金人听着,朕乃大宋天子。朕身强体壮,精神极好,颇有和太子郎君交手过招之意。可朕又担心太子郎君病势沉重,无法出来,就请你们带个话,如果完颜宗望无胆出战,就请他回燕京养病,换别人统军,偌大的大金国,总不至于就他一个能人。” 赵桓朗声说完,又让手下人重复了两遍,随后就打算返回……他大半夜出来折腾,不是真的打算跟金国开战,无非还是贯彻袭扰消耗的精神。 不光逼着宗望多吃多喝,还要让他夜不能寐,提心吊胆。 而且赵桓不断现身,哪怕没干什么大事,也会在两军传开……宗望不能针锋相对,就会动摇军心。 说白了,还真是司马懿对付诸葛亮的套路……当然了,赵桓要比司马懿那个老乌龟积极不少。 只是有一件事出于赵桓的预料,他第一次来试探,还真就和正主撞上了! 一箭地之外,浑厚的男声响起。 “赵官家,你大半夜不睡觉,坐着小船,放几个孔明灯,射点暗箭,就这么走了……你也太没有中原天子的气度了吧?要不干脆弃舟登陆,跟俺完颜斡离不打上一场,你意下如何?” 还真是宗望! 赵桓让船只停下来,向河岸上望了望,似乎能看到朦胧的身影,如果船上备有八牛弩,或许有望射到,可惜并没有携带,而且八牛弩的准头也不行。 既然没法攻击对方,那就只有诛心了! 赵桓稍微沉吟一下,便笑道:“宗望,咱们俩也算老对手了,你刚刚说朕玩小手段,失了中原天子的气度,那朕不妨和你聊点高大上的东西……宗望,你可佩服朕?” 宗望忍不住笑出声了,“赵官家,你的脸皮倒是让俺十分钦佩。” “宗望,你还记得吴孝民不?当初他奉了你的命令,来开封出使。朕跟他讲了持久战……这一年多下来,是不是按照朕的设想发展的?你们先是席卷两河之地,占据武力优势。朕组织了几次反击,并且在延安青化镇,重创粘罕,随即更有岳飞兵进燕山府。至此为止,咱们双方形成对峙,达成了战略相持。”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进入战略反攻,也不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或许比你们大金国崛起更快的事情,就是大金的衰败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阿骨打泉下有知,只怕要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活活气死啊!” 宗望弃车上马,此刻的手心浸出一层虚汗,他勉力支撑,冷哼道:“我辈或许算不上孝顺子孙,可论起不孝,谁又能比得过赵官家?每每御前会议,必定要咒骂生父,你难道不知道,没有你爹,你什么都不是吗?” 赵桓哈哈大笑,“骂得好!宗望,你真说对了,朕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怕得要死,只不过我怕的是大宋百姓,不是太上皇,也不是你大金铁骑!正因为朕心怀敬畏,所以才有励精图治,一年之间,大宋国朝焕然一新,反而是你们大金,积弊重重……宗望,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预言大金下场的?” 第227章 活活气死 “赵官家,俺宗望随着太祖征战,纵横二十年,死在我手里的人不下几十万。你这位大宋皇帝,像样的胜仗没打几个,倒是葬送了百万禁军,到了现在,你想靠着一席话语,就动摇俺的心志,未免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吧?” 赵桓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轻叹一声,“宗望,既然你不爱听朕预言大金,朕就说说大宋,说说我们病在哪里了,也好给你个参考。毕竟长夜漫漫,咱们俩又神交许久,聊聊天,总是没问题的。” 宗望这边一阵沉默,卢彦伦悄悄上前,有意让宗望退走,毕竟他担心宗望身体承受不住,可是他又哪里清楚,即便是面对最忠心的走狗,也不能展露最脆弱的一面。宗望沉吟片刻,冷笑道:“赵官家,若是说诸臣误我一类的屁话,俺就不听了。” 赵桓笑道:“朕不是那么无趣的人,我就先从历史说起吧,说说两晋南北朝的历史,毕竟那一段时间,跟当下非常相似……东晋有个权臣叫做桓温,他的祖上是被司马懿诛杀的大司农智囊桓范,你要是读了三国后半段,或许就知道了。” 宗望还真没看,毕竟星落五丈原之后,他喜欢的角色就不剩下谁了,知道后面还要九伐中原,可依旧以失败告终,尤其是让人鄙夷的司马家居然窃取天下,更是让人怒火中烧,忒不爽利! 听闻这个桓温居然算是司马家的仇敌,宗望稍微来了点兴趣。 “有一次桓温乘雪打猎,遇到一群玄谈书生,其中有人打趣桓温,说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温回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赵桓轻笑道:“这便是两晋时候的士林风气,文人以高洁自居,藐视俗务。像领兵打仗一类的脏活,自然是泥腿子干的了,咱士族的爷那就是爷,除了吃就是睡,没有别的!” 宗望竟忍不住笑道:“这群士人与蠢猪何异?难怪司马家的天下不能久长!” 赵桓叹道:“是啊,彼时没有科举之法,为官全凭出身,只要血统高贵,便天然位居百姓之上,高官厚禄,坐享其成。这样的世风之下,上层士人为了维持自己高洁的形象,十分不屑于和民间交流,整日务虚,弄些玄学清谈,大搞行为艺术……也就是所谓的魏晋风骨,这些远离人间的士大夫,自然没法扛起江山社稷之重。两晋的悲剧也就早早注定了。” “朕谈两晋,其实也是在说自己,大宋的情况或许比西晋好一些,但到底得国不正,心里发虚,胆气不足。虽然有科举在,不至于全凭血统抡才,可每次科举录取越来越多,还给一些大臣子弟恩荫入仕,用尽各种办法,给士人优待,以为恩养读书人,就能换来他们的忠诚。” “一百多年下来,也渐渐形成了一个专门务虚的士人阶层……他们并不真心关心百姓疾苦,而且这帮人维持存在的根基不是什么忠君报国,为民请命……而是彻头彻尾的不作为。只要什么都不干,他们就能躺着把钱挣了,自然无心替朕排忧解难了。” 宗望眉头微微挑动,感叹道:“赵官家看得明白,话说得也坦诚,俺却是也听懂了,难怪士林之中,那么多骂你的人!如此看来,全都是无耻小人了?” 赵桓道:“也不能这么断言,一个国家什么都干不了,固然不好。可若是天子为所欲为,胡乱折腾,只怕会死得更惨……这就是所谓胡虏无百年国运了!” 宗望愤怒冷哼,“赵官家,说来说去,还是落到了大金的头上!你以中原天子自居,可你别忘了,燕云两河,悉数在大金手里。比起辽国,大金更有资格同大宋争夺正统……轻徭薄赋,开科取士,大兴教化,重用贤臣,这些事情大金一样能做,而且做得比你们还好!所谓无百年国运,未必落在大金头上,或许大宋真的没有第二个百年了!” “哈哈哈!” 赵桓大笑,“宗望太子,你瞧,朕一说胡虏,你就急了,你打算学中原的那一套治理天下的方式……可你怎么忘了,两晋有个靠着血统坐享其成的士人集团,而你们大金国,干脆就是完颜家的私产,从上到下,全都是宗室子弟。你这个人还算个英雄,可你的大哥完颜斡本,三弟完颜讹里朵,他们最多中人之姿,要不是靠着出身血统,如何能坐上高位?” “这也就罢了,可你们兄弟的下一代呢?只怕就是一群纨绔子弟,膏粱之徒。他们文不成武不就,却又窃据高位。日后有人问他们为何无所事事,挥霍无度……他们会说,做事?老子生下来就不是做事的,俺祖上跟着太祖爷席卷大辽的时候,就把俺这辈子的事都做了!” “所以你们大金国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弟,就剩下奢侈享乐,腐朽萎靡,只怕比东晋的那些猪还不如!” “赵桓!” 宗望切齿咬牙,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不断发黑……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就算指着鼻子骂娘,都未必如何……泼妇骂街,实在是太丢身份了。 高明的骂战,往往都是那种无可辩驳的实话。 只有说实话,才能气到你。 大金国宗室的问题,其实谁都清楚。 以阿骨打为例,他的几个兄弟,不管是吴乞买也好,还是斜也,或者阇母……这都是能冲锋陷阵,战斗力惊人的,道理也简单,彼时的金国,还养不起白吃饱,不能打的早就都死了。 可是到了宗望这一辈,情况就变了不少,他们四个兄弟虽然还都算能做事,也继承了父辈的一些东西。 但是再往后,比兀术还小的兄弟,吴乞买的儿子们,也包括粘罕,挞懒等人的后代,就已经大不如前了。 其中纨绔子弟的比例,直线上升,已经到了一个很惊人的程度了。 再到下一代会是什么样子,宗望简直不敢想象! “赵官家,你们大宋的宗室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老赵家开枝散叶,繁衍生息,难道就不消耗财赋吗?还有,我完颜家的男儿,到底比你们赵家人要强的!” “哈哈哈!”赵桓忍不住大笑,“宗望太子,你说这话,便是输了……你怎么能拿你们最强的,跟朕最弱的相比呢?” “什么意思?” “大宋有相对成熟的用人体系,能够从科举选拔人才……只要朕耐心挑选,总还是有清官能臣的。朕又数次领兵,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选拔了不少能征惯战的武将……支撑朕江山的是吕颐浩、张叔夜、李若水、韩世忠、曲端、吴玠、岳飞等人,不是什么宗室子弟。” “哼,赵官家,你好生自负,难道就许你选拔贤才,任用文武吗?我大金就不行?”宗望话语之中,透着急躁和愤怒。 赵桓却更加淡定,“宗望太子,你还是不通啊,朕放心使用文武,你们行吗?就算是燕云汉人真的忠心大金国,想要为你们完颜家卖命……可有朝一日,朝堂文武,尽是汉人,哪怕都是忠臣,你们完颜家的那些人也承受不了吧!” “治理万里大国,必定要有一套合适的规矩,不管是汉化,还是胡化,总要能管住每一个人,眼前的局面不同于大辽,想要弄什么南面官,北面官,分而治之,那是行不通的。因为朕不是太宗皇帝,不会因为高粱河一败就认输放弃,朕会一直跟你们斗下去,不给你们喘息的时间,想要用温和手段,调和矛盾,让女真和汉人相安无事,一起维护你们大金国,那是痴心妄想。” “所以说你们就需要一个确当的办法,快速整顿内政,集中力量……你说你们能怎么办?全面推行猛安谋克,迁居女真人,两河汉人就会造反,连燕云的汉人也未必接受。推行汉化,引入汉人才俊,充斥朝堂。除了要担心他们的忠诚问题,还要防着女真宗室反扑……你们的情况就是左右不是,进退为难,一个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别说同心同德,跟朕对抗了,搞不好自己人就斗起来了。” 宗望怒火中烧,眼珠充血,当真怒到了极点,却也无奈到了极点。甚至连辩驳的话都找不到了。 卢彦伦发现了宗望的异常,急忙上前,想要保护宗望离开。 可宗望此刻几乎失去了理智,如何甘心离去! “宗望太子,其实你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假如你的对手不是朕,而是个没骨气,没主见的,一败再败之后,便锐气尽失,畏敌如虎,被你们张牙舞爪吓到了,甘愿称臣,或许还能给你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大金国也能维持些时候。” “所以啊,你还是别想着改革了,盼望着朕变得昏庸无能,比较妥当一些!” 赵桓戏谑的笑声,借着水面波涛传出去老远……他紧紧盯着人影朦胧的方向,突然,有几个人迅速扑上来,随后果断退走……赵桓的心咯噔一下,宗望被自己气死了吗?等等啊,我还没发大招呢? 第228章 全面攻势 赵桓坐着船,一溜烟回到了黄河北岸的大营,他在船上,还频频往北瞧,既没有听到喊杀声,也没有看到火光异常,弄得赵桓颇为疑惑。 “不应该啊,要是宗望死了,金人该疯了啊,怎么会不追我啊?这不合理啊?” 负责护卫的将士听到这话,脸都黑了,我的官家啊,您就别盼着了,万一金人真不顾一切追来,您老人家有点闪失,我们都该死了。 论起重要程度,宗望要是死了,金国可能大乱,但要是赵官家死了,大宋的天都塌了。 果不其然,当赵桓赶回来之后,就面对了几张大黑脸,太傅李邦彦都挺身而出了。 “官家,从今往后,断然不许官家私自出巡,凡是放纵官家出去的人,必须受到军法从事!” 赵桓脸黑了,“李太傅,朕又不是小孩子,金人船队不如大宋,朕在船上,能有什么事情?” 李邦彦叹道:“既然官家袒护身边近侍,不远惩罚他们,那老臣也没有办法……唯有眼不见心不烦了。” 说着这位竟然三步两步,直奔着河岸跑过去! “快拦住啊!” 赵桓急得大喊,曲端,吴玠,哪怕岳飞都无动于衷,眼珠乱转,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 而李邦彦也到了岸边,真的就要纵身一跃。 “行了,别演了,朕答应了还不行!” 李邦彦连忙赔了一副笑脸,“官家从善如流,虚心納谏,果然是圣君之姿,日月之表啊!” 赵桓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谏言有功,是不是也有名臣风范,堪称朝野表率啊?” 李邦彦嘿嘿一笑,“多谢陛下褒奖,臣必定竭心尽力,死而后已!” 赵桓气得黑脸,这个李邦彦,算是教科书似的表演了什么叫做宠臣做事模式。 一个能获得天子信任的宠臣,并不是一味逢迎天子,相反,他们会在一些事情上,故意唱“反调”,可你也清楚,他们是为了你好,这就有助于确立他们忠心为主的正直人设,先从小事入手,久而久之,信任越来越强烈,获得的权柄就越来越大,左右朝局,影响决策,也不是不能。 赵桓沉吟了片刻,突然猛地甩头,还想李邦彦的事情干什么,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你们说说,宗望会不会死?” 众人听完了赵桓的介绍,包括赵桓对大金国的论断,吴玠绷着脸道:“官家,您这是把对付李乾顺的手段,用在完颜宗望身上啊?” 赵桓眉头挑了挑,“差不多吧,那你说朕能不能得手?” “这就不好说了,按理说宗望的心志远在李乾顺之上,不会轻易被气到。可据说宗望身体染病,自然承受能力差一些……到底是死是活,这就不好讲哩!” 曲端不客气冷哼,“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赵桓微微叹气,“其实朕还没说完,我准备了有关后赵的例子,拿石勒比阿骨打,以石虎代表女真贵胄,讲这些贵胄如何清除汉人大臣,反过来又被屠灭满门……还没等朕说完,宗望就跑了,要不要我再写下来,用孔明灯送过去……” 这帮大臣算是无语了,赵桓这也是欺负宗望读书少……其实就连李邦彦等人乍听之后,也被赵桓讲的吓了一跳,觉得入情入理,的确是这么回事,大金国前途堪忧,下场凄惨,不免怒火攻心,病情加重,甚至一命呜呼。 可你再仔细想想,拿西晋的情形套大宋,预言大宋守不住中原,只能逃到东南偏安一隅,然后说东南世家趁机做大,他们不愿意北伐,逼着朝廷自毁长城,残杀主战文武……最后在南北对峙之中,被北方一统天下……这个预言也是成立的。 其实说到底大金的矛盾或许比大宋多,冲突也比大宋激烈,当两国的维持成本都不低。 赵宋带着一百多年的积弊,又要维持庞大的军队,又要不断战争,还要改革内部……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反过来金人还有一项优势,那就是女真贵胄同燕云汉人之间,相对疏离,没有结成紧密的利益集团。 所以金国当真要改革,做起来还会比大宋容易许多。 说到底两国比拼的都是治理能力,如果说赵宋还有那么一点优势,无非是赵桓的脑子清醒一些而已,真没有到大宋必胜,金国必败的程度。 当然了,宗望能不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这就不好说了。 “官家,要不要派个人过去瞧瞧?”曲端突然建议道:“就让那个郑知常去?” 众人一听干脆摇头了,姓曲的,咱做个人行不,郑知常可是很忠心大宋的,你把他派过去,万一宗望出了点事情,那可是真的会要命的。 赵桓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他干脆让人拿了一张硬弓,交给郑知常。 “劳烦你再跑一次了,去告诉宗望,如果他真的安然无恙,就出来跟朕单挑,一决雌雄。朕一个大宋皇帝,肯跟他打,是他赚了,如果没有勇气出战,就自认是病夫一个,还是不要在军前丢人,赶快滚回燕山府养病吧!” 郑知常手捧着弓箭,脸都绿的和翡翠一样了。 他就算傻点,也清楚赵宋官家给宗望送的那些东西,纯粹是没安好心。虚不受补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简直就是摆明了要杀人。 万一宗望真的死在了赵桓的手里,这大金国能饶了他吗?能饶了高丽吗? 就在郑知常迟疑的时候,曲端已经凑过来,伸手揽住了郑知常,“哈哈哈,公一介高丽文人,竟然能穿梭两国,往来无忌,真是堪称传奇啊!日后必定成为贵国的人杰,来来来,我送你一程!” 曲端用近乎拖着的方式,把郑知常弄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曲端回来,气喘吁吁道:“陛下,赶快准备,如果郑知常安然返回,立刻向金营发起攻击!” 众人一愣,不会是说反了吧? 宗望出事,郑知常必死,那样才应该出其不意。 可若是郑知常安然返回,岂不是说宗望安然无恙,那还有什么攻击的必要……李邦彦略迟疑,就说道:“曲相公,你的意思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对!”曲端恶狠狠道:“只要宗望出事,咱们就立马宣扬,说是被官家骂死的,好给官家长脸!” 赵桓气得翻白眼,朕是那么贪功的人吗? 怎么连什么功劳都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是骂死了宗望,那可比骂死王司徒爽多了,毕竟以王朗的脸皮厚度,又怎么会真的在意当贰臣呢? 接下来整个宋营都忙活起来了,赵桓带来的兵马不多,主要是岳飞的御营前军。 不过自从赵桓赶到了滑州之后,陆续扩充了不少人马……这些人马主要是白洋淀的义军,还要在赵州的宗泽旧部。 想什么王善,杨进,权邦彦,徐文徐大刀,刘复等等……李成投降之后,河北的豪杰不少还是归附了大宋。 这就是主战的好处,这些人你不去争取,他们就会成为金人的走狗。 当然了,赵桓也很清楚这帮草莽的德行,用好了,他们是抗金猛士,用不好,他们就是军中祸害。 赵桓也没有客气,他把这些人都塞给了岳飞。 岳飞治军严格,便是这些草莽英雄,也能约束妥当……再有,岳飞跟宗泽关系密切,这帮人又多仰慕宗泽为人,双方也好相处。 只不过代价却也很明显,那就是岳飞所部像是吹气球一般,直接膨胀到了六万人以上。 原本岳飞的御营前军规模就大,他北伐之后,损失了一万多人,可为了奖励战功,又补充了两万多。 加上白洋淀归附的豪杰,从赵州扯下来的人员,甚至还有太行的八字军所部。 他们带着人马南下,总不能寒了人心,一般的也要给个统领,有战功的,兵马多的,就要给个统制。 结果就是岳飞所部超越了韩世忠的御营中军,成为了赵宋朝廷最大的一个武装集团。不算黄河水师,人马也有六万五千。 当然了,这么多的人马,战斗力却是千差万别,什么东西都有。 这也是赵桓对岳飞无条件信任,不然谁会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顶在黄河北岸,万一出事那可是天崩地裂啊! 赵桓敢于放手,岳飞却是旦夕不敢懈怠,就拿这次攻击来说,他亲自部署,把王德和大刀徐文叫过来了,然后让王贵领五千人马在前,他们各自率领三千兵马,充作两翼……只等郑知常的消息,就发起攻势! 半天时间过去,郑知常果然回来了,只不过这位脸色惨白,手里还拿着一张断裂的弓……回到了宋营,直接跪了。 “官家,宗望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亲手把弓扯断了。” “什么?” 赵桓大吃一惊,继而老脸通红,怎么会? 就算没有这次气宗望,他也是消渴之症,不会有假……赵桓急忙捡起断掉的弓。确实是自己送的那个,宗望能扯断强弓,不像有病的! 他再沉吟片刻,仔细看了看断裂之处,突然赵桓眼前一亮,“下旨,攻击金营!给朕全面出击,水陆并进!打!狠狠打!” “这回朕要宗望活不过三天!” 第229章 宗望死矣 完颜宗望! 大金二太子,东路军统帅,曾经兵犯开封,几乎灭亡大宋的男人。 终于到了生死关头,尽管不能阵前亲手诛杀这个大敌,赵桓也迫切要弄死他,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只要宗望死了金国之中,便没有谁是大宋的对手了。 这不是赵桓的夸张,而是宗望这位阿骨打亲子有战功,有胸怀,人缘也很好……扭转传统的兄终弟及制,平稳过渡到父死子继,并且能整合各派系力量,形成合力,跟大宋周旋,就只有宗望! 粘罕也很强,但可惜没法染指皇权。 其中斡本和讹里朵,没有胸怀,兀术更是资历浅薄…… 所以说改革变法,承前启后,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了要有合适的机会,还要有合适的人选,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赵桓几乎能确定,只要宗望死了,大金就必然陷入内斗的漩涡,不可自拔,此消彼长,大宋的情况就会好很多。 赵桓完全是以一种报仇雪恨,逆转乾坤的昂扬姿态,调兵攻击,奋起一击。他亲自在小吴埽坐镇,眺望着兵马北上,心潮澎湃,昂然如虎,耳边简直有战歌缭绕。 “天下的老兵全都是英雄,手握着枪械还没惧过谁,快来吧老兵你听到了吗?快上吧杀戮别留任何机会……” 无论如何,也要干掉这个宿敌! 赵桓虎坐高处,在他身边有两个小孩子陪着,一个是赵谌,一个是岳云……别人都在忙活,也就他们俩没事干了。 其实赵桓的处境也差不多,他属于白激动,旨意下去之后,就要看手下几位大臣的发挥了。他闲着无聊,将断裂的硬弓递给了岳云,“你好好瞧瞧,然后告诉朕,为什么朕决定发起攻击。” 岳云瞪大眼睛,接过了硬弓,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半天,愣是没弄明白,他求助似的看向了赵谌。 还真别说,赵谌都不用接过硬弓,就直接道:“断裂的茬口是整齐的,应该是先用锐器砍断了一半,然后宗望给拉断的。那个郑知常就是个没骨头的,他根本没看清楚,就吓得跑了回来。幸好父皇没有轻易上当,这一次宗望绝对难逃公道!” 岳云连忙伸出了大拇指,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位皇子殿下真的很厉害,会读书,又聪明,骑马射箭也学得飞快……相比之下,自己就几乎没有任何优点了,莫非说出身皇家,就真的有天授吗?竟然比自己厉害那么多! 赵桓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也挺惊讶的,自己的儿子竟然比岳云机敏,没道理啊! 好嘛! 能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儿子,赵桓也是没谁了。 “再给你们出一道题,你说朕派出去的人马,能不能赢?” 这一次赵桓没有先点名,赵谌急忙抢先道:“回父皇,宗望身体染病,军心涣散,我军必胜!” 赵桓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岳云。 岳云鼓着腮帮,想了好久,才迟疑道:“垂死挣扎,怕,怕不容易吧!” “哈哈哈!” 赵桓欣然大笑,“果然是将门虎子,朕是不赏不行了,回头朕送你一匹宝马如何?” 岳云连忙拜谢,赵桓笑呵呵把岳云拉到身边,谈笑风生,可怜的赵谌直接被抛弃了……人家明明也答对了一题,怎么能这么偏心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消息,金兵断然出击,王德所部遭遇重创,折损过半,王贵也遭遇两路围攻,难以抵挡,只能向后退去。 金人的断然反击,不但没有吓到大宋,反而让大宋上下倍感振奋,宗望多半真的出了事情,不然他们不会这么疯的。 “传旨,让刘正彦和苗傅两支兵马上去,再让刘晏领着三千骑兵,戒备金人铁骑!” 整个宋营,调动不停,一队队的人马上去,只不过这些兵马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打了回来! 清点损失,宋军甚至还要超过金人。 可面对这个结果,大宋上下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越发兴奋,就连水师都派上去了,不管如何,就是要维持住攻势,绝不给金人休息喘息的时间。 宋军潮水一般的攻势,足足持续了两天…… 就在第三天夜里,金人在内黄的大营终于撤退了,全军向着大名府而来……完颜宗望,躺在了车里,这位太子郎君到底是倒下了。 他的毛病是什么呢? 最简单明显的症状,就是眼睛出血……没错,就是那天晚上,赵桓的一番话语,勾起了他对金国未来的担忧,按理说他是希望四弟兀术接过兵权,既维护大金国,又保住阿骨打嫡系的影响力,甚至更进一步。 可赵桓告诉他宗室子弟不可以依靠,汉人不可以信任,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这一番高论弄得他心潮起伏,情绪波动,血压直线上升。 他本就因为消渴之症,视力下降厉害,很多时候都需要别人帮他阅读,飙升的血压直接冲破了眼底儿血管。 左眼流血,视线模糊……这也是当天晚上,卢彦伦不顾一切,护送宗望回归大营的原因。 金营也有不错的军医,可面对眼底出血,他们真的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扎针灸,穴位放血。 一番折腾下来,血虽然不怎么流了,可宗望头晕眼花,痛苦不堪,任谁都看出不妙了。 这也就罢了,郑知常又带着一张硬弓前来,说什么比试单挑。 摆明了是欺负人。 宗望当然没法上阵,他眼底都是血色,视力几乎消失,简直不能更糟了。可就这么让大宋皇帝看破手脚吗? 宗望当然不甘心,他硬撑着上马,从郑知常面前掠过,还拉断了赵桓送的硬弓。当然了,他没有这个力量,只能提前用刀子割断大半。 可即便如此,宗望扯断弓背,纵马出了郑知常的视线,身体一软,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手下人都想吓傻了。 “太子郎君,快退吧!” “不!不能!”宗望强撑着道:“现在退了,宋军就看出了咱们的虚实。兀术还没赶过来,我还能撑些时候,你们严阵以待,提防宋军袭击。” 宗望勉强交代完毕,再次昏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昏睡多久,赵桓的攻势就展开了。 虚张声势也不管用,赵官家根本不上当! 连续的攻击,一刻也舍不得停下来。 昏睡中的宗望一次又一次被惊醒……剧烈的头疼让他不住锤击自己的脑袋,军医们一次一次用针,试图让宗望冷静下来。 可让他们惊恐的是针灸留下的小孔,渗出了血液,凝固的眼底也开始再一次渗血,他们穷尽一切办法,血就是止不住。 宗望在床上挣扎哀嚎,人们不经意间发现,这位太子郎君的双足竟然是可怕的青紫色,而且由于痛苦挣扎,腿碰到了床边,而撞击处的皮下,也开始流血,呈现出紫色的血痕…… 军医们魂飞魄散,他们之中也没谁见过这种情况,更是不敢治疗。 甚至有人猜测,宗望杀戮太多,报应来了,他的死必定是痛苦无比的,浑身出血,每个毛孔都渗出污血,浑身溃烂而亡。 可怕的病情,糟糕的流言,严重摧残着金人的士气。 不过这帮人到底是宗望的嫡系,眼瞧着太子郎君不成了,他们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战斗力,跟宋军死磕起来。 那股子哀兵必胜的狠劲儿,让宋军损失不小。 可宋军这边也认准了,你们反击越激烈,就代表宗望情况越糟糕,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弄死宗望! 曲端,吴玠,岳飞,三员大将,轮番督战。 其中最卖力气的就是曲端。 其实吧,金人贵胄病死,并不奇怪,阿骨打的兄弟子侄,几乎每年都有死的,宗望虽然身份特殊,但如果死在了后方,最多让金国混乱一阵子。 可若是死在了阵前,还是在宋军猛攻之下暴毙的。 就可以算成宋军的斩获。 弄死了大金的太子郎君,这是多大的功劳! 大宋上下势必气势高昂,反过来,金国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前所未有的失败! “加紧攻势,不许后退,不许休息!” 整整两天时间,连续不断的攻击,金兵再也不敢在内黄撑着了,只能向大名府退去。宋军还是不愿意放弃,居然还在尾随攻击。 马车上的宗望昏昏沉沉,命悬一线。 “用,用参汤吧!”军医提议。 卢彦伦眼中含泪,他已经察觉到,那些大补之物,根本是要命的东西,可不管怎么样,人都到了这时候,命悬一线,也不能看着他死去啊! 参汤或许真的有用吧! 一碗汤灌下去,宗望总算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竟然能说话哩! “兀术,兀术到了吗?” 卢彦伦强忍着悲痛,喜极道:“快了,快了,太子郎君,可要撑住啊!” “嗯!” 宗望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好容易车马颠簸,到了大名府,等人们七手八脚,将宗望抬下来的时候,全都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上的血痕崩裂,暗色的血液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流了多少……再看宗望的脸,血色早就没了,原本就很多的黑斑,几乎遍布整张脸。 他痛苦地咬着牙齿,似乎还有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候,一骑飞至,离着老远,有人从马背上滚落,跌跌撞撞跑过来。 是兀术! 许是心心念念,宗望居然清醒了一些,他努力瞪大血色的眼睛,却只是一片模糊的黑影,他张了张嘴巴,只是发出两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此刻的宗望绝望了,他等到了兄弟,却没有气力交代什么了……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兀术握着二哥的手,同样痛苦流涕,顿足捶胸,假如他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兀术渐渐惊恐地发现,兄长的手越发冰凉,渐渐没了温度,整个人也像是枯木一般,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这位在大金国举足轻重的二太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此刻距离赵桓下令进攻,整整过去了三十五个时辰! 第230章 别了,完颜宗望 “四太子,你看要不要秘不发丧,赶快退回燕京?”卢彦伦伏身兀术身边,忍着泪,怯声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遇到了一双赤红的眸子,“什么秘不发丧?什么退回燕京?宋人无耻,乘人之危,俺正要跟他们算账!传我的命令,全军挂孝,给我狠狠打!俺要拿宋人的脑袋,祭祀兄长!” 卢彦伦大惊,这时候跟宋军拼命?合适吗? 兀术见他发傻,竟然直接起身,走到了桌上,把宗望的兵器抓起,复又冲了出去。 招呼兵马,直接杀了出去。 跟兀术碰到一起的正是徐文所部,徐大刀以步卒为主,却还来不及组成战阵,就被兀术的铁骑猛冲,兵马溃散。 徐文挥刀大呼死战,又跟金兵周旋了一阵子,身边的士兵损失大半,终归不敌,徐文身上插着两支箭,狼狈逃窜。 徐文之后,王贵所部也遭到了攻击,紧跟着是刘正彦。 整个发起攻击的宋军全部遭到了痛击,损失相当惨重…… “官家,臣愿领兵,迎战兀术!” 岳飞眯缝着眼睛,厉声请战。 他的双拳微微紧握,神情之中,透着兴奋,兀术来了,宗望死了……这个进犯开封的罪魁祸首,到底是死了。 所谓靖康之耻,终于能消减几分,只是还不够,还要更多的鲜血,洗刷耻辱! 岳飞请战,吴玠竟然也咳嗽道:“官家,臣也好久没打仗了,岳太尉扬威燕京,大名府的这个彩儿,就留给臣吧!” 两位大将笑容可掬,但争锋之意,不言而喻,谁都想抢夺功劳。 至于赵桓,反而是沉吟起来,他思忖道:“兀术可是全军挂孝了?” “嗯!他倒是没有秘不发丧,看起来还有点胆魄。”吴玠哂笑道,不管怎么样,连宗望都死了,兀术又算什么? “官家,降旨吧!” “不!”赵桓拒绝了吴玠的请求,“传令,让所有兵马退回北岸大营固守,水师也向南撤退,不要袭扰金兵,除了派出斥候之外,其余兵马按兵不动。” 岳飞眉头微皱,他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赵桓的意思,躬身道:“官家不想打扰金人丧事,免得激起金人斗志?破釜沉舟?” 赵桓笑道:“鹏举所言有些道理,当初朕决定北上会猎,无非是想牵制金人兵力,不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如今宗望已死,大事成就,继续打下去,只会便宜了兀术。退了吧,朕还要写一篇文章,悼念此事。” 岳飞和吴玠都瞪大眼睛,官家要写文章? 有什么好写的? 抽红包! 完颜宗望这个大敌死了,确乎应该高兴一下,这就是报应! 赵桓却是没和他们解释太多,毕竟就算是最杰出的将才,也没有穿透千年历史的本事……这篇文章只能由赵桓来写,而且一旦写好了,甚至比弄死一个二太子,都要重要得多! 赵桓越过了黄河北岸的堡垒群,渡过黄河,驻扎在白马津的御营,整整琢磨了三天时间……赵桓才开始提笔。 “完颜宗望是他的汉名,按照女真名,叫斡离不,是金国太祖阿骨打的次子,世人称呼二太子,为人精细和善,爱惜部下,深得人心,故又有菩萨太子的称呼,是金国东路军的统帅,一个很了不起的对手。” “宗望年轻的时候,就追随阿骨打起兵,南征北战,在破辽之战中,立下了殊勋。辽国曾经是个大国,拥有万里疆土,和大宋对峙多年,索要岁币,气势汹汹。这样一个国家,在十年之间,就灭国了。他们跟女真人的冲突源自哪里呢?简单说,是一种狩猎用的鹰,叫做海东青。辽国贵胄沉溺打猎,要求女真人跋山涉水,攀悬崖峭壁,替他们捕捉海东青,许多女真壮丁都死在了山林之间,双方有着血海深仇,阿骨打起兵,有着相当的合理性……换成我们容易理解的词汇,叫做官逼民反。” “身为一个天子,一个掌权的人,必须约束自己,约束身边的人,约束臣下,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庄宗好俳优,身死国灭。花石兴起,艮岳建成,各地烽烟四起,民怨沸腾,皆是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来的女真诸部,生长于艰苦环境,悍不畏死,能耐苦战,有着猎手的本能,用兵打仗,有独到之处,是典型的不学有术。相比之下,辽国腐朽萎靡,空有大军,却毫无斗志,在女真人奋起进攻之下,节节败退,迅速亡国。” “女真灭辽,可以视作复仇之战,在这一场战斗之中,宗望立下赫赫战功,成为金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他承袭了阿骨打的遗产,坐拥半个金国的兵力。他向金国皇帝极力谏言,大军南下,攻打大宋。并且他本人作为东路军的统帅,曾经攻占牟驼岗,驻兵开封城外,数万虎狼之师,几乎将大宋置于亡国险境。东华门外,英烈石碑之上,数以万计的将士,皆是死于宗望和他部下之手,血海深仇,不可忘却!” “大宋和金国,兵无冤仇,金灭辽,乃是双方血仇所致,金国又要灭宋,原因何在?” “金人起于山林之间,初以渔猎为生,随后又有部族放牧为业……一生悬命,弱肉强食,乃是天性使然。中原之地,数千年教化,习惯以精耕细作,收获粮食,获取所需,男耕女织,供养一家人开支。我们习惯了凡事从自身出发,靠着挖掘自身才能,付出更多的血汗,来解决自己的困难,甚至发展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躬自省的道德范式。” “这是华夏区别于蛮夷之处,是文明之贵,然则切不可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是如此,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是强盗!就靠着掠夺为生!” “杀戮别人,抢夺别人的劳动果实,乃是刻在他们骨髓里的东西,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 “我们渴求和平,讲究以和为贵,厌恶战争,鄙视征伐,反对过分重视边功……甚至衍生出诸如文贵武贱的观念,视打仗的将士为贼配军。这是出于我们的观念,与此同时,这世上还有另一套规则,那就是杀戮抢掠,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以武力为英雄。” “孰优孰劣,孰高孰低,争论是没有必要的。事实就是的确存在和我们迥然不同的一群人,奉行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并且和我们发生了生死之战,两河之地,千万生灵,依旧在他们的统治之下,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宗望重视儒生,掌权之后,手不释卷,身边有文人相伴,主张改革金国内政,办科举,拣选人才,治国理政。金国之中,更是有人直指大宋,辽国雄踞燕云,便以北朝自居,大宋丢失两河,又有何颜面,自称华夏正朔?” “以贤明英武而论,金国皇帝,当真就不如大宋历代官家吗?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侍奉大金,奉行孔孟之道,又有何不可?” “金人以掳掠为生,人口稀少,蛇吞巨象,自然需要帮手。由此展示出的开明仁慈,虚心納谏,重孔孟,用儒生……所有举动,不过是粉饰罢了,撕扯下面具,看到的是更多的百姓沦为奴隶,两河百姓,犬彘牛马之不若!以血肉亲人,供奉虎狼,任其掳掠。” “金国杀戮与怀柔,并非矛盾,而是驯服中原百姓,弱我斗志的手段……归结起来,还是为了满足他们贪婪的胃口。” “席卷河北的金国统帅,菩萨太子,具是一人而已!” “大宋上下,尚有一些糊涂的人,极少数的甚至对金国存在幻想,以为改朝换代,换个皇帝,没准能过得更好……或许也是这样,可他们过得好,却是以千百万大宋子民的福祉为牺牲,踩着更多百姓的血肉,换取新主子的一点恩赏……此辈汉奸贼寇,何足道也!” “除此之外,尚存一些懦弱之徒,他们不敢奋起一战,不敢直面金人,苟图安乐……主张缓一缓,等一等,不要一味求战,该看到百姓疾苦,于民休息,恢复元气。待到几年之后,国富兵强,再言北伐恢复之事。” “没有敢战之心,没有恢复故土之志,又何谈强国?数年之后,两河百姓,有骨气的,死于金人屠刀之下,奴颜婢膝的,成为金人走狗。彼时坐拥两河之地,千万百姓,同大宋势均力敌,再行北伐,真不知会死多少人?” “宗望死了,提醒了金国上下,大宋不是予取予求的肥肉,很好!也告诉了大宋百姓,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咬咬牙,加把劲儿,我们能行,这个结果更好!” “别了,完颜宗望……要不了多久,就会烧一个大金国给你,九泉之下,记得查收!” 赵桓写完了这篇文章,犹豫再三,没有使用黄钟的署名,而是换成了月关……没错,这就代表圣意,是天子所书,很快就会通过邸报,传播到大江南北,万千百姓的手里。 “这也算是朕给宗望写的一篇祭文,虽然不是四六八句的,未必妥当……让郑知常送去金营吧!”赵桓打着哈气道。 第231章 出卖儿子的赵桓 怀揣着赵桓的这篇文章,郑知常死的心都有了,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像这些日子如此危险过,说命悬一线,出生入死,简直差不多了。每次去金营,都是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又是送人参,又是送硬弓……如果说这几次宗望为了硬撑着,不愿意露怯,还能放他回来,现在宗望死了,他却拿着这篇不伦不类的祭文去了,绝对是十死无活啊! 上国天子,官家爸爸,人家可是忠臣孝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 这货带着一肚子的哀怨,却又不敢不去……且不说郑知常去金营捅马蜂窝,再说赵桓这边,让胡寅和张浚润色之后,立刻就把这篇文章发了出去。 他们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邸报的重要,现任首相就是靠着撰写邸报上去的。 一篇好的邸报,不在于文采如何了得,而在于有多少人能看懂,并且愿意接受其中的观点,从这个角度来讲,邸报并不是越平白越好。 假如人均985,年薪几千万,都是顶级成功人士,也要文采斐然,五味俱全,才能戳中痛点。 不过以现在大宋百姓的状态,还是平直一些好,用简单的口语,写出本质的道理。 比如赵桓开头接受了辽国对女真人的压榨,为了海东青,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金人起兵,是官逼民反。 这就避免了一张口,就是“女真,禽兽也”的文人叙事,绝对客观公允。可接下来金人在灭辽之后,会师南下,席卷两河。 还是报仇吗? 显然宋金之间无冤无仇,甚至还是盟友。 那为什么还要打? 自然是两种生存方式,两种行事规则……这部分有些类似华夷之辩,可仔细读去,赵桓从生存着手,比之一般的华夷之辩要深刻不少。 随后赵桓笔锋一转,痛批一些汉奸文人,又批评主张戒急用忍的懦夫,最后再发出大宋必胜的预言。 抛开文采这一项,赵桓的这篇文章从立意到行文结构,再到种种判断,简直堪称佳作。 不只是一篇祭文,也是一篇上好的檄文号角。 李纲任内,所有议论,几乎都可以告一段落。 统一思想,砥砺前行! 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稳健,顺畅,浑然天成…… “我怎么开始有点崇拜咱们官家了。”胡寅压低声音道。 张浚瞄了他一眼,“这不是大宋臣子该有的样子吗?” 胡寅绷着脸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官家单凭学问而言,也足以开辟一派了。” 张浚深吸口气,突然笑嘻嘻道:“那你说官家跟龟山先生相比,谁更高明呢?” “龟山先生?”胡寅大惊,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他老人家也有文章大作了?” “没有。”张浚咧着嘴道:“不过……龟山先生,却是来到了滑州!” “什么?” 胡寅惊得嘴巴老大,突然一扭头,就往外面跑,心还扑通扑通跳,仿佛是即将面前偶像的小姑娘。 当然了,这个偶像不是漂漂亮亮的割割们,而是一个快要八十的糟老头子。 杨时,杨龟山! 就是程门立雪的那一位。 在二程、张载、周敦颐这些人去世之后,当世之上,儒林之中,堪称半圣的,也就是这位龟山先生了。 按理说杨时一个快八十的老头子了,颐养天年岂不是更好? 可领! 他没事往两军阵前跑什么? 可偏偏杨时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好友,大儒罗从彦,这位可是经学大师,著书《中庸说》,在士林的名气不比杨时小多少。 此外还有李侗和张九成,两个人都是杨时门下,两代人,四位士林名人,联袂赶到滑州,堪称一件大事。 原本他们是在开封的,后来到了胙城,说是瞻仰战场,随后宗望突然暴毙,前面战事危险骤降,所有就来到了君前。 他们先求见了吴敏。 “龟山先生,我已经看过了元镇(赵鼎)的书信,知道了你们的来意,先生耄耋之年,心忧百姓,着实让人钦佩!” 杨时长叹道:“老朽本是华阴人,后来迁居福建,南北百姓的辛苦,也算是略有所知。又自负读了一些书,为官许多年,受百姓供养,居家不出,愧对良知。便凭着老命,北上京城,想要为民请命,只是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另外有了一番感慨,说句实话,老朽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杨时长叹连声,神情之间,竟然颇为萧索。 吴敏顿了顿,轻声道:“龟山先生,你可是为了福建的银矿而来吧?数日前官家还跟我和李太傅说过此事。” “哦!” 杨时瞪大眼睛,颇为惊讶,“官家知道?” “嗯。”吴敏点头,“官家跟我们说,八闽之地,银坑铁场众多,使用的矿工也多。而矿工不同农人,一年到头,都没有歇着的时候,照顾自己尚且不足,更无暇顾及家人,故此福建多有溺婴行为。偏偏朝廷需要金银的地方有多,要让我们想出个确当的主意来。” “啊!” 杨时心中大诧,老脸竟然涨得通红,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官家,官家真的这么说?又或是吴相公把别人的话,算在了官家身上?” 吴敏呵呵一笑,“龟山先生?你是怀疑在下的人品,还是质疑官家的睿智啊?” “不不不!”杨时连连摆手,解释道:“吴相公这是责怪老朽脑筋糊涂啊……可老朽真是想不到,很多人只说福建路,江南西路,荆湖路等地,有溺婴陋习,多责骂百姓残忍,不配为人父母。却没有人像官家一般,将银场矿工和此事放在一处。诚如官家之言,近年来越发严重了,尤其是去岁,朝廷几次降旨,要求银场加倍供应,矿工苦不堪言啊!” 吴敏道:“此事我也知道,主要是为了招募兵源,不得不以金银充作军饷,鼓励士气吗!便是宫里的雕梁画栋,也都把金粉大漆给刮了。” 杨时又是一阵长叹,“官家尚且如此,可见是上下和衷共济,君臣一体……老朽还想着为民请命,向朝廷谏言,现在看来,是老朽无知,几乎闹了笑话啊!” 吴敏道:“龟山先生太过自谦了,官家一直在说,要抗金,要变法,便是一样事情做好了都十分困难,如今两件事放在一起,更为艰难。越是如此,就越需要齐心协力,相忍为国。断然离不开龟山先生这等鸿儒大家的帮衬。回头官家必定款待先生,聆听先生的教诲。” 杨时连连摆手,口称不敢,甚至打算起身离去。 可吴敏岂能放过他,亲自安排住处,很快诸如胡寅,张浚这些人,不断过来拜会,跟着谈论各种事务。 胡寅还拿了一本草稿大纲前来拜见杨时。 “龟山先生,吕相公主笔邸报之时,写下了《三国演义》,意在尊奉正朔,砥砺忠义,鼓舞人心。如今三国演义连载完结。到了晚生主笔,官家之意是继续连载一部,名叫《水浒传》,说的是官逼民反,啸聚梁山之事,用意吗……应该是反躬自省,指出太上皇的弊政,其中有四大奸臣,还,还有师师大家的事情……晚生着实不敢动笔,先生乃是士林鸿儒,硕德前辈,能否给晚生拿个主意,这种话本,怕是太大逆不道了吧?” 杨时抓着胡须,思忖了再三,沉吟道:“唐太宗能容魏征,虚心納谏,成就贞观之治。官家能反躬自省,格局又在太宗之上,以老夫观之,此书非但不会动摇圣明,还会成就一番佳话。不过老夫斗胆以为,应该再加一段。”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昔日的梁山后人,心灰意冷之后,金人南下,国破家亡,新君振奋士气,保家卫国,英雄好汉舍身赴死,保全社稷。官家刷新吏治,中兴社稷,又为昔日冤死豪杰平反,树碑立传,名留青史。” 胡寅沉吟……说实话,加了这么一段,只能算是狗尾续貂,硬生生把一个好东西写烂了。 可问题是皇帝陛下还姓赵啊,总不能真的肆无忌惮吧。 要想改,也就只能这么写了。 “多谢前辈指点……龟山先生,您能不能写一篇序,放在水浒传前面,晚生也好安排连载事宜。也好跟官家交代。” 杨时颇为惊讶,“既然是官家授意,老夫一介文人,怎么敢越俎代庖!不妥,不妥的!” 胡寅笑道:“龟山先生太客气了,晚生敢来请教,还不是有了官家旨意!本来我是不该多嘴的,泄露了天机,是要挨板子的。奈何晚生怕先生没有准备,也就不在乎了。” 杨时见他说的严重,便好奇起来,“胡学士,莫非官家有什么安排不成?” “确实!”胡寅道:“官家其实想让殿下赵谌拜您为师,还请龟山先生能够应允。” 赵谌,那可是官家的嫡长子,很大概率,就是储君。 老先生可以淡泊名利,可以安贫乐道,可以不慕繁华……但教导太子,培养出一个明君圣主,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事情,杨时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 …… “父皇,我想跟岳太尉学本事,才不要什么糟老头子呢!” 赵桓苦笑,“你不满意,父皇也没办法,谁让父皇现在穷困潦倒,迫切需要士林中有人站出来,协助摊丁入亩,土断清丈。父皇没什么可卖的,就只能把儿子卖了,你只管怪父皇就是了……” 第232章 朕与谁,共天下(求订阅) 赵谌向老爹靠了靠,还用小脑袋蹭了赵桓的胸膛,闷声道:“父皇,你真的这么难吗?”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难? 赵桓抱住了儿子,小孩子不算轻,却也不重,加上赵桓身体瘦高,抱着儿子不算吃力。 “皇儿,你觉得什么是难?” 赵谌沉吟,他并不清楚……身为天下最大的富二代,哪怕赵桓再怎么节约,宫里的用度还是天文数字,朱皇后种菜,说成表率臣民也行,要是当成作秀,也未尝不可。 就像赵桓,他虽然规定正餐一饭一菜,但架不住各种各样的糕饼茶点,又有谁真敢让皇帝饿肚子。 再看看赵谌身上的衣服,虽然丝绸不穿了,可他现在穿的料子,一丈就要一千缗,人家也没走宫里的账,可毕竟还有姥爷,还有舅舅……这帮皇亲国戚给孩子点压岁钱,你赵桓还能管得着吗? 就像太多的富二代,觉得最大的艰难就是远渡重洋,在没有家人陪伴伺候之下,住在空荡荡的房舍里,偶尔去食堂吃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又或者工作之前,在实习岗位上,被不知情的主管骂了两句,更或者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择职业…… 这些“挫折”已经足以让他们义愤填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至于吃不上,穿不上,背负沉重债务,吃一碗面都要算计,辛辛苦苦付出,却毫无回报……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到底穷与富,贵和贱,几乎是两个世界,自古皆然。 “你知道吗,在江南西路,荆湖,福建路,两淮两浙,都有溺婴的情况,一家或是生育两个,或是三四个,再多的就要被亲生父亲溺死,连同胎盘一起扔掉……” 赵桓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却明显感觉到了赵谌的身躯缩紧,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虎毒不食子,这世上怎么会有亲手杀死孩子的父母,怎么会? “这就是父皇想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能看到的,听到的,远远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有太多超出想象的东西。哪怕身为官家,执掌杀伐,父皇又真能为所欲为吗?不行的,毕竟我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力,一只手伸出去,能罩住多大的天地?” “我让吕颐浩落实土断,清丈田亩,执行摊丁入亩,多征赋税……可吕相公也是一个人,即便有百官尊奉命令,可一层层下去,事情早就偏离初衷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向一些士林名宿,鸿儒大佬妥协,给他们面子,跟他们交换,利用他们的配合,把朝政顺顺当当落实下去。” “皇儿,你要说这种事情难不难?真的挺难的。可要是因此就同情父皇,说皇帝不容易,那就是矫情了。你爹手握大权,有几十万将士愿意替我卖命,论起权柄,除了艺祖之外,其余诸位都未必赶得上我。我只是想用更低的成本,把事情做圆满了而已。” 赵桓笑呵呵道:“所以你真的要选岳飞当师父,不想追随杨时,父皇不会勉强的。” 赵谌扁了扁嘴,绷着脸道:“父皇都这么说,儿臣自然愿意替父皇分忧。” “好!”赵桓欣然一笑,“走吧,咱们爷俩钓两条黄河鲤鱼,晚上父皇给你做糖醋鱼。” 转过天,老头杨时面见赵桓,皇帝给他准备了一条三斤多的鲤鱼,很是肥美,老头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赵桓自然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如果能把昨天晚上的那条五斤多的留给老头,就更显尊重了。 “龟山先生,吃鱼的学问很大,朕给你夹一块,请老先生点评。” 赵桓说着,对准了鱼腹,狠狠剜了一筷子,让人送到了杨时面前。 老头连连谢恩,笑呵呵道:“官家这是推心置腹之意,老臣真是不胜惶恐啊!” 赵桓顿时点头,笑道:“龟山先生,朕记得金兵南下的时候,你力主抗金,还弹劾过蔡京、梁师成等贼子。” 杨时点头,这事他的确干过,并且还在士林替李纲摇旗呐喊,至于三千太学生伏阙上书,跟这位士林半圣有没有关系,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 按理说以杨时的地位,加上他的表态,应该得到重用。 可事情坏就坏在赵桓身上。 这位官家可比历史上的赵桓本桓有主意多了,他杀了童贯,却没有急着处置蔡京等人……更是保留了李邦彦和吴敏等人。 有这几位在朝,自然不会给杨时机会,就以年老为由,把杨时发回老家……至于后来李纲为相,为什么同样没有用老头,这就值得推敲了。 “官家竟能记着老臣的作为,老臣受宠若惊,叩谢天恩!” 赵桓慌忙拦住了老头,“龟山先生,这又不是金殿,随便一点。朕以救亡图存为念,本着保家卫国之心,跌跌撞撞,到了今日,所作所为,很难说尽善尽美,理应开张圣听,虚心納谏。先生来了,正好可以聆听教诲。” 杨时吸了口气,赵桓的谦卑让他十分受用,不过这老头也清楚,这位赵官家可是长驱十万兵,用计诛宗望的狠人,由不得他肆无忌惮。 “官家,老臣原本想劝谏官家,爱惜民力,减免八闽之地的银场上缴额度……后来听闻吴相公的一番道理,又觉得分外惭愧。官家圣心烛照,早已经知道了,所思所虑,远非老臣能比。因此老臣也就万万不敢胡言乱语了。” “官家整顿朝纲,战场又连战连捷,大宋当真是中兴有望。”杨时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他发现赵桓心情不错,便又鼓起勇气道:“若是让老臣谏言,倒是有一件事,臣以为当正人心,名是非……有功之臣不可忘记,是非黑白不能颠倒……” 赵桓微微一笑,“龟山先生所言甚是,不知道先生要为哪些人鸣不平?” 杨时微微吸气,很显然,到了关键之处,能不能成,就看接下来了。 “官家,范文正公死后,仁宗皇帝追赠兵部尚书,老臣以为太低了一些。” 赵桓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范仲淹,的确值得嘉奖。 “还有吗?” “有……”杨时顿了顿,“还有司马君实,他死的时候,获赠太师,后来被奸佞所夺;再有就是已故相公张商英,他受蔡京陷害,如今蔡京已经伏诛,是否应该加恩,恢复张相公的哀荣?” 杨时说完这三个人,发现赵桓沉默不语,眉头微微皱着。 老头便干脆伏身下跪,颤颤巍巍。 只是杨时没有料到,他这一跪,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还多,赵桓竟然一句话都没说。窒息一般的宁静,让杨时额头冒汗,颇为不安,骑虎难下。 他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什么错的,这三个人都是名动一时的大臣,且都已经死了,给死人一点哀荣,又能怎么样呢? 良久,赵桓终于徐徐开口,“龟山先生,范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的确有功,朕准备追赠太师衔……” 杨时慌忙道:“多谢官家恩典。” “且慢,范文正公在这三个人里面,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你想说的人是司马光吧?” 赵桓如此直白,让杨时猝不及防,他愕然片刻,才硬着头皮道:“官家,君实相公被蔡京等奸佞陷害,列入元祐党籍,着实不妥,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呵呵一笑,“是啊,元祐党籍不妥,应该赦免,那元丰党人呢?是该罢黜,还是该一并赦免?” “这个……”杨时硬着头皮道:“好教官家得知,蔡京奸佞,误国害民,便是官家也切齿痛恨,诛杀老贼之日,京城上下,拍手称快,人尽皆知……” “错!” 赵桓猛地打断了杨时,很不客气道:“龟山先生,你莫要曲解朕意,当时朕诛杀蔡京等人之时,说得明白,他们畏敌避战,坏了抗金大局!朕从来没有因为是新党,还是旧党,就诛杀过任何一个臣子。新党旧党,绵延几十年的倾轧争斗,朕懒得断这个官司。” 赵桓冷冷道:“龟山先生若是还拘泥新旧之争,朕却是无话可说……只是朕想请教龟山先生,元祐党人之中,有谁可以力挽狂澜,抗金救国?又有谁能富国裕民,解决你家乡的溺婴之举?” 赵桓言辞之犀利,大大超出杨时的预料,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赵桓却是不打算就此放过,“龟山先生,朕在京城之时,早就明言,当下之事,无非内外。抗金改革,不分伯仲!朕锐意革新,意图中兴,你却让朕追封司马光?你是觉得司马光卖得还不够多,要让他活过来,再把两河,乃至开封都卖给金人吗?到了那时候,朕就去江南,当个偏安天子,是也不是?” 杨时偌大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整个人都傻了,他伏地痛哭道:“官家,老臣绝无此意,只是自靖康以来,士林清流多赞许官家作为,当初诛杀六贼之时,无人不拍手称快……” “龟山先生!”赵桓再度打断杨时,“你想说朕与士大夫共天下吗?又或者想说旧党有定策之功?” 这两句反问,更是让杨时瞠目结舌。 赵桓轻轻一笑,“龟山先生,你大可以出去瞧瞧,在黄河两岸,御帐前后转转,自然知道朕和谁共天下!新旧党争,休要提起!” 杨时无言,从御帐之外,却是传来马蹄声响,将士操练正忙…… 第233章 大交易 赵桓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撕下了龟山先生,当世鸿儒的老脸……这倒不是赵桓一时发疯,所谓软硬兼施,在阵前对战,宗望暴毙之后,不管怎么说,赵桓这个中兴之主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金杯白刃的高论也抛出去了,别说一个老儒杨时,就算赵桓真的来个瓜蔓抄,兴起大狱,你们也要受着。 说到底皇权和士大夫之间,是个博弈的过程,也是个互相驯服的过程,天子强势一些,士人就要软一些,别管你是什么硕德鸿儒,都要认这个理儿。 倘若没有死保开封的魄力,没有血战关中的威望……反而跑到杭州,守着小朝廷过日子,敢对杨时无礼,整个士林都会起来戳你的脊梁骨。 可情况反过来,却是杨时需要担心自己身败名裂了。 八十来岁的人,足足一夜,都没有睡觉,两个眼睛熬得通红,跟他同来的三个人想要见见他,询问情况,杨时也一律不见,只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只是第二天大清早,来了两个小孩子,杨时却是没法拒绝了。 皇子赵谌跟岳云来了,两个少年,一左一右,以一种近乎押解犯人的方式,把杨时弄到了赵桓的面前。 此刻赵桓似乎余怒未消,却又见杨时憔悴凄凉,忍不住叹气。 “龟山先生,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一心学问,和官场勾连不深,你为何要替旧党说话?朕是开疆拓土之君,司马光是割地卖国之臣。朕正在鼓舞士气,锐意革新,想要有所作为。这时候追封司马光,你让朝臣怎么看朕?好容易压下去的杂音又会甚嚣尘上,朕苦心维持这个大局,已经够辛苦了,像龟山先生这种年高有德之人,怎么也掺和党争?朕早知你在程门立雪的事情,也赞叹先生的求学之心,谦逊高古的德行。朕见先生,是想听先生治国之道,为政之德,结果却听到了新旧党争,你,你让朕着实痛心疾首啊!” …… 听到赵桓的这番责怪,傻掉的反而是杨时。老头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时在学术上的地位,远远高于官场的身份,包括他的恩师,也不是新党的主要政敌,所以在新旧党争上面,他们这一派并没有牵涉那么深。 但是在另一条战线上,事情就麻烦了。 两汉儒生皓首穷经四百年,建立起来的儒家根基,随着那一句“司马公养你何用”,彻底烟消云散。 高贵乡公惨死街头,预示着整个两晋南北朝,绝大多数国君悲催的下场……哪怕到了隋唐之后,皇权依旧受到各种冲击,尤其是安史之乱,五代十国,纲纪荡然,国家动荡,兵强马壮当皇帝,毫无规矩道理,百姓苦乱世久矣,迫切需要一套稳定的秩序。 可领! 所以自从北宋立国以来,天下趋于稳定,就不断有儒者站出来,试图建立新的学术体系,从而立地成圣,终结乱世。 而在这些努力当中,有两派走得比较远,其一就是王安石的新学,其二就是道学,又或者称之为理学,当然此刻理学还没有真正成型,只是有几个流派,包括周敦颐的濂学,二程的洛学,张载的关学,杨时是二程门下,在福建等地讲学,影响颇大,杨时这次带来的两个门人,李侗和张九成,其中李侗就是朱熹的师父,换句话说,杨时是朱熹的师爷,朱熹又是理学集大成者。 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南宋之后,理学事实上成了官方正统,朱熹也取得了圣位,至少算是半个圣人。 哪怕过了几百年,就算是成天骂朱熹的人,也不能否认,国人思想中的很多东西,依旧受到了理学的左右,甚至是成为了一种潜意识。 梳理这条线之后,就会明白,杨时跟新党的矛盾,主要是学术上的,或者说他反对的是王安石的新学,秉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杨时自然是站在旧党这边。 老头向赵桓谏言,追封司马光,废掉元祐党籍,实际上是给自己的道学铺路,彻底否定新学。 可老头千算万算,没有算准赵桓最厌恶党争,你老人家要是直接跟赵桓辩经,没准他会兴高采烈,跟你滔滔不绝。 但是想从司马光下手,却是戳到了赵桓的肺管子。 杨时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一把年纪,居然活到了狗身上,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没有看透!着实该死! “官家,老臣,老臣非是醉心党争的奸佞之徒,只是老臣有感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斗胆谏言,希望官家以道学为重,效仿汉武帝,尽废新学……正人心,靖浮言。上下一心,君臣一体,方能天下大治,社稷中兴!” 杨时嘭嘭磕头,老泪横流。 赵桓深深吸口气,眉头依旧紧皱,却吩咐道:“皇儿,快把龟山先生扶起来。” 赵谌把杨时扶起,让老头坐下。 “取一碗莲子汤来。” 赵桓亲自送到了杨时面前,让老头稍微喝点,稳定心绪……没法子,年纪大了,身体太虚弱,额头满是冷汗,赵桓真怕把老头给弄死了,那乐子就大了。 “龟山先生,你还是不了解朕,朕一向是开诚布公,有什么说什么。你扯司马光,真的是太不应该了。按照朕的心思,似他这样的人,应该挖出来鞭尸才是。” 杨时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扔了。 赵桓又把话拉了回来,“不过朕也知道,旧党牵连的士人数量惊人便是朝中重臣,也有许多倾向于旧党,朕不能在这时候自乱阵脚,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朕不想过多在意了。” “至于龟山先生讲,要立道学,废新学,效仿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事情朕不反对。” 杨时慌忙道:“多谢官家恩典!” “等等。”赵桓拦住了老头,“龟山先生先别急,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后,收拢大权于一身,集中全国财力,反击匈奴,大涨国威……朕可以尊奉道学,但朕想请教龟山先生,道学能给朕什么?” 赵桓见杨时皱眉,他又笑道:“朕也不想听什么世道人心,天理人欲这套空谈……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理财裕民,社会公平……又或者是土断检地,摊丁入亩……先生想劝说朕,朕也乐得听从先生谏言,只是还请龟山先生也体谅朕的难处,为朕排忧解难!” 杨时顿时就愣住了,话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赵桓还真就不在乎,学术思想这个东西,不能说没用……可你就算接受了,还要真正身体力行做下去,收获了成果才行。 不然只是空对空,又有什么价值呢? 赵桓这种绝对的功利主义,在这帮道学君子眼中,就显得离经叛道,殊无人君气度格局,简直就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商人。 而且赵桓的态度也让杨时感到了困惑……其实他们是想着用道学规范天子,从而达到致君尧舜的目的。 可赵桓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咱们是合作关系,我给你地位,你配合我推行新政,休想白嫖! 这个结果毫无疑问让杨时很困惑,很为难。 你说赵桓是个混蛋,不值得推崇也就罢了。 如果是赵佶在位,杨时绝对不会有这样心思。 可偏偏不是。 他为什么拿武帝罢黜百家来说事,道理很简单,是在杨时的心里,默认赵桓有追上武帝的潜质。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如果取得赵桓认可,很可能就像两汉儒学一般,取得长久的统治地位。 这是任何学者都躲不过的诱惑。 可话又说回来,如此官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要是那么容易忽悠,也就不值得下本了。 到底该怎么办? 八十来岁的老头,陷入了人生最大的挣扎。 从赵桓这里出来,杨时把罗从彦,李侗,还有张九成叫来,紧急商讨,日夜不息。 “那啥……皇儿啊,父皇怕是还要求你一件事了。”赵桓又把儿子叫到了面前,虽说是父子,其实他们俩只差了十六岁,比某些二胎之间的年龄差还要小,赵桓真的很难绷着脸,摆出一副父亲的威严,尤其是私下里的时候,他笑嘻嘻道:“你去准备点好酒好菜,每天去看望杨龟山,要执弟子之礼,好生礼遇,不可怠慢……你知道父皇什么意思吧?” 赵谌转了转眼珠,哼道:“就是骗人呗?让老头相信,未来可期,对吧?” “哈哈哈!” 赵桓欣然大笑,“聪明!” 赵谌冷冷道:“请父皇放心,孩儿最多也就是逢场作戏,我才不会被那个老腐儒哄骗了。” “行……你聪明,你可别把这出戏演砸了,父皇是真的快走投无路了。” 赵谌还能说什么,小小年纪,就要替父分忧,他是真的不容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是天天往杨时那边跑,有时候还一天去三次,不光送吃食,还拿着书本,去请教学问,殷勤得不行。 半个月之后,由杨时牵头的一份倡议,出现在了邸报之上……和衷共济,共度难关。龟山先生主动捐献良田三千亩…… 第234章 一国兴一国亡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真没有看出来,这个清贫的杨龟山,一口气拿出三千亩田,还都是顶尖儿的好地。俺老曲辛苦了这些年,也没有这么多田……我说吴大,你知道杨时的田从哪里来的不?是不是老家伙贪的?” 曲端兴致勃勃询问,眼珠子乱晃,显然这货身份有了,却还要想点别的东西。 吴玠却是哂笑道:“你就别想了,这不是武夫能捞到的待遇。” “怎么说?”曲端急道:“你给我讲清楚了,对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吴玠呵呵道:“你这个人性,自然没人愿意搭理你……是万俟卨跟我说的。杨时官职虽然不大,却也当过国子监祭酒,龙图阁直学士,本身就有一份职田。” “等会儿!”曲端拦住了他,“吴大,你别糊弄我,职田是给外官的,杨时是京官,他怎么也有?” 吴玠不屑道:“曲大啊,你是真糊涂了,咱大宋的规矩要是都老老实实执行下去,会有靖康之耻吗?” 曲端愕然,随即无奈苦笑,自己真是猪了。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杨时在荆州府学当过教授,又在应天挂名为官,有职田也不足为奇。 而设置职田的初衷是给外任辛苦的官吏一些补贴,对了,职田是可以免赋的! 很多人都说宋代官绅一体纳粮,好像财税体系要先进不少……可事实上只要当官的肯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 比如说这个职田,是收入分成的,租户收了十石粮,给三成当官的,留下七成……如果遇上了灾荒,收成减少了,自然也要少给。 毕竟士大夫不能成黄世仁,南霸天吧! 看起来租了职田,比起租种寻常地主的田地还要好一些……但是别忙,好事从来不会落到小老百姓的头上。 首先这些职田多租给了家中颇有田产的农户手里,这些农户家底儿厚实,能按照固定地租给官员每年进贡,旱涝保收,从不拖欠,既不敢白嫖,也不敢说下次一定。 那有人要问了,这些人岂不是亏了吗? 亏? 怎么会! 别忘了职田可是能免赋的,如果你手里既有自己的土地,又租种了官吏的职田,你会怎么办? 还有,所谓职田,是要在官吏离职之后,就交还朝廷的。 但是对不起了,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又怎么会全都老老实实交还? 仔细分析下来,这玩意跟大萌的投献,差别也没有多大,左右都是读一样的孔孟之书,一样的地主士绅,谁又能比谁高尚多少? “曲端,人家杨龟山除了有职田,还有书院的学田,朝廷恩待士大夫,供应学校吃喝的田地也是不用交田赋的,对了,还有寺庙,也都不用交的!” “混账!” 曲端气得拍案而起,胡子都竖起来了。 “果然论起不要脸,还是那帮子曰……奶奶的,我他娘的上书,我弹劾他们去!老子也出气!” “你可拉倒吧!” 吴玠一把揪住了曲端,“你现在老老实实把枢密使的位置占着,回头咱们再抢一个兵部尚书过来,武人就不用受气了,你现在四处乱跳,就不怕言官弹劾你?” 曲端愣了许久,只能无奈坐下,却是气得肚子疼。 “行了,消消气,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 “自然是杨老汉了。”吴玠绷着的面孔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的确是专业的,可问题是这事太好笑了。 “杨老头献了田之后,就向官家谏言,说朝廷能减少些盐茶税赋。” 曲端一听就瞪圆了眼珠,“好啊,刚失去了点田,就在盐茶找补,谁说士人口不言利的,这账算得精明啊!” 吴玠大笑,“说的没错,老头是算计精明,可他却不知道,有人更精明。” “谁?” “自然是咱们官家了。”吴玠大笑道:“官家跟杨龟山讲,老百姓讲的是柴米油盐,降盐税是可以的,但朝廷为了打仗,岁入不能少,没法子,就只有增加茶税……你猜老杨头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还能什么表情? 哭了呗! 曲端自从当了枢密使之后,还抽空参加了几次斗茶,总算是见识了文人怎么把普通的茶,弄成喝不起的样子。 斗茶那个讲究啊,简直能写成一百本专书了。 相比之下,老百姓或许也会喝茶,但最多就是寻常的那种。 这玩意就跟吸烟一样,有钱喷云吐雾的,就老老实实交税,不服气,你戒烟好不好! 至于普通百姓,反正不喝茶又不会死人,大宋的老百姓还没有奢侈到喝茶自由。 龟山先生本想请求赵桓加恩,结果这位皇帝的确是降了盐税,却把下降的部分转到了茶上面。 众所周知,吃盐的还是比喝茶的多。 其结果就是茶税直线上去了。 “官家这手也太厉害了吧!”曲端惊呼道:“那杨老头还不被读书人戳脊梁骨啊?” 吴玠两手一摊,“那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要老脸,讲应该优待士人,老百姓如何,不用在乎吧!他要敢说这话,明天的邸报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曲端深以为然,邸报这玩意的确是个大杀器。 如果文彦博之流,跟赵桓讲陛下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转头赵桓就能让无数人拿吐沫淹死老文。 说到底,随着舆论范围的扩大,传统权威就不免一个个垮塌……所以说世界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们的,世界最后还是键盘侠的,值此之时,必须高喊一声:“键来!” 杨时在赵桓手上,是吃了大亏。 不过赵桓也没有半点情面不讲,他破格给老头加了观文殿大学士衔,出入侍从,以备顾问,教导皇子。 杨时一跃成为了太子师,教导储君。 这就给了士林一丝念想,且忍着吧,等赵桓这个混蛋玩意嘎嘣了,新君上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的! 摆平了杨时,就表明当世最大的道学一派想皇帝低头了。 这个结果毫无疑问会影响到朝廷,土断,检地,清丈,摊丁……这一套动作,都加快了不少。 尤其是最难推动的福建等地,也都顺利了不少。 艰难的大宋朝政,总算是有了点起色。开始想着好的方向转变,虽然缓慢,但毕竟是迈出了这一步。 而且尽管大宋的疆土很小,但是从其他方面看,毫无疑问都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旦启动之后,能带来的效果还是不可估量的。 总而言之,这是个好的开始,赵桓心情大好。 但是有人却要哭了。 可怜兮兮的郑知常被兀术吊在了军营之中,过去的日子里,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毒打,只是这货还算有点骨头。 “吾自束发读书以来,奉行孔孟之道,以忠义为根本。只求速死,不愿从贼……埋我中原大地,葬我华夏封疆,余愿足矣!” 这家伙咬着牙,说硬气话,兀术的嘴角上翘,忍不住冷笑,“郑知常,你真的以为俺不敢杀你?跟你明说了,留着你,无非是让你给赵宋皇帝送个信……他拿毒计害死我的兄长,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跟他算。” “不过嘛,现在天头越来越热,俺不愿意跟他纠缠了,俺会退兵的。” 郑知常大喜,别看兀术说得硬气,但到底不还是怕了大宋官家,也没敢杀我!回头我见了大宋官家,一定要让他瞧瞧我身上的伤痕,让他知道我的忠心。 有了上国天子垂青,朝中的那帮人谁敢不让着我三分,包括金家兄弟也是一样。 对了,金富辙呢? 他怎么没消息了? “郑知常,俺还要告诉你件事,你们高丽两头卖好,跟个猫似的,到处瞎晃,还想偷吃点什么。俺很是不满意。所以俺决定派兵讨伐。金富辙已经带着大金的国书回去了,高丽必须进献粮食百万石……金十万两,银百万两,马匹五万……少一点都不行!” “啊!” 郑知常惊呼起来,“四,四太子,你这是要灭了敝国啊……敝国民穷力弱,哪里拿得出来啊!” 兀术咧嘴冷笑,“你们拿不出来,可以求拿得出来的帮忙啊!”说完这话,兀术也不客气,直接一摆手,“行了,送他去宋营吧!是想回高丽,还是另有安排,俺就不管了。” 兀术打着哈气,转身离开。 有人提着郑知常,出了金营,也算是对得起他,还给他一匹老马。 就这样,郑知常一身破衣,血迹斑斑,肚子瘪瘪,骑着老马南归……这位高丽状元,风流才子,竟然跟个要饭花子差不多了。 身上又冷,伤口还疼,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走出来小半天,幸好遇上了大宋这边的斥候,把郑知常救了下来,带回营中。 “官家啊,救命啊,救救高丽吧!” 这位鼻涕一把,眼泪一般,那叫一个可怜啊! 赵桓听说这位活着回来了,还挺好奇的,竟然舍得赐见,一看他哭成这样,便疑惑道:“怎么回事?” “官家,金人,金人勒索敝国,还要动兵灭国……敝国只有求上国救命了!” 赵桓眼皮挑了挑,金国要对高丽下手?他突然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原来是这样啊,朕就任命你为高丽平章军国重事,兼任枢密使,总揽全权……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准备复国吧!” 第235章 有钱 郑知常一口血险些喷出,赵官家啊,外臣居然不知,你竟是这样的为人! 金人只是要打高丽,你便要人准备复国,国家还没亡呢,用得着这么快吗?再说了,你就不想拯救一下高丽? 外臣可以对着苍天发誓,只要你能出兵,从此之后,高丽就是大宋最忠心的走狗,必定和大宋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郑知常的这番心思,注定是白费了……赵桓真的没心思救高丽,毕竟他还留了一颗炸弹给金人呢! 去了高丽,果然爆了,才是赵桓想要的。 只是赵桓不是那么清楚,为什么经过会决定对高丽动兵……事实上以目前大金国的状态,二十万人,压在两河之地,勉强能保住太平。 如果到了冬季,黄河封冻,靠着骑兵优势,能在某个方向形成兵力优势,以多打少。除此之外,金人可以依仗的已经不多了。 决定攻打高丽,是很需要想象力的,莫非只是虚张声势? 赵桓第一次对金国的状况失去了把握,是就此彻底沦落,还是知耻后勇……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赵桓很难说得准,他只知道一件事,自从宗望死后,无论如何,金国都要有所反思,毕竟他们是一群大活人,不是简单地NPC。 大金燕京城,国主完颜吴乞买,储君完颜斜也,国相粘罕,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监军挞懒、完颜希尹,包括大将银术可,拔离速,还有吴乞买的诸子,以及一众宗室贵胄,足有几十位,坐在辽国昔日的行宫之中。 等候着完颜兀术的到来。 说来讽刺,兀术年幼,加上牟驼岗惨败,地位直线坠落,几乎要划入“等等”的行列,泯然众人……讽刺的却是上一场大战,粘罕兵败青化,讹里朵让耶律大石击败,斜也领兵,没在韩世忠那里捞到便宜,拔离速让赵桓追着屁股打,挞懒干脆吓得不敢出兵。 最最关键,宗望还让赵桓弄死了。 尽管金人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方英明神武的二太子死在了赵桓的手里,可事情就摆在那里,越是粉饰,就越显得心虚。 在一片哀鸿遍野中,兀术带领人马,突袭京东,和刘锜周旋,战火颇多……直到双方停战,梁山泊以东的地盘,还都在兀术手里。 刘锜节节败退,是靠着联络梁山水贼,才勉强挡住兀术。 再后来,从南京(商丘)等地,把杨幺黄佐这些人调上来,他们更熟悉水战,接连打了几个胜仗,算是遏制住了兀术的攻势,却也没法将兀术彻底驱逐出京东。 一番清点下来,兀术竟然成了金国诸将当中,唯一有所斩获的男人,加上宗望的托孤,让兀术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 “唉……斡离不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我大金断一栋梁,去一支柱啊!” 吴乞买抹着眼泪,悲从中来。 不管跟宗望是不是一个派系的,对这位阿骨打最强悍的儿子,大家伙还都是保持尊敬的,哪怕过去了好些日子,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兀术先是躬身,谢过了国主关心,随后环视所有人,沉声道:“二哥十几岁就在阵前厮杀,为了灭辽,身上被射成了刺猬,还在前面带头冲锋,舍死忘生。多年的伤损暗疾,一朝爆发,加上赵宋皇帝无耻,故意试探激怒,二哥之死,算不上意外。俺想说,在场几乎都是完颜家的男儿,其中很多人都比二哥年纪大,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大胆!” 粘罕厉声呵斥,“兀术,你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刚刚回京,就大放厥词,你当大金国没有王法了不成?” 兀术瞥了一眼粘罕,哂笑道:“副元帅连国主都能打,骂我几句,我也只能受着了。” 瞬间又把火烧向了吴乞买。 “唉!兀术啊,你年纪小,又有丧兄之痛,朕不会怪罪,可在场不是你的叔叔,就是你的兄长,你这般说话,着实不妥!再要胡言乱语,就披颊二十!” 要打嘴巴子,兀术也老实了下来,他躬身道:“俺无意冒犯,更不敢胡言乱语。俺只是在想,为什么以往的大金国,所向披靡,可自从去年,明明打到了开封,灭宋在即,突然接连挫败,入秋之后,二十万大军,信心满满,以为能灭宋凯旋,却没有料到居然接连受挫,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讹里朵皱着眉头,“老四,你就直说吧,不要卖关子!” “是!” 兀术躬身道:“俺以为说到底是咱们失去了往日征战沙场的决死之心……试问当初,随着父皇起兵的时候,每一战不是对阵十倍于己的敌兵,最初的时候,便是连铠甲都不够,就是凭着一腔血勇,冲锋陷阵,什么生死成败,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时候的大金勇士,天下无敌。可自从灭辽之后,占据了燕云之地……金银美女,财色享乐,以前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有了牵挂,有了贪图,自然失了一往无前的勇气,瞻前顾后,便是娄室将军,也不敢跟宋军血拼到底!” 这帮大金贵胄一个个黑着老脸,无言以对,有人甚至低下了头,很是羞愧。 兀术并没有说谎,大金国的确今非昔比,羁绊多了,牵挂多了,人就软弱了。 倒是被逼到绝境的赵桓,几次亲自督师,誓死不退,光是从气势上就胜过金人一头。 粘罕翻了翻大眼皮,冷哼道:“兀术,你也别再这里说好听的,牟驼岗就是你先顶不住的。还有你现在有名分的女人,就有二十几个之多。想要教训我们,还轮不到你!” 兀术再度躬身,“副元帅误会俺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粘罕不客气反问。 “俺的意思是宋军不比以往,大金也不一样了。再往后便不能以铁骑天下无敌自居,只要把人马派上去,必定能赢……时候不一样了。” 兀术这话倒是得到了吴乞买的赞许。 “嗯,有些见地,往后再用兵的时候,的确要仔细权衡,要动脑子,别让赵宋皇帝牵着鼻子走,都听到没有?” 众人纷纷应声。 兀术却又道:“大宋人口众多,家底儿雄厚,我大金要想跟宋人周旋,便要做些准备,俺以为当下有三件大事,是最紧要的。” “哦?怎么说?”吴乞买好奇道。 “回陛下,其一,应该尽快扫平两河之地,稳住局势;第二,要派遣一支兵马,攻取可敦城,把耶律大石剿灭,解除一个后顾之忧;至于第三,俺提议攻击高丽。” “高丽?”粘罕冷笑道:“兀术,高丽蕞尔小国,确乎因为保州,和我们大金有争执,却不止于放着大宋不管,浪费兵力在高丽身上吧?” “回副元帅的话,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高丽固然小国,但粮饷人丁还是有一些的,攻打高丽,不无小补。再有,高丽之中,有许多人亲近大宋,以小中华自居。如果我们兵进高丽,吸引大宋援救,就可以以逸待劳,打一个胜仗!如果赵宋不救,那就灭了高丽,让世人瞧瞧,谁是上国,谁是蛮夷!” 众人眼前一亮,兀术这货的话当真有些道理,不得不说,他成长了。 “还有一点,俺只能在这里说,过去战事不顺,人心军心不复从前。打一次高丽,借着他们练兵,提升士气,岂不是美事!” 这一番道理说完,哪怕是素来鄙视兀术的粘罕也暗暗点头。 趁着宋金双方休兵之际,出师高丽,确实是一步妙棋。 吴乞买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发现居然没有反对,便不再多话,他本来就不是个强势皇帝,既然大家伙都同意,那他还有什么说的。 “兀术,你提出来了,那就由你领兵,讨伐高丽。再让斜也领兵,挞懒为副手,扫平耶律大石。粘罕和讹里朵,各自统兵,清剿两河之地。” 吴乞买的话,变成圣旨,偌大的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兀术返回了住处,迫不及待去见一个人,对方年过五十,风度翩翩,是个老文士。 “黄先生,俺听从了你的建议,慷慨陈词,果然获准了领兵讨伐高丽的机会!” 这位黄先生叫黄潜善,在大宋朝当过户部侍郎。后来贬官河间知府。他也曾经组织兵马抗金,但无奈军略太差,被兀术攻破河间,并且俘虏到了军中。 兀术没有杀他,反而软磨硬泡,用尽了手段,终于劝降了黄潜善,成为了兀术手下最重要的幕僚。 “四太子,此次出兵高丽,不在于其他,单是能统军,便已经赢了。” 兀术眨巴了一下眼睛,憨笑道:“果真如此吗?” “四太子,别看外人说你根基浅薄,可你到底是太祖皇帝的亲子,便是这一点,就胜过了其他所有人。这些将士随着你征讨京东,再随你去一次高丽,只要让他们抢到了东西,得了好处,还不都是四太子的心腹吗!” “哈哈哈哈!”兀术大笑,“先生果然高见,只是俺却是有个想法,不能只是抢掠杀戮……赵桓不是弄了个三皇同盟吗?俺也拉着高丽结盟,壮壮声势也好!你说赵桓的那个三皇同盟,都干什么了?” 黄潜善笑道:“也没有什么,其实更多是为了做生意,赚钱罢了!” “好!那咱们也这么干,跟高丽互通有无……反正仓库的银钱多得花不完!”兀术信心满满。 第236章 兀术上钩了 “官家,刚刚接到了密报,两浙路又有食菜魔教暴乱,牵连数个州县;洞庭湖重新有水贼聚集,大有再度啸聚一方之势;还有青唐等地,吐蕃贼匪劫掠,杀戮无算。” 吴敏和李邦彦陪着赵桓在黄河岸边行走,一边走着,一边将最新的消息告诉赵桓。大抵是好消息少,坏消息多。 李邦彦就忍不住埋怨,“你好歹等午饭之后再说,官家怕是又要气得吃不下饭了。” 吴敏气哼哼的,“军国大事,你让我隐瞒官家?你这是欺君!” 李邦彦噎得无语。 赵桓反而释然一笑,“行了,这些事情朕都知道,朕暂时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坐等了。” 两位大臣互相看了看,也确实如此。 叛乱放在任何朝代,都不是小事情,更不能等闲视之。 可如何平叛,确是大学问。 就像两浙和荆湖的叛乱,背后一定有土断检地的原因在……这种程度的反扑,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调遣御营南下,固然能平叛,可前方怎么办? 更何况御营出动,牵连太大,没准会激起更大的乱子。 还不如等着,如果土断顺利,百姓服气,匪患自然会消失。 反过来,再调动大兵南下,也会顺理成章许多。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吕颐浩和政事堂处置,赵桓最多只要做到心里有数,不是糊涂蛋就是了。 “不少人吹捧朕是中兴之主,有为之君,可事实上朕也和田里的老牛差不多,非要鞭子上身,才肯往前慢悠悠走两步,更有时候,鞭子加身,也抵不过懒惰成性,说实话,朕还挺惭愧的。” 李邦彦慌忙道:“官家太自谦了,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是官家稳不住,贸然盲动,打乱了朝廷部署,影响了国策大政落实,那才是因小失大。似陛下这般,烛照万里,又进退得当,取舍有度,才是大宋之福啊!” 赵桓毫不客气,给了李邦彦一个大白眼。 别觉得你把话说得好听,就能掩盖拍马屁的本质。 这些事情归结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赵桓依旧太穷了,明明应该做的事情,也只能暂时放下。 毫无疑问,靠着改革,靠着正常的财税整顿,再有个三年五载,能够扭转局面,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毕竟积累财富永远比花钱困难得多,随便点两下屏幕,就要好几个月吃土,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算来算去,还是一个字:钱! “李太傅,说来说去,咱们的宝可都压在了高丽身上,这回能赌赢不?” 李邦彦认认真真道:“官家,不管咱们输赢,高丽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同样认认真真道:“一定确保金银运回来,至于高丽,哪管洪水滔天!” 赵桓用尽一切脑筋,去算计高丽,算计金人……可说句实话,距离几千里,他能做的着实不多,更多的只能寄希望人性的弱点。 农历六月份,一年中最燥热的季节,吴乞买等女真贵胄已经离开了燕京,北上避暑,兀术亲自率领着三个万户,过辽阳,他没有攻击相对便捷的保州,而是选择了从桓州渡过鸭绿江,随后翻越连绵的山区,二十天之后,出现在了大同江沿岸,随后沿着大同江南下,直取西京(平壤)。 兀术用兵之快,下手之狠,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身在上京避暑的吴乞买听到消息之后,居然大呼斡离不重生,兀术有乃兄之风! 确实,兀术的胜利,给连续挫折的金国打了一剂强心针,大喜之下,吴乞买提拔兀术为元帅府左都监,从此步入大金的决策层。 一心继承父兄遗志的兀术,更加卖力气。 他围困了高丽西京之后,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散出兵马,四处扫荡,到处攻掠……三个万户,即便是大宋也不敢等闲视之,更何况是高丽。 他们连续派遣了三次救兵,试图解围。结果全都被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欺负不了赵桓,还打不了你们吗! 金兵发了狠,兀术更是不客气,将三千俘虏押到大同江边,悉数砍头,尸体扔进江水之中,硬生生阻断了水流! 损兵折将,高丽上下,如丧考妣。 很快高丽国内就上演了传统艺能。 大敌压境,内斗陡然爆发。 以金富轼和金富辙兄弟为首的亲金国势力,强烈抨击亲宋力量,认为是他们惹恼了大金,招来大祸,要天诛国贼,以谢天下! 而白寿翰等为首的亲宋势力,在领头人郑知常的缺席情况下,依旧奋起反击。 他们反而指责金富轼大权独揽,屈膝蛮夷。又因为交涉不利,惹来了金国大兵。正是金家国贼的存在,才使得大宋不愿救援。 首鼠两端,开罪上国,天诛地灭,金家弟兄! 这两派斗起来,那叫一个热闹。开京城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金人还没来,他们就自己打起来了。 不过白寿翰这帮人到底根基太浅,不是金富轼的对手。 他们很快败下阵来,被金富轼全数擒拿,甚至包括一个法号妙清的和尚,也没有跑得了! 这是招谁惹谁了? 闭门庙中坐,祸从天上来。 金家兄弟也不管这些,拿了这帮人之后,火速让金富辙去面见兀术,请求退兵。 兀术是在一处澡堂子见的金富辙,这位四太子大马金刀,露着一身横肉,还有一巴掌宽的护胸毛,出现在了金富辙的面前。 “拜见四太子,求四太子宽宏大度,饶过敝国,求四太子开恩!”金富辙碰碰磕头,脑门都红肿了。 兀术冷笑着看他,“金富辙,按理说你们高丽是个小国,俺懒得搭理你们……可俺想不通,你们怎么自己找死啊!非要出使大宋,还跑到燕京,两头卖好,你们还想从两头得好处是吧?” “告诉你,这种事情,大宋或许会干,可俺大金可不会上当。”兀术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不过以当下大宋皇帝的德行,怕是也不会这干了,你说你们到底图个啥?觉得自己活得太舒服了,想要找点事情?” 金富辙咧嘴哭了,他要是早能意识到自己长得不美,也就不会想得这么美了。 还不是宋金开战,他们觉得有利可图,偏偏国内两班斗得不可开交,一方选择大宋,一方选择金国。 这种关头,脚踩两条船,能得好才怪! “多谢四太子的教训,四太子的话外臣铭刻肺腑,外臣兄长已经擒拿了白寿翰等贼人,回头就把他们的人头送来。从此之后,敝国一心一意,给大金国充当犬马,只求大金能够原谅敝国,给敝国一条活路……” “晚了!” 兀术一声断喝,吓得金富辙骇然无声。 兀术不客气道:“你们爱杀谁杀谁,俺才不在乎。还是那句话,俺要银子,要粮食,要马匹,女人。单子俺早就给你了,拿不出来,就等着屠城灭国吧!” “啊!” 金富辙还想哀求,哪知道兀术豁然站起,突然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揪住了金富辙的脖子,而后将他按在了浴池之中。 金富辙手狍脚蹬,连呛了好几口兀术的洗澡水。 大约过了一分钟,兀术才把他提出来,扔在边上。 “在鬼门关转一圈的滋味不好受吧?告诉你,不听话,你们都要死!”兀术嚣张道:“去告诉金富轼,赶快答应,不然后果自负!” 金富辙如丧考妣,哭哭啼啼,回到了开京,见了兄长,还没说完,就哭成了一滩。 金富轼到底比他这个兄弟狠不少! “你先别哭了,经过不就是要金银吗?那个白寿翰,还有妙清,他们家资巨万,查抄了就是!” 金富辙一听,总算来了精神,还真是个办法。 “兄长,金人贪得无厌,我怕这些人的家产只能解决一时,却没法长久啊!” 金富轼沉吟道:“这也不是问题,他们不是从大宋能源源不断敛财吗?如果能以此换来大金退兵,倒也没什么。不过万万不能让金人知道了消息,也就是了。” 金富辙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再次去拜见兀术。 这一次却不是那么顺利,依旧是那个浴池。却没有见到兀术本人,而是被侍卫绑住了脚踝,倒挂在浴池上面。 不断有人把金富辙的脑袋往水里面插,这可比上回刺激多了! 而在另一面,一个叫做妙贞的小僧人乖乖跪在了兀术面前。 “好教上国四太子得知,这就是我们从大宋敛财之法,才半年之间,就有三十多万缗入账……若是大金愿意,小僧愿意将所获悉数献给大金,只求四太子能救出我师兄妙清啊!” 兀术眨了眨眼,沉声道:“你这个小秃……小和尚,大宋的钱真的那么好赚?你莫要拿俺开心?” 妙贞慌忙磕头,“好教四太子得知,大宋的钱自然不好赚,可他们现在国事艰难,金银缺的厉害。故此才有了机会,只要能下本,投入越多,赚得越多,回本就越快。”妙贞说这话的时候,心砰砰乱跳,拼命低头,生怕让兀术听出一点破绽。 而此刻的兀术却是在盘算另一件事,“你说俺给你五十万两,一个月之后,你能给俺多少利钱?” “十五万两,一两银子都不会少的。” 兀术眼珠转动,反复权衡,“用大宋的银子,灭亡大宋,这倒是不错的事情……这样吧,俺就先给你五十万两。” 兀术盘算着,再过一个月,就能多得十五万,不错! 妙贞长出口气,这就入账了五十万,很好! 第237章 侠之大者,为宋做韭 兀术讨伐高丽,虽说算不上铁血征伐,也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连像样的战斗都没怎么打,直接就滑跪了,甚至兀术都没有打进西京,就更不用说开京。所以在此说一句,真的不要乳法了,毕竟从一个小国的角度来看,这个国家简直武德爆棚了好不? 兀术在七月十五之前,就班师回朝,甚至没耽误给他二哥烧纸。 从高丽回来之后,兀术彻底支楞起来。 这一次他逼着高丽进献了八十万两银子,三万两黄金,三十万石粮食,甚至还抢回了一千名高丽婢女。 不说别人,一把年纪的吴乞买居然都分到了五十个,简陋冷清的上京皇宫,一下子热闹起来。 化身战神的兀术更是气势汹汹,不光说话,连放屁都不用憋着了。 “要让俺说,就该趁着兵马强盛的时候,尽快把宋军的势头打下去,就算不灭大宋,也要让他们接受南北二朝。不然真的拖延日久,待到精兵良将耗尽,反而不利。”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提起南下了。 相比起兀术这个好战分子,大金朝的几个贵人都有所忌惮。 首先说吴乞买,他本就年纪大了,又指挥不动,下面人愿意打,他自然支持,可下面人迟疑,他也就没必要张罗,总而言之,虎老了不咬人。 至于粘罕,他虽然图谋关中的计划失败了,但他现在毕竟捏着云州,掌控着河东,手下几万士兵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 他最大的心思就是全力以赴,经营河东,加固太原防卫,能够永远霸占这块地盘就行了。 至于斜也,还有大太子和三太子,则是盯着吴乞买屁股下面的椅子。 虽说宗望出局了,可咱们几个也不能消沉下去,该盘道的时候,必须好好盘盘。 面对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朝堂,兀术简直气得肝疼,都是一群没有眼光的虫豸……跟你们在一起,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兀术大怒,但是也改变不了他在元帅府吊车尾的地位,还轮不到他执掌大权。 不过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兀术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人意愿的决定,他昂然迈入都元帅府,在他身后,竟然背着一个三尺多高的东西,用绸缎裹着。 等他进来之后,就直接往吴乞买的位置走来,把这位大金国主弄愣了。 “兀术!你干什么?” “陛下无忧,俺只是请一个人来听听这次的御前会议。” 吴乞买还没反应过来,兀术突然跪倒,把身后的东西解下来,去了绸缎。 等大家伙看清楚之后,气得鼻子都歪了。 兀术把阿骨打的神位背来了!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打他!” 所有人都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还要往死里打! 大金的法律,那是连国主都不能例外的,吴乞买因为偷酒,让粘罕按在地上,打了二十板子。 你个混账东西惊动了太祖爷,还不得打二百棍子! 兀术也真不含糊,他圆翻眼珠子,怒吼道:“打吧!有本事就在父皇面前,把俺活活打死了!” 这下子所有人为之一怔! 完颜阿骨打! 女真人的神! 这不是夸张,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小部落,发展成万里大国,阿骨打战无不克,所向披靡,哪怕真正跟着阿骨打起家的老人,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这就是天命吧! 正因为阿骨打的仙气,才让几个儿子在大金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哪怕宗望死了,也没人敢染指东路军。 兀术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 不服吗? 憋着! 谁让你没有个好爹! 所以当看到阿骨打神位的时候,众人先是震怒,继而浓浓的无奈,就冲这个男人,他们还真没法把兀术怎么样。 “打,打二十脊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孝道!”吴乞买无奈吩咐。 打棍子这种事情,不在多少,而在于想怎么打,要是真往死里整,几下子就能弄死,要是不想,就算打二百棍子,转过天也能来去如风。 很显然,兀术挨的这种,都不用到明天,打完之后,立刻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俺有罪,俺鲁莽,可要说俺有什么坏心思,那也是天大的冤枉。俺就是觉得,咱们大金没有了当初的劲儿,把父皇的神像请来,就是想借着他的神威,找回昔日的雄风。” 兀术勉强解释,可是在场这帮人,谁又愿意接受! 一个个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懒得搭理他。 兀术长长吸了口气,“俺着实以为,等到入秋之后,该大举南下,再跟宋人战一场。不求灭宋,也要重创宋人的气焰,报仇雪恨。” 粘罕沉声道:“兀术,你心心念念,要报斡离不的仇,此事我们都知道。可大宋朝廷已经成了气候,无论兵马还是人心,都并非往日可比。此时没有确当办法,贸然南下,只会损兵折将!” 粘罕胆怯,让大家颇感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以娄室之勇,尚且在青化之战损兵折将,碰了个大钉子,如果再打下去,着实让他没把握。而这,也几乎是金国上层的一致心态。 兀术也早就知道,所以他嘴角上翘,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莫要真觉得大宋就上下一心,牢不可破了。这回我去高丽,也算是开了眼界。小小高丽都能翻云覆雨,从大宋大捞好处,大发利市。赵桓他能约束开封的那帮人,可他能管得了江南吗?” 几个金国贵胄面色严峻,大太子斡本就问道:“老四,你倒是说说,大宋出了什么事情?” 兀术笑道:“大宋失了两河之地,原本就要命的钱荒,变得更加严重了。赵桓为了笼络军心,还给御营发金银,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结果就是钱荒越来越严重。江南的富人宁可让丝绸茶叶烂掉,也不愿意贩卖北方。开封等地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兀术还叹口气,“都是旁观者清,真没有料到,小小的高丽竟然发现了商机,他们凑了些金银,从江南等地购买商货,弄得北方贩卖,可是赚了不少钱。” 斡本拧着眉头道:“老四,我怎么没听明白,东南的富商不愿意卖,怎么到了高丽这里,就能赚钱了。” 兀术笑道:“大哥,现在大宋盘剥得厉害,对本国的商人货物,都管得很严格。商人自然没什么赚头儿。可高丽不一样,他们能绕开大宋的官吏,把商货卖到鬼市,自然财源滚滚。” “鬼市?” “对,就是大半夜的集市,为了躲避官吏勒索,只能在半夜三更买卖,所以叫鬼市,像什么茶叶,丝绸,都是这样。” …… 兀术用他的半吊子经济学知识,给这帮毫无经济学常识的人搞科普,还真把大金的贵人们说的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就比如斜也就拍着大腿,感叹道:“我就说嘛,咱们灭了几十万禁军,抢了两河之地,反而把大宋朝越打越强了,这不是笑话吗?敢情那个赵桓也是硬撑着罢了,大宋朝的内里也都烂了。” 粘罕沉吟道:“若真是如此,还就不能急着灭了高丽,让他们多从大宋赚点钱,回头也好进贡大金啊!” 兀术朗声大笑,“副元帅,你这格局也未免太小了,为什么指着高丽进贡?咱们也有钱,怎们不直接投进去?” “什么?让咱们出钱?”粘罕傲然道:“没这个规矩!” 兀术语塞,却没有料到,一直没开口的挞懒突然道:“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以往咱们都是抢掠入库,断然不会拿自己的钱去做生意,说干脆点,咱也不懂。也不敢试。可头些时候,我倒是扔进去一万两银子。” “哦?你赚钱了?”斜也好奇道。 “是赚了一点,差不多有两万两了。” 竟然翻倍了? 粘罕却是不信,“你说赚了就是赚了?万一赖账怎么办?” 挞懒大笑道:“副元帅,区区高丽,也敢赖账?他们敢拿咱们大金国的钱,咱大金国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是吧,四太子?” 兀术立刻点头,“没错,有这么大的便宜,与其让高丽赚了,不如咱们拿大份儿。既能充实国库,又能削弱大宋,用大宋的钱,反过来对付大宋,还有更好的事情吗?” 这位反复权衡,仔细推敲,都没有察觉问题。 如果说直接跟大宋做生意,那很危险。 可经过高丽,就多了一层保证,试问高丽敢违背大金国吗? 不能够啊! 终于他们下定了决心,这事可以干! 所以自从七月下旬以来,高丽的生意陡然膨胀起来。 作为实际的操盘手,李邦彦也渐渐上头了,这钱来的太快了,简直就像龙卷风啊! “官家,咱们手里已经有三百万两的金银了,入冬之前,过千万两也不是难事。”李邦彦呵呵道:“官家,那帮金人是真的贪,表面上出钱还不够,私下里还有送钱的……除了那个完颜希尹之外,几乎一网打尽,连吴乞买都没例外!” 赵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这个时代太缺少镰刀了,以至于韭菜又肥又壮,抢着送上门。 “你也别犯糊涂了,金国有多少金银,咱们不能估计太高了。更何况入秋之后,草黄马肥,正是打仗的好机会,他们肯定要抽银子的。咱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撤出来,可千万别把到嘴的肉给弄没了。” 李邦彦努力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多谢官家提点,臣这就安排往回运金银……只是这些钱是入国库,还是?” 赵桓圆睁怒目,“我们凭本事赚的钱,为什么要给户部?” 还真是理直气壮,李邦彦立刻点头,要的就是这话。 过完了八月十五,大宋这边就卯足了劲头儿,收割韭菜。 船队从江南两浙,排着队北上。 李邦彦更是把手下几个亲信都派出去了,包括万俟卨在内,全都出动……赵桓暗暗交代,把这几个人的名单交上来,基本可以充当日后的奸臣录了。 都说利欲熏心,没想到先把李邦彦的心窍给迷住了,也是没谁了。 大宋这边忙活着,金国也不怠慢,兀术积极调兵备战,去高丽收钱的美差落到了挞懒身上。 “请看,这都是我们赚来的。” 妙清在前面,妙贞在后面,两个和尚给挞懒展示了一座硕大的金库,里面一箱一箱,全都是金子。 挞懒的眼睛都看花了,这么多钱啊! 真想都拿走啊! 妙清笑道:“上大人不要急,这都是大金国的,而且还有五天,就有一批银子从大宋送来……大宋这个国号取得好,就是给大金送钱啊!” “哈哈哈哈!” 挞懒放声大笑,“果然如此!那就等五天,我再把金银押回去!”他临走的时候,还在门口抓了一块金砖,沉甸甸的,赤金! 挞懒心满意足,他刚走,俩和尚直接瘫了,幸好拿的是门口的,要是拿别的,可就露馅了! “快走吧!” 这俩人收拾了一下浮财,带着撑场面的金砖,撅着屁股就跑,总算可以去大宋过神仙日子,至于大金和高丽……守着那堆假金砖哭去吧! 第238章 官家,救命啊! “父皇,这是先生留的题目,该如何做文章,请父皇指点。” 赵谌像是捧着作业本,请求战术指导的乖宝宝,而赵桓则是逼上梁山的老父母,他强迫着自己看向题目: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这个不难啊,讲的是生财之道,要生产的人多,开销的人少,快快攒钱,缓缓用钱,也就能维持长久了。”赵桓说着,突然眉头一皱,“杨龟山给你留这么个题目干什么?” 赵谌苦着脸,“孩儿也不知道,前几天还在讲孟子呢,突然就讲起了《大学》,还让孩儿写篇策论……”赵谌顿了顿,试探道:“父皇,先生不会是想拐弯劝谏您吧?” 赵桓把眼睛一瞪,“什么劝谏?父皇理财行的是大道,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哪一样不符合孔孟之道!他杨龟山只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了他不成!行了,你自己爱怎么写怎么写,要学着自己努力,别没事总来烦我。” 赵桓粗暴地把儿子推了出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他脑筋转了好几圈,渐渐明白了杨时的意思。 关键就在大道两个字上。 这老东西一定是听到了消息,他都能知道,朝中怕是也瞒不住……李邦彦着实无能,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就不知道保守秘密呢! 赵桓一怒之下,就把李邦彦给叫来了。 “朕要你的解释!” 李邦彦咧嘴苦笑,“官家,这事瞒不住人啊,几百万两的金银,就算是大船,也要几十艘,又是从江南调来船只,又是要假装往来高丽,臣这边还要不断在邸报上面放出消息,引诱金国上当。” “臣为了这个弥天大谎,可是熬干了心血,都有白头发哩!” 李邦彦一肚子委屈,赵桓也挺过意不去的……其实从他提出设想开始,到设局下套,引诱金国上钩,中间的心血,足以写成几十万字的专著了。 之所以没有全都写出来,实在是这种堪称犯罪教材的玩意,着实坑人,为了世界和平,还是一笔带过吧! 只是具体的过程能带过去,可收获却是没法回避。 赵桓和李邦彦这一次弄了多少钱呢? 把一切乱七八糟的开支都扣除了,折合成白银,他们大约弄到了六百五十万两。 其中有一百多万两是来自高丽,剩下五百万两出自金国。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到灭亡辽国,再到席卷两河,大金这么多年的抢掠下来,府库之中的金银,也不会超过一千万两。 这还要多亏了辽国二百年的积累,如果再仔细深究,里面也有大宋的岁币。 最初的澶渊之盟就规定每年银绢三十万两匹,后来增加到了五十万两匹……明明真宗朝的岁币都用了银子计价,足见银子在两宋还是有相当份额的,为什么有人坚持觉得大宋都是用铜钱,看到了银两就出戏,真是想不通啊! 反正不管别人如何,赵桓在面对这些收获的时候,他想通了。 “李太傅,朕根本就没有赚钱,也没有坑人,朕只是把这么多年的岁币,拿回来了一些,对吧?” “对!” 李邦彦还煞有介事点头,“官家仁慈啊,其实这些只能算是利钱,真正的本儿还没有拿回来……官家,要不咱们干脆再接再厉,再想个办法弄钱吧!” 此刻李邦彦的眼里有铜钱转动。 赵桓也有意答应,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像金国这么肥美又单纯的韭菜,暂时没有第二家了,咱们是割韭菜,不是挖坟掘墓,要给韭菜恢复的时间,讲究可持续发展…… 更何况这几百万金银到手,对大宋朝来说,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你问过大相国寺没有,能增发多少银钱?” 李邦彦忙道:“官家,按照三成的准备金来算,差不多能发行两千万钱引,足以抵消朝廷六成的亏空了。” 赵桓微微点头,可他却没有帮着吕颐浩擦屁股的心思。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钱要是给了户部,什么成果都看不出来,就直接给花了。”赵桓冷静道:“你去把吴玠、曲端、岳飞都叫来,对了,还有刘锜和韩世忠。一个也别落下。” 李邦彦答应,连忙下去安排。 这人有钱了,状态明显就不一样了,赵桓挺胸昂首,仿佛都长高了似的,钱财养人啊! 哪怕贵为天子,没钱也跟孙子差不多。 你当赵桓好几个月在外面领兵,是他心甘情愿啊? 没法子啊,回去之后,柴米油盐的,他也受不了。 躲出来了,让吕颐浩顶着,他就能轻松点。 韩世忠是最近才赶到滑州的,已经入秋了,必须商讨今年黄河结冰之后的战事了,关中那边要怎么安排,必须请官家定夺。 另外刘锜也赶来了。 相比其他人,刘锜就显得尴尬多了,他没什么亮眼表现不说,还被兀术欺负了,这就过分了,弄得人们都以为他是菜鸡呢! 刘锜真想告诉这帮人,兀术那家伙真的没有那么菜! 尤其是兀术骨子里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执着劲儿,韧性非常强,牟驼岗战败之后,再度领兵,兀术的水平就大幅度提升。 刘锜靠着孤军在京东维持,还要保护漕运安全,一点也不容易。当然了,说这些是没什么卵用的。要想的想一雪前耻,就在今年冬天,好好打几个大胜仗,打出威风来! 刘锜是憋着一肚子气,想要请旨立功的。 “官家,如果臣没有判断错误,今年的金兵,必定从京东路大举南下,而且兵力不容小觑。”刘锜很认真恳请道:“官家,该把兵马押在京东才是!” 刘锜刚说完,曲端就不爱听了,“今年和去年不一样,去年是把一切押在关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今年朝廷兵力已经远非去年可比,我们该想着如何保住全局,整条战线,一点不能有失!” 刘锜绷着脸,心中不甚愉快,说实话,站在官家身边,出谋划策,提供军事指导,那是他的活儿,没想到竟然被曲端给抢了。 还有,在关中的时候,曲端也没少欺负大哥刘锡,这货也太不招人待见了。 “曲相公,如果从本心讲,我恨不得立刻光复燕云,直捣黄龙。可朝廷什么样子,兵马多少,战力几何,你都知道,又何必自吹自擂。” 曲端哂笑道:“刘都统,说实话,朝廷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知道!” 刘锜哼道:“那我就说说。去年是打了几个胜仗,杀了不少金人,可咱们的骑兵依旧太少,全都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两万,且重骑兵只有静塞铁骑一支,还不到两千人,剩下也以党项骑兵为主,如此状况,到底不如金人来去如风,这便是我们的最大弱点,难道曲相公不知?” 曲端故意如梦方醒,“原来说的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岂不知早就有了办法了。” 刘锜大惊,“当真?” 曲端含笑道:“那是自然,不信你问韩大王?” 刘锜将目光转向韩世忠,此时的老韩抓着胡须,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骑兵的确是朝廷兵马的弱点。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冲着赵桓拱手,“好教官家得知,今年夏天耶律大石不辞辛劳,攻击了西域,辗转数千里,战果不小。耶律大石传来了消息,他手上有三万匹良马,想要跟陛下做个生意。” 赵桓多聪明啊,话不用多说了,有钱,咱先弄骑兵! 金国的铁浮屠威风不? 咱大宋要不要也来几千人? 您还用担心钱花不出去吗? 同时被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赵桓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抬头,发现连岳飞的眼珠子都光华四射,简直把他当成了唐僧肉,人参果。 赵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个……耶律大石的战马朕是不会放过的,可他想赚朕的钱,那是痴心妄想。” 韩世忠认真看了看赵桓,为难道:“官家,臣看得出来,耶律大石有枭雄之姿,他不要真金白银,就要人马壮丁,断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上当的。” 赵桓冷笑,“任凭他奸如鬼,也要喝朕的洗脚水。耶律大石到底进军西域了。他要想继续当辽国皇帝,而不是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就要靠朕帮忙……回头给他准备书籍十万册,儒者三百名,去西域传播学问,大兴教化。用这些人换战马足矣!” 什么? 几位大将一起惊呼出来,还能这么干? 韩世忠都傻了,那帮“子曰”这么值钱?俺怎么没看出来? 赵桓冷笑道:“这个你们不清楚,朕也不多废话。战马这笔花销可以省下来了。不过朕还是打算在陕西弄个马场,这块良臣你要多费心。” 韩世忠大喜过望,不但有马,还有马场,他是乐不可支。 “剩下的朕打算再增加五万甲士,诸如床子弩一类的利器还要增加,你们都拟个条陈出来,回头朕核算一下,就给你们发钱……” 赵桓还没等说完,就听到了有人喊马嘶的声音。 在京的官员出动了,刘韐、李若水、张叔夜、张悫、赵鼎、叶梦得等等,足有二十几位,全都来了。 “臣等请斩奸佞邪臣,太傅李邦彦!”众人杀气四溢,李邦彦吓得一缩脖子,急忙求助似的看向赵桓。 官家,救命啊! 第239章 能臣 几十位重臣,杀气腾腾赶来,直接对李邦彦开火,赵桓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卿等声势浩大,若非没有兵马相随,几乎要行王莽曹操故事!” 赵桓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几十位大臣吓得脸色狂变,更是心惊肉跳,胆小的都开始哆嗦了。 李邦彦却是一下子大喜起来。 他慌忙躬身,委屈巴巴道:“臣向来只是官家之臣,心中唯有官家一人,今竟被朝臣所嫉,臣又岂肯因一人去留,而置官家于不义之地。臣愿去职,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阴沉着脸,怒火中烧,群臣急匆匆来逼宫,这是他愤怒的缘由,李邦彦的话,赵桓也并不完全认可。 这货分明是自视有功,以退为进,想要让赵桓收拾几个大臣,替他撑腰。 兼修办公室斗争学和帝王术的赵桓,很清楚一件事,赏罚只是事情的一小部分……不要以为赏罚严明,就能获得人心,得到尊重。 在赏罚之外,还有一重,便是如何解读。 譬如说现在他惩罚了诸臣,是警告朝臣,还是替李邦彦出头? 莫非说浪子宰相在官家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可以左右天子? 毫无疑问,后者不是赵桓想要的理想结果。 如果不能防微杜渐,李邦彦很可能就会演变成严嵩那般窃据主上威福的臣子…… 赵桓沉默,李邦彦以求去威胁,群臣战栗。 就在这个僵持的关头,突然赵鼎向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有肺腑之诚,要上奏官家!” 赵桓面色凝重,只是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讲!” “遵旨!”赵鼎抬起头,目视李邦彦,冷冷道:“李太傅,你说自己是官家一人的臣子,心中也只有官家……言外之意,我等莫非就不是官家臣子,是我等心里想着太上皇,还是金国皇帝,又或者这天下还有比官家更大的人物?恳请李太傅赐教!” 李邦彦被问得一愣,心中大诧。 他倒不是没法回答,而是觉得这个赵鼎真是找死啊!你非要把事情挑明吗?那好,看看丢脸的是谁! “老夫忠心官家,替官家做事,不辞辛劳,不避艰难。却是不像许多人,推诿卸责,犹犹豫豫。说到底,君父如天,老夫可没想过要和官家共天下!”李邦彦冷冷笑道:“至于什么太上皇,什么金国皇帝,老夫就不诛心了。” 赵鼎点头一笑,“多谢李太傅宽宏……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天子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就是忠心?你把宰相变成官家的奴仆,是不是失去了设置相位的初衷?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干脆切一刀,专心侍奉官家?” “赵鼎!” 李邦彦勃然大怒,气得胡须乱抖,伸手点指着对方,气得都说不出话来。诸葛亮最多骂人是妇人,你丫的直接让李太傅当太监,这也太损了! 李邦彦气不过,突然扭头,匍匐地上,磕头作响,“官家,臣,臣委屈,无论如何,臣也不能跟此人并立朝堂,请官家决断!” 赵桓同样大怒,不管怎么说,李邦彦都是他的近臣,还是能干脏活的那个,岂容你赵鼎辱骂! “来人,去了他的官帽。” 还没等侍卫动弹,赵鼎竟然自己取下了幞头,而后叩拜地上,磕头作响。 “官家,臣忝列朝堂,不能匡君辅国,如今去职在即,臣想把满腹言语说出来,恳请官家能够听完!” 赵桓深深吸口气,冷然道:“讲吧!” “遵旨!”赵鼎轻叹道:“臣四岁丧父,靠着母亲拉扯成人,后来读书考科举,本以为能光耀门楣,谁知因为弹劾章惇,触怒新党,近二十年间,一直在地方徘徊……幸赖吴相公举荐,官家不弃,臣才骤然超擢,有了今天的地位。” “臣前些时候,见邸报之中,多有抨击司马光之言,臣便心知,官家属意新党,也想以此推行变法,不知道臣猜测的可对?” “嗯!”赵桓冷笑道:“赵鼎,你居然敢提起此事,看起来给司马光请求哀荣追封,替元祐党人翻案,你就是朝中主谋之一了?” 李邦彦立即道:“官家圣明,这个赵鼎也是司马光之流的误国之辈,必须严惩不贷!” 赵鼎这次没有在乎李邦彦的话,而是紧盯着赵桓,“官家,臣想请教,王安石真的胜过司马光吗?” 赵桓瞬间沉下脸来,“赵鼎,朕已经说过,不许挑起新旧党争的烂事,你还敢多嘴多舌,是觉得朕不敢杀人吗!” 瞬间赵桓就把腰间的天子剑摘下,拍在了桌案上。 没人会怀疑,一个能指挥几十万大军的皇帝,不敢杀一个书生,赵鼎确实是命悬一线了。或者说,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官家!从熙宁年间,王安石主持变法以来,百姓愈发困顿,朝廷上下党争不断,纷纷扰扰……自蔡京拜相,借行王安石新法为名,大肆任用私人,敛财钱财,中饱私囊,损公肥私,无恶不作。靖康之耻,大半源于此处……臣之看法,是否公允?” “谈不上公允!”赵桓毫不客气道:“熙宁变法之前,大宋就已经危机重重,是朝廷难以维系,才有了熙宁变法,并非是王安石变法,才天下大乱!靖康之耻,最多三成归罪新党,七成确实要归罪旧党!” “旧党承袭士人官吏,早些时候,他们阻挠过庆历新政,后来又阻挠了熙宁变法……朕眼中的旧党,变法司马光富弼之流,而是守着祖制,窃据财富,安享富贵,还想把这份荣华富贵一直传下去的腐儒庸官……到了今天,你赵鼎又接过了旧党大旗,成为了变法的阻力,这就是朕的看法!” 君臣交锋,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过是为了一点钱,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吗?赵鼎,你不想活了,也不要连累大家伙啊! 这是要株连无辜的! 赵鼎重重磕头,泪水横流,“官家见识高明,只是臣以为此话不是官家该说的……新党也好,旧党也好,官家是万民君父,是大宋一人。譬如朝堂,官家居中,臣子分列两边。诸如罪臣赵鼎,倾向于旧党,又有臣子,推崇王安石。不论如何,这些人都是朝臣,都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罪臣斗胆请教官家,臣在心里倾向于旧党,但臣居于如今官职,不论土断摊丁,还是供应军需,臣可曾有过失误之处?” 赵桓冷哼道:“你的确理财有法,可你以为如此,就能要挟朕,或者让朕不敢处罚你吗?胁迫君父,你的罪孽更大!便是朕用李太傅昔日所言的莫须有三个字,也足以诛杀你的九族了!” 又是一记暴击,换成普通人怕是早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了,可这个赵鼎竟然还能稳住,虽然额头满是冷汗,双手颤抖,但依旧冷静沉着。 “官家,这便是臣这次进言的初衷所在!我大宋自从熙宁变法以来,朝堂之上,便分成两派,不论宰执重臣,还是地方官吏,无不依附一党,以求自保,罪臣也不例外。如东坡学士之流,不肯低头,便只有不断贬谪,一贬再贬……罪臣一介小吏,无能为力。朝中宰执诸公,亦无能为力。自神宗皇帝以来,诸位天子,同样无能为力。” “大宋朝堂,非新即旧,新旧两党,起起伏伏,便是到了今日,亦不能根除。臣虽心向旧党,却也深知党争误国,靖康之祸,便是党争结果。” 赵桓冷哼道:“赵鼎,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在此刻挑起是非?” “因为臣知道,眼下有一人能终结党争,能还大宋王朝一个太平兴旺,能让朝臣不必拘泥新旧,专心任事。官家,这个人就是你啊!” 赵鼎泪水横流,“臣半生蹉跎,得遇明主,心中不胜欢喜!” 他匍匐地上,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李邦彦勃然大怒,“赵鼎,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刚刚明明以旧党自诩,阻挠变法,现在又想要溜须拍马,妄图脱罪,你果然是小人,十足的小人!” 赵鼎抬头,呵呵道:“李太傅骂得好,下官不妨明言,若是不能从根子上,进行变法,赵鼎只能以旧党自居,哪怕身死,日后还能有人凭吊,有人替我翻案!也不知道默默无闻!可,可若是能真正改革,新旧之争,又何足道哉!” 赵桓眉头紧皱,“赵鼎,你所言根子上变法,又是什么意思?” “启奏官家,臣的意思是,朝政当光明正大,就事论事,正道直行,不以人废言。不诛心,不猜忌,不挑唆,不构陷……真正的君臣一体,共商国是,开诚布公,摒弃党争!” “如何摒弃党争?”赵桓追问。 赵鼎昂然道:“摒弃党争的第一步,便是抛弃亲疏远近,党争起于门户,门户起于亲疏,亲疏源于私心……官家视李太傅为心腹,秘授大权。视百官为外人,政事堂丝毫不知。如今吕相公还在京中,为了朝廷之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臣等虽然不敢以功臣自居,却也未曾懈怠……臣想请陛下明言,为何还要防着臣等?陛下不信臣等,臣等自然要互相关照,战战兢兢,方能立身朝堂……长此下去,不就又是新旧党争吗?” 赵鼎深吸口气,“这番道理臣以往不敢明言,纵观历代,能听得进去这番话的天子也是寥寥无几。可臣以为,当今圣人坦诚君子,力挽狂澜,有中兴气象,有容人雅量。明辨是非,烛照万里,当能听得进去!” 赵桓怒道:“你这还是狡辩……你把党争的罪名扣在了朕的头上,你用心歹毒!” “不错!”赵鼎竟然一口承认,弄得所有人都傻了,你疯了吗? “官家,唯有您先改了,臣等才好改好啊!”说完之后,赵鼎五体投地。 稍微迟疑,刘韐、张叔夜、张悫、叶梦得……一个接着一个的重臣,悉数跪在了君前! 第240章 一场骗局引来的世界大战 赵桓看了看李邦彦,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群臣,突然呵呵冷笑起来,“李太傅,你瞧瞧,他们都把罪名归到朕的头上了。” 李邦彦咽了口唾沫,如果是赵鼎一个,他自然能下死手,可是这么多人,他也没胆子的。不然一刀落下去,朝堂就空了一大半! 这位李太傅委屈巴巴道:“官家,事到如今,臣所言不是虚的吧?唯有臣是忠心耿耿啊!” “李邦彦!” 突然人群当中,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戳这位李太傅,竟然是次相张叔夜,他抬头怒视,“你方才之言,就是赵鼎所言离间君臣,区别亲疏,导致党争的罪魁祸首!你就是小人!” 张叔夜说完之后,转头向赵桓,流涕道:“官家,老臣能否说几句?” 赵桓对张叔夜还是很有好感的,这位担任枢密使以来,极力主战,提拔了不少武人,再考虑他历史上的殉国之举,简直比李纲还值得信任。 换句话说,若是他都不可信,赵桓就真的离孤家寡人不远了。 “张相公,你说吧!” “是!”张叔夜沾了沾眼泪,“官家,数月以来,圣驾都在滑州,臣等随着吕相公操持内政,推行变法。官家虽然距离开封,不足二百里,却宁可和李邦彦之流商议大事,却不愿亲近朝臣。如今时间既久,人心浮动。下面人都说官家和宰执不和,政事堂架空君父,官家必定要处置政事堂云云……老臣故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议论一多,朝政不免难以推行。” “老臣也不是想抱怨什么,只是有人询问,官家在干什么,征用那么多船只车马,南来北往,究竟要做什么?臣等是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老臣知道,官家必定是在做机密大事,不好让人尽皆知,但总该回京几次,或者召见一二大臣,安抚人心?若是官家不信任大多数的朝臣,又何必授予臣等大权?若是真的信任臣等,好歹让臣等知道官家心思,也免得下面人胡言乱语。” “官家身系天下安危,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还请官家明鉴啊!” 张叔夜说完,张悫竟然也道:“李太傅曲意逢迎,自然是臣等所不及。官家身边只有此人,大事也都和他商议,不免让人将官家跟太上皇相提并论!臣等视陛下为中兴圣主,愿为陛下披荆斩棘,也恳请陛下,能信重臣等,莫要视若寇仇,处处防备。官家言抗金大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等耻为宰执,辅佐官家,竟然半点不知,让臣等何以自处?” 一个接着一个的宰执发言,刘韐也哭泣道:“官家方才言说,靖康之耻,旧党之过有七,新党之过有三。官家既然有此定见,为何不与臣等言说,写入邸报,颁行天下?也好给新旧党争一个定论!好些事情,迟迟没有结果,官家有亲疏之别,朝中自然有新旧之见……臣知道,百官未必全然可信,但总归不能一个不信。官家执掌生杀大权,若有臣子泄露机密,自然可杀,不必姑息。总而言之,君臣如何相处,还望官家细细思量。” 到了最后,赵鼎竟有再度磕头道:“官家志在中兴,臣书生之见,固然不足道也!可君臣相得,上下一心,比起直捣黄龙,覆灭金国,还是更容易的。陛下有大志雄心,臣等才敢奢谈摒弃党争。君臣一体,请陛下查之!” 赵桓面对着自己挑选出来的这些大臣,心潮起伏……如果这帮玩意个个都是岳飞一般的完美人物,自然无话可说,赵桓愿意开诚布公,可惜他们不是,跟他们商议大事,那是会出事的。 可话又说回来,满朝君子,那也是不可能的,真到了那一步,大家伙都颇有主见,一群叫驴凑在一起,能相忍为国才怪! 更何况灭亡金国的确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那些武将固然值得依赖,但也没法把手握大权的重臣排除在外。 说到底,朝局还要他们撑着。 不管韩信再能打,也要有萧何坐镇。 唐太宗也离不开房谋杜断。 这些人固然不一定是贤臣,但也不能真的一篙子戳倒一船人。 给他们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反正事到如今,钱也到手了,朕不妨跟你们透露一些吧!” 赵桓将群臣让进来,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还有人送来了热水手巾,擦一擦脸,一把年纪的人了,哭得大花脸,怪难看的。 “你们也别喊打喊杀的,这一次李太傅着实干了一件大事,金人抢掠多年,府库丰盈,非比寻常,我们也算是取之有道吧!” 群臣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果然如此! 这么多人,气势汹汹找来,也并非无的放矢……大家伙倒不是怀疑赵桓抗金的决心,可李邦彦着实不让人放心。 而且从各种动向来看,的确是在打金国的主意。 这就让人有些不好接受了。 在群臣看来,赚钱的方法无非是倒买倒卖,赚个差价。 现在大宋很缺钱,偷偷做生意,也无可厚非。 但是像李邦彦这样,大肆调动船只,动辄几十艘出海,跑去金国,让人怎么想? 就算能赚钱,但是通敌卖国的骂名是免不了的! 而且金国给大宋什么? 大宋又出卖了什么? 好歹有个清单,让大家伙瞧瞧,权衡一下,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这事情大宋朝也不是没干过,以前对付辽国的时候,还是很有心得的。 他们倒不觉得赵桓会吃亏,只是没有个交代,始终让人不放心,没法服众。 赵桓眉头抖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叔夜沉吟,“官家是嘲笑臣等无知?” “不是!”赵桓摆手,“没那个意思,朕是想说凡事解释清楚了,或许真的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了。朕什么东西都没给金人,自然不存在卖国的事情。” “那,那金国的钱怎么到官家手里啊?” “也没什么,就是许诺投资大宋商货能够赚钱,引诱金人出钱罢了。” “那,那金人怎么会上当啊?” “也不复杂,就是用后来者的钱,分红给前人,制造出赚钱的假象,吸引更多的钱财,待到差不多吧,就把到手的金银全部卷走!”赵桓说完,群臣都傻眼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傻傻看着赵桓,你丫的还能这么玩? “咳咳。”赵桓绷着脸道:“你们一定好奇,朕也说了,只不过从今往后,这种敛财的手法,要是出现在大宋朝,你们这几位都有泄露的嫌疑,朕绝不客气!要一查到底!”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都冒出一个念头,想要抽自己的嘴巴子。 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官家!臣,臣等还有政务,要不先回京城了?” 赵桓给他们一个大白眼,“回什么回!好容易来了一次,朕也算富裕了一回……请大家伙吃顿黄河鲤鱼吧!对了,挑一条最肥的,快马送去京城,给吕相公……他也辛苦了。” 黄昏时分,黄河岸边,文武齐聚,包括岳飞、吴玠、曲端等人,也都来了,大家伙凑在一起,每人面前,都有一条肥硕的鲤鱼,香气四溢。 抠门如赵桓,这也算是特殊的恩典了。 “你们说君臣一体,上下同心……这话朕只相信一半,朕希望的是君臣同心,上下一体纳粮交税,中兴大宋,直捣黄龙。还是那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来,举杯!” 赵桓在这边跟群臣畅饮,而另一边的燕京,已经是天崩地裂,天塌地陷了。 妙清跑了,白寿翰也跑了,同样跑掉的还有几个掺和其中的文官商贾, 不过也有倒霉蛋没跑掉,那就是金家兄弟,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郑知常的妹夫金安,这家伙最惨,他被抓到了燕京,吊在大牢里,天天被拷打,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金国的这帮贵胄疯了! 敢骗我们的钱,都给我吐出来! 这帮人粗略算了一下,以挞懒为例,他前后投进去三十万两……这三十万两还只是他拿出来的,而分红之后,再次投入的,还没有计算其中。如果全都算起来,光是给他一个人,就要九十多万两。 也就是说,三个月时间,盈利超百分之二百,一块钱变成三块多。 和他一样的大金贵人,就不下十几位。 还有不少大金的将军,以及燕云的汉人豪族……把所有本钱和盈利加起来,将近两千万两。 就算不要获利,也有五百多万两……可问题是大金国凭什么不要获利! 这都是高丽欠大金的,不出钱绝对不行! “冤枉啊,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根本没有赚那么多,都是大宋那边耍得花招,敝国也被骗了,我们损失也不小啊!” “我管你们去死!” 挞懒挥起拳头,直接打掉了金安的两颗门牙,痛得这家伙直接昏过去了。挞懒怒不可遏,又狠狠捶了金安一顿。 那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这笔账必须要算!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仇恨了,什么东西派系之争,什么勾心斗角,全都放下! 自斜也以下,粘罕、斡本、讹里朵、挞懒、银术可,异口同声,必须伐宋报仇!至于兀术,这位四太子已经被剥夺了兵权,圈禁家中……随便说一句,他家里值钱的东西,就连二十几个小老婆,全都被带走抵债了。 吴乞买眼珠子通红,面对着这帮人,很难得没有迟疑,直接点头了。 “大宋欺人太甚,无论如何,要报仇雪恨,让赵桓知道,大金不可欺!还有,高丽伙同大宋,同样罪不容诛。安排两个万户,把高丽灭了,其余兵马,南下伐宋!把赵桓的脑袋给朕提回来!” 金军迅速动作,一场因为“李氏骗局”引发的大战爆发了…… 第241章 通西域 赵桓请了一顿黄河鲤鱼,席间谈笑风生,频频喝酒,好不快活。可就在众人都几乎忘了刚刚那一场激烈的冲突之时,赵桓突然到了赵鼎面前。 “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回京,你装了一次英雄好汉,就一直装到底吧!留在军前,戴罪立功!” 赵鼎深吸口气,略感苦涩,却也没有意外。赵桓可不是仁宗那种面捏的官家,金杯白刃,人家始终挂在嘴上,该杀的时候,半点不会手软的。 “罪臣遵旨。” 赵桓端着酒杯,转身离去,嘴上却又道:“记得推荐一个贤臣,接替你的位置,如果他做不好的话,你们两个一起问罪!” 赵鼎又是一怔,无奈点头答应。 转过天,张叔夜、刘韐等人返回开封……赵桓也不是真的一毛不拔,这不,给几位大臣封了三十万两银子,交给国库,由他们支配。 相比起赵桓捞到的不值一提,不过能给他们点,已经算是好大一张脸了,群臣谢过天恩。 折了一个赵鼎,换来了三十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是赚是赔,群臣五味杂陈! 倒是留下的赵鼎,他挺坦然的,“官家,臣上半夜反复思量,臣想推荐吕好问,吕司谏。他是名门之后,人品才学都是顶尖儿的,还有……”赵鼎在这里顿了一下…… 赵桓却是冷笑道:“再有他是元祐党人,也就是旧党……你还是跳不出党争!” 赵鼎没有否认,而是道:“所以臣后半夜想到了另一个人,许景衡!” 赵桓眉头微皱,这个人貌似也有耳闻,“是什么元丰太学九先生,是王安石的新学门下?” “是!” 赵鼎答道。 赵桓绷着脸道:“朕让你推荐一个人,你直言许景衡不就好了,又何必说什么吕好问,你跟朕耍什么花招?” 赵鼎躬身恳切道:“臣将所思所想,告知官家,便是臣之坦荡。许景衡新学出身,善于理财。若是寻常时候,让他接替户部,最合适不过,可唯独眼下,臣以为未必妥当……” 赵鼎说完,认真看着赵桓。 只见这位官家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在吕颐浩的主持下,变法还是如期推动了。 又经历这次的事情,回去的群臣多少回更加卖力气的……这时候再把许景衡弄到朝中,取代赵鼎,等于是在烈火上浇油,下坡踩油门。 偏偏金人刚被骗了一次,他们又岂肯善罢甘休,一场大战兴许就要来了……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便是求稳,要让朝局稳定,后方稳妥,才能专心应付金人。 “吕好问,许景衡……”赵桓沉吟了片刻,“让吕好问接替户部尚书,许景衡加龙图阁直学士,随侍君前。” 赵鼎眼中狂喜,慌忙赞道:“官家圣明!” 赵桓却没有那么乐观。 尽管他一再希望摒弃党争,超越新旧……可问题却是满朝上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已经撕裂成两半。 哪是靠着皇帝几句话,就能弥合在一起的。 眼下赵桓用人,还是要考虑新旧平衡,互相制约,避免失控。 当然了,党争在赵桓这里,并不是第一个需要考虑的。 才干,能力,人物立场……这是赵桓用人的顺序,或许算不上完美妥当,但却也迈出了很关键的一步。 弥合矛盾,同心谋国……赵鼎最打动赵桓的话,他讲扫灭金国,直捣黄龙,不是赵桓一个人的,既然立此大志,就必须海纳百川,即便不喜欢,也必须要使用,国家大事,到底不是一个人的好恶。 赵桓也在努力学着当一个好皇帝,同样的,也要准许手下文武努力变好……至于成见,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赵桓很快就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召集文武,商量军情,值得一提,赵鼎也列席其中。 第一个说话的人,竟然是韩世忠。 “官家,要让臣说,今年的战局只怕比去年还要严峻得多。”韩世忠继续道:“金人固然东西分立,彼此矛盾重重。可既然要打仗,就要求胜,不能明知必败,还一头撞上来,那是野猪,不是金人!” 几位大将都微微点头,吴玠坦然道:“韩大王虑的极是。金人不会到处点燃烽火,今年他们主攻的方向只有一个,而且还会倾尽全力,一鼓作气。所以最好是集中一支精兵,作为决战主力,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位大将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岳飞之外,全都表态了。 整个战略也明确了。 首先,大宋的实力毫无疑问,比去年强很多。 因此今年包括刘锜的御营左军,岳飞的御营前军,还有在洛阳的御营后军……这三支人马,都要严守防区,暂时不动。 如果金人进攻,他们就依托城池地形,节节抵抗,等候主力援军。 而能够担当主力集群的,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韩世忠的御营中军,一个是吴玠统御的陕西兵加上御营右军。 论人数,吴玠所部稍微多一点,论战力,韩世忠更强一些。 “官家,让臣说,不管是用哪一路兵马,都要官家亲自指挥,才能克敌制胜!”曲端不无谄媚地说道。 赵桓哼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可意思很明白:舍朕其谁! 经过了几次御驾亲征之后,便已经形成了惯例,即便如韩世忠和吴玠等人,也都愿意让赵桓跟着。 道理很简单,赵桓不会添乱,不会随便剥夺兵权,干涉指挥……而且有赵桓在,各种杂音都会消失。 再有虽然他们几个身为一方主将,可问题是还有骑营,还有御前班直侍卫,还有地方厢军,蕃骑,乃至最近建立起来,直属赵桓的弓弩营……这些人马在战斗中,都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可偏偏不是寻常武将能指挥得了的,哪怕韩世忠也不行。 所以赵桓这么好的辅助兼奶妈,谁舍得放过啊! 御驾亲征的总基调定下来,接着就是一些具体的事情,诸如粮草军需,民夫征调,军械武器,敌情密报…… 赵鼎第一次参与会议,不过他进入角色很快,尤其是在军需上面,提出了不少建议,让人们对这位有所改观。 原来他不只是能说好听话的清流书生,也还是个能臣干吏。 说来说去,就提到了一个问题。 耶律大石的战马! 到底还要不要? 假如想要,该出什么价钱? “这个战马必须要经过西夏,才能运过来。而且朕打算以人易马,该怎么跟大石去谈,还没有主意,你们都说说吧。” 这几位武将算计战场,都是好手,可论起国际交涉,还有生意往来,这就有点为难了。 “官家,如果放心的话,就让臣去吧!” 赵鼎主动请缨。 赵桓呵呵一笑,“你这是急于立功好官复原职吗?” 赵鼎道:“臣却有此心,不过臣有个提议,既然大石兵进西域,咱们还想要用儒生换战马,官家便不能明言,不然以人易马,着实不好听。” 赵桓欠了一下屁股,笑呵呵道:“那你就想个好借口吧!” “寻访汉唐,探查丝路!” 赵桓稍微愣了一下,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还真有你的! 大宋这个朝代有多憋屈,何止是丢掉燕云这么简单,仔细研究之后,就会发现,大宋丢了传统的产马地,丢了木材产地——以至于皇宫普遍逼仄;甚至连罪犯流放地都丢了,不得不拼命把人往岭南赶,像什么云南啊,西北啊,辽东啊……这些传统的发配地,大宋是一个都没有保住。 别的朝代版图,多少都是以中原为核心的饺子形状,有皮有馅,饱满圆润。到了大宋这里就惨了,四周的饺子皮都混没了不说,就连核心的饺子馅部分,也被咬得缺了好几块,简直悲催到无以复加。 这时候再看赵鼎的建议,多么富有创意啊! 去探查汉唐故地,追寻丝绸之路……就问那些读书人,不想恢复汉唐荣光吗?对那些唐诗汉赋中的边关要塞,就没有半点渴望吗? 你们就不想去瞧瞧李白的出生地?瞧瞧漫天黄沙,气象恢宏的寺庙佛窟,追寻那些古书当中的国度……没准还能遇上女儿国呢! 这么一包装,根本不是什么卖人,反而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了。 怪不得说文臣有用呢,这种时候还真缺不了他们……赵桓终于赏给了赵鼎一个笑容,“既然如此,朕让李世辅护送你,还有那三百儒生,立刻出发,去面见大石!” “臣……遵旨!” 赵鼎辞别赵桓,迅速赶往陕西,然后渠道西夏,去可敦城,见耶律大石。 由于军情紧急,赵鼎几乎是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可即便如此,等他到了延安府,见到了陈东,两个好友相见,陈东还是一声叹息。 “你来晚了,耶律大石已经败走了。” “什么?” 陈东沉吟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粘罕竟然买通了乞颜部,夹攻可敦城,大石战败,逃去西域了,战马怕是拿不到了。” 赵鼎暗暗咬牙,“且不说战马不战马,耶律大石可是官家亲自扶持的大辽国主,不能放任他败走。” “那,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赵鼎沉声道:“我现在就走陇右故道,让李世辅带路,我还是能见到大石的。” 陈东把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这是要学张骞啊!” 赵鼎咧嘴一笑,“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当班定远!” 第242章 秦桧被金国抓走了 陈东是不建议赵鼎西进的,道理很简单,可敦城被金人占领,西夏的态度不清楚,此时西出,没法走河西走廊,只能走河湟故地,沿着陇右都护府那块去西域。 这条路不只是远,而且还很危险。 没见到耶律大石,没请来救兵,反而把自己葬送进去,那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还没有官家旨意,怎么好轻易行动! “我会立刻上书请旨的,至于危险与否,这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身为读书人,就不想去西域瞧瞧?就不想看看那些咱们念叨了多少年的地方?” 陈东瞬间愕然,竟无言以对,是啊,凉州,敦煌,玉门……葡萄美酒夜光杯啊! “我竟然糊涂了。”陈东深深一躬,“看来只有祝愿老兄一路顺风了,有朝一日,我也想和老兄同游故地!” “会有这么一天的!” 赵鼎和陈东简单交代一番,随即西行,与此同时,陈东给帅司王庶送信,调遣李世辅率领三百吐蕃骑兵前往兰州,汇合赵鼎,一起西出。 仅仅十天之后,双方便顺利汇合,旨意竟然也送到了。 毫无疑问,赵桓是同意的,甚至还要求赵鼎将沿途见闻记下来,传回朝廷。 天子之意,昭然若揭。 可见面之后,李世辅半点喜悦也没有,反而板着脸道:“赵相公,此去西域,便是能顺利见到耶律大石,往返也要三月有余,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接下来的大战的。金人既然破了可敦城,西夏便失去了北方的屏障,现在西夏国内一团乱局,我率领党项骑兵,还要稳住陕西,听后调遣,你让我随你西去,只怕是不行的。” 赵鼎重重叹了口气,“李将军,你带来的人可都是吐蕃人?” “对,是我特意挑选的。” 赵鼎仰头,“那好,你让他们随着我西进就好,你只管立功去。” 赵鼎如此干脆,反而让李世辅大吃一惊,“赵,赵相公,此去路途艰难,有吐蕃人,又有草头鞑靼,还有西州回鹘,更有西夏的兵马,我怕你……” “怕什么!一千年前就有人走过了!” 赵鼎突然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赵鼎就是要瞧瞧西域的风光,独自一人最好!” 说完,这位竟然当真迈着大步出去,准备上马离去。 李世辅愣了,这两句诗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不破楼兰终不还,春风不度玉门关……身为一个正在啃着唐诗的党项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赵相公,你等等我!” 李世辅追了出来,却发现赵鼎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背影,李世辅急忙翻身上马,也追了出去。 或许这就是命吧,上一次他是被曲端拎着,走了一趟兴庆府,如今又是被赵鼎逼着,要去西域,没准还能捞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功劳,李世辅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追上了赵鼎,率领着三百吐蕃骑兵,从兰州出发,经过湟州,西宁州,离开了大宋境内,在他们的右手边,是连绵的祁连山,而在左手边,就是浩淼的青海湖,行走在河湟谷地,迎着烈烈西风前行。 赵鼎的心就犹如山峦湖水一般,起伏不定,澎湃汹涌…… 突然之间,赵鼎猛然催动战马,亡命狂奔,他仰头大吼,声音传出好远,宛如狂生! 李世辅吓得不轻,连忙追赶,生怕这位赵相公疯了。 他足足追出了二十里,发现赵鼎从马背上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似哭似笑,状若癫狂……李世辅连忙过来问候。 “赵,赵相公,你没事吧?” 赵鼎咧嘴大笑,让李世辅坐下。 “置身此地,若是不能狂性大发,便妄为文人!瞧瞧,万里黄沙,祁连名山,玉门阳关,敦煌佛国……两汉儒生,盛唐诗仙,他们都梦过,来过,仗剑狂歌,这里是汉家故土啊!” 赵鼎说到这里,眼角竟然涌出了泪水。李世辅的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很不舒服。 “李将军,我原是看不上新党的,绝对王安石之流和祸国妖孽……我在君前一番慷慨陈词,希望陛下能够改弦更张,多亲近朝臣,君臣一心,摒弃党争,自然天下大治。可当时官家却断言祸国殃民,新党罪三,旧党罪七……若非至此,我焉能服气!新党纵然有万般不对,熙河开边却是没错的,司马君实无论如何,也不该弃了这大好山河啊!” 赵鼎扬天大吼,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他向赵桓进言,希望超越党争,可说句实话,党争这个东西,又岂是能轻易消除的,哪怕朝代都亡了,还是要继续斗下去的。 在赵鼎的心里,自然是偏向旧党居多。 可是赵桓又明显偏向新党,和皇帝意见不一样,是个很可怕的事情。赵鼎这家伙还真有个倔脾气。 他来陕西,跟西夏交涉,见耶律大石,就想看看昔日新旧党争的关键,真正了解二者的是非对错。 赵鼎有定见,却又不是固执己见。 凑巧的是大石战败,逃往西域,他立刻决定,走河湟故道,前往西域,见耶律大石倒是其次的。 能够走一次这条道路,便是一种成功了。 从汉代通西域开始,河西走廊就是连接中原和西域的要道,围绕着这片土地,有太多的故事,凉州、敦煌、玉门、楼兰……这些名词都写在书里,刻进骨子里。 没有一个的读书人能回避这些。 可令人绝望的是,这些地名,没有一个属于大宋朝……河西走廊捏在西夏手里,中原和西域的连接被彻底割断。 只要还有那么一点人心,就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宋心中最痛苦的地方。 对此大宋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王安石当政之后,任用王韶主持西北军务。 王韶勾画了一个战略,既然直取河西走廊,灭亡西夏很困难,就从河湟之地下手,先取了青唐,以此为据点,招抚吐蕃兵马,从南边迂回包围西夏! 在这套方针的指导下,大宋拓土两千里,收复熙,河等六州之地,后来更是成立了陇右都护府,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臂膀,从南边包围了河西走廊。 抽红包! 而赵鼎这次走的就是这条道路,不然如何能轻易进入西域。 可就是这么一大片土地,在旧党的眼中,居然是可以放弃的,他们试图以此换来和西夏的议和! 诚然,在五路伐夏失败后,大宋兵力财力几乎耗尽,熙河之地,还面临着吐蕃诸部的不断反扑,兵连祸结,靡费巨大……可这就是放弃土地,苟且求和的理由吗? 汉朝哪一次出击匈奴,不是耗尽国库,哪一次不是尸山血海,损失惨重……可大汉朝就是坚持下来了,所有才有强汉之名。 说到底怂就是怂,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而且旧党妥协退让,也并没有换来和平,西夏继续南下,战火烧得更旺了。 后来新党章惇掌权,再度把西夏势头压下去,一度几乎灭夏。 再后来,轻佻的赵佶罢免了章惇,几十年流血付出,化为乌有……再后来,蔡京掌权,西北继续用兵,也还能压住西夏。 可蔡京童贯之流,如何能比得上王安石和章惇等人……再之后就是金人崛起,一切都成了泡影。 “官家心向新党,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赵鼎低声叹道。 李世辅认真瞧了瞧赵鼎,突然呲牙笑道:“赵相公,你和那些读书人还是不一样的。“ 赵鼎看着这个稍显稚气的年轻将领,忍不住哂笑,“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我一直是小吏出身,虽然同情旧党,却是吴敏吴相公提携……我直言劝谏,官家处罚,我知错能改……写到史书上,都算是佳话。我不像那些昔日的宰执相公们,把路走死了,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赵鼎拍了拍屁股,对着李世辅道:“出发吧,想聊路上一样的。” 他们顺利穿越吐蕃诸部的地盘,又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界,甚至和遇到了黄头回纥的土匪,赵鼎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路上的险阻都不是问题,反而是史书上的一个个名词活了过来,一群群奇形怪状的人,一个个沧桑斑驳的古建筑,让他仿佛穿越了千年历史,汉唐盛世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心里。 他们从当金山口,冒险进入西夏境内……而后前往十分繁荣的蒲昌海(罗布泊),只不过当他们赶到之后,遇到了当地商队,听说耶律大石并没有来,而是身在北边的伊州(哈密),并且听说耶律大石正在收拢人马,准备向西迁徙道叶密立! 这下子可把赵鼎急坏了,他跟李世辅连夜动身,终于又经过了五天跋涉,来到了伊州,见到了大石……此时距离赵鼎出发,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天! “拜见大辽皇帝陛下!” 赵鼎恭恭敬敬向耶律大石施礼,可此刻的大石却是怒火中烧,额头上还有一道箭伤! “好啊,赵桓还有脸派你过来,他难道不知道,金人发疯一样攻击可敦城?还有,西夏的察哥也不出兵,乞颜部的奴才也投靠了大金国……朕败得很惨,你们那个秦学士也被金人抓走了!” 秦学士? 秦会之? 赵鼎只能长叹一声,“陛下,复国岂是容易的事情?若是勾践一经失败,便垂头丧气,何来霸业?汉高祖数败项羽,终有汉家江山。便是刘备,也是屡败屡战啊!” 耶律大石宛如暴怒的狮子,懒得听这些。 “别说废话了,赵桓能给朕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陛下只派了一介书生,大辽是陛下的……陛下不珍惜,外人又有什么办法?”赵鼎针锋相对! 耶律大石切齿咬牙,突然怒吼道:“朕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金兵就发疯攻击可敦城,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简直跟一群疯狗似的!” 赵鼎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还用问吗?自然是在官家手里吃亏,从耶律大石身上找补了。 “陛下,正因为如此,才说明金人黔驴技穷,更不该失了斗志啊!” 第243章 绝不降金 “朕不痛心万千将士,唯独痛心秦学士!” 大石这话说得,让赵桓都要汗颜了。赵桓也没对人家这么好啊! 事实上在三皇结盟之后,长期留在大石身边。 可赵桓竟然仿佛忘了此人一般,就把他扔在了大石身边。 可即便如此,人家秦学士也没有多少抱怨。 替大石做事是做事,但他始终恪守臣职责,定期将大石的情况上报朝廷,兢兢业业,吃苦耐劳。 就是这么一位好臣子,却被金人突然攻破了可敦城,掠了过去,成为阶下囚。 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朕相信赵官家的话,如果放弃可敦城,进军西域,早晚有一天,就算能复国,也并非大辽…………可如今可敦城已经失陷,就连秦学士也被抓走。朕走投无路,出了西进,便没有别的选择。赵官家有再多的心思,我也无可奈何了。” 说到最后,大石低下了高昂的头。 抽红包! 他的枭雄之姿尚存,可恢复大辽的心却弱了许多。 或许梦该醒了,他不能把这点老本都赔光,该向西做点什么了。 赵鼎微微叹息,“陛下,你知外臣这一路走来,心态如何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硬是从一个旧党变成了新党……陛下可知我大宋的新旧党争?” 大石忍不住嘲笑,“你们的那点烂事,还有谁不知道的?不过我们契丹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跟大宋学的!” 两个无奈苦笑,赵鼎道:“是啊,新旧党争,绵延几十年,前些时候,我还劝说官家要摒弃党争。可说实话,我也不知该如何摒弃。真正当我走了这一路,那些唐诗在心中流过,一个个诗人才子从我眼前闪过……我便知道了,恢复故土,中兴国家,这才是胜过党争的大事!” 耶律大石皱了皱眉,轻叹道:“是啊,你们自从唐之后丢失西域,怕是有几百年了吧?” “没错。”赵鼎无奈摇头,“犹如肢体割裂,鲜血流淌,日夜疼痛,难以言说……陛下,外臣斗胆问一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耶律大石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鼎挺直了脊背,满脸的悲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容的微笑,自信的眼神。 “华夏几千年传承,文脉不绝,哪怕断裂几百年,我们依然记得敦煌,记得玉门……只要走过这一路,仁人志士就会有中兴国家的念头,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收回西域,把祖宗基业发扬光大……大石陛下!” 赵鼎突然提高了声音,“外臣代官家询问,几百年后,你们契丹还剩下什么?只怕是要在大宋的史书里,寻找你们的记录吧?难道耶律大石宁可籍籍无名,苟且偷生,也不愿意振奋精神,百折不屈吗?” 赵鼎高昂的声音,飞扬的神情,隐隐然有了赵桓的架势。 耶律大石不由得浑身一怔,神色之中充满了纠结。 到底要怎么办? “朕现在的兵马太少,又万万输不起。还有,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李乾顺想要复位,废了你们扶持的那个小娃娃。西夏依旧要归附金国,还有,我听到消息,金人大举出征高丽,这个小国怕也保不住。金人还会大举南下,我看你们如何抵挡?” “问得好!”赵鼎朗声道:“今时今日的大宋,已经和一年多之前,断然不同。更非靖康之前,文恬武嬉,毫无斗志的模样。韩世忠、吴玠、岳飞,他们皆是名将,又有官家坐镇,如何打不赢金人?” “大辽在背后拖延金兵,击败三太子讹里朵,这份恩情不只是记在官家的心里,也写在邸报上面!大宋百姓全都看得到。赵鼎眼中放光,高声道:“陛下,只要大辽能派出一个兵,送过去一匹马,和大宋不离不弃,共度难关。挫败金国之后,必然是大辽复国之日!这是大宋上下的意思,没有半点虚假。请陛下定夺吧!” 耶律大石再度无言,他愣了良久,摆手让赵鼎退下,随后一声怒喝,“去,把所有人都叫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耶律大石召集了所有的契丹旧部,足足商量了一整夜,直到天明,还没有散去。 是继续留下来,靠着为数不多的本钱死磕? 还是向西跟那帮弱子争雄? 一边是必胜之局,一边是生死未卜……到底要如何是好? 直到邻近中午的时候,大石终于一拍桌案。 “都不要吵了!咱们生是大辽的鬼,死也做契丹的魂!百年之后,即便大辽不能复国,也让后人知道并非他汉家有英雄,我契丹一样有好儿郎!”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热泪盈眶。 “万岁,万岁!契丹!契丹!” 他们并非不知所措,只是缺少一个人帮着决断罢了! 到了下午时分,所有的契丹将领便行动起来,他们召集兵马,聚拢青壮,把囤积的物资拿出来……一共一万八千人,除了五千人守着伊州之外,其余兵马向着沙州挺进。 赵鼎自然随着大军出发,这不是一支很强大的兵马,但是赵鼎的心中,却是豪情满怀。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当初金人兵犯开封的时候,多少猛士舍生忘死,便是如此决然!外臣提前恭祝陛下,此战必胜!” 大石绷着脸,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但愿你们赵官家能拿出真本事,我这一次连帮他对付三太子都做到不到了,只能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耶律大石不傻,拼命他是愿意的,但是送死却不是他希望的。 因此耶律大石首先派出使者,去联络西夏,想要查看西夏的情况。 谁知道令大石意外的是,沙州的西夏兵马竟然主动开城,一个中年将领走了出来。 “嵬名伏拜见大辽天子!” 大石很是意外,“你,你为何愿意投降?” 嵬名伏昂起头,无奈苦笑:”若是陛下如是说,外臣便不投降了,宁死也要战到底!” 大石不解,“你,你把话说清楚了。” 嵬名伏愣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大白高国投降了!” 这一句话说完,嵬名伏放声大哭,最后惹得赵鼎也过来了……良久之后,他们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嵬名伏的叔叔是之前战死的梁王嵬名安惠,也算是西夏的宗室将领。 他的叔父虽然死在了大宋手里,他倒是不那么在乎,毕竟身为大将,能战死沙场,也是一种福气。更何况那一战之后,大白高国从国主提升为天子,得到了中原皇帝认可,党项人不再被视作蛮夷……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从此之后,嵬名伏看着沙州以外的诸部,都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我和你们不一样! 奈何嵬名伏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数日之前,传来了消息,金国大军突然杀到了兴庆府,已经被囚禁在承天寺的太上皇李乾顺复位。 复位之后的李乾顺自去皇帝称号,降为西夏国主,并且奉大金为上国。 赵桓苦心经营的三皇同盟,顷刻之间,被灭掉了两个……出兵兴庆府的正是许久不出的完颜娄室。 这位金国的第一将,在经历两场丧子之痛,并且兵败青化之后,重新出山,而且是一下子奇袭兴庆府,动作之快,还要超过曲端许多。 大金国再一次证明,他们的武力还是天下无敌。之前败在了大宋手里,纯粹是内部协调问题。 你赵桓耍花招,坑我的钱财。 成功惹恼了大金! 没了这些金银束缚,大金的猛士更强悍了。 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重新执掌大权的李乾顺立刻下旨,抓捕薛元礼,同时派遣两万人马,进驻横山,意在协助大金南下。 李乾顺并没有觉出什么问题,大金依旧强悍,他的余威尚存,只要排除了大宋的干扰,一切还会恢复到原来模样。 可他忘了,自从三皇同盟,同拜黄帝之后,人心就大大不同了! “陛下,我等已经是华夏之人,又如何自甘堕落,为蛮夷之臣?我劝说不了太上皇,唯有将沙州献上,宁可归降大辽,也绝不降金!” 耶律大石紧紧盯着嵬名伏,“似你这般想法的人,还有多少?” 嵬名伏一拍胸膛,“由此向东,大有人在!” “那好,我让你带头,可能招降守军?” “义不容辞!” 第244章 华夏兴衰,在此一举 耶律大石以嵬名伏为先锋,在取得沙州之后,顺利敲开了瓜州的大门,随后挥军直下肃州……大辽兵马所至,不能说一帆风顺,也只能是兵不血刃。 顺利,前所未有的顺利,顺利到了耶律大石都不敢相信。 难道光靠着华夏这面大旗,竟然如此管用? 那,那大宋在横山,在陇右,忙活几十年,那是干什么啊? 耶律大石懵了。 不过随着大军进入肃州,一份檄文落到了赵鼎手里,西夏崩溃的奥秘总算露出了端倪。 伪主李乾顺夺三岁幼子之皇位,以父害子,虽虎毒之人,不忍为也;自降地位,弃天子之尊,甘为金人鹰犬,实为丧心病狂之丑类;背弃盟约,攻击大宋,同为华夏子民,自相残杀,便宜蛮夷,千秋万世,骂名不止。 如此为父不慈,为君不智,为友不义之徒,如何君临西夏?统御英豪? 党项子民,华夏义士,自当奋起反击,共诛伪王,驱逐蛮夷,复我国祚…… 耶律大石可是进士出身,而且还几乎是唯一一个契丹出身的进士,读懂檄文并不难,甚至让他写,可能更加文采飞扬,但仅仅是这样一篇文章,就已经让大石笃定,西夏完了! 彻彻底底没救了。 这位五十年的老皇帝,到底把自己作成了赵佶……不对,是比赵佶还惨! 毕竟在赵桓逼宫夺权之后,赵佶还选择了忍耐,并没有发作……试想一下,如果当时赵佶动手,利用手下亲信,罢免赵桓,自己重新登记? 那场景会是什么样子? “传旨,迅速前进,半月之内,我要打穿河西走廊,兵临兰州,协助赵官家一起并肩作战!” 耶律大石在肃州稍作休整,随即征募党项士兵,扩充八千人,并且以复国为号,在党项士兵铠甲上刻下死,休字眼,意为和蛮夷不死不休之意。 同时在军中举出一面写着华夏字眼的大纛,两万多兵马,浩浩荡荡前行,沿途不断有人涌入,使得兵马突破了三万人! 赵鼎完全接替了秦桧的工作,论起来赵鼎是多年的小吏出身,行政能力比起秦桧强多了,在他的调度之下,耶律大石如臂使指,力量膨胀的如滚雪球一般,竟然超过了兵败之前。 “官家,可要撑住啊,臣来救驾了!” 赵鼎知道,他出来已经快三个月了,两河的战局如何,西夏的变故怎么样? 他们能得到的消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拼凑出完整的情况,他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同时不断加快速度…… 把时间向前调五十天,赵桓的处境绝对谈不上好,甚至可以用悲剧来形容。 金兵先是猛攻可敦城,乞颜部投靠了金人,充当了攻击可敦城的急先锋,虽然意外,但还是在赵桓的接受范围之内。 那可是乞颜部啊,专门抱大腿的乞颜部! 便是成吉思汗,那也是给金人当了大半辈子的孝子贤孙,最后发现大金皇帝不行,才发出我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的感叹,随即起兵。 见风使舵,几乎是乞颜部的传统艺能,只能说耶律大石还是疏忽了。 不过可敦城被攻破之后,局势就急转直下,金兵从北边开始威胁西夏,晋王察哥立刻派遣五万人北上,一是收拢可敦城的残兵败将,一是防备金兵南下。 按理说这么安排也中规中矩,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本来在云州闭门不出的完颜娄室突出披挂上阵。 他率领兵马从麟州出发,穿越地斤泽,几乎像是一把匕首,直挺挺插入西夏的心脏。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曲端从峡口袭击兴庆府,走的是南边,而娄室走的却是东边……方向不同,结果却是一样,西夏认怂了。 李乾顺还记得当初韩世忠是何等嚣张跋扈! 硬是逼着他退位,扶一个奶娃娃登基,简直把大白高国当成了大宋的仆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乾顺和晋王察哥的兄弟感情还是在的,加上金国支持,李乾顺从承天寺出来,重新复位,简直比喝凉水还容易。 重新登上皇位的李乾顺信心满满,唯一让他不悦的是薛元礼居然跑了,而且这个老东西还带着他的儿子一起跑了……不是荒唐吗? 他李乾顺还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李乾顺当即下令追击,把孩子找回来。 可是足足忙活了五天,也没有发现薛元礼的踪影。 李乾顺感觉事情不妙,立刻向横山增兵,想要防止薛元礼带着小皇帝逃跑……可让李乾顺失望的是,薛元礼到底跑了。 通过皇城司的安排,老头顺利逃出了西夏,辗转来到了滑州,他怀抱着还没五岁的小皇帝李仁孝,哭拜地上。 “官家,你要替大白高国复国啊!” 赵桓面色凝重,连一丝的笑容都没有。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事实上,就在御营之中,还有一伙人,也在请求大宋帮忙复国。 这伙人的头儿正是高丽国王王楷! 没错,眼下统治半岛的还不是人们很熟悉的李氏朝鲜,而是王氏高丽,当代国主就叫王楷。 在白寿翰和妙清等人逃跑之后,大金兴起大兵问罪。 金富轼走投无路,只能向金国投降。 可投降归投降,金国讨要两千万两白银,这是高丽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巨款。 就算把所有高丽人的骨髓都榨出来,怕也是不行。 可金国不答应啊! 他们会吃亏吗? 赵桓的胀等会儿再算,高丽欠我们的,那是一两银子也不能少……他们首先搬空了高丽的府库。 可问题是高丽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又被骗了不少,现在的府库基本上是空的,哪里有钱啊? 金国便下令查抄富户,一连抄了几十家,还是差得太多,甚至说连零头都不够? 怎么办? 拿贵女抵债! 国王的女儿三千两,妃子两千两,贵胄女子,每人五百两,大臣女子,每人一百两。 等到女人抢走,就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悉数抢掠到金国,充当奴仆…… 抢了人还不说,金兵还大肆圈地,以此抵偿欠债…… 总而言之吧,金国把没能在开封使用的手段,全都变本加厉,用在了高丽身上。 靖康二年的冬天,对于高丽来说,简直是噩梦一场。 金富轼和金富辙彻底沦为了大金的走狗,玩了老命盘剥,恨不得榨干高丽的最后一滴油……到了最后,干脆就决定,要把高丽国主送去五国城关押。 幸运的是还没来得及带走,有人闯进了高丽王宫,将国王救出来,乘坐船只,赶到了大宋。 此刻以郑知常,白寿翰,妙清等人为首的小朝廷,已经组建起来。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赵桓的先见之明,果然没人能救得了高丽! 可是此刻的赵桓,已经半点喜悦都没有了。 连日来,他都在召集文武,商讨对策。 三皇同盟没了,李乾顺复位,成了金人的走狗,高丽不堪一击,也臣服大金了,就连寄予厚望的耶律大石也兵败逃去西域,生死未卜。 曾经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依旧是宋金两国的对决,只不过比历史上晚了一年而已。 自己做得都是无用功! 赵桓一度冒出来这么个荒唐念头……其实谁都清楚,又怎么会毫无用处? 再有一个月,就是靖康三年。 相比起历史上只维持了十三月的靖康年号,此刻已经是大大不同了。 “许学士,你说朕怎么会突然心慌意乱起来?” 新来的许景衡许相公面色深沉,他低低声音道:“官家,这一次宋金之间,实打实的较量,再也没法指望别人插手了。” 赵桓吸了口气,略沉吟之后,无奈点头,确实如此。 哪怕上一次的青化大战,也有耶律大石这一支奇兵。 可现在呢?谁都指望不上了,唯有靠着大宋自己。 而且这也不是危亡在即,需要拼老命的时候。坦白讲在刚登基的时候,赵桓几乎把每天都当成了最后的日子在过。 身为一个官家,他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脸面,竭尽全力,收拢人心,鼓舞士气,哪怕是一个人,一份力,他也不愿意放过。 从那段紧张刺激的岁月走过,赵桓越发进入角色,也试着用一个皇帝的视角,去看待眼前的问题。 可不管怎么讲,又一次到了生死关头。 二十几万御营兵马,对面的金兵也不下二十万,而且还拥有骑兵优势。 双方实打实的对阵,结果会是如何,赵桓并没有多少把握。 三皇同盟,已经倒下了两个,连锦绣小中华都没了。 所有的担子,全都压在了赵桓身上,没有选择了。 “华夏兴衰,在此一举!” 这是赵桓对着几位武臣发出的呐喊。 韩世忠充满匪气的脸上五官狰狞,曲端牙齿咬得咯咯响,吴玠神色严肃,宛如怒目金刚。岳飞也是同样深沉凝重,刘锜,刘晏,所有将领,莫不如是! “官家,臣想请战!” 率先迎着赵桓目光的居然是韩世忠,他按照腰上的佩剑,狰狞道:“我不信金人能轻易吞了西夏,我也不信,李乾顺那个老东西能顺利号令全国!西夏的局面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我现在就提着三万精锐,杀进西夏!金人不是扶持了李乾顺吗?那他们就要管到底!” 岳飞的眉头瞬间挑起,“韩大王,你想把战火引入西夏?” “没错,不能一直祸害大宋的老百姓了,你们说是不是?” 第245章 绝不下罪己诏 韩世忠请战,毫无疑问让人松了口气。 赵桓手下诸将之中,将兵五万之内,无人能过韩世忠,十万之数,首推吴玠,这是大家伙公认的。 韩世忠善用精兵,骑兵,每战争先,神勇无敌,加上他之前扶持过西夏新君李仁孝,轻车熟路,由他出马,最合适不过。 可赵桓却依旧不能大意,“良臣,朕与西夏契丹结盟,如今两家遭遇劫难,朕若坐视不理,不但盟约荡然无存,大宋威信扫地,也失去了两个能牵制金国的盟友。出兵是必然的,可不论完颜娄室,还是其余将领,你都不能大意,金国底蕴犹存。再加上西夏党项人未必能够接受大宋,情形着实复杂,你这人忠勇可嘉,却不够精细。让赵保忠还有许相公跟着你去,一并处置西夏的事情。” 赵桓转头看向许景衡,“许相公,你懂朕的意思吧?” 许景衡深深一躬,“臣明白,尽力挽回西夏,挽回党项人心。断然不能让过去的努力付诸流水,也不能让西夏成为金人的走狗!” “嗯,你和良臣一文一武,好好配合,总而言之,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陕西的大局,就靠你们了!” 赵桓显得比平时唠叨了很多,这两位也都耐心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终于在赵桓交代完毕之后,韩世忠,许景衡,赵保忠,三位臣子立刻动身,直接前往延安府,调集兵马之后,前出萧关。 第一张大牌打出去了,赵桓并没有感觉多少轻松,相反,压力更加巨大,心情也莫名烦躁。 他选择在黄河岸边踱步,天气越发寒冷,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要不了多久,冰层就会加厚,可以承载车马渡河。 有人戏称黄河不是中原屏障,反而是北方王朝的依仗。就像现在的大金国,占据两河之后,夏天黄河汹涌,水位高涨,可以利用河流,阻挡宋军北伐。 而到了冬天,黄河冰封,一马平川,他们又能趁着兵强马壮之机,大举南下,这么看起来,黄河的确偏向金人啊! 赵桓在河边踱步,没走多远,就听到了马蹄之声,少年欢腾放肆的笑声。 不用问,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只有赵谌和岳云了。 小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真的很关键。 这是他们好奇心最强,学习能力也最强的时候。 要是还像对待几岁孩子那样,不停呵斥,什么都不让做,一切以听话为要求,那么很可能,会培养出一个唯唯诺诺,循规蹈矩的孩子。 赵桓倒不是觉得那样的孩子不好,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既然是韭菜,就要做好被收割的准备,不同的是被割走多少,又能给自己剩下多少……世上如刀,大致如此。 不过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赵桓觉得还是要给儿子一些自由,甚至要有那么一点离经叛道,他只要本心不坏,大可以放肆一些,也免得长大了被人欺负。 正是出于这种心态,赵桓让儿子跟岳云混在了一起。 两个小家伙骑马,射箭,练习武艺,不但如此,他们还搜罗了一般半大孩子,动不动分成两拨,模拟对战,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杨龟山都无可奈何,他想好好管教赵谌,奈何人家的爹不配合,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赵谌就在这种几乎放任的情况下,野蛮生长着。 赵桓注意到,两个小家伙冲到了岸边的一处苇塘,他们从马上跳下来,似乎商量着什么,随后岳云就搬起了一块几十斤的大石头,狠狠砸进了干枯的芦苇丛中。 一块,两块,三块……足足到了第五块的时候,突然一只野鸟飞起,而早就蓄势待发的赵谌一箭射出,竟然真的射中了,两个小崽子发出畅快的大笑,得意嚣张。 “哼,回头朕就颁布旨意,军营重地,禁止打猎,让你们得意!” 赵桓念叨着,可他的眉头微皱,似有所悟,又走了一会儿,便转身疾步返回,凑巧的是,他碰到了岳飞,君臣见面,两个老父亲凑到了一起。 岳飞向赵桓施礼之后,赵桓就迫不及待道:“鹏举,正要找你。” 岳飞咧嘴,“臣也有意找官家。” “这算咱们心有灵犀了。”赵桓笑了片刻,随即沉吟道:“鹏举,金人又是攻击大石,又是西夏,还有高丽……他们不怕分兵吗?” 岳飞露出一丝惊讶,这位赵官家的武略明显有上升趋势啊,他顿了一下,之后就道:“官家,臣推测金人是要疲惫大宋。” 赵桓立刻颔首,两个人想到了一起。 “虽然看起来金人四面出击,但是他们的主力未动,而且依仗骑兵战力,他们可以迅速集结。如此看来,不管是攻击可敦城,还是西夏,他们的目的都是调动大宋的兵马,分散我们的力量!” 岳飞重重点头,“官家圣明。” 沉吟片刻之后,赵桓无奈苦笑,“就算看出来,又能如何?金人是攻其必救!朕费了好大功夫,扶持了两个盟友,有阐明了华夏大义,这些都是朕不能放弃的。” “鹏举,如果西夏那边是虚招,金人的主力怕是要落在你我君臣头上了,怎么样,能不能打一个堪比青化的大捷?” 岳飞略沉吟,随即一躬到地,“请官家放心,就算拼光一腔热血,也要打赢!”无论什么时候,岳飞的保证都让人感到放心。 “官家,你看要不要提醒韩大王一声?” 赵桓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别了,良臣外表粗鲁,心思细腻。朕若是再给他下旨,他必定以为朕心虚,反而会弄得他进退失据。而且金人看似手段高明,可他们打破了平衡,只要良臣动作够快,能迅速平定西夏,到时候该哭的就是金国了。” 在这个危机并存的关头,赵桓努力保持着冷静,而另一边的兴庆府,李乾顺却是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为了酬谢金国帮助他复位,李乾顺献了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战马送了两万匹,还有两千名美女。 这份厚礼送出去,不断将三皇同盟之后,贸易盈余都拿出去了,还搬空了西夏的府库……到了最后,李乾顺不得不朝着庙里的金身佛像下手。 天可怜见啊! 西夏举国崇佛,都到了疯狂的地步,兴庆府到处都是佛门奇观,李乾顺退位之后,也住在承天寺。 结果却是承天寺第一个遭殃,金身佛像,金银法器,全数被熔了,送给了娄室。 “朕,朕也有苦衷啊,娄室野兽也,有恩德大白高国,若是不能偿还,彼必加倍勒索,到时候苦的还不是苍生,长痛不如短痛啊!” 这位刚复位,就狠狠出了一笔钱,上演了一出量西夏之物力,结大金之欢心。 总算是满足了金人的胃口,可以整顿朝堂了,过去薛元礼那个老儒左右朝局,弄了太多华而不实的东西,该纠错了! 可是李乾顺悲哀地发现,朝堂上的官吏怎么少了好多? 哪怕是宗室人员,也纷纷弃他而去。 有人逃出了兴庆府,有的回了部落,就算没走的,也称病不出。 一时间大白高国的朝堂,只剩下不足三成的官吏,许多衙门几乎瘫痪。 面对空荡荡的朝堂,李乾顺怒了。 他切齿咬牙道:“朕为天子,上天不耻朕为子,尔等何耻为朕之臣?” 这句灵魂拷问,直接让剩下的官吏都懵了。 怎么回事? 你老糊涂了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了的。老天爷认你当儿子了吗?我们愿意给你当臣子吗? 这时候从末位走出一个名叫崔宏的言官,他冷笑着说道:“国主自去天子尊号,已经是大金之臣,又何来天子之称?” “你!” 李乾顺被噎得一口老痰,险些昏过去。 晋王察哥大怒,扑过来,就要砍了这个人。 “陛下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大金…白高国,尔等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吗?” “真是好不要脸!”崔宏大骂:“抢夺儿子江山,屈膝蛮夷之主,自甘堕落,有哪点配坐在龙椅之上!” “住口!” 察哥揪住崔宏,狠狠推倒地上,摔得面皮流血,好不凄凉。 又有侍卫冲上来,拖着崔宏下去。 可崔宏依旧叫骂不绝,“人生世上,有死而已!只求我死之后,能在墓碑上写下华夏小民崔宏,余愿足矣!我宁死不为蛮夷之臣!” 崔宏的叫骂,在众人耳边回荡,还剩下的官吏如丧考妣。 至于李乾顺,他的脸色比谁都难看。 三皇同盟,同拜黄帝……看似当初的随意举动,终于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消息传开之后,渐渐的西夏党项诸部,接受了身份提升的喜悦,同时在和大宋的贸易中,又获得了一些利益,加上边境兵戈消弭。 让这个自诞生之日起,就活在亡国危机之中的国家,得到了奢侈的尊严,安宁,甚至还有富裕的希望…… 只不过这些美好的愿景,都因为李乾顺这个老东西的自私,变成了泡影。 上一次宋金大战,他暗中勾结金国,结果大宋依旧获胜,并且兴兵问罪,逼着李乾顺退位。 而就在那一次的行动,让西夏有了不同的看法。虽然换了皇帝,但宋军纪律严明,不曾抢掠,没有杀戮,事成之后,迅速退兵。 而这一次娄室偷袭西夏……杀戮,抢掠,简直就是蝗虫过境,什么都不剩! 凡事就怕比较,百姓的怒火可想而知。 李乾顺当了五十年的国主,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勾结金人,屠戮西夏子民……到了这一刻,原本还对大宋有隔阂,依旧忠心西夏的臣子,也觉得做西夏的臣子,是一种耻辱。 在抓了崔宏之后,李乾顺匆匆结束了朝会,召见察哥,兄弟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朕,朕真的德不配位?”李乾顺哀叹道:“宋金大战,国势艰难,继续让薛元礼之流执掌朝堂,早晚大白高国会沦落到大宋手里。朕,朕也是为了祖宗基业,为何没人能懂朕呢?” 察哥满脸无奈,“陛下,是否,是否下罪己诏,向百姓阐明心迹,收拢人心……” 察哥还没说完,就发现李乾顺脸都黑了,浑身颤抖,狰狞可怖……他也突然明白过来,上一次就是被赵桓忽悠,下什么罪己诏,丢了皇位,好容易重新登基,他怎么会下罪己诏? 同样的错误还能犯第二次? 果不其然,李乾顺爆发了,劈头盖脸,给察哥一顿臭骂,骂得狗血淋头。 足足一刻钟之后,李乾顺气喘吁吁,“朕绝不会下罪己诏,绝不!你现在就去派兵,告诉那些躲在家里的官吏宗亲,谁敢不来上朝,一律杀无赦!” 察哥不敢违拗,转身要去安排,哪知道李乾顺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兵不管用,就请金人派遣三千精兵,记住了,要果断,要迅速,要拿出魄力!” 从宫里出来,察哥只觉得天都黑了……陛下不想西夏成为大宋的属地,难道成为金国的奴才就比较好吗? 第246章 为韩大王贺! 察哥愿意让李乾顺复位,是因为他觉得薛元礼掌权,大白高国都快失去自我了。 一个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发饰。 在李元昊起兵之前,党项人的发饰和中原汉人几乎没有多大差别。 李元昊觉得这样很不妥当,他自立之后,立了下旨,三天之内不秃发,立刻杀头! 这条旨意大清听了都直呼内行。 从此之后,党项男子就将头顶剃得精光,然后四周留着头发,也要从鬓角留出两簇又浓又密的头发,仿佛牛角,又如翅膀,十分的怪异。 所以几乎每一个西夏人都会弄个大号的帽子,把脑袋遮起来,由于还有鬓角的头发存在,所以看不出什么异样,唯独一点,千万别摘帽子,一旦摘了帽子,那就立刻千奇百怪起来,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党项贵人也不觉得这种发饰好看,可为了和大宋区别,他们都坚持如此,死活不改。 可薛元礼执掌相权之后,他就护着小皇帝李仁孝,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小皇帝不再剃发,而是选择和中原的孩童一样,留起来,束成一个发髻。 而且薛元礼还颁布了一道政令,衣冠华夏,璋服华美,与蛮夷不同……以后党项男子,不必秃发,可自行决定去留。 虽然没有下令蓄发,但不强制秃发,短短时间里,许多党项人就蓄发成风。 尤其是在西夏的贵胄圈子里,他们本来就沾染了大宋的毛病,此时更加肆无忌惮。 丝绸衣冠,服饰穿戴,甚至连言谈举止,都学着大宋,不能说一般不二,也只能是完全相同。 党项在哪里啊? 许多保守派都不断找察哥哭诉,说孩子不听话,把祖宗的东西都给扔了,他们对不起老祖宗云云…… 这帮人白天哭,晚上喊……哭来哭去,哭得察哥都迷糊了,还以为大家伙真的希望太上皇复位,恢复到原来的美好时光。 加之大宋也没在西夏驻军,结果就有了勾结金兵,太上皇复位的戏码。 可真正当李乾顺复位,预想之中,天下太平,重新岁月静好,根本没有到来。 金国需索无度,国中乱局四起,就连朝臣都不听号令了。 这算什么啊? 察哥半点主意也没有,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调兵,威逼利诱,让那些官吏先出来,不要逼着陛下大开杀戒。 “您可以不听我的,只是下次来的就是金人了!” 察哥向一位老臣哀求,这位也是宗室的元老,算起来还是察哥的堂叔。 此老拄着拐杖,咧嘴冷笑,“你来和金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就是金人的狗!大白高国早就成了金人的奴才!让他们来吧!老夫就在这里坐等!不肖子孙,你还配姓嵬名吗?” “呸!” 老头用尽力气,将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察哥的脸上…… 西夏国内,着实乱成了一团。 察哥费尽心力,也仅仅找回了四成多的官吏,至于他自己,心力交瘁,连头发都白了。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绝望的是李乾顺,重新复位的李乾顺开始了疯狂否定模式。 只要是薛元礼推动的东西,他都反对。 通商……不行! 兴办学堂……不行! 停休庙宇……更不行了! 明明府库空虚,这位竟然鼓动纳捐,扩建承天寺,誓言要超过火焚之前的规模……面对他的旨意,大白高国简直疯了,这不是闲着没事干着实吗? 察哥试图劝谏,可问题是他这位兄长什么都不听,还一个劲儿问察哥,你是不是也要反对我?连你也觉得我不配当大白高国的皇帝吗? 这位说着说着,还老泪横流,哭哭啼啼……这哪里是一国之君,简直就是个幽怨的疯老头! 这家伙是彻底病了,早知道,早知道他这样,就不该让他复位! 察哥追悔莫及……只不过一切都晚了,就在李乾顺瞎折腾的时候,黑山威福军司,天德军,这两处的契丹遗民首先起兵。 令人讶异的是本该反对起兵的党项人,竟然也有不少加入了其中,使得整个后套之地,脱离了西夏的控制。 这还不算完,横山豪族再度举兵反对李乾顺。 河西走廊方向,也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 尚在大白高国控制之下的,就只有兴灵之地,可问题是这块也不太平啊! 简直要了命了! 李乾顺却还是有些迷之自信的。 “不用怕,这些人成不了什么事,只要请金兵帮忙,有大金铁骑在,朕的江山稳如泰山!” 察哥下巴几乎掉下来,这还是一国之主说的话吗? 居然将国家命运寄托在别的国家帮助之上,这算什么? 这不就是奴才吗? 为了避免成为奴才,扶持太上皇复位,结果彻彻底底沦为了奴才……这,这算什么啊? 察哥还无暇想这些,因为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大宋出兵了! 咸安郡王韩世忠,统帅着兵马出延安府,直奔萧关而来。 不能等了,否则会有亡国之忧,李乾顺将一口天子剑递给了察哥。 “守住横山,断然不许韩世忠杀进来,朕,朕会向娄室请求援兵,韩世忠不是娄室的对手,不是!” 察哥接过宝剑,意味深长看了兄长一眼。 “请陛下放心,若是臣挡不住韩世忠,就用这口宝剑自杀!” 说完,察哥转身离去,只给李乾顺留下了一个背影……望着察哥远去的身影,李乾顺突然变得很惶恐起来……连唯一可以信任的兄弟都走了,偌大的兴庆府,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这就是孤家寡人吗? 这位二次登基的老皇帝抱着肩膀,孤单单靠在龙床一角,瑟瑟发抖……李乾顺不知道,他的每个举动,都被人告知了冷宫之中的任太后。 作为李仁孝的养母,居然在太上皇复位之后,只是被打入冷宫,并没有丧命,足见这个妇人很不一般,很有精神! 一身素服,二十多岁的任太后,听说是韩世忠领兵,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老东西该滚蛋了,韩大王那可是个大英雄啊! 而此刻的韩大英雄,到底在干什么呢? “许相公,俺思忖了一路,金人兵犯西夏,根本没憋着好屁,他们实现调动大宋兵马,居心不良!” 许景衡颇为惊讶,能有如此见识,韩世忠并非普通武夫啊! “韩大王,你的御营中军公认最是精良敢战,去了中军之后,便是前军,兴汉侯所部右军了。便是刘锜将军统帅的左军,也人员损失很大,怕是难以独当一面。” 韩世忠微微点头,“许相公算是说中了,把俺调出来,官家身边便只剩下两个堪用的兵马。而且岳飞所部因为攻击燕京损失很大,后来补充进来的都是河北义军,这帮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还不好说。所以说金人这一手果然够毒!” “那,那韩大王以为该如何应付?”许景衡反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以降服人心为主!” 许景衡微微吃惊,“这恐怕不那么简单吧?” “事在人为,俺倒是有个主意,需要跟许相公商议……” 韩世忠满是痞气的脸上,透出了意思狡黠。 他们如期来到了萧关,对面的兜岭之上,就是党项的大营。 日上三竿,韩世忠率领大军列阵,西夏兵马也不客气,在察哥的率领之下,出战迎击。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军这边没有派兵攻击,而是一马飞出,韩世忠骑在大黑马上,冲到了阵前,在距离西夏兵马还有一千步左右,停了下来。 他从战马跳下,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在韩世忠的怀里,竟然有一个小孩子。 最多也就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皇帝冠服,戴着幞头。 韩世忠伸手,拉着这个孩子,居然步行向前! 老韩并没有带长兵器,只有一柄佩剑,他一边走着,一边冲上面高喊:“西夏的将士听着……俺是韩世忠,这位,是你们西夏皇帝李仁孝!李乾顺那个不要脸的抢了儿子的皇位,背叛盟约,简直禽兽不如。俺韩世忠把你们真正的皇帝送回来了!” 说着,老韩把李仁孝高高举起。 “你们都瞧瞧,是不是大白高国的天子?” 一瞬间,整个西夏士兵都傻了。尽管见过小皇帝的人不多,但是这这个关头,他们还是愿意相信韩世忠的。 更何况里面还有见过小皇帝的。 这时候五岁不到的李仁孝似乎也鼓足了勇气,大声说了两句。 可惜的是,他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西夏士兵也听不见啊! 韩世忠只能替他转述,“你们的皇帝说了,只要能放下兵器,不要追随伪国主作乱,所有罪行,悉数赦免,不要亲者痛,仇者快!” 韩世忠一连喊了三遍,随后他把李仁孝放在了地上,伸出大手,牵着李仁孝,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韩世忠走得不快,但步伐极为镇定。 在宋军方向,许景衡、赵保忠、陈东,还有解元、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韩这是拼了! 别管你多大的本事,没有战马兵器,随便几个甲士加上弓箭手,就能废了老韩。 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跟找死没啥区别。 以韩世忠的地位,若不是真的忠心耿耿,又何必冒险! 众人都不免生出感叹,难怪官家对韩世忠青睐有加,不是没有缘由的。 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韩世忠距离西夏军阵已经不足一百步……韩世忠再度停下来,沉声道:“看见没有,陛下在此,还不见礼!” 李仁孝也鼓起胸膛,大吼道:“朕乃大白高国天子!” 这一声终于有人听到了,也果然有人下跪了…… 就在韩世忠暗暗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察哥拔出宝剑,怒喝道:“不要听他们胡说,快杀了韩世忠,放箭!” 从察哥身后果然转出了几个弓箭手。 生死之间,在此一举! “尔等敢弑君不成?” 韩世忠横眉大吼:“能救驾者,赏万金,封王!” 终于,从将领中扑出好几个人,朝着察哥的手下上去了,晋王察哥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料到,军心崩坏,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他挥舞着宝剑,连续砍翻了两个人……就在混乱之际,韩世忠突然发足狂奔,以一种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冲到了察哥面前,只是一撞,察哥就飞出去一丈多。 随后韩世忠一跃,用佩剑抵住察哥的喉咙。 “晋王,这是你第二次成为俺韩五的俘虏了!” 面对此情此景,所有人都傻了,万马军中,俘虏敌兵统帅……竟然真的有人做到! 韩大王,威武! 为韩大王贺! 第247章 和赵佶作伴吧! 韩世忠的确冒了天大的风险,可西夏兵马也真的拉胯。 士兵完全没有战斗下去的勇气。 原本他们是大白高国的兵,和宋人是仇敌,随后与大宋结盟,从蛮夷变成了华夏,身份算是提升了一截,可即便如此,他们还在和金人勾勾搭搭。 随后又换了个小皇帝,更加亲近大宋,再到最近,老皇帝复位,一下子又跟大宋翻脸,转头成了金人的附属……这种堪称过山车似的身份转变,不断冲荡着每个人的心。 西夏将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战斗。 当然了,也不必过高要求他们,就比如金兵,他们战斗的冲动仅仅源于抢掠,源于发财,金银财宝,土地女人……可惜的是西夏的国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这些,他能给士兵的,只剩下屈辱。 和大宋联盟,至少还有一点面子,而且可以通过贸易获利。 但是跟金国合作,就不一样了。 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合作,而是奴仆,不但连脸面都没有,还要向金国贡献钱财。 西夏人并不知道乌克兰是什么玩意,但是他们确确实实体会到了夹在两个大国中间的滋味, 不同的是西夏人还有救! 横山一线,数以万计的党项士兵一瞬之间,倒戈归附,全都聚集在了李仁孝的麾下。 其实大家伙都清楚,李仁孝连五岁都不到,他能干什么啊? 可问题是李仁孝身边的那个男人够强,那个男人背后的男人更强! 他们决心推翻老皇帝,扶持李仁孝复位。 察哥已经崩溃了。 身为西夏的贵胄,他不能帮这个国家什么。 身为李乾顺的弟弟,他也没法继续替皇兄做事……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韩世忠,你杀了我吧!”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察哥,俺不想多造杀孽,这一次进军,俺希望一个人不死,太平无事……毕竟西夏的百姓受苦太多了。” 察哥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狂笑,都咳嗽起来了,“韩世忠,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一个靠着杀戮,受封王爵的人,跟我装悲天悯人的菩萨,你未免也太惺惺作态了吧?” 韩世忠号不生气,“察哥,这就是你始终是二流将领的原因。武夫杀人是为了救人……我们和金人是生死仇敌,不杀不行。可大宋和大白高国,实在是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听我一句话,为了西夏百姓,给大家伙一条活路吧!” 韩世忠语气真诚,竟然伏身,解下了察哥的绳索。 这位晋王殿下不敢置信地看着韩世忠,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其他西夏将领。 察哥咬了咬牙,“韩大王好气魄,察哥服气了。可你说不杀一人,就不杀一人吗?难道你们能放过陛下?不要自欺欺人了!” 对啊,谁都能活,唯独李乾顺活不了。 韩世忠愕然半晌,突然笑道:“察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一个想法,还需要等候旨意……你先等两天再死吧!” 这话说的,察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有一点,韩世忠连察哥都没杀,的确是有了作用。 从此之后,宋军所过之处,西夏兵马望风而降。 他们归附到了韩世忠的部下,尊奉李仁孝为君……等到大军过了灵州之后,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 韩世忠恪守不杀的原则,势力膨胀之快,超出想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向李乾顺这种无道之君,又有谁愿意陪着他一起死呢? 当察哥投降韩世忠之后,李乾顺失去了最后的指望,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这位在皇宫搜罗宝贝,打算逃往金国避难。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金国可不是善男信女,耶律延禧的凄惨,午夜梦回,让李乾顺不寒而栗。 宁可死国,也不愿意去金国受辱。 可随着大军邻近,李乾顺又惶恐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位觉得还是跑了吧! 就在韩世忠兵马过了灵州之后,李乾顺带着二十几车的珠宝,让士兵护送他,前去投靠娄室……这支庞大的车队从西夏皇宫出来……还没走多远,最后的两架马车就消失了。 又走出一段,又有马车相继逃跑。 眼瞧着队伍越来越短,闻讯而来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 尤其是那些撞令郎,他们本就是汉人,由于无法归宋,只能充当西夏的马前卒。在以往的战斗中,撞令郎算是比较能战的。 可是确定当西夏难以维系的时候,这帮人如丧考妣,他们知道就算西夏人能活,他们也未必。 唯一的机会就是立下大功……比如拿着李乾顺的脑袋,换来大宋朝的赦免。 数以百计的撞令郎攻击李乾顺的车队,抢夺财物,杀戮侍卫,双方死斗,李乾顺几乎丧命,所幸还有那么一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保护着李乾顺逃回了皇宫,闭门不出。 只是那些财货都消失不见了。 “还好,只要国主还在,一切都好!”任太后嘴角挂着笑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冷宫出来,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她还脱下了素服,换上了一身艳丽的装束,加上胭脂水粉,满头的首饰。 一个不到三十的贵妇人,魅力四射,简直不能直视。 “韩大王的兵马快到了吧?” “回太后的话,快了!” “好,一切都好。” 任太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 终于,在第二天,韩世忠率领大军,出现在了兴庆府的外面。 小小的李仁孝被韩世忠扛在了肩头,十万西夏兵马,三万大宋雄兵……没有任何意外,兴庆府门户洞开。 比起上次逼着李乾顺退位,更要来的顺利干脆! “陛下一切还好?” 娇艳的任太后,率领宫人太监,迎接韩世忠。 “妾身叩谢上国天恩,再造之德,妾身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上国!”任太后抽抽搭搭,如果换成个普通女子,她保证要把后半句加上——只能以身相许。奈何她是一国太后,却是不能如此露骨。 可她楚楚可怜,悲声哭泣的小模样,也明显提醒着韩世忠,快点把人家狠狠办了吧! 像老韩这种痞子,哪怕家里头有梁红玉那样的奇女子,也架不住沾花惹草。 任太后十拿九稳,却没有料到,韩世忠竟然无视了她的表态。 “陛下年幼,你既然是太后,就该好好照顾他,如今把陛下交给你了,不要怠慢!” 韩世忠只是把李仁孝交给了任太后,便径直前往宫中,去见李乾顺了。 距离寝宫还有不远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身影,离着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气……韩世忠不由得皱眉头。 来人年纪不小了,斑白的头发散乱着,身上只有中衣,衣服上沾染着黄黄的东西……毫无疑问,这就是臭味的来源。 这位在地上不停跑圈,伸出臂膀,仿佛一只飞翔的小燕子。 看到这一幕,尤其是那些认识李乾顺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只不过大家伙的心思各异。 西夏国主,在二次复位,逃跑无望之后,彻彻底底疯掉了,他满身污秽,到处乱跑,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原来竟然角落里残存的积雪,这位皇帝陛下抓起满是沙土的积雪,就往嘴里塞,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吃得满脸陶醉。 “陛下!皇兄!” 察哥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他三步两步扑过来,也不管李乾顺身上的脏东西,保住了身体冰凉的李乾顺,涕泪横流。 “陛下啊,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啊!” 李乾顺的身体微微一怔,随即又咧嘴憨笑……察哥咬了咬牙,他猛地抬头,冲着韩世忠道:“韩大王,太后,陛下,什么都不要说了,一切罪孽皆是我一人而已。我威逼利诱,让太上皇复位,我不过是想借着太上皇大权独揽。如今事情暴露,我情愿一死,只是太上皇毕竟是大白高国之主,还望你们给他一个活路!” 韩世忠看到这一幕,说是不感慨,那是骗人的。 尽管他不是心思细腻的文人,但毕竟二十来年的从军经历,九成都在西北,都是和西夏作战。 昔日难缠的对手,如今竟然以如此卑微的姿态收场,真是让人唏嘘。 李乾顺真疯也好,假疯也好,西夏的面皮已经不剩什么了。 “晋王殿下,俺老韩说要请旨,旨意的确到了……官家的意思,西夏太上皇李乾顺老迈昏庸,无福无德,既不能君临天下,又不能安守本分。留在西夏,只会祸患不断。且西夏主少国疑,为了免去后患,官家开天恩,准许李乾顺前往开封,居住龙德宫,颐养天年。” 结果出来了,就是让李乾顺跟赵佶作伴去! 说实话,作到了这一步,能有这么个结果,也算是不错了。 其他人松了口气,可唯独李乾顺,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澈许多……去陪着赵佶,还不如杀了他! 只是这时候,没人会在意他了。 晋王嵬名察哥冲着韩世忠深深一躬,“大宋官家果然考虑周祥,察哥佩服。” 起身之际,晋王手里突然多了一柄匕首。 “这么大的事,岂能不杀一人?一切罪孽都是察哥之过,还请善待陛下,让他安享天年!”说完这话,察哥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地捅了一刀,他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下,从伤口迸出的血水,正好喷在李乾顺的身上,很是鲜红! 第248章 岳飞为帅 一个国家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伴随着晋王察哥死掉,李乾顺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别人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成为了一团尚能活动的蛋白质。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想要弄死他。 这并不意外,西夏和大宋的奉行的规则并不相同,或者说大宋认为有比死更可怕的惩罚,而西夏则信奉斩草除根。 韩世忠却还是不想让李乾顺死掉,其实保留这么一个异国太上皇,固然有稳定西夏秩序的需要,同时对大宋国内也会产生影响,毕竟和西夏比起来,能安居龙德宫的赵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从某种角度来说,赵桓还真是个带孝子! 只不过赵佶不这么看,他暗搓搓的,一肚子怒火。 尤其是赵桓说他写的贺表一文不值,这就太伤人了。你可以诋毁俺的政治能力,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艺术造诣啊! 瘦金体的字,难道不美吗? 郁闷的赵佶开始疯狂书写,从早到晚,写字,作画,忙个不停,书房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写废的草纸。 当然了,即便是写废的东西,如果能流传千年之后,那也是珍品啊!至少能在一线城市换好几个别墅的存在。 可赵佶精益求精,他把这些都给烧了……苦心书写,精挑细选,一共选了十份作品,交给了龙德宫的老人,偷偷拿出去卖了。 当下负责龙德宫的还是宇文粹中。 他是蔡攸的副手,赵桓斩杀了蔡攸等人之后,宇文粹中因为没有牵连太深,就继续留着,毕竟照看赵佶,也需要个人手。 只不过以宇文粹中的身份,就算熬资历,步入宰执一级,也是情理之中,不该一直在龙德宫蹉跎。 可事情出了差错,宇文粹中有个兄弟叫做宇文虚中,他这个名字是赵佶赐的,他本人固然没有多大的罪恶,可依旧被视作赵佶一党,而且宇文虚中还上书劝谏,希望天家能够和睦。 结果就被李纲贬为青州知府,可就在宇文虚中赴任的路上,被贼人抓住,后来又辗转落到了金人手里。 金国侵占了两河,被俘虏的大宋官吏也不再少数,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可根据从燕山府传来的确切消息,宇文虚中投降了金人,已经成了金国的座上宾,除了他之外,还有黄潜善等二十几人。 毫无疑问,宇文虚中已经名列汉奸榜单。 既是赵佶旧臣,又是汉奸的兄弟,宇文粹中还能在龙德宫待着,都算是赵桓皇恩浩荡了。 他跟赵佶凑在一起,也算是君臣相得的典范,至于马上要赶来作伴的李乾顺,绝对和赵佶称得上卧龙凤雏,一时瑜亮。 “太上皇,您书画冠绝当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世人眼拙,哪里认得无价之宝?” 赵佶翻了翻眼皮,突然闷声道:“是不是不值钱?你跟我说实话!” “不是!” 赵佶一喜。 “是没人要。”宇文粹中声音很轻,赵佶却是要吐血了,“什么意思?是那个逆子下旨了?” 宇文粹中吓得连忙摆手,开玩笑,你赵佶胡说八道,官家最多骂你几句,公开羞辱一番,反正你脸皮厚,也不在乎。可我不行啊,官家一怒,是真的会杀人的! “太上皇,臣,臣只能实说了,现在市面上买字画的人不比从前……且,且常说字如人品,人字俱佳,才能得到认可。” 尽管宇文粹中已经很委婉了,可赵佶也听懂了,这位眉头倒竖,“他,他们说我一钱不值,对吧?” “其实不止如此,他们看到了瘦金体,立刻就骂,说是亡国之字,败家之文,学谁不好,非要学个没骨头,没出息的货色……” 原来拿着赵佶书画出去买,都不敢报作者真名。 可即便如此,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书坊的掌柜还煞有介事嘱咐,要学好,千万别学太上皇,给祖宗丢人! 赵佶彻底气傻了,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真可是二十年多年的天子啊,是万民的官家,我的任上可是丰亨豫大,盛世繁华,刨去金人入寇这件事,我做得还不赖啊! “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逆子不断加税,强征民夫,横征暴敛,把田赋都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简直坏了皇宋仁慈爱民的德行。那些百姓都傻了吗?怎么会不怀念那些好日子?你,你是不是骗我?” 宇文粹中摇头苦笑。 “太上皇,都到了如今的地步,臣又何必欺骗太上皇?” “官家继位以来,虽然多有出人预料的举动。可官家崇尚俭朴,削减宫中用度,励精图治,任用贤臣……尤为关键,官家继位两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领军打仗,尤其是当下,官家亲自在滑州督战。太上皇……官家的对面可是十万如狼似虎的金人大军,在他背后,是百万开封民众,是亿兆大宋生灵。官家一人身系天下安危,弥天大勇,莫非还不值得百姓敬仰吗?” 赵佶脸色一变再变,连连叹息之后,终于不再言语。 这一沉默,就是好几天……赵佶偶尔会登高眺望,宽敞的开封街道上,时常有士兵通过,一队又一队,他们来自天南地北,有巴蜀的,有荆湖的,有两浙,有岭……尤其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国际友人! 没错,是一群来自倭国的武士。 这就很令人迷惑了,怎么倭国也掺和进来? 还真是如此,金人席卷高丽之后,除了像白寿翰、妙清之流,逃到了大宋,还有一些人退到了南方。令人意外的是倭国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动了一支兵马,支持高丽抗金斗争。 他们还派出了一支八十人的队伍,乘坐船只,漂洋过海,来到了大宋,声称协助抗金……面对又矮又少的倭国援军……大宋上下并没有什么蔑视,相反,在邸报上,盛赞倭国义举。 德不孤,必有邻! 政事堂亲自授予一杆义之所在的大旗给倭国。 消息传到了赵桓耳朵里,这位赵官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认下了。 他思前想后,干脆下了一道旨意,在御营之外,成立一支国际纵队,到目前为止,这支国际纵队共有五百五十余人。 其中倭国八十人,高丽三百余人,占城二十八人,大理五十人,剩下就是一些辽国遗民,吐蕃,乃至海外的商贾,甚至还有三个从西域来的商人,他们自称是于阗后裔。 就这样一支连沟通都困难的兵马,被列入了大宋的战斗序列,成为跟御营平起平坐的存在。 赵桓更是亲自来到了这一支国际纵队视察,询问将士的困难之处,安排专人,替他们排忧解难。 赵桓这么干,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点人马又能干什么呢? 或许的确干不了什么,但也有可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而且不只是和金国的战斗,毕竟宋金之间,早晚会分出个胜负的,取得最终胜利的,必然是大宋,这一点赵桓毫不怀疑。 而胜利之后呢? 或许这些人就会有用武之地了。 赵桓返回御帐,刚刚坐下就见曲端匆匆而来。 “官家,完颜挞懒率领着两个万户,进驻相州了。” 此话一出,赵桓立刻神色凛然。 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赵桓立刻下令,要求所有文武,悉数前来议事。 大家伙在赶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情况,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紧张。 其实在过去的日子里,大宋这边反复推敲,已经猜中了金人的战略……说句实话,大国之间玩得基本是阳谋。 不太会存在一方将另一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情况,当然了,“李氏骗局”这种东西,属于降维打击,金人又抢了一堆钱,烧得没地方花,上当也不意外。 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金国在西夏发难,就是要牵制大宋的力量,让宋军去援救西夏,分散兵力。 可问题是不援救行吗? 且不说什么三皇同盟之类的,光是失去西夏,失去战马来源,就是赵桓无法承受的。 所以把韩世忠派过去,理所当然。 既然调动了韩世忠,金人乘虚南下,也就是理所当然! 待到群臣赶到之后,最新又来了几个消息。 “金国都元帅耶律斜也进驻大名府,三太子讹里朵率领两个万户,出屯博州。”曲端面对着地图,向众人介绍。 “现在相州,大名府,博州,金人三路大军,压了上来。他们的总兵力至少在十二个万户以上,可谓是竭尽全力,志在必得。而我们眼下在黄河大营的兵力尚且不足十万,而且有太多的新兵,该如何应对,必须尽快拿出方略。” 当了枢密使之后的曲端,持重了许多,当然也可以说这次的威胁,的确够大,让他都老实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吴敏开口道:“不断如何,要先安排这一次的主帅,韩大王去了西夏,到底谁能统领三军?”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看向了吴玠。 毕竟大军团作战,这位的经验最丰富,且有战绩摆在那里。 吴玠眉头再三挑动,却颓然长叹,“这一战,还是交给岳鹏举吧,他比我合适!” 第249章 官家要跟你当兄弟 吴玠推荐了岳飞,除了赵桓松口气之外,便是岳飞自己,都有点皱眉头……无他,这场大战的难度,丝毫不下于青化之战。 而且那一场大战的条件和现在完全不同,彼时宋军存了保住关中就是赢的念头,把底限一再降低,只求生存。 至于金兵,彼时也觉得大金天下无敌,横扫一切,便是直挺挺推过来了,丝毫不担心失败。 此时光是从军心上面讲,大宋就占了大便宜。 可这一次呢,情形大不相同,大宋不管说摆脱了亡国危机,却也渐渐支楞起来,想的多了,求得也多了,压力自然就大了。 反过来,金人在连续挫折之后,似乎找回了状态,不能说重振雄风,却也不是之前那么骄纵无知了。 而且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吴玠缓缓开口道:“金人袭击西夏,迫使韩大王带兵过去,等于去了两个军团,绝非一个,这一点还要清楚!”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色不由得一怔,继而愁云惨淡……韩世忠在稳定西夏的大局,延安府方向不能不留足兵马。 毕竟粘罕还在太原坐镇,如果不给韩世忠安排后援,粘罕再度突袭陕西,不但关中不稳,韩世忠也可能被困在西夏,无法回归,那样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从目前的情况看,金人以西路军的一部,对掉了御营中军和陕西军团,也就是说青化之战的两大主力,都没法参与河北方向的战斗。 眼下河北能指望的军团不少,但是核心就是岳飞的六万御营前军。 其余御营左军,御营后军,骑营,水师,禁卫军……都不是完整建制的兵团,像刘锜的御营左军,还能用的兵马可能连一万三千人都没有。 即便仔细研究岳飞的御营前军,情况也不是那么妥当……原本的御营前军在决定北伐之时,除了偏差,张俊、刘正彦和苗傅三人留守大营,没有随同北伐。因此张俊被调往了濮州,协助刘锜加强京东方向。 刘正彦和苗傅被调到了骑营,用意是等候战马到来,扩充骑营。 当然了,这么安排并没有削弱岳飞的力量,恰恰相反,大刀徐文、刘复等人的白洋淀兵马归入了岳飞军中,宗泽扯起来的赵州义军,也进入了岳飞麾下,甚至还有不少太行义军,加上从南方调来的兵马。 这些力量灌注,使得岳飞所部超过了六万五千人,甚至还在韩世忠的中军之上……可问题也同样严重。 耶律大石战败,战马没有补充上来,骑营来不及扩充。 新进补充的兵马,来不及训练磨合,战力堪忧。 尽管岳飞善于治军,但是时间仓促,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怕他也不敢打包票。 “兴汉侯,承蒙信任,只是岳某觉得你经验丰富,资历远胜于我,是不是以你为正,我给你当副手就好?” “不!”吴玠摇头,“鹏举,这些兵马只有你能驾驭,交给我必然会坏事。更何况金人声东击西,调走了韩大王。我也打算进驻卫州,由我去抵挡挞懒。” 赵桓捕捉到了吴玠的用意,连忙道:“晋卿,你什么意见?” 吴玠正色道:“官家,河北的战线大体分成三部分,以小吴埽为界,东边邻近京东路,金人肆虐,防守十分艰难,有可能成为主战场。在小吴埽以西,就是滑州这一线,岳太尉经营许久,黄河两岸,皆是堡垒,防御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也不可以懈怠。” “这两处都可能成为主战场,至于再往西,就是卫州和怀州。为了防范金人突袭,也不能不防。臣请率领五千兵马,前往卫州,防备挞懒……” “你疯了!” 还没说完,曲端就怪叫起来,“老吴,对面相州的完颜挞懒可是两个万户,还有不少汉儿军,那老货虽然不怎么样,可你也不能轻敌啊!别忘了,你顶着兴汉侯的名头,万一闪失了,岂不是中兴无望?” 吴玠笑了,没想到这个老冤家还挺高看自己的。 “曲大,承蒙看得起,可中兴大业,靠的还是官家……俺去卫州也不是冒险逞能,我打算联络李彦仙和马扩,他们在中条山,王屋山,都有不弱的义军,如果再联络太行八字军,便足以牵制挞懒的两个万户。以五千换两万,还是值得的。” 吴玠给出的理由,看似很正确,可不管是八字军,还是李彦仙,义军是很难在正面战场上发挥作用的。 说到底,还是以弱敌强,相当危险。 可问题是不这么行吗? 对不起,真的不行。 毕竟金人战力不弱于大宋,数量又多,再加上恐怖的机动能力,几乎是必败无疑。 金人分散宋军的兵力,宋军也必须分散金人的兵力。 事实上以吴玠的名头,大旗树在卫州,就足以让金人忌惮,不敢等闲视之。 这就是名将的作用! 赵桓思忖再三,终于缓缓点头,“晋卿,朕从骑营抽出两千人,再从后军抽调三千精锐给你。务必要多加小心,保全自己,杀伤敌人!自己比敌人重要!” 吴玠深深一躬,“臣晓得,兵贵神速,臣这就点兵去。” 吴玠起身,出了御帐,他走出没有二十步,突然有人从后面跑来了,一回头,竟然是曲端。 “怎么?还有事情?” 曲端绷着脸,气哼哼道:“你就是逞能!以弱胜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是把你陷进去,我在政事堂孤掌难鸣,可怎么办?行了,你也别多说了,把铁象骑走吧,或许还能多几分活路。” 吴玠一愣,铁象是曲端的宝贝,除了张罗送给赵桓之外,谁也舍不得,现在怎么想着给自己了?而且看样子也不是说说啊! “曲相公,君子不夺人……” “别废话!”曲端怒喝道:“我现在是枢密使,也用不着骑马征杀,留在身边,还辜负了铁象……你赶快骑走吧!别耽误工夫!” 吴玠愣了片刻,微微颔首,只是说了声:“多谢!” 转头,吴玠毅然离去。 曲端望了片刻,这才返回。 虽然此时不比当初,每一战都要怀着必死之心,去搏命拼杀,九死一生,但强弱之势依旧摆在那里,谁都有可能会死。 今天见面活蹦乱跳,再次再见,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可能连尸体都没有……难怪人们都渴望太平,战乱的年月,的确折磨人,可话又说回来,战乱又是谁选择的? 打吧,打出个太平盛世,再无刀兵! 一个战场老卒,却也不免唏嘘感叹。 “官家,既然兴汉侯前往了卫州,滑州这里由臣来主持,还请官家返回开封,替臣坐镇后方……”岳飞躬身,进言道。 “不行!” 赵桓直接摇头,“鹏举,你也别高估自己的本事,吴晋卿不敢接这个局,他推荐了你,可朕以为你也不行,至少你一个人不行,唯独朕能够扛得下来,你服气不?” 岳飞沉默无声,他服气,如何不服气……单纯的指挥兵马,比赵桓强的比比皆是。可论起来驾驭全局,协调兵马,稳定军心,真的没人能比得上赵桓。 或者说赵桓就是类似汉高祖那种人吧,让他指挥兵马,那是绝对不行的,多少人马都能败光。 可要是让他摆弄将领,那是再熟练不过了。 “官家,那臣还有个请求,希望官家答应?” “讲。” “请官家留在黄河以南,不许涉足河北。” 赵桓眼眉挑了挑,毫无疑问,岳飞是为了他的安全,可赵桓思考了再三,还是摇头了。 “不行……鹏举,还是让朕去瞧瞧大家伙吧!跟将士们在一起,才是朕最安全的时候,你把朕圈禁在大营之中,或者把朕赶回开封……冰冷的宫城保护不了朕,反而是满腔热血的将士,才是朕的依仗,大宋的血肉长城!” 岳飞沉吟半晌,终于不再言语,而是躬身一拜。 赵桓起身,让李邦彦等人留守军营,他自己随着岳飞,也没有带更多人,直接踏冰渡河,朝着河北的宋军堡垒而去。 “鹏举,你今年二十七了?” “回陛下,二十六。” “哦!那你比朕还要小三岁呢!”赵桓突然笑道:“朕听他说徐大刀找你拜把兄弟来的?” 岳飞脸上微红,忙道:“臣已经回绝了。请官家放心,臣晓得分寸。” 赵桓大笑,“这个朕是清楚的,其实朕也不喜欢这些,武将拜把兄弟,文臣拜师……都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就像当年艺祖结了十兄弟,就把后周江山给篡夺了。” 岳飞听得直翻白眼,跟赵桓在一起,真的要小心再三。 这位的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大逆不道的话来,还能怎么办,只能装个糊涂吧! 可赵桓把话又说了回来,“但是呢,鹏举也不能死板,徐大刀是草莽之人,他们信的就是这个,朕给你特旨,许你和他们结拜。” 岳飞迟疑少许,就摇头道:“官家,还是莫要坏了规矩,有一次便有第二次,这不是治国之道!” 赵桓又被怼了,不过他倒是没生气,反而大笑,“既然鹏举不愿意,那就算了。只不过朕要是跟他们结拜,你不会反对吧?” 第250章 朕的运气还不错 “鹏举,你续弦没?” 赵桓在马背上好奇问道。 岳飞脸黑了,好在君臣前行,赵桓并没有回头,自然是看不到的。 只是这位官家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着实不靠谱,岳飞生怕赵桓会乱点鸳鸯谱,便道:“此事有臣母做主,臣不敢自己做主,更何况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显然,这是拿老夫人堵赵桓的嘴,而赵桓的关注点也果然不在此处。 他先是思索片刻,而后很是用力点头,赞道:“这话有霍骠骑的气魄,那鹏举以为天下怎么才能安定?” 岳飞深吸口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道:“自然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 果然! 不愧是岳鹏举! 赵桓朗声大笑,发自肺腑赞道:“光是这两句,就足够成为明天邸报的头版了……鹏举果然是朕的……”赵桓想赞岳飞为霍骠骑,可一想到霍去病英年早逝,便停顿了下来,吸着寒风,安静了片刻。 赵桓才认真道:“鹏举,朕是有很大野心的,朕不只是中兴大宋,还想一统九州,席卷寰宇,真正建立起超越汉唐的盛世,把朕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 “鹏举,替朕执笔,书写史册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啊!”赵桓意味深长道。 岳飞眉头乱跳,一颗心咚咚作响。 他是个有理想的,而一个有理想的人,遇上了同样有理想的老板,或许这就是最幸运的事情吧! “臣敢不为陛下尽心竭力!” 岳飞顿了顿,便认真谏言道:“官家,臣以为既然官家志在天下,便不该以结拜为手段……毕竟这不合规矩。而且一旦有人成了陛下的结拜兄弟,依仗身份,在军中胡作非为,便不好约束了,还望陛下三思。” 赵桓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答应。 岳飞有些急了,“官家,既然臣总揽指挥大权,且军中如此复杂,大敌当前,臣斗胆恳请,官家以军务为主,以,以臣为主!” 岳飞着实担心赵桓一时兴起,给他指挥全军添麻烦,本来都很难了,您就不要调高难度,给自己找事干了。“ 赵桓清楚岳飞的用心,且依旧道:“鹏举,规矩固然重要,可随机应变也不可或缺。你说人员复杂,应该法度如一;朕觉得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区别对待,鼓舞人心……朕不是要跟鹏举争个是非对错,你且让朕去做一做,不会给你添乱的。” 岳飞无言以对,人家才是官家,把话说成这样,再不通人情,那就是棒槌了,更何况论起驯服人心,赵桓的手段一向是很可以的,岳飞选择相信赵桓。 …… 君臣一行,到了河北的堡垒……这是岳飞在靖康元年的时候,就开始修建的。 他最初是在河北屯兵五千,并且建立起一些烽火台,用来示警和迟滞金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堡垒数量已经增加了数倍,而且在堡垒外面,还建立起一条绵延百里的烽火台。 虽然金人占据了几乎整个河北,但是滑州一线的黄河大营,就像是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了河北,成为了金人的心腹大患。 也正是有这座大营在,赵桓才能从容调度,硬生生折腾死了完颜宗望,要不然宗望大可以在河北陈兵,然后自己在大名府安卧,没准还能多熬些时候也说不定。 行走在这片堡垒群之中,就能感觉到岳飞的匠心独具。 这些堡垒都不是很大,周长不过二三里,最多屯兵一两千,小而坚固。堡垒外面是纵横的沟壑,能够最大限度迟滞金人,阻挠攻势。 在堡垒的深处,岳飞安排了许多精锐士卒,包括声名赫赫的背嵬军,就在其中。 虽然宋军摆出了防守态势,可一旦金人攻击,也会面临着宋军最有力的反击,没有半点客气。 赵桓算不上行家,能看出的东西不多,但毫无疑问,这些岳家军的老部下,让他格外放心。 真正值得担忧的是那些出身千差万别的义军。 他们虽然都有忠义之心,愿意从军报国,战场征杀……可军中到底不是山寨,规矩太大,难免无法接受。 临阵脱逃,甚至是转投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其他陋习,就更不用说了。 赵桓和岳飞自东向西,一直到了后半夜,临近了迎阳埽,在一处新建堡垒旁边的军营,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灯火摇曳。 岳飞稍微迟疑,脸色立刻变了。 “官家,深夜灯火,必是有人赌钱……臣,臣下过严令,竟然还是不改,应当军法从事。现在就让臣过去,把人抓了!” “且慢。”赵桓拦住了他,“鹏举,在这迎阳埽驻守的是哪里的兵马?” “是……是八字军的一部,他们被金人冲散,无处可去,便向南归附了朝廷。臣暂时将他们安顿在这里,现在看来,是臣疏忽了。” 赵桓摆手,“鹏举,人力终究有限,没法照看完全,咱们先别着急……正好,你我都是便衣,进去瞧瞧,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 岳飞绷着脸,他觉得赵桓想多了,既然是军营,毕竟还有人守卫,如何能轻易进去? 可是令岳飞大吃一惊的,居然营门口无人守卫,他们轻易就进来了。 这可真厉害了,大战在即,懈怠到了如此地步,岳飞已经是怒火中烧,甚至有些羞愧,毕竟是自己的部下,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东西? 君臣混进来之后,发现在最大的帐篷,果然聚集了一大群人,帐篷帘子高挑,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有一个身形十分壮硕的汉子,看身高甚至还在韩世忠之上,比岳飞还要壮一圈……大冷的天,这位居然只穿着皮坎肩,露出黝黑的胸毛还有硕大的腰身。 他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碗,不停大喊:“小,小,小!” 奈何他喊得再用力也不管用,打开之后,恰恰相反,结果是大。 桌上的钱财,看样子有两三贯的样子,全都输了。 “傅大,这下子输干净了吧!还是别玩了,都后半夜了,该睡了。” 原来这个大汉姓傅,他输得眼珠子通红,哪里肯罢手。 他转动眼珠,盯着看热闹的人。 突然扑向一个人,“燕七,你小子借些钱财给俺!” 燕七都哭了,“傅大哥,前天的时候,你就把俺的军饷都给拿走了,俺真没钱了。” “废物!” 大汉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又连着问了好几个人,全都苦着脸说没有。 这时候跟大汉对赌的那位忍不住讥诮道:“傅庆,你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啊,弟兄们连点钱都不借给你,罢了,今天就散了吧!” “不行!” 这个叫傅庆的家伙急得额头冒汗,突然伏身,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啪的拍在了桌上。 “怎么?傅庆,你想耍横?俺田德荣也不是吃素的!” 傅庆咬了咬牙,突然狞笑道:“俺别的没有,押一根手指总还行吧!” 说着,这家伙竟然抓起匕首,就要砍指头! 这下子可吓到了不少人……这是要见血啊! 虽然在外面赌场,常有赌到了癫狂的疯子,赌指头,赌手,卖儿卖女卖媳妇,甚至还有更狠的,把命根子都赌上了,比如那位既忠又贤的九千岁。 但是在军营中,竟然要砍手指头,这不是扯淡吗? “傅大,俺老田不跟你赌了,告辞!” 这位卷着赢的钱就要走,傅庆可不干了,他握着匕首,狰狞冷笑,“姓田的,你不敢赌,那就把钱留下!不然,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田德荣咬了咬牙,“姓傅的,你够狠!你的舍得出来,俺有什么不答应的!赌,你输了,给俺个指头,俺拿去喂狗……你赢了,这些钱都给你!” 傅庆咬了咬牙,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手指头。 “等等!” 人群外面有人扔进了一块元宝。 “还是押这个吧!” 傅庆眼见银子,大喜过望,一把抓在手里,喜滋滋问道:“是哪位弟兄这么慷慨,真给俺傅大面子啊!” “还是先赌钱吧,回头赢了再说。” 傅庆也没听出是谁,他一心只想着赌钱,哪里又顾得上。 “老田,瞧见没有,这就是人品!俺这回还押小!” “小!小!小!” 傅庆撅着屁股大喊,全神贯注。 而对面的田德荣比他精明多了,他看到那块元宝,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可不是寻常小兵能拿得出来的。 果然,岳飞和赵桓分开人群,已经走了过来……田德荣不认识赵桓,但是却认得岳飞。 “太,太尉!” 他扑通就跪下了。 其他人目睹这一幕,也吓得纷纷跪倒,战战兢兢。 谁不知道岳太尉军法严苛,聚众赌博,这是要挨军棍的。 傅庆是最后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他猛地回头,正好撞见了岳飞犀利的眼神,腿一软,竟然也跪了下来。 岳飞却是没说话,而岳飞身边的那位,快步走到了桌案前面,竟然伸手掀开了那个碗,往里面看了眼。 “一,二,三……果然是小,鹏举,朕的运气还不错!” 官家! 在场的人直接傻了,赵桓干脆坐在条凳上,笑呵呵问道:“你叫傅庆吧?朕借你钱翻本,你打算怎么偿还?” 第251章 老子叫牛皋 深夜赌钱,惹来了岳飞,更惹来了赵官家,就算傅庆是个再混账的,却也知道大祸临头,死期将至,偌大的汉子,伏在地上,哭哭啼啼,追悔莫及。 赵桓俯视着他,又看了看其他将士……姑且算是将士吧,他们衣衫不整,歪瓜裂枣,比起当初的京城禁军,也差不了太多。 “傅庆,朕和你说赌钱你不行,你认吗?” “认,认!”傅庆哆哆嗦嗦道:“罪臣逢赌必输,确实不行。” “逢赌必输?却又滥赌如命!不管自己输钱,还借下属的钱,抢他们的俸禄……谁不是拿命在搏,你把他们的钱败了,就不觉得惭愧吗?你又如何指望,这些弟兄能一心一意,跟着你杀敌?你就不怕在战场上,他们捅你一刀子?” 傅庆愕然,从前的他,自然是不怕的,毕竟士兵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睛里,都是狗一样的东西,死就死了,再招募就是了,何必在意! 可面对赵桓,他终究说不出,只能伏地流汗。 “傅庆,朕说到了上战场打仗,你或许会觉得,赌钱你不行,打仗是朕不行吧?” 傅庆这下子没法不说话了,慌忙磕头道:“官家饶命,罪臣,罪臣万不敢有这个混账心思,官家,臣,臣愿意立功赎罪啊!” “功过不能相抵!”赵桓突然拔高了声音,“功过抵消,便是是非混淆,没了道理。这是朕不能答应的。” 一句话,又把傅庆向死路上推了一把。不只是他,其他参与赌博的,包括田德荣等人,都吓得不轻,生怕下一秒就把他们推出去,挨个砍脑袋。 “朕不能答应功过抵消,却也不想直接杀人,不教而诛同样要不得……朕想问你,傅庆,你何时开始赌钱的?” 傅庆愣了片刻,便哭着道:“回官家的话,罪臣十几岁的时候,是在窑厂干苦工……开始的时候,俺挣了工钱,都送回家里,交给俺娘……每月有几百个钱,俺娘可高兴哩。后来窑厂来了个新的工头儿,是东家的小舅子,他,他就张罗着赌钱,说是不赌钱就不给他面子,每月工钱就要少许多。” 赵桓点了点头,“是啊,给你们工钱,觉得心疼,就靠着赌钱往回收。你把这本事也学会了,就在军中赌钱,趁机盘剥手下的士兵。傅庆,朕问你,浴血拼杀,提着脑袋征战,就是为了能欺负自己的手下吗?你的良心呢?你的本事呢?” 傅庆泪流满面,磕头作响,“官家,罪臣知错了,杀了罪臣,以正军法吧!” 赵桓看着傅庆,微微闭目,随后长叹道:“让朕杀你,岂能一杀了之!” 赵桓猛然站起,走在众人中间,沉郁道:“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拿军中来说,士卒跟将官之间如何,将官和主将又如何?是不是兵归将有,你的部下就是你的奴仆,可以任意欺凌,当成韭菜,一茬一茬收割?” “朕以为这是行不通的,不应该这样,绝对行不通。上了战场,士卒要听从主将调动,要舍死忘生。可是在平时,大家伙是兄弟,是朋友,是亲人!唯有将心比心,以心还心,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在来的路上,朕和岳卿说了,有些统制官希望跟他结拜,做把兄弟,彼此能更加亲厚,相约兴国,成就桃园之义。不过岳卿觉得一切以国法规矩为重,什么把兄弟不可行。” “朕也是这么看的,可朕又觉得不能一概而论。故此朕和岳卿开玩笑,要不要让朕替他和诸位将领结义……等到了军中,发现居然聚众赌钱,朕又改变了主意。 “朕不打算跟一些将领结拜了……朕临阵讨贼,亲自指挥兵马,三军将士,自上而下,便是马夫伙夫,也是朕的兄弟,你们以为如何?” 这些士兵听得大惊,随后又感激涕零,纷纷磕头。 “谢官家,谢过官家!” 赵桓沉声道:“既然如此,兄弟之间,就不能仗势欺人,不能滥赌,不能败坏军法,朕可以宽恕自家兄弟一次,却绝对没有第二次,家法无情,国法更无情。有人想弃国弃家,就不要怪朕无情!” 赵桓走到了岳飞身边,凝重道:“鹏举,自此之后,军中再有赌钱的行为,一定斩杀。还有,普通士卒若是遇到上头克扣军饷,胁迫赌博,还有什么红白喜事,借机敛财……全都要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朕知道,这么空口说白话,是不管用的。你立刻安排,就从军中,挑出一批专门执法的将士。既要忠诚,又要铁面无私,还要有良心,能替普通士兵着想……”赵桓说到了这里,竟然将目光转向了傅庆。 “鹏举,别人朕就不推荐了,但是这家伙朕务必要塞给你。” 岳飞努力绷着,生怕失态。严肃军纪是好事情,他举双手赞成,可问题是让一个带头违反军纪的人来抓军纪,这就搞笑了。 “官家,岳太尉!” 傅庆用力磕头,朗声道:“俺懂了,官家给俺个浪子回头的机会。俺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一定改过自新。哪位弟兄,发现俺还赌钱,还胡来,就,就杀俺一个二罪归一,把俺这可脑袋拧下去!” 傅庆不停发誓,岳飞沉吟良久,“可以,不过今天的事情,不能轻轻揭过去……每人二十鞭子,立刻执行!” 这一次赵桓没有再反对,果然严厉执行,随后还让他们在营中游行,警示其他人。 赵桓和岳飞,夜中巡营,严肃军纪,一共三件大事。 其一,赵桓明确了将士关系,以结拜解决了许多义军的担心,也化解了岳飞的尴尬;其二则是成立影响深远的宪兵;至于第三点,这回发表了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的文章。 尽管很多人依旧瞧着邸报不顺眼,也看不上连载话本,贩卖谋利的商贾行为。 但是却不耽误买一份邸报,看过了再骂。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你能订阅,一切好说……对待读者,尤其是付费读者,那是必须宽容的。 赵桓的视察刚刚结束,不过两天时间,宋金之间的战斗,就突然爆发……说是突然也不准确,毕竟大家伙都有准备,金人好容易调走了韩世忠,趁着兵力优势,怎么可能拖延。 但是这一场战斗,来得依旧突然。 一个金人万户,一个汉儿军万户,集中全力,对清丰堡发起了攻击。 这个小堡位于迎阳埽以北十五里,是黄河北岸最靠北的一个堡垒,本身堡垒不大,只能容纳三百人。 而实际驻守的只有两百七十人,还是一群从两淮调上来的新兵。 这倒不是岳飞不懂得疼惜士兵,非要拿他们当炮灰。 实在是精锐老兵太少,不得不把他们放在前面。 对于这帮普通士兵来说,铺天盖地的金兵杀来,马蹄震动,堡垒之中的地面都跟着颤抖……堪称摧枯拉朽的压力,让人足以窒息。 果然有人双腿颤抖,脸色惨白,除了逃跑,没有任何别的念头。 这时候在军中一个中年汉子神色刚毅,他在城墙上仔细凝视,随后他掉头跑到了堡垒中间的高台之上。 “点火!快!点火三堆!” 他扯着嗓子大喊,并且亲自操起火把,片刻之后,火光升腾,离着老远,都能清楚看到……又过了片刻,火光蔓延开来,警报传出,烽烟四起。 “咱,咱总算对得起皇帝佬儿……牛哥,咱们赶快跑吧!”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怒喝道:“跑什么?往哪跑?咱不是还有一架床子弩吗?跟着我,杀金狗,立大功!” 堡中士兵都傻了,能点燃烽火,已经算是他们最大的忠心了,还要拼命,这不是找死吗? 可牛爷不管这些,他重新上了城墙。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千人队已经朝他们这边扑来了。 “牛哥,咱们要是不点烽火,他们是不是就不来了?” “你放屁!”中年汉子破口大骂,“你娘就不该生你,省得给你们家丢人现眼!还愣着干什么,取箭来!” 城里的士兵,战战兢兢,装好了弩箭。 这时候外面的人厉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赶快投降,不要找死!” 他连喊了三遍,依旧没人答应。 “牛哥,该怎么办?” “别废话,给我仔细瞧着。” 外面的人也没有预料到小堡除了烽火,竟然没有任何动静,或许里面的人都吓坏了吧! “给我攻城!” 他立刻调集了三百人,扛着简易的云梯,就要冲上来。 而就在此刻,姓牛的中年汉子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对准了,放!” 一支三尺多长的月牙形弩箭射出,飞向不足二百步之外的人群。 那个负责指挥的汉人将官听到风声不善,吓得魂飞魄散……区区一个小堡,怎么还有这样的杀器! 他几乎来不及反应,不过床子弩这种东西,终究没啥准头,这个将官没什么事情,只是两个手下被射中,其他人吓得纷纷逃跑,他也转身。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上中年汉子猛地站起身,另外还有二十个士兵,手里端着黑黝黝的神臂弩,足踏弩。 “放!” 顷刻之间,弩箭淹没了对方。 眼瞧着汉人将官被三支弩箭穿透身躯,活不成了。 “狗杂种!记住了,老子叫牛皋!到阎王爷那,可别报错了。” 第252章 致吴乞买遗孀 牛皋一击得手,竟然杀了一个当官的,立时就顺畅多了。 他回头冲着那些慌里慌张的人怒吼,“瞧把你们吓的,金人就是天兵天将吗?” 被他呵斥之后,士兵纷纷低下了头。 虽然是新兵,他们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恰恰相反,这里面不乏禁军厢军的人马,而且还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普遍参加过剿杀土匪的战斗,算是见过血。 但话又说回来,剿匪的战斗怎么和两国决战相提并论。 不过在初次得手之后,士兵迅速稳定下来,金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们利用堡垒,据城死守。 弩箭是最好的杀敌武器,牛皋小心翼翼,并不敢浪费,只有敌兵聚集上来,朝着人多的地方,才会发动一轮攻击。 床子弩,神臂弩,这都是他们的命根子。 一个小堡,又缺少远程武器,被人杀到城下,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牛皋却也不是很害怕,他们还有大杀器哩! “上突火枪!” 硕大的楠竹筒子,里面装满了火药砂石……赵桓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距离点出火器的科技树,还需要一些时间。 便只能使用这种相对粗糙的原始火器。 只不过东西无好坏,全看怎么使用。 当金兵冲到眼前,迎面给他们一发。 突火枪绝对是王牌杀器! 汉儿军普遍披甲不多,在这种情况下,炽热的砂石,浓烈的火焰,扑面而来,席卷全身……转眼之间,就是皮开肉绽,伤口糜烂。 而且要命的是烧伤一大片,疼痛难忍,用手一抹,大把大把的熟皮扯下,露出娇嫩的皮肉,再加上砂石进入伤口,几乎可以断定,哪怕侥幸不死,这人也废了。 重度烧伤,伤口感染,或许还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牛皋咧着大嘴狂笑,“不过如此,跟那些山贼土匪,有什么区别?给牛爷往死里打?” 金人大军突袭,很显然没有把这座小堡当回事,满以为可以一鼓而下。 奈何碰到了钉子。 牛皋不但守住了,而且还不断给予杀伤。 “请,请阿里将军提供指导!” 一个汉儿军头目战战兢兢说道,而他的对面,正是金国的名将,万户阿里,他面沉似水,不客气道:“废物,这个堡垒早就探查清楚,只有一丈多高,守军不过二百多人……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给灭了!因为你们,耽搁了大事,个个点天灯!” 汉儿军头目吓得双腿颤抖,鬓角汗水流淌。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阿里是跟着完颜阿骨打的老牌女真大将,世袭万户,虽然不如娄室、银术可那么显赫,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先是在宗望手下,后来又在兀术手下,随后兀术闹出了大篓子,被解除了一切兵权,拿走了一切家产,闭门思过。 阿里就算是整个东路军当中,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他不光权柄大,而且还有个习惯,就是活剥人皮……他尤其喜欢有纹身的,曾经在攻破真定府之后,一口气剥了十张人皮,并且做成了屏风,摆在家里,逢人就炫耀。 正因为如此,胆子小的都不敢上门拜访,呼之为鬼府。 阿里的恐怕,可见一斑。 他转动眼珠,衡量再三,到底冷哼道:“且予你两个谋克,不能破城,再杀你不迟!” 迅速拨出了两个谋克,加入了攻城序列。 牛皋所在的这个堡垒,看似不怎么显眼,但确确实实掐在了女真要路之上,西北是卫河,东南面一面平川,唯独这个堡垒,比一般的地方高处十几丈,原本是个土山,后来山上的树没了,土也流失了许多,但高度依旧。 这块点燃烽火,能迅速向两边传递,提醒沿线宋军。 所以牛皋他们一边战斗,还一边放烽火,传递军情,告诉金兵动向,人数。 这是让金人最愤怒的地方。 一波一波的兵马,朝着堡垒扑来,牛皋是越杀越起劲儿,他提着鬼头刀,哪里出现危险,就杀过去。 城中守城武器充足,加上士兵胆气越来越足,竟然连金人都拿不下来。 僵持了足有半天时间,两个谋克的金兵也没有拿下来……终于,金人不耐烦了,从他们的队伍后面,出现了好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等推到了差不多三百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什么鬼东西?” 等金人把遮盖撤去,牛皋才看得真切,原来是砲车。 这下子牛皋的心也提上来了,他虽然看起来像个莽夫,却还是有着敏锐的洞察……金人这才是玩真的了,过去他们缺少攻城器械,今天却连砲车都拿出来了。 很显然,这些大家伙本来是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现在却为了对对他们,分出了五架。 还真看得起老子! “弟兄们,金人要玩命了,咱也不是孬种。先放孔明灯,提醒后面,金人有攻城器械;再有,咱们的床子弩对准了金贼的砲车,最好给俺射碎了;还有,挑出几十个不怕死的,预备着跟俺杀出去,毁了他的砲车,听到没有?” “知道!” 片刻之后,一盏孔明灯飞上了天空……岳飞安排的烽火台,以狼烟烽火通报敌兵情况,如果有异样,比如像这种攻城器械,就用孔明灯提醒。 诚然没法做到很确切,但也能提醒后方,做好准备。 仅仅是这一点,牛皋就居功厥伟。 …… 烽火狼烟,遍地燃起,赵桓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就是以这种方式展开的。 身在滑州大营的赵桓,也在开战不足两个时辰之后,就得到了消息。 面对此情此景,赵桓并没有说太多,他只是淡淡吩咐,要求大家伙按照原定计划,尽忠职守即可。 这道旨意虽然普通,却透露出一个强烈的信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赵桓也不知道这么干能安定多少军心,但他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 战斗发生之前的赵桓,那是相当忙碌,可一旦打起来,他反而不需要干什么了。或者说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将士们的军心,打乱整个节奏。 他甚至连再度过河,去北面战场亲自瞧瞧都不行。 只能在后面听着各种战报了。 “有没有什么乐子事,这么闷着有点无聊啊!” 李邦彦和吴敏两个面面相觑,鬼知道你要找什么乐子,两位重臣默然不语。 赵桓想了想,就问道:“对了,你说咱们弄了邸报,金国有没有?” “有!” 吴敏很干脆道:“是宇文虚中那个贼子弄的。” “宇文虚中?” 赵桓略沉吟,就苦笑道:“有此等投敌卖国之徒,实在是华夏之耻。他日直捣燕云,必诛此贼……”赵桓顿了一下,就道:“他不会说朕的好话吧?骂得一定很难听?” “是的!” 吴敏更干脆了,“官家可是想听?” 赵桓吸了吸冷气,明知道人家在骂你,却还要好奇,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反正闲的没事干,朕就听听,有没有眼前一亮的。” 吴敏还真的找出了几份金国的邸报,展开之后,赵桓略微浏览一下,顿时大笑起来。 “赵桓逆子也!” 光是这个开头,就让他大呼精彩,可是当他看完之后,忍不住摇头了。 不能说了无新意,只能说陈词滥调。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骂赵桓囚禁生父,忘恩负义,残暴不仁……这在赵桓看来,简直算是夸奖了。 赵桓又往下看,渐渐的,他发现了点有意思的。 “瞧见没有,这篇文章说赵桓昏君,李邦彦奸佞……君臣勾结,行盗跖之事,窃取金银,无耻无德,骗尊者之金,夺幼儿之银,用心歹毒,人神同愤……大金以雷霆之怒,讨伐昏君,铲除奸佞,中原百姓,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李太傅,你瞧瞧这句,这一次怕是完颜吴乞买也损失不小吧?不然怎么会有尊者之金?” 李邦彦点头,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 不过转念一想,能把大金皇帝给坑了,也算是他的本事啊,名扬后世,没准骗子还要尊他当祖师爷呢! 行啊,这也算是流芳千古了。 “官家,这吴乞买年纪也不小了,又被坑的这么惨,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死过去了?” 吴敏呵呵道:“要真是如此,李相公可是兵不血刃,就诛杀了金国皇帝啊?” “哪里哪里,都是官家天威!”李邦彦只是玩笑,没有料到,赵桓来了兴趣。 “你们两位谁能代笔,替朕写一份悼念吴乞买的旨意。” 李邦彦搓了搓手,“官家,您的那篇别了,完颜宗望,堪称雄文,臣等就不好献丑了。” “那篇放在一边,吴乞买还不值得朕费力气。” 李邦彦不敢说什么,官家让写就写呗……好在这种文章拿不住他,没有半个时辰,就已经写完了。 “请官家过目。” 赵桓连看都没看,“把这个封上,送给吴乞买遗孀唐括皇后……劝她节哀顺变,尽快下懿旨,拥立皇子,国不可一日无君。” 吴敏和李邦彦眼睛瞪得老大,“官家,金国跟咱们大宋不一样,您这么……”他们俩一起闭嘴了,情不自禁伸出了大拇指。 论起恶心人,还是您高啊! 第253章 骂死 赵桓这一手的确很恶心人,这不愣是恶心来了一位金使,此人正是宗望的心腹卢彦伦,此刻是金国礼部尚书。 乍听之下,一国尚书,放在大宋朝,那也是名列宰执的重臣。但是金国的情况不同,他们在吞并辽国之后,就接受了全套的辽国官制,另外吞并了两河,又吸收了大宋的特点。 总而言之,是集百家之短,再辅以他们独有的勃极烈制,可谓是终究缝合怪。 要想说清楚金国的情况,毫无疑问需要写论文的心,这里就省略二十万字了……其实说来说去,金国真正核心的就是自国主,都元帅以下的元帅府,凡是能在这里挂名的,都是完颜家的实权贵胄。 再之下,就是那些金牌万户,有人还挂着行军司都统,或者某地留守……这些才是在大金国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于其他人,别看官职多唬人,也不值一提。甚至这个礼部尚书,都可能是临时授予的, 还真让赵桓给猜对了,双方交战,大宋天子突然送来了一份旨意,吊唁大金皇帝,还说劝皇后早立新君……这是说梦话吗? “国主,国主几时驾崩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三太子讹里朵心砰砰乱跳,叔父真的死了吗?看着身体还行,可谁知道会不会猝死? 毕竟五十多了,也活够本了,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毫无疑问,讹里朵真是个孝顺侄子,十分期盼参加叔父的葬礼,更盼着能够继承叔父的龙椅。 因此他在错愕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丝期盼。 完颜希尹号称金国智者,稍微思索,就明白过来。 “这必是赵宋官家故意的,堂堂天子,竟然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太让人不齿了!” 居中而坐的完颜斜也冷哼一声,“赵桓卑鄙无耻,他能用计策骗我们的金银,此人就没有什么良心可言,造谣生事,无中生有,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谁人不知,我大金皇位继承自有规矩。他扯什么唐括皇后,一介女流,焉能决定新君!” 这位大金国正牌的储君,怒火中烧,说的话都在理,可三太子听着就不舒服。 什么规矩?兄终弟及吗? 虽说已经来了一次,但下一次不要再做梦了,皇位必须回到阿骨打一系,没得商量! 这事情就很玄妙了……明明知道赵桓是在胡说八道,是为了离间军心……可这份旨意就发挥了作用。 完颜希尹看在眼里,暗暗叫苦……斡离不死得太可惜了! 从部落走向帝国,派系分裂,实权人物彼此争斗,这是任何奴隶帝国都会面临的局面。 完颜宗望身为阿骨打的次子,东路军统帅……尽管他有自己的野心,但是为了金国大局,依旧愿意做出妥协,这一点从他能借兵给粘罕,就看得出来。 可随着宗望一死,两路金兵的妥协余地几乎消失了,为了共同利益,尚且能够合作,可一旦出现分歧,那就只有撕破脸皮,很显然,这对金国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糟的。 宗望临死,是希望让老四继承东路军……再坦白说一句,兀术这人的大略还是不错的,有他统兵,并且能牵制两位兄长,大局还不至于太坏。 可麻烦就麻烦在兀术上了一个大当,几百万两的损失,弄得金国上下都恨透了兀术,幸好有阿骨打的老面子,不然这帮人能把兀术做成刺身,卖了抵债。 现在的结果就是宗望死了,兀术几乎废了,东路军是窝本和讹里朵两兄弟主持大局。 这俩兄弟本事不大,如果能通力协作,也不至于太坏。 糟心的是三太子自觉跟军中将领亲近,更有资格争取大位。大太子窝本却觉得他年纪大,又在朝中经营,熟悉国政,该支持他上位…… 且不说整个大金国,便是东路军也四分五裂。 这种情况下,平心而论,不该动兵的,尤其不能大举动兵。 但架不住被赵桓坑得太惨了,金国贵胄一致决定,要南下教训赵桓,被骗得这么惨,再不声不响过去,大金国干脆解体算了。 “都元帅,三太子……以我之见,不用管赵桓胡说八道,咱们只管按部就班,现在银术可在前面指挥,只要在战场上赢了,一切好说。” 斜也眉头微皱,置之不理吗? 或许可以,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俺也派个人过去,好教赵桓不敢小觑大金英雄!” 这就是卢彦伦的来历……很显然,这是两位给自己强行加戏的人搞出来的无聊把戏。 “赵官家,外臣以为你如此无中生有,恶意造谣,未免有失天上人该有的气度,实在是不配成为一国之主,中原天子。” “是吗?”赵桓微微哂笑,“朕怎么听说你们大金国有个说法,讲的是你们上朝分成两步,第一步是百官入内,第二步是把国主抬上来……吴乞买年老体弱,命在旦夕,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赵桓说完之后,立刻引来了李邦彦和吴敏的捧腹大笑。 这嘴损起来,真是无敌了,吴乞买虽然老点,却也不是病秧子啊!他们强憋着笑意。 卢彦伦却是气得脸都青了,勃然大怒,“赵官家,你,你这是胡说八道,我家国主身体强健,能开强弓,能骑烈马。” “是吗?”赵桓翻了翻眼皮,“既然如此,那就让他领兵,御驾亲征,我们来一个皇帝对皇帝。为了表示对老年人的尊重,我愿意绑上双腿和一只胳膊,只要吴乞买能打赢我的一只胳膊,就算大宋输了,条件随你们提,也免得刀兵相向,死伤太多无辜生命。你把我这个意思带回去吧!” 卢彦伦咬了咬牙,“赵官家,我家国主可是搏虎屠熊的猛士,你未免也太自负了。而且你的做为,真是失去了天朝上国的气度,难怪燕云汉人宁愿跟着金国,也不愿意做大宋之臣!” 赵桓突然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玩的事情。 “卢彦伦,你提到了燕云汉人,如果朕没有弄错,你应该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后人吧?” 卢彦伦冷笑道:“多谢官家悉心,的确如此……可官家要想说外臣身为名门之后,却投降蛮夷,丢了祖宗的脸,可就不必了。名门士族早就衰亡多少年了,外臣根本不在乎,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如此而已!” 赵桓嘴角上翘,越发冷笑,“卢彦伦,你早年是契丹臣子吧?” “没错!” “那你又是如何成名的?当时金兵兴起,契丹兵马战败,乱军回乡之后,四处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彼时契丹官员不欲约束,反而说什么契丹、汉人久为一家,今边方有警,国用不足,致使兵士久溷父老间,有侵扰亦当相容。” 赵桓笑呵呵道:“契丹人视而不见,你又是怎么讲的?” 卢彦伦面带得意之色,这是他干得非常漂亮的一件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了燕云汉人的头面人物之一。 虽然过去了好多年,他还清楚记得,因此轻笑道:“兵兴以来,民间财力困竭,今复使之养土,以国家多故,义固不敢辞。而此辈恣为强暴,人不能堪。且番、汉之民皆赤子也,夺此与彼,谓何?” 赵桓点头,“真是好一个皆赤子也,你是主张蕃汉一体了?” 卢彦伦沉声道:“赵官家莫非想离间外臣和大金的关系?金国顺应天命,占据两河之地,天命所归,自然不是蛮夷。至于契丹之流,他们残暴昏庸,无能丧国,却是外臣所不齿的!” “好!”赵桓大笑道:“说的真好!可朕怎么听说,你投降了金人,反过来就杀光了临潢城中所有契丹人?有没有此事?” 卢彦伦脸色骤变,“承蒙赵官家关心,外臣有命在身,着实不便纠缠,还请官家放行。” “哈哈哈……朕不会扣下你的,可朕也不想再看到你。似你这帮的口是心非之辈,奴颜婢膝之徒,如何还有脸代表大金出使?你自觉和契丹蛮夷不一样,然则蛮夷尚且能听从你的谏言,给百姓一条活路。反观你这位忠贞之士,却屠杀旧主,取悦金人。不分青红皂白,将契丹老幼,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朕听闻草原之上,部落征伐,一向不杀女人,便是男丁,也要高过车轮,才会屠杀。妇女孩童,是向来不会为难的。你这位名门之后,燕云汉人的表率……杀起人来,却是这般不手软,比起你鄙夷的蛮夷还要狠多了。” “卢彦伦,你的高人一等,就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吗?朕用计斗智,一向坦然,光明正大。着实见不得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三姓家奴……速速退出朕的大营,下次再让朕看到你,就只有先抓了起来,替那些枉死的契丹冤魂索命!” 卢彦伦被赵桓骂得老脸涨红,他最不堪的一块,直接让赵桓给撕扯开,虽然身处两国,可赵桓的邸报已经影响到了大金。 可以想见,卢彦伦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再加之宗望突然失去,卢彦伦倍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被赵桓这么一骂,在返回的路上,骑在马背上,羞愤交加,刚刚到了金国大营门前,身躯就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254章 永恒主角 “居然死了?是什么缘由?”赵桓呵呵道。 “此必是官家宏论,直戳要害,卢彦伦羞愧难当,自然死了!”李邦彦一口断定。 赵桓却是不以为然,“你这么说不是吹捧朕,而是太高看了卢彦伦,他几时就是个要脸的了?” 李邦彦赔笑道:“为了官家圣明,少不得要给此人一点脸面了。” 赵桓愕然,又是好笑,这不就是讲故事的套路吗,怎么衬托猪脚的厉害?拳打幼儿园,脚踢养老院,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如果说这个孩童头角峥嵘,是某某圣子,说老头劫劫怪笑,是个元婴期老怪物……立刻格调就上来了。 虽说大宋朝不是仙侠世界,但少不得也要把卢彦伦吹成世家后裔,范阳卢氏,燕云汉人领袖,大奸大恶,深受金国上层倚重,总而言之,就想王司徒一般,不然骂死一个废物有什么意思啊! 可事实上卢彦伦就是因为失去了靠山,成为了弃子,才会被派来。而且兀术弄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作为兀术的谋士,卢彦伦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没被金人弄死泄愤就不错了。 出使宋营,又没有捞到便宜,回去之后,必然倒霉…… 如此状况之下,猝死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只不过卢彦伦之死,还是有些价值的。 “朕不得不渡河北上,跟金人直接见面……这回岳鹏举拦不住朕了吧?” 李邦彦和吴敏都不得不点头了,赵桓刚刚骂死了一个汉奸,此刻出现在军前,对于军心士气,该是何等鼓舞! 再有,金国接连遭到羞辱,恼羞成怒,如果再见到赵桓,说不定会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那样的话,宋军就有了宝贵的战机。 岳飞还真就没法阻拦。 赵桓,李邦彦,吴玠,再加上曲端,君臣四个,带着二百护卫,踏冰渡河,直抵军前。 果不其然,他们刚到,就有了消息,金人又派人过来,完颜斜也点名,要和赵桓相见。 “官家何等身份,斜也如何配跟官家见面?”刘子羽率先阻止。 赵桓笑着摆手:“见见也无妨,朕这两年弓马骑射也练习的差不多,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你们要是担心,就给朕选两个可靠的护卫,要功夫最好的。这总行了吧?” 岳飞没说话,而是点头唤了两个人过来。 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十七八岁的粗壮少年。 “官家,他叫杨再兴,这个年轻的是王中孚。” 赵桓哈哈大笑,“都是名人啊,杨再兴,冲上了燕京城头,大杀一阵,很是勇猛……” 得到了官家的赞许,杨再兴咧着大嘴,笑得灿烂。 至于王中孚,赵桓更是心里有数,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王中孚的肩头。 “你照顾宗老相公,是有大功的,现在又在军前效力,不要辜负了老相公的期望。” 王中孚用力点头,却又担心道:“官家,老相公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 提到了宗泽,赵桓眉头微皱,“老相公已经病了很久了,不过听太医讲,老相公十分顽强,他多半是在等咱们大胜的消息!” 王中孚眼圈泛红,他完全不知道那位瘦成了一把骨头的老人家,是怎么又坚持几个月的,明明身体已经很差,随时都可能丧命,可就是这口气在,便能创造生命的奇迹。 “咱们现在也很难,但归根到底,不能泄了这口气。一分一毫都要争,唯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挺直脊梁,咱皇宋要有骨气!” 赵桓语重心长,其实到了这一步,完全可以说宋金走到了战略相持阶段。 这个阶段不只是力量上,更是心态上,从上到下,文物群臣,甚至是普通百姓,主战都成了大多数,坚信大宋必胜的人,也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比例。 至少在这一点上,赵桓是成功的。 经过和金国协商,双方暂停局部交战,并且约定各自出五千人,并且由两名护卫保护,双方见面。 赵桓在杨再兴和王中孚的保护之下,后面跟着五千御营骑兵。 他的对面,是金国谙班勃极烈,都元帅,储君完颜斜也。 勃极烈这个名词和奇怪,或许有些人弄不懂……大约可以等同于酋长,部落首领,而原始奴隶部族都会采取一种诸多首领共同议事的原始民主制。 不管叫勃极烈会议也好,忽里勒台大会也好,又或者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好,总而言之,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要说金国这个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诸位勃极烈的前缀。 比如金国皇帝,事实上在女真内部,可以称为都勃极烈,储君叫做谙班勃极烈,宰相叫做国论勃极烈。 不过显然都勃极烈不如独一无二的皇帝好听,在阿骨打称帝之后,都勃极烈的称呼渐渐消失。 尤其是在成立元帅府之后,像什么国论勃极烈的地位也在下降。 唯独这个谙班勃极烈,因为涉及到金国的储位,一直是各方盯着的焦点。 有人想要抢,也有人想要干脆废了,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斜也,还是金国理论上的二把手,谙班勃极烈加上都元帅,二合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官家,没想到你真的敢来?斜也颇为意外。”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声音传到了百步之外。 “斜也,你怕是糊涂了,朕早就领兵跟完颜宗望……也就是二太子斡离不在胙城交战过,又在青化督兵大战粘罕,还有你们那个第一神将完颜娄室,我们的距离还不足一百步。说到底,早就不是几百个金兵就能追着上万人逃跑的时候了。或者说大宋结束了混乱,我们调整了状态,找回了自信。朕说不出一汉敌五胡的豪言,却也敢说,就凭你们十几个万户,哪怕折损一半,也别想突破滑州。有朕坐镇,你讨不到半点便宜!” 赵桓中气十足,吐字清晰,便是金国这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完颜银术可,也不得不承认,赵桓有这个底气。 不卑不亢,气度凛然,不愧是中原天子。 完颜斜也微微一笑,“赵官家,俺原本是想问问你,用卑劣手段,害死斡离不,又骗了大金那么多钱,坑蒙拐骗,你算什么天子?可现在俺又改主意了。俺倒是想问问你,大宋凭什么和大金争?” 斜也抖擞精神,他和赵桓之间的言语交锋,甚至要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 “你们为了征兵,不断加税,盘剥百姓,巧取豪夺。俺听说竟然将税赋征收到了靖康十年之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人逃跑到了大金治下。反观我大金勇士,你骗走了那么多金银,又能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需要,只要有战马,有弓箭,有手里的刀,什么没有?几十万兵马,根本不用劳民伤财,只要喝马奶,吃肉干,就能征战一月。如此勇士,如此兵威。你有什么本事说直捣黄龙?” “赵桓,你在大金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完颜斜也狰狞大吼,声音传到了金国这边,引起了一阵大笑……都元帅说得好! 骂人不是本事,可有理有据地骂人,那就是本事了。 俺大金就是这么强,还不服气吗? 赵桓笑容可掬,丝毫不怒,等双方消化差不多了,他才笑呵呵道:“斜也,你说大金兵势强盛,就不该跟你们斗?可你并不知道,在数百年前,前秦皇帝苻坚率领百万大军南下,试图一统天下,八万北府兵屯兵淝水,以弱胜强,前秦天下,分崩离析;你也不知道,西汉初年,几十万匈奴铁骑,横行大漠,逼得汉朝不得不和亲求活。可几十年之后,大汉骑兵前赴后继,北征大漠,血洒黄沙……到了今日,还有匈奴人吗?” “你以为仅仅如此吗?更早的时候,洪水肆虐,我们的先人劈山开路,疏浚河道,导引洪水入海,才有了中原富庶之地,子孙数千年生息繁衍。更不要说填海射日,开天辟地……如果仅仅是困难,便放弃了,便不做了,汉人早就亡了,又或者成为了匈奴,突厥的奴仆,变成了最下等人。” “斜也,你们何曾能清楚这些……汉家几千年的历史,归结起来,就是一部抗争史,与天斗争,与地斗争,与人斗争……我们的文明,我们的认同,都是建立在斗争之上,不拘成败,都会成为我们的深厚积淀,作为宝贵的财富,流传后世,给我们的子孙提供更强大的武器,继续斗争下去!” “此时此刻,你们金人灿烂辉煌,往前数二百年,契丹人也曾杀入开封,再往前算,突厥,匈奴……都曾经领一时风骚!但那又如何?唯有华夏,万年传承,永远都是这个舞台上的永恒主角!” “斜也,还有所有金人,给朕听好了,拿出你们全身的本事,陪朕唱好这段大戏。等朕百年之后,也好和秦皇汉武论道,与唐太宗比个高低!可别让朕失望!” 第255章 大宋官家在此 赵桓立身马背之上,杨再兴和王中孚,宛如两位护法天王,保护着中原天子的威严,脸上的傲然之气,强烈显示出内心的自豪。一个上位者,要智慧,要手段,更要有格局……穿透古今,俯视神州,指点江山,纵横万里。 坦白讲,斜也讲得也不错,他说了金国优势,讲了大宋问题……如果赵桓当真跟他辩论这个,也不过是自说自话。 可赵桓完全跳出了这个格局,讲文明,讲抗争,还要让金人努力,当好配角,演好对手戏。 到了这时候,斜也已经无言可回,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都元帅,朕告辞了。” 说完之后,赵桓径直打马,两个护卫紧紧跟随,雄壮的身躯牢牢遮蔽着赵桓的身体,不许任何人伤害天子一分一毫。 赵桓返回来之后,直接到了岳飞近前,笑呵呵道:“鹏举,朕的戏份结束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岳飞点头应承,却又躬身道:“臣斗胆恳请官家坐镇中军,且看臣等御敌!” 赵桓一怔,不对劲儿啊,岳飞可是说过,无论如何,不许自己过河的,能跑来跟斜也说几句,已经算是破例了,居然还让自己留在军前观战,不太像岳飞的作风啊? 鹏举,你也不讲原则了? 岳飞苦笑,他能怎么办?赵桓这番话讲得太好了,嘴炮并非没有威力,而是要开炮恰当,直击痛点。 瞧瞧军中的那帮汉子,能听懂赵桓所讲的,未必有多少……但大家伙就觉得在理,就觉得讲得好。 俺就是要战斗,俺就是不服气! 精卫填海,后羿射日,老祖宗跟上天斗,跟大地斗,都没有怂过,区区金人,又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大宋必胜,华夏必胜! 宋军的士气几乎在一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包括那些归附不久的义军……相比起用忠义激励人心,赵桓的这套斗争主张,铸造史册的气魄,简直是效果超级加倍。 大家伙心气正高着,如果赵桓返回滑州大营,离开了军前,对士气的影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也糟蹋了这么好的一番表态。 没有办法,就算有再大的风险,也必须请赵桓留在中军,结结实实打几个胜仗,把人心稳住。对于一个成分复杂的兵马来说,只要撑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就会迅速石墨变钻石,成为无可战胜的精兵悍将,对此岳飞深信不疑! “既然鹏举说了,朕还有什么好说的。指挥调度,都是你的,朕只管安居稳坐,等候捷报。” 赵桓如是说着,杨再兴和王中孚依旧紧紧护卫,李邦彦、吴敏、曲端,三位大臣也都跟着,象征着赵桓身份的龙纛,迎风飘扬,傲视全局! 大宋官家在此,尔等只管来战! 赵桓返回,另一边,完颜斜也也回了军中。 希尹立刻迎上来,“都元帅不用气馁,赵桓此人本就擅长口舌之利……咱大金勇士不在乎这个,胜负还要看疆场上的真本事。” 这位大金智者的安慰,并没有让完颜斜也安心,反而咧嘴苦笑,“果然,俺输得很惨!” 希尹瞠目结舌,继而羞愤难当。斜也的话,其实是希尹帮他想得,两个人还对练了好几次,结果却被大宋皇帝打得稀里哗啦,不亚于一场惨败。而他完颜希尹,也是败军之将啊! “别垂头丧气的。”斜也到底还有些气魄,扫过在场诸将,包括三太子讹里朵在内。 “刚刚赵桓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说咱们连当配角的本事都不够,你们能忍?咱大金勇士,天下无双!” 短暂的沉默之后,几乎所有的女真诸将,都切齿咬牙,好一个猖狂的大宋官家,别得意忘形,大金勇士,才是天下第一! “战!” 赵桓再给宋军提振士气的同时,金人方面也进入了嗷嗷叫的状态。 只不过双方都卯足了劲头儿,却没有立刻进入决战状态,毕竟两边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兵马的规模,绵延一百多里的战线,哪是那么容易的。 金国首先要清除距离他们最近的几处堡垒,然后才能顺利推进。 赵桓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十分随意斜靠着,一只脚还放在了椅子上。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那就叫没有人样,活脱的二流子。 可是落到人家赵官家身上,便是自信从容,圣君霸气了。 “给李太傅和吴相公也准备一把椅子,至于曲卿,你就不用坐着了吧?” 曲端脸有点黑,他原本以为成了枢密使,武将第一人,执掌大权,那是威风十足,霸气不得了。 可渐渐的,曲端发现不对劲儿。 放在以往,枢密使自然是显贵不得了。可赵桓这个天子,不但牢牢抓着军务不放,甚至还亲临一线指挥,别说他这个枢密使了,就算是几位独当一面的大将,在相当程度上,也就是个大将,并不能称之为帅。 至于他这个枢密使,倒过来就对了,秘书使而已! 赵桓扫过曲端的脸,发现了那么一丝落寞和尴尬,他呵呵一笑,“曲端,朕是个最不想亲力亲为的,可偏偏这个局势,逼得朕不得不冲在前面。家底儿就这么多,本钱就这么厚。朕不敢赌,朕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自己的功名来赌。 “臣……晓得!”曲端点头。 “你不晓得!”赵桓不客气道:“你如何晓得?朕要跟秦皇汉武论个高低,靠的什么?靠朕自己?还是靠李相公,吴相公?都不是!靠的是韩良臣、吴晋卿、岳鹏举……靠他们征战沙场,替朕开疆拓土,灭国无数。真正实现九州一统!” 曲端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突然抬起头,大声道:“臣,臣为什么不行?” 赵桓呵呵一笑,“你为什么不行?别问朕,问你自己!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韩世忠是怎么平定西夏的,吴玠为什么要去卫州,还有,岳飞怎么会留朕在军前,把所有的危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想清楚这些,你曲端也就是我大宋的名将之一了。别觉得枢密使委屈了你。当年李伯纪不过是太常寺少卿,宗汝霖连知府都没当过,你现在还觉得枢密使位置不够高?要不要朕的这把椅子给你试试?” 曲端吓得浑身打哆嗦,连忙请罪。 “臣,臣知罪。” 赵桓看了看他,微微冷哼,“光是知罪有什么用……没瞧见么?朕和这两位都是外行,这仗打得怎么样,你还不好好说说!” 曲端愣了片刻,慌忙打起精神,赶快进入工作状态,简直比铁象还要勤快三分。 “官家,臣是不服气一般人的,可岳鹏举的确了得,您瞧他在外围修了整整三道壕沟,挖得都非常深,至少在一丈八尺左右。在壕沟之间,他设置了几处堡垒,这些小堡驻兵不多,但是正好能阻挠填沟的签军,还能防止金人大举冲击,如果臣所料不错,光是这些壕沟,就能消耗掉几千金人。” 李邦彦听到这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曲相公,修堡挖沟,怕不是多难的事情。光是这样就能消耗几千金兵,又何来女真兵满万不可敌啊?” 曲端翻了翻眼皮,冷哼道“李太傅,你是不是觉得修堡挖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可是黄河边上,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些壕沟都是入冬之后挖的,天寒地冻挖土,忍受着寒风,地面还冻着,哪是普通人愿意干的?就像以往,军中层层克扣,士兵弟兄连肚子都吃不饱,谁愿意卖力气啊?” 李邦彦愕然无声,这时候杨再兴憨笑道:“这位相公有见识,俺跟着岳都统一起干活来的。刮了一晚上寒风,地面能冻一尺多,硬的跟石头似的,多亏了俺气力足,便是岳都统都不如俺。” 众人忍不住发笑,这位还真是不客气,是夸岳飞还是夸你自己啊?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了军中的艰难,能打胜仗的兵将,承受着的辛苦,远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果然,如同曲端说的那样,金人使用了签军,让他们负土前行,负责填平壕沟,给后面的金军铺路。 看到了这些签军,完颜斜也指责赵桓盘剥百姓,也就不攻自破了。 赵桓的确盘剥压榨,没什么好辩解的。 毕竟在赵桓这里,那些人还是百姓。 可是在金人的之下,有相当多的人,根本就不算人,完成成为了牛马牲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征调兵马,准备战争,才不需要花费多少钱财。哪怕金银损失惨重,依旧能快速组织大军报复。 但是人毕竟是不是真正的牲畜,像金人这么干,如果不能一直胜利下去,内部矛盾爆发,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一枚铜钱,不可能只有一个面,只能说且行且看吧! 就在双方围绕着几个堡垒和壕沟争夺之时,在金军的后方,出现了许多庞然大物,看规模至少几十架之多。 砲车! 在得到牛皋提醒之后,宋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一次的金兵和以前不同,他们已经做好了攻坚的准备。 赵桓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曲端,落在了那杆岳字帅旗下面,且看岳飞能拿出什么高招吧! 第256章 火腿 赵桓很希望岳飞能够展示出奇思妙想,一下子就击破金人,大获全胜……不过很显然,这种想法有些天真了,岳飞并没有任何动作。 短暂迟愣之后,赵桓也醒悟过来,即便岳飞有办法,却也不是立刻要拿出来的。 毕竟堡垒尚在,壕沟还没有填平,只能说,现在的战斗,还只是开胃菜罢了,远没有到正餐。 赵桓的判断还是准确的,一队一队的签军,前赴后继,扑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不少人还露着肉,而外露的地方,多是青紫色,有的地方还浸出黄色的脓水,冻疮加上残酷的压榨,这帮人已经变成了类似行尸走肉的东西。 他们每次成功负土一石,就可以得到一点粮食,不用饿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 那些管事的金兵已经学会了宝贵的克扣技能,扣压金军,乃至汉儿军的粮食,会出问题的。可放在这些民夫身上,也就没事了。 粮食匮乏,每当有人拿到了食物,立刻就会引来三五个人的抢夺,进而就会引发一场斗殴。 只有那些最强壮的,最心狠的,才能得到食物。 而一旦能够活下来,这帮人就会迅速成长为管理层。 他们会替金人主子,驱赶老实巴交的签军向前送死……然后把他们的那份口粮据为己有,并且拿出一些粮食,收买几个狗腿子,靠着他们的帮衬,奴役更多的签军,获取更多的生存资源……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签军,穿了一件半新的羊皮袄御寒,很不幸被人看上,抢走了他的食物,又被毒打一顿。 到了半夜的时候,硬是扒了皮袄,扔在外面,等大多数人重新请来的时候,人已经成了冰雕。 而那个带头打他的人,穿着羊皮袄,大马金刀坐在冰冷的尸体上,得意大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即便身在鬼蜮,也是一个鬼蜮的王…… 经过了多次的战争历练,金人的签军已经很有章法。 他们会豢养一大批凶悍的小头目,这些家伙是汉人,却要比金人还狠。征调民夫,帮忙管理,负责分配食物,组织攻城,忠实地充当伥鬼。 而今天的战斗,这些“伥鬼”也不能在后面坐享其成了。 金人给他们发了一件破皮甲,又给了一柄破刀烂剑,让他们在装备上,略胜过普通签军,当然也只是略胜而已。 随后就命令他们,冲在前面。 不光要填平壕沟,还要试探出宋军的手段,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金人才会把宝贵的砲车推到前面,发起致命打击。 毫无疑问,金人的战术是很残忍的,但是又不能否认有效性,经历大半天的时间,外围的三道壕沟都被填出了进攻的道路。 还有两座堡垒也被金人利用砲车摧毁,差不多有一段三里多宽的区域,被清理出来。 “看起来真正的战斗要放在下午了。” 赵桓笑呵呵环顾,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有吃的吗?”官家问过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拿点寻常士兵吃的就行,朕没有那么娇贵。” 官家都这么说了,两位宰执,加上曲端还能说什么。 果然很快送来了一碗黄米饭,上面有一大块油汪汪的咸肉。 准确说,这是一块火腿,不过貌似大宋朝还没有这个名字。 赵桓眉头微皱,“这是寻常士兵吃的吗?” 官家有了怒气,当面欺骗他,也太不把皇帝当回事了。 他背后的王中孚突然道:“官家,这的确是士兵吃的,还多亏了宗相公。” “宗相公?”赵桓一愣,宗泽倒是义乌人,难道他把老家的火腿带到了军前? 王中孚沉声道:“好教官家得知,老相公率领人马北伐的时候,有一个同乡的商人听说之后,便把贩卖所得的财物都拿出来,购买了猪后腿,按照两浙的法子腌制妥当,送到了军前,交给中相公充当军粮。” “腌过的猪肉不易腐烂,味道也好,故此在军中很是盛行。岳都统在军中囤积了不少,普通士兵还是能吃到的。”王中孚顿了顿,又道:“官家,老相公还说过,家乡咸肉这么好,却没有个名字,一时也没有想到。不如官家给赏个名字吧!” 赵桓呵呵一笑,“名字倒是不难,这种以猪腿腌制出来的咸肉,颜色红润,宛如火炭,就叫火腿好了。” 赵桓说完,李邦彦立刻附和道:“这个名字好,我大宋尚火德,军粮又是火腿,必定红红火火,旗开得胜啊!” 赵桓呵呵摇头,你就少拍马屁了。 就算军中有火腿,也没有富裕到一个人可以吃半斤的程度……赵桓略迟疑。竟然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随后赵桓把大块火腿放在了面前,当着几个人,展示了一下足以入职牛肉面后厨的恐怖刀工。 半斤的一块肉,愣是给切出了一百多块丁香叶。 “成了,王中孚,你去给每个士卒发一块。” 王中孚要走,赵桓却有仔细数了六块出来,三位大臣,王中孚,杨再兴,还有他赵官家,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结果就是这几位跟着赵桓,吃了一顿最没滋味的黄米饭。 赵桓饭后随意坐着,笑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朕特别虚伪,一块火腿而已,非要分给那么多人,还不够塞牙缝儿,有什么用处啊?” 向来善于拍马屁的李邦彦却是晚了一步,吴敏沉声道:“同甘共苦,官家所为,才是真正的用心良苦。同舟共济者,为华夏子孙。自私自利,欺凌弱小,予取予求,就是蛮夷……金人在把人变成鬼,官家处处与金人相反,大事必成!” 赵桓微微颔首,“便是有一粒米,也要煮成一锅粥,由大家伙同喝。有一块肉,也要切开,分给更多的人。这便是朕的道理。在这个世道,需要的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道理,而是最简单,最朴素的规则。和衷共济,赏罚分明,仅此而已。很多时候,咱们需要做的不是延续丰亨豫大的盛世,也不是堆出地上天国一般的东京开封……咱们要学着倒退,退到最简单的生存方式。” “均田均赋,男耕女织,耕战结合……这些最根本的东西,才能让咱们真正战无不胜!” 赵桓笑谈之间,下午的战斗已经开始。 君臣迅速打起了精神,注视着下午的战斗。 果不其然,相比起上午的时候,要残酷太多了。 金人的砲车也增加了一些,他们先是集中轰击一个小堡,不到一刻钟,小堡就被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里面的守军也没有被活活砸死的,好不凄惨。 岳飞眯缝着眼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机会终于来了。 “床子弩向前四百五十步,用猛火油!” 一声令下,足有二百架床子弩在挽马的钱引之下,迅速向前,整体排列,迅速对准了金人的砲车。 岳飞的命令,完美展示了什么叫做微操达人。 金国虽然有砲车,当这玩意的射程在床子弩面前,还是个弟弟。 不过床子弩的箭头,不管是半圆形的,还是锤头形状的,都没法给予砲车什么杀伤,看起来似乎是没用的。 可金人却是算错了,只要肯动脑子,办法总比困难多。 岳飞使用了猛火油,甚至还用火药助燃,加强了燃烧的威力,一百架床子弩,一起发射,只听到咻咻的声音,紧接着金人砲车的周围,火油迸溅,硝烟弥漫,几乎眨眼之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干硬的木头,碰到了火焰,迅速燃烧,一架架辛苦制造的砲车被大火吞没。 后面的金国将领看得心头滴血! “快,快去抢救!” 他们不顾一切,把金兵都派出来了,试图抢救一些宝贵的砲车。 可是岳飞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该你们上了,把残存的砲车全数捣毁,一个不许留!” “知道!” 回答岳飞话语的,也是个伟岸的汉子,他披着鱼鳞甲,单手提着一口十斤往上的砍刀,撒腿就冲了出去。 这人叫做杨幺! 没错,就是洞庭湖的那个水贼头子。 自从李彦仙平定了洞庭湖之后,杨幺黄佐等人都被调到了应天整训,随后又参加了京东之战。 岳飞并不熟悉杨幺,只是知道他立了不少功劳,作战勇敢……本来杨再兴是最好的人选,奈何他还要保护赵桓。 只能让杨幺上了。 而此刻的杨幺,也是五味杂陈。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狗皇帝感动了……可就是刚刚,一块薄如纸张的火腿肉,让这个汉子破防了。 李都统真的没有骗他,那些传言也不是假的。 赵桓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和斜也辩论,那是一位天子的胸襟气度,能和普通士兵分食火腿,那是仁慈爱民……别说一位官家了,就算他在洞庭湖的时候,区区一个水寨头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啊! 还有什么可怨恨的,曾经心中的不平散了,没了,消失不见了! 姓赵的,你只要能一直这样,俺杨幺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上!” 杨幺第一个冲到了砲车阵地,迎面一个金人骑兵冲来,他二话不说,横着一刀,两条前腿,齐刷刷斩断! “杀金狗!” 这五百宋军嗷嗷叫着,愣是抵住了金人的冲锋不说,还把残存的砲车都给点燃了。 杨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当他把最后一架砲车点燃,放声狂笑。 “金狗,还有吗?你家杨爷爷包了!” 杨幺的凶悍,连自己人都镇住了,岳飞都情不自禁生出个念头,此人之勇,不在杨再兴之下啊! 第257章 战斗英雄 一个又一个猛士,前赴后继,舍死忘生,置身其中,受到的震撼难以言说。 宋人真的不尚武吗? 并非如此。 宋代还是延续了唐代的风气,民间习武众多,更不乏弓马出众的好手。岳飞,李彦仙,牛皋,乃至这个贼头出身的杨幺,都是如此。 一柄十几斤重的砍刀,在他的手里,简直跟玩具一般,舞动如风。 面对着金人冲锋,这位上砍马头,下砍马腿,凶悍残暴,在他的率领着,步兵甲士竟然结成战阵,向前推进,把骑兵打得节节败退。 “真是天佑大宋啊!”吴敏发出了如是感叹,眼圈居然发红。 李邦彦倒是微微轻咳,“吴相公,你可瞧过欧阳文忠的五代史?” 吴敏笑道:“虽然醉翁言必呜呼,可他的文章,还是不能不看啊!” 李邦彦笑道:“欧阳文忠史未必修得多好,但有一句话,我还是相信的,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这些精兵猛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太上皇在位之时,朝中无将,除了种家兄弟,姚古一般的将门,就是童贯、梁方平之流的阉竖。这也不过是两年光景,朝中将才辈出,猛士云集。还不是官家事必躬亲,临阵讨贼的结果。若是端居宫廷,身边奸佞阉竖环视,又上哪去找这么多猛士?” 他说得义正词严,仿佛那些奸佞跟他没关系一般。 吴敏也懒得拆穿他,反正日常鞭尸太上皇,已经成了保留项目,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表演一番。 “对了。”吴敏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西夏的李乾顺已经到了京城吧,估计他已经和太上皇见面哩!” 听到了这话,赵桓的眉头挑了挑,还挺好奇的。 两大昏君的史诗级会面,居然不能亲自见证,赵桓颇为遗憾,这俩货凑在一起,能产生什么样的生态化反? 不会天天骂自己吧? 一个是被自己囚禁的,一个是被抓来的,反正都不会说自己好话。 这是赵桓的判断,不过实际情况还有点出入……“我若是能临战讨贼,或许不会成为阶下之囚,犬父虎子,赵佶,你比我有福气啊!” 李乾顺第一次开口,竟然发出了如是感叹。 赵佶眉头乱抖,赵桓领兵驻守滑州,力抗十几万金兵,堪称豪迈。 邸报连篇累牍,想不知道也不行。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就在两年之前,赵佶曾经派梁方平驻守,结果让金人突破,彻底吓破了赵佶的胆子,他甚至打算逃到南方避难,这才有了赵桓出手夺权,乃至后面的事情。 才两年时间,乾坤倒转,天子亲自驻守黄河,开封城中虽然紧张,却不惶恐。 上至宰执,下至百姓,无不按部就班,运转得当。 “或许逆子的确比我强吧!” 赵佶轻叹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乾顺,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夫说犬父虎子?我可是大宋的太上皇,你算什么东西?你已经退位了,狗屁不是!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李乾顺翻了翻眼皮,突然咧嘴一笑,“瞧瞧,你敢跟我大呼小叫,还不是要靠你的儿子!要是你像耶律延禧一般,被金人抓走关起来,只怕连我都不如吧!” 赵佶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耶律延禧的情况不?他是生是死?” 李乾顺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前些时候听说他被迫跟着金人打猎,结果落下了战马,被踩成了肉泥!” “什么?”赵佶脸色瞬间惨白……那可是个万里大国的皇帝啊,竟然会死的如此卑微凄惨? “亡国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后来传言,是一个契丹宗室大臣替皇帝死了,耶律延禧还活着。” “哦!”赵佶点头,“这么说契丹还是有忠臣义士的。” 李乾顺呵呵一笑,“是啊,只是不知道大宋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赵佶急了,“要是没有忠臣勇士,凭什么挡住金人十万大军?凭什么?” 李乾顺点了点头,“的确,这话没错……只是可惜,这些忠臣良将都是令郎的,你是一个也没有!” 又扎心了。 赵佶瞠目结舌,气得险些昏过去,老夫不活着了,连一个阶下囚都敢欺负我,日子怎么过啊? “太上皇,今天中午吃什么?”宇文粹中的话传来。 “吃,吃酱肘子!给我准备两个!再来一坛子瑶池酒,老夫要一醉解千愁!” 李乾顺认真看了赵佶半晌,仰天长叹。 “你要是能少吃一口肉,少喝一点酒,节省钱财,恩养猛士,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赵佶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李乾顺,你要是少修点佛寺,少弄点奇观,也不至于兵不血刃,就丢了国家,咱们俩到底谁更丢人,还不好说哩!” 龙德宫中,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互相拆台,斗得不亦乐乎。 滑州前线,却是真刀真枪的血腥拼杀,并非什么菜鸡互啄。 战斗到了第三天,外围的壕沟,堡垒,相继被金人踏平。 而为了解决这些障碍,他们也付出了近六千人的代价,还损失了五十架的砲车。 毫不夸张讲,就是用尸体,填平了壕沟,堆进了堡垒。 在金军面前,就是整个北岸防线,最大的一座城堡……临河堡! 赵桓的龙纛迎风飘扬,岳飞的帅旗也在城中。 仅仅是临河堡,就有一万八千兵马。 同时在临河堡两侧,还有三个大的堡垒,黄河南岸,更是有着大批宋军屯扎。 层层叠叠,构成了绵密的纵深防御。 就算金人足够强悍,只怕也要徒呼奈何!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稳妥的战术,宋军居然不愿意了。 刘子羽带着记功的册子,到了杨幺的营中,当众宣读功劳,其中杨幺斩杀金人十五名,抢夺战马两匹,烧毁砲车三架。由于作战勇猛,表现突出,记一等功,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刘子羽过来,就是向所有士兵宣读,接受大家伙的评议,没有质疑,就要正式递交枢密院,等候赏赐。 杨幺的表现大家伙自然没说话,记功也是寻常的事情……只是这个战斗英雄,是个什么东西,大家伙还不清楚。 “这是官家的意思,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大略就相当于一种爵位吧!不过没有俸禄,没有衙门。” “那是只有俺有,还是别人也有?”杨幺问道。 “自然不会是只有一个,却也不是太多,除了你之外,还有牛皋,他示警有功,另外还有不足十人。” 杨幺心潮澎湃,虽然不是独有的,但也很珍贵啊! 有的士兵还没明白,到底有什么用啊? “笨蛋!”黄佐挥起独臂,给了那小子一拳头。 “没听懂吗?咱杨大寨主可是朝廷承认的英雄哩!”黄佐说话之间,露出了强烈的艳羡。 英雄! 众人这才意识到关键之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浓浓的羡慕之色。 弄得杨幺还挺不好意思的,一张老脸微微泛红。 刘子羽又补充道:“作为战斗英雄,以后也是有机会递补为官的,可能在地方上负责一些事务……不过这件事涉及到了吏治改革,官家只是跟政事堂通了气,宰执相公那边还没有点头,或许要等一些时候。” 杨幺深深吸口气,“当不当官无所谓了,官家给了俺一张好大的脸,咱就不能让官家失望!” 他顿了顿了,“刘副都统,要让俺说,咱们就不该坐等金人来攻。不如今天晚上就去袭击金营。白天的时候,金人骑兵众多,跟他们拼命吃亏……可晚上不一样,俺杨幺请战,让俺出战!” 他这么一说,其余众人也都来了精神,“没错,凭什么总是挨打,就不能狠狠打金人一次!” “圣驾就在临河,龙纛就在这块!放任金人来攻,官家的面子在哪里?” “官家没面子,咱们弟兄就有面子了?” …… 好家伙,这帮人打算为了面子而战。 刘子羽简直无法招架,而同样求战心切的还有杨再兴,王贵等人…… “打吧,金人营中情况复杂,什么人都有,女真、契丹、奚族、汉人、渤海、高丽……乱七八糟的,他们受不了的。” 岳飞之前北伐就打过好几次金人的营寨,自然知道他们的弊病,可到底夜战还是有风险的,没法做到万无一失。 “鹏举,你就当朕不存在好了,该怎么用兵,就怎么用兵。说实话啊,朕还有点失望,觉得不够劲儿。金人气势汹汹来了,就打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点拉胯!” 官家都这么说了,岳飞还有什么好讲的。 战! 只不过十几万金人,精锐云集,想靠着夜袭,就一举破敌,那也太容易了。 岳飞分派人马,分成二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一共准备了十个攻击队伍,每一队都安排了猛将统帅。 杨幺、杨再兴、大刀徐文、徐庆、王贵、王善……从这一天开始,每到夜里,宋军就会从四面八方,意想不到的地方向金人发起攻击。 趁着夜色掩护,攻击金人营寨,袭击放哨的士兵,疲惫金人。这些家伙不但凶猛,而且还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谁也不肯服输。 每到夜里,金军这边就跟围攻光明顶一般热闹。 白天是金人攻击时间,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宋军的舞台,在铁骑的压力之下,宋军即砍刀长斧之后,又点燃了第二项技能……夜袭! 作为夜袭之战的倡导者,杨幺完全不知疲惫一般,夜夜出战,攻势凌厉凶猛,他们也曾经遇到过金人反攻。 二百多人陷入几千人的包围圈,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死战到底,刘子羽率兵接应,才把杨幺救出来,手下的弟兄损失了一半。 受了十几处伤的杨幺,竟然没有选择养伤,转过天又带着兵马出战,等到天明的时分,每个士兵都带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返回了宋营。 “弟兄们,瞧见没有,俺们给你们报仇了!” 他们将人头堆在一起,放火烧掉,浓烟直冲天际…… 第258章 国际纵队 祭奠了死去的弟兄,杨幺哭了,哭着哭着,就瘫在地上,这个铁一般的汉子,也承受不住了。 等他再度醒来,却是在病房了,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暖烘烘的,带着一丝芳香。明明都是臭老爷们,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真当钱多得没处花啊? 杨幺始终不太理解赵桓这位皇帝,明明都穷得穿布衣了,却在军中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妥当,别的不说,每个士兵还给发草纸,一发就是一沓。 用得着吗?随便捡点树叶土块,解决一下就是了,难怪会穷,太讲究了! 正在杨幺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有人送进来了一盆粥,当看着杨幺大口大口吃下去,年轻的军医露出了笑容。 “能吃就是好事,慢慢养伤吧,有事拉床边的绳子,外面铃铛响了,我就来了。” 军医刚走,又有几个人进来。 为首的一人个子也挺高大的,是杨幺的老乡,此人叫田十八,据说是正月十八出生,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就在五天前的战斗中,田十八断了一条胳膊,还是杨幺把他背回了军营。 没想到此几天的功夫,轮到杨幺受伤了。 “老田,我没事,用不着担心。” 田十八冲着杨幺咧嘴一笑,露出了硕大的门牙。 “没事就好,看你一眼,俺们就放心了,俺这就走了。” “走?去哪?”杨幺惊问。 田十八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左臂,落寞伤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废了,再也不能在阵前立功杀敌了。 “回老家呗,安安稳稳过日子呗。” 杨幺眉头微皱,“老田,你这样回去,能行吗?用不用我跟军中求个恩典,多给你点赏赐,你可是有功之臣,光是金贼就砍了五个!” “可别!” 田十八急忙捂住了杨幺的嘴,“别让人听到。” 随后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份田契,在杨幺眼前晃晃,尤其是上面鲜红的大印,格外吸引人。 “朝廷的规矩你也知道,一个伤兵能授田十亩,俺现在回家,就有地种了,也不会饿肚子了。现在想想,要不是原本俺家的三亩田被人抢走了,俺也不会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干了那么多坏事,现在朝廷加倍给了田,俺也没脸多要什么,回家吧,回家过日子去了。” 杨幺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不只是田十八,还有太多洞庭湖的老兄弟,都是如此,不得已沦为流民,后来干脆就成了山贼水匪。 要不是如此,钟相的平均主张,也不会那么吸引人了。只可惜钟相这个货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比朝廷的官吏还贪图享受! 杨幺甩甩头,田十八能回家耕田,哪怕丢了一条胳膊,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老田,你回去也好,可你受伤才几天,好歹等伤口长好了再回去啊!” 田十八顿了顿,摇头苦笑道:“不了,血止住了,现在天冷,死不了的。俺别浪费药了,烧酒,纱布,可都不便宜,为了给俺洗伤口,用了小半坛子。你可不知道啊,俺是多心疼……据说这玩意还是当初兴汉侯受伤严重,官家才给用的,现在军中都用上了,上面拿出一颗心对待咱们,咱们不能不知道感恩戴德。” 田十八说完,起身要走,却又想起来一件事。 “俺回去了,还有什么话不?俺给你捎回去?” 杨幺略沉吟,“俺家里头也没谁了,就剩下一个舅舅,你替我带个好。” “成,俺记下来。” 田十八再度转身,跟那几个伤兵一起,准备离开。 刚走到帐篷门口,却不提防,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的文官,正是赵桓身边的张浚。 “先等等。” 田十八就是一愣,“有,有事?” 张浚道:“你是副都头田十八吧?” “是,就是我!” 张浚从怀里掏出三样东西。 “其一,这是五亩田的授田令。你在战斗中十分勇敢,斩杀了五个金人,负伤断臂。朝廷决定授予你二等战斗英雄,这是公文……还有第三样,朝廷有意让你出任辰阳县义勇总教官,如果你愿意,这就是你的告身。” 田十八咽了口吐沫,他有点懵。 本来他想着拿了十亩田,就老老实实回家过日子,现在又多了五亩,还给了什么战斗英雄,又是总教官,这都是什么玩意啊? 这个汉子傻了,呆呆僵住。 此刻的杨幺让人扶着,勉强坐起,“这是,怎么回事?” 张浚笑道:“还不是官家的恩典,其实前面的几次大战官家就吩咐下来。只是以往战事紧急,加上朝廷筹备不及,就没能落实。不过也请大家放心,兵部和枢密院都会尽快核实,该给的荣誉和恩待都不会少的。授田这一项,地方衙门会落实的,我就不多说了,标准大家伙都清楚。” “至于这个战斗英雄,就是在军中立功杀敌,表现突出的。像田十八这种,可以评定为二等战斗英雄。再有朝廷要和金人对战,不只是这一次,要用到的兵力也不只是几十万而已。需要天南地北,黄河两岸,大江南北,所有的有识之士,一起出力。地方上有些人不愿意从军报国,还有不少人想从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像田十八这种战斗英雄,可以出任一县的义勇教官……平时组织青壮练习弓马武艺,讲解从军的情况,替大家伙答疑解难。还有就是对有志报国的年轻人进行登记造册,并且协助朝廷征兵。” 田十八听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这是不是以前乡下的弓箭社?” 张浚道:“有些类似,只不过弓箭社是地方豪强出面,武艺好,想要从军的年轻人,会充当效用,敢战士,成为某家的私兵。这个义勇营却是不一样,这是官家授意的,会提供训练场所,各种兵器,还有一些开支,总教官每月可以额外领一石粮食,这就是目前的安排,以后还有什么,要等着官家和政事堂商议。” 田十八傻愣愣扭头,看了眼杨幺,傻傻道:“俺,俺当官了吧?” 杨幺咧嘴大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却依旧不在意。 “对,老田,你当官了,正儿八经的官,还有告身!这回你可要好好做事,别对不起官家的恩待!” “嗯!” 田十八用力点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仿佛被注入了精气神,一下子活过来。 这并不是夸张,在此之前的田十八,只是觉得自己废了,没用了,能守着田,饿不死就行了。 可现在不但是英雄,还当了官。 虽然官不大,连品级都没有,但却不妨碍发挥他的价值。 培养年轻人,帮着他们从军报国,出人头地! 就冲着朝廷对待武人的妥当安排,哪怕把命交给朝廷,也值了! “俺们鼎州(常德)那块,可是出豪杰的地方,愿意从军报国的人多了。俺,俺这就回去,那帮小崽子有了出人头地的路了!” 田十八喜极而泣,他坚持立刻要走,拦不住他,只能多给他带几包药……田十八想拒绝来的,可转念一想,俺还是有用的,要不了多久,鼎州的猛士就会争先恐后,加入御营。瞧着吧,俺砍死了五个金狗,俺的徒弟能砍死五百个! …… “官家这一手所图深远啊!”吴敏由衷赞道。 赵桓却是低头吃着热汤饼,含混道:“别给朕灌迷魂汤。朕早就说过,要妥善安排有功将士。结果怎么样?只是增加了一些抚恤,最多在授田这块,多给一些倾斜。朕要的关键东西,一样没答应。” “信不信,要是等这场仗打完了,保证又会拿一大堆的事情,占用朕所有的时间,断然不会给朕安置有功将士的时间。你们的这套把戏啊,朕早就看透了。这不正好有了机会吗,朕就这么干了,朕倒要瞧瞧,还要谁敢阻挠!” 吴敏翻了翻眼皮,赵桓的威势的确一天比一天足,那种生杀予夺的劲头儿,可以说初露峥嵘。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霸气的皇帝不少,可问题是这个皇帝不光霸气,他还一肚子坏水,这就太要命了。 像田十八这种,九死一生出来的汉子,返回乡里,有了名望,再有了训练年轻人,推荐从军的权力。 那些普通的士绅乡贤,凭什么跟田十八斗? 说不客气的,在士绅之外,赵桓又弄出了一个体系,而且这个体系还深入到了乡村……如果真的铺开了,毫无疑问,等于是秦制在大宋朝复活了。 这位官家刚刚念叨着,要跟秦皇汉武论道,比个高低。他还真不是在吹牛。 尽管步子不大,但绝不是说说而已,吴敏默然。 赵桓见他沉默,更加高兴,喜滋滋吃了一碗汤饼,正打算询问军务,突然有消息传来。 “官家,刚刚得到了消息,有一支金军奔着濮阳杀来!” 赵桓瞬间打起精神,他跟吴敏对视一眼,果然,在黄河以西,金兵已经捞不到便宜了,他们从东边下手了。 “把曲端叫来,立刻商议军情。” 赵桓这边下令,在另外一边,一个名为赵村的小地方,八十名倭国武士,在平忠正的统领下,准备迎战金兵。 “诸公,玉碎之日就在眼前,大宋天子……万岁!” 第259章 最厉害的是赵官家 平忠正是来自平氏的贵族,在倭国有着显赫的身份。但是他并不满足,或者说整个平氏都不满足。 倭国学习隋唐,建立起国家制度,而这一套东西,已经运行了几百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巨量的冗余,几乎到了难以维系的程度。 放在中原,通常会以彻底洗牌的方式,重新开始。 只可惜这一条只适合在中原,天皇的权力失去就是失去了,地方势力做大,就是做大的。 所以倭国的走向是地方分裂,出现无数的割据势力。 既然没有办法整合,获得外部力量的支持就很重要。 金国还是大宋? 高丽或许会摇摆不定,可倭国就干脆多了,他们甚至派遣了兵马,去援助高丽,表现出难得的国际主义精神。 至于这八十个漂洋过海的倭国武士,也是精挑细选,装备极其精良,做到了倭国的最好。 他们悉数着甲,只不过这个甲胄只覆盖上半身,下面只是用麻布遮挡,看着有点寒酸。 但是再瞧他们的武器,就不由得让人惊呼出来,他们装备了长度惊人的和弓,这玩意普遍在两米以上,几乎相当于两个倭人的高度。 这么长的弓,宋军可是没有的。 他们手里的刀也很特殊,除了少数人用的类似马刀那种,剩下的则是使用一种长柄刀,有点类似苗刀,却要比苗刀还长……倭国的装备总给人一种个头不够,兵器来凑的既视感。 或许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吧! 为了大宋官家,板载! 味儿冲头的冲锋开始了,这些倭人以超出想象的敏捷,扑向了金兵,对面的金兵先是愣了一下,从哪冒出来的? 胆子不小啊! 他们纷纷举起弓箭,朝着倭人抛射。 这只是金人的试探手段,可他们没有料到,竟然有不少倭人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完全跟见了鬼似的,怎么离着这么远,还能射击?不合理啊? 原来倭国人还不会制作复合弓,他们的和弓和苏格兰长弓都是一个道理,靠着单纯增加长度,提升射程。 结果就是单纯的竹弓,除了本身够长之外,其余没有半点值得称道的地方。 根本没进入射程,就损失了一大批人。 平忠正傻了,随后他疯了。 这可是倭国的精锐武士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失败了? “玉碎!板载!” 这位撕心裂肺叫着,率领残余的武士,以飞蛾扑火的决然,冲了上来,然后就真的飞蛾扑火了……八十个人,死伤了七十多,只剩下平忠正还有几个人,被金兵给俘虏了。 其实真的不怪平忠正,他所谓的倭国精锐武士,只是用来参加村长争霸赛的,非要参加这种世界霸主争霸赛,除了白给,那就是白给啊! 郭小四挑战泰森,结果不言自明。 金国方面表现了难得的武德,他们没有把倭人诛杀干脆。毕竟这么矮小,又这么勇敢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金人将平忠正装进了一个笼子里,想要当成战利品,弄回燕京,请国主也开心一下。 “赵桓,没想到你卑劣到了如此地步,连这样的童子军都不放过,你的心有多黑!” 发出如此感叹的,不是别人。 正是阿骨打的第四子,大金国元帅府左都监,东路军的继承者,名将之壁,戎马一生,从没赢过的完颜兀术! 没错,这位四太子又奇迹般复活了,在痛失了一切之后,他已经一落千丈,手下的兵马只有八十个人,勉强是谋克的地位。 也不再参与决策,更没有指点江山的机会,他的职责就是给全军充当先锋,只是略微比签军强一点。 这就有意思了,兀术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又怎么成为了这一次行动的急先锋? “斡里衍,你可算是赶来了!” 银术可露出惊喜的表情,偌大的金国,能让银术可如此惊喜交加的,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大金第一猛将,青化之战前的战神,完颜娄室! 这位所向无敌。立下赫赫战功的金国第一将。 在和宋军对战的几个回合,不但没有捞到便宜,还损失了两个儿子,威望一夕之间,跌倒了谷底,整个人也变得消沉起来,甚至有人传言,娄室要皈依佛门,不在领兵。 当然了,这只是一说而已。 熟悉娄室的人都清楚,这位追随阿骨打征战多年,靠着实打实的军功,获得了整个金国贵胄的认可,他的地位相当超然。 完颜娄室和大金国,是绑在一起的。 断然不会因为死了两个儿子,就让娄室放弃。 说白了,亲手缔造的大金国,才是真正的儿子,至于那俩玩意,只能算是附属品,同样的儿子,他还有五个哩! 不过身为一员大将,战神级别的存在,在青化镇被宋军击败,狼狈败退,娄室着实没有脸随便复出。 不过机会说来就来,完颜宗望在死之前,除了让兀术过来之外,就给娄室口述了一封信。 他死后,还能勉强调和东西两路兵马,继续以大金为重的,就只剩下娄室一个了。 大太子斡本和三太子讹里朵,自己就会厮杀起来,根本不值得托付。 粘罕的才华本事,都无话可说,奈何他私心太重。 宗望是寄希望兀术的……为此他甚至不惜请求娄室,让这位第一神将能提点兀术,让他快速成长起来,扛起金国的大旗。 这位二太子是苦心孤诣,可他怎么也料不到,赵桓一招,几乎把兀术送去见他了。 损失惨重的金国贵胄为了复仇,把娄室请了出来……娄室也不负众望,大破西夏,总算是挽回了少许尊严。 娄室再把韩世忠调到了西夏之后,竟然甩了兵马,直奔河北前线……中途还去了燕京,见了吴乞买,一番长谈之后,把兀术要了过来,随着参与攻宋之战。 对于娄室来说,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就看四太子的造化和本事了。 猛将从来都是厮杀出来的,对于金国耳朵二代子弟来说,虽然也频频上战场,但是他们到底缺少了从绝境之中,愤然一击的决绝。 大金的希望,或许就在四太子身上了。 娄室略显疲惫,面对斜也、银术可、完颜希尹、三太子讹里朵,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娄室就笃定判断道:“这么说宋军的确是成了气候。” 斜也长叹一声,“大宋官家的确是有些不凡之处,上次跟他见面,谈的那些话,到了现在,也难以忘怀。还有,在当年围攻开封的时候,他就说过持久战,还划分了三个阶段……难不成这一战,真的要按照他说的来打?咱们这些人,就被他捏在手心里?” 自从和赵桓谈论之后,斜也就像是中邪了似的,频频思索赵桓所讲,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对于注定被淘汰的命运,斜也耿耿于怀。 “都元帅,不必如此……赵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就算他说的都是对的,又能怎么样?匈奴横行大漠几百年,便是鲜卑拓跋氏,也坐拥北方一百多年,留下了赫赫威名。求什么生生不息,长盛不衰,那是自欺欺人。可若是只想如北魏一般,总还是有希望的。” 娄室挺直腰背,说出来最紧要的话。 “我思索了这么久,归结起来,之所以不如原来的兵势,就是我们得到的太多了,患得患失,不敢拼命了。若是当初在青化……” 娄室还想说,却又摇了摇头,没用的废物才会后悔过去呢! “在当下,想要突破滑州一线,已经很不容易了。因此必须将兵马放在黄河以东,最好能突破濮阳,从这里插入滑州后方,用最快的速度,重创宋军。“娄室顿了顿道:“这几年黄河结冰的情况不一,前年大军南下的时候,黄河结冰不过二十多天,去年时间就长了一些,到了今年,河冰依然坚固……这是老天庇佑,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打出大金的威风。” 娄室看着众人,咬牙道:“我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无论如何,只许胜不许败!” 娄室拿出了万分的决心,气势之强,让大家都为之一振。 三太子讹里朵咧嘴道:“有斡里衍领兵,自然是旗开得胜。” “不是我,而是三太子和银术可,你们领兵,攻克濮阳。” “什么?”讹里朵大惊,“斡里衍,莫非你只是出一张嘴吗?” “住口!”斜也呵斥道:“讹里朵,斡里衍已经怀着必死之心前来,他辛辛苦苦,都是为了大金国,你居然质疑他?你的良心呢?” 斜也不光是储君,都元帅,还是讹里朵的叔父,在这个关头,呵斥两声,还是很有威力的。 而银术可却是十分精明,他的军事才能也不弱。 “斡里衍,你是不是打算亲自统军,和宋皇决战?”银术可凝神问道。 娄室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他虎视所有人,“大宋最可怕的不是幅员辽阔,不是人丁众多,财富无数……我们能灭辽国,就说明蛇可以吞下大象。” “大宋最厉害的就是这位官家……说来惭愧,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有他在,就能捏合所有兵马,桀骜如韩世忠,吴玠,曲端之流,都愿意为他放弃成见,拼死作战。朝中的文官他也压得住。还有,他能把大宋数之不尽的人丁财富调动起来,变成对付我们的刀剑!” “这才是最可怕的,只要赵桓一直掌握大权,或许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娄室深深吸口气,“我要和赵桓决一死战,能杀了他最好,即便不能,也要打败他,击碎他的自信,让他知道大金的厉害。唯有如此,大金国才能稳居两河,站稳脚跟,真正安享富贵!” 娄室说完,这几位金国的高层终于缓缓点头……当看到这一幕,娄室松了口气,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第260章 赵桓为将 金国大营,乌云罩顶,气象森然,所有人都在等着,足足有两个时辰,医馆过来说,娄室将军已经醒来,身体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长途奔波,又是大冷的天,加上娄室的年纪也不算小了,需要静养些日子。 斜也松了口气,可随后又面目狰狞,怒视着所有人,尤其是三太子讹里朵……渐渐的这位三太子竟然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斡里衍不是完颜家的人,” 斜也缓缓开口,“可他比谁都在乎大金国!咱们这些人,难道不该羞愧吗?” 和大宋不同,整个金国上层,都是完颜家族嫡系,便是粘罕,他爹也是阿骨打的堂兄,论起来和几位太子也算是远房堂兄弟,可即便如此,粘罕都被踢出了继承序列,只能当个国相。 像娄室这种梁柱一般的大将,也只是世袭万户,最多挂个行军司都统。 反观大宋这边,朝中宰执,有吕颐浩等人,全都执掌大权,便是武将这块,韩世忠受封王爵,吴玠得到了兴汉侯的爵位,岳飞,刘锜,全都独当一面,备受荣宠。 你可以说大金自有国情在,但如此明显的差距,怎么能不让人心里面嘀咕。 银术可领兵打仗的本事,甚至不在娄室之下,但攻宋以来,他很少冲锋陷阵,道理何在? 还有东路军的万户阿里,沉溺剥人皮,做披风,还有更多的将领,都染上了奇奇怪怪的癖好,这又是怎么回事? 升无可升,赏无可赏。 不是完颜家的嫡系,到了天花板,又何必卖命呢? 这就是金国内部的矛盾之处,诚然,金国是分成女真派和汉化组的,但两派就真的那么泾渭分明吗? 比如说粘罕,他是十足的女真派,因为只有维持原始的部落联盟体系,他才有足够的话语权,不然君臣名分定下来,他这个权臣就废了。 好玩的却是粘罕手下的心腹,完颜希尹,此人却是坚定地汉化派,还成天鼓动改制。 又比如已故的二太子完颜宗望,他算是支持汉化的,可依旧在河北地区,维持猛安谋克,拼了命笼络女真贵族大将…… 这些看似矛盾的现象背后,都有着并不算难懂的逻辑。 金国是分成几个层次的……最顶层的自然是元帅府的那几位权臣,储君,诸位勃极烈……这些人有的主张汉化,有的主张维持女真传统。 次一层,是以娄室、希尹、银术可等人为首的臣子……他们普遍是倾向汉化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打开晋升通道。 再往下,则是一般的女真将领,世袭猛安谋克……这帮人毫无疑问是坚定的女真捍卫者,他们也知道上升的通道不多,最好维持优势地位,怎么说呢?咱黄龙府的爷,那就是爷,除了吃就是喝,没别的!做事?做什么事!自从跟着太祖爷灭辽,一辈子人,把几辈子的活都给干了! 这就是女真政权的大致三个层次,其实往下分析,还有好几层,比如投降的契丹人,燕云汉人,两河宋人……这些人基本上处于被征服状态,没什么发言权。但不可否认,他们人多势众,不安抚好了,金国就只会乱下去。 而这些人又是希望汉化的,甚至希望像大宋那样,维持天子——官吏——百姓的相对扁平化的统治模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复杂到了极点的国家,不管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未必看得清楚。 但是有一点还是能确定的,那就是完颜娄室的确是超出了他的阶层局限,是个实实在在的异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配得上大金战神的称号。 毕竟一个真正的战神,从来不是简单的百战百胜,而是要懂得什么才是最紧要的。 而像项羽一般,一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结果却稀里糊涂丢了江山,又该怎么说呢?历来都有人推崇项羽,贬低汉高祖,甚至把刘邦说成痞子流氓。 如此下结论的时候,可别忘了一件事,秦始皇统一了天下不假,可接住政哥这份功绩的不是别人,而是刘邦!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一个是小小的亭长,一个是六国贵族后裔……从刘邦赢得楚汉之争开始,中原大地几千年的格局就被奠定了,这里虽然有贵族,但始终是对底层百姓,寒门才俊最宽厚的,也是晋升渠道最畅通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 “官家,金人的攻势凌厉了许多。还有,在六塔集方向,也发现了金兵,他们还攻克赵村……国际纵队死亡略尽。” 岳飞向赵桓回报战况。 赵桓早就说过,让岳飞决断,他不干涉军务。可岳飞却是来了,也正说明到了关键时刻。 “鹏举,最初咱们商议的时候,吴晋卿就说金人可能从京东方向突破,现在看起来多半是这样了。” 岳飞点了点头,却又摇头。 “官家,臣最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臣一直让王贵、徐庆等将领养精蓄锐。准备等着金人发起攻势,然后果断出击,和金人在京东决战!不过……” 岳飞沉吟片刻,忧心道:“可是现在臣又担心,金人还是想调动大宋的兵力,他们的真正目标依旧是滑州!” 赵桓眉头挑了挑,思忖道:“这么说,他们是想和朕硬碰硬了?” 岳飞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赵桓思量少许,突然道:“鹏举,你的意见如何?” 岳飞道:“若是让臣说,臣希望官家退到黄河以南,放弃临河堡。由官家坐镇白马,臣统军在京东决战金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赵桓眼珠转动,身体前倾,突然咧嘴苦笑,“的确,朕相信鹏举的判断。可问题是朕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大话说出去了,如果朕退到了河南,这张脸没处放啊!” 岳飞忙躬身道:“官家,此事怪臣,是臣预料不周……” “不!”赵桓直接打断了他,“谁也不怪,这世上就没有算无遗策的将军……鹏举,朕真心问你一句,你觉得朕真的不行吗?” 赵桓很认真道:“让朕指挥一场大战,朕能赢不?” 岳飞愕然,不由得低下了头。 这话怎么回答? 说官家不行,貌似也不好,可说官家英明神武,战无不胜?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岳飞才抬起头,“官家御将统兵,纵然古之名帅也不过如此。临机决断,审时度势,把握机会……官家最多只是中人之姿。” 听到了这个评价,赵桓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心满意足,“能得到鹏举这样评价,朕也不算差了。” 岳飞一阵无语,官家还挺容易满足的。 “臣还有一言,自从靖康元年以来,官家每每临阵讨敌,战无不胜,臣以为以官家的本事,足以和当世名将争雄……依靠堡垒的坚固,驻守临河,固若金汤……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件事,最邻近南方的河道,离着解冻已经不远了,或许几天之后,白马一段黄河,就要开河,到时候冰凌太多,隔绝南北,官家身在临河,可能会成为孤军……臣,臣还是不敢让官家冒险。” 又是这条黄河! 赵桓都打算管黄河叫后妈了。 靖康元年的时候,封冻时间最短,可那一次梁方平不顶用,直接跑了。 到了靖康二年的时候,开河的时间又很晚,险些把岳飞隔在河北。 到了今年,好巧不巧,赶上这个时候,有可能把赵桓隔在河北。 额滴娘啊,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赵桓越来越倾向于黄河是北方政权的天险了。 “鹏举,朕也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我给你交个底儿,韩大王不日就会回援。” “什么?”岳飞大惊,“韩大王退回来,那西夏怎么办?” “交给耶律大石。” “大石?” “嗯!”赵桓点头,“耶律大石不曾负朕,他率领兵马从伊州一路打通了河西走廊,已经过了凉州,此刻怕是离着兴灵之地也不远了。” 岳飞长长出口气,有耶律大石在,的确能顶替韩世忠,可问题是契丹在西夏做大,这也不是大宋之福啊! “朕固然知道这些,朕甚至知道在灭金之后,我们和耶律大石必有大战,论起艰难程度,还在灭金之上!可是当下,咱们好像没什么选择啊!” 岳飞想了想,用力点头,“官家,臣过去总说要直捣黄龙,臣现在还想替官家打通西域,开疆拓土,打出一个煌煌大宋,辅佐陛下,成为君临九州的圣天子!” 赵桓脸上含笑,用力拍了拍岳飞的肩头,甚至能感觉的一种甜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鹏举,既然如此,你就率领本部人马东进,前往濮州,和刘锜张俊汇合,同杀入京东方向的金兵决战。留朕守在临河。” 赵桓手按宝剑,信心满满,“完颜斜也,不足为虑,完颜希尹,书生罢了。其余众人,皆是土鸡瓦狗,朕就要让他们瞧瞧,朕不但能坐镇统军,还能临阵杀敌!” 第261章 官家的阵容 岳飞和赵桓商议再三,终于做出决定。 由岳飞统领王贵、徐庆、张宪等人所部,一共一万八千兵马,自滑州向东,开赴卫南,同时联合刘锜的御营左军,还有张俊所部,和金国伺机决战。 “鹏举,光是这点兵马,只怕还不行,让刘晏率领御营骑兵跟着你吧!” 岳飞脸色骤变,“官家,这么一来,圣驾身边可就没有统兵大将了啊?” “谁说没有?你把曲相公当成摆设了?再说了刚刚王荀率领着三千人马赶来了,还有刘子羽,何蓟……他们或许不如你岳鹏举,但也都是忠勇之士。加上朕守在河北,又不是主动进取,并不需要骑兵,把御营精锐留在朕的身边,反而是浪费了。” 岳飞深吸口气,这话虽然没错,可赵桓可是大宋官家啊! 不能保证官家万无一失,就算胜了又如何?这已经不是两年前,需要官家冒险的时候了,大宋还是有些底气的。 “官家,臣身边的八百背嵬军,无论如何,要留在官家身边,还请官家不要拒绝。” 岳飞说完,深深一躬。 赵桓愕然片刻,也终于点头了。 背嵬军是岳飞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人数虽然只有八百,但能和铁浮屠硬抗,哪怕韩世忠手上的静塞铁骑也未必比得过。 有这支人马在,也几乎相当于岳飞在身边保护了。 “可以,朕会小心的,不过鹏举也要留心。还有件事,朕本不该这时候说,弄得好像朕多小气,猜忌鹏举似的。可朕又忍不住……”赵桓笑呵呵道:“鹏举,咱订个娃娃亲吧,让你家岳云给朕当女婿。” 岳飞大惊,赵桓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柔嘉公主,小丫头比岳云小了两三岁,不过长得十分招人喜欢。 这也没办法的事情,皇家的人,尤其是传承了几代人之后,很难特别丑。 赵匡胤是个结结实实的打黑胖子,据说长得五大三粗,特别结实,从马背上摔下来,脑袋磕到花岗岩上,跟没事人似的。 赵二比他哥哥也好不了多少,不信可以瞧瞧他和小周后的名场面……再往下到了真宗仁宗之后,赵家皇帝就儒雅随和起来。 不过英宗这里出了点问题,英宗,神宗,哲宗,这三位皇帝年纪都不大,人长得还不错,可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谈不上好看。 其实吧,赵佶也不是没有贡献,出了提高了皇家的艺术水平之外,还凭着一己之力,拉高了生育水平。 再瞧瞧他成天往御香楼的劲头儿,自然知道,身体也不差。 咱平心而论,要是赵桓身体不好,一直是个病秧子,也别扯什么临阵讨敌了。 老爹身体不错,又有几代美女的加持,柔嘉公主绝对是花一样的小姑娘。韩世忠都十分悔恨,抱怨没能早几年生儿子,否则的话,跟官家求个亲,保证能成。 韩世忠没盼到,现在却很突兀落在了岳飞身上。 “官家,犬子顽劣粗鲁,只怕配不上公主啊!” “哈哈哈,鹏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朕给自己挑选女婿,还能随便吗?而且你也别担心,朕不是守规矩的人,驸马的未来指定前程似锦,不会受到牵连。还有,你要着实不愿意,朕在正式定亲之前,给岳云一个反悔的机会,你看行不?” 岳飞咧嘴苦笑,“官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臣岂敢不答应。请官家放心,回头臣会好好督促犬子,让他练武学文,也好不辱没了公主。” 岳飞应下了亲事,随即领兵出发。 帅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两万出头的马步兵马,战意冲天,目送着人马出发,赵桓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不是扯淡一样吗?还有人拼了命谈情说爱,三生三世,四野八荒……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执掌大权,把持社稷,一怒天崩地裂,一笑海晏河清……这种享受不胜过寻常情爱万倍?红颜枯骨,不过是几十年而已。 唯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才万古长存! 赵桓用力甩头,不在想写乱七八糟的……岳飞走了,能依靠的人没了,接下来就要看他,或许还有……曲端! “正甫,你看该怎么办吧?” 曲端咽了口吐沫,迟疑道:“官家,以往都不呼臣的字的。” “是啊?”赵桓老脸略红,随即他把眼睛一瞪,“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现在朕有求于你,要让你卖命,行不行?” “行,行啊!” 曲端突然情绪失控,险些哭出来。 总算有了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赵桓手下的几员大将,最初的几场大战,都是韩世忠打的,陪着赵桓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那就不用说了。 随后吴玠在青化一战成名,为人不识兴汉侯,纵称英雄也枉然。 到了岳飞这里,以弱旅千里北伐,兵进燕京,更是轰动了宋金两国。 曲端这种自视甚高的,哪能不渴望建功立业? 而且赵桓治下,对待有功之臣的赏赐,那是真不含糊。 无论名利,都是曲端拒绝不了的诱惑。 不过曲端也清楚,赵桓嫌他西军的恶习不改,总是不放心授予实权,要不然当初第二伐夏,也不会选择韩世忠了。 所以机会虽然难得,但曲端脑子也要清醒,不能糊涂了。 “官家,请恕臣直言,总觉得金人在不断分割咱们的兵马,真正的决战,未必会发生在岳鹏举那边!” 听了曲端这话,赵桓竟然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 脑筋还算清醒,这是好情况。 “金人的手段不会少的,关口还是看咱们自己,能不能稳得住!曲端,你现在就是御营都统制,总揽兵权,替朕排兵布阵吧!” 曲端的心砰砰乱跳,几乎冲出来。 “臣遵旨!” 说完这三个字,一转身之际,曲端的后背就湿透了。 谁也别笑话俺老曲没出息,实在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名将如美人,同样没有多少巅峰岁月。 要想建功立业,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你像常平之战的白起,背后有个秦国撑着,自然一战封神,杀神也是神。 可放在大宋朝,这种机会不是没有,当初的五路伐夏,几十万大军,兵临灵州,其实距离获胜,只是一步之遥。 那为什么没成呢? 是将领的关系吗? 别的不说,假使当时的天子是眼前的官家,能亲自统兵,坐镇军营。 只要有官家在,可能粮草不济吗? 谁敢让大宋皇帝饿肚子? 就看最近几次战斗,赵桓在前面督兵,后面的宰执重臣,征收提编,拼命摊派,挖空心思供应军需,国库亏空怎么样?总不能让官家输了吧? 否则的话,雷霆之怒,没有谁能幸免。 这就是天子亲征的好处,不然你换任何一个武将,谁又这么大的面子?粮饷军需不济,就如同五路伐夏,功亏一篑,到最后追究责任,没准还要让领兵将领背锅呢!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一个天赐的成名机会,就在眼前。 老曲啊,百年之后,人家怎么评价你,就看今天了。 曲端在分兵派将之前,特意弄了一盆冰凉的井水,把头埋进去,静静感受那种窒息的滋味。 好一会儿,曲端才把头抬起来,充血的眼睛,透着浓浓的寒凉。 抛开一切,拼了! 曲端迈着大步,走进了帅帐,径直坐在了岳飞的位置上。 向两边看去,除了赵桓和两位宰执相公之外,都是他的部下了。 首先就是刘子羽和王荀,再往下,有大刀徐文,刘复,王善,杨进,他们现在担任统制、统领不等,所部少的一千,多得有五千。 御营的老人这边,有何蓟,有牛英,令人意外的是钟子昂也在其中,这位钟相之子,竟然得到了赵桓的旨意,也能列席会议。 不过也不用惊讶,在后面还有黄佐和杨幺! 这个阵容就看得人深深叹息了,官家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在队伍的最后,居然是在营中赌钱被赵桓撞上的傅庆。现在的傅庆是稽查营指挥使,负责军纪。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吴元丰,他统领赵桓的御前护卫,另一个是杨再兴,他暂时统领八百背嵬军。 最后就是王中孚了。 这位年轻人没有统兵之权,但是他一身铠甲,手里持着一口长刀,紧紧跟在赵桓身边……只有王善等少数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还略显稚嫩的小子有多可怕。就是这口刀,才保护了宗老相公的安全。 比起去年的时候,王中孚不但壮硕了一大截,还跟着岳飞等人切磋了本事,可谓是一日千里。 对了,此刻在帅帐外面,负责站岗的叫做牛皋! 猛将强兵,貌似都不缺了,赵桓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此刻的曲端,也完成了巡视。 “王荀,徐文,牛英……你们三个,统领本部人马,随着我主动出战……我要摸摸金人的底儿!”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为之一振,一同站出,明明是防守作战,竟然选择进攻,曲相公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第262章 黄龙 “好教官家得知,臣这回选择主动出战,归结起来是四个字,知己知彼。”曲端主动向赵桓解释,“所谓知己,就是看看咱们的兵马到底如何,牛皋、杨幺这些人的勇力臣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到底草莽出身,训练的时间不久,难以成为军中筋骨。王荀是王禀老将军之子,又经历过太原死守。用兵打仗,都有可圈可点之处。臣想看看他的程度,也磨合一番兵马。” “这是知己,再有就是知彼了。”曲端深吸口气道:“金人到底是什么算盘,务必要弄清楚,哪怕损失一些兵马,失去些士气,都是值得的,毕竟……”曲端顿了下,偷眼看赵桓,却发现赵官家满脸含笑,同样看着他。 “朕明白,有天子在这里,不能有闪失,你一定要求稳。放心,朕不是任性的人,还有,这些事情往后都不需要和朕说了,既然让你为帅,就是相信你的。” 曲端翻了翻大眼皮,吧嗒了一下嘴唇,这就是被信任的滋味吗? 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沉吟了片刻,用力颔首,“请官家坐等臣的捷报!” 曲端转身出去,调动人马,准备出战。 至于赵桓,他当真就没有去管,而是放手将一切交给曲端。 身为将领,最多的注意力自然是放在军中,放在战事上。 可作为一个天子,哪怕是马上皇帝,能用在军中的心思也不会超过三成,不是不关心,而是再多了他就不是皇帝了。 就像当下,维持这场战斗的经费,三分之二是赵桓坑来的,还有三分之一,是从南方百姓的嘴里抠出来的。 两浙、江南、两淮、荆湖、巴蜀,甚至连岭南的税赋都增加了不少。 身为一个穿越者,有那么多敛财的手段,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只会加税,赵桓是不是太拉胯了? 或许赵桓的确不如那些前辈厉害,但创新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比如说通常会点亮的烈酒啊,肥皂啊,这些玩意固然有市场……可原料怎么解决? 酿酒消耗的粮食可是很惊人的,总不能从老百姓的嘴里抢吧? 又有人会说,怕什么,只要利润够,拿钱买就是了……可问题是从哪里买?国内吗?大宋的粮食产量就那么多,把市面上的粮食都买了,难道想推高粮价,弄得民不聊生吗? 去海外购买,且不说海外能不能弄到,就算有,船只要不要建造,大海船可半点不便宜,在当下这个时候,能拿得出钱造船吗? 肥皂之类的,道理也是一样,肥皂的主要原料就是油脂,他普遍缺油的条件下,又有多少人用得起肥皂? 洗衣服去河边拿棒子敲就是了,肥皂……太奢侈了。 所以对赵桓和大宋来说,就是勒紧裤腰带,用最后一个铜板,打出一个安稳的环境,给内部改革,提升生产力留出空间。 毕竟不管金银,还是铜币纸币……都不是真正的财富,唯有实打实的物资,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这是长时间生活在商品社会,甚至习惯了网上交易的现代人,常常忽略的。毕竟在漫长的历史时空里,物资紧缺是常态,产能过剩才是异常中的异常! “雄关漫道,刚刚开始。” 赵桓轻叹了几声,突然听到了隐约有喊声,或许已经开打了吧! 赵桓到底没有忍住,而是冲了出来,李邦彦和吴敏等在这里,包括杨再兴和王中孚,也都到了。 君臣十分默契,登上了临河城头。 远处的情况并不是那么清晰,尤其是对于视力不怎么样的李邦彦。 赵桓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千里眼,分别递给了李吴二人。 两位宰执拜谢接过,心里却有点吃味。 千里眼这种东西,赵官家已经弄出了好些个,是用天然水晶打磨的,出自宫中巧匠之手,由于生产难度不小,要一个月才能弄出一支。按理说天子近臣,数量再少,也不难弄到……可结果却是每一支千里眼,都让赵桓刻上了名字,韩世忠,吴玠,岳飞,王禀,刘锜……总之先紧着军中来。 朝中的文官,也算是体会到了当二等人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啊! “官家,这东西太贵重了,只是借给臣的吧?”李邦彦试探了一句。 赵桓咧嘴苦笑,“朕还不至于这么抠门,自然是赐给你们的,没瞧见吗,朕还让他们嵌了几块宝石呢!” 李邦彦和吴敏都注意到了,二人相视,尽在不言中。赵桓就是有本事,在不经意间,花费也不是很多,就把臣下的心给俘虏了。 两人举着千里眼,同赵桓一起,观察战况。 有了这东西,看得就清楚多了。 曲端指挥兵马,没有安排别人,而是让张彬充当前锋。 这个张彬是曲端的老部下。 谁都知道,曲端纵然有一百个毛病,但是对部下绝对好。 这么危险的事情,居然让自己的人打头阵,着实不符合曲端的人设,连张彬都有点发傻。 “别愣着了,你要是还念着俺的恩情,就替俺卖一回命吧!这次过后,是俺曲端欠你的!” 张彬愣愣望着曲端,狠狠咬牙,“曲相公,末将懂得,俺要是回不来,家里头,还要拜托了!” 张彬说完,果断统领本部两千人,就压了上来。 王荀和徐文在两翼策应,曲端自己统领中军,让牛英断后。 这个阵型中规中矩,可进可退,显然,曲端保持了该有的谨慎。 而最前面的张彬部,很快遭到了金人骑兵的攻击。 从金营方向,出现了差不多同样数量的骑兵,他们迅速冲击,并且用弓箭攒射。 张彬部很快就付出了近百人的代价。 不过作为宋军当中的精锐,张彬并没有慌乱。 他分出百名甲士,死死拖住金人。 随后利用弩箭发起反击,专门朝着金人集中的地方射击。 在重创了金人时候,剩余甲士退后。宋军的战阵却也迅速准备妥当,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战斗素养。 “放!” 突火枪,对准了金人,放出铁砂火焰,弄得他们阵型混乱,难以集中骑兵冲突。 随后宋军甲士持着砍刀利斧,步步向前,逼近战斗。 残酷的肉搏战随即展开。 没法发挥骑兵优势的金兵,干脆选择了步战,和宋人站在了一起。 张彬看在眼里,简直笑得开花了。 “骑着马不行,弃了战马,你们更不行!” “弟兄们,给我杀!” 宋军挥舞手里的兵器,完全是不计一切代价,疯狂输出。 这也不奇怪,宋军的兵器功夫肯定不如金人娴熟,但战场上拼的也不是这些。 利斧挥舞,砍刀高举,舍死忘生,奋勇争先。 宋军还很善于配合,能够互相协作,并力推进。 除了开始之外,宋军损失了一下,接下来宋军和金人都保持着差不多的伤亡比例……一刻钟,两刻钟,咬牙坚持住。 终于,金人的队伍出现了后退的情况。 曲端看在眼里,心中大喜。 论起战斗素养,金人甚至还要领先一些,但是对不起,宋军对死亡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超出了金人。 这不是凭空产生的,田十八回到了老家,成了总教官,对于军中的震撼是相当大的。在大家理解之下,这玩意就有点类似什么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一类的。 有地位,有面子,还有那么一点权力……朝廷为了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已经尽心竭力了。 该以死报国才是! 更何况宋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捍卫尊严,死得其所,自然比起金人更加优秀……当然了,整个宋军之中,能有如此觉悟的,也不是很多,可这已经够了,至少有了方向,努力就是。 “徐文,你上!” 这位徐大刀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应了一声,兴奋催马,挥动手里五十斤的砍刀,领着部下就冲上来。 徐文的加入,直接多了一台生命收割机。 他手里长刀挥舞,金兵没人能扛得住五十斤砍刀的摧残。 所过之处,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杀!” 张彬也鼓起勇气,他们冲散了眼前的金兵,朝着金人大营就冲了上来。 曲端在后面,把心也提了起来。 到底能不能试探出金人的底细,就看接下来的了。 不管是徐文,还是张彬,都格外卖力气,他们越过壕沟,逼近金人的大栅,所向披靡。 仿佛在下一秒,就能突破金人大营,直接杀入中军。 只不过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强敌。 一支普遍披甲的骑兵,突然从营中杀出,先是直奔张彬的队伍,猝不及防之下,步卒甲士损失惨重。 徐文看在眼里,大呼救援, 双方撞在一起,徐文连着杀了好几个金人,可再看他的部下,竟然也不是对手,被杀得七零八落。 从哪冒出来的,这也太狠了! “王荀,你去!” 曲端又一次下令,他的眼睛冒光,死死盯着,尽管这支兵马没有打出旗号,也看不出诸将是谁,但曲端万分确信,他应该见过。 随着王荀加入,三位将领才勉强抵挡住对方的攻势。 这支金军气势如虹,尤其是一些拿着狼牙棒的金人,竟然不惧宋军的利斧砍刀,凶悍不得了! 曲端再三确定,终于唤醒了记忆……没错,这就是青化之战的时候,最后向官家发起冲锋的那支人马,也是自己招呼民夫,才勉强挡住的那支兵马。 黄龙府万户! 完颜娄室! 你老东西不是在西夏吗?怎么跑到了这里? 第263章 恐怖如斯王中孚 曲端认出了黄龙府万户,认出了这个老对头……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必是娄室到了! 一支强悍的人马,必定有一个强悍的核心。 大宋这边,能当得起这个腹心重担的,只有赵桓一个。哪怕韩世忠都不行。 这倒不是说赵桓多厉害,而是宋军前面的表现太拉胯,必须有皇帝坐镇,把每一战都当成最后一战,背水争雄,全力以赴,这才有胜利的可能。 试问除了赵桓,谁能有如此威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宋军能连战连捷,再打几个胜仗,彻底扭转国势,到时候就算是二线将领,也能大肆破敌,所向披靡。 这一点跟金国的情况很像,比如最初进军都要靠着阿骨打率领,才能所向无敌。可渐渐的胜利多了,气势起来了,便是子侄后辈,一样能够领兵取胜。发展到了攻宋之初,大金国简直就是人均战神,个个高达,别说满万不可敌,哪怕一千人大宋也没胆子吃下来。 那时候的大宋几乎是绝望的。 靠着韩世忠,靠着陈广,何灌……靠着无数将士,前赴后继,殊死搏命,渐渐保住了一口元气。 胙城,太原,青化……尤其是青化之战,和前面的情况还不相同。在靖康元年的时候,金人是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对付大宋的,纯粹是能抢就抢,能勒索就勒索,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撤。 包括攻城啊,野战啊,意志都不坚决。 可是到了青化之战,金国是真的准备灭亡大宋,而且也倾尽了国力,可是他们败了,大宋撑住了。 完全可以这么说,青化就相当于莫斯科保卫战。 以此类推,这一次差不多就是大宋的斯大林格勒。 金人已经领教了大宋的厉害,不会愚蠢到随便派个将军,就能够获胜。 完颜斜也这个储君不行,完颜希尹这个智者也不行,就连三太子讹里朵依旧不行。 唯一能激励士气,统御全军的,就是久负盛名的完颜娄室。 哪怕他之前败了,金国上下依旧愿意相信他,毕竟还有人比他更强吗? 仅仅是从这里来看,宋金的国运,的确发生了变化。 两边的主心骨要王对王了。 假如赵桓赢了,宋军势头起来,哪怕不用赵桓亲力亲为,也能所向无敌。 反过来,如果娄室赢了,大金丢失的勇气也就回来了,接下来又会变成人均战神的悍勇状态。 当发现黄龙府万户之后,曲端想了非常多。不过说到底,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撤退了。 就在曲端准备徐徐后撤的时候,突然金国大营之中,发出了沉默的声响,一支恐怖的骑兵出现了。 足足三千铁甲精骑,撼天动地而来。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这支兵马就朝着曲端的后路截杀过来。 娄室一身戎装,出现在了中军,哪怕是斜也和希尹,都只是陪在旁边,丝毫不敢僭越。 完颜希尹面露喜色,“这个曲端真是狂妄,居然敢找死,正好成全了他!能斩杀一位枢密相公,也算是给宋军当头一棒了。” 娄室沉吟,微微摇头道:“恐怕并非如此,曲端是想试探我们的实力,他不敢拿赵官家的安危下赌注。赵桓喜欢亲力亲为,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次害苦了曲端!” 娄室说完,转身让人擂鼓,又从金营之中,冲出四十个谋克,分成两路,狠狠撞向张彬、王荀和徐文。 另一边,拔离速统领三千铁骑,直冲宋军后方。 铁浮屠! 虽然岳飞曾经击败过他们,但是不可否认,这依旧是当世最强悍的重骑,而且还有拔离速这等名将指挥,威力更盛。 不过到底不是娄室亲自指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牛英被安排在后军,面对席卷而来的金兵,他急忙下令,以甲士迎敌。 双方接战,仓促之间,宋军死伤惨重。 “不许退!随我杀贼!” 牛英玩命狂叫,挥动手里的利斧,朝着对面的金人砍去,对面的金人被砍中了小腿,连带着战马也被砍伤,惨叫着摔落,可受伤的战马继续向前仆。 巨大的惯性正好撞在了牛英身上,他只觉得仿佛撞上了一座山,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整个胸都被蒙住了,喉咙里更是翻涌不定。 不用问,一定是受了内伤。 牛英把心一横,只要不死,就跟金狗拼了! “杀!” 御营甲士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奋力死战,寸步不退,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青化之战……准确说,要更胜于当日,宋军的进步几乎肉眼可见。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遭偷袭,还能稳住局面,可见这支宋军的高明之处。 不过也仅此而已! “杀!” 拔离速挥动铁骑,加紧攻势。 他并没有继续和宋军纠缠,而是组织起一个个的小型骑兵团队,朝着宋军战阵冲去,就仿佛拿着锤头,不停撼动墙壁,一锤接着一锤,每一锤都震得沙土崩落,摇摇欲坠…… “拔离速有大将之风,久后必是大金栋梁!” 娄室发出了赞叹。 在他身边的希尹听到这话,有些诧异,拔离速可是银术可的弟弟,可是当他再看娄室的时候,发现这位的鬓角也有了白发。 刹那间希尹身体摇晃,险些摔倒,却又不敢让别人看出来,必须保持镇定,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连娄室都老了,尤其是连续丧子,更让他尽显疲态。 或许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大金的老一辈不断凋零,最可惜的就是二太子宗望,实在是走得太早了。 再过几年,怕是大金就要无将可用,无人可用……如此情形,不改制,怎么维持得下去? 完颜希尹筹划着自己的算盘,而此刻的战场,却已经对宋军极为不利。 张彬所部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一,包括他自己,都中箭好几处,尤其是肩头的一支箭,正好射在了骨缝里,不光疼痛难忍,而且还影响了使用兵器。 浑身浴血的张彬,气喘吁吁,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真的不成了。 “去告诉曲相公,让他赶快突围,我给他断后!晚了就来不及了。” 手下连忙去见曲端,其实曲端早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不想退……但问题是要怎么退? 前面金兵死死拖住,后面拔离速截断了归路。 王荀、徐文、牛英,个个都陷入了苦战。 老子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金人的底细,却没有料到,金人竟然想吃了老子! 休想! 娄室,你记着,曲爷爷不会输的,相反,这次我要拿你的脑袋祭旗。 俺曲端,天下无敌! “冲!” 曲端瞅准了机会,朝着拔离速狠狠撞了过去。 曲端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撞开一条路,不但他要回去,还要把所有的弟兄都带回去。 而就在曲端发动攻击的时候,拔离速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该让你知道大金铁骑的厉害了。 只见拔离速迅速变阵,他的中军一分为二,一队向牛英席卷而去,准备彻底击垮他们,另外一队,迎着曲端冲了上来。 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到,这一支金兵宛如旋风,又如锋利的剃刀,和曲端所部撞在一起,一瞬间就有数十个宋军骑兵落马。 弓箭,狼牙棒,干净利落,简单高效,锐不可当。 曲端眼角瞪裂,一阵阵心惊肉跳。 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并不会每一次都偏向宋军。 就比如说这一次,金人准备万全,挖了一个坑,尽管他有所准备,却还是大意了。很快陷入了苦战,血战…… 难道俺曲端就要完蛋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临河堡上,高高飘扬的龙纛。 就在此时,从临河堡,杀出了两个人,一支兵马! 八百背嵬军,风驰电掣,前来接应曲端。 赵桓虽然还不知道娄室来了,但他也看出了曲端的险境。 毫无疑问,能抗衡金国铁浮屠的兵马非常有限,把握最大的就是背嵬军! 杨再兴,王中孚,两人联袂出击! “小子,我去救牛英,你去救曲相公,冲开之后,再把其他人救出来。” 王中孚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这种血雨腥风的战场,并没有让这个年轻人恐惧,相反,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兴奋。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利刃。 背嵬军在距离战场还有一里多的时候,放弃了马匹,迅速集结,迅速准备好弩箭,当进入百步之后,神臂弩先先发,其他弩箭随后跟进。 王中孚第一个冲到了金兵近前,只是一个简单的挥刀,自下而上,一颗硕大的马头,飞到了半空,喷出的鲜血足有三尺高,宛如瀑布。 王中孚身形快得吓人,没等喷一身马血,就杀向了下一个。 又是简单的一刀,直截了当,再了结一个金兵。 接连的杀戮,仿佛点燃了身体当中的血液,王中孚抿着嘴,不停挥刀,不停收割……相比之下,他的前进速度竟然还在杨再兴之上。 乖乖,这小子年纪还不大,远没有到达巅峰,简直就是杀神附体啊! 这还不算什么,王中孚杀到了兴奋之处,他竟然飞身一跃,撞下了一个金人骑兵,随后猛地催动战马,朝着拔离速就杀过来,双方距离不足二十步。 拔离速也是金国有名的将领,自然不怕,同样迎了上来。 “杀!” 双方倾尽全力,刀锋对砍,只是一下,拔离速的刀就飞了…… 第264章 驴火祭天 拔离速不光刀飞了,人也跟着滚落战马……原来是王中孚反手一刀,他避之不及,只能落马躲避。 而年轻的王中孚还没有意识到此人的身份,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对方是谁,反正都是一般不二的金贼。他这一次的目标是曲端,是要救曲相公回去的。 王中孚没有迟疑,继续挥刀向前,连拔离速都挡不住他,其余的金兵更是不堪,王中孚顺利杀了过来。 “曲相公,你没事吧?” 曲端浑身浴血,胸前还插着两支箭,不过看样子还算不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嘟囔道:“早知道就不把铁象送给吴大了。” 王中孚闷哼一声,险些笑出声。 铁象倒是一匹好马,可块头那么大,还不定多招眼呢! “曲相公,我给你打前锋,你跟着我啊!” 曲端点头,他是真的撑不住了,王中孚在前面带队,一路杀透了金兵,算是把曲端带出来。 在另一边,杨再兴也把牛英救了出来,刚出来牛英就喷了一口血,赶快有士兵扶着他,往临河堡撤退。 “还,还有徐文他们呢!” 牛英提醒曲端,曲端点头,想要去救人,可他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这时候王中孚再度站出来。 “让我来!” 说完之后,他率领三百背嵬军,重新杀入了金兵之中,差不多半个时辰,王中孚在后面,大刀徐文和王荀杀出来了。 王荀一个白袍将军,浑身都成了暗红色,脸上还有好几道伤痕。 徐文就更惨了,连手里的大刀都丢了,只是提着佩刀杀出来。 “张彬,张彬呢?” 曲端惊问,此刻王中孚脸涨得通红,“我,我没有救出来……我再回去看看!” “回去什么!” 曲端一把揪住了他,“老张死了也是他的命,你们几个都跟我退回去,该怎么部署,我心里有数了!” 曲端气喘吁吁,返回了临河堡,赵桓早就等着他了。 “没事吧?” “没事!” 曲端用力摇头,“官家放心吧,娄室杀不死我,就该轮到我杀他了!” “娄室?” “对!”曲端咬牙道:“就是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来了,金人也不至于发疯。” 赵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整个人都有点不是那么好了。 青化一战,最后娄室冲阵,是靠着无数陕西父老,拿命在前面铸成血肉长城,算是保住了赵桓的性命。 那也是他离着死亡最近的一次,哪怕最后胜了,赵桓都毛骨悚然。 万万没有料到,本想着留在临河堡,只是应付一下斜也之流,谁能想到,竟然是娄室! 青铜对白银的局,瞬间变成了对战王者……这压力陡然增加,赵桓整个人都有点麻木,脑子在瞬间都是空的,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要不要把岳鹏举叫回来? 又或者让吴玠回来……当然了,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赵桓也不会犯傻,可就是管不住脑子,或许这就是名将带来的压力吧! 几乎在一瞬间,原本信心十足的战局,就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相比起赵桓的忐忑不安,反而是曲端显得冷静多了,其实用冷静来形容也不是那么准确,曲端他有点疯,有点颠……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 完颜娄室,注定要成为他曲端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曲端在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立刻回到了帅帐,召集所有将领。 除了以身殉国的张彬,还有重伤昏迷的牛英,其他人都在,众人的神色并不算好。 刚刚的战斗,宋军损失了一位统制官,战死了至少三千五百人,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士气受挫不轻。 曲端扫过了所有人的面孔,什么都没说,突然仰天大笑。 “都哭丧着脸干什么?金国第一神将,完颜娄室,黄龙府万户,合扎猛安,他们金人最强的兵将,俺曲端活着回来了!他们憋了这么长时间,在俺曲正甫这里,就是个屁!臭了,没用了!” 曲端这几句话,虽然粗俗不堪,却让大家伙为之一振,尤其是杨幺等人,眼前一亮。 说得没错! 吃亏算什么,下次赢回来就是。 反而是金国第一名将,光是听这个名头,就让人充满了期待,只要能斩杀这个老东西,那才是一战成名呢! “曲相公,你说怎么办吧?” “对,曲相公,你看该怎么打?” 众人群情激愤,纷纷询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丝毫没有被娄室的大名吓到。 光是从这一点上,宋军已经赢了。 曲端看着,心里也暗暗感叹,当年西军最强的时候,也没有这个气势啊! “诸位,娄室从西夏杀来,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老东西是在玩命!而且这一次他让我看出了端倪,更不敢耽误时间。接下来的战斗会非常艰苦,一点也不容易。但是大家伙也要清楚,娄室就是这么一个人,咱们却是万众一心,君臣一体……要问俺的办法,没有办法,就是死战到底,寸土必争!” 曲端昂然站起,“自临河堡向东,一共还有五座堡垒,刘子羽!” 伴随着曲端点名,刘子羽第一个站起来。 “请曲帅吩咐。” “你驻守最近的灵平堡。” “何蓟,你负责曹村堡。” “黄佐,你驻守鱼池堡。” “杨幺,你负责小吴堡。” “最后的三河堡,就是刘复的。” 曲端点名之后,对他们道:“你们听着,必须死守到底,我会安排专门的督战队,谁敢退后,定斩不饶!” 这几位一起点头。 随后曲端又道:“杨再兴,王中孚,徐文,王荀,还有本帅,咱们分领精兵,只要到了晚上,就要像之前一样,奋勇出战,沟通各个堡垒,运送伤员,提供粮草军械,总而言之,堡垒不破,联系不绝,我倒要瞧瞧,他完颜娄室还有什么高招!” 曲端的部署不算复杂,但也提纲挈领,切中要害。守城兵马,野战兵力,配属得当,大家伙的心很快就安定下来。 其实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宋金双方都比较清楚对手了,你说玩出什么花样,奇谋妙计,一下子就赢了,很有点扯淡。 大约类似到了六出祁山的时候,只要一方不犯错,另一方就无可奈何。 真正关键的是决断明快,意志坚定。 在这一点上看,曲端的确有了些名将气象。 众人纷纷下去,曲端目送大家伙离开,突然额头冒汗,疼得嘴角抽搐……刚刚包扎匆忙,伤口也没处理好,他纯粹是狗鼻子插大葱,愣是装蒜。 好在军医就在外面,又给曲端仔细处理了一下,他总算缓了一口气,可以闭目养神,顺带着思索对策。 正在这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曲端瞪大眼睛,发现来的人正是赵桓,在官家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摆着金黄的饼,中间是切开的,夹着香喷喷的肉片。 “正甫,朕又来收买人心了,这可不是马肉,是驴肉!香着哩!” 原来是有一头张浚平时骑的小毛驴,不知怎么就摔断了腿,也来不及救治,只能宰了吃肉。 自然而然,给赵桓分了一大块。 大战在即,死了一头驴,也不知道是什么兆头…… 曲端微微迟疑,随即连忙拱手,“官家天恩,真无以为报。” “别说报不报的,还能撑住吧?” “能,伤的不算重。” 赵桓点了点头,将一块驴肉火烧递给了曲端。 曲端接过来,咬了一口,香气在舌尖绽开,还真是绝了。可下一秒,曲端竟然悲从中来,片刻轻叹:“老张最喜欢吃驴肉了。” 赵桓轻叹口气,“你说的人,是张彬吧?他是个猛士忠臣!” 曲端点头,“官家,臣求个恩典,他的弟弟叫张鸿,也在军中,让他接了哥哥的位置吧!” 赵桓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回头朕特别交代一下,张彬要隆重祭奠,家里也要好好抚恤。” 曲端点了点头,终于把一块驴火吃得干干净净。 “官家,这东西味道真不错,等咱们大捷之后,庆功宴上,可不能少这个!” 赵桓翻了翻白眼,“驴火倒是可以,这个却是不行了。” 曲端讶异,怎么不行? “这是朕卤的肉,朕和的面……就算朕不嫌累,想做完几万人的,还不知道多久!” 什么,官家亲手做的? 曲端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狼吞虎咽,该好好品味!学老牛,反刍一下又太恶心了。 要不再让赵桓辛苦一下,哪怕单独给他做点呢? 曲端正在思索,突然外面有了沸腾之声,赵桓站起,走了出去。 等他到了外面,这才看到回来的人居然是王中孚。 而在王中孚的背上,竟然背着一具尸体,他走到了赵桓面前,缓缓将尸体放下,正是张彬! 鬼知道王中孚是怎么把他的尸体从金营弄出来的,更绝的是,这小子好像还没怎么受伤。 “官家,张,张都统以身殉国,为大宋流干了热血!” 赵桓闭目片刻,转身而去,等到赵桓再度回来,端了一盘子卤好的驴肉……看到这一幕的兵将,心中一震,官家有心了。 第265章 尽忠 赵桓给张彬准备了一盘驴肉,还有一坛御酒,这位将军的尸体,残破不堪,身上依然插着许多断裂的箭杆,在血肉里,在骨缝儿里。 伤口多到了难以计数,好些地方白骨外露……光是看这一具尸体,就能脑补出他是何等浴血奋战,舍死忘生。 张彬的眼还是睁着的,血红色的眼中,依旧仿佛有火焰喷出,他愤怒,他不甘,他还要战斗! 宋金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别的选择了,死去的又何止是张彬一人,破灭的家庭,无法计数。 唯有以直报怨,血债血偿! 赵桓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而坚定。 “朕要完颜娄室的人头!” 只是这一句话,所有将领都为之一振。 包括拖着伤病出来的曲端,他看着张彬尸体,看着那一盘驴肉,一坛酒,再听到官家这句话,他突然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和张彬的感情不是假的,也着实是为了祭奠这位勇士忠臣。 只不过祈求让张彬的兄弟继承哥哥的位置,是不是不太妥当?甚至有那么点侮辱到了张彬的意思。 曲端啊曲端,你的眼界或许就只有这样了……曲端怅然,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毛病……不过知耻后勇,他还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必杀娄室! 诸位将领纷纷咬牙,这次一定! “大家和朕喝一杯吧!” 赵桓又拿着另一坛酒,从刘子羽开始,每人一杯,一直到了杨幺,黄佐,刘复……说白了,他们都是贼,是跟赵桓截然不同的人,甚至是生死仇敌。 赵桓举杯之际,突然笑了,“朕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天下流民众多,贼寇遍地,罪不在贼寇,而在天子,是天子当得太失败了。” 黄佐比那两位都机灵,慌忙道:“官家是最好的天子,无人能比!” 杨幺也连忙点头,表示俺也一样。 赵桓却只是淡淡一笑,“田亩税制都在做了,如果再把金人灭了,总会好起来的。” 刘复突然仰起头,很突兀道:“真的会好吗?” 赵桓并没有迟疑,干脆道:“会的,朕已经让战斗英雄返乡,随后朕会给他们权力推荐优秀才俊,会重新设立学堂,会引入新人进入官场。有了忠实执行旨意的官吏,朕做事就会容易许多。总而言之,朕会尽力的。” 刘复稍微愣神,随后双膝跪倒。 “臣拜谢天恩,臣心里有底儿了!” 众位将领纷纷离去,进入了战斗位置。 刘复负责的是最东边的三河堡。 等他赶到的时候,天色拂晓,才刚刚坐下,战斗就开始了。 果不其然,在娄室身份暴露之后,金兵没有迟疑,总攻立即展开。 这一次的金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六个堡垒,包括临河堡在内,都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站在临河堡的城头,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如蚁群一般,杀了过来。 不用问,又是金人的传统艺能,以签军开路,消耗城中的守城器械。曲端看得真切,他竟然点手换来了杨再兴。 “你领着甲士给我狠狠冲一阵,不要客气,你杀得狠了,金人才能知道疼,玩这些烂招没用,老子不吃这一套!” 杨再兴用力点头。 果然领着五百甲士就杀出去了。 大宋虽然采取守势,但不是真的就老老实实,被动挨打。 杨再兴的反击,的确是超出了金人的预料,那些已经被当做炮灰的签军也没有预料到。 宋军凶猛杀来,手里刀斧挥舞,一个接着一个签军,被宋军砍翻。 最多有一把破刀的签军,如何抵挡住浑身披甲的宋军精锐,转瞬就被杀得人仰马翻。 在一群签军之中,还有那么一些聪明的,竟然高呼道:“我们是汉人,饶命啊,别杀我们!” 的确有士兵微微发愣,犹豫要不要下手……可杨再兴却没有迟疑,挥刀就砍。 “知道自己还是汉人,就给老子杀回去!没胆子的就别糟蹋汉人两个字,杀!” 在杨再兴的率领下,签军连城墙边都没碰到,就被杀了回去,只是在地上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斡里衍,要不要再让签军冲一次?”希尹提议道。 娄室摇头,“不必了,宋皇心思如铁,曲端更是几十年磨砺出来的老军头儿,没必要浪费时间。让阿里督兵攻城吧!” 果然,万户阿里催动本部人马,向着临河堡进发。 正式的金兵无论从装备还是组织,都明显不一样,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他们推着鹅车迅速向前。 宋军的堡垒一度让金人很惊讶,按理说外面都准备了那么多壕沟小堡,相反,逼近了主要的几座堡垒,反而变得干净太多了。 甚至连传统的羊马墙都没有,只有简单的壕沟,就能冲到近前。 城墙也不是很高,看样子最多两丈五尺,不会到三丈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堡垒,虽然不容易攻克,但也绝对不是牢不可破的雄关。 而且金人对自己的砲车非常有自信,绝对能砸开宋军的防御。而且除了砲车之外,金人还弄了不少鹅车。 这是前面没有的花样。 所谓鹅车,下面的部分有点像盾车,是个大罩子,有四个轮子,可以保护里面的士兵,不被弓箭石块伤到,姑且算是鹅身体。 至于鹅脖子,自然就是前面探出来的云梯。 金兵奋力推着鹅车,快速向前,他们现在就躲在王八盖子下面,还有什么好怕的。 杀进临河堡,活捉赵官家! 金兵的口号也喊出来了。 “官家,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金人准备很充足啊!” 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身铠甲的李邦彦,低低声音道。 赵桓并没有反驳,而是默默注视着,突然,有一架鹅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头重脚轻,云梯倒下,壳子裂开,里面的金人慌忙逃跑,但却躲不过城头的弩箭覆盖,转瞬之间,十几个金贼悉数扑倒,非死即伤。 吴敏点了点头,“金人的器械虽然准备了,但却未必多精良,臣以为官家可以高枕无忧。” 赵桓又看了一阵,很快也有些索然了。 鹅车的出现,的确让许多金人能够接近城堡,但也仅此而已。甚至说庞大的鹅车,反而是催命符。 因为在鹅车的顶部,加装了铁板,能够防御弓箭,寻常的火烧,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又坚固无比,自然能保护里面的士兵。 但是这一招在宋军面前可不管用。 赵桓在滑州这么长时间,他可是没放过战备,尤其是就地取材,更是赵桓的最爱。 他下令士兵,大肆捕捞黄河鲤鱼……鱼可是个好东西,鱼鳔是熬胶的材料,鱼胶能用来制造弓弩马槊一类的兵器,这就不用说了。 鱼肉能吃,便是熬出来的鱼油,也很有用处,是引火助燃之物。 这不,随着金人邻近,一桶桶的鱼油,从天而降,落在了鹅车上面。突火枪对准了鹅车,硝烟火光,扑面而来。 鱼油燃烧起来,铁板也抗不出。 才不到两个时辰,金人就损失了足足十架鹅车,被射死的士兵超过了三百人。 到了后来,硕大笨拙的鹅车,几乎被扔到了一边,金人转而用简单的云梯攻城。至少云梯轻便,逃跑容易。 由于前方迟迟不能取得战果,后面的砲车并不能抵近宋军堡垒,砲车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从目前的情形看,优势的确在大宋的一边。 可越是如此,赵桓就越忧心,比他还忧心的却是曲端,金人到底在打算什么算盘?娄室这家伙还有什么牌? 第一天的战局过去了,临河堡这边结束了。 从城头往下看,除了遍地的尸体,还有几架没有熄火的鹅车,简直就仿佛没有发生过战争一般。 但是在最东边的三河堡,战斗非但没有因为天黑而结束,相反,变得更加激烈。 刘复率领所部,已经激战了整整一天。 他们的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器械损耗却是很惊人的。 尤其是到了夜战时刻,更是没法衡量,只能尽力输出,确保城池不失。 不知不觉间,刘复将兵力调到了北边和西边,就在邻近二更天的时候,突然有手下报告,说是东边发现了火把。 “统领,似乎是一支兵马来了。”部下焦急道。 “兵马?怎么会?”刘复大惊,三河堡处于滑州战线的最东边,这里是黄河扭头向北的地方,也就是说东南两边都是黄河,难道敌人是从黄河上来的? 刘复意识到了一种可能,立刻吓得变色,慌忙提兵查看。 可就在这时候,正面的金兵陡然增加,从背后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 金人的杀招终于露出来了,白天的战斗,只是为了疲惫宋军,等到夜色降临,他们借助黑夜掩护,从黄河之上,浮冰杀来。 这一招绝对够狠,宋军的堡垒是抵御北方攻击的,南面属于柔软的腹部,自然易攻难守。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十几处被金人突破,三河堡摇摇欲坠。 “宋将,快点投降吧,别坏了性命!” 刘复咬了咬牙,瞳孔充血……刚刚突破外城,就想拿下三河堡,你也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 他猛然回头,俯视三河堡,原来这里面层层叠叠,宛如八卦阵一般,这才是这几座堡垒最厉害的地方。 只不过到了这一步,就真的只能玩命了。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转入城中街巷死守,不许后退一步!”刘复下达命令之后,转头向着西边临河堡的方向喃喃自语:“官家,臣会尽忠的!” 第266章 河北男儿 “官家,急报!”胡寅气喘吁吁,到了赵桓面前,脸色十分难看,“官家,金贼在黄河以东,踏冰而来,突袭三河堡,现在已经杀入城中了。” 赵桓猛地吸口气,沉默不语,胡寅看在眼里,焦急道:“官家,派兵过去吧!六个堡垒同气连枝,如果让金人攻破了一处,只怕其他堡垒不稳啊!” 这时候李邦彦、吴敏、张浚,还有几位臣子都到了。 听说金人从东边杀入三河堡,大家伙都心中一惊,看起来金兵进入京东,是虚招,那岳飞是不是能召回了? 吴敏摇头,“这就是金人欺负咱们骑兵太少了,岳鹏举是世间名将,他自有主张。我们这边吸引的兵力多了,说不准还能给他一个绝佳战机。” 李邦彦有点发傻,“老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什么还能有官家重要啊!” 吴敏摇头,“我没有!金人杀入三河堡,他们其实掉入了陷阱,接下来就看刘复的了。” “陷阱?”李邦彦糊涂了。 这时候张浚突然开口道:“吴相公,你说的是堡垒之中的街巷建筑吧?” “对!”吴敏沉声道:“这些是岳飞设计的,宗汝霖也给他提了建议,便是官家……官家也是点头的。” 赵桓跟岳飞商量了什么呢? 很简单,就在在城中设置层层的建筑,然后依靠建筑,进行巷战。 巷战的威力不言而喻,可是在历代的战争中,巷战是很难发生的,或者说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以历史上王禀父子守太原为例,他们前后坚持了二百多天,直到最后,弹尽粮绝,金人破城,短暂的巷战之后,就全军覆没,壮烈殉国了。 古代很难打巷战,这和古代的军事思想有关系……首先任何城池,都是外面的一圈,为了守住城墙,往往要投入海量的资源,一旦城墙被攻克,对于军心士气,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残存的兵力太少,城中物资也消耗差不多了。再加上城里的建筑也有问题,普遍十分脆弱,根本就不行。 而最要命的还是古代军队的纪律和组织能力,无法承受残酷的巷战考验,士兵们也没有拼到最后的觉悟。 所以历来的攻城战,只要破城,一切结束,哪怕出了名的睢阳保卫战,也是这样。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赵桓在决定主力入关中,将京城安全交给岳飞之时,设想过巷战的情况。 临河堡外面没有浪费太多资源,但是里面的街道建筑,每一面墙,都至少半米厚,且普遍使用砖石结构,比茅草房耐火。 而在还建造了地下室,挖掘了地道,能够彼此沟通。 赵桓本意是觉得以军纪森严著称的岳家军,是唯一有希望在巷战中撑住的兵马,如果真的让金人破城,就继续利用城里的空间,消耗金兵。 这也是赵桓做得最坏打算,可事实上他赌对了,和金兵主力在青化一战,岳飞在黄河这块的准备,全都没用上。 可即便如此,岳飞也没有放弃,而是反复演练,总结经验。 还真别说,愣是让岳飞摸索出一套巷战的办法来,当成是最后的杀招。 这一套东西,刘复是清楚的。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刘复的部下,白洋淀出身的汉子,能不能有岳家军的本事? “官家,巷战打到最后,就是玉石俱焚,血肉磨坊……臣,臣唯恐刘复将军……”吴敏还想说话。 赵桓突然摆手,打断了他,赵桓深吸口气,只说道:“相信曲帅,相信将士!” 说完之后,赵桓径直回到了御帐……留下几位重臣,互相看了看,全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这种生死关头,还能约束住自己,赵桓的定力简直让人惊叹,发自肺腑叹服。 一个拥有大权的上位者,越是到了危机关头,就越管不住自己……说什么授予全权,都是扯淡。 到了最后,心慌了,意乱了,便是一个机枪位都要管的,敢不听,空投个手谕下来。 赵桓亲临一线,还能忍住微操的冲动,着实让人惊叹。 正在这时候,曲端匆匆赶来,正好跟几位重臣见面,他想要跟赵桓解释军情,哪知道李邦彦一摆手,“曲帅,什么都别说了,官家已经讲了,相信曲帅,相信将士!一切都由你决断就是!” 曲端眉头再三挑动,惊骇到了极点,却又深深叹服。 哪怕他对手下的信任,也到不了这一步! 曲端朝着御帐方向,深深一躬,转身决然而去……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就听到李邦彦的话,“咱们几个也着甲持兵,守在御帐外面,血战到底!” 曲端的脚步唯顿,随后加快。 到了帅帐之后,面对众将,他没有下令援助三河堡,反而要求徐文和杨再兴,养精蓄锐,静待天黑!” 徐文大惊,“曲相公,老刘独自守三河堡,现在金人四面八方冲进去,他危在旦夕啊!” “不要废话!”曲端突然瞪圆了眼珠子,怒喝道:“军令如山,这个白天,俺曲端要是派出一个人,就把名字倒过来!” 众人大惊,却又无可奈何,徐文几乎是含着泪,满腔悲愤下去的。 曲端的这道命令,意味着刘复要在外城失守的情况下,坚持整整一天,能做到吗? 刘复召集手下的都虞侯,营指挥使,都头,队将,他神情肃穆,“金人已经入城,没有时间多说……咱们多数都是河北的子弟,现在家乡父老还在金人治下,苦苦求生。没有别的,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谁也不许投降,谁也不许放弃,明白吗?” “明白!” 这些人纷纷一起点头,刘复随即挥手,让他们按照事先的训练,进入战斗位置。 没有半点迟疑,每一个街巷,每一处建筑,都有兵马,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金人打开城门,冲入进来,心花怒放,毫无疑问,这座堡垒已经到手了,照这个速度下来,赵桓的临河堡也很快就会被攻克。 灭宋在即啊! 在这次突入三河堡的金兵之中,不出意外,就有四太子完颜兀术。 他原本是去京东作战,即将碰到岳飞的。 但完颜娄室决定再拉拔兀术一把,所以才给了他突袭三河堡的机会……娄室是真的为了兀术好,大太子和三太子都不争气,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四太子了。 兀术也算敢战,他披坚执锐,带头冲锋,果然登上了三河堡的城头,城门大开,功劳唾手可得。 兀术狂喜,不过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三河堡怎么有点奇怪? 进城之后,看不见笔直的街道,反而到处都是墙,弄得像迷宫似的。那些宋军逃进去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鬼? 兀术多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往前冲,而是看着部下喜笑颜开,快快乐乐去抢夺功劳。 就在他们离着街道口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探出两个硕大的竹筒,紧跟着轰隆一声,突火枪喷出了火焰砂石,宛如疾风骤雨,瞬间淹没了几十人。 这些金兵狼狈惨叫,有人的脸都被打没了,烧糊了,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兀术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迟愣之际,更多的弩箭射来,兀术的八十名手下,瞬间被干掉了大半,这位四太子竟然又成了光杆司令。 怎么办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后面还有太多的金兵涌进来,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失去了城墙保护的堡垒,不就是去了爪牙的老虎,捡便宜立功的时候,谁又肯落后。大批的金兵涌进来,迎接他们的就是宛如八卦阵一般的街道,还有数之不尽的突火枪,弩箭,猛火油…… 侥幸躲过这些武器之后,冲入街巷,没走多远,就被神出鬼没的兵器刺中,变成了一具尸体。 几乎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金兵就付出了五百人的代价,比他们攻城的损失还大……要命的是,外面的金国将领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拼命往里面派人,简直是送人头。 兀术眼珠子都红了,他一扭头,搏命似的劈开人群,冲了出去,很巧在外面督兵的正是万户完颜沃侧……沃侧的爹,是银术可的舅舅,他也算是银术可的表弟,反正金国这边,基本上都沾亲带故。 他带着督战队过来,全都配着利刃,见到了兀术,沃侧下意识道:“谁让你临阵脱逃的?” 兀术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用力吸口气,冷冷道:“沃侧,俺是落魄了,可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瘦死的马比狗大!你好歹也是领兵万户,你不敢带头冲锋,就在后面瞎嚷嚷,你想把兵卒都陷进去吗?” 沃侧勃然大怒,“你胡什么?都已经杀进去了,唾手可得的事情,你还怕什么?” “唾手可得?”兀术都忍不住笑了,“当年太祖都是身先士卒的,现在连个万户都舍不得向前?你现在就跟我进去瞧瞧!” 沃侧同样怒火冲天,跺脚怒道:“兀术,我正要进城,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俩人真的一前一后,就进了三河堡,在他们进来的刹那,一杆三尺多长的弩箭,从两个人中间穿过,狠狠穿透后面的一名护卫,这位口鼻喷血,正好落在了兀术和沃侧错愕的脸上…… 第267章 争夺 “这叫唾手可得?” 兀术简直想骂娘了,至于沃侧,却也是魂飞魄散,八牛床子弩的威力,他是清楚的,只要偏半尺,他这条命就没了,如果往另一边偏半尺,兀术就完了,大概率他也会完蛋。 宋军则是搞什么玩意? 在城里弄这么多花样,你们脑子有病啊? 沃侧第一印象就是撤退,赶快放弃三河堡,重整旗鼓再说。 见他要退,兀术反而急了,城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兀术一把拉起沃侧,退到了旁边的城下,这块地方还算空旷,又有甲士保护,算是不至于被串了糖葫芦。 “沃侧,俺问你,银术可是怎么吩咐的?” 沃侧黑着脸道:“你没资格知道!” “呸!”兀术啐了他一口,“只要俺还没有被逐出族谱,俺就是太祖的儿子,这大金国就是俺家的基业!娄室将军,银术可留守,策划的雷霆一击,你要是给毁了,谁也救不了你!” 沃侧深吸口气,脸色谈不上好看,却也知道兀术所讲不是假的。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计一切代价,无论如何,就算拿人命填,也要把三河堡拿下来,还要把其他几个堡垒都拿下来!” “你做梦吧!”沃侧眼睛冒火,怒喝道:“兀术,你想让大家伙都死在这里吗?” “就算死绝了,也不能松了这口气!”兀术狠狠啐了一口,“沃侧,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大金勇士真的都不行吗?不是的,是自从拿下了燕云,咱们就没了决死一搏的勇气。反而让大宋皇帝利用这一点,屡屡得手。” 兀术把刀子掏出来,猛地一挥儿,沃侧吓得不轻,还以为他要威胁自己。哪知道兀术竟然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沃侧,你不答应,我就自杀!就说是你逼死的。我倒要看看,一个大金的四太子,能不能换你全家的命!” “你!” 沃侧吓得魂飞魄散,宋人疯了,兀术的症状也不轻,这家伙根本是受了刺激。 当不管怎么说,沃侧也不敢退兵,他只能下令部下,整装前进,和宋军死磕。 不出意外,整个战斗也到了最凶残的阶段。 金人分成几路,想宋军压来,他们会事先用弓箭覆盖,还会放火,更把那些鹅车弄进来了,去掉了云梯,鹅车就成了移动的堡垒。 有了这些保护,伤亡数字迅速下降。 但是宋军的抗衡却也更加顽强。 有些明明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又突然冒出一伙宋军,他们利用弩箭,长枪,突火枪,发起攻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有的树木被掏空了一半,从里面射箭,有的墙留着窟窿,从里面刺出长枪。还有爬上墙头,扔石灰瓶,倒猛火油。 各种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来了,几乎每一刻都有金兵惨叫,死法还都千奇百怪,整个金兵都人心惶惶,不寒而栗。 “兀术,四太子,你还想干什么?你要把人都死光吗?”沃侧愤怒质问。 兀术却咬了咬牙,没直接跟他吵,而是沉声道:“去,把签军调进来,将所有墙都铲平了!一个不留!” 沃侧愣愣瞧着他,对视半晌,败下阵来。沃侧没办法,只好按照兀术的意思来。 这一次数以千计的签军来了,他们抬着圆木,拿着锹镐锤头,朝着这些围墙下手。 而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这些土墙修的是何等坚固! 原来岳飞用了许多麦草,编织着筋骨,在外面用黄泥晒的土砖,通常一面墙有三层土坯,两层麦草,弄得跟五花肉似的。 铁锹戳上去,一条线;铁铲扎过去,一个点,连土都不会掉。 这帮签军都疯了,这仗到底在打什么啊? 跟这些土墙土堆较劲儿,有用吗? 兀术也不好说,或许真的没啥用,但是这口气却是不能泄了……起起落落,生死之间,倒是让兀术悟出了一点道理,一个人可以被骂,可以被打,就是不能说不行! 放到大金国,也是这样。 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败得心气都没了。 现在的大金朝堂,就是这样,从国主都重臣,无不如是,这样的国家还能有前途吗? 兀术沉默了半晌,突然他抓起一把铁锹,竟然也冲上去了,朝着那些土墙,发起了攻击! 四太子带头,沃侧瞪圆了眼珠子,过了片刻,哀嚎了一声,竟然也上来了。不来也没有办法。 至此金军终于找到了节奏,他们以精兵在前面突袭负责压制宋军,后续的签军推平土墙。然后再用大军拉网,对付残余宋军,并且确保这一处街区无法利用。 就这样,他们捣毁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占领一栋又一栋的建筑。 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推进的十分坚决。 兀术也发了狠,手上磨出了血泡,磨得血肉模糊,也不退后,一锹接着一锹……还真别说,那些军中的老人看到四太子这样,都暗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阿骨打的种儿,有点太祖当年的气魄! 说到底,三河堡不是个多大的堡垒,建筑也不是那么多。 到了下午时分,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被金兵冲破。 更要命的是,娄室得到了消息之后,竟然也派出了一个万户,从两面夹攻。守军的压力陡然增加一倍! 该怎么办? 所有的压力,都指向了刘复。 他提着一口刀,狠狠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撑到晚上……你们跟我冲一阵!” 刘复点手招呼了二百名弟兄,从一处主要的街道杀出,正好冲到了金兵甲士侧翼,双方狠狠厮杀,金兵后退,刘复乘胜追击,连着杀了一百多签军,这才胜利而归,只不过三分之一的弟兄,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他们的反攻十分有效,遏制住了金兵的势头,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金兵压了上来。 兀术和沃侧拼命了向这里投入兵马,刘复还没等休息恢复体力,便又领兵,从另一个方向,再度发起反击,试图将金兵引向一边。 双方就这样不断的往来,不断的争夺。 一片街区,要反复争夺三四次。 宋军为了追求杀敌,甚至有人端着突火枪,朝着金人多的地方冲,直接拿火焰喷射。 战到了后来,双方都麻木了,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宋军死死撑住,金人没命攻击。 一直到黄昏时分,宋军丢到了超过七成的城区,距离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 至于金人方面,光是投入的万户就有三个之多,不考虑签军,损失也有几千人。 这还仅仅是六个堡垒里面,偏小的那一个。 真要是每个堡垒都这么打,就算把河北金兵全都集中起来,也不够损失的。 值得吗? 完颜希尹盯着娄室,咬牙道:“斡里衍,你就这么由着兀术胡来?” “错!” 娄室突然断喝道:“希尹,这回是你错了!你以为大金真的能灭宋吗?” 希尹愣了片刻,痛苦摇头。 娄室哼道:“这就是了,宋军已经成了气候,宋皇也非寻常之辈……如果不能在气势上压住他们,大宋就会把兵民钱粮,源源不断送到两河之地,活活把我们耗死!” 希尹吓得脸色骤变,仓皇道:“那,那该怎么办?” “拼!”娄室毫不犹豫道:“狠狠打服他们,不计一切,最好打得宋皇知难而退,不敢言战,打出南北朝格局,打出百年太平!这时候算什么账都是错的,唯有舍死忘生,拼命到底!” “过去我以为四太子不过是纨绔膏粱,现在看来,他才是大金日后的希望……败而不馁,破而有成。以后你我的子孙,怕是都要靠他的庇护才行!” 完颜希尹一脸懵,娄室是不是脑子坏了? 儿子死多了,把兀术当成了儿子,这也太荒唐了。 娄室冷哼一声,“你想不通就慢慢想,反正这一战无论如何,都只许胜不许败!” …… 同样发出如是豪言的还有曲端,“记着我的话,只许胜,不许败!杨再兴和徐文,你们现在各自率领两千人,援助三河堡。不管有多少金人,都给我打进去!” “遵命!” 两个人点头,随即调动兵马,经过了一天的修整,他们精力充沛,劲头十足。 此刻临河堡中,也是群情振奋……那种铺天盖地的攻势,可不是假的。扪心自问,几个万户猛攻临河堡,能不能撑得住? 在此之前,谁都不敢说。 可随着刘复的坚持,众人都有底线,以临河堡的程度,怎么也是刘复的两倍,三倍,不然连人都不要做了。 人家白洋淀的水贼,都比你强,还有什么脸充当御营精锐! 战! 从某种程度上讲,赵桓所言抗争塑造汉人认同,简直是至理名言。正是前人将一个个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才给了后人战胜一切的勇气。 杨再兴和徐文,果断出击,挡在他们的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冤家黄龙府万户。 没有客气。 “杀!” 徐文曾经的大刀丢了,换成一柄三十多斤的,依旧犀利无比。杨再兴就不用说了,所向披靡,他们冲开了黄龙府万户的阻隔,冲到了三河堡。 而此刻的堡中守军,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几乎个个带伤,守在最后的一片粮草仓库,浴血死战。 “统领,援兵到了!” “是,是吗?”刘复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了。 当得到肯定答复的时候,他双腿一软,在众人的惊呼中摔倒…… 第268章 你滴韩王 刘复力竭战死,张彬之后,又一位将领,以身殉国。 刘复战死之后,围绕着三河堡的争夺,依旧持续了三天之久,宋军在瓦砾堆之间,和金人搏杀,死战不退。 白天金人攻击,晚上宋军反扑,杨再兴,徐文,王中孚,包括曲端,都亲自上阵。 一直到了三天之后,宋军才彻底放弃了三河堡,退到其余的堡垒,继续战斗。 面对着遍地瓦砾,密集的尸体,金国的上层也麻木了,震撼了,无语了! 这仗打得还有滋味吗? 光是在三河堡,死掉的金兵就超过了五千,伤员就不要说了。就这么打下去,即便夺了临河堡,又能怎么样? “斡里衍,按理说我不该干涉你的,可这损失太大,你让我如何跟国主交代?”斜也发出了自己的质问。 完颜娄室的脸上却是带着喜色,“都元帅,正要让你知道,我们已经差不多赢了。” “赢?”斜也不解。 完颜娄室从容将地图瘫在了斜也面前。 “我这几日一直在观察,从昨天开始,黄河解封了,有不少冰凌冲到了三河堡一带。” “解封?”斜也微微迟愣,“大名府这边怕是还要一两天吧!” 娄室笑道:“或许吧,当下却是最好的机会!” “怎么说?”斜也好奇道。 娄室笑道:“如今黄河解封,自南向北,岳飞所部跟银术可对峙,他是没办法过来支援。黄河之上,流凌众多,开封方向也没法支持北面的临河堡。便是赵官家,都没法乘船返回滑州。” 斜也渐渐露出喜色,“这么说,赵官家已经没了退路……不对啊,若是宋军背水一战,岂不是更不好对付?” 放在以往,斜也是不会说这种丧气话的,奈何战场打得太惨,连斜也都不得不一再高估宋军的战力。 娄室渐渐严肃,“都元帅,这就是我主张打三河堡的原因,好歹我们打下来了,军心士气上来了。这时候只要让挞懒南下,袭击黎阳,从西面截断赵桓的退路,然后自西向东,攻击临河。我们由北往南压过去,赵桓后路断绝,兵力损耗严重,四面绝境,他纵然不死,怕是也要士气大损,不敢和大金决战。” 娄室的这番话,算是给斜也指出了获胜的捷径。 他伏身对照地图,确确实实如此,再无半点疑惑。 “好,这个办法好。我现在就去给挞懒下令。” 斜也正要安排,娄室突然道:“都元帅,挞懒乃是宿将,又是都元帅的监军,我以为还是请都元帅亲自去一趟,方才妥当。” 斜也迟疑了片刻,让他一个储君都元帅,去见挞懒?斜也眼珠转了又转,笑道:“斡里衍,我还是在这里坐镇,用国主的金牌去调挞懒吧!” 娄室眉头挑了挑,最终点头认下,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很显然,双方的气氛尴尬了不少。娄室匆匆告辞。 等他从斜也的军帐出来,脸色黑的吓人,在他手里,捏着一份俘虏的供状……赵官家这几天最热的金句,就是那句相信曲帅,相信将士。 区区曲端,算得上盖世名将吗? 不行的,他真不行! 可赵官家就敢放权,身为天子,他除了鼓舞士气,安抚死者,听取军情之外,别的军务决断,悉数由曲端负责。 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金国的。 斜也怕是想利用此战,保住他摇摇欲坠的储君之位吧? 我完颜娄室,又岂会为了你打仗! 此战之后,斜也,你该识时务了…… 宋金双方,都在酝酿着重大的变革。 青化之战只是解决了赵宋的生存问题,而这一战却差不多可以确定战场主动权。一旦攻守之势转变。 赵桓就可以放手改革,放手暴兵……眼下很多事情已经布局落子了,政事堂诸公多是赵桓心腹,土断,清丈,安置百姓,摊丁入亩,这些措施都在做了。 另外一面,以战斗英雄归乡为突破口,针对基层的改革,也开始落实了。 赵桓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降猛男,可他的肚子里装着太多猛男的事迹,只要环境稍微宽松一些,在内政上能做得东西就多了。 给他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或许真正的大举北伐,也就不远了。 赵桓酝酿这一套东西,可金国同样也是如此,甚至要更加猛烈。 不同于历史上顺利攻宋,靠着从大宋攫取的利益,安抚了女真各派,保持了女真集团的基本稳定顺畅。 在这个时空里,女真内斗更厉害,而诸如娄室等将领,开始倾向于汉化派……废掉勃极烈制,架空吴乞买,将皇权归于阿骨打一系。 靠着“大政奉还”,解决掉上层贵族对权力的把持,包括元帅府,也要废掉。 这个方案,目前的支持者有三个半人……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完颜兀术,另外半个,是完颜希尹——他主要支持汉化。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联盟,最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四太子兀术,他怎么有资格加入其中? 靠着他屡战屡败吗? 唯一合理的解释,或许跟宗望有关系,这位二太子早就在布置这样的局,奈何他被赵桓活生生折腾死了。 女真进化成一个帝国的进程被打断了。 宗望死了,只有让兀术来挑起大梁。 当然了,不管多大的谋划,都要建立在获胜的基础上。 接下来的战局,显得尤为重要,或许只有两三天的功夫,就能决定两个大国接下来的命运走势…… “兴汉侯,刚刚有个弟兄,拼死来送信,说是挞懒的兵马从相州出来的,看样子是奔着黎阳去的。” “消息可靠吗?” “可靠!挞懒好吃,这消息是一位厨房的师傅送出来的。他做菜好吃,得到了挞懒的召见,故此听到了几句谈话,不会假的。” 出征之前,还要美餐一顿,这老货还挺会享受的。 吴玠咬了咬牙,满是鄙夷,这些金将的确不如从前了。 不过他的这一招,也让吴玠脸色微变,不用看地图,就已经猜到。 挞懒想的是从西边截断临河堡的退路。 只要俺兴汉侯吴玠在,就断然不会让你得逞! “立刻传令,所有兵马,务必抢在挞懒之前,进驻黎阳。” 手下人还在迟疑,毕竟吴玠此刻的兵马还只有区区五千,想跟几万金军拼,只怕兵力淡薄。 “怕什么?把兴汉侯的旗号打出去,给我大大方方进军,不许迟疑!” 军令下达,所有兵马闻风而动。 吴玠曾经是曲端的部下,一身毛病跟曲端差不多,只不过做人比曲端厉害。 但是自从受封兴汉侯之后,吴玠渐渐改掉了私心过重的毛病……兴汉侯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鞭策。 或许大宋会灭亡,但兴汉侯却会流传千古。 老子不能让这个封号受到半点辱没! 吴玠下了严令,全军必须兼程前进,不许睡觉,只能休息,而且休息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务必在一天一夜,长驱一百三十里,抢占黎阳,并且做好迎战准备。 吴玠的部下,也只有三成的骑兵,也就是说,一支以步兵为主的队伍,一天要走出别人两天半的路程,难度可想而知。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抢在金人骑兵面前。 为了这个目标,吴玠主动放弃乘马,亲自走在前头。 “弟兄们,俺吴大今年正好四十了,你们不少才二十出头,还有人年纪更小。咱们用两条腿,能不能走得赢四条腿的?” “能!就算金贼有八条腿,他们也不行!” “好,出发!” 吴玠带头,果断出动,如果他能顺利堵住挞懒,赵桓的处境就会好不少。 可即便如此,娄室全力以赴,宋军能扛得住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包括从西夏返回的韩世忠。 他已经舍弃了大部分兵马,身边只剩下五千精骑,其中就包括那一千静塞铁骑。 韩世忠是从西夏撤下来的,他把西夏交给了耶律大石。 韩世忠知道,放弃西夏,拱手让给契丹,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会落下弃地的骂名。 可韩世忠扪心自问,他没得选择。 哪怕就因为如此,永远失去了西夏的土地,他也在所不惜。 毕竟他韩良臣,只是赵桓一个人的臣子! 家国天下在他这里,不是没有份量,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赵桓……或许是当初赵桓走投无路,跑到牢房要给他洗脚;或许是赵桓用带着他的鲜血的箭头,铸成一柄防身宝剑,至今还带在身边,又或者是赵桓把艺祖穿过的铠甲送给他……反正他韩良臣就是赵官家的人,娄室的奸计,别想得逞。 只要俺老韩有三寸气在,就不会缺席和官家并肩作战的机会。 这就是韩世忠,一个永远值得赵桓信任的韩王! 此刻的韩世忠已经距离阳武不远了,一路上韩世忠人困马乏,最让他焦急的却是黄河河段,大面积开河,他这支骑兵并不能迅速渡河,参与到临河保卫战。 而就在这时候,从开封方向,一支三万五千人的队伍,迅速开来,为首之人,正是老将军王禀。 “韩大王,这是巴蜀,荆湖,两淮等地的新兵,政事堂能派出来的兵力,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269章 七成胜算 王禀的到来,说实话有些意外。 这三万五千新兵,也完全在赵桓的预料之外。大宋能动员多少兵力,高层心知肚明。之所以能打这一仗,还是因为赵桓用计折腾死了宗望,加之从金国骗来的金银,才维持下来。不然以大宋的国库,早就山穷水尽了,很多人都希望修养几年,再跟金人决战。 可问题是外患不除,金人依旧把持主动权,大宋的改革会非常艰难,休养生息……整日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拿什么休养生息,就算是要饭的,也要握着一根打狗棒,才能高枕无忧。 说的不客气点,赵桓就是瘦驴拉硬屎,勉强撑着。 在这种条件下,政事堂能保持后勤就算很不错了,却还能增兵,着实让人惊讶。 “都玩命了!”王禀叹道:“吕相公又在江南两浙加征了月桩钱,现在好多士林中人都恨死了吕相公,嚷嚷着要为国锄奸呢!至于这些兵丁,倒是在下令土断,清丈田亩之后,主动从军的良家子弟。” 王禀咧嘴苦笑,“要是没有这些百姓支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下去了!” 韩世忠深深吸口气,能说什么呢? 政事堂难,百姓难,将士难……此刻还在河北同金人血拼的官家,就不难吗? 谁都有所谓的大局,但哪个大局又是最关键的? 韩世忠想不明白,也懒得想明白。 “王点检,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过河吧!” “过河?” 王禀脸色更难看了,现在正是黄河开河的当口。 从河中府那边,冰层解冻,大块的冰排向北漂来,河冰越来越多。 等到小吴埽这里,黄河陡然向北,流经大名府,而北边的河面,还在冰封。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麻烦,上游的流凌在下游还没开河的地方堆积,形成了巨大的冰坝。 巨大的冰坝,一方面阻挡河水,一方面冰层融化,又带来了巨量的水流。 黄河春季开河的时候,有些河段的春汛水位,甚至会超过夏季,而且还有冰排流过。 滔滔河水,滚滚黄河,自天上来。 裹挟冰排,拍打而下,别说在古代,哪怕后世都要小心堤防。 浮桥架不起来,船只渡不过去,流冰撞击,那可是会船毁人亡的! 在这么个时候决战,是真的对大宋不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尝是不是金人依旧占有战略主动的写照……到底要如何渡河,韩世忠陷入了沉思。 而几乎与此同时,从黎阳到濮州,黄河沿线,三百多里的战线,陷入了全面战争。 在东线,岳飞以王贵和徐庆部为主力,发起了对银术可的猛攻。 以步兵主动迎战骑兵,岳飞可谓弥天之勇。 在黎阳,气喘吁吁,浑身热汗的吴玠,来不及休息,立刻投入到整顿城防之中,就在他进城不足一刻钟,金人的前锋铁骑就到了城外。 完颜挞懒就晚了一步,没能入城。 假如老东西能少吃一顿饭,少喝一杯酒,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奈何战场上没有假设,暴怒的挞懒发起了猛攻,吴玠也没有客气,针锋相对,和挞懒陷入了焦灼之中。 虽然这两处已经相当激烈,可谁都清楚,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临河堡,还是赵官家! 在三河堡丢失之后,小吴堡也丢失了,与此同时,鱼池堡也受到了重创。很显然,金人已经把握了对付堡垒的诀窍。 他们大量使用签军,不计牺牲,完全用人平推……当然,即便如此,金兵的损失依旧在宋军之上。 这三座堡垒,消耗了差不多过万金人,宋军的损失差不多六七千,这个交换比例不算很优秀,但却也能够接受了。 双方在决战之前,金人保有十二个万户的强大兵力。 赵桓这边,拥有六万五千人的御营前军,部分御营骑兵,加上从南边调来的荆湖兵马,总计不到九万人。 挞懒那边分出去两万,讹里朵分出去两万,随后银术可率领三个万户杀入京东,吸引走了岳飞所部两万多人。随后沃侧和兀术率领一个万户突然杀回,攻陷了三河堡。 如此计算下来,在京东的金兵,名义上是四个万户,考虑到减员的问题,最多只有三万多人。 岳飞加上刘锜和张俊,接近四万的兵力,足以一战。 这么算下来,金人在临河堡,还有六个万户,加上他们的损失,恐怕连五个万户都不到了。虽然五万兵马很多了,但却吓不倒现在的宋军。 “这个账还不能这么算,岳都统离开之后,我们的兵马就只有六万多。三河堡,小吴堡,加上之前曲相公的试探,我们前后折损的兵力也超过了一万人。而娄室到来,带来了黄龙府万户,根据最新的消息,李成那个贼子,也领着一伙汉儿军来了。”刘子羽沉吟道:“我们对面的金兵,应该有七到八万人,仅仅考虑金人,也有近六万的数量,比我们还是占有优势的。” 刘子羽的话说完,独臂的黄佐却似乎有话说。可他到底只是个水匪出身,刘子羽的爹可是政事堂宰相,二者身份有着天差地远,压力很大。 他的欲言又止,反而引起了刘子羽的注意。 “我就是抛砖引玉,别说军事会议,便是御前会议,也是可以畅所欲言的。” 黄佐受到了鼓励,深深叹道:“从兵力上计算,的确如此。可若是权衡双方的士气,却是大不相同。” 曲端来了兴趣,低声道:“讲讲!” “是!” 黄佐道:“首先,打了这么长时间,金人究竟怎么样,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们重骑弓马,的确了得,要说突然遭遇,咱们两千人,未必能战胜人家一千人。可若是真的觉得需要两倍兵力,才能胜得过金人,那就大可不必了。” “末将只说一点,我手下的将士,已经联名上了血书,就算是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投降,只有战死的荆楚子弟,没有投降的湖湘儿郎!” 他的话说完,杨幺也站了起来。 “没错,朝廷种种抚恤,安排妥当,士卒们没有后顾之忧。都愿意为国死战。俺杨幺就不信,金人打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冬天都过去了,他们存图未得,一点便宜都没捞着,他们还愿意拼到底!”杨幺把胸脯一拍,自嘲道:“金人如盗匪,俺杨幺就是水贼,他们什么德行,瞒不过俺的!” 这俩人的表态,大大震撼了宋军。 此刻何蓟也站了起来,“我们御营将士,从牟驼岗拼到了今天,受恩最厚,战意最强!断然没有畏敌不前的道理。不管金人多强,这一战都不可避免,我也想亲手砍下娄室的脑袋。” “那还等什么,打!”杨再兴一声大喝,如同雷霆,把大家伙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曲端也没有料到,本来是商量如何对敌,却被这帮东西弄成了战前动员会。 能打这一仗? 或许能,也或许不行! 曲端眉头紧皱,哪怕是青化之战,宋军的兵力优势也是很明显的。 要说以少胜多的战斗,也就岳飞打过。 可问题是你曲端行不行? 有没有岳飞的本事? 老曲现在也平和多了,把握不住就是把握不住,硬来只会晚节不保。 可话又说回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宋军不但没有厌战,反而士气越来越高,不得不说,那位赵官家的本事,的确了得。 光是一个战斗英雄的设置,并且准确他们回乡负责征兵,就让很多底层士兵看到了希望,刘复为什么愿意死战到底,因为他相信官家,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块土地从来不缺舍生取义的人,哪怕最黑暗的时候,依旧有人在坚持着, 更何况如今朝阳初升,气势如虹。 如果说赵桓改变了什么? 或许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心! 金人不是神仙,也不是魔鬼,他们就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不存在不可战胜的问题。 “官家,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固守堡垒,等候援军,或者坐等金人退去;其二,是主动出击,虽然兵力上我们不占优势,但金人连续攻击堡垒,消耗很大,已经十分疲惫,我们士气旺盛,主动出击,能够出其不意,破敌的把握很大!” 赵桓翻了翻眼皮,“曲端,朕让你决断,你跑朕这里干什么?想打你就下令吧!” 曲端咧嘴一笑,“官家,臣不是来请官家决断,而是想请官家亲自上阵,尤其是官家的龙纛,只要亮出去,至少能增加三成胜算!” 赵桓呵呵,朕要是那么管用,也就不用你曲端为帅了。 赵桓探身,“你说实话,咱们的胜算有多少?不许撒谎。” 曲端苦笑道:“官家,最多五五开。臣主战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担心黎阳和濮州,吴晋卿和岳鹏举,只要一处出了问题,面对夹攻,临河堡必破。所以臣想趁着士气旺盛,把娄室击败,彻底把大局握在手里!” 赵桓皱着眉头,其实说实话,他真的更愿意相信吴玠和岳飞,尤其是岳飞。只不过这么熬下去,即便金人退了,也根本无法扭转大局! 过了良久,赵桓突然道:“正甫,良臣的兵马就在南岸,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渡河的!” 曲端听到这里,终于点头,认真道:“臣这一次有七成胜算了。” 第270章 临阵 “七层胜算?那加上朕的一杆龙旗,就有十成了。传旨吧,明早出战!” 曲端微微迟疑,随即兴奋点头。 到了这一步,也该是一决生死的时候了。 曲端做着最后的安排。至于赵桓,他倒是没什么事可干……那头小毛驴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点骸骨。 一想到人家出了那么多力气,受伤之后,就给吃了,还真是有点残忍。 赵桓弄了个小坑,把骨头给埋了,想了好半天,又写了个义畜之墓的木排,插在了坟前。 连驴子都没了,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当真只有拼死一战,别无选择。 赵桓仔细整理自己的盔甲兵器,除了佩剑之外,还有马刀,弩箭……他这两年把骑术练出来了,箭术却始终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赵桓干脆弄了把弩箭,带在身上。 虽然弩箭不算什么稀奇,但赵桓这个弩箭,却是加装了滑轮组,不但小巧,威力还大,射速也快。 对于大宋军械工匠来说,制造这么一张特殊的弩,不是难事,甚至让他们做出一支火枪,一门火炮,也不是不可能。 奈何两军作战,需要的是大规模生产和装备,,还需要训练士兵,总结战法,却不是短时间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指望着一点火药,就改变世界,那可是需要长久时间的。 宋金之间的战斗,还是血气和勇力的角逐。 当下的大宋……应该不缺这些吧! 赵桓闭目思忖了良久,又休息了一阵,外面就有了动静……赵桓很快起来,没有懒床,也没有起床气。 简单收拾,吃了一顿和士兵同样的红豆米饭,配着一块火腿,赵桓只吃了七分饱,便起身出来。 李邦彦,吴敏,张浚和胡寅,四个文臣都等在这里,他们个个披着铠甲。 说实话以他们的身手,上战场真的没什么用处,没准还会拖后腿。不过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种倾其所有,押上一切的态度。 是赌吗? 也是,也不是! 狮子搏兔,不还要全力以赴吗! “官家,让老臣替你执掌这面龙纛吧!” 李邦彦满怀激动道。 赵桓咧嘴笑了笑,终于点头。 这位李太傅仿佛得了大便宜似的,紧紧站在了龙纛的下面。一面半旧的龙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笔直的旗杆,宛如一条脊梁,直冲天际。 “吴兄,今日方知贪财好色之上的至乐啊!” 李邦彦放声大笑,吴敏轻叹口气,确乎如此。 跟着一个沉溺享乐的皇帝,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成为千古名臣吗? 别开玩笑了,太平宰相,有几个能名垂青史的? 唯有圣主明君,开基立业,改天换日,才有机会。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几个文臣竟然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置身这样一场大战之中,哪怕战死沙场,也死而无憾! 能追随龙旗,临阵讨敌,冲锋陷阵,舍死忘生,方为好男! “出发!” 伴随着战鼓隆隆,宋军主动出城,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向北方的金人大营压了上来。 曲端的帅旗,赵桓的龙旗,还有诸位将领的旗号,迎风飘扬。硕大的战鼓,传出闷雷般的低吼,宋军士兵,身披铠甲,手握利刃,目光坚毅,无可阻挡。 一股强大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距离金人营寨还有十几里,停了下来,列阵以待! 用不着多余的话语,宋军出城,金兵就已经知道了。 这个举动不可谓不惊人。 斜也、希尹,他们都不相信,宋军会主动出战。 就在昨天,他们还感叹攻击堡垒,损失太大。签军也发生了兵变,再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当炮灰,难度还不小。 如果拿金兵去拼,还剩下三个半的堡垒,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就在唏嘘之后,不等他们展开攻势,宋军主动出击了。 这就太扯淡了。 金人准备的鹅车一类的器械,竟然没用了。 宋人这是在想什么,生怕我们费事,主动出来送死? 相比起这俩人,已经靠着英勇作战,获得地位提升的兀术却道:“宋人觉得我大金锐气不复,他们或许打算一举击溃我们?” 斜也冷哼一声,“浪战到底是我大金勇士的天下,没了城墙保护,宋军到底不行!” 兀术还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身为行军都统的完颜娄室,他没有什么表情,谈不上喜,也谈不上悲,只是默默下令,要求金兵列阵,准备迎敌。 就在初春的寒风中,宋金两军,正式对垒。 夸张点说,当世最强大的两支兵马,要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 按理说直接开战,还有什么好说的。 奈何每逢这种大事,总要有那么一点前奏,要把戏份做足。 娄室派遣使者出来喊话,要见赵官家。 曲端听到之后,鼻子都气歪了。 你娄室不过是行军都统,要见也是见我曲端,你也配见官家! 赵桓倒是很有兴趣,官家可以见娄室将军,但娄室将军不可以携带武器,双方距离百步,官家要带防身武器,两个人不带随从,直接面对面。 片刻之后,娄室竟然真的打马出来。 赵桓哈哈大笑,“朕不去是不行了。” 他骑着骏马,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弩箭,担在马鞍上,也从宋军队伍出来。 “赵官家,果然大勇!” 赵桓从容道:“娄室,你才是有勇气啊!斜也被朕说的哑口无言,狼狈退去,你又来惹朕,就不怕朕的三寸之舌吗?” 娄室笑道:“赵官家口舌之利,世人皆知。俺没什么兴趣。老夫想见官家,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你们的手里,老夫半百年岁,已经无所畏惧,此一战,必定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赵桓沉吟片刻,笑道:“娄室,你是担心朕逃跑吗?想靠着话语把朕留在这里,和你死磕?” 完颜娄室沉着脸,没有否认。 赵桓大笑:“这你就想错了,朕的背后,是滚滚黄河,这一河浊浪,洗去了无数朝代,万千英豪。朕既然站在这里,就不会退去,朕不能在祖宗面前丢人现眼。” “完颜娄室,你说自己死了两个儿子,但你好歹还有五个儿子。你是最应该知道战争残酷的人,却一心想靠着战斗,解决你们自己的问题。怕是要不了多久,你就要满门屠戮,一个不剩啊!” 娄室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赵官家,你果然要尽灭女真?” 赵桓迟愣一下,失笑道:“娄室,你莫非要借着朕的口,激起你们的士气吗?” 娄室竟然也不反驳,而是朗声道:“老夫自然没有赵官家的利嘴!” “那好!”赵桓同样高声道:“娄室,你想听,朕就坦然相告。你们大金国,视百姓为奴仆,视中原汉人为牛马,肆意抢掠,残忍屠戮,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朕在这里,告诉所有人,女真奴隶主,屠灭文明,蛮夷匪帮,必须被毁灭!这就是朕的态度!” 娄室怒火勃发,他冷哼道:“赵桓,你当真有一张利嘴,可你未必有那个本事!” “是吗!” 赵桓突然扬手,高举弩箭,娄室稳坐马背,没有动作,可脸色却是不善,身后的金兵队伍已经大乱。 好一个大宋官家,竟敢暗算娄室将军,你还要脸不? 正在群情激愤之时,赵桓突然将弩箭对准了侧面,轻轻扣动,弩箭迅速射出,足足飞了一百三十步,狠狠戳在了地上,七寸的弩箭,没入土中过半。 赵桓呵呵一笑,“娄室,朕不会暗算一个老人,但朕却要你清楚,你们的弓马骑射,在大宋面前,早晚一钱不值!” 说完这话,赵桓昂然调转马头,战马迈着轻快的步伐,返回了军阵之中。 娄室也不比赵桓慢几步,可是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诚如赵桓所言,娄室真的想逼着赵桓说几句狠话,反过来刺激军心士气。这一场战斗,并不容易,可以说一分一寸,都不能放过。 可他哪里料到,貌似玩得过火了。 赵桓展示的弩箭是什么玩意? 从尺寸来看,只有常用弩箭的一半,更是比神臂弩小了太多。 可小归小,射程却有一百多步,完全超出了大多数的弓箭手。如果宋军都是这种武器,岂不是大金的射箭手,射雕儿都没用了? 娄室心神恍惚了片刻,当他进入军阵之后,却已经平静下来。 “阿里万户,你率领六十个谋克,试探攻击,要注意宋军的弩箭!” 阿里咧嘴,却是不敢迟疑,赶忙调动。 反观宋军这边,伴随着赵桓的归来,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 “官家万岁!” “官家神勇!” “娄室老匹夫,要不是官家仁慈,你就跟两个儿子做伴了!” …… 士兵们大呼过瘾,反而是赵桓,手还有点抖,真让他去射娄室,还真未必能怎么样。 “正甫,接下来的就该你了。” 曲端用力点头,“请官家放心!” 随后曲端断然道:“前军披甲,准备迎敌!” 宋军迅速进入战争状态,初升的太阳照在龙纛上,光彩熠熠,时值靖康三年,二月初七,宜除服,入殓,移柩…… 第271章 神刀 第271章神刀 宋军的步卒居多,而金人铁骑为主。 按照道理,应该是宋军严阵以待,等候金人来攻才是。 可这一场战斗注定不遵常规,曲端竟然直接让杨幺所部,主动出击。放在以往,简直就是拿杂牌军当炮灰,令人讶异的是杨幺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喜不自禁,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 “弟兄们,跟我上!” 杨幺持刀在前,甲士结阵,迎难而上。 宋军的举动简直堪称挑衅,阿里急忙指挥部下,冲上来迎战。 双方距离还有五百步,宋军停了下来。 在前方甲士的后面,出现了大批的弩手。 步兵单独面对完好的铁骑,基本上是生活不愉快,想要找死。通常的办法,就是结阵迎敌,拼命用各种壕沟,拒马,车阵,迟滞对方,保护自己,然后进行反击。 而选择了主动攻击,这些手段却是用不了了,但弓弩依旧是必不可少的利器。 看出宋军的用意,阿里竟然也担忧起来。 刚刚赵官家弩射娄室,给金军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假如宋军的弩箭都这么厉害,他们还有活路吗? 虽说已经打了很久,金兵也了解了一些宋军的情况。 但谁知道赵桓有没有杀手锏没拿出来啊? 这位大宋官家的手段,已经深深震撼了金国将领,就算他玩出什么花样,也都不足为奇。 阿里忌惮之下,并没有选择密集队列,猛冲杨幺,而是分成了三队,以三个不足百人的小箭头,去试探宋军的本事。 他这一招,可让杨幺暗喜。 官家的弩可是独一无二的,整个大宋的装备远没有那么神奇,不该谨慎的时候,你们想那么多干什么? 等到金兵进入百步之后,从神臂弩开始,其余各种弩箭,迭次射击,金军仓促之下,被射中数十人,尸体落地,成为了后续骑兵的障碍,整个冲击的队伍威力大减。 坦白讲这点伤亡,真的不算什么,如果阿里果断压上来,杨幺的状况会非常艰难。 奈何阿里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弩箭迟滞之后,杨幺挥刀,果断冲了上来! 宋军最经典的甲士对战骑兵,迅速上演。 杨幺一口刀,舞动如风,宛如凶神……在他后面,士兵做不到杨幺这样,他们竟然连头都不抬,只盯着马腿,开始猛砍……一条腿,两条腿……什么骑兵,不存在的。 宋军的战法,已经跟当初有所不同了。 赵桓看了片刻,扫了一眼身旁护卫的吴元丰,“他们用的刀,和你的一样吧?” 吴元丰忙躬身道:“官家好眼力,现在将士们用的麻扎刀比利斧还多,只有牛英所部,才喜欢用斧子。” 赵桓眉头挑挑,倒是很符合牛英的性格。 他伸手从吴元丰手里接过一口麻扎刀,别说,还挺沉的。 麻扎刀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玩意不像刀。麻扎刀并没有弯曲弧度,刀身是直的,两边开刃,前面是个抹斜的刀头,这样一来,麻扎刀就可以向两边劈砍,甚至可以向前突刺。从形状上讲,更接近宝剑。 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觉这东西还是偏向刀多一些,主要是中间部分非常厚实,这就赋予了麻扎刀强大的劈砍能力,而且刀柄也很长,可以两手紧握,大胆劈砍。 如果硬要找个例子,或许跟经典版水浒传里面,阮氏兄弟的兵器很像。 会把刀做成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被骑兵逼的。 训练麻扎刀手的第一步,就是让他们抛开一切,只盯着对方的马腿。 长而沉重的麻扎刀一挥之下,只要砍中,马腿必断。 当然了,敌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的狼牙棒和铁骨朵更快,就会砸碎刀手的脑壳。 这样的一幕幕,正在战场上发生。 扑上来的宋军,面对着金兵的冲撞,攻击,损失不下,尤其是不时沉闷的碎裂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脑袋被砸碎了,还有活路吗? 惶恐的人不在少数。 这时候就看出了训练和士气的重要! “杀,杀金狗!” 杨幺拼命大吼,士兵齐声呼应,那些胆小的士兵听到了呼声,浑身震动,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同伴就在身边。 终于,他们鼓起勇气,挥动手里的刀……很快,宋军进入了状态。 麻扎刀真的是一种很不错的武器,比如向左边横扫之后,不用调转刀锋,更不用抽回来,再度劈砍出去,直接在碰到阻挡之后,向反方向用力即可。 杨幺甚至总结出了一套简洁高效的杀人办法……他抢先从侧面斜劈马腿,一刀划过,马腿断裂,上面的骑士落下,他就自下而上,再把刀收回来。 落刀砍马腿,收刀砍人头。 而不管砍没砍到人头,刀收回来,又可以奔着下一个目标。 在战场上,看到的全都是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花哨的杀人技。 什么后发制人啊,什么繁复的变化啊,各种各样的套路啊,不是没有,当最多只能出现一次,因为根本活不到下一次。 像什么大战几百回合,那更是扯淡。 谁会没事嫌自己体力太多,玩命浪费,通常情况下,就是又快又狠的一刀,了结对方性命,最多最多,也就拼个三五下。 每一次集中全力攻击,拼上性命厮杀,对身体心理的压力,都是惊人的,如果迟迟分不出胜负,自己就先崩溃了,根本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可能。 杨幺就像是一台高效的收割机器,打得金人节节败退。 多好的汉子! 满腔勇气,一身武艺,就该用在和金人的战斗上面。 赵桓最满意的就是招降了这些人,没有让他们白白死去。 当然了赵桓也十分清醒,这世上没几个像宋江那样的极品,成天想着招安,不惜拿弟兄们的鲜血,染红官服。 想让这些草莽真的心服口服,就要拿出诚意。 什么叫诚意? 就是解决流民问题,解决税赋不均的问题,纾解矛盾,从根本上消除民怨……到了这一刻的赵桓,越发理解了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这东西并没有多复杂,就像是刘复战死在三河堡,杨幺浴血冲锋,他们拿命效忠你赵官家。若是赵桓不能回应他们的渴求,这一股势力就会对赵桓失望。 靠着军中支持走到今天的赵官家,难道要背叛他们,去跟士大夫和解吗? 显然那就是活得不痛快了,非要玩政治自杀。 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毫无疑问,这些人也在推着赵桓,进行更加波澜壮阔的改革……这一战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太多的东西,在等着赵桓。 这位赵官家看了半天,才把麻扎刀还给了吴元丰。 “对了,光看你用刀子,鹏举却用枪,难道他的刀法不行?” 吴元丰忙道:“官家误会了,师父的本事都交给了师弟,只有臣不会的,没有他不会的。师弟是因为经常骑马,用长兵器更从容一些,要说起刀法,他还要比臣厉害。眼下的麻扎刀法,就是师弟推的,务求简单有效。” 赵桓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岳飞的主张,两个人简直不谋而合。 岳飞参与的刀法,自然十分了得,而两年多的战斗下来,也让宋军摸索出了不少的东西。 这些甲士居然能扛得住铁骑的冲击,岿然不动。 麻扎神刀,锐不可当! 曲端决定再度出招。 他很清楚,面对娄室这种对手,真的不能大意,对方一定有隐藏的杀招。而且他也很快捕捉战机,这都是曲端无法比拟的。 但是这并不是懦弱保守的理由。 像是青化之战的时候,吴玠还是偏于稳妥,被动应付。但是曲端不一样,他要主动出击! 娄室,你以为大金还有优势吗? 对不起,爷爷不在乎! “刘子羽,你率领王善,钟子昂,黄佐,徐文,四部兵马压上,给我击溃阿里万户!” 四部兵马,超过了一万二千人,如此下本,真的行吗? 刘子羽稍微迟疑,却赶忙答应,没敢废话, 连官家都信任曲端,哪里有他反驳的。 更何况战场上哪来的对错,只要赢了,那就是对的! “上!” 四部兵马齐出,顷刻之间,就把阿里逼到了墙角。 杨幺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见到了大股援兵,竟然又豪情大涨。 “杀!” 一个冲锋,竟然几乎打穿金兵。 目睹这一幕的斜也和希尹脸都黑了……大金勇士不是最耐苦战吗?能往来冲突几十次,不胜不休。 可现在看起来,宋军的斗志竟然隐隐压过了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抓狂,娄室却心有所感,并不意外。 大宋的势头起来了,最初只有韩世忠这样的异类,才有胆子一战……可是在赵桓的统帅之下,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勇气,有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宋金之间的差别,迅速缩减。 如果这一次不能彻底把宋人压下去,只怕大金国的未来要不妙了。 “完颜沃侧,韩常,你们上去!” 又是两个万户,娄室下本竟然比曲端还狠! 两个万户,一左一右,狠狠砸了上来。 韩常算是兀术的心腹,当初在胙城之战,被砍断了锁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调养,才算康复过来,能够重新使用兵器,拉开弓箭。 他是要报仇的。 韩常一马当先,狠狠撞入宋军阵中,大肆杀戮,锐不可当。迎着他冲上来的正是刘子羽,双方距离还有一百二十步,韩常竟然首先引弓,想要射杀刘子羽。 可他没有料到,刘子羽一抬手,就是一支弩箭,七寸的弩箭瞬间到了面前,狠狠戳入右眼,这位燕云汉人豪族出身的金国大将,痛叫一声,直接摔了下去。 “副都统神射!” “副都统好手段!” 宋军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群情振奋。 刘子羽都傻了,这张弩是官家刚刚给的,难不成真有龙气庇护?我明明是对准胸口的…… 第272章 报答不了 的君恩 刘子羽以弩箭射中韩常,大喜之下,就打算一举击溃金兵……可他没有料到,韩常落马之后,竟然再度翻身而起,重新上了战马。 这一下子两军无不骇然,只见韩常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窟窿,里面不知道塞了一把什么玩意,至于眼珠子,自然是跟着弩箭一起拔掉了,也不知道这货是不是吃了下去! 原来真有拔箭啖睛的狠人,三国演义诚不我欺啊! 就在刘子羽迟疑之际,韩常居然催动兵马,狠狠冲上来,仓促之间,刘子羽不住后退,居然有些低挡不住的架势。 就在这时候,从旁边出现一支兵马,黄佐独臂提刀,昂然大吼。 “韩常贼子,你一只眼睛,老子一条臂膀,咱们瘸驴破车,正好一对!” 说完之后,黄佐招呼部下,奋勇迎击。 刘子羽脸上不由得一红,说实话论起战意,他还真不如这帮草莽出身的将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杀!” 刘子羽重整旗鼓,兵马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反攻。 金人两个万户的投入,韩常的惊人之举,的确撼动了宋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衡……或者说战场再度陷入焦灼。 没有什么好说的,宋军这边麻扎刀狂舞,简直成了职业收割马腿的。 金人这边的短兵器几乎没什么用,只有狼牙棒,长柄铁骨朵,还有连枷一类的武器,能够攻击宋军的头部。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这不是悲哀,而是勇气! 宋军将士拿着性命对拼,双方同样伤亡惨重,但谁都看得出来,如果继续打下去,到了最后,恐怕溃败的只能是金兵。 “疯子!这帮宋人都是疯子!” 完颜希尹发出了低吼,赵桓绝对是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或者干脆给这帮人灌了迷魂汤,要不怎么会这么玩命?完全没法理解啊! 吃粮当兵,用得着为了赵宋卖命吗? 对于这种终极疑问,自然是没有谁能给他解答。 反而是完颜兀术,这位四太子再度站了出来。 “韩常万户受了伤,让我上去替他吧!忠心咱大金的汉子,不能折损在战场上。” 兀术一连说了两遍,冷漠的娄室,轻轻叹息,终于点头。 兀术迫不及待,投入了战斗。 就这样,双方不断加码,面前的战团,已经有五万人以上,构成了一条宽度超过十五里的战线。 在这一条战线上,宋军在奋力厮杀,金人却也没有迟疑。 韩常失去了一只眼睛,脑袋嗡嗡作响,血染铠甲,剩下的一只眼睛,视力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却是不愿意退后,还在大呼喊杀,没有半分退意。 他们是燕云汉人出身,阴差阳错,被一个沙陀人卖给了契丹,变成了契丹的臣子。 两百年间,他们和南方的政权发生了无数的冲突,骤然之间,又变成了金国臣子……怎么形容呢? 很怪! 其实在大宋,很少自称汉人,他们嘴里的汉人,多数指燕云汉人,凑巧的是契丹也这么称呼他们。 这是一群被南边排斥,被北边提防的特殊群体。 到底算什么东西,燕云汉人也说不清楚。 像郭药师之流,是想过投靠大宋的,不过北宋糟糕的军力,加上进入燕山府之后,倒行逆施,迅速惹怒了燕云汉人。 结果他们果断投靠了金人,并且充当了金国的急先锋。 两百年的隔阂,迅速演变成了滔天仇恨,出于某些难以形容的原因,他们比金人还要痛恨大宋。 而到了这时候,赵桓执掌大权,诛杀郭药师,又是连番表态。重新把燕云汉人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 毫无疑问,赵佶要是有现在赵桓的三分气度和本事,也不至于弄得燕云汉人背叛。 赵桓当初对郭药师讲的那番话,却是肺腑之言,也是无奈之举……他清楚燕云汉人的问题,但是对不起,赵桓没有别的选择。 仇恨就摆在那里,事情也做了,不管多少理由都不行。 一边是几百万燕云汉人,一边是几千万大宋黎民。 身为大宋皇帝,他该怎么选,不言自明。 只能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燕云汉人不能奢望赵桓提前登基,赵桓也不能假装忘记燕云汉人的行为。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杀! 韩常疯狗一样,不断攻击,组织骑兵冲突,在他连番搏命之下,宋军压力陡然加大。就连黄佐也多处受伤,不过他还能死死撑住。 兀术的加入,又给了宋军沉重一击! 这位阿骨打之子,还是有些作用的。 他首先接应韩常,发现韩常还能撑住,兀术就迅速改变了战术,他以数百精锐铁骑,自西向东,横扫宋军诸部。 这种宛如噶韭菜一般的做法,迅速让钟子昂,王善两部损失惨重,杨幺更是险些战死,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 “不许后退!” 大刀徐文算是最稳妥的那一个,他带着亲随,迎上了兀术,挡住了他的势头,双方血战,徐文之前身上有伤,如此血拼之下,多处伤口崩裂,他还玩命死战。 终于,刘子羽又分出兵马,阻挡住了兀术。 从早晨战斗到了中午,宋军战线虽然几次危急,却还是守住了大局。 眼瞧着过了午时,在赵桓身边的吴敏干咳了一声。 这位宰执相公,一言能让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朝廷重臣,在面对血腥的战场,数万人的生死搏杀,也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官家,臣,臣以为再派人马冲一阵,或许金人就会败退,大局也就定下了。” 赵桓眉头挑了挑,他通过千里眼,观察整个战场,说实话,赵桓也是跟吴敏一样的看法。 宋军和金人的伤亡是差不多的,或许宋军还稍微多点,但任谁都知道,对于死亡的承受能力,宋军远高于金人。 只要再加一把劲儿,金兵就该溃退,这一战也就算胜利结束了。 如此顺理成章,唾手可得的事情,赵官家不该迟疑才是。 可事实却是赵桓几乎下旨,但还是忍住了,赵桓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在前面督战的曲端身上。 既然是给了全权,哪怕是曲端并不那么靠谱,赵桓也不愿意破坏旨意,亲自微操。 不过似乎君臣想到了一起,曲端招呼来了王荀,让他率领着陕西的精兵,自东向西,攻击金兵。 王荀没有迟疑,急忙行动。他的三千人马投入到了战团,果不其然,进展迅速,完颜沃侧的部下损失惨重,连续五个谋克被包围吃掉。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王荀虽然凶猛,却还是没有完全突破,毕竟他的兵马太少了。 “官家,曲端用兵太保守了,实在是贻误战机!”吴敏忍不住弹劾。 赵桓的手按在剑柄上。 “官家,决断吧!再不打,到了夜色降临,就晚了!”吴敏近乎哀求。 赵桓依旧绷着面孔,他的目光不是落在曲端身上,而是盯着远处金兵的大营……娄室,你就想这么放弃吗? 你的杀子之仇呢? 你这个大金第一猛将,就这么点成色吗? 而就在此刻,斜也同样对娄室发出了质问。 “斡里衍,你为什么还不出兵?不能击溃宋军,两败俱伤,就是失败!”斜也焦急之下,竟然拿出了金牌! “我是都元帅,是大金的谙班勃极烈,你一个臣子,只有听从我的命令,出兵!” 面对怒吼,娄室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斜也从这双轻蔑的眸子里,看到的只是鄙视! 难为你还是大军的储君,竟然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金兵素来耐苦战,竟然拼不过宋人,这是大金的耻辱。 应该想的是怎么整顿兵马,而不是在这里大呼小叫。 娄室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战机,或许还应该等一等,瞧瞧对面宋军的程度,衡量一下他们的底限。 可不只是斜也,包括完颜希尹,也同样投来了质疑的目光。 分明在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娄室暗暗咬牙,太多的战斗,就毁在了一群猪队友身上,但愿不会影响什么! 娄室只得下令,完颜折合,蒲察胡盏,两个金人精锐万户齐出,他们和王荀的方向正好相反,是从西边杀向宋军的。 两个万户的声势,远不是三千兵马可比。 他们就宛如一只铁拳,砸向了宋军,奔雷闪电,倾斜而来。 面对这泰山压顶的一击,一直焦躁的曲端,竟然咧嘴笑了。 娄室啊娄室,上次是曲爷爷庙算胜了你,这回就是曲爷爷在阵前赢了你! 一直等候的时刻终于来了。 “何蓟,牛英,杨进,你们三部齐出,挡住这两个万户!”曲端又道:“杨再兴,王中孚,你们各自率领三百骑兵,做好战斗准备!” 被点名的两个人一愣,他们不是不想上战场,奈何曲端一直按着不让。而且说实话,由于御营骑兵给了岳飞,剩下的这几百人,能有多大的作用,谁都没底儿。 可曲端偏偏要说,他们不但有用,而且有大用! 金兵全线押上,战场越发宽大。 到了这一步,哪怕是娄室,也没法把握全军。 “杨再兴,王中孚,你们听好了,等一会儿就从金兵的衔接处杀进去,切断金人万户的联系,随后本帅会下令,全军突击,此战……必胜!” 曲端兴奋仰起头,用感激的目光,回看了一眼龙旗……官家,曲端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信任之恩了! 第273章 过河,过河 曲端自诩文武全才,目中无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行呢? 非也! 当下曲端就憋出了一个对付金国铁骑的绝佳战术。 首先用甲士死磕,消耗对方战力,制造机会。随后用小股精骑冲杀,分割对方,然后再辅以大军围攻。 便是最巅峰的岳家军,也没有更高明的办法了。 只不过要这么干,极度考验军心士气,步卒甲士能不能扛得住?而寄予厚望的骑兵能不能冲得开? 还有,到了最后,士兵还能不能鼓起勇气,继续围攻? 坦白讲,曲端也没有把握。 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真的做成了,就不只是击败金人这么简单,必定能打出一场大捷。 甚至会超过青化之战! 只不过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尤其是还关乎官家安危,一个臣子如此冒险,他的压力可想而知……但赵桓终究没有干涉,而是放手给他机会。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曲端今天算是领教了,彻彻底底领教了。 那么大的名扬千古的机会,就放在你面前……这是多少金银美女都比不了的。曲端甚至觉得打过这场仗,让他去死,都能含笑九泉,再无遗憾。 何蓟、牛英、杨进三个人,领兵迎战两个万户。其中牛英几天前受伤非常严重,本来他都该休息养伤的。 可如此大战,他岂能落后,牛英提着长斧,他的手下也都别具一格,不用麻扎刀,反而热衷用斧头劈。 牛英也有个说法,这么杀人来的畅快,每次挥动斧头,那些金兵就仿佛一群猪牛,任凭宰杀! 要的就是这个痛快! 果不其然,牛英的斧兵挡住了折合的万户,何蓟也挡住了另一个万户……双方使出了浑身解数,拼死交锋,互不相让。 兵器撞击,马匹哀鸣,负伤惨号……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宛如到了阴曹地府。 再看日头,越发偏西,距离日落也就一个多时辰了。 战团依旧胶着,和渐渐的,有利于宋军的局面出现了……韩常失去了一只眼睛后,虽然玩命,但失血太多,已经没法支持,只能退走。 韩常退走,他的部下由兀术统帅。 兀术自从牟驼岗被杀败之后,还真是知耻后勇,尤其是这一次,不管是三河堡,还是今天的决战,都格外玩命,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四太子。 可问题到底还是出现了,他和韩常的部下不熟,双方配合出了问题,韩常万户同沃侧万户之间,出现了衔接的问题。 机会终于来了! “杀!” 曲端高举令旗,用尽力气大吼。 杨再兴早就按捺不住,风一般冲了出去,他这可不是寻常的风,而是旋风!台风! 虽然只有三百骑兵,但是他们带来的势头,能比得上三千三万! 就好像一柄淬了毒的匕首,虽然小,但却无可阻挡,狠狠戳在了庞大的战阵上面。 沃侧感到了不妙,慌忙让手边仅有的一个谋克迎了上去。杨再兴根本没放在眼里,他径直催动战马,冲到了世袭谋克的面前,抬手铁枪突出,直接结果性命。 咱老杨杀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后续的宋军怪叫着冲上来,不足一百人的金兵星落云散。 杨再兴一口气从两个万户中间冲过去,他调转矛头,又朝着韩常万户的后面杀来! 这下子可真出事了。 别管多强大的一支兵马,如果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遭袭击,很容易发生崩溃。金国虽然不至于一无所知,但是被杨再兴这么一个狠人,从屁股后面狠狠来了一下子,那也是要命的。 菊花不保,兀术的脸都绿了! “不许乱,分出五个谋克,拦住他!一定拦住!” 奈何还没等金人反应,杨再兴就已经撞进来了。 一个字,就是杀! 杨再兴懒得一个个戳,干脆把铁枪当成棍子,抡起来狠狠砸,有时候一击甚至能打落两个金国骑兵。 韩常万户,不可阻挡地溃散了。 当然这种程度的溃败,还不至于全面崩盘,但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多还剩下一口气。 而破掉金人这口气的使命就落在了王中孚的身上! “杀!” 同样是三百人,果断出击。 王中孚的目标是韩常万户和折合万户的中间。 王中孚的这身功夫,不弱任何人。冲锋陷阵没问题,偷袭下黑手,也是很有心得,能把张彬尸体背回来,就是明证。 到了战场上,王中孚就表现出一种强烈的直觉。他没有继续落井下石,攻击韩常万户。而是选择了势头还好的折合万户。 欺负弱子什么意思,俺就要斗最强的! 王中孚的这个选择,彻底打破了僵局。 他从侧面杀入折合万户,一路向前,好不迟滞,谁也拦不住……与此同时,牛英也加紧了攻势,两个狠人,一起对付折合。 杨进将蒲察万户交给了何蓟,竟然也加入进来。 三方围攻,折合万户不断后退,王中孚一个冲锋,切下来两个猛安……差不多一千八百名金兵竟然向后逃跑。 堂堂大金勇士勇士,居然败了,他们根本不敢打下去了。 不过败退也没有保住他们的性命,娄室手下的合扎猛安冲了上来,毫不客气挥动兵器,竟然比宋军杀得还狠! 不要脸的东西,你们也配当大金勇士吗? 督战队的作用还是有的,溃退的金人不得不掉头……可是等他们掉头的时候,却发现韩常万户已经撤退溃败,也在玩命往回跑。 这下子就好玩了,想杀也杀不过来。 刘子羽看到了机会,他下令士兵,鼓起余勇,驱赶着韩常万户的溃军,去冲击金营……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宋军要赢了,而且还是大赢! 两个万户完蛋了,沃侧万户也撑不住了,或许溃败就在下一秒,兀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用处。 曲端的帅旗打起,宋军战鼓如雷,他就要向前冲杀,全军压上。 几乎疲惫倒地的杨幺也打起精神,招呼着兵马,给金人最后一击! 对于宋军来说,胜利唾手可得。 对于金兵来说,又是一场屈辱的溃败。 或许大金的勇士真的比宋军要勇武一些,但是论起战斗意志,他们真的已经不行了……一头野生的猛虎,只要在笼子里关四十五天,就会失去野性,哪怕返归山林,也没法子捕猎了。 大金吞下了辽国,占领了燕云,无尽的财宝,无数的美女……区区几年功夫,就已经让他们变了一个人,失去爪牙的虎豹,尚且不如牛羊。 “斡里衍,你太让我失望了" 斜也突然开口。 完颜娄室愣了片刻,突然咧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都元帅,你想让我背黑锅是吧?告诉你,错了!我还没有输,大金也没有输!” 斜也浑身一震,竟然不知道娄室要干什么。 而就在下一秒,娄室催动战马,招呼身边的合扎猛安,还有其余心腹,一共七千余人,朝着宋军方向,竟然也杀了过去! 娄室要干什么? 几个万户已经溃退了,冲上去还能有什么用?莫非能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势吗?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娄室绕过了韩常万户的溃兵,避开了刘子羽和徐文的兵马,朝着南方果断冲击。 他们的兵马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猛! 几乎在一刹那,所有人都明白了。 娄室要直取赵桓! 没错,不管战斗胜败,只要能击杀大宋官家,就是最大的胜利。 事实上娄室选择了和曲端一样的战术,所不同的是曲端苦心思索,小心布局。而娄室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个办法。 当然这也是欺负赵桓功夫不行……倘若是岳飞那种,娄室冲上去,多半是要送菜的。 可赵桓最多就是一杆龙旗,一根定海神针。 再有用,面对娄室,也是白搭。 只要能灭了赵桓威风,就算杀不死他,大金国的运势也就回来了。 太祖,斡里衍没有对不起你的栽培,只是你们完颜家的后辈,真的是太差了! 娄室的决死冲击,不光惊呆了金人,也震撼了宋军,曲端更是眼珠子掉下来。 坏了! 所有的准备都落空了,官家,臣对不起你啊! 曲端含着泪,拼命招呼兵马,奈何娄室的合扎猛安,铁浮屠都是金国精锐,仓促迎战的宋军,连迟滞他都做不到。 不用说别人,李邦彦和吴敏两个汗毛都竖起来了,不会到了他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吧? …… 时间倒退回中午时分,黄河岸边,咸安郡王韩世忠凝视着滔滔河水……中午的时候,河中浮冰已经很少了,可浮冰虽然少,水位却是相当高,浊浪滚滚,裹挟着许多杂物,自上游而下。 韩世忠焦急地盯着河面,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在河对面,有人爬了上来,他的腰里系着一条绳索。 韩世忠眼前一亮,下一秒,竟然直扑河边,冲着手下人对,“俺在前面,你们跟着……金人能浮马渡河,俺韩世忠也能做到!” “随我,过河!!” 第274章 救驾,救驾 东京开封,一座盘踞在中原腹心的名城,宛如帝国的心脏,在这座城中,颇有名气的人不少,而能得到万众敬仰的,却是没有几个。 太保宗泽宗汝霖就是其中最紧要的那位。 老爷子以衰老之躯,书生之身,独自北上,收拾残局……彼时还没有青化之战,大宋的军心士气,都处在低点,远没有如今的势头,便是赵桓,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宗泽北上,收拢英雄,厉兵秣马,牵制金人。 便是徐文、刘复,这些将领,都是有感于宗泽的魅力,才投身官军,还有不知凡几的河北好汉,乃至天下义士,聚集在一起,成就了如今的大局。 宗泽的功劳不在大小,而在时机,没有惊天动地,却是平地惊雷! 同李纲一般,老爷子代表了那一股心气,代表那一颗初心。 从河北返回之后,宗泽就病倒了,入秋以后,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对于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来说,宗泽的生命随时可能结束。 可老爷子就是咬着牙,熬过了冬天,距离春暖花开已经不远了。 侍奉在身边的宗颖喜极而泣,或许老爹能扛过今年,然后老爹就七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过了七十大寿,哪怕走了,做儿子的也能安心了。 “傻小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爹问你,官家那边,可有消息了?” 宗颖收起了药碗,给老爹擦了擦胡须,摇头道:“还没有,不过王老将军领兵北上了。” 宗泽摇头,“不成,王禀手下的都是新兵,帮不上官家的。” “还有,还有韩大王哩!”宗颖急忙道:“韩大王也到了,估计他已经过河援助官家了。” “过河?”宗泽沉吟道:“他果然过得去吗?” “过得去,过得去!”宗颖见老爹精气神很好,说话也有精神,便笑道:“官家是真龙天子,韩大王是天上的武曲星。小小的河神,敢不接韩大王渡河吗?” “哈哈哈!” 宗泽忍不住发笑,才笑了两声,老爷子又咳嗽起来,宗颖连忙替老爹拍打胸膛,当他的手触及到老父嶙峋的胸骨之后,宗颖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笑容不在。 宗泽反而是浑不在意,“你说得对,一条黄河,拦不住韩世忠的,我大宋必胜,一定能打赢……”宗泽突然扭头,对着宗颖道:“你记住为父的话,我死之后,你不许恩荫入仕,不可以当官。只能回家,守着田亩,老老实实度日,耕田读书……你知道吗?” 宗颖被老爹的神色吓到了,片刻之后,才喃喃道:“孩儿本就不是当官的料。” 宗泽哼道:“知道就好。” 老爷子说完,双目微闭,呼吸平稳,似乎是要休息了。宗颖小心翼翼给父亲盖好了被子,端着药碗退了出来,此刻天边新月初升,晴空之下,夜色清澈,端得是个好天气…… 而如果将时间向前拨动几个小时,在距离京城不足二百里的临河堡,还在进行一场酣畅淋漓,又危险到了极点的大战。 娄室打算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向赵桓扑来,只要能击杀赵官家,一切都结束了。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宋军将领都被缠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娄室长驱直入……毕竟对于骑兵来说,寻找空当,可要比步兵厉害多了。 娄室蓄势许久,搏命一击。简直把几十年的征战经验,全都用上来。 势如雷霆,恰若奔马,无可阻挡。 一支铁骑,直冲赵桓。 在这个关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让所有将领,抛弃金人,不计一切代价,前来救驾,甚至赵桓也可以向宋军大队靠拢,获得兵马保护。 这么干,赵桓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机会,安然脱身。 当然,宋军也有七成以上的机会溃败。 前面无数牺牲换来的优势,彻底成空。 这数万将士,或许会损失大半,能逃脱性命的,绝对不多。 又是一场高粱河,更可悲的是连驴车都没有了! 滔滔黄河,让赵桓如何能逃脱性命? 就算能活着回去,又有何面目见京城诸公? 当然了,赵桓不是楚霸王,没有宁可自杀,也不过河的死脑筋。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真的,哪怕是面对完颜娄室,他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他赵桓是个大活人,至少亲身体验了好几场大战,论起大军团作战经验,他真的不算太少。 其实除了逃命之外,还有一种选择! 赵桓鬼使神差,抽出了佩剑。 “龙纛向前,随朕出击!” 天雷滚滚啊! 赵官家疯了! 李邦彦几乎下意识要阻拦赵桓,可一旁的吴敏却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思,他的眼睛冒光,竟然直接冲到了赵桓前面。 拔剑高呼,“老夫乃是平章军国重事吴敏,今日为官家马前一卒,随我冲杀!” 吴敏带头出击,这一下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张浚和胡寅两个,下一秒就簇拥着龙纛,果断向前。 面对此情此景,李邦彦还能说什么……老夫就是常常不够疯狂,所以才跟你们格格不入。 李邦彦也只能催动战马,跟着吴敏并肩前行。 “李相公,今日之举,必定青史留书,圣主明君,决断如流,我大宋官家,不弱历代明君!” 李邦彦翻白眼了,老吴啊,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怕马屁啊?我的活儿都让你抢去了,咱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李邦彦胡思乱想,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伴随着龙纛向前,整个宋军都像疯了似的。 本来宋军就已经占据了优势,金人几个万户,相继溃退,距离大获全胜,只有一步之遥。 可娄室突然杀出,牵动了所有宋军将士的心,是继续向前冲,还是去救官家,众人都拿不准了。 那是杨再兴这种好战分子,也是觉得官家比较重要。 宋军松了口气,金人看到娄室冲阵,又来了勇气,竟然打算反扑,就连希尹都亮出了兵器,想要跟着娄室大杀四方…… 而就在这个胜负即将逆转的时刻,赵桓的龙纛向前! 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信号,哪怕是傻瓜都懂,全力向前! 刘子羽,大刀徐文,杨幺,钟子昂,黄佐,牛英,何蓟,杨进,王善,包括杨再兴和王中孚……他们都明白了。 官家让咱们向前,向前! 先打败金贼再说。 这一瞬间,宋军将士的士气爆表了。 蒲察胡盏的万户,瞬间崩溃,各路宋军裹挟着金人溃兵,朝着金营就来了。 杨再兴跟疯了似的,挥动手里的长枪,不停刺出,像是串糖葫芦一般,大肆杀戮。 黄佐独臂持刀,怪叫着杀戮。 哪怕是钟子昂,也不顾一切,冲!杀光眼前的金贼,然后再去救驾! 宋军疯了,金人这边刚刚鼓起的勇气,也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疯子,斜也头皮发麻,他不由得连连后退,眼中全是骇然。 希尹也没了主意,怎么办?是继续拼,还是赶快退走? 按照道理来讲,是要退兵的。 可问题是娄室还在冲杀,如果他们退了,不管如何,娄室都必死无疑。 真的能这么干吗? 希尹迟疑之间,突然有一支弩箭从面前晃过,贴着斜也的脖子过去了。 这一弩箭是刘子羽射的,很显然,龙气加成用光了,没能射中斜也。但是也把完颜斜也吓坏了。 只要再偏一点,他的脖子上就有一个窟窿了。 娄室指挥不当,才有了今天,不管怎么样,都是娄室的错。 斜也调转马头,他回看一眼,只是看到了朦胧的龙纛,随即又有弩箭射来,斜也再也顾不上什么,亡命奔跑。 希尹还想挣扎一下,却又被手下人裹挟着,无奈退走,他看得比斜也清晰多了,赵桓的龙旗还在向前,而娄室的旗号,貌似也在向前。 这俩人的碰撞,究竟会是谁胜谁负? 希尹看不到了,可是自军中还有一个人,他不甘心,此人正是四太子兀术。 他是败了,可他不想就此放弃。 娄室还在替他们完颜家搏命,他不能丢下娄室,自己跑了。 兀术选择追赶蒲察胡盏,拦下了这位娄室的心腹。 “走,跟我回去,去帮着娄室将军……大丈夫有大丈夫的死法,不能当缩头乌龟!” 蒲察胡盏认真看了看赤诚的兀术,又回望了眼娄室的都统大旗……他突然仰天大笑。 “四太子,大金有你,便不会亡国!” 说完之后,这位万户招呼亲信,竟然掉头杀了回去。 兀术略迟疑,也跟着义无反顾,冲了上去! 江河奔流,势不可挡。 蒲察和娄室,仅仅是两朵浪花,改变不了大局。 而真正的大局,还是赵桓和娄室的对抗! 其实赵桓真没有想那么多,他把账算得很清楚,不管向前还是向后,他都未必逃得过娄室的追杀。 奋起对拼,至少能保证大宋不会输,没准还能得到将士们援助,他也就死里逃生了。 一旦选择逃跑,军心崩溃,几万宋军都成了菜不说,他也未必逃得掉。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这种事情很难选择吗? “随朕斩杀娄室!” “斩杀娄室!斩杀娄室!” 负责统领御前兵马的是吴元丰,此刻这位岳飞的同门师兄,手里紧握着麻扎刀,眼睛冒火,杀神附体。 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许金人接近官家! 吴元丰舍死忘生,他身后的这支人马不多,只有不到八百人,可他们十分特殊,这里面有一半御前亲卫,还有一半,是岳飞的背嵬军! 经过多日鏖战,他们的损失也不少,其中还有一些分给了杨再兴和刘子羽……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支兵马,靠着血肉之躯,直接拖住了娄室的合扎猛安! 什么大金精锐,老子根本不在乎! 娄室的冲击速度第一次慢了下来。 此刻的曲端也终于赶来了,他玩了命攻击娄室的侧翼。 原本娄室率领七千精锐,经过他们的截杀,一下子减去了五千人。 娄室还能动用的就只剩下两个猛安……不过两个猛安也够了。 娄室再一次展现出超强的指挥能力,他先是让一个猛安向东边移动,渐渐带走吴元丰的兵马,随即从阵中突出一队,宛如一名重量级拳王,挥出致命铁拳,朝着赵桓袭来。 只不过他这一拳并没有砸到赵桓的身上,而是让一个人接住了。 “稽查队,跟我上!” 傅庆,那个因为赌钱被赵桓抓了他的燕赵男儿,他和他的稽查队,成了赵桓面前最后的一道屏障。 娄室信心满满的一击,竟然被他们阻拦。 这位大金第一将终于怒了,他举起兵器,五官狰狞,冲杀上来! 傅庆毫不畏惧,高举砍刀,厉声大吼,“忠君报国,就在今日,大家随我赴死!” 又是一阵拦截,三百名稽查队,没有一个退后,血肉构成的长城,保护了大宋官家,没有太多时间,这些勇士已经倒下去一半,傅庆身上伤痕累累,胸前有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鲜血流淌,他恍若未觉,还在厮杀! 娄室已经不想纠缠了。 “冲!” 他以暴力撞开了前面的宋军。 刹那间,龙纛已经只有几十步了。 娄室的心,前所未有的畅快,到底是他赢了! 可出乎预料的事情再度发生……王中孚紧赶慢赶,已经赶回来了。 他的兵马只有一百多了,但却也足够给官家提供保护了。 王中孚掉头,朝着娄室冲来……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宛如一头年轻的狮子,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扑来。 杀! 王中孚挥动手里的利刃,顷刻之间,连续杀了四名娄室的护卫,他要对战金人第一将。 王中孚的勇力,完全是凌驾众人之上的,娄室也惊叹于这小子的凶悍,双方交锋,兵器刚刚碰撞了两下,娄室就知道不妙。 凭他的武功,竟然拿不下王中孚,甚至还要吃亏……此刻各路兵马都在回援,娄室已经四面楚歌。 要放弃吗? 娄室摇头,他展现出一员老将的厉害之处,娄室假意向后败退,红了眼睛的王中孚自然追上来,发誓要砍了老东西的头。 可就在王中孚向前追击的时候,两边的娄室护卫蜂拥而上,不计代价,围攻王中孚。 等王中孚拼命杀出之后,娄室已经提着兵器,扑向了赵桓。 再也没有阻拦了吗? 不! 还有! “娄室,有老夫在此,你别想伤到官家!” 李邦彦和吴敏,两个人竟然冲到了前方……比他们还快的,居然是一支箭,这一支箭带着寒风杀机,正中娄室肩头。 娄室茫然抬头,却发现百步之外,血色的夕阳之中,韩世忠跨马提刀,风驰电掣般,扑了过来…… “官家别怕,臣来救驾!” 听到了韩世忠的声音,赵桓发誓,在这一瞬间,他是想哭的。不过赵桓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就比如李邦彦和吴敏,还有胡寅和张浚……这四个人,几乎同时掏出来和赵桓一般不二的弩箭。 没想到吧,还有后手呢! 嘭嘭,娄室上身中箭,这位大金第一人还在撑着,奈何李相公的弩箭,不知道怎么回事,射中了战马的外翻的大鼻孔……马儿一声嘶鸣,娄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掀了下去! 第275章 无憾 战马摔倒,娄室落马,宋军这边几乎以为成功,欢呼之声到了舌尖儿。突然娄室翻身而起,手里持着一支铁骨朵,正巧一名宋军士兵冲过来,娄室手疾眼快,一下子捶在马腿上,士兵瞬间随着战马栽倒。 居然用宋军的办法,对付宋军,娄室果然勇力非凡。 而更厉害的却是他手里的那柄铁骨朵。 铁骨朵不是什么高端武器,就是个熟铁的刺球,下面插一根硬木棒子,作用和锤子差不多,由于有突出的刺儿,杀伤力或许更好一些,或许也差不多。 反正就是这么个玩意。 按理说像娄室这种大将,不该使用这么简陋的兵器,奈何这是当年跟随阿骨打起兵的时候使用的。 娄室一直没有扔掉,而是贴身携带。 彼时的女真有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有,铁骨朵已经算是好东西了,多数的箭头还是用骨头磨出来的。 他们每次抢掠,都是最先拿走铁器,甚至比金银还要重要。 那时候女真人还不会开矿炼铁,而是需要用现成的铁器,熔化之后,做成兵器。不但装备简陋,而且人数还少,只有区区两千多人。 真的说起来,女真起家,比起赵桓的力挽狂澜,还要玄幻好多……彼时的他们,大约连生死都是不在乎的,也没有任何谋略可言,就是靠着多年打猎的经验,四处征战。 结果就是十年之间,打出了一个万里大国,胜过昔日的契丹。 想想这一切都跟梦似的。 老夫不能允许只是一场梦……老夫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延续女真辉煌。 只要杀死赵桓,杀死了这位大宋官家,大金的梦就能继续! “杀!” 娄室发足狂奔,他跟赵桓的距离只有三十多步,或许胜利就在弹指之间。 出乎娄室预料的,四位文臣,居然并排催马,朝着娄室冲来。 这太惊人了。 你们都不要命了吗? 或许吧! 你娄室也是人,我们的功夫或许不行,但是凭着战马的冲劲,还是能给你致命一击的! “冲!” 娄室面对此情此景,神色恍惚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完颜阿骨打,看到了大金起家的时候。 短暂的恍惚,四匹披甲的战马居然就冲到了眼前。 娄室无奈,只能向旁边蹿去,同时以铁骨朵狠敲靠边张浚的战马。 张浚一个书生,没有什么本事,挡不住,躲不开……可他眼珠子也红了,竟然用手里的兵器狠戳马屁股。 砰! 铁骨朵打中了马头,骨头碎裂,战马死了。 可战马狂奔的惯性还在,沉重的尸体向前冲去,竟然撞在了娄室的身上,完颜娄室被狠狠撞出去一丈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铁骨朵也滚落了,一口血喷了出来。 至于张浚,也从马背上掉下去,直接摔得昏死过去! 娄室还要鼓起余勇,再度拼命,一个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韩世忠手提长刀,就打算劈了娄室的脑袋,可是刀举起之后,他反而迟疑了,而是左右挥舞,顷刻之间,划过肩胛,娄室的双臂断裂,鲜血狂喷。 剧烈的疼痛,让娄室稍微清醒一些,他忍着剧痛,嘴角上翘,“韩世忠,你不是英雄!” “哈哈哈!俺韩泼五本来就个泼皮,今天俺就把你献给官家!” 正说话之间,赵桓已经纵马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三尺利剑。 “娄室,朕来成全你!” 赵桓借着战马的冲劲儿,把剑探出,娄室看在眼里,双臂已经动弹不得,只能腰身用力,居然迎着利剑,挺起胸膛。 一剑穿透胸膛,娄室再起不能,片刻之后,瘫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娄室一死,他手下的心腹如丧考妣,发疯厮杀,可谁都知道,他们已经完了,注定要跟着娄室去了。 王中孚,杨再兴,刘子羽,曲端,韩世忠……所有诸将,全都加入了剿杀的行列。 而赵桓却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突然转头,打马向着临河堡方向而去,穿过堡垒,直接到了黄河岸边。 此刻已经是二更天。 河水满盈,浊浪排空,下降的温度,让河面的冰凌又大了一些。 就在不远处,有一座用木箱和船只搭建的临时浮桥,韩世忠就是从这里渡河上岸的。 滔滔黄河,再度见证了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生死大战。 面对这条母亲河,赵桓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的,就是没有任何理由,单纯想哭,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哭自己,哭死去的将士,哭昔日的靖康之耻,哭这两年多的艰辛! 他活了下来,从懵懵懂懂,到一个帝王,算不得多成功,但他至少挺直腰杆撑住了,他没有跨,他甚至亲手了结了完颜娄室。 赵桓承认,最初的时候,他和这个时代有着太多的隔膜,没法一下子进入角色,他努力想着各种名场面,把穿越当成一次游戏体验。 他说的话,讲的道理,甚至是遣词用字,都未必妥当,甚至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但试问谁又能真正无缝接轨呢? 总还是会有个适应期。 从青化之战,到临河之战,数以万计的大宋将士,舍死忘生,替他这位官家冲锋陷阵,不管有再多的隔阂,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滔滔黄河,辽阔大地,就是他的江山,相反,前世反而成了一场虚幻的梦境。 胜利之后的赵桓,需要的是静下心来,思索接下来的事情,奖励有功将士,处理财政问题,厉兵秣马,收复两河,光复燕云,直捣黄龙……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 就在赵桓思索之际,已经有人踏着临时浮桥,向开封而去。 天刚刚亮,宋军获胜的捷报,就会到来。 而比赵桓更快的却是岳飞,他的捷报在晚上,就已经送到了。 就在濮城以西,岳飞、刘锜、张俊,三部兵马联手,击溃了完颜银术可,迫使三太子讹里朵向北逃窜,岳飞直接追杀五十里。 倒是双刀李成的到来,及时救了讹里朵。 岳飞也不愿意过多纠缠,而是驱动兵马,兼程前往临河,舍不得耽误时间。 宗泽的府邸,老爷子休息了一个下午,似乎有了一点精神头。 “有,有消息了?” 宗颖忙道:“有了,岳太尉赢了!” “是鹏举?”宗泽微微点头,“这倒是意料之中,他是个能打仗的……官家那边呢?” 宗颖摇头,“爹,官家没事的,一定会赢的,您老就歇着吧。” 宗泽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宗颖发现老爹情况有些不对劲儿,他连忙去叫太医。 等太医赶来,用手一抹老相公的脉搏,顿时吓得没魂不附体。 老相公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就在今晚了。 宗颖一听,忍不住哭起来。 太医连忙吩咐,给准备参汤。 可是当一碗参汤送到嘴边的时候,宗泽微睁眼眸,紧闭嘴唇,就是不喝,更不说话,宗颖吓得变颜变色,紧紧握着老父的手,却发现宗泽的手格外冰凉。 正在这时候,吕颐浩赶来了。 他问了问情况,又看了看老相公的状况,吕颐浩连忙拉起宗颖,“你先退到一边,其他人都散开,让仆陪着老相公。” 身为首相,吕颐浩的威风自然是有的。 宗颖,太医,全都退到了一边。 吕颐浩拉着老相公的手,默默坐着,三更天,四更天……隐约有鸡鸣之声,窗纸泛白,宗泽艰难扭动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声音。 吕颐浩急忙伏身,宗泽用尽最后力气,“可,可是赢了!” 刹那之间,吕颐浩泪水流出,其他人也哭了起来。 宗泽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在等战争结果。 吕颐浩猜出了老相公的心思,已经派人等待了。 可消息还是没送来。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兴匆匆跑进来。 “大捷!大捷!” “官家亲手斩杀完颜娄室!” “皇宋大捷!” 吕颐浩急忙回头,喜极而泣。 “汝霖兄,赢了!赢了!你听到没有,官家亲自斩杀了娄室,吾皇万岁!” 吕颐浩由衷发出惊叹,宗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 老相公发自肺腑地笑了。 “赢了就好,老夫……此生无憾矣!” 说完这句话,宗泽脸上的红润迅速消退,进而目光涣散,手臂仅有的温度也在流逝之中。 吕颐浩大惊,慌忙让太医过来。 等太医诊脉的时候,宗泽的脉搏已经消失了。 “老相公……走了!” 吕颐浩愕然半晌,宗颖伏在老父的身躯上,放声痛哭。吕颐浩同样悲伤,只是他看到了宗泽嘴角的笑意。 老相公虽然看不到覆灭大金,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但是老相公已经知道,最终必定是大宋获胜,此生再无遗憾了! 吕颐浩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宗府……临河大捷,宗相公仙去,一喜一悲,冲击着开封,激荡着大宋。 晨曦中的临河堡,曲端战战兢兢,跪在了赵桓面前,汗流浃背。 “臣,臣请官家治罪!” 赵桓俯视着曲端,突然笑了,“正甫怕什么,朕只是心情激动,想静静而已。”赵桓伸手,拉起曲端,“走吧,随朕进曲端堡!” “曲端堡?” 曲大愣了,他艰难扭头,看了看临河堡,又看了看官家,曲大突然双膝跪倒,伏地大哭,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276章 大金无人 “哭什么,不就是一座堡垒吗?你这个文武双全的大才,还受不起吗?” 曲端咧嘴苦笑,他还真就受不起。 曾经在西晋有个著名道士叫潘茂名,后来到了隋朝,在岭南设县,就叫茂名县,后来升格,又叫潘州。 反正不管怎么改,朝代变化,千年之后,这地方还在! 就比如眼下,曲端堡,以后可能叫曲县,或者端州……反正不管什么玩意,他曲端真的就名垂千古了。 哪怕大宋王朝灭了,这个地方依旧存在。 曲端原本还想着靠一场大战,名垂青史,结果赵桓直接给了他加倍的惊喜。 说实话,到了这一步,曲端已经再无别的念头,老老实实给赵桓当忠臣吧! 只不过一想到这里,曲端又羞愧起来。 “官家,臣没有料到娄室居然会率军冲阵,几乎冒犯圣驾,臣该死!” 赵桓反而笑呵呵摆手,“别说这个了,战场上谁又能算无遗策,能做到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此战之后,谁还敢把朕当成摆设?” 曲端毫无迟疑,连忙拱手,“官家神勇,臣五体投地!” 赵桓笑笑,马屁的事情他不大想听了,曲端也非常识相,赶快闭嘴。 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咱们赵官家威风日甚一日。 尤其是此战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皇帝这玩意,真是千差万别,总有人说,赵桓三言两语,就逼着赵佶交权,也太容易了吧?君不见唐代后期的皇帝,一个太监,一包耗子药,就能了结了。 高贵乡公当街就给宰了。 历代的君王之中,真正生杀予夺,一言九鼎的少之又少。 此战之后,赵桓至少甩掉了历史上九成五的天子,跻身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之中。 桀骜如曲端,都乖得不得了。 当赵桓步入临河……曲端堡,韩世忠已经等在了一旁,这位韩大王此刻面色并不是那么好,说到底,他还是晚了那么一点,让官家受到了冲击。 殊不知赵桓连曲端都不会怪罪,又怎么会对韩世忠心生不满呢! 他伸手拉过韩世忠,笑呵呵道:“良臣,浮冰过河,你辛苦了。” 韩世忠更加惶恐,连忙伏身道:“是臣来的晚了。” “不晚!”赵桓笑道:“你来的正好,你杀过娄室二子,如今朕有借着你的帮忙,诛杀了娄室,朕甚是喜悦。不过刚刚在黄河边,朕思忖再三,娄室的尸体该怎么处置?” 韩世忠一愣,还能怎么处理? 曲端也是好奇,“官家,娄室匹夫席卷河东,进军关中,这一次又和官家决战,冒犯圣驾……如今他虽然死了,却也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臣以为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最少要把他的脑袋,传首天下,让所有人都瞧瞧。” 韩世忠急忙附和,“官家,臣也以为应该如此!” 赵桓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等到他们到了原本的帅帐,李邦彦、吴敏、胡寅等人都到了,包括摔得昏死过去的张浚,也清醒过来,他们向赵桓见礼之后,官家再度询问。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张浚沉吟着说道:“该如何处置娄室尸身,其实是看官家下一步想怎么办?” 赵桓淡淡道:“说得明白点。” “是!” 张浚和娄室对撞,摔出去老远,身体受了不少撞伤,声音不高,但也能听得清楚。 “娄室罪大恶极,枭首之后,传之国内,振奋人心,给百姓一个交代,扬我军威,天威!这段时间朝廷不断加征税赋,百姓负担沉重,这一颗人头,足以告慰百姓,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浪费国帑民财,确确实实,在诛杀金贼。” 赵桓点头,“说的不错……那还有什么见解?” 张浚道:“官家,此番大战,娄室搏命冲阵,单论对金国的忠诚,此人无可挑剔,论起勇武,也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说实话,虽为仇敌,臣依旧以为娄室不失为一个英雄。当然了,臣不是要官家褒奖他什么……臣是觉得眼下金国上层,并无一人能赶得上娄室。尤其是储君斜也,竟然主动溃逃,丢弃娄室,所作所为,只能说怯懦,无耻!” 张浚挺直腰杆,探身道:“官家,此时若是能把娄室尸体送回去,斜也的储位必定不保!没了斜也这个储君,吴乞买,粘罕,还有那几位太子,必然争斗。不管是谁胜出,都会动摇国本。” “只要金国内乱,官家就可以趁机北伐,至少要光复大名府,最好打到真定府!如此一来,恢复燕云,也就指日可待了。” 张浚侃侃而谈,却是听傻了曲端和韩世忠。 还能这么玩? 他们俩都不大瞧得起文人,但情形又有所不同。韩世忠只是简单的嘴臭,容易的享受。曲端却是觉得自己也读过不少书,是正儿八经的文武全才,凭什么让我尊敬文人啊?你们有什么了不起? 而张浚就用实际行动,告诉曲端,论起玩心眼,你还真就不行! 这里面的逻辑也不复杂。 娄室为了大金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不管是实际情况,还是为了军心士气,金国都不能否认娄室的英勇。 既然不能如此,那就只能赞扬娄室,把他树立成膜拜效仿的典型。 毫无疑问,斜也的处境必定会很艰难。 在这个时候,宋军出手,把娄室尸体送回去,无疑是更加推高了娄室的地位,还有什么比敌人的认可,更能说明问题呢? 两国生死之战,毁灭才是最高的敬意。 这时候将娄室尸体送回去,毫无疑问,等于在沸腾的金国朝堂,再填一把柴火,浇一桶油。 几乎可以确定,斜也的储君之位,是绝对保不住了。 失去这么个缓冲的人物,吴乞买又老了,金国不可能不确定储君。 刚刚外战惨败,随后金国朝堂内乱,几个大人物杀一个血流成河,真到了这一步,神仙都救不了大金国了。 北伐,光复大名府,收复真定府,直逼燕云。 在场所有文武,都心跳加速,血脉涌动。 能把一具尸体玩出这么大的花样,张浚这家伙真是有点东西。 赵桓环视四周,自然是询问,还有别的意见吗? 大家伙又不是傻子,人都死了,不管怎么泄愤,也就是那一堆蛋白质了,真的没什么意思。 相反,若真是能引起金国内乱,却是无可估量。 只是账容易算,可谁能担负这个使命呢? 众人齐齐看向了张浚,反正你提出来的,就让你去吧! 张浚感受到了大家伙的目光,只能咧嘴。 “非是我不想去,只是我伤得不轻,浑身疼痛,我怕去了之后,反而误事。” 这话也没错,总不能代表大宋的使者,不停咳嗽,跟个病鬼似的,那就麻烦了。 可张浚不行,谁能负责呢? 没有迟疑,人们又把目光落到了胡寅身上。 老胡哭笑不得,张浚啊,咱们俩一起在太学,一起跟随官家,行军的时候,都睡在同一个帐篷里,你晚上打呼噜我都忍了。 结果倒好,你就这么报答我,是吧? 金人惨败,一个个都疯了,我这时候押解娄室尸体,去金国耀武扬威,能不能挑起他们的内乱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脑袋是没准是保不住了。 不过胡寅也知道他说了不算,还是要看官家的。 赵桓沉吟了片刻,突然道:“胡学士,恐怕真的要你跑一趟了,此行风险不小,你要多加小心。” 胡寅还能说什么,官家直接下旨了。 他起身拱手道:“官家,臣义不容辞。臣还想恳请官家赐一首诗。” 赵桓苦笑,“朕当下可写不出什么好诗啊!” 胡寅微微叹气,又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写一首前人旧作也行。” “什么旧作?” “自然是李太白的《胡无人》。” 听到胡寅的话,张浚差点喷出来,慌忙捂嘴,咳嗽不停。 吴敏沉吟道:“小胡学士,你让官家写这首诗,不怕激怒金人吗?” “回吴相公的话,激怒最好!还怕他们生气不成?” “哈哈哈哈!”吴敏突然抚掌大笑,转头对着赵桓道:“官家,两汉的时候,使者出访别国,往往不是为了谈事,而是存心惹祸。一点番邦诛杀汉使,就给了大汉出兵讨伐的借口。而能侥幸不死的汉使,都会名扬天下,成为一时名臣,以老臣观之,胡学士有古之名使的气魄啊!” 赵桓欣然一笑,“吴相公,你这马屁拍得不着痕迹,颇有功力啊……好,既然如此,给朕准备纸笔。” 不多时,有人把笔墨取来,别人都有戏份,唯独李相公有点可怜,其实能击杀娄室,他是立了大功的。 没办法,李邦彦只能给赵桓伺候笔墨。 赵桓略迟疑,就屏息凝神,一篇李白的诗文,轻快流出……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 第277章 赵桓论将 “官家,您的这手书法尽得二王之神韵,百家精粹,集于一身啊!”李邦彦笑嘻嘻夸赞,赵桓把笔一扔,直接给他个大白眼。 “你直接说朕写得四不像就行了,不用那么高的情商!” 李邦彦咧嘴干笑,“臣,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斗胆劝谏官家,要多练习一下书法。” “好话。”赵桓靠着椅子,突然道:“胡学士,朕的字不好看,要是金人嘲笑大宋,又该怎么办?” 胡寅拱手道:“回官家的话,臣会告诉金贼,陛下日夜苦思,只在光复燕云,直捣黄龙,断不可分心小事!” “哈哈哈哈!” 赵桓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听明白没有?只要朕够强,自然有人给朕擦胭脂抹粉,困顿时候的毛病,到了发达时候,就是个性。总而言之一句话,朕赢了,道理就在朕这里!” 赵桓朗声道:“胡学士,朕教你一条保命之法,面对小人,务必客气,面对大人,务必强横……遇到了不讲道理的,你就把刀子横在娄室尸体上。谁敢杀你,你就让娄室死无全尸!” 胡寅用力点头,他又想了想,仗着胆子道:“官家,要把臣在娄室的棺材下面放点火药算了,那个劲大!” 谁也没有料到,平时有些呆的小胡学士,竟然也是个妙人。 赵桓抚掌大笑,看起来是必定能成了。 他欣然降旨,授予胡寅一杆节仗,没啥特殊的,就是单纯的新鲜竹子,甚至还带着绿色……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胜利者无错,强大就是底气。 这个竹节不会让大宋丢人,相反,只会让金人感到不舒服。 没错,大宋就是看不起你! 胡寅出发了……或许有人要问,前面赵桓不止一次强调过,不许和金人联系,不派使臣,否则都按照通敌论处。 最后不得不打交道,赵桓甚至把郑知常和白寿翰给抓过来了。 这次派遣胡寅,是不是自己打嘴巴? 很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当初赵桓下达旨意,那是担心有人投敌叛国,出卖大宋。 可是在经历青化和临河粮仓大胜之后,该担心的恐怕是金国了,手下的那帮东西,可万万不能有别的心思啊! 毕竟在大金国,有通敌嫌疑的,至少百倍大宋。 一个靠着军事维持的帝国,在遭遇了连续重创之后,内部发生变化,几乎是必然的。甚至有很多强势的国家,会在一次重创之后,彻底瓦解冰消。 就是不知道大金国会不会轻易垮了? 总而言之,胡寅带着娄室的尸体,带着对接下来大局的试探,踏上了旅途。 也就是这时候,岳飞和刘锜渡河前来,早在岳飞之前,吴玠也从黎阳赶来,面见赵桓。 一时间曲端堡,名将云集,将星闪耀。 从韩世忠、岳飞一般的名帅,到王中孚、杨再兴、杨幺一类的猛士,齐集一堂,身为帝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强大,嚣张,无畏,无惧……就算是天王老子挡在面前,也能给灭了。 这就是赵桓的底气。 大家伙都来了,官家又该怎么招待大家伙呢? 赵桓还真想了想,最后赵桓选择临河堡往西,出来三十里,找了一处别院。这里曾经是韩家的庄园,却也不算奢华,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这里的温泉。 赵桓邀请几位心腹大将,跑来泡温泉。 当他们看到雾气氤氲,都哭笑不得。曲端还转了一圈,发现只是温泉,没有美女,没有乐队……一群大老爷们,跑这来泡温泉,可真有你的! 赵桓看了看几个人,笑道:“你们谁知道,朕为什么会来这里?” 别人没说话,韩世忠却眼睛泛红,闷声道:“臣惶恐,臣当年胡言乱语,没想到官家还记着哩!” 众人这才想起来,敢情韩世忠说过要让赵桓给他洗脚,后来在青化之战以后,赵桓许诺去华清池,替韩世忠搓澡……却是没有料到,官家居然还记着。 看看温泉水,看看君臣的神色,众人的心仿佛温泉一般,刹那间暖和了起来。 赵桓笑呵呵的,“朕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只有咱们君臣,没什么好害羞的,来试试水温吧!” 赵桓说着,第一个下去了。 虽说赵桓这两年时常亲征,也练习弓马武艺,可整体还是偏瘦,跟这几位浑身肌肉的兄贵没法比。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惊叹的是他们满身的伤疤。 曲端和岳飞还少一些,韩世忠就是没几块好肉了,密密麻麻,尽是伤痕。 吴玠的伤疤虽然少,但是腹部一条快一尺长的疤痕,触目惊心,让人忍不住叹息。 “咱们今天抛开君臣的身份,坦诚相待,说点心里话。”赵桓笑呵呵道:“你们说,朕眼中的当世名将,应该是谁?” 这四位互相看了看,本来曲端是最心虚的,可刚刚的战役,是宋朝在灭亡北汉之后,获得最大的胜利,一下子就超过了吴玠的青化之战,他信心上来了。 可问题是吴玠也丝毫不怂,他指挥的青化之战,和现在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大宋生死存亡,完全处于被动,军心士气也没法和现在比,他那算是扭转国运,这一次最多是争取主动,性质上是不同的。 但是吴玠也没有居功自傲的本钱。 韩世忠指挥的战斗不是这么辉煌,可老韩几次救驾,谁也比不了。 那韩世忠就了不起了? 也不尽然。 岳飞在几个人当中,年纪最轻,攻击燕山府,震撼两国,刚刚又击败了银术可,战绩骄人,且潜力巨大,谁也不知道,十年之后,岳鹏举会是何等耀眼! 赵桓看着四个人,发现他们都微微迟疑,不敢随便开口,赵桓反而笑了。 “看你们为难,我就放心了。”赵桓笑道:“像娄室那样,被捧成了天下第一人,那才是悲哀呢!前几次他迟疑不定,最后关头,想要弄个盖世之功,反而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了……娄室的例子告诉咱们,没有哪个人是真的超凡绝伦,得天独厚。” 赵桓首先把目光落在韩世忠身上,“良臣,从开封大牢,咱们君臣相遇,这几年你立下的功劳,人尽皆知,就连我的这条命都是你给的……可你扪心自问,就当真那么了得吗?” 韩世忠忙摇头道:“好教官家得知,臣一勇之夫,没法指挥十几万人的大战,臣又贪财好色,以前还有吃空饷的毛病,臣,臣就是个俗人而已。” 赵桓笑道:“你这话我不反对,可俗人又岂止你一个……曲端,吴玠,你们俩不俗吗?” 两个人老脸微红,他们跟韩世忠的情况类似,都是西军出来的,所不同的是他们起点比韩世忠高,但毛病都显而易见。 吴玠暗暗拉拔兄弟吴璘,偷偷塞了不少亲信。 曲端的毛病就更不用说了。 “臣等惶恐!” “不必如此……倒是鹏举,你最自律,也最让朕放心。算不得俗人。” 岳飞脸涨红了,忙道:‘臣……臣扪心自问,也是俗人!“ “哈哈哈!”赵桓大笑,“鹏举,你不俗,你和他们仨不一样……但朕想问你一句,同为大将,和别人格格不入,就真的妥当吗?” 岳飞吸口气,官家什么意思?莫非要鼓励他同流合污? 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他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桓摇头道:“其实朕也说不好,是该俗一点好,还是该与众不同……其实在朕这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假如满朝文武,千人一面,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朕反而无所适从。” “朕跟你们讲这些,不是说让你们如何……而是想说,咱们都有毛病,有缺点……就拿朕来说,言语轻佻,不似人君,还喜欢在军中待着,把国事扔在一边,甚至还有李太傅说的,书法太差。这些朕都认了,有些朕会改,可有些朕就不会,甚至到死朕都不打算改。” “人贵有自知之明,更贵的是能够自省……自古以来,都说飞鸟尽,良弓藏。可有多少人,能在立下赫赫战功之后,约束自己的言行心态呢?”赵桓感叹道:“你们以为朕要敲打你们?” “错了,将领固然如此,君王就没有错吗?错得更多!猜忌功臣,担心权柄,坐在龙椅上,战战兢兢,恨不得收缴所有权力,杯酒释兵权不说……连文臣都要提防,从上到下,设参知政事,设转运使,设通判……连一个知府都要提防,不得不说,这是悲哀!” “官家!”岳飞忍不住低呼道:“艺祖终结五代乱世,虽然有过分之处,却也不失为明君圣主啊!” 赵桓笑了,“朕当然知道,可这也是你岳鹏举不完美的地方……朕是要评价艺祖吗?朕是想告诉你们……作为大将,你们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别总觉得功成名就,就可以肆意胡来!要约束自己,约束部下,约束亲人;至于朕,朕也要敞开胸怀,放眼九州,信任臣子,给你们施展抱负的机会。” 赵桓看着几个人,动容道:“朕是要跟你们做一辈子的君臣,朋友,弟兄……一起携手,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咱们身上都有毛病,唯独咱们心思在一起,彼此携手,才能真正无往不利!” 赵桓说完之后,一伏身,竟然拿起了好几个丝瓜瓤。 “行了,话说完了,也泡的差不多了……该搓去尘垢,重新开始了!” …… 谁都以为大捷之后,赵桓该重赏大将,甚至有人猜测,会不会再来一个王爵……奈何赵桓只是将临河堡更名曲端堡,随后就带着几位大将,去洗温泉了。 当然了,洗完之后,也不是没有动静。 转过天的邸报,就出现了一篇署名“月关”的点评文章。 韩世忠忠勇无双,冠绝当世,堪称官家腹心之臣。 吴玠深沉内敛,刚毅无双,能为人所不能,有古名将之风。 曲端天纵之才,能文能武,上天遗宝,辅佐圣朝。 岳飞表里如一,精忠报国,赤诚之心,可鉴万代。 …… 赵官家不吝赞美,把自己手下的四位名将夸上了天。 封赏也随之而来,韩世忠得到了太保衔,吴玠兴汉侯没动,但是给了同平章事。曲端竟然也得到了新的职位,以枢密使衔,兼任河北兵马都部署,算是真正掌握了兵权。 至于岳飞……前面给了他黄龙侯,很多人都觉得不顺口,可岳飞又志在直捣黄龙,总不能乱封。 所以赵桓给岳飞提了一级,变成了黄龙公。 不过赵桓给岳飞内定的是燕王……这个自然要光复燕云之后才行。所以下一步,就该整顿人马,等候时机了! 第278章 大金国乱了 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论,一次痛痛快快的温泉,再加上一篇情真意切的赞颂……赵官家似乎没付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却又让手下的几位悍将忠心耿耿,格外老实,或许这就是御下之术吧。 赵桓这个皇帝当得越发得心应手。 还有件事,却是值得一提,那就是平忠正,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送到了赵桓面前。 还记得那一支国际纵队吗? 没错,就是被兀术击败的。 他觉得平忠正矮小滑稽,武器奇怪,又不知死活,简直是奶凶奶凶的代表。所以兀术把他给扔到了笼子里,想要送去燕京,当个战利品。 奈何还没来得及送走,他就被叫来攻打三河堡……平忠正被留在了赵村,后来岳飞击败了讹里朵和银术可,救下了平忠正。 好歹也是友邦助力,岳飞很客气,奈何平忠正就是不愿意离开笼子,还说要见赵官家,然后就要自杀,以全忠义。 这要是落到韩世忠手里,直接就把平忠正扔到了黄河里,什么东西啊,也想见官家,真给你脸了是吧? 岳飞却是比韩世忠稳妥些,而且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还是让平忠正来见赵桓。 “外臣拜见圣天子!” 平忠正趴在笼子里,屁股撅得高高的,泣不成声。 “女真蛮夷,视外臣为野兽玩物,外臣无颜苟活,只求再见上国天子一面,然后就一死了之!” 这货说着,还不停拿脑袋撞笼子,咚咚作响。 赵桓看在眼里,有那么一点愕然……你要是真想死,切肚子不就完事了,用得着跑我这儿哭吗? 赵桓迟疑,张浚却是看得明白,忙道:“官家,平忠正浮海而来,协助皇宋,抗击蛮夷。结果却落到金人手里,如此凄惨,无颜面对上国,又无颜面对国内,当真是不容易啊!” “哦”了一声,赵桓懂了,笑道:“平忠正,你不用觉得羞耻,力不如金人,被俘虏也不意外。能仗义死节是英雄,能坚贞不屈,不肯屈膝降贼,也是忠臣……上国论忠义,看的是本心,君子修身,讲的是慎独。为恶就是耻辱,不管被不被发现,都是如此。反过来,你忠心上国,身陷笼中,这笼子非但不是耻辱,反而是你的荣耀。” 赵桓顿了顿,“这样吧,朕加封你为顺义伯,赐海外义士金牌,享有优先和大宋交往通商的权力,恩准一子入太学。” 一连串的赏赐,从赵桓的嘴里说出……平忠正大喜过望,喜极而泣……岛国的这帮人虽然偏狭,但还远远没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大宋的胜利,已经让平忠正高兴坏了,他赌赢了。 其实他还可以更大气一点,用不着跑赵桓这里哭,该得到的东西,一点不会少。可他心眼小,生怕赵桓忘了,所以才弄出了这么一出。说实话有点小家子气,不过一个倭岛来的,又能指望什么呢?倭国人还能有什么好心思呢? 平忠正喜滋滋出了笼子,再三拜谢天恩,然后心满意足离去。 打发走了平忠正,另一个人却是坐不住了。 郑知常! 这家伙也迫不及待求见赵桓,见面之后,哭得稀里哗啦,无比凄惨。 “求圣天子替高丽复国,求圣天子驱逐金贼,解救敝国黎民……”郑知常仰起头,“上国之于小邦,父母也!外臣未闻有父母不爱子女者,小邦视上国若父,还望上国恩待小邦如子啊!” 这还真下本,直接给赵桓来个喜当爹。 赵官家能说什么呢? “朕是知道你们的忠义的,这一次金人南下,有不少钱粮军械,就是高丽提供的……以你们对待金国的态度,怕是不止父子之情啊!” 郑知常老脸通红,慌忙道:“陛下明鉴,金人霸占敝国,敝国实在是没有办法。更何况,更何况金富轼兄弟屈膝投敌,侍奉蛮夷,无耻之尤!他日复国,必定尽数诛杀。高丽上下,都要忠心耿耿,做大宋的忠臣,做陛下的孝子!” 赵桓点了点头道:“很好,记住你的话:忠诚!” 说完,赵桓一甩袖子,就让郑知常退下。 转过天,赵桓正式下旨,在国际纵队之下,设立倭国义字营和高丽复字营,并且派遣专门将领,协助他们练兵抗金。 虽说距离真正发挥作用,还要很长一段路,但赵桓的种种准备,都在指向一个目的,赵官家似乎打算在不远的将来,就出兵北伐,将金国一波带走。 相比起倭国和高丽,真正重要的还是耶律大石。 此刻的耶律大石雄踞兴庆府,整个西夏都置于他的保护之下……耶律大石的实力也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在娄室离开西夏之后,耶律大石派遣人马,兵不血刃,拿回了可敦城,加上他原本占据的西域之地。 一个足足比西夏大一倍的国度出现了。 值得一提的是蒙兀诸部,又重新归附耶律大石,尤其是临河之战以后,金人势力衰退,归附大石的部落还会更多。 既宋金之后,又一个万里大国,即将诞生。 “官家,这个耶律大石果然是枭雄啊!”李邦彦发出由衷赞叹,随后他探身道:“官家,臣以为不可不防。” 赵桓轻叹口气,“朕又何尝不知,奈何当下北伐为先,只要大石能出兵十万,朕可以暂时装聋作哑。” 李邦彦愕然,他思忖了再三,才仗着胆子道:“官家,这几年大宋痛失两河,几场大战下来,早就打得山穷水尽,就连,就连骗来的金银都没了,臣,臣怕打不下去了。” 赵桓的眉头皱得更紧,“朕何尝不知道……但战机能得,此番战败,如果金国内部果然大乱,以耶律大石出兵云州方向,朕亲自北上,直取燕京,外面还有蒙兀人,高丽人,甚至是倭国人,未必不能赢。只要拿回燕云之地,有再多的困难,都好解决了。” 赵桓说到这里,却又停顿下来,“李太傅,这是朕的想法不假,可朕也知道,事情不是这么容易的,还需要再三权衡,再瞧瞧咱们的家底儿。你可不许为了逢迎我,就故意挑我爱听的,玩欺君罔上的把戏。否则朕绝不客气!” 李邦彦吓得一哆嗦,忙道:“老臣明白,老臣一定仔细思量,事关重大,老臣不会信口雌黄的。” 打发走了李邦彦,赵桓又陷入了沉思,坦白讲,如果实力真的足够,赵桓也不会想着耶律大石出兵,更不会把高丽和倭国都算上。 毫不夸张讲,这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夺回燕云,至少要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时间,才可能恢复元气。 但赵桓依旧觉得是值得的,毕竟拖延时间越久,痛苦就越大,能尽早解决,还是尽早解决……以后的事情,关起门慢慢解决就是了。 当然了,如果情况太糟糕,实在是抽不出力量,赵桓也只能认了。 现在就看金国能乱到什么地步,大宋的承受极限又在哪里…… 燕京,凄凄风云,沉闷的春雷,稀稀拉拉的春雨,让素来干燥的春天,变得湿冷起来。 这个倒霉的天气,对吴乞买这种,上半辈子都在征战的沙场老人来说,简直就像是上刑。 关节里面,千万只蚂蚁在咬着,昔日能屠熊搏虎的身体,变得无力起来,到了夜晚,还会哀哀呻吟,彻夜难眠。 真的老了,事实上能活到今日,能坐在龙椅上,能享受这么多……吴乞买这辈子已经值了,至少比起早死的那些人,要强多了。 按理说也该知足了,奈何人性如此,从来就不知道知足。 完颜斜也败了,仓皇逃回了燕京。 具体的损失还没有出来,但仅仅被击溃的万户,就有六个之多,娄室所部,全军覆没……合扎猛安,铁浮屠,黄龙府万户,几乎荡然无存。 银术可万户也损失严重。 三路金兵当中,保全最好的就是挞懒的两个万户,这个老不要脸的,在得知战败之后,立刻就放弃黎阳,撒腿就跑,算是保住了老命。 更为讽刺的是,因为挞懒的逃跑,他坐拥几乎完整的两个万户,在大金的朝堂上,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金国也开始了逆淘汰,不得不说,这可真是莫大的悲哀。 现在大金朝堂的水很深,没人能把握得住。 大太子斡本第一时间,指责斜也丧师辱国,不配继续担任都元帅之职。 斜也其实也有自知之明,他主动请辞,把都元帅一职还给了吴乞买。可谁都清楚,真正重要的不是都元帅,而是谙班勃极烈,是大金储君! 斡本积极行动,要把斜也逼退。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讹里朵也是败军之将,如果斜也退了,粘罕没资格争夺储君,那大金储君必然是大太子斡本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挞懒,如果他愿意站在斡本这边,大局就定了。可问题是老奸巨猾如挞懒,怎么会支持阿骨打诸子呢? 就在这一种微妙之中,斜也想到了在可敦城俘虏的一个汉人学士,此人叫秦桧……经过几次见面之后,斜也主动上书请辞。 但令人意外的是,斜也竟然主张吴乞买从亲子当中,挑选一个德才兼备的,实现父死子继。 这个提议,几乎一瞬间引爆了金国的乱局……而胡寅也在这时候带着娄室的尸体,到了燕山府! 第279章 储君摔倒 胡寅达到了燕山府,并没有进城,而是被安置在了西南三十里的军营……金人也曾派人过来,要求拿走娄室的尸体,胡寅当然不干。 身为天子使节,出使敌国,不跟你们说明白了,直接把金国大将尸体交了,弄得好像是来求和的。 一句话,必须让见吴乞买,必须交代清楚了。 不然……呵呵,我这里有五桶火药,就让这杆竹节,还有胡寅,连同娄室的尸体,一起变成碎片! 面对胡寅的决然,金国这边也挺难办的。 说到底,他们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场失败! 四太子兀术曾经率领兵马,想要接应娄室,但是没有成功,还险些丢了性命,但是他看得真切,娄室冲到了赵桓面前,是力战而死的,堪称壮烈。 兀术随后退到了大名府。 这时候三太子讹里朵,完颜银术可也来了。他们聚拢兵马,重新部署,随后像什么阿里、折合、沃侧,几员大将退了回来。 包括失去一只眼睛的韩常,也都在大名府。 兀术、三太子讹里朵,还有银术可,三人火速返回燕京。 他们倒不是逃跑,而是迫切需要商量一个办法,在如此惨败之后,该怎么收拾残局,应付宋军接下来可能的北伐。 等到他们刚回来,立刻就听到了消息,是讲娄室狂妄自大,指挥无能,害了所有人,他该为这一战负责。 “荒唐!” 兀术的眼珠子都红了,叱问道:“三哥,银术可留守,娄室将军为了大金,流光了最后一滴血,哪怕他败了,丢了性命,他也没有对不起大金!反而是咱们这些人,还苟活当世。不感激娄室将军也就是了,还望他身上吐口水,咱们,咱们跟大宋的那帮士大夫,有什么区别?” 兀术突然发飙,让这俩人都十分尴尬。 甩锅给娄室之人,其实也悄悄给他们解套了,算是一切黑锅让娄室背,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 可让兀术这么一嚷嚷,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四弟,你还年轻,不懂事。这摆明了是都元帅的脱身之计。他和希尹先回了燕京,归罪娄室,也不算是意外。只是希尹和娄室是好友,他竟然不帮着娄室开脱,实在是说不过去。” 兀术哼了一声,顿了顿,他又道:“三哥,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现在也开始凡事只讲亲疏远近,却没了是非对错。为国战死的将军,却被小人羞辱,这么下去,不用赵宋打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兀术!”讹里朵冷哼道:“斜也是咱们的叔父,是大金国谙班勃极烈,是都元帅,你一个小辈,怎么敢放肆!” 兀术呵呵冷笑,“又拿辈分压我,他既然是叔父,是大金国的储君,为什么冲阵的是娄室将军,而不是他完颜斜也!他要是以储君身份,跟大宋官家决战,我大金未必会败得这么惨!” “三哥,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也是领兵主帅之一,怕被牵连到。你可以不说话,但你不能颠倒是非!言尽于此,告辞!” 兀术一转身,竟然直接打马离去,返回了他那个毛都不剩的家……留下三太子讹里朵凌乱着。 银术可看在眼里,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拉住了讹里朵。 “三太子,我看四太子的主张未必是错啊!” 讹里朵顿时大诧,“银术可将军,难道要让国主怪罪咱们不成?” 银术可笑着摆手,“说来说去,都元帅才是统兵主帅,又第一个逃跑……到了这时候,还想污蔑娄室,着实有些过了。” 讹里朵吸了口气,瞬间明白了银术可的意思,让斜也背锅! 这事情也没啥复杂的,反正是一口大锅,不是你背,就是我背。 斜也身为一个实力并不雄厚的储君,位置早就岌岌可危。这一场战败,已经让他摇摇欲坠,甩锅娄室,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只要把怒火导向斜也,那他这个储君之位,势必不能保全。 斜也下去,谁能继承储位呢? 三太子讹里朵盘算了半晌,无奈叹息。 如果不是战败,他是很有资格的,可问题是既然败了,短时间无法夺取储位,最有希望的就变成了大太子完颜斡本。 不过斡本也有个致命弱点,他虽然执掌内政,但是在军事上却没有多少发言权,在金国这么个以武立国的国家,不直接掌握军队,就没法染指最高权力。 能怎么办? 其实也不复杂,拉个盟友呗! 谁又是他的盟友? 自然是这两个弟弟了。 “三太子,我只是一个臣子,不该多言,可这一次出战,三太子对我多有照顾,我不能不多说一句,你该去瞧瞧四太子,跟他好好谈谈。” 银术可说完之后,转身也走了。 讹里朵眼珠转了好几圈,让自己向老四低头,这是什么意思? 就兀术那个疯癫的脾气,谁能受得了他? 他又能有多大作用? 讹里朵想不通,他返回住处之后,再三思索,他找来了一个人……宇文虚中,又是一个投降的宋臣。 几杯酒,一番套近乎之后,宇文虚中也只能说了两句,兀术在东路军还是有影响力的。 讹里朵再反复思量,终于明白过来。 如果大哥和老四联手,就可以直取储位,从而把他甩在一边,甚至夺了他的兵权,交给兀术! 这是讹里朵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反过来,他要是能拉拢兀术,一下子就有了一张跟大哥叫板的牌,甚至以后也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想到这里,这位三太子再也忍不住了,从家里搜罗了一大堆的宝贝,还找了十几个美女,大张旗鼓,去关心四弟了。 兀术咸鱼翻身,不得不让人感叹,世界的奇妙,有些人居然能靠着打败仗走上巅峰…… 这几个兄弟勾心斗角,银术可也没有闲着,他去拜见粘罕了。 值得一提,这一次粘罕并没有出征,没打仗就没有犯错,粘罕成功保持了体面,也算是运气。 可现在的粘罕谈不上多喜悦,只剩下忧心忡忡。 “无论如何,不能让斡本成为谙班勃极烈,谁都可以,就是他不行!” 粘罕表态干净利落,也不出所料。 真要是让斡本掌权,他这个西路军统帅就完蛋了。 不用问,斡本可不是吴乞买,他上位就标志着女真传统的贵族共和模式荡然无存,失去了这个,粘罕的权力基础也就垮了,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所以我才劝说讹里朵去结盟兀术,只要他们三兄弟闹翻了,就还有时间,不至于无法挽回。” 粘罕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毕竟是亲兄弟,斗一阵子,还是会走到一起的,而一旦走到了这一步,他的所有盘算就落空了。 就在这两边暗流汹涌的时候,当事人斜也先是辞去都元帅,以示负责,随后又主动放弃储位,建议立吴乞买之子。 这个建议抛出来,整个大金国更乱套了。 两大实力派,自然不甘心,可他们刚刚都在战争中损失惨重,吴乞买借着改革的名头,扶持自己儿子上位,也不是不行。 这位皇帝陛下果然下旨,抚恤阵亡将士。 身为国主,他干这事,顺理成章,但笼络人心的目的,显而易见。 两位对垒,三家博弈,大金国的乱象,简直难以形容。 在这个关头,如何处理娄室的问题,岂能不让他们发愁,该怎么办吧?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四太子完颜兀术,在胡寅到来的第三天,他披麻戴孝,拿着纸钱,直接来到了军营。 “还请行个方便,俺要拜祭娄室将军!” 胡寅沉吟了片刻,就道:“自然是可以,不过还请四太子不要胡来才是。” 兀术深吸口气,不屑道:“娄室将军是我大金勇士,俺不会冒犯他的!” 说完之后,兀术金子进去,在娄室的棺材前面,跪倒痛哭。 “娄室将军,你为了大金流干了血,操碎了心,俺势必妥善安葬将军,如娄室将军一般,忠心大金,辅佐社稷,光大祖宗基业,如果口不应心,兀术愿受天诛!” 这位四太子在娄室面前,放声大哭,烧了纸张,祭奠之后,又对胡寅冷到极点道:“你不许冒犯娄室将军尸体,否则俺不会放过你!” 胡寅呵呵笑道:“四太子,误会的人是你,我这次过来,不过是想见见贵国国主,把官家我的意思传达给他,奈何他不见我,真是让人无可奈何……这样吧,我这里面有官家送给贵国之主的一首诗,四太子方便带去不?” 兀术深吸口气,思忖片刻,直接拿了过来,转身就去求见吴乞买了。 此刻的燕京行宫,大金的贵胄们尚在争论,他们可没有大宋那边的含蓄,大太子斡本主张斜也不适合担任谙班勃极烈。 但是在这个关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言下之意,他才是合格的人选。 可是粘罕却冷笑道:“就算换个谙班勃极烈,也要个能领兵打仗的人吧?” 斡本瞬间急了,“粘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还不配成为大金储君,别忘了,你也是宋人的手下败将!” 斡本大怒,“我是手下败将?你就不是吗?青化之战,你打得很勇猛啊!” 御前会议,又一次变成了狗咬狗,吴乞买TMD烦死了。 要不干脆还是让斜也继续当算了。 而就在这时候,四太子兀术来了。 面对争吵的众人,他满脸不屑,坐在最后一位,众人并没有怎么在意他。兀术听了一阵子,他突然站起。 “真是不知死活,他们能杀娄室将军,就能杀在场所有人……不思如何对付大宋,还在争权夺利,斜也……你还有脸赖在谙班勃极烈的位置上吗?太祖何等英雄了得,怎么就有这么一群不争气的兄弟子侄!” “兀术!”吴乞买大声呵斥。 兀术却是丝毫不惧,他突然抡起巴掌,照着自己的脸蛋子,左右开弓,足足二十几个,打得脑袋像是猪头,顺着腮帮子流血。 兀术凄惨的模样,戳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完颜斜也缓缓起身,脸色惨白惨白,兀术痛骂他,不只是以下犯上那么简单,更是把他的脸皮都撕扯下来,再无半点回旋余地。 斜也羞愤难当,只能冲着吴乞买道:“陛下,我,我不配当谙班勃极烈,不管交给谁,都好过我这个罪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当了。” 一句话说完,斜也突然眼前发黑,软软倒了下去……这位大金储君,垮了! 虽说兀术在大宋那边,屡屡吃亏,可是在大金国,还是威力惊人,大家瞠目结舌,连争吵的余地都没有了,必须决断。 第280章 大才 斜也本就是个没脸的,被自己侄子冒犯,更是彻底完蛋了,几乎和死人无异,兀术的杀伤力还是很惊人的。 可毕竟是大金国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又是兀术的亲叔叔。 就这么倒下去了,在场众人岂能无动于衷。 自国主以下,粘罕,大太子,三太子,完颜挞懒,全都站起,甚至吴乞买的几个儿子也都怒了,甚至只要他爹有个眼色,就能扑上来,把兀术给宰了! 可令人吃惊的是,兀术竟然从袖子里抖出了一物,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兀术便双膝跪倒,拿脑门狠狠一撞。 咚的一声,鲜血顺着脑门就流下来了。 等到兀术抬起血肉模糊的额头,众人才发现,地上居然是个铁骨朵的头,木柄早已经断裂了。 兀术拿脑袋撞硬刺儿,没把脑袋撞漏了,也算他结实! “兀术,你找死吗?”三太子假意呵斥,实则给兀术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认出来了,这个兵器不一般。 同样认出来的还有银术可和希尹,也包括粘罕! “这是娄室将军的贴身兵器,也是他当初追随着太祖征杀,最合适的武器……还是他最后凭着一口气,要诛杀赵桓时候,手里拿着的兵器!” 兀术泪眼朦胧,血水和涕泗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凄凉。 “娄室将军拼了命啊!他替大金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替完颜家拼了一条命……他不欠完颜家的,谁敢说他一个不字,俺完颜兀术就要跟他拼命!不为别的,就是俺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对于这些执掌大权的人来说,良心是种很奢侈的东西。但是谁也不敢直接说,自己不在乎,更何况是在这么个当口。 国主吴乞买沉吟良久,突然疾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起地上染血的铁骨朵,在手里摩挲了片刻,老泪横流。 “这是斡里衍的东西,真的是他的。”吴乞买又扭头看了看兀术,“你给朕好好说说,斡里衍是怎么指挥的……这一战他到底有没有错?还有,咱们大金国为什么就输了?朕要听你的!” 别管吴乞买有多少私心作祟,在这一刻,他还是大金的国主,只不过也就是晚了半个月而已,不多,一点也不多…… 兀术深深叹息,“还能说什么呢,且不讲娄室将军从西夏奔赴大名,这一路的辛苦,光是在最后大战的关头,他调走了岳飞的两万多精兵,又分走了兴汉侯吴玠,以近八万之众,对战宋军的六万人,便不负名将之名!” 众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尤其是粘罕,他也不顾身份,直接抢在吴乞买前面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会败了?是谁错了?” “谁都没错……是咱们的对手更厉害了!” “我不信!”粘罕摆手道:“青化之战的时候,宋军尚且要以两倍兵力,对战大金勇士,彼时还有吴玠和韩世忠等人。这一次只有赵桓,和那个曲端,他们兵力更少,如何能赢?要知道这一次开战之前,斡里衍已经存了死战之心,怎么会输?” 兀术昂起头,朗声道:“副元帅说得好,娄室将军存了死战之心。可大宋上下,皆有死战之心!” 兀术丝毫不顾及道:“最后关头,娄室将军顶着宋军总攻,直取赵桓。谁知道这位大宋官家竟然竖起龙纛,把身边几个文臣都派出来了。天子向前,宋军人人搏命,若非韩世忠及时赶到,后面还有王禀率领的数万兵马,赵桓便要死在娄室将军手里。试问若是咱们这边,再多几个娄室一般的人物,又岂会败得这么惨?” 所有金国贵胄,脸色难看极了,尽管他们都知道是事实,但是却接受不能。 曾经何时,懦弱的大宋变成了凶猛的斗士,大金反而丧失了勇气,这可是动摇大金国本的事情啊! 吴乞买干笑了一声,“兀术,你还是在责怪斜也啊?” “不!” 兀术摇头,“陛下,俺现在只恨自己,恨我当初不敢拼死血战……打了这么久,其实哪怕在临河堡,咱们的兵马骁勇,还在宋军之上。之所以连连败北,就是失去了斗志,没有了拼死一战的勇气。娄室将军看到了这一点,奈何他一个人不行,还要上上下下,所有人万众一心,否则大金还要打败仗。” 兀术近乎哭腔,说着这些话。 他讲的没错,可谁都知道,这是废话! 说句不客气的,就算是大金灭亡了,这些上层人物也不能真正万众一心。 大金自有国情在此,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兀术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作用。 至少斜也完蛋了就完蛋了,没必要追究兀术了。 “回头召见宋使,把斡里衍好生安葬,追封郡王,厚赐诸子。” 一个并非完颜家的宗室大将,能得到王爵,便是一般宗室子弟也不行。给娄室的哀荣算是可以的。 但兀术觉得就是不行。 这道理也很简单,太普通了,没有任何花哨,跟赵桓那边没法比啊,且不说战死的,光是那几位活蹦乱跳的大将,他们得到的是什么待遇? 吴乞买整活儿的本事,不能说没有,但也相当于方便面的包装图,和实物的差别太大! 兀术略沉吟,他如何不知,这帮人还在醉心于争权夺势,关口还是储君归谁? 兀术深吸口气,“我本没有资格说话,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讲!不要在为了储位浪费精力了。不管是谁,都要想办法,对付大宋天子,没有这个本事,就算坐上了龙椅,也只会带着大家伙一起死!赵桓挥军北伐,犁廷扫穴的时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住口!” 这一次吴乞买受不了了,他冲过来,直接给了兀术几个嘴巴子! 随后狰狞道:“要不是看在太祖的份上,朕必然杀你,滚吧!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了。” 兀术被逐出了行宫……离开的兀术,惨到了极点,自己抽嘴巴子,脑门肿起来大包,不停流血,还被吴乞买抽了还几个耳光,槽牙都打得活动了。 他很狼狈吗? 或许吧。 但是在一些下层眼里,尤其是那些娄室昔日的旧部,还有刚刚败退回来的金兵……大家伙都给兀术暗暗竖起大拇指。 包括之前上当的事情,也都翻篇了,大家都说四太子还是懂得大局的。 当然了,这也有个前提,那就是金国的上层,着实太拉胯了。 只要队友够垃圾,就会把你凸现出来。 兀术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把事情挑明了。下一个大金皇帝,必须是个强者,至少要能指挥兵马,跟赵桓一决生死。 按照这个标准,其实大太子斡本是不够格的,三太子讹里朵也不行。唯有粘罕的地位往上提了一下。 尽管他也败在了赵桓手里,但是他实力最雄厚,威望手段也都够。 唯一的问题,就是从血缘上讲,他还不够亲近,毕竟他既不是阿骨打嫡子,也不是阿骨打亲兄弟…… 连兀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挺身而出,不惜自残,讲的这番公道话,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女真的高层更加混乱了。 斡本和讹里朵回家之后,直接开骂,尤其是大太子斡本,更是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砸了。这个老四,简直就是个混球!不知道替自己兄弟说话,你还想看着粘罕坐上龙椅不成? …… 这帮金国的贵人受到了连续冲击,处境都谈不上好。 转过天,还要来迎接娄室的尸体,而一直等候的胡寅,总算能见到了吴乞买。 “我奉大宋皇帝旨意,晓谕尔等……完颜娄室在距离官家六十步之时,遭遇弩箭射杀,身中两箭,坐骑受伤,掉落马下。随后娄室接连杀死数名大宋甲士,又妄图冒犯官家。结果遭遇箭射,马撞,双臂被砍断,最后官家亲手以利剑穿透胸膛,毙杀阵前!” 胡寅亲自参与围杀,他说得比兀术详细多了,也震撼多了。 尸体就摆在那里,谁都知道,完颜娄室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是何等努力,又是如何接近成功! 他尽力了。 真的只有区区二三十步,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哪怕多几百精兵,就能诛杀赵桓,彻底改写国运…… 奈何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斜也啊,你要更努力一些该多好啊! 胆怯逃跑也就算了,你还污蔑把血流干的娄室。 以往大宋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弄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谁能料到,如此命运,竟然这么快就落到了大金的头上,还能说什么好! 胡寅呵呵一笑,“完颜娄室,虽然罪孽深重,但却不失为一个猛士。官家让我送他的尸体,就是想告诉诸位,不日王师北伐,尔等女真文武官吏,虽然各为其主,但终究不要戕害百姓,以免招来灭族之祸!” 北伐! 又是两个刺激金人的字眼,大宋真的要北伐吗? 见金国这边又沉默了,嘴巴子还肿着的兀术气得站起来,愤然道:“用不着惺惺作态,两河之地,燕云汉人,皆是我大金子民。你们还是要好好照顾中原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税赋征到靖康百年之后?” 兀术还算有点志气,至少输人不输阵。 胡寅从容相对,“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战场上见了!” 又要打仗了! 听到这两个字,金国上层都有些胆战心惊。 宋人一旦玩命,实在是太可怕了。 吴乞买这么老了,所谓储君,就是跟大宋拼命的那个……别龙椅没坐上,先死在了战场上,那可就太亏了。 要不干脆让兀术当储君算了,反正他够疯癫,正好跟赵桓去拼,来个以毒攻。 众人忧心忡忡,本来都在抢,大宋一表态,反而噤若寒蝉了。 这个大金国,着实不那么让人恐惧了。 “希尹,去我府上吧。”挞懒沉吟着从宫中出来,主动提出邀请,“咱们好好聊聊。”顿了顿,挞懒又道:“我那里还有一位大才,学富五车,可是个俊秀人物啊!” 第281章 胡无人 挞懒给希尹引荐的这位大才,正是当初在可敦城俘虏的秦学士秦桧。 希尹见到了儒雅谦恭的秦桧之后,没有跟他多话,而是瞧着挞懒,沉吟道:“此人是当初斜也俘虏,如今到了监军帐下,莫非是为了斜也周旋,又或是国主之意?” 希尹没客气,事实上到了这个关头,也不需要客气了。 金国已经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或许明天就能把储君定下来,也或许今天晚上就有结果了……总而言之,到底谁主宰金国,必须有个定论。 确定了储君,也就确定了大局,然后才能同心同德,组织兵马,重整战线,继续跟大宋周旋,不然一个不好,大金国就可能被大宋直接带走了,生死存亡之秋,至少兀术把大局看准了。 挞懒深吸口气,“希尹,你是咱们女真的智者,走到了这一步,你说我还会听谁的?这大金国还有谁能做主?” 希尹皱眉头,“这么说,监军有心了?” 挞懒哈哈大笑,“我是有心替自己谋划,却不是谋划储位,咱们没资格染指龙椅……但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便不能不琢磨后路,不然大局定下来,便是你我之流,也无法自保!” 希尹猛地吸了口气,神色渐渐凝重,他坐在椅子上,沉吟良久,才缓缓道:“斜也失了势,看似最有希望的便是大太子斡本。可四太子的话,又对他的兄长不利,现在看起来,倒是副元帅的胜算更大一些!” 挞懒颔首,“希尹看得明白,你是副元帅的部下,想来副元帅成为储君,你必然要飞黄腾达了?” 希尹忍不住摇头苦笑,“就不要挖苦我了,我一心效仿汉制,副元帅到底还是偏向女真旧制,真要是他掌权,朝中怕是没有我的位置,能担任一方留守,就算是副元帅的恩典了。” 挞懒认真看了看希尹,而后竟然起身,给希尹倒了一杯茶,随后又招呼秦桧过来,三个人凑在了一起。 挞懒探身道:“希尹坦诚相见,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当下这个局面,不管是哪边上来,都要清理掉另一边,而且诸如咱们这些人,都是痛失权柄,损失极大……。” 希尹翻了翻眼皮,看了眼低着头的秦桧,突然笑道:“这是你和监军说的吧?” 秦桧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挞懒见话头引导了秦桧身上,便笑道:“秦学士,你和希尹说说吧!他可是女真的大才,比我这个莽夫强多了,要是他能赏识你,日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秦桧低眉顺眼,似乎对前程没什么期许。 略思忖一阵,秦桧就道:“纵观历次战斗,大金并非力弱于人,而是彼此隔阂,不能同心协力。如今国势危急,必须选出一位雄才大略的储君,整顿朝政,集中全力,方才能保住两河,乃至击败赵桓,保全基业。” 希尹呵呵道:“你这个说法,倒是和兀术很像,还看不出高明之处啊!” 秦桧顿了顿,就继续语气平和道:“粘罕副元帅虽然倾向女真旧制,但依旧能重用希尹都监,大太子斡本虽然倾向汉化,依旧保持猛安谋克……可若是副元帅成为储君,主张汉制的臣子必然被处置掉,反过来,大太子也会尽数诛杀女真旧臣……总而言之,不管如何,都要有一半的臣子,从朝堂上消失!” 刹那间,希尹张大了嘴巴,眼神充满了惶恐,他仿佛看到了无边血海,累累尸山。 这事情很有趣,明明是选出一位储君,然后跟大宋死磕。 却不料中间竟然要先干掉对手,来一场女真内部清洗,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 对不起,这还真就是事实。 远的不说了,赵桓继位的时候,情况比现在的金国糟糕一万倍,那时候大宋朝怎么办的? 主战派推出李纲当旗帜,他们想得不是如何抗金,而是先把蔡京等新党打成奸邪小人,诛杀六贼,继续元祐和元丰党争。 有人吐槽,说赵桓三言两语夺权,实在是太容易……真不是太容易,而是在那个情况下,谁都不知道怎么办,大家伙没注意,只能按着惯性往前走。 再看现在的金国,压力实实在在,但他们也走上了大宋的老路,派系争夺,彼此仇视,不管谁上位,都要先巩固权力,把对手彻底废掉。 还没跟大宋拼命,自己先干掉一半的人。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桓继位之初,有过很多鲁莽失格之处,毕竟谁也没法无缝衔接,成为一个神武帝王。 但他的思路真的是对的,尽量压制党争,以抗金为先……通过不断动员士气,鼓舞军心,一边打仗,一边调整,逐渐说服朝臣,说服百姓,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只用主战派? 只用武臣? 或者点科技树……靠着几样新武器就能解决问题? 一个大国,崩塌的永远都是组织动员能力,不能聚拢人心,恢复信任……不管怎么折腾,都只是死得更快而已。 而一个明显的事实,大金朝并没有赵桓一般的人物。 “秦学士,事情果如你所言,便没有挽回余地了,如此说来,我等皆是引颈就戮了。” 挞懒突然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推举更合适的新君人选?” “谁?谁能更合适?”希尹无奈摇头,除了粘罕和斡本,还有第三个人吗? 挞懒看了眼秦桧,该你了。 秦桧半晌才低沉着声音道:“有,可以选择合剌!” …… 伴随着秦桧的建议,整个宋金大战之中,一项影响最为深远的决定,终于出现了。 关于这一项决定,有人盛赞,是天才的设想,维持了大金国的团结,延续了国祚,并且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为金国保持了元气,并且打消了成祖皇帝的第一次北伐动议,使得大宋北伐时间大大推迟,并且争取到了数年的备战时间。 这种观点维持了很长时间,直到一群键侠的出现,他们彻底否定了主流史学……什么狗屁建议,根本是苟且妥协,最扯淡的和稀泥,彻底断送了大金国解决矛盾的希望。 而且自此之后,金国东西分裂,两路金兵,再也没法捏成一股力量。直到百万王师北伐,光复燕云,金国依旧沉溺在隔阂之中,不能自拔。 不能刮骨疗毒,壮士断腕,这才是一个国家的悲哀……大金从山林走出来,依靠武力建国,本该杀伐果决,铁血决策。 奈何在最关键的地方,最要命的时候,选择了可耻的妥协,从这一刻起,哪怕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们了…… 当然了,这些议论还只是百年之后的观点,在当下这个关口,谁都想不了这么多。希尹在接受了建议之后,火速去见粘罕。 “副元帅,储位至关重要,若是副元帅一定上位,那三位太子必然不答应。到时候东西两路兵马,或许就要撕破脸皮,我们如何能对付宋皇的北伐?但话又说回来,若是让大太子斡本成为储君,凭着他的本事,只会让大金国万劫不复……故此我斗胆提议,让太祖嫡子绳果之子,今年九岁的合剌为谙班勃极烈,成为大金储君。” “这么做有三点好处,其一,安抚了三位太子,不至于发生大战;其二,保留了谙班勃极烈的位置,维持了女真旧制;其三,合剌年纪很小,待到国主驾崩之后,他也是个小娃娃,国家大权依旧握在副元帅手里,纵然有什么别的安排,副元帅也方便些。” 这话说得,简直不能用露骨形容,根本是在告诉粘罕,你先等几年,等着把老的熬死了,你就随便了。 粘罕眉头紧皱,良久之后,突然含笑道:“希尹,立太祖嫡孙,也算是合了你的心意……只不过那几位太子怎么办?我又怎么办?不会只是个左副元帅吧?” 粘罕已经大致同意了,可他还要更多! 该怎么办? 希尹想起了秦桧的主意,慌忙道:“副元帅,三太子和大太子不和,他也未必愿意兄长得势,只要先拉来三太子和四太子,而后逼着大太子低头,两边联手,自然能让合剌成为谙班勃极烈。” “待到合剌上位之后,可以设置尚书省,以斡本为国论勃极烈,兼任尚书令,总领朝政。副元帅升任都元帅,总领戎政。效仿南朝东西二府,如此军权尽数在副元帅之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矣!” 粘罕眼皮挑了挑,思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果然是我大金智者,就按这个办法来!”粘罕又郑重道:“不过事不宜迟,不能耽搁,你现在就去见三太子和四太子。” “遵命!” 希尹起身,赶快安排……三天之后,胡寅被重新召见,金国为了展示大国气象,国主吴乞买,谙班勃极烈合剌,都元帅粘罕,国论勃极烈斡本,还有三太子讹里朵,四太子兀术,悉数在列,摆出了最强悍的阵容。 “在下不日就要告辞,临行之前,还请四太子将官家手书的太白诗篇上呈国主吧!”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落在了兀术身上,而兀术的脸色铁青,浑身不住颤抖……跟着这帮虫豸,真的没法治理好国家。 胡无人,还真是贴切! 第282章 宋无钱 胡寅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谁也不知道金人会做什么?没准一怒之下,就把他给砍了,或者干脆挫骨扬灰,让他给娄室陪葬。 可是当他真正到了燕京,目睹了大金朝堂的这几块料,不由自主升起一个念头,不过如此! 他们还有多大本事呢? 等踏上归途之后,胡寅又想起了一件事,当年金国派遣使者,去见大宋君臣,彼时金人多半比他还要嚣张吧! 那时候官家又是怎么应对的? 大宋又怎么走出来的? 双方国运转变之快,真是让人唏嘘。 说实话啊,胡寅陪在赵桓身边久了,也没觉得这位官家如何了得。还不是一样吃喝拉撒,每天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批阅札子,也是能少写就少写……坦白讲啊,赵桓这德行连个翰林官都当不好。 可偏偏坐在龙椅上,就是个能中兴大宋的圣主明君……上哪说理去? 不得不感叹一句,距离真的能产生美。 胡寅跑这么一趟,反而对赵官家加倍崇拜了,甚至加快了速度,迫切想要目睹天颜。 他走了,可一首胡无人,却激怒了整个大金朝堂。 “派人把宋使追回来,立刻剜了眼睛,割了鼻子,把他的皮扒下来,送给赵桓,让他知道大金国的厉害!” 三太子讹里朵拼命嚷嚷着……奈何四太子兀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三哥。 “还嫌丢人不够啊!杀一万个书生又能怎么样?大宋的北伐不远了!” 兀术留下这句话,扭头就走,满腹的悲愤和怨气……完蛋了! 彻彻底底没救了。 这位四太子几乎是挂着泪,返回了住处,坐在书房里,桌案上放着那本三国演义,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淌。 宗望喜欢这本书,兀术读的次数最多,让他看高深的儒家经典,领悟微言大义,难为他了,看三国演义,却是瘸驴破车,绝妙搭配。 看得多了之后,兀术不免对赵桓还有了那么一点敬畏。 甚至不知不觉间,兀术都在学赵桓。 没有说笑,真的是这样。 最初他觉得赵桓虽然文弱,但是有勇气,能临阵讨敌,不惧生死。这和他在牟驼岗的表现,大相径庭。 所以兀术就努力把自己变成勇士,冲阵杀敌,百死不悔…… 随后他发现金国上层乱七八糟,有了问题。他就想起赵桓整顿新旧党争,反复强调的抗金,抗金。 兀术也把这套学过来了,他试图以抗宋的大旗,唤醒金国上层。 也能像大宋一样,同心同德,共同应付当下的局面。 大金还有十几个万户,还有那么多追随阿骨打的老将,他们没输,他们还能赢! 这位四太子满心期待……他甚至能接受粘罕上位,只要你励精图治,俺兀术就愿意给你当马前卒! 可谁能想到,最后居然选择了合剌,选择了一个九岁的娃娃! 他凭什么总揽英雄? 就凭着阿骨打嫡孙的身份吗? 别开玩笑了,当初金兵围困开封,赵桓可没立儿子当太子,而是告诉康王,让他当皇太弟的。 赵桓这么干,不就是怕主少国疑吗? 结果大金国就在诸多的错误当中,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 什么和衷共济? 狗屁! 粘罕和斡本,他们能合作,鬼都不信! 还有国主吴乞买,也是个没决断的废物! 大金国摊上了这么一群东西,不亡国才怪! 悲愤的兀术,干脆离开了府邸,直接去了云居寺。 传说这是萧太后修建的,她时常借口降香,和老情人韩德让相会……兀术也是个糊涂的,他不知道这座寺庙的本意,只想着找个佛菩萨多的地方,好好静静,或许接下来大宋就要北伐了吧? 大金国只怕也会成为一场幻梦,这雕梁画栋,到底不是完颜家的! …… 且不说这位四太子伤春悲秋,满腹感慨,再说胡寅,举着青色竹节,返回来大营,见到赵桓之后,竟然鼻子发酸,眼泪差点下来。 “臣幸不辱命,臣拜见官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胡寅怎么比以前热情多了。 赵桓点了点头,“别跪着了,你这是受了委屈?” 胡寅爬起来,连忙摇头,“臣是大宋使臣,给金人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冒犯臣,有陛下神威庇佑,臣无所畏惧!” 赵桓眼珠转了转,到底是给胡寅赐座,随后道:“我得到了消息,金国立了合剌?” “嗯,金人完了!” 胡寅兴奋道:“臣可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而是臣觉得,金人已经没有了解决问题的勇气。遇事只知道妥协苟且,全然没有了锐意进取的气势。如此金兵,就算有百万之众,也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们还没有这么多人!咱大宋必胜无疑!” 赵桓笑了笑,“这么说,金人是和之前的大宋越来越像了?” 胡寅愣了一下,点头道:“是有些像,可他们没有大宋的福气,没有官家一般的天纵圣君!能够力挽狂澜。” 赵桓颇为惊讶,什么时候小胡学士也成了马屁精了? 难道是被李邦彦传染了? 赵桓甩了甩头,“朕让李太傅他们清点一些卷宗,你先休息一下,好好盘算一番,等明天上午的时候,朕要在御前做个决断。” 胡寅眼前一亮,这是真的要北伐了吗? 他整个人都是兴奋地,兴奋到了半夜睡不着觉,爬起来,连着赋诗好几首,抒发胸怀。 到了第二天,不光是李邦彦吴敏,甚至连张悫和刘韐都来了,另外还有李若水,陈过庭,甚至还有张邦昌! 这就很魔性了,连明显被打入冷宫的“咨询相公”也都出来了,官家要干什么啊? 胡寅心中迟疑,但是却不妨碍他侃侃而谈。 “回官家的人,臣以为这一次斩杀娄室,把金国上下都给吓傻了。他们恐怕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是败在了哪里!” 李邦彦眨巴了一下眼睛,自然是败在他的神射之下了! 这位浪子宰相笑呵呵道:“胡学士,你这么说金人,未免太刻薄了吧?” “非也!”胡寅朗声道:“好教李太傅得知……金人兵败之后,朝堂上下,都在琢磨着储君人选,为此争得不可开交。下官护送娄室尸体去燕山府,他们居然不敢出来面对,足足把下官扔在了军营好几天,最后还是四太子兀术拜祭之后,金国上下才不得不召见了下官。” 李邦彦眉头挑动,笑道:“这么说金人的确是方寸大乱,不过金人不是选了绳果之子合剌为谙班勃极烈吗?既然立了储君,安抚了人心,乱局或许就纾解一二了吧?” “哈哈哈!”胡寅大笑,“李太傅,下官要说谁都比合剌要好,选了他,大金才是自寻死路!” “怎么讲?” 胡寅抱拳道:“斜也是阿骨打亲弟,他尚且坐不稳储君之位,更何况一个九岁孩童?合剌这个嫡孙,又有多大的本事,能够压得过他的那几位叔父,堂叔,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粘罕?” 大宋这边还真没怎么注意到合剌……道理也很简单,他爹死得太早了,是在灭辽的时候,受伤阵亡的,还没来得及在大宋作恶,所以大宋这边自然不熟悉。 再有呢,大金这边,并没有形成严格的宗法制度,绳果的母亲是阿骨打皇后,宗望的母亲只是一个妾……可是在起兵灭辽之中,宗望的地位远不是绳果可比,并没有什么子凭母贵,当然了,母也没凭子贵。 总体上那时候的金人还保留着原始的平等习俗……能传宗接代就好,还讲什么嫡庶之别,你配吗? 说来讽刺,绳果这个嫡子的身份,还是在死后被人频频提起的。 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打击那四位太子。 你们讲父死子继,对不起,你们算不上嫡子,还真未必比吴乞买强多少! “选择合剌,并非他众望所归,只是他无力改变大局,明明应该选择一个大有作为之人,力挽狂澜,却选了一个九岁孩子。阿骨打诸子和粘罕之间,还有得斗。故此下官以为,应该趁着这一次大胜之际,北伐燕山府,光复燕云之地,纵然不能一次灭金,也要拿回两河,洗雪靖康之耻!” 胡寅说完之后,向赵桓跪倒,诚恳道:“官家,机不可失,臣请官家立刻降旨!” 胡寅说完之后,并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相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胡寅撅着屁股,额头都冒汗了,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张悫声音低沉道:“官家,去岁朝廷收入折算下来,不足七千万缗,其中光是各种军用开支,就是五千万缗。两淮之地闹饥荒,江南发大水,岭南遭遇风灾。八闽之地,又遭遇一月暴雨,无数人流离失所。还有巴蜀等地,也有叛乱。总而言之,数千里疆域,几无一寸净土,臣等虽然勉力维持,却也是山穷水尽,左支右绌……若今年继续用兵,后果不堪设想!” 张悫说完,刘韐也缓缓站起,刘子羽看在眼里,吓了一跳! “父亲,你也?” 刘韐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里没有父子,只有大宋朝的臣子!”他说完之后,扭头对着赵桓道:“官家,臣以为金人进犯,便是再大的付出,也要死战到底。奈何朝廷北伐,从这里到燕山府,两千里路途,要多少粮食,多少民夫?还有,两河之地饱受战火涂炭,流民遍地,朝廷要不要安抚?这又是多少开支?” “臣斗胆说一个数字,怕是没有两万万缗,朝廷无从北伐……若是以今年的岁入计算,也要三年不吃不喝才行……臣,恳请官家三思!” 赵桓眉头紧皱,微微叹息道:“当真打光了吗?” 张悫和刘韐,不由自主点头,“官家,臣等不敢欺瞒,确实如此。” 正在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邦昌也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血淋淋的布,高举过头顶。 “官家,老臣本不该多言,可是臣不敢不言……这是泉州的一个税吏,向着当地丝绸商人征税……商人半年之久,遇到巧立名目,竟然有八十多种,家产悉数纳税还嫌不够,最后他以这块布蒙着脑袋,撞死在了衙门口的石狮子上。还有,他家五口人,两个孩子,一个夫人,一位老父,全都喝了卤水……” 说到这里,张邦昌已经流下了眼泪,“被税吏逼迫,家破人亡非只一人一家……官家大可以派人下去走访,若是有半句虚言,只管砍了老臣的脑袋就是。” 张邦昌还要往下说,突然张浚怒道:“听张相公的意思,就是反对北伐:不想光复燕云之地?不想雪耻了?” 张邦昌头也不抬,冷冷道:“若是继续打下去,征用粮草民夫,出征千里,便是能战胜金人,也要遍地烽火,四处狼烟!” “那就平叛好了!”张浚猛地跪倒,“官家,长痛不如短痛,臣以为应该不惜代价,立刻北伐!” 他说完之后,吴敏竟然也站起来,“官家,臣以为应该召集诸位大将,共同商议……看看北伐到底要多少代价,如果能够承受,臣也以为应该立刻北伐!” 几乎刹那之间,朝臣就呈现了两种看法,而且每一种听着都不无道理。 如果放在以往,赵桓不会迟疑,可是到了现在,连坑蒙拐骗都用过了,还怎么打下去?尤其是北伐不是防御战,消耗至少是现在的数倍……该怎么办? 第283章 天子耳目 御前会议并没有商量出结论,到了第二天,依旧如此,哪怕把武将请来,也是一团乱麻,韩世忠和曲端都主张出兵,同几位文臣吵成了一团。 到了最后,张悫大骂武夫误国,韩世忠指着张悫的鼻子,说他是“子曰”,几乎撕破脸皮。 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赵桓竟然无声无息,退到了后面……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以往赵桓都是会给个定论,犹豫不决,不是赵桓的风格。他相信宁可做错了,也不要什么都不做。 奈何这一次的赵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皇帝陛下枯坐了半夜,一直到三更,赵桓披衣而起,干脆踏着千层底的布鞋,沿着黄河散步,走了一会儿,又觉得太孤单了。 “去瞧瞧,黄龙公睡了没?要是他休息了,就不要打扰了。” 赵桓仔细吩咐,侍卫离去,没有多大一会儿,岳飞就急匆匆赶来,额头还带着汗。 “鹏举,你这是?” 岳飞躬身道:“官家,臣在练拳,打了几趟,正巧官家召唤,就过来了。” 赵桓笑着点头,“没打扰就好,来,咱们走走吧!” 官家在前面,岳飞在后,差了不到半个身位,他们的右手边是滔滔河水,左手边是辽阔的河北大地,起伏连绵,延续到远方,燕云之地,二百年的分隔,如骨肉离散,痛入骨髓…… “鹏举,说说吧,朕想听你的看法。” 岳飞顿了一下,沉声道:“官家,臣是相州人,臣又是武夫。” “那又如何?”赵桓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还是朕的亲家,你还是背上刺着精忠报国的岳鹏举!你不是想着直捣黄龙吗?朕问你要怎么办?” 岳飞被这几句话戳的脸色通红,猛地抬头,“自然是要打!” 赵桓眉头挑了挑,勉强压下语调,闷声吐出两个字:“理由!” 岳飞也不迟疑,“回官家的话,金人遭逢重创,一年半载恢复不过来,臣曾经北伐过,了解路途,知道金人设防不严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大宋有反击之力。近期北伐,绝对是代价最小的,遇到的反击也会最小。” 赵桓绷着脸并没有放松,而是长叹道:“可咱们也山穷水尽,几年的苦战,加上两河沦丧,朝廷税赋锐减……不说别的,光是这几年,战死的将士,给他们的抚恤折合起来,就有一千万缗以上,最初的时候,支出军饷,就超过了一千五百万两……朕是搬空了国库,花光了皇宫的积累,还抄了那么多人的家,又去跟大相国寺借钱,还从金人手里骗了不少……鹏举,现在要继续打,朕只剩下对百姓敲骨吸髓这一招了!” 赵桓微微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如果说有什么值得敬畏的,便是百姓,便是人心!他真不敢败坏老百姓为数不多的好感。 岳飞看着赵桓的背影,体会着官家的心思,缓缓而深沉道:“官家不想敲骨吸髓,却不知道,河北百姓,正在被金人榨干!他们才是真正的敲骨吸髓,不光如此,他们还扒皮抽筋,无恶不作!” 赵桓浑身一震,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金国在两河的做为,是不用多说的。 光是那些形同炮灰的签军,就知道两河汉人情况如何了。甚至金国还有剃发令,没错,是有的,只是没完全推开而已。 天下人再苦也比不上两河百姓吧!毕竟他们才是真的身处炼狱之中。 赵桓许久无言,只是默默走着,岳飞有些焦躁,“官家,莫非臣说错了?” “你说的没错,极对,你讲的是对的!”赵桓无奈苦笑,“可朕不能把自己摆在和金人同等的位置上啊!鹏举,当下的两河,因为死了太多人,故此有不少空地,甚至地租比原来还降下来。两河百姓,对金人切齿痛恨,不在少数……可偏偏也有那么一些东西,觉得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更要屈从金人。” “朕到底是所有大宋百姓的君父,可金人却能杀一半,留一半。我们解题的难度不一样啊!” 岳飞绷着面孔,又是一阵沉默,耳边黄河的波涛,越发猛烈,居然悲愤道:“官家,不管如何,也不能放任河北百姓不管吧?” “当然不会!” 赵桓猛地回头,和岳飞四目相对,沉声道:“朕要是不顾两河百姓,就让这天雷把朕给劈了!” 岳飞惶恐,忙道:“臣,臣没有疑惑官家的意思,请官家息怒。” “朕没有生气。”赵桓语气和缓,努力挤出笑容,“朕怎么会跟你生气,可这些日子,的确让我太难决断了。鹏举,朕找你过来,就是想问你讨个主意,或者说划一条底线。” 赵桓凝视着岳飞,诚恳道:“鹏举,你说在什么情况下,朕应该北伐,什么情况下,朕应该停下来?” 岳飞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跟着赵桓走了一阵,差不多四更天,岳飞才缓缓道:“臣以为只要不出现民变,就该打下去!” “民变?” “嗯!”岳飞道:“不管是横征暴敛也好,草菅人命也好,这些事情跟两河百姓的状况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唯独民变,只要发生了,就会死伤惨重,论起凄惨程度,丝毫不会弱于金人。臣虽然同情两河百姓,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百姓受苦,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用力点头,脸上若有所思,“多谢鹏举,朕心里有数了。” 君臣分开,赵桓回去休息了,岳飞却是没急着回去,而是面对黄河,又打了一趟拳,一直到了天光拂晓,发泄了所有郁积,他才返回。 文武看法不一,南北争执不断,是战是和,进退维谷……千难万难,官家最难啊! 经过谈话,岳飞平和了许多,不管官家怎么打算,都老老实实按照旨意办事就是了。 赵桓却是没法放松,他还想知道文官这边的最终意见。 “官家,老臣以为,当下必须休养生息,且不说两河如何,其他地方都已经干柴烈火,一触即发。总不能两河收复了天下都反了吧?” 张悫说到了激动处,连连咳嗽,神色疲惫憔悴,作为主管财税的宰执,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张相公,你说该如何休养生息?” “自然是暂停用兵,不要征调民夫,耽误农时,给百姓种田养家的时间,或是三年,或是五载,好歹有了积累,再继续北伐不迟。” 赵桓也点头,表示了解。 这位赵官家一个接着一个谈话,一个接着一个问……渐渐的,赵桓算是有了一丝把握。 可就在这时候,一份来自李纲的专札,让赵桓脸色骤变,他看了再三,只能一声长叹,“去把所有人都叫来吧。” 不多时,文武齐聚。 这一次赵桓没等大家开口,就把李纲上陈的内容给大家看了。 有人造反了! 就在福建路,一个叫范汝为的匪首,杀了税官造反,短短时间里,就已经聚众十几万,不但在福建路造反,还把战火烧到了江南西路。 与此同时,荆湖之地也不太平,大有遍地狼烟的架势! 赵桓先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 “岳卿,你怎么看?” 岳飞苦笑摇头,充满了无奈,这场乱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看起来家乡百姓还要忍受一段时间的苦难。 毕竟这边百姓已经造反了,还要继续勉强北伐,岂不是要走隋炀帝的老路吗? 事实上,金国打得精疲力尽,大宋的状况也谈不上多好,两个病鬼,本来还想着靠最后一口气,击败对手。 现在只能看谁更快恢复元气了。 “官家,臣愿意请旨南下,臣亲自去平叛!” 赵桓惊讶道:“鹏举,让你平叛,是不是杀鸡用牛刀啊?” 岳飞摇头,“臣以为若非无以为生,多数百姓不会铤而走险,既然民生艰难,便不只是造反的这些人。平叛的核心在于不扰民,在于恢复民生,安抚百姓……臣扪心自问,可以胜任!” 他说完之后,竟然没有人反驳,赵桓欣然鼓掌,“鹏举治军,看起来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果然不错。不过朕还不打算立刻让鹏举南下,因为朕还有一支奇兵!” “擂鼓点兵!” 赵桓突然下旨,伴随着战鼓,军营将士全都惊动了。 他们也知道上面在商讨大事,听到了战鼓,好些人兴奋地跳起来,又能打仗了。 士兵急忙冲出来,赶快列阵,数以万计的士兵,整齐排列。 自韩世忠以下,所有大将也都在列,没有一个遗漏。 赵桓按着宝剑,出现在了三军面前。 “将士们,朕这次召集大家伙,是想让你们打一场特殊的战争……这一次你们的对手不是金人,而是一些江山的蠹虫!” 赵桓怒火中烧,“朕已经忍了很久了……他们打着朕的旗号,把税赋收到了十年之后,他们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最后没几个钱能用在军事上面……他们中饱私囊,却让朕背负骂名。朕十分不痛快。所以朕想让你们当中的一些人,返回家乡,替朕好好瞧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朕,充当朕的眼睛,耳朵,你们可愿意吗?” 愿意,如何不愿意! 原来这些将士不但能对付金人,也能用来肃清内部的敌人……赵桓的手段,又让人耳目一新。 第284章 凯旋 自从靖康三年以来,大宋各地均有叛乱发生,少则几千人,多则十数万,至于几百人的毛贼,根本没有统计的可能,毕竟只要不统计,便没有民变,这也是老传统了。 几年战斗下来,宋金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 在大金这边,他们虽然占据了燕云和两河之地,甚至还霸占了不少西夏的土地,但是接连折损大将,宗室中最厉害的二太子完颜宗望,将领中最凶悍的完颜娄室,还有数万的老兵悍卒,跟着阿骨打起兵打江山的。 这里面有很多死在了战场上,也有差不多数量的死在了后方,有水土不服的,也有干脆就老病不堪,在床榻上痛苦死去。 伴随着这些人的离去,金国的战斗力不可抑制地下降了。他们已经不奢望能够灭宋,甚至连开疆拓土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要能守住两河之地,求一个和平,也就是了。 反观大宋这边,前后损失的百姓逼近一千万大关,死伤的将士也有五十万以上……仅仅是御营的损耗,就超过了十万之数。 曾经还算不错的财政,打了个山穷水尽,为了抚恤士兵,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单纯从损失上讲,大宋几乎十倍于金国。 但是从大势上看,赵宋王朝不但保住了大半国土,还磨砺出一支强悍的兵马,毫无疑问,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战争的天平开始向着大宋倾斜……整个宋金的大战,完全在按照持久战的剧本在走。在普通人看来,只要厉兵秣马,准备几年时间,大宋就可以发起北伐,收复失地。 等待,真的只有等待就好! 让人意外的却是大宋官家不大想躺赢,他还有更大的心思。 “将士们,曾经刘复将军在前往三河堡戍守之前,问过朕,天下会变好吗?不只是他,还有许许多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拼了命,流了血,打败了金人又怎么样?白骨累累,民不聊生,然后还是大人物坐享其成,老百姓困苦不堪,到底在打什么?” “那今天朕就给大家伙这个答案,在前不久,朕安排了一些战斗英雄回乡,这一项措施,要成为大宋的国策,我们的将士不光是战场上的英雄,更是改变大宋朝的力量。” “朕要安排一批战斗英雄、战场功臣、还有经年老兵,返回乡里。你们的要做什么呢?主要还是那几样,训练当地年轻人,教授战场知识,为愿意从军的年轻人提供便利。一支强大的兵马,要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你们都是不惧生死的猛士,但是毫无疑问,谁都会老去,如果不能提前谋划,有朝一日,军中尽是白发老卒,这一支兵马也就废了。” “朕让一些人离开,并非是嫌弃大家伙,而是为了更长久地保持战力。回乡之后,你们要把战场的真实情况告诉乡亲们,要让大家伙知道,每一个士卒都是好男儿,都是真正的勇士,是大宋朝的宝贵财富。从军报国,前程远大,要让更多的有志青年,投身军营,让大宋兵马,越来越强大!” “除此之外,朕还希望你们,能把家乡的情况反应上来,如实地告诉朕。土断、清丈、摊丁入亩、田赋商税……要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朕,要勇敢地和贪官污吏战斗,遇到不平之事,要拿出勇气,主持公道,朕希望你们成为一股正气。” “皇宋有亿兆黎民,物产丰饶,假使将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食,都用在战场上,老百姓不会困顿,军中不会匮乏,光复燕云,指日可待。而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这就说明,有太多的钱粮国税,被人拿走了。有太多的蛀虫欺上瞒下,打着朕的旗号,坑害百姓,以至于官逼民反,天下大乱。” “朕和你们一起战斗,出生入死,朕相信你们,以一个武人的良知做事,不负朕,不负百姓……有劳诸公了!” 赵桓说到了这里,几乎刹那之间,所有将士悉数跪倒,更有人泣不成声,“请官家放心,一定不负官家,不负百姓!” 士兵们的呐喊,蕴含着磅礴的力量,气势无与伦比,在场的诸多官吏,无不骇然。哪怕是那些武将,都变颜变色,这些士兵到底不是他们的。 赵桓这个皇帝,比一般的马上天子还要过分,他不光作战的时候,身在军营,哪怕平时也不放过。 他宁可把朝政甩给文官负责,也不愿意错过军中事务。 甚至因此有不少人上书劝谏,让赵桓关心政务,体恤民情等等……要不是他还没输过,都要有人指着鼻子骂昏君了。 而直到今天,众人才领教了官家的谋划之深。 正如赵桓所讲,这帮士兵都跟着赵桓打过仗,他们的一切都是赵桓给的,首先一点,他们的忠诚,不用怀疑。至少比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文官,可靠太多了。 除了忠诚之外,就是量大……没错,光是在滑州,就有十万将士,哪怕只是将十分之一,派到地方上,也能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甚至会冲垮整个士绅宗法体系。 正是这一张大牌在手,赵桓才敢肆无忌惮放权政事堂,根本不用担心被架空的问题。 万千武夫下地方,想想这种可怕的场景,要不还是北伐吧? 其实打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钱吗,想办法还是能弄到的,至于权力,一旦丢失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奈何赵桓的威望已经到达了一个可怕的高度,所谓满朝君子,御史言官,竟然没人敢直接反对。 赵桓翘着二郎腿,泡着温泉,还指望来几个不开眼的,跟他对着干。然后赵桓就果断亮出屠刀,杀几个过瘾。 毕竟此刻的赵桓,那是真的敢大杀四方的。 可等了几天,竟然没有触霉头的。 这下子没得选择了,赵桓只能选择回京……或许他们打算在京城决一死战吧! 就在赵桓动身之前,曲端前来求见。 “官家,臣有个请求,还望官家恩准。” 说完,曲端竟然跪下了。 赵桓瞧着他,忍不住哂笑道:“看你的意思,朕不答应,怕是不行了吧?说吧,你有什么请求,是想封妻荫子,还是替老部下求个恩典?” 曲端瞬间脸红了。 他想起张彬死的时候,自己向官家求官,给张彬兄弟找个出路,官家必定是不喜的,而且现在看来,他也是格局小了。 曲端磕头道:“官家,臣断然没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臣以为纵然不能北伐,却也不该停战。” 赵桓突然眼前一亮,继而探身道:“怎么说?” “是这样的,臣以为应该跟金人一直缠斗下去,一来可以消耗金人兵力,二来可以练兵。如果真的以为停战,便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等到下次北伐的时候,士卒必定疏于战斗,反而会出乱子!” 赵桓认真看了看曲端,突然哈哈大笑,果断伸手,把曲端拉起来,“你以前自诩天下奇才,朕还有点不信,可现在看起来,你曲大是真有点东西。很好!朕就让你负责此事,你可愿意?” 曲端欣然颔首,嘿嘿道:“其实臣就是不甘心把曲端堡,让给金贼……臣一定要死死钉在这里,等候朝廷北伐。到时候曲端堡就是北伐的起始点。” 赵桓欣然笑道:“很好,这一次你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没有再跟朕玩心眼……着实不错,身为大将,就该坦荡。这样吧,你驻守曲端堡,负责河北战事,所有御营兵马,半年轮换一次,既是打仗,又是练兵。” 曲端微微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他想着给自己练兵,哪知道官家却让他练整个御营。 俺老曲要成工具人了。 可惜的是,不管曲端高兴不高兴,赵桓都不打算改变主意。 他给曲端留下了一万五千人,驻守曲端堡沿线,每半年,调换五千人,从御营各部抽调,轮番到曲端手下,抵御金人进宫,顺便练兵。 毫无疑问,赵桓的信心远胜从前,哪怕只有一万五千人,也足以捍卫京城安全。 除非金人倾巢出动,要真是那样的话,或许宋金之间,就要提前决出胜负了。 “也该回京了。” 赵桓长出了口气,还真别说,在军营住久了,赵桓有点怀念寝宫的大床了……对了,还有柔嘉小丫头,前些时候,小丫头还写信来的,说她换牙,疼得都哭了,父皇也不在身边陪着她,要是再不回来,她就不认父皇了。 赵桓还能说什么呢,赶快回去哄丫头吧! 事实上赵桓决定回京,带来的动静远不是这么简单的。 哪怕是龙德宫,两位太上皇都惊动了。 “恭喜赵兄,官家凯旋而归,亲手斩杀娄室,如此赫赫武功,着实了得啊!” 赵佶翻了翻白眼,“这算什么,朕还收复了燕山府呢!” 李乾顺忍不住喷了,“没错,太上皇还封了童贯当王爷呢!对了,赵兄,你那不能叫收复,应该叫买……也不对,叫租!租期到了,人家大金就来收地盘了。你还送了那么多粮饷,还有好几万义胜军……要没有赵兄的慷慨,怕是金兵也没有那么顺利逼着你退位啊!这就叫作茧自缚。” “你!”赵佶气得脸都绿了,“李乾顺,你别得意,老夫还有办法杀死你!” “你可没有……官家才有,所以老夫打算去迎接官家,求个恩典……至于赵兄想不想去,我可不管了。” 第285章 降旨 李乾顺想去见赵桓,他一个西夏废帝,连太上皇的名头都没有,见赵桓有什么用? 有用,还真有用。 当下西夏国土尽数在耶律大石的掌控之下,这些疆土该怎么办? 谁也不能否认,曾经的三皇同盟,到了现在真正的皇者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家赵官家。李乾顺就不用说了。耶律大石也是捡了大宋的便宜,才占据了西夏,如果赵桓一个不高兴,完全可以把大石踢跑了。 李乾顺想求的就是这个。 当然了,他没有那么脑残,只需要提一下西夏,也就够了。 “那个逆子飞扬跋扈,现在他携着大胜回来,对你可不会客气的。”赵佶毫不犹豫嘲笑道:“你就那么下贱,连一张老脸都不要了?” “要?要什么?”李乾顺哈哈大笑,“我都装过疯癫,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官家对我越是不客气,就越好。老夫能不能魂归大白高国,名列祖庙,就看这一次了……倒是赵兄啊,你可千万小心了,万一你连赵家族谱都不能入,那就麻烦了!” “笑话!”赵佶咧嘴冷笑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儿子,皇位是从我这里继承的,他日后入赵家太庙,不把我放进去,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李乾顺哈哈大笑,“赵兄啊,你可真是太糊涂了。都不用礼部那些文官想办法,我这里就有个主意。以官家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等灭了金国,另寻一处都城,重建太庙,等于另开一支,百年之后,官家的谥号多半会是‘祖’。留在开封的这一支,就可以称前宋,官家那一支就是后宋,到时候只需要不给你入这边的太庙就是了……对了,你是大宋第八位皇帝,前面七位,填满了太庙……你是注定要成孤魂野鬼喽!” 李乾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赵兄啊,我可是真为你着急啊!” 赵佶的脸色骤然变化,先是涨红,接着铁青,再后来就成了惨白,嘴唇都哆嗦了……李乾顺讲得这套办法,当然不符合规矩,可问题是赵桓是守规矩的人吗? 这个逆子权势越来越大,威严越来越盛,为所欲为,谁能拦得住他? 老子也当过皇帝,还当了二十多年,居然被这个逆子欺负,着实气死个人! 赵佶满腹的憋屈,如果真的连太庙都进不了,成了孤魂野鬼,还不如立刻死了算了。 不行,绝对不行! 要不我也去见见逆子,向他服个软,叙叙父子之情? 赵佶怎么想怎么别扭,自己这张老脸,是真的不能要了! “唉,赵兄啊,咱们俩同病相怜,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李乾顺呲着牙,冲赵佶嘿嘿哂笑。 赵佶给他个巨大的白眼,你个老不要脸的,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其实吧,这事情也简单,你不好直接跟官家说,你可以从别人身上下手……比如柔嘉公主!” “柔嘉?” “对啊,柔嘉是你的亲孙女吧?” “没错。” “眼下柔嘉跟岳云定亲了吧?” “也没错。” “那就好办了,你给柔嘉准备一份礼物,拿出伺候小祖宗的心,好好哄哄孩子,小姑娘高兴了,替你这个不争气的祖父说句话,比别人说一万句都有用?你说是不是?” 赵佶眼珠转了转,貌似还挺有道理的。 可随后赵佶就怒了。 “呸!让我去求一个小孩子,亏你想得出来?还有,那个逆子居然把公主嫁给了武夫之子,岳云那小子粗鄙不文,他哪里配得上公主?我皇宋的脸皮都被丢干净了……” 面对这位哭天抢地的赵宋太上皇,李乾顺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老子虽然也昏庸,也糊涂,但我心思还算机灵,看事情也清楚……和赵佶这种,从里往外,从扁桃体到前列腺,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昏庸,可真不是一回事。 你就说说,赵佶身上,还有一点优点吗? 李乾顺哀叹着离去,等他走了,赵佶突然冲到了门口,随后将门窗都关好,确认没人之后,跑到了桌案之前,铺开了宣纸,提起了毛笔。 他思量再三,开始挥毫泼墨……有些人是老天爷赏饭吃,可赵佶不一样,他是老天爷拿着饭勺子,直接往嘴里塞,不吃都不行。 他不会当皇帝,脑子也糊里糊涂,十分容易上当受骗……可是当他拿起了画笔,赵佶就是无上的帝王。 纵观整个大宋朝,论起天才程度,或许只有得天独厚的苏大胡子,能够稳压赵佶一头,其他人都差着那么点意思。 赵佶关在屋子里,彻夜作画。 足足忙活了一个晚上,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卷圣天子凯旋图……巍峨的城门,矗立眼前,百姓官吏,排成两队,鼓乐喧天,张灯结彩,万民欢腾,人心振奋。 目之所及,尽是喜悦百姓。 再看凯旋归来的将士,人马如龙,气冲斗牛……扑面而来的威严,让人难以招架。 赵佶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嘴角上翘,试问谁敢说不好? “李乾顺,服了吧?”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李乾顺是真的傻眼了。 “你,你一夜就画成了这个?”李乾顺惊呆了。 “不止!”赵佶竟得意笑道:“我还写了一百个不重样的福字,送给我的孙女当礼物……”赵佶说着,把福字拿出来,再加上这一幅画……李乾顺眼睛直了,恨不得抢过来,据为己有。老子要是有这样的天赋,那该多好啊! “赵兄啊,你真不该生在帝王家啊!” 明明可以靠着艺术造诣,流芳百世,非要坐龙椅,成了千古笑柄,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管李乾顺怎么感叹,都没有法子,赵佶把画和字送去了柔嘉手里,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不信逆子不敢动,就算他铁石心肠,天下人还会不闻不问吗? 赵佶信心满满看,可他哪里料到,从滑州归来,赵桓并没有先进开封,而是去了牟驼岗……这一片昔日的皇家马场,又多了一座新的坟墓。 宗泽宗汝霖,这位在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老人,并没有等到直捣黄龙的那一天,他走了。 不过相比历史上的满腔愤恨,宗泽走得安详多了。 他已经万分确信,大宋会胜利的,九州混一,天下一统,会有那么一天! 简朴的坟地,埋葬着忠贞的灵魂。 赵桓早早下了坐骑,徒步走在甬道上面……牟驼岗,埋葬了数万的抗金义士……从开战以来,大宋付出的牺牲太大了。 站在牟驼岗前,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石碑,几乎望不到尽头儿。 每一块石碑下面,都埋葬着一个忠魂。 大宋的人口虽然百倍金人,貌似能承受更多的死亡,哪怕用几倍的代价,去换取胜利,也是值得的。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数以十万计的死亡,无数家庭破碎,父母失去孩子,子女没了父亲……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单纯的数字。 如果不能妥善抚恤,不能让逝者安息,生者安居,这么庞大的死伤,必然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民怨,到时候铺天盖地的怒气,就会淹没赵桓,甚至会动摇军心士气,以至于影响整个大局。 所幸赵桓做得还不错,至少他真的尽心竭力了。 “老相公,朕这次赢了……彻彻底底赢了,朕亲手杀了娄室……本应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祭奠逝去的英灵。奈何朕想让金国出丑,就把娄室的尸体送了回去。” “朕已经试探出来,金国大不如前,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朕就会挥师北伐,朕向你们保证,向天下人保证,大宋绝不妥协,朕初心不变,金国必灭,九州一统,绝不食言!” 赵桓在牟驼岗祭拜宗泽,随后赵桓传下旨意,大宋虽然获胜,但死伤将士甚多,不接受道贺。 全国军民百姓,务必砥砺心性,磨砺精神,时刻不忘靖康之耻,不灭金国,誓不罢休。 土断清丈,摊丁入亩,不可迟疑拖延。 随着大局稳定下来,商贾往来,要恢复到靖康之前的状态,各地严禁巧立名目,盘剥商贾。 朝廷上下,务必要严惩贪官污吏,针对那些为祸一方,罪大恶极的贪官,要揪出来,明正典刑,严惩不贷! 有贪污十万缗以上者,诛灭九族,万缗以上,扒皮萱草。 各地务必做好退役老兵,有功将士的安顿事宜……确保将士的田亩,不许克扣,不许拖延。 全国上下,务必尊重有功将士,侮辱谩骂,说什么贼配军,丘八……一律鞭笞数十。 …… 赵桓一口气下了十几道旨意,这位官家的心思,表露无遗。根本没有到安享太平的时候……休养生息也不是不用做事,有更多的事情亟待解决,旦夕不可懈怠。 而且仿佛为了佐证官家的心思,邸报突然刊登了一首宗相公死前写给家人的诗篇……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克复燕云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宗相公心愿未了,宋金战事依旧,大宋诸公尚需努力! 第286章 赵佶的画 赵桓是个不屑于故作高深的人,祭拜宗泽,便是告诉所有人,战事远没有结束,也少给朕灌迷魂汤。 死了这么多人,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搞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对不起,还是等光复燕京再说吧。 赵桓的举动让赵佶和李乾顺都枉费了心机,尤其是赵佶,彻夜不眠,画画了那么好的一幅画,还写了一百个风格各异的福字,那可是俺的一片心啊。 再说了,明明是大胜,还亲手斩杀了娄室,如何算不得大捷?如何不能庆祝? 这要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都能歌舞三个月,成天奏乐,成天跳舞…… “所以你就是亡国之君,人家才是中兴圣主。”李乾顺又开始打击赵佶了,“你不懂吧?告诉你,这是官家有了足够自信,当初牟驼岗战果没这么大,损失更多,却要大肆庆祝,那是鼓舞人心,提升士气的。到了现在,官家已经不屑于玩虚的了。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啧啧,大宋朝可真的要来个盛世了。” 赵佶听得翻白眼,“你老是在我这里吹嘘那个逆子干什么?你又见不到他,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抛媚眼给瞎子看,你是白瞎了这份心思!” 李乾顺贼兮兮一笑,“我说赵兄,你不会不知道吧?在这龙德宫,可有不少眼线,你说的话,很快就能传到官家那里去。” 赵佶听到这里,仰着头,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放肆大笑起来。 “你也是个糊涂蛋!那个逆子连战连捷,早就不把我当回事了……至于你,就更不是东西了,他才懒得关心咱们。你说得对,人家是中兴圣主,咱们是亡国之人,天差地远,云泥之别,想什么都是多余的!” 赵佶萧索无言,李乾顺愣了许久,同样悲从心来。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竟然一起哭了……太惨了! 堂堂天子啊,连被人关注的资格都没了,侮辱性太强了。 “你说咱们俩好好当皇帝,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不好吗?你说我修艮岳干什么啊!” 李乾顺一听哭得更惨了,“大白高国哪有大宋的富庶,我还修承天寺呢!” “那我也不该用蔡京和童贯之流。” “别说了,大白高国的奸佞更多。” …… 这一对病人,敞开心扉,不停交换心得,他们一致认为,老天要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好好治国,做个千古圣君,没错,一定要超过赵桓! 好嘛,这俩货已经把赵桓提高到了千古圣君的高位了。 那这位千古圣君在干什么呢? 答曰:发愁! 赵桓的对面坐着吕颐浩,君臣俩一起发愁。 “吕相公,朕派战斗英雄,立功将士退役,返回家乡,帮着组织百姓,稳定地方……也是为了各种政令推行,你不是一直在抱怨吗?说令不出政事堂,现在朕帮你了,你出点钱,能怎么样?” 吕颐浩都哭了,“官家在京外一年,可知道臣是怎么过的?臣就盼着能变成一个铜钱!朝中的亏空实在是太多了,臣现在连利钱都还不上……对了,官家不是让大相国寺发钱引吗?他们的确发了,不但如此,还发了不少债,这些都是以官家名义发的。最近就有一笔八十万缗的利钱,是赖掉,还是还账?” “当然要还,不然朕的信用不就破产了!” “那,那国库没钱,臣实在是没注意了,要不官家拿点钱给臣?” 赵桓冷哼道:“你看朕值钱不?要不你干脆把朕拉到市上卖就是了。” 吕颐浩顿时愕然,说你轻佻,还真不冤枉! “官家,臣真是没注意了……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眼下的大宋,去了两河之地,为了征战,又要征调民夫,几十万,上百万征调,好多地方连种田的人都不够了。兵马越来越多,消耗越来越多,臣苦心维持,还不够一场战斗的消耗……官家,事事反着来,臣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赵桓轻叹口气,“行了,好办法没有,馊主意一个……你想办法借新还旧吧!你跟那帮人讲,好歹让朝廷维持着,如果朝廷真的维持不下去,逼着朕翻脸不认人,朕就抄家了。” 吕颐浩默默点头,心里甚至有那么点雀跃。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反正你愿意背黑锅,我就好办了。 赵桓也看得出来,但是懒得拆穿了。 “说点高兴的事吧?朕打赢了,总不会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有!”吕颐浩顿了顿,沮丧道:“奈何也要花钱!” 赵桓气得笑了,“怎么回事,掉钱眼里了?” 吕颐浩长叹一声,官家,你可有所不知啊! 宋金打了这么久,高丽和倭国都惊动了,其他各国又岂能无动于衷。 像什么大理啊、安南啊,全都派遣使者,另外还有一大堆类似部落的玩意,也顶着某某王的头衔,来到了开封。 毫不夸张讲,当下是大宋立国以来,开封最热闹的时期,如果不要脸点,甚至能宣称万国来朝。 面对盛况,大宋这边是既快乐又痛苦,而很快痛苦就占了绝对上风。 不远万里,前来进贡,又恰逢大胜,人家都念好听的拜年话了,大宋朝还不表示一下?有的国家抽了根鱼脊柱就冒充龙筋,还有抱了两个孔雀来的,也有赶着大象的……反正不管怎么来,都要加倍赏赐,还要好吃好喝好招待。 谁让上国礼仪之邦,要的就是面子呢! “官家,其实这样也不算什么……关口就是有好些不开眼的,真让人气得想打人!” 赵桓深吸口气,竟然有些兴奋道:“是谁,让朕开开眼!” “还能是谁,自然是占城王子了。” “占城?他干了什么?”赵桓好奇道。 “官家,这位占城王子好像脑子不大够用,来了就嚷嚷着要领略上国风华,成天逼着礼部官吏跟他逛开封……这也就罢了,他还作息不定,有时候半夜出来,有时候日上三竿,还睡着不醒。咱们这边不能失礼,就要一直等着,结果弄得苦不堪言。今年战事吃紧,没举行灯会,他就嚷嚷着要单独给他准备一个,还跑去大相国寺,说什么要看庙会!” “对了,他还说皇宫看着真大,想睡睡陛下的龙床……在最近他又闹起来了,他说想看天子凯旋而归的盛大仪式,谁知朝廷又不办了。是不是故意藐视他们?” 吕颐浩一肚子苦水不停抱怨,他就没遇到过占城王子这么极品的东西! “不就是个藩国王子吗?你们连这段手段都没有?” 吕颐浩长叹一声,“官家,如倭国和高丽,都是官家钦定的国际纵队成员,位同御营。臣也想把占城拉进来,虽然国家很小,谈不上多大帮助,但好歹能鼓舞士气,显得得道多助啊!” 赵桓想了想,突然认真道:“也有道理……那,那咱们要满足人家要求啊!” 吕颐浩瞬间傻了,“官家,他要睡龙床啊!” 赵桓两手一摊,“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朕的床上也没有了金银饰品,其实和普通人家的床没啥区别!” “他,他还要看庙会,看灯会?” “那,那就给他弄一个,就去万俟卨家里办。” 吕颐浩不解,“为,为什么?” “因为以占城王子的学问,保证以为万俟卨姓万,你就可以告诉他,是万家灯火了。” 吕颐浩傻了,“官家,那要不要重新弄个凯旋仪式,给他瞧瞧?” 赵桓挠了挠头,“这个怕是不行了……正好,朕这里有一张画,交给他吧。” 吕颐浩接在了手里,一看上面的画工,忍不住大吃一惊,“这,这是太上皇的画作?” “嗯,朕瞧着不顺眼,送去占城,给他们当个国宝,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吕颐浩傻傻看着赵桓,因为他发现这位官家似乎不像是说笑话,可他又想不通,官家对占城王子,也太好了吧? “官家,何故如此宠溺占城?” 赵桓哈哈一笑,“行了,你就别问了,这事朕让李太傅去办,你就负责招待好占城王子……务必要让他宾至如归。不管多难的要求,都要尽力满足。” 吕颐浩还能说什么,怀里抱着赵佶的心血,转身告辞了。 他是真有点心疼,赵佶的画,给一个连字都认不几个的占城王子,根本是暴殄天物,要不干脆掉包算了。 可他又疑惑赵桓,生怕坏了官家的大事,因此只能吩咐下面,好好照顾占城王子,不许有半点怠慢。 这道命令下去,礼部直接炸了,怎么回事? 占城什么时候,成了大宋的爹了?这叫丧权辱国知道吗?我们连金人都不怕,却要讨好什么狗屁占城,这是什么道理? 别管什么道理,官家下旨了,吕相公也不敢反对,大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听话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占城王子依旧折腾,不过好歹没有弄出更离谱的事情,就在礼部度日如年的时候,一个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消息传来……前面种种离谱,跟这个事情比起来,简直就是弟中弟。 李太傅和占城王子谈妥一笔生意,占城同意大宋,以每石八十文的价格,从占城采购粮食……而且占城王子还同意,提供三万石稻种,而且为了教导大宋百姓种水稻,他们又派了三百老农。 总之大宋太可怜了,占城需要支援大宋!不过占城王子也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想要一百张画,全都是凯旋图作者的画……好挂满他的屋子。 第287章 不做做题家 “官家雄才啊,这个占城王子,也是个棒槌,居然八十文一石就把粮食给卖了,也不怕亏死!” 张叔夜在政事堂会议上,喜不自胜,抓着胡须,不停摇头晃脑。 他高兴了,可身为首相的吕颐浩却没有这么乐观。 “官家手段的确高明,只是依旧拿不出钱啊!” 张叔夜气得笑了,“吕相公,你可是官家任命的首相,心腹重臣,万般信任,到了这一步了,您还嚷嚷着没钱,难不成要让官家把饭喂到你的嘴里吗?” 老张很不客气,吕颐浩倒是没恼,只是叹息道:“张相公,你也是地方上混过多年的,应该知道这个理儿……占城有稻子谁都知道,便是真宗年间,就已经向江淮、两浙、荆湖等地推种,也的确增加了收成不假。可咱们要去占城买稻谷,要不要船只?还有,占城国小力弱,商贾远远比不上大宋……没有商人贩运,咱们去田间地头,一石一石稻谷收购?便是不怕辛苦,真的做成了,也要一两年之后吧!总归是远水不解近渴。” 吕颐浩总结道:“所以说啊,这世上的事情,动嘴容易,做事难。偏偏官家逼得这么紧儿,我要说从长计议,官家必定恼怒,我是真的没法子……不信你瞧瞧,这才一年,我的头发都白了,这个位置怕是坐不了多久了。” 又一位被逼疯的首相,上一位干了一年多垮掉的李纲,第二个是吕颐浩……赵桓这个皇帝当的,年均消耗一位首相,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继任? 张叔夜吗? 这位张相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吕颐浩所讲的两大难题,不是说说而已,运输成本这一项不消说了,以占城的状况,他们绝不可能有什么像样的基础设施。偏偏又是个多雨的地方,道路泥泞,想要大举运粮,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前期投入太大。 这就好比一个项目,的确有前途,能赚大钱,但是对不起,你连启动资金都没有。毕竟不能拿大宋的情况去套外面。 说实话,这年头奇葩太多了,中原王朝属于一堆奇葩里面的正常人,或者说是一堆正常人当中的奇葩!想必这一点,在瘟疫之下,国人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几位宰执相公商量了好半天,愣是没有办法。 怎么办? 去找赵桓诉苦吧,看看官家能不能打消计划……吕颐浩也怕一个人不行,就把刘韐、张叔夜、李若水给抓去了,四位重臣,一起求见。 令他们诧异的是赵桓竟然去了御花园,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发现赵桓正在秋千架下面,柔嘉公主坐在上面,被老爹摇晃着,发出清越的笑声……小丫头前些时候还说不搭理老爹,哪知道只是陪着玩了几天,小丫头就成天父皇父皇的,像个跟屁虫似的。 赵桓耐着性子,听他们说,手里还不停的摇晃着。 还没等赵桓发表意见,小丫头不干了。 “你们都是坏人,皇爷爷在画画呢!他要画一百幅哩!” 吕颐浩差点感动哭了,太上皇还真是忧国忧民啊,这么画手都要成鸡爪子了。 “官家,这事情着实……” 赵桓一摆手,显得很不耐烦。他干脆伸手,把柔嘉抱下来,让她去找赵谌玩去,随后赵桓把几位重臣叫到了旁边的凉亭,坐了下来之后。 赵桓就不悦道:“不是朕说你们,咱们必须要跳出做题家思维,要用孩子一般的想象力,解决问题。利用占城稻这个主要抓手,找到百姓痛点,整合头部资源,实现端到端的短平快处理,构成大宋王朝最坚固的护城河……” 别说吕颐浩了,那几位脸都黑了。 你们爷俩还真是一丘之貉。 李若水是个很严肃地人,他绷着脸道:“臣请官家明示!” 赵桓眨了眨眼睛,“明示就是占城稻这个项目,咱们虽然暂时拿不到钱,但是可以卖给别人啊……比如耶律大石!” 吕颐浩大惊,“官家,大石要占城稻干什么啊?他往哪里种?” “他没地方种吗?”赵桓笑呵呵反问。 这时候刘韐突然道:“官家的意思……莫非是河套?” 赵桓抚掌大笑,“没错!总算是说到了要害!河套可是塞上江南,整个北方,唯独河套种了水稻,朕听说过,也有一些早稻传到了河套,甚至西夏人也种了占城稻……但他们的耕种水平到底没法和咱们比,更何况还有占城的老农。” “耶律大石不是想成就霸业吗?他现在霸占着西夏疆土,朕就再成全他一次,占城稻种,占城老农……朕全都给他,只要让他给朕五万匹良马,三十万头耕牛即可……你们说,有了这些耕牛,朕送有功将士回乡的方略能不能成?” “能,当然能!” 吕颐浩感觉自己就像白痴一样,这么简单的办法,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叔夜还在迟疑,“官家,耶律大石能拿得出来这么多吗?” 赵桓两手一摊,“朕信口说个数,你们就当真了?这要你们去谈,去找专业人才,评估一下,西夏有多少家底儿,西域有多少,可敦城有多少……耶律大石又能拿出多少!要是连这些事情都要朕教,还要你们干什么?” 赵桓疯狂吐槽,让几位重臣灰头土脸,狼狈退回了政事堂。 不过回来之后,这几个人也反思了,的确是他们猪了。 明明赵桓都展示过空手套白狼,从高丽那里骗了那么多,他们怎么就学不会呢? 再说了,这个占城稻,也不是骗人,而是对于大石的价值更大罢了。 “唉,官家把话说到了这个程度,咱们要是拿不出办法来,真的是该告老还乡了。”张叔夜叹道:“要说了解西夏的情况,首推是韩大王,要不就是曲相公,其实赵保忠也不错,奈何他还在延安府……对了,赵鼎还在大石身边,要不要去信问问他?” 李若水深深叹口气,“张相公,官家都说了,咱们得拿出点不一般的东西了。” “什么?” 李若水沉吟片刻,仰着头,吐出了一个名字:“李乾顺!” …… 终于,在赵桓的带领之下,大宋诸臣彻底不要脸了。 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人一旦不要脸,就像是打开了新的大门,发现了新世界一般。 首先,浪子宰相,太傅李邦彦,带着占城王子,畅玩开封,李邦彦什么本事?连赵佶都被哄得上天,对付个占城王子,简直轻而易举。 这位占城王子也是小刀割屁股……开了大眼儿。 没吃的,没见过的,没玩过的,全都领教了一番,只觉得前面三十年都白活了。 而且这在在酒酣耳热之际,还情不自禁说了一句,李相公是大宋天子的臣子,他是儿子……也不知道这位脑回路怎么回事,反正赵桓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孝子,还是相当宽厚的,据说事后还送了一块玉璧。 反正就是李邦彦哄着他,不断签条约,大宋这边不断往占城派人。 另一边呢,刘韐主动联系耶律大石的使者,提出帮着他们开发河套平原,弥补军粮缺口……张叔夜也怂恿大石,向金国发兵,光复大辽。 至于最有挑战性的工作,就交给了李若水,曾经的李若水也是个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可他万万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堕落到这个地步…… “李先生,您看这事该怎么开价?” “还能怎么开价?当然是越高越好啊!”李乾顺正愁怎么讨好赵桓呢,见机会来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我跟你们讲,买马买牲口,都有大学问的。以前大宋的官员都喜欢买骟过的马,觉得温顺。有些眼光不错的,知道买种马,可你们总是养了几年之后,马就变成了骡子……这不行的,你们要好的种马……还要弄到最好的养马人,别的不说,西州回鹘,还有草头鞑靼,别看他们都跟野人似的,但他们真的善于养马。汗血马中原早就没有了吧?可西域还有,这就是本事!你们至少要弄到三千马奴。” “还有啊,马场也非常重要,要是听我的,你们就在兰州那边,河湟之地,选择一处上好的马场,养个几十万匹战马……有了战马,灭金不过是手到擒来,反掌之间。” 李乾顺眉飞色舞,说到了最后,干脆一拍大腿,“要不这样算了,让老夫给官家写个万言书,讲讲马政……李相公替老夫递上去,老夫感激不尽!” 说着,这位深深一躬,李若水瞠目结舌,让他当皇帝,真是委屈了人才! 大宋的太上皇画画,西夏的太上皇写万言书……两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有这么一对卧龙凤雏辅佐,赵桓的计划迅速推动。 耶律大石第一批提供了五千匹种马,派遣了一千名回鹘马奴,并且提供了首批三万头耕牛……很显然耶律大石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人才才不会一下子给太多呢! 好在这么多已经足以解决不少问题了,只是赵桓没高兴几天,一个噩耗传来,所有军中挑选的战斗英雄,没有一个通过考核……吏部的意见,他们不能去地方为官…… 第288章 官家出题 赵桓看到了考核结果,居然没有生气,这么多大的事情,人家不给他整活上眼药,那才不正常呢! 所以赵官家很谦卑地问了一句,真的一个可用之才都没有吗? 老太监朱拱之去传旨了。 这位隐身很长时间的内廷大押班终于出动了,光是看到老朱,就把政事堂几位吓得不轻。 赵桓不是个装蒜的皇帝,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觉得有问题,他就会直接召见,甚至亲自来政事堂,把事情弄清楚。奈何你们给官家整活,官家也不能不接着。 “吕相公,官家想问,他挑出来的有功将士,寄予厚望的军中功臣,就真的不堪用?” 吕颐浩额头冒汗了,伴君如伴虎,这倒不是说时刻都要战战兢兢,毕竟老虎也需要挠痒痒,梳毛,铲屎……有些时候,还要你故意跟皇帝对着干,那才叫会伺候人。 但是,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含糊,就比如用人! 这一次的事情也让老吕挺措手不及的。 “请替我回官家,此事政事堂一定仔细清查,给官家一个妥善交代。” 朱拱之没说什么,只是咧嘴一笑,随即拱手离去。 这帮文官,就是自命不凡,都是摆明的事情,非要跟官家斗,你们也不衡量一下自己的程度……不过这样也好,早晚官家就会知道,论起贴心,还是我们这些无根之人。 朱拱之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 吕颐浩却是立刻将刘韐,陈过庭,叶梦得和唐恪叫来了。 眼下的政事堂吕颐浩总领政务,不过由于公务太多,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除了军务,财政之外,都是其他宰相负责,吕颐浩只管最后下决心。 而有关人事方面,吕颐浩也只能抓主要的,至少是知府以上的要职……因此将一些军人安排回乡,担任官吏,就由礼部和吏部负责,毕竟这帮人最大的也到不了知县,根本用不到首相过问。 结果这几天吕颐浩忙活占城稻的事情,他们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叶尚书,唐尚书,你们想杀人,只管下刀子就是,何必弄这种手段?你们就不怕惹祸上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叶梦得和唐恪脸都绿了,“吕相公你可要明察啊,这事情,这事情不怪我们啊!” “是不怪你们,怪我!我现在就去跟官家请罪去!” 吕颐浩拔腿要走,可把俩人吓坏了,拼命给刘韐眼色,老刘深吸口气,“吕相公,你听他们说完,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颐浩耐着性子坐下,叶梦得深吸口气,这才说道:“吕相公,按照官家的意思,往地方上派遣有功士卒,虽说官职不高,权力不大,但人数太多……而且还不止这一次,往后每次打仗,都有成百上千的功臣,要是没有个妥当的办法,吏治铨选这块,就彻底乱套了……故此才有考核一说。这也是咱们在政事堂商量的结果啊!” 吕颐浩冷冷道:“是这么商量的,但没人告诉你们,一个也不行啊!且不说官家如何,便是我这里,也是希望用他们监督地方,推行土断,摊丁入亩……你们一个不要,还不是欺君吗?” 唐恪咧嘴凄苦道:“吕相公,你可真是冤枉我们了,我们出的都是最简单的题目,断然没有故意为难的地方。不信您可以瞧瞧。” 吕颐浩接过了考题,看了两眼,不由得点头。 唐恪真的没有骗他,这个考题真的不难,甚至比起别头试还要简单许多。 所谓别头试就是给官吏子弟准备的,起初是为了避嫌,要求考官的子弟另设考场,单独录取,避免影响公平。 毫无疑问,任何制度的初心都是好的。 可经过多年来,数代人的不屑努力, 别头试已经变成了一种官员的特权,别头试的考试内容最简单,录取率又超高……以一些科教发达的地区为例地方的取解试是几十取一,甚至一百取一,但是到了别头试这里,却是十取三。 也就是说,你的长辈是官吏,你通过科举的概率,至少是普通人的十倍以上……所以说考试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或许绝对的公平,也是一种不公平。只要不是真的天怒人怨,就只能躺平接受。 毕竟只要学会了认命,路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了。 吕颐浩皱着眉头,“唐尚书,你按照别头试的方法出题,这是对的,可你怎么不按照别头试录取啊?十取三也好,十取一也好,总要让我能跟官家交代,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 唐恪简直哭了,“吕相公,我出的都是最简单的题目,还怕他们答不完,只是规定一道试贴诗,两道策论,还有一道墨义……天可怜见,没有半点难为人的意思,这要是放在取解试,那些士子都要给我磕头谢恩了。” 这位唐尚书满肚子委屈,“即便如此,一个能完整答题的人都没有,后来我有仔细寻找,想要看看谁的诗写的好,谁的文章还能通畅,只要有一点可取之处,我都会录取的。我也不想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可看了几天下来,我要是录取了他们,就会成为天下的笑柄,甚至被后世嘲笑。我,我宁死不为!” 叶梦得同样叹息道:“吕相公,科举取士,这是延续了几百年的东西,也是咱们文人最后的体面了。咱现在不说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可也不能糟蹋考试,不然千百年后,还是会有人说我们逢迎帝王,失了风骨,这种遗臭万年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要不这样,我们干脆辞官算了。” 吕颐浩看着这俩人,目光如火,冷哼道:“想跑吗?晚了!官家是什么样的天子,你们不清楚?别打量了老皇历,好罢官回乡……官家连娄室都杀了,杀几个文臣,比碾死一只鸡难不了多少!” 作为跟随着赵桓一段时间的宰相,吕颐浩很清楚赵桓是什么人,这位官家也就是表面和蔼,实际上心思狠着呢! 以前是没有条件,要忍着,小心着,维持大局……可是到了现在,官家就是最大的大局,他才不会轻易妥协退让。 敢忤逆官家,等着死吧! “我要亲自去瞧瞧,看看是不是真的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很显然,吕颐浩并不相信这俩人的话,他也不顾规矩了,拿出了首相的威风,去了礼部,把原始卷宗都找了出来。 经过了半天之后,吕颐浩晃着头走出来,抬头瞧了瞧天,忍不住长叹数声。 然后又瞧了瞧唐恪和叶梦得,“你们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这一句话,把两位尚书都整哭了。 “吕相公能体谅我们的难处,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不管官家有多大的怒火,都冲着我们来就是了!” 吕颐浩摆手,“不要说了,我忝列首揆,该是我的事情,我也逃不掉。而且你们说得对,考试弄成这样子,要是还能通过,我们就真的成了千古笑柄了。” 吕颐浩说完之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而后以一种舍身赴死的悲壮,去见赵桓了。 “官家,请恕老臣辜负圣恩,无论如何,也不能准许那些士卒为官!” 赵桓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声音冷冰冰道:“吕相公,你不是不知道朕的心意吧?” 吕颐浩咯噔了一下,这是说自己和官家离心离德吗? 吕颐浩面色凄苦,神情暗淡,“官家,臣故知官家心意,可臣无论如何,也不想有辱官家圣明。” 他抬起头,诚恳道:“那些将士可以在军前厮杀,可以立功受赏,唯独不能为官!” “为什么?”赵桓声音陡然提高,“是文武之见,还是破坏了规矩?” 吕颐浩还头一次被赵桓吼过……从尸山血海出来的帝王,真正发怒的时候,天崩地裂,伏尸百万,可不是一句笑话。 吕颐浩下意识咽了口吐沫,沉声道:“官家,臣不敢有半句谎言,他们不通经义,不懂文墨,更不知圣人之道……如何能够为官牧民?表率一方?若是放他们去地方,只会为祸百姓,败坏吏治,臣身为宰执,不能逢迎官家,还请官家明鉴!” 说完之后,吕颐浩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了地上。 赵桓大怒,气得眉头立起,毫无疑问,这是文官集团的反扑,他是不能客气了,连官家的话都不听了,必须出重拳! 可赵桓略沉吟之后,又似乎从吕颐浩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朕早知刚刚筹建御营的时候,就让他们读书写字……别人不说,就那个牛英,也认识几百个字,朝廷的公文告示,大略也能看懂。他们在军中,也要负责粮食军械,也都有清单账目,不敢说每一次都对,但算错的也不多。朕让他们去地方做事,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你要非说他们什么都不懂,朕是不赞成的。” 赵桓突然扭头,死死盯着吕颐浩, “吕相公,你给他们考的什么东西?” 吕颐浩瞬间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傻了。 “官家,考试自然是试贴诗,策论,经义……没有别的啊!” 赵桓一听,直接无语了。 “我说吕相公,你们还真瞧得起他们,十年寒窗苦读,都没几个能驾驭这些玩意的,他们才学了几天,认识几个字?让他们考这个,你想干什么?” 吕颐浩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咽了口吐沫,艰难道:“官家,那,那该考什么?” “考识字啊!给他们一段话,让他们抄写……再找一篇公文,让他们提炼其中的主要内容……或者给他们几个要点,让他们写一篇告示。再出几道简单的算学问题。比如一户出两丁,一百户能出多少……这些也就够了。” 吕颐浩哭了,“官家,这是要考三岁孩子啊!” 赵桓不爱听了,“你当下面的小吏比三岁孩子强多少啊!算了,朕亲自出题,你们就别掺和了。” 吕颐浩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反正天子出题的消息传出去了,令人意外的是占城王子要求参加,非常积极,还说要考个状元回去! 第289章 人才难得 外国人参加中原王朝的科举考试,一点也不新鲜,唐代甚至有许多外国人担任官吏,一起建设盛唐。 大宋的情形不如唐朝,但也不是那么排外……让一个王子参加考试,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仅仅参加这种考察读写计算能力的初级考试,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而且和一群武人考试,会不会引起他的不满? 为了这件事,吕颐浩只得再请教李邦彦。 “太傅,这位王子的学问到底如何?” 李邦彦仿佛没听见,直勾勾看着前方,吕颐浩又问了一句……老李突然抬起头,嘴角抽搐道:“吕相公,你能弄到考题不?” “考题?” 吕颐浩傻了,“李太傅,这一次的考题就是抄写,随便写点公文,没有半点难度,你让我帮你作弊?” “不是帮我!”李邦彦摇头,“是,是帮着占城王子!” 吕颐浩更傻了,“不是,李太傅,他一个王子,总不会连这点事情都不会吧?” 李邦彦不耐烦了,“我就问你要考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又不可能泄题舞弊?” “你想帮占城王子,还不是舞弊啊!”吕颐浩把脑袋摇晃和拨浪鼓一样,“李太傅,题目是官家出的,你想知道情况,就去找官家,我是没法帮你。” 李邦彦深吸口气,竟然真的走了,看样子还挺着急的。吕颐浩看着他的背影,十分不解……能出使大宋的,基本汉语都是很好的,有些甚至学问极高。 当初辽国还拿三光日月星这种对子来跟大宋斗法,要是没有苏大胡子这种天才,大宋没准还要在文采上输给契丹呢! 占城虽然远远比不上契丹,但也多次来大宋,还有不少汉人在占城生存经商……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位王子或许学问不行,但也绝不是废物点心,岂能连一群大头兵儿都不如? 不会是李邦彦这个老东西故意下套吧? 想趁着官家不高兴,给我挖个坑,把我这个首相赶下去? 吕颐浩半天想不明白。 时间飞快,只用了三天,赵桓就把考题准备妥当了,甚至连印刷都弄好了。 考试地点选在了国子监。 整个流程和科举考试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科举那么严格,时间也很短暂,赵桓只给了众人一个时辰的考试时间。 甚至都没有天子训话,只是发下试题之后,就宣布考试开始。 赵桓被安排在了国子监签押房休息,几位宰执也都在。他们手里拿着天子出的试题,翻来覆去看了看,吕颐浩轻叹口气,“官家,这样的题目,只怕一刻钟都用不上啊!” 其他人也深有同感,简直太过简单了,只要读过几年书,就能轻松完成,根本毫无难度! 赵桓看了看众人,嘴角微微上翘,“要不这样,你们谁又兴趣,也写写试试,让朕给你们打个分数,就算咱们君臣的一个游戏,如何?” 几位宰执看了看,有人不情愿,觉得太儿戏了,这就好比让一个博士后去回答幼儿园的题目,一点乐趣都没有。 可诸如唐恪和叶梦得,这两位知道因为考试的事情,惹恼了官家……如果真的追究下来,他们俩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候陪官家游戏,没准伺候好了,还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身在官场之中,犯错一次就够要命了,又哪能傻到一错再错。 他们俩带头,其他人也不好拒绝,只能拿着试卷,找了张桌子,就很快写了起来。 都说了这玩意没啥难度,果不其然,连一刻钟都没用上,所有人都写完了。 赵桓收了十几份卷子,放在了手边,并没有急着去看。 而是语重心长道:“诸位都是朝廷栋梁,执掌大权,肩负江山社稷……朕想问你们一件事,宋金之间,大宋何以必胜?” 这个问题和眼下的考试离得有点远,不过在场众人也早有思量,张叔夜就躬身道:“官家圣睿,将士用命,我大宋人、财、物,皆胜过金人无数倍。臣以为正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赵桓含笑点头,“不愧是枢密相公,可朕也想挑战你……从总体来说,你的道理讲得通……可落到每一场的战斗,大宋还能每次都集中数倍人财物?碾压金人,赢得战斗吗?毕竟宋金之间的战斗,也是一场场累积下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朝中诸公迟愣,题目越简单,回答起来就越是困难。 吕颐浩道:“还请官家明示吧!” 赵桓颔首道:“朕要说的是面对一件事情,最忌讳空谈……还是拿和金人的战斗来说,讲大宋有多少优势,固然不错,却也不免空泛。因为凡事都是力量强的一边必胜,那也就没有什么以弱胜强了。只要在战前计算一下力量差距,不用开战,直接就决定胜负了,这是不行的。” “同样的,一场大战,几万,十几万的兵马,如果每个人都不放过,且不说能不能说清楚,盲人摸象几乎是必然的。” “太宏大了不行,太细碎了也不行……衡量一支兵马的战力,一场战斗的胜利,关键看的是将领……这个将领不是主帅,而是营指挥使、都虞侯、都头这一级的……如果他们斗志昂扬,经验丰富,获胜的机会就很大……所以真正关键的是中层,他们才是骨干力量。” 赵桓给诸位宰执讲了个道理,换成更容易理解的例子,比如探讨二战,如果只是简单罗列两个阵营力量差距,最后就得出个轴心国必败,这固然没错,可要是有人再仔细问一问,双方的战略战术啊,有没有办法以弱胜强啊? 这时候要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你也不是真的理解。 当然了,这么宏大的战争,如果仅仅是把目光放在少数几样武器上,甚至简单对比枪炮性能,比较坦克跑得快慢……你也推不出最终的结果。 宏观太大,微观太小,真正有用的是中观。 “朕的见解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恰恰是这两年多以来总结的经验,朕不断选拔敢战猛士,让他们担任中下级军官,构成御营的核心。每一次战事,他们都能很好完成使命,坚守阵地,奋勇杀敌,严格遵守将令。” “朕以为治军和治国是相通的……你们这些人都是科举出来的人才,满腹学问,是大宋士人的精华。就好比军中的帅臣大将。再往下呢?就是各级官吏,一层一层下去……但是,到了某个层次,就骤然断裂。说得再直白点,就是皇权不下县!” “在治理国家这件事情上,出现了断层!” “向上,我们有一群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的才子儒臣,深受尊重,被视作文曲星;向下,就是那些整日为了温饱挣扎,几乎大字不识的百姓。二者的差距,天地之别!” “我们缺少一个层次,一个百姓和官员之间的衔接。他们没有那么高的学养,只是比普通人多认识几个字,多知道一些道理。他们拥有的本事,在真正有学问的人面前,不值一提。” “但是他们却远远比普通百姓强,他们能给最普通的百姓,答疑解惑。把朝廷的意思传达下去,把下面的声音递上来。承上启下,就是他们的作用!” 赵桓认真看着吕颐浩,感叹道:“吕相公,你抱怨清丈难做,抱怨摊丁入亩困难……说改革举步维艰。朕知道你没有说谎,事情也的确如此。可这件事,到底是存在一个朋党,保守力量,百般阻挠,还是缺少推行变法的办事之人?又或者二者皆有?” “我们的官员,下面的办事小吏,还有那么多的差役……他们到底如何,能不能忠诚老实地执行命令?” 赵桓这一番道理说完,吕颐浩错愕地张大嘴巴,果然陷入了沉思。 所谓传统士人集团,保守势力,这是绝对存在的,根本不需要否认。但是仅仅因为反对,就推行不下去,是不是本身执政能力也不足呢? 既然如此,那问题出在哪里? 是不是官家讲的中下层力量? 没有真正的执行力量,这才是历来变法艰难的原因……吕颐浩仿佛突然打开了任督二脉,一下子顺畅起来。 “难怪官家要派遣有功士卒回乡,原来是在弥补这一块的缺陷!” 赵桓含笑,“没错,既然这样,咱们再看看你们几位的答卷吧。” 随手拿起吕颐浩的卷子,赵桓只看了两眼,就往旁边一放。 “不合格!” 再看刘韐的,赵桓还是摇头,就这么说吧,整个一圈看下来,除了李邦彦的,全都没通过。 “这里面的原因你们知道吗?” 吕颐浩老脸通红,用力点头,“臣明白了,本该简单的东西,臣卖弄文采,之乎者也,着实不该!” 赵桓满意点头,“没错,写任何东西,都要考虑目的,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这也是朕想让你们明白的。“ 吕颐浩颔首,“臣谨遵官家教诲,臣会多请教李太傅的。” 李邦彦,毕竟他是唯一通过考核的。 “那个……吕相公,其实我,我看到了答案,做不得数的。” “看到?”吕颐浩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怪叫道:“李太傅,你当真向占城王子泄题了?” 听到泄题,几乎是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开玩笑,科场舞弊,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正巧考试结束,所有卷子送上来,大家伙首先找占城王子的卷子。 一场大白纸,几滴墨水……在泄题的情况下,这位王子殿下得了个零蛋。 吕颐浩这才傻傻道:“那个……原来他是真傻啊!” 赵桓也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道:“这才是大宋要找的人才啊!” 官家和首相,截然不同的结论,到底谁是对的?大家伙的三观遭遇了危机…… 第290章 万民表率 占城王子信誓旦旦,要考个状元出来,结果居然是在泄题的情况下,一道题都没答对,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玩意啊! “我看此人装疯卖傻,故作狂态,其志不小,不能不防!” 张叔夜一本正经道,他还真不是说笑话,毕竟占城粮多,就算暂时有困难,几年之后,还就是大宋的粮仓,想要北伐燕云,肯定离不开。 张叔夜自告奋勇,去给这位占城王子加试一场……他去了之后,随后刘韐又去,再度加试……结果就是在赵桓阅卷的功夫,占城王子完成了三场考试。 三场下来,这位都以稳定的零分成绩,保持了应有的水平,绝对没让大宋君臣失望。 “官家,臣琢磨着,这位占城王子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考试……他还问臣,状元什么时候给他?”张叔夜老脸缩成了菊花,“原本的考题固然艰难,可现在就是最简单的读写,他连抄都不会,再给他状元,这次的考试,可就真的成了笑话。” 赵桓面对着三张空白试卷,认真抱着太阳穴,思索了很久,突然,他来了主意。 “这样吧,给占城王子一个国际组第一名吧!反正都有国际纵队了,也不差这一个国际考试……弄一套状元的服饰,给他送去,这些都让李太傅操办就是了。” 李邦彦直接无语了,官家是真心疼自己,什么糟心的事情,都交给他处理。奈何老李也没有法子,只能按照赵桓的吩咐,去哄占城王子。 等他把状元穿戴送来,占城王子喜滋滋穿上,面对着大红的衣服,突然发出了灵魂拷问“什么时候御街夸官?” 就这? 你确定是夸官,不是丢人? 做人不能一点数都没有啊! 李邦彦犹豫再三,他觉得还是该哄哄这位王子殿下,只不过正儿八经的状元走宣德门,御街夸官,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不过好在这位王子也是个二百五,应该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老李想来想去,给他找了个鼓乐队,又从庙会借来了一堆舞龙舞狮的好手,然后就带着他,骑着高头大马,头上插花,绕着金明池逛了一大圈…… 两年多以来,开封繁华破灭,越发变成一座兵营,连酒水都受到了限制,什么庙会啊,灯会啊,踏青啊,规模更是锐减,好些人都没有如此欢快过了。 这个占城王子,还真是个奇葩。 大家伙真想出来看热闹,人山人海,指指点点,喜笑颜开……观看这个架势,简直比真正的夸官还要欢快三分。 占城王子竟然也是个人来疯,他频频挥手,得意大叫,简直玩嗨了……第一天结束,他竟然意犹未尽,愣是跟李邦彦软磨硬泡,还要再来一天! 李太傅简直想揍他一顿,你个兔崽子,把老夫当成了你的仆人吗? 就算官家敢这么荒唐,老夫都会劝谏,随便搏一个忠臣的名声。奈何面对这位人傻钱多的占城王子,李邦彦是真的没辙儿了。 他忍着恼怒,陪着占城王子,一共夸官三天。 在开封好一顿折腾,到了最后,这位王子殿下两条大腿都磨破了,才算停下来。 “太傅,这个太好玩了,下次我还要考试,还要夸官,下回咱们玩五天的!” 李邦彦连反驳都没有,孙子,下回老夫再陪你折腾,我是你孙子! 占城王子玩的开心,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太傅,今天中午的时候,咱们好像看到了好多人,他们不是来看本王的,他们是干什么的?” 李邦彦皱了皱眉头,总算想起来了。 “那是户部,是发行马场建设债券。” “什么马场建设债券?” “就是朝廷打算建造一个马场,眼下国库缺钱……想从民间集资,等马场赚钱了,自然回报丰厚……” 李邦彦说完,突然眼前一亮,老夫怎么糊涂了,最大的买主不就在眼前吗! “王子殿下,你看买了债券,就等于是坐着收钱,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李邦彦吐沫横飞,堂堂上国太傅,为了点钱,竟然开始哄骗一个问题儿童,也不知道他的良心跑哪去了? 经过一个时辰,李邦彦满意地离开,五十万缗到手了,良心值几个钱?谁的良心大,掏出来称一称,看看有没有五十万缗! 一位远道而来的异国王子,不但给大宋贡献笑料,还贡献了真金白银,如此一心为了大宋的精神,难道不值得推崇吗? 陪着他折腾一下,又能怎么样? 简直理所当然啊! 要是所有人都像这位占城王子一样又蠢又萌,该省多少力气! 不过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一场真正艰难的挑战,就摆在赵桓面前。 一共八百五十三名士兵,站在了赵桓面前……大家伙都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领子袖口,弄得笔直。一些人甚至修剪了胡须,他们努力挺直腰杆,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官家。 很多人都清楚,这一次怕是君臣最后的相遇了。 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就再也见不到了。 因此不少汉子眼前泛红……尤其是一些伤兵,他们有的眼睛瞎了一只,有的胳膊没了,还有断腿的……他们再也没法在阵前冲杀,只能返回家乡。 按照以往的经验,大多数伤兵只能带着少得可怜的抚恤金,孤孤单单,返回家乡,家里条件稍好的,还能维持。但谁家里条件好,又会甘心从军呢?事实上大多数的伤兵都是贫病交加,在周围人鄙夷的目光中,早早死去,甚至有人干脆自我了断。 到了赵桓这里,他们终于多了一种希望。 在军中认识一些字,背诵军规,每天听人读邸报,在休息的时候,组织起来,讨论一些事情,或者组织蹴鞠……这些事情他们都不那么理解,干什么费这个力气,读书识字还能当官不成? 有这个功夫,赌钱喝酒,逍遥自在多好! 只是有再多的不理解,赵桓也都坚持着,甚至他在军中,会亲自监督,丝毫不准打折扣…… 而到了现在,所有的谋划终于开花结果了。 过去的数月之间,从金兵南下算起,一直到临河大捷……前后上报的有功士兵多达三千多人,累积的伤兵也有四五千人。 这些人之中,多数还要留在御营,继续充当军中的骨干。但是那些残疾严重,年纪又大,或者离家太久的,就需要离开军中…… 这也就是老兵返乡的由来。 最终有资格参加考试的是一千二百多人,而顺利通过的,就是这八百多人。 并不是每一个老兵都有机会参加考试,更不是只要参加了就能通过……但是赵桓依旧给了老兵们一条康庄大道,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 “官家!” 一个叫朱明的老兵,率先拜伏在地上,他两手撑着地面,泣不成声,他的左手有三根指头丢失,自然是没法握着盾牌,冲锋陷阵的。 “官家,俺,俺还想追随官家杀尽金狗,求官家成全!” 他的话引起了更多老兵的悲伤,一时间数百人跪倒,黑压压的一大片…… 赵桓看在眼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伏身,把朱明搀扶起来,特意抓着他的左手,看了看。 “伤得很重?” “不重!”朱明咬着牙道:“俺宰了两个金狗,还抢了三匹战马……最后论功,给了二等功,三级战斗英雄……官家,俺,俺还能杀敌!” 赵桓摆手,拦住了他的话。 “朕知道让你们离开军中,返回乡里,有人不习惯……可朕想跟大家伙说,你们这一次回去,也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战场,一个比真刀真枪的战场还可怕万倍的战场。” “朕知道你们都是面对生死,毫不皱眉的好汉子……可是面对金钱,面对美色,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人情世故,还能不能把心摆正了?这才是最大的考验。” “朕让你们回乡,不是当什么大官,牧民一方,更没有品级,连俸禄也不过是两石禄米……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只怕是不行了。偏偏朕又是个贪心的,朕想你们能多招募年轻人,把他们训练好,组织他们投军报国,给军中提供源源不断的活水。朕还希望你们能把民间的情况,如实上报。有什么不平的事情,你们要能主持公道。还有,百姓有困难,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难题,朕还盼着你们能帮忙解决。” “还有,朕希望你们把军中的习惯带回去……比如喝热水,比如修建厕所。在闲暇的时候,带着百姓们,比试蹴鞠,练习射箭……总而言之,是一些移风易俗的好事。” 赵桓动容叹道:“给你们的这么少,事情却这么多,大家伙不会怪朕刻薄吧?” 士兵们再度跪倒,涕泪横流,朱明更是磕头作响。 “官家拿弟兄们当人看,让弟兄们有事情做,没把大家伙当成废物……大家伙就感激不尽了。” “是啊,官家仁慈,大家伙都铭刻肺腑!” 老兵最怕的是什么?是被忽视! 有的人甚至宁可在最后一场战斗里,失去性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也不愿意无声无息过完后半生。 毫不夸张讲,赵桓的安排,给这帮老兵一个新生。 “都站起来!”赵桓朗声道:“朕给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大家伙可以领了之后,昂首挺胸,返回家乡了。” 说着,赵桓从旁边人手里拿过了一面三角形的旗号,上面有四个字:万民表率! 赵桓认真给每个老兵授旗,依依惜别…… 第291章 梁山 赵桓亲自将旗号交给每一个老兵手里……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他们返回各自家乡,就犹如一粒粒火种,撒向整个大宋,终会成燎原大火,烧毁千年淤积的垃圾,烧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宋的基层早就糜烂了,这不是抱怨,而是事实……正因为缺少基层动员能力,才不得不依靠募兵……因为募兵,就必须多征税赋,必须想尽办法搜刮,发明各种敛财的方法。 从某种角度来说,不是大宋富庶,所以岁入才那么高……而是没有那么高的岁入,大宋朝就亡了,在历史上,就没有大宋这朝代了……你当大宋不想玩府兵制,不想一道旨意,就有数以万计的猛士,从军报国吗? 当然想了。 对不起,做不到! 因为从一开始,大宋朝就没有完成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必修课,不只是燕云之地没有收复那么简单……前人取巧,后人就要付出成倍的代价,没有半点侥幸可言。 赵桓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兵,只求他们不要堕落太快,大宋朝的未来,甚至宋金大战最后的结果,不是庙堂上诸公决定的,而是他们决定的! 毕竟韩世忠和岳飞再能打,又能顶得上几个人呢! 赵桓一个一个交代,足足过去了三百多人,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恶面的中年汉子……他满脸疙瘩横肉,生着稀疏的黄色短须,一双凸出的眼睛,带着血色,凶神恶煞一般,好不凶狠。 赵桓却是没有在意,而是将旗号郑重交给他,随后又道:“朕要是没记错,当初朕坐船夜会宗望的时候,你就在朕的身边吧?” 汉子愣了片刻,躬身道:“官家好记性。” 赵桓想了想,又道:“你还有个老母,对吧?这次回去了好好孝敬母亲……对了,你娶亲没有?” 汉子咧嘴苦笑,“官家,瞧俺这个模样,谁看得上俺啊!” 赵桓摆手,“别这么说……人长得好,那是老天爷赏饭吃,可长得不好,也不是不能活了。只要自强不息,心存善念,总归还是能遇到姻缘的。回头朕会下旨,告诉各地衙门,帮着你们解决个人困难。” 汉子凝视着赵桓,突然单膝跪倒:“官家,俺确实有件事情,想求官家恩典!” 赵桓笑道:“说吧,只要合情合理,朕都会答应的。” 汉子深吸口气,“俺有两个哥哥,俺,俺想求官家,给个恩典,赦免了他们的罪过。” 赵桓眉头微皱,并没有立刻答应,赦免这两个字,是赵桓最厌恶的,因此每一次赦免,就意味着开一个后门。 后门开多了,法令也就成了笑话。再也没有威严可言。 “他们做了什么事情?”赵桓问道。 汉子再度磕头道:“官家,俺叫阮七,同族有两个哥哥,一个阮二,一个阮五……俺们原本跟着宋江造反来的,后来被张相公一网打尽,两个兄长都死了,俺逃回了村子。后来金贼杀到了梁山泊,俺,俺气不过,掀翻了渔船,淹死了七个金狗。后来俺跟着刘都统,前后杀了几十个金狗!” “官家!俺两个哥哥有罪,他们死了,人死不结仇。俺杀了这么多金狗,能不能给他们赎罪,让他们风风光光安葬在家里的祖坟?” 阮七昂起头,痴痴看着赵桓。 这位赵官家浑身一震,原来是梁山的人! 赵桓岂能不知道。 只不过赦免那俩人,可不是他能轻易答应的,毕竟负责剿灭宋江一伙的正是张叔夜,现在老张还在朝中为官,负责戎政呢! 更何况福建等地,叛乱非常多,荆湖又有人重新造反。 这时候下旨赦免曾经的土匪,这算什么事情啊? 会不会释放错误信号? 还有就是功过相抵,这是赵桓最反对的。 总不能因为功劳大,就可以胡作非为吧? 一旦这个口子打开了,朝中那几位名将大臣,他该怎么面对? 沉默许久,赵桓低声道:“朕还要想想。” 没有立刻反对,阮七也不傻,听明白了官家的意思,心凉了半截。 他再度磕头,阮七握着旗号的手,青筋凸起,终究还是带着些许遗憾,离开了开封。 两位兄长到底是顶着贼人的名头,就连自己的侄子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嘲笑看不起……能怪谁呢? 阮七想不通,他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当年的他,因为官逼民反,投靠了义军,待到张叔夜剿灭了义军之后,他逃回家乡避祸,谁知道金人又来了,他又跟着金人拼杀。 现在他竟然以大宋一等功,战斗英雄的身份,返回家乡……还真是奇妙啊! 阮七也顾不上太多了,他听说母亲的身体很不好,因此十分着急,日夜兼程,返回家乡,半个月之间,赶到了郓州,他本想直接回乡,可想到了老娘,就先进城,去了生药铺,购买些滋补的药物给老娘。 阮七口袋里有军饷,有赏银,还有授田证和三角旗号……想来买些好药不难。 这家生药铺的老板姓西门,是个挺富态的主儿,见凶神恶煞似的阮七进来,生怕伙计伺候不好,连忙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您要什么?” 阮七想了想道:“俺也不知道,不过俺娘一直气血亏虚,现在年纪大了,俺想给她买点滋补的好药。” 西门掌柜的点了点头,从身后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包阿胶。 “客官,这阿胶是京城的手艺,顶好的东西……只不过价钱不便宜,但话又说回来,便宜没好货,给老人买的,总要放心不是!这一包您给十贯就成,吃了不好,只管来找我就是。” 阮七略沉吟,就低头从包袱里掏钱……十贯钱可不轻,至少四五十斤,阮七不可能背这么多铜子,他身上是有银子的。 正在他掏钱之际,露出了旗号的一角,西门掌柜的眼尖儿,突然低呼一声,“客爷,您是从京城来的吧?” 阮七点头。 “那,那是在军中效力? 阮七又点头,反问道:“掌柜的怎么知道?” 西门愣了片刻,突然跑到旁边,从茶几上拿过来一份邸报,他双手哆嗦了,待翻到了最后一页,才颤抖道:“客爷,咱郓州归来的战斗英雄一共七位,您是?” 阮七反而是愣了,他伸手夺过来,往上面看去,果不其然,真的有名字,有相应的战功,还有许多赞扬的话语,说他们为国杀敌,不计生死,是大英雄,是天下百姓的表率。 阮七看了半晌,老脸居然红了。 “俺,俺就是阮七。” “原来是一等功臣阮爷!”西门大惊,随即大喜过望不停搓着手,仿佛看到了宝贝似的。再看看那一包阿胶,眼神变了,忙问道:“七爷,给老夫人买的?” 阮七点头,却又道:“该是什么价钱,就是什么价钱,要是少算了,俺就不在你这儿买了。” 西门愣了一下,只是伸出大拇指,随即抱起这一包,扔在了旁边,转身从另一处寻了一包出来,郑重送到了阮七的手里。 “东西怎么样就不说了,反正这是给俺老娘准备的。七爷又忠又孝,俺五体投地,往后需要什么药,只管过来,东西绝对假不了。” 阮七还能说什么,只好收下,不过临走的时候,看了眼桌上的邸报,“这个能不能借我?” 西门大笑,直接塞给了阮七。 “七爷,什么借不借的,拿去看就是了。说实话啊,就算考上了状元,也没这个风光体面啊!官家还亲自帮你们写文章来的。” 阮七大惊失色,他急忙翻到了前面,果然有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写得很明白,直接承认花石纲害民,以至于百姓无以为生,饥寒交迫,一些人趁势而起,聚拢兵马,扰乱江山。 方腊、宋江,皆是其中佼佼者。 其实承认花石纲害民,就已经算是承认了朝廷的过错,毕竟起义兵马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他们干的事情也不都是光彩的。 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再多说就太过了。 随后笔锋一转,就写到了混乱之际,金人南下,席卷两河,更大的危机降临到大宋军民百姓的头上。 在这场天塌地陷的危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大宋百姓可以置身事外。许多昔日啸聚一方的人士,也投身军旅,杀敌立功。 洞庭湖、白洋淀、梁山泊,从四面八方,天南地北汇聚的好汉子,一起杀敌,保家卫国。 大宋能保住江山,稳住国势,就是靠着无数义士舍生忘死换来的……他们并非一开始就忠心朝廷,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无愧英雄之名,无愧生养他们的土地! 文章最后,居然是一首在梁山伯广为流传的渔歌: 爷爷生在石碣村 禀性生来要杀人 先斩贪官和污吏 再杀东京鸟官人 英雄不会读诗书 只在梁山泊里住 虽然生得泼皮身 杀贼原来不杀人 爷爷生在天地间 不怕朝廷不怕官 水泊撒下罗天网 乌龟王八罩里边 爷爷生在天地间 不求富贵不做官 梁山泊里过一世 好吃好喝赛神仙 …… 看到这里阮七眼中的泪夺眶而出……官家,俺知足了! 阮七抹了一把眼睛,再不迟疑,赶快返回家中,他还有个打算……要再入水泊,帮官家劝降张荣。 第292章 招安 阮七在家中只住了三天,便来到了渔村码头,乘坐一条渔船,进入了水泊……这条路对他来说,简直太熟悉不过了。 早年在这里捕鱼,后来在这里啸聚一方,成为义军的水师头领。 其实梁山泊和洞庭湖一样,一直都有水贼啸聚,区别只是闹没闹出动静而已。 如果以成就而言,宋江算是水泊梁山的一代目,那么现在的梁山,就是二代目张荣。 他也是个贼头,而且势力比宋江还大,根基也更深厚,同样,张荣也比宋江狡猾多了,他并没有打出什么替天行道的旗号,也没有公开反抗朝廷。 他更在意的是保住家园,不许任何人欺负,朝廷不行,金人自然更不行。所以他曾经率领水泊汉子,同刘锜并肩作战,抵御兀术的攻势,从某种角度来讲,他算是大宋朝的盟友。 只不过就算是盟友,想要轻易进入也不行。 阮七的船到了水泊深处,突然涌出了好几艘小船,把他围住了。船上的汉子穿着大红的袄服,露着护胸毛,头上还插着花,嘴里唱着“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当官”,活脱一个十年前的阮七! “你们这些崽子就不要卖弄了,赶快绑上,给我戴上眼罩,去聚义厅吧!” 为首的汉子突然咧嘴一笑,忙躬身道:“七爷?就别打小的们脸了,早就听说您回来了,大头领派我们迎接七爷,赶快跟我们进去吧!” 阮七呵呵笑道:“你们就这么让我进去,不怕泄露了寨子的机密?” 为首之人哈哈大笑,大头领说了,梁山泊是七爷的家,七爷不会害自家人的,赶快请吧!” 阮七也不废话了,他操纵小船靠近了对方,在距离还要一丈的时候,双腿用力,猛地跳到了对面,明明是一个大活人,落在船上,居然轻飘飘的,没怎么晃动。 霎时间引来了一片喝彩之声。 七爷好功夫! 阮七随着一群小喽啰来到了昔日的聚义厅,除了没有替天行道的旗号,一切还都差不多只是物是人非,坐在中间的人换成了张荣。 “七爷,请坐吧!” 阮七拱手,“张头领,我说来劝降的。” 张荣愣了一下,苦笑道:“怎么,不是招安?” 阮七很干脆道:“我没有那么大权力,也不敢承诺什么。” 张荣呵呵道:“既然这样,七爷还来劝降?莫非以为老张是三岁孩子吗?” 阮七毫不畏惧,笑道:“正因为没把张头领当成孩子,我才会实话实话!” 张荣嘴角抽动一下,突然笑道:“七爷大老远回来,可不能怠慢了客人,赶快备酒,还有,弄两条最肥的鱼,给七爷下酒!” 伴随着张荣的吩咐,下面人忙活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弄了一桌子全鱼宴,与此同时,还有几个首领也赶来了,有孟威、贾虎、郑握等等,他们在旁边作陪。 孟威注意了一下,阮七坐在那里,腰背笔直,气势十足,宛如虎踞一般,就笑道:“七爷,这次朝廷必然给了七爷大官吧?衣锦还乡?” 阮七摇头,“俺没有品级,也没有衙门,还真算不得朝廷的官,更不要说什么大官了。” 孟威皱眉头了,“七爷,凭着你的身份,朝廷都不舍得给你个大官?也太瞧不起咱们梁山的人了吧?” 贾虎和郑握也忍不住跟着附和,甚至言谈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嘲讽……连个官都没有混上,还替大宋卖命,是不是傻啊? 阮七淡淡一笑,“当官就那么重要吗?” 孟威跟听到梦话似的,怪叫道:“七爷,人生世上,不就求个财色二字吗?当个官,什么都有了,男子汉大丈夫,不但要当官,还要当大官!是吧?” 阮七嘴角上翘,微微摇头,“坐船上来的时候,船上弟兄们唱的是不求富贵不做官!” “是吗?”孟威干笑道:“那不就是一说吗!要真是给个大官,谁不想做?还有,七爷你说,有比当官更重要的事情吗?” “有!”阮七很干脆回答。 孟威仿佛被噎住了,瞠目结舌……张荣却是探身向前,一副请教的模样。 “请七爷指点?” 阮七道:“俺觉得是公平!” “公平?” “对,就是公平!”阮七语重心长道:“张头颅,咱们最初落草为寇,为了什么?是不是官逼民反,贫富不均,大家伙活不下去?” 张荣颔首道:“这是自然。” 阮七又道:“那要是天下公平了,老百姓能活得下去,还要不要造反?” “这个……”张荣咧嘴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阮七也不否认,而是点头道:“是啊,所以才有当下的变法,官家宵衣旰食,清丈土地,摊丁入亩,不就是让老百姓能活得下去吗?” 张荣若有所思,孟威却是不屑一顾,“七爷。你把那个皇帝佬说得太好了吧?他就是骗人的!这些年头,当官的就没有好心思,官越大越混蛋,那个赵官家,就是一群混蛋的头儿!” 阮七呵呵笑道:“孟首领,你盼着当官,又骂当官的,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眼下的水泊比头些年还要兴旺,两三万壮丁,十来万人,要怎么办?总要有个出路吧?” 孟威冷笑道:“好!既然七爷问了,那俺就说了,出路就是占着梁山泊,吃香的,喝辣的。大秤分金,小秤分银,逍遥自在,谁也管不着!” 阮七听着这话,忍不住摇头。 “俺当年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以为能一直逍遥下去……可后来先是官兵进剿,后来金人也来了,想自在,谁又给你自在!” 说到这里,阮七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头领,给俺找个休息的地方,你们慢慢商量吧!” 张荣见阮七态度坚决,只好答应,把这位送走之后,剩下的几位首领立刻就热闹起来。 孟威满脸的不屑,冲着阮七的背影啐了一口,随后单脚踩着椅子,不客气道:“什么玩意?想劝降咱们,又舍不得给官职,就靠一张嘴吗?当他是谁啊?” 贾虎也跟着道:“谁说不是,金国那边可是许诺给咱们一个王爷啊!” “住口!” 张荣突然冷哼道:“不要说金人了,俺张荣还有点骨头,就算是拧下俺的脑袋,也不能给金狗当奴才!” 张荣突然声色俱厉,吓得贾虎一缩脖子,只能嘟囔道:“俺也没说降金,俺就是琢磨着,能不能把消息透给大宋,让他们开得价钱高一点,怎么样也该给大哥一个都统制啊!你们说是不是?” 孟威和郑握用力点头,不能更同意了。 可张荣却是一声不吭,直接起身,去了后面……酒席不欢而散。 作为几万人的当家人,张荣的确遇到了难题……金国派来了使者,许诺给他一个鲁王……只要张荣愿意投降,立刻就能成为王爷,等到大金撑腰,从此雄踞水泊,成为一方霸主。 而另一边,大宋倒是没有收买计划,却来了一个阮七。 你就不能答应点什么? 就算我不在乎官职,好歹也要给下面弟兄一个交代啊! 张荣一直坐到了半夜,苦心思索,却依旧烦躁,只能出去随便走走,凑巧的是,正好走到了阮七休息的地方,里面还有一盏灯。 “张头领,你果然来了。”阮七竟然在里面等着。 张荣翻了翻白眼,冷哼道:“七爷,你好歹给俺一个归降朝廷的理由,毕竟俺也是个人物,不能这么随便吧?” 阮七终于笑了,“张头领,你知道宋头领是怎么死的吗?” 张荣道:“自然是被张叔夜给埋伏了。” 阮七摇头,平静道:“话虽如此,可也是他自己找的。在招安之后,依旧不改习气,狂妄自大……偏偏朝中也都是猜忌的官员。两边越来越僵,最后宋头领想要重新造反,再次占山为王,结果就被朝廷给杀了,当时的弟兄们也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逃了出来。” 张荣皱着眉头,感叹道:“说到底我们还是贼人,朝廷不会相信我们的。” “那你们相信朝廷吗?”阮七又反问了一句。 张荣错愕片刻,无奈摇头,“自然是不敢相信的。” 相看两厌,离心离德,这就是历来招安很少有成功的道理。 阮七微微叹息,“张首领,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的朝廷早不是两年前的时候,你也该清楚了,现在要的越多,以后朝中恨你的人就越多。又何必给自己留下祸根呢?” 张荣深深吸口气,脸色再三变化,终于无奈道:“七爷的意思,是让我把这条命都交给官家,让他发落?” 阮七点头。 “那,那官家是什么人?”张荣疑惑道:“到底值不值得投靠?” 阮七呵呵一笑,“张首领,你看看现在朝中都是什么人,自然就知道了。太上皇在位的时候,领兵打仗的都是童贯、梁方平,再看看现在的朝中,韩大王,岳太尉,曲相公,兴汉侯,哪一个不是英雄好汉!要是这几位随便谁来统兵,你能打得过吗?” 张荣吓得一缩脖子,终于是害怕了,“七爷,俺决定了,愿意投降……对了,俺还有个礼物要送给官家……是一个人,一个朝廷的罪人!” 第293章 姻缘 “张大头领,这人就是姚平仲?” 张荣颔首,“七爷放心,绝没有半点差错。在梁山泊里,有不少溃兵,见过姚平仲的不在少数。这个东西弄了身道袍,拿着根浮尘,就想装世外高人,也太不把俺老张放在眼里了!” 阮七深吸口气,仔细看了看被捆成粽子的姚平仲……此人可是大大有名,青化一战,他的兵马溃败,几乎坏了大局,后来又失踪了,朝廷到处追查,结果没有料到,竟然跑到了金国,成了可耻的汉奸。 还敢来劝说张荣投降金贼,真是罪有应得! 阮七又皱了皱眉,“张大头领,你打算投降朝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张荣愣了片刻,憨笑道:“七爷果然是老江湖,俺这点心思瞒不过七爷,其实早在两年前,俺就想提兵进京,跟金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张荣昂着头,握紧了拳头,激动道:“咱们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跟朝廷斗,杀贪官污吏……这事对得起良心,无愧天地。可金人趁乱来了,咱们要还是斗下去,岂不是成了笑话!俺张荣这点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阮七点头,“那张头领为何没有去投靠朝廷?” 张荣咧嘴苦笑,“还不是为了两个字,一个是义,一个是疑。” 面对老前辈阮七,张荣没有丝毫隐瞒。 长久以来,梁山泊就是个大贼窝,八百里水泊,同南方的洞庭湖、太湖一样,都是天然的水贼聚集地。 犯了事情的罪人,过不下去的百姓,打仗逃跑的溃兵,牢城营出来的犯人……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边缘人物,聚集在了梁山泊。 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就是极度厌恶朝廷,恨官吏,狠天子,成天嚷嚷着杀进东京,夺了鸟位。 可若是再仔细问问,他们真的想举兵造反吗? 这帮人又多半犹豫了,守着梁山泊过逍遥自在的日子,难道不好吗?何必冒险造反,反正跟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像宋江那种,就是明显闹得过了,引来了朝廷清剿,承受不住,就接受了招安……招安不得安,又把性命丢了。 所以张荣掌管水泊之后,第一件事就把替天行道撤了。 咱就是一帮水贼,别往脸上贴金,也别嚷嚷什么替天行道,别给自己惹祸。 张荣的低调做法保全了梁山泊的安全,但他治下的梁山泊,却也失去了宋江时代的凝聚力……在宋江手下,几十个头领,位置明明白白,谁负责什么,清清楚楚,大家伙都听大哥的号令。 可是到了张荣这里,他只是众多水贼之中的最大一股而已。 “七爷,俺没本事说服大家伙,要是俺投降了朝廷,怕是回过头就要俺来剿杀这些老兄弟,这个手下不了啊!” 阮七颔首,“张头领高义,这点就胜过宋江百倍!眼下张头领有把握了?” “不敢说十成,也有七成。”张荣道:“七爷,是这样的,金人不断侵入京东,有太多的百姓逃到了水泊避祸,前段时间,我们梁山兵马跟着官军一起对付过金人……不少人也觉得官军和以往不一样,再有,这金狗着实可恶,大家伙没法像以前一样过日子。投靠朝廷,先把金人赶走,也未尝不可。” 阮七捏着下巴,笑呵呵道:“既然这样,怎么孟首领他们都不愿意归降?” 张荣咧嘴,无奈道:“这就要说第二个字了,那便是疑!” 张荣叹道:“咱们这些弟兄,着实被朝廷欺负苦了……再有,咱们也跟朝廷打了不少次,别的不说,现在水泊的大船,九成都是官军的。双方这么大的仇口,投降之后,朝廷能不能容得下?再说了,官军约束那么多,大家伙也受不了啊!” 阮七笑了笑,“张大头领,跟你说句实话,起初我也受不了,可渐渐的,还真就习惯了,没有约束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 “怎么说?”张荣惊问。 阮七笑道:“就拿这最简单的吃喝来说……军营里面说粪谁里面有蛔虫,因此取水处必须干净整洁,生水务必要烧开……结果真的就少了许多害虫病的弟兄,就连许多大肚子病的都没了。” 张荣一听,大惊失色,“七爷,真的是这么回事?那,那我有个侄子,他染了大肚子病,浑身水肿,又是怎么回事?” 阮七皱眉头,“他……是不是喜欢吃生鱼肉?” 张荣惊讶张大嘴巴,“七爷神了,您怎么知道的?” 阮七憨笑道:“这算什么啊,军中早就讲了,说鱼啊,蛇啊,青蛙啊,身体里都有虫子,吃到了肚子里,就会寄居人体,生息繁衍,那可是会要命的!所以务必不能吃生肉。” 生长在水边,整天和鱼虾打交道,有人贪图鲜美,吃点生鱼片之类的,相当普遍……水泊之中,感染大肚子病的绝不在少数。 听了阮七这么一说,张荣目瞪口呆,心中十分震撼。 阮七不过是普通士卒而已,他都能知道这么多,官军真是有些东西啊! “七爷,军中到底是怎么样的,能不能说说?” “就是每天训练,然后有识字课程,有读报时间,还有诸葛亮会……” “诸葛亮会?”张荣不懂。 阮七耐心道:“就是遇到了困难,让大家伙一起讨论,平时的衣食住行,行军训练……到了打仗时候,该怎么应对,大家伙都能商议一番,最后拿出办法来。” 张荣耐心听着,频频发问,良久他惊呼道:“七爷,照你这么说,官军跟学堂差不多了?这都是谁想出来的?” 阮七呵呵一笑,“还能是谁,自然是官家了,要不你说大家伙怎么愿意替官家卖命?说实话,要不是老娘病重了,我的两个哥哥都死了,没人给老娘养老送终,我就不回来了。”阮七看着张荣,感叹道:“张大头领既然在乎弟兄们,就该给大家伙谋个出路。这个官家的确和别人不一样。” 张荣用力点头,可依旧有些迟疑,“七爷,你说以往我们骂了那么多皇帝佬,说了那么多不恭敬的话,这事能不能成为把柄啊?” 阮七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邸报,甩在了张荣面前。 这位张大首领铺开,在邸报上面,赫然有“先斩贪官和污吏,再杀京城鸟官人”的渔歌……张荣眼珠转了转,终于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能堂而皇之写在邸报上,就等于告诉了天下所有人,不会拿这事为难他们。 世上最让人放心的就是开诚布公,这可比许诺什么高官厚禄,发个免死金牌有用多了。 坦荡,大气! 这位赵官家还的确值得信任。 不过俺老张也不是废物点心,纵横水泊这么多年,俺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张荣思前想后,决定写一封信,交给朝廷。 凑巧的是阮七别的本事没有,却能往朝廷递札子……而且他们递的札子能通过皇城司,直接送到赵桓的面前。 这就相当于有了专札奏事的权力,仅仅是这一条,就让这帮老兵有了非比寻常的地位。 “官家,张荣说金人试图立李成为帝,统领齐州以东之地,这事情或许不假。” 赵桓将几位重臣叫到了文德殿,一起商议。 张叔夜就分析道:“当初兀术在京东肆虐,地方上被打得糜烂不堪……现在京东之地,有水泊贼寇,有泰山贼,青州等地还有贼人啸聚,乱成了一锅粥。朝廷也无力整顿。金人这时候让李成南下,占据齐地,正好能扰乱大宋,帮他们分担压力,手段毒辣,其心可诛啊!”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都认可这个判断。 可问题是要怎么应付才好? 张悫就道:“朝廷当下并无太多的财力,支应不了大战。李成也是悍匪出身,并不好对付,一旦迁延日久,损耗就太大了。” 赵桓捏着张荣的札子道:“根据张荣的提议,他愿意以梁山泊水师,沿着济水前出,把李兵马隔断在京东之地,这时候只要派遣一位将领,率领兵马,击溃李成,就可以除掉这个畜生!” 话音刚落,一直在末位的刘锜突然站起,“官家,臣愿意领兵前往!” 刘锜态度坚决,赵桓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他如何不清楚,作为最早跟着自己的武将,刘锜这段时间已经严重落后了,哪怕跟兀术交战,都没能战胜,让他十分没有面子……眼瞧着一个接着一个人的,跑到了自己的前面,他如何不着急! 因此刘锜果断请战,无论如何,都必须答应! 赵桓轻叹口气,“朕可以让你去,但有一件事,张荣那些人出身草莽,你要妥善对待,切不可恃才傲物,怠慢他们……当然了,也不能予取予求,失了分寸。总之要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知道吗?” 刘锜立刻点头,别管多难,他都要应下。 “臣领旨!” 刘锜立刻调动御营左军,直奔济州而来,等他赶到之后,张荣竟然已经等在这里了。 “刘都统,俺有个冒昧的请求,我有个妹子,年纪二十,要是都统不嫌弃,就让她追随都统,伺候左右吧!” 第294章 放火烧山 “张头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不是小事吧!”刘锜绷着脸,似有不悦。 张荣同样错愕,足足愣了好久,才讪讪道:“家中父母早就走了,就剩下这么个妹妹,水泊之中的人物,她是瞧不上的。没得只能攀附都统,只要都统不弃,把她带在身边,早晚伺候着,也就是了……” “不妥!”刘锜突然道:“事关重大,须请旨之后,明媒正娶。” 张荣又是一愣,竟不知怎么说才好。 人家讲的没错,可是怎么跟他想得出入有点大啊? 那张荣到底想什么呢?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贼,还有宋江的前车之鉴,想要投降朝廷,混个正经出身,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长兄如父,哪个哥哥又愿意糟蹋自己的妹妹? 可事到如今,总要给妹妹个后路……他跟刘锜打过交道,知道刘锜年纪轻轻,深受官家信任,是个前途远大的将门虎子。 跟着这样的人物,就算做个小……也不算太亏,而且多了这层关系,妹妹的下半辈子不说了,必要的时候,还能给他们一点方便。 至于别的,张荣还不敢多想。 只是他想得少,刘锜想的却是多了些,不光明媒正娶,还要请旨……这是给自己脸了,当哥哥的总不能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妹子就是天生下贱,当个小妾就行。 可问题是捅到了官家那里,能答应吗? 人家天子官家,给个水贼的妹妹赐婚,怎么都有点不靠谱……张荣惴惴不安,半点把握都没有了。 刘锜也没了动静,就这样,在焦躁中过了三天,刘锜突然又来见张荣。 “张首领,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李成率领着兵马,从历城出发,已经向兖州方向杀来,我必须调兵迎战。张首领打算怎么配合?” 张荣几乎没有迟疑,他生长在水泊,这两年又在一直琢磨着对付金人,因此很有心得。 “刘都统,李成奔着兖州来了,俺正好引兵出水泊,沿着济水直接入海!” “入海?” “嗯!俺打算在登州设立水寨,这样一来,从梁山泊到大海,整条济水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不管是金兵南下增援,还是李成往北逃窜,都逃不出俺的手心。刘都统只管关门打狗就是!” 刘锜略思索,就道:“水战该如何打,自然要听张统领的,不过你要在登州立水寨,却需要记住一点,万万不可侵扰当地百姓,只是先安顿下来,等候朝廷旨意。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朝廷官兵,做事要有分寸!” “官军?”张荣瞪大眼睛,不无惊喜道:“朝廷答应招安了?” “不是招安,是勤王!” “勤王?”张荣不解,“有什么差别?” 刘锜哑然一笑,”差别自然不小,招安自然原本是山贼水匪,而勤王则可以是朝廷官兵,也可以是一方豪强……就比如洛阳的翟家兄弟,朝廷同意视水泊为勤王义军,自然是另眼相看。” 张荣虽然看起来粗鲁不文,可心中却有数。 他担心朝廷给他小鞋穿,担心重走宋江的老路。 可朝廷从最初身份上,就用了不同的定位,一个是招安山贼,一个是勤王义军,要说让人放心,朝廷这种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比什么结亲许诺,来得靠谱多了。 意识到这个,张荣老脸泛红,“官家恩典,俺,俺感激不尽啊!俺代水泊的弟兄们,叩谢天恩!” 说话之间,张荣朝着开封的方向,就跪下行大礼。 待到施礼之后,刘锜才把张荣拉起来,“官家圣明烛照,只要用心抗金,打出实打实的功劳,就不怕没法立足。还有,张统领,你在官家那里,到底是不同的。咱大宋缺少水师,还有……” 刘锜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官家打算从占城弄稻谷,还要打倭国的主意,这事情都离不开水师,张头领日后前程远大,不会比朝中的几位大将差,断然不要看轻了自己。” 张荣眉头乱抖,刘锜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不像是一位普通同僚能说的。 “刘都统,你的意思……” 刘锜难得红了老脸,伸手抱拳,“兄长,请受小弟一拜!” 张荣愣了片刻,随即大喜过望,连忙抓住了刘锜的胳膊,激动地不停摇晃。 “怎么?官家答应了?” 刘锜点头,“官家同意赐婚……不过官家让我给你带话,他不喜你对待妹妹的态度,不管怎么样,一个当兄长的,怎么能委屈了妹妹?官家要你好好反思。” 老张被说的瞠目结舌,所幸刘锜没有婚配,官家愿意赐婚,明媒正娶,算不得委屈……可若是别人来了,他一样上杆子把妹妹送出去,那可就害苦了妹子! 老张羞臊无比,红了老脸,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刘都统,啥也别说了,都是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就想了个馊主意……不过俺妹子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文武全才,长得也好,心肠也好……她在水泊,是有名的一丈青。” 张荣再三夸奖,简直把妹妹说成了一朵花……好在刘锜也不是那么在意容貌……毕竟张荣的妹妹,还能有多少指望呢! 大丈夫,以事业为重,事业! “张头领,咱们还是说说出兵的事情。” 张荣稍微一愣,随即干笑点头,等你见识了,也就知道俺妹妹的好处了。 两个人简单商议之后,刘锜先行出兵,五日之后,张荣再走,商议妥当之后,张荣果断下令,要求水泊各寨的头领寨主,来梁山聚义厅,商讨大事。 老张下了严令,还真不敢不来。 数十名水泊的大小头领,齐集一堂。 既包括孟威、贾虎和郑握几个大头儿,也包括中小头领,总而言之,该来的都来了。 张荣扫视了所有人,这里面既有多年的老朋友,也有刚刚归附不久的新人,有人亲近,也有人疏远。 他们面对着张荣的目光,神色各异,心事重重。 张荣长叹道:“今天俺就不藏着掖着了,咱们梁山泊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下定了决心,打算归附朝廷,从今往后,替官家卖命了。” “什么?” 这句话瞬间引燃了聚义厅,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彼此交头接耳,乱成了一团,突然,从末位站起一个黑大汉,他怒视着张荣。 “大头领,你也成了朝廷走狗,是吧?你也想学宋三郎,把咱们大家伙都给送了不成!” “放肆!” 张荣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刘猛,你给我听好了,当下的官家英明睿智,和从前的不一样……俺为了大家伙好,你不想归附朝廷,难道还想给金人卖命吗?” “俺,俺谁也不想!” 刘猛怒吼道:“俺生来就是水泊的人,这就是俺的家,俺的天下!什么金国,宋国,全他娘的滚一边去,洒家不伺候!” 张荣冷笑,“想得挺美,可惜,做不到吧!现在金人要在京东建个国家,咱们不能给儿皇帝当走狗。我意已决,必须归附朝廷……有人一定不愿意,就立刻离开水泊,这水寨俺会烧了!” “烧了?” 大家伙都傻了,“大头领,为什么烧啊?不能烧啊!留着也是一条归路啊!” 张荣气得笑了,“什么归路?现在大家伙都是朝廷的人了,难道留着水寨当贼窝吗?赶快收拾粮食细软,准备动身!” 面对张荣的严令,下面人敢违抗的不多。 只有刘猛等少数人悲愤难平,发誓死也不肯效忠朝廷。 刘猛见梁山没了安身之所,便连夜收拾了一包金银,背着老娘,离开了水寨,朝着东边来了,打算去投奔青州的水贼。 “娘,用不着害怕,孩儿一身本事,到哪里都能养活老娘……金人能怎么样,还能不给老百姓活路?他们跟姓赵的有仇,跟咱们老百姓可没仇,最好能多杀几个当官的,把那个狗皇帝的脑袋拧下来,那才解气呢!” 老太太忧心忡忡,皱纹堆积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悦。 “干嘛老是打打杀杀的,谁都不杀人,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不好吗?” 刘猛咧嘴,“娘啊,这事不归儿子管啊!要是有朝一日,儿子杀进了开封,当了皇帝,或许能行!到了那时候,您老人家就是太后了!” 老太太忍不住拍了刘猛的头,笑骂道:“快别说混话了,娘可没那个福分。” 刘猛伏身,打算让老太太休息一下,他去给弄点水喝。 正在这时候,突然就觉得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刘猛猛地抬头,只见远处有一队骑兵席卷而来,差不多两三百人的样子。 老太太吓得不轻,刘猛连忙背起老娘就打算进旁边的树林躲避,还距离树林还有十几步,对面直接冲到了眼前,二话不说,直接挥刀就砍。 刘猛慌忙躲避,哪知道却把老娘摔在了地上。更要命的是老太太怀抱着金银细软,也都摔在了地上。 骑兵看到了地上的金银,就像是闻到了血的鲨鱼,挥起兵器,照着刘猛就砍,须臾之间,老太太身中两刀,刘猛身中八刀,全都扑在血泊之中。 “猛,猛儿……谁说金,金狗跟咱们没仇啊!”老太太含泪咽气……与其同时,梁山大部队,扬帆起航,直奔大海而去,身背后是通红的火焰,弥漫数十里,梁山水贼的时代结束了,新的大幕拉开了。 第295章 大义灭亲朱皇后 梁山大火,弥漫七日,昔日的营寨兵营,悉数化为灰烬,茫茫水寨,再也不是贼匪的天堂。 “张荣到底是个懂大义的,此人该赏啊!” 只不过说赏钱容易,但是要从哪里出钱,就为难了。 赵桓斜靠着床榻边,微闭着眼睛,开始思索起来。奈何近日来,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作为一个威势日盛的天子,他随便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福祸,在享受着绝对的权力之余,赵桓还有个任务,那就是努力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没错,皇后朱琏怀孕了。 这事很突然,仿佛一下子就冒出来似的。 可仔细想想,却又不那么突兀。 赵桓把柔嘉公主许配给了岳云,两家结亲,当爹的自然要想办法做皇后的工作,然后自然而然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有了身孕……赵桓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出乎他的预料,整个朝堂都疯了,皇后又有了身孕,要给官家添丁了,咱们官家身体没毛病,更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忙于国事,你瞧,只要闲下来,有了功夫,这不就一击得手,不愧是官家,就是厉害! 赵桓想不通不就是怀孕吗,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呢……用得着这么在乎吗?这帮大臣简直闲得没事干,胡子一大把了,就不能高雅一点?都是一帮三俗的玩意,真让人发愁。 赵桓疯狂吐槽群臣,说到底,他还是跟这个时代有些隔膜,不太明白,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前提下,权力是怎么运行的。 皇后怀孕,不但证明官家是个正常人,还表明皇帝的身体不错。 目前的赵桓,勉强算是英明神武吧,再加上身体健康……也就意味着朝堂有相当时间,都会平稳顺畅。 大家伙只管老实做事,不要想太多,不然惹恼了官家,可没有好果汁吃。 这种情况,是不是意味着大家伙都老老实实,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显然不是这样的。 因为已经有人开始打皇后肚子里孩子的主意了……老百姓有句话,叫做聪明莫过帝王家,能坐上龙椅,肯定天赋异禀,就算天赋不行,耳濡目染,那也绝对了得。 所以大体上敢把皇帝写成白痴,把大臣说成糊涂蛋的,都会挨喷,简直是强行降智,开了无脑光环,大失水准,大失所望……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层层爬上来的高官,就真的是无所不懂吗? 有没有可能,就推举一个废物上来,他坐在上面,你好我好大家好……否则的话,弄个聪明人,大家好的日子怎么过啊! 同样的道理,在皇子这块,谁又规定一定是最强者胜出的? 即便只有一个皇子,谁又能保证,他接受的教育,真的是让他变得更聪明的?有没有可能,一群人努力把他洗成一个白痴,让他言听计从,从此之后,执掌最高权力的人就是个摆设,而真正说了算的,变成了下面的人…… 毕竟官僚体系最喜欢的可是吉姆哈克啊! 从朱皇后怀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就有人讲在京西看到了多多红云,宛如莲花,在金明池上,流连不去,福佑皇家。 还有人讲,泰山之上,突然出现一个白须老翁,对天长叹,“天下有主矣!” 关中也有道士出现,说什么群星辅佐,紫薇转世,盛世可期云云…… 更好玩的是在开封的市面上,突然开始流传起推背图。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梓童,你的肚子里怀着一个小妖孽啊!” 朱琏放下手里的果盘,轻轻哼道:“不管是什么,都是官家的龙种……妾才不管外面的议论呢!” 赵桓竖起大拇指,“很好,不愧是我的皇后,就是有定力。”赵桓顿了顿,又道:“估计是有人觉得塑造赵谌不成功,就想着从别人下手了。” 朱琏深吸口气,坐在了赵桓身边,发愁道:“官家,你那个儿子都快臣皮猴子了,整天在军营厮混不说,还跟老师龟山先生对着干,好几次都把老头气得快死过去了。这要是欺师灭祖,皇儿还不被骂死啊!” 赵桓见妻子忧心,他却只想大笑三声,臭小子,干得漂亮! “杨龟山都八十了,平时多吵架,有利于身体健康,要是没咱皇儿,说不定老东西早就仙去了……” 朱琏吓得连忙捂嘴,不敢让赵桓说了。 “官家,尊师重教啊!这话传出去,又该多少人指责官家轻佻了!” 赵桓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说就说,朕又不是怕挨骂的人。只要能抓住军权,抓住财权,抓住大局……无关痛痒的事情,让他们骂就是了,就算他们从白天骂到晚上,从晚上骂到白天,又能骂死朕不成?” 朱琏听得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赵桓吃错了什么药,两口子成亲十三年了,头十年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这三年变化这么大? 莫非那把龙椅有什么魔力不成? 不过说实话,现在这个虽然稍显轻佻,但成竹在胸的赵官家,还真有点特殊的魅力……好吧,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朱琏低垂着头,思忖了片刻,低声道:“官家,纵然如此,妾身也看不下去。妾身的两个兄长想办个邸报。” “邸报?” “嗯!就是由他们出钱,他们选择文章,赞颂官家,替朝廷说话的。也不用朝廷出钱,开销多大,都是他们负责,也算是为了朝廷尽忠,为了官家分忧。” 赵桓听着皇后的话,眉头微微皱起,“这话是你那两位兄长说的?他们说不用朝廷出钱,是吗?” “是啊!”朱皇后喜滋滋道:“到底是自家人,虽然妾身家里不是大富大贵,当也愿意捍卫官家圣明,到底是亲戚,就是比别人强。” 赵桓笑了,他干脆把手里的札子扔到了一边,认真道:“他们就没说,挣钱了要怎么办?” “挣钱?” 朱皇后把嘴巴张大,痴痴道:“怎么还能挣钱啊!官家,他们都给我算过了,要纸张,要印刷,还要买文章,厚厚的一份,都赶上半本书了,才有两三文钱,臣妾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也知道,是没什么利润可图的。” “是吗?” 赵桓突然笑道:“那你没问问他们,在上面发一篇诗作,要给他们多少钱?刊登一篇广告,又要多少钱?帮着攻击对手,抹黑敌人,又要多少钱?” 朱皇后脸色都变了,“妾身怎么都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对了,朕弄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经验了!” 朱皇后吃惊非小,突然抽泣起来,“官家,妾身兄长欺君罔上,形同妾身欺君,官家治妾身的罪过吧!” 赵桓摆手:“别哭啊,朕没事治你的罪干什么?再说了,你那俩废物兄长,就真的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说到底还不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们吗!让人家利用,还帮着数钱,真是俩傻蛋!” 两位兄长被骂了……奈何好像骂得还挺好,总比被当成罪魁祸首要好得多……可朱皇后依旧挺憋屈的。 “官家,妾身兄长都是傻子,妾身也不聪明,只怕肚子里的龙种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妾身让官家失望了。”说罢,皇后有委屈巴巴,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赵桓连忙摆手,“我算是输给你了……千万别哭了,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女人的眼泪,尤其是怀了身孕的女人的眼泪,更是摧枯拉朽,无往不利……朕算是投降了……你给家里传个信吧……告诉他们一声,不许胡来,别自己找不痛快。先给朕送三十万贯,准许他们试办半年。还有,钱要立刻送来,晚了朕就反悔了。” 朱琏目瞪口呆,办邸报真的这么挣钱?又或者是勒索家里面? 看样子,不像是说谎,朱琏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官家,你都办了这么长时间邸报,怎么还是一点钱都没有?钱都哪去了?” 不管哪个位置,查账都是女人的本能。 赵桓还能说什么,他沉吟片刻,拿起札子,要来笔墨,亲自批了一行字。 “张荣忠肝义胆,护土卫国,替天行道……特赐三十万缗,不日送达军前,犒赏将士。” 赵桓写完之后,就轻叹一声,“就是这么花掉的,其实朕要是有钱,还应该给刘锜赐三十万贯过去。还有曲端,还有吴璘,还有河中府的李彦仙。” 朱琏沉默良久,心潮澎湃,她虽然对钱没什么概念,却也知道,丈夫为了笼络人心,维持大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圣人,妾身家里面蒙受国恩,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官家要是信得过,就让他们替官家敛财吧!有多少骂名,让他们背……总不能一直吃香的喝辣的,只是坐享其成,什么都不干吧!” 赵桓大惊失色,皇后居然能说出这一番道理,这可真是大义灭亲的好皇后啊! 赵桓喜不自禁,想想历史上的靖康之耻,自己的这位皇后,可是足以让男人汗颜,真是为贤妻烈女。 想到这里,赵桓越发欣喜了……而带着两位国舅血汗的三十万贯,从京城出来,直接送往张荣的手里。 而此刻的张荣正在筹谋一场战斗……“弟兄们,刚刚得到了消息,金人在滨州有不少工匠,专门打造兵器,咱们把滨州的铁场都给废了!” 第296章 巨大缴获 沉闷的雷声过后,是瓢泼大雨,北方的雨水向来急促。 豆大的雨滴无情锤击着大地,也锤击着行进中的队伍……张荣所部,堪称精悍,但到底是一群草莽英雄,不少人披着皮甲,被雨水湿透之后,变得沉重无比,举步维艰。 “大头领,要不歇歇吧?”孟威提议。 张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起头,看了看苍茫的天际,摇了摇头,“不成,告诉弟兄们,这是咱们梁山人归顺朝廷的第一仗,不是替俺张荣打的,是替大家伙打的,咱们要让朝廷知道,梁山汉子是有真本事,是不怕吃苦的。” 张荣顿了顿,大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头领在前面开路,老子要趁着大雨,拿下滨州。” 这位说着,就亲自踏着泥水,向前而去,孟威看了半晌,也只好一跺脚。 “走!” 不足二十里的路,他们足足走了大半天,就在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之后,终于赶到了滨州城外。 此刻的雨水已经小了不少,眼看距离云开雨散已经不远了。 张荣浑身上下都是泥水,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脸上还有一大片淤青……但是面对着眼前的滨州,他咧嘴笑了! “上!” 梁山兵马迅速扑向城池。 由于大雨,护城河都灌满了水,甚至满溢出来。 但是对于这帮水里长大的汉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难度,游过护城河,竖起简易的云梯,轻轻松松,就爬上了两丈出头的城墙,整个过程,轻松无比。 等他们上了城墙,才发现有些零星的守城士兵上来……原来他们都去躲雨了,听到外面有声音,还不相信有人来了,互相踢皮球,最后派出几个倒霉蛋,冒雨出来查看。 而这几个人,果然成了倒霉蛋,直接被砍了,到死都不知道死在了谁的手里,只能当糊涂鬼了! “杀!” 孟威领着一路兵马,率先冲下去,连着砍杀了数十名士兵,随后赶到了城门口,打开了城门。 张荣率领着大队兵马,一口气冲入了滨州。 “传我的命令,不许杀害无辜百姓,不许抢掠民宅,不许放火,不许欺辱民女……”老张一口气说了十几项“不许”。 坦白讲,梁山的军纪还真不错,至少要比原来的官军还好。 不过张荣还是不敢大意,一来这是滨州,不是他们以往的活动区域,生怕手下人肆无忌惮;二来还是第一次,不能坏了名声。 在张荣的约束之下,攻城十分迅速,半天时间,就杀散了城里的守军。夺下了城池……当张荣满怀欣喜,踩着积水,到达了一片仓库的时候,这位惊呆了,傻眼了,癫狂了…… “我的天啊!” 不由得张荣不疯,就在这一片巨大的仓库区,囤积着如山的兵器铠甲……滨州很早就是北方的冶铁中心,滨州铁甚至成了一个品牌。 北宋立国以来,这里就供应河北军团的武器,每年的产量相当惊人,想什么神臂弩啊,步人甲啊,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金国席卷两河,滨州也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足有三千多工匠成了金人的俘虏。其中一半被带去了燕京,还有一半,留在了滨州,继续制造武器,供应军用,只不过这一次却是给金人使用的。 张荣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袭破滨州,光是铠甲就缴获了五千副,其他的刀剑弓弩,简直不用说了。 张荣这些人都是穷怕了的,除了偶尔能从名为“官府”的运输大队长手里,得到一些好东西,剩下的就是破破烂烂的玩意。 甚至有的头领都只能穿皮甲,没有铁甲。 这回他们简直跟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一样,发了大财。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鸟枪换炮! 这位张大首领虽然谨慎,却还是没有一切缴获归公的觉悟,他迅速武装自己的部下。 才一天的功夫,这一支从梁山出来的水贼,俨然有了强军的模样,披甲率超过了一半。甚至还弄到了一大批弓弩,连远程打击能力都有了……不过最值得一提的是,在滨州,他们缴获了一大批的火药。 这个火药却不是老三样的经典搭配,而是有种十多种原料,其中不乏清油、桐油、松脂一类的玩意。 或许有人会以为火药没什么难度,只要弄出来,就能大杀四方,碾压游牧骑兵……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火药是经过几百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摸索,才最终成型的大杀器。 宋代的火药配方复杂,或许最初的用意,不是爆炸杀敌,而是被当做了一种助燃剂,最初的火器,是放火的武器。跟猛火油差不多。 赵桓的出现,已经纠正了大宋的错误,火药配方简便了,纯度提升,威力增加,虽然枪炮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做个炸药包,充当地雷,手雷,却是差不多了。 突火枪,使用火药推动的火箭,也都在研究之中,并且开始投入军用。 不过关注技术进步的显然不只是大宋,金国也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很讽刺的是他们遇到的阻力甚至比大宋更少。 至少眼前滨州的火药,就要比传统的大宋火药提升不少! “向朝廷报捷吧!下一步该怎么办,等候朝廷旨意!” 张荣的胜利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天半的时间,就送到了赵桓手里。 “好样的!” 赵桓大喜,甚至有点手舞足蹈了。 按理说打过了那么多大仗的赵官家,不至于为了一点小胜,就如此失态,但这一场胜利,来得太凑巧了。 “赶快传旨,把几位相公还有诸位武将都叫来,朕要问话。” 赵桓迫不及待,文官这边,自从吕颐浩以下,悉数赶来,武将这边,韩世忠、岳飞、吴玠,赵桓的三大金牌打手,也都来了。 最让人意外的是连高俅都来了。 这位事实上掌握着大宋情报机构的间谍头子,虽然露面不多,但他的地位丝毫不下于任何一个宰执相公。 而且值得一提,高俅很有干情报的天赋……很多人提到了情报,间谍,是不是都会浮现出酷酷的身影,美女豪车,出入上流社会,手眼通天,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段,总之天马行空,出生入死,最后费尽力气,才能拿到绝密消息,破坏惊天阴谋,集浪漫、惊险、刺激于一身…… 不过事实上的情报工作,远没有这么神秘复杂,甚至简单到了乏味的地步,九成以上的情报,也是从公开消息得来的。 真的,一个庞大的国家,不可能完全神不知鬼不觉……如果真的能瞒过所有人,八成就是战略忽悠了。 比如当下的金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四太子兀术又复出了。” 高俅缓缓开口,“前些时候,兵败临河,兀术狼狈逃回,加之娄室之死,他避居寺庙,青灯古佛,把头发都给剃了,对外说是要潜心修行,谁知没两个月时间,居然又冒出来了,而且还被封为梁王,升任了右副元帅。” 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发笑,兀术这家伙越是打败仗,官职升得就越快,从最初的万户都统,愣是败到了东路军统帅,也是没谁了。 赵桓也忍不住发笑,说胡无人,还真是不冤枉他们…… “官家,三太子讹里朵当了左副元帅。” 高俅简单的一句话,让赵桓和众人的脸色又变了变。 “他们兄弟俩掌握了东西两路兵马?” 高俅摇头,“还谈不上,银术可升任了燕京留守,完颜挞懒升任左监军,完颜希尹给大太子完颜斡本当了副手。从情形来看,粘罕依旧掌握大权。” 高俅作为情报头子,说到这里,也就停下来。 可在场都是什么人,尤其是李邦彦,更是精于权斗,他抓着胡须,摇头晃脑,“自从斜也失势,金国内部激荡风云,龙争虎斗……看似粘罕升任都元帅总揽大权,但他却失去了直接统兵的权力。三太子和四太子直接掌握东西两路兵权,挞懒和银术可未必能牵制住两位太子,从长久来看,粘罕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啊!” 赵桓呵呵一笑,“李太傅,朕问你件事,要是让你对付粘罕,你会用什么办法?” 李邦彦愣了片刻,笑呵呵道:“回官家,其实这也容易,只要废了元帅府就是了,毕竟兵权不在手里,元帅府就是个空架子!” 真够毒辣的! 赵桓眉头挑了挑,众人也都瞧了瞧李邦彦,有几位欠了欠屁股,把脑袋往旁边扭……离着这个危险人物远点,免得被他肚子里的坏水影响到。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桓缓缓道:“利用李成南下,疲惫大宋,应该就是出自四太子兀术的手笔了?” 高俅点头,“看样子应该是这样,臣倒是觉得,他并不像真的大举开战,不过是想利用战事,调动兵马,掌控权力,顺便清除粘罕的势力!” 不得不说,在权斗这一项上,大宋这边,随便提出一个,都胜过金国许多,李邦彦和众位相公陆续点头,认可了这个看法。 赵桓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不能让兀术如愿,就要把这场仗闹大,要让他威严扫地!张荣狠狠打了兀术一个嘴巴子,朕决定升任他为水军都统制,让他死守滨州。” 第297章 衍圣公来了 赵桓用坚定的语气表明,要任用张荣为都统制,这让枢密使张叔夜有些迟疑,甚至是吕颐浩,也微微皱眉头。 大宋朝挂着都统制衔的武将不多,排在第一的是中军都统制韩世忠,第二是前军都统制岳飞,至于第三位,是左军都统制刘锜,第四位是青化之战以后,递补的后军都统制吴玠,再之后就是右军都统制李彦仙,加上骑营都统制刘晏。 以曲端的身份,都没有混上都统制……其实从赵桓的手段看得出来,像什么节度使之类的一方帅臣,赵桓是不打算授予了。 原来的帅司也只是负责地方的厢军,真正的核心战力,就是御营的主力,几乎每个都统制,都可以视作一个方面军,甚至几个方面军的总司令,弄个不太恰当的类比,韩世忠、岳飞、吴玠,几乎等同于朱可夫、华系列夫斯基、崔可夫之类的,绝对是未来战场主宰。 张荣何德何能,能跟这几位相提并论? 虽说这个人也未必完美无缺,比如岳飞最初就受制于资历的问题,遭到了很多指责,可自从他督军深入,直取燕京之后,就彻底慑服了所有人,不服气就上战场瞧瞧! 张荣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官家,臣以为只是授予统制官就足以了,若是官家觉得位置低了,大可以加镇抚使衔,授予都统制,未免不太方便。” 张叔夜下意识看了看那几位大将,岳飞是个不爱争的,吴玠却也是内敛的,唯独韩世忠,他眼皮挑了挑,却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道:“张荣水战了得,又是主动归附,官家这么安排,必是用心良苦的!” 老韩竟然学得聪明了,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把皮球踢给了赵桓。 “朕也不瞒你们,朕的确赏识张荣,这原因不是朕连载《水浒传》,对什么梁山英豪有所偏爱……朕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等到北伐之后,水师可是全军的后援,想要顺利进军,离不开他们的协助!” 张叔夜惊疑道:‘莫非官家准备水陆并进?“ 赵桓笑道:“不止如此,咱们的财税情况,张相公,刘相公都心知肚明,几年之间,能恢复元气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想投入巨量的财富,恢复燕云故地,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可咱们又能等多久?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年?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赵桓敲着桌子,“老百姓都知道一个道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世上的国家不只是大宋,占城,安南,乃至倭国,这都是能弄到粮食的地方。” “你韩良臣勇猛无敌,冠绝天下,可你能跨越大海,征服惊涛骇浪吗?只怕是不行吧!所以说水师早晚必定成为大宋朝最紧要的一支力量,给个都统制并不过分。这事情朕就独断专行了。具体的军务,大家伙商议下,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很显然,赵桓的威信是越来越高的,以至于他下了决断,朝中文武便一起闭上了嘴巴,不敢继续纠缠了,而是一心一意商讨着,兀术的谋算在哪里…… 大凡能有所成就的人,不一定开始时就头角峥嵘,但多半性格坚毅,百折不挠。 很凑巧,兀术就是这样的货色。 他曾经因为年轻,领兵经验不丰富,在牟驼岗惨败,后来他奋发图强,作战勇敢,虽然运气一直不好,但也得到了大金上下不少人的肯定。 可随后临河大败,娄室被杀,金国内部大乱,兀术失望透顶,以为大宋即将北伐,金国没有几天了,他跑去寺庙想要出家,暂时获得一丝安宁……只不过随后赵桓并没有北伐,而是班师回朝,紧接着大宋各地叛乱的事情传来,大宋朝堂左支右绌。 面对这个消息,兀术羞愤难当,他在寺庙里枯坐三天,苦心反省……自己的确是大错特错了。 一开始,自己骄狂自大,根本看不起宋人,觉得天下无敌。 连续失败之后,又开始怀疑大金的力量,以为灭国在即……很显然,这都是错误的,大宋没有那么弱,却也没有那么强! 他们一样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拼。 青化,临河……大宋号称大捷,可事实上他们的损失绝不比大金小,甚至因为战争破坏,大宋的国力损耗严重。反而是大金,不管怎么说,有燕云在手,还有两河之地,甚至还霸占了不小西夏的土地。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追随着阿骨打的宿将精兵,也还没有消耗光……这个局面再艰难,也不比当初赵桓面对的局面差吧? 他赵桓能做到,我凭什么不行? 大宋也不是神仙,也会犯错,只要稳住了,总会有机会的 俺要向所有人证明,兀术不比赵桓差! 连环打击之下,竟然让兀术燃起了斗志,他的第一招,就是让李成南下,在他曾经肆虐过的京东横行,兀术打算立一个国主,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两个。 一个齐国,一个鲁国……所以他派出了姚平仲,去劝说张荣。 “秦学士,看起来是俺糊涂了,错看了张荣,断送了姚平仲啊!” 在兀术的对面,坐着谦恭的秦桧,他的屁股只坐了一半,整个人毕恭毕敬。其实在大金的朝堂里,秦桧也算是一个奇葩了,他先是被斜也招降,还没来得及发挥水平,斜也垮台了,他又跟着挞懒。 可随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兀术复出,挞懒又把秦桧介绍给了兀术。 一番折腾下来,仿佛宿命之中,自有定数一样,他跟兀术凑在了一起。 “四太子,人各有志,张荣只是个水贼而已,招降他,也无非是打算以水泊为天险,阻挡宋兵。他不愿意效忠大金,有双刀李都统在,也足以搅动风云,大有可为!” 兀术无奈颔首,“也只有如此了,倒是秦学士,你说这孔家能不能老老实实,归顺大金?他们可是圣人之家,华夷之辩,他们总还是顾忌的。” 秦桧微笑摇头,“四太子,莫要忘了五胡十六国,也莫要忘了北魏、北齐和北周啊!” 兀术眉头乱动,半晌冷哼道:“原来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主子!”兀术脱口而出,可随后发现秦桧头更低了,就连忙道:“秦学士,俺说错话了,这里给你配个不是!” 秦桧抬起头,满脸感恩道:“四太子,莫要折煞臣了,臣如此处境,唯有尽心竭力辅佐四太子,成就大业,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说着,秦桧撩起袍子,认认真真跪在了地上。 “若是四太子觉得臣是个无用之人,臣这便死了,断然不会苟活世上。” 秦桧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一瓶鹤顶红。 只有两个字形容:忠诚! 对于秦桧来说,颠沛两国,辗转三主,兀术就是他心中唯一的太阳! 这位四太子伏身拉起秦桧,竟然眼眶发红。 “会之啊,这几年我起起落落,连最亲密的兄长都失去了,往后内忧外患,也就只有靠你了……肝胆相照,此心不改。他年,他年若是杀入开封,你必是大金宰相!” 秦桧感激涕零,和兀术一番山盟海誓,君臣相得……随后俩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仙源县,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如果说曲阜,估计很多人都会恍然大悟。 众所周知,那个泰山封禅的爱好者,大宋真宗皇帝,对山东的建设还是很多的……其中一项,就是把曲阜改成了仙源,并且修建了景灵宫,用来纪念黄帝。 没错,小小的曲阜,竟然孕育了黄帝和孔子,两大圣人,简直是人杰地灵的圣地。 而当下孔家的当家人叫孔端友,他是孔圣人第47代孙,也是赵佶封的衍圣公。 作为仙源的主宰,孔端友面临着一个残酷的现实,孔氏族人,叔辈,兄弟,悉数具在。 孔端友环视大家伙,沉声道:“一伙贼兵离着已经不远了,大家伙商议一下,到底要怎么办吧?我孔家一脉,无论如何,不能屈膝贼寇。若是让我来说,我想聚齐族人,死守仙源,和城池共存亡!” 他刚说完,叔父孔传连忙摆手,悲戚道:“不可!仙源不同别处……一旦打起来,玉石俱焚,漫说孔府保不住,就连祖宗的陵寝也会受到冲撞。府中还有那么多宝物,若是损失了,就对不起祖宗了。” 这时候另一个年轻人愤然站起,“叔父,照你这么说,若是把仙源拱手让人,就给祖宗争光了吗?” 孔传把老脸一沉,“端操,你莫要急躁……我的意思是请衍圣公带着咱们家的宝贝立刻进京,我留下来看守祖庙,守着孔家门庭……若是贼人执意闯进来,我以死谢罪就是!” 孔端操被说的无言以对,几个孔府老人互相看了看,既要忠,又要孝,也只有如此了。 孔传急切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孔府传承几十代,宝贝之多,难以想象……但是在众多的宝贝之中,却有三件最重要的。 孔端友背着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还有唐代画圣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怀里揣着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在亲友的簇拥之下,出了仙源。 不过他没立刻走掉,而是对胞弟孔端操道:“我们为孔家嫡系,岂能贪生怕死,让长辈赴死!端操,你留下来,叔父随我进京……若是路途中遇到不幸,我必以身殉难,这三件东西,也会玉石俱焚!” 衍圣公孔端友满脸决然,持剑纵马,向着开封奔去…… 第298章 降服孔家 如何看到靖康中,二圣的行为? 答:连孔家都比他们有骨气。 “……” “当真是衍圣公?” 赵桓第三次发问了……毕竟衍圣公这三个字,在后世的评论可不是那么好啊!尤其是在相当多的网文作品中,都是充当反面典型的,尤其还是那种无脑反派,仗着老祖宗的余荫,便肆无忌惮,非要被猪脚把脸抽烂,才能老实一点。 几时想过,孔家后人居然出了英雄人物? 这也太反常了,赵桓不得不一再确认。 只是他的小心在胡寅和张浚看来,却是有些奇怪了。人家可是圣人苗裔啊,怎么会屈膝降贼?难道真的要看着衍圣公家族给金国当奴才吗?且不说这种违背祖宗的事情,如何做得? 光是眼下宋金的国势,稍微有点脑子,也不会卖身投靠金人吧?至少孔家这个级别的,应该不会犯错。 赵桓在文德殿,召见了孔端友。 这位身背三宝,匍匐地上,对着官家放声大哭,直接请罪:“臣有罪朝廷,请官家降罪!” 赵桓迟愣片刻,反问道:“你有何罪?” 孔端友道:“臣罪有二,其一,臣身为朝廷命官,舍弃仙源,丢失疆土,不能杀敌卫土,与城池共存亡,此臣死罪;其二,臣身为孔家长孙,不能守护祖宗坟茔,抛弃历代先人骸骨,愧为孔家子孙。臣于国不忠,于子不孝,臣唯有一死,还请官家降罪!” 赵桓听到这里,难得没有生气,反而叹道:“你一个衍圣公,不过是祭祀之官,并非守土之人。再有京东情况复杂,便是朝廷也没有真的收复失地,朕不会责怪你的。至于抛弃祖辈坟地,固然不妥当,可你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前来求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官家主动帮忙开脱,语气也和善,让孔端友稍微安慰了一些,只不过他却不敢怠慢,而是将身上的三宝取下,奉送给赵桓。 “官家,臣未敢死节,便是有这三件宝物在,如今已经交还朝廷……臣,臣愿意返回家乡,与贼人浴血奋战,誓死保卫祖庙坟茔!” 孔端友撅着屁股恳请,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倒是很想答应,这个主意不错啊! 奈何早就在殿中的宰执相公们却是不这么看,张叔夜忙道:“衍圣公一心为国,已经是大忠大孝,堪称表率。如今贼人兵犯仙源,冲撞圣人之家,着实该死,朝廷应该立刻给刘锜下令,让他火速驱逐李成,不得迟疑!” 张叔夜说完,其他人也不反对,就剩下赵桓点头了。 “张相公,上一次兀术进犯京东,没有去仙源吧?” 张叔夜忙道:“没有,这一次的确有些反常。” 赵桓想了想,失笑道:“也没什么反常的,金人多半是想借孔家威名,替他们锦上添花。朕听闻李成南下之时,军中就有人传言,说是要谋个天子做做。既然如此,由孔圣世家,给他加冕,也就顺理成章了。”赵桓叹道:“兀术这家伙到底是长进了一点,敢和朕抢正统了。” 赵桓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哗然……这倒不是说他们水平不如赵桓,而是不太相信蛮夷会抢夺正统,完全没有道理啊! 至于孔端友,如坠冰窖,只觉得彻骨寒凉……什么意思?难道在官家的心里,孔家会屈膝金人吗? 在官家的眼里,孔家就如此不堪? 孔端友悲愤满腔,不由得悲声道:“孔家身为圣贤后裔,自然以圣道为先,自上而下,只有死节之臣,并无屈膝之贼!还请官家放心,若是有孔氏子弟屈膝蛮夷,便是自绝于孔家,臣必诛之!” 孔端友情绪激昂,群臣也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真是好一个衍圣公! 唯独赵桓,他的脑子跟众人都不一样,没办法,孔家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孔夫子如何,咱放在一边,孔家屈膝投敌的事情,绝对不少。 赵桓微笑道:“孔家传承几十代,历经两千年,岁月悠悠,长盛不衰,笑看朝代风云,便是强汉盛唐,都灰飞烟灭……更何况当下的皇宋。再说了,五胡乱华,鲜卑拓跋,这些蛮夷又何尝不曾君临中原……朕没说错吧?” 赵桓说完,再看群臣,无不骇然变色! 几位宰执更是勃然变色,诸如刘韐和张悫,嘴角都抽动了,很显然赵桓非议孔家的话,已经戳到了群臣的底限。 就在几位重臣即将站出来的时候,小胡学士胡寅抢先跪倒,涕泪横流。 “官家,臣以为刚刚官家的话让义士寒心,让臣民惊骇……这不是圣主明君该说的话,更不是当下可以讲的,还请官家收回!” 赵桓眉头微皱,声音淡然,“朕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千年来改朝换代多少次了,来来往往的,你要朕昧着良心撒谎不成?” 胡寅再度磕头,泪眼模糊,“官家所言不假,奈何时机不对……当下大宋,在官家旨意之下,万众一心,君臣和衷共济。将士用命,文官尽忠,百姓献出膏腴……开封、太原、青化、临河……一场场大战下来,战死沙场者,不知凡几,为了运输货物,死伤的民夫,同样不知凡几,这些都是忠臣义士,万古流芳,谁人能不为之动容!” “官家英睿,皇宋决然,气象恢宏,虽汉唐尤不能及也……陛下以过去之事责备孔家,为何不能相信孔家会同皇宋共患难,同死生呢?” 赵桓呵呵冷笑,把头扭到了一边。 “胡寅,你这话未免孩童了吧?” 胡寅磕头作响,“君父如天,子民皆是孩童!” 这一句话,顿时让几位宰执都瞪大了眼睛,好小子,有水平啊! “官家,不只是臣视君如父,天下万民,皆以君父视之……既然为父为母,便应该一碗水端平,孔家可能如以往一般,也有可能同大宋共进退。官家如何能骤然定论,寒了义士之心!更何况衍圣公负宝而来,守节无亏,更是忠贞义士,无可挑剔!官家疑心孔家,不免让更多人寒心啊!” 胡寅说到这里,复又抬头,严肃道:“更何况官家素来以抗金大业为重,不拘文武诸臣,过去如何,只有能一心抗金,便能得到官家庇佑,正因为如此,朝野上下,才能同心同德。孔家士林之望,天下仰慕……纵然有些事情,那也是立国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到了如今,官家更应该以宽宏之心,包容孔氏。勉励孔家,领袖天下士人,一同抗金才是!” 胡寅的这番道理,说不上完美无瑕,但以君王的高度,的确是有道理的。 吕颐浩在他说完之后,也深深一躬,“官家,老臣还记得,当初李太傅说出‘莫须有’三字,朝野无不惊骇。此后官家也多次说过,要公允服众,万不可诛心,正因为如此,方有今日上下一心的大好局面,还望官家明鉴!” 老吕的话没有那么多,但却是进一步,更加切中要害,你赵官家不愿意诛心,为何要对孔家诛心? 很显然,这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赵桓深吸口气,缓缓站起,走到了胡寅面前,把他拉了起来,又冲着吕颐浩点了点头。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诚然衍圣公负宝而来,忠心可嘉,朕要抗金,就该集中一切力量,关口是要能服众,身为官家,说人家的黑历史,恶意揣度,失了天子的身份……这点朕不否认,可朕也不会收回。” 赵桓呵呵道:“刚刚胡卿说错了一句话,说朕是万民君父,天下人无不视朕为父?这就错了,朕只是皇帝,到底不是真的父亲,天下也不是一家,饭还是要分开吃的。有人荣华富贵,百代传承,有人确实饥寒交迫,连媳妇都娶不起。” “若朕果真是万民君父,天下尽是子民,朕想要富裕的孩子拿出一点,接济穷苦兄弟,能做到吗?” “再说的明白一点!衍圣公既然要表率天下,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多一点?你带来的三宝固然了不起,可这到底是有形的宝贝,你们孔家秉承圣人之道,兼济天下,恩泽苍生……在国家危难关头,能不能做得更多呢?” 赵桓笑呵呵道:“你负宝而来,你的兄弟却还留在仙源府中……两头下注,总归不亏,这可不是尽忠大宋,与国同休的做法啊!” 孔端友霎时间脸色惨白,他着实没有料到,赵桓竟然会如此犀利,他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这种时候,貌似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孔端友突然抬起头,愤然道:“臣愿意辞去衍圣公之职,孔家上下愿意放弃所有田亩土地,只求官家能驱逐胡虏,匡扶江山社稷……孔家甘心做一平民百姓足矣!” 赵桓沉吟片刻,突然放声大笑,“果然是圣人之家的气象啊……孔卿,刚刚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会怪朕吧?” “臣,臣不敢!” 赵桓抓着孔端友的手,笑道:“朕主张抗金不错,可朕一人到底力量有限……衍圣公能来京城,朕是从心里欢迎。刚刚朕冒犯衍圣公,也是想请衍圣公能主动说明……毕竟金人都敢打你们的主意,足见过去还是有些不对之处的。” 赵桓笑呵呵道:“孔卿,该你拿出决断来,你要表明孔家跟大宋生死与共,跟朕和衷共济……还要拿出切实的举措,表明心迹,做到表里如一。” 孔端友低垂着头,“臣……遵旨!” 第299章 赵桓的野心 一见孔端友应承下来,赵桓的脸上喜笑颜开,十分欣然。 官家更是招呼其他几位重臣,让大家伙都安坐,赵桓又对刚刚慷慨陈词的小胡学士另眼相看。 “对了,胡卿,朕记得令尊可是儒学鸿儒啊?怪不得伶牙俐齿呢!” 胡寅脸涨得通红,“官家,家父武夷先生确系当世鸿儒,只是家父讲的是横渠先生的气学,却不是让臣伶牙俐齿,臣,臣嘴笨得很!” 赵桓大笑,“是,都怪朕胡言乱语……要说起学问,朕还真是糊里糊涂,弄不清楚你们在讲什么,不知道当世学问,又该怎么看呢?” 在这个关口,貌似不是谈论学问的时候,可赵桓既然问到了,便不能不说。而且群臣也试图劝说赵桓,让他了解儒家的博大…… 首先开口的就是吕颐浩,“回官家的话,当世学问,大约可以分成三派,其一是传自王荆公的新学,其二是传自二程的理学,至于其三,便是横渠先生的气学。” “哦。”赵桓笑道:“横渠四句朕是知道的,可朕不明白,横渠先生和二程不该统归理学一派吗?” 吕颐浩还没来得及回答,胡寅便抢先道:“回官家的话,横渠先生以为虚空即气,二程则主张天人一理,其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不能混为一谈。” 胡寅神情庄重,什么事情都能马虎,唯独学问这一块,这可不行。赵桓还真来了好奇的劲儿,频频发问,最初是胡寅和吕颐浩,随后刘韐、张悫、张浚,甚至是新任的工部尚书吕好问也加入了其中。 赵桓渐渐的,也弄清楚了一些……北宋文坛在经历过安史之乱以及五代十国的乱局之后,迫切需要一种思想,统一看法,正人心,靖世道。再加上对变法强国的需求,王安石的新学首先杀出重围,得到了官方认可。 一时间新学风靡天下……只不过这个新学由于为了变法服务,在论述天人道理的时候,显得非常草率。 比如王安石就说我知有个道,如此如此,只说道时,已与道离。我不知道,只说道时,便不是道也。 王安石的大意就是道是个很神秘的东西,我心中不知,说出来的不是道,我心中知道,嘴里说出来的也不是道……道是个玄而又玄的东西,不能琢磨,不可描述。 王安石的用意大约可以猜到,从一个政治家来看,我跟你在道上面浪费口水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讲实实在在的变法呢! 王安石的态度可以理解,但学术问题却不能这么草率,有些看似无关痛痒的东西,却是最需要讲清楚的。 譬如二程,他们早期也是倾向于新学的,可渐渐的他们发现新学讲的道,跟佛家讲的梵十分相似…… 这就捅了另一个马蜂窝,在宋代的文坛上,有人主张三教合一,有人却坚决反对佛教,甚至认为主张儒释合一的,比单纯的和尚还要坏! 二程就是这一派,他借用了周敦颐的太极图说,标榜纯儒之学……纯不纯先不管,反正我们跟老贼秃不一样。 而且王安石疏于对天理的论述,也让二程认为新学是水上浮萍,不足以治国安邦,甚至变法失败,都是王安石学问不纯的原因。 这样一来,二程创立了理学,张载创立气学,他们的共同目标,都是反对新学。 但是气学和理学还是不同的,二程将虚无的理看做一切的根本,由天理导入人心,进而阐发学问。 张载主张气是一切的根本,气有实实在在的一面,就是世间万物,也有不可察觉的一面,就是虚空……用非常非常不严谨的观点来看,理学偏向唯心主义,而气学更重唯物。 在当今士林,二程的这一套学问渐渐占据优势,所以杨时才是当今天下第一鸿儒,士林泰山北斗。 至于胡寅的父亲胡安国,虽然也曾经跟二程学过,但毕竟是气学为主,大约相当于屠龙刀和倚天剑的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反对王安石新学的。 赵桓听着大家伙讨论了许久,争得面红耳赤,突然笑道:“诸位想过没有,新学不能富国强兵,旧党上来,又返回了从前,天下变得更糟糕……能不能干脆放肆一点,大胆一点;不管新学还是理学、气学,都不是治国理政的学问,都应该抛弃掉!” “官家!” 吕颐浩真的要哭了,这位皇帝陛下怎么越来越轻佻了,什么话都敢说,简直是肆无忌惮! “臣等幼读孔孟之书,志在安邦定国,臣等学问不嘉,不能光大圣贤之道,此乃臣等罪过,非是圣人之学的错,臣,臣恳请官家,万万慎言!” 说完,吕颐浩趴在地上,其他重臣,就连孔端友都跟下跪了。 这事情太恐怖了,新学不行,理学不行,气学也不行……这些都不行,岂不是说儒学不行! 你可以讲我们这些人误国,但是不能开地图炮,说我们读的书有问题啊,这太伤人了! 赵桓沉吟片刻,突然叹道:“朕又不是说圣人之学错了……便是当世显学,也是人创造出来的。不管是王舒王还是二程,并不是天上的神仙,而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朝野上下,见过他们的人不少,门人弟子,更是遍及天下。他们能开宗立派,你们又何尝不行?” “大宋走到了今天,朕想求个富国强兵的学问,想要以此统合人心……为了对内变法,对外用兵,提供个方便,卿等当真没有办法吗?” 群臣恍然,官家还真不是在胡言乱语,而是想求个治国之道,这个要求简直太有道理了,可问题是也太艰难了! 张叔夜苦兮兮看着赵桓,以无比耿直的语气道:“官家,大宋立国以来,便有不断议论……后来欧阳醉翁,王舒王,苏大学士,无数人穷尽才学,挖空心思,终究未能成功。反而引来了后来的变法争议,直到今日,新旧党争方才平息不久,老臣斗胆建议,还是不要奢望了。” 赵桓深深吸口气,微微摇头道:“张相公,你说的是实话,可朕依旧不甘心。你我君臣相逢华夏倾颓之际,兵戈战乱之时。志在中兴,呕心沥血。卿等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我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我们做得是对是错?后人能不能借鉴我们的做法,我们接下来还要怎么办……这些事情不能说清楚,讲明白,结果就是朕天天嚷嚷着要打仗,要备战……朝中不少人主张于民休息,给老百姓休养生息。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能不能从学理上,给个结论?” “诸位爱卿,这是咱们躲不开的事情!” 吕颐浩脸色凝重,他渐渐明白了赵桓的意思,官家没有说错,的确回避不得,只是要从学理上论述这些,着实太难了。 “官家,欲自立门派,便要阐发天理,讲求人心,通天人之变,成就一家之言……臣,臣着实无能为力!” 刘韐也频频颔首,“吕相公之言甚是,若能说清楚天理人心,便能立地成圣,又是儒家一圣人矣!” 这倒不是他们夸张,着实有些为难。 写在后世中学课本,理所当然的东西,却不知道要多少代人,挖空心思,皓首穷经,才能总结出来。 而且任何学术都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让宋代的士人明白分子原子,着实难为他们了。大家只能在天理人心这个层面打转转。 哪怕让赵桓来讲,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答案。 “卿等既然无法替朕解惑……那不妨退而求其次,朕想问你们,个人和国朝呢?家族和江山,又该如何?” 赵桓笑呵呵道:“这个问题,大家伙不至于回答不上来吧? 众人沉吟,胡寅再一次抢了个头筹,“官家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还有比这话更确切的吗?” 吕颐浩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小胡学士所言极是!” 赵桓微微一笑,“诚然如此,千年世家,也该为了江山社稷,做出一些事情吧?总不能把家置于国之前,诸位以为可对?” 对! 简直太对了! 赵桓绕了一圈,还是把孔家给装进去了。 孔端友负宝进京,本该大力赞赏的壮举,却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也不打紧,只是国在家前,又让人们嗅到了另一种味道。 赵桓看着众人,脸上含笑,“对了,朕记得太学的考评之日临近了吧?就以家国为题,出于篇策论,让他们去写,谁能把二者说清楚了,就立刻授予官职,朕决不食言。” 赵桓又走过来,拉起孔端友,“衍圣公,朕并非针对你们孔家……朕只是想求个结论。如今你进京了,就留在朕的身边,潜心学问,最好能成就一家之言。在新学理学之外,囊括宇宙,总揽天人,创造出一套让人信服的新学说出来。” “如此才是继承夫子家风,不负圣人之名啊!你说是不是?” 孔端友不知悲喜,只能茫然点头。 “好,加衍圣公孔端友少师衔,留在朕的身边讲经……再有,设立国学馆,广揽天下贤才,共同创立新的学问,朕就不信,偌大的大宋,人才千千万,就没有一个足够有本事的!”赵桓气势汹汹道,官家的野心,昭然若揭…… 第300章 风骨 赵桓把孔端友留了下来,不光给了少师衔,还赐绯章服,留在了宫中吃饭……赵桓特意准备了四菜一汤,招待孔少师。 面对这些寻常菜肴,孔端友虽然尽力控制,但却不免失望之色,这就是御宴吗?不过如此罢了。 “官家,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官家肩负江山社稷之重,理当吃得好一些,便是天下的臣民百姓,也不忍官家清苦啊!” 赵桓微微一笑,“孔少师,当初夫子周游列国的时候,怕是还挨过饿吧?” “这……”孔端友再一次语塞,低声无奈道:“总归是不一样的。” “的确不一样。”赵桓道:“当年列国皆尊周天子,不管怎么打,还算是一家人。可眼下女真入寇,江山社稷,几乎倾颓,朕若不能力挽狂澜,中兴大宋,便是亡国之君。”赵桓停顿少许,随后叹道:“孔少师,朕没有退路,故此才把每一分力量都算进去。朕想要你孔家带头,交出田亩,协助推行摊丁入亩。朕还想用你的身份,号召士林,成就一套为了朕服务的新学。” 赵桓看了看桌上的菜肴,突然苦笑道:“朕却连一桌让你看得过眼的酒菜都拿不出来,你会不会很失望?” 孔端友被赵桓略带歉意的语气打动,再看看这位年轻官家认真的神色,孔端友突然被冲撞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因此慌忙躬身道:“官家厚爱,臣只有受宠若惊,岂会失望?官家是让臣表率天下,学董仲舒,成就天人之说,光大儒学,臣不胜惶恐……只是臣,臣唯恐才力不足,不能替官家分忧啊!” 孔端友十分老实,他除了孔子后人的身份之外,别的地方真的乏善可陈。 且不说跟杨时、胡安国这种当世鸿儒相比,便是吕颐浩、刘韐、吕好问等人,也远远胜过他万倍,想成就一家之言,何其困难啊! 便是最简单的天理,人性,理气这些东西,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拿捏不定了。 赵桓微微一笑,“孔少师,你先别害怕,其实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于你讲什么,而在于你证明了什么。” “证明?”孔端友又咧嘴了,这些概念要能证明,也就不用争论千年了,他苦兮兮道:“臣委实愚钝,还望官家宽宥。” 赵桓耐心摆手,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千里眼,递给了孔端友。 “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去观测天上的月亮,再把历年总结的天文历法拿出来……咱们先从天理开始破解,破解了天,就破解人……天人弄清楚了,理气也就不言自明了。” 孔端友似有所悟,可还是隔着好几层纱,说不明白,不过他朦朦胧胧,有了方向,不至于望而却步。 赵桓觉得可以更进一步,干脆道:“孔少师,所谓天理,不过是说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环境之中,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川湖泊。你把这个环境描述清楚了,这便是天。至于人,朕以为当一分为二,人之根本乃是物。” “物?”孔端友惊问道:“这么说,人和草木岂不是一样了?不妥,不妥的!” 赵桓笑着摇头,“气附人身,人自得神。” “那,那理呢?” “天地运行,人生世上,无不源自理之一字!” 赵桓含笑说出,他这套东西并不复杂,无非是说一切的根本是物质的,气就是人的精神,而理则是一种超脱物质和精神的客观规律。 经过这么一番论述,就等于破了题,建立起一个唯物主义的基石。 有人或许要问了,既然事情这么简单,赵桓为什么跟孔端友讲,为什么不去求助朝臣,求助那些鸿儒大家? 道理很简单,因为赵桓把握不住啊! 他能糊弄孔端友这种半吊子,他糊弄不了儒学名士。 光是天理人欲,杨时之流就能滔滔不断,建个几十天,在他们面前,赵桓就像是个白痴似的,想要说服这帮人一心一意替他完善学问,几乎不可能,人家凭什么放弃自己几十年的所学所想啊! “官家,臣,臣愿意尽心竭力,只是臣资质愚钝,只怕不能胜任!”孔端友还是迟疑。 赵桓轻笑,“这个不难,朕给你介绍两个人。” 伴随着皇帝的吩咐,不多时两个长得差不多的中年来了,见到赵桓之后,先行礼问好,随后又给孔端友见礼。 来的人是谁呢? 不是外人,是朱琏的两位兄长……当朝国舅,朱孝孙和朱孝章。 这俩倒霉蛋垂手侍立,丝毫不敢张狂。 赵桓看了看他们,冷笑道:“朕让你们出点钱,买下了邸报,便觉得委屈了?” 朱孝孙低着头,“臣不敢!” 赵桓却是不惯着他,“你要是敢了,就连你妹妹都救不了你!邸报是朕传递消息的东西,你们也敢染指?莫非说日后朕要刊登什么,还要看你们兄弟的脸色?万一你们哥俩心情不好,直接说朕写的东西不和法度,切断了朕发声的渠道,朕岂不是被困在宫里了?” “啊!” 俩人大惊,怎么会有这么事情?完全不可能啊! “官家,臣,臣弟兄两个忠心耿耿,可鉴日月,断然不敢存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官家这么说,那邸报我们不要了,钱也就当献给官家,臣等回去闭门思过!” “不行!”赵桓断然道:“既然敢打主意,还让皇后跑朕这里说话,岂是想跑就能跑的!” “你们听着,邸报要拆分,朕保留一部分,作为官方消息平台。叫大宋旬刊,至于你们的……就商报也好,叫消息报也好,可以刊登一些杂七杂八的消息,也可以刊登广告,反正只要不违反法规,不伤风败俗,你们只管放手去赚钱。” 两人大喜,心说到底是一家人,官家够意思啊! 还没等他们俩谢恩,赵桓就补充道:“你们也不能光想着赚钱,还要替朕做事。孔少师最近会研究学问,要阐发新学,你们两个记住了,务必要把孔少师的文章放在最显眼处,每一篇文章都要有足够的销量,如果卖得不够好,你们俩就吃下,免费往外面发,能发多少,就发多少!明白吗?” “啊!” 朱孝章咧嘴哀嚎,“官家,你还是让我们赔钱啊!” 赵桓冷哼道:“你们可以不干,不过你们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做,也就不用顶着国舅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朕现在就把你们贬为庶人!” 朱孝章脸涨得通红,悲愤道:“官家,你太无情了,臣要让我姐姐替我们做主!” 赵桓呵呵道:“好啊,你们现在就去,别迟疑,赶快滚蛋!”赵桓抬头,对着朱拱之道:“去把他们带去皇后那边,朕和孔少师还有话说。” 朱拱之自然不客气,直接提着俩人就走。 等把他们打发走了,赵桓才又笑呵呵道:“让孔少师笑话了,朕委实不会治家。” 孔端友翻了翻眼皮,心里头砰砰乱跳,这叫治家吗?我怎么觉得是坑自己亲戚啊!这么干谁也治不好家啊!他不敢多言,只能诺诺。 赵桓豁达一笑,“没事的,孔少师可以放心,学问这个东西吧,只要稍微能自圆其说就好。他们辩经再精彩,也只是在小圈子里面自娱自乐。有朕在背后给你撑腰,还有报纸发力,只要流传够广,你就是显学,不用怕的。” 一句话:力大砖飞! 孔端友听得都傻了,什么玩意啊? 刚刚他还任重道远,觉得难度非常,怎么转眼就成了玩闹?一个半吊子衍圣公,加上两个混账国舅,还有什么报纸,就能主导学问。 那,那些大儒皓首穷经,究竟在干什么啊? “孔少师,朕只是这么一说,不过你的学问还是要经得起考验的,不能漏洞太多才行。” 孔端友愣了片刻,用力颔首,“臣必定竭尽心力,断然不让祖宗蒙羞!”把孔老夫子的尊严都押上了,孔端友也真是拼了。 他说完之后,又抬头认真道:“官家,臣还有一事,无论如何,要尽快光复齐鲁之地,别让百姓再受苦了。” 赵桓用力点头,“孔少师放心吧!朕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的,朕心里有数。” 话说到这里,孔端友自然无话可说,只能应承下来。 只是这位衍圣公还不知道,就在孔府,正在上演一出闹剧。 大名鼎鼎的双刀将李成,在孔府宣布登基称帝。 这位贼头煞有介事,向京东各地发布告示,赵宋失德,大兴花石纲,盘剥百姓,需索无度,以致四方豪杰并起,梁山宋江,泰山义军,各地烽火狼烟,足见赵宋失德,炎宋将终……李成者,雄州人氏,秉承水德,以水克火,继承大位,将国号齐,昭告天下。 一篇不那么符合现状的告示,一个很不充分的登基理由……完美诠释了草台班子的含义。 没有文人操持,还真是不行。 李成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为了能让登基大典有最后的体面。 他下令请来了孔端操。 “孔卿,你的兄长弃家而走,如今只剩下你一人,自然是孔府之主,俺,俺现在就封你为孔府之主,当代衍圣公……” 李成不停说着,孔端操只是听着,也不答话,李成不由得探身,却发现自从孔端操的鼻孔流出两道黑血。 “毛贼,自有王师平之!” 第301章 枢相 孔端操七窍流血,扑在地上,见李成之前,他已经服毒待死! 衍圣公一脉,孔家子孙也该有为国殉身的。 从容死节,总算无愧祖宗了吧! 孔端操的嘴角竟然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嘲笑李成一般,你这丑类,且看你嚣张到几时! 李成终于暴怒了,他气得用力踢孔端操的尸体,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而他踢了两脚之后,又觉得自己着实懦夫,对着一个死人发泄什么,李成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子,可他到底舍不得下手,最后只能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息……他不甘心! 李成的武艺非常好,不管马上部下,在当世绝对算是一流,或许比韩世忠和岳飞差点,但除了他们之外,就是顶级的。 李成还很会收买人心,每次打仗,必定身先士卒,士兵不食他不食,士兵有病,亲自探望,每次行军,遇到下雨,也不持雨具,和士兵同甘共苦。 单纯从这个方面来看,他绝对算得起是个不错的将领。 凑巧的是,李成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他认为在这个乱世里,会有些机会的。 所以他先聚拢一伙人,随后宗泽北上,大肆封官,他就果断归附,捞了个官身,算了砸乱世中,有了一些本钱。 随后李成经过仔细精算,金人势大……他采取了左右逢源的做法,随后发生青化大捷,岳飞北伐,宋军又起死回生,李成只得再次倒向宋朝,白洋淀一战,岳飞大获成功。 但随后李成选择了和徐文等人不一样的道理,因为他明白,大宋君臣不会允许他这种势力存在。 徐文、刘复,全都能投降,毕竟给赵桓当臣子,比给李成当手下要威风多了。 可若是让李成老老实实,当大宋的忠臣孝子,对不起,做不到。 所以他选择了金国。 这一次的反复,其实结果还不错。 金人给他了河北汉军都统制的位置,准许他收拢兵马,壮大实力。 果不其然,李成将各地的土匪豪强聚集在一起,手里的兵马突破了三万,已经相当可观。 李成本想着猥琐发育,壮大实力。 奈何风云突变,宗望被气死了,娄室又死在了前线。 不到三年的时间,金国已经失去了碾压的态势,甚至因为后劲不足的原因,已经开始转入下风。 这是李成万万想不到的! 更让李成绝望的是宋金双方,都在加强整军,赵桓不再授予节度使,就看得明明白白。 而金国这边,则是加紧整编汉军,不断从关外之地调女真青壮进来,充实人马。 两国都在收紧兵力,加强控制。 到了这一步,还想在宋金之间,左右逢源,甚至打出自己的江山,根本不可能了。 怎么会这样? “赵桓囚禁生父,为子不孝,为君不仁……如何做得中原天子?且不说赵桓,便,便是蛮夷禽兽,也能称帝!我李成为何不能称帝?为什么?” 手下大将王嵩面对李成的咆哮,十分尴尬,他哪里能回答啊! “陛下,现在称帝的机会就来了,京东之地,便是陛下的基业,臣等都愿意辅佐陛下,闯出一片天地!”王嵩也不太好劝人,想了想便道:“这些时候,俺听人讲三国,金人好比曹操,赵桓就是孙权,他不过是打赢了赤壁之战罢了。陛下就是刘备,对,就是刘皇叔。陛下仁慈,百姓归心,肯定能成就帝业的。” 刘备,帝业。 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例子,竟然让李成抓到了救命稻草……没错,我就是刘皇叔,我天命所归,必定能成…… “只要打下了江山,你就是关张,就是我的亲兄弟!”李成兴奋许诺,拉着王嵩的手臂,不停晃荡,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地上的尸体,瞬间失去了兴致。 “我为刘皇叔,奈何孔家人竟然如此执迷不悟,宁死不肯辅佐我!” 李成抱着太阳穴,满腔怒火。 王嵩见他发怒,便鼓动道:“要不这样,把孔家的坟给挖了吧!一来可以出气,二来孔家的宝贝肯定不少,挖出来的金银正好充当军饷。陛下登基,也该犒赏三军才是。” 挖孔家的祖坟? 还真敢想啊!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李成竟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或许他真的不是什么真命天子,这一次南下,说穿了,也无非是赌一把……大丈夫生活在世上,不能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 好歹也要过一过天子的瘾儿。 其实原本的李成有个很不错的作战计划。 他想南下之后,先联合梁山泊,接着招降泰山义军。 既然三者都是贼寇,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在齐鲁大地上,成就一番帝业,岂不是美事!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 张荣根本不买账,不但不买账,还成了大宋的臣子,泰山义军也没有动静,就连区区孔家,居然宁死不肯做他的臣子? 至于吗? 俺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李成终于在压力之下,走向了疯癫。 不出意外,整个大宋朝堂也被惊动了。 前面御前会议商议的很清楚,李成是小事,关键是兀术,大宋在等着金人接下来的招数、 可李成攻击了仙源,杀入孔家,彻底打乱了宋军的节奏。 “官家,臣负宝进京,留下胞弟看守府邸。祖宗坟茔所在,子孙无论如何,不能弃之不顾。如今贼人入城,胞弟服毒自杀,以身殉国矣!” 孔端友伏地大哭,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官家,你不是怀疑孔家吗?我进京了,兄弟留在老家,是不是又该琢磨着两头下注,脚踩两只船? 对不起,没有! 真的没有! 我的兄弟只是害怕冲撞了祖宗坟地,他是断然不会降敌的,所以他自杀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请官家定夺吧! 一点也不意外,皮球踢到了赵桓脚下。 说实话,赵桓真的挺意外的,孔家人都能这么有血性,真是让人惭愧啊!不过赵桓很快摇头,跟他没什么关系的,都是太上皇,都是赵佶的错! 赵桓绷着脸,沉吟不语。 御史中丞陈过庭愤然站出,朗声道:“官家,李成贼子,丧心病狂,竟然试图冒犯孔林……仙源百姓,数十名学子挺身而出,挡在了贼兵前面,血洒孔林,足足死了五十多位学子,他们以血保住了孔林啊!” 陈过庭匍匐地上,放声大哭,“官家,赶快发兵吧!剿灭李成,替死去的学子报仇啊!” 赵桓依旧没有说话,道理很简单,派遣刘锜出兵,已经是大宋财政的极限,如果再派人过去,压力成倍增加,最最重要,他相信刘锜,可以应付,关键是要给他一点时间! 只是赵桓沉得住气,臣子们却是难受到不行。 孔府遭到冒犯,孔家子弟以身殉国,大批学子被杀……哪一件事都是要命的。 不管朝廷有钱没钱,就算让他们捐钱,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从夏税里面调拨,把俸禄停了也行。 这个关头,谁还敢反对啊! “官家,户部这边还能调出一百八十万缗,粮草也足够五万人马,三个月之用。”刘韐斟酌道。 赵桓沉吟道:“这一百八十万是用来修运河的,粮草是用来跟大石换骏马的,对不对?” 刘韐咬着牙道:“对……不过老臣以为,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京东,灭掉李成,迫在眉睫!” 赵桓怔了片刻,反问道:“当真如此吗?” 这一次轮到吕颐浩站出来,他先是深深一躬。 “官家,臣斗胆揣度,官家以刘锜领兵,足以应付李成。必是要留着人马,防范金人南下。” 赵桓语气沉重道:“这也是御前会议商讨的结果。” 吕颐浩咧嘴苦笑,不由得再次躬身道:“官家,眼下仙源失陷,孔家受到冒犯。天下人心,尽数牵动。目之所在,皆是孔府。若朝廷不能发兵,必定会人心浮动,伤损官家威名,动摇军心士气……金人这一手歹毒啊,他们是攻其必救!” 赵桓重重点头,却又冒出了一句,“吕相公,当真要上当吗?” 吕颐浩心中苦涩,作为跟着赵桓相处时间最久的重臣,他很了解赵桓,甚至他能感觉到,这位官家在听到孔府被冒犯,他不是愤怒,而是欣喜! 没错,就是这样。 仿佛一个绊脚石终于要被踢开似的。 吕颐浩也明白孔家意味着什么,可他更清楚,如果保护不了孔庙,便是他们这些人,也会在士林中威望尽失,想要推行新政,只会更加困哪。 说来说去,谁都不容易! 吕颐浩又向前迈了半步,正要开口,突然张叔夜站出来。 “官家,老臣请旨!” 赵桓一愣,怎么这位张枢相也上头了?你一把年纪,还能领兵吗?要真是派人过去,最合适的是岳飞啊! 哪知道张叔夜出人预料,他愤然道:“刘锜贻误军机,着实可恶……老臣亲自过去督战,,要他务必尽快铲除李成,光复仙源,如果依旧畏敌避战,再严惩不贷!” 张叔夜杀气腾腾,看起来是对刘锜不满,可仔细想想,分明是又替刘锜争取了几天,可以从容不止啊! 赵桓自然是立刻点头,“好,朕就派遣张相公为钦差,立刻前去督战,不得迟疑!” 张叔夜领旨,转身而去,根本不给群臣继续阻拦的机会……你们想打乱老夫的部署,休想! 什么叫枢密使啊!老张很骄傲…… 第302章 摩尼明教 “我就说应该直接出兵,李成又不是什么金国上将,就是个土匪头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俊嘟囔着说道。 这位曾经和岳飞毅然反对老种,后来在滑州一带立下赫赫战功,只因为没有和岳飞一起北上,从御营前军出来,戍守京东,到了当下,又成了刘锜的副手。 张俊的资历算是相当不错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缺少独当一面的机会,也缺少足以震动一时的战绩。说白了,就是表现很好,没什么闪光点。在一堆名将当中,显不出来。 既然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张俊卯足了劲头儿,要拿李成刷经验,故此他是频频请战,给刘锜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大宋的兵马已经渐渐有了规矩,这个规矩的核心就是尊重武将,这不是写在纸面上,而是实实在在做出来的。 赵桓多次亲自统兵,但到了决战关头,他基本上都会放手武将,由他们主导战争。 这就形成了主帅负责制。 什么千里送阵图啊,什么致命微操,赵桓是不会做的。 皇帝不干,下面的臣子又岂敢放肆……所以说,这几年间武将的地位提升很快。但并不是每一个武将都能这么顺畅。 至少说你要有都统制的衔,其次还要有官家点头……譬如说韩世忠,他头顶王爵,挂着中军都统制,御营司都指挥使,自然是无往不利,其次吴玠有兴汉侯的身份,御营后军都指挥使,岳飞也是公爵,还亲自统兵北伐……这三人都是标准的独当一面的统帅。 这个统帅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和宰执并列,而且还是考前的那几位,以韩世忠为例,在各种排名上,他仅仅在吕颐浩之下,便是几位平章军国重事,也不能越过他。 优待武人不是说说而已,那是方方面面,都要体现出来的。 在这些武臣当中,最特殊的就是曲端,他没有都统制衔,也不直接统领御营,但是却以枢密使衔,挂了河北兵马都部署,驻兵曲端堡,负责坚守这个桥头堡,并且轮换练兵……只能说这里面的水很深,赵桓把握得很死。 基本上曲端就代表了大宋的名将天花板。 身份低于曲端的,就很难有无上的威严。 这也是张俊敢于挑战刘锜的原因所在。 不能服众,刘锜的自然谈不上高兴,正在他准备耐心解释,突然有人来报,京城来人了。 刘锜、张俊、刘正彦、苗傅等等诸将,悉数出迎,众人立身垂手,毕恭毕敬……来得不是别人,正是枢密使张叔夜。 和曲端那种掌握军略的不同,张叔夜是正儿八经握着枢密院的大权,一切升赏任用,军需物资,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除了能直达天听的名将重臣之外,其余都要对这位枢密使毕恭毕敬,没有办法,谁让你们的命根子抓在人家的手里。 张叔夜的到来,几乎是又在刘锜的头上,压了一座泰山,反而是张俊忍不住雀跃,欣喜。 这必是动了孔家,文官坐不住了,不然又岂会派出堂堂枢相。张俊偷眼看了下刘锜……这小子也没啥了不起,除了出身好,脸长得白,简直是一无是处。统领御营左军这么长时间,也没打出名堂,倒不如把御营左军交给我,咱老张也该风光一把了。 “拜见张相公。” 刘锜带头施礼,老张一摆手,脸上阴沉着,看不出半点笑容,“不必虚礼,到中军帐,老夫有话要说。” 此老的态度很冷,似有不悦之色,张俊认真揣度,随后有紧紧跟随,终于到了中军帐。 张叔夜大马金刀,直接坐下,而后开门见山道:“衍圣公胞弟孔端操不肯屈膝,服毒身亡,仙源学子,为了保护孔林,数十人丧命,血洒圣人坟前!这是什么?是奇耻大辱!我大宋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天下士林的脸都丢光了。你们这些人,却依旧按兵不出,是什么道理?若是孔林遭到冒犯,真的被贼人盗挖,到时候你们就是天下罪人,不用官家动手,天下的士人就会用吐沫星子淹死你们!” 老张怒气冲冲,大声责备。 刘锜绷着脸,躬身道:“张相公,作战方略已经在御前会议讨论过了,经过官家点头,旨意送到了末将手里,只怕是不好轻易改变。” 张叔夜恼怒道:“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御前会议上,谁能料到贼人敢丧心病狂,冒犯孔府!眼下圣人遭逢劫难,还能坐视不理吗?” 刘锜低着头,迟疑再三,只能硬着头皮道:“要想改方略也可以,但必须有旨意!” “旨意?” 张叔夜骤然拍桌,大怒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身为大将理当把握战机,随机应变,岂肯事事请旨!更何况如今老夫到了,你还不愿意更改吗?” 刘锜额头冒汗,确实压力如山。 “张相公,若是有旨意,末将自当遵从,若是……末将以为,叛贼攻击孔家,虽然震动不下,但却无关紧要,不必因此改变大局!” “你说孔府的事情是小事?”张叔夜气得笑了,“现在整个政事堂都翻了天,吕相公带头请旨,还有御史言官,京城太学生,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攻击弹劾,说你刘锜误国。还说你坐视贼人断了大宋文脉道统,是千古罪人,所有人都要杀你!” 面对张叔夜的指责,刘锜竟然也生出了一股怒火……昂起头,怒吼道:“兵犯孔家,他们就如此上蹿下跳,当初金人兵犯开封,怎么有那么多嚷嚷着议和的?孔家,文脉,道统……在他们眼睛里,江山,社稷,官家,都不如这个重要吗?” “我刘锜奉旨行事,按照战局做出决断,我对得起天地日月,想陷害我,只管动手就是……让我为了孔家,改变方略,影响大局,我绝不同意!” 刘锜的爆发,居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张俊看在眼里,简直要雀跃起来了……这个姓刘的真不知道死活啊,得罪别人也就罢了,还得罪张枢相,你以为自己是那几位,金刚不坏啊? 看起来这个都统制,无论如何你也保不住了。 刘锜在压力之下,骤然发泄……等他说完之后,竟然胸中的郁积去了不少……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张枢相,京东的情况非常复杂,李成和金人都不足论……真正要命的是遍地的贼匪,宋江之乱才过去几年?便是在金人南下之前,韩大王就曾经在京东平叛。眼下的齐鲁大地,沿海有海寇,泰山有贼人,蒙山有匪徒,还有刚刚平定的梁山泊……千里疆土,几无一尺净地。” “打败李成轻而易举,可他手下三万多贼匪怎么办?散落在京东,要有多出来多少贼寇?不能一举歼灭,弄得遍地狼烟,迁延日久,京东就会成为大宋的烂疮。官家亲自统兵,几次面对金贼,死战不退。宵衣旰食,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一餐一菜……张相公,你也是知道的。” “朝廷当下最难的就是财税,政事堂,户部,频频以此事劝谏官家。怎么到了京东,就失去了方寸,稳不住心性,非要嚷嚷着出兵!眼下出兵,就能解决京东的问题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士林买好,争当孔夫子的孝子贤孙!我刘锜是官家的人,这么长时间,也都是官家庇护,该怎么用兵,我只听官家的,至于别的,不是我能顾忌的。” 刘锜冲着张叔夜拱手,“末将说话不好听,还请张相公见谅。末将还要巡营,告辞。” 刘锜扬长而去,剩下万分尴尬的几个人。 该怎么办吧? 张俊急忙站出来,躬身道:“张枢相,末将以为李成不过是小毛贼而已,只要给末将五千人,就足以击败李成,保护孔府!” 张俊满怀信心请战,可是并没有得到积极回应。 张叔夜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随后也起身离去。 这回就剩下张俊尴尬了,他瞧了瞧刘正彦和苗傅,怎么回事?我说错了什么? 苗刘二人看了看,也叹了一口气,转身告辞,只剩下张俊在凌乱着…… 不对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刘锜,你上午的那番话……” 巡营之后的刘锜,被张叔夜单独叫到了帐篷,只剩下两个人,刘锜慌忙抱拳,歉意道:“末将莽撞,请张相公见谅!” 张叔夜笑呵呵摆手,“不是的,你的话半点错都没有……相反,已经有了大将之风,审时度势,能跟那几位相提并论了。可你的做法不对,太小孩子气了你也不想想,官家能让老夫来,老夫又是枢密使,你是既不相信官家的眼光,也不相信老夫的为人,岂止鲁莽,简直无脑!” 刘锜被骂得脸色涨红,连忙要请罪……张叔夜却又拦住了他。 “说什么都没用,关口是能打胜仗!”张叔夜探身,“老夫问你,到底还要多长时间?” 刘锜稍微思量,便躬身道:“回张相公的,只要泰山彭郎点头,再加上统制关胜领兵过来,三路合围,就足以一举荡平李成!”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人冲进来,气喘吁吁道: “都统制,彭头领派人来了,说他愿意配合朝廷……只是他们摩尼教跟朝廷有血仇,需要你亲自过去,充当人质才行。” 第303章 杀贼 提到了摩尼教,张叔夜勃然变色,老头再也不能冷静了,他不但参与剿杀梁山宋江,也参与了平定方腊之战,可以算是剿杀农民军的老手了。 “刘都统,这个摩尼教,可是食菜事魔的摩尼明教?” 刘锜点头。 “你敢勾结匪类!你不要命了?”张叔夜勃然大怒,“刘锜,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锜急忙躬身道:“张相公,这个彭郎曾经是方腊手下的部将,后来方腊被平定之后,他潜逃到了泰山,聚拢一帮人,虽然还是以摩尼教自居,但是跟方腊已经全然不同了,还请张相公明察!” 张叔夜想了想,冷哼道:“你让我明察有什么用?你身为一方统帅,竟然跟方腊余孽勾勾搭搭,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刘锜无奈,只能叹息道:“京东的情形不用末将多说了,想少点波澜,就要尽量收复泰山贼寇,便是摩尼教,也不能一味剿杀啊!再说了,朝廷不是都招降了洞庭湖的水贼吗?” “那是朝廷!不是你刘锜!”张叔夜冷哼道:“难怪朝中诸公,提到武夫,就心生戒备,唯恐会出乱子。瞧瞧你干的事情!私下里接触摩尼教的人,八成还许诺了什么吧?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岂是你们能做主的?” 刘锜绷着脸,怒火再度蹿起,心中十分悲凉。 大宋文臣对待武夫的偏见,非常接近必要的“恶”,反正除了休克疗法,解散三军,他们不敢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在拼命约束武将的权力,不光约束权力,还要控制他们的思想,理想的武将就是工具人。 只要听话,打败了也没事。 可擅自主张,就算赢了,那也是大罪! 谁准许你有想法的,万一你学赵匡胤,也来个陈桥兵变,那可怎么是好? “张相公,官家圣睿,自然能理解我的苦心。更何可要是把事情透露出去,朝中诸公还会答应吗?”刘锜冷哼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刘锜不怕!” 张叔夜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嘴角上翘,冷哼道:“刘锜啊,你是不怕,官家也会保你,可老夫问你,官家能保这帮泰山贼吗?你知道官家在滑州的时候,是怎么驾驭洞庭水贼吗?没有官家的庇护,没有实打实的功劳,朝中诸臣想除掉几个武夫,根本不用费力气。到时候人家自然能把火烧到你的身上。官家能保你一次两次,还能一直保着你吗?”张叔夜很不客气道:“你一个世代将门子弟,难道还不懂这些?” 刘锜被说得额头冒汗,手脚冰冷……老张没欺骗他,这就是赵桓之前,大宋武将的状态,没有谁能例外,包括他爹在内! “张相公,正因为我是将门子弟,我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我才更知道官家的恩情!君恩如山,让我主持京东军务,我就必须漂漂亮亮,把事情办好,不负君恩,至于以后如何,那我就管不了了!而且……如今的天下,到底和以往不同了,我就不信,谁能一手遮天!” 刘锜慷慨陈词,张叔夜听到这里,竟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既然你心中有官家,再好不过了,记住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刻在心里……行了,安排老夫去见彭郎吧!” 刘锜吃了一惊,错愕道:“张相公,你怎么能去?” 张叔夜哼道:“我不去难道让你去啊?莫非你想让老夫指挥三军不成?” 刘锜咧嘴,他当然不能让张叔夜指挥。老头虽然是枢密使,但领兵打仗,他还是不行的。 只是让此老去见彭郎,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有点闪失,那事情可就真的没法收拾了。 “张相公,我看还是……” “别废话!”张叔夜冷哼道:“既然是老夫安排的事情,自然要老夫来处置,你只管派两个弟兄就是。” 刘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继而惊得瞪大眼睛,“张相公,您这是?” 张叔夜哼道:“还能怎么办?我们这帮老东西不就是干这个的!你放心吧,我这把年纪了,又是这个位置,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张叔夜咧嘴一笑,“我算是明白了当初宗汝霖的心境啊!” 老相公感叹地拍了拍刘锜的肩头,“灭金的五大名将算是凑齐了……好好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等准备妥当了,你率领京东兵马攻取河间府,岳飞率领御营前军攻击大名府,吴玠率领兵马出河中府,韩世忠统兵出延安府,曲端参赞军务,官家统御全局……到时候四路大军,百万雄师,扫灭大金,直捣燕云!” “我皇宋也要气吞万里,席卷八荒,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张叔夜说到了激动处,情不自禁挥动起了胳膊。 刘锜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原来有关北伐的整体规划,竟然已经有了雏形,甚至还包括四大军团! 几千里战线,百万雄兵,枢密院还真敢想啊! 不过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太清楚这种规模空前的大战究竟意味着什么!能参与其中,甚至担任一方主帅,绝对是会名垂青史的。 刘锜的激动可想而知……张叔夜看了他一眼,又自嘲道:“也别太高兴了,这就是老夫的设想罢了。我这把年纪,还不定能不能活着看到北伐呢!再说了,人家李彦仙也有名将之姿,还有刘晏,也是骑营都统制,老夫再告诉你一声,官家在研究火器,没准还会成立火器营,到时候你能不能独当一面,还说不准呢!” 刘锜毫不气馁,大笑道:“事在人为,多谢老相公提点,末将知道该怎么办了!” “知道就好。” 张叔夜干脆利落,辞别了刘锜,真的就带了两个随从,去见彭郎……张叔夜走郓州,取道太平镇,到了泰山之下,前面连绵不断,就是彭郎的营寨,看样子兵力至少在几万以上。 “去告诉里面,就说张叔夜到了。” 说完之后,张叔夜骑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谁知道这一养神,竟然养了半个时辰,随从都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鼓声大作,从里面冲出两队骑兵,宛如潮水,恰似奔雷……这些人有一多半没有铠甲,甚至露着护胸毛,头上戴着花,手里拿着兵器,耀武扬威,嗷嗷怪叫,冲出来包围了张叔夜。 ‘“老儿,就是你杀死了宋江,还攻打过方圣公吧?老匹夫,老倌儿,你还敢来送死!” 两名护卫变颜变色,张叔夜却是哑然失笑,连看都不看一眼。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才气喘吁吁,跑出一个中年人,他迅速到了张叔夜马前,深深一躬,“张相公,小的彭郎,手下弟兄冒犯了老相公,请老相公勿怪!” 张叔夜笑了笑,他竟然催马向前,随后伏身,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动作……张叔夜伸手,摸了摸彭郎的脑瓜顶! 虽然彭郎带着头巾,虽然老相公只是轻轻两下,却也让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疯了! 这可是贼头啊,不是你的孙子,这么对待他,万一这家伙野性发作,又会怎么样? 两名护卫几乎绝望了,而那些部下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老大一声令下,他们就冲上来,把老匹夫砍了。 只是出乎他们的预料,彭郎竟然没有发作,而是默默接受。 张叔夜这时候嘴角上翘,不咸不淡道:“倒也老实坦诚,是个可造之材!” 彭郎沉吟半晌,突然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多谢老相公夸奖,小人愧不敢当!” “你是愧不敢当,要是老夫没来,你就能派遣大军,去剿灭李成,那才是大宋的忠臣良将,你迟疑到了现在,是什么道理?” 彭郎大惊,随后他仿佛又明白了什么,急忙道:“老相公,小人就是派他们去仙源剿,剿匪的!” 说到最后两个字,彭郎险些咬到了舌头,还挺不习惯的。 张叔夜顿了片刻,终于笑道:“很好!泰山义军忠肝义胆,勤于王事。剿杀李成逆贼,出兵神速。特加彭郎为统制官,其余诸将,待日后细细封赏。” 张叔夜笑眯眯道:“还不谢恩?” “谢,谢圣人天恩!” 彭郎不是傻瓜,他已经明白过来。 就在刚刚,这个老头子是坏得很,他完美展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能说你们桀骜不驯,拿武力威吓钦差,这就是野性难驯,日后就是罪过……他也可以说你们勤于王事,是义军表率。 至于他想怎么说,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如何。 彭郎暗暗冒了一身汗,好一个厉害的张叔夜啊! “传令,三军向兖州进发!” 彭郎的确准备好了,他也真心要投降朝廷,只不过斗了这么多年,还不服气,因此想摆个架势,吓唬老张,没有料到,竟然反被张叔夜摆弄了。 彭郎顿时老实多了,张叔夜从容自在,身在泰山义军之中,浑不在意,仿佛他才是主人一般。 “彭郎,当年宋江为什么会死,就是他想接受招安,却还不能舍弃土匪做派!至于你,也跟刘都统提了摩尼教……老夫不想多说什么,这个东西给你……吃完了,就去兖州,给老夫打个大胜仗,砍了李成的脑袋,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彭郎接过了张叔夜的馈赠……等他展开一看,顿时咧嘴了……竟然是一只卤得喷香的狗大腿……你们不是食菜吗?老夫就让你们破戒! 彭郎毫不迟疑,大口大口,将狗大腿啃个干干净净,随后一抹嘴巴,高声道:“弟兄们,随我杀贼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狗大腿的威力,再说杀贼两个字,彭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 第304章 半日天子 张叔夜随着泰山兵马南下,直奔兖州,走出了一段,人马都有些疲惫,就在树林休息,彭郎凑了过来。 “张相公,小人准备了马车,还请上车吧!” 彭郎笑嘻嘻的,发出邀请。 张叔夜呵呵道:“怎么,觉得老夫上了年纪,骑不得战马?” 彭郎连忙摆手,他可担不起嘲讽枢相的大罪。 “张相公,小的给您特意备下的,车子舒坦,您老放心吧!” 张叔夜人老成精,至少彭郎瞒不过他,老头扫了眼旁边十二匹战马拉的大车,老头顿时了然,再看看留下的深深车辙,再明白不过了。 “彭头领,你可知道,天子的马车,也没有十二匹马啊!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 “啊!” 彭郎大惊,吓得脸都变色了。 “张相公,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小的,小的只是想尽点孝心啊!” 张叔夜懒得搭理他,直接催马过来,拿着马鞭,撩开了车帘,往里面一看,不出所料,全都是一个个的木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了。 张叔夜深深吸口气,突然扭头,朗声对休息的士兵道:“老夫初来乍到,没准备什么,只能借花献佛,那这些东西充作赏赐了,你们过来分了吧。” 张叔夜嘴上说着,可在场的士兵谁敢动手啊? 开什么玩笑,这是大头领给刘锜准备的,彭郎让刘锜当人质,他哪来那么大胆子……这货也不过是想把刘锜弄来,上演一出水浒传的惯常戏码,他们纳头便拜,再奉上礼物,金银财宝,换来刘都统的赏识。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来的不是刘锜,而是更有身份的张叔夜。彭郎只能趁着休息的时候,疯狂往里面塞好东西,毕竟枢相和都统,不是一个价码的。 至于大宋朝的官员,还有不贪的吗? “彭头领,你过来。” 张叔夜把彭郎叫到了一边。 “老夫问你,你想归顺朝廷,还是想当山大王?” 彭郎傻了,“张相公,小人自然是愿意归顺,小人忠心耿耿啊!” 张叔夜冷冷道:“既然想归顺,就收起你的山贼做派。老夫不敢说大宋朝廷尽是清官,可老夫却是不会要,也不敢要,更不想要!彭郎,你知道上行下效这四个字吗?” 彭郎点头。 “明白就好。老夫可以告诉你。当今官家,登基至今已经两年半了。后宫未曾添一人,未曾增加一件常服,独自一人用膳,每顿不过一菜一饭,到了晚上的时候,最多不会超过三根蜡烛……便是在青化、临河大捷之后,也是如此。圣人志在燕云,志在中兴。我等身为朝廷重臣,该如何做,又岂能糊涂!” “你归附朝廷,初来乍到,老夫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你务必要吸取教训,按照朝廷规矩做事,否则的话,宋江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老夫没有半句假话!” 彭郎听到这里,浑身颤抖,神色惊骇,过了良久,才颤抖道:“若是如此,大宋怕是真的要中兴了……” 有明君,有贤臣,还有什么疑问吗? 彭郎摇了摇头,猛然站起,大步迈向了马车,扯下一个箱子,直接掀开,白花花的一箱子。 “孩儿们,过来领钱!”彭郎单脚踩着箱子,恶狠狠道:“我可说好了,钱给你们,打仗必须卖命。等碰到了李成那个孙子,谁敢逃跑,老子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彭郎发飙,下面人哪还敢说什么……只能不停拜谢,小跑着过来。用了不多一会儿,就把整整一车的财宝,分了个干干净净。 面对着遍地的空箱子,彭郎咬了咬牙,没有退路了,只能拼了!! 在接下来的进军之中,速度加快了许多,兵马的士气也都在提升。 至于跟在军中的张枢相,也得到了整个人马的尊重。 貌似大家伙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诛杀宋江,剿灭方腊的事情,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清正廉洁的青天大老爷。 一百多里的路程,只走了两天,就已经赶到了。 此时的仙源县,北边是彭郎的泰山兵,西边是刘锜的大军,而东南方向,则是大刀关胜。 这位关胜或许是水浒传里面的大刀关胜的原型,但他一直在官军效力,并没有投降宋江的记录,此人手里也有一柄份量骇人的大刀,丝毫不比徐文差,至于武艺,那也是相当了得,完全有资格跟徐文争一个谁是军中第一刀的名头。 面对三路压上来的兵马,李成陷入了迷茫……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土匪遍地,明明是朝廷威信尽失,这帮山贼水匪,无论如何也不该效忠大宋朝啊? 只要有人跟他联手,不说大获全胜,至少能在齐鲁大地上和宋军周旋,只要能打得有来有回,四太子就会调兵南下,配合他作战。 别看张荣已经切断了济水,可李成并不害怕,只要过了夏季,济水会迅速降低,到时候浮马过河,轻而易举。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算,都不该这样啊,他简直成了众矢之的,梁山贼不配合,泰山贼也不配合,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被灌了迷魂汤吗? 或许是吧! 赵桓折腾了这么久,岂能一点用处也没有……至少官家主张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光是这一项,就得到了大部分百姓的支持,再加上邸报层出不穷的宣传。 讲民族大义,讲华夷之辩,讲宋金之间,势不两立……大宋百姓的生活状态并没有好多少,但大家伙开始信任朝廷,开始相信未来会变得更好。 土匪的多少,完全取决于朝廷的治理能力。 一个勤勤恳恳,又目标明确的帝王,总还是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说来讽刺,上层的士人未必有什么切身感受。 可是身在泰山的彭郎却是一清二楚……当他抓到了两个结伴逃跑的小喽啰,他们哭着哀求,说朝廷清丈土断之后,给他们家里分了二十亩田,他们想回家种田,不愿意提着脑袋过日子…… 彭郎瞬间明白了,他们山贼的好日子结束了。 虽然只是个别现象,但大势如此,谁又能抗衡呢! 尤其是在见识了张叔夜之后,彭郎越发坚信,朝廷的确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杀就完了! 彭郎驱兵,向着仙源发起了攻击。 泰山义军攻城能力不强,可仙源城墙也不高大,这就算是碰到了一起,属于匹配绝妙……仗着旺盛的士气,泰山义军压着李成的部下打,甚至一度冲上了城头。 彭郎兴奋地提着刀,在后面督战。 “杀,杀进去,砍了李成的狗头,拿来给老子当夜壶!” 面对泰山兵的猛攻,李成不得不亲自登城指挥。 这位一向身先士卒,尤其是登基称帝之后,更应该体恤部下,当个好官家,毕竟赵桓那个狗皇帝都敢亲临前线,指挥兵马,他大将出身,又差在哪里? “彭兄,你我都是贼人出身,理当相互扶持,又何必给朝廷当走狗呢?” “呸!李成!亏你还敢跟老子套近乎!老子是堂堂正正的大宋官军,你是金人的走狗,这人和狗怎么能走到一起?” 李成试图借着空当,招降彭郎的努力失败了。 等候他的是更凶猛百倍的攻击。 “弟兄们,杀狗!” 泰山兵嗷嗷叫着,他们以弓箭猛射城头,又用云梯,爬城索,向着城头扑来。 李成万般无奈,只能下令严防死守。 可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来报。 “大……皇帝陛下!”情急之下,还给李成提了一级,这位李官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泣了。 “什么事?” “是,是大刀关胜,他领着人马杀来了!” 李成眉头深锁,不由得想起了徐文! 倘若那口刀在,对付关胜,手到擒来的事。 没法子,李成只好下令王嵩去防备关胜。 战斗还在继续,最后的主角终于到了。 刘锜催动兵马,以苗傅和刘正彦为前锋,猛扑仙源县城,同时又下令张俊,引一支人马,前往泗水县城,截断李成的退路。 尽管之前张俊犯了错,但是刘锜并没有在分派任务的时候,怠慢了他,相反,他还委以重任。 很显然,刘锜也在进步。 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把握战争的感觉! “天黑之前,给我杀进去!” 刘锜杀气腾腾,下了命令。 御营左军,奔腾而出。 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宋军的攻城手段,显然比山贼强多了。 首先宋军就用了大量的神臂弩,压制城头的守军。 一片弩箭射过去,上面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李成所部,被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李成不得不亲自过来督战……按理说主将亲临,应该是鼓舞人心的好事。 只是当大家伙看到龙纛下面的李成,提着双刀,大呼死战……大家伙脑子里冒出来的不是悲壮,反而是滑稽! 就像是戏台上的小丑,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也敢学人家赵官家,你配吗? 不得不说,战场出现了很荒唐的一幕,李成督战,对自己的加持不多,反而是让大宋嗷嗷叫! 果不其然,前不久被调入御营左军的指挥使牛皋攀着绳索,上了不足两丈的城头,李成手下的亲军连忙过来阻挡,牛皋用的兵器是一双铁锏,这玩意好有个别名……铠甲克星。 只见牛皋左右挥舞,不多时就把几个亲卫打得人仰马翻。 “李成,让爷爷的双锏会会你的双刀!” 李成正欲迎战,突然城门之处发生剧烈响声,浓烟滚滚……原来城门竟然被炸开了,刘锜督兵杀入。 早上登基的李成,失去了他的城池,皇帝体验卡到期了……从早到黄昏,勉强半天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为有史以来最短的皇帝……不过此刻的李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毕竟他还不想死! 第305章 四大战区 “官家,刚刚传来消息,兀术统兵三万,出永静军,另有三万汉儿军围攻滨州。张都统正率军浴血奋战!情况不容乐观。”张叔夜走后,吴敏暂时成了赵桓在军务上的第一高参,河北的战局如此,需要官家决断了。 “三个女真万户,三万汉儿军,再加上李成所部,算起来也有十来万人。如果能招降京东等地的土匪山贼,就能聚拢十几万人……要是放在两年前,还真是泰山压顶啊!” 赵桓轻笑着说道,神色之中,没有半点慌张,仿佛就是个玩笑……吴敏同样嘴角含笑,心中却是多了几分感慨。 两年多以前,他又何尝不是惶恐不安的众人之一,现在回想,变化还真是天翻地覆。 “官家,要不要再度亲征,给兀术当头一棒?” 赵桓笑了,“亲征?有那么多钱粮吗?” 吴敏咧嘴呵呵道:“皇宋的底子到底不差,夏税又陆续送来了。最妙的是政事堂为了给孔府复仇,不是说了能出钱吗?” 是哦! 赵桓眯缝着眼睛,笑道:“这么说,是让朕拿他们的钱,打个爽快了?” 吴敏忙道:“非只官家,臣愿为陛下牵马!” 赵桓笑容可掬,并没有过分欣喜。所谓利益集团,在赵桓多次亲征之后,围绕着他的文武,已经相当庞大了,既然相信有人会为了利益,不惜屈膝投敌,那为什么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个人功名,耗光国力呢? 或许这就是苗头吧……想到了这一点之后,赵桓反而冷静了不少,领兵打仗虽然很爽,但总归要看看家底儿的。 他沉默了一阵子,这才道:“京东的战事,交给刘锜负责就是了,让他击溃李成之后,火速北上,同兀术对峙,解救张荣。” 吴敏张了张嘴,却也点头应是。 “再传一道旨意,朕要加开恩科,邀请天下贤才,共聚京城……朕打算在金明池问政……凡是各地世子,儒生名流,乃至普通百姓,皆可面君,当面提出建议。如果所言有理,立刻颁行,如果学识人品俱佳,可以直接入朝为官。” 吴敏大惊失色,他如何不明白,赵桓这是真的要偃武修文,休养生息了。 回顾过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赵桓都是咬死了不松口,生怕一时松懈,朝野厌战情绪爆发,再想振作,就不可能了。 但是到了今天,不拘文武,都有了相当主战的力量。 大宋也的确因为暂时耗光了国力,无法再大举出兵。 最最重要,历次的战斗已经让大宋上下有了足够的自信,他们能赢的……到了这一步,也该暂时改变国策了。 只是说改变容易,可国策转头,涉及的太多的利益,人事、财政,包括朝中话语权的分配,随军的重臣,军中大将,政事堂诸公,乃至各地的转运使,地方官吏,世家豪强……全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冲击,这就好比一艘硕大无朋的船只,骤然转向,带起来的涟漪,都足以淹没无数小鱼小虾了。 不得不说,还真是马上天子,自信十足,否则的话,换一个普通皇帝,怕是要纠结许久,哪来这般明快。 吴敏略迟疑,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都只有紧跟赵桓的脚步,毕竟这大宋朝,只有这么一个太阳! …… 靖康三年,伴随着李成集团的覆灭,宋金之间的战斗,终于停了下来。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在宋金两国之间,也没有了任何缓冲的余地……兵将对阵,毫不含糊。 经过了赵桓许久的酝酿,新的军制改革,终于刨了出来。 赵桓最终抛弃了节度使,镇抚使一类的武职,改用总兵制。 首先第一位,便是陕西总兵韩世忠。 “良臣,坐镇延安,既要准备攻打金国,又要威慑大石……非你这般的猛虎,不能为之啊!” 韩世忠晃着高大的身躯,心满意足,说到底,自己这个天下第一将的名头,还是实打实的。 “臣领旨。”韩世忠毫不犹豫答应。 “等等!”赵桓想了想,让人取出一面通红的大旗,展开之后,有四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 “盖世无双!” 赵桓笑道:“这是朕送给良臣的。” 韩世忠脸涨得通红,双手颤抖,他本以为自己官居极品,该拿到的都拿到了……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呢? 可老韩想不到,官家还能玩出花样来。 这是他的,还是别人也有? 就在韩世忠迟疑之间,另一面大旗也拿出来了。 “兴宋耀汉!” 不用说,这面旗号是给吴玠的,上面含着兴汉侯的名号。 “晋卿,你就接任河南总兵吧,驻扎潼关,威慑河东金人。” 吴玠向前一步,伸手接过,朗声道:“臣领旨!” 接下来赵桓一下子拿出了两面旗号,第一面是“精忠报国”,这个不用问,自然是岳飞的。第二面就有趣了,居然是“文武双全”。 大家伙看到了这四个字,差点笑出来,究竟谁这么拽,竟然能得到这四个字,不会是……没错,正是曲端! 赵桓也给他准备了一面旗号,但是对不住了,曲端要放弃领兵的机会了。 “鹏举,朕想来想去,河北总兵的位置还是给你。至于曲端,朕打算成立一个参谋部,再成立一个武学。曲端以枢密使身份,兼任参谋部尚书,武学祭酒。” 赵桓笑道:“你去曲端堡的时候,把旗号给他,让他打着大旗,风风光光,回京上任!” 面对这个结果,众人简直想笑出声来。 曲端辛辛苦苦,到底是错付了,也难怪给了个文武双全的评价,原来是要他回来担任武学……一帮武夫,又有什么好学的? 很显然,这帮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可怕,赵桓着实在改变整个制度,打破文武隔阂,既有功将士返乡之后,又来了一个武学。 掌握了更多本事的军官团,在未来肯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甚至武学会成为比太学更有魅力的学府。 三员大将,明盔亮甲,骑着骏马,不分前后,从宣德门纵马而出,在他们身后,三面红色金字的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光是这也就罢了,赵桓竟然赐下了半套天子仪仗,而且沿途鼓乐喧天,万民欢呼,地上还撒了许多花瓣,风光之极。 和这三位总兵比起来,什么御街夸官,根本不值一提。 韩世忠骑在马背上,老脸涨得通红,如同喝醉了似的。再看看吴玠和岳飞,尤其是岳飞,这位素来谦逊持重的年轻将领,此刻白面染血,拳头紧握,显然在紧绷的面容之下,是一颗沸腾的心。 “官家洪恩,当真难以报答!” 吴玠用力颔首,“武人风光,无过如此!” 到了岳飞这里,他沉默了半晌,喉咙涌动,吐出了四个字:“克复燕云!” 韩世忠和吴玠互相看了看,也跟着大吼起来,“没错,克复燕云!” 三将齐出,天下震惊,很显然,赵桓已经划分好了战区,自西向东,泰山压顶。 这三位大将毫无疑问,要统领一方,整军经武,积蓄力量,准备北伐。 在这一条战线上,还剩下一个空缺,那边是京东方向了。 “臣拜见官家!” 刘锜返回了京城,在他的手边,有一个盒子,郑重施礼之后,赵桓含笑道:“是李成的脑袋?” “是!臣等在汶水之畔,诛杀此贼!” 赵晗颔首,“朕知道了,随便找个地方深埋了就是。” 刘锜点头,“臣知道了。” “对了,朕问你件事。”赵桓探身,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那个……张荣的妹妹,你见过没有?” 刘锜愣了片刻,脸不由得泛红,“见,见过。” “可……还看得过去?” “过……过去!” “哦!”赵桓颔首道:“这样的话,朕就可以放心赐婚了,总算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刘锜咧嘴苦笑,就算你要乱点鸳鸯谱,我又有什么办法啊! 刘锜想了想,正色道:“张都统之妹,美而可贤,臣能和她成就连理,是臣的福气。” 赵桓用力颔首,颇为满意,随后又叹道:“刘锜,你跟着朕最久,当初拿下童贯,掌控胜捷军,便是你出力最大。咱们君臣走到了今天,朕要赐给你四个字!” 刘锜猛吸了口气,终于轮到他了! 三将出京的名场面他早就听说了,如何不盼着自己也有一份。 赵桓起身,走到了桌案前面,一点也不迟疑,就写下了四个字,刘锜一看,直接昏倒。 百年好合! “官家,这,这个如何能绣在旗号上?” 赵桓哈哈大笑,“什么绣在旗号上,是让你挂在洞房的!” 瞬间,刘锜小白脸黑了,一口血险些喷出……原来我还不配授旗……正在他讪讪羞愧之际,赵桓点手,让人一口气送进来两个盒子。 “这个百年好合是赠品,朕要给你的是这个。” 刘锜的心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着实刺激。 他生怕赵桓再玩什么幺蛾子,好在皇帝陛下不打算开玩笑了,同样的红旗,同样的金字,“忠勇股肱”。 看到这四个字,他松了口气,倒也贴切。 赵桓又道:“对了,朕听说张荣到了登州之后,说什么沧海辽阔,远胜八百里梁山泊……” “对,是有此语……张都统在出师之前便烧了梁山泊水寨,他忠心耿耿啊!” 赵桓点头,“那好,你展开下一面旗号吧!” 刘锜点头,打开之后,发现形制都是一样,只是颜色变成了,变成蓝色的旗面,用白色绣着四个字,“横行四海”。 赵桓笑容可掬,“这是朕对张荣的期许,梁山泊的确太小了,茫茫大海,才是水师的用武之地,朕万分期望,他能建功立业,不负朕之期望!” 刘锜正色,郑重收好大旗,代张荣谢恩之后,让人快马加鞭,把旗号送去登州…… 第306章 梁山好汉 张荣磕头作响,收下了赏赐,随后将一丈八尺的大纛旗挂在了登州水师营外,迎风飘扬。 飒飒旗帜,猎猎海风。 老张是心满意足,从山贼到统兵大将,他这一步走得可比及时雨厉害多了。 不过老张心里也明白,他是赶上好运气,也碰上了好官家。 因此在得到赏赐之后,张荣日日召集手下头领,一起商讨,究竟该干点什么,好报答天恩……可这帮大老粗凑在一处,能想到什么好法子啊! 有人建议给官家多送点财宝,有人说还是美女实在,还有说的,要不干脆弄点海狗肾,给官家补身体。 面对这帮离不开财色二子的混账玩意,张荣都气疯了。 有点品位好不好? 官家是明君圣主,弄这些俗物,不但白费功夫,还让官家瞧不起咱们,得拿出点好东西来。 张荣这么想,但可惜的是他却也没有主意,只能干着急。 这一天张荣坐着船,出海打渔解闷,待到晚上返回的时候,装了半船大鱼,满心欢喜,刚靠岸就有人跑过来, “大头领……” “叫什么大头领?”张荣像是踩到了尾巴似的,连忙整理身上的衣服,正色教训道:“叫都统制!俺老张是朝廷命官!” “是是是……都统制,官家来了!” “官……官家?” 张荣吓得脸色都变了,也忘了什么朝廷大将的体面,撒腿就跑。后面士兵见状,连忙牵着马匹追来,心说大头领骑马可以快些。 只是他牵马的功夫,张荣已经跑出去好远,只剩下一个针头大的背影了。 不愧是大头领啊,这腿就是快啊! 张荣呼哧呼哧,跑到了营门口,正好看到了有人站在这里,他还分不清哪个是官家,又或者干脆都不是……就见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笑道:“张卿,朕突然过来,没吓到你吧?” 张荣慌忙跪倒:“俺,臣,官家……”这位大头领急切之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 赵桓含笑伏身,拉起张荣,“什么都不用说了……张卿,朕虽然第一次见到你,却是早就知道你的大名……当初靖康元年,宗望南下,直逼开封,四处劫掠,唯独在梁山泊,遭遇了伏击……这事是你干的吧?” 张荣脸色微红,“的确是,是臣干的,只是当时臣没能进京救驾……臣,臣该死。” 赵桓没说什么,而是继续道:“后来兀术领兵进犯京东,你配合刘锜,挡住了两个精锐的金人万户,保护了五丈河的漕运,居功厥伟啊!” 张荣脸更红了,“臣,臣是水泊的人,只想着保护家乡,不愿让金狗糟蹋!” 赵桓大笑,“无妨,能知道保卫家乡,就是好汉子。再把格局心胸放大,知道自己是大宋的人,能保家卫国,便是足以名留青史的英雄豪杰。”官家拉着张荣的手,浑不在意湿哒哒的汗水,让旁边的文臣陪着,向中军走去。 赵桓笑呵呵道:“张卿,实不相瞒,朕自从登基以来,就喜欢往军营跑,在营中的时间比宫里的时间都长……说到底,朕要指望着你们这些将士杀敌立功,中兴朝廷。朕不能不知道军中的情况,也不能不知道你们这些领兵将领的人品才能。” “所谓知人善任,就是这个道理……对了,张卿在水泊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吧?” “那是……俺可清楚那帮家伙的德行的,宋江凑了三十六个人,俺手下比他多了一倍,足足七十二个,他们全都听俺的。” 张荣眉飞色舞,可很快又闭上了嘴巴,连宋江那个逆贼也敢提,真是不想活了。 赵桓反而浑不在意,还主动问起了水泊的情形,比如原来宋江的旧部还剩下谁了,比如花和尚是不是坐化了,公孙胜跑到哪里去了……张荣只能咧嘴,宋江倒是真的,三十六个头领也不差,但却跟官家知道的有点出入。 “臣知道在眼前只有个阮七还活着,不过倒是有一位姓李的头领,领着一些梁山人当了海盗。后来俺派人联络,听说他往南边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两浙,还是福建了。”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道:“或许是去了暹罗!” “暹罗?”张荣不解。 赵桓解释道:“就是个海外小国,物产还算丰饶,尤其是粮食产量很高,能一年三熟。” 提到了粮食,赵桓的语气明显兴奋了一些,张荣也是个激灵的,他突然插话道:“官家,是不是要臣去什么暹罗?” 赵桓笑道:“你怎么想到的?” 张荣嘿嘿道:“民以食为天,臣天天都看邸报,看上面算账,臣知道官家不容易,当家难啊!俺在水泊的时候……” 这位又要说水贼的经历,奈何依旧不妥,只能讪讪闭嘴,反倒是赵桓,他来了兴趣,“张卿,朕知道每个人上梁山的原因各异,你到底是怎么逼上梁山的?又或者,你祖辈就是干这个的?” “没有!”张荣慌忙摆手,“臣,臣早年也是清清白白的渔民,靠着力气吃饭,只是比别人多打些鱼,日子过得不差,在十里八乡,有些威望罢了。” “既然日子不差,怎么还上梁山了?” 张荣被问得咧嘴,让他怎么说啊! 赵桓含笑道:“朕说了,要知人善任,能当到都统制的人,都和朕极为熟悉,别的不说,还在一起泡过温泉……要是张卿觉得不方便,咱们君臣不妨坦诚相对,好好聊聊?” 张荣怔了片刻,讪讪摆手,他还没这个胆子。不过赵桓讲了,他也就不顾及什么了。 “官家,要说起来,都要怪那个孔老头……都是他们家的子孙害人,才断了俺的活路的,俺就不明白,朝廷养着这么一群吃白饭的,到底干什么!” 赵桓眼皮挑了挑,用眼角斜了身旁之人,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问道:“孔家干了什么?” 张荣哼道:“俺后来听说,好像是把什么奉圣公变成了衍圣公,为了感谢皇恩,就弄了好些泰山石,让老百姓搬运,走五丈河,走济水,送入京城……一块好几百斤的石头,沿途都不知道累死了多少人,他们孔家可真是作恶多端,老百姓都恨死他们了。” 赵桓旁边的文官再也绷不住了,他连忙转出,深深一躬。 “官家,臣有罪,还请官家见谅!” 赵桓摆手,“孔少师,你是有罪,朕着实不该原谅。” 孔端友扑通就跪下来,汗如雨下。 赵桓徐徐道:“可朕又有什么办法?艮岳是太上皇建的,花石纲是他弄的。现在朕已经把他安排在了龙德宫,朕甚至打算把他从赵家族谱除名,死后不准入太庙……可唯独不能把他抓过来,放在堂上审问,给他定罪……罪魁祸首如此,对你又能怎么办?” 孔端友丝毫感觉不到放松,反而是匍匐地上,更加惶恐不安。你不是没罪,只是不好办罢了! 听着这俩人的对话,张荣才骤然清醒,敢情这位稍老的红袍文官,居然是衍圣公孔端友!这还不要紧,赵桓又把赵佶拉出来,用词之重,已经大大超出了张荣的想象。 其实自从张荣决定归顺朝廷,他就想通了,赵桓和赵佶不一样……可话说回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你爹逼着我家破人亡,俺心里有一口怨气,还不行吗? 只不过听到赵桓的话后,张荣郁积的怒火消失了九成,是啊,官家已经做到了这样,还能怎么办?过去的就过去吧! “张卿,朕和孔少师商量过了,让他们孔家把田地都让出来,并且搬到京城,除了孔夫子嫡系子孙之外,其余孔家人与普通百姓无异。” “朝廷要尽快在京东之地清丈田亩,落实摊丁……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丁税的负担会减轻很多。没有田地的,根本不用负担丁税。田地少的,丁税也会相应减少……针对千亩以上的大族必须要课以重税……朕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逼迫大族,把田地让出来。其二,如果不愿意让出来,他们就必须分家,兄弟之间,要分割财产,各过各的。以免家族抱团,成为地方一霸。” 赵桓笑呵呵道:“张卿,你是渔民出身,知道地方的情况……要不这样,你把军中的其他兄弟也都叫来,让大家伙都讨论一下,看看朕这个计划,到底行不行?” 张荣愣了片刻,慌忙道:“官家,他们都是一帮大老粗,哪里懂得朝廷大政,官家下旨,让大家伙照办就是了。” “那可不行!” 赵桓正色道:“张卿,朕当了快三年的皇帝,越发有个想法,朕不能自觉高高在上,以为下面人要按照朕的想法来,自以为是可不行。朕的措施,必须能接地气,能让大家伙觉得可行。” 说到这里,赵桓站起身,叫着张荣。 “走,陪朕巡营!” “啊!” 张荣脸色骤变,他手下是一帮什么样的憨货,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要是让官家撞见,岂不是坏了大事! 张荣想要阻拦,奈何赵桓已经走了出来,他只能跟着,同时在心里不停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老天保佑啊! 结果很不凑巧,刚刚到了第一座营盘,里面就传来了吆五喝六的声音,一帮好汉爷,正在赌钱呢! 毫无疑问,这是违反了军纪的大事,赵桓迈步直入…… 第307章 官家嘱托 又是滥赌! 看到这个场景,赵桓几乎都不生气了。 军中顽疾,别说刚刚归顺,还没有来得及整顿的梁山兵……就算是朝中精锐,御营兵马,就说真的遏制了赌博陋习,恐怕也未必。 只能说没人敢在军中公然聚众赌钱,但是在私下里,一些看不见的角落,还是会有的。 所有御营兵马,岳飞所部军纪严明,情况应该最好,至于其他各营,情况就差了不少。当然了,毫无疑问,眼前最差的就是张荣的水师营了。 面对此情此景,张荣也觉出了尴尬,简直无地自容那种! “孟凯!你个不要脸的黑厮,把军纪当成什么?老子是不能饶了你!来人,把他拉下去,给我砍了!” 这个叫孟凯的似乎是孟威的兄弟,长得五大三粗,又高又壮,属于肉盾加坦克的身材。他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 “大头领,咱们平时不天天玩吗?没喊你就怪罪小弟了?” 张荣要气死了,你个畜生,你死就死了,干嘛还攀上我? “官家,臣,臣自从归顺朝廷,绝对没有赌钱,更没有违反军纪……请官家明鉴!” 这位张大统领直接跪下了。 这一下子,在场的人也弄明白了,敢情这个面皮白皙的高个子,居然是大宋官家! 那个叫孟凯的简直吓傻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傻傻道:“我死了,我真的死了!” 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赵桓反而微微一笑,他先是拉起张荣,随后又摆手道:“都起来了吧,朕虽说是皇帝,却也不是随便杀人,总要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张荣躬身,把脑袋埋得很深。 作为一个大老粗,在这个当口,他明显理亏,当真是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听官家的发落。 “朕先说第一点,军中赌博,是严重的违反军纪行为……参与者要鞭笞数十,作为警示。主事者,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有胁迫,借贷,欺骗等等行为……最多会到斩刑。” 听到斩刑两个字,孟凯几乎是万念俱灰,完啦,谁也救不了他了,哪知道赵桓话锋一转,“这是军法规定,但还要根据实际情形,通常组织者要免官,罚俸,杖责等等……不过你们归附朝廷不久,军法虽然公布了,但未必能真正落到实处,应该适当从轻发落……” 还能活? 这帮人又燃起了希望。 紧跟着赵桓呵呵道:“军法如何落实,朕不管这些,不过朕想跟你们说说赌钱的这事……”赵桓迈步走到了桌前,抓起了桌上的骰子,在手里掂了掂,突然道:“没有造假吧?” 孟凯慌忙磕头道:“没有,绝对没有,俺要是造假坑弟兄们,俺不得好死!” 赵桓点了点头,又对着张荣道:“张卿,叫几个弟兄过来,你们一起掷骰子,朕帮你们记录。” 赵桓把骰子分给了几个人,包括孟凯在内,都拿到了一枚骰子,孟凯盯着看好半天,突然兴奋道:“官家,原来你也爱赌钱啊?” 啪! 张荣直接给他脑袋一下子,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东西! “官家,这是要?” 赵桓笑道:“不干什么,就是简单玩一玩……朕可要提醒你们,这骰子一定不许作假,朕想跟大家伙说说,赌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荣顿了顿,既然官家都说了,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听他的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玩了,几个头领人物,不停掷骰子,赵官家则是负责记录,一直到了半夜三更,记录的纸张已经厚厚一摞,赵桓往旁边一推,笑呵呵道:“可以停下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做个试验,比上朝还累呢! 他们一共掷了数千次,最后归结下来,每一个数字出来的可能都差不多。 “单个数字如此,三个骰子比大小,情况也类似,朕就不费事了……朕想告诉大家伙的事情也不复杂。” 赵桓再度起身,走到了桌案上,把他们的赌资收拢到一起,然后对大家伙道:“钱是这么多,你们来赌之前是这么多,赌之后,总数还是这么多,忙活了一晚上,钱没有下小崽。这就好比什么呢?就好比田地,你们家乡的土地就这么多,赌钱和土地兼并一样,本质上土地没增加,不过是在一堆人手里流转,看看最后谁多拿谁少拿罢了,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朕刚刚让你们掷骰子,朕就想告诉大家伙,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每个数字出来的结果都差不多,你们从中选大选小……并不能让你们发财,既然不能发财,白白浪费功夫,咱们还赌钱,是不是脑子坏了?” 赵桓笑呵呵道:“这是事情的第一层,还有第二层,第二层是什么呢……你们赌钱,玩玩要先交出一点钱,交给东家……”赵桓从桌上拿了几个铜钱,按在了手里。 “大家伙再看看,此刻钱已经少了,也就是说,你们只要来赌,就已经输钱了,虽然不多,但长久下来,也不是小数目啊!” 众人默默看着,尤其是张荣,他深深叹口气,“官家,这就是所谓的久赌必输吧!” 赵桓含笑,“张卿,事情貌似还没有这么简单,朕再说第三层……赵桓抓起骰子,在手里掂了掂,随后猛地扔在桌上。 “任何一个赌局,都有人主导,他们会穷尽各种手段,包括赌具造假,包括互相配合,还有种种想不到的手段,反正就是增加他们赢钱的可能。” “再往后,还有一层……朕让你们掷了几千次的骰子,可是到了赌场上,你们真的有那么多的本钱嘛?只怕没有吧!有人赌了几把,就没钱了。然后怎么办?会甘心收手吗?只怕不会吧!”赵桓笑呵呵道:“你们就要向庄家,向其他赌客借钱,这就涉及到了另一个事情,借钱可是要给利息的。” 赵桓又从桌上抓走了一些钱。 “大家伙看看,到了这一步,你们怎么分,也不可能把原来的钱拿回去了,或许会有人赢钱,但大多数人一定是输的。” 赵桓语重心长,“弟兄们,大家伙提着脑袋打仗,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军饷赏赐,就这么白白糟蹋了?你们甘心吗?” 听懂了赵桓讲解的人,想想历来的赌钱经历,还真是这么回事……即便有侥幸获胜的情形,但事实上,输的更多。 或许这位真不是什么运气不好,而是规则如此,对赌客就是不公平的。 “从你们个人来讲,是这个样子。可是从朝廷呢?危害更大!赌钱的本质是财富转移,不是创造。你们都是壮年人,去种田,去经商,干什么都是在增加财富,唯独赌钱,根本没有增加。而且因为赌钱,还不断有人倾家荡产,出了种种情况,败坏世风,腐蚀人心,好好的家,都会毁在赌上面……不只是军中,整个大宋,接下来朕都会严厉打击赌博,甚至直接取缔各种赌场,谁敢组织赌钱,就要承受代价,最高可能流放……如果涉及到人命官司,自然也要砍头。” 赵桓的声音不高,可在场的众人没谁会怀疑,这位皇帝陛下是真有这样的魄力,也有如此的权力! “朕讲了赌钱的问题,朕再讲一层,就是军中赌钱的问题……莫不是有些将官,见手下士兵发了军饷,得了赏钱,就变着法子,设下赌局,想把弟兄手里的钱,变成自己的,是也不是?” “啊!” 赵桓这句话可真是切中要害,张荣当然清楚,的确如此,他慌忙伏身,“官家,都是臣治军不严,臣该死!” 赵桓微微摇头,“张卿,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朕把什么都怪罪你头上,也是不公允的。” 赵桓又仰起头,对着众人道:“朕知道军中法令严格,很多人十分憋闷,靠着赌钱,舒缓郁闷,也是有的……但是朕以为赌钱是最不可取的办法……张卿,你不是天天读邸报吗?那朕就给你一个任务,安排专门人员,给所有弟兄们读邸报,让大家伙明白事理,知道朝廷在干什么,知道天下发生了哪些事情。” “还有,朕准备让高太尉牵头,组织一个全国的蹴鞠马术比赛……御营诸部,都要参加……你们水军营是最后成立的,等到比赛的时候,会不会也是最后一名,朕可就不知道了。” 张荣一听就急了,立刻拍着胸脯道:“梁山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要说比蹴鞠赛马,我们可不会输!” 赵桓笑道:“那好,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赵桓起身,瞧了瞧外面,已经拂晓,他又扭头看了看孟凯众人,“你们都参加过滨州之战吗?” 孟凯慌忙道:“参加过,俺,俺还杀了十几个金狗哩!” 赵桓重重颔首,“是个好汉子,军法该怎么处罚朕不管了,朕罚你们穿着步人甲,奔跑十里……不许偷懒!” 众人哄然答应,如蒙大赦,全都跑了。 张荣暗暗松了口气,官家宽宏,总算没有大开杀戒…… “张卿,朕以为几千年来,最厉害的便是逼上梁山的老百姓……他们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只要整顿好了,就是天下最强悍的一支兵马,无往而不利!摧枯拉朽,星火燎原。张卿,你可务必要替朕把人马练好啊!”赵桓发出了殷切期盼。 第308章 蹴鞠世界杯 赵桓在水军营的实验,还有堪称千层饼的道理,被孔端友记了下来……这位衍圣公被赵桓寄予厚望,视作未来的学术泰斗。 奈何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凭什么能胜过那么多博学鸿儒? 孔家人如果不说话,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自然大家伙都尊着你,可若是站出来发言,想靠着孔家人身份,获取话语权,这就要面临八方挑战,丝毫没有客气。 孔端友迟疑了好久,到底要如何破局,他到底要讲什么……为了这件事,这位几乎是废寝忘食,连头发都少了好多。 总算在赵桓的实验之后,让孔端友看出了一丝端倪。 原来赌博这东西是有规律的,掷骰子不是完全靠运气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久赌必输…… 孔端友在揣测数日之后,终于酝酿出了一篇八百字的文章,通过邸报,发行天下。 起初这就是一篇普通的文章,在人们看来,最多就是劝导人心的,没什么了不起。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因为这篇文章涉及到了两个人,做实验的是官家赵桓,总结经验的却是衍圣公孔端友……再加上邸报的运作,几乎很短时间,就席卷几个主要的大城市,在士林当中引起了轰动。 就连当今士林泰斗杨时都注意到了。 老爷子在看过之后,也弄了一粒骰子,连续掷了好几天……等他做完之后,看着统计结果,老头也傻了。 的确犹如官家的实验结果,每一个数字出现的几率是相同的,虽然中间有过连续出现几个数字的情况。 可若是将次数增加,增加到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那些特殊情况都不值一提了,最终的结果就是平分秋色,概率相同! 杨时随即也写了文章……士林泰斗下场,其他人也不免心痒痒的。 这可不是个小事事情,孔端友以衍圣公之尊,开始立言,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他是偶尔为之,还有更大的企图? 就在大家伙疑惑的时候,两大国舅突然发力了。 相比起邸报的含蓄,他们控制的商报和消息报就直白多了。 这俩人直接操纵手下笔者,盛赞衍圣公孔端友。 说他承袭夫子仁慈之心,以大毅力,大智慧,破解赌局之道,正人心,助教化……朝廷应该尊奉衍圣公主张,及早出手,禁绝赌场,避免家破人亡的悲剧。 衍圣公世代传承,到了孔端友这里,集合历代智慧,成就一家之言,儒学新圣,就在眼前! 好家伙! 这吹捧的,简直要吐了。 孔家是怎么回事,真当大家伙不知道啊? 别看这一次孔端友背负三宝进京,孔端操服毒自杀,但是孔家为祸乡里,阻挠变法的事情,也所在多有。 对了,他们还鼓励太上皇修艮岳,算是逢迎君恶,是十足的小人,对了,上贺表的好像就是孔端友啊! 没下场之前,孔家高高在上,谁也不会触霉头,可一旦孔家越界,招来的反噬也是半点不客气。 围绕着一篇文章,诸多的势力,纷纷下场,吵得不可开交。 而就在这一片的纷乱之中,一位尊贵的客人来了。 “到底是大宋,底子真雄厚啊!” 发出如是感叹的正是耶律大石……这位契丹皇帝带着亲信随从,自兴庆府而来,路过延安府,取道洛阳,直奔京城。 大石所过之处,尽是一块块的农田,齐齐整整,又恰逢收获时节,麦浪翻滚,嗅一口,简直能闻到粮食的芳香。 大石休息的时候,竟然偷偷溜到了田里,跟老百姓聊了一会儿,这才拿着一块硬面饼子回来了。 “民风淳朴,待人有礼,若是西夏契丹百姓,皆是如此,我就能含笑九泉了。” 一边感叹着,这位契丹皇帝竟然将这块粗粝的饼子欣然吃下去,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美食。 老农还告诉他,等明年的时候,就有细粮吃了,再有一两年,就有些浊酒肉食……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大石相信老汉没有说谎,或许真的要不了三五年时间,就可以恢复生机……这帮汉人还真是顽强啊! 契丹皇帝一行到了京城,礼部迎接,令人遗憾的是赵官家不在京城,而是去了登州。吕颐浩就建议大石留在京城。 奈何这位跟赵桓一样,不是个听话的,他只在开封住了一天,随后就动身前往登州。 等进入京东地界之后,大石所见和关中河南就不一样了,这里远没有关中那么规整,乱糟糟的,甚至有些田地是抛荒的,最重要的是看不见多少人劳作,很多人都躲避起来。 大石看了几天,也咧嘴笑了,要都是关中一般,那位赵官家早就直接北伐了,又何至于等候! 总而言之,耶律大石差不多沿着黄河流域,走了一趟,一直到了登州水师营,见到了官家赵桓。 “大石兄,这一次可是看出了大宋的虚实?” 耶律大石连连摇头,无奈笑道:“赵官家,这么直怕是不妥吧?” 赵桓浑不在意,他伸手抓起大石的胳膊,笑呵呵道:“快走吧,跟你准备了葱烧海参,九转大肠……靠着海边,吃的都是好东西,螃蟹,鲍鱼,要多大有多大,我保证你没吃过。”赵桓还真是热情,拉着耶律大石进入军营,美食美酒,丝毫没有吝啬。 其实谁都知道,赵桓这家伙投资一两银子,就要回报一百两,毫无疑问,耶律大石要准备出血了。 “赵官家,我想请教,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赵桓呵呵一笑,“大石兄何等机敏,走了几千里,应该看清楚了……我不说什么,就请大石兄给我指点迷津,筹谋未来如何?” 耶律大石托着下巴,喝了一口酒,终于缓缓道:“赵官家,其实你要做的事情不难……只要落实摊丁入亩,安顿流民,让百姓有田耕种,最多三五年的时间,大宋就会恢复元气,到时候你提兵北上,消灭金国,不是难事啊!” 赵桓笑容可掬,只是点头,并不说话……反正你觉得简单就简单,我也乐得装个大蒜。 大石见赵桓不愿多谈,也就笑了。 “赵官家,既然如此,我也想向你讨教个办法,我该怎么治国?” 赵桓笑道:“大石林牙,我倒是觉得,你该先弄清楚,自己掌握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家?” 大石悚然一惊,越发恭敬起来。 “请赵官家赐教。” “当下的契丹,就是个大杂烩……论起地盘,草原之上、西夏故地,还有辽阔的西域,说是万里大国,一点不为过。可仔细瞧瞧,你在可敦城周围的势力,非常脆弱。蒙古诸部蠢蠢欲动,不甘心当你的奴才。至于最重要的西夏故地,当下还有个西夏皇帝在,而且党项诸部也不会听从你的号令。” “要说起来,还就是西域的兵马最稳妥……奈何西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风俗,你要想吞下西域,不免要移风易俗。所以要我说,你的契丹就浮在纸面上,一点都不牢靠,甚至说毫无根基……你看朕讲的对不对?” 赵桓总结之后,闷头吃可个大个儿的鲍鱼,相当满足,等他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耶律大石满脸凝重,丝毫没有兴趣,良久,他才缓缓道:“赵官家,我来求一个根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作为一个枭雄,能说出一个“求”字,已经是非常为难了,毕竟在当下,耶律大石和赵桓都不是从前了。 过去的赵桓是个朝不保夕的弱势皇帝,而耶律大石更是漂泊浮萍,甚至还被金人俘虏过。 而今天这两位都是万里大国的主人,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手上的权柄。 哪怕耶律大石,也至少有十万精兵。 “大石兄,你是想要我承认西夏是你的疆域吗?” 大石顿了顿,“赵官家,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借的,等我光复大辽,自然会归还。” 赵桓哑然,刘备借荆州吗? 貌似还真有点像,不过赵桓微微摇头。 大石骤然变了脸色,无奈咧嘴,“到底还是不行啊!” 赵桓呵呵一笑,“大石,西夏是韩世忠拿下来的,你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现在又想管朕讨要,只能说你要得太多了。” 耶律大石黑着脸,哂笑道:“这么说是我自取其辱了?” “不!” 赵桓摆手,“大石,我一心抗金,就算让你占便宜,我也无所谓。只不过我点头,帮不了你,反而会惹来党项诸部投靠金人。” 耶律大石皱着眉头,“赵官家,那你以为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建立新的共识,融合出一个新的族群出来!” 耶律大石沉默半晌,闷声道:“我怎么觉得更难了?” “我们活在世上,不就是解决难题吗?”赵桓从容笑道:“你需要动员各部,通过对金国的战斗,赏功罚过,建立起新的共识……消除党项、契丹、吐蕃、蒙兀、西域等等部族的身份……合诸部族为一大辽国,辽国之下,民众平等,安居乐业,自然就不需要我帮忙了。” 赵桓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坑大石的意思,他说的都是实话。 “赵官家,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必须有帮手吧?” 赵桓笑了,“你要多少人,我都给你想办法,谁让咱们是盟友!对了,朕还打算举办个蹴鞠大赛,大石不会缺席吧?” 第309章 赵桓的大手笔 赵桓一句活在世上,便是解决难题的,直接让大石破防了……想想也是,一个亡国之人,一个被俘的奴仆,居然就逃了出来,居然靠着二百骑兵,就支楞起来。 汇合诸部,南下击破三太子,西取西域,随后席卷河西之地,据有西夏……几年的功夫,就有了几千里疆土,比起当初的契丹也差不了多少。 一手烂牌,绝地反杀,走出了今天的大好局面,俺要是不骄傲一些,那才是有病呢! 阿骨打死了,金国上下,皆是碌碌之辈……若非有赵宋官家在,俺大石就是世上第一英豪! 即便考虑到赵桓,他也是妥妥的第二名,不接受反驳! 耶律大石每天啃着鲍鱼,吹着海风,心胸也犹如眼前的大海一般,起伏辽阔……两个人谈了非常多……归结起来,赵桓向大石灌输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观念。 身为一国之主,应该懂得国家是怎么来的,一个最基本的概念,就是我是谁,我的敌人是谁……当相同的一群人凑在一起,开始对另一群人发起攻击的时候,国家的雏形就开始孕育了。 “大宋何以绝处逢生?就是因为我们有几千年的共同记忆,华夷之辩,孔孟道统……虽然朕现在努力修正儒学,但是不可否认,这些共同的东西,赋予了我们强大的凝聚力。朕一边力抗金人,一边推行变法。要是当年的契丹这么干,估计自己就先完蛋了。” 赵桓笑呵呵分析,金国的出现,完全可以视作版本运行出现了bug,当女真人开始征服之战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怎么对付他们……所以契丹败了,而且一败涂地。 这就好比德国人发明了逆天的闪电战,接着就席卷法国,一多月就亡国了。至于东方的巨人,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应付闪电战,在开战之初,损失了三个法国的面积。 但强悍的苏联地盘大,血槽厚,有容错率,愣是扛了下来。 轮到大宋这里,初期也是一败再败,几乎丢失开封,可大宋兵多,人多,物资充裕……只要狠下心,集中财力人力,敢于拼命,就能稳住大局。 “所以说归结起来就是一件事,兄若是想恢复大辽国,就必须建立起包容的文化,囊括所有部族……通过战争,凝聚起共同记忆,让不同部族的人们,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奋斗,实现自身的价值,实现财富增加,地位跃升。只要做到这些,辽国浴火重生,必定远胜从前。这是我替大石兄谋划的全部东西。” 赵桓又笑道:“其实体育比赛也能起到这个作用,道理都是一样的,为了表示我的善意,我可以授意大宋的蹴鞠队主动输球给你们,让你们风光获胜!” 耶律大石直接给了赵桓一个白眼,“赵官家,你也不用花言巧语,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要做到这些,必然要读书人帮忙,说白了,能给我足够读书人的,也就是大宋,然后所谓的孔夫子孟夫子,大夫子,小夫子,就都会跑到大辽,我虽然是大辽皇帝,可你赵官家却是真正的主人。” 赵桓正色,立刻就要驳斥大石,你怎能污人清白!俺赵桓可是天底下最老实诚恳的谦谦仁义道德君子,从来不屑于玩阴谋诡计的。 大石嘴角上翘,“行了,过多辩解就落了下乘,我在大辽为臣的时候,还考了个进士,论起读过的书,未必比赵官家少!”大石眯缝着眼睛,笑眯眯盯着赵桓,轻声道:“我可是知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这帮读书人到了我的手下,见识了我的仁慈宽宏,未必不会成为我的忠臣!” 赵桓突然放声大笑,“好一个大石林牙,很好!既然你发出了挑战,我岂能不应。放心,我会给你大开方便之门,提供足够的人才,还会尽力援助你,决不食言。不过有一件事,请大石务必答应。” “何事?” “自然是……蹴鞠大赛了。”赵桓眯缝着眼睛,笑容促狭,“朕自从登基以来,成天喊着打仗,把酒水庙会都禁了,大宋朝太缺少欢乐了。帮帮吧,让大家伙都高兴一下。” 耶律大石本以为赵桓要让他继续攻打金国。 毕竟大宋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能有人继续牵制疲惫金国,绝对是再好不过了。 可稍微转念,耶律大石又笑了,赵桓已经鼓动自己,不断和金人战斗,又何必废话! 倒是这个蹴鞠大赛,赵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不就是个寻常的比赛吗? 用得着这么上心? 耶律大石想了想,突然笑道:“赵官家,你看这样行不,我不但出人,还出钱……我给你提供二十万两银子,再给你一百车和田玉,一千车玛瑙。” 赵桓听到这话,眼睛明显眯成了一条缝儿……自从霸占了西域之后,耶律大石已经富得流油了。 玉石玛瑙,都是论车了! 说实话,真让赵桓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反正早晚都是额滴! “大石兄,你有什么要求,就只管说吧!” 耶律大石嘿嘿一笑,“无他,俺就是打算这次的比赛,能不能说成咱们俩合办的?俺大辽国也要热闹热闹!” 赵桓瞪大了眼睛,心里头起伏了好几次,最后只能点头。 “行,世上有大石这般枭雄人物,朕也不寂寞了!” 赵桓背手离去。 耶律大石看着他臭屁的背影,还有点不屑……小赵啊,不就是个比赛吗?你还能折腾出花来? 耶律大石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真的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赵桓不断玩出了花,还弄得花开多多,花团锦簇,满园花色关不住了……首先赵桓降旨,要在今年的中元节,筹备一场盛大的祭祀大典,自从抗金以来,近三年间,无数忠臣义士,舍死忘生,以命报国。 大宋能得以新生,全赖将士万民,朝廷理当举办祭祀大典,悼念死者,缅怀英烈,激励后进,奋勇向前。 整个祭祀大典,就由少师孔端友负责。 此外大宋的抗金斗争,得到了无数友人的帮助,尤其是国际纵队,更是同大宋并肩战斗……为了酬谢各国,交流感情,特在中元之后,秋收之前,举办国际赛事。 赛事选择在金明池畔。 比赛项目包括蹴鞠、射击、赛马、摔跤、长跑等等……诚邀各国共同参与,共襄盛举。 赵桓的原则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最大最好…… 一个祭祀大典,一个国际大赛……两道旨意送到了政事堂,几位宰执都哭了。 “我算是明白了,这明君圣主,是真不好伺候啊!”收服泰山贼,成为起义杀手的张叔夜发出了如是感叹。 这俩事要说该不该做,应该! 祭祀死者就不用说了,大宋损失了那么多英雄义士,总该告慰英灵。至于举办国际赛事,也挺有必要的。 至少能跟这些国家沟通一下感情,增进了解,别的不说,像倭国之前已经派了人马过来,还有西夏,大辽,乃至蒙古……这都是需要拉拢的。 官家能想到举办比赛,增进了解,不得不说,是一种天才的设计。 可问题是想法再好,也要花钱才行! 没有钱,那就不是体面,而是寒酸了! “张相公,你先别急着抱怨,官家还有交代。”吕颐浩笑呵呵,神清气爽。 张叔夜翻了翻眼皮,“怎么,还能不花钱吗?” “或许还真能行……”吕颐浩笑道:“官家的意思,祭祀大典,要让朝野联合……譬如说商报啊,大相国寺啊,要充分发挥民间力量。” 张叔夜眼珠转了转,好半天才弄明白,“让他们出钱?会不会儿戏了?” 吕颐浩道:“也不是什么钱都要,寺庙本就是祭祀的行家,至于商报,也要他们帮着宣传……再有还能借着这次机会,恢复商货往来,咱大宋也该复苏了。” “祭祀大典如此,这个国际比赛,就更是赚钱的生意了。” “赚钱?怎么赚?”张叔夜傻傻道,人家千里迢迢,过来比赛,大宋招待客人,这种事情,还能管人家要钱吗? “张相公,不是这样的,先不说别人,光是耶律大石陛下就出了二十万两,他也想讨个名头。把这些钱用在金明池边,修一片城区,用来安置前来比赛的人员。等比赛之后,就把这些房舍给卖了,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到了今天,金人万万没本事杀过来,这可是寸土寸金,又有了这么大的彩头儿,价钱还能便宜了?” 张叔夜愣了半天,只能叹道:“反正我是买不起了。” 吕颐浩哈哈大笑,“张相公,我跟你说啊,咱们这位官家,绝对是个经营的好手,赚钱的行家……过去是把他压得太狠了,一天到晚,光想着怎么抗金,根本没放开……一旦有了施展机会,这手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啊!” 张叔夜还能说什么,“反正别耽误正事就好!” 吕颐浩点头,“放心吧,这事交给李太傅负责,让他操持,咱们只需要适当配合就是……张相公,我有预感,这一次好像要发财!” …… 占城王子,堵在了李邦彦的府门口,大声哀嚎:“凭什么他大辽皇帝可以和官家并列?是他的钱比我多吗?我出珍珠一百斗,一千斗啊!” 第310章 热闹 赵桓给各地降旨,要求各地抽调好手,组成队伍,进京参加比赛……同时也给各大战区的统帅,送去了消息,让他们在军中首先举行选拔赛。 核心主旨,就是弘扬健康的休闲方式,杜绝诸如赌钱、酗酒、嫖妓、斗殴之类的行为。 严肃军纪,提升士气,改善士兵的精神风貌……身为大宋的武人,要拿出过人的素质来,要努力成为全民表率…… “唉,若非是官家下旨,我都要当成空话哩!”吴玠感叹道。 在他旁边的兄弟吴璘好奇道:“大哥,你说官家就不可能说空话?” 吴玠直接给他一拳,“都是副总兵,你脑子清醒点,管住嘴巴!官家往下面派了好几百老兵,效果大约也出来了,这一次表现好的,估计又能有人得到为官的机会了。” 吴璘愕然半晌,惊呼道:“那这回可要抢得凶猛了,咱们不能丢人啊!” “废话!” 吴玠气势汹汹道:“我告诉你,至少要抢到前三名,绝对不能比韩世忠差了,知道吗?” 吴璘用力点头,岂止不能比韩世忠差,还要胜过岳鹏举才行! 吴璘果断下到军中,开始挑选本事过人的。 跑得快的,骑马好的,射箭准的,身高力大……反正一个也不放过。 吴璘在这边折腾,身在延安府的韩世忠已经亲自下场了,这位脱了个大光膀子,露出一巴掌护胸毛,还有密密匝匝,如同老树虬根般的伤痕。 “你们听着,想去京城,参加比赛,没有别的,要先胜过俺韩五,没这个本事,就别去京城丢人!告诉你们,这回输了,可不只是在大宋丢人,还要成为番邦小国的笑柄,谁要是输了,别回来见我!” 韩世忠晃着膀子,大吼着操练起来。 令人诧异的是,离着京城最近,得到消息最早的河北军团,却显得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岳飞更是一切如常,可只有几位统制清楚,岳飞每隔几天都会巡查军营,并且带出去一些人进行亲自考察。 这里面有背嵬军统领杨再兴,也有王中孚! 尤其是王中孚,这小子刚刚十九,身体素质还在飞速提升,至于功夫本事,更是暴涨……论起单挑,他已经能压得住杨再兴了。 恐怕再有几年,连岳飞都从他身上讨不到便宜。 有这小子在,至少能给河北军团争下三个冠军。 把目光再往东,京东总兵刘锜,登州水师总兵张荣……这俩人也没有闲着,齐鲁大地,猛士不在少数,他们精挑细选,摩拳擦掌。 值得一提的是刘锜的夫人向丈夫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光是男人吗?准不准女人参加?要是可以的话,她能包揽所有女子项目! 看着夫人自信的面容,刘锜突然无话可说,继而泪流满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总兵大人,把一半的时间,都放在了演武场上。 真汉子就不能说不行! 其实相比军中的热烈,民间的反应才是真的热情高涨……大宋的老百姓本来就喜欢热闹,由于靖康之变,突然一切都被打乱了。 安逸的日子没了,不断打仗,不断死人,每天都在增加税赋,百姓苦不堪言。就在这个当口,朝廷落实新政,摊丁入亩,负担不敢说减轻了多少,但至少越发公平了,日子也有了盼头。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老兵下乡,起到了作用。 死气沉沉的乡村,开始出现了不一样的改变。 田十八就是这样一个代表……他带着朝廷的赏银和抚恤金,返回了家乡——鼎州! 这里是洞庭湖水贼的核心之地,钟相号称行法,就是对付这里的官吏豪强。 虽然洞庭湖水贼归降了,但是昔日的矛盾并没有真正消失,老百姓依旧贫困,土地分配也不公平……千头万绪,乱成一锅粥。 鼎州和许多遭逢变乱的州县一样……地方垮了,行政体系崩溃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的。 田十八也没有这个本事,他返回了家乡,足足转了半个月,他没有修葺房舍,也没有拿钱娶个媳妇。他在一片空地,拿出自己的全部赏银,建了个学堂。 他也不知道该教什么,反正就像军中那样,领着一群半大孩子认字。 一个武夫,回乡之后,竟然办学堂,简直一下子轰动了整个鼎州,有人耻笑,有人鄙夷……不过田十八倒是不在乎,他对这些半大小子也没什么过多的要求。 能认五百个字,能读懂邸报,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当个睁眼瞎就是了。 可就是这么个简陋的学堂,竟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学生就向田十八反应,说是在清丈田亩,核算丁钱的时候,出现了错误。 田十八当即过问,随后田十八写了一篇反应情况的公文,递给了知府……大约过了七天之后,知州竟然亲自下来,重新核算,果然如同学生所讲。 知府亲自到了学堂,盛赞田十八,夸奖学生聪慧,不光给题字不说,还拨了三千贯,用来帮助扩建学堂,甚至还承诺,帮着招募先生。 就是这么一件事,连田十八的都吓到了,他这个稀里糊涂的官职,都说不清楚干什么的,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还真没猜错,威力就是这么大。 官家喜好什么,下面的人不是不清楚,而且像田十八这种,他在军中的朋友蒸蒸日上,早晚都会成为朝廷大将,可以不把他当回事,但是他的朋友不能不当回事。 更何况主动排忧解难,在吏部那里,也是考评的依据,何乐而不为。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在考验赵桓的命令到底有没有人听……而是会不会被过度解读……甚至田十八这一类的人,还能不能保持初心。 毕竟他们也是可以巧取豪夺,变成他们厌恶的恶龙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好的。 下乡的老兵们积极张罗,配合地方官吏,选拔出一队队的年轻人,到城中集结,随后比试之后,开拔进京。 各地的驿站已经接到了消息,给他们提供便利。 至少食宿都是会包揽的。 其实组织一场庞大的赛事,不亚于一场战争。 从各地选拔选手,然后汇集进京,按时参加比赛……到了战时,就是从各地征调人员粮饷,汇集进京,奔赴战场。 整个过程几乎都是一样的。 坦白讲没有老兵下乡这一招,就算提前一年准备,都未必能行。 眼下却只用了两三个月,就已经差不多了。 随着一队队的参赛选手,到达京城,进驻了金明池畔专用房舍……整个开封换发出了意想不到的生计。 简直瞬间梦回清明上河图,丰亨豫大,兴旺繁荣。 面对此情此景,西夏的李乾顺由衷说了一句,“赵兄,你认输吧!原来论起会玩,你也不是官家的对手啊!” 赵佶的老脸黑得吓人,他憋了好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恶心李乾顺的话,“你还挺美的,耶律大石霸占了西夏,你都亡国了,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乾顺点了点头,“是啊,大白高国是落到了耶律大石的手里,我前些时候,想求个恩典,就是打算驱逐大石……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我倒是盼着党项勇士,能在这一次的比赛当中,露个大脸,到时候由他们出面,可比我强多了。” 赵佶冷哼道:“李乾顺,都这样了,你还替西夏谋划什么啊?不嫌累吗?” 李乾顺苦笑,“赵兄,我没你的福气,儿子才五岁,往后能不能撑起基业,我还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倒是你啊,不管怎么样,都有个注定彪炳史册的儿子,圣君明主,端得是大气象,大手笔啊!” 赵佶再度愕然,这是夸奖羡慕吗? 好像是的。 可怎么听起来都不那么顺耳。 赵佶眉头挑了挑,其实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倒是不在乎……问题是这么大的热闹,他可不想错过啊! 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溜出去瞧瞧不? 我对天发誓,只要让我看一天,那也好啊! 就在赵佶抓耳挠腮之际,龙德宫来了客人,一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柔嘉公主。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记着爷爷的。” 柔嘉皱着眉头,“才没有,都是皇兄和云哥他们,现在成天骑马射箭,都不和我玩了。” 敢情我是个备胎啊! 赵佶也不计较这些了,而是好奇道:“怎么?他们也能参赛?” “能啊!有少年组的。” 赵佶更来劲了,“那,有没有老年组?” 柔嘉认真看了看他,然后闷声道:“我最多能带着你出去玩!我可不敢给你报名,不然父皇会打屁股的!” “他敢!”赵佶气得咬牙切齿,“他要不想在所有人面前丢人,就给我放尊重点!”说完这回之后,赵佶又连忙蹲下来,嬉皮笑脸道:“柔嘉,快点带爷爷出去吧,爷爷都憋坏了。” 柔嘉翻白眼,瞧你这样,比我还怕父皇哩! “走吧!” 柔嘉在前面,赵佶终于得了赦似的,出了龙德宫。深深吸一口奢华的香甜空气,赵佶心都飞起来了。 他们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有人喊,“快去瞧热闹吧!占城的队伍进京了。” 占城! 一个因为奇葩王子闻名大宋的奇葩小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赵佶都忍不住了,瞧瞧逆子究竟弄来了什么样的妖孽! 第311章 大宋如父 占城健儿到达开封了……得益于他们的奇葩王子,占城早就名扬天下,大家伙争相要看看占城是何等风貌,才能孕育出如此奇葩。 等大家伙一见,顿时就喷了。 占城队伍有两大特色,一是矮,一是绿! 占城王子的身量不算太矮,可是再看这帮所谓健儿,普遍比岳云低半头,放在大宋,就是个孩子水平,难道他们来的是少年队? 赵佶只是一闪念,就被占城人的穿戴弄笑了,这帮人从上到下,全都是绿色的,绿帽子,绿衣服,绿裤子,甚至连旗号都是绿的,这到底是什么风俗啊? 家里有事,就别来凑热闹了! 索性人群中有懂的,想大家伙介绍,原来啊大宋居火德,所以颜色尚红,赵桓授了五面大旗,都是红色的,只有水师除外。 占城王子似乎听说了这事,还跑去跟李邦彦商量,他们弄了一套绿的,这位王子殿下还信誓旦旦,大红配大绿,不许占城跟大辽并列,他就从衣服上下手! 李邦彦能说什么,你觉得这玩意喜庆,你就弄呗!反正都是从大宋采买衣料……老李默许之后,占城王子还下了大力气。 不光是弄了衣服,还请来了舞龙舞狮,鼓乐队,还弄了鞭炮。 虽然大宋的火药不算稀有,当毕竟是军事物资,赵桓管理相当严格,尤其是在京城,想要弄点火药,就必须专门申请。 还要花大价钱。 不过对于占城王子来说,钱能解决的,都不是事……因此就看到了为他特制的十万响大红鞭炮,惊天动地,好不威风。 不只是如此,竟然还有人抛洒花瓣,喜气洋洋。 赵佶看了好半天,突然觉得怎么这么熟悉啊? 这不就是自己画的那副凯旋图吗? 好家伙,这位占城王子还真有想法。 赵佶看着自己的画面被复制成了这副模样,死的心都有了,我这张老脸啊,该往哪里放? 正在赵佶满心憋屈,不想再看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争执。 原来竟然是另一支国家的队伍,跟负责迎接的礼部官吏起了冲突……同样是来到大宋,凭什么厚此薄彼? 这不公平! 他们也要鞭炮,也要花瓣……大宋的官吏不断解释,这不是大宋安排的,这是人家王子自己花钱,你们羡慕只管出钱就是。 可是这位丝毫不听,就是嚷嚷着不公平,要大宋一视同仁……甚至他们的人已经阻挡了占城的队伍,两边冲突一触即发! 赵佶好奇,再听听周围人议论,这才知道,敢情是大越国的。 老赵顿时也面色不悦。 大越国就是越南的北部,在唐朝时期,都是中原的地盘,直到五代十国,才脱离中原,先是建立了丁朝,后来又是李朝,反正乱七八糟的。 本来也没什么,毕竟是大唐的锅,用不着赵家来背。 可悲催就悲催在熙宁年间,李朝居然进犯岭南,抢掠了大宋几十万口子,后来大宋出兵,虽然击败了大越国,可也没有进一步扩大战果。 这场战斗胜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越国都敢对大宋动手了! 这就好比阿根廷挑战带嘤……能发生这种事情,就代表人家瞧不起大宋,就代表着奇耻大辱! 更要命的是赵佶当皇帝的二十多年,越国也不老实,不断蚕食,抢掠大宋边民,侵吞村镇,小动作不断。 他们不光跟大宋这样,跟南边的占城也是冲突不断。 相比起靠近大宋的越国,占城是真的要比越国落后不少,因此他们空有肥沃的土地,充沛的粮食产量,无奈军力上不去,总是被越国欺负,以至于丢了不少疆土。 弄清楚了这些,再看这场冲突,也就心知肚明了。 越国瞧不起占城,同时呢,越国也觉得大宋软弱可欺,想要耍个威风。 “这帮蛮夷,真是死性不改……那个逆子就不该把他们弄到京城,徒增烦恼!”赵佶摇头感叹,还能怎么办?远来是客,总不能跟越国打起来吧! 给他们弄点炮仗,就当是打发野狗了。 赵佶意兴阑珊,都不愿意继续看了,可是他往四周瞧了瞧,突然发现柔嘉没了。 小丫头跑哪去了? 可别丢了啊! 正在赵佶四处寻找,急得不行之时,突然对峙的两伙人出事了,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颗臭鸡蛋,正好打在了一名越国运动员的头上,糊了一脸。 这家伙也没看清楚是谁扔的,小小占城,也敢冒犯大越,打! 还真别说,越国的战斗力真不是盖的,一下子就把绿帽子军团打得节节败退,好几个人都摔倒地上。 此刻的占城王子气得浑身发冷,不停颤抖。这时候他猛地听到一个声音。 “废物,你们那么多人,怕什么的!你是个王子,带头上!打他丫的!” 占城王子下意识回头,发现一个小丫头,正骑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大声吼着,兴奋地挥舞拳头,恨不得冲上来助阵。 占城王子瞪大了眼珠子,呼哧呼哧喘气,突然之间,他怪叫一声,发足狂奔。 “上!打死这帮黑齿鬼!” “对,往死里打!” 柔嘉还在叫嚷,岳云吓得赶快把她放下,赶快跑吧! 堂堂公主,跑到大街上,怂恿藩国队伍打架,这事要让官家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柔嘉倒是不在乎,“父皇没事的,倒是你爹,岳太尉不会不要我吧?” 岳云的脸瞬间红了,他虽然有点憨,可也知道定亲的事情,往后柔嘉就是自己的媳妇了…… “没,没事的,我爹管不到你的。” 听到这话,柔嘉瞬间拍着巴掌笑了,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说那帮越国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都染着黑牙齿?” 岳云挠头,这他哪知道啊? 好在柔嘉也不太在意,小丫头只觉得稀奇。 很快,这一场发生在大宋境内,越国和占城的交锋,以占城的最终胜利收场……占城能够打赢,道理很简单,他们拥有五倍数量的优势,而且双方赤手空拳,并没有携带武器铠甲。 当然了,高大的战场王子,亲自带头,奋力死战,也有效果,不信瞧瞧,这位王子一个眼睛都被打得乌青,正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貌似这么多年了,占城还没赢过呢! “都给本王子听好了,你们到了比赛场上,得了第几名,我不管。但是有一条,谁输给了越国的,我就宰了你们!” 好家伙,这帮占城的小子也嗷嗷叫了,纷纷嚷嚷着,要是输了,不用王子动手,他们就自裁! 一时间占城上下,士气高昂,斗志昂扬…… “竟然是这样……把两国的人都叫来吧。” 赵桓脸上带笑,似乎没当回事。 “李太傅,你让人带着越国的使者,从城西的大营绕过来,再去金明池安顿。让他们瞧瞧大宋兵马,回头再把两国的人叫来,朕跟他们好好谈谈,以和为贵吗!” 李邦彦哪里不知道赵桓的用意,对付这帮玩意,还就得这个法子。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越国使臣老老实实,跪在了赵桓面前。 “恃强凌弱,动不动就依仗武力,欺凌弱小,这是很不好的!”赵桓上来就板着脸道:“大宋召集各国,在开封比赛切磋,为的是交流感情,增进了解,化解矛盾,不是让你们没事找事的,知道吗?” “知,知道了!” 赵桓顿了顿,又道:“针对越国数次欺凌占城,而占城防备空虚的情况……朕决定给占城提供一批武器,包括弓弩铠甲,还有一些战马……” “不行啊!” 越国使者吓得脸色都变了,大宋的弓弩多厉害,兵器有多好,他是亲眼目睹的,八牛床子弩,那玩意能射一千步以上,足以穿透好几个人,岂止是厉害,简直是神器! 更要命的是,那玩意在京城就摆了上百架,鬼知道还有多少。 “陛下……越国占城,皆是大宋属国,大宋又岂能厚此薄彼……给占城兵器弓弩,必然用来杀戮越国子民。上国如父,陛下如天啊!” 赵桓呵呵一笑,“你说上国如父,可你也该知道,占城向上国提供了数十万石稻谷,占城王子又在开封,尽心尽力……以父子之论……占城,孝子也!越国……纵然不是逆子也差不多了,不要忘了,在熙宁年间,你们还冒犯过大宋!” 赵桓愤然起身,冷笑道:“朕可以对你们很宽宏,但朕绝不会纵容……更不会允许你们欺凌大宋子民……朕举办这一次盛会,是为了大家和平安乐,是为了天下福祉,该怎么办,你们要想清楚了。” 越国使者脸色不停变幻,说实话他来之前,真没把大宋当回事,一个丢失两河,被人家杀到京城的国家,还有什么威严? 可是在见识了大宋的军力之后,这家伙彻底冷静了,别管怎么样,大宋想捏死他们,就跟捏死个臭虫似的。 “敝国愿意承诺,和占城互不侵犯,永结盟好!” “好!” 赵桓掷地有声道:“回头朕会派人过去,协助你们两国,勘定边境,调解冲突……你们两国务必保证,互不攻伐,如果违背,上国必定发兵讨之!” 越国使者诺诺答应……当真是好大威风! 第312章 秩序 赵桓调解了越国和占城的矛盾,随后迫不及待召见了高丽和倭国的使者……也就是郑知常和平忠正。 郑知常是高丽的国相兼任枢密使,手握军政大权,奈何只是流亡政府,不然他都要笑死了……平忠正却是不同,在得到赵桓封赏之后,在倭国的地位扶摇直上,这一次不光前来参加比赛,顺便还带了八百名武士,要一雪前耻,和金人决一死战! “倭国忠勇无畏,高丽一心复国……都是好样的,尤其是倭国能够携手高丽,共同抗金,这是藩国当中的表率,是极好的。朕在这里要敕封两位国王,加恩两国百姓……待日后灭金,高丽和倭国,往来大宋,享受和宋人一样的待遇,商货往来,学生交流,皆是藩国之中第一等。两国文武俊杰,可通过考核,入朝为官……总而言之,你们之间,务必要和睦相处,做一对好邻居,好兄弟。” 赵桓热情洋溢,不但有勉励,还给赐宴。 这俩人那叫一个感激涕零。 郑知常一个劲儿念叨,亡国之人,如何能当陛下过礼的恩遇? 听了几次之后,赵桓终于缓缓道:“莫非责备朕,未能替高丽复国?” 只是一句,就把郑知常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纵然心里有想法,却也不敢说出来啊! “朕告诉你,金国必灭,复兴高丽之期也不远了。关口是该怎么治理国家是不是还要首鼠两端,两头讨好处?” “不!”郑知常用力摇头,“回官家的话,高丽若能复国,皆赖上国恩典,复国之后,高丽必为大宋亲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从此之后,外臣心中,便只有上国陛下。” 翻译过来,大约就是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太阳,我的名字叫忠诚,我是大宋的好儿子……赵桓颔首。 “可以了,朕还要提醒你,日后治国,要公允,要爱民……什么两班贵胄,彼此党争不断,都可以休矣!” 郑知常诺诺答应,这玩意还真不好办,内斗是高丽的本能,不斗不行啊! 赵桓也懒得废话,随后又勉励了平忠正几句,一顿御宴结束。 随即赵桓又见了大理的使臣,这位使臣的地位颇高,他叫段正兴,他爹叫段正严,或许还是陌生,那换个名字或许知道的人就多了,段正严就是段誉的原型。 见到了天龙三兄弟的后代,赵桓饶有兴趣,很想打听一下,一阳指练到了第几品,六脉神剑学过没有? 当然了,赵桓知道,这都是废话,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在过问了大理的情况之后,赵桓还是惊呆了。 武功天下无双的段誉,居然是个傀儡皇帝,虽然他也励精图治,奈何国家大权始终在权臣高家之手,半分都争不回来。 要说起来,段正兴能进京城,还是因为这一次大宋提出是射箭、蹴鞠的比赛,高氏觉得无关痛痒,才放了这位王子过来。 赵桓弄清楚大理的情况之后,忍不住有点摇头,他真是闹不明白,明明是个窝囊废,为什么要设置成天才高手,明明是权臣架空君王,为什么要描写忠心耿耿,为了主公,不惜性命……还有,是有多瞧不起大宋,就连大理都是豪杰辈出,反观大宋,唯一的英雄还是个契丹人……真是让人很无语啊! “官家,请替大理做主啊!” 段正兴不停抹着眼泪,哭哭啼啼。 赵桓叹了口气,“朕知道了,权臣架空主上,这是不能允许的,朕会下旨叱责,你们段家也要自强,如果你愿意的话,朕可以准你参加国际纵队,接受训练,掌握领兵打仗的本事。” “外臣愿意!”段正兴毫不犹豫答应,这小子虽然懦弱,但却不糊涂。 没有消灭金国,大宋是很难管他们的。 但是能让他参加国际纵队,就是在帮他培植势力,大宋有多强,他已经看了不少,绝对是信心满满。 段正兴谢恩之后,退了下来。 赵桓随后又密集召见了许多部落头人,也包括西域诸国代表……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赵桓下旨,邀请所有使臣代表,前往牟驼岗军营。 官家有要事商议,在邀请的名单之中,赫然包括大辽皇帝,耶律大石! 到底还是来了! 耶律大石不傻,赵桓不断调解各国的矛盾,而最大的一对矛盾,就是契丹和西夏,现在他霸占了整个西夏故地,如何能没有个说法。 便是前面赵桓告诉他,要融合诸部,可到底没有答应将西夏故地给他。 这个赵桓,果然包藏祸心! 不过就算你包藏祸心,又能怎么样? 我耶律大石也不是好对付的! 这位大辽皇帝一身戎装,在契丹武士护卫之下,气势汹汹,前往牟驼岗。 在距离牟驼岗还有五里的地方,只见两员大将,左右并列,一起迎接。 “韩世忠(岳飞)见过大辽皇帝。” 这两位大将就不用多说了,一身铠甲,器宇轩昂。 韩世忠还主动笑道:“大辽皇帝陛下,你从俺泼韩五手里,接过了西夏,可曾好生治理?可别辜负了大宋的心意!” 一上来就直戳痛处,大石脸色阴沉,“朕自有主张!我要见赵官家!” 韩世忠大笑,“请吧,官家早就等着了。” 自始至终,岳飞都没有话说,但是一对略显差别的眼睛,凝视着大石的脖子,让这位大辽皇帝万分不舒服。 这个年轻的将领,或许是比韩世忠还要可怕三分的人物! 赵桓手下,哪来这么多名将猛士啊? 等他们往里走,没有多远,又有两个人,曲端和吴玠在这里等着。 四大名将,一起迎接,算是给足了大石的面子,但大石清楚,这也是示威,他赵官家警告你耶律大石了。 伴随着四大名将,进入牟驼岗之后,诸国使臣,悉数在列。 高丽、倭国、越国、占城、大理,几乎将当世众人眼中的世界,都聚集齐全了,除了金国和个别蒙古部落,无一遗漏。 毫不夸张说,这些人就代表了世界! 而在世界的中心,有两把龙椅,赵桓已经坐在了东边的那一把龙椅上面,至于西边还空着…… “大石林牙,诸国使臣具在这里,天下盛举,莫过如此。不过尚且缺少一国,还不圆满,大石以为是哪一国?” 耶律大石眼皮挑了挑,终于没有说出,只是沉声道:“请官家明言!” “那好!”赵桓扶着玉带,起身走到了大石的对面,语重心长道:“当初我们三国结盟,同拜黄帝,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怎么能缺少那个人呢!” 赵桓话音刚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绯红的袍子,戴着硬翅幞头,李乾顺躬身进来。 一见老李,大石把脸一沉。 “赵官家,此人勾结金贼,数次背盟,且反复无常,夺了儿子皇位,后来更是装疯卖傻,苟且偷生……如此东西,也配和我们二人并列吗?” 李乾顺毕恭毕敬,躬身道:“罪人自然不能和官家,还有大石陛下并列,鄙人不过是观礼而已,还望大石陛下宽宏,给鄙人一个活路吧!” 耶律大石冷哼道:‘我不杀你,不是怜悯你,而是怕脏了我的手!” 李乾顺讪讪无语。 赵桓摆手,有人搬来了一个墩子,放在了一旁,让李乾顺坐下。 李乾顺接连拜谢,这才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至于耶律大石,也跟着赵桓一起落座,高高在上,俯视着佝偻可怜的李乾顺。 “大石林牙,西夏故主尚在,你以为西夏之地,该如何处置?” 耶律大石深吸口气,果然不出所料。 “我倒是想听赵官家的安排?” 赵桓笑容不减,淡然道:“西夏背盟,自取灭亡。本是无话可说的……可罪在李乾顺,并非西夏幼主李仁孝。更何况大石直接兼并西夏,却是坏了同拜黄帝之义!” “所以朕主张依旧保留大白高国,降皇帝为国主,可以暂时接受大辽保护!” “什么是暂时保护?” “就是灭金之后,大辽复国,理当将国土让出来!” 耶律大石呵呵讪笑,“赵官家,到了那时候,你还相信我会让出来吗?” “你会的!” 赵桓好不迟疑道:“因为你大石林牙是个聪明人……这一次我们是面对诸国使臣,定下规矩。若是有谁未必誓言,自有天下人共诛之!” 赵官家的话音刚落,韩世忠按着佩剑,向前一步,昂然道:“官家圣睿……李乾顺自弃帝位,活该受罪。可李仁孝不过五岁,并无失德,岂能废之?” 曲端也呵呵笑道:“没错,大石陛下,既然结盟,便要讲究个义字,似你这般吃干抹净,可要看自己吃不吃得下!” 岳飞和吴玠虽然没说话,却也一起向前。 四大名将在前,诸多藩国在后。 这就是赵桓的本钱吗? 还真是雄厚啊! 耶律大石万般不甘,却也知道,自己真的不如人家。 赵桓笑容可掬,再度笑道:“西夏降格国主之后,在华夏联盟之中,共有二帝,六王……朕统御其五,以为东方战区,朕自认大元帅;大石林牙护国西夏,自为西方战区大元帅,杀伐之事,皆由大石林牙决断!” 耶律大石的脸色一阵阵变化,压力如山,可他却还有一丝不甘……正在这时候,佝偻的李乾顺突然跪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耶律大石不停磕头,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磕得脑门红肿,鲜血流出…… 所有人无不惊骇! 这么大年纪了,又颤颤巍巍的,明显是玩命了! 刹那间,无数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耶律大石身上,让他无比煎熬。 良久,耶律大石仰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大辽皇帝低头了,面对此情此景,谁心里还能没数……虽然是两位皇帝,可谁说了算,一目了然! 正在众人唏嘘之际,突然发现李乾顺软软倒下,鬓角都是冷汗,匍匐在那里,已然是不省人事……怎么说呢,这位昔日的西夏国主,到底避免了西夏被吞并的命运。 “快,来人,抢救!” 牟驼岗乱了…… 第313章 转好的财政 李乾顺拼着一条老命,保住了西夏的地位,哪怕大石依旧据有西夏国土,依旧为所欲为,但终归多了一层保证,只要李仁孝是个好样的,在若干年后,他就有希望重新夺回大权。 身为人父,复辟夺权,李乾顺罪大恶极,毋庸讳言,可到底在最后关头,没有彻底丧了良心。 赵官家借着大势,胁迫耶律大石低头,这种手段,已经胜过了战争。 在场诸将都心知肚明,双方谈不到一起去,直接撕破脸皮,打一场大仗,就算势力相差悬殊,也很容易爆发的。 战争从来不是理智的行为……如果真的理智,刘备也就不会攻打东吴了…… 能克制住自己,在斗争的同时,还能保住大局不坏,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赵桓硬生生从耶律大石手里抢下了西夏,还塞了个西方战区元帅,保持了继续联盟攻金的态势,只能说官家圣睿! 可就在大家伙都以为差不多的时候,赵桓突然笑了,他一招手,只见外面有人捧着大红的盘子,到了赵桓面前,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排…… 赵桓笑呵呵掀开了红绸,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既然是一块一尺见方的玉玺,羊脂白玉,毫无瑕疵,赵桓笑呵呵抱在了自己的手里,“大石兄,这第一块是朕的,第二块就是你的了。” 赵桓掀起第二个盘子,果不其然,也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白玉玺,和赵桓那个一般不二。 可问题是赵桓拿在了手里,高高举起。 “大辽皇帝耶律大石接玺!” “请大辽皇帝接受玉玺!” 韩世忠等诸将大声附和。 随后各国使者也跟着兴奋大吼…… 耶律大石咬了咬牙,好你个赵桓,一定要压我一头! 他只能走上前,上身前倾,伸出双手……赵桓把玉玺放在他的手里,还小声说了一句,差点把耶律大石气死。 “多谢大石林牙送的和田玉,要不然朕还买不起哩!” 耶律大石一把将玉玺抱在怀里,恶狠狠瞪了赵桓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可恶! 赵桓是不管大石的愤怒,他接下来又依次掀开每一个托盘,皇帝的玉玺最大,国主的玉玺就缩水到了六寸见方。 先是高丽,接着是倭国,占城……当赵桓把玉玺交到了占城王子手里的时候,这位情不自禁跪倒,吼了一声,“父亲!” 赵桓瞠目,不过却没有愤怒,而是欣然拍了拍占城王子的肩头,而后又向大理王子走去…… 两块天子玉玺,六块国主之宝……再往下各个部落,就没有这个待遇了,等着去吏部领个鎏金铜印就是了。 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赵桓让人上酒,他手持金杯,脸色微微涨红。 “朕自登基以来,将近三年时间,天下猝然骤变……女真乱起,祸乱天下,贻害无穷……在这里朕汇合诸国,伸展大义于天下。势必扫荡胡虏,重兴华夏。” “华夏自古以来,奉行王道,推行仁政,爱护黎民,讲究道义……今日朕要向诸国陈说几点要义,其一,不得相互攻伐,杀害百姓,涂炭黎民,必受严惩。其二,各国之中,当爱护百姓,君王总揽大权,不许权臣摄政。其三,要敞开胸怀,奉行公平且有差别的原则,互通有无,推行教化。” “朕代表大宋宣布,凡是接受这些规则,尊奉华夏先贤,皆是中华子民。朕灭金之后,也不会无端征伐……” 赵桓再一次巩固了抗金大联盟……很显然,这要比曾经的三皇同盟更加牢固。 归根到底,还是大宋的实力提升了。 眼下整个御营,即便是兵力最少的御营左军,也突破了三万之数。光是精锐的步卒,就有二十万,再加上骑营,水师营,弓弩营,新兵营,以及御前班直,战力出众的厢军,效用,敢战士……总计加起来,没有二十五万也差不多了。 这二十五万可不是八十万禁军那种吹气吹出来的。 而是实打实的战兵。 其中大半都参加过和金人的战斗,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且有顽强的战斗意志。 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说到底,耶律大石敬畏的也只是这一支兵马。 到了这一步,包括朝中宰执,全都看明白了……官家这一手的确厉害。 其实对付金国的主力,还是大宋和辽国,而且大宋还是主力当中的主力。 貌似这帮藩国没什么用处……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以倭国为例,这个国家盛产黄金和硫磺,同时还很善于制作折扇……毕竟老工匠精神了,懂的都懂。 大宋只要提供一些书籍,家具啊,各种瓷器,甚至干脆给他们一些铜钱……就能换来这些急需的货物,同时每年还能弄来二三十万石粮食。 看起来数量不算多,但藩国之中,有产粮大户啊,占城就不用说了,都管赵桓叫爹了,其实越国的粮食也不少。 尤其是当赵桓威胁给占城提供武器铠甲的时候,越国瞬间老实了。 从这两国手里,大宋一年就能弄到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八十万石粮食。 在与占城合作的同时,赵桓还下了一道旨意,开发珠江流域,将中原的流民,送到人少地多的岭南,屯垦种田。 保守估计,三年时间,也能多产五十万石粮食。 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年就有近三百万石入账。 至于大理,其实也是一步好棋,且不说大理南部也适合种粮食,大理境内有一样东西最吸引赵桓,那即是滇铜! 要知道赵桓想着火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中原的铜就那么多,哪里能允许他胡来啊! 现在有了大理的铜,赵桓的选择瞬间就多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比赛还重要吗? 重要! 非常重要! 谈的再好,谁又保证能够真正落实啊? 而且这帮东西也不过是个使者,真的就能左右国内决策吗? 所以到了这一步,比赛就变得格外重要。 比赛的背后,是实力的体现,而且对于小国来说,能在赛场上出现个英雄,那是与有荣焉的事情,可以吹嘘好久的。 就像马拉多纳之于阿根廷,博尔特之于牙买加一样……其实从赵桓的本心讲,他宁愿让出去大半的冠军,换来诸国对这个体系的认同。 奈何手下将领都不答应……这一次也是我们表现的机会,更何况让这帮人领教大宋的厉害,也能慑服人心啊! 赵桓无可奈何,他只能尽量叮嘱,要给人家机会。 下面人都满口子答应,可赵桓依旧清楚,根本是敷衍了事……果不其然,多数的赛场,完全被大宋主宰了。 尤其是蹴鞠,据说是高太尉亲自选拔的人员,结果就是大宋包揽了八强,其中御前班直拿到了第一名,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只拿到了第二名。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项目都能像蹴鞠一样,全面碾压。 咱们实事求是,高丽在跑步项目上,还是优势明显……别看流亡政府的人员不多,但不论短跑还是长跑,都出现了一批好手,很是给郑知常赢回了面子,拿到了足足三块金牌。 再之后就是辽国,人家也是万里大国,人才济济,不可能让大宋专美。 耶律大石已经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多赢一点,最好压住大宋。 激烈的比试下来,契丹在摔跤,马术,射箭上面,都有着不错的发挥。 就连占城和倭国,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水上项目,他们还是很强的,至少游泳就很快的。 赵桓的好儿子,占城王子还亲自下场,硬是游了个第三名…… 这段比赛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前前后后也有几个月,哪怕比赛结束了,热度依旧不减……各地商贾继续留在京城,谈论各种生意。 那些载誉而归的获奖运动员,也把上国风物带了回去。 别的不说,光是占城的游泳冠军,就得到了英雄般的热烈欢迎。 每到一处,都有无数人出来,哪怕是官吏,豪强,都没有这位风光。 道理很简单,你们有再大的权力,再多的金钱,你们有本事给占城争光吗?你们有本事胜过那些强国吗? 不行吧! 老百姓并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内容,只要知道国内有人打败了所有人,在某个领域,夺得了“世界第一”,这就够了。 足以让他们载歌载舞,欢呼庆祝了。 他们高兴了,咱们赵官家也高兴了,一直忙活到了重阳节,陆陆续续,才算消停下来。 赵桓迫不及待,把几位主要宰执叫来……吕颐浩、刘韐、张叔夜、张悫,很难得这四位都笑容可掬,尤其是张悫,老脸都涨红了。 “官家这一手是真的厉害,老臣服了!” 赵桓摆手,“迷魂汤朕就不听了,你们说说,对财政可有帮助?” “有,有大帮助!”张悫认真道:“官家,金贼南下,朝廷丢失两河,最要命的就是原本向京城贩运的商贾大大减少,整个商税锐减,加上田赋损失,朝廷岁入一下子少了七成之多,不得不一再加上丁银田赋……可办了这一场比赛,和藩国之间的商路打通了,今年的关税就能增加八百万缗……明年还会翻倍,有个三五年的光景,仅凭关税一项,就能填补原来的缺口了。” 第314章 三年之期已到 金风飒飒,麦浪飘香。 梁王兀术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之下,直奔滨州……就在三年前,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激战。 三万汉儿军,三个女真万户,围攻梁山张荣。 那是一场相当残酷的战斗,身为三军统帅的兀术亲自上阵,督兵攻城,打到了最后,兀术甚至亲自持斧上城,被箭射中,又被火烧,几乎丧命。 退下来之后,兀术剃了胡须,之前他在庙宇里修行,把头发也给剃了,弄得既无须,又无发,俨然大金的怪物。 可就是这位特立独行的四太子,却是起到了无人替代的作用。 当初的滨州之战,因为刘锜收服了泰山贼,又迅速消灭了李成,合兵三万多人,以牛皋为前锋,逼退了金兵。 坦白讲如果不是兀术受伤了,这仗还有的打。 刘锜能成为一方总兵,可不只是资历过硬,赵桓偏爱就行的。 能不能打得过兀术,几乎成了衡量宋军总兵的标杆了。 经过滨州一战,张荣水师驻扎登州,成立水师营,宋金双方,以济水为界,南部是刘锜的防区,北部就是金国的驻军…… 在过去三年间,大宋全力休养生息,办运动会,促进商贸发展,积蓄钱财粮食,全力备战,筹划北伐。 至于金国方面,却也不是这么简单。 兀术延续宗望的做法,大力移民,迁居猛安谋克,平定地方叛乱。 他先是在河北作战,接着被调去大同,跟大石交锋。兀术并没有在大石手上吃亏,甚至还收服了乞颜部,利用蒙兀的力量,狠狠打了大石几个巴掌。 后来兀术又被调到了河东,他跟李彦仙数次交锋,把李彦仙和马扩死死压制在中条山…… 到此为止,兀术几乎包打了全场。 谁都不能否认,在娄室死去,银术可越来越老之后,四太子兀术已经成了大金的牌面,因此在去年的时候,他受封梁王,正式步入金国决策核心圈。 只不过金国方面也有点脸红……自己这个牌面还真没有什么牌面。 牟驼岗韩世忠击败过兀术,青化之战,吴玠击败过兀术,临河之战,曲端击败过兀术,滨州之战,刘锜逼退过兀术。 唯有岳飞好像没跟兀术较量过,可问题是白洋淀一战,岳飞打败过更厉害的宗望……这位四太子对大宋的诸将来说,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其实这还不算最要命的,在大宋诸将之上,还有一位能统御全局的赵官家……这一点太要命了,赵桓不但能驾驭诸将,还能统御文武,甚至许多藩国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如此一来,赵桓能发挥出所有的力量,甚至让诸将超常发挥, 可是反观金国这边,三年的时间下来……都元帅粘罕由于疏离了军务,渐渐的已经落在了下风。 都元帅虽然显赫,但到底只是个官职罢了,支撑他的是手下的一班文武……娄室死了,银术可老了,希尹因为变法,跟兀术越走越近……没了这几个人维护,粘罕越发变成孤家寡人。 比粘罕更惨的则是吴乞买……同样是去年,这位大金国主发生了中风……其实之前已经有过几次小的苗头,不过由于用药得当,加上吴乞买身体也着实不错,毕竟年轻时候能搏熊屠虎,岂是等闲,到底是熬过来了。 可这一次不行了,吴乞买足足躺了半月,虽然入春之后,吴乞买又能站起,但一条腿不大管用了,说话也会流口水,眼瞧着是不行了。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之前的妥协,立了九岁的合剌为谙班勃极烈,结果现在也才区区十二岁,还不如赵谌岁数大呢! 这个小玩意哪能扛得起大金天下啊! 所以说,金国最大的弊病,就是没有一个说了算的核心。 此刻的金国上层已经无暇反思这些了,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错过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个大破大立的机会…… 因为在靖康五年的中秋,赵官家邀请所有在外武将,也包括各地封疆,值得一提,就连太师李纲都进京了。 赵桓大会文武,稍微有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位官家要有大动作了。 实际上像赵桓这么个能折腾的,让他安静三年,已经相当过分了,这位官家到底忍不住了。 他在和所有文武沟通之后,开始发行三年期债券。 很明白,就叫光复债券! 三年为期……总不能到了三年之后,直接还账,啥都不干吧! 甚至有可能在靖康六年秋天,就会发起攻势。 这是金国上下的判断,不过兀术却隐隐感觉,可能会更早。 所以他带着人马,从滨州开始,巡视前方防务,要求各地守军务必保持警惕,小心应付,不能出现差错。 兀术在这三年里,也推动了很多改变,针对宋军的布防,他将汉儿军放在了前面,至于女真精锐,则是放在了后方。 很显然,通过这几年的战斗,女真兵基本维持了战斗力,甚至是骑兵优势,还扩大了不少。 铁浮屠之外,又建立了拐子马。 兀术的战术很干脆,他以汉儿军迟滞宋军,消耗战力,待到宋军深入之后,集结铁骑,一举围歼。 没错,当年契丹就是这么对付赵二的。 兀术打算让赵桓重蹈覆辙。 从滨州到大名府,兀术格外小心谨慎,发现情况还算不错。为了应付宋军的北伐,兀术选择了大批河北地主武装,也包括从南方逃过来,抵制赵桓新政的人士。 这帮东西和赵桓可谓是你死我活,绝不会背叛金国。 只要他们能坚持作战,就是好事情。 就在兀术忙活了一圈之后,突然得到了消息,说是他大哥斡本提议,要重设枢密院,以分都元帅府之权! 听到这消息,兀术简直气炸了……自己大哥就是个猪脑袋,早前没有废了粘罕,现在粘罕大权失落,慢慢架空就是了,又何必刺激他……难道非要在这个生死关头,再来一场内乱吗? 啥也不说了,带不动就是带不动。 兀术火速返回燕京,想要看看有没有办法弥合…… “李卿……当初咱们一起在开封城墙上督战,看着禁军痛击金人,转眼之间,都快六年了……” 李纲涨红了老脸,兴奋地握着拳头,“官家圣明,全靠官家运筹帷幄,才有了今日的大宋……老臣时常思想,觉得是天意不灭大宋,才降下陛下这般的雄主!” “哈哈哈!” 赵桓抓着自己的短须,放声大笑,“朕从三十岁的时候开始续须,朕说过,北伐不成,绝不修理……如今朕的胡须已经两寸多长了,难道还要等下去吗?” 李纲眉头动了动,无奈苦笑:“官家,臣斗胆说一句,能不能再等两年?” “为什么?” “因为……有三条原因。” “请赐教。” 李纲苦笑,赵桓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战战兢兢的新君了,他有着无上的权威,也有着强烈的自信,可有些话自己又不能不说。 “官家不会疑心老臣吧?” 赵桓大笑,“李卿,咱们相逢危难,互相扶持,走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朕不信谁也不会怀疑李卿的,你只管说吧!” “是这样的,官家用了三年养精蓄锐,可前一年半,不过是还账罢了,算起来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而已。府库的钱粮还远远不够,这一点官家也知道……不然就不会发行债券了,可既是发债,便有风险。” “其次,官家推行变法,光是一个摊丁入亩,就得罪了太多人。老臣唯恐,唯恐有人掣肘啊!” “其三,金国这几年,居然开科举,敬儒学,编练新兵,厚待士人,俨然有了些气象。历来北伐,都是趁乱兴兵。当年刘裕也是见姚兴驾崩,才敢北伐后秦。如今金国势力犹存,朝局稳定,并无可乘之机,老臣唯恐不能全功啊!” 面对李纲的担忧,赵桓轻轻扶着斑驳的城墙,良久才道:“张相公今年六十七岁了,刘相公也六十五了,便是吕相公也到了花甲之年……还有王禀王将军……朕的这些股肱重臣,都已经不年轻了。宗相公未能看到两河光复,燕云回归……李卿,你说朕还要让多少人含恨而终?” “你刚刚提到了经过的新政……这些事情你还不懂吗?金人勾结地主豪强,压榨千万百姓,两河民众,哀哀嚎哭,如被父母抛弃之婴儿,终日在生死之间辗转,在鬼门关徘徊。朕这个官家,还能等得下去吗?” 李纲愕然,愣了许久,痛苦摇头,继而低下了脑袋。 又过了一阵子,李纲缓缓道:“官家,老臣听闻御营兵马也没有准备妥当,尤其是骑兵,眼下也不过三万左右,精骑数量更是严重不足,要不要等骑兵足备,再发兵北伐?” 赵桓没说话,突然从牟驼岗方向,一骑飞至,来的正是岳飞。 赵桓让人拦住岳飞,直接让他上城。 “鹏举,朕招你进京,就是问一问,骑兵不够,能不能打?” “能!”岳飞断然道:“人心在我,泰山尚且不在话下,何况区区骑兵!” 第315章 北伐大计 “鹏举,李太师不是外人,你说说吧,这一次北伐该怎么打?” 赵桓跳过打不打的环节,直接问计,已经是大局已定,圣心独断,这一点李纲清楚,不过比李纲政治嗅觉还差的岳飞却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赵桓的心腹重臣不少,亲密无间的也多,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有胜过此二人的。可论起公心,论起诚意,却没有人能胜过他们两个。 虽然李纲偏向文人,常优柔寡断,但是在这么大的事情上,他是不会犯糊涂的。 该怎么办吧? 岳飞迟疑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为了这事筹划了不止一天,可以说日日夜夜,都在思索,未尝有半点懈怠。 “官家,在当下北伐的规划中,主张进取河东的最多……” 赵桓哂笑道:“太宗皇帝便是先去河东的北汉,随后兵进幽州的。” “可……可太宗皇帝败了!”岳飞低低的一声,让李纲颇为惊讶……姓岳的,你疯了,竟敢非议太宗皇帝? 失败了,那也不是太宗的事情,是部下将领不行,是敌人太狡猾,反正跟太宗皇帝没有半毛钱关系。 哪知道赵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深以为然。 “鹏举这话说得有理,以当下的兵力只能攻取一处……鹏举以为,要不要打到燕山府?” 岳飞眼睛一亮,他本以为自己要浪费很大力气,才能说通这件事,却没有料到赵桓竟然跟他想到一起了,这就是君臣同心,所见略同吗? 兴奋的岳飞更加大胆,“臣上次北伐到了燕山府,还派人探查了一下燕云的地形……臣斗胆言说,不但要拿下幽州,还要推到燕山一线,占据所有险阻,如此才能守住燕山府!” 赵桓颔首道:“先下燕山府,据险而守,而后派兵,扫荡草原,并且将河东金兵堵住?” “没错!”岳飞道:“臣也是反复推敲过的……以当下的兵力财力,如果两路齐出,必然左右牵制,容易被金人突袭。若是集中一路,河东难,河北易。取河东之后,必然再无力气攻取燕山府,北伐便只是一半。只怕积蓄几年之后,还要再度北伐。可若是集中兵力,一泻千里,拿下燕山府,便是河东还在金人手里,北伐也是胜了!” 在过去的三年间,赵桓不断问计,为北伐出谋划策的,何止朝堂文武,就连民间的士子,一些宋代的键盘侠们,也都积极谏言。 最终归结起来,是两个思路。 保守派主张全力攻击河东……表里河山,只要拿下晋地,就占据了地理优势,到时候出太行山,夺取河北,再合兵北上,光复燕云易如反掌。 在激进派看来,这样不妥,因为攻击河东,一旦两路金兵猬集,据险死守,想要攻取河东并没有那么容易,反而由于迁延时间,反而会师老卒怠,耗光后勤辎重。 倒不如兵分两路,以两个集团的兵力,同时攻击河北和河东,让金人首尾不能相顾,以陛下圣睿,将士勇武,此战必胜,光复燕云,只在眼前。 这两派争论不休,每一派都有支持者,彼此争论不休。 只是赵桓面对这俩方案都有点挠头,因为他本能觉得,好像都不靠谱,可哟啊还说问题在哪,赵桓还一时说不明白。 直到他跟岳飞往来信件,谈论了这事,岳飞提出了另一套方案,赵桓才陡然一惊,他终于知道问题在哪了。 全面出击,对于国力和后勤的压力太大。而且攻打河东和河北的难度不一样,梦想中两军合兵,一起攻取燕云,并不容易实现。 至于只走河东,在攻取燕云之地,这就犯了赵二的错误,猛将强兵,还要粮草给养都浪费在了山区和盆地的起伏之中,再想攻击燕山府,也就没有多少力气了。 岳飞提出的方案是趁着兵精粮足,选择最容易的道路,沿着河北的一马平川,直取燕山府! 等进了燕京,死守住这座城市,北伐就胜利了一多半,再去面对金兵,也能从容许多。 赵桓仔细想了一下,这不就是朱元璋的北伐路线吗? 作为由南向北打天下的唯一成功案例,老朱的经验当然值得效仿。 几乎在一瞬间,赵桓就认可了这个方略,还把岳飞召回来,仔细详谈。 其实说详谈,也没什么好谈的,赵桓举双手赞同了岳飞的方案……只不过这个方案和朝中其他人都不一样,说服赵桓很容易,还要说服其他人。 “鹏举,你稍微休息一下,回头怕是要舌战群雄了。” 岳飞咧嘴苦笑,他到底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是为了北伐大业,直捣黄龙,他责无旁贷。 同赵桓辞别之后,岳飞先返回了家中,过去的日子里,岳飞也续了弦,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人,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出众的容貌。按理说是绝对配不上岳家的,奈何这个平凡的妇人自从进了岳家的大门之后,就赢得了上上下下的一致赞许。 这也就罢了,岳夫人还有个很厉害的本事,她跟皇后朱琏处得相当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在皇后生产第二个皇子的时候,是岳夫人陪在身边。 岳飞回来之后,夫人接过外面的袍子,换下了铠甲,准备了热水,还给加了艾草……动作行云流水,半点没有迟疑。 岳飞也就默默接受了夫人的侍奉,随后道:“去把岳云叫来。” 夫人答应,不多时岳云来了。 岳飞看了儿子一眼,便道:“你在武学三年了吧?” “嗯!还差三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那你提前毕业吧,来背嵬军。” 背嵬军? 夫人一听,心微微一动,谁不知道,背嵬军是最精锐的甲士,可以是死伤最惨重的……岳飞让儿子这么小年纪,就入背嵬军,这个当爹的心还真狠啊!夫人心疼岳云,偷看了一眼,却没有开口,她很清楚自己的本分。 正在这时候,岳云倒是很干脆点头,“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岳飞沉着脸道:“你不愿意?” “孩儿当然愿意,只是……”岳云顿了顿,这才鼓起勇气道:“只是军中人事任命,自有规矩……尤其是背嵬军统领,必须有战功在身,还要经过枢密院同意,调入武学学习至少半年,接受官家考核,全都通过之后,才能进入军中……孩儿还没有那个资格。” 岳飞吸了口气,沉思了半晌,反而摇头笑了。 三年的光景,大宋的变化还真是不少。 过去岳飞最讲究以身作则,讲究身先士卒……而当下的宋军不断强调规矩,规则。 就拿武学来说……谁都觉得,这玩意是扯淡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还真能培养出一批将领吗? 笑话! 包括曲端在内,都觉得自己要再一次坐冷板凳了。 出乎预料,这个武学的权力大得吓人! 除了培养中下层军官,高级军官,在担任要职之前,必须进来学习,还要通过考核才行。 众所周知,牛英算是禁军的悍将,连赵桓都清楚,可就是因为没能通过考核,卡在统制的位置上,根本升不上去。 不然以牛英的战功和资历,担任副总兵是没问题的。 奈何学历不过关,谁都帮不了他。 曲端就是这个权力惊人的武学的掌舵人,老曲彻底找到了文武双全,睥睨天下的感觉……除了赵官家,就是他曲相公了。 众人也渐渐弄明白了,曲端坐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想要结党营私,就跟玩似的。可骗骗他恃才傲物,根本不知道笼络人心……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赵官家看人真准! 曲端执掌武学,加上他枢密使的身份,俨然军中头号高参。 他也是两路进军的积极主张者。 和曲端针锋相对,则是以韩世忠和吴玠为首的,主张专攻河东,下河东河北自下,下河北未必能下河东…… 岳飞进京了,毫无疑问,是要看他站在哪边了……毕竟岳飞驻兵河北,应该更同意自己的观点,到时候二对二,估计就要看官家的意思了。 曲端的信心还是很强烈的,他甚至没有提前去瞧瞧岳飞。三天光景,转眼即逝。终于到了御前会议的时候。 出人预料,参加会议的除了这四位大将之外,竟然还包括了三个人:御营右军都统制李彦仙,御营左军都统制刘锜,水师营都统制兼水军总兵张荣。 赵桓看了看七个人,微微点头,他们几个已经代表了大宋武人的最强者。 官家目光转了一圈,落到了张荣身上,笑呵呵道:“张卿,朕还没恭喜你通过考试啊!” 张荣老脸通红,摆手道:“官家莫要嘲笑,俺会多读书的。” 赵桓颔首,“知道就好,不过你关于水师的看法,朕还是很赞同的,你说水师大有可为,完全能够和步骑并列,这是真知灼见,很好!” 夸奖张荣,这让几个人都有点不自在,北伐干水师何事?压根就不该让他来凑热闹啊! 正在大家伙发愣的时候,赵桓又抛出了一句吓死人的话,“这一次北伐,怕是要依仗水师了。” 瞬间几位大将都傻了,除了岳飞之外,根本不明白赵桓说啥。 赵桓看了看他们,突然一摆手,让人取了一张巨大的沙盘,放在了中间。 “来吧,咱们君臣纸上谈兵一次,好好推演一下,到底要怎么北伐!” 第316章 征虏讨逆大元帅 提到了北伐二字,七员上将军无不悚然,无他,这两个字着实沉重! 大宋初年,论起国势,远在此刻之上,论起契丹兵马,也不如金人凶悍……然则太宗皇帝,裹挟着五代精锐,一战惨败,再战不能,从此之后,大宋就成了大怂,甚至闹出了岁币之耻,以至于靖康之耻……反正是耻辱一个接着一个,个个不一样。 倘若这一次北伐,宋军也败了,那就不是后果严重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甚至有亡国之忧。 虽说这几位都不太相信会这样,但是战场无情,瞬息万变,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极端情况?而且就算不会如此,可一旦迁延日久,耗费国帑民财,以至于超出百姓承受能力,遍地烽火,起义不断,内忧外患,绝对会彻底断送大宋的国力。 三年积累成空,甚至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元气,而且人心也会受到重创,往后还能不能北伐,都不好说了。 审视大宋如此,如果把眼光放开,就会觉得更加艰难。 诸葛武侯北伐,桓温北伐,刘裕北伐……哪一位的北伐都堪称壮烈,气势如虹,可结果呢,无不以各种形式的失败收场。 北方对南方的优势着实太大了。 “我先阐述一下看法……北伐的目标在哪里?是光复大名府,光复太原府,还是恢复两河,又或者一直打到燕云……身为主将,心里必须有个定见。” 岳飞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北伐不是简单往北打,打到哪里算哪里,这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一个确定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必须足够明确,能够让人瞬间意识到,完成之后,就代表着胜利。 “我以为必须拿下燕山府……我的理由有两个,其一,整个河北都无险可守,唯有推到最北端的燕山,才能建立防线,保住战果,不然就会重蹈刘裕的覆辙。其二,这一次金人南下,也是从攻克燕山府开始的,如果只是恢复了两河,算不上成功!” 岳飞这话一下子引起了两方的注意。 首先是曲端,他主张两路齐出,其实隐含的一个意思,就是光复两河,收复昔日大宋疆土就可以了……毕竟曲端也没有自大到宋军可以一路攻陷大名府、太原府、真定府、大同府,再杀入燕山府,那不是宋军,那是天兵! 可岳飞却说恢复两河也不能算胜利,必须拿下燕山府才行。若是这样,兵力钱粮只怕要增加非常多。 没等曲端开口,韩世忠却哈哈大笑道:“鹏举,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出兵河东,河东表里河山,易守难攻,先难后易,河北不战自溃,光复燕云,也就在咫尺之间了。” 岳飞无奈,咧嘴苦笑,片刻之后,他抬头道:“韩大王,河东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韩世忠哂笑道:“难道你还要弃河东走河北不成?” “正是如此!”岳飞点头。 韩世忠勃然,竟站了起来。 “咳咳!”赵官家突然咳嗽道:“良臣,你以为河北走不得?” “那是自然!” “为何?” 韩世忠激动道:“官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走河北,进军燕山府,中间有一千多里。这么长的距离,军需辎重怎么运输?河东的金兵出太行,袭击粮道怎么办?看起来这条路很容易,但为了防守后方,需要额外耗费太多的兵马,得不偿失。” “反观河东,背靠关中,陕西虽然物产不算丰富,但是兵、马、盐、铁都不缺,只要从巴蜀等地调拨粮食,也可以支应一二。” 这时候曲端终于抓到了机会,果断道:“韩总兵,若是按照你这么说,走河东必然无力恢复燕山府,势必重蹈覆辙,雍熙北伐,殷鉴不远!” “你!”韩世忠大怒,“曲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俩人已经争吵了不止一天,自然没什么万全之策,顿时陷入了僵持,令人讶异的是,一个不该这时候说话的人站了起来。 张荣! 他首先向赵桓施礼,随后对韩世忠和曲端道:“河北的辎重补给,水师可以完成大半!官家说水师大有可为,怕也是这个意思吧!” 老张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说实话啊,他这个水师总兵真的很水,论资历,他是最晚归顺赵桓的,论战功,他除了帮助刘锜守卫京东,再就是突袭滨州了……而滨州之战,只能算是双方精疲力尽之后,不甘心放弃的挣扎而已。 包括消灭李成,都显得虎头蛇尾。 就连抓捕了姚平仲,这个让赵桓切齿痛恨的贼子,都不值得单独用一章描写……说到底,只能算是临河大战的余波荡漾。 张荣一直在问,自己几乎一无是处,赵桓为什么把自己抬得那么高?还亲自跑去登州,在军中待了那么长时间? 直到今天,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宋军的名将虽然多,但是能考虑到水师作用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寥寥无几。 “只要走滨州,沧州,取霸州,便可以直取燕山府!”张荣道:“这一路距离海边不过百里……水师还能通过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协助步兵作战。不管是滨州还是沧州,都是金人防备薄弱的地区,耗费不了多少兵力。如此一来,就可以集中雄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夺取燕山府,只要燕山府在手,北伐就成功了大半,而金人也闻风丧胆啊!” 张荣脸涨得通红,甚至他都没有料到,自己的水师居然会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岳飞点头道:“我以为张总兵所言极是,只是具体路线还要商议……我觉得大名府并不能放弃,否则的话,就需要分兵防备……更何况以当下大宋的兵力,完全可以先攻大名府,再取雄州,把黄河下游也掌握在手里,河海并重,辎重输送的压力会小很多。” 张荣嘿嘿一笑,“俺就是提个建议,到底如何,还要大家伙商议。” 这俩人一唱一和,竟然把事情推到了下一个阶段。 韩世忠黑着脸道:“俺觉得不妥……老吴,你说呢?” 吴玠咧嘴,你干嘛把我拉进来啊? 这位兴汉侯沉吟良久,缓缓道:“海上风云变幻,艰难万分,如果一时不慎,影响了大局,这就不好了,我看还是走陆上稳妥些。” 韩世忠眯缝着眼睛,“这就是了,俺生来是陆上的汉子,不是水里的鱼虾……” “韩世忠!” 赵桓突然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怒火再三涌起,又被赵桓压下来,最后竟然重新坐下,笑呵呵道:“良臣,你当年是怎么去江南,活捉方腊的?” 瞬间老韩的脸就绿了,被官家当面拆穿,这滋味可不好受。 韩世忠干咳了两声,“官家,臣,臣就是觉得海上运粮不靠谱,臣没有别的意思!” 赵桓正色道:“靠不靠谱也要试过才知道……朕给你们准备了沙盘……再给你们七天时间,就在这里面推演,看看哪套方法最好……你怀疑水师不行,可以让水师演练,让他们建造临时码头,停靠运输,看看能不能做到承诺的结果。” 韩世忠忙点头,“臣,臣知道了。” “光是知道有什么用?朕早就说过,要上下一心,君臣一体……你是朕依仗的军中一人,你倒好,先跟朕搞起了步兵和水师的分裂……须知道张总兵也是朕亲自任命的总兵,论起权限,不比你韩良臣低,你瞧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世忠老脸通红,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局促不安,最后连忙站起,冲着张荣深深一躬。 “张老兄,韩五鲁莽了,还请见谅。” 张荣吓得连连作揖,比韩世忠还要夸张。 “韩大王,你的功劳地位,都不是俺老张能比的……俺老张只有一句话,大家伙都是为官家效力,为了抗金大业,一刀子下去,流出来的都是红色的血!” 韩世忠越发讪讪。 赵桓沉声道:“前面说的都是纸上谈兵,到底行不行,还要你们推演……朕就不凑热闹了,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赵桓说到做到,还真的去了福宁殿旁的小厨房……这位官家亲自准备了十几道菜,尤其值得一提,赵桓还给几位大将每人一杯奶茶。 虽然在过去几年,武学已经做过许多次兵棋推演,哪怕岳云都知道怎么操作。可是这么大的规模,如此巨细靡遗的,还是第一次。 如此烧脑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一大杯奶茶呢! 七天时间,总算过去了,再看这七位,全都狼狈不堪,满脸憔悴,头发胡须乱糟糟,连身上都有味道了。 最后他们面对赵桓,韩世忠满脸落寞,“回官家的话,臣,臣输了。” 曲端也苦着脸道:“臣,也输了!” 赵桓绷着脸道:“这么说是鹏举的方案胜出了?那这么说,征虏讨逆大元帅非鹏举莫属了?” 韩世忠无奈,哪知道岳飞竟然站出一步,想要说话,赵桓摆手。 “良臣,你这个样子,朕着实不满意……朕让你们推演,是给大宋找个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你们斗气,更不是让你们真的比个高低!若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朕如何放心让你统领几十万大军?” 老韩又挨批评了,这都是第二次了,你赵官家是什么意思啊? 吴玠忍不住捅了韩世忠一下,瓮声道:“韩大元帅,恭喜你了!” 第317章 北伐檄文 泼韩五愣住了,端着腰带,傻愣愣的,不知所措……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才如梦方醒,继而浑身颤抖,仿佛要抽搐了似的。 曲端气得翻白眼,“姓韩的,你最好抽过去了算了,这个大元帅非我莫属!” 让曲端抢白,韩世忠也清醒过来,难的是他竟然没恼,反而哈哈大笑,“曲端啊,你的确是帅才,这一次北伐,离不开你的鼎力相助啊!” 韩世忠又看了看其他几人,也都满脸含笑,绝对谦卑,甚至他还抱拳拱手,来了个肥诺“诸位同僚,拜托了!” 吴玠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指点发笑,“端得是个泼皮,难怪官家会选你为帅!” 老吴也算是看得明白,这一次的北伐,绝对是个非常非常庞大的工程。在作战方略上,认可了岳飞的想法,以光复燕山府为最终目标。 但实际上统军作战,兵马分配,还有后勤安排,林林总总,如果都交给岳飞安排,那是不可想象的。 而且不管怎么讲,岳飞都是御营当中,年纪最轻的,数千里战线,几十万大军,各自都有跟脚,如何能做到全军一体,如臂使指? 这个统帅必须要有能力,有资历,还能团结大多数,获得军中认可……故此多方考虑,韩世忠还是不二人选。 不过老韩还要客气一下。 “官家,要臣说,还是官家统军,臣等做个大将军就是了。” 赵桓摆手,“朕也不是没事干,后勤物资,民夫调配,还有光复之后的地方治理,这都是朕的事情。朕就当个监军吧!” 韩世忠毫不迟疑,立刻躬身道:“官家亲征,无往不利,只是臣以为官家还要安排几个副手给臣……至少鹏举就应该是副帅!” 赵桓含笑,“没错,鹏举和晋卿,分任左右副元帅,曲端担任三军都参赞,张荣出任水师都统制,刘锜和李彦仙担任征虏先锋……” 赵桓的一番指派,实现了人人有官做。 是不是可以北伐了? 笑话! 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解决了军中的情况,只是北伐的第一步。 “朕必须提醒你们,有关北伐的具体方略,除了我们君臣之外,谁也不许走露风声。当然了,朕会释放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意在欺骗金人,你们需要小心配合,万万不能出差错。” 七个人一起点头,张荣满心为难,他这个人好酒,一旦喝醉了,就不知道会说什么。 奶奶的,老子从今天开始,戒酒了! 赵桓又跟几个人谈了一下,方略确定之后,还要具体方案,人员配置,粮草准备,甚至包括战略欺骗的问题……总而言之,打仗的事情,赵桓是交出去了。 随后赵桓又召见了吕颐浩,相比起军务上的集思广益,在财政上,赵桓就显得独断专行了许多。 其实差别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赵桓每年都在仔细算账,明的暗的,大宋一年收入多少,他比户部尚书还清楚,能拿出多少财力,赵桓心知肚明。 当然了,在关键的时候,还要尊重首相的意见,毕竟这位才是百官之首。 “吕相公,今年的岁入预估多少?” “七千九百万缗。”吕颐浩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面没有计算关税的一千一百万两,还有各地金矿银矿的二百八十万两。” 没错,大宋也是有银矿的,数量还不少,只可惜产量都不高,而且提炼困难……可再困难也要想办法。 各地推行土断,摊丁入亩,顺便也把许多矿场收归了朝廷,包括铁矿、煤矿、金银矿,甚至是不少森林。 也正是因为如此,吕颐浩又背了天大的骂名,南方好些士人都公开反对,主张朝廷不能与民争利,要还矿百姓。 “这么算起来,也将近一亿缗,比起巅峰的时候,还是要少了一些的!” 没错,北宋巅峰可是轻易突破一亿缗的……哪知道吕颐浩却是摇头道:“官家,账不能这么算,臣已经增加了各地预留的比例,给各地兴修水利,建桥梁学堂了。” 赵桓责备道:“怎么不都征收上来?” 吕颐浩慌忙道:“官家明鉴,推行摊丁入亩,施行新政,总归要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若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又岂会支持朝廷?所以臣斗胆预留下三成给百姓。” 赵桓下意识道:“这么说,咱们的岁入几乎和靖康之前的巅峰差不多了?考虑到两河失陷,我们的税收水平实际上是提高了不少?” “是!”吕颐浩道:“摊丁入亩,限制土地,安顿流民,授予田亩……的确是增加了田赋,这是历代帝王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官家圣明!” “朕再圣明,没有你们辛苦打理,也是万万不行的。”赵桓笑道:“吕相公,现在能给朕多少钱打仗?” 吕颐浩道:“回官家的话,为了朝政运行,各种开支,最低也要六千万缗!” “怎么?似乎比头几年提升了不少啊?”赵桓托着下巴,他记得靖康元年的时候,貌似才开支了三千多万,剩下的都让他打仗了。 吕颐浩咧嘴,“官家有所不知,为了能顺利摊丁入亩,各地增加了相当多的官吏,又增加了御史……还有安顿流民百姓,必须给种子农具,甚至要帮着建造房舍,这都是开销。再有以前官吏的俸禄拖欠了太多,京官的俸禄不给,就有人闹,地方官俸禄不给,他们就要放手去贪,臣想推行新政,没有办事的人不行啊!” 赵桓深吸了口气,“岁入上来了,开支也多了……朕不跟你争了,但是朕打算发行五百万两的债券,你们这些官员能不能吃下来?” 吕颐浩眉头挑了挑,突然道:“还是八百万两吧!这几年财税不断向好,外面的金银流入也多了……多发行一些,官家北伐,以金银充当军饷,运输也方便些。” 赵官家愣了片刻,连连感叹,“多谢吕相公体谅啊!” 吕颐浩肃然,躬身正色对曰:“北伐讨逆,光复失地,也是臣等心心念念之事!” “很好!” 赵桓欣然点头,“上下一心,无往不利!” 皇帝陛下喜笑颜开,竟然走到了桌案前面,提起笔,略加思索,就给吕颐浩写下了四个大字:辅国股肱! “拿着吧,这几年你辛苦了。” 吕颐浩接过字,连忙扭头,片刻之后,才回头道:“只要能克复燕云,看到大宋中兴,老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熬光了心血,也在所不惜! 皇帝陛下的眼圈竟然也红了,看着吕颐浩的白发,颇为感慨,当年他们一起入关中的时候,他还是满头黑发啊,这才几年的时间,就熬成了这样! 赵桓执手,“吕卿放心,朕一定会拿回燕山府,到时候咱们一起痛饮庆功酒!” “好,臣,臣到时候必定不醉不归!” 和老吕谈完,赵桓大致能得出结论,他能用在战争的费用大约是四千万缗。 注意啊,这四千万缗可不都是钱,也不都能折成钱。在缗这个单位后面,还有代表粮食的石、代表银子的两、代表绢布的匹,甚至还有代表干草的束……林林总总加起来,才是这么多。 所以千万别说大宋没有两这个单位,全都是按照缗计算的,这是显然不对的。 赵桓盘算了一下,这里面大约有一半钱财,一半实物,看起来是不少,可考虑到征用民夫,增加牲畜,长途运输,军粮,军饷,战后的赏赐……全都算下来,四千万是真的不够。 赵桓想来想去,决定再发一千五百万债券……这个就不能走户部了,赵桓交给了大相国寺,而且还特别交代,要拿出五百万,去海外发行。 所有藩国都要给大宋做点贡献。 除此之外,赵桓还授意各地,进行适当募捐。 忙活到了这一步,北伐也只是准备了大半。 赵桓又把衍圣公孔端友给请来了,自从上一次的劝赌文章发表之后,衍圣公马不停蹄,又发了许多文章。 这些文章核心都在谈家国,谈大宋和每一个人……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要问大宋为你做什么,要问你为大宋做什么……天理人心复杂,那大宋和个人不难说清楚吧? 在国家危难之际,侈谈天理,就是置百姓生死国家兴亡于不顾,就是腐儒误国! 不得不说,衍圣公的名头还真是有用处,再加上报纸的全力配合,孔端友已经有开宗立派,成就学宗的势头。 “孔少师,这一次北伐,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挽回人心,两河之地失陷五年,燕云之地失陷了两百年,人心隔膜,彼此排斥。如何能重新成为一家人,需要你费心了。” 孔端友点头,“臣明白,臣会竭尽全力。” 赵桓含笑,又道:“既然如此,也该发表篇檄文了,孔少师执笔,朕来说。” 孔端友忙躬身答应……赵桓踱步,随后缓缓道:“檄谕燕蓟两河之人曰: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田平役,救济斯民……” 孔端友写到这里,后背已然湿透,双手冰凉。 第318章 丧胆 “官家檄文,政事堂已经看过,并无太多修改润色之处,只有四个字,是否可改成重申纲纪?” 赵桓不用想都知道吕颐浩说的是什么,他坚决摇头,“别的都可以改,唯独这四个字不能改……若是改了,朕的北伐也就败了。” 吕颐浩老脸发苦,均田平役,这四个字代表了赵桓对待财税的态度。哪怕到目前为主,在大宋辖区之中,推行的经济政策,还仅限于土断,摊丁入亩,清丈土地,退出五百亩以上的田地,限制最高地租……这些毫无疑问,都包含着公平的含义,但是距离真正的均田平役还有很大差距,也有不少上下其手的空间……再说得露骨一点,不过是为了打仗,临时的措施而已。 等着战事太平下来,官家就会松口,哪怕官家不说话,朝中诸公也会想办法放松的,难道还真的要跟自己过不去吗? 这是很多人的看法,可问题是一旦将均田平役写入最重要的北伐檄文当中,不光是两河之地,甚至整个天下,都要跟着改过来。 总不能两河平均,其他地方不平均吧? 而真正平均了田亩徭役……这个难度几乎是新建一个朝廷啊! 毕竟只有开国的时候,才有魄力做这件事。 等到盘根错节,无法撼动的时候,就只能修修补补,得过且过了。 “官家,当下人心所向,自然是愿意北伐的,朝野上下,也都以为官家必胜……当此时刻,老臣以为不该颁布这种檄文,扰乱人心啊!” 赵桓含笑,“吕相公,你是好心,朕如何不知道!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单纯从兵力计算,朕是不该北伐的。” 吕颐浩咧嘴苦笑,讨论了这些天,他虽然不清楚最后的北伐方略,但是总体势力对比,这位首相大人还是一清二楚的。 首先一点,这一次大宋北伐,没有计算大辽的兵力,也没有计算蒙古,只是什么国际纵队,更是被当成了气氛组。 说白了,就是大宋和金国的决战,再算其他的,都是扯淡。 那宋金两国,兵力对比如何呢? 前面提到过,金国一共设立六个都统司,每个都统司五六万人,加起来就是三十万……当然这三十万是包含了大量降兵的,女真的核心就是河北和河东两路兵马,大约十二万人。 这是女真战力的核心,也是最强大的武力。 自从跟大宋开战以来,战场损失,老病,瘟疫,全都加起来,损失了差不多一半。不过由于金国施行猛安谋克制,一人死后,家人需要递补上来,因此十二个万户的建制还在,另外金国又单独组建了铁浮屠和拐子马……也就是说,女真的核心主力,至少还有当年的八成。 在女真兵马之外,常胜军,义胜军,河北的汉儿新军,加起来至少有十万之数,另外还有契丹降兵,渤海兵,奚族兵马,蒙兀兵,高丽兵,甚至包括搜罗的蛮兵……三十万兵力还是有的。 这一点在金国的公文上就能知道,金人时常宣称河朔战兵三十万! 当然了,眼下的金国必定是有吹嘘水分的。 但是有一点却也需要计算,那就是两河的地主武装,从阶级立场来看,他们必定是会站在金人一边的,这又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反观宋军呢? 其实在御营数量上,并不占优势,如果考虑骑兵,那差得就更远了。 唯一能有点优势的就是水师了。 “吕卿,前些时候就有人提到过,大宋的骑兵太少,全都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人,其中韩世忠的静塞铁骑也只有三千之数,想要对抗金国十几万铁骑,着实艰难,朕甚至一度考虑过,是不是应该等待……但是朕看到了你们鬓角的白发,看到了百姓的哭嚎……朕知道,不能等了,宗相公已经走了,还要让更多人带着遗憾吗?” 吕颐浩浑身剧烈震动,低头看了看已经花白的胡须,无奈苦笑,是真的没有多长时间了。张叔夜、刘韐、张悫、许景衡、吕好问,太多太多的人,大家都老了。真难为官家,还记着大家伙。 “老臣,老臣先行拜谢官家!” “吕相公,我们要北伐,就不能只是计算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还要计算人心,计算士气!我们不能空口说白话,我们不但要让将士知道,北伐之后,生活会更好,也要让大多数的百姓明白,只要北伐成功,吃饱穿暖,住上新房子,指日可待!” “公平税赋只是第一步,还要富国裕民,重塑汉唐盛世……总之,吕相公,咱任重道远啊!” 赵桓这一番话语,彻底打动了吕颐浩。 老吕执掌朝堂多年,也早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檄文写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时的,要想让大多数士兵百姓,真心拥护北伐,奋力作战,就必须给予足够的物质基础。 只要打赢了金人,就能出现一个平等的时代……毫无疑问,这是很有说服力的。 凭什么让将士们浴血奋战,断头折臂,还不是要让他们觉得值得! “吕卿,还有一点,不管咱们积累了多少兵马,有了多少骑兵,和金人对阵,都是血肉之躯,都要刀斧对阵铁骑,每个士兵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如果不能把士气提到最高,就算再多一倍的兵马,都可能失败……而到了那时候,咱们君臣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吕颐浩大惊,脸色涨得通红,思前想后,终于咬牙道:“臣懂了,这事情臣会安排!” 赵桓摆手,“你先不要表态,这事情让孔端友去做,他应该清楚什么才是对的!” 吕颐浩咧嘴了,孔端友就是怕了,才请吕颐浩帮忙周旋,结果皮球又踢到了他的脚下,想逃都逃不掉,赵官家还真是不客气。 吕颐浩还能说什么,反正进入了战时,他的事务繁忙,大可以被孔少师拒之门外……反正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发布檄文,传旨天下,全国备战,不日北伐!” …… “果然来了!果然来了!” 正在巡视各处的梁王兀术在看到了檄文之后,先是一惊,随后又脸色微红,再之后有释然了。 他早就料到,宋军会北伐的,只不过他的想法是突然发起攻击,出其不意。因此他才要求各地多加小心。 结果赵桓却是堂而皇之,发布北伐檄文,这让兀术有了些羞愧,难不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很快兀术就明白过来,这种规模的两国决战,倾力北伐,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一旦确立了进攻方向,便要调拨民夫,囤积粮草,征集牲畜,把一切都准备停当。 没有这么大规模的调度,根本没法持续北伐。 反过来说,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就算想瞒着,又能瞒多久? 倒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你,正好能起到威慑人心的作用。 想通了这一点的兀术知道,不能等了,他必须立刻返回燕京,前面他大哥提议设立什么枢密使,打算架空都元帅粘罕,根本是糊涂透顶。 到了生死关头,还不能上下一心,简直和找死没有区别! 就这样,兀术匆匆回京, 当他赶到了燕京,突然发现了路上了多了不少马车,匆匆忙忙,莫非是调运军需? 兀术把秦桧叫来,坐定之后,就发现秦桧脸色不佳,唉声叹气。 “秦学士,你跟俺莫非还有什么吞吞吐吐,不方便透露的?” 秦桧轻叹了一声,“四太子,自从三天前赵官家的檄文进京,就有人打点行囊,把财物向上京搬运了,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人这么干。” “什么?” 兀术气得笑了,“怎么还没打仗,他们就以为大金必败吗?” 秦桧苦笑,“也未必如此,许是觉得把财物运走,更方便背水一战吧?” “放屁!” 兀术气得爆了粗口,随后又以手击额,自嘲道:“秦学士别怪俺说话粗鲁,根本是无稽之谈……把财物运走,就是存了逃跑的心思,他们看见檄文,知道赵桓只说了两河和燕云,他们已经跑到了上京,就能苟且偷安!那是做梦!赵桓还说过要直捣黄龙呢!金宋之间,不死不休,绝无半点侥幸!” 秦桧微微惊讶,随后用力颔首,赞许道:“四太子果然看得明白,只是当下人心浮动,似乎会对战事不利啊?” “无妨!” 兀术冷哼道:“俺就不信,才这么几年,大金上下便真的一盘散沙,不堪一击了?只要有俺完颜兀术在,便要替太祖看好这个家1” 兀术手按刀柄,气势汹汹。 秦桧恍惚,这位四太子真的有点像六年前的赵桓啊!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兀术真的能力挽狂澜,拯救大金吗? 秦桧并不确定,而很快兀术就行动了,他亲自点了三百名精兵,趁着夜色,在北门埋伏,兀术想要瞧瞧,到底是谁,再往外运送钱财珠宝,他准备抓一个典型,杀一儆百! 兀术一直长身直立,等到了三更天,突然出现了车马之声……很显然,车上的货物十分沉重,用的都是最好的挽马,还要不停驱赶,才能前行。 到了门口,为首之人亮出了都元帅的令牌。 “开门,我要出城!” 兀术手按刀柄,虎步而出,看了对方一眼,瞬间大怒,“斜保,怎么你也这么糊涂?” 来人正是粘罕的次子斜保,他瞬间失神,竟无言以对! 第319章 赵佶的新工作 粘罕是都元帅,他的次子却在偷运财物,这事情太过恶劣,俨然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投降了。 虽然粘罕还不是国主,但性质上已经是差不多了,甚至要更恶劣。毕竟老老实实投降,还能保全所有人,私下里给自己安排后路,分明是可耻的出卖! 兀术是万万不想和粘罕闹翻,尤其是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三百精锐,围住了斜保。 “走吧,跟我去都元帅府邸!” 兀术气势汹汹……很显然,一场属于金国的独特风暴,即将刮起。 如此风暴,是兀术也没法预料结果,也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罢了。 …… 相比金国的风云变色,赵桓这边,最大的问题,竟然是云淡风轻,屁事没有。 其实这么说也是不对的,檄文发出去了,双方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各种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只不过这么庞大的作战计划,数千里战线,几十万兵马,虚实结合,水陆并进……需要协调的东西太多,需要准备的也太多。 多到了根本处理不过来,还都是“鸡毛蒜皮”那种,烦死了。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张荣的水师需要征调船只。 这个船只主要是南方的那种大海船。 北宋的造船能力还成,但远远比不上南宋,海外贸易的规模也不行,因此船只也不多,朝廷想要征用,就有人乘机调高价格。 连朝廷的便宜都敢占,这也是没谁了。 可人家也都不简单,背后勾着朝廷大员,张荣一个土匪头子,还真的敢替天行道不成? 人家也没说不借,只是说船只少,想要借,就要出高价,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皇帝陛下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这事弄来弄去,张荣一脸委屈,来见赵桓。 “官家,干脆把这般东西都给杀了算了,他们太欺负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赵桓能说什么,他只是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哩,各地仓库失火,军中出现了空额,战马变成骡子,火药发潮,没法使用,发行债券出现了舞弊…… 反正就是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各种烂事都冒出来了。 身为官家,就算是善于决断,想要弄清楚每一件事,并且给出结论,尽快落实,也要好些时日,根本忙不过来。 或许这就是浑水摸鱼吧! “朕立刻下旨,制定一个动员条例……遇到战事,军中有无条件征用船只的权力,战后只要将船只原样奉还即可,如果出现损失,则需要修复或者按市价补偿。对于任何哄抬物价,阻挠军中征调的,都按照军法从事。” 张荣在京待了整整三天,拿到了这份热气腾腾的法令,这才心满意足离开了。 打发走了张荣,赵桓经过一番思索,决定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 道理很清楚,只要他还在京里,永远都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只有他离开京城,真正进入战时状态,政事堂才能决断如流,他也能专心大局,不至于为了小事分心。 赵桓下定了决心,他把吕颐浩等宰执相公叫来,开门第一句话,“朕准备不日北上曲端堡,北伐进入实施阶段。” 这句话说完,赵桓觉得这帮人好像不是怎么心疼他,竟然还有人长出口气,大有早该如此的意思。 轮到赵桓讪讪了,朕就这么不得人心? 沉默了好一阵子,吕颐浩才勉为其难,躬身道:“官家亲征,朝中应该有人留守,老臣斗胆提议,请陛下立储!” 赵桓眉头皱了皱,似乎对这个提议不怎么高兴,毕竟他春秋鼎盛,用得着吗?更何况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儿子,小家伙还在吃奶,这倒不是说赵桓偏爱老二,不想立赵谌,只是单纯觉得时机不成熟。 可吕颐浩却不这么看。 “官家亲征,千里之外,危机四伏……老臣不能随侍左右,稍微出现混乱,京中不免进退失据,官家早定储位,才好放心北伐!” 赵桓眉头挑了挑,“是这样啊,其实几年前,金人黑云压城,京师危在旦夕,朕曾经许诺,让康王赵构担任皇太弟,接掌朝中大权来的……” “官家!” 这时候张叔夜竟然站了出来,“启奏官家,当年金人迫近开封,康王确实有勇毅果决之处,为大宋立下功勋……奈何最近几年,赵构频频结交和尚,整日念经参禅,全然没有了一国亲王的体统,此人纵然年长,又如何能扛起社稷之重?” 张叔夜带头炮轰,随后又有几位大臣站出来,炮声隆隆,猛轰赵构。 “既然如此,从前的话,却也不能作废……让康王负弓出战,随在朕的身边……朕要好好教训这个弟弟,竟然自甘堕落,岂有此理!” 吕颐浩急忙道:“官家爱护兄弟之心,天下皆知,能带在身边教导,着实是兄弟情深。皇子赵谌果敢聪慧,虽然年幼,却可以承担大任,恳请陛下立储!” 赵桓深吸口气,想了再三,这才道:“立储典礼复杂,草率不得……朕暂时让赵谌担任监国,一边观政,一边历练,就这么定了吧!” 赵桓没有给别人更多的说话机会,他心知肚明,时至今日,赵构想要染指皇位,那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能忽视,那就是太上皇赵佶! 真的,哪怕他已经惨得不能再惨了,却还是太上皇,只要这个名分在,就由无限可能。 而赵桓北伐,一旦出现异常,像赵二那种,损兵折将,坐着驴车,狼狈逃回,保守派就很容易辅佐赵佶复辟。 这个保守派倒不是说赵佶的旧臣有多厉害……而是说那些因为变法利益受损的人,会打着赵佶的旗号,来反赵桓,仅此而已。 所以为了免除后患,除了让赵谌监国,带走赵构之外,还应该……废了赵佶! 没错,就是废了他! 反正这几年赵佶也都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龙德宫待着……这时候传出太上皇偶染疾病,撒手人寰,貌似也不奇怪,虽然赵佶的身体依旧硬朗,但年纪毕竟摆在这里。 只要赵佶死了,就彻底断绝了一些人的念想,后方也就安定了,至少没了一个乱源。 至于弑父的问题,在皇家来说,弑父还算事吗? 赵桓还真动了心思……鬼使神差,竟然踏足龙德宫。 按理说应该很安静的龙德宫,此刻却是欢声笑语,叽叽喳喳。 赵桓来得仓促,也不及回避,正好看到了柔嘉……小丫头终于不是小孩子的模样了,就像是三月的柳条,快速抽展,身量高挑,五官长开,就连婴儿肥都没了,真有那么点如花似玉的感觉了。 岳云这小子正是捡了大便宜! 赵桓正在晃神之时,柔嘉却是跑过来,拉住了赵桓的手。 “父皇,快来瞧瞧,我让皇爷爷弄的锅盔,你尝尝好吃不?” 面对盛情相邀的女儿,赵桓翻了翻白眼,哭笑不得,丫头啊,你爹是想着送人家上路,你反过来拿他做得东西喂你爹,你就不怕你爹驾崩了? 迟疑之间,赵桓看到了赵佶,这位太上皇正撅着屁股烧火,他一边烧火,一边探头往锅里看,生怕火太猛了,把锅里的面饼烙糊了。 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笑呵呵道:“柔嘉小丫头,这个饼啊,可是很有讲究的,是艺祖当年吃过的,还给起了个名,叫大救驾……其实就是油饼……不过这个油饼酥香耐放,存十几天都不会坏,吃的时候,要是能夹一块卤肉,那味道绝了……当军粮绰绰有余。” 赵佶说着,突然抬头,看见了赵桓,整个人都不好了,竟然呆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 赵桓没好脸看他,“别愣了,饼都糊了。” 赵佶闻听,这才吓得连忙回头,手忙脚乱,把几个饼取了出来,手背还蹭了锅边,红了一道…… 第320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父皇 饶是赵佶每天逆子逆子叫着,可真的面对了赵桓,他还挺害怕的,从骨子里的那种……最初父子俩在深夜相见龙德宫,当时赵桓说了一大堆疯话……没错,在赵佶看来,就是疯话,什么死战到底啊,什么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根本就是笑话。 赵佶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让赵桓顶在前面,才翻开了手脚,不情不愿将大权交了出来。可谁能想到,这才六年不到的光景,赵桓竟然把昔日吹的牛皮变成了现实。 你以为人家是吹牛,结果人家不但当真了,还做成了……这个冲击实在是太要命了。 就算赵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心生敬畏。 “官家,你,你不是政务繁忙吗,怎么有空来?”赵佶声音干涩道。 赵桓眉头挑了挑,突然哂笑道:”我记得靖康元年的时候,朕去龙德宫,太上皇便是这么问的吧?” 赵佶老脸瞬间通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赵佶讪讪低头,不敢应对。 赵桓也没多说,只是转了转,随后道看了看那些面饼,除了有一张糊了之外,其余的确颜色极好,甚至还飘着淡淡的麦香。 “怎么想起做面饼了?” 没等赵佶开口,柔嘉急忙弯着眉毛,笑嘻嘻道:“是我让皇爷爷帮忙的,父皇……岳云要去骑营了。” “骑营?”赵桓皱眉头,“他没去背嵬军吗?” 柔嘉摇头,“没有,云哥说他年纪不够,没通过考核,岳太尉也不好给他通关节……” 赵桓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来,背嵬军作为一支近乎敢死队的存在,是有年龄下限的,通常是十八岁,而且还要有一两年的作战经验,立有战功优先…… 推行一支军队的正规化,不是简单的事情,而是方方面面,必须考虑仔细的。 譬如说背嵬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战的损失都非常大,怎么保证他们的战斗力?是推崇江湖义气,为了弟兄拼命?还是告诉他们努力战斗,总会有号声吹响的? 很显然这都不行,而且这种杂碎手段用多了,反而会坏了军心士气,让其他将士都不再相信上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订立标准,制定规则,什么样人能进入,进入之后,要做到哪些事情……每一次临战,要担负什么任务,会有什么后果,一旦牺牲之后,又能得到什么样的抚恤……这一整套东西,都必须清楚明白,要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 当然了,这么干的结果,就把驸马爷兼少帅的岳云卡在了外面。 其实岳飞也可以把儿子强行调入,哪怕去找赵桓下旨,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最后岳飞还是放弃了,规矩就是在不断在开后门之后,变得荡然无存。 岳云最后被编入了要求相对宽松的骑兵营,他虽然年纪小,但个头一点不矮,加上弓马骑射的本事,还有武学的学历,甚至捞了个都头当当。 柔嘉觉得穿着铠甲,纵马驰骋的岳云特别帅气,小丫头很想给云哥准备点礼物……军中需要的东西都是朴实无华且枯燥的。 金银财宝没用,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行。 小丫头来龙德宫的时候,跟赵佶念叨了一次,赵佶竟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赵大当年吃过的油饼,这玩意又有个诨名,叫“大救驾”,是很不错的军粮。 赵佶花了三天时间,还真就做出来了,从他面对灶台的慌乱来看,这位是真的没下过厨房……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赵佶万般皆通,唯独不会当皇帝。 所以小小的油饼,难不住他。 赵佶看着自己烙的油饼,还挺有成就感……他见赵桓沉默不语,便撕了一块给柔嘉。 “尝尝。” 柔嘉喜滋滋放进嘴里,小丫头眼睛一亮,连忙抓了一大块,就让赵桓的嘴里塞。 “父皇,你也尝尝!” 赵桓还能说什么,死丫头,你可真孝顺! 赵桓只是咬了一小口,真的只是一小口,比指甲盖大了不多少……但赵桓的眼前一亮,这饼做得真不赖。 加了油酥,似乎还放了一点糖,吃着甜口,而且酥脆飘香,也很容易保存。 一个骑兵,背十几个饼,就可以长途作战,奔袭几天的时间。 赵桓不得不认真看了看赵佶,这货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不错,父皇会下旨军中,就用这种油饼充当骑营的军粮。” 柔嘉一听,喜不自禁,“皇爷爷,你可真厉害啊!” 厉害! 恐怕你是唯一一个这么夸奖我的吧? 赵佶咧嘴苦笑,却又沉吟道:“要不要我多想几种军粮……也算是尽点心力。” 赵佶试探着提议,可哪知道瞬间赵桓脸色沉下来,似笑非笑道:“也好,还能挽回人心,让人们知道太上皇有了悔改之意!” 赵佶很迟钝,他还以为是好话,可当他注意到赵桓嘴角淡淡的嘲讽,赵佶瞬间怒了,好啊,你个逆子,我悔改,悔改什么? 我做错了哪里? 赵佶真的怒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他太委屈了。 委屈了好几年了。 如果再不把话说出来,他会憋死的。 “乖孙女,你去后面玩玩。” 赵佶把柔嘉赶走,一回头,怒视着赵桓,赵桓同样怒视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到底是赵佶败下阵来。 “官,官家,老夫能说几句心里话吗?” 赵桓轻笑道:“你想给自己洗白吗?” “屁!” 赵佶虽然不懂洗白什么意思,但是赵桓的语气让他太不舒服了,这位太上皇真的爆发了。 “你当老夫当年愿意当皇帝啊?” 赵佶一开口就是暴击,随后他委屈巴巴道:“老夫从来都没奢望过,我就想当个太平王爷……我怕别人觉得我有野心,我什么正事都不干……就是吃喝玩乐,琴棋书画,没事还,还往青楼跑……你说,你说都这样了,怎么还让我继位啊?” 赵佶眨巴了下眼睛,突然道:“这是不是天意啊?” 赵桓直接翻白眼了,你要点脸行不,还不是哲宗皇帝死得早,你捡了个便宜……不过说实话,赵宋的皇帝,尤其是仁宗之后,还都像遭了诅咒似的,要么就英年早逝,要么就生不出儿子,一个比一个憋屈。 唯独赵佶,这货身体好,儿子多,偏偏又是个亡国之君的料……你把生儿子的功夫用来治国不好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你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你也不是个三岁两岁的孩子,你不知道大宋江山千疮百孔吗?” “我……我最初是不知道的。”赵佶鼓着腮,委屈巴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不懂……” “那后来呢?” “后来啊?”赵佶无奈道:“后来我知道了,可,可要励精图治,真的很难的!”赵佶气呼呼道:“要早起,要晚睡,还要每天看那么多公文,烦死了!”赵佶摇头感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的皇位是捡来的,你又怎么能让我尽心尽力啊?只要我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就好,有什么事,自有,自有后来人收拾。”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赵桓厉声道:“你可当得好皇帝?” 赵佶哭了,“谁知道会冒出来一伙金兵啊?不光我这么想,老李也是这个意思啊!” “老李?” “就是李乾顺,死了两年多了。”赵佶叹息道:“那次他去牟驼岗,给你磕头,又给耶律大石磕头,保住了西夏国主李仁孝,回来没几天就死了。都没人来看他,还是我帮他烧的纸,死在了外乡,要是连点纸钱都没有,死了之后,还要受穷,该多可怜啊!” 这俩人还真弄出了感情,赵桓却是半点没有被跨国友谊感动,只是生气,“你能心疼李乾顺,为何不能心疼大宋百姓?” 赵佶愣了片刻,无奈叹道:“百姓,百姓,什么是百姓啊?我又不知道,倒是老李,跟我住了挺长时间,每天跟我说话,陪我解闷……虽说他嘴挺臭的,好歹也是个大活人啊,瞧着他死得那么惨,我心里不好受还不应该?孟子还说是乃仁术,见牛未见羊也……” “你别糟蹋孟子了!孟子还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怎么不说这句话?” 赵佶又被呛得无言以对,只能轻叹,“我本不是做皇帝的料,我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事情……我就想写写字,画个画……” “再顺便逛逛青楼。” 赵佶再一次瞠目结舌。 赵桓看着这位哑口无言的太上皇,愣了好半天,突然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唉,你就是这么个人了,我还跟你生气干什么……烂泥扶不上墙!废物点心!” 赵佶刚刚还羞愧难当,听到赵桓这么说他,又怒了,“赵桓,我承认,我不配当皇帝……可我对你不错啊!我早早封你当太子,我没怎么搭理你,那是我怕你跟我学坏了,我还指望着你收拾残局……你也做得,做得不错……比我好一万倍!”赵佶抬头,紧紧盯着赵桓。 “父子天伦,自从登基之后,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父皇!咱们父子,就是寇仇吗?” 赵佶痛苦质问,委屈得快哭出来了。赵桓愕然,他不是羞愧,而是诧异,赵佶是真的拎不清啊! 你还打算恢复父子之情吗? 真是太天真了! 也的确没必要跟他浪费精力,赵桓转身就走……没出来几步,后面还有赵佶纠结的吼声,“不叫父皇,叫父亲也不行吗?” 第321章 大金药丸 赵桓从龙德宫出来,遥望天空,微微叹息。赵佶的威胁并没有解除……相反他越是愚蠢,就越容易被人利用,就应该赶快想办法,除掉后患,可问题是当赵桓面对着这位艺术家皇帝,听他说的那些话,瞧他喜欢柔嘉的样子,赵桓又迟疑了,毕竟他已经蠢到了让人怜惜的地步。 与其杀了他,未必能绝了后患,还不如多留点心思,监督内外,还有就是全力以赴,北伐成功! 北伐! 该动身了。 赵桓已经不想浪费时间了,趁着黄河还没有解冻,赶快把物资运过河去,就在曲端堡,设立北伐大本营! 而且为了迷惑金人,赵桓布置了一个堪称庞大的战略欺骗计划。 他首先任命吴玠为左路副元帅,立刻打起兴汉侯的大旗,屯兵坊州,摆出前出蒲坂津,攻取河东的架势。 同时又命令李彦仙发动中条山的兵马,策应吴玠。同时延安府的兵马也动员起来……吴玠的名头是不用怀疑的,甚至在世人看来,指挥十几万的大兵团作战,吴玠是大宋的第一人,甚至要胜过岳飞和韩世忠。 借着青化之战的威风,吴玠一到坊州,就已经天下震动。 任谁都会猜测,大宋希望突入河东,并且吴玠担任了主攻方向。 这个消息毫无疑问,也传到了金国高层。 而就在不久之前,金国高层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 起因就是兀术抓到了斜保私自运输财物……都元帅之子,居然干这种事情,简直是大逆不道……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讹里朵,得知之后,大为狂喜,甚至跑到了宫里,把中风的吴乞买抬出来, 这位可怜巴巴的皇帝陛下不得不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含混不清,抉择大政。 没有什么好说的,吴乞买同意设立枢密使一职,并且由讹里朵兼任,如此一来,粘罕的都元帅就成了摆设。 粘罕落败并不奇怪,粘罕集团的核心是娄室,是希尹和银术可……娄室死了,而且他死后还出了那么多的波澜,金国上层的无情和迟钝,已经寒了很多人的心,包括粘罕,他不敢挺身而出,拯救危难,反而弄了个合剌当谙班勃极烈,继续玩宫廷大戏,权谋政治,这就很扯淡了。 其实吧,政治这东西可以很高深,但也没有高深莫测到凡夫俗子看不明白的地步……就拿金国南下,赵佶内禅来说。 情况非常明白了,别说赵桓对他那么不客气,就算再恶劣一百倍,他也要受着……因为在这个时候,需要人站出来,你没胆子,不管多高的位置,都会被抛弃。 李纲在靖康之时,多大的官职? 太常寺少卿而已! 根本进入不了决策圈的边缘人物,可他主战,仅凭这一点,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文官领袖。 大势之下,任何精妙的算计,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那么可笑。 同样的道理,再看金国这边,常败将军兀术怎么能获得声望支持? 在娄室冲阵的时候,他上去了。 娄室尸体运回来,他去哭灵拜祭了。 别人都在燕京猫冬,他不辞劳苦,跑出去巡视各地,和将士同甘共苦。 仅仅这么几件事情,就足以改变天下人对兀术的态度,也足以在朝中立足了。 当然了,也要看同行衬托,没有一帮虫豸,也显不出兀术的厉害,毕竟想要压住谢广坤和赵四,有个王大拿就够了。 可话又说回来,粘罕虽然根基动摇,但好歹上位都元帅,还是根基深厚,非比寻常。 骤然架空粘罕,让不少旧部人心惶惶,就在这么个糟心的局面下。 金国上层召开了御前会议。 吴乞买的口水流得更多了,说话都很费事了。 勉强讲了几句之后,就由大太子斡本主持会议。 “咱们先商议第一件事,赵桓发了北伐檄文,又让吴玠入关中,从他种种迹象来看,到底是真的北伐,还是故意吓唬我们,好影响大金朝局?” 听到大哥这么问,兀术咧嘴苦笑,他探了探身,“宋皇不管是不是想,他发了檄文,便是必须北伐……不然他华夏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放?他能欺骗大宋百姓,还能欺骗那些藩国吗?更何况像他这么调动兵马,即便不打仗,损耗的钱粮也是相当惊人的,若是想疲惫大金,只怕我们没怎么样,他倒是先受不了了。” 兀术的话虽然有理,可语气却不客气,但好在斡本已经习惯了, “既然赵桓必定北上,那他会怎么打?” 兀术略微思忖,却是摇头,“这还不好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不能看赵桓怎么打,应该问问,咱们能怎么打?” 兀术这话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银术可望向了这位四太子。 “梁王的意思?” 兀术咧嘴,用很诚恳语气道:“论起行军打仗,银术可留守是行家……我是觉得宋军御营二十几万兵马,其中依旧以步卒为主,缺少骑兵。而我大金的铁浮屠和拐子马都颇有威力,正应该扬长避短。不管赵桓怎么布局,我们先陈兵河北,利用空旷平坦的地形,寻求战机。不过宋军是两路齐出,还是着重攻击哪个方面,只要守住河北,先立于不败之地,就能找机会,以骑兵重创宋军,能打一两个大胜仗,就不算输。” 兀术这一番侃侃而谈,冥冥之中,竟然和当初曲端谏言进军关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且不管别的战线如何,能够集中全力,保守住河北,然后伺机出手,的确是一种很稳妥的办法。 银术可略微思忖,便笑道:“梁王的意思是守河东,战河北喽?” “没错!”兀术兴奋答应,甚至还有那么点雀跃,毕竟他从银术可的语气中听到了赞许,作为活着的大金第一人,能得到银术可的认可,代表兀术也磨砺出来了。 “是这样的,我打算在河东据城死守,层层抵抗,迟滞宋军……能挡住宋军最好,挡不住也要消耗他们的兵力,我们可以选择大军猬集云州,同宋军决战,也可以通过井陉口等地,突入河东,切断宋军补给……甚至可以大举南下,袭扰开封……总而言之,只要陈兵河北,我们进退从容,胜算大增!” 兀术这番见解,就连希尹都暗暗点头了。 行,四太子是成熟了! 只是没有料到,三太子讹里朵突然开口了。 “老四,吴玠已经入了关中,我们不针锋相对,反而选择了守势,是不是太显得示弱了?” 兀术一愣……他真没有料到,自己这位三哥竟然还有高见? “吴玠固然厉害,可宋军这边还有韩世忠和岳飞等人,也都不可小觑,河北也不得不防啊!” 讹里朵却道:“老四,假如屯兵河东,抵御吴玠……河北一马平川,就算宋军攻击河北,还有大名府,足以坚守,只要拖延时间,河东的兵马也能来截断宋军后路,到时候不一样能破解北伐吗?” 真是好有道理! 兀术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首先他就不认为大名府能守住,其次从河东调兵到河北,跟河北调兵入河东,能是一回事吗? 兀术不觉得三哥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差别,可他为什么执意如此呢? 这一次的御前会议,无疾而终。 会后讹里朵就去找了兀术。 “老四,三哥承认你的眼光,可你还是没有算清楚这笔账啊!”讹里朵语重心长,“当下虽然架空了粘罕的权柄,可他的旧部遍布河东,正是趁机掌控河东的良机,如何能放过!” 兀术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闷声道:“那河北呢?是三哥亲自领兵吗?” 讹里朵迟疑片刻,咧嘴道:“老四,银术可是粘罕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我打算提拔他担任河北行军司都统,负责统御河北兵马,抵御大宋!” “什么?” 兀术暴怒,气得站了起来,“三哥,银术可固然悍勇,可那都是以前的老皇历了,他并非完颜宗室,能到今天的地步,已经是到头了。他万万不会为了大金国拼命的!怎么能把偌大的河北,交给一条老犬啊?” 讹里朵愣了片刻,也怒了,“兀术,银术可是朝中宿将,他跟着父皇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他老成持重,防守河北,万无一失。你带着两个万户入太原,抵御吴玠……”讹里朵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哥也是这个看法,你难道嫌自绝于父皇嫡系吗?” 兀术怒火中烧,“你们这是把得失算计,放在战局大事之上!无论如何,我也不答应!” 两兄弟不欢而散。 转眼过了五天,再度召开御前会议,兀术列席,而这一次,居然是挞懒站出来,提议由梁王驻守河东,抵御吴玠,银术可驻守大名府,应付宋皇。随后银术可也点头了,表示愿意出战。 可怜的兀术成了孤家寡人,就算有再多的憋屈,也只能乖乖前往太原府,只是他的心里,不时涌起阵阵凉意,他觉得这一次怕是又要不好…… 第322章 出师北伐 相比起处处透着政治算计的金国战略布局,赵桓的压力丝毫不小,甚至可以说,千般事,万般事,都是他赵官家一个人的事情,他为了避免庶务缠身,决定立刻动身。 身为大宋官家,一举一动,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特别说这三年来,种种政务,已经形成了惯性,骤然撒手,必定会产生乱子的,还有几位宰执年纪也大了,比如吴敏,从去年秋天以来,就一直病着,这一次是铁定没法跟着赵桓北上了。 还有枢密使张叔夜,也快七十的人了,执掌一国戎政,真有点难为他了。 “官家,该安排新人了……老臣们还能拼着这把老骨头熬过这几年,可过了这几年,我们也就不行了,朝中没有接替的人不行啊!”张叔夜略显萧索,向赵桓进言。 “臣等推荐了几个年轻人,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点头接过,首先就是张浚和胡寅两个天子身边的人,还有推行摊丁入亩有功的万俟卨,搬请耶律大石的赵鼎,以及一个叫陈康伯的地方官吏…… 赵桓耐心翻看几个人的履历,出乎预料没有多言,而是很干脆地尊重了政事堂的意见。 “张相公,你和吕相公对掌朝中大事,以后的用人就以你们为主。朕这一次北伐,不胜不归,势必要有个说法!” 张叔夜脸色骤变,“官家,老臣以为求胜乃是人之常情,可老话又说胜败兵家常事。官家励精图治,中兴大宋,天下盛衰全都系于官家一身,官家,官家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才是!” 说完,张叔夜缓缓匍匐地上,泪水从老眼中滚落,佝偻的身躯,缩成了一团,恍惚之间,竟然有些当初宗泽的影子。 赵桓亲自站起身,来到了张叔夜的身前,把他搀扶起来,而后赵桓拉着张叔夜的手,“张卿,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会尽力而为的,咱们,咱们相约燕京,一起痛饮庆功酒!” 伴随着一篇“光复燕云,与君痛饮”的动员文章,赵官家在靖康六年的正月二十,离开京师,动身北上……这是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名场面。 差不多半个开封的百姓都走出了家门,为北伐之师送行。 天还不亮,就听到隆隆作响的鼓声,响如闷雷。 韩世忠一身金色铠甲,以两千静塞铁骑开路,背后“盖世无双”的大旗,猎猎作响,他们自南向北,穿越开封城,前往牟驼岗集结。 晨曦照在士兵的甲胄上,泛着七色的微光。 尤其是韩世忠,宛如金甲天神相仿,大马金刀,器宇轩昂。 任谁看了这一支兵马,都要竖起大拇指。 在韩世忠之后,竟然是岳飞的兵马,他以背嵬军开道,同样的“精忠报国”的大旗,迎风飘扬,通红的大旗,金色的四个字,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绽放着无穷光芒。 这两位大将之后,竟然出现了一面“文武双全”的大纛旗,旗下是一身白袍银甲的曲端曲相公! 没错,老曲也混出头了,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这马和铁象有八分相似,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在额头上,有着一缕红毛……这是铁象繁衍的第一批后代,同样的战马,还有上千之多。 至于已经老得干不动的铁象,还在曲端的府上,好吃好喝,对于这位大宋骑兵的“功臣”,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可以料想,铁象能得到一个平静的晚年。 一匹战马,两三岁之前,不能上战场,十来岁之后,又会衰老……真正的巅峰,也就那么几年。 名将,名马,何尝不是一样? 他曲端何德何能,承蒙天恩,如今刚刚四十出头,年富力强,北伐燕云,何其有幸! 在曲端手下,是一批身长体壮的军士,除了铠甲之外,他们都背着一个皮制的兜子。在里面装的却是手雷! 三年光景,大宋在军械上面也有了突破,不光有手雷,也有地雷,甚至还试制了两门火炮……很可惜还没法大规模制造,故此这一次北伐大炮还是不能参与。 但是大宋方面已经制造了非常多的床子弩,投石机,另外也反复操练爆破技术。从攻坚的能力上看,还是很不错的。 曲端统帅的正是直属赵桓的技术兵种,除此之外,还有一批武学的学生,他们很多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鲜衣怒马,气势汹汹,简直跟一群小老虎下山似的。 看到这些年轻人,谁都不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男! 连着三位大将,三种不同风格的兵马,有铁骑,有甲士,有弩手掷弹兵……虽然风格迥异,但是无不透露着威武之师的尊严。 开封百姓看得如醉如痴,一些人竟然偷偷抹眼泪,看得哭了起来。 能不哭吗? 靖康元年的时候,谁能忘记,几万金兵,杀到了开封城下,大宋江山,几乎灭国! 那时候的禁军什么样? 在看看现在的兵马。 简直恍如隔世,有如此强兵在,何愁北伐不成,大宋不兴! “威武!” “大宋威武!” “大宋威武!御营威武!” 此起彼伏的喊声,如同潮水涌动,波涛翻滚,越发响亮! 开封百姓也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了自豪。 过去的几年,大家伙过得并不好,奢靡繁华的日子没了,开封变成了大兵营,多少年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们都碰上了。 朝廷征税也越来越多,宛如一块石头,压在了后背上,让人喘不过气。私下里指责天子,咒骂官家的,不在少数。 每年征收那么多税赋,是不是吃喝享乐了? 是不是用来养贪官污吏了? 一切的指责抱怨,在这些强兵面前,都烟消云散了。 大家伙心里涌出的两个字:自豪! 还是那句话,身为官家,除了要让老百姓过得去之外,还要让大多数人拥有自豪感。 汉唐盛世,国大民骄,无不如是。 反而是大宋,自从立国以来,虽然国家的繁华,商贸繁荣,让人迷醉……但是却始终缺少一种从事伟大事业的自豪感,没有那种与有荣焉的共同记忆。 以至于人们提到宋朝,讲的都是城市繁华,文风鼎盛,有多少了不起的文人……为啥吹这些? 因为没有别的可吹! 可曾开通西域、可曾北赶匈奴、可曾灭国无数、可曾疆域辽阔……有关盛世的标志,半点没有,可不就剩下拿生活水平来炫耀了! 站在历史的长河上,就会发现,大宋才像个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没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东西,才穿着最光鲜的衣服,戴着最华丽的配饰,和汉唐朱明,炫耀自己的富庶。 至于这哥仨,要是拿正眼看两宋一下,都算是输了! 说了这么多,如今的大宋,终于有了一件让所有人自豪的壮举了。 朝阳之中,赵官家一身戎装,手中提着天子剑,从宣德门冲出,康王赵构,太傅李邦彦,紧紧跟随,再往后则是御前班直亲兵。 这些人虽然不计入御营体系,当却没有能忽略他们的功绩。 从胙城之战开始,青化、临河,每一次大战,他们都充当了赵桓最后的血肉长城,只要这些人一息尚存,就没人能伤得了天子分毫! 赵桓出宣德门,沿御街前行,随后向东转,再行进一段,向北疾驰,直出通天们,向着牟驼岗而去…… 这一条路线并不算短,几乎穿了半个开封城。 但是咱们赵官家不辞辛劳,务必要把天子风采,展露无遗。 也别说赵桓三年什么都没干,至少马术就很不错了,否则的话,在万民面前,表演人仰马翻,那还不立刻社死。 从百姓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赵桓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实现了……就在人群当中,有个身高体壮的老者,竟然也喜极而泣,嘴里喃喃道:“还不管我叫爹!就冲你这个张扬的劲儿,咱爷俩是一模一样的!” 赵佶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定要太平归来。 或许他不懂得如何做天子,但是他真的想做一个好父亲的……“争气点,替你爹打个大胜仗回来,这回可要真真正正,拿回燕云之地,痛打金贼,别,别学你爹啊!” 赵桓自然是不知道赵佶的心思,他一骑飞出,在将士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牟驼岗,韩世忠、岳飞、曲端,诸部兵马,已经等在了这里,一杆杆大旗,迎风飘扬,伴随着赵桓的到来,属于天子的龙纛瞬间亮出。 赵桓涨红了脸,拔出宝剑,用尽平生力气,大吼道:“出师……北伐!” 第323章 全国动员 天子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从前的赵桓还在犹豫,那么这一刻他终于清楚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这绝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而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伴随着出师北伐的旨意,从最西边的延安府,一直到东边的登州府,绵延超过三千里的战线,水陆战兵二十多万,后勤牲畜十多万,民夫一百五十万,粮草上千万石! 在农业时代,这无疑是惊人的天文数字。 这就是一个权柄无限的天子的权力。 在这一刻,赵桓感觉到的不是兴奋自豪,热血沸腾……而是深深的惶恐,强烈的不安,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场北伐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压上了一切,毫无保留,倾其所有。 虽然说失败了,大宋也不至于亡国,但绝对十年八年恢复不过来。 很显然,这已经超出了赵桓的承受能力。 而如此庞大的规模,士兵,后勤,方方面面,都很难做到万无一失,而且一旦出了问题,就不是小问题。 天子的权柄如此之大,可天子也是血肉之躯的一百多斤蛋白质,一天也是十二个时辰,也是会疲劳会疏忽,会犯各种错误。 一旦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无限的权力,有限的能力……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吧! 赵桓甚至有点理解了赵佶的不思进取,当然了,他绝对不是给赵佶洗白。而是说将一个本就不合适的人,放在一个不该属于他的位置上,错的也不只是赵佶那么简单罢了。 “出兵!” “北伐!” 难得的东风,席卷着中原大地,辽阔的平原上面,一营一营的宋军,衣甲鲜明,满怀着斗志,奔涌北上。 一面面火红的旗帜,连成了一大片,像是火焰,恰似热血,人心激昂,大地沸腾。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弥漫原野。 就算是最矜持的人,也会跟着举起拳头,声嘶力竭大吼,“皇宋必胜!” “皇宋必胜!” 在人群当中,竟然还有一群女子的身影,易安居士一身素雅的装扮,眺望着远去的兵马……哪怕汉唐的出征,也不免牵衣顿足拦道哭的悲戚场景。 将军百战死,古来征战几人回,提着脑袋打仗,用一腔热血拼杀……何以这一次能上下一心,万众欢腾? 哪怕是家中儿郎上战场,父母也没有多少悲戚怨愤? 甚至有很多人会感觉到由衷的自豪,发自肺腑的喜悦? 这位大才女也弄不清楚。 但她敏锐意识到了,在这个大宋国土上,从亿兆百姓的身上,涌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种英雄气概,一种无上的伟力……这是一场伟大的事业。 能投身其中,何其有幸! 恨不是男儿身,恨不能再少年……挥剑北上,醉卧沙场,或许就是男儿最好的归宿! 只是女人真的不能上战场吗? 还真不是。 就在靖康元年的时候,赵桓就下了一道旨意,他释放了所有官方青楼的姑娘。 那些犯官家眷都得到了赦免,她们被安排着学习医术,救治伤员。 北伐檄文发布之后,朝廷也公开征集愿意随军的女护工……北宋的礼教还不是那么严密,甚至有父母愿意送女儿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等几年之后,从大户人家出来,开了眼界,学了本事,懂了规矩,还会受到追捧,觉得娶了这样的女孩子,脸上有光。 可问题是上战场就不一样了,军中的那帮人会不会胡来? 一旦在军中待了几年,名声是不是都毁了? 大多数人,还是强烈拒绝的。 但毕竟还是有些人愿意尝试……这里面有一些年纪稍大,没什么依靠的妇人,也有年纪轻轻的小寡妇,总之一切已经很糟糕了,不会比现在更糟。 所以就能看到,在此次北伐的队伍之中,竟然会有一支女兵营,她们的穿着和其他士兵一样,只不过她们配属的不是兵器,而是医药箱。 其实也真的没有那么可怕,女兵营单独行动,吃喝居住,都和其他士兵分开,还有稽查队负责巡逻,谁敢违反军纪,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赵桓是多此一举,女兵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根本就是一群累赘。 不过有一个人,发表了文章,提出了另一个观点,凭什么可以有国际纵队,外国人都能为大宋而战,凭什么女人不行? 朝廷在摊丁入亩之后,废除了丁钱,便是将男女视作一样的大活人,为什么女人要缺席最重要的北伐? 洗衣做饭,救治伤员,核算军需物资,记录军中事务……哪一样女人不能干? 女人也要争取自己的尊严,也要通过从军报国,证明自己的价值。 女人并不低贱! 写出这篇文章的,正是另一个知名的女子——李师师!她也是这一次女营的统制官。 “或许我也可以从军吧!” 易安居士如是想到……投身滚滚北伐洪流,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不必羡慕那些英雄豪杰,我们就是自己的英雄! 这一次的北伐,毫无疑问,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壮举。这个空前不止体现在人数上,二十多万的战兵,或许算算不上规模最大的战斗。 但是论起深度,广度,却是历代都没有的。 从宗室公卿,到贩夫走卒,甚至是海外藩国,所有力量都被动员起来了。 不复燕云死不还! 全军上下,无比弥漫着一种决然之气。 从开封出来,沿途都有百姓,他们推着小车,替军中运送物资,老汉黝黑的脸膛,嶙峋的胸骨,拖着和他们身体不相称的重物,在田间负重前行,只为了将粮食送到士兵的手里。 整个大宋,从南到北,参与粮饷运输的人员,绝不止北方的这点民夫,真实的数字可能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 从去年,前年,甚至更早的靖康元年……就在不断向北方输送物资,供应战局,一直到了今天,他们任劳任怨,不辞辛苦,说到底,这些平凡的普通人,才是北伐的基石。 尽管他们默默无闻,尽管没有人愿意记录他们的功勋,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就是北伐的根基! “李太傅,此番北伐之后,大宋会迥然不同的!” 李邦彦咧嘴苦笑,“形同开国,恰如再造。官家,老臣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莫非你打算让朕还钱吗?” 李邦彦愕然片刻,他才想起来,好像赵桓的确欠了自己一大笔钱,不过这不是重点! “官家,臣是觉得自己已经老迈昏庸,看着国势蒸蒸日上,民心士气迥然不同,老臣觉得力不从心,所以,所以我打算告老还乡。” 赵桓认真看了看他,这位浪子宰相满脸红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告老还乡的人。 “太傅,你怎么有如此想法?” 李邦彦愣了片刻,无奈道:“臣的确是觉得自己不管脾气秉性,还是行事作风,都和当下的朝局不合时宜……说,说干脆点,臣,臣怕自己被弹劾。” 赵桓迟疑片刻,突然笑道:“你是体会到了万众一心的力量,你怕了!金人尚且不在话下,区区几个臭虫,也难以自保,是吧?” 李邦彦下意识点头,可随机又摇头,这么说就太冤枉人了,堂堂李太傅,他怎么就成了臭虫? “官家,老臣真是忠心耿耿啊!” 赵桓也道:“那就不要想着告老还乡……白相公走了,吴相公病重,当初的几位重臣里面,也就是你李太傅陪朕走到了今天……好好约束自己,也约束自己身边的人,过去的事情不说了,你我君臣,做一个典范吧!” 李邦彦微张着嘴巴,好半晌,重重叹息,还能说什么,只能卖命了。 北伐队伍,奔涌向前,一路到了胙城,到了曾经战斗的地方。 赵桓暂时住在了城中,可是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又坐不住了,就招呼着李邦彦,又从城中出来,返回了原来的战场位置。 在这里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记载着战斗经过,死伤人数,离着石碑不远,还有一片墓地,埋葬着殉国的英灵。 他们看不到北伐成功的那一天了,正因为他们,赵桓才不敢等待,不能迟疑,唯有一战成功,才能告慰英灵,难不成还要让他们在那个世界里忧心吗? 赵桓给死去的将士上香,他并没有直接回城,而是随便找了一处军营,跟李邦彦一起,讨了一顿军中伙食。 菜肴还算不错,一锅白菜萝卜,还放了一些火腿片,基本上一大碗能有三五片,已经很良心了,甚至比后世的某些食堂要好得多。 只是当赵桓拿起米饭,立刻皱起眉头,但他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泡着菜汤,吃了一大碗,随后返回了城中。 李邦彦忍着粗粝,也吃下去了,可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这位李太傅再也不敢迟疑,连忙去询问,一直到了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忧心忡忡来见赵桓。 “官家,这一批军粮就是胙城本地的,是转运使罗汝辑负责押运的。” 赵桓眉头一动,“你给他下令了吗?” “没!老臣没敢通知他。” “为什么?” “因为,因为罗汝辑是万俟卨推荐的,而万俟卨……是,是老臣荐举的人!” 第324章 赵桓微操 赵桓抱着膝盖,披着大氅,微闭着双目,复又睁开眼睛,缓缓道:“你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没错。”李邦彦一口答应下来,竟然没有推脱卸责,这让赵桓略感吃惊,随后他又不吃惊道:“清丈均田,这里面有弊政?” “嗯!” 老李又答应了,这一次轮到赵桓生气了,他想发火,可又觉得没必要,干脆在地上走来走去…… 赵桓还记得,当初是他把万俟卨留在岳飞身边,是用来替岳飞背黑锅的。 赵桓知道,土地问题从来不是小事情,让岳飞这样一个单纯的武人去推,毫无疑问是在把岳飞往悬崖上送……就算赵桓能庇护住岳飞,他也不愿意让岳飞成为众矢之的。 道理是这样不错,可人家万俟卨也是进士出身,还长袖善舞,坐上了火山口,他又岂会不替自己筹谋? 皇帝要求的清丈均田,他会去做,但是此人也绝不会干净……他肯定会拿一些好处,既满足自己的胃口,又暗中笼络一批人,替他遮风挡雨。 如果没人支持,万俟卨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次政事堂的推荐名单上。 万俟卨,罗汝辑,均田,军粮……赵桓隐隐猜到了什么,这背后的黑幕重重,绝对不简单,如果掀开了,就必定是惊天大案! 李邦彦这老货一项很精明,他作为恩主,没有通知罗汝辑,这就是害怕这个案子会烧到他的身上。 但是李邦彦也没有主张立刻处置,因为他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相当可怕的,尤其是在这个北伐的重要关头。 赵桓踱步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长长出口气,“李太傅,你说说这事吧,怎么才能办得完满,周全?” 听到这话,李邦彦下意识松了口气。 “官家,臣想说的是万俟卨是朝廷推行新政的标杆,这一次从地方官上来的就是万俟卨和陈康伯……而且万俟卨还参与过收割女真财富的事情,算是知道了一些机密……这样的人,着实不方便处置,毕竟抓了他,就等于打了官家的脸!” “朕脸皮厚,不怕!”赵桓气咻咻道。 李邦彦咧嘴……“官家,纵然如此,朝廷也有规矩的……没法预知结果的事情,是不能彻查的。毕竟查出什么来,不好收场。” 赵桓愣了半晌,总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说过……不过貌似也挺有道理的,算是治国经验,不过是那种最不入流的经验!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打算怎么办吧?” “回官家的话,臣打算让万俟卨接掌邸报,负责鼓舞士气……此人的文采还是可以的,这事情绝对能办好,至于罗汝辑,臣打算把他征调到军中,当做光复之后的官吏栽培……把他们从位置上调走,然后在仔细查清楚,看看这二人到底有没有问题,究竟干了什么荒唐事,等把一切弄清楚了,再怎么处置,还不是官家一道旨意了。” 赵桓深深叹口气,尽管这么安排,很有种葫芦管判断葫芦案味道,属于赵桓很厌恶的那种,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已经离开了京城,难不成要中断北伐,回去处理案子? 如果他不回去,只是让政事堂负责,且不说能不能办得了万俟卨,光是在这个时候,再给宰执增加额外的负担,是会出大事的。 “北伐要紧!北伐要紧!” 赵桓自己默念了两遍,猛然回头,“李太傅,那军粮怎么办?士兵刚北上,军中就用陈粮对付,置军心士气于何地?” 李邦彦忙道:“官家,臣已经想好了,就以准备仓促,运输错误为名,处置几位负责后勤的官吏,至于军粮,臣会安排人,在发给士兵之前,仔细把关,务必都是好粮食!” 赵桓长出口气,“你现在就去,早上朕要亲自去看,如果还有士兵吃陈粮,朕就提前让你回乡!” 李邦彦悚然,连忙躬身,小心翼翼退了出去,他的手心都是冷汗。 他知道,赵桓没跟他开玩笑,这位赵官家的威势越来越盛,真不知道北伐胜利之后,又会是什么光景。 伴君如伴虎,诚不我欺啊! 老李奉命下去安排,距离天亮也就一个多时辰了,他也五十多的人了,这么折腾,还真是不轻松啊! 好在一切顺遂,个别军营的士兵虽然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陈粮,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刚刚北伐,士气高昂,不会在乎这些。个别地方除了毛病,也是情有可原。 到底是几十万大军,不出事才奇怪呢! 只是李邦彦清楚,今天没有出事,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出事,他真的要好好琢磨一下,千万别让万俟卨这个孙子把自己拉下水。 俺老李不能被后辈给坑了! 就在这种看似波澜不惊之中,赵桓出了胙城,北上渡河,前出曲端堡。 天子龙旗,韩世忠的帅旗,岳飞等人的大纛旗,迎风飘扬,大宋的精锐,除了吴玠和李彦仙之外,几乎悉数云集。 “对面的金兵如何?有动静了吗?” 赵桓随口问道。 相当于总参谋长的曲端立刻回报,“官家,臣斗胆询问,让官家猜一猜,对面的统帅是谁?” 赵桓呵呵道:“河东金兵自然是以兀术为首,不过你既然让朕猜,那就不是兀术了。只是没派这位四太子,还能派谁?三太子讹里朵?又或者是挞懒?” 曲端大笑,“都不是,是完颜银术可!” 赵桓愕然半晌,忍不住笑道:“朕挥师北伐,金国怎么也该派出一头猛虎,派不出猛虎,也该派一只恶狼,怎么选来选去,选了个老狗啊?” 曲端立刻抚掌大笑,“精辟,官家点评的精辟!” 银术可早年也以搏熊屠虎闻名,是个不折不扣的猛将,在攻灭辽国的战斗中,立下战功无数,甚至参与了俘虏辽帝的战斗。 只不过灭辽之后,银术可年纪大了,进取之心就不那么强烈,他参加的最大战斗,就是围攻太原,随后青化之战,临河之战,都是完颜娄室在前面冲锋陷阵,直至战死,银术可则是安享荣华,就在大家伙都以为他会老死床榻之时,这家伙竟然领兵前来,和赵桓大战。 也不知道他是准备像娄室一般,为了大金流尽最后一滴血,还只是当个裱糊将,过来充充场面,当个气氛组…… 赵桓思忖之间,曲端又把银术可的兵力大致说了一下,这一次赵桓不由得皱眉头了,从兵力来看,银术可来者不善啊! 银术可直接统御了河北五个女真万户,此外还有三个常胜军万户,三个义胜军万户,两万新军,还有五千铁浮屠,一万拐子马……加起来差不多十五万……当然了,这只是账面的数字,打个折扣,十一二万的兵马还是有的。 赵桓沉思良久,“这么说,我们的方略还是对的,金国大致上还是东西分割,没有将大军猬集一处?” 曲端点头,“的确如此。”随后他又道:“如果金人真的集结二十万大军,同我们决战,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这样,倒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良机。” 赵桓颔首,却又沉吟道:“十几万人马,不是十几万头猪,更何况银术可是沙场老将,虽然锐气不及当年,却也不能完全无视。再有这一次是咱们主动进攻,和以前的防守作战并不一样,要怎么安排,你们需要好好商议,拿出妥当的办法来。” 赵桓的吩咐,曲端自然听进去了,他会把官家的意思带给韩世忠他们,该怎么布置,还需要大家伙的智慧…… 可就在这时候,银术可突然派遣使者,前面面见宋军主帅,韩世忠按着宝剑,接见了此人。 来人一身暗青色的衣服,打扮得十分干净利落。 见礼之后,他首先道:“韩大王可曾听闻陈庆之吗?” 韩世忠斜着眼睛,冷哼道:“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俺这次统兵北伐,可是要胜过陈庆之万倍!他虽然战绩不俗,但到底败在了夷狄之手,俺韩世忠要尽斩女真禽兽,半个不留!” 韩世忠掷地有声,立刻引来一片喝彩之声。 来使倒也不怎么意外,他轻笑道:“韩大王以夷狄视女真,殊不知陈庆之兵败之后,常对人言: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陈庆之尚能如此,韩大王一味轻视大金,只怕兵败之日不远矣!” 对此韩世忠只想呵呵! “女真也有人物?是成天流口水的国主,还是乳臭未干的储君?还是那位戎马半生,未曾一胜的四太子完颜兀术?” 使者再度语塞,半晌才道:“我大金兴儒学,爱士人,礼贤下士,奉行孔孟,比之盘剥无度,残害百姓的南朝,岂不是更有中原气象?我家元帅奉劝韩大王,莫要让两国生灵涂炭,血流千里!” 韩世忠豁然站起,几步到了使者面前,不待他多言,就伸手将他提起。 “告诉银术可,俺韩世忠不会滥杀无辜,却也不会放过该死之人!滚吧,杀你脏了我的手!” 韩世忠用力一甩,把使者扔出去一丈多远,狼狈逃窜……银术可派遣使者过来,虽然他也知道没什么用,但毕竟是两国交战,过场还是要走的。 “官家,臣也打算写一篇劝降文书,派人过去,递给银术可……只是臣的墨水太少,怕是写不好。” 赵桓抱着肩膀,呵呵笑道:“你不写,朕替你写,岂不是给银术可脸了……”赵桓思量片刻笑道:“不如这样,传令下去,让全军向北一千步扎营。” 韩世忠愣住了,一千步,能管什么用啊? “那就增加到一千五百步……再把那些床子弩向北移动八百步,告诉全军将士,大宋兴废,尽在于此,诸君务必努力!”赵桓义正词严道。 第325章 北伐第一功 赵桓虽然任命韩世忠担任大元帅,但是他这个官家毕竟是天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说了算的。 既然你要微操,那就配合呗! 而且韩世忠也很清楚,双方以临河堡为界,对峙的时间可不止三年,向北哪怕一步,那也是北伐的功绩不是……老韩这个泼皮似乎有点理解赵桓的思路了。 第一天,全军北上一千五百步。 第二天,全军再进一千五百步。 第三天,干脆一狠心,前进了两千步。 …… 赵桓的折腾,显然没有吓住老于行伍的银术可,这位现存的金国第一大将很快判断清楚了赵桓的心思。 “宋皇这个人口气很大,但做事又极其小心,开始之时是断然不肯犯险,可当他一旦决断了,便又不计一切代价……总而言之,他并不好对付,却也不是不能战胜。” 银术可总结了青化和临河的战斗,无不如是,在开战之初,赵桓甚至会让宗泽只身北上,完全是把老相公当成炮灰啊。 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一次宋军以蜗牛的方式北上,毫无疑问,就是吸引金兵出战。 这是赵桓的诱敌之策! “我们这一次务必要稳住,宋皇缺少骑兵,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主动出战……我们只要守住了大名府,便是大功一件,并不需要和宋军置气。” 银术可下达了命令,有几位东路军的万户,包括阿里在内,他们并不想坐等宋军上门,他们很想报仇。 报临河之战的仇! 三年来,兀术苦心练兵,砥砺士气,还是很有效果的,毕竟也也要允许金人进步……奈何统帅的个性决定了一支兵马的内核。 换了银术可这么个一心求稳的老将,金兵着实很难主动求战。 而且银术可还有个最根本的判断,这一次宋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河东,他甚至觉得赵桓北上,根本是声东击西,替吴玠分担压力。 既然如此,赵桓小步北移的举动也就再明白不过了。 这位赵官家的兵力并不够,所以才会用这些小孩子手段,总而言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此战优势在我! 银术可只是让手下加紧盯着宋军的动作,他则是一点动作都没有,老神在在,信心十足。 赵桓挪了七天,大约向北十五里……这么点距离,能有用吗? 赵桓觉得十分有用! 韩世忠也表示赞同,因为挪了十五里之后,距离大名府的门户内黄县,只有不到四十里了。 也就是说,骑兵半天之内就能杀到,夺下内黄,赢得北伐第一功,打开通往大名府的门户。 韩世忠浑身热血沸腾,觉得此战非他莫属。 “官家,让臣领兵,好好打一仗吧!” 用不着赵桓说话,曲端直接拦住了。 “我说韩大王,你都是三军统帅了。还跟大家伙争功啊?你这不是抢大家伙的饭碗吗?” 韩世忠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俺都忘了……不过曲端啊,你不让俺去,难不成你要去?” 曲端摆手,“我也不去……这事自然有人前往!”他把目光落在了刘锜身上,刘锜几乎一下子就站出来了,无他,刘锜可是赵桓任命的讨逆先锋。 他没有参与京城的出征大会,是因为他已经在赵桓之前出发了,替官家排除万难,要不然这么多人,如何能顺利进军? “官家,内黄就交给臣吧,此战不胜,臣愿意奉上头颅!” 赵桓摆手,“信叔,你的本事朕清楚,可你也要清楚,此战是北伐第一战,务必要干净利落,赢得一个开门红。你打算怎么安排?” 稍作思索,刘锜就道:“回官家的话,臣打算以泰山兵马为前锋,以彭郎部主攻内黄县城!” 听到刘锜的设想,曲端立刻摇头,“泰山兵出身草莽,整训时间很短,战力堪忧……让他们担任主攻,怕是过了吧?” 刘锜摇头,“曲相公,我是信心十足,泰山兵敢战,能战,而且还必胜!” 众人或有怀疑,或有认同,莫衷一是……貌似又要官家决断了,却没有料到赵桓把目光落在了韩世忠的身上,这是让老韩来。 韩世忠果然思索起来。 要说泰山兵,他们过去袭击过州县,也算是有攻城经验,最最主要,这两年多,山东落实摊丁入亩相当彻底……毕竟最大的绊脚石孔家已经被赵桓摆平了,其他势力根本阻挡不了。 因此不光是泰山兵,梁山兵,甚至是原来的海盗,都销声匿迹,返回家里,老老实实种田了。 毕竟只要过得去,谁又愿意当贼人呢! 换句话说,泰山兵是新政的受益者,他们或许归附的时间不长,但他们绝对忠心赵桓,忠于大宋。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让泰山兵充当这个先锋。 “那好,刘总兵,你就率领八千泰山兵,夺取内黄县城。本帅再统帅三万人,给你当后盾,这第一战,务必要拿下来!” 刘锜急忙抱拳,“谨遵帅令!” 赵桓也没有多言,自然而言,又韩世忠做主了, 刘锜转身离去,立刻调集兵马。 御帐之中,赵桓并没有那么悠闲,尽管他相信刘锜的本事,可依旧难以平静下来。 这和以前每到战时,赵桓轻松自在,甚至闲得抠脚不一样。 三年战争,三年修养,着实让赵桓跟这个时代融为一体,同喜同悲,休戚与共。 他不是在玩游戏,也不是拍纪录片,他是在真真正正,参加一场北伐之战,在改写历史,在重塑一个民族的记忆和灵魂。 至关重要的第一仗,如何能平静下来。 且不说赵桓纠结紧张着,刘锜的压力或许更大,除了剿灭李成,逼退兀术之外,他还没有多少机会,展示自己的本事。 这一次北伐,正是天赐良机,他要让世人知道,刘锜是真正有本事的,是足以和那几个人抗衡的当世名将! 因此在接到任务之后,刘锜快速规划,他挑选了最精锐的泰山兵精华,同时又集中了御营左军的所有牲畜。 宋军骑兵不够,但也不是什么都缺,至少代步的牲口还是不少的。 刘锜给八千步兵准备了代步的牲口,有战马,也有骡子,毛驴……他这么干其实是有风险的,如果遇到了金人骑兵冲击,他们就危险了。 不过时间给刘锜帮了大忙,现在已经到了正月底,正是月光最弱,长夜漆黑的时候。 凑齐的时候,寒冬将去,又是气候变化剧烈,风云变幻的时候。 黑夜,狂风,一个最不适合出战的机会,刘锜选择了出击。 顶着小刀子一般的砂石,御营左军的泰山兵出动了。 狂风最大限度压制了马蹄声,他们匀速北上,三十多里的道路,已经走了大半,只剩下十里多。 刘锜下令,放弃坐骑,全军集结,他带头掏出来金黄酥脆的油饼,赵佶看到了,保证会激动地哭了,没错,这就是他复原出来的军粮。 刘锜大口大口嚼着,他很仔细,不管饼多好吃,也只能吃个五分饱,再多就影响发挥了。 稍作休息之后,兵马迅速分成左中右,三个纵队,迅速前进。 当他们赶到了内黄城下,还不到四更天,士兵们的眼睛冒着光,看不到丝毫的困倦,有的只是兴奋。 北伐第一功,就在眼前! 刘锜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他没有急着发起攻击,而是下令几个人过去侦查。 还真别说,金人也算是严阵以待,哪怕到了最疲倦的时候,城上还有人巡视。但侦查的士兵发现城墙拐角的位置,有着盲区。 刘锜立刻下令,从宋军当中,出来了三十名身形矫健的士兵。 其中还有三个是泰山上的挑工,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城角,扔出爬城索,勾住了城头,接下来就见他们三下两下,就摸上了城头,动作快如闪电。 上了城头之后,三十名士兵简单分成了左右两代,顺着石阶下去。迎面来了一队迷迷糊糊的金兵,他们打着哈气,还没弄清楚,就被士兵迅速了结。 当冲到城门口的时候,才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士兵站起来,拿着兵器迎战。 如此仓促,又怎么是宋军的对手! “杀!” 士兵们果断击杀这帮人,随后劈开了城门,……完全没有用得着强攻,刘锜率领着兵马,就冲入了内黄县城! 北伐第一功,看样子已经到手了。 下一秒,情况突变,负责守卫内黄的金国将领率领着五百铁骑,迎面撞来。 猝不及防的宋军,开始出现了损失。 “不要慌!弓弩手准备!” 在刘锜的呵斥下,十几张神臂弩对准了迎面的骑兵,一轮射杀,对方也出现了一丝混乱,这个金将也颇有本事,居然迅速稳住,果断反击。 而此刻宋军也集结完毕,铁甲长斧,齐鲁大地的汉子,露出了自己的峥嵘。 “杀!” 长斧高举,凶猛劈砍,瞬间骑兵倒下去五六个,而被撞飞的宋军也有差不多的数量。 “不怕!咱们人多着呢!” 狭窄的街巷,血肉碰撞,没有半点侥幸,也别想退后……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而即便能杀敌下一秒自己也可能会丧命。 即便如此,宋军也没有退后。而就在这时候,彭郎带着一队人,绕过了一片房舍,从后面夹攻这一股骑兵……整个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但却格外残酷,五百金人骑兵,近四百名宋军甲士,全都拼光了,尸体交织在一起,彼此交叠,浸泡在鲜血中。 刘锜咬着牙齿,紧握着长刀,砍下金将的人头,提在手里。 “向官家报捷!内黄拿下来了!” 第326章 岳飞放心飞 “这个刘锜,果然涨本事了。” 韩世忠搓手大笑,立刻吩咐,让人把消息传到后方,尤其是京城之中。 区区一个内黄县城,还值得炫耀吗? 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赵桓北上之后,京里京外,军中民间,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尤其是军粮的意外,更是触动了不少人心。 这种事赵桓不会轻易放过,像韩世忠这种军中大佬也不能放过,只是怕牵连太大,暂时必须压下去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能一直这样吗?再出事怎么办? 一场内黄大捷,就告诉了所有人,宋军已经彻底转入了战时状态,两方已经开始交战了,再敢有任何的疏漏,一律按照军法从事。 军法往往就意味着简单粗暴,没有什么情有可原,也没有什么轻重缓急,只要是违反军规,立刻砍脑袋,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至于会不会有冤假错案,实在是对不起,这就是战时体制,一切以战争为核心,不会有人为了你浪费时间和精力的。 如果说北伐檄文是战争的号角,那么这一篇光复内黄的捷报,却是实打实的提醒,宋金之间的决战,到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决定两个庞大国家命运的时刻就在当下! 相比起后方的鸡飞狗跳,刘锜的心思单纯太多了,他需要清理干净内黄的金兵残部,需要迅速建立起防御体系,守住这座并不高大,也不坚固的城池。 泰山兵表现出了他们的凶悍,在正面硬拼的情况下,他们丝毫不逊于金兵,对付那些汉儿军,更是不在话下。 在天光放亮之后,内黄已经完全落到了宋军手里,他们又加固了城门,并且向城上搬运物资。 而就在这时候,金兵已经到来了,负责领兵的正是韩常,临河之战的时候,这家伙失去了一只眼睛,接下来的苦战,巨量的失血,几乎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货到底是活了过来,生命力之顽强,还真让人惊叹,他应该改名叫韩小强才是。 这一次的“韩小强”再度引兵前来,他眯缝着独眼,将内黄城一目了然……韩常的愤怒非常强烈,即便这是一座不大的县城,但几千人马,防守一两天总是没问题的,其实只要能坚持半天以上,金兵就会增援。 到时候宋军除了以几倍的兵力平推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毕竟金国的骑兵优势还是相当明显的。 说穿了,内黄就是金国抛出来的一个诱饵。 出乎预料的是宋军果断吞下了诱饵,吐出了鱼钩,反而把内黄变成了吸引金人上钩的鱼饵。 前面宋军那种不断北上的小手段,也不是什么引诱金兵出击,相反是掩护自己北上……计谋谈不上复杂,但却简单管用。 韩常的第一时间就觉得是银术可老了,他还是习惯用旧式思维理解对手,并不相信宋军敢主动进攻金兵,迷信金国铁骑,天下无双。 让他统御河北。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情…… 韩常短暂思忖之后,便立刻下令,全军攻城! 金兵放弃战马,披着重甲,扛着云梯,带着爬城索,迅速向内黄城头扑去。 刘锜立在城头,手持长刀,战意昂扬,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传令弩手,突火枪,全军准备!” 手下士兵瞬间答应,大家伙也早就憋住了劲头儿,要一显身手。 内黄城没有羊马墙,就连护城河也干涸淤积的差不多,因此金兵能长驱直入,就在他们逼近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 城头多达二十支突火枪对准了他们。 “放!” 喷吐着硝烟火焰的大杀器开口了。 相比起几年前,这玩意威力大了不少……里面藏着的沙子砾石仿佛万千的飞镖,以一种冰雹罩顶的势头,席卷而下。 瞬间淹没了数十金兵。 有人甲胄点燃,浑身笼罩火焰,成了个火人。 有的面部被打烂,血肉模糊,眼球流出眶外,凄惨如鬼。 有些则是被熏得满脸漆黑,眼睛没法看物,等硝烟稍微过去,弩箭立刻袭来。 噗噗的入肉之声传来,强悍的神臂弩穿透金兵的身躯,鲜血像是箭一样喷出,粗壮的身体像是面条一样倒下去。 看到这一幕幕惨状的韩常太阳穴上青筋凸起,牙齿咬得咯咯响! 金兵早就总结过,宋军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利斧和弩箭,其余者不值一提。不过现在看起来,还要增加上火器这一项了,宋军的火器的确让人越发惶恐。 不过即便如此,大金也不会退缩,尤其是他们这些燕云汉人,更没有退缩的余地! “冲!” “谁能杀上城头,赏万金!” 在韩常的督战之下,金兵潮水一般,扑向了内黄,几乎到处都在短兵相接。 金人的重箭依旧犀利,不断有宋军中箭从城头滚落,但是很快就会有士兵弥补上来。守军不断投掷石块,滚木,痛砸下面的金兵。 双方战斗到了接近中午,渐渐的宋军出现了疲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连夜奔袭,攻取了内黄,随后又马不停蹄,和金兵战斗,许多人连一口饭没吃,一点水没喝。 包括刘锜在内,上一顿饭,还是那块油饼,胃里的饥饿感已经相当严重,却也只能靠着燃烧体内的脂肪,来维持战斗力。 所以说古往今来的大将,没有一身膘是挺不住的。 “谁也不许退,为了咱们的家人,和金贼血战到底,杀光金狗!” 刘锜督兵血战,战斗到了下午,金国方面又陆续投入了一个半万户,他们占有了三倍以上的兵力。 同时到来的还有十架鹅车,金兵仗着掩护,竟然数次突破到了城墙之上……接下来就是血腥的短兵相接,白刃搏斗。 双方兵将殊死搏杀,鲜血染红了内黄城头。 战斗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稍微减弱。 金人开始陆续退去,宋军总算能够修整喘息了。 彭郎提着染血的刀,找到了刘锜。 “总兵,咱们的人马什么时候能到?” 刘锜冷哼道:“怎么,扛不住了?想要援兵?”他正色道:“我告诉你,这一次北伐第一战落在了咱们身上,就要打好,打出威风。不管打到什么时候,我们都要撑住!明白吗?” “明白!” 彭郎大声答应,随后道:“总兵,我不是害怕金兵,我是觉得他们的鹅车太厉害了,今天有几个损坏了,却还有五六个,我已经看过了,他们放在营前,准备明天债推上来,我打算请令,去把那几架鹅车给废了!” 刘锜一愣,他当然知道彭郎的提议很好,只不过这可太危险了。 “没别的说的,上了战场,这条命就不算什么了,现在不拼,明天会死更多人!” 彭郎招呼着三百名泰山兵,瞧瞧出了城池,摸向了金军营地。 一刻钟之后,战斗爆发! 喊杀震天,兵器撞击,人喊马嘶,就在城中提心吊胆之际,一团火焰腾空而起,一架鹅车被点燃了。 随后是第二架,第三架…… 当所有鹅车都被捣毁,彭郎返回的时候,已经有一半的士兵战死,即便活着的,也几乎人人带伤,彭郎更是受伤多处,血染浑身。 “总兵,总算没给咱泰山的汉子丢人!” …… 内黄的战斗,牵动着所有宋军上下,大家伙都在等候天子旨意还有大帅的命令。 而此刻赵桓,韩世忠,曲端,岳飞,其余人全都在外,只有君臣四个,要做最后的决断! 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上气。 曲端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看起来金人已经上钩了,要不干脆就在内黄和他们决战,或者猛攻大名府?” 他这话一出,剩下三个人都没说话,毫无疑问,这是要改变作战方案的,现在还能改变吗? 根本是笑话! 后勤调度,兵马安排,完全是按照岳飞的方案,要直取燕山府……张荣的水师也早就起航了,正在海上等候配合,大批的粮草在登州囤积。 如果此刻改变方略,兵马容易调动,这些物资怎么办? 谁都知道不可能,可是没人去怪曲端提这么荒唐的建议,因为真的这么干了,就意味着赵桓身边的人马不足对面大名府的一半,而凭着一半的兵马,却还要摆出猛攻的架势,拖住金兵主力。 这个难度太大了,也太危险了。 良久之后,韩世忠突然闷声道:“有俺在这里,官家安然无恙!” 赵桓也咧嘴笑道:“朕经历了这么多战斗,也不算废物了,面对银术可,我心里有数,更何况还有良臣和正甫两个,朕自会安然无恙的。” 说完赵桓昂头,对着岳飞道:“鹏举,该你鲲鹏高飞了,替大宋夺回燕山府!” 岳飞肃然,他起身冲着赵桓深深一躬,而后道:“官家,臣明天上午再离开,晚上臣打算去一趟相州!” 赵桓一听,立刻抚掌大笑,“打回老家,不愁银术可不上当!” 岳飞颔首,复又对韩世忠和曲端抱拳,目视二人:官家……拜托你们了! 第327章 岳云建功 赵桓的北伐,经过了庙算和试探,终于到了展开兵马,一决胜负的关键阶段了……也就是说,在此之前,都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这次的命令一旦下去,整个大军,便要行动起来,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留给宋军的只有四个字:一往无前! 前面提到了过了,赵桓最终认可了岳飞的北伐方略,二十多万的御营兵马,要怎么配置呢? 首先是吴玠,他入关中之后,借用李世辅的党项骑兵,伪装成韩世忠的御营中军,同时调拨吴璘北上,和他会师。 三万御营后军,在吴玠的调动之下,愣是弄出了十多万人的架势,再加上李彦仙所部,完美构成了宋军主力军团,死死吸引了对面的河东金兵。 再往下,就是赵桓和韩世忠,出乎预料,老韩将最核心的三万御营中军让了出来,解元和王德两大悍将也派了出来。 至于赵桓,他把骑营刘晏派出来,再加上水师营张荣,悉数交给了岳飞节制。 如此一来,岳飞军团计有御营前军四万五千人,御营中军三万人,御营左军一万两千人,骑营一万三千人,水师营两万五千人,其中战兵八千人。如果再算上一些效用,弓弩手,还有诸如医务兵,后勤兵……岳飞的总兵逼近十五万人! 光是这些人也就罢了,赵桓给他配属的牲畜达到了恐怖的八万匹。 其余舟船不计其数。 从兵力的安排上看,赵桓几乎是把手上的成建制精锐都拿出来,灌注在了岳飞身上。 赵桓手下还能用的兵马,只有御营左军的一万多人,御营中军一万多人,原来驻守曲端堡的兵马,还有御前班直,相当数量的弩手,还有一支数量可观的火器营。 杂七杂八的兵马加起来,差不多有六万出头,不到七万的样子。 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少,可谁都明白,拆散了建制的兵马战力严重削减,这些人马或许都不如一个完整建制的御营中军。 赵桓最大的依仗,就是韩世忠手上的静塞骑兵,还有黄河上的水师船只……如果老韩都不行,他就只能坐船狼狈逃窜了。 不过貌似坐船比起驴车还要体面一些。 其实包括曲端,甚至是岳飞在内,都主张削减攻取燕山府的兵马规模……保持在五万人左右就行,务必保持官家手上的兵力。 赵桓并没有立刻拒绝,只是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施利芬计划,虽然跨越了时空和国度,但是两个块头相仿,各有优劣,完全凭着国力较量的案例并不多,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参考一下。 战争打到了现在的地步,正如岳飞战前分析的那样,核心就是燕山府,拿回燕山府,北伐就算是赢了大半,对于金国人心士气的打击堪称毁灭,同时对大宋军民的鼓舞也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抛开这个目标之外,其他几个战场,都是牵制和对子,哪怕失败了,也无关紧要。 既然如此,就必须让岳飞这一支突出去的手臂足够强壮。 要像施利芬最初计划的那样,一击拿下巴黎,彻底奠定胜局……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金国能像法国人民那样可爱,该多好啊! 赵桓思索了一夜,最后不但没有削弱岳飞的兵力,还把骑营奉送给了岳飞,全力加强他的攻势。 到了这一步,岳飞已经无话可说了。 官家拿着全国之力,灌注到了他的身上,这是给他成就千古大业的机会。 这已经不能用知遇之恩形容了……岳飞是个内敛的人,他不善于表达情感,只能在心里发誓,此战无论如何,都要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岳飞首先带领一队兵马,千万相州,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他就成功拿下了相州老家,随后岳飞竖起了精忠报国的大纛旗,并且留王贵在这里,假充御营前军主力。 随后岳飞马不停蹄,直接南下,从黎阳过黄河,然后再纵马沿着黄河东进,直接前往京东境内,前往历城。 在经过滑州的时候,岳飞遥望北方,心潮澎湃。此刻赵官家或许还在和韩世忠、曲端等人,商量着如何拖住银术可的十几万大兵吧! 天恩如斯,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岳飞打马如飞,沿着黄河故道的南岸疾行,两天时间,奔出六百里……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等他到了历城,张俊,刘子羽,徐庆,张荣,诸多将军都等在这里。 张荣首先抱拳拱手,“岳副帅到了,水师大船五百艘,小船八百艘,已经全数准备妥当,只等副帅令下。 岳飞点头,“有劳张总兵了。” 张荣咧嘴,“没说的,岳副帅千万别把俺当成总兵,俺就是你手下的将军,水师这一次就是全力配合,干什么都行。” 岳飞想了想,突然道:“张总兵,我在地图上看到在德州南边,有一条黄河东流故道,此地的水量到底如何,是不是完全断流?” 张荣立刻抚掌道:“岳副帅真是厉害,竟然一下子把俺筹谋了好些天的方略说出来了。俺派船只勘察过了,这条故道是会断流的,可是在初春的时候,因为冰雪融化,上游水量增加,可以有一两个月的通航时间,俺只要派遣平底沙船,可以迅速出现在德州城下!” “那可太好了!” 岳飞立刻下令,让张荣抽出五百水师,立刻走黄河东流故道,杀向德州城下。 在他这边,岳飞以刘晏和杨再兴为主,迅速扑向德州。 想我扒鸡之城,何德何能,竟然被如此重视。 岳飞完全拿出了雷霆万钧的架势,在安排了攻击的兵马之后,随后统御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向北进发。 十余万精锐兵马,名将云集。 能数得着的,除了王贵之外的,所有岳飞部将,包括王中孚在内。同时还有刘晏,张俊,苗傅,刘正彦,张荣,徐文,杨幺等等,宋军六成的精华,全都在这里了。 甚至驸马岳云,都在刘晏的手下,充当一名骑兵都头。 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如此大阵仗,岳云的心扑通扑通跳。 小家伙都现在为止,都处于一种强烈的震撼中。 把十几万精兵,集结在历城,避开了金人的耳目……完全是神来之笔,哪怕在武学搞兵棋推演的时候,岳云都没有这么想过。 果然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 这位驸马少帅惊叹于岳父的手笔之大,也沉迷在老爹的威严里……两大强人伺候着他一个人,这福气还能小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岳云还真有点头疼,他是战战兢兢,生怕会有什么差错, 可越是担心,就越容易出错……很不幸,岳云和他手下的一队骑兵迷路了。 岳少帅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平时不是挺精明的,怎么第一次真的上战场就迷糊了? 他如此,手下人也一样德行……他们所在的区域,是多年来经常泛滥的黄泛区,加之宋金对峙,交战不断,老百姓已经大量逃跑。 结果就是遍地荒地不说,还生长了许多高大的芦苇,密密麻麻,横亘眼前,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岳云一伙本来是探路的,没想到他们先迷路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干脆放一把火,把干枯的芦苇烧了算了? 岳云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小孩子不假,可你不能拿我当小孩子糊弄啊!一望无际的芦苇,这要烧多少时间? 再说了,一旦惊动了金人,暴露了行踪,岂不是坏了大事。 岳云只能硬着头皮,在芦苇丛中乱撞……走了一个多时辰,岳云依旧没有找到出路,不过他想起一件事。 对啊,在他手里还有个罗盘呢! 普通的都头显然不会有这么高级的玩意,也算是岳少帅的福利吧!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也别管有路没路,干脆朝着北边走吧,反正会遇上的! 岳云竟然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轴劲儿,硬生生穿过了芦苇密布的地区……在他们气喘吁吁之时,前面出现了一个镇子。 盘河镇,一个距离德州不是很远的小镇。 在这里正在押运着一些粮草,供应德州的金兵。 岳云干脆下令,把这伙老百姓给控制起来,然后让他的部下化装成百姓民夫,押解着粮车,一路北上,有惊无险混进了德州。 等到岳少帅的没有香喷喷的扒鸡,交割之后的金兵,连饭都没给,竟然直接把他们划入了签军,让他们准备修城。 就这样,岳少帅空着肚子,嘟着腮帮,跑到了城下。他很发愁,为了顺利混进城,他只带了随便的佩刀,铠甲马匹都留在外面。 这样进城有什么用啊? 真是愁人! 岳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有趣,正在他发愁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喊杀声! 张荣的水师乘着东风,迅速到了德州城外,按照袭击滨州的经验,他们迅速攻击德州。 城里的岳云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确定了情况之后,这位岳少帅可来了精神,他立刻和几个士兵提着兵器,冲到了城门口! “杀!” 岳云一声呐喊,手里的刀已经砍在了一个敌兵的头顶,鲜血迸溅,一片鲜红……貌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杀!” 这一声喊得更加响亮,岳云率领着十几个人夺下了城门,与此同时,杨再兴和刘晏的兵马也到了,德州瓜熟蒂落,成了宋军的囊中物…… 第328章 不做岳衙内 攻破德州并不算意外,毕竟谁也没把这里当成主战场,金人如此,大宋也如此。但是能如此之快拿下,还是很值得高兴的,尤其是岳云还立了战功,帮忙弄开了城门,更是惹来了杨再兴的喜悦。 “衙内,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混进德州,智勇双全啊!干脆来背嵬军吧,跟俺老杨一起杀敌!” 杨再兴发出了热情洋溢的邀请,岳云顿了片刻,神色之中,稍显落寞,竟然摇头拒绝了,“我还是多历练一段时间,按部就班吧!” 杨再兴不是个细腻的人,自然不会多问,他匆匆引兵,清理德州的残余兵马,准备迅速北上,时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岳云却越发高兴不起来,他被“衙内”两个字刺痛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关系户啊,其实想想自己的情况,岳云突然有些吃惊……他爹是大宋名将,他的岳父是天子,交给他读书的师父是龟山先生杨时,武学的师父是枢密使曲端。 这是多大的福气,多大的背景? 也不知道上辈子做的好事太多,还是受的委屈太多,竟然能得到上天如此垂青? 论起背景,貌似没有谁能比自己更强悍了吧? 奈何这种万千宠爱于一身并没有让岳云感觉到多舒服,相反,他还有些惶恐。其实他是迷路,稀里糊涂进了德州的。 按理说应该处罚的。 可竟然没人询问他是怎么来的,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你是岳飞的儿子,是官家的驸马,有神仙呵护,有百灵护体,弄出什么奇迹,也都不叫事了。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啊!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被人反复提起的太上皇,不就是这样吗? 岳云抱着脑袋,想了好久,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打算向老爹坦白,可转念一想,父亲肩负重担,十几万人都要他调度,自己没事跑去,不还是仗着衙内的身份,给老爹捣乱吗? 想到这里,岳云越发不喜衙内这个称呼,简直狗屎! 恰巧有同伴来招呼他。 “都头,该出发了!” 听到这个声音,岳云一下子跳起,翻身上马,脸上满是少年的喜悦,笑容灿烂,打马如飞。 作为全军前锋,骑营再度出发。 而此刻的战局,对于宋军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从德州到昔日宋辽边关的雄州,差不多五百里。 在这五百里上,除了河间府算作比较大的城池之外,其他地方都不怎么样,几乎可以无视。 包括河间府在内,岳飞都不准备攻打。 因为宋代时期,黄河数次改道,但是北流始终存在,北流的入海口大约在后世的天津,也就是说岳飞只要攻占一处主要城池,充当后勤基地,接收从水路运来的辎重粮草,然后就可以一鼓作气,直扑燕京。 毫无疑问,这是个疯狂到了极点的想法。 放弃中间这么多城池,直接依靠水路补给,一旦出现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岳飞也曾经犹豫过,不过这个方案送到了赵桓的面前,赵官家却是一口答应,“北伐是一场战略决战,所谓战略决战,就是赌国运,把全部力量押上去,就是这么回事!关键的时候,必须狠下决心,哪怕是一锅夹生饭,也要吃下去!” 秉承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岳飞下令,以御营骑兵开路,御营中军和御营前军两个军团分两路跟进,其余人马护送军械辎重,快速跟上。 十多万兵马构成了一条长龙,一往无前,气势如虹。 岳云和他的部下负责探路,扫清障碍,他们冲在了全军的最前面,大约在第二天的下午,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池——永静军! 这里在昔日也是宋代河北的要地,驻军很多,扼守永济渠,担负着南粮北运的重任。不过自从金人南下之后,永济渠缺少疏通,已经在很多河段断流,没法继续使用,根据情报,守卫在这里的金人也不多。 岳云就打算查看情况,看看守军如何,然后就绕城而走。 只是他没走多远,突然从西边出现了一队金兵,他们欢声笑语,在马脖子上还拴着不少猎物,尤其是野鸭子,差不多有几十只之多。 为首的金国将领喜笑颜开,握着弓,不断跟手下人吹嘘。 “瞧见没有,俺这箭术可是太祖爷教的,早年跟在太祖账下,他老人家就夸奖我,说我聪明勇武,久后必为朝廷栋梁,我现在就是金牌郎君,以后更是前途无限……你们跟着我,肯定能飞黄腾达的!” 手下人纷纷附和,只是心里颇不以为然。 眼前这位金牌郎君叫撒离喝,他的确是阿骨打带出来的人,只不过他有一项非常不光彩的战绩……当年岳飞攻击燕京的时候,他奉命迎战杨再兴,结果被打到啼哭,因此得了个啼哭郎君的诨号。 以至于金国上层特别鄙夷他,直接给他扔在了一边。 按理说撒离喝就该这么无声无息,消失在视线里……奈何他毕竟是阿骨打带出来的人,加之金国内斗严重,老一辈纷纷凋零,撒离喝竟然混成了万户。 不过大家伙也知道他怎么回事,所以没有把他派到大名府前线,而是留在永静军守卫。 基本上就是个看家的货。 撒离喝也乐得如此,每天打猎游玩,简直梦回太祖朝,岁月静好,大金无敌……撒离喝觉得每天都像是在梦中一般美好。 今天他出来打猎,就在永济渠的旁边,一口气猎了几十只野鸭子,虽然臂膀酸痛,但心情飞扬,没有人能比我猎到更多的猎物了吧? 正在他得意洋洋,返回城中的时候,突然手下人惊呼,“万户,有人!” 撒离喝猛地抬头,发现有十几个人朝着他冲过来,看装扮竟然是宋军! 撒离喝傻了,什么鬼? 宋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举起弓箭,想要射击领头之人。 奈何撒离喝双臂胀痛,一时竟然没法把弓拉满,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对面小将的箭就到了。 噗! 一箭射中撒离喝的肩窝,这下子可把撒离喝疼坏了,几乎从马背上摔下去,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抱住马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小将竟然收起了弓,提着一口刀就上来了。 两个护卫前去阻挡,结果这位小将挥动手里的长刀,瞬间砍翻了两个金兵,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撒离喝,直接冲了过来。 恍惚之间,撒离喝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杨再兴! 一个撒离喝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狠人! 燕京城头,一个杨再兴,杀没了大金国的威风,杀得他啼哭惶恐……怎么宋军这边都这么猛啊? 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仓皇之间,撒离喝竟然又要哭了。 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尽管撒离喝废物,可他好歹也是阿骨打时候的宗室贵人。 手下人哪敢真的让他死了,只能玩命冲上来,保护着撒离喝,夺路而逃。 岳云就在后面追,他只有十几个人,撒离喝的手下至少有百八十人,居然被赶得狼狈逃窜,比丧家之犬好不了多少。 撒离喝忍着剧痛,逃入了城里。他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下……怎么回事?宋军怎么会到自己这里? 永静军距离大名府好几百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宋军攻破了大名府,推到了这里? 不可能的! 绝对不能! 宋军不是神仙,不是的! 可问题是宋军从哪里来? 相比起这个哲学问题,他们要干什么,更值得撒离喝思考,宋军偷袭永静军,莫非是要迂回包抄,攻击大名府的后方? 这也不对劲儿啊! 撒离喝怎么都想不明白,箭伤又疼得厉害,他只能赶快请军医治伤……这位啼哭郎君一边忍受着军医的摧残,疼得哇哇叫,一边惶恐不安,忧心忡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副帅,刚刚接到了急报,在永静军,居然有一个金人万户驻守。”刘子羽不无忧心道。 岳飞也是一愣,因为根据他的情报,并没有这个万户啊? 莫非说金国隐藏了兵力? 如果是一个战力强悍的万户,依靠城池据守,的确会影响整个大局。 岳飞想了想,郑重吩咐:“让全军继续按照计划进军,不许耽搁。我亲自过去查看。” 岳飞只带了八百背嵬军,提着长枪,迅速朝着永静军赶来。 当他疾驰赶来的时候,正好发现了这样一幕……杨再兴提着大铁枪,正在大呼酣战。 果然是一头猛虎! 杨再兴勇往直前,在他面前的金兵根本不堪一击,被打得抱头鼠窜。 看起来永静军的金人算不得精锐,岳飞放下了心。突然,他注意到一个另一个人,居然也在奋力冲杀,虽然不及杨再兴凶悍,但也相当了得……岳飞眯缝着眼睛再看了看,突然,一下子眼睛瞪大,嘴巴微张! 这时候身后也有人认出来了。 “副帅,那不是衙内吗?” 瞬间,岳飞猛地回头,怒视着说话之人,哼道:“他是岳都头!” 此人吓得一缩脖子,惶恐之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撒离喝受伤,派出手下两个猛安出来试探,结果遇上了杨再兴,被杀得狼狈逃窜,杨再兴冲到了城下,“啼哭小儿,出来受死!” 带伤被人扶着上城的撒离喝脸都绿了。 “…” 第329章 高歌猛进 “副帅,撒离喝无胆小儿,待末将带兵,攻下永静军!”杨再兴兴奋请战,岳飞却是摆手,低声问道:“你可知城里有多少兵马?” 杨再兴一时愕然,不好回答,在杨再兴身后数步的岳云迟愣片刻,向前躬身道:“回副帅的话,撒离喝万户原有六七千人,刚刚派出两个猛安,被杨统领击溃,此刻城中应该在五千左右。” 岳飞又低声道:“你以为攻城需要多少兵马?” “很难说……撒离喝是胆怯之人,既然胆怯,必定贪生,末将看过,城防还算严密,怕是需要一些兵马时日。” 岳飞复又道:“那你觉得是该攻城,还是给绕开?” 岳云额头冒汗了,他本就害怕岳飞,又是这么大的事情,压力如山,一时竟无言以对,憋得小脸都红了。 “说!”岳飞突然冷哼道:“鼠雀大胆子,怎么领兵?” 被老爹呵斥,岳云身体震动,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副帅的话,撒离喝和永静军不是北伐目标,攻城需要万人以上,拖延时间,还容易打草惊蛇。其他各处虽然知道我军北上,却摸不清我军的兵力,当下时间最为紧要,只要留下一队兵马,看守永静军,监视撒离喝就行。全军应该急速北进,莫要辜负了官家厚望!” 岳云一口气说完,急忙低下头,没敢多看,过了好半天,他才听到岳飞的声音,“你和杨将军带着三千兵马,盯住撒离喝,待全军过后,再去追赶前军。” 岳云猛地抬头,只看见了老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面前……这,这是同意自己的方案了?岳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挥拳,忍不住跳起来。 如此孩子气的一幕,被部下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岳云也不好发火,只能嚷嚷着:“愣着干什么,快去巡视,别让城里派出使者,通风报信。” 士兵们轰然答应,所有人都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从永静军北上之后,兵马路过南皮镇,长芦镇,这一路上十分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哪怕是偶尔有些地主武装,碰到了如此庞大的宋军,那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凑上来。 而宋军也懒得搭理他们,双方竟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相安无事,各干各的。 这一条行军路线,在左手边,就是浊水滔滔的黄河,刚刚开河不久,尚处于汛期,水流滔滔,浊浪滚滚。 什么叫山河壮丽,哪是大好河山……置身其中,耳边隆隆水声,不由得心潮涌动,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让金贼糟蹋! 此战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 这是宋军上下,共同的意志。 待到过了长芦,距离青县不远的时候,突然黄河之上,竟然出现了一只船队,很快有船只靠岸,求见岳飞。 “岳副帅,俺是张总兵手下统领曹旺,奉命前来迎接副帅!” 岳飞一愣,惊道:“你们来得好快!” 曹旺忙笑道:“好教岳副帅得知,本来我们是伪装成高丽的船只,从海路驶入黄河,结果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金兵,只有些零散的守卫,只要给了钱,便能畅通无阻,我们本打算在小南河寨埋伏,等候张总兵的船队,也等候岳副帅的兵马,谁知风向变了,虽然逆流而上,但所幸有西北风,我们就自作主张,前来迎接岳副帅了。” 曹旺说到这里,还忍不住道:“岳副帅,这一路上末将都看过了,金狗的确防御松懈,没什么像样的兵马,真是老天爷让他们灭亡啊!” 岳飞微微颔首,眺望着黄河,看着船队,关于下一步的进军方略,岳飞已经有了筹划。 六百里的进军路程,已经走过了一半,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可接下来的三百里却是不简单,岳飞需要完成三件大事,第一,夺取一座城池,打开通往燕京的道路,建立一个后勤基地,保证水师补给……随后合全军之力,夺下燕京,实现北伐目标。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岳飞酝酿着攻势的时候……整个河北大地已经乱套了。 十几万的兵马,不管如何小心,动作起来,都是雷霆炸响,猛兽突出,又岂能毫无知觉……就算是金国上层糊涂着,当基于本能的应激反应还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就是德州,宋军率先突破,溃散的兵马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首先得到预警的就是大名府的银术可。 虽说这是一条老狗,没有多少锐气,但守夜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也生怕宋军会玩什么花样,因此安排了很多眼线,一旦出事,就要立刻汇报。 “攻击德州?这是什么招数?” 莫非想要突袭临清,断了自己的后路? 银术可并不觉得这是多好的办法,以步兵去断骑兵后路,你们就没有想过,一旦深入大金境内,反而会成为瓮中之鳖吗? 银术可立刻下令,命令完颜折合率领一个万户,返回临清布防,同时侦查宋军动向,确定宋军数量。 到了这一刻,银术可也认为德州出现的不过是一支偏师。 此时此刻,距离岳飞出师已经三天时间了。 银术可在派出了折合之后,并不放心,又决定亲自领兵,加强对内黄的攻势,他要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在内黄坚守的刘锜,得到了赵桓和韩世忠联合下达的命令,要求他稍作抵抗,立即放弃内黄,后撤回宋军大营。 这算什么? 大家伙舍死忘生,好容易光复的第一座城池,用了无数人的生命才守住的地方,如何能随便放弃? “刘总兵,我们不服!”彭郎带着头前来争辩。 刘锜看着这帮浑身是伤的汉子们,心中感慨,他知道大家伙付出了多少,可也清楚,军令难违,更何况上面还有赵桓的画押。 天子和韩世忠联合下令,就代表着不许违抗! “大家伙听着,咱们已经是朝廷兵马,身为武人,必须讲究武德。服从命令便是第一要义!忠心耿耿,令行禁止,这才是武人的风范。你们不服气,我也不明白……但我还是要尊奉天子旨意,大帅将令。而你们,也必须按照我的意思办,不然就军法从事!”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难掩失落和懊恼,但是却也没胆子抗命不遵。 好容易拿下的城池,就这么拱手让人,真是晦气。 刘锜只能火速撤退,在退兵的时候,金人不断袭击,一路上损失不断,所幸有何蓟率领人马接应,总算把刘锜顺利带回了宋营。 来不及收拾,刘锜就直接到了御帐。 “官家,臣不明白!” 赵桓淡淡一笑,“你不懂,朕就给你解惑……你说此刻朕提兵北上,和银术可决战,他会怎么想?” 刘锜微微迟愣,竟然脑筋没转过来……旁边的曲端哈哈大笑道:“刘锜,银术可这种沙场上老狗,最是相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一套。官家反应太快,动静太大,反而会让他觉得是在遮掩什么大事,心存疑窦。官家放弃了内黄,他必然会以为,这是诱敌深入,反而会坚信大军的主力还在这里,我们不急,他也不急……就只能坐等岳副帅放手北进了。” 曲端抢先把赵桓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很显然有点僭越,不过曲端是真的忍不住啊,从他飞扬的神采就能看得出来,的确是颇为得意。 这个头开的很不错! 赵桓起身,到了刘锜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甲胄,发出噗噗声音,上面尽是血水。 “信叔啊,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辛苦你了……这一场大战才刚刚开始,有你们大显身手的机会。回头也要告诉下面的将士,让大家伙耐心一些,务必要服从将令,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便无往不利!” 刘锜认真点了点头,行礼之后,转身下去了。 又是一阵沉寂……在夺取内黄之后,银术可并没有急着向前。 “宋皇是希望引诱我们南下,在两军决战之际,突然出现一支兵马,断了我们的后路。这一招并不新鲜,在青化之战的时候,已经涌过来。老夫只要稳住大局,不骄不躁,稳扎稳打,等弄清楚了袭击德州的偏师,再一举歼灭,让宋皇偷鸡不成蚀把米!” 银术可的从容自信感染了金军上下,大家伙都相当乐观。 大约又过了半天的时间,从永静军方向,来了一位使者! “回禀都统,撒离喝万户在永静军发现了宋军,他派遣了两个猛安出去迎敌,随后让小人前来送信!” 这个啼哭郎君果然有点东西,不全是草包……他没等宋军封锁,就抢先派人送信来了。 永静军? 怎么越来越往北了? 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这时候他手下的将领忍不住笑道:“都统,您忘了撒离喝号称什么吗?估计就是走散的几个宋军,他胆子太小,真是丢人!” 银术可稍微思量,却也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永静军……就这样,又过差不多一天时间,从永静军以南的安陵镇再度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大股宋军北上,并且包围了永静军! 至此为止,银术可终于慌了……宋军不停向北,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德州,永静军,再往北,再往北就是霸州,再往北……银术可突然浑身冰凉,仿佛掉入了冰窖,还没开春,就回到冬天了。 难道宋军真的要攻击燕京吗?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燕京那么大的城池,需要多少人马?至少也要五七万人? 这么多的兵马,后勤辎重走哪里?难道宋军都不用吃喝吗? 还有,如果在河北出现了大股宋军? 那自己的对面呢? 有多少宋军? 要知道对面龙纛飞扬,人马绝对不会少……既然这里不会少,那关中的吴玠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大宋的禁军又是多少? 三十万?还是四十万? “都统,该怎么办?”手下人明显也焦急了。 银术可突然怒道:“传令,攻击临河,我要看看宋皇的实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都统,韩世忠列阵出战了!” 第330章 蹒跚 赵桓就在宋军之中,天子的龙纛却是没有跟出来……他让刘锜放弃内黄,而后再度出兵,又是两天时间……岳飞是二月初五发兵,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七天。 六百里路程,至少应该过半了。 假如银术可此时察觉,不顾一切,回援燕京,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当然金兵也会损失不小,但是有这十几万人在,无论如何也拿不下燕京城。 虽然赵桓并不相信银术可敢放弃大名府,更不敢带着大军回师,但他依旧决定出击,以天子之尊,拖住银术可,拖住大名府的十万大军!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剩下的就看岳飞的了…… 如果说赵桓是在努力着,那岳飞就是在拼命了,他汇合曹旺的船队之后,竟然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命令曹旺的船只用锁链连在一起,玩了一手铁索横河。 不过曹旺却是咧嘴了,他的船只不够,黄河这么宽,至少还差了十条以上,才能一艘接一艘,把河面横断。 岳飞却是让他横断河面即可,哪怕有点空缺也无所谓。 曹旺将信将疑,可就在他准备妥当之后,一队御营前军的兵马迅速赶来,他们全都背着木箱子,这些木箱原是放在马车上,用来运货,同时充当防御工事的。 如今被拿来之后,以铁索勾连,再栓到船队之上,一道宽大的浮桥顷刻完成。 浮桥既成,岳飞立刻下令,御营前军为首,立刻渡河! 岳飞渡河的地点正是在钓台寨,他在上一次北伐的时候,就曾经经过这里。故地重游,很难不心生感慨。 当初的河北义军,有人成了御营的猛将,为国立国,战场杀敌,名扬天下,如徐文徐大刀,也有人随着李成,一起死在了京东,尸骨无存! 决定迥然不同的下场,其实就是一念之差而已。 对于岳飞来说,事情也是如此,真的没有什么复杂。 黄河在下游河段,尤其是经过河北的这段,近乎于南北走向,岳飞选择走德州,永静军这条路线,就是在大河之东,能有效屏蔽金人的袭扰,确保顺利进军。 但这并不是最直接的路线。 他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选择过雄州,也选择过霸州,不过岳飞最终下定决心,他要打保定军! 毫无疑问,这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但同时也是收益最大的一处。 只要打下了保定军,就能阻绝大名府兵马回援,甚至能牵制真定府方向的金兵,同时保定军向东就是白洋淀,金兵施展不开,同时通过黄河下游,还有巨马河,能够接受水师补充,可以充当后勤基地。 完美符合所有的要求。 唯一的问题,就是保定军守备森严,不是那么容易啃得下来的。 北伐以来,他一直都在取巧,选择金人薄弱的位置进军,一路看似高歌猛进,但实际的苦战并没有打多少。 就用保定一战,检验宋军的成色吧! 岳飞踌躇满志,在渡过黄河之后,他们贴着白洋淀的南端进军,在抢占了长丰镇和张家寨之后,岳飞果断向北挥军,发起了对保定军的攻势…… 真正的大战,瞬间打响……这是岳飞北上的第八天,他比赵桓预估的还要多走了五十里! 一位真正厉害的名将不在于能杀敌多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岳飞并非不能打,而是他清楚,自始至终,宋军的目标就是燕京,他必须保留最大的实力,把每一份力气都用在光复燕京上面,断然不能浪费分毫。 如果说韩世忠是赵桓手上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刀,那么岳飞就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剑,中正平和,百战百胜,足以托付社稷! 如今神剑出鞘,整个大金国都为之一震。 这些日子,河北大地,最多的就是信使,除了正常的兵马调动之外,想什么撒离喝啊,银术可啊,还有各地的守军,地方武装,他们或多或少,都碰到了岳飞的兵马,但是又少有人能弄清楚,这支兵马是干什么的。 包括燕京的金国贵胄,也是一团浆糊。 德州,永静军,清州,保定……这一路坏消息传来,金国上层终于按捺不住了。 其实在岳飞攻击保定之前,他们已经在燕京皇宫,连夜召开御前会议。 流着口水的吴乞买也被请来了,大太子、三太子、挞懒……这几位决定金国命运的大人物凑在一起,面面相觑,这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军不是主攻河东吗?怎么河东没怎么样,河北乱成了一锅粥?”大太子斡本疯狂吐槽,气到抓狂。 突然之间,挞懒幽幽道:“大太子,你还没看明白?宋军声东击西,关中的吴玠根本是骗人的,河北才是要害!” 讹里朵黑着脸,心里十分懊恼……早知道河北是主攻的方向,就不该把老四派去河东,没有兄弟在前面顶着,换成了银术可这条老狗,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着实不让人安心。 讹里朵气哼哼道:“就算是声东击西,大名府十几万人摆在那里,就算宋皇想北伐,也要先解决了大名府吧!” 挞懒微微摇头,苦笑道:“如果仅仅是为了大名府,宋军就不会在路过永静军之后,继续北上了!” “那,拿他们想干什么?”三太子讹里朵惊恐叫道,眼神之中,不无惶恐。 挞懒再度长长叹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宋军的图谋就是燕京!” “什么?” 两位太子齐齐站起,这个结论着实是太惊人了,甚至说完全是匪夷所思。 金国上层也反复推演过宋军的可能路线,其实不管是河北还是河东,又或者两路齐发,金国都有充足的备案。 做为一个以军事为本的帝国,别管金国上层怎么混乱,怎么腐朽,战争的本能还是存在的,尤其是猛安谋克,保证了基层的战斗力。不管从动员效率,还是粮饷开支,金国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本来双方就差得很多,宋军再主动进攻,需要消耗的物资甚至是金国的十倍。 据此判断,无论如何,赵桓也没有本事威胁到燕京,就算退一万步,那也是先大名府,然后才能北上,步步为营这不是最基本的操作吗? 不然呢? 还指望宋军玩出什么花样? 可谁能料到,还真就在这种事情,玩出了花样,一支至少几万人的兵马,正在快速北上,大步前行。 难道真的要舍弃一切,直取燕京? 苦惯了的金国上层,已经离不开燕京了,相比起上京,这里温暖,富庶,物产丰饶,还有辽国留下来的现成宫殿,吃穿花用,每一样都远远超出他们昔日想象的极限。 太多金国贵胄已经不想其他了,他们只希望在燕京醉生梦死,快快乐乐,过完后半生。 突如其来的危险,打破了所有人的迷梦,这就好比抢了一个孩子的玩具,迎来的必定是撕心裂肺的哭闹。 “不,不能让,让宋军得手!” 吴乞买声音含混,不停用拳头捶打桌子,发出咚咚的声响,而这一拳一拳,仿佛捶在了大太子和三太子的心头,让俩人局促不安。 毫不夸张讲,这一次针对宋军的北伐,就是这俩兄弟,加上梁王兀术在主持,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简直罪大恶极。 斡本强忍着惶恐,故作镇定道:“一切还没有定论,多派人去探查,当下务必要弄清楚,这支宋军有多少,是不是偏师?以燕京的牢固,就算有两三万宋军,也没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吴乞买的儿子前来送信,别自欺欺人了,宋军已经杀到了保定,看样子至少有四五万兵马! 完了! 听到这话,几个金国贵人都眼前发黑,大太子斡本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三太子讹里朵也是惶恐不安,突然他大吼道:“快,快让银术可回援,让,让老四带兵援救,让他们都回来!” “住口!” 吴乞买终于爆发了。 属于天子的威严让讹里朵瞬间闭嘴,他只能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位半边身体不太管用的叔父。 “我还是大金国主,我不许,不许你们糟蹋我的江山!” 这一句话,彻底堵住了两位太子的嘴,让他们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尽管他们看不起吴乞买,但是不可否认,到了生死关头,假如你也没有完全的办法,那就要看地位高低,而皇帝又天然带有无上权威,吴乞买干的日子不短了,至少比赵桓长,他早年又有战功,此刻俨然金国唯一的主心骨。 两位太子一起低下了头。 吴乞买江南扭头,对着挞懒道:“保定,保定是谁在,在守着?” 挞懒咧嘴,“是,是设也马。” 吴乞买一愣,复又道:“那,那燕京城中,还,还有谁的兵马?” “有,有都元帅的兵马。” 吴乞买又是一阵无语……本来粘罕已经被架空了,几乎失势,谁知峰回路转,此刻唯一能拯救金国的,就剩下他了。 沉默了良久,吴乞买艰难道:“扶,扶着我,去见粘罕!” 挞懒心砰砰跳,连忙搀扶起吴乞买,两位太子傻傻看着,竟无法阻止。大金国主,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折磨,蹒跚行进,一如此刻的大金国……粘罕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心中含怒,要出多高的价码,才能换来他的卖命啊? 第331章 保定城破 挞懒搀扶着吴乞买,两个糟老头子心事重重,宋军突然出现在保定军,彻底打乱了整个部署。一直以来,金国两个拳头突出,腹心之地是空的,彼时的金国有足够的自信,宋军杀不进来。 哪怕前面有岳飞的北伐,兵进燕京,可那时候燕京的贵人们都清楚,宋军依旧攻不进来,虽然打得他们灰头土脸,但是一支两三万人并无根基的兵马,奈何不了庞大的燕京城,一如他们奈何不了大宋的开封一样。 但是当宋军翻了一倍,甚至更多的时候,这俩人就没有那个自信了,或许宋军真能攻克燕京,或许他们就要面对着失去燕京城的局面。 坦白讲,从前的金国,并不会在乎城池得失,反正他们是渔猎游牧为生,随便扎个帐篷,就能生存,城市只是羁绊。 奈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们已经舍弃不了燕京城的繁华。 这还只是心理上的,在事实的战略上,燕京也构成了河北和河东的衔接部,是金国两路兵马的枢纽,迁居了那么多的猛安谋克,如果失去了燕京,这帮人都成了浮萍,整个大金国就会崩溃! “太,太祖把江山传到我的手上,竟然会成了这样子,我,我该死啊!” 完颜吴乞买老泪横流,中风的手脚不停颤抖,弄得挞懒都跟着哆嗦了。现在摆在吴乞买面前的两个难题,大宋雄兵压境,固然可怕,更可怕的还是国内的情况,那三位太子,还有都元帅粘罕,吴乞买真的摆不平。 可即便摆不平,却也要硬着头皮来做。 最后的这点脸面,怕是也要搭上去了。 君臣好容易到了粘罕的府门前,吴乞买顿了顿,打算让挞懒去抠门,哪知道突然门户洞开,粘罕带着二儿子斜保齐刷刷跪了下来。 “罪臣见过国主!” 吴乞买吃惊非小,口水流得更多,手脚也哆嗦的更剧烈了。 “快,快,快啊!” 他猛地推挞懒,挞懒这才连滚带爬,跑来搀扶粘罕,回过头一看,吴乞买又摇摇晃晃扑过来,他还要防着吴乞买摔倒,这个狼狈就不用说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君臣才在粘罕的府邸坐下,吴乞买让挞懒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其实他也是多余,设也马就在保定,粘罕知道的比他们还多,还早! 此时这位都元帅也只能感叹天意了。 由于他被架空,次子斜保在家里禁足,长子设也马失去了前线立功的机会,被放在了保定军,位置还在撒离喝的后面,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甚至只要破解了这一次宋军北伐,他就可能会被杀了祭旗。 经过的斗争可是要比大宋厉害几倍的。 大宋强调的是君子政治,要留点体面,可金国不行,他们讲的是物理意义上的彻底消灭。 当然了,本身就是权斗高手,粘罕太清楚这些了,所以他也没有真的闭门不出,静待命运降临,他在筹谋着对策。 奈何宋军神兵天降,打破了一切的节奏。 国主亲自上门,这是来认输了。 按理说粘罕就该狮子大开口,狠狠宰吴乞买一刀,同时逼退那两个四六不懂人厌狗嫌的混账太子。 奈何粘罕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忧心忡忡道:“大金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如此凶险过。宋军重兵突袭,燕京周围十分空虚,当下必须据城死守,拖住宋军。只要等到东西两路兵马齐至,自然可以解围。” 挞懒见吴乞买不停张嘴,说话困难,他就替国主问道:“都元帅,您看大局还有挽回的余地?” “有!” 粘罕认真道:“保定军,霸州,雄州,这一片原是宋辽边境,宋人苦心经营,城池高大坚固,大金勇士虽然不如前些年精悍,但是据城死守,还是能胜任的。这么多城池关隘,守上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到时候燕京再守些时日。同时给银术可和兀术下令,让他们各自调拨三个万户回援,再从大同府调兵,等勤王之师云集,宋军必然重蹈雍熙北伐的覆辙!只可惜赵桓没有亲自赶来,不然还能送给他一辆驴车!” 说到这里,君臣三个难得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整个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可很快喜闻乐见的环节又到了,该出价码了。 吴乞买似乎也喘过气了,他叹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汉人这话说得有道理,这治国还要靠,靠老人啊!” 粘罕其实跟那两位太子是平辈,只不过年纪大了一些,吴乞买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讹里朵的枢密使不要当了,一切还是以元帅府为主,你这个都元帅要把大金的担子挑起来啊!” 这一句话,等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仅仅是这样,粘罕能答应吗? 吴乞买甚至有更大的想法,他打算废了合剌的谙班勃极烈,然后交给粘罕。一个储君,的确是能换来粘罕卖命。 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合剌的亲叔叔兀术统御着河东的强兵,万一惹恼了这一位,大金国不用对付大宋了,直接先来一场内战算了。 粘罕眼珠转动,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所谓欲速则不达,还是不能逼得太紧了。但是有一样事情,粘罕不能马虎。 “陛下,臣带兵援助保定,抵御宋军,京师周围,各路勤王兵马,总要有个说法吧?” “那是自然,一切都有都元帅负责!” 兵权又到手了! 粘罕也就没说什么,“那臣立刻调兵迎战!” “好,好啊!” 这一夜的燕京城,注定是忙碌的。 赋闲的都元帅重掌大权,两位太子想要阻止,却又无可奈何。 粘罕展现出了霸道的一面,他果断下令,将各府护卫亲兵集中起来,尤其是斡本和讹里朵的亲信,更是带走了大半, 除此之外,粘罕又下令邻近燕京的猛安谋克集结起来,同时再征调一批契丹兵和汉儿军……差不多凑了两万八千人。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军事帝国,一个战斗民族,大金还是有点底蕴的。都元帅粘罕也并非饭桶,保定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这是危局,但若是走出来,就能柳暗花明,或许还能重创宋军,逼迫赵桓答应议和…… 粘罕带着满腹的想法,迅速南下,他没敢拖延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儿子设也马明确告诉他,保定军虽然坚固,却也很难坚守太久,最多十天。 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不赶快援助,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也可能出事。 粘罕急速南下,兼程赶路,两天出来了一百五十里,前面就是霸州,过了霸州就是保定军……从时间来判断,应该来得及! 粘罕下令,让士兵暂时休息一个时辰,补充体力,然后继续南下…… 就在休息之时,突然从南边跑来了一骑,此人浑身是黑灰,仿佛从烟囱里爬出来一样,见到了粘罕,就嚎啕痛哭,“都元帅,保定城破了!” 啊! 粘罕瞬间惊得站起,手里啃了一口的马肉也落下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才摇头凄然道:“怎么会?怎么会连五天都没有坚持啊?” 粘罕说得不错,保定军只坚持了四天半。 前四天的攻城可谓乏善可陈,岳飞只是不停督兵,轮番攻城,也使用了诸如盾车,鹅车,云梯,爬城索,也用了床子弩,猛火油…… 攻势虽然凶猛,但总体上也是常规套路,设也马也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并没有多意外,只是调兵应付。 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岳飞在攻击的时候,会不断派人,袭击城西南角的一处破损之处……说是破损,也不过是城墙外层的砖坏了一些而已。 这有算不了什么,毕竟里面还有两丈厚的夯土石块,想要凿开城墙,还不如对着城门下手呢! 就这样,宋军用了四天的时间,大约凿出了一个容纳一个人的窟窿。 到了第四天,宋军不断推着鹅车,接近保定城,各种兵马投入攻城……一直到了中午时分,大军骤然退下。 再之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保定城破! 直到此时此刻,金人才弄清楚,原来宋军是为了凿出一个安放火药的洞。 毕竟以当下火药的威力,一千斤,一万斤,贴着城墙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未必能摧毁一段城墙。 更何况你往人家城下堆东西,上面的手脚又不是睁眼瞎,岂会不防范。 因此想要破城,必须先土木作业,制造出爆破的位置,而后迅速堆进去火药,最后引爆。 这一套流程算不得多复杂,可问题是在火药刚刚投入军用的时代,很多人都弄不清楚,火药该怎么玩,岳飞却能慧眼独具,研究出了以火药破城的办法,不得不说真是奇才! 伴随着城墙炸开一个十来丈的口子,铺天盖地的弩箭射来,彻底确保后面没有金兵,杨再兴带着背嵬军就杀了进去。 这个疯子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机会,手里的铁枪抡动,丧胆的金兵纷纷狼狈逃窜。 设也马还想死拼,可惊天巨响,不光炸开了保定城,也炸没了金人的胆魄,溃败,难以遏制的溃败。 慌乱的人群裹挟着设也马逃命……保定到手了,通往燕京的道路,洞开! 第332章 逼近燕京 这是岳飞出师北伐的第十三天……不到半月光景,岳飞从京东的历城出发,越过保定,直逼燕京。 屈指算来,前锋距离燕京已经不足二百里,即便以最慢的速度进军,五天之内,大宋王师也将兵临燕京城下。 这是大金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危机,同时也是大宋的高光时刻。 岳飞在保定军犒劳兵马之后,要求所有人抛弃坛坛罐罐,只携带十天的干粮,全力北上,直取燕京! 命令下达,全军肃然。 大家将缴获的牲畜,包括军中病倒累垮的马匹悉数宰杀,饱餐一顿,而后砸烂炊具,扔掉铁锅,只带着水壶和干粮,一往无前,向北出发! 保定的陷落,彻底打醒了金国上层,哪怕最糊涂的人也知道,宋军神兵天降,目标就是燕京! 至于保定陷落的方式,更让金人毛骨悚然,坐立不安。 保定会丢,其他城池还能守卫得住吗? 霸州、雄州、燕京……吴乞买浑身冰凉,挞懒心脏砰砰乱跳,几乎坐不住了。 “设也马,你爹怎么没有回来?”吴乞买愤怒质问,“他,他在干什么?” 设也马抬头,勇敢地面对着吴乞买饱含怒火的目光,露出轻蔑的笑容,所谓国主,不过如此! “回陛下的话,父亲说了,宋人以火药破城,便是燕京也难以死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全力以赴,仗着骑兵威势,足以拖延宋人。他老人家已经下令,要求各地的猛安谋克,悉数出动,不留一个壮丁,又下令征召汉人地主豪强,领兵御敌,凡是愿意出兵的,都会重赏官职。” 吴乞买眉头挑了挑,忠于颔首道:“都元帅的安排十分妥当。” 设也马微微咧嘴,不屑之意更胜三分,“好教陛下得知,父亲让我告诉陛下,他会竭尽全力,拖住宋军……若是,若是不成,他自会殉国而死!” “不会!” 吴乞买慌忙站起,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爹是奇才,是大金的英雄,他能挡得住,一定能!” 设也马能说什么,早知道你们如此仰仗我爹,为什么又架空他们的权柄? 想到这里,设也马突然一阵悲凉,他不能理解老爹的选择,可又不敢违背老爹的意思,只能把粘罕的话说明白了。 “陛下,父亲说了,他会尽力,可也请陛下早作安排……至少,至少要保护好谙班勃极烈合剌,如果燕京有闪失,可,可以退到上京,宋军的火药再厉害,炸不到那里!” 设也马说完之后,冲着吴乞买再拜道:“陛下,臣二弟陪着父亲,臣也要去保护父亲和兄弟……臣想说当初往城外运输金银财宝,并非我们一家打算逃跑,我们的忠心天日可鉴!” 设也马猛地起身,就此准备离去。 吴乞买下意识站起来,踉跄着走了两步……粘罕为什么会往城外运金银财宝,其实他也知道一些,这事情并不难猜。 粘罕固然跋扈专权,但还不是贪财之徒,要是连他都视财如命,大金早就烂透了。 奈何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会为了粘罕辩解,此时此刻,吴乞买的心情可想而知。 “设也马,你,你爹对得起大金,对,对得起太祖……合剌,合剌竖子而已,大金生死存亡之际,如何能指望他。朕,朕这就下旨,立你爹为谙班勃极烈!大金的江山全靠他了!” 设也马浑身一震,这是真的吗? 他爹真能打破限制,成为大金储君?那岂不是说,他也有机会染指大位……只是很快设也马就清醒过来,没必要做梦了,都到了这时候,大金国都要没了,储君又有什么用? “陛下,此时当以团结为先,上下一心,方能抵御宋军,家父不贪图什么谙班勃极烈,家父只求大金国能繁荣昌盛,不能亡在这一代人的手里!” 留下这句话后,设也马快步离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吴乞买望着他的背影,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粘罕一般! “挞懒,你说是不是朕错了?” 挞懒当然知道吴乞买的意思……当初斜也丢了谙班勃极烈的位置,有资格能继承的就是粘罕和大太子斡本。 甚至连四太子兀术都说出要找个有能力继承大位,抵御大宋北伐的。 粘罕本身的军事水平不算绝顶,但绝对胜过大太子斡本许多,最最关键,粘罕能用人,会笼络军心,如果当初让粘罕继位,至少大金的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很多,不至于布局出现致命漏洞,让人家杀到了燕京门口! 只可惜大金选择了最不该选的人,合剌什么用处没有,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大宋利用这段时间,积蓄力量,大举北伐,金国倒是也在折腾,不断改制,推行新政……看似忙活了不少,可最关键的战力却是没有多少提升,甚至还边缘化了不少老将。 这个道理挞懒当然清楚,奈何他就是当初鼓动合剌上位的人之一,又有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如果是粘罕上位,怕死此刻的燕京皇宫,早就没有他说话的份了。 “陛下,事到如今,便只有殊死一搏,臣愿意征召兵马,在燕京布防,若是,若是……臣还能抵挡一阵,陛下也好准备,事有不济,也好退回上京……或是前往大同府?” 挞懒说这话的时候,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他这是在冒死试探啊! 幸运的是吴乞买只沉吟了片刻,便摇头道:“朕是天子,是大金的皇帝……若是逃跑了,岂不是和赵佶一般!那样的话,朕又如何有脸面去见兄长!朕势必留在燕京,和城池共存亡!传旨下去,大金危急存亡之际,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 吴乞买突然顿住了,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赵桓! 你小子竟然把大金逼到了这一步! 只要闯过去,朕和你不死不休! …… 岳飞在攻克保定军之后,大军北上,出乎预料,他没有如法炮制,去攻击霸州,而是绕城而过,长驱北上。 这样做当然会有风险,可岳飞更清楚,眼下最大的风险是时间,还差一天,他北伐就有半个月了。 如果银术可不计一切回援,应该不会超过五天时间。 而即便有火药助阵,攻克一座城池,也要两三天的时间,而两三天,用来攻击燕京,难道不香吗? 岳飞选择了杨再兴充当前锋,岳飞给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一直向前,不许停留。 在杨再兴之后,左翼是由另一员悍将杨幺负责,右翼则是张俊负责……两翼兵马皆是重甲士兵,同时配属轻骑弩手。 他们构成了宋军的两个盾牌,整齐护卫大军逶迤前行。 至于刘晏,他在霸州城外,屯兵监视,充当宋军的铁流后卫……整个布置,保持了岳飞的一贯特色,平淡无奇,却又无懈可击! “赵桓还真是慧眼识人,大金只怕要毁在此人手里了!” 粘罕立在马背上,遥望着宋军的布置,发出了如实哀叹。 斜保目视老爹,不由得心惊肉跳,“既然如此,父亲又何必以卵击石?” “你懂什么!” 粘罕瞬间暴怒,可他到底没有发作,而是长叹道:“你们不懂的,不懂的!我们辛辛苦苦,拿命打下来的万里大金,如何能糟蹋了?假如,假如我死了,你就想办法跑吧,能保住性命就好,用不着跟我一起死的。” 粘罕吩咐之后,转身打马而去,落寞的身影让斜保呆住了……他不理解老一辈对大金的感情,却也是不愿意相信,大金国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斜保,因为双方的战事已经爆发了。 粘罕集结起兵,向着岳飞所部冲了上去。 一时间双方箭雨交锋,你来我往,毫不留情……从受到的攻击程度来看,双方几乎没有差别,甚至宋军的甲士要更多一些。 但是如果从伤亡衡量,金人至少付出了五倍的代价! 没错,就是五倍! 众多的金兵竟然没有铠甲,即便有,也只是简陋的皮甲。 说到底,大金国没有那么雄厚的国力,能支持两河二三十万的精兵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哪里还能要求后方有精锐兵力? 做不到的! 只是即便如此,金人的攻击也堪称疯狂,他们不计代价,誓死冲锋,那股疯狂的劲头儿,连杨再兴也都惊叹。 是感觉到了亡国在即,就这么发疯吗? 好! 老子就杀光你们! 杨再兴挥动铁枪,接连戳倒好几个金兵,当他再度向前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哇的一声……是哭声! 在他的面前,有一个十分矮小的金兵,戴着和他很不合适的头盔,居然是个孩子! 杨再兴一愣之际,这个小孩子竟然举起手里的刀,脸上挂着泪,朝杨再兴戳来! 瞬间杨再兴不提防,被他戳中……只是他的气力太小,刀又破,加上杨再兴的铠甲坚固,并没有伤到杨再兴,下一秒,小崽子慌了神,丢下了刀,扭头就要跑。 正在此时,同样一个年轻人冲了过来。 “死!” 岳云刀劈了这个年轻金兵……热腾腾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少年的胸膛起伏不定……是日宋军前进四十里,距离燕京只有一百五十里! 第333章 最后的黄龙府万户 “岳……都头!”杨再兴凑到了岳云身旁,咧着嘴憨笑,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愣了片刻,掏出了一小袋糖果,递给了岳云。 岳云拿在手里,哭笑不得,这是在哄孩子吗?他要扔给杨再兴,可杨再兴却摆动蒲扇大手,“俺,俺问过了,你是没有这个的,你,你跟一般的都头一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杨再兴略有些惭愧,岳云愕然片刻,只能收好了杨再兴的礼物,毕竟这是静塞铁骑和背嵬军才有的待遇,他还不是背嵬军。 岳云沉吟了片刻,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指南针,递给了杨再兴,并且演示给他,要怎么用,末了岳云还笑呵呵道:“其实还是不一样的,这是赵谌给我的。” 杨再兴似乎一下子没想起来赵谌是谁,等他意识到之后,只能干笑,没错,他和岳云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不过岳云在白天的战斗里的确帮了他的忙。 “你,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岳云愣了一阵子,烦躁地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金人南下的时候,可没有留情过!” 说完这话岳云起身拍了拍屁股,去看自己的战马了,临走的时候,还扭头将一块糖塞进了嘴里,让杨再兴看到,笑呵呵离去…… 杨再兴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世上很难有真正浑不在意的傻子,宋金交战到现在,光是大宋的禁军就几乎死了一遍,更别说普通百姓了。 金人有几时客气过! 你死我活,就是这个道理,可怜他们,谁又可怜那些死去的宋人百姓? 只要上了战场,别管是老的,小的,全都该死!没有半点值得怜悯! 杨再兴咬了咬牙,突然又自嘲起来,自己居然不如岳云看得明白,也是够惭愧的。 整个一夜,宋军都安排了足够守卫的士兵,严阵以待,只不过诡异的是金人并没有发动夜袭。 按理说应该昼夜不断才是,难道金人放弃了吗? 就在迟疑之时,随着天光放亮,越来越多的金兵向宋军发起了攻势,潮水一般的攻击,比起昨天还要猛烈…… “副帅,金人有名堂?”刘子羽思忖道。 岳飞又看了半晌,突然,他发现有一个金兵冲入阵中,被一名宋军用砍刀割断了喉咙,脑袋飞起……刹那之间,邻近的宋军都吓了一跳,原来这颗脑袋上有长长的头发……金国男人的发髻并不难辨认……如此多的头发,必然是女人! 怎么连女人也上战场了? 这可不是大宋那边的医务兵啊! “你还记得杜甫的石壕吏吧?” 刘子羽悚然一惊,复又点头,“副帅,金人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吗?” “不好说!”岳飞沉吟道:“打了这么久了,金人一家就算有三五个男丁,有的谋克不止被打光了一次……家里头没人补充,上面却还是要征兵,让女人充数,也不是不可能。” 岳飞语气虽然平静,可是心却已经嘭嘭跳动,无法平静。 或许这一次的北伐,胜算不小吧! 岳飞还在想着大事,刘子羽却已经心中澎湃,巨浪滔天。 还记得当初的大宋吗? 御营已经空了,不得不征集民间人士,有六七十岁的武者,有街头的混混……全都被安排在军中,经过训练,组成了最初的御营。 很难,真的很难。 而经过了六年的时间,大宋已经缓过来了,甚至兵力还有了富余,金国却已经路越走越窄了。 这也是世袭兵制的问题所在。 打顺风仗的时候,每次死不了多少,就有人踊跃从军,兵马永远都是满编的。 可是随着几次重大失败,核心兵马消耗严重,再补充上来的,就已经差了许多。若是还要继续强征,妇人上战场,不管是强征的,还是有意冒充的,都说明金国真的到了最要命的时候了。 再加一把劲儿,破金在即! 刘子羽接连传达命令,要求各部都做好准备,小心应付。他也替岳飞传达了一条死命令,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阻挠他们,全都杀无赦,不用怜悯。 又是一天,宋军前进了三十五里,不及前一天了……可谁都清楚,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只要三天,仅仅是三天时间,宋军就会杀到燕京城下。 大金生死存亡,真的就在眼前了。 “不能等了,无论如何,明天都要决战,必须把岳飞挡下来!” 这是粘罕的表态。 从燕京赶来的设也马嘴角咧着,面容凄苦,“父亲,咱们的这点力量,怕是不够吧!” 粘罕沉吟道:“你不是又带来了一些兵马,还不能拼一把吗?” 设也马咧嘴,拼倒是能拼,只是能不能赢就不好说了。 “父亲,原来咱们有两万多人,这几天补充了一些,可也损失了一些,现在的兵力也就四万出头……其中能战的无非是两千合扎猛安,还有两千铁浮屠,再就是一些各府的亲兵甲士,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而对面的宋军至少在七八万以上。岳飞的本事父亲也清楚,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金国上下对岳飞的忌惮,还在韩世忠之上。 岳飞自出道以来,先战娄室,再战宗望,包括粘罕在内,也被上一次的北伐深深震撼到。 彼时岳飞兵力有限,准备也不充分,完全是怀着必死之心,毅然北上。 结果却是岳飞全身而退,二太子宗望落水染病,后来更是被赵桓气死……宗望之死,加上后来的娄室之死,彻底砍断了大金国的两根支柱,从那之后,双方在心态上就发生了变化,宋军越来越强势,反观金国,却是萎靡不振…… 岳飞有多厉害,粘罕是知道的,他的胜算真的不多……良久沉吟,粘罕突然咧嘴笑道:“设也马,不管怎么样,我都和大金国是一体的,我这样,国主这样,那三位太子也都这样……别人能降能跑,我们只能和大金共存亡。就算明知是死,我也要拼一把……更何况也就未必死了。” 粘罕想了想,他起身打马,朝着西北方向下去……直到第二天拂晓,粘罕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兵马,数量不算太多,却也有五六千人。 这支兵马打着一面斑驳的旗号,设也马一眼就认出来,黄龙府万户! 负责这支兵马的领头人居然是娄室的爱将,蒲察胡盏! 在青化之战的时候,他死里逃生,被安排在真定府,并没有参加临河之战……待娄室战死之后,少数黄龙府万户的残部逃回来,归附到了蒲察胡盏的手里。 娄室死了,他的两个儿子死得更早,其他人也担负不起黄龙府万户之责,更何况金国上层在临河之战以后,非常忌讳娄室这个名字,连带着也忌讳黄龙府万户,一度想要把他们给废了。 不得不说,粘罕还算是有良心,他保住了黄龙府万户,只不过编制一再缩水,只有鼎盛时候的一半。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战斗力依旧不可小觑,至少要比那些七拼八凑的兵马强多了。 “没有别的,只能拜托了!” 粘罕深深一躬。 蒲察胡盏咧嘴苦笑,“都元帅,我们是黄龙府万户,顶着这个名头,我们就该为了大金国流尽最后一滴血,都元帅大可以不用担心,毕竟我们死后还要面对娄室大王呢!” 粘罕更加凄苦,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默默掏出了一条白绫,缠在了臂膀上面,和黄龙府万户一般不二。 蒲察胡盏大惊……粘罕摆手,“你们为娄室大王而死,我为大金而死……都是一样的!” 蒲察胡盏惊而复喜,拥立颔首,或许大金国还有一线生机吧! 战场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粘罕七拼八凑的兵马,如何能发动夜袭? 趁着夜色攻击大宋,估计没把宋军如何,他们自己先溃散了。而且一旦溃散,就再也没法组织起来了。 所以战斗只能发生在早晨,利用宋军最疏忽的时候,果断发起冲锋……至于战斗方式,也非常简单,以杂兵在前,消耗宋军战力,随后用黄龙府万户砸进去,扩大战果,一旦捶开之后,就是粘罕亲自率领兵马冲进去。 不是粘罕不想把计划做得复杂一些,而是他的部下承担不了这么复杂的任务。 太祖保佑,一战成功! 金兵从宋军的左翼发起了攻击,潮水一般的金人扑来,这里面有老人,有孩子,或许也有妇人……但不管是谁,常年在马背上生存,他们的弓马骑射都相当了得,转眼之间,宋军的前排甲士就被钉得和刺猬一样。 金人无休止的射击,完全不计牺牲……终于,宋军慢了下来,甚至有停顿的迹象,粘罕冲着蒲察胡盏抱拳,这位青化之战幸存的万户率领黄龙府万户,果断冲了上去! 大金的兴衰,在此一举! 粘罕摩拳擦掌,等着领兵冲击……可就在此时,从宋军队伍的前端,刘晏率领着御营骑兵出动了,在刘晏身旁,还有苗傅和刘正彦两位统制……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没有杨再兴参战,岳飞却是把王中孚派了出来! 此刻的王中孚,和三年前,迥然不同,他的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单看骨架气势,还要胜过韩世忠一筹! “杀!” 王中孚领头,杀向了粘罕! 什么金兵铁骑无双! 屁! 我们是没有那么多骑兵,但我们的骑兵全都是最悍勇的好汉,不是你们拼凑的杂碎……粘罕,你这回跑不了了! 王中孚第一个冲入了金兵阵中,杀戮随即展开,没有半点客气,粘罕手下的铁浮屠和合扎猛安,竟然挡不住王中孚的冲击。 粘罕眼珠子充血,真的是疯了,“设也马,上去!给我冲!” 没有迟疑,设也马领着亲卫,迎了上去,骑兵对战起兵,两柄铁锤,猛烈撞击,就看谁的硬度更高了。 设也马借着战马的冲击,竟然向冲在前面的王中孚投出了一支短矛。 王中孚还在厮杀,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柄短矛竟然让他抓在了左手,随后王中孚催马,流星一般的短矛飞回了设也马,重重刺入他的腹部…… 第334章 都元帅死 王中孚早些年是读书人,比大多数人读书都多,又不知道从哪学来了一身本事,武功又远超所有人。 这几年的时间下来,他的进步飞速,加之年龄也大了不少,身体发育成熟,便是以岳飞的身手,也很难压得住王中孚。 按理说像王中孚这样,只要在武学镀金,出来就是个统制,在往上不好说,但成为军中悍将,以后封妻荫子,也是没有难度的。 奈何这个年轻人很奇怪,他推掉了所有机会,似乎对待功名没什么兴趣……光复燕云,完成大业,就是退归深山,闲云野鹤的时候。 一个年轻人,竟然有了淡薄名利的念头,也只能说宋军之中,奇葩还真是不少。 虽然奇葩,但是却不能否认王中孚的本事,他一马当先,突破金兵阻拦,又用短矛刺中设也马……这位粘罕的爱子此刻受伤颇重,短矛刺入腹部半尺多深,显然是伤损了内脏。他咬着牙,很想来一场盘肠大战,奈何几次鼓劲儿,终究是伤势太重,顺着嘴角流出了鲜血。 手下保护着设也马,退了下来,在他看到粘罕之后,父子相对,设也马羞愧地流下泪水。 “孩,孩儿无能!” 粘罕没有责怪他,而是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在战马鬃毛上面蹭了两下,而后对设也马道:“好好看着,为父还能杀敌,若是……你,你就自裁吧,不要成了宋人的俘虏。” 粘罕说完,领兵果断出击。 设也马身躯震动,牵动腹痛,他不得不蜷缩成一只虾米,从他的嘴角再度流下热血。 大哥受伤,老父已经上去了,只剩下斜保,没人在意他。 或许在这个时候,无视就是最大的爱护。 在战败的时候,他可以带着残余的亲信,果断逃命,甚至逃到大漠,去寻找蒙兀人。 是的,粘罕往外面送钱,是为了收买蒙兀人,防止他们在关键的时刻,投靠大宋。毕竟自从赵桓发布北伐檄文之后,金国上层便已经清楚了,此番决战,没有半点侥幸可言,必须拼尽全力。 只是不管他们算计了多少东西,最后依旧是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粘罕和金兵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只不过在绝境之下,他们爆发出来的战斗,更胜以往,北伐将士遇到的绝对是一场地地道道的硬仗! 蒲察胡盏是娄室带出来的人,手下的黄龙府万户依旧堪称精锐。他们紧跟在杂兵的后面,蒲察胡盏抓到了一个绝佳的战机,就在宋军为了对付杂兵,大量消耗弓弩,来不及补充的时候,黄龙府万户杀了出来。 首先,他们没有直接冲阵,而是才有旋风一般的战术,从宋军前面掠过,随后用手里的重箭,给予杀伤。 很快宋军就出现了大面积的伤亡……在骑兵重箭之后,竟然是沉重的短矛标枪,来不及反应的宋军再度受创。 不过即便如此,宋军也没有溃散,而是坚守阵地,苦苦支撑。 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知道,宋军御营绝对是堪比金国精锐的强兵……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都是一百多斤的大活人,真能差距多大吗? 还不是比谁更能撑,谁的意志更强! 宋军还真是个可敬的对手! “冲!” 蒲察胡盏发动了,他利用宋军队形稀疏,出现空当之际,一头扎了进去! 这的确是个最好的机会。 强大的黄龙府万户,以万户蒲察胡盏为箭头,组成强大的攻击阵型,猛然突入宋军阵地,随后就是大肆杀戮,宋军的阵地被切开了。 到此为止,粘罕的战术已经成功,唯一的问题就是宋军也选择了主动进攻,拖住了粘罕的后续兵马,使得黄龙府万户无法扩大战果。 杨幺身为一员悍将,又岂是好对付的,在短暂混乱之后,他亲自率领甲士,猛地冲上来,试图堵住缺口,把蒲察胡盏挡回去。 而蒲察又岂会给宋军这个机会,他再度集结起身边的骑兵,向宋军发起撞击。 强大的铁骑,不顾牺牲,一次接着一次的攻击,愣是将宋军的战线撞得七零八落,难以维系。 娄室大王保佑,到底是赢了! 蒲察胡盏鼓足勇气,再一次猛击,宋军阵地果然溃散。他率领着黄龙府万户果断向前,只是刚冲了没多远,蒲察胡盏就觉出了不对,赶忙调转马头,想要退走……奈何还是晚了、就在蒲察胡盏无暇扩大战果之际,宋军方面,大刀徐文,傅庆,王善,牛皋……一共四队兵马,一起列阵。摆出了让人绝望的阵容。 “这可是咱们的老对头,灭了黄龙府万户,向官家献礼!” 徐文果断下令,密集的弩箭射来,仓促之中的骑兵完全无法躲避,顷刻之间,就有两三百骑兵被消灭当场。 金人陷入了混乱。 失去了进攻势头的起兵并不具备那么大威胁,至少在牛皋眼里不那么可怕。 “上!” 他果断率领长斧甲兵扑上来。 还是老一套,专门砍马腿,伴随着一匹又一匹战马的哀嚎,骑兵纷纷落马,四位统制级别的将领,围攻黄龙府万户。 至于刚刚被冲散,并且死伤惨重的杨幺所部,居然也不愿意就这么退下去,他们收拢人马,再度反攻,狠狠咬住了黄龙府万户。 除此之外,黄佐和徐庆两部也靠拢过来,加入了围殴的行列。 集结了快五倍的兵力,围攻黄龙府万户,岳飞终于展现出狡黠的一面。 什么叫名将? 名将就是有什么样的条件,打什么样的仗。 什么以弱胜强,什么奇谋妙计,岳飞都不缺……可是当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为什么还要逞英雄? 老子最大的优势就是兵多,那老子就用这个优势,彻底碾压,吞掉对手! 黄龙府万户就是如此,掉入了密集的宋军包围圈之中,层层叠叠,到处都是宋军,不光有强悍的甲兵,还有数量众多的弓弩,甚至是突火枪,快速收割着黄龙府万户。 此刻宋金之间,两处战场,都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御营骑兵对阵近万名金国骑兵,其中还包括铁浮屠和和扎猛安,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在粘罕亲自上战场之后,金人隐隐找回了昔日的勇武作风。 什么是金人昔日的作风? 那就是百折不挠,百死不悔……金兵一次次集结,一次次冲杀,不计伤亡,不顾一切……目睹这群疯子,就能理解所谓金兵耐苦战的真正含义。 哪怕有王中孚,有苗傅和刘正彦,居然也拿不下来,陷入了僵持。 粘罕略微感到了一丝安慰,大金的雄兵还没有完全废掉……他一面指挥,一面却发现黄龙府万户陷入了重围……这让粘罕大吃一惊。 如论如何,他是不想放弃黄龙府万户的,这支继承了娄室遗风的强兵,有着太强的象征意义,必须救出来! 斜保! 这个被粘罕几乎放弃的儿子,担任了这项任务。 金军这边还能用的就是那些杂兵……虽然他们战力不行,但好歹是几万人,而且也没有溃败的迹象。 斜保引着一队兵马,扑向了黄佐和杨幺…… “粘罕计穷矣!” 岳飞手握着沥泉枪,冲着刘子羽一笑,“中军就交给你了。” 刘子羽连忙点头,又问道:“副帅可是要拿下黄龙府万户?灭了这个宿敌?” 岳飞看了一眼左手边的战局,微微叹息,他跟黄龙府万户,还真是挺有缘的。当年娄室援助宗望,就是遇上了岳飞,双方战斗了好几场,岳飞从相州带出来的老兄弟,有一半左右,死在了黄龙府万户的手里,可谓老对头。 整整六年时间过去了,也该算总账了! 不过岳飞断然摇头,一个半死的万户他没有意思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粘罕! “杀!” 岳飞持枪跃马,瞬间杀出! 岳飞的冲阵,和其他人都不相同,像王中孚那种,是以绝对的勇力,突破敌阵……而岳飞不但有过人的武力,更有高超的指挥能力。 追随在岳飞身边的士兵,构成了一个强大的战斗集团。 他们配合行动,迅速扑向了粘罕。 双方越来越近,岳飞手里的长枪,一再穿透金人的身体,岳飞杀人,几乎不用第二招,全都是一击必杀。 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这就是精忠神勇的岳鹏举! 粘罕注意到了岳飞,连忙分出两百名铁浮屠,去阻挡岳飞。 铁浮屠,很稀奇吗? “杀!” 岳飞再度跃马驰骋,双方撞击在一起,岳飞手里的枪如同一条怪蟒,上下如飞,只要邻近他的金兵,无一例外。 不消片刻,岳飞便冲透了铁浮屠,再度朝着粘罕杀来。 粘罕准备再度调兵,却不提防,刘晏已经突破了阻拦,也向他扑来。 到此为止了吗? 粘罕突然咬牙,招呼着人马,怒吼道:“随着本帅,斩杀岳鹏举!” 斩杀岳鹏举! 粘罕还真是敢说! 不过却没有人会嘲笑他,这位大金的都元帅,在青化之战跑了,那是他觉得大金还有胜算,可以逃跑。 可这一次他没有跑,他知道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拼一把,唯有杀了岳飞,才能保住大金国。 他拼了……只是粘罕的武力真的比岳飞差得太远了,他身边的武士一再减少,终于,岳飞冲到了他的面前,长枪刺出,粘罕茫然惊呼。 而就在此刻,一个人冲了过来,设也马拼死赶到了他爹的面前,重伤让他无法做出更多的动作,只能用身躯充当父亲的盾牌……岳飞的枪稍微一顿,随后速度更快,猛地穿透设也马的胸膛。 粘罕暴怒,提刀扑上来,距离岳飞只有数尺远,或许能杀了岳飞吧! 哪知道岳飞竟弃了长枪,摸出一支铜锏自下而上,撞开粘罕的刀,随后一怼,正好击中粘罕胸口,都元帅落马……岳飞正要去抓粘罕,突然粘罕扭头,狠咬领口,红色的粉末随着口水,进入了粘罕的咽喉。 “大,大金,都,都元帅,宁死不屈!”粘罕说完,口鼻流血…… 第335章 兵临城下 粘罕死了,设也马也死了。 令人讶异的是斜保并没有逃跑,而是抹着眼泪,拼了命发起攻击……蒲察胡盏也没有跑,事实上整个黄龙府万户,五千出头的兵马,几乎无一人逃生,悉数战死在了战斗位置上,甚至可以说这一个万户,是被消耗光了。 为了对付黄龙府万户,宋军战死的士卒超过了三千五百人。 这绝对称不上光彩,如果考虑到受伤人数,宋军反而像失败者。 结果传到了岳飞耳朵里,很难的,这位岳副帅没有追究,而是下令原地修整,岳飞还准许大家伙宰杀牲口,烤肉吃饭,填饱肚子。 这是全军自从保定北上以来,四天时间里,吃的第一顿热乎饭。 铁锅煮马肉,煮的烂烂的,拿头盔装一大块肉,再来一勺浓汤,配合着撕碎的油饼,热气腾腾喝一头盔,简直有种置身天堂的幸福感。 当真是太舒服了,如果再能洗个热水澡,就真的没有半点遗憾了。 岳云也跟大家伙一样,不过他的手艺更好一些……将杨再兴给他的糖放在锅里,用水化开,炒糖色,然后加入切好的马肉,再倒满水,加好盐巴。 岳云记得岳父大人教过他,糖色可以用油炒,也可以用水,会炒糖色,就能做糖葫芦,也能做红烧肉。而烧肉的诀窍也很简单,只要加足了料,再放足够的水,剩下就是小火慢炖了。 先放盐后放盐是无所谓的,毕竟当炖够一个时辰以上,滋味早就进入了肉里,什么都不会耽误……岳云也搞不懂,一个皇帝怎么会对做菜这么有心得,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赵桓教的做了。 果不其然,他们得到了一锅软烂入味的红烧马肉,香气扑鼻,皮肉软烂,拿出酥饼,从中间划开,塞入一块肉,倒进去一点汤,自然而然解锁了肉夹馍的新吃法。 看着这种注定味道很好的新鲜食物,大家竟然没有急着吃,而是将几个摞在一起,放进头盔里,然后用头盔尖儿插入地下,供奉在死去弟兄的面前。 “吃吧!不用着急,慢慢吃,吃饱了就睡,好好歇歇吧!” 老兵沙哑着嗓子,低声嘟哝,断断续续啜泣,让所有宋军都陷入了悲伤的氛围之中……回顾身边,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不少弟兄! 这一次跟粘罕的大战,宋军损失超过了五千人,而一路上,因为长途行军,染病,受伤,走失……种种减员加起来,竟然是战斗减员的三倍以上。 综合所有的损失,岳飞此刻拥有的战兵也就是十万了。 至于牲畜物资的损失,也相当惊人。 真正到了战场上,物资消耗的速度,远远超出后方的预计。 以运粮为例,扣除贪墨这种情形,通常千里运粮,损失在三成左右。也就是说,从苏州等地起运粮食,到了京城,一百斤能剩下七十斤。 战场的消耗可能会大一些,一百斤能剩下六十斤,还是五十斤? 对不起,都不是,有时候或许连十斤都剩不下。 当然了,如果从开封运到滑州,沿途都是宋军治下,这个损耗会小很多。 可长途奔袭,在敌人治下行军,那就不行了。 因为要考虑到行军速度,还要防备敌人偷袭。 譬如说一匹驮马受伤了,拉不了车,车上的粮食该怎么办? 如果是大宋境内,等着后续人员上来就是,可是在敌人境内,那就只能尽量搬走,拿不走的,就要放火烧掉! 总不能留下来资敌吧? 越是深入敌境,损耗就越大……这一点和三年前还不一样,毕竟当初还有宗泽的河北留守司在,可以得到一些豪强的协助。 可是这三年时间,金人也加强了对地方的控制,还有豪强对于大宋朝廷的排斥,全都增加了北伐的难度。 岳飞默默推算过,如果真的是按部就班,宋军可能连光复大名府都做不到……政事堂预估那种,多休养生息几年,集中更多的财力北伐,岳飞甚至有点嗤之以鼻了。 想法是好的,当要积累多少粮饷钱财? 对不起,他们根本没有估算情况,也没人能说得清楚,毕竟金国也在努力壮大自己,加之分隔越久,彼此的隔阂就越多。 在越过霸州之后,岳飞就明显感觉到,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河北就不一样了。 燕云之地啊!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燕云! 心境和上一次已经完全不同。 立马山头,挥鞭北指,苍茫辽阔,无尽风光。 “此番必定克复燕山!” 岳飞的语气无比笃定,在他身后的刘子羽也是胸中澎湃,热血奔涌。 几时能想到,全盛时期,尚且无法染指的燕云,竟然有希望回归大宋怀抱……这种变法,简直让人觉得像做梦一样。 “副帅,要不要立刻进军燕山府?千万别让吴乞买跑了!” 岳飞沉吟了一下,竟然摇头,“不必了,吴乞买不会跑的,这样吧,你让张俊领着一支兵马在前,将粘罕和两个儿子,还有其他金兵的尸体,收拢起来,装在车上,送去燕山府……就说,就说大金不乏忠义之士,本帅想要和大金皇帝一决胜负,请大金皇帝务必不要爽约。” 刘子羽眼皮挑了挑,愕然半晌,而后忍不住摇头哂笑。 岳飞这家伙看着老实,可到了关键时刻,肚子里的坏水丝毫不比赵官家少! 粘罕可是大金的权臣,曾经还抽了吴乞买二十鞭子,权势滔天,又是都元帅……这样的人物,都死在了宋军手里,其他人还能是对手吗? 而且宋军对粘罕的遗体保持了尊重,也能瓦解军心,免得金人同仇敌忾,哀兵必胜。 再有都元帅都已经战死了,身为大金国主,你舍得逃跑吗? 如果逃跑了,会是什么后果? 只怕国主也就再也不是国主了。 时至今日,吴乞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背城一战,把生死寄托给阿骨打的英灵保佑了。 刘子羽果断传令,让张俊前去操持。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宋军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受伤士兵被送回保定,死去的将士火化之后,会交给水师船只,从白沟河运走。 到了第二天,宋军果断前行五十里,随后宋军又前行三十里,此时和燕京的距离也不足三十里。 岳飞下令扎营,准备攻城! 自从出师北伐,岳飞用了二十一天,走了六百多里,出现在了燕京城外。 北伐大计,至少赢了一半,甚至更多。 毕竟这一次北伐的核心要义就是出其不意。 岳飞北上的前十天,金国都是迷糊的,根本无法下达正确指令,哪怕后十天反应过来,从燕京下令,调河东的兵马,此刻的兀术能出兵北上吗?只怕不行吧! 大名府方向或许能快一些,但对面还有韩世忠和赵官家的兵马。 不管怎么算,至少在五六天之内,燕京城都是孤立无援的。 而宋军又掌握了破城利器——火药! 所以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宋军都能说出那四个字:优势在我! 岳飞保持了一贯的稳健,不疾不徐扎营,从东南两个方向,建立起大营。同时派出去众多的斥候,侦查战场情况。 打造攻城器械,挖掘壕沟,内外两层,一丝不苟。 岳飞的举动,全都看在了吴乞买和挞懒的眼睛里,这俩老家伙面面相觑。 “治军严谨,无可挑剔!粘罕败在了他的手里,一点不冤啊!” 吴乞买轻声哀叹,眼中含泪,“难不成大金到了今天,真的要亡国不成?” 挞懒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 当下的燕京城,除了储君合剌,吴乞买的几个儿子之外,就是他有领兵经验了,可让他去对付岳飞,不啻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宋军当真一意攻城不成?”吴乞买又抱怨了一声。 挞懒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听懂了,这位大金国主想议和!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梦回大宋了啊! 众所周知,金兵围城的时候,大宋君臣想到的也是议和,这才几年光景啊?大金就这么拉了? 说不悲戚那是假的,可话又说回来,这些年下来,挞懒早就抛弃了无用的道德,变成了一个标准的道德真空者,倘若能苟延残喘,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谁提出来这个建议,日后不免要背黑锅啊! 这家伙沉吟了良久,这才道:“陛下,老臣斗胆提议,能不能派一人去瞧瞧,询问一下,宋人到底要干什么?” 吴乞买沉默良久,脸上发烧,他也觉得丢人,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好吧,只能这样了!” …… “拜见岳帅。” 岳飞坐在位子上,屁股并没动,而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身为宋臣,屈膝降敌,就不怕天谴吗?” 宇文虚中满脸无奈,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岳帅,在下一人生死荣辱事小,两国之事重大……如今大宋兵马逼近燕京,玉石俱焚,流血千里……岳帅不妨开出条件,只要能够接受,又何必生灵涂炭呢?” 岳飞冷冷道:“事到如今,除了一战,还有别的选择吗?就算是吴乞买和合剌,出城投降,也免不了这一战了。” 宇文虚中愣了片刻,又问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只是岳帅能准许仆回燕京吗?” 岳飞迟疑再三,才缓缓道:“又何必随着金国一起死呢?” 宇文虚中再度无言,良久默默转身,毅然走出了大营…… 第336章 燕京城破 想杀宇文虚中的人,不在少数,奈何岳飞严令,只能任由此人离去,回到燕京城下,坐着柳筐缓缓升上城头,返回了燕京。 “副帅,我看你对此人颇为客气啊?莫非有什么隐情?”刘子羽试探着问道。 岳飞深吸口气,沉吟片刻,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块玉牌,递到了刘子羽面前。 刘子羽接过一看,一块玉牌刻着“观海”,另一块玉牌刻着“建国”,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是官家给的……他吩咐过,如果见到持这两块玉牌着,务必妥善保护起来,不许声张,秘密交给他处置……官家又吩咐说万不可向普通士兵泄露,也不能让下面人知道。总而言之,千万保密。” 刘子羽捏着两块玉牌,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副帅是说,这燕京城有咱们的人?” 岳飞只能轻叹,“官家妙算无双,运筹帷幄,安排下细作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两位义士到底是谁,若是兵荒马乱,伤了他们,着实罪孽深重。” 刘子羽沉吟思忖,良久才道:“副帅,官家必是知道的,可官家又没有告知副帅,只是给了玉牌……我斗胆揣测,怕是这两位义士也未必完全听从官家的,他们自有主见。” 岳飞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身在金国,虎穴龙潭,其中的凶险,难以言说。所做之事,也必是无比重要。 甚至往坏处想想,应该也有些日子了,对方还能不能继续忠于大宋朝,也很难言说了。 刘子羽叹道:“我只道咱们在阵前冲杀,浴血鏖战,忠勇无双……却没有料到,还有人比咱们更凶险万倍,置身死地,着实太难了。” “的确是难,更为可敬……总之你小心一些,传令全军,不可滥杀无辜,不可无辜屠戮俘虏。” 岳飞再度严肃军纪,刘子羽深以为然,下去传令。 岳飞端坐帐中,微闭着双眼,陷入静思……幽州就在眼前,毫不夸张讲,在大宋立国之前,后周的柴荣就心心念念,光复燕云。而且柴荣还选择了和赵家兄弟不同的策略,先北后南,先光复燕云,然后再南下扫荡诸国…… 现在已经很难说哪种策略更好,而现实就是两百年的分离,时间着实是太久了。 从契丹到金人,大宋受的屈辱一次比一次严重……如今雪耻报仇,中兴大宋的机会就在面前,就在自己的手里! 岳飞清楚,河东十几万金兵,对面只有吴玠和李彦仙的三五万人,大名府十几万金兵,也只有赵桓的几万人在顶着。 大宋将全部赌注押在了北伐,官家又把北伐的的赌注押在自己身上。 社稷之重,万民之托,百年耻辱……层层重压,都压在了自己的肩头。 眼前就算是有一座山,也要给搬开! 没有什么能阻挠他岳鹏举,也不可能阻挠大宋御营! 岳飞一遍一遍,在脑中推演,到底要如何攻城……包括上一次他曾经攻击过燕京,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反复思量,寻找破城的办法,屈指算来,准备的时间已经有四五年了。 到底如何,马上就要见分晓。 …… 岳飞酝酿着攻城计划,城里在看到了宇文虚中回来之后,竟然还有些喜悦。 “宇文学士,岳飞愿意议和?” 宇文虚中苦笑一躬,“回陛下,岳飞是相州人,他的师父是陈广,早些时候,他的原配夫人另嫁他人……国仇家恨,似他这般的人,又如何能议和?” 吴乞买愣了片刻,却也自嘲苦笑,“预料之中的事情,辛苦宇文相公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吴乞买又岂会真的想不通? 不过是生死关头,不愿意放过任何的救命稻草罢了。 如今议和之路已经断绝,那就只有一战了! 宇文虚中沉吟片刻,终于试探道:“启奏陛下,事到如今,不能不做两手准备……以陛下英武,燕京牢固,应付岳飞,并不算太难。可,可若是真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不断动摇社稷,更容易群龙无首,乱了大局啊!” 宇文虚中说完,就急忙低下头,可他却能清楚感觉到,犀利的目光,比刀子还要敏锐,狠狠刺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脊背发凉。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吴乞买缓缓道:“宇文学士思虑周全,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宇文虚中语塞,斟酌许久才道:“不管如何,陛下和谙班勃极烈不能在一起!” 不是你走,就是他走,反正要走一个。 又是良久沉默,最后吴乞买沉声道:“宇文学士用心良苦,朕会好好思量的。” 话说到这里,再也不能多言,宇文虚中只有退下去,令他讶异的是,在他下去之后,竟然有两个人拦住了他。 黄潜善和秦桧。 三个降臣凑在了一起,宇文虚中只能把他们邀请到自己的家中,三人落座,彼此面面相对,沉默良久,黄潜善才率先打破沉默。 “宇文老兄,你观城外兵马如何?” 宇文虚中无奈苦笑,“城外如何,且不说,能连战连捷,杀到眼前,便是不可小觑,反观城中如何,你们两位比我心里有数。” 的确有数! 可有数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这些人,早就是赵官家必杀之人,断然没有侥幸了。从宋入金,还能当三姓家奴不成?我欲献上全部家产,率领府中亲兵,协助守城,和燕京共存亡。” 黄潜善努力挺直腰杆,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充足一些,可是他的提议根本没有得到回应。 又过了一阵子,秦桧才轻咳道:“当下便是真的忠心耿耿,也不该站出来啊!”说完这一句话,秦桧竟然直接起身,径直离开,黄潜善略迟疑,随后老脸通红,他差点犯了大忌,便也没什么好说,只能讪讪离开。 只剩下宇文虚中一个,他的心思都在合剌上,吴乞买死人一个,真正紧要的是合剌,只要控制住了他,大金便没有未来的,到底要如何是好? 这一夜的时间不长,只是不管城内还是城外,都无比紧张,众人各有思量,只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岳飞必须尽快攻城,城里的人也必须拿出方案! 伴随着晨曦,首先打破沉寂的是宋军的床子弩,这种射程在一千步以上的远程武器,有着恐怖的杀伤能力。 问题是对着一面厚实的城墙,又有多大作用呢? 还真别说,的确有用。 这些床子弩都加了了陶罐,里面装着火药,发射之前,先点燃火药,再击发床子弩,这样的话,就能在落地的前后,火药爆炸,释放出硝烟火焰。 用这种东西进行压制,其实要比弓弩强多了。 尤其是当下的燕京城,缺少足够有经验的老兵……那些从辽东来的女真兵,甚至没见识过火药。 听到了爆炸声,见到了漫天硝烟,顿时就先胆怯了三分。 “用不着害怕,都是炸不死人的玩意!大金勇士不用怕!” 挞懒提着弯刀,亲自上城,勉强鼓舞士气。 金人总算是安稳了一些,等他们心神稍微妥当,却发现从宋军之中,已经推出来许多庞然大物,正是鹅车! 鹅车是以硬木制作车身,外面甚至要加上铁板,充当防御,在车前面可以安装撞木,也可以竖起云梯。 只要冲到城下,云梯搭住城头,就能攀城而上,杀进城中。 不论宋金两方,这种攻城车辆都是老伙计了,算不上新鲜玩意。 宋军无非是利用硝烟弥漫,赢得了时间,让鹅车推得更靠前,距离燕京更近罢了。 想凭着这点手段,就攻克燕京,还差这点火候。 挞懒咬紧牙关,将投石车搬上了城头,同时金兵竟然也有了床子弩,火药,火油,竟然也什么都不缺。 甚至挞懒还让人准备了粪水熬成的金汁,反正在这一刻,他们是梦回大宋,当初赵桓准备了什么,他们全都准备了。 就算他们没有赵桓的本事,坚持到援兵到来,总算没有问题吧! 很快,这些巨大的鹅车又被石头击中,无法前进的,有发生了故障,栽倒之后,露出了里面的士兵,随即被金人射杀的。 战斗到了中午时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鹅车接近了城墙。 可即便如此,庞大的鹅车也给宋军提供了极好的掩护。 潮水一般的宋军背负砂石,迅速冲向了城下,有的宋军还带着木板圆木……他们从鹅车后面冲到护城河前,扔下了沙土,抛下木材……这样做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带着木材的士兵,他们必须把木材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起到承重的效果。 当他们摆放圆木木板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刻,城头的弓箭石块,纷纷招呼,不断有士兵倒下去……可即便如此,也没人退缩,倒下去一个,很快补充上来两个,四个。 就这样,到了日头偏西,差不多八架鹅车,通过铺好的甬道,真正到了城墙下面。 而到了城墙下面的鹅车,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在鹅车的正面,竟然是许多钢钎,士兵一次次推动,用来撞击城上的青砖,直至将砖头撞得疏松,露出了缝隙。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到半尺的缝隙,相比起两丈多厚的城墙,简直跟挠痒痒差不多了。 此刻距离黄昏越来越近了……终于,从宋军当中,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人,他们只穿着一层铠甲,并没有武器,身后背着巨大的皮包。 这些人迅速冲到城下,冲到鹅车的车厢里,将皮包扔在里面,转身退出……直到最后,填满了鹅车的肚子,点燃了火绳…… 轰! 先是一声,紧随其后,轰轰之声不绝于耳,雷霆炸响,霹雳天惊! 这一次和保定还不同,毕竟燕京的城墙更厚,更坚固,而攻城的时间也更紧迫……岳飞抢先炸开了城墙的青砖,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自杨再兴开始,杨幺,徐文,傅选,徐庆,王善,王中孚,牛皋,张宪,张俊……一共十位统制级别的将领,各自引着本部人马,做好了准备! “攻城!” 万千宋军,潮水一般,呐喊着扑向燕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这种人海战术,换成任何一个场景,都是拿士兵的命不当回事。 可唯独这一次不同,他们根本不是攻城,而是吸引金兵的注意,给爆破小组扩大战果的机会……大家呐喊着,舍死忘生,攀着简易的云梯,利用爬城索,朝着城里冲去。 金人也察觉到了异样,他们拼死命反击,城墙之下,堆满了尸体……一直到夕阳即将落下,在一旁血色的鲜红之中,足足完成了三处火药填埋。 爆破手举起了红旗。 岳飞的嘴角上翘,难得笑了…… 鸣金收兵! 人马刚退片刻,火药炸响,短暂的地动山摇之后,在宽大的城墙上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裂痕,随后一处城墙垮塌……燕京向宋军露出了一道缝儿! 第337章 帝王末路 十位统制在短暂迟疑之后,立刻挥军,扑向了缺口,此时此刻,宋军士兵简直发了疯……泼天大功,就在眼前,谁又能淡定。 而连续承受爆破威力的金兵,同样在短暂惊骇之后,立刻玩了命。悉数朝着缺口赶来。 真的就是那些让人瞧不起的金国少爷们,甚至还有吴乞买的儿子,也加入了战团,他们不计牺牲,不顾一切,宛如一个起床气冲天的孩子,被人暴力叫醒,自然是要张牙舞爪一波的。 说到底女真人不管多么腐朽,还是有相当战斗力的。尤其是在燕京城破之后,亡国危机压迫之下,让许多女真人都忘记了恐惧,暂时找回了阿骨打时代的血勇。 围绕着狭窄的缺口,双方不断填入人命,爆破之后,黑漆漆的砖石,又被血水染红,双方踏着尸体,玩命鏖战。 杨再兴看得眼珠子冒火,城墙都破了,却还杀不进去,这也太丢人了。 他亲自提着盾牌,拿着铁枪,冲了上去。 有他带头,其余各位统制也都嗷嗷叫,像是一群狼,杀了上去……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第一个进入燕京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岳云! 没错,这位驸马爷再度捡了个便宜。 他注意到所有金兵都去缺口,在靠近城门的位置反而没多少人防守。他立刻招呼部下杀过来,先是用弓箭覆盖,随后岳云第一个攀着云梯,冲了进去,紧跟着其他人上城……对于开城门这件事,岳云已经有经验了。 不出意外,燕京城门洞开! “副帅,城门开了!” 刘子羽兴奋大叫,手舞足蹈,眼泪都流出来了,真是控制不住啊!燕京城,魂牵梦绕的地方,多少代宋人只敢在梦里奢望,如今却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这份成就,难以形容。 岳飞比刘子羽更多了一重兴奋……岳云,到底是长大了! “你现在领兵上去,杀入燕京……记得告诉所有士兵,勿施横暴,不许扰民……控制城中局势之后,立刻着手应付金人反扑!” 如此大好局面,岳飞尚能冷静应对,当真不是一般人。 刘子羽立刻引兵上去,顺着岳云开辟的道路,杀入了燕京…… 伴随着燕京城破,北伐的第一阶段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胜利……其实纵观岳飞的用兵,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 说有多少奇谋妙计,那也未必,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畅自然,水到渠成。 可换一个角度来看,能从容只指挥十几万人,从容北伐六百多里,突破重重阻碍,拿下帝国都城,这份普通也实在是太不普通了。 而且由于岳飞动作太快,城里的人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变天了。 国破家亡,对于金国上下来说,惶恐,惋惜,愤怒,种种情绪,或许都有,但更多的却是迷茫……燕京保不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秩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有人想趁机逃跑,可也有人打算趁着兵荒马乱抢劫财宝,当真有这么疯狂,要钱不要命的人吗? 还真有。 毕竟只要手里有钱,哪怕换成大宋当主子,一样能买下性命,毕竟连金人都认钱,大宋不可能不认吧? 因此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把燕京弄成了一锅粥。 在这群人当中,也有宇文虚中。 他只带了几个家丁,便急忙忙赶往了储君合剌的住处。 以往宇文虚中也是给合剌讲课,开启圣聪的先生之一,出入合剌的住处并无阻拦……只要把合剌弄到手,交给大宋,或许金国就真的灭亡了,宋金之战也就结束了。 噩梦般的日子也到头了,宇文虚中紧紧握着手里的玉牌,脸色涨得通红,显示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亢奋。 在一路上,不断有乱兵,宇文虚中不得不一再绕路,终于顺利抵达了合剌的住处,由于燕京只能算是陪都,还没有专门的东宫,合剌只是居住在距离行宫不远的一处奢华的府邸。 宇文虚中轻车熟路,等他赶来,直接冲了进去。 “殿下,殿下!” 宇文虚中到处寻找,竟然没有发现合剌的踪迹……顿时把宇文虚中急坏了,莫非说合剌提前逃跑了? 那可太糟了。 他急忙顺手揪住了一个家人,此人怀里鼓鼓,藏着不少好东西。 “殿下,殿下去哪了?” 家人似乎认不出宇文虚中,他不愿意说,只想逃跑,正在他们拉扯之际,另一个人来了。 完颜挞懒! 这个老家伙气喘吁吁,脸上还有硝烟留下的黑,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在宋军第一次使用火药爆破之后,就知道燕京保不住了,一准如保定那样,让宋军攻破。 既然如此,有何必留下来找死! 挞懒早就想好了,他们挟持合剌,退去上京。 燕京虽然很重要,但却不是大金的龙兴之地,他们还远远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逃出去,又有储君在手。 就能拥立合剌登基,而他完颜挞懒就是日后大金的权臣,不管是怎么做,有天子在手,都会方便许多。 奇货可居的道理,并没有那么难懂! 挞懒率领着亲兵赶来,没有发现合剌,却碰到了宇文虚中! 瞬间挞懒的脸色就变了。 “宇文学士,你来干什么?” 宇文虚中也吓了一跳,可他很快冷静下来,回应道:“以防不测!” 堪称完美的理由,挞懒停下脚步,认真看了看宇文虚中,突然发疯怒喝道:“你想劫持谙班勃极烈?你想立功吗?” “我没有!” 宇文虚中下意识否定,挞懒却是不信,他提着弯刀,猛地对准了宇文虚中。 一介书生,如何能对抗这位沙场宿将,宇文虚中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他还算冷静,“副元帅,我不过是大宋弃民,已经无路可退,又怎么会挟持殿下?” “那,那殿下哪去了?” “我,我不知道!” 宇文虚中的确不知道。 挞懒却半点也不信了,你出现在这里,那就是死罪。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安排人把殿下带走,去了太原,要投靠兀术,对吧?” 宇文虚中又是一愣,这还真不好回答,总算不是投靠大宋……只是要怎么回答。正在他没有想好的时候,突然挞懒举起手里的弯刀,狠狠刺入宇文虚中的胸膛。 瞬间刀透后背,宇文虚中万万不敢置信,他就要死了吗? 挞懒更加切齿愤怒道:“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兀术是个有本事的,宁可去投奔兀术,也不愿意给我做事,没办法,老夫只能送你上西天了!” 挞懒用力向前推动弯刀,血水不可抑制地往外流淌,他知道死亡已经不可避免……挞懒怀疑他替兀术办事,带走了合剌,恼羞成怒,杀死了自己,从道理上当然说得通,即便说不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算稀奇。 只是他真不是替兀术做事的,他还记得六年前,彼时大宋已经风雨飘摇,他也因为是太上皇一党,被赶出了开封。 可就在出城的前一夜,高太尉带着一个年轻人找到了他,那个年轻人给了他一块玉牌……并且跟他讲,大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如果他有心为天下万民做点事情,就请前往金国,探听金国情报,把金国动向告诉大宋。 他很难承诺什么,但他可以承诺,大宋不会亡国,大宋必将胜利! 眼见活不成了,挞懒气哼哼离开。 血珀之中的宇文虚中咧嘴笑了,喃喃道:“官家,你做到了,能看到燕京城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宇文虚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手上还有那块刻着“观海”的玉牌,他不知道赵桓为什么会选择这东西当信物,但是他却清楚……大宋能击败金国,靠的是官家圣睿,靠的是将士用命,靠的是百姓齐心……唯独跟他们没关系,阴谋诡计是拿不上台面的,而起也会败坏圣天子的名声。 既然选择了当鬼,就不要奢望还阳……永远当一个可耻的汉奸,或许对大宋朝,对官家更好! 宇文虚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块玉牌扔到一旁,他眼瞧着玉牌滚到了水沟里……眼睛缓缓闭上,终于可以放心了。 挞懒没有找到合剌,他早就跑了,宇文虚中也死了。 令人讶异的是谙班勃极烈合剌到底去了哪里? 貌似没人知道! 混乱,难以形容的混乱,随着宋军越来越多涌入,城中的女真贵胄们有的已经逃跑,可还有更多,跑到了宫城,跑到了大金皇帝的身边。 他们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兽,仓皇可怜,无依无靠。 而就在此时,吴乞买出现了,这位中风严重的天子,竟然披上了甲胄,手里提着利刃,站在了宫城之上,身边都是大金的宗室和重臣。 “朕,朕还在!不许跑!死守燕京!” 吴乞买的呐喊,还是有用的,燕京城中,还忠于金国的力量,都聚集在了皇宫周围,数量多达三万人。 吴乞买仿佛找回了年轻的岁月,不太会动的半边身体都灵活起来,他勉励这些年轻人,战斗! 太祖以两千五百人起兵,打下了偌大江山,咱们几万人,如何不能保住燕京? 此刻的岳飞也进入了城中,他骑着马,手持长枪,沿着宽阔的街道,直接冲了过来。 “副帅?你看怎么办?“刘子羽焦急道,金人负隅顽抗,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烧!” 岳飞坚定道,随后又补充道:“注意,别烧了百姓人家。” 刘子羽郑重点头,吴乞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338章 必斩赵桓 燕京城破,吴乞买被围宫城,俨然一只死老虎,不足为虑。而燕京城中,还有其他金人贵胄,首先就是谙班勃极烈合剌,他失去了踪影。 其后,大太子完颜斡本和三太子完颜讹里朵,他们一起逃出了燕京,跟随在身边的还有黄潜善。 两位太子,环顾身边两三百人的随从队伍,再看看彼此满身尘土硝烟,狼狈不堪的模样,突然放声大哭,抱着彼此,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 哭了许久,大太子斡本终于抹了抹眼泪,止住了悲声,可一张嘴,又是悲悲惨惨戚戚了。 “三弟,这,这大金国就这么完了吗?” 面对灵魂拷问,三太子讹里朵瞠目结舌,无法言对,竟然又要哭了。 他们哥俩回想这一次大宋北伐,真的就没有挽回余地吗? 或者说大宋的赢面那么大吗? 不是的。 他们都算计过了,宋金的兵力相当,都是二三十万的样子,大宋的财力强一些,但是机动能力差,主动北伐,能打过大名府一线,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既然大宋的本事就这么大,不如彻底解决掉粘罕的势力……这才有了讹里朵上位枢密使,兀术去河东,银术可守河北。 现在一看,完全弄反了……假如让兀术在河北,别管他能不能打赢,他绝对会拼命的,至少不会对岳飞的北上一无所知。 而银术可又是老将,他的高光时刻就是打破太原,因此银术可守河东,胜算极大。 怎么看都是不胜不败的局面,偏偏因为他们的私心,败坏了大局,以至于燕京沦陷,国主生死不知,大金的心脏被狠狠掏了一把。 而且粘罕父子三人,全部战死,以身殉国……到了如今,谁也不会说粘罕是奸佞,相反,他们兄弟俩就是大金的罪人,罄竹难书的大罪人! 大宋不会饶了他们,大金也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哥俩立马居庸关下,斡本突然抽出了佩刀。 “老三,都是我对不起大金,对不起父皇……我,我只有先走一步!” 斡本挥刀自刎,竟然要死。 “大哥!” 讹里朵急忙拦阻,把斡本的刀夺过来,随后两兄弟面面相觑,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连手下人都跟着哭了起来,不到三百人的队伍,居然有人悄悄离开了。你们已经走到了绝路,又何必跟着送死。 黄潜善目睹这一切,头皮发麻,他一介书生,能跑到哪里去啊? “大太子,三太子,你们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赵官家!太祖早年,就不曾兵败过?” 斡本咧嘴,凄然道:“太祖雄略勇武,心志如铁,我们兄弟哪里比得上啊!” 黄潜善冷笑道:“既知自己比不上,又何必贪恋权柄?既然揽权,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败给赵宋官家,着实不冤啊!” 斡本和讹里朵愕然,没想到这个东西也敢讽刺他么,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多少怒气,讹里朵呵呵道:“黄学士,事到如今,你是重新投靠大宋,还是隐姓埋名,不管怎么选,我们兄弟都不会拦着,将死之人,又何必绝了别人活路?枉做恶人。” 黄潜善万分惊愕,这两位金国太子,手握大权,煊赫一时,谁知失败之后,居然是如此不堪! “大金自起兵以来,也不过二十年。攻必取,战必胜,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大太子和三太子虽然追随太祖起兵,却没有真正体会创业艰辛。都元帅舍死忘生,以身殉国,确实胜过你们二位太多……只是你们二位虽然力有未逮,却真的眼睁睁看着大金社稷崩坏吗?你们就不想想太祖创业辛劳?不念着多年来,殉国疆场的忠贞义士吗?大金到了如今的地步,真的要一蹶不振吗?” “宋皇为人乖张轻佻,可有一点没错啊,他说太上皇赵佶德不配位,不该舍弃江山社稷……赵桓也未必多会当皇帝,但到底临阵未曾退却,身为天子,不曾萎靡不振……只需如此,大宋便能起死回生,又有什么困难之处啊?” 提到了赵桓,这两位太子终于脸红了。 不管有多鄙视赵桓,到了今天,是宋军破了燕京,是赵桓赢了! 斡本咬了咬牙,突然站起,一躬到地,竟然也是标准的九十度。 “黄先生,你如此言说,必有教我们两兄弟的,还请赐教。” 黄潜善深吸口气,“大太子,三太子,当下经过最紧要的便是东西两路大军,只要这两路大军还在,便是丢了燕京,也未必不能夺回了……一座死城而已,十年前,燕京还在契丹手里,如何就是金国命脉,一旦失去,便亡国了!” 两兄弟互相对视,都有羞愧之色,讹里朵急着问道:“黄学士,太原方面尚有可为,大名府的银术可,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 黄潜善用力摇头,“三太子,你这话就错了。岳飞北伐,手上的兵马至少十万以上,便是整个大宋精锐,全都押在了燕京……如今岳飞轻取燕京,反而说明宋皇算错了。” 讹里朵没反应过来,斡本却是老脸发红道:“他派给岳飞的兵力太多了。” 这回轮到讹里朵惭愧了,简直是无地自容,是啊,赵桓也没有料到你们这么菜啊! 黄潜善又道:“刚刚出京的路上,我反复思量,岳飞带了这么多兵马,赵桓必然是一支偏师……银术可是军中宿将,现在又有兵力优势,如果能一鼓作气,主动出击,重创曲端堡的宋军,杀败宋皇,足以抵消燕京失落。” 斡本缓缓颔首,“黄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赵桓狡诈,也未必真的能占便宜,更何况岳飞也会发兵南下的。” “所以才要抓住时间!”黄潜善昂然道:“先打一下试试,如果不行,也要带出几万兵马,想办法进入河东,同四太子汇合。只要能凑齐二十万战兵,就算是失去了两河之地,大金国依旧是大金国,只需退到燕山以北,天高地阔,纵横驰骋。须知道耶律大石引着两百溃兵,便能打出一片江山,两位太子,总不能连耶律大石都比不了吧?” 斡本和讹里朵,越发尴尬,恐怕长这么大,都没有如此狼狈过……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黄潜善讲得的确有理。 大金失去的只是一座城池而已,金国又不是离不开城市,说到底都怪他们太贪图享受了。 “大哥,事不宜迟,我去大名府吧!” “老三!你?” “嗯!” 讹里朵咬牙道:“我好歹领过兵马,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尽力重创宋皇。大哥你和黄学士去大同府!” “大同?” “嗯!”讹里朵道:“大同是太原后方,如果宋军袭取大同之后,老四就成了瓮中之鳖,没了退路。只有大哥去镇守,才能稳住大局,不至于无法收拾。”讹里朵顿了顿,又道:“大哥,你该联络一下耶律大石。” “大石?” 斡本不解,黄潜善却是眼前一亮,附和道:“没错,赵宋北伐,势头如此猛烈,耶律大石未必不会惊慌失措。他虽然有志恢复契丹,却也该知道,如果大金国灭,便是他和大宋翻脸之时,以他的兵力,如何是赵桓的对手?” 斡本终于清醒过来,用力点头,兄弟两个紧紧拥抱,分开之后,各自上马,再也不敢耽搁。 就在刚刚有不少人已经跑了,鬼知道宋军会不会追杀过来? 现在的当口,时间就是一切,,能不能挽回大金的命运,就看他们接下来的努力了。 斡本望着连绵的山势,无穷无尽一般,好似深渊,巨口张开,吞噬生灵……他竟不敢多看,只能猛地甩头,跟着黄潜善一起,向大同府狂奔而去。 至于讹里朵,他领着三十几个心腹跑出来,没走多远,他就让手下人放弃战马,各自逃命,随后他带着两个最贴身的护卫,带着二十多匹战马,朝着真定府下去了。 岳飞是从保定军上来的,他走真定府这条路,可以避开岳飞的兵马,如果能早点见到银术可,大事还可以挽回! 这位三太子也疯了,他骑在马背上,完全不休息,一匹马跑得废了,就换另一匹,不眠不缪,一昼夜跑出了六百里,或许用不了一天,就能到大名府。 奈何当下大名府是个什么状况,讹里朵一无所知……和燕京风雨凄凄不一样,大名府的情况堪称顺遂。 接连几天的战斗,银术可完全压制住了赵桓,内黄被金兵牢牢控制住,宋军大营遭逢金兵连日攻击,已经岌岌可危。 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就能推平宋军! “兄长,明天全军出击,夺下宋军大营,一举擒杀宋皇,你可就是大金的第一功臣了!”拔离速兴冲冲道。 奈何银术可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说他已经怕到了极点,“这些日子交锋以来,赵桓手下的兵力你知道了吗?” 拔离速稍微思量,便道:“应该不会超过七万,也就五六万人吧!” “是啊!哪些宋军都去哪了?” 拔离速突然一惊,脸色骤变道:“兄长,莫非军中传闻竟是真的?” 银术可张了张嘴,只是一声长叹,“明日决战,必斩赵桓!” 第339章 背水 拔离速尊奉兄长命令,下去安排,等他再度返回复命之时,却发现银术可坐在地上,拿着抹布,小心翼翼擦拭长刀大弓,悉心做着准备。 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吓得微张嘴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甚至要向前追溯二十年,彼时金兵还在和契丹鏖战。 每逢战事,甚至阿骨打都会亲自带着大家,整理军械,擦拭刀枪,一丝不苟,做好战斗准备,银术可作为一员悍将,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且银术可还有个习惯,在开战之前,他会喝光葫芦里面的酒,喝到一滴不剩,银术可说,因为他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再喝。 就是这样,怀着必死之心,一次次战斗,一次次胜利,打出了万里大金国,也打出了金人的自信,这种擦拭弓弩兵器的行为,已经十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如今却重新出现在眼前,拔离速要是不怕,那才出了鬼呢? 他的声音竟然哆嗦了,“到,到这个地步了吗?不会的吧!” 银术可头也不抬,只是低声道:“刚刚传来的消息,保定军被打破了!” “什么!”拔离速大惊失色,完全不敢置信,保定军城池坚固,非常适合防守,如何能攻破的,完全不敢想象?” “兄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银术可顿了下,无奈道:“应该有四天了。” “四天?”拔离速的声音都变了,“兄长,若是如此,只怕宋军已经逼近了燕京……我们,我们该回援啊!” 突然银术可抬起头,冷冷看着兄弟,看得拔离速浑身发毛,不由自主道:“小弟知错了。” “你真知道了?” 拔离速无言。 银术可终于站起身,走到了拔离速的面前,两个人几乎面对着面。 “宋皇不惜以身为饵,就是给岳飞机会,去攻击燕京……我们现在回援,回援能有什么用?大军开到燕京,至少也要十天半月。彼时燕京的胜负怕是早就分出胜负了。” “那,那若是不回援,万一国主和都元帅有了闪失,我们岂不是罪大恶极,难以自保!” “蠢!”银术可冷笑道:“宋军这一次手段高明,偷袭燕京,出乎预料……别的不说,国主的老脸是彻底没了,凭着他的身体,估计撑不住了。合剌不过是个毛孩子,如何能统御各方?不管是合剌登基,还是那几位太子,又或者是都元帅……只要咱们还有兵权在手,又打败了大宋皇帝,我们就是未来国中支柱,谁也撼动不了咱们,你懂吗?” 拔离速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位早就淡漠了功名之心的兄长,居然有如此之大的野心! 银术可微微冷笑,“我和娄室一样,都不是完颜家的嫡系宗亲,无法染指大权。娄室忠心耿耿,已经为大金国死了……我这把年纪,就算是拼命,也要替自己拼一次!”银术可用力拍了拍拔离速的肩头,意味深长道:“贤弟,如果真有机会……我,我会让你当皇太弟的!” 皇太弟! 懵了! 拔离速都觉得自己灵魂出窍,飞到了天上……开什么玩笑,他兄长也是疯了,竟然想着皇位,梦想皇位也不稀奇,居然还任命皇太弟,这脑子是不是抽了? 拔离速呆呆站立着,寒风一遍遍袭来,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只是银术可,所有人都疯了,也必须疯掉! 不疯不活! 宋军偷袭燕京,如果真的成功了,那是天崩地裂,大金国会不会就此崩塌,大宋又能不能中兴……谁都说不好。 在这个谁都把握不住的时代,不发疯,不做梦,难道坐以待毙吗? 皇太弟,只要真的击败了赵桓,甚至杀了这位大宋官家,又如何做不得? 拔离速咬着牙,同样去擦拭刀剑,准备战斗了。 相比之下,在大宋的军营中,也有一位“皇太弟”,赵构负弓佩剑,随着赵桓一起北上。这位康王殿下面对着战场的一切,心中波澜汹涌,属实陷入了震撼之中。 过去的他,也曾经慷慨激昂过……甚至还去金国大营,很是风光了一把。 可渐渐的,赵构不得不承认,一切为了抗金,他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了……属于宗室的优待越来越少。 田庄剥夺了,俸禄减半,种种限制,还需要出钱,购买债券……他的母妃韦氏成天抱怨,甚至痛骂赵构不孝。 赵构清楚,这不是再骂赵桓。 什么狗屁变法,什么恢复两河,你有那个本事吗? 无非是借机欺负大家伙罢了。 连家都不在乎,一点人情味都不讲,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赵构并没有去说什么,因为他清楚,母妃这就是纯粹抱怨,根本不会听什么道理的。 当然他的心中,也有不悦……弄来弄去,赵构只能频频去寺庙,跟和尚谈禅,才能暂时获得安宁和满足。 还真别说,一旦接受了佛法,人就学会了躺平……当你躺平了,全新世界的大门就敞开了。 毕竟只要不自己难为自己,人生的路子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一切的变化,直到这一次随着赵桓北伐,赵构才意识到,貌似兄长没有玩假的,为了北伐大业,也不只是吃一道菜,穿旧衣服那么简单。 这一次的北伐部署,居然是天子在曲端堡引诱金兵,岳飞率军北上! 当赵构知道时候,他都疯了。 不管结果如何,这种不把皇帝性命当回事的行为,都是彻彻底底的大奸大恶,应该立刻诛杀才是。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赵桓怎么就答应了? 要知道连日的苦战,宋军已经损失惨重……赵桓手上的兵力,恐怕已经不足五万,连对手的一半都没有,而且全军上下,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崩溃,就算是攻下了燕山府,万一自己有闪失,岂不是亏大了? 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赵构很想去找赵桓谈谈,去劝谏自己的皇兄,奈何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觉得自己不错。 这些年宗室根本没有发言的余地好不? 赵构只能独自发愁。 正在这时候,突然曲端经过,对着赵构急匆匆道:“官家有事情吩咐,你也过去听一下吧。” 仅仅是听一下,这就是他的待遇,赵构也很无奈,但他也想知道赵桓的安排,因此也来到了御帐。 此刻宋军的御帐之中,所有将领,悉数在列……韩世忠,刘锜,王荀、牛英、何蓟、吴元丰。甚至连太傅李邦彦都在。 “朕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岳飞北上已经二十……二天,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到了燕京城下,至于能不能攻下燕京,朕还不敢断言。” 众人咧嘴,不是不敢断言,是根本不可能。 岳鹏举不是神仙,燕京城更不是纸糊的,断然没有可能。 不过虽然燕京不那么容易攻克,但是岳飞高歌猛进,必定是触动了金国上层。诸如调兵的旨意,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甚至会送到了银术可的军中。 毫无疑问,金军的士气已经大大动摇。 只是为此宋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些日子的鏖战,御营左军的泰山营损失超过了八千,静塞铁骑也阵亡了五百多人,战力损失了四分之一,其余兵马,全都付出了惨重代价……我们现在能战之兵,已经不足四万八千。眼下大营已经受损严重,想要抵御金兵攻击困难不小。现在有两个方案,其一,是继续在大营固守,其二,是退回曲端堡,继续死守,大家看看吧!” 听到了退回曲端堡,赵构无疑是欣慰的,有个城池保护着,自然要安稳许多,他几乎要雀跃了。 不过出乎他的预料,在场的诸将,似乎并不是那么赞同。 包括首位的韩世忠,只见这位韩大王缓缓起身,见礼道:“官家,岳鹏举一路北上,到底能不能打下燕山府,还不清楚。银术可十几万人在眼前,如果我们退了,或许他就可以从容北返,万一岳鹏举顿兵燕京城下,各地援救云集,我怕,我怕北伐大业,会功亏一篑!” 赵桓苦笑,他对岳飞信心十足,但是赵桓也清楚,有些事情的确没法太过乐观。 谁知道岳飞需要十天,还是半个月,才能打破燕京? “良臣,那你怎么看?” 韩世忠沉吟良久,才幽幽道:“臣,臣想就在这里击败银术可,让他知道大宋的厉害!” 所有人都傻了,这是说胡话吗? 明明是宋军不占优势,情况十分危急,还想破敌,韩世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正在这时候,曲端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官家,臣,臣有个打算……全军直接退到黄河边。” 赵桓一愣,“怎么退得更多了?如此一来,银术可怎么会上当?” 曲端呲着牙,嘿嘿一笑,“官家,可以放火烧了曲端堡!” 赵桓眉头微皱,稍微思忖,立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背水一战?” “没错!大军退到黄河北岸,放火烧了曲端堡,银术可必定以为大军要渡河南返,无论如何,他都会追来。这时候臣和韩大王领兵,跟金贼拼了!” 韩世忠颔首道:“没错,背水一战,不胜便亡!” 两位大将一同谏言,赵桓瞬间明白过来……岳飞的彩头太大了,他们要拼命了! “好,朕赞同这个方案,就让咱们君臣学一回楚霸王吧!” …… 决定下来,赵构整个人都是傻的,韩世忠和曲端一起走来,两人面色严峻,一起拱手。赵构心中砰砰乱跳,本能觉得不妙,慌忙回礼,又问道:“可有吩咐?”“有!”曲端咬牙道:“殿下,我们准备了船只,事到如今,若是不能破敌,就只有请你保护官家渡河,返回京城了。” 第340章 随朕破敌 诸将在安排着决战事宜,李邦彦身为文人,却是没什么事情,可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片刻不得安宁。 李邦彦已经察觉出这场战斗的问题,说实话,宋军太仓促了,把握也太低了。曲端和韩世忠勉强要战,他们是要承担绝对压力的。 这俩人都不是傻子,韩世忠这几年早就收敛了流氓习气,努力做一个国之柱石,曲端也在武学当了几年的山长,教书育人,脾气秉性也好了不少。 偏偏这时候,他们两个嚷嚷着冒险一战,到底是何意? “官家,说到底,您给岳鹏举的彩头儿太大了。”李邦彦叹口气,“官家,岳鹏举诚然忠勇,也从不让官家失望,可臣以为他未必比韩世忠和曲端等人强多少……如今他捞了这么大的功劳,曲端和韩世忠自然不会高兴。臣,臣以为这不是好事啊!” 赵桓呵呵,突然,他抬头道:“李太傅,朕告诉你,岳鹏举已经破了燕京,你信吗?” 鬼都不信! 李邦彦是知道燕京城的,抛开金人这些年的经营不说,光是以往契丹人的努力,就已经让幽州固若金汤,太宗皇帝两次都没有啃下来。 就算岳飞厉害,但也不能太过分了,十天八天,甚至半个月,一个月,能攻破燕京,都算是他好本事。 “官家,莫非有密报?” “没有!”赵桓老老实实道:“燕京的消息我还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岳鹏举在破了保定军之后,北上击破大金都元帅,斩杀了粘罕!” “什么?” 老李这下子可没法淡定了,他惊得站起来,不敢置信。 粘罕! 那可是大金昔日的第一权臣啊,哪怕是完颜娄室,也不过是粘罕的部将罢了。 一度这个人是大宋上下最忌惮的人物。 岳飞竟然杀了粘罕? 李邦彦第一反应是不信,可赵桓气定神闲,半点没有撒谎的意思……李邦彦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一旦接受了,李邦彦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岳飞出征半月,拿下了保定军,随后击杀粘罕,以此计算,岳飞到达燕京,最多也就二十天,以他恐怖的战力,或许,或许真的可能击破燕京,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到! “官家,既然如此,银术可为什么要跟咱们拼命啊?” 赵桓大笑,“他跟咱们拼命,才说明鹏举进军太快,银术可既摸不清进军路线,也弄不清楚兵马规模……贸然回援,只会全线溃败。说到底,他是把咱们当成了软柿子了!” 软柿子? 老李也不爱听了,可别小瞧人啊,当初斩杀娄室,他也是出过力气的,甚至可能是最关键的那个! 想到这里,李邦彦渐渐有了一丝领悟,“官家,你同意用兵决战,是不是担心银术可跑了啊?” 赵桓欣然一笑,“李太傅,你总算是清醒过来了。银术可一条老犬,这十几万金兵可着实麻烦。如果他们知道了燕京被攻克,必然逃走。没法击败他们,后患无穷啊!” 李太傅深吸口气,思忖了片刻,这才信心满满道:“这么说此战必胜无疑了?” “不是这样的。”赵桓摇头,“不但不是必胜,甚至可能更加凶险?” “困兽犹斗!”李邦彦张大了嘴巴。 赵桓没有否认,他不知道岳飞的情况,银术可也未必清楚燕京的情形……但毫无疑问,他们都知道天塌地裂的剧变就在眼前。赵桓不想放过这支金兵,毕竟他们代表着大金国一半的战力。 而银术可又何尝愿意引颈就戮呢? 背水一战,不胜即亡。 “银术可会拼命的,他没有退路,其实朕也没有退路,你说是不是?” 李邦彦深深叹口气,整个人都不好了。 良久,老李哀叹道:“官家,容老臣说几句过分的话吧!您一意抗金,身先士卒,做天下人表率。走到了今天,北伐冲锋陷阵,官家却是无法在后面坐观成败了。天下人都看着,军中将士也在看着啊!” 赵桓咧嘴,李邦彦还真没有说假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赵桓的期望是越来越高的。 在靖康元年,他能跟在军中,充当一个吉祥物,大家伙就很满足了,待到后来,他就发展到了充当旗帜。 而这一次北伐,哪怕他点了韩世忠的元帅,可老韩依旧将决策权交给赵桓。 当了六年天子,经历了多次大战,经验甚至比一般将领还丰富得多……什么不通军务的话,赵桓是说不出来的。 百姓和士兵也都不信。 大家伙默认赵桓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一句话,赵官家把自己送上了一个输不得的高位。 甚至不止如此,人们还希望赵官家能够担负起力挽狂澜,创造奇迹的角色。 毕竟大家伙的口味刁了,期望也越来越大了。 明君圣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唐太宗每逢战事,要率军亲征,朱棣也要征战大漠,甚至死在了马背上。 没有办法,走到了这一步,你也只能如此。 “背水一战,这个人只能是朕,不能是韩世忠,也不能是曲端,对吧?” 李邦彦苦笑着咧嘴,“确实如此,倘若,倘若他们战败了,也会把事情算到官家的头上。” “呵呵……既然如此,那朕更应该冲锋在前,毕竟朕不能替他们俩背黑锅啊!”赵桓冲着李邦彦一笑,“太傅,你说朕能不能赢?” 李邦彦还能说什么,“臣自会披上铠甲,和官家并肩作战!” “好!” 赵桓伸手,抓住了李邦彦的胳膊,酝酿许久,赵桓竟然也没找到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只能干巴巴道:“老人里面,就剩下你了……陪着朕一直走下去吧!” 李邦彦微张嘴巴,他能觉察到,一种属于赵桓的寂寞……六年前的赵桓,还要去微服私访,要给人鞠躬行礼,要跑去街头城墙发表训示,想尽办法鼓舞士气,有时候甚至用力过猛,出现了不少不合时宜的情况。 彼时的赵桓真的没有太多办法,一来不太适应地位转变,二来他真的没有那个威望。 刚刚坐上龙椅,外有强敌,内无心腹,摇摇欲坠……别说是宰执一级,就算是稍微有名望的御史言官,他都不能怎么样。 彼时的赵桓,真的很累。 可是到了今天,赵桓的情况完全不同,一言定生死,什么宰执大臣,甚至军中大将……只要他看谁不顺眼,一句话就能要了对方性命。 权柄会让人不自觉膨胀,变得越来越恐怖,越来越强悍……就像自然中生态位越高的动物数量越少一样,在人世间,到了赵桓的位置,别说朋友了,就算是能坐在一起聊聊的人,也不多了,而且还会越来越少。 “官家厚爱,老臣铭刻肺腑……对了,老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官家。” 赵桓呵呵道:“是曲端和韩世忠去找康王?” “官家知道了?” 赵桓冷哼道:“天下的事朕都要知道,更何况眼皮子底下的……这俩人啊,也是急糊涂了,就算是托付你李太傅,也不该托付康王,这不是给自己留下把柄吗!” 李邦彦见赵桓都知道,便试探道:“要不要老臣去叮嘱一下?” “不必了,明天朕自会安排,你也不用费心了。” 说到了这里,李邦彦也只能躬身离去。 一转眼,到了四更天,军中已经开始准备食物,吃罢了早饭,宋军并没有出营备战,而是用篝火点燃了大营,随后果断向曲端堡退去。 晨光之中,火焰冲天,内黄城外的金军大营,看得真真切切! 放火烧营,赵桓要跑! 银术可火速下令,让拔离速率领着两个万户上去,探查情况。 拔离速果然出动,只是他离着宋军大营还有不足十里,居然遇到了韩世忠,这位韩大王率领着静塞铁骑,截杀拔离速。 双方混战,金兵损失很大,静塞铁骑也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当得知消息之后,银术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宋皇的确是撑不下去了,静塞铁骑可是他的宝贝,竟然也拿来断后了……传令,全军出击,今日斩杀赵桓!” 金兵瞬间动作,早就准备妥当的兵马,潮水一般涌出。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金兵,韩世忠的静塞铁骑又能如何?也只能节节败退罢了。 金兵长驱直入,再往前,一片更大的火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兄长,你看?” 银术可举目眺望,火光是从曲端堡蹿起的,这座几次战斗,都未曾攻克的堡垒,此刻浓烟滚滚,火光飞腾。 银术可的手指在颤抖……岳飞带走了十万大军,赵桓手上只有区区几万人,连日大战,他折损了至少两万以上。 如今他已经无力再战,放弃大营,连曲端堡都守不住了,他唯有渡河,逃回黄河南岸。 可一旦过河,开封可也不远了……宋军能偷袭燕京,大金为什么不能二度兵进开封? 当年娄室没有做成的事情,要在自己的手上成功吗? 银术可不是个爱做梦的疯子……可赵桓逃得如此狼狈,又没有什么伏兵一类的,战局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玩出花样吗? 反正不管怎么样,只管压过去就是了! 十万出头的金兵,越过烧得噼里啪啦的曲端堡,直奔黄河而来。 此刻的赵桓,立马岸边,手里提着宝剑,身上披着铠甲……在他的面前,有一艘船只,其实不止一艘,那些都是运货的,唯独这一艘特殊些…… “太傅,朕自临阵讨敌以来,可曾退却过?” “未曾!” “朕和金人交锋,可曾败过?” “没有!” “朕视军中将士为手足,可曾弃过?” “不曾!” 李邦彦响亮作答……赵桓突然大笑,“既然如此,又何必准备后路,给朕烧了!” 众人迟疑,竟然没有人动手……赵桓竟然亲自走到了船只前面,将一束火把扔到了船舱里,须臾,火光熊熊,吞没了舟船。 赵桓转身,凛然正色道:“今日,所有将士,随朕破敌!” 第341章 亲王做先锋 赵桓立身马上,持剑目视,麾下将领,无不俯首。 “诸卿,朕有几件事,务必提前交代了……岳帅大军北伐,已经兵临燕京,胜负就在一两日间,光复幽州,近在咫尺!” 啊! 此言既出,好些人都陷入了惊骇,尤其是那些统领一级的将领,更是目瞪口呆,北伐方略,是几员大将拟定,严格保密,一直到落实,知道的人都不多……苦战这几日,就不断有人抱怨,为什么不增兵?援兵在哪里? 那些御营精锐怎么都没了? 所幸赵桓权威日重,诸将也算尽心,这才压住了乱七八糟的声音,没有动摇军心。 如今赵桓将谜题揭开,那些中级军官都惊得魂飞天上,从这里到燕京,怕是有千里之远吧!岳帅是怎么领兵过去的?简直像神话似的。 而官家居然放了岳帅大军北上,留在这里,牵制金人主力,这胆子只怕比岳帅还要大上三分啊! “朕在靖康元年,金人南下之时,便说过此战非为一家一姓之尊荣,实为九州万民之乞活……金贼凶逆,国家务必以抗金为第一要务。岳飞领兵北上,直取燕山府,已经到了北伐的关键时刻。全国上下,无数百姓,文武臣工,士农工商……所有的民脂民膏都押在了这一场战斗上面。朕不能退缩,也不敢退缩,你们也是一样。这不是朕这个皇帝的战争,而是大宋朝,万千百姓和金贼的清算!” “拿回燕云故地,诛杀为祸中原的金贼,报仇雪恨,扬我国威……千秋史册,都会记载这一场战斗,哪怕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我们君臣,背靠滔滔大河,面对金贼,奋勇杀敌,也会被万代传扬,汉唐虽灭,功勋不休!朕请诸卿,和朕同建大功,尔等可愿意?” “万岁!” “万岁!” “万岁!” 自韩世忠以下,曲端,刘锜,等等诸将,一起呐喊,从将领到士兵,无不军心振奋,人人高呼。 赵桓同样面色涨红,笑了笑道:“朕知道这一战必然如同史册上知名的大战一样,被后世铭记……但朕也不能光这么说空话,朕可以告诉大家伙,岳鹏举若是破了燕京,一个王爵是少不了的。” 赵桓把目光放在韩世忠等人身上,“至于岳鹏举之外,三五个王爷,朕也是舍得的。” 听到这话,韩世忠首先微微变色,他已经是郡王爵位,如果能高升一步,成为亲王,绝对是一人之下,此生无憾。 至于曲端,刘锜,也心头乱跳,尤其是曲端,所谓曲相公到底不如曲大王好听。 “还有,除了将领之外,还有其他有功士卒,日后治理河北河东,必不能只派寻常文官……必须用武人,用有功之臣,清理地方,扫荡金贼流毒,恢复汉家秩序。总而言之,朕不吝官爵赏赐,只求将士不惜性命,血战报国!” 短暂沉默之后,竟又是一阵万岁高呼。 赵桓看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了,朕也就不废话了,填填肚子,严阵以待,准备打仗吧!” 赵桓说完,竟然直接打马,奔向了一处土丘。 韩世忠和曲端都紧紧跟随,赵桓到了土丘之上,俯视北方,视野开阔,曲端堡方向,火光冲天,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曲端,朕烧了你的城堡,回头送你一个县城如何?” 曲端忙躬身道:“臣还想要个曲州哩!” “好!你敢要,朕就敢给。”赵桓用剑指着周围地形道:“朕选择的这一块如何?” 曲端再度躬身,“万众瞩目之。” 赵桓笑了,“也就是众矢之的,对吧?” 曲端咧嘴。 赵桓哈哈大笑,“来人,把朕的龙纛竖起来!” 班直亲兵轰然答应,赶忙将赵桓的龙旗竖起。 有了这一面龙旗,整个战场的情况也就确定下来。 赵桓这里是军阵的枢纽,韩世忠统御中军,跟在赵桓身边,曲端在左翼,刘锜在右翼,他们背靠黄河,面对金兵,布下了背水一战的阵型。 进入位置之后,宋军士兵急忙挖掘壕沟,摆放鹿角拒马,还有一些负责爆破的士兵,安放地雷……坦白讲,如此仓促的时间,并不能真的构建起牢不可破的防线,最终的战斗,还要靠着大家伙卖力气,甚至是流血牺牲。 但是这一刻,已经没有多少人抱怨了。 决战金兵,光复燕云之地,这一战的意义就不需要多说了……光复失地之后,功劳赏赐,那也是不用多讲的。 赵官家这几年的信誉还是过得去的,并没有欺诈劣迹。 更何况官家还在这里,跟着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还需要抱怨什么? 几乎每个人的斗志都被点燃了……甚至包括女营! 没错,易安居士披上了皮甲,手里紧握着一柄利刃。 “果然圣君雄主!”喃喃自语。 在她的旁边,李师师在仔细检查弩箭……两百多名女营士兵,无一例外,都在准备着战斗。 “我记得在当初金人南下的时候,掠走许多女子,成为了他们的玩物……论起气力,我们固然不如男子,可我们到底不是任凭摆弄的玩偶!我们想要受到尊重,想要过得有尊严,就要拿出我们的勇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女营齐整高呼,丝毫不逊其他将士,她们以五个人一队,也进入了战斗状态,两个人负责担架,两个人负责持兵器保护,还有一张短弩……她们的主要任务自然是抢救伤员,但是毫无疑问,如果需要战斗的时候,她们也不会退缩。 这一战,无人可以退缩! “康王,朕希望你能带头冲锋,如何?” 赵桓吃完了手里的油饼,随手抹了一把,冲着赵构笑呵呵道。 赵构浑身一震,竟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应下。又过了片刻,突然有鼓角之声,金兵竟然到了。 赵构慌忙眺望,心脏砰砰乱跳,从远处的地平线,果然出现了一片黑茫茫,密匝匝的队伍。 金兵来了! 仓皇片刻,赵构连忙抓起了石五硬弓,又握紧了手里的刀……没有什么可以选择了。 战! 宋军的布置,简单明了,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可谁都知道,越是中规中矩,就越是不好对付。 银术可身为沙场老将,看得清楚明白。 “宋皇背水列阵,是想效仿古人啊!” 他微微感叹了一阵,随即向两边看去,对着手下几个万户道:“此等列阵也不难破解,只要能一口气冲透,将宋军切断,则大功告成。” 银术可顿了顿,又道:“你们谁愿意先发,破阵立功?” 短暂沉默之后,金牌万户乌延蒲卢浑竟然站出。 此人在金军当中,威名赫赫,堪称宿将……其实论起地位,他可以高升的,甚至跟银术可并列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他运气太差,原来当初他是阇母手下,阇母被岳飞击杀,蒲卢浑也受到了牵连,以至于多年止步不前,最近才重新当了万户。 “都统,末将愿意出战,不过……末将有一件事,想请都统务必答应!” 银术可笑着点头,“说吧。” 蒲卢浑停顿片刻,才抬起头,问道:“末将想知道,宋人是否已经迫近燕京?” 银术可瞬间大怒,蒲卢浑竟然没有半点惧色,反而和银术可对视,半晌,银术可竟然笑了。 “军中谣言不少,我不想说什么,可有一个道理,大家伙要明白,咱们女真人自起兵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赵宋皇帝以数万残兵,背河列阵,想要跟我们一决生死……我问你们,有没有把握破敌?” 银术可随后又道:“击败宋军,击杀宋皇……我大金便是去了心腹大患,到了这时候,还想着别的事情,实在是糊涂透顶!” “乌延蒲卢浑,还有你们所有人,我只想说,就算是死,也要学娄室一般,为国战死,才能对得起太祖,对得起此生为人!” 银术可说着,竟然抽出一支箭,用力折断,扔在了马前。 “蒲卢浑,我不会后退半步,你可看明白了!” 蒲卢浑老脸微红,随后咬牙道:“既然都统有此等决心,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宋皇的脑袋,是我的了!” 蒲卢浑提刀跃马,冲着手下士兵猛地挥动兵器。 “随我杀敌!” 几乎在蒲卢浑出战的刹那,宋军这边,一杆绣着康王二字的大旗,也率先杀了出来。 亲王冲阵! 赵桓这整活儿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而这一面亲王大旗,果然瞬间成了两军的焦点,蒲卢浑本意是从宋军之前掠过,寻找薄弱之处下手,这是骑兵对战步兵的关键。 可既然宋军派出了亲王,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上!” 双方迎面对冲,距离迅速缩短,赵构伏在马背上,只能用力闭着嘴巴,生怕心脏跳出来……突然,头盔砰的一声,似乎被什么射中了,庆幸的是坚固的头盔保护了赵构,他恼怒之下,竟然也鬼使神差,射出了一箭。 奈何赵构无暇观看效果,可下一秒,耳边却响起欢呼之声。 “大王神射,康王威武!” 赵构傻了……我竟中了? 第342章 斩将 赵构完全处于茫然的状态,只是被人裹挟着,向前冲去。但他毕竟是敢于射箭,在邻近之后,又挥动手里的兵器,努力而机械地厮杀。 赵构也很难弄清楚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随着赵构出战的宋军牛英部,同蒲卢浑的万户厮杀在一起,双方撞击,撕扯,继而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乱麻…… 追随在赵桓身边的文臣有两个,一个是太傅李邦彦,另一个则是少师孔端友。前面没有提到这位衍圣公,实在是他担负宣传之责,无非是讲天子圣睿,将士忠勇,万民同心……总而言之,都是官样文章,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到了决战之时,孔端友少不得披着铠甲,也提了一柄宝剑来凑数。 他着实不明白,赵桓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曲端堡不守,要退到黄河岸边,难道真是为了效仿古人,背水一战? 这么干能提升胜算? 让赵构带头冲锋,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夸奖赵构勇武,还是讲天子慧眼识人? 李邦彦注意到这位锁着眉头,就没有放松过……他虽然不通军略,但也好歹出征多少次,有了相当的见识,便淡笑着,替孔端友解惑。 “衍圣公,背水一战的精髓便是沿河列阵,只须直接面对敌兵,不必担心腹背受敌。我军久战兵疲,不免疏漏,若只是退守曲端堡,一旦让金人突袭,极容易全线崩溃,无可挽救。” 孔端友思索了再三,这才点头,“太傅果然高见,仆五体投地。” 李邦彦含笑,“这算不得什么,官家数年前还不通用兵之道,而这一次却是妙招不断,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啊!” 孔端友愕然瞠目,他真是看不出来,他只看出赵桓把兄弟坑得很惨。莫非真是忌惮康王,害怕夺位,就假手金人,杀了他? 如此猜测,很符合阴谋论的癖好,奈何孔端友只敢想,却是不敢说的。 不知道李邦彦是看出了,还是没看出,只是淡淡一笑,“衍圣公,官家以悍将牛英领兵,当真是心疼康王。他身边的猛将强兵,尽力保护,比咱们这里也差不多了。衍圣公你瞧瞧,金人一个万户,已经上钩了。有这么大的一团摆在那里,就算金兵想要绕开,去攻击别处,怕是也要费不少心思。” 孔端友蹙着眉头,这一次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明白了赵桓的用意。 金兵不但人多,而且以骑兵为主,势若奔雷,并不好对付。 赵桓以康王为前锋,亲王大旗亮出,金人便不得不攻,而随着金人的攻击,两方的交战区域也就确定下来。金人断然没法利用骑兵,扰乱宋军阵型,寻找破绽,再行突破的机会。 骑步交锋,最怕失去先手,一旦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下场往往好不了。 赵桓用一个赵构,换来了半个主动权,还真是手段不俗。 想通这些之后,孔端友终于找到了战场上的一丝乐趣,也见识了这位赵官家的厉害之处,毕竟他们家老祖宗的微言大义,可没有教过这些东西啊! 孔端友竟然不那么害怕,反而怀着一种欣赏的态度,来品味这一场大战。 “传令,让弩手向前,抵住那一片水洼。” 赵桓随手一指,在他另一边的韩世忠看了看,欣然点头,顿觉官家眼光独到。 这一片水洼最深的地方,怕也只有一两尺,算不得多深……可这是黄河北岸,泥沙最多,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 故此在出击的时候,赵构避开了这里,蒲卢浑也没有攻击过来。但是二者纠缠在一起,这里就成了两军的侧翼。 以银术可的手段,应该不会忽略这里。 大宋要怎么应付,这就有学问了。 韩世忠果断按照赵桓的意思,分出了五百弩手……果不其然,当这些弩手刚刚到位,另一员金军悍将万户阿里,已经领兵袭来。 他带着四十个谋克的骑兵,猛地突袭牛英部侧翼,准备一击得手。 他们距离宋军已经不足二百步,突然一队弩手横在了他们面前。 阿里一愣,却还是硬着头皮向前冲来! “放!” 齐刷刷的弩箭袭来……宋军的神臂弩素来是金人的噩梦。 五百弩箭,猝然齐射,顿时有超过两百名金兵落马,不管是受伤,还是死去,怕是要彻底退出战斗。 阿里暴怒,还要向前,斩杀所有弩手泄愤。 出乎预料,这帮弩手竟然在短时间之内,迅速装好了第二支弩箭……这就是一支兵马的训练水平了。 一两百步的距离,不是做不到两轮射击,可是像以往西军那样,一轮射击,就要赶快给赏钱,不给钱人家就跑。 指望他们进行第二轮射击,那还是洗洗睡吧。 但是不可否认,当下的宋军却是完全可以做到。 哪怕金人已经到了五六十步,下一刻就能冲到眼前,他们也不会皱眉头! “放!” 又是一轮,阿里看得清楚,有两支箭朝着他过来,吓得他不得不使出镫里藏身的招数,只听到嘭嘭声音,弩箭穿透战马,阿里险些被戳中。 跟他冲锋的人已经剩下不多,明明宋军没法继续第三轮攻击,可是后续的兵马在仓皇之下,竟然选择避让。 后面还是金兵,为了避免互相践踏,他们只能向东溃退,好巧不巧,正好进入了水洼之中。 黄泥水洼最大的特点,就是看着不深,一脚踩进去,能把一个人给漫过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骑着战马,马匹进入了泥水之中,不免挣扎,而越是挣扎,下沉越快……没有办法,很多金兵干脆弃了战马,只身在泥水中挣扎。 这一刻,宋军的弩手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简直是送来的靶子,机会也太好了! 他们果断出击,利用弩箭,挨个点名。 转瞬之间,金人又付出了数百死伤的尸体,尸体,战马,挣扎的活人……把一处平静的水洼,变成了一锅乱炖。 如此伤亡,放在超过十五万人的大战之中,真的算不得什么,宋军的一点优势,也不至于能让他们打赢。 不过真正要命的是随着这一处糜烂,能够发起攻击的角度越来越少,两军陷入胶着的概率也越来越大。 这对以骑兵见长的金人不是什么好消息。 银术可的脸色很不好看,两个万户接连失利,让他对金兵的战斗力,真的有些失望,放在当初,别说是水洼,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大金雄兵。 思前想后,银术可决定再试探一下。 “韩常韩将军!” 银术可点了这个汉人出身的万户。 韩常昂然向前,在前面的战斗里,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空洞,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韩将军,你看到没有,在水洼东侧,正好是刘锜所部的侧翼。你领兵过去,先假意袭击刘锜所部,将他们向东逼退……随后掉头,去攻击赵官家的山头……我让拔离速带着两个万户,给你当后盾,务必一击成功,绝杀宋皇!” 韩常点了点头,“请都统放心就是,就算拼着这一只眼睛不要,俺也要斩杀宋皇!” 韩常动作了……只是他的动作并没有逃脱站在高处,又拿着千里眼的赵桓。 “是韩常万户!” 赵桓微微咬牙,突然扭头道:“良臣,你替朕把韩常的脑袋砍下来,如何?” 韩世忠稍微一愣,他倒不是怕了韩常,而是他有必要这么早出战吗? 不需要等一等? 而且他领兵出发了,赵桓这里怎么办? “良臣就不用担心朕了,而且你的任务也不只是一个韩常,直接冲过去,跟银术可这个老狗较量较量!” “好嘞!” 韩世忠欣然答应,他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韩世忠的勇武,在当世是少有的,他指挥骑兵的本事,更是大宋第一。 就在韩常发动之际,韩世忠也找准了机会。 “上!” 三千精骑,猛然扑出。 他们借着地势,速度竟然比韩常还快。 土丘上的赵桓就见到了这样一幕:韩常宛如一支箭,刺向了刘锜……而韩世忠抢先,以一条线,堵在了韩常的前面。 这也就罢了,一条线怎么能扛得住人家的冲杀! 厉害的在后面,韩世忠竟然带头举弓射击……宋军朝着迎面冲来的金兵密集攒射! 要知道骑射向来是金人的看家本事,宋军的骑兵也向来以劈砍冲撞为主,使用弓箭的少之又少,韩世忠这下子吓傻了不少人。 “好一个韩良臣,还藏着如此手段!” 赵桓都忍不住欣然夸赞,自己的这个爱将,真的有点东西。 韩常猝不及防,竟然再次中箭……不过这货也真是大金的忠臣,竟然不计一切,挥军继续向前。 “冲!冲开他们!” 韩常想要拼命,却不提防,在宋军之中,还藏着数百重骑,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静塞铁骑! 他们趁着金人冲锋势头减弱,果断出击。 双方兵马对战,兵器碰撞,战马嘶鸣。 没用多久,先断开的竟然是韩常万户。就好像是一条长蛇,被人断然砍下了头颅,韩常身边只余不足百人。 这家伙终于害怕了,掉头想要逃走,哪知道韩世忠已经掉头冲过来。 “畜生!看箭!” 韩世忠长弓重箭,瞬间直戳韩常的咽喉,这家伙痛叫一声,便从马背上摔下去……挣扎了两下,成了此战阵亡的第一位大将…… 第343章 胜利在望 韩世忠的武力,绝对是可以信任的。 他最厉害的还不是武力的强悍,而是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出生入死,积累了可怕的经验,这些东西已经变成了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可以将九十分的战斗力,发挥到一百二。 韩常是很凶猛不假,瞎了眼珠子,还能拼命。可他到底是瞎了一只眼睛,视线不如健全人,趁着他慌乱的时候,从视线的盲区,一箭射来。 这位汉人出身,备受金国信任的万户大将,掉落战马之下。 金兵顿时大乱,韩世忠催马冲来,残存的兵马慌忙逃跑溃散,马蹄践踏在韩常的身上,他抽搐了几下,血水从七窍流出,胸腹凹陷,白骨断裂,内脏流出…… 韩世忠冲到了近前,看了眼成了烂肉的韩常,只是啐了一口,“贱种!” 说完之后,韩世忠大胆掉头,朝着韩常部下,猛地冲了下去。 韩世忠金甲长刀,黑马如龙,带头冲杀,撼天动地,锐不可当。 而老韩一手重建的静塞铁骑也经过了六年的磨砺,成就了一支专业化程度极高的铁骑劲旅…… 其实讲什么女真兵骑射无双,满万不可敌,真的是屁话。 不管强汉还是盛唐,哪怕刚刚立国的北宋静塞铁骑,对战游牧骑兵,都有以少胜多的优势,甚至能一个打三个,五个,乃至十个八个。 毕竟生长在马背上,时间虽然久,但到底只是业余选手,一支强悍的骑兵,不光要有过硬的骑射本事,还要有精良的装备,严格的训练,乃至强大的纪律。 这四样东西女真人是很难凑齐的。 相反,一旦中原骑兵完成了这些准备,就会变成专业运动员虐杀业余选手的局面。 如今的韩世忠,还有他的静塞铁骑,就有了这样的势头。 在诛杀韩常之后,韩世忠几乎一个冲锋,就打垮了韩常万户。 他踏着金兵的尸体,长驱直入。 被动挨打的宋军发起了主动进攻,并且拿到了先机,开战以来,第一次局势逆转。 韩世忠高歌猛进,任何阻挡他的力量都会被无情碾碎,变成一地的碎屑。 静塞铁骑,倾力冲锋,威势之盛,难以形容,包括蒲卢浑和阿里两个万户都受到了影响,整个宋军士气高昂,反观金军,却是露出了疲态。 到此为止了吗? “废物!都是废物!” 拔离速挥舞着手里的刀,斩杀了十数名溃逃的韩常万户士兵,他浑身染血,面目狰狞,冲着左右怒吼,“韩世忠算什么东西?我们堂堂大金勇士,竟然会害怕他吗?跟我上!” 拔离速的两个万户果断投入战斗。 这是一支生力军,装备很好,士气也足,加上拔离速的果断指挥,韩世忠的冲劲被渐渐化解。 每向前一步,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在增加,最终韩世忠也失去了冲劲,不得不停下来……好在以静塞铁骑的战斗力,虽然陷入苦战,但还能维持,不至于崩溃。 又是三个万户! 从开战到现在,金人已经有五个万户被拖延住了,宋军付出的兵力远少于金兵。 赵桓的用意也就不言自明了,他需要消耗掉金兵的优势,在关键的时候,酝酿致命一击。 利用韩世忠冲阵,也是这个目的。 金人在正面战场,五个万户被牵制,曲端和刘锜的两翼,也牵制了各一个万户。 也就是说,银术可手上的兵力已经不是很宽裕了,最多只有三四个而已,而能派出来的,恐怕还要打折扣。 坚持! 只要坚持住! 胜利已经不远了。 赵桓也在清点自己手上的兵力……何蓟所部,一千五百名御前骑兵,吴元丰所部,三千御前班直亲军,其中各营兵马,加起来还有一万多人可用。 也就是说,赵桓通过自己的排兵布阵,已经将金人两倍的优势兵力,成功压缩到三比二。 貌似金兵依旧拥有优势,但这已经是可以接受的范围。 或许决胜之时,马上就要到来。 赵桓提着手里的宝剑,轻轻在马鬃上蹭来蹭去……如果用一个词汇形容,或许就是跃跃欲试…… 没错,赵官家很想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这一战的胜负属谁? 赵桓按兵不动,银术可也在等待着,前方的几处战团越发胶着纠缠,不管是哪一方,都没有本事突破僵局。 一切只能这么耗着! 对于曲端和刘锜来说,同样十分难熬。 他们很想领兵出战,打破僵局。可是一旦他们离开了本阵,数以万计的金兵就可能趁虚而入,一旦战线崩溃,就什么都完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牛英陷入血战,看着韩世忠陷入重围,看着中军土丘,龙旗飞扬……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骑兵跑到了银术可身旁低声说了两句,银术可脸色骤变,随后三太子讹里朵从后面急匆匆赶来。 两人相对,脸色都十分难看。 讹里朵满身尘土,甚至鬓角都有了白发……燕京丢失,国主生死不知,储君杳无踪迹,大金国蒙受了立国以来,最大的损失。 银术可再三确定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良久之后,他才无奈轻叹,痛苦万状,“竟会如此!” 这个结果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了,堂堂燕京城,竟然坚守的时间还不如保定长,那个岳飞是神仙吗? 攻城略地,也实在是太容易了。 赵桓手下的猛将强兵,着实太厉害了,厉害到了让人绝望! 到底要怎么办? 讹里朵很清楚,一旦消息传开,这十几万人,立刻崩溃……银术可也清楚,事情比想的还遭! 他的最坏预估,也不过是燕京被围罢了。 银术可的算盘是先击败赵桓,然后凭着手里兵马,去拯救燕京,顺利成为权臣……只要要不要如王莽曹操故事,就看他的心情了。 可如今燕京丢失,岳飞十万大军在后,赵桓数万兵马在前……几乎全线崩溃,就在一夕之间,别说执掌大权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还丝毫没有把握。 在这一刻,银术可的所有美梦都消失了,不见了,万念俱灰,几乎瞬间老去……眼见银术可消沉憔悴,讹里朵也急了。 “银术可留守,在路上我想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露消息……我们只有拼!”讹里朵凑到了近前,低声道。 银术可翻了翻白眼,话好说,事难办。 还能怎么拼? “不要说燕京丢失,要说胜利!我们打赢了……然后让我领兵!”讹里朵咬牙,“我亲自带两个万户,去跟赵桓拼命。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退怯,大金到了今天,该有人为了大金而死了!我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责无旁贷!” 讹里朵说完,目视着银术可,态度坚定,意志坚决。 作为一个万里之国,一个昔日的强者,哪怕是败,也要有尊严,也要体面。 辽国下场如何,他们清楚,西夏的李乾顺怎么死的,他们也知道! 还有赵宋! 如果没有赵桓力挽狂澜,也只会更惨。 他们没有放过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甚至会以十倍百倍来对付他们! 还在奢望权柄吗? 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迷梦吗? 银术可突然想起了老朋友完颜娄室……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娄室拖着老病的身躯,要玩命打一场,因为他看明白了,打了或许还有活路,有胜算。 不打就真的只有坐以待毙! 他提前三年就看清楚了,自己着实不如娄室。 可纵然不如娄室,他也不能做大金的罪人! 突然银术可摇头叹道:“三太子,我又何尝不是太祖之臣!就算是有人要死,也该是我啊!” 讹里朵大惊,他其实相当担心,在这个情况下,银术可会有二心……毕竟天崩地裂,谁会做出什么选择,都很难说。 甚至银术可把他俘虏了,然后向赵桓请降,当大宋的忠臣,也不是不可能。 “留守!你!” “不要说了!”银术可断然摆手,“我虽然老了,可残存的智勇,也足以和赵桓周旋。这位赵官家就是太自大了,今天就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几乎一瞬间,银术可打起了精神,他冲向了一直养精蓄锐的两个万户,还有三千铁浮屠。 “大家都听着,三太子带来了喜讯,岳飞已经被杀了,宋军败了!他们败了!” 银术可朗声高呼,在一瞬间,金军士气瞬间提升起来。 讹里朵突然赶来,的确让人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听到了胜利的喜讯,众人自然欢腾,哪怕有些人还觉得有些蹊跷,却愿意相信银术可。 “岳飞完了,下一个就是赵桓!随我诛杀宋皇!” 银术可说完,纵马在金兵面前掠过,每经过一队兵马,都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在这个时候,银术可甚至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回到了大金战无不胜的时候。似乎他没有撒谎,他们真的赢了! “冲!” 银术可的本部到底动了! 作为仅次于娄室的金国上将军,银术可的军略本领,丝毫不弱。他只是不愿意在经历那些没有杀死我只会使我更强大的痛苦事情了。 可是在听闻燕京陷落之后,银术可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他们这一代人,辛苦了一辈子,创造的基业垮了。 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所以他抛弃了一切,他要亲自诛杀赵桓,用这位赵宋皇帝的脑袋,来填补被掏空的心! “杀!” 银术可放弃一切,风卷残云而来。 从一开始,就展现了强悍的一面,他首先撞向了牛英所部。前面牛英和蒲卢浑鏖战,已经损失惨重,突然被银术可袭击,士兵来不及反应。 金人的长枪马刀齐下,瞬间数十名士兵丧命。 在重甲骑兵的后面,是娴熟的弓箭手,密密匝匝的箭雨,带走了更多的士兵……宋军的阵型,就仿佛被巨兽咬了一口,血肉模糊,好不凄惨。 完了! 哪怕赵构不懂打仗,他也觉得真的要完蛋了。 这一支人马必定垮了。 除非是神仙,根本没法逆转战局! 就在赵构手腕一松,几乎放弃的时候,突然牛英冲到了赵构的面前,这位浑身是血,脸颊居然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开,好不狰狞。 “康王!拿起你的兵器,给俺挡住蒲卢浑!” 赵构大惊,什么意思?难道让他断后,这家伙要跑? 牛英似乎看出了赵构的疑惑,他呵呵冷笑,“俺这些年杀的金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牛爷就算死,也不会怕了他们!” “跟我上!” 牛英从原本极度匮乏的兵力中,硬生生分出了五百人,扑向了银术可的队伍。 这五百人手持利斧,亡命冲杀,毫不顾忌伤亡,他们用斧头开路,一往无前。原本试图打开一条通道,直扑赵桓的银术可所部,竟然遭到了迟滞。 终于,在这个当口,王荀率领着本部赶来,阻挡在了银术可的面前,岌岌可危的战局,再度保住了,代价却是牛英的五百人,损失超过了三百,包括他本人,也被压在了一匹死马的下面,浑身是伤,昏死过去…… “大宋也算有人啊!” 银术可轻叹之后,越发冷静,这位沙场老将以重骑为先锋,弓箭手紧密配合,完全展现出了金国铁骑的强悍战斗力。 哪怕王荀拼命作战,他的部下也在快速减少,阵型不断凹陷,银术可距离赵桓的越来越近……三太子讹里朵看到了这一幕,终于露出了笑容,胜利在望! “全军出击,诛杀宋皇!” 金兵动了……而就在这时候,从曲端堡的废墟之中,也出现了一群人,一群从地下坑道爬出来的泰山兵…… 第344章 赵桓的反杀 曲端堡被放火烧成了一片瓦砾,金兵甚至没有进来,直接越过……毕竟一座烧得烂七八糟的堡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难道还能干什么不成? 他们没有料到,偏偏赵桓想到了,当然了,曲端也知道。 实际上曲端堡最初是岳飞修的,他在下面建了地道,主要是沟通其他堡垒,避免被人分割包围。 等到曲端接手堡垒之后,他本着对自己家负责的态度,不惜血本,整修曲端堡,在地道的基础上,增加了地下仓库,地下的兵营,地下的军械库……反正地上有的,地下也要有。 曲端这一番操作之后,在曲端堡地下拥有了庞大的地宫,至少能放三千人。 而这一次赵桓就在放弃曲端堡之后,留下了彭郎的一千多人……八千多泰山营,已经消耗到了如此地步! 赵桓并不忍心让他们再拼了。 赵桓下了死命令,必须等到金军主力发动,他们才能出来,去偷袭金人后方。 说实话宋军战斗太苦了,泰山营的士兵早就想杀出去,不过有官家旨意,他们却是不敢违抗,只能焦急着。 而直到三太子讹里朵带领剩余兵马,试图一举冲垮宋军的时候,泰山营出来了。 说来有趣,彭郎在地下藏着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处军械库,而且里面还留有不少岳飞所部的旗帜,这是曲端没有处理的。 看到旗帜之后,彭郎几乎瞬间想到了一个妙策。 他们从瓦砾废墟爬出来,打着岳飞的旗号。 “金狗听着,岳帅来了!” “岳帅来了!” “岳帅大破燕京!” “岳帅赶来了!” …… 他们一边呼喊,一边分成许多行列,弄得烟尘滚滚,喊声震天,声势浩大。 正在领兵,准备一举定胜负的讹里朵突然傻了。 他下意识勒住战马,双手不停颤抖,眼神中全都是惶恐……嘴唇也哆嗦了,“怎么会,怎么会?” 的确是不肯能啊! 他一路狂奔,这才是第三天而已! 岳飞有本事从燕京回来了? 能打过去已经超出了想象,居然又打回来了,这人不能叫岳飞,就真的会飞吧? 讹里朵的惶恐被完颜折合看在眼里,这位女真的万户瞬间就想到了一种情况,他冲到了讹里朵的面前,“三太子,你,你不是说岳飞战败了吗?” 讹里朵语塞。 完颜折合确信讹里朵没有撒谎……完了,真的彻底完了……岳飞赢了,讹里朵跑到这里,大金国怎么样了? 燕京? 他的家人! 几乎刹那间,完颜折合就调转马头,想要逃跑,他根本无心交战了。 噗! 就在完颜折合转身的刹那,一柄弯刀狠狠刺入他的心窝。 讹里朵面目狰狞,手刃折合! 这位大金的三太子提着染血的刀,对手下人怒吼,“都给我听着,这是宋人虚张声势,一切都在本太子的掌握之中!” 他说完之后,直接举起弯刀,切齿道:“随我诛杀这些宋狗!” 他领着中军最后的一万多人,扑向了彭郎的泰山营…… 尽管他嘴上说不信,但他清楚,一点消息散播开,军心崩塌,他们就完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曲端终于长出了口气,下一秒,曲大猛地催马当先。 “出击!” 这一次的曲端没有任何犹豫了,金兵中军空了,就算他们还有兵力优势,但是牌已经打光了。 如此实力悬殊的一战,居然能拼到这个地步,只能说天佑大宋。 对于赵桓的本事,曲端发自肺腑地赞叹。 六年光景,不算太长时间,有很多人都未必明白什么事战争,而赵桓不管是最基本的练兵选将,还是宏观大略,乃至于指挥兵马,决胜负于疆场,都已经颇有章法。 这份本事,怕是只有艺祖皇帝能比了。 “大宋必胜!” “大宋必胜!” 曲端发起了冲锋,他的坐骑小铁象头角峥嵘,嘶鸣怪叫,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龙马精神。身后的宋军备受振奋,一股脑向前突击。 负责拦截曲端的金兵万户瞬间就被夺了气势,只能苦苦支撑,被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刘锜的方向。 偌大的战场,古老的黄河注视着。 左右两翼的宋军向中间靠拢,一个巨大的口袋阵已经成型。 金兵的数量依旧众多,但是战略主动权已经落到了宋军手里。 五万对十万,这是一锅夹生饭。 夹生就夹生! 夹生也要吃下去! 怎么形容战场的激烈……曲端已经拼命了! 没错,这位自诩文武双全的曲相公,在御赐战旗之下,亡命冲锋,不计一切代价。 肉眼可见的,金兵再向中间凹陷! 一股无与伦比的压力,落到了银术可的身上。 怎么办? 还打吗? 这个问题貌似不难回答,如果放在以往,的确可以停下来了。 但是如今大金国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自己也没有。 拼了! 银术可挥动兵器,再次组织兵马,发起了冲锋。 三千铁浮屠,以一千为单位,分成三波,交替冲锋。 他们不顾牺牲,迅速摆脱宋军的纠缠,快速组合,快速冲击。 铁骑插入,宋军阵型就会出现裂痕,弓手覆盖,伤亡直线上升……一次,一次,又是一次…… 王荀所部,渐渐被穿插,搅碎……尽管王荀已经拼了性命,却还是阻挡不了。 他跟父亲王禀,经历过最惨烈的太原防御战。 时至今日,今天的战局,远比太原之战要凶恶万倍。 “或许看不到直捣黄龙的那一天了!” 王荀喃喃自语,随后率领亲军,毅然冲突金军阵中,以至于最终淹没消失…… 银术可收拢兵马,竟然继续以铁浮屠在前,冲锋的势头不减。 此刻的铁浮屠已经不足两千,却还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猛兽出笼,狂龙般袭来。 “老吴,保护好官家!” 何蓟说完之后,率领精骑,猛地迎上,他只有一千五百骑兵,其中重骑不到三分之一,但是人人用命,竟然真的拖住了铁浮屠,双方绞在一起,拼命杀戮。 银术可已经能够看见赵桓的龙纛。 失去了铁浮屠之后,他的兵力依旧比赵桓多很多。 “谁能杀了宋皇,封王爵,赏十万金……杀!” 银术可鼓舞士气,准备最后的冲杀。 恍惚之间,银术可发现了龙纛在动。 没错! 的确在动! 什么鬼? 是要跑吗? 对不起,是冲着他杀来了! 赵桓提着三尺宝剑,纵马驰骋,吴元丰死死护着官家,随着龙纛,冲了下来! 确定这是真实的情况之后,银术可简直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赵桓主动发起攻击,这情况不是没有,但那是被逼无奈,已经无可选择。眼下赵桓身边还有大几千的兵丁,难道这位打算跟老夫决一胜负吗? 不得不说,银术可还真猜对了。 赵桓这一次身上光是铠甲就穿了两层,而且每层中间,还有丝绸内衬,他的马匹也是精挑细选,并且同样披甲。 除此之外,他也练过许久的骑射……或许他还不配成为一员疆场勇将,但是冲阵杀敌,也不是不行。 从踏上战场之前,赵桓就已经想过了,或许他需要主动出击。 一直等到银术可杀过来,他才出动,已经有点晚了。 不过但愿还能亡羊补牢! 赵桓想得并不多,他选择主动出击,直取银术可。 没错,就是在银术可整军准备向他冲锋的时候,天可怜见,咱们赵官家是真的先下手为强! “杀!” 赵桓出动了。 官家亲自出战了。 这个举动带来的影响,着实是太大了。 整个宋军,没有人可以迟疑了。 自从开战以来,已经有上千伤员被送到了女营,包扎抢救。 女营在黄河岸边,位置甚至比官家还要靠后。不过她们也不是战场的看客,因为她们需要不断搬运伤员,甚至有女营士兵在搬运途中受伤,丧命…… 没有谁可以侥幸……女营做好了战斗准备,不是说她们要主动冲杀,而是说一旦金人冲过来,作为一名战士,她们也需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毕竟她们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金人的俘虏! 只是当看到官家冲杀之后,竟有女兵跃跃欲试,也要主动出击。 或许她们也能增加一丝的胜算吧! 可就在此时,那些伤员动了起来。 有人包扎过了,有人还来不及处理……肢体残断,血染浑身,有人更是胸腹受伤,嘴里咯血,肠子外流,只是简单包扎……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在乎自己的伤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冲上去。 有人走不动,就互相搀扶着,一起前行,哪怕能为官家挡一箭,挨一刀也好,至于生命,没人在乎的! 看着这些伤员,女营泣不成声……只有在这一刻,才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男人! 什么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世上不惧生死,舍生取义的人太多了,可惜的是文人的笔触,永远不会放在他们的身上罢了。 此时此刻,李清照哭了出来。 宋军的士气已经提高到了极点,决死一战吧! 甚至牛英也被人救了起来,提着利斧,摇晃着身体重新投入了战团。 可就在这时候,令人诧异的一幕发生了,赵桓向前冲击的时候,突然将龙旗调转方向,把银术可留给了吴元丰,他带着一半的兵马朝着左翼杀了下去。 居然不是硬碰硬,难不成你赵官家还会玩战术不成? 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赵桓的龙旗距离曲端越来越近,曲大的眼珠子也越来越大了…… 第345章 胜利 赵桓算不得名将,他相比以往,的确有了进步……三年时间的苦练,让他能驾驭战马,能披着几十斤的铠甲冲锋,甚至能射箭杀敌。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不会因为他的冲突,就杀开一道口子,引起金兵崩溃,继而赢得战争……这是不切实际的。 要说赵桓比以往厉害在哪里?以往的他,最多做到龙旗向前,便押上一切,一决生死。 可这一次赵桓清楚,他不但要向前,还要找到施压的方向。 韩世忠和拔离速的两个万户纠缠,分不出胜负,中军的牛英和王荀所部已经跟金人杀成了一团,没有半分扭转的余地。 包括何蓟等人,全都是在打烂仗。 唯一希望比较大的就是曲端。 赵桓让吴元丰去阻挡银术可,自己去冲沃侧万户,逼着曲端卖力气。 不管是君臣同心也好,还是逼迫曲端也好……反正赵桓把姿态摆出来了,朕过来了,曲卿随意! 曲端一颗玲珑黑心,哪里不懂赵桓的打算。 他简直想骂人,官家,你这是耍流氓! 赵桓表示无所谓,反正皇帝就是最大的流氓,曲端,你看着办吧! 几乎一瞬间,曲端被逼到了绝境! 他没得选择了。 “杀!” 老曲红了眼珠,提刀猛冲,他甚至用马刺戳伤小铁象,刺激这一匹年轻的战马。小铁象发出愤怒嘶鸣,疯狂向前冲锋。 曲端玩命厮杀,后面的士兵人心振奋,朝着龙纛的方向大杀大砍。 胶着的战场,分出胜负,往往就在关键的一点。 吴元丰能挡得住银术可吗? 未必。 韩世忠能打赢两个万户的金兵吗? 同样未必。 一直消耗下去,失败的人很可能是宋军。 但是在这个时候,赵桓的选择,曲端的勇武,合在了一起,产生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杀!” 曲端真是玩了命,什么明枪暗箭,全都不在乎,眼睛里只有赵桓,一心只想飞到官家的身边。 赵桓其实也不是完全的废物,至少他手下的御前班直格外卖力气,加上休养生息很久,是十足的生力军,沃侧万户不可抑制地溃败了。 整个过程最多一刻钟,一个万户溃败,一条战线瓦解。 胜利的天平开始往宋军这边倾斜了。 “官家,你杀了臣算了!” 曲端身上插着好几支箭,简直都要哭了。 赵桓却是哈哈大笑,“曲卿,你看朕勇武如何?” 曲端真哭了,只能违心道:“官家自然是超凡脱俗,天下无双!” “好!” 赵桓也不管曲端裂开的表情,他一转头,对准了银术可的兵马。 “将士们,随朕冲杀!” 一瞬间,简直把曲端吓死了。 还来啊! 这可是会死人的! 他再也不敢疏忽,急忙催动战马,冲到了赵桓前面,死死把官家保护在身后。 与其被吓死,还不如挡在官家前面。 在保护住了赵桓之后,曲端稍微冷静下来……他审视全局,不得不承认,原本绝对的劣势,在赵桓的努力下,竟然变成了优势……而他曲相公,就要把优势变成胜势! “杀!” 曲端直扑银术可而来。 “老狗,快来和曲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银术可早就气炸了,他一个沙场老将,居然被赵桓给耍了,简直是奇耻大辱,怒不可遏!银术可不顾一切,甩开吴元丰的纠缠,迎着曲端杀来。 曲端也信心满满,银术可的年纪比他大,仅仅这一点,就足以占很大便宜了。曲端信心满满,双方瞬间撞在了一起。他们几乎同时举起兵器,同时出招。 嘭! 兵器撞击,曲端只觉得自己的膀子都要断了。 好一个银术可! 哪怕上了年纪,哪怕长久不曾临敌,可依旧悍勇,真不知道年轻的时候,这货该多厉害! 双方主将对拼,左右护卫也在对拼,从伤亡来看,居然是宋军这边更多一点。 金国到底还是有些底子的。 只是一次碰撞,曲端就知道,自己未必是银术可的对手,他准备暂时先退下,用普通士兵拖住银术可,再想对敌办法。 哪怕到了这时候,曲端也不改滑头秉性。 可下一秒,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咱们赵官家又出手了。 没错,赵桓竟然对准了银术可,就是一支弩箭! 疯了! 官家啊,你躲着行不行? 这不是逼着银术可去杀你吗! 果不其然,银术可眼珠子都红了,拼着性命,往赵桓这边冲,曲端也无可奈何,只能更玩命阻挡,双方兵器对砍,火星乱冒。 生死搏杀,只要有一点迟疑,就会丧命……只是拼砍了两三下,曲端就已经汗透衣襟,双手颤抖……什么大战三百回合,三天三夜,那都是扯淡。 一下没法分出胜负,再拼第二次,第三次,这已经到了极限,再拼下去,离着丧命可就不远了。 只是在这个当口,赵桓弃了弩,再度举起弓,竟然要给银术可致命一击。 一直留意龙纛下面赵桓举动的银术可,看到了这一幕,简直好像发笑。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赵官家!你以为老夫一生征战,威名都是大风吹来的吗?” “娄室啊娄室!你没有完成的壮举,就让我来完成吧!” 银术可猛地催动战马,向旁边冲击,两个宋军被撞开,他拉开了和曲端的距离,这时候立刻抽出了大弓,张弓搭箭,就要奔着赵桓射击。 就在银术可即将射箭的刹那,突然从赵桓身后跑出了两个士兵,他们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礽向了空中。 刹那巨响,浓烟滚滚,声音如雷……银术可的手一抖,箭稍微偏了一个头发丝不说。而且弥漫的硝烟,挡住了银术可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却看不清赵桓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位官家是否被射中了。 银术可刹那失神,可就在这个瞬间,从曲端的手里,飞出一柄短锤。 砰! 流星撞月,正好砸在了银术可的肩头。 锁骨发出一声脆响,银术可的一条膀子不管用了。 曲端一击得手,玩了命催动战马,朝着银术可杀……他是真的疯了,老家伙你敢伤官家,没人救得了你! 曲端双手握紧长刀,狠狠劈下。 护卫根本来不及救援,银术可只能单臂挥刀格挡。 曲端全身力气用上,砍飞了银术可的刀不说,还狠狠在银术可的前胸划了一道……伤口不算深,却有一尺多长,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银术可痛叫了一声,直接摔到了黄土之上。 接连受伤,银术可的战斗力没了八成,可他还不甘心。 他还设了赵官家一箭,只要这一箭射中了,他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硝烟散后,赵桓晃着身躯,龇牙咧嘴,重新骑上了战马,在他的肩头,赫然插着一支箭。 “朕没事!” 赵桓催马向前,肩头的箭不停摇晃。 “银术可,你这条老狗,连射箭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赵桓的狂笑,在阵前回荡。 好一位神勇无敌的赵官家! 银术可见到这一幕,直接气得大口吐血,明明射中了,竟然没能杀了赵桓……我,我还活着干什么! 银术可万念俱灰。 而相比之下,宋军简直是打了鸡血,全都疯了! “官家神勇!” “官家无敌!” “官家有百灵呵护!”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赵桓真的有神明呵护。 有的将士竟然激动地落下了眼泪。 宋军瞬间成了嗷嗷叫的狼,哪怕是受了伤,疲惫到了拿不动兵器,此刻也战神附体。 与之相比,金人的士气却是全面崩塌了。 银术可落马了,最后的攻势也失败了,宋军又如此疯狂,战斗下去的理由还剩下什么? 溃败就这样开始了。 一个人扔下了兵器,掉头逃命。 有一个人,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甚至一个谋克,一个猛安,开始溃败…… 刘锜也突破了金军的阻拦,向着中间包抄。 韩世忠发起虎威,再三冲锋拔离速也控制不住,竟然被手下人裹挟着向后逃……他不甘心,他还想去救大哥。 尽管银术可有过野心,但是不可否认,最后这一战,银术可的表现,堪称忠勇。 而且他距离成功也只有一步之遥。 那支箭要是再准一点,没准赵桓就死了,失败的就不是大金了。 这就是天意吧! 很快四面八方,都是宋军的追杀之声,震撼天地。 拔离速带着满腔的凄凉,仓皇离去。 金兵彻底垮了,宋军全都投入到了追击行列……别的不说,就连做饭的伙夫,都跟着冲上去,抓俘虏,得战利品了。 “赢了!真的赢了!” “官家赢了!” 女营之中,喜极而泣,哭成了一片……正面冲杀不行,现在抓俘虏估计是可以吧? 女营出动了,她们还是很小心的,把精力放在搬运伤员上面,如果遇到了金兵,顺手抓个俘虏,貌似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们很快冲到了那一片水洼前面,这里是伤员最多的地方。 女兵们搜查之际,突然发现有个家伙半个身体都陷在了泥水里,正在挣扎。 女营见他的铠甲不一般,不会是个肥羊吧? 大家伙急忙用绳索套出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把他拉到了岸上。 当此人上来之后,看清楚了女营士兵的面目,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在他身上,还有一块万户金牌,被搜了出来! 李清照和李师师都赶了过来,仔细辨认之后,终于确定了身份,两个人大喜,的确是抓到了大鱼。 “万户阿里!原来是你这个畜生!你不是最喜欢剥女人的皮吗?听说你还有人皮屏风!没想到吧,你会被女营俘虏!” “什么金牌万户!不过是个欺负女人的疯狗罢了,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你怎么对付别人,别人就会怎么对付你,等着被扒皮吧!” 女兵们的咒骂,欢笑,让阿里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变白,浑身还在不自觉颤抖,突然,他一张口,喷出了一道鲜血,羞愤惶恐,竟然吓死了…… 第346章 牺牲 好容易抓了一个俘虏,还是个大官,居然就这么死了……女兵们自然是震怒的,这个畜生不是喜欢扒皮吗,就该活剥了他才好! 现在人死了,该怎么办? 死! 死也不能放过! 先把尸体拖回去,上报之后,就把他的人皮扒下来,塞满了草,送到每个州县示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金狗的下场! 对,就这么干! 当即用绳索拴住,拖着返回营区…… 女兵们一路唱着歌,欢天喜地,身后还拖着一具尸体,看起来都那么怪异…… “此战之后,怕是女子也要不甘心喽!” 少师孔端友仰头发出感叹,一张老脸,拧巴成了一团废纸,他真怕自己死了之后,历代衍圣公会把他吊起来,扒皮抽筋,好好教训他这个不肖子孙。 李邦彦倒是笑容可掬,浑不在意,还冲着女兵们竖起了大拇指,疯狂打call。 “我说衍圣公啊,这些事情还不是看你的一支笔,官家亲自冲杀,便是女子也能上阵杀敌,一个花木兰,便足以流芳百世,如今大宋有了数百巾帼英雄,岂不是盛世中兴吗!” 李邦彦挥舞着拳头,兴奋大吼,状若癫狂。尤其是看到遍地的金兵尸体,遍地的锣鼓刀枪,嘴简直笑得咧开了。 “孔少师,圣天子不辞劳苦,不避刀枪,亲自率军杀敌……堪称壮烈否?” “自然是壮烈!” “以少胜多,大获全胜,歼灭敌兵无数,可是雄主圣君?” “这个……自然也是!” “大宋自立国以来,便九州不全,痛失燕云之地,如今大破金兵,光复在即,可是中兴之势已成?” 孔端友愣了片刻,这才郑重点头。他好像有点醒悟了,这一战的意义好像有点大啊! “岂止是大,简直惊天动地,开天辟地啊!” 李邦彦再度郑重道:“孔少师,从此之后,你我不只是官家的臣子,更是一代名臣了,至于能不能和历代名臣较量,就要看咱们的表现了……孔少师,我倒是有个绝妙的点子,能让天下一半的人,把你记在心里,感念长久。” 孔端友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太傅不要哄骗我了,便是古圣先贤,也只是在士林扬名,普通人又有多少会铭刻肺腑?我又有什么本事,能让一半的人记住?” 李邦彦哈哈大笑,“这还不容易,你只要利用手里的笔,替女子争取地位,做不得圣人,当个亚圣还是有希望的。” 李邦彦说完,纵马向前,留下了孔端友,傻愣愣立在这里,任凭寒风吹拂,狠狠打了个冷颤。 替女子说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整个士林都不会放过他的,甚至他们家的老祖宗也不待见女人。 可话又说回来,这几年有关田亩的问题,朝廷可是把女人算进去的。 便是一些富农家庭,也能因为女人,多保留田亩数量……而女人一旦拥有了财产,地位迥然不同。 世上的种种平等之中,最最平等的就是铜子,不触及财产权,谈什么权利平等,根本是自欺欺人。 孔端友也管了好几年宣传,他总结家国天下,阐发个人和国家的关系……说句实话,讲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 比如这个人,比如家庭,就很难定义、 到底谁算人? 或者说,谁更有“人味”? 奴仆家丁怎么算,丫鬟仆人怎么算,女子怎么算?妾室怎么算?嫡出和庶出怎么算? 按照这个思路先下去,孔端友越发惶恐不安了。 整个纲常宗法体系都要崩塌了。 而这套东西一旦毁坏了,撼动的可不只是普通家庭那么简单……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帝! 没错! 就是皇权! 赵佶二十几个儿子,凭什么赵桓成为储君?当然了,凭着这些年的做为,没人会质疑赵桓的地位,可接下来就不行了,皇长子赵谌,按照宗法规矩,是无可争辩的储君……可是一旦规矩改变了,其他小皇子也就有了资格。 千年来的权力交接方式都要改变……从普通人到天子……影响也太大了。但是跟着赵桓这几年,孔端友学会了一个叫做辩证法的东西。 正因为事情太大,才有机会啊! 不然凭什么成为亚圣啊! 老孔完全着魔了,嘴里喃喃自语,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切齿咬牙,一会儿又欢天喜地,简直跟中了邪,着了魔似的,就差找个屠户给他俩嘴巴子了。 女人出现在战场上,带来的后续影响太大了,可以讨论的东西太多了,甚至有可能重塑整个国家,只不过需要时间而已。 但是有一样却是不需要时间的,立刻就发生在眼前……大金国的河北军团瓦解了,彻彻底底的瓦解了。 银术可战死了。 不过还有三太子讹里朵,他领兵在围杀泰山营,一千多将士,已经死伤略尽。正在他肆意逞凶的时候,金兵崩溃了。 遍地的溃兵,疯狂逃窜。 在一瞬间,讹里朵完全懵了……败了,彻底败了,大金国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吗? 讹里朵想到了自杀,当初在居庸关的时候,他就想死,可谁知道这一次再度惨败, 十几万人都垮了,难道还有必要活着吗? 正在他犹豫纠结之时,拔离速带着残兵,逃了过来。 一看讹里朵拿着弯刀发呆,拔离速就迅速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腕子! “三太子,你想干什么?” 讹里朵凄然哭道:“完了……燕京城破,限制又战败了,大金国真的完了!” 拔离速瞬间眼前一黑,果不其然!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不妙……他大哥还拿什么皇太弟鼓动他……拔离速不是傻子,如果真的有把握,又怎么会拿这种事情画大饼! 大哥死了,兵马完了,燕京也丢了……“对了,大同府呢?河东呢?怎么样了?” 讹里朵愣了片刻,道:“大太子去了大同府坐镇,老四的十几万兵马还在。” “那,那就好!” 拔离速急匆匆道:”三太子,我保护你,咱们去河东,去投靠四太子……河东兵马精良,且女真万户众多,比起河北要好得多……只要有兵马在,大不了放弃河东,放弃燕云之地,退回上京,大金国还是大金国,没什么了不起的!” 讹里朵昂首,痴痴看着拔离速,“大金国,还,还有救?” 拔离速咬着牙道:“有!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救!四太子是个懂大局,知大势的。” 讹里朵凄然苦笑,“是啊,老四比我们都强的。” 说完这句话,讹里朵从怀里掏出印信,塞给了拔离速,复又将一柄短剑给了他。 “拿走吧,去见老四,就说我告诉他,要好好领兵,切莫放弃……大金国的基业就靠他维持了。” 拔离速收了东西,但他如何能把三太子丢在这里啊? “快走吧,宋人马上就来了,别耽误时间!” 讹里朵摇头,“别说了,大金国落到今天,我是罪人。你强把我带走,我也是要死的。就让我留在这里,凭着我的身份,还能让你们逃得顺利点……这是我能给大金国做得最后一件事了,你快走吧!” 说着讹里朵竟然推着拔离速上马,随后在马屁股上狠狠一鞭……拔离速带着满腹凄然,招呼部下逃走。 三太子讹里朵找了一块石头,摘下头盔,坐在那里,半声不出,宛如死人。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就已经率领兵马追杀过来。 “韩世忠!” 讹里朵突然大吼,“大金三太子在此,人头予你,请你放过大金兵将!” 韩世忠勒住了战马,看了看这个家伙。 什么阿猫阿狗,都说自己是三太子,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老韩让人辨认,还真别说,居然是真的。 银术可死了,没想到俘虏了更大的一只肥羊。 “来人,把他抓起来!” 士兵扑上来,将讹里朵俘虏,令人很讶异的是从头到尾,讹里朵都没有反抗,甚至还带着笑意。 怎么也有一刻钟了,拔离速将军,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或许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死了比活着有用! “大金国没有败,金宋之间,不死不休!” 赵桓和曲端已经追了过来,看着这位三太子,两个人的脸色都很淡然,仔细区分,或许赵桓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区区六年时间,金国还有太多的人,并没有完全堕落,他们还有一战之心。 甚至纠缠几十年也不意外……至于曲端,则是彻头彻尾的不屑了。 “银术可死了,韩常死了,阿里也死了,还有十几万兵马,灰飞烟灭……你们拿什么跟大宋斗?” 讹里朵凄然一笑,“曲端,本太子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燕京城破了,你们可以提前庆祝了。” 燕京? 曲端大惊失色,尽管他已经设想过了,可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猛地看向赵桓。 “官家,咱们赢了!” 赵桓微微颔首,“的确是赢了,鹏举不曾辜负朕……”赵桓又把目光落在了曲端身上,“你也不曾!还有良臣,刘锜,所有将士,都不曾辜负朕!” 赵桓深深吸口气,“向开封报捷吧!” 赵桓吩咐之后,立刻有人去安排,正在此时,一队士兵赶来,在他们的中间,抬着一具尸体……王荀,殉国了! 第347章 安抚 “吕相公,大捷!大捷啊!” 吕颐浩豁然站起,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劈手接过张浚的捷报,才看了两眼,老相公就喜不自禁,老泪横流。 “赢了,赢了!燕京回来了!官家大破河北金兵!” 双喜临门,便是只有一喜,也足以让在场众人癫狂,一下子来了两个,岂止是兴奋那么简单……诸位宰执,放浪形骸,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甩了乌纱,在地上转圈,又是笑,又是叫……不一而足。 张叔夜擦了一把眼泪,“快给我瞧瞧,便是现在就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吕颐浩连忙将捷报递给张叔夜,几位宰执相公凑在一起,看到岳鹏举如期拿下燕京,都喜笑颜开,再看赵桓竟然亲自领兵,大破银术可,更是五体投地,大呼官家圣明……只是在看到了最后,看到了王荀殉国之时,几个人都脸色一变。 坏了! 就在不久之前,王禀操劳军务,不幸从马背上摔下来,正在修养,据说病情很沉重……张叔夜很清楚王禀的状况,他当年苦守太原,便已经留下了病根……这几年来,王禀一直担任御营司都点检。 很多人不明白,御营都点检在干什么,还以为这只是个虚名,没什么实际权力……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御营司一直在负责一项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新兵招募训练! 什么叫兵归将有……赵桓觉得这是朝廷工作不到位造成的……你想想啊,征兵归将领做主,立功受赏归将领说了算,粮饷抚恤也都是将领负责……你要是普通士兵,是想着朝廷,还是想着主将? 朝廷能给你什么? 除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因此赵桓坚信,与其防着手下将领,不如好好把该做的事情,都给做了。 比如他放老兵回乡,各地老兵推荐年轻人到御营司从军,御营司负责挑选训练,待到差不多合格之后,分派给御营各部。 有御营司经手,每一营有多少兵力,基本上什么情况,全都一清二楚……什么空饷啊,冒功啊,甚至是军中霸凌,全都能够大大降低。 可以说御营兵马的质量,都在王禀手里捏着。 如果再加上武学,赵桓几乎不用担心将领专权的问题。 负责这么重任务的王禀,操劳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王禀又受伤卧床,儿子殉国,万一老将军撑不住……几个人简直不敢想象。 “张相公,能不能瞒一下?” 张叔夜咧嘴了,“吕相公,这么大的喜事,要不了多大一会儿,京城到处都是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烟花爆竹庆祝,你说能瞒得住吗?” 吕颐浩咧嘴苦笑,“那,那该怎么办?” 张叔夜沉吟了片刻,“我去吧,我去瞧瞧,不管怎么样,这么大的喜事,该让他知道,他付出的心血比咱们只多不少啊!” 吕颐浩只能点头,张叔夜带着捷报,来见王禀……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本来受伤的王禀竟然在门口拄着棍子,侧耳倾听,见张叔夜来了,他慌忙摆手。 “张相公,张相公,可是有好消息了?我,我让家人去街上查看了,他还没回来,你倒是来了。” 王禀扭头,艰难踱步,让张叔夜坐下。 张叔夜也无可奈何,只得坐下,而后吞吐了片刻,低声道:“官家背河一战,大破了金兵。还有消息,岳鹏举已经拿下了燕京!” “好!” 王禀大喜过望,忍不住兴奋道:“当初他们制定这个方略的时候,我还迟疑过……现在看起来,我果然是老了,胆子也小了。若是按部就班,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燕山呢!” 王禀说着,又道:“张相公,这么大的喜事,该痛饮两杯,正巧你来了,咱们喝酒吧!” 张叔夜摆手,“你还有伤,好好养养吧!酒等你康复了,咱们一起痛饮!” “不行啊!”王禀摆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能得到这个喜讯,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了……我知道的,官家冒险北伐,也是不想让老臣失望,能看到这一幕,也就含笑九泉了。张相公,无论如何,你也陪我喝两杯吧!” 张叔夜无奈点头,这时候家人也回来了,王禀吩咐,准备了几个菜,两个人当真对坐,一边饮酒,一边畅谈。 一转眼,竟然喝了半壶酒,王禀的脸色泛红,他突然道:“张相公,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畏敌避战,或是犯了军规……你怎么神色不太对?” “我们王家不敢说忠良之家,也断然不会允许出现不肖子孙,败坏门风……你,你务必跟我说实话啊!” 王禀情绪激动,竟然咳嗽了起来。 张叔夜长叹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贤侄,贤侄他英勇无畏,可给你们王家争光哩!” 王禀顿了顿,从张叔夜痛惜的神情当中,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后他微微一笑,“好,既然没有丢人,那我就安心了……咱们喝酒,替官家庆贺大捷!” 张叔夜勉强答应,又陪了两杯,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找到了张叔夜……平章军国重事吴敏……走了! 张叔夜一怔……他和吴敏谈不上亲厚,但是吴敏的去世让张叔夜心中寒凉,他们这一代人,该谢幕了。 在赵佶手下做到高官的这一批人,普遍五六十岁,已经不年轻了,又在赵桓手下干了六年……这六年堪称充实,却也是熬心血,每时每刻,都在拼命。 朝中诸公,几乎肉眼可见地老去。 今天吴敏死了,下一个就可能是他们……不得不说,北伐胜利,恢复燕山,算是对他们这一代人,最好的安慰了。 “我怕是要告辞了。” 王禀用力点头,“张相公只管去吧,替我给吴相公家里带个好。我这副样子,没法过去了。” 张叔夜颔首,转身离去。 直到张叔夜离开,王禀才颤抖着手,倒了一杯酒,泪眼婆娑。 “吾儿好走……爹也快来陪你了……咱们王家不曾有负天下,身为武人,死得其所……是福气啊!” 王禀一边落泪,一边饮酒,直到半夜,老将军伏在桌上,等家人凑近之时,老将军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却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朝中两位宰执重臣离去,军前也不是岁月静好……泰山营死伤略尽,只余下了不到一百五十人,彭郎以身殉国。 牛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二次参加战斗,身上受伤加重,最后昏迷,等到把他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在众多死伤的将士当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康王赵构。 他也受伤了,他这伤虽然不要命,但却格外尴尬。 金人的重箭正好射在了两腿之间,伤了要害…… 这位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宗室亲王,伏在枕边,连声痛哭,已经是两天水米不沾,身上发烧,大有病情恶化的意思。 “唉,朕,朕无意害你啊!” 赵构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勉强冲着赵桓咧嘴一笑,“官家,臣,臣知道,臣,臣秉性懦弱,当不了英雄。能跟金人一战,便是死而无憾了,官家不必为了我伤心了。” “胡说!”赵桓冷哼道:“牛英领兵截杀银术可,你带着人马和蒲卢浑浴血奋战,英勇异常……你的勇武人尽皆知,皇宋宗室,靠着你保全了脸面。好好养伤,朕要给你一个重赏!” 赵构听到重赏,丝毫没有高兴,他已经丢了一头,难道还要丢了另一头? “放心吧,这一次朕说的赏赐,是正儿八经的,只享福那种,放心吧,好好调养,还有大好的日子等在后面哩!” 赵桓安抚了赵构,随后又去了旁边的病房,这里还有一个伤员……牛英九死一生,总算是活了下来。 这是他连续受伤,流血太多,身体虚弱的吓人。这个昔日强壮悍勇,宛如坦克一般的汉子,彻底失去了力量,就连一杯水都端不起来了。 “官家……他们还,还救俺干什么啊!让俺死在疆场上,俺就不用受罪了。” 赵桓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得什么浑话?蝼蚁尚且贪生,你可是个大活人!” 牛英苦兮兮道:“俺现在连撒尿都要人帮着,俺,俺还不如一个蝼蚁……咳咳!”牛英喘了一口气,又道:“俺知道,这是内伤,好不了了,这辈子俺也没法上战场了。官家,俺,俺真的不知道能干什么?” 赵桓哼道:“干什么也不能自暴自弃,朕不是给老兵安排了出路吗?” 牛英一听,更加凄苦了,“官家,俺,俺读书不行的,考试也过不去,俺,俺不能让官家坏了规矩!” 赵桓更气,“那你就不会好好读书吗?” 牛英低着头,不敢多言,却也知道,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儿。 “让俺当官,俺,俺就会杀人了。” 赵桓气得笑了,他想了一下,突然道:“说不准还真有这样的位置……牛英,你听朕的,好好养伤,好好恢复,朕保准能给你找个发挥才能的地方。” 有了官家保证,牛英自然不敢废话,只是他不太能弄清楚,专门杀人,那是刽子手吗? 第348章 北望 赵桓稍微安抚受伤将士,当即挥兵北上,直入大名府。 的确是进入而已,根本没有不开眼的会阻拦。 赵桓进的从容,而且在进城之后,迎来了岳飞的使者,刚刚荣升营指挥使的岳云。 “拜见官家!” 赵桓大喜,把少年拉过来,仔细瞧了又瞧,笑道:“听说了,你第一个杀进燕京,先登之功,首开城门,没给你爹丢人啊!” 岳云脸红了,“官家,臣就是捡了个便宜,不算什么的。” “不!”赵桓还认真起来了,“运气也是一种本事,看起来你爹是后继有人了。” 岳云憨憨挠头,他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一切随缘吧! “官家,岳帅在光复燕京之后,四散人马,抢夺燕山关隘,阻绝金人反扑,又派人肃清金人残余力量。张总兵从海上登陆,协助清理。接下来是巩固光复地盘,还是大举进攻大同河东,还请官家示下!” 赵桓眉头微动,竟然没有立刻回答。 “你去歇着吧,有什么决断,朕会告诉你的。” 岳云不管多待,赶快跑了……少年走在军营里面,很快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氛围,全军上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喜悦。 相反,这一场战争,带来的损耗着实有点大。哪怕如韩世忠一般,竟然也心情沉重,高兴不起来了。 王荀不但出身将门,还经历了太原之战,在军中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谁都公认他是未来的帅才之一,如今却折损了,八千泰山营,损失略尽,御前班直,几乎打空了。 除去死者,还有那么多伤员。 到底要怎么安顿,接下来的战力要怎么恢复,燕山府到手了,是继续攻打河东,一鼓作气,还是休养生息,等候机会…… 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哪怕是赵桓,也真的很难一下子决断。 偏偏这时候,吴敏和王禀的去世,又让朝中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许多六十以上,身居高位的重臣都在权衡,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是安安静静退下来,还是寻找继承人,延续政治香火……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燕山府拿回来了,大宋最紧迫的危机消失了,国家起死回生,接下来的任务还是抗金吗? 国家大政是不是要转型? 该不该休养生息,让老百姓恢复民生? 说得再直白一点,战后的利益该怎么划分,谁拿最大的一块? 过去因为战斗压着,现在打赢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冒出来了。 有时候赢得太大了,竟然也是个麻烦。 就在大家伙消化反思的时候,前线的伤员陆续送来回来,其中就包括康王赵构! 重新回到了府中,一声痛叫,打断了赵构的思绪。 “我的儿啊!” 韦太妃抱着赵构,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欲绝。 好半晌,她止住了悲声,凄凉道:“吾儿,真,真的伤到了那里?” 在看到赵构沉默不言之后,韦氏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他都当了官家,执掌生死,他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吗?我们不馋他的皇位,也不想大富大贵,就平平安安过日子,他怎么就这么狠心?赵桓,你,你不得好死啊!” 韦氏破口大骂,用力跺足。 赵构沉吟了良久……其实伤到了那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对一个男人来说,该是悲痛欲绝,甚至干脆一死了之,他的反应的确有些平静得不像样子。 可事实上,真正在战场走下来,赵构反而不这么想了……就像韦氏认定了是赵桓害赵构……但事实上赵桓也中箭了,无非就是运气不同罢了。 再说那些将士,尤其是利斧甲士,他们跟金人铁骑对拼,死伤最惨重,像什么脑袋被狼牙棒敲开的,胸膛被砸碎的,不计其数。 还有人要害的地方被马蹄践踏,腿骨也受伤的,不得不全都切掉,以求活命。 还有肠子流出,发生感染,生了蛆虫,忍受不了疼痛,浑身恶臭,自己揪断肠子自杀的……种种惨状,难以言说。 和那些人比起来,自己的下场已经算是幸运了。 还能活着,还能吃喝拉撒,享受阳光雨露……甚至伤势还有希望恢复,退一万步,就算恢复不了,自己也没绝后…… “母妃,就算是身为赵家子孙,替,替太上皇赎罪吧……对了,母妃,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就能找个地方,过太平日子了。” 韦氏并不清楚什么意思。 “是,是官家过意不去,许给你什么了?” 赵构道:“官家许给了一块土地。” “土地?多少亩?在哪里?”韦氏追问,可她又觉得如此在乎土地,有点对不起儿子,她又气哼哼道:“我倒要看看,他赵桓到底还有没有良心,能给你多少补偿?” “也没有多少,就是三千亩罢了。” “三千亩?他,他的心都是黑的!”韦氏急了,“我儿的命根子就值这点田产?他是在打发叫花子,赵桓……我一妇人,我跟你拼了!” 赵构无奈,“母妃,不是田产。” “什么?连田产都舍不得给你?他就这么对待你?” “不不不!”赵构摆手,“母妃,你等我把话说完了……官家许给了我三千亩地……他说这块地从此之后,就叫做康国……属于我一个人的,随便我怎么折腾,什么发财的注意都可以用,总而言之吧,在这块土地之内,连官家都管不到。” 独立小王国! 韦氏很迷糊,不管怎么说,这么一块地方,别说种田,就算是挖矿,也发不了财啊! “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孩儿也不知道,我一直在想着,看看到底能做点什么文章……总而言之,要让母妃和孩儿都过安稳的日子。” 遭逢剧变的赵构,竟然豁达了许多。 而在另一边,当朝诸公,却是不那么冷静了。 吕颐浩召集所有在京重臣,齐集政事堂。 一个最紧要的问题,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官家已经进驻大名府,燕山府也到了咱们的手里……该怎么治理地方,扫荡金朝流毒,恢复汉家王化,都要大家伙商议个办法,也好上奏官家,请旨定夺。” 吕颐浩连着问了三遍,满朝诸公,并没有谁敢立刻回答。 说白了,文官方面,需要对战后利益瓜分拿出个态度,可谁又敢说,这个态度能得到官家的认可,万一出事了,岂不是惹了大祸! 就在许久沉吟之后,万俟卨竟然站起来,“回吕相公的话……金人兴起之后,祸乱中原……彼时有太多两河百姓南下,为求活命,颠沛流离。朝廷为了安顿这些百姓,不得不施行严厉的土断,意在给北方百姓一个安身立命,为国缴纳税赋之所……如今河北恢复,是不是可以让北人北归?返回家园,安居乐业?” 吕颐浩眉头皱了一下,“安顿流民百姓,自然是应有之意,可土断刚刚有些成果,便急匆匆将北方百姓赶回去,是不是会坏了大事呢?” 万俟卨躬身道:“下官以为不会……返回故土,谁又会反对?至于北人返回之后,重新清丈田亩,重订地丁银也就是了。再有,河北的百姓,也有不少是金人掠去的,也该让他们返回家乡……因此我的意见概括起来,就是北人北归,南人南返……等南北百姓各安生业之后,挑选廉洁清正的官吏,前往地方,推行教化,兴办学堂,推行科举……有十年之功,足以让北方之地,与中原一般不二,还请李相公明鉴!” 万俟卨说完之后,重新退后,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在场的诸公微皱着眉头,北人北归,南人南返……一切如常,安居乐业……貌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万俟卨还真是个难得人才。 陈过庭酌量片刻,也点头道:“吕相公,我看这个提议不错。” 张悫道:“如此必须要重新核定税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万俟卨顿了一下,再度起身道:“张相公,如今燕山府既复,还有几件事情,却是要有个章程,是不是日后也要这么多的兵马军费,朝廷该有个意见才是!” “什么意思!” 突然没说话的张叔夜拍桌子了,他横着眉头,怒斥道:“这才刚拿下燕山府,就急着偃武修文了吧?怎么不把御营都解散了?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啊!我可提醒你们,大同府和河东,还都在金人手里,谁要是敢自废武功,老夫绝不答应!” 在当下的政事堂,想要成事,必须有吕颐浩的点头。 但不管什么提案,只要张叔夜反对,多半就没用。 大约就是吕主生,张主死。 张叔夜看了看众人,尤其是看了看万俟卨,“你有建议,老夫也有一句话……河北之地,是将士用命换来的!便是官家,也受了箭伤!什么叫北人归北?如果没有官家光复河北,那些土地田产就是他们的?他们有那个本事,怎么不去跟金人要?还有,什么叫一切如常,安居乐业?老夫还是听不明白,合着六年苦战,几十万将士流血牺牲,就被一笔抹除,是吧?” “告诉你们,不行!有我张叔夜在,就是不行!”老相公把桌子敲得嘭嘭作响,“你们听好了,不管什么方略,首先都要想到立功将士,这就是老夫的意思!” 第349章 后浪 张叔夜的发作来得突然,却又恰如其分,仿佛他不这么做才奇怪哩! 眼下老张在政事堂年纪最大,又执掌枢密院,整个戎政大权,全都在他手里,偏偏又是个大军捷报的当口,张叔夜的份量完全可以和吕颐浩相提并论。 不出意外,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 “明仲兄,我家里还有一坛好酒,过来喝点吧!” 张浚发出了邀请。 胡寅迟疑片刻,“我还在修书,没你那么闲。” 张浚呵呵,这位老朋友是越发呆了。 “我在工部,最是下贱繁忙的地方,几时就清闲了?反而是你修书,莫非每天修出来的都是金玉文章?就没有敷衍充数的时候?” 胡寅涨红了脸,“你,你怎么污人清白,你,你太可恶了。” “别废话了。” 张浚揪着胡寅,半绑架似的,把他拖到了家中。 八个小菜,一壶果酒。 胡寅气得咬牙,“好酒,好酒哪去了?” 张浚也小了,“老胡,我现在给你好酒,你喝的下去?咱们俩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办吧!” 胡寅翻了翻白眼,毫不客气道:“我跟你商量什么?上一次送娄室尸体,就是你出主意,让我辛苦……都过了好几年了,我现在专心修书,孔少师年纪大了,他也干不了几年,等他退下来,我这个翰林学士高升一步,就能接礼部尚书,没准还能挂同平章事衔,然后入政事堂,名正言顺主持宣传大政。我何必跟你搅合在一起,浪费心思?” 胡寅一边说着,一边嘴角含笑,那是一种大智若愚的笑容,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张浚气得不行。 这老胡真是喝了磨刀水,有了内秀(锈),把自己的前程规划的好好的。 “明仲兄,你要是这么说话,小弟也不想浪费口水了……你,你就不觉得羞愧?你我同在官家身边,受到官家栽培,如今在朝中为官,虽然不敢说位置多高,权柄多大,但咱们好歹该为君分忧,替陛下排忧解难……结果你倒好,光想着自己,真是失望,太失望了!” 张浚感叹着,竟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坛子御香楼的仙酿,摆在了老胡面前,胡寅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正品?” 张浚呵呵道:“前朝佳酿,丰亨豫大的名酒。这东西跟当下不和,我也不好酒,回头就砸了,也免得污人耳目!” “别!” 胡寅急了,这哪是砸了一坛子酒,分明是砸了他的心肝。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张浚是处心积虑,“行啊,你就说吧,要怎么办?” 见胡寅上钩,张浚反而不忙了,“老胡,望闻问切,总要对症下药,咱们先说说,当下的症状在哪里?” 胡寅翻着白眼,冷哼道:“你莫非忘了?我这些年修书,执掌舆情,我可不是不问世事的书呆子。无非是接下来朝廷该怎么走罢了……有人想吃回头草,想撼动一些东西。” 张浚似笑非笑,看着胡寅,这个老搭档的确是大智若愚,一语中的。 只是事情千般包裹,没有这么简单。 “明仲兄,别的不说,你看这个北人北归,南人南返,又是如何?“ 胡寅呵呵一笑,“前些年逃过黄河的百姓,真正的穷苦人家,已经拿到了田亩,登记造册,赋税徭役,明明白白……现在去问他们,多数人不愿意回去的。虽说是故土难离,但人总要活下去。现在想北返的,无非是那些有权势的,他们才想着拿回自家的产业呢!再说了,南人归南,这就更糊涂了。的确有不少被金人掠走的百姓……只是这里面有多少归附了金人?他们失节降敌,还能准许他们返回,继续坐享其成?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张浚愣了好半天,竟然抚掌大笑,“我说老胡啊,你可真是太高明了,这么复杂的事情,抽丝剥茧一讲,便什么都清楚了。” 胡寅伸手,去抓仙酿,张浚连忙伸手阻拦。 “别忙……老胡,既然你说明白了,那有没有信心,驳倒万俟卨?匡扶社稷,正本清源?” 胡寅轻叹了一声,默默低下了头,“这酒我不喝了还不行!” “别!”张浚急忙拦阻,“老胡,咱俩说点推心置腹的话……王老将军去了,吴相公也走了……便是张枢相,刘相公,张尚书,陈中丞,这些人也都老了,朝堂之上,位置众多,有资格坐上去的却是没有几个。到了这时候,不正是咱们一展身手的机会?” “还有,那个万俟卨渐渐露出奸臣形状,我手上还有不少弹劾他的东西。咱们俩不联手除掉此獠,难道放任奸佞窃据朝权?到时候官家身边尽是这样的东西,岂不是又来一次丰亨豫大吗?” 胡寅长叹连声,很是为难。 “你知道我是修书的。” 张浚冷冷道:“你修书跟你说实话有什么关系?” “这,这你还不明白?”胡寅气得切齿道:“我在翰林院,跟我修书的那些,我的士林前辈,几乎都夸赞万俟卨,说他是宰相之才,未来吕相公退位,首相之位必然是他的!” 张浚一听,豁然站起,“我说老胡,你傻了不成?如果万俟卨上去了,咱们俩可都完了!这,这大宋朝也完了!” 胡寅摆手,“不至于,万事还有官家,这个我看的明白。现在的情形是咱们俩要不要当这个出头鸟?若是成了士林之敌,咱们俩怎么办?是不是往后只能跟着李太傅混了?” 张浚眼珠转动,这些年的历练可不是虚度岁月……他也明显感觉到绝不是恢复燕云之后,就天下太平,波澜不惊了。 恰恰相反,现在才是各种冲突越发剧烈的时候,从前被抗金大旗压制的矛盾悉数爆发出来……身为朝臣,置身漩涡中间,如果不能早做决断,只会陷入乱局当中,被动挨打。 “老胡,容我说句过分的话,别人有的选,咱们俩没法选,就犹如吕相公那样,咱们就是官家的人,要是连这点都拎不清,你我就真的该死了!” 胡寅愕然了片刻,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可奈何,良久,突然伸手,去抓仙酿,张浚再度拦阻,老胡急了。 “怎么,上了贼船,还不让喝个入伙酒?” 张浚终于咧嘴一笑,松开了手。 胡寅抓过来,撕开封皮,顿时觉得不对劲儿,再向碗里倒了一些,气得他直接把酒坛子给扔了。 “张浚,你,你简直可恶!” 张浚嘿嘿道:“明仲兄,我是个穷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寅气得起身,在他的书房转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什么值得顺走的东西。 “算你狠,告辞!” “不送……记得明天早上,随我去大名府,去见李太傅啊!” 胡寅一顿,完了,到底还是要走李邦彦的门路。 我们胡家的几代清名啊! 真是造孽! 胡寅也没得选择,只能跟着张浚前往大名府,在他们出发不久,也有几位重臣动身了。毕竟政事堂拿不出方略,统一不了意见,就只能请官家裁决……而且光复了燕山府,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必须请旨定夺。 结果就是吕颐浩、张叔夜、刘韐、张悫、万俟卨,一共五位大臣,风尘仆仆,赶到了大名府。 凑巧的是他们到来,赵桓并不在城中。 “韩大王,刚刚光复之地,官家怎么好轻易出去,万一有闪失,身为臣子,如何交代?赶快安排人员,去把官家找回来才是!” 韩世忠苦笑,“官家执意调查民情,我们哪里拦得住?不过请吕相公放心,曲端那厮已经做了完全准备,没事的。” 吕颐浩沉吟了片刻,又道:“即便如此,也请韩大王立刻派人,不然我自己去找。” 韩世忠唯有点头。 就在寻找赵桓的同时,几位大臣落座,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万俟卨开口了。 “韩大王,下官曾在滑州负责分田事宜,协助岳帅镇守黄河防线……也算是略懂军务。这些年的时间,南方不断加税……民脂民膏,悉数供应军需,破家百姓,落草为寇,不在少数。便是这一次北伐,为了输送军需,累死在道上的民夫,便不下万人啊!” 韩世忠绷着脸,“万俟相公,俺韩世忠是个粗人,跟俺说这些有什么用?” 万俟卨沉吟道:“韩大王是军中一人,国之柱石,自然不是寻常武人可比,仆斗胆恳请韩大王,以苍生为念,心怀百姓啊!” 韩世忠黑着脸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俺韩世忠出生入死,为了大宋朝,把血流干了,都是私心作祟吗?万俟卨,你别以为自己进了政事堂,就是朝中宰相,我们这些武夫就要俯首帖耳,听你们教诲……你还不配!” 很显然,泼韩五不是岳飞,根本不吃这一套。 万俟卨便只能讪讪无言,冲着吕颐浩拱手。 吕颐浩轻叹口气,“接下来的河北要如何治理,朝中是希望休养生息,尽快恢复元气的。”吕颐浩字斟句酌,话不多,却极有份量。 倒是张叔夜,直接挑明了,“韩大王,河北之地是将士们打下来的,你们觉得该如何治理,也要有意见拿出来。不然有些人打着万民的旗号,就把河北之地给瓜分了,你们可什么都拿不到。” 韩世忠眨巴了一下眼睛,感情是要分果果了,万俟卨一上来就激怒自己,只怕没安好心,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俺什么都不懂,可不敢胡言乱语,还是请官家决断吧!” 而恰巧此时,赵桓气哼哼回来了…… 第350章 控制 韩世忠没有发作,这倒让张叔夜惊讶了一些,“竟然没有仗着功劳,恃宠而骄?你和万俟卨斗一场,岂不是更好?” 韩世忠咧嘴嘿嘿笑道:“老相公,跟你说句实话,俺心里有底儿!” “什么意思?”张叔夜反问道。 “意思就是……咱们官家亲自临阵杀敌,他知道将士有多苦,心中的这杆秤该怎么称,大家伙都放心。” 张叔夜挑了挑眉头,突然笑道:“行,有点天下第一将的稳妥了,老夫也能放心了。” 他们两个稍微耳语,随后另一边吕颐浩和万俟卨等人就陪着赵桓出来,老吕脸色很难看。 “官家,臣以为无论如何,天子圣睿,身系万钧,都不该以身犯险,更不该随便去民间探查,河北不比其他的地方,若是官家执意如此,那,那老臣就只有留在官家身边,朝夕不离,和官家同生共死了。” 赵桓总算压下了怒火,冲着吕颐浩呵呵一笑,“吕相公,朕去民间也是有收获的……不过看你们来势汹汹,想说正事,回头咱们再聊。” 赵桓有意岔开话题,吕颐浩却也没法继续追着不放,就只能纷纷坐定。 这便是几位宰执相公,在另一边,子韩世忠以下,曲端,刘锜,几位军中主要将领,令人诧异的是李邦彦居然没来,也不知道这位李太傅干什么去了?” “官家,近日政事堂几次商讨,迟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治理光复之地,还请官家定夺。” 赵桓淡然一笑,“要朕做主也成,但总要有个结论才行,你们倾向于哪个方案呢?” 吕颐浩顿了一下,“老臣以为,该派遣能臣干吏,执掌地方,优抚百姓,恢复民生,清除流毒,重整教化,如此方能收复两河百姓之心……其中臣以为当削减税赋,清除苛捐杂税,广开科举,兴修水利,治理黄河……” 吕颐浩一口气说了好多政务,赵桓都耐心听着,坦白讲,有关这些提议,他基本上都赞同,也的确应该做。 只不过赵桓也清楚,这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又看了看其他人,这时候不出预料,万俟卨站了出来,“官家,臣,臣有几句话,山想要上奏官家得知。” “讲!” “是!”万俟卨躬身道:“官家,不管如何治理光复之地,臣以为种种开支,都不是小数目。怕不是一年两年之功……所以臣斗胆谏言,应该以安抚人心为先。” “如何安抚人心?” “自然是北人归北,南人归南。”万俟卨说出这八个字,偷眼看赵桓,他想要窥探官家的心思,哪知道赵桓只是笑而不语,看不出深浅。 “万俟爱卿,你的意思是要南北百姓各自返回原籍吗?” 万俟卨没想到官家一语道破他的打算,便躬身道:“圣人睿智……自从宋金开战以来,百姓离散,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如今河北光复,让百姓返回原籍,各安生业,休养生息,要不了多久,自然可以恢复昔日繁华,中兴之功,唾手可得,还请官家明察!” 赵桓听在耳朵里,并没有立刻反对……这倒不是赵桓动心了,恰恰相反,只要听到了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赵桓就立刻把这条建议否定了,这种完颜构上的当,就不用拿来忽悠他了,只是身为官家,一言一行,牵扯太大。 治理河北之地,更是重中之重,他直接跟政事堂起冲突,似乎不妥。 见赵桓迟疑,万俟卨竟然直接跪倒,“官家在上,六年来,百姓毁家纾难,以膏腴心血,奉养全军……汴河两岸,尽是军营兵马,江南风华,悉数成了刀枪剑戟。便是圣天子也要亲自挥军临阵,冲锋杀敌,出生入死,堂堂天子,竟然成为武夫,天下臣民,无不痛心疾首……这大宋朝,几乎翻天覆地,换了一副样子。百姓心中积怨深重,南北之间,冲突尖锐。盘剥百姓,敲骨吸髓若此……并非一句恢复燕云之功,便可以一笔勾销!臣恳请官家收拾人心,安抚百姓,便是此意!臣之用心,天日可鉴!” 万俟卨慷慨激昂,引得不少人侧目,他到底是说出了一些问题。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些问题存在,才使得如何处理河北,变得难上加难。 奈何病症看准了,药方却不一定对罢了! 正在赵桓沉吟的时候,李邦彦求见,凑巧的是,老李还带了两个人,胡寅和张浚,见过赵桓之后,也给他们准备了座位。 “李太傅,仗打到了今天,南方百姓以脂膏供养军需,耗费巨大……北方百姓饱受战火摧残,民生凋敝。南北百姓,皆有怨言,该怎么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可是一件大事啊!” 李邦彦笑道:“圣天子体恤百姓,是万民之福,胡学士和张侍郎找到了老臣,正好有妙策献上,还请官家定夺。” “哦!”赵桓笑了,“你们俩也有主意了?那不妨说一说吧。”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张浚首先躬身道:“官家,臣以为万般事务,首在利民,利民之重,莫过减轻负担。苛捐杂税,诸般徭役,都应该降低,否则百姓无以为生,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颔首,“这道理谁都懂,说点重点吧!” “是!”张浚弓着身体,沉吟道:“臣的重点,就是将原来河北金人建立的猛安谋克转归军中,以将士屯田,承担徭役……争取在三年之内,自给军粮,支应军需……如此以来,军用充足,自然可以削减南方百姓压力,南北两便,岂不美哉!” 赵桓眉头微皱,“当真吗?” 这时候胡寅站了起来,“回官家的话,其实此法还是效仿万俟相公,他在滑州主持清丈分田,安顿了不少将士,尤其是背嵬军,更是战力无双,天下尽知……臣等不过是借用万俟相公故智,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官家有什么疑惑,大可以请教万俟相公。” 胡寅说完,竟然不再言语,连地上趴着的万俟卨都不看一眼。 张浚更是大吃一惊。 他还琢磨着跟万俟卨辩论,没想到胡寅一招四两拨千斤,竟然将事情推到了万俟卨手里,让他自己解决吧! 这种境界和功力,似乎还在他之上啊,这家伙的老实根本是表面的,论起坏水,绝对是一流的。 别说张浚惊讶了,就连万俟卨都猝不及防,被打得短暂发懵。 赵桓嘴角含笑,“万俟卨,朕几乎忘了,你在清丈田亩,安抚百姓之上,立了大功……这一次光复失地,你如何不愿意故技重施了?” 好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任凭万俟卨伶牙俐齿,也找不出太好的言辞驳斥,只能连忙跪爬了半步,急切道:“启奏官家,臣以为如今光复燕山,朝廷大获全胜,不必如同前些时候那般艰难。而且建立军屯,将士负担更多,要提供军粮,还要承担徭役……军中已经极为辛苦,似乎也应该休养生息才是。” 军中很辛苦吗? “不必!” 说话的人赫然是曲端,他站起身,呵呵笑道:“万俟相公,你真心疼我们,军中的武夫,最不怕的就是吃苦,连命都可以不要,所图的无非是一块立锥之地,田赋也好,徭役也罢,只要合乎规矩,你放心,我们这些人老实着呢!欺上瞒下,隐匿田亩,躲避赋税的事情,我们还干不出来!” “不错!”刘锜竟然也说话了,“万俟相公,什么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别那么费事了。一些投靠了金贼的败类,还要就地斩杀,以儆效尤,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两大总兵发话,韩世忠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嘴角上翘,脸上带着讥诮,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欺负老韩读书少……想拿什么百姓啊,天下啊,来压服老韩,那是痴心妄想! 将领们意见一致,反正他们打下来的土地,必须有他们的一份! 没得商量! 张叔夜却是冷笑道:“朝中文武,又有几个不顾民生的奸佞?南方百姓苦,北方百姓苦,不管谁苦,这一次大战,好几万将士血洒黄土,才拿回了大名府和燕山府!他们才是最苦的。还有河东,还有大同,还有塞外之地……几时就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还休养生息,我们想修养,金人会答应吗?河北之地立军屯,由军中将士耕种,供应军需,承担徭役……减轻南方百姓负担,这是老成的办法。” 张叔夜说完,吕颐浩略微思忖,竟然也点头了。 “既然如此,就按照这一次大战的有功将士名单,拟定一个授田的办法出来,至于河北的土地,等到军屯圈定之后,再做计较。” 吕颐浩说完,躬身对赵桓道:“官家,臣等如此安排,可妥当?” 赵桓笑道:“吕卿的想法自然是妥当的,不过凡事都离不开人,万俟卨经验丰富,就让他留在大名府,替朕操持此事,务必尽快拿出办法……也免得虚耗时间,拖延不决!” …… 赵桓一锤定音,其他人自然没有了置喙的余地。至于万俟卨,他谏言失败,又被赵桓留在了身边,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第351章 抓人 年轻官吏能在官家身边,自然是一步登天,可是如万俟卨这种,突然被留在皇帝左右,绝对谈不上好事。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可能接替吕颐浩,一步登天,成为首相。 虽然有人这么讲,万俟卨却是不信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但要说多危险,他也不这么看,毕竟万俟卨有一道护身符,就是赵桓都不能轻易把他怎么样…… “万俟卨当初清丈田亩,安顿将士都立下了大功,官家还下旨褒奖,说他是地方官吏的表率。”李邦彦苦笑道:“若是查办万俟卨,唯恐会伤损摊丁入亩的国策,也会动摇官家圣明……老臣无意替万俟卨开脱,只是想请官家三思才是。” 赵桓淡然一笑,“这事情朕也清楚,毕竟在世人眼里,万俟卨是朕的心腹,连他都不能安然无恙,必是朕太刻薄寡恩了……同样的道理,还有你李太傅,朕也不能把你如何啊!” 瞬间,李邦彦的额头就流汗了,他声音哆嗦,“官家啊,老臣跟万俟卨是半点没有关系了,否则臣也不会把胡寅和张浚引荐过来。总而言之,请官家一定相信老臣。” 赵桓看了看苦兮兮的老李,微微摇头,“你的忠心朕还是愿意相信的。可是朕想不明白,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朕解惑?” 李邦彦沉吟一下,试探道:“官家可是要问,万俟卨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当陛下的人,莫非他天**佞?” 赵桓点头,“太傅,你能不能给朕说说,难道是朕给的还不够吗?”停顿片刻,赵桓又补充道:“朕想听真话。” 李邦彦苦笑道:“臣岂敢说半句假话啊……官家,世上之人,所求无非名利二字……圣天子坐拥天下大权,生杀予夺,自然天下英才,愿意效忠陛下,为了官家出生入死。只是官家到底只是官家,天下亿兆臣民,又岂是官家一个人能照看过来的。” 赵桓自嘲道:“朕也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毕竟欲壑难填啊!” 李邦彦微微苦笑,毫无疑问,有人给了万俟卨更多。 只是背后能牵连多少,万俟卨又拿到了多少,这就值得仔细推敲了。 “官家,臣斗胆说一句,为了官家圣明,的确不好查办万俟卨,至少不能明着查办,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发配了,也就是了。” “是莫须有吗?” 赵桓幽幽道。 李邦彦一愣,貌似这是他说过的话,一时间李太傅竟然无言以对。 赵桓却是仰望天空,自言自语道:“莫须有如何服众?朕光复了幽州,朕能打败金贼,自然也能肃清朝中之贼,朕必将一往无前。太傅,自从朕提剑策马,冲向金人的那一刻,朕就清楚了,大宋的心腹大患,不在外而在内,不在野而在朝,就是朕的这帮心腹臣工,甚至是军中宿将!” 这话越说越吓人,便是李邦彦,也不敢言对。幸好赵桓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便是万俟卨,赵桓也没有真的就想着赶尽杀绝,或者说,对于替自己做了不少事情的大臣,总该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所以赵桓让人装了一个食盒,他亲自来见万俟卨。 此刻的万俟卨还在灯下奋笔疾书,听到了外面动静,他头也不抬,只是让把东西放下。 “元忠,你还真是辛勤啊!” 万俟卨停下了笔,缓缓扭头,见赵桓笑呵呵立在门口……他慌忙施礼。 “臣该死,竟然没有注意到官家,还请圣人宽宥。” 赵桓摆手,“无妨,看你辛劳国事,朕只有欢喜……元忠,你坐下,朕想跟你聊聊。” 万俟卨诚惶诚恐,屁股只敢坐三分之一,赵桓则是显得放松多了。 “元忠,朕没有采纳你的方略,你可心中有怨?” 万俟卨慌忙摇头,“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臣能看到的天下,和官家能看到的天下,自然不同,圣天子心怀九州,权衡利弊,自然会做出最恰当的决断。臣,臣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日后臣必定会仔细揣度。” 赵桓含笑,让他坐下说活。 “元忠……朕也没法把天下看得周全。这些时候朕在军中的时间多一些,自然想着军中更多……但是你们在后方调运粮饷,充实军械,付出的心血一点也不少。别的不说,光是债券一项,你就卖出了三百多万缗,这是实打实的功劳,谁也不能否认……元忠,债券卖得不容易吧?” 赵桓说到这里,死死盯着万俟卨,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至于万俟卨,他沉吟了片刻,似乎也有纠结,但还是道:“为国分忧,臣只是竭力而为!” 赵桓听到这话之后,情绪淡了不少,只是轻叹道:“你也不容易。” 官家低头不语,万俟卨则是手心冒汗,他似乎能察觉赵桓的用意,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只能硬抗到底。” 赵桓随手拿起桌案上万俟卨草拟的方案,耐心看了起来,一页接着一页……坦白讲,万俟卨写的东西,让赵桓还是很赞叹的。 这个方略很是不错。 “元忠……朕看你并没有将屯田所得计入户部账目,这是怎么回事?”赵桓好奇问了个细节。 万俟卨立刻打起精神,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军屯情况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军屯的田赋稍低,但军团征粮很容易……几乎不用派遣官吏下去,只要贴出告示,军屯便会主动将粮食送上来……不过军屯也有讲究,若是有人敢侵吞贪墨,肆意增加数额,便会出事,让这帮将士扭着去大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赵桓含笑,“骄兵悍将,情有可原……对了,元忠,这么说,你在滑州的时候,可是受苦了,什么像样的好处都没捞到啊!” 万俟卨老脸一红,忙道:“官家,臣承蒙天恩,跻身政事堂,除了尽忠职守,并没有别的私心杂念,更无意金钱。” 赵桓含笑,“看得出来,你的衣服都有破口啊!” 万俟卨一愣,果不其然,透过他的袖子,的确能看到一个口子……万俟卨稍微迟疑,慌忙道:“官家,这,这是臣一时疏忽,臣,臣绝没有故意着破衣,以示清廉之意,绝对没有!” 赵桓点头,“朕信你……好好拟定方略吧,朕要尽快看到。” 万俟卨连忙施礼。 赵桓起身,含笑道:“朕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干!” 官家说完,直接离开,没有半点停留……万俟卨送走了赵桓,回头之际,却发现那一个食盒放在那里,根本没动。 突然,万俟卨的手开始颤抖了,惶恐不安越发加重。 他不断回忆着官家跟他讲的话,为了军饷筹措,提到了军屯,貌似官家给了自己披肝沥胆的机会……可,可有些事情他真的没法说。 莫非说官家已经察觉了,要是那样的话,他可就万劫不复了。 正在万俟卨焦躁万分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了动静,万俟卨慌忙站起,连忙出去一看……来人竟然是罗汝辑。 这下子让万俟卨大为失望。 “你来干什么?” 罗汝辑嬉皮笑脸,“万俟相公,该让我进去吧!” 万俟卨无奈,只能让他进来。 罗汝辑满脸堆笑,“我说万俟相公,你可真沉得住气,我还琢磨着北人归北的提议没通过,官家必定要震怒,却没有料到,竟然因祸得福,一下子就成了官家近臣……圣人还亲自过来探望,万俟相公,你可是一步登天啊!” 面对罗汝辑的吹捧,万俟卨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是福是祸,我还不清楚,你没事也别往我这来,知道吗?” 罗汝辑咧嘴,惨兮兮道:“万俟相公,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咱们的生意弄得这么大,如果不能拿河北的田亩补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住嘴!” 万俟卨勃然大怒,恨不得把罗汝辑的嘴给堵上。 这是什么地方? 又是什么时候? 怎么敢随随便便,就说出要命的事情,你不想活了,用得着拉上老子吗? 跟你们这一群要钱不要命的,我迟早要完蛋。 万俟卨把脸绷起来,“官家有交代,我还有事情,你也不要随便过来了。” 如此不加掩饰的逐客令,让罗汝辑好生尴尬。 这人啊,当什么官职都好,可千万别当宰执,一旦宣麻拜相,就连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了。罗汝辑带着满腹牢骚告辞了。 “官家,臣已经查明了,确实有军屯的粮食,流入了市面。”张浚躬身说道。 胡寅还在发愣,他没想明白,这军屯的粮食,怎么不能流入市场? 张浚主动道:“现在的军屯,无非是滑州的那些,还有关中的……军屯粮食,除了上缴朝廷之外,就是军属口粮,即便有余粮,也是被军中以市价买走……即便有少量私下交易,可也绝不该流到市面上。” 经过张浚解释胡寅终于明白了,“莫非说有人倒卖军粮?” 赵桓沉声道:“数额大不大?” “很大,至少有几十万石!” 赵桓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不可能啊!滑州的军粮再多,也不可能有几十万石流出……可张浚也不可能撒谎,这粮食能从哪里冒出来? 赵桓稍微思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若真是这样,搞什么北人归北,南人归南,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去,先把罗汝辑拿了,朕要问话!” 第352章 新宋 罗汝辑被拿下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赵桓想抓他,还不是手到擒来,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是罗汝辑是靠着万俟卨上位的,如果牵连到政事堂成员,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小案子。 正在撰写方略的万俟卨听说之后,瞬间傻了,毛笔掉落,在胸前染黑了一大片墨迹,他都毫无觉察。 半晌才痛苦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太快了!” 下一秒,万俟卨突然起身,抓着所写的方略,就急匆匆往外面闯,他想去见赵桓,去探探情况。 只是他刚一开门,胡寅就笑呵呵站在了这里。 “万俟相公,下官正是来找你询问河北军屯的安排,我也好在邸报上面,替你摇旗呐喊啊!” 万俟卨看到了胡寅,脸色短时一变,但他还算冷静,赔笑道:“胡学士不用着急,带本官先去拜见官家,谈好了大事再说。” 胡寅嘴角上翘,却是没有阻拦,万俟卨稍微迟疑,拔腿就走。 可这一次他走了没有三步,一个年轻人挡住了他。 “回去!” 万俟卨下意识一愣。 岳云! 竟然是他! “岳衙内,老夫要去见官家,你怎么敢拦着!还不闪开!” 岳云眉头立起,气不打一处来,他最讨厌被叫衙内了,你个万俟老儿,是自己找死!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举起了一块金牌! 万俟卨瞬间老实了,这是天子金牌。 “回屋里待着!” 万俟卨万般无奈,也只好返回房间之中。 只不过他的心砰砰乱跳,坐立不安,很显然官家已经动手了,这个案子究竟能牵连多少,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拿不准。 毫无疑问,赵桓是积累了强大的威仪,但是他的杀心还真不算太重……除了当初童贯蔡京那一拨,赵桓基本上没有对重臣下手。 毕竟为了抗金大业,需要团结尽可能多的力量,有太多的事情都被暂时放在了一边……如今光复了燕山府,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莫非要开始整顿朝局了? 那自己是不是就成了杀鸡骇猴的第一人? 若真是这样,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万俟卨坐立不安,只能寄希望罗汝辑能扛得住,只要他不乱说话,或者能把罪责自己扛下来,还有过关的希望…… “罗汝辑,朕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一些事情……你应该清楚,该如何回答。” 罗汝辑慌忙磕头,痛哭流涕,“官家在上,臣绝不敢欺瞒天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桓颔首,“这样最好……朕问你,滑州各地,军屯粮食是怎么流程,如何运到军前的?你们是不是动过手脚?” “没有!” 罗汝辑慌忙道:“官家,军粮大事,臣万万不敢马虎……军屯所产粮食,务必要先在军屯汇总,而后交给转运司,臣等承接户部和枢密院命令,将各地运来的粮食,一起运送到军前……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担心,担心军中有人贪墨……更是避免出现藩镇,这,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赵桓不动声色,淡淡一笑,“你说得对,朕的确要求严格控制粮饷……这么看来,你非但无过,还有功劳了?” 罗汝辑迟疑片刻,这话是真不好回答……“官家,臣做事单凭一个忠,一个诚,侍君要忠,对待政务要诚,不敢有半点疏忽。功劳臣不敢说,但辛劳还是有的。” 赵桓含笑,“好啊,如果朝中上下,都能像你们一样,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赵桓说着,拉起了罗汝辑,还给他准备了座位,仿佛要得到重赏似的。 罗汝辑也安心了不少,看来这个官家也就这么点本事,不太难对付。 “对了,朕还有一事不明,河北的豪强,可曾跟你有过往来?” 罗汝辑大吃一惊。“这,这……” 赵桓似笑非笑,“罗汝辑,这里是大名府啊!” 一句话,让罗汝辑冒汗了,我真傻,真的! 官家都拿回了大名府,那些混球泄露出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官家的话,臣,臣为了筹措军需,的确从河北豪强手里买过一些粮食……不过这些粮食都是为了填补军中缺口。而且枢密院全都知道。臣从河北买粮,也是削弱金贼,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含笑,“确乎如此……只不过你是仅仅从河北豪强手里买了东西,还是又卖给了他们什么?” “这个……回官家的话,枢密院有过密令……茶叶,瓷器,除丝绸以外的布匹,折扇,书籍,家具……这些东西是可以向金国输出,都是为了填补亏空……臣的确做过一些,但臣唯恐有奸人阳奉阴违,走私要害的东西,所以仅仅是进行了三次,便停了下来……交易的清单已经上呈枢密院,臣,臣经得起彻查!” 赵桓呵呵一笑,“好,如此最好……其实那些向大宋贩运粮食的河北豪强,也算是心向朝廷……用不着搞什么北人北返,南人南归……直接来见朕,讨个恩赦的旨意,也就主意保全自身了,你说是不是?” 罗汝辑的脸色终于变了,汗水不可抑制地顺着鬓角流下来。 “臣,臣委实不知道官家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可是朕知道啊……那些跟金贼勾结的河北豪强,为了自保,返回南方,躲避追查……他们留下来的产业,被你们安排的北返的人接手,也好发一笔横财……如果运作好了,河北之地,半数田亩都会落到你们的掌握之中,还有南返的人员,只要你们南北配合,运作得当,这大宋朝的命脉也就在你们手里了……这手笔之大,用心之深,便是朕也要汗颜心惊啊!” 轰! 罗汝辑完全傻了,他只能拼命摇头,“官家误会了,官家误会了,臣,臣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臣,臣的确在贸易之中,中饱私囊了一些……可前后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缗,臣,臣贪心,臣愿意受罚!” 赵桓忍不住呵呵一笑,“不愧是读书人,这中庸之道就是厉害。朕说你们用心可诛,你们就承认了贪墨。如果朕再说出你们勾结金贼,倒卖军粮……把上好的粮食送给金贼,弄了一堆陈粮来糊弄朕,糊弄将士,又该如何?” 完了! 罗汝辑再也无言辩驳,只能瘫在地上,连一堆烂泥也不如。 赵桓呵呵一笑,“别那么害怕,朕也只是推测,并没有多少证据……你放心,朕不会搞什么莫须有……也不会屈打成招,只要清白,你大可以放心。” 赵桓不说还好,说了这话,简直双倍诛心,罗汝辑彻底破防了。 他突然向前跪爬了几步,磕头作响。 “官家,臣,臣都是听万俟相公的,都是他吩咐的,没有他,没有他安排,臣不过是地方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罗汝辑痛哭流涕,不停磕头。 “官家仁慈,念在臣这几年的辛苦上,饶臣一条性命吧!臣,臣对抗金大业,也是有功的!” 罗汝辑不停哀求,可赵桓已经起身,甩手离去,懒得多看一眼。 回到了书房,赵桓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没错,就是疲惫! 解决了金国的河北集团,从任何角度来看,都该乘胜追击,彻底扫荡金国势力,光复燕云之地……然后就盛世中兴,可以坐享其成了。 奈何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积累多年的矛盾到了总爆发的时候,被战争压制的问题也都冒出来了。 跟这些事情相比,太原的兀术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把万俟卨也拿了,给朕立刻审问。” 李邦彦急忙点头,却又道:“官家,万俟卨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又知道了不少事情,一旦公开审讯,臣唯恐会牵连无辜,引起大乱啊!” 赵桓呵呵冷笑,“李太傅,你是不是担心把高丽的事情捅出来,让你下不来台” 李邦彦老脸涨红,慌忙道:“是,是臣识人不明,臣有罪!” “朕也答应了,有罪是咱们君臣一起扛。”赵桓沉吟片刻,又道:“李太傅,你记得当年艺祖问赵普,说天下什么最大,赵普是如何回答的?” “他回答道理最大!” “是啊!”赵桓轻笑,“是这么说的,可咱们大宋一百多年,当真是按照道理最大来做的吗?” 李邦彦苦笑了,你们赵家怎么回事,我也不敢多说啊! “斧声烛影,金匮之盟,雍熙北伐,泰山封禅,庆历新政,熙宁变法……这一路下来,大宋朝有多少堂堂正正之事,又有多少真正的道理可讲?”赵桓气哼哼怒吼。 李邦彦吓得跪倒在地,官家啊,你这是在刨自家祖坟啊,这要是传扬出去,大宋朝就不剩下几个好人了。 “官家,慎言啊!”李邦彦悲声哭泣,惶惶不安,他也不知道这位赵官家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慎言的!就从今天开始,从这个案子开始,大宋要堂堂正正,要经得起千秋青史的考验,事无不可与人讲……此乃新宋!”赵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第353章 牵连甚广 万俟卨和罗汝辑,两个负责财税的重臣,一个在朝,一个在外……悉数被赵桓拿下,还要大张旗鼓办案,这事情带来的震动,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坐立不安了。 老相公张悫拖着病体,来见吕颐浩,两人见面之后,相对无言……良久,张悫才颤颤声音道:“吕相,我年老多病,早就不堪重负,只是为国理财,责任至重,不敢有旦夕疏忽……万俟元忠本是个年富力强,聪明机警的,我是有意让他接了我的位置,奈何他竟然牵涉进了贪墨大案……吕相,这个案子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颐浩瞧了瞧老搭档,这些年最难过的也就是张悫了,捉襟见肘,左支右绌,明明管着国库,却比谁都狼狈。 “张相公,莫非你打算替万俟卨求情不成?” 张悫老脸凄苦,摇头道:“吕相公,我断然不敢包庇贪臣墨吏,只是万俟卨当真贪了与否?贪了多少,还没有同伙……这些事情都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无法服众啊!” 吕颐浩吸了口气,长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要找几个清正直臣,不是随便谁都能负责这个案子。” “对!”张悫探身,“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吕相,万俟卨前些时候跟韩世忠发生了冲突,他又和李邦彦不和……万一是官家听信了身边人的言语,陷害无辜,那就……” “不要说了。”吕颐浩断然道:“圣天子英明睿智,又岂会陷害忠良!万俟卨必是有罪,毋庸置疑!” 张悫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坐了一阵,他起身告辞,看得出来,并不是那么满意……毕竟万俟卨被他视作接班人,结果却出了大事,老相公岂能高兴? 而且在张悫看来,这里面多半是有问题的,他不相信万俟卨能贪多少,无非是党争倾轧罢了。 张悫刚走,张叔夜就赶来了,他和吕颐浩的气氛就要融洽多了,可也显得无奈多了。 “吕相公,刚刚张相不会觉得是老夫陷害万俟卨吧?” 吕颐浩连忙摆手,“张枢相,你的人品天下皆知,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只是万俟卨的这个案子,着实不好办!” 张叔夜沉吟道:“怎么不好办?” “首当其冲,就是这办案的人员……官家要正办,自然是要重臣……只是朝中重臣多半都在政事堂,和万俟卨多有牵连,如张相公这些人,他们自然不适合,可若是随便找几个人,又不能服众,还有官家那边,也要照顾……我真是进退两难啊!” 张叔夜沉吟了片刻,突然抬头道:“吕相,你可有人选?” “人选自然是有……我打算让吕好问担任主审。” 张叔夜一听,忍不住抚掌笑道:“吕好问名门之后,做人老成持重,办事公允得体,不管在士林还是在朝中,都是顶尖人物,吕相公慧眼识人啊!” 吕颐浩摆手苦笑,“吕好问固然能让士林和朝中满意,可官家呢?官家那边要怎么办?难不成让李太傅担任陪审吗?” 张叔夜皱着眉头,李邦彦当然不行,他想来想去,突然眼前一亮,“我有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唯恐他不愿意插手。” “谁?” “皇叔赵士?!” …… 前往大名府的路上,两位紫袍大佬,奉旨北上,刑部尚书吕好问,大宗正赵士?,这俩人风尘仆仆,丝毫不敢耽搁。 吕好问一身书卷之气,如果扒了这身紫袍,简直比儒生还要儒生。 事实也的确如此,吕好问在士林的声望几乎和杨时相提并论,分割南北,堪称倚天剑和屠龙刀那种。 “我抽空查阅了大名府递来的案卷……如果不出所料,这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案,万俟卨他绝不无辜,更没人冤枉他,我只是怕这个案子牵连太大,便是我们办案的,也不好全身而退啊!” 赵士?淡然一笑,“反正大宋不斩士大夫,最多发配岭南,我陪着吕尚书就是了。” 吕好问无奈苦笑,突然他抬头问道:“大宗正,你以为这一次还能不杀士人吗?” 赵士?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呵呵道:“若真是如此,那大宋朝就真的有救了。” 吕好问为之气结,怎么回事? 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高兴的? 这些年不满官家国策的宗室子弟可不再少数啊,我就不信,你没听说过! 赵士?朗声一笑,“吕尚书,我想问你,咱们行走在什么地方?” “这……自然是河北之地了。” “没错,如果没有官家,这河北之地,还是大宋朝廷的吗?” 吕好问无奈摇头。 赵皇叔仰天长叹,“没错,我们先是大宋之民,才是朝中之臣,该如何做事,还不是明明白白吗!” 吕好问愣了,万万没有料到,这位赵皇叔竟然比自己看的还清楚啊! “既然如此,便无愧于心就是!” …… 一位主审,一位陪审,升座大名府衙门。 万俟卨和罗汝辑,双双跪在了他们面前。 吕好问看了眼两个人,“把刑具去了,给他们一个座位。” 听到他的话,在人群当中,旁听的众人无不变色,怎么回事?莫非还要官官相护不成? 包括曲端在内,都暗暗咬牙。 吕好问却是不管这些,让两个人坐下,而后他才缓缓道:“万俟卨,罗汝辑,本官会按照大宋国法对待你们,不会屈打成招,更不会无辜陷害……你们大可以放心。“ 俩人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表示知道。 吕好问说完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罗汝辑,你执掌滑州期间,前后四年,共有六十万石军粮,可曾有疏漏之处?” “不曾!”罗汝辑立刻摇头,“这些军粮全都按时送到了军中,有御营前军的公文。 吕好问点头,“军粮不曾有差错,军中也断然不可能将军粮拿到市面上出售……罗汝辑,这市面上出现的军粮,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罗汝辑反驳道:“吕尚书,军屯粮食几十万石,有经手小吏窃取,有军中私下出售牟利……这都在情理之中。下官有失察之罪,不敢辩驳,但要说下官罪大恶极,下官不服!” 罗汝辑的话引来了一片沸腾,尤其是军中将领,更是怒火中烧,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把屎盆子扣在我们的饿头上,你这个畜生,简直不要命了! “安静!” 吕好问再三怒喝,总算让全场恢复了秩序。 他微微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老夫就只有给你看几样东西了。” 吕好问给左右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将一个托盘送到了罗汝辑的面前,上面赫然有两封信。 “这一封是卢家的,一封是韩家的……皆是河北大户,你向他们分别提供了五万石粮食……这些粮食又是哪来的?” 看到了这两封信,罗汝辑的脸色忍不住变了,貌似死撑未必有用了。 “回,回吕尚书的话,这,这是奉了万俟相公的手令干的……” “哦!那你有证据吗?” “有!”罗汝辑咬着牙道:“万俟卨每次给我往来,信件我都留着,可以充作证据!”说着,罗汝辑扭头道:“万俟卨,你不会抵赖吧?” 万俟卨点头,“确有其事,我吩咐过。” “彼时河北尚在金人手里,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做为,是勾结敌国?” “我……我知道。”万俟卨依旧点头,“不过请大人明鉴……宋金两国交锋,彼此并不是毫无往来。我们要知道金人消息,金人也在探查大宋军情……我们彼此往来,纵然有粮食交易,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此事牵连朝廷密辛,罪员不敢多说。” 万俟卨把头低了下来。 虽然他语气比罗汝辑老实许多,但是把案子牵连到了军国大事上面,却是比抵死不从厉害多了,也让两位问案官投鼠忌器,不敢深究。 “你不敢多言,谁又能让你开口呢?”吕好问笑吟吟问道。 万俟卨抬了抬头,却又低了下来,“吕尚书,你何必明知故问,事到如今,罪员愿意一死,只求保全朝廷声誉。” “朝廷声誉?怕是用不着你吧!” 吕好问突然提高了声音,“恭请官家!” 他一声大喊,所有人都傻了。 什么意思? 难道官家也来了? 这可是审案的地方,官家来这里,也未免太过了吧? 就在所有人怀疑自己耳朵的时候,赵官家果然就来了,不但如此,赵桓还额外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位是金国三太子讹里朵,自从上次俘虏之后,朕还没有处置他,如今朕把他带来,让他为此案作证,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就所幸都说了……还有,朕前些时候给燕京的岳帅行文,让他把燕山府拿到的证据也都送来……还有,朕已经降旨,把他们家乡的财产也都查抄了。” “朕在这里可以跟大家说个明白,没什么隐秘的事情,没什么拿不上台面讲的东西……朕也不是害怕家丑外扬的人,来……现在就好好审问,让天下人都瞧瞧,到底此案牵连多少!” 赵桓说完,皇叔赵士?竟第一个跪伏地上,老泪横流。 “吾皇圣明!” 伴随着赵皇叔的高呼,便是那些旁听的人员也都跪倒在地,一起高呼! 一个天子,能亲自到大堂上来,便已经足够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挠办案。 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公正,公正,还是公正! 这就是赵桓所求! 到了这一步,万俟卨和罗汝辑的任何抵赖都没有用了……他们敛财的手段也都出来了。 首先军屯粮食被他们拿出来,抵充其他地区的军粮……然后通过谎报损失,五鬼搬运这一系列手段,累积侵吞军粮两百六十万石。 同时他们大肆向金国走私,累计输出粮食,五十万石。 他们还掌控了不少地方的粮食市场,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珍宝走私,甚至是铁器,硫磺,硝石……大约四年时间,累计贪墨超过了五百万缗! 这么大的数额,自然不是两个人能做到的,被牵连其中的官吏,不下百人。 “全都下狱,不许放过一个!” 第354章 重拳 “这一份名单到了京里,赵皇叔固然可以全身而退,只是老夫的半生功名,怕是要砸进去了。” 吕好问立身黄河之畔,脚下就是滚滚黄河之水,直向北方,奔流不息。 赵士?却不这么看,“吕尚书,为国锄奸,肃清贪墨,这是为臣该做的事情,又怎么会身败名裂呢?” 吕好问苦笑着摇头,“赵皇叔,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仅仅是这一百多位官吏,他们牵连了多少人?亲朋故交,同门好友,如何能算得清楚?一旦他们都下狱了,也就得到了所有朝臣,没有谁会放过我的,满朝之士,皆要杀我,又有谁能救我?” “哈哈哈!” 赵皇叔朗声大笑,“这话不错,可我想请教吕尚书,你既然知道结果如此,又何必按照旨意做事?抗命也未必就是死罪啊!” 吕好问气得跺脚,恼恨道:“赵皇叔,你也办了这个案子……万俟卨他们贪了多少?四百万缗啊!”吕尚书咬着后槽牙,“扣除征用的民夫,这一次朝廷北伐,囤积的物资加起来,也不过是四千万缗而已……这些贪官污吏,居然贪了十分之一的军需,说他们丧心病狂,不为过吧?要是连这样的人,都能包庇,都能视而不见……我这辈子的书也就白读了,是非对错,天理王法,我还是明白的。” 吕好问又沉吟了片刻,无奈道:“只是这个案子办过了,大宋朝的士人体面便不复存在了,那些恼羞成怒的人,又岂会放过我!” 赵皇叔淡然哂笑,“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既然吕尚书推心置腹,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倒卖粮食,走私货物,逃脱税赋,乃至侵占田亩,内外勾结……这不都是官吏惯常用的手段罢了。万俟卨虽然贪的多了一些,动静大了一些,却也不算太出奇。说来说去,还是过去朝廷的王法太松散了,要是早日如此,也就没有什么靖康之耻了。” 吕好问微微颔首,却又无奈,“道理如此,我也没有后悔,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赵皇叔淡然一笑,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扔给了吕好问。 “拿着吧,是官家赏的!” 吕好问接过来,连忙看去,只见上面赫然有四个字:铁面无私! 老吕下意识抹了一下白净的面皮,他可不是什么黑脸的判官……不过有这么一块金牌在,自然是可以保证不死,也算是官家的爱护。 说到底,赵桓还是个有人情味的皇帝。 凡是给赵桓办过事情的,他心里都记着……便是万俟卨,赵桓也给过了他机会,只可惜万俟卨不愿意抓住,也就没办法了。 “吕尚书,你有这块金牌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吕好问顿了顿,突然扭头,快步离去……赵皇叔吓了一跳,“吕尚书,便是谢恩,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吕好问并没有多言,而是急匆匆来求见赵桓……却不提防,赵桓并不在城中,而是带着岳云跑去野地猎野鸡去了。 今天的赵官家可是不一般,箭不落空,每发必中……二十几只野鸡,十几只野鸭子,还有不少野兔……加起来都超过五十了。 “岳云,你说朕的箭术,比你爹如何?” 岳云翻了翻白眼,官家啊,你有点自知之明行不,你猎的都是什么玩意,要是换成虎熊金雕,或许还能跟我爹比比,你猎的这些玩意,我爹都看不上眼,哪个正经人猎兔子啊? 赵桓看出了这小子的不屑,也懒得说他。 “行了,回头你把这些猎到的东西,分头赏赐下去,就算是朕送他们的礼物了。” 岳云答应,还真别说,这么多猎物,有头有脸的,都能分到了。 正在他们喜滋滋返回的时候,吕好问竟然主动来了。 “吕卿,来的正好,你先挑,挑个肥的拿回来。”赵桓热情招呼,吕好问忍不住摇头,不过到底还是挑了一只尾巴极长的野鸡。 赵桓忍不住发笑,“到底是文人,不是下厨房的,光知道好看,却不知道肉少!” 吕好问又是一阵苦笑,无言以对。 “官家,臣,臣拿了赏赐,却有一样东西,想要还给官家。” 赵桓微微正色,“什么东西?” “就是这块金牌!” 吕好问手托金牌,送到了赵桓面前。 “怎么,你嫌弃了?”赵桓硬邦邦道。 吕好问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官家,臣有肺腑之言……这个案子虽然不小,却也当不得官家盛赞,臣虽然年老,却还愿意为陛下前驱,惩奸除恶,不敢懈怠,若是官家觉得臣不曾有失,待到臣死之时,能得到官家盛赞,臣便能含笑九泉了。” 赵桓看了看这块金牌,又看了看吕好问,突然大笑,“你的用心可是够深远的……以你现在的身份,士林的地位,谁又能为难北吕啊!你是给后代子孙求个护身符吧?” 吕好问一愣,却也是没有料到,赵桓能如此敏锐,一下子看透了他的用心。 毕竟他和杨时号称南杨北吕,真的就折损了,那大宋的天下也就没有是非可讲了,关口是在子孙后代,毕竟他不年轻了。 “吕卿,朕身边还缺阁门祗侯,你推荐一个吧。” 赵桓随口说出,吕好问又愣住了,竟下意识看向岳云。 岳云也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眼圈转了转,突然道:“官家,阁门祗侯可是武职啊1" 赵桓哼了一声,“武职怎么了?你就不许吕相公家里出一个文武双全的?这样吧,一个侍读,一个阁门祗侯,吕卿只管推荐就是了。” 吕好问连忙谢过,总算谋到了天子近臣的身份,说到底金牌是死的,人情才是活的,把官家伺候好了,出将入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官场上混的,又有几个傻子,老吕还属于大巧若拙的高人。毫无疑问,成了这个案子最大的赢家,不但自己简在帝心,便是后代子孙都有了妥善的出路。 至于其他人,却是吕好问照顾不过来的了。 “此案牵连的文官共计一百三十七人,贪墨总额四百八十万缗……如此大案,漫说是本朝,就算是历朝历代,也没有过。” 政事堂再度面对最终结果,众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首先是张悫,他脸涨得通红,便是想说什么,奈何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其他众人也知道这个案子几乎是铁案,牵连进去的,没谁是无辜的,只不过如此众多官吏,其中还不乏名噪一时的人物,全都处置了,影响太大了。 陈过庭轻咳两声,“吕相公,首恶在万俟卨,在罗汝辑,能否只处置几个为首之人,给其他人一条生路……只要退回赃银,或者是发配岭南?” 他说完,张叔夜就不干了,“陈中丞,你执掌乌台,最应该嫉恶如仇才是,怎么还包庇贪官污吏了?” 陈过庭黑着脸道:“张枢相,朝中人才难得,一个进士官披荆斩棘,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你又如何忍心悉数杀了?天理国法人情,上天尚且有好生之德啊!” 张叔夜冷哼道:“好一个好生之德……你们之前嚷嚷着,说北伐劳民伤财,说要多休养生息……结果现在真相大白了,早点铲除这帮贪官污吏,何来劳民?积蓄北伐粮饷,我看是给这帮人中饱私囊的机会吧!老百姓没得到什么便宜,反而是养肥了一帮硕鼠!” “你!”陈过庭气得怒道:“张枢相,同朝为官,相煎何急啊!” “屁话!”老张才不客气,“要不是他们贪墨误国,谁又要杀他们?” 吕颐浩见两人越吵越激烈,连忙摆手,“不要争了,将此案人员,分成四等,前两等都杀了,后面两等留个活路吧。” 吕颐浩这么说了,其他人思忖半晌,却是没说什么。 只不过结果送到了御前,赵桓只给俩字:太轻! 吕颐浩无奈,只能又把第三等也列入了斩首行列。 赵桓看完之后,又给了四个字:还是太轻! 面对这个结果,吕颐浩彻底明白了,官家这是不打算留下活口啊! 没有办法,那就只有悉数砍了! 只可惜,这个结果送上去,赵桓依旧不满意,这一次的批注多了。 “刑罚的要义在于明辨是非,惩戒人心……贪墨首犯,理当剥皮实草,传示天下……所有犯官子孙后代,享受长辈贪墨资材,衣食无忧……故此所有贪官子孙,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举,不许为官,不许赦免……再有,务必将此次案件详细写清楚,把犯官名单,所犯罪行,一一列举清楚,刊印成册,明发天下一百万本!要让所有学堂,全都知晓贪官污吏的下场。针对他们的贪污手法,有人检举揭发,朝廷自有重赏……” 拿到了赵桓的批示,政事堂诸公无不目瞪口呆,他们瞬间清楚了,赵官家不是一时兴致,而是处心积虑,早就想清楚了。 吕颐浩沉声道:“圣意昭然,就照顾官家的意思办吧!” 其余重臣面面相觑,只能点头。 好在赵桓也不是单纯下狠手,他还给政事堂送了一道手谕,河北地方急需官吏,需要政事堂推荐…… 第355章 失窃 “皇叔,这么大的案子,压在你的肩上,着实辛苦了,朕只是赏赐了吕尚书,却忘了皇叔,这是朕的罪过。”赵桓谦逊着说道。 在他对面的赵皇叔却是爽朗一笑,浑不在意,“官家能光大赵家基业,重振皇宋威风,老臣就已经欣喜若狂了,再多的赏赐臣可受不得。” 真是难得,老赵家的宗室居然有这样懂事的,赵桓因此也颇为感慨。 “皇叔,朕身边缺人,吕尚书推荐了两个,你也推荐几个,放在朕身边,朕量才录用,你也不用担心非议,总而言之,就算帮帮朕了。” 赵士?正色良久,突然长叹一声,“官家,臣的长子叫赵不凡,官家可知道?” 赵桓顿了一下,他上哪知道去?别说你的儿子呢,就算是赵佶的二十几个孩子,赵桓知道的都不超过一半。 赵皇叔并没有追问,而是低声叹道:“犬子娶了太常少卿汪叔詹的长女,汪叔詹还有个次女,是嫁给了徽州名门胡家子弟胡闳休,而胡闳休又曾经是辛道宗的幕僚,还跟陈东交情不错……还有,汪叔詹的长子汪若海是朝中承事郎,监登闻鼓院,他曾经跟张邦昌张相公关系不错,后来张相公还把他引荐给了万俟卨……” 赵桓耐心听着皇叔的介绍,渐渐眉头皱起,这个汪叔詹的能量真是不小啊,大女儿嫁给了宗室,二女儿嫁给了名门,长子又是宰相门生,简直堪称宋朝小宋家了。 “皇叔,你和朕讲这些,就不怕朕把汪若海也当成万俟卨一党给办了?” 赵士?微微一笑,“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汪家自觉清高,断然不会牵涉进贪墨大案,这点臣还是放心的……只是臣担心朝中盘根错节,彼此勾连,官家虽然断然处置了万俟卨一党,会有人因为厉害牵连,故意暗中掣肘,给官家添麻烦啊!” 赵桓沉吟半晌,深以为然。 自己这位皇叔真的堪称正人君子,说的事情也相当中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育,大宋朝的官僚体系已经相当成熟,他们彼此勾连,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大网,虽然不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是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置了万俟卨这些人,其他人畏惧赵官家的威势,不敢胡来,但消极抵抗还是可以的,推脱卸责,不干正事,这不是正事官僚最擅长的事情吗? “皇叔,你有什么高见?能替朕排忧解难?” 赵士?无奈苦笑,“臣本是庸人之姿,哪里有什么高见……臣只是觉得,都是这般人物,官家杀得再多,他们也有恃无恐……毕竟官家还要仰赖他们。世上总归不缺铤而走险之辈!” 赵桓吸了口气,用力颔首,深以为然。 自己这位皇叔算是说到了关键,官吏来源,永远都是一个大问题。 “皇叔,那个汪若海如何?” 赵皇叔一惊,“官家,此子能力平平,无非出身好一些罢了,实在是不堪大用。臣,臣以为断然不可大用。” “那,那赵不凡呢?” 赵皇叔更傻眼了,“犬子是宗室子弟,断然不能在官家身边,不然各种非议,臣唯恐会害死他。” “那,那就剩下胡闳休了……这样吧,朕也给你两个名额,把胡闳休和汪若海都推荐过来,让他们在朕身边听用。” 赵皇叔眉头紧皱……完全摸不清赵桓的脉。说实话赵皇叔没必要点破这件事情的,毕竟身为长辈,就算不帮着后辈往上爬,也不能下绊子啊! 他是见赵桓真的有魄力,能够改变大宋,赵皇叔才义无反顾,把事情说出来,让赵桓注意。 可谁能想到,不提醒还好,他提醒之后,反而重用了,这是什么路数啊? 赵桓笑容可掬,“皇叔,你还能不明白吗?” 赵桓似笑非笑,赵皇叔思忖片刻,突然有所明悟……好一个厉害的官家啊!他的霹雳手段不可能不出后果……像吕好问,汪叔詹这些人,都属于站在士林的相对高位,提拔重用他们的后辈子孙,等于给官场释放信号,安抚人心……告诉大家伙,万俟卨一案到此为止,只要吸取教训就好,大家伙接着奏乐,接着舞。 朝政还要继续,日子还得过。 “官家宽严相济,收放自如,果然好手段啊!” 赵桓自嘲一笑,“皇叔就不要夸奖朕了……这百年积弊,其实才刚刚开了个头儿,说到底,咱们家的前人挖下了太多的坑,一时半会儿,想要扭转,朕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赵桓探身道:“皇叔,你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是一个皇帝能说的?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学子,努力吧,只要考上了进士,当上了官,就可以放手贪墨,肆无忌惮。这是在挖咱们家的祖坟啊!大宋朝的根基就毁在了这上面!” 赵士?瞠目结舌……这话自然是不错,但这么贬低自家的祖辈,怕也是不妥吧……不过赵士?转念一想,还真别说,赵桓的确有这个资格,至少他拿回了幽州,这可是自从赵二以下,所有天子都做不到的……而且光凭着降服西夏一项,也足以傲视仁宗之后的天子。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不是自己封禅吹出来的功绩。 或许从今往后,真的要重开新宋了。 赵皇叔顿了顿,随后道:“官家,老臣斗胆提议,莫若恢复三舍法?” “恢复三舍法?” “嗯!”赵皇叔道:“三舍法本是熙宁变法所用……彼时科举重诗文轻经义,王荆公将太学分为外,内,上三舍,以经义为主……定期考核,赐予出身,俨然科举……由此之后,太学几乎成为新学门下矣!” 赵桓眉头挑了挑,瞬间露出了会心一笑,赵皇叔的最后一句,算是彻底道出了三舍法的真正目的。 其实吧,变法的内容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一个变! 能变,就代表着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此一来,结果自然会偏向自己这边。 不管是三舍,五舍,七舍八舍,归根到底,要选择官家喜欢的人才,按照官家的意思挑人,这就是变法的本质。 “皇叔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朕已经有了主意,恢复三舍法,看起来势在必行,不如这样,就让皇叔替朕提举太学如何?” 赵士?吓得连连摆手,“官家,臣也就是纸上谈兵,胡言乱语,真正让臣做事,那是万万不行的。如果官家想要改革,不如让吕尚书来负责,他可是当朝大儒啊!” 吕好问! 赵桓微微点头,“可以,不过皇叔,你可不是胡言乱语……朕身边还真缺少一个能随时提点的前辈心腹,往后你就多来坐坐,跟朕聊聊天也好。” 赵士?自然是点头答应,他想了想,又道:“官家,按理说臣不该讲的,可又不敢不说……太上皇有意去,去幽州!” “什么?” 赵桓气得笑了,“他去幽州干什么?瞎凑什么热闹!” 赵皇叔叹了口气,“官家,头些时候或许不方便,但是到了今日,太上皇年纪也大了,百姓虽然还有怨愤,但到底罪不至死,他愿意改过自新,也是好事情。燕云之地,全靠官家恢复,太上皇能去燕云,也是为官家做个证明啊!” 赵桓吸了口气,“朕会考虑的,不过总要等朕大军北上之后,还要清理各地乱匪……不然要是有贼人伤了太上皇,可就不好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士?也不敢多话了,只能告辞。 伴随着叔侄的这番谈话,许多新政又被提上了日程,恢复三舍法,为国选才……刚刚还悲愤不已的士林,终于有了反应。 值得一提的是尚书吕好问之子吕本中北上随侍官家身边,怎么形容吕本中呢?不能说经天纬地之才,也能说是绝佳花瓶! 瞧瞧他的族谱,人家是仁宗朝宰相吕夷简玄孙,哲宗元佑年间宰相吕公著曾孙,荥阳先生吕希哲孙,尚书吕好问之子。 刚刚二十岁,就以清丽的词风,闻名士林。 非但词好,还懂作画,前半辈子概括起来,四个字:“诗酒风流”,从他身上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晏几道! 也难怪吕好问要把他塞到赵桓身边,这么一个名门出身的公子哥,如果没人庇护,如何在如狼似虎的官场生存? 吕本中北上之后,太学出身的胡闳休也北上了,随同他一起的还有汪若海,几个人前后脚到达了大名府。 准驸马岳云负责接待了他们。 说实话,岳云都不知道岳父要怎么摆弄自己了……他现在是陪吃陪喝陪射猎,陪文官陪武将,偶尔还要接待外宾……我只是想单纯领兵啊!您老人家就别折腾我了! 只是岳云的祈求注定不管用了,他刚把吕本中接过来,这位吕大少爷脸就黑了。 “我,我丢东西了!” 岳云一听脸就黑了,“是,是财帛,还是衣物?” 吕本中苦兮兮道:“区区财帛,我岂会在意,丢的是,是大苏学士的真迹!” “什么!” 岳云立时天旋地转,苏轼的真迹,你也能丢了? “我,我本来是代苏家呈给官家的,没想到却丢了……这,这河北之地还真是盗匪遍地,不似人间!” 第356章 杀! 吕本中埋怨河北尽是盗匪,却是忘了,岳云也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好在这位年轻的驸马爷没心思找吕本中的麻烦,可他也看透了,吕本中比起他爹吕好问差了太多,完全是虎父犬子。 不过再回头瞧瞧,自己比起老爹又如何呢? 岳云难免羞愧,他匆匆去见赵桓,把事情说了一遍。 赵桓倒是挺冷静的,事实上苏东坡的东西再好,也不值得赵桓太过在意……毕竟他的宫里还有王羲之,阎立本的书画,随便拿出个瓷器,都是最好的官窑,放到后世都是国宝级别的东西。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他穿的铠甲,佩戴的宝剑,用的龙纛,流传一千年后,还不成神器啊! “这盗匪猖獗,确实该整顿了。” 赵桓随口道:“让他们几个都过来吧。” 不多时,吕本中、汪若海、胡闳休,悉数赶来,他们向赵桓施礼之后,便束手而立。 吕本中不到四十,胡须票票,面白如玉,十足的书卷气,此时因为丢了东西,变得闷闷不乐。 “听说你带了苏学士的真迹,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前后赤壁赋。”吕本中苦兮兮道:“官家,苏学士无论文辞书法,皆是本朝首屈一指的人物,赤壁赋更是名篇佳作……臣,臣真是该死,竟然给弄丢了,若是找不回来,臣就该向苏家人谢罪了。” 赵桓颔首,却又道:“苏家当下怎么样了,可有人在朝为官?” 吕本中发愣,倒是汪若海急忙站出来,躬身道:“会官家的话,大苏学士后人已经无人在朝为官,倒是二苏学士的长子苏迟还在地方做知府。” “哦!” 赵桓点头,“这个名字朕倒是看过,他的政绩也算不错……没想到竟然是苏家后人,等以后陛见的时候,朕再询问。” 很显然赵桓有兴趣,却也只是一点点。 “吕本中,你带着苏家的宝贝来见朕,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吗?” 问到这里,吕本中连忙躬身,“官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苏学士独领士林风骚,文采学识俱佳,是天上下来的人物……他的后人之所以为官不多,也跟元祐党祸有关,臣斗胆恳请,希望官家能赦免大苏学士,加恩苏家。” 说完,吕本中竟然跪了下来。 汪若海下意识也要跪下,但是他却发现胡闳休纹丝不动,跟一块木头似的……他心说妹婿啊,你是糊涂了不成? 大苏学士那么大的名望,替他说话,传到士林,也算是咱们俩的功劳,刚刚到官家身边,就干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到嘉许,也好给日后铺平道路……他拼命给胡闳休使眼色,奈何胡闳休就是无动于衷。 汪若海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赵桓,这位赵官家淡然一笑,“胡闳休,你怎么看?” “回官家的话,臣记得在数年前,龟山先生见陛下,请求追封三人,有范仲淹,张商英和司马光……彼时官家曾怒斥司马光,以为此人误国……大苏学士和司马光虽然不是同党,但他们同为元祐党人,臣窃以为此时赦免大苏学士,并不妥当。更何况官家整顿朝政,大刀阔斧,这本是堂堂正正之举,如果牵涉到新旧党争,平白坏了陛下用意,也乱了整顿朝纲的格局,不算是一步好棋。” 赵桓眼前一亮,说实话他对着几个人是没多少期待的,所以吕本中扯什么大苏学士,他也没怎么生气,毕竟期待放低了容忍度就会无限上升。 反而是胡闳休能探出这么一番道理,让赵桓颇为惊讶。 “朕问你,大苏学士的事情,又该怎么处置?” 胡闳休略沉吟,便道:“官家,大苏学士文采固然天下少有,但是在朝政却没有多少建树,臣,臣斗胆谏言,不如改当年大苏学士读过的中岩书院为东坡书院,同时恩赏学子,鼓励入学即可!” 赵桓终于露出了笑容,“好!这个提议好。只不过大苏学士的墨宝却是丢了,如果能找回来,拍卖了换钱,送去东坡书院也是个好事情。” 似乎官家想起了正事,这位赵官家看了看几个人,问道:“当下大名府一团乱麻,不光你们丢东西,实不相瞒,朕也被偷过。” 什么! 三个人都傻了,还有人敢偷官家,这是活得不耐烦吗? 赵桓还真没撒谎,他的确被偷了, 还就是在下去私访的时候,丢的不算多,但也有好几十两银子,还丢了一包糖块,一双皮靴……河北的治安可想而知。 要不是万俟卨的案子,赵桓早就下手了。 这一次苏轼真迹被偷,自然勾起了赵桓之前的怒火。 该怎么办吧? “朕现在就给你们出一道题,你们各自作答,看看朕该怎么整顿地方。” 得了官家的题目,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吕本中自己晃着脑袋,一脸愁苦回去思索了。倒是汪若海几步追上了胡闳休,绷着脸道:“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险些让我出丑!” 胡闳休忍不住摇头,“我怎么没提醒过你?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咱们是官家的臣子,要处处念着官家的意思,这话也不光我说过,岳父也是这么讲的吧?” 汪若海翻了翻眼皮,他爹的确说过,可他不是没想明白,竟然要在这时候用吗!胡闳休还能说什么,你的悟性太差,还能怪得了我吗? 汪若海深吸口气,“算了,过去的事情我就不说了,该怎么治理河北,你给我说说吧?” 小胡气得想揍这位大舅哥,你脑子有病吧? “要是官家发现咱们一模一样,你担欺君之罪,还是我担着?” 胡闳休说完之后,直接转头离去。 汪若海气得翻白眼,你瞧不起我是吧?你以为老子没注意?我是怕你丢人,才让你说说看的。 既然不知好歹,那咱们就瞧瞧,官家更愿意听谁的。 一天的功夫,三个人都来交作业了。 首先是吕本中,“官家,臣,臣琢磨了大半夜,臣窃以为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河北战乱之地,宋金交替,官家只需要恪守无为之道,要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治。” 赵桓含笑,“朕明白了,你让朕什么都不干对吧?” 吕本中老脸微红,想跟赵桓解释,圣人无为可不是什么都不干,官家这么理解实在是浅薄了……只可惜他没这个胆子,毕竟再二百五的人也知道,这不是讲学理的时候。 吕本中诺诺无言。 赵桓也没生气,而是看向了剩下的两个人,汪若海抢先道:“官家,臣以为欲求地方大治,首在人心……河北百姓沦亡金人手下整整六载,受尽了苦楚凄凉。官家应该免除税赋,让百姓安居乐业,厚赏士绅,鼓励正气,以贤达之士,教化地方,消除野性,自然天下太平。” 这位说完,还挑了挑眉头,自以为讲得不错。 赵桓却是直接把目光落在了胡闳休身上。 “官家,臣觉得河北之地,宋金交锋,来回拉扯,地方混乱,人心离散……这个当口,唯有乱世重典,狠狠严惩,才有办法恢复秩序。” 赵桓点头,“乱世重典,这四个字很好。你想过怎么做没有?” “这个……臣以为该派遣官吏,稽查不法,凡是有犯罪的,悉数抓起来,轻者杖责示众,重者流放,罪大恶极的,直接斩首!” 赵桓颔首,笑道:“你说的轻重又该怎么区分,如何落实?” 胡闳休的眉头越发紧皱,甚至手心冒汗。 “臣,臣以为应该深入民间,仔细探查,方能名正言顺,让百姓信服。” 赵桓笑容不减,“朕去过几次民间了,朕民情了解不多,倒是丢了不少银子……你看这要如何是好?” “这个……”胡闳休真的无言以对了。 “臣纸上谈兵,贻笑大方。” 赵桓含笑,“无妨,便是朕也不敢说把握十足,不过昨天倒是有人给朕献了一策。” 说着,赵桓拿出了一张宣纸,一大张纸,赫然只有一个字:杀! 胡闳休大为惊讶,这算什么主意啊? “官家,这是谁的建议?” 赵桓微微一笑,只是摆手,不多时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晃着身躯进来了。 正是牛英! 赵桓黑了脸,“你怎么回事?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吃成这样了?” 牛英委屈巴巴。“回官家的话,俺,俺现在拉不开弓,披不动铠甲,军医都说俺内伤严重,需要进补,俺每天才吃五顿饭,就,就这样了,俺也没办法。” 赵桓忍不住哼道:“再这么吃下去啊,内伤不内伤朕不知道,你是非要把自己吃死!”赵桓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这个二百多斤的家伙,声音压低,“牛英,朕给你找了个新差事,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牛英立刻道:“官家让臣干什么都行,臣,臣真是憋坏了!” “嗯!”赵桓点了点头,“朕问了三位大才子,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理地方,现在轮到你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杀啊!所有的犯人,先砍头后审问……把他们的尸体都扔进黄河,让河里的王八都吃得肥肥的,再挖个大坑,将所有罪犯都埋进去……还有,凡是赌钱的,开青楼的,还有庙里的和尚,都给抓起来,全都绞死,扔到城外喂狗!”牛英兴奋叫嚷…… 第357章 牛爷当官 一个毫无治理地方经验的人,该怎么当地方官呢? 吕本中、汪若海和胡闳休都不清楚,其实他们也没有治理经验,但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比牛英强多了。 “官家随性而为,着实不是国家之福,我们该劝谏天子才是。”吕本中昂着头道。 汪若海两手一摊,“天子圣明,八成有别的打算吧,只是让我们跟着牛英,学习治国,实在是有辱斯文,斯文扫地……我宁可不当这个官,我也不去。” 胡闳休翻了翻眼皮,“那你想学万俟卨,当个人皮枕头吗?” 一句话,汪若海就老实了,顺带着吕本中也哑口无言。赵桓可不是以往的那些赵宋皇帝,可以随便欺负的,这位是真的能杀人的,而且还是手段残忍的那种。 还能怎么办? 老老实实听话吧! 转过天,三个人都早早起来,吕本中还打着哈气,空着肚子,跑去了大名府府衙……这个衙门相当气派。 大宋有四个京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北京大名……而且大名府肩负着抗衡辽国的重任,这里的知府通常是高配的,能高配到什么程度呢? 通常都是退休的宰执重臣,或是斗争失败,或是年纪大了,任期做满,外调出京牧守一方,洛阳和大名府,都是上上之选。 针对这些外调的宰相,还有个专门名字,叫做“守相”,大宋朝的很多名臣,都当过的,什么文彦博啊,富弼啊,司马光啊,韩琦啊……而如今,在这些人后面,又加上了一个二百多斤的牛英! “我觉得那些前辈如果知道这么个东西,住他们住过的屋子,执掌他们执掌过的大印,发号施令,统御地方……他们会气得活过来!” 吕本中年纪最大,嘴却最碎,不停吐槽。 胡闳休看了他半点,“那个,吕学士,你要是有功夫,去买点点心行不?我早上还没吃东西呢!” 汪若海也急忙附和,“没错,我这肚子也空着呢!” 吕本中点头,转了一圈,他提着一只烧鸡,一口袋酥油饼回来了。 “都是些粗粝的东西,早知道我就定一桌酒席了。” 胡闳休翻了翻白眼,懒得浪费唾沫,这位真是少爷当得太久了,脑子都糊涂了,赶紧吃点东西,还不知道那位牛爷能闹出什么笑话呢! 他们匆匆填饱了肚子,就这么等着。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也没有半点动静。 三个人都傻了,哪有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的! 要知道这可是大名府知府啊! 你牛英放尊重点行不? “你们说,姓牛的会不会高兴过度了,昏过去了?或者忘了?”吕本中好奇问道。 胡闳休真懒得废话,你就不能想点好事! 这仨人一直坐到了快中午,还是没动静。 吕本中实在是忍不住,去询问衙役,知府到底去哪了? “没去哪,就在后面。” “就在后面怎么不出来升堂?” 衙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堂尊还在睡觉哩!” 吕本中气得吐血,回来坐好之后,就气哼哼道:”不管你们俩怎么想,回头我赢上书弹劾,朝堂上要能有姓牛的这种废物,我就回家,闭门读书,再也不出来了。“ 汪胡二人互相看了看,却也是低声轻叹,弄不清楚。 一直等到了下午,牛英才晃着高大的身躯,摇摇摆摆,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牙签。 “吃了没?” 仨人一看,还问吃了没,气都气饱了! 胡闳休站了起来,“牛知府,您看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知府啊!” 胡闳休差点昏倒,“我是请问知府,是处理公文,还是清理积压的案子,又或者劝课农桑,还是兴学教化?” 牛英翻了翻眼皮,挠了挠头,“这些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吕本中实在是忍不住了,讥诮道:“那,那你准备怎么当知府?” “这个……自然是出去逛逛了。” 三个人已经彻底无话可说,心说啊,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陪着你就是,至于你能折腾到什么时候,全看官家的意思。 很快,这四个人,加上一群衙役,就成了街溜子,在大名府的街道四处闲逛,哪都瞧瞧,哪也不放过……一个下午走下来,几个人的靴子都快漏了,腿也麻了,脚趾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吕本中忍不住道:“牛知府,你是乡下人吧?没见过这么繁荣的地方?” 牛英在街边买了两个肉饼,大口大口嚼着,而后从吕本中嘿嘿一笑,“俺是东京的人!” 一句话,把吕本中弄得无语了,只能翻着眼皮,不停怒视牛英。 好在老牛也不在乎,吃完了肉饼,又找了个茶摊,弄了一大壶枣茶……三位大才子着实跟他尿不到一起,他们在旁边的饭馆点了几个菜,一边歇着,一边吃饭。 汪若海还搬来了一壶酒,“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喝点酒,解解乏,回头早点睡……” 他们还没等喝酒,牛英从外面进来了,“走了,该干正事了!” “正事?你一天就没干过正事!” 仨人挺憋屈的,不过胡闳休还好,他隐隐觉得牛英不会俺么肤浅,这种感觉很难说,但他愿意瞧瞧,这位到底要干什么。 三个人追随着牛英,绕过了一条街道,来到了一处三层楼的前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看上面的红灯笼,仨人都明白了。 这不是青楼吗? 你的正事就是逛青楼? 吕本中忍不住了,“牛知府,要不要找几个姑娘伺候你?” 牛英嘿嘿一笑,“姑娘就不用了,小的们,进去把里面说了算的,都给我抓出来!” 不多时,衙役从里面押出了一男一女,另外还有五六个管事的。 那个女的能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穿得花里胡哨,还抹了好些脂粉。 她被突如其来的衙役吓得够呛,一听说是新来的知府大人,反而不怕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少不了青楼,别的不说,就连太上皇都往御香楼跑哩! “这位知府老爷,奴家真是该死,居然招呼不周,请大老爷见谅。” 牛英背着手,呵呵一笑,“没事的,就这么一次了,我不在乎。” 妇人大喜,“多谢大老爷,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牛英直接道:“把他们都押到路中间,全都砍了!” 众人在一刹那的时候,几乎都傻了,这就杀了?用不着问问? 牛英从衙役那里,接过来自己的利斧,他掂量一下,“唉,这玩意是砍金狗的,砍他们糟蹋了……你们上吧,谁不动手,老子再砍你们的脑袋!” 这帮衙役已经傻了,牛爷啊,你是真牛! 他们不敢迟疑,把几个青楼的人推到了路中间,举起鬼头刀,当即就给砍了头,好几颗脑袋,就像是西瓜似的,在地上乱滚,眼睛里还带着惊骇,彻头彻尾的死不瞑目,他们到底是干什么? 牛英是不管这些,让衙役把头颅挂起来,随后就去下一个所在了。 胡闳休、汪若海和吕本中三个人都傻了。 “没有问案,没有定罪,也没有上呈刑部,更没有官家核准,就这么把人给杀了,这,这是什么道理啊?”吕本中迟疑道。 胡闳休眼珠转了转,突然道:“跟着过去,别错过了!” 他说完之后,拔腿就往前走。 果不其然,牛英又到了下一家青楼,还是一样的套路,把东家管事的,全都揪出来,悉数砍头。 同样的操作,到了第三家……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那里面的人吓得就跑,可惜的是牛英是军中出身,哪里不懂提前埋伏啊,又给抓出来。 连着捣毁了三家青楼,这还不肯罢休,他带着人摸到了一处青砖宅院的前面,用手一直,“打进去!” 胡闳休三个人不明白,可跟着牛英来的衙役都清楚,这位牛爷神了,怎么连暗娼都知道……没人告诉他啊! 的确没人告诉他,可牛英是干什么的! “老子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开封城里转,这点小手段,还能瞒得过我吗?” 果不其然,又让牛英给找准了。 他们一直忙活到了四更天,牛英才打着哈气,“行了,今天到这里,所有青楼的姑娘暂时送去女营……我也先回了。” 这位爷大马金刀,回到衙门,同样的,又是到了下午的时候,才打着哈气爬起来,似乎比昨天还晚。 等他起来,胡汪吕三人已经等好了,很显然,从三人的眼神中,能够读到一种叫做震撼的东西。 胡闳休主动躬身道:“牛知府,今天还要去哪里?再去青楼吗?” 牛英不置可否,“走着瞧吧!” 又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牛英扭头,咧嘴笑道:“你们瞧,哪里还有青楼了?全都关门大吉了!今天该换个新地方了。” 说完,牛英带着这群人,就扑向了大名府最大的赌场! 这帮赌钱的都傻了,什么鬼啊? 不让逛青楼,连赌钱都不行了? 牛爷告诉你们,不行! “杀!” 又是个刺激的夜晚,三家赌场被牛英干掉了。 “你们所有人都听着……俺牛英告诉你们……在大名府,只要不干正经事的,老子全都杀!从明天开始,老子就清理各处堂口,什么乱七八糟的帮会门派,你们有本事今天晚上就把牛爷宰了,没本事就赶快关门滚蛋,不然明天老子就拿你们开刀!” 牛英说完,哈哈大笑,竟然一个人晃着脑袋,往知府衙门去了…… 第358章 名门大族 吕本中、汪若海,外加上胡闳休,三个人跟着牛英不到十天,但是砍下来的脑袋,却有二百多不止。 青楼的砍了,赌场的砍了,乱七八糟的帮会给砍了,还有几个行会的头头也给砍了……砍到了最后,他还把城墙下面游手好闲的都给抓起来,连着砍了十个,然后对剩下的人讲,现在就去找活干,哪怕是挑粪也是个正经营生,要是两天之内找不到,就不是砍头了,抓起来扔到河里喂鱼,好歹能把鱼养肥了。 疯了! 完全是疯了! “这位牛知府的杀心只怕能让金人汗颜。”吕本中咬着牙,“我要弹劾他,我一定要弹劾,跟他拼了!” “为了为民除害,我,我百死不辞!” 这位握着拳头,杀气腾腾道。 汪若海翻了翻眼皮,没说话。 胡闳休愣了片刻,突然笑道:“吕学士,你也在街上瞧见了,这些日子大名府可有所改观?” 吕本中霎时语塞……有改观吗? 坦白说,是真有。 遍地的青楼都没了,连暗娼都少了太多,赌场也给关了,别管三教九流,都在忙碌干活,至少像是那么回事。 但这就算变好了? 肯定不是啊! “未经国法审讯,没有明辨案情,就这几百人当中,有多少是冤枉的,有多少人不该死却被枉杀?如果都像他这么干,大宋朝还有王法,有公道吗?” 吕本中气势汹汹,“不管怎么样,都要按王法办事,都要明正典刑,如此才能安抚人心,才能取信于民,一味杀戮,怎么都说不过去!” 汪若海沉吟道:“确实如此,便是古之酷吏,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牛知府的杀戮太过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盯着胡闳休,就看这位什么态度了。 胡闳休沉吟片刻,十指交叉,突然低声道:“你们说按照王法办事,可你们知道,朝廷每年能处理多少案件吗?” 这俩人一愣,都陷入了沉吟,汪若海反问胡闳休,“那你知道?” “知道。”胡闳休道:“我曾经在李光李相公手下做事……我清点过积压的案卷……一个府衙的杀人命案,有九成以上,都找不到凶手,无疾而终。” 汪若海深吸口气,怎么会这样? “那,那地方官也太懈怠了。” 胡闳休咧嘴苦笑,“办案有多难,这我就不说了,即便正常破获的案子里面……你们知道有多少犯人被砍头吗?” “这个……没有十成,也有八九成吧?” 胡闳休呵呵笑道:“连两成都不到!” “什么?” 吕本中大惊失色,“你没有撒谎吧?杀人犯都能逃脱王法?” 胡闳休点头,“的确如此,因为有不少地方官为了表示教化之功,不愿意上报死刑人数……且不说贿赂那种,光是为了考评,每年都不会上报太多。” “那,那不上报,就行了?”吕本中怪叫道。 “自然是不行……所以他们才要拖着,拖到了大赦,就可以脱罪,从死刑变为流放、充军,也就不用背负杀人之名了。” 汪若海和吕本中都陷入了沉思,真的会这样吗? 大赦罪犯这种事情向来不少……新君登基,册立太子,皇帝大婚,太后大寿……甚至是打了胜仗,乃至于天降祥瑞,反正只要找到个借口,就能大赦天下,以示仁慈。 这一点在大宋朝,尤其严重,为了表示仁政,一年甚至能赦免好几次,平均下来,两三年也有一次大赦。 所以才有武松,宋江,那么多杀人犯可以逃过死刑……你当然可以认为,有些杀人犯是好汉,杀人也是有理由的,与其放任国法不作为,倒不如他们动手,直接杀了干脆。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种看法是对的,可正因为是对的,结果才更可怕。 “纲纪荡然,国法形同虚设,上行下效,国家如同一盘散沙……”胡闳休渐渐握紧了拳头,“你们可知道,官家自从继位以来,哪怕是青化临河的大捷,都只是重赏有功将士,并未曾恩赦犯人,天子之心,尔等还不明白?” 两人再度语塞,很显然,胡闳休的段位比他们高了不少,脑筋也清醒了许多。 人世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讲按照律法办事……可律法本身有漏洞,而且执法之人参差不齐,按律法办事,往往就意味着要放纵许多坏人,长期积压案件,以至于无声无息,正义得不到伸张。 像牛英这么干,有没有冤假错案,有没有被冤枉的?这是毋庸讳言的,肯定有不该杀的被他给砍了。 可话又说回来,像青楼赌场这种地方,又有几个好人呢? 尤其是宋金交替,六年之间,来回拉锯,好人还能生存下来吗? 漫说是大名府,就算是整个河北,都剩下了太多的恶人,按照律法办事,那就是藏污纳垢,就是包庇罪人…… “在别的地方滥杀无辜,我是反对的,可是在当下,我觉得如此大刀阔斧,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该杀!该杀个干干净净!” “你也疯了!” 汪若海和吕本中都气不打一处来。 好歹你也是个饱学之士,有名的才子,居然赞同牛英这般蛮干,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可提醒你,牛英这人胆子只会越来越大,杀心也只会越来越盛……你以为他只会杀几个青楼赌场的?你错了,我敢说他还会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他会像五代十国的那些武夫一般,肆无忌惮,便是你我一般的人,他也未必不敢动手!” 吕本中气咻咻说道,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失望,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老爹入朝为官,还是在家乡诗酒风流该多好。 三个人都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 “知府有令,要去南乐镇,查办王家。” 三人听到这话,无不一愣,尤其是汪若海,更是大吃一惊,南乐镇,王家……这个牛英,比预料的胆子还要大太多了! “南乐王家可是王太师的后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啊!” 吕本中也惊道:“我觉得耳熟……可是王旦王太师?” “没错!” 这下子吕本中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就走,汪若海也在后面跟着,他们急匆匆赶到了南乐镇。 等他们赶来,牛英已经驱兵五百,将王家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而此时王家竟然毫不畏惧,在王府的门外,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字:全德元老。 再看落款,竟然是仁宗赵祯的御笔! 今时今日,王家的根底也就一目了然,他们祖上是真宗年间的名臣王旦……彼时的王家,门生遍及朝野,树大根深,堪称豪门,比起后来的韩家,也差不了太多。 虽然王家后代子孙越发不争气,但底子还在,光是仁宗御笔,就比任何的免死金牌还管用。 如此豪门,岂是牛英能撼动的! “牛知府,你疯了!” 吕本中拦在了牛英的面前,“你想杀王家的人,不如先杀了我!” 牛英呵呵一声,“吕学士,你也用不着跟俺老牛耍这套,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来了,我也照杀不误!” “你!” 吕本中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 倒是胡闳休急忙过来,他先是躬身,随后诚恳问道:“牛知府,你为何要杀王家,可有道理?” 牛英翻了翻眼皮,“小胡学士,这些日子你这个人说话还算中听,俺也不妨告诉你,杀光了城里的恶徒,俺就要杀城外的,他们王家名气最大,俺就先杀王家,谁说也不管用,除非你能让官家免了我的官,不然的话,你就给我闪开!” 胡闳休深吸口气,沉吟道:“牛知府,你看这样行不,让我先去王家了解情况……金人霸占河北多年,王家能安然无恙,必是有缘由的,如果王家的确跟金贼勾结,做了恶事,不用牛知府辛苦,我也会弹劾王家……可若是王家并无恶行,我也斗胆肯定牛知府,务必要将此事上奏官家,听官家的旨意,如何?” 牛英翻了翻大眼皮,过了好一会儿,牛英才缓缓道:“你去吧,该怎么办,俺也想想。” 胡闳休再三拱手,随即转身,直入王家大门。 …… “官家,臣已经问清楚了,金人刚刚南下的时候,王家被抓了起来,家中财物被抢走不少……后来金贼尊奉……尊奉孔孟,收拾人心,重用儒者,因此赦免了王家,把他们放回了原籍。” 赵桓颔首,“那他可是降金了?” “没有!” 胡闳休连忙道:“官家,王家恪守臣节,并未降金……不止如此,金人曾经要向南乐镇迁徙谋克,圈占土地,王家挺身而出,保全了乡里,让金人留下了土地。而且,而且岳帅第一次北伐之时,有散落的伤兵五人,流落大名府,还是王家想办法保全救治,最后又费尽了力气,送回了大宋。” 胡闳休躬身道:“官家,王家人虽然没有南下,追随朝廷,但终究未曾失节,杀了他们,唯恐人心不服!” 赵桓不置可否,正在此时,突然汪若海和吕本中哭兮兮赶来,趴在赵桓面前,“官家,臣,臣要弹劾牛英……他,他杀了王家祖孙五口,头颅已经悬挂起来了!官家万万不能饶过牛英啊!” 赵桓略沉吟,只能道:“去把牛英叫来吧!” 第359章 翁婿 “牛英。你杀了王家祖孙……为何?” 牛英拱手,只有两个字:“该杀!” “为何?”赵桓语气加重三分。 牛英咬牙道:“官家,就凭他们能在金人手下活蹦乱跳,吃香的喝辣的,就该杀了他们!”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理,却又仿佛说不通。 吕本中慌忙道:“官家,牛知府之言,简直是太过霸道,比起莫须有还要过分啊!” 赵桓沉声道:“何以见得?” 吕本中道:“官家请想,王家虽然是大族,却有几代人不在朝中为官了,他们是大名府的人,守着祖宗坟茔,只求温饱而已……他们不能南下追随朝廷,只能在金人治下苟且偷生,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非只王家,两河千万百姓,无数生灵,都是如此,若是按照牛知府所说,岂不是要悉数斩杀?朝廷光复河北,本该安抚人心,牛知府却是如此杀戮,势必人心浮动,乱局难平……臣,臣以为该严惩牛英,不可姑息!” 这一番慷慨陈词,很是犀利。 赵桓耐心听着,随后道:“牛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牛英黑着脸,气哼哼道:“没,俺,俺没他会说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反正俺就杀了,有罪找俺算账就是。” 吕本中气得脸色铁青,这个丘八,真是死不悔改!胡闳休绷着脸,“牛知府,我已经问过了,王家也不是没做过好事情,他们替百姓伸冤,又保护了不少受伤将士,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事情,你的确是错杀了好人!” 牛英轻蔑冷哼,根本不信。 “小胡学士,我说你是明事理,会说话的,可你最多明白一半……俺在开封街头的时候,俺就知道一个理儿,官吏想要收钱,就要给豪商大户勾结……让大户带头出钱,逼着其他商户不能不交,等钱交上去了,大户的钱不但如数奉还,还要给大户点甜头,不然地方就会乱套。” 胡闳休眉头紧皱,“牛,牛知府,你是说王家跟金人勾结?他们联手演戏?” 牛英哼道:“反正我是不信王家是好人,我在大名府的街面上也打听过了,反正我觉得他们家该杀,人我也宰了,你们有什么说的,只管来就是!” “你!” 胡闳休无言以对……坦白讲,他还挺佩服牛英的,大力扫荡青楼赌场,虽然手段激烈了,但也算是为民除害。 可他处死王家,却让胡闳休无法接受。 “官家,臣,臣想请官家降旨,免了牛知府的官职!” 吕本中慌忙道:“官家,臣以为不光要免了官职,还要追究罪过,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汪若海也跟着道:“牛英猖狂,恃宠而骄,杀戮贤达,为祸不浅……应该处以极刑,以告慰天下。”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厉害,赵桓呵呵一笑,“牛英,听见没有,你该千刀万剐了。” 牛英不屑道:“反正不管怎么样,臣无愧于心!” 赵桓深吸口气,“牛英,事情到了这一步,朕不能随随便便就听了他们的,可也不能完全由着你的性子来……这样吧,朕安排几个人,审理此案,仔细清查……如果证明他们对了,你少不了要受罚,如果你是对的……那朕就给你升官,赐你紫袍……让你在将士当中,成为翘楚,如何?” 牛英咧着嘴笑道:“官家,俺不在乎什么官职,只要让俺继续杀人就行。” 赵桓笑了,“你也不问问,朕安排的几个人,有吕好问和汪叔詹,他们审案,你不怕?” 牛英还真就不怕,“官家,只要是大宋的臣子,归官家管就好……臣这几天跑得累了,也正好歇几天。” 牛英仿佛没事人似的,竟然真的就下去休息了。 反而是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他们老爹来调查这个案子……这么看他们想不赢都不行啊! 可问题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啊! “我觉得我爹会打死我。”吕本中痛苦地抱着脑袋。 汪若海也傻眼了,“我爹最怕得罪人,你们说杀了牛英,会不会迁怒军中啊?” 胡闳休扬天苦笑,“咱们还是想想,如果杀不了牛英,后果会是如何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剩下俩人更傻了,杀不了?不存在的! 只要他们老爹还讲究王法,能够秉公而断,牛英不可能不死啊! 相比起这俩大少爷,胡闳休的心思要缜密多了……他思前想后,虽说牛英没有直接证据,但是王家能安然无恙,也的确有点奇怪。 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问题? 坦白讲啊,河北之地,六年之间,经历了金人南下,宗泽北伐,岳飞北伐,最后赵桓北伐,光复失地……连年兵戈。 尤其是金人还喜欢征召签军,每逢战斗,都会弄一大帮青壮上去,充当炮灰……在这种情况之下,河北还能剩下多少老实人呢? 胡闳休越想越怕,他隐约觉得,或许牛英是对的,不能因为自己是文人,便偏向王家……至少不该把自己和王家绑在一起。 胡闳休思索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他干脆弄了一身普通人的衣服,穿着麻鞋,戴着斗笠,下去调查情况了。 胡闳休跑了,他算是少了一顿毒打。 几天之后,吕好问、汪叔詹,还有赵皇叔,三人匆匆赶来,还没等说什么,吕好问和汪叔詹先把自己的小子叫到一边,啥也别说了,先来一顿家法吧! 有你们这些蠢材,不愁家破人亡! 出了一口气之后,三个人凑在一起,该怎么办吧? 汪叔詹是个标准而富态的老官僚,他首先道:“牛英是官家手下悍将,历次大战,冲锋在前,立下殊勋。他是身体不好,无法征战,官家才给他一个职位。这王家又是百年大族,不管如何败落,在士林当中,颇有名望……这个案子不管怎么办,都很难办得稳妥啊!那个逆子简直害苦了我!” 汪叔詹冲着赵士?苦兮兮道:“大宗正,念在咱们两家姻亲的份上,你帮帮忙,去探探官家的口风吧!” 赵皇叔呵呵一笑,“说什么?是让官家抛出牛英,给士林解气吗?” 汪叔詹咧嘴,“王家,王家似乎没什么大恶,牛英杀人太过了。” 还没等赵皇叔说什么,吕好问哂笑道:“汪少卿,你敢给王家担保吗?” “我……”汪叔詹语塞,老脸涨得通红,“我,我怎么好给王家担保!” 吕好问道:“既然如此,那就该彻查到底,给官家一个交代,也给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赵皇叔抚掌大笑,“对,到了这时候,就别想着什么刀切豆腐两面光了,天子圣睿,扫荡积弊,还是一味因循守旧,只怕会祸及子孙啊!” 汪叔詹吓得一缩脖子,这么严重? 早知如此,他真的不该掺和啊! 都该逆子无知,回头再给他来一遍家法……对了,自己的倒霉女婿呢?他不会吓得逃跑了吧? 合离,一定合离! 这样的女婿要不得了。 他们三人接手之后,立刻下令彻查。 一连过去了好几天,三人汇总情况。 “根据我的了解,王家并未有人失节投敌,也没有当过金人的官吏……据说梁王兀术还请过王家人出山,他们没有答应……兀术赐下千金,他们都拿出来盖了粥厂,用来赈济百姓了。” 汪叔詹试探道:“这么看起来,王家确实没有什么大罪啊!” 吕好问沉吟道:“王家对待佃农也算不错,还安顿了许多流民,活人无数……虽然未曾断然抗金,却也情有可原,不是罪大恶极。” 赵皇叔看着这俩人,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案子这样了,官家也催得紧,就去交差吧!” 两个人犹豫了再三,却也是无奈,只能相约去见赵桓。 老汪依旧保持了油滑的本性。 “官家,臣等以为案情复杂,还需要仔细调查,官家能否宽限些时日?” 赵桓呵呵道:“你们觉得案子复杂,需要调查……不过有一个人却说已经查出了一些东西。” “谁?” “牛英!” 赵桓话音刚落,牛英晃着高大的身躯就从旁边走了进来,给赵桓施礼之后,牛英就道:“官家,臣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你问小胡学士就是了。” 又来了一个,竟然是胡闳休! 不多时胡闳休果然来了,他的岳父汪叔詹眉头立起,简直暴怒! 畜生! 小兔崽子! 你查出什么东西了? 就算真的查出来了,也该跟我通个气啊,你怎么能让岳父为难? 胡闳休似乎没有注意到岳父吃人的目光,反而躬身道:“官家,臣,臣打听出一件事……王家曾经害过太行八字军!” “什么?” 赵桓都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你说的仔细一点。” “是!” 胡闳休道:“王家的确救过几个北伐伤兵,并且送回了大宋境内……此后盛传王家仁义忠贞之名,便有太行义军,试图通过王家,购买一些粮食药品……王家满口答应,却暗中把消息传了出去,以至于太行八字军的孟德部,两千八百多人,悉数被兀术剿杀!” 说到这里,胡闳休眼珠通红,气喘如牛…… 第360章 民心 最近大宋的文官都走了霉运似的,先是万俟卨一案,扫荡了朝中十分之一的精英……还没等消停下来,堪称士林领袖之一的王家,竟然被一个武夫掀翻了。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追究起来,越来越多的新消息被披露出来,王家的情况还有点复杂……王旦有个弟弟叫王勉,而王勉的玄孙叫王伦。 也不知道这位有没有绰号,叫白衣秀士……反正他是不怎么老实的,仗着祖辈的恩荫,四十多了,还在开封当街溜子。 还真别说,王伦也有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历史上的王伦曾经充当使者,到金国去,请求将完颜构的老娘韦氏放回来。 很显然,因为赵桓的出现,王伦失去了表现的机会,非但如此,赵桓还严格整顿秩序,把开封打造成一个大兵营。 王伦受不了苦楚,就偷偷回了大名府。 像他这种人,金国又怎么会放过,如此在知道王伦身份之后,多方收买,算是拿下了王伦,让他帮着传递物资,探查情报……王伦贪图财货,就跟金人勾在了一起。 但是有个前提,他不想直接到金国为官,毕竟他也知道给祖宗丢人,因此就在暗中替金国做事,大肆侵吞好处。 正是有王伦的存在,王家才能挡得住金人的移民,才能换来一个好名声……揪出了王伦,一下子案情就清楚了。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汪叔詹晃着头半点不敢置信,“王家也是名门大族,垂名一百多年,怎么会首鼠两端,暗中通贼,真,真是有辱斯文。” 赵皇叔对此倒是半点不意外,“若不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如何能垂名百年?” 汪叔詹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气急败坏道:“老亲家,你可别胡说啊!耕读传家,忠义为本,这可是雷打不动的东西,你怎么好随便污人清白?” “那王家是怎么回事?” 汪叔詹气得咬牙,“他们是走了邪路,失了气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遭了报应,由此可见,还是上天有眼!” 赵皇叔哑然失笑,“是天眼厉害,还是牛眼厉害?” “牛眼?什么牛眼?” “自然是牛英的眼睛了。”赵皇叔大笑道:“这位牛知府不光能打,还能面辩是非,手段了得啊!” 汪叔詹听到这话,他是更加憋屈了。从某种程度上讲,王家的案子,比起万俟卨一案,还要麻烦,更加后患无穷。 汪叔詹坐在了赵皇叔的身边,跟他认真道:“大宗正,咱们既然是亲戚,我也就不瞒着……牛英这人,八成是活不了了。” 赵皇叔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啊,他没经过科举,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文人,居然掀翻了王家不说,还让朝中诸公都成了十足的傻子。他现在是知府,高升一步,担任经略安抚使?又或者宣麻拜相,让满朝诸公尊他一声牛相公?” 赵士?翻了翻白眼,“那也没啥不妥的。” “没有不妥?”汪叔詹声音都变了,“我说老亲家,你忘了狄青是怎么死的吗?” 赵皇叔同样微微一笑,“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仁宗那种柔弱之君吗?” “这……”汪叔詹犹豫了,从他的几十年宦海经验来看,牛英这种官场的异类绝对是活不长的,毕竟他不死,别人都没法安然高卧。 就犹如当初对付狄青那样,什么无耻的手段都上了,诸如欧阳修一般的名臣,也撕破老脸,亲自上阵,说实话,的确是嘴脸丑恶。 牛英论起功劳,还不能说超过狄青,他就是个莽夫而已!说人品,那就更差了,至少牛英半点不会谦逊老实。 再说两人的做为,狄青真是没有得罪文官,他只是担任了枢密使而已。 可牛英不一样,他敢拿王家祭旗,简直是在文官的底线上狠狠捅一刀,然后开着特斯拉狂奔……停都停不下来。 这要是不弄死牛英,简直天理不容。 这要是放在仁宗朝,牛英就是个期货死人了,而且还是立刻要交割的那种。 可凡事都有例外,赵桓这个货,完全不能用过往皇帝的经验来衡量他,甚至可以说,过往的经验越丰富,越是会影响判断。 赵皇叔深深一叹,“老亲家,你也听我一句劝吧……过去为官,都要把眼睛放在左右,要在乎士林的评价……可是到了当下,真正重要的却是圣意,你要学着往上看了!” 汪叔詹深深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或许时代真的变了! 而转过天,有关王家案子的文章就开始在邸报上刊登了……一看署名,正是胡闳休! 作为最早发现王家破绽的人小胡学士也是饱受震撼……随着王家案情的一点点理清楚,胡闳休回过头看,真的是情理之中,半点都不意外。 一个大户豪族,每逢兵戈动乱,两头下注,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也是情理之中的必备技能。 至于出卖太行义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在王家的眼里,大宋和金国都是朝廷,不管南边北边,他们都要选一个,可是太行义军却是地地道道的匪类,如论如何,也不是他们的同路人,剿杀太行义军,实在是情理之中。 可很显然,胡闳休清楚,这种情理之中,只会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诸如王家这种,还能成为士林领袖,也难怪大宋的士林抱残守缺,连个有骨头的人物都没有。 胡闳休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振臂高呼,士林需要自醒,如此士人,还有脸和官家共天下吗? 小胡学士的这一句质问,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切齿痛恨的人所在多有,恨不得撕碎了胡闳休,你小子简直士林叛徒。 不过这帮人怎么骂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家的例子摆在这里,天下岂能毫无反应……好笑的是衍圣公宣扬了好几年,论起效果,竟然还不如胡闳休的这一篇文章。 只能说是时机巧妙,效果拔群。 已经八十多的杨时不得不站出来,呼吁士林革新,涤除败类……在杨时之后,胡寅的老爹胡安国也出手了。 再加上吕好问……当世的几位大儒一起高呼,谁也没法视而不见了。 重新阐发儒学,汉儒之后,让儒学再度伟大……士林的折腾,肯定不会很快有结果,一个新的思想从产生,到传播,到成为主流,需要太多的时间,绝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但有一样却是可以的,毕竟人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只要解决了人,问题不就没了……办了王家之后,牛英稍作休息,随后牛刀出鞘。 第一刀就砍向了所有大户……除了王家之外,还有其他的大族,牛爷都没有客气……他这回杀人,却是没有那么多杂音了。 其实吧,要说牛英滥杀无辜,也是不尽然的,他有自己的逻辑……首先,不干正经营生的,好人不多……其次,跟这些烂人有瓜葛的大户,也没什么好东西……大户豢养的家奴打手,掌控的车马行,货仓,商行,乃至典当行,金银铺……也都以欺负人为主,牛爷基本上都会砍几十颗脑袋挂起来。 他当知府不到两个月,光是砍下的脑袋就有两千多颗……牛英大肆砍头,弄得大名府的不少坏蛋都抢着投案自首。 毕竟让牛爷抓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主动投案,或许还能活…… “青天大老爷,俺就偷了几张破纸,俺,俺没糊在墙上,大老爷手下留情啊!” 牛英忍不住好笑,几张破纸也知道投案……他笑呵呵接过来,展开看了两眼……虽说牛英认字不多,但他也能觉出来,这东西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啊! “快,快把小胡学士请来。” 胡闳休很忙,来的是吕本中和汪若海,这俩人一看,我的天啊! 吕本中直接哭了。 大苏学士的真迹回来了! 前后赤壁赋,居然让人当成了破纸,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牛知府,这人偷窃瑰宝,应该立刻枭首示众!” 向来砍头有瘾的牛英却是改了主意,竟然没有答应。 “吕学士,你看是这么个理儿,他主动投案,偷的东西再值钱,到底没杀人……俺要是砍了他,往后谁还主动投案?俺老牛可不能滥杀无辜啊!” 听到牛英说他不滥杀无辜,吕本中都昏倒了,敢情你这些日子杀猪呢! “牛知府,你可别忘了,这是要献给官家的礼物啊!” “官家的?那,那俺跟官家说,让他大度一点,别追究就是了。”牛英浑不在意道。 吕本中和汪若海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让官家来决断了, 他们俩气哼哼来找赵桓,却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传开,顿时震撼了整个大名府,影响力甚至传到了周边的州县。 牛英的霹雳手段有没有冤枉的? 很多! 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不能! 但是却不妨碍大家伙对他的喜欢……毕竟牛英和以往多少年来的知府大老爷都不一样,他是真心为了百姓着想的……一柄万民伞,送到了赵桓的御营前面。 “他奶奶的,俺泼韩五都没有哩!”韩世忠狠狠啐了一口,却也不敢怠慢,把大家伙都请了进去…… 第361章 宣言 大名府文武齐聚。 武将这边,韩世忠、曲端、刘锜、何蓟、吴元丰,基本上都是御营名将,军中核心。文臣这边,太傅李邦彦,吕好问、汪叔詹、胡寅、张浚,外加胡闳休等人。还有个大宗正赵皇叔。 完全可以将大名府视作第二个朝廷,陪都存在。 这么多名臣才俊,最耀眼,最得人心的,反而成了牛英,这就好比放着一桌海陆大餐没人吃,竟然挑了一盘臭豆腐。 老百姓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你们还送万民伞,不是被吓住了吧? “朕在这里,朝中诸公也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话,只管说来,朕自会耐心倾听……即便有冤屈,朕也会给你们的做主,不必害怕。” 赵桓问了几遍,终于有百姓战战兢兢,说出了缘由。 其中一个老汉满脸感叹,“俺,俺听以前的老人讲,从开天辟地的那会儿,就有青楼哩……把好好的闺女,逼着去,去干那种事……无耻啊!谁没有姐妹,谁没有妻女……这是伤天害理,要下地狱的!” “不说别的,光是牛知府能铲平青楼暗娼,就值得大家伙的万民伞,感念一辈子!” 赵桓听完,微微颔首,随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吕本中身上。 “吕学士,你们家世代文采风流……朕听闻你也时常去青楼,颇有些风流韵事,你能不能说说心得?” 吕本中咧嘴,偷眼看了看他爹,吕好问绷着脸,一个字都没说,什么都没有看他。 吕本中无可奈何,只能道:“回官家的话,青楼娼妓确实算不得好,不过据臣所知,这是从管子就开始的,所图者也是增加岁入……历代以来,绵延不绝,似乎,似乎算不得大恶?” 赵桓微笑着看了看那个老者,“老先生,你说呢?到底算不算?你只管讲,有朕在这里,对了,还有牛知府,会给你做主的。” 老汉沉吟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额头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他咬着牙道:“青楼是什么地方?还不是老百姓活不下去,拿着亲人的脸蛋身段,去伺候有钱人……什么风流韵事,还不是欺负穷苦人,下作,无耻!” 老汉的几句话,说得吕本中老脸变成了猪肝色,尴尬到了极点,只能把头扭到了一边。 赵桓呵呵一笑,复又看向吕好问,“吕卿,你的意见呢?” 吕好问忙道:“回官家的话,老臣因为若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谁又愿意把女儿推进火坑,说到底青楼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赵桓深以为然,笑道:“吕卿,你说出了一半,还剩下一半,朕以为便是真的国泰民安,也免不了一些利欲熏心之徒,丧心病狂之辈,会拐卖陷害,以女人牟利……朕以为这是上层权贵,以手中的财富权势,欺凌女人,压榨穷苦百姓……归根到底是一件事,人究竟能不能买卖?” 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丝绸布匹,粮食蔬菜,牛羊马匹……这些都能买卖,人可以吗?你们几位能不能给朕一个答案。” 赵士?突然起身,施礼道:“官家,老臣以为人是万物之灵,自然不可以买卖!” “好!”赵桓道:“既然人不可以买卖,女人就更不可以买卖……遑论买卖女子进入青楼,更是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赵桓朗声道:“大名府将青楼直接清扫,其他各地是不是也该跟上,断然处置,以慰百姓之心?” 又是一阵沉默,赵桓看了看在场的数百民众,问道:“乡亲们以为青楼该不该查封?” “该!” 老百姓异口同声。 赵桓又看了看韩世忠等武人,半晌之后,韩世忠缓缓站起,躬身道:“官家,臣,臣家中的事情官家也知道,臣自然是反对青楼,尤其是官妓,更是害人不浅。” “好!” 赵桓点头,看了看那些剩下的文官……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扔在了众人的面前,赫然是苏轼的真迹墨宝! “朕知道你们之中,推崇大苏学士的不在少数,诗酒风流,便是朕也仰慕三苏风采……只是朕希望大家伙不要忘了,苏轼也写过卫青奴才……不止如此,他还骂过商鞅,批评过桑弘羊。说此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汙口舌,书之则汙简牍。对了,他的风流韵事貌似数之不尽,前些年,朕诛杀的梁师成,便是以苏轼血脉自居,端得是风流天下,一等人物啊!” 赵桓的话语,不无讥讽……喜欢苏大胡子的人自然不少,哪怕到了后世,依旧粉丝无数……这没什么好说的,人家文采风流,冠绝千古,在唐李白,在宋苏轼,在明唐寅……这都是千百年文脉汇集,吸收了无数文气的神仙人物,自然值得崇拜。 只是在崇拜之余,还能不能稍微做点功课……“朕锐意革新,整顿朝政,大刀阔斧,诛杀万俟卨等奸佞。在朕看来,商鞅变法自然是好的,可是苏轼怎么看的: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 赵桓呵呵哂笑,“让朕赦免苏轼,推崇大苏学士,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要说大宋国灭,赵家灭种,是朕变法遗祸?还有,苏轼自负文采,瞧不起卫青,他的老师欧阳修陷害狄青……正是一脉相承,师徒用心,可见一斑!” “朕若是推崇大苏,有朝一日,韩世忠,曲端,刘锜,还有燕山府的岳飞,洛阳的吴玠……千千万万的御营将士,又会怎么看朕?” “再有,老百姓切齿痛恨青楼,朝中武将也都不满,只有文官觉得妥当……士农工商,读书人应该为万民表率,知道大义,明白事理……可结果呢?你们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为了所有风流韵事,把自己的德行置于百姓之下……如此看来,到底谁更无耻?” “诸公可能教朕?” 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的,在场所有文臣,包括李邦彦在内,都跟着跪倒,一个个颤颤哆嗦,汗流浃背。 何止是他们,就算是吕颐浩和张叔夜等人在场,怕也是招架不住,赵官家到底是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 “臣等有罪!” “不用急着请罪,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罪责,事情涉及到了根本……什么是士?是不是士人就意味着高高在上,受万人推崇……是不是就是颜如玉,黄金屋……是不是士人和君王共天下,便是犯了罪,也不能诛杀……如果这是士人,岂不是说士人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狂妄自大吗?这样的东西,又怎么配居四民之首?” “以如此人物,辅佐朝廷,治理百姓……难怪会有靖康之耻,会有文恬武嬉,不堪一击!” 事到如今,赵桓将几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释放出来。威力之强,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武人堆里,曲端露出惊叹的神色,论起骂人,还是官家够狠啊! 面对赵桓的痛骂,汪叔詹之流,已经无言以对,只剩下瘫在地上,不停颤抖。 倒是吕好问还有些理智,他爬了半步,痛哭流涕、 “官家,士风衰败,人心不古,皆是臣等无能,老臣恳请整顿士林,以正人心。诸如王家之流,应该彻底诛戮,士林自清,迫在眉睫!” “好话!” 赵桓冷笑道:“这话是没错……但朕还想说几句……朕问你们,牛英算什么东西?他就是开封街头的混混,大字认不了几个,他会办案子吗?他能做到明察秋毫吗?不能!他什么都不能!可是老百姓为什么还愿意给他送个万民伞?” “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同行衬托!” “是咱们朝中的官吏太丢人了,太无能了!太让老百姓鄙视了。正因为如此,当一个官愿意走街串巷,愿意去为百姓做事,即便毛糙了一些,百姓也愿意原谅他。” “牛英这些时候在街面上,吃的都是路边小吃,喝的都是寻常茶水……没有锦衣玉食,没有煊赫排场。朕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如此难得!” “朕继位之初,金人入寇,朕说过一切大事,莫过于抗金……所以朕留用了幸进小人,留用了君前奸佞……贪赃枉法,飞扬跋扈,结党营私,任用私人……不管什么人,只要对抗金大业,有点用处,朕都不敢放过。正因为如此,万俟卨之流,也能窃据高位,执掌大权。” “而到了如今,朕如何能忍?百姓如何能忍?” “不能立刻整顿,难不成若干年后,文恬武嬉,再给朕来一次靖康之耻吗?” 赵桓愤怒质问,众人无不骇然心惊……李邦彦的心碰碰乱跳,来了,果然是来了! 新宋! 官家之志早就不是驱逐金人,中兴大宋了。 这是要重开乾坤啊! 果不其然,赵桓厉声道:“民意如此……从河北光复之地开始,给朕清理杂草,朕要一块干干净净的河北!” 第362章 靖康大典 大名府通往开封的官道上,赵官家一骑狂奔,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少帅岳云……这对翁婿火急火燎,赶回京城……说句实话,岳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岳父在干什么……他甚至觉得赵桓脑子坏了。 明明在大名府,面对着百姓官吏,说得慷慨激昂,弄得岳云热血沸腾,还以为立刻就要大刀阔斧,扫荡杂碎,重建新宋了。 可谁能想到,赵桓的第一步竟然是返回开封……难不成是要去诛杀朝臣? 即便如此,也该多带点人啊? 岳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赵桓却是心里有杆秤,说到底,他不是开国君主,没法大杀四方……而且就算是开国君主,也有很多杀不了的人,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一点赵桓很清楚,他在大名府的表态,可以说是霹雳天惊。 尤其是关于苏轼的评价,几乎让赵桓说得一钱不值。 苏大学士的文采风流,荡然无存,甚至可能变成狭隘偏颇的小人……如果不赶快处置,势必人心混乱,影响整个大局。 所以赵桓甚至没有等政事堂诸公去大名府商议,自己就先回开封了。 他也没有任何欢迎仪式,直接带着几十个护卫,仅仅是岳云陪着,就回到了开封,来到了垂拱殿。 赵桓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传旨让政事堂诸公来见他。 首相吕颐浩第一个来了,看到赵桓满身的尘土,一脸的汗水,忍不住黑了脸。 “官家……天子一身肩负九州重任,一举一动,天下百姓无不侧目。如何能狼狈回京?这要是传开了,不免有人胡思乱想,以为北伐大业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军中出现了变故……这可不是大宋之福啊!” 赵桓含笑,“多谢吕相公指点,朕晓得错了……用不用朕下一道罪己诏?好好反思一下?” 吕颐浩脸更黑了,他知道赵桓为什么着急,这事情岂是能说出去的? 半晌之后,老吕只能道:“官家,臣不尽同意官家的话语,却也知道,王家的事情,伤了天子的心,臣等也在反思,断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耽误了朝廷大事,官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臣这把年纪,不会鲁莽的。” 赵桓连连点头,笑吟吟道:“吕相公,听你这话,朕就放心了,朕的确是年轻鲁莽,还望吕相公原谅则个!” 说着,赵桓当真就给吕颐浩抱拳拱手。这下子可吓坏了老吕,“官家,就别折煞老臣了,老臣坦言,心里的确有委屈……老臣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白了头发,熬干了心血,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得到了官家如是评价,臣心里想不通……还有,官家嫌弃卫青奴才不妥,怕伤了韩良臣等人的心。臣反问官家,如是评价东坡先生,就不怕寒了臣等的心?” 说话之时,张叔夜、刘韐、陈过庭、梁扬祖、李若水、乃至于病体沉重的张悫都来了。 这几位宰执重臣,悉数在列。 何谓宰执? 宰执就是整个文官集团的精华,他们谁也不是一个人。门生故吏,执掌权柄,遍及天下,一呼百应。 他们在小事情上,能够独断专行,在大事情上,也有谏言的权力……而且他们还要负责执行政务,就算是赵桓,也不能无视宰执,不然他真的就可能混成孤家寡人。 “诸位相公都来了……话朕都说出去了,现在朕就想跟大家伙好好聊聊……到底该如何看待大苏学士的事情。” 众人片刻沉吟,张叔夜抢先开口,“官家,大苏学士文章盖世,足以堪比前朝的韩愈、柳宗元,他的诗作诗篇,都是顶尖儿的,便是书画,也是天下一绝……比起韩柳,多了一份风流,比起李杜,胜在周全……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千年文风荟萃,能生在大宋,是朝廷的福分……老臣窃以为,官家有多少气恼,也不该轻视大苏学士的。” 赵桓颔首,复又看了看其他人,见众人都是这个态度,赵桓又道:“朕知道大苏学士的厉害,却是想请教,大苏学士在朝政上,有什么建树?” “这个……”张叔夜瞠目。 刘韐急忙道:“官家,东坡先生才华盖世,说不幸的,是怀才不遇!夹在新旧两派中间,郁郁不得志罢了。” 赵桓顿了顿,突然道:“是怀才不遇,还是无才可遇?” 无才! 说谁呢? 刘韐忙道:“官家,东坡先生在地方为官,颇有便民之举,他还修了苏堤,人尽皆知,他的才华,自然是少有的。” “不!”赵桓摇头,“朕不这么看……苏轼早年,意气风发,支持变法,替王舒王摇旗呐喊,后来他反对新法,被贬出京。再后来,旧党得势,尽数废了新法,苏轼又觉得过分,便替新党鸣不平……他在新旧之间,摇摆不定,以至于仕途蹉跎,毫无建树,一再贬官,死在异乡……这事情固然值得同情,但咱们是不是也该剖析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要是让朕来说,只有一点,名不配位……让一个不该掺和朝政的人,掺和进来了,说到底,是我们选才用官的规则出了问题,把不该放进官场的人放了进来!” 官家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吕颐浩苦笑道:“官家,要是大苏学士通不过科举,那咱们的科举还能选出什么人?” 赵桓哈哈一笑,“吕卿,像你就很不错……朕举兵北伐,几十万将士,上百万民夫,绵延几千里,物资调运,并无疏漏,运筹帷幄,决断如流。你,还有张相公,刘相公,还有其他朝中诸公,在朕看来,你们的饿本事比起房玄龄、杜如晦一般的明相,也差不了太多。大苏学士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们的!” 这马屁拍的,还真是直接啊! 张叔夜动了动屁股,刘韐脸都红了,张悫更是情绪激动,不停咳嗽。 过了好一会儿,吕颐浩才说道:“官家,老臣揣度,是不是大苏学士有文采,而无为政之才?” 赵桓点头,“这就是了,吕相公,你们都是朝中大员,宰执重臣……朕让你们说,治国理政,跟写文章填词,是一回事吗?” 吕颐浩沉吟道:“国朝取士,以文章论人才,一直便是如此啊!臣等也是从科举出来的。” 赵桓笑道:“一棵树上,还有甜苦之分……说到底,朕想讲一个道理……官和文人,还是不一样的!” “苏轼若只是填词写文章,只是在文坛扬名,他做什么,都是情理之中,朕也不会讽刺他,甚至会把他视作文人表率。可他以文名卷入朝堂,甚至靠着自己的声望,阻挠变法,介入党争……到了这时候,苏轼便不是文人了。以官吏来评价大苏学士,朕以为他做官是失败的。” “朕不是说他有贪墨枉法的行为,而是单纯的能力不足,意志不坚定,摇摆无常,胸无主见……像他这种人,最多只能当个通判县令,根本就不该入朝,更不该随便置喙,胡言乱语!新旧党争,是三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大宋朝到底需要什么?” “你们跟着朕好几年了,朕不妨明说了……弹劾你们误国的人,也不在少数,说为了北伐,残害百姓,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这话也未必全错,可他们都忘了,北伐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如果有人,凭着天下皆知的文名,跑来跟朕谏言,攻讦朝中宰执,破坏北伐大计……朕必诛杀!所以说苏轼能落个客死异乡的结果,算他便宜。要是在朕的面前,胡言乱语,朕不会放过他的!” 诛杀苏轼! 官家啊,你可真敢说! 当年乌台诗案,神宗皇帝就要杀苏轼,结果被群臣劝阻,甚至病重的曹太后都出面了,拿着仁宗来压神宗,让他放过苏轼。 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赵桓身上,又会怎么样? 事情似乎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有一点却可以清楚,赵桓多半不会留情,这一刀一定会砍下去的…… 问题要怎么说呢? 乌台诗案是不是个冤案……答案是毫无疑问的,的确是冤案。 但苏轼无辜不无辜呢? 同样说实话,不无辜,一点也不,甚至可以说是找死! 你苏轼可不是普通文人,你的同科进士,很多已经成为了变法的中坚力量……彼时王安石罢相,变法岌岌可危,神宗苦心支撑……结果苏轼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跟一群人诗词唱和,来往频繁。 有人就利用苏轼的名气,阻挠变法。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苏轼无辜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真正重要的是变法大局……所以从苏轼逃过一劫来看,王安石变法,非败不可。 没有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勇气,拿不出壮士断腕的魄力,还想变法,做梦去吧! 说到这里这里,其实也看得出来,赵桓这个皇帝,的确比前面几个强多了。 “吕相公,说到了这里,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文坛和官场分开……朝廷要做事的干吏,那些才子书生,就让他们老老实实在民间,别来掺和……如果实在是安排不下来,朕就出钱,修一本《靖康大典》,让他们老老实实修书,不许干涉政务,毕竟朕可不会像神宗那么心软!” 第363章 苏学士的两张脸 赵桓犯了个错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低估了苏轼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也低估了三苏的威名……一百多年,赵宋王朝,文治武功……刨去后两个字,前面两个字就落在苏轼身上,大苏学士的词,最多加上六一居士的文章,就是多数人眼里的宋朝。 还真别抬杠,不也有很多人对唐朝的概念就剩下李白和杜甫吗? 赵桓对苏轼的评价,几乎是打碎了所有人心目中的偶像……你敢说东坡先生不行?我看是你眼睛瞎了吧! 当然了,大家伙敢骂赵桓的还不多,因此只能把功夫放在替苏轼鸣冤上面……赵桓说苏轼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就有人站出来,详细论述,说大苏学士治理地方有功,为人也好,学问也好,都是受了奸贼陷害,才没法施展抱负……仁宗皇帝都说过,苏家父子有宰相之才,仁宗岂能有错? 还有人站出来,指责赵桓,说苏轼既非新党,也非旧党……他才是真正看清楚了大宋的积弊,如果能重用东坡先生,大宋必定焕然一新,也就没有什么靖康之祸了。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的确新奇……只是有人看不下去,他们觉得把苏轼抬到了这么高,实在是太过分了。 很快,就有旧党中人站出来,炮轰小儿无知,乱国奸佞,都是新党,旧党诸君子才是捍卫了大宋根本,靖康之耻的罪魁祸首是蔡京,而蔡京众人是新党门下! 面对旧党的攻讦,新党也有不少势力……他们纷纷起来,指责旧党。 三派人马,在报纸上你来我往,很有一种梦回熙宁的感觉。 党争,让大宋再次伟大! 其实面对新旧党争,赵桓一直的态度都是压制,他极其厌恶扯皮倾轧……不过三派闹起来之后,赵桓突然改了主意。 “岳云,你说让他们直接来一场大辩论,会怎么样?” 岳云翻了翻眼皮,闷声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看不懂。”岳云很老实道:“我看了他们的文章,早上的时候,我觉得新党有道理,下午的时候,又觉得旧党有理,到了晚上,还有人追忆东坡居士的音容笑貌……官家,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去大名府吧,要不去燕山府,去背嵬军,我想打仗,我不想掺和朝廷的烂事!” 岳云痛苦地抱着脑袋,这种事情太残酷了,他明明半点兴趣都没有,为什么要逼着他啊? 赵桓缓缓走到了岳云的前面,还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正因为如此,你才要真的弄明白了……这是个最紧要的时候,你想清楚了,看明白了,甚至以后能帮到你爹,知道吗?” 提到了老爹,岳云终于勉强打起精神。 但是说到底,他还是糊涂着,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争什么? “你不懂,朕就给你仔细说说。”赵桓拉着岳云,在台阶上随便坐下,赵桓略微思忖,“咱们先说司马光吧……其实最初的时候,他也觉得需要变法,甚至还推荐过王舒王……他们那一代人,大多因为西夏立国,感受到了奇耻大辱,有奋发图强,变法兴国之心。” “哦!”岳云迟疑道:“那,那为什么他又跟王舒王成为了新旧两派?” “这就要提到变法推行之后了,王舒王的种种新政,激起了许多守旧老臣的反对,其中也包括司马光,而且司马光还有个理论,他说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赵桓笑吟吟看着岳云,“听懂了吗?” 岳云挠了挠头,“貌似懂了点,司马光想跟以前一样,对吗?” “嗯,那你说彼时的大宋需要改变吗?” 岳云郑重点头,“应该需要改变……不然怎么会谁都打不过?” 赵桓咧嘴一笑,“是啊,你都能想清楚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复杂的?” 岳云更糊涂了,“那,那为什么吵了这么多年啊?他们闲得慌?” 赵桓深吸口气,从争吵的内容来看,的确是闲得慌……但是古往今来,比这个无聊的争吵,还有的是,甚至不只是争吵,打了上千年的,也不是没有。 赵桓戳着岳云的小脑袋,意味深长道:“所以说啊,决定人们行为的,不是脑袋,而是屁股!屁股坐在哪边,自然会向着哪边的。” 赵桓说完,转身往后面走去,岳云低头沉吟,突然抬头,“官家,官家向着哪边?” “朕自然是在万民百姓这边,是在江山社稷这边,是在长治久安这一边!” 曾经的赵桓,还承受不起争论带来的撕裂,大宋朝也承受不起,伴随着北伐初步胜利,至少赵桓有胆量面对这个问题了。 争吧,让你们三派敞开了争,看看最后能争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赵桓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个苏轼的同乡,出离蜀地,跋山涉水,赶往京师。 这个年轻人叫虞允文,他家的祖上是唐初名臣虞世南,虞允文的老爹也是朝中官吏,按照过去的经验,他是可以直接恩荫入仕的。 虞允文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能躺赢,又何必奋斗呢! 而且留在家中,还能孝养双亲,其乐融融,有什么不好啊! 由此可见,虞允文的志向绝对称不上远大。 奈何凡事都有意外,赵桓掌权之后,自然是不断调整规矩,恩荫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对待地方官吏也十分严苛……虞允文的老爹就因为军粮失期,被罢免了官职。 一夜之间,少爷当不成了不说,家业中兴的重担都压在了虞允文的肩头……这回想躲都躲不过开了。 他只能乘船出蜀,一路顺流南下……说起这条水路,还真是神奇……李白曾经走过,几十年前,苏轼也曾经走过。 如今虞允文追寻着前辈的脚步,也离开了巴蜀,辗转进京……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考科举,谋个官职,延续他们家族的荣光。 虞允文进京之后,不声不响,先找个了普通的客栈住下,随后又去各地的茶楼酒馆,打听消息,看看有什么议论,能不能嗅到风向,预估一下科举的走向…… “朋友,我看你远路而来,十分辛苦,你也就别费事了……我跟你实说了,官家前些时候说大苏学士有文采,不能为官,尤其是不能决断国家大政。因为这事各派都在争论不休,还都在说,科举到底行不行……现在谁都知道,接下来的科举,考的就是新旧之争,就是科举取才,你在这上面下功夫,必然无往不利。” 虞允文听完之后,深深一躬,“多谢先生指点,晚生拜谢。”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用不着客气,我听得出来,你是巴蜀的人,多替大苏学士说话,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喜欢大苏学士的词作,可不能让他受委屈了。” 敢情这位还是苏轼的粉丝……想想也不稀奇,此时的苏轼可不只是大宋的明星,在金国还有个金富轼哩。 由此可见,大苏是绝对的国际巨星。 既是自己的老乡前辈,又有那么大的名气,该怎么做,似乎一目了然了。 虞允文回到了住处,憋了三天,一篇文章写好,随后又是两天,在消息报上,头版头条,刊登了虞允文的文章。 这一篇文章刊登出来,瞬间引爆了舆论,堪称现象级爆款作品了。 虞允文写了什么呢? 苏轼在嘉佑制策当中,提出今世有三患终莫能去……他针锋相对,提出求强兵,求丰财,求泽吏。 很显然,苏轼认为的三患,就是冗兵,冗官,冗赋,和当时世人的看法,完全相同。 但是在王安石变法之后,苏轼却称赞仁宗朝,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 这就很玄妙了,你在仁宗朝写文章,痛批三冗,怎么到了神宗朝,就觉得仁宗朝很好了? 莫非是故意寻章摘句,诬陷大苏? 再往下看,苏轼曾经还称赞过商鞅变法,认为其人专,其政一……故此才能变法成功……此时的苏轼,是鼓励变法者学习商鞅,以一种壮士断腕的魄力,一往无前,推进变法。 但是到了王安石变法期间,他又说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显然,此刻大苏所说的众心仅限于士绅官吏、豪强地主,至少也是士林众人,并不包括普通百姓,不然大苏也不会攻讦王安石,说他坏祖宗之法。 很难想象,一个曾经盛赞商鞅的人,居然会批评破坏祖宗之法…… 如果说这些或许可能还有误会,但是在抑制兼并这件关乎封建王朝生死的大事上,苏轼也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反反复复。 他曾经痛心疾首地指出“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于重役。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 等到了王安石推动变法的时候,苏轼竟然又站出来,主张结人心,并且说“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贿伯石以安巨室”。 除此三点之外,苏轼还曾经极力主战,可是到了王安石变法期间,却又说好战必亡,甚至他还说不管胜败,都有灾祸。 他还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论断,“胜则变迟祸大,败则变速祸小”。敢情在大苏学士看来,打胜了反而灾祸更大了。 …… 虞允文写了这么一篇文章,要是没点动静,那才奇怪呢! 两位国舅亲自出马,“小虞先生,去我们那住下,你放心,我们兄弟会保护你周全的。” 虞允文闷头无言,他说的都是真话……要知道他可下过苦功夫,研究东坡先生的,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第364章 一等人物 虞允文稀里糊涂到了朱府……堂堂国丈府邸,自然是气象不同。朱孝孙和朱孝章给他安排了一个专门的院子。 “小虞先生,跟你说实话,这是殿下来的时候,才会住的院子。” 虞允文一听,瞬间就站起来了,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住殿下的地方? 朱孝孙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兄弟干脆跟你说实话,这些年啊,我们一直在物色,希望给殿下挑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只是忙活了许久,人选都不合适。” 虞允文不解:“天下英才辈出,贤达无数……我,我听闻殿下已经拜了龟山先生为师,便是同门师兄弟,也是人才无数啊!” 朱孝孙呵呵道:“坏事就坏在了这上面……杨老头偏向旧党,如果给殿下身边都安排这种人,岂不是坏了大事……我不妨告诉你,这几年了,真正能陪伴殿下的也就是岳少帅。我看见你的文章,有理有据,能把这么多事情都掀出来,看起来是个正直难得的,加上你年轻,长得也不错……跟着殿下,说不定还能让官家看中,从此你就飞黄腾达了。” 朱孝章也道:“你可记住了,真要是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哥俩,到时候记得帮我们美言两句!” 虞允文听着都新鲜,他怀疑这俩是不是真的国舅?不会是假冒的吧? 凭着一篇文章,就把自己弄来,还说要推荐给殿下,甚至让自己替他们美言……你们也太草率了吧? 而且既然都是国舅了,你们自己去跟官家讲,有何必让我帮忙? 虞允文满脸的疑惑,站在那里,连坐都不敢坐了。 朱家兄弟急得跺脚,“我说小虞先生,你真当我们的日子好过啊?头些年官家把邸报拆分了,让我们协助宣扬朝政……刚开始还好,可现在越发艰难……各地的报纸越来越多,明的,暗的,挡都挡不住。原本我们只负责刊印,就能坐着数钱……现在好了,满大街吆喝,都没几个人愿意买,再有我们手下的文人也不行,写出来的东西不是四平八稳,就是狗屁不通!眼下这么大的一场论战,我们的消息报根本掺和不进去,最多只能转载别人的文章,你说急不急人!” 虞允文渐渐听懂了,这两位国舅是真的遇到了麻烦……搞宣传不是那么容易的,办个报纸,找几个文人,随便写点什么,就能挣钱……对不起,那是刚开始……现在算来,赵官家以邸报治国,已经干了五年多了。其中的套路也被人摸清楚了。 这不,渐渐的各地都出现了报纸,而且还有个问题,两位国舅在文坛毫无名气,他们只能花钱收买写手……奈何文坛上的大笔就那么几个,人家不光要钱,还要名! 给消息报写东西,就仿佛低人一等,不够体面,是向皇家妥协,是阿附权贵,是拍国舅的马屁,捧皇帝的臭脚。 甚至有些人私下里放话,谁要是给消息报干活,就是小人。 论战在即,三派厮杀,胜负没分出来,先把消息报给弄没了。 就在这个当口,虞允文跑去消息报投稿,刊登出来之后,霹雳天惊……朱家兄弟一下子就抓到了救命稻草。 “小虞先生,你这篇文章已经上达天听了,皇后前天特意赐了一盒点心给我们俩……实不相瞒,前些时候,我们都挨了好几次骂了……现在我们兄弟的生死福祸,全都押在你的身上了。” 虞允文虽然年轻,还有那么点胸无大志,秉性也绵软……但他还是足够机敏的,“两位国舅,你们这是被士林文人给排挤了……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报纸,我只当光有个消息报哩!” 朱孝孙气得笑了,“你要是知道有别的,还不来了是吧?” “不!” 虞允文摇头,很认真道:“我想写的东西,在消息报发最合适了。” “哦!”两人点头,“那你想写什么?” 虞允文打起了精神,酝酿之后,果然忙活了起来。 他写第一篇文章,把苏轼前后矛盾的地方列出来,如果光看这些,毫无疑问,苏轼就成了前后不一的小人。 既是后辈,又是同乡,有必要这么黑苏轼吗? 虞允文在第二篇文章里,就提到了另一件事。 新党失势,司马光掌权之后,要尽数废除新法,苏轼站出来,因为免役法的事情,和司马光据理力争,甚至说出了司马牛……气得司马光够呛,不出意外,再次遭到贬谪。 苏轼不能容身新党,也不能跟旧党安然相处。 这毛病出现在哪里呢? 虞允文第二篇文章,戛然而止……这篇文章可远不如第一篇文章轰动……甚至有人认为这个作者就是故意的。 玩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一套,先把大苏学士骂一顿,受不了压力,然后再说两句好话,想要把事情挽回来。 俩字:恶心! 很快苏学士的粉丝就行动起来,准备把虞允文揪出来,痛打一顿,让他给东坡先生道歉。还有人组成了队伍,四处抓人……所以说,什么时候,狂热的粉丝都是相当可怖的! 幸好虞允文早早住进了国舅府,至少还没人敢来这里堵门。 “我说小虞先生,你不会怕了吧!” 虞允文微微一笑,“两位国舅勿忧,我的第三篇文章,马上就好了,这可是一篇长文……也是我写第一篇的用心所在,是这三篇的精华。” 听到这里两位国舅都来了精神,虞允文到底写了什么玩意呢? 新党意在富国强兵,旧党意在恪守祖宗法度……大苏学士试图调和新旧,终究力有未逮,无力回天。 且纵观大苏学士言行,优柔寡断,前后反复,有好心而无主见,敢直言而无韬略,心怀百姓而无济世强国之才。 总而言之,大苏学士只能算是三流人物! 看到这里,许多人都气疯了。 见过狂妄的,没见过这么狂妄的。 大苏学士可是天上人,到你嘴里,成了三流人物……试问谁是一流,谁是二流? 不会是你虞允文吧?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杨时门下的张九成简直想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厕所算了。 不过他到底没敢,因为在后面的文章里,出现了一个他不敢碰的人物…… 方今天下,谁能救民水火? 有一人承袭大统于危难之际。 振奋人心,力挽狂澜,整军经武,亲临战阵,笼络文臣,信重武将。一战护京师,再战驱强敌,三战救太原,四战卫关中……三年定大局,三年复燕山。 中兴之势胜于唐宗,用兵之雄迈于汉武。 天纵圣睿,堪称第一等人物也! 看到这里,张九成气得差点吐血。 好一个无耻的马屁精! 你拍得也太过了吧! 这还不算完,再往下看。 有一人出身西军,二十年辗转不遇,一朝得明主垂青,奋不顾身,以数百之兵,向死而生,奋勇作战,护百万生灵。提十万虎贲,痛击羯胡,战必争先,从无败绩。 天下二流人物,此人为首! 有一人秉持精忠,三番从军,此心不改,诛杀名王,舍身驻守黄河,一次北伐,金人丧胆,再次北伐,克复幽州。雪靖康之耻,振奋中华,屠夷狄魁首,如诛鸡犬。 堪称二流人物表率。 有一人率弱旅,战强兵,关中一战,青化镇前,胡虏丧胆,皇宋扬威。统兵之道,堪称严谨,侍君做事,忠勇老成,为国之一柱,兴汉威名,天下仰望。 又有一人,文武齐备,智谋过人,庙算千里,决断无双。怀忠心,驰铁象。事明主,建奇功。名城曲端,国之一宝。 其余刘、李、张、王……皆是二流人物。 与如此诸公相比,东坡先生,便是三流人物,也是勉强! 文章戛然而止,看到了这里,别说张九成傻眼了,就算杨时等人,乃至于朝中诸公,都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 马屁文章? “其实也算不得拍马屁,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那,那他如此推崇那几个武夫,又算什么?”张九成气哼哼道:“先生,韩世忠贪财跋扈,吴玠任用私人,曲端更是毫无重臣体统……还有那个张荣,不过是梁山水贼……他怎么也成了二流人物?这,这谁能服气啊!” 杨时挑了挑寿眉,良久之后,轻声道:“真的不服气吗?你再看看这篇文章。” 同样抓起这篇文章,反复研读的不只是这位无垢先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大家伙都在看。 看来看去,他们似乎觉察到了另外一重含义。 坦白讲,仅仅是马屁文章,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了。 这篇文章真正要害的是如何看待当下! 还在纠结新旧党争吗? 还在崇拜大苏学士吗? 错了,全都错了! 盛唐的士人是想着出将入相,是想着提三尺剑,建功立业的。他们会崇拜李杜吗?或许会,但绝不像大宋这么痴迷…… 道理何在? 还不是大宋朝太丢人了,能拿得出手的战绩,几乎为零,什么灭国之功,开拓壮举……一样没有,可不是只剩下风花雪月,士人风流。 如论如何,一个只是丰富文化生活的人,就算是冠绝历代,也当不了一等人物,不该受到那么多的崇拜。 错了吗? 好像不能更正确了! 一等人物赵桓如是想到…… 第365章 燕山 虞允文成名了。 不是寻常的名,而是顶大顶大的名声……越是高层,他的名气就越大,以至于政事堂诸公,都时不时提到这位小虞先生。 吕颐浩还特意找来了张叔夜,刘韐和张悫……这四个人很有趣,张悫以善于理财著称,实际上他学的就是王安石的那一套,相比之下,刘韐因为出身,更加偏向旧党,张叔夜早年在地方颠沛,颇有些苏轼的遭遇。 尽管赵桓一再压制,朝中大臣非新既旧的格局,还是没有改变……否则党争也不会闹到现在了。 “诸公,你们看小虞的这篇文章,看了几遍?” 张叔夜首先道:“看了三遍。” 刘韐轻笑道:“我比你看得多,我看了五遍。” 张悫轻咳一声,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好家伙,足足看了八遍。 吕颐浩笑道:“实不相瞒,我看了十遍还多……时至今日,老夫只有一声感叹……我们这些人,的确是老了。诸公以为然否?” 张叔夜低着头,苦笑长叹,“谁说不是……官家北伐大胜,光复燕山,已经是日月新开,乾坤再造,如今的大宋,和当初全然不同。文治武功,直追汉唐……正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时候……却还成天念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合时宜,太不合时宜了!” 老张向来干脆,剩下两个人却显得纠结多了。 好半晌刘韐才怅然道:“喝酒,喝酒啦!” 四人现视,全都笑了……刘韐的意思大约就是饮茶先啊,还炒个屁吵啊! 张悫抓起了茶杯,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咳得心都要出来了。吕颐浩知道他病重,急忙道:“要不要请太医?” 半晌,张悫平静下来,但是脸色白得骇人,他微微长叹,“这把年纪了,也该走了……如今新旧党争算是有个结论,我也可以安心走了……只是有一件事,我的意难平!” “何事?”吕颐浩问道:“是朝政,还是家中?” 张悫苦笑,“这杯酒不该在东京喝啊!” 瞬间其他三个人都意识到了,张叔夜更是一拍大腿,“没错,光复燕山,该痛饮燕山才是!” 吕颐浩和刘韐纷纷点头,若是能在燕山府痛饮一场,也就不枉此生了。 这几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说到底,问题还是在他们身上。 为了北伐,准备了粮草钱帛,准备了兵器牲畜……却没有真的想清楚,要如何治理地方,今后朝堂要往哪边走。 “说起来三年休养生息的时候,就该整顿吏治,真正把变法深入人心……放手让万俟卨这等人去作为,也是老夫存心让他在前面冲,明知道他心术不正,却也不愿意亲力亲为。”吕颐浩自责道。 张悫更加凄苦,“也是我身体不行,才给了奸佞可乘之机。” 没有万俟卨的案子,就牵不出牛英当官,也就不会有王家覆灭,更不会牵连到士绅大族,以至于出现了对苏轼的评价之争…… 怎么说呢? 理清人心,确定方略,甚至比北伐还要重要三分。 但这事情并不一定要在这时候做,假如他们早点察觉,早点拿出魄力,情况就会好很多很多。 奈何他们在新旧之间打转转儿,在治国的方略上面,大约也没有跳脱窠臼。 虽然有土断清丈,有摊丁入亩,他们也觉得是临时手段,或者是得罪人的事情,这才放任万俟卨在前面冲。 不得不说,的确是草率了。 “吕相公,要是让我来说,该拿出重立乾坤,再造一国的勇气,从头到尾,布局大宋……把昔日没有立好的根基扎实起来。只是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张悫仰天长叹。 大宋立国不稳,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立国不稳是多方面的,包括国土的问题,一些重要的地盘没有拿回来。 在经济政策上,延续了后周的旧制,没有彻彻底底,大刀阔斧地刷新制度。 在权力运行上面……大宋弄了太多不合时宜的东西,生怕篡权,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各种官职,叠床架屋。 赵桓当了六年的天子,也未必弄的清楚,大宋的官吏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宋天然带着百般积弊,能延续这么久,没有早早亡国,已经算是奇迹了。 重整乾坤,再立一国。 这是王安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时此刻,大宋可以吗? “我看可行!” 张叔夜道:“拿回了燕山府,大军北上,尽复两河之地,日后只要守卫险阻,便足以高枕无忧。众多的兵马,尤其是厢军,可以裁撤,那么多的官吏也可以清理掉……没有了包袱,国朝财税充裕,以天子圣睿,诸位名将悍勇,开疆拓土,光大皇宋,不是什么难事。总而言之,该大展拳脚了。” 吕颐浩被说的情绪激昂,他还不算是太老,或许还能拼搏几年,只是其他几位,怕是就不行了……大宋朝终究还要新陈代谢,该如何重整乾坤,还要听官家的意见,容不得他们做主…… 吕颐浩长叹一声,“张相公,别的事情不说了,你想去燕山府痛饮……我倒是有个办法,你走海路吧!” “海路?”张悫一惊。 “对,就从济水走,然后入海,让张荣陪着你北上……说实话啊,这一次北伐能成功,最大的功劳,在人家身上啊!” 大宋朝廷在开战之后,就迅速知道,原本对于粮食消耗的预估,还是太保守了,真正开战之后,完全就是在烧钱。 岳飞直取燕京,进军七百里……如果是正常情况,宋军必须倾力北上,然后耗费几百万民夫,千万石粮食,赶快给岳飞输血,不然大军就要崩溃。 可自从选择了水路之后,海上的损耗不到百分之五。 这段时间,张荣就给岳飞送去了三百万石军粮……岳飞不光能从容用兵,甚至能拿出粮食,赈济百姓,收拢人心。 “官家推崇水师,果然是烛照千里……张相公,你走水路,犒赏水师将领,顺便再去燕山府安排一下……咱们也该去燕云之地瞧瞧了!” “燕云啊!” 张悫眼神痴迷,两滴泪突然流下,良久,他长叹一声:“就让我葬在燕山吧!一缕孤魂,旦夕不离!” 张悫毅然动身。 同样心心念念燕山的,居然还有太上皇赵佶。 “官家真答应了?我走海路,会不会出事啊?”赵佶还有点担心。 赵谌不屑道:“还能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走的。” “你也去?”赵佶可急了,“海上风波那么大,万一有闪失,我死了没事,你可不能出事!咱赵家的天下,还要看你呢!” 都说隔辈亲,反正赵佶对这个孙子,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比赵桓强多了。 “多谢您老挂心了,走海路反而更安全一些……只是您老需要知道,能策马幽州,可是父皇的功劳,您老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了?” 赵佶长叹道:“是啊,那可是我花了一百万贯都没买来的地方!我是无论如何,也要瞧瞧的!” 听到这话,赵谌直接无语了,自己这位祖父还真是心大,也就是他脸皮厚,才能撑得住,不然早就死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有一个人哩! “太上皇知道吴乞买下场如何吗?” 赵佶脸黑了,这孩子怎么公然揭短啊? 赵佶黑着脸道:“吴乞买死守燕京皇宫,被火烧死了,与社稷共存亡,也算是一条汉子了……行了,我承认,他比我强,行了吧?” 赵谌倒是不这么看,“太上皇别看好的,还有更不入流的呢!” 赵佶认真看了看赵谌,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跟你爹一样,都不会说话!” 赵谌笑了,“能跟父皇一样,着实庆幸……不过我也没撒谎,还有契丹皇帝耶律延禧呢!” “契丹皇帝!” 赵佶突然眼前冒光,当真是来了兴趣,毕竟李乾顺病死了,吴乞买烧死了,四皇算是凑不齐了,只剩下一个耶律延禧,这货到底是没死! “他的确没死,不但没死,还跟岳帅讲,要送他回契丹,要重新复位,当大辽天子!” 赵佶愣了好半天,嘴角抽动,最终蹦出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确实是太不要脸了,至少赵佶都没有想过复位的事情……他被儿孙嫌弃,也没说什么,这就叫有自知之明。 耶律延禧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一个亡国之君,当了十来年的俘虏,把大辽国脸都丢尽了。 还想着重新复位,还要当辽国皇帝? 你想当皇帝,人家大辽百姓认你吗? “太无耻了,我去了燕山,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如何当好一个太上皇!” 赵佶气势汹汹,憋屈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能找到一个不如自己的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在他们准备北上的时候,突然从河中府传来了一个消息,李彦仙上奏,兀术汇合了拔离速之后,提兵八万,离开太原府北上,前往代州。 李彦仙判断,兀术可能前往大同府,汇合斡本,也可能前出真定府,试图恢复燕京……一切请官家定夺! 第366章 强者 战火重燃,不光打断了赵桓整顿朝政的节奏,也让当朝诸公显得忧心忡忡…… “河北和燕云之间,到底没有打通,岳飞孤悬燕山府,并不安全。其次这一番北伐,便是消耗了太多的储备,当下国库的储存不足五百万石,便是算上秋粮,也不会超过一千万石……毕竟还要填补之前的亏空。如果不能立刻打通河北,不能驱逐兀术……拖延日久,钱粮耗光,绝非朝廷之福……还有一件事,河北之地征召民夫车马肯定不如大宋本土容易,消耗还要增加,林林总总,这个家真不好当啊!” 由于张悫出海北上,吕颐浩只能把财税这块一肩挑了,事实上他这个首相也是管钱的,是朝廷的大管家,一切都轻车熟路,并不陌生。 其余几位宰执大佬也都忧心忡忡,张叔夜也道:“如果当初咱们计算更妥当一些,官家获胜之后,便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北上,岳鹏举也能南下接应,光复河北,只在眼前……可拖延了几个月之后,拔离速率领着三四万的残兵,加上兀术手上的十几万人马,粗略算起来,也有二十万左右,金人的势头又回来了。” 众人面色深沉,多有自责之色,张叔夜又补充道:“金国权贵一直彼此不和,互相攻讦……可是到了现在,粘罕死了,吴乞买也死了,便是三太子讹里朵,也被俘虏……金国权柄悉数落到了兀术手上……此人虽然屡次战败,但败而不馁,意志坚定,他总揽大权,久后恐为大宋劲敌!” 大家伙越说越失落,一股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政事堂。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看官家的意思,即便倾家荡产,也要跟金人斗到底,燕山府,无论如何,不能再丢了!” 吕颐浩一锤定音。 而在另一边,岳云被叫到了宫里,站在了一块沙盘的前面。 “我知道你小子最喜欢的还是打仗……你看看这一次该怎么动手,你可有韬略,跟朕说说……你要说说好了,朕给你个领兵的机会!” “当真!” 岳云一下子精神了,咱说实话,岳少帅未必多喜欢打仗,可是朝堂烂事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人开始想走岳云的门路,这些事情让他无比苦恼,还是打仗比较简单。 思忖了片刻,岳云道:“官家,我看兀术不会攻击燕山府,他也不会去大同。” “哦?你的判断可是和李彦仙都不一样啊!” 岳云小脸微红,却还是不想改变看法,“我觉得他想虚张声势,然后退回上京!” “为什么会这么判断?” “回官家的话,兀术走到了今天,河北保不住,河东也保不住……而且说到底,金国要想活下去,便只有一条路,就是恢复他们的女真本色,找回胡魂,如此才能跟大宋周旋。不然一旦其他胡虏崛起,女真人就会荡然无存!到时候想回家都做不到了。” 找回微微吃惊,岳云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那朕给你兵权,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从延安府出兵,先去大同,截断兀术归路。” 赵桓摇头,“不行……大同城池坚固,又有斡本坐镇,想要攻下来,至少要几万大军……与其浪费兵力攻击坚城,不如想办法歼灭兀术主力……延安府的那条路不合适大军出击。” 岳云突然笑了,“可若是只带八千人呢?” “八千人……你如何能攻克大同?” 岳云笑道:“官家,臣根本没想过攻打大同,我是想绕过大同,深入塞外!” “深入塞外?” “嗯……臣只要绕过西京,就可以穿过蒙兀诸部的地盘,然后去袭击中京大定府,甚至去攻击东京辽阳府……只要将这一线摧毁了,就算兀术逃回了上京,也没法立刻袭扰燕云之地,等于将他们南下的基地提前摧毁了。如此一来,兀术想要安然退回,就不可能了。” 赵桓被岳云这一条天马行空的个迂回路线给惊到了……这孩子是认真的,还是说笑话啊? 战场可不是玩游戏,随便在地图上画一道就过去了,那是会出事的。 “岳云,你想过没有,即便是八千人,也要不少后勤辎重,你怎么解决?” “官家,眼下大宋的骑兵,挑出八千健儿不是难事,甚至可以选择一些党项骑兵……只要行军速度够快,半月之内,就能绕道大同府后方……到了塞外之后,第一个补给点就是蒙兀人……金国遭逢惨败,蒙兀人如论如何也不会跟着金国一起送死……随后进攻中京,乃至东京辽阳……这一线都是契丹,奚人和渤海人……过去他们都是大金的忠臣,可现在他们就未必了。” “另外,看到大宋高歌猛进,耶律大石肯定坐不住,他也会玩命出兵的,如果一切顺利,没准能把兀术二十万人依据全歼!” 赵桓耐心听着,突然又道:“岳云,你想过没有,假如战败,兀术大举围攻,你会怎么办?” “我……我想从这里撤退!” 赵桓将目光落过去,正是高丽! 真是好一条大胆狂野的进军路线。 说实话,换成任何人估计都会否定的。 毕竟这条路线太扯淡,也太艰难了,根本不存在成功的希望。 这等于是穿越半个内蒙,又越过辽宁,渡过鸭绿江,直接进入半岛……这条线路不光距离太远,而且沿途情况复杂,能得到的补给太少……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可能有胜算。 当然了,现实不是小说,不需要讲逻辑,所以现实中,任何奇葩的方案,都有人去实验。 比如类似的进军路线,在几百年后,就有人走过,而且还差点成功,只是在高丽这块折戟沉沙了。 如果岳云想试试,至少在高丽这块,赵桓有办法,甚至可以让船队进入渤海湾接应……当然了,岳飞坐镇燕京,也不会视而不见。 赵桓思忖再三,竟然点头了,“可以……但是此战十分复杂,打仗倒是在其次,关键是要跟沿途势力协调,既能打仗,又能收拢人心……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只怕吴玠都不行。” 岳云眼睛瞪大,难不成就不行了? “你稍安勿躁,让朕想想。”赵桓良久一笑,“让李彦仙来吧,他当主将,你给他当副手……李彦仙当年平定洞庭湖,做得非常好。后来在中条山抗金,牵制了河东数万金人精锐……他的本事不比你爹差多少。跟着他好好学学,知道吗?” “知道!” 岳云答应干脆,只要能离开京城,不用每天在一堆烂事里面纠缠,他就心满意足了。 少年急匆匆准备去了。 剩下赵桓一个人……这位赵官家坐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发自肺腑地笑了。 或许距离中兴强国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显的……这个国家的精气神在变化。 尤其是年轻人,越是年轻,就有变革的冲劲儿! 虞允文放炮猛轰新旧两党……你们用不着再争了,属于你们的时代过去了。 岳云又提出了超级大迂回……在这个国度里,年轻人有了足够的勇气,去挑战不可能……没有谁能断言他们一定会成功。 但是如同张骞出使西域之前,他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总归是迈出了这一步啊! 跟岳云谈完,再看政事堂诸公的商议结果,不免微微摇头。 吕颐浩忧心道:“官家可是觉得不妥当?” 赵桓含笑,“没有不妥,你们算计的很清楚……只是朕想问你们,金人跟咱们继续在两河拼,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拿回燕山,把咱们赶回黄河以南?” 这个问题提出,瞬间让在场的几位脸色一变再变……金人还敢做这种大梦吗? 不可能了! 现在的大宋不是当初了! “官家,臣等的确是用老脑筋思量,犯了大错!”张叔夜沉吟道:“此刻的金人,最多是想着体面的撤退吧!” 其余几位相公也都跟着点头,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是这个,相比之下,他们判断的复夺燕京,根本是高估了金人,也低估了自己。 宋金开战之初,几十人就能撵着几千宋军跑……经过青化之战后,金人最多敢说以一敌二。 到了北伐,三十万对三十万,战力差别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而夺回燕山府之后,此刻宋金的战力,虽然不好说具体情形,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战力已经逆转了。 金兵八万,也不过是五六万宋军精锐罢了。 兀术还想逆转乾坤吗? 痴心妄想! “拿出咱们的勇气吧!全军北上,光复河北,挥兵河东,尽复两河!咱们大宋已经有这个实力了,不要再像小脚女人似的。没有哪一场战争能准备十足,金人也不行。只要我们坚信必胜,便已经赢了一半!” 赵桓热情洋溢,诸位宰执感受到了官家的热情,不由得血液沸腾……原来我大宋已经是强者了! 心态一变,计算战力对比,物资消耗,全都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下旨,再度北上。 赵桓在旨意当中,发出了激动人心的号令……打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宋朝! 第367章 河水甚凉 虞允文靠着三篇文章,直接得到了天子赏识,越过了赵谌,直接混到了赵桓身边,担任了知制诰,堪称一步登天的典型。 奈何天子身边,已经有了不少人,诸如吕本中和胡闳休等人,论起才学,都不比虞允文差。尤其是吕本中,更是视虞允文为幸进小人,靠着写马屁文章起家,最多也就是第二个李邦彦。 初到一个新的环境,有一个老员工处处针对你,虞允文的处境谈不上多好,甚至有点狼狈……其实他真的没想这么多,拍皇帝的马屁能叫拍马屁吗? 这叫颂圣,是臣子的本分啊! 真宗皇帝跑泰山封禅,坏了泰山风水王气,不还有人捧臭脚吗? 更何况我说的也都是实话,这么这么针对我,是什么意思? 再说了,我爹还是戴罪之身,丢了官职,我也只是想让我爹官复原职啊! 虞允文在体验了几天近臣滋味之后,果断闭嘴,丝毫不敢提他爹的事情,只能闷闷陪在君前。 不过虞允文必须承认,他是开了眼界……赵桓再度北上,扫荡金国残余……开封百姓,举城欢送。 和以往出师的悲壮不同,这一次只有无边的喜悦和自豪。 圣天子出师,岂有不胜之理! 燕山既复,金贼何足道也! 一个很显然的情况,在大宋的公文里面,金国的称呼荡然无存……代之以贼匪,契胡一类的蔑称。 整个大宋朝野,也出现了那种蔑视胡虏,沙场建功的声音。 悲壮不在,豪情顿生。 千万百姓欢送,锣鼓震天,鲜花遍地,旌旗飞扬,人心豪迈……天子赵桓,一身甲胄,骏马长剑,龙旗飒飒……只怕唐太宗也不过如此罢了! 虞允文突然觉得他的文字还是保守了。 颂圣的力道还要加强才对! 倒是那些指责他的文人,你们是眼睛瞎了吗? 年轻气盛的虞允文,丝毫不能理解那些老辈人的想法,莫非有恐金症不成? 赵桓兵马渡过黄河,直抵大名府,李邦彦,韩世忠等文臣武将,纷纷迎接。 “官家,哪位是小虞学士,快给臣引荐一下!”韩世忠迫不及待嚷嚷道。 虞允文咧嘴苦笑,这韩大王还真是性急。 赵桓笑呵呵把虞允文叫过来,韩世忠一看,顿时眼前一亮,这位小虞学士好身板啊!他身材极其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如果不考虑眉眼间的文气,简直是一个武夫的胚子,怪不得说话那么好听哩! 韩世忠忍不住道:“官家,这位小虞学士可是未来的宰辅之才啊!” 赵桓哈哈大笑,“良臣什么时候也会看相了?” 韩世忠笑道:“不是会看相……他现在能跟着一流人物,又时常见到二流人物,熏也熏出来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哈哈哈!” 赵桓忍不住大笑,“你这是夸小虞学士?你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君臣朗声大笑,随后一起进入大名府。 等入了大名府之后,君臣齐聚,商议军务。 曲端便说道:“好教官家得知,其实眼下河北之地,不少州府已经陆续归降……所剩的无非是三处而已。” “哪三处?” “一处是永静军,一处是河间府,一处是真定府。” 曲端解释道:“河间府和真定府都是金人屯驻重兵的所在,便是当下,还有三两万人……两地有失,河北就彻底没了金人立足之地。倒是永静军,很是让人迟疑……守城的是撒离喝,此人曾经败在岳鹏举手里,后来被岳云和杨再兴击败,龟缩城中,连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按理说他应该赶快逃走才是,不然留下来只有覆灭一条路。” “偏偏此人既舍不得逃跑,又不愿意整顿城防,背城一战……完全是一副等着挨揍的模样,反而让臣等颇为疑惑,不好动手。” 赵桓略沉吟,便问道:“曲端,你怎么分析的?”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撒离喝到底是阿骨打带出来的人,虽然没了上一辈的勇气,但是一点气节还是有的。他不愿意弃城而去,却也知道大势不可逆……所以只能等着奉上首级了。” 赵桓呵呵呵一笑,“这么说,就是等死了?” “对……是这个意思。” 赵桓又笑了,“既然是等死,你们就取了他的人头,又何必等朕?” 曲端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虞允文等人,瞬间了然……懂了,曲端这是把彩头留给了赵桓。 你当臣子的,怎么好把所有事情都给做了,有彩头的地方,自然要让官家来做才是。 赵桓沉吟了片刻,突然笑道:“撒离喝,到底是金国宗室,又是堂堂万户,也算是小有名气,而且为恶不多……要他的人头,不过是十斤烂肉,还是给他写一封劝降信吧!只要他能归附大宋,朕还是会善待的。不只是他撒离喝,还有两河残余的金人百姓……朕扫荡金贼,诸如猛安谋克,女真将官,自然不会放过。可是一些普通百姓,愿意归附大宋,从此洗心革面,做大宋子民,朕还是要给一条活路的。毕竟大国王师,不能欺负老弱妇孺,你们说是不是?” 曲端忙躬身道:“官家准备以撒离喝统领女真残余……的确是英明神武,臣等五体投地!” “行了,你们都算计好的事情,就不用废话了。朕倒是想问你们,如果撒离喝不愿意投降,又该如何?” 曲端立刻道:“官家,撒离喝敢不投降,臣立刻率兵,砍下他的脑袋,献给官家。” “不必!” 赵桓想了想,笑道:“朕给撒离喝送一件礼物,他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 目光落到永静军,自从岳飞从此北上之后,撒离喝就整日活在恐惧之中,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可是随后传来消息,保定军失陷,粘罕战死,燕京被围,黄河岸边,金军惨败,银术可、完颜折合、阿里、韩常……数得着的万户大将,就死了一堆,其他的猛安谋克,就更不可计数,唯独拔离速带着残兵,逃去了河东。 撒离喝也想过逃跑,但他距离真定府有几百里,而且还要渡过黄河,此刻黄河之上,尽是张荣的水师……撒离喝到底没敢逃跑,只能困守孤城,静待死亡的降临。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赵桓没有北上,岳飞也没有南下,身在河东的兀术似乎都忘了还有一支女真兵马在。 撒离喝简直被世界抛弃了。 “唉,我死在旦夕,怕是逃不过去了。”撒离喝对着手下谋里野道:“我这里有一份行军札记,你送给梁王……他看后便知撒离喝忠义,身为太祖养子,撒离喝到底不负大金!” 谋里野看着自己的主子,心生悲凉,声音颤抖道:“还,还有大金吗?” 撒离喝微微一愣,却又摇头长叹,“到底人心还在,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听到这话,谋里野更加忍不住了,“万户,你都这么说,那为何不愿意弃城而走,属下保护你,渡过黄河,逃去河东,至少也有三成把握……成也罢,败也罢……到底比困守孤城,坐以待毙要强的。” 撒离喝略张了张嘴,神色落寞,无奈长叹道:“我固然可以跑……可城中尚有几千女真部众,又有老弱妇孺三千……我若逃跑了,宋人一怒之下,尽数屠杀,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谋里野真是想不明白,都这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万户,国破家亡,就该如此!他们现在不死,以后也是要死的……甚至生不如死,万户留下来,就能换来大宋高抬贵手吗?难道万户打算投降大宋?” “休要胡言!” 撒离喝的脸色瞬间变化,神情之中,竟然带着惶恐。 “我死也不会降宋的……不会的!大金国到底要有人殉难,都元帅死了,他是清楚,身为朝廷重臣,理该如此……我受太祖重恩,我也该死的……不会,不会投降的!” 就在撒离喝万般纠结的时候,突然有人跑来。 “万户,宋皇送来了劝降书!” 撒离喝大吃一惊! 忘了,没法纠结了,宋皇来了。 这要怎么办? 撒离喝劈手夺过,看了看劝降书,倒也寻常,手下人又道:“万户,宋皇还送了一个盒子。” “盒子?” 撒离喝大惊,“快打开。” 一个木盒,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个皮囊,再看皮囊,全都是水……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给自己送了毒酒? 也不是啊,就是普通的水罢了。 撒离喝还在疑惑,谋里野却是等不了了。 “万户,不管如何,都不能等了,快跟着卑职走吧!” 撒离喝满心迟疑,又看了看那皮囊的冷水,半晌失神……结果却被谋里野抓着,近乎绑架,拖着离开了永静军。 出城之后,就只有向西跑……首当其冲,就是永济渠,河水不深,骑马渡河,只能淹到小腿。 撒离喝跟着谋里野,还有几十个护卫过河,只觉得河水冰凉,直透骨髓……撒离喝的牙齿不停碰撞,浑身蜷缩,几欲回头,奈何左右挟持。 好容易渡过了永济渠,再向前跑,差不多一天的功夫,一条大河,横亘面前……撒离喝顿时懵了。 黄河可要比永济渠宽多了,谋里野急匆匆去找船只,结果船只没找到,倒是有宋军疾驰而来。 他只能赶快返回,却发现撒离喝已经坐在了地上,满脸泪痕。 “河水甚凉,前路断绝……还是降了吧!” 第368章 真子假子 “你叫撒离喝?是金国太祖帐前养子?” 撒离喝点头。 “你很熟悉金国过往之事?” 撒离喝沉吟片刻,渐渐握紧了拳头,“我,我不会出卖大金的。” 赵桓微微一笑,“朕几时让你出卖大金了?撒离喝,朕俘虏了三太子讹里朵,想让他撰写金史,奈何他只求一死,不愿意答应朕。没办法,只能看看你愿不愿意了。” 撒离喝微微咬牙,自嘲道:“三太子不愿投降,我,我也不愿投降,我情愿殉国……” “撒离喝!”曲端低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心殉国,又何必在黄河岸边哭哭啼啼,你不是嫌弃河水太凉吗?” “你!”撒离喝面红耳赤,嘴唇哆嗦。 赵桓却是摆手,拦住了曲端。 “撒离喝,时至今日,大金断然没法继续霸占中原……金人退到塞外也好,还是被蒙兀诸部吞并也好……不管怎样,只怕是没有史笔,能够记录金国之事……撒离喝,你以为完颜阿骨打可谓英雄乎?” “那是自然!” 撒离喝挺直了腰杆,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我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以两千五百部下起兵,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不足十年,便灭了契丹,建立万里之国,如此雄主,怎么算不得英雄?难道仅仅中原才有雄主不成?” 赵桓大笑,“说得好,阿骨打骁勇豪杰,朕不能亲自领教,也是一件憾事……撒离喝,朕准你修订金史,可以领一份国史馆的俸禄,你意下如何?” 撒离喝鼓着腮帮,无可奈何道:“领了大宋俸禄,不还是降臣吗?” “好……既然你不愿意领俸禄,那你就想办法,自己找一份差事,挣点口粮……但是修史这事,你不会推辞吧?” 撒离喝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不出什么,只能点头应承……赵桓果然让人将撒离喝带了下去。 目睹这一幕,好几位文臣武将,都黑了脸。 曲端更是直接道:“官家,撒离喝既然是金国万户,他弃城逃走,被俘之后,又不能死节,便是无耻!此辈又哪里值得官家如此厚待?我看还不如一杀了之,看着他恶心!” 赵桓摆手,“不要多说了,朕自有主张。” 随后赵桓挥军北上,所过之处,望风而降,说是投降,还有些过了,事实上早就归附了大宋,此刻只不过是迎接皇帝陛下,展示忠心罢了。 六年女真统治,有太多百姓,受尽了苦楚。 每当休息的时候,就有百姓到军营之中,诉说金人的残忍,他们切齿咬牙,希望朝廷报仇雪恨。 有人说干脆都杀了,把他们都埋了肥田。 还有人说妇孺可以饶过,但成丁必须杀戮。 更有人直接说,就应该把女真灭族,荡然无存,让他们从阳间消失! 百姓的怒火,亡国灭种的恐惧,几乎昼夜不停折磨着撒离喝……让这位啼哭郎君越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能留下修史,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不然自己死了,大金的历史还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撒离喝在这一刻,甚至觉得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他要做好大金国的守墓人……呸呸呸,大金还没有亡国,梁王兀术还在河东,还有,还有谙班勃极烈合剌……还有二十万兵马。 只是这些力量,能保住大金国吗? 撒离喝并不确定,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丝毫把握也没有,或许大金国真的完了吧? 迟疑了许久,撒离喝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或许能做更多的事情。 “官家,我要见官家!” 吵嚷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注意到他,最终在撒离喝的软磨硬泡之下,来见赵桓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需要朕帮你解决?” 撒离喝跪在了地上,认真道:“没有,真的没有了!官家,我,我想去真定府,去见四太子兀术!” “见兀术?你不怕他杀了你?” “不怕!”撒离喝摇头,“官家,宋金之战,罪在大金,金国贪图中原繁华,驱兵南下,六载鏖战,金国损兵折将,亡国灭种之祸就在眼前……我受太祖恩养,不愿眼睁睁看着族人死亡略尽,我,我愿意去见四太子,若是能以一条命,化解干戈,就算死千百回,我也心甘情愿啊!” 撒离喝不停磕头,态度坚决。 赵桓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愿意舍身赴险,朕也不妨开个天恩……你告诉兀术,让他退到塞外,去帝号国号,伏首认罪,朕可以给女真一条活路。” 撒离喝面色为难,犹豫不语。 赵桓笑道:“撒离喝,朕的底限如此,朕不屑于花言巧语,更不会骗人……至于兀术愿不愿意听,就看他的了。” 撒离喝深吸口气,“回官家的话,不管兀术如何,臣既是大金国的人,便该为了女真全族尽点心力,百死不悔!” 赵桓颔首,“如此看来,你也是忠义之士,朕让他们给你旨意一道,现在就动身吧!” 撒离喝拜别赵桓,当真就带着一道旨意走了。 面对这个结果,有不少文臣武将,都表示不解。 “官家,这不是放虎归山吗?”曲端忍不住抱怨。 赵桓大笑,“放走了撒离喝,你的功劳也在,不用害怕……再说了,撒离喝算是老虎吗?” 老虎? 病猫都算不上! “官家,臣还是想不通,让撒离喝去见兀术,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赵桓笑道:“怎么,文武双全的曲相公,也有看不明白的时候了?” 曲端老脸一红,“官家,还是别提这事情,臣现在扪心自问,不过是武人之中,读书最多的,文人当中,最能打的罢了。” “这不是挺好吗!”赵桓嘿嘿一笑,“这是你的优势,一定要好好保持!” 曲端老脸铁青,迟疑了好半晌,才缓缓道:“官家,泼韩五前些时候说,说……” “他说什么?” “他说别人是骏马才俊,臣,臣是老骡一匹!”曲端跺足气到。 赵桓愣了好半天,到底是忍不住,竟然笑了出来。 “别在意,骡子老成可靠,朕身边还真离不开一匹负重的老骡。”赵桓安抚了曲端好半天,最后才缓缓说道:“不论如何,该到了决定两河归属的时候了。” 曲端愣了半晌,最终恍然大悟。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以撒离喝的胆子,他还真不敢欺骗赵桓,更何况跑到兀术那里,又有什么好果汁吃吗? 没有的! 他是真心想着太平,这就很玄妙了,一个太祖养子,一个太祖亲子,兀术面对撒离喝,还能无动于衷吗? 如此手段,可比最高明的激将法,还要厉害数倍……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曲端不得不承认,赵桓现在的手段真的已经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程度了,一个啼哭郎君,都让他玩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叹为观止啊! 果不其然,撒离喝风尘仆仆,赶到了真定府。 还没等通报,不少金国将领便已经抽出了弯刀,要把他给剁了。 “撒离喝,你还是大金臣子吗?你怎么成了宋狗的信使?你忘了太祖的恩德吗?” 面对一片弯刀,撒离喝只能鼓起勇气,硬撑着道:“我,我为女真全族而来,我要见四太子。” “呸!你还有脸见四太子,你还是死了吧!” 正在他们准备杀撒离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文臣赶来,此人一身儒雅之气,正是秦会之。 见到了撒离喝之后,秦桧沉吟半晌道:“到底是大金万户,还是让四太子决断吧!” 秦桧一句话,这帮人竟然乖乖听从,没人敢胡来。 秦学士竟然有如此威力? 原来秦桧在燕京城破之时,竟然抢先带走了合剌,他一路乔装成要饭花子,宁可自己挨饿,不让合剌受到委屈……历经千辛万苦,才把合剌送到了太原,见到了兀术。 此时吴乞买死讯已经传来,兀术含着泪,拥立合剌登基,而秦桧一步登天,成了大金国的平章军国重事,和兀术对掌文武大权。 不过秦桧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一直还是称呼兀术为四太子,保持了绝对的尊重。 只不过除了兀术之外,别人可不敢不把秦桧当回事。 就这样,撒离喝终于进来,只见兀术大马金刀,坐在中间,他见撒离喝进来,忍不住唾骂道:“畜生,你还有脸见我?” 撒离喝想要下跪,却又想到了怀里的圣旨,只是深深一躬。 “四太子,我带了一份大宋官家旨意,请四太子过目。” 兀术冷哼,“什么大宋官家,那不是你的新主子吗?” 撒离喝的脸瞬间涨红,“我,我并未降宋,也并未领宋人俸禄……我只是替太祖修史,免得玷辱了他老人家的威名……四太子,你,你的格局胸襟,真是远不如大宋官家!” “这就替赵桓擦胭脂抹粉了,还说你没有投降?”兀术轻蔑嘲讽,“说说吧,你的主子又有什么金玉之言?” 撒离喝深深吸口气,这才掏出了旨意。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朕丕承万世之基,追述三朝之志……齐君复仇,上通九世,唐宗刷耻,卒报百王。矧乎家国之仇,接乎月日之近,夙宵是悼,涕泗无从。将勉辑于大勋,必允资于众力。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益砺执干之勇,式对在天之灵,庶几中黎旧业之再光,庸示永世宏纲之犹在……” 撒离喝还没念完,兀术已经勃然而起,“赵桓狂妄,俺要和你一决雌雄!”说完之后,他复又扑向撒离喝,一把推到,狠狠重踢,撒离喝只是蜷缩身体,小心护着圣旨在心口,不使兀术毁坏污损半分…… 第369章 水兵上岸 兀术痛打撒离喝,打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而撒离喝则是越发蜷缩,把旨意保护更好……看在兀术眼里,简直可恶透顶! 他猛地伸手,揪住了撒离喝的领子,硬是把他提了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兀术怒喝:“汝为太祖养子!忘恩负义!” 撒离喝竟然不惧,反而哂笑道:“汝为太祖亲子,要灭亡女真乎?” “你!” 兀术暴怒,狠狠一推,又把撒离喝摔出去好远,弄得撒离喝几乎昏厥,不过他到底没有畏惧兀术。 恼怒的兀术却也没有杀他,而是把撒离喝关了起来,还关在了离自己住处不远的地方,生怕有人杀了撒离喝。 安排之后,兀术依旧不甘心,便找来了秦桧。 “秦学士,你心思细腻,替俺去问问撒离喝这个畜生,问问他为何要背叛大金!不把他的心思弄清楚了,俺总觉得不对劲儿!” 秦桧点头……撒离喝虽然年幼,但勉强也算是跟着太祖的那一批人……年轻一代尚且不论……太祖时代的老人,娄室殉国战死,粘罕父子三人,一起死在了战场上,吴乞买死在了皇宫,便是银术可,也冲阵殉国…… 这一波人真正创造了女真基业,经历了苦难,虽然勾心斗角,非常厉害。但是到了最后关头,还都愿意拼命,愿意殉国,大金这两个字在他们心中,那是相当有份量的。 即便退而求其次,不要求撒离喝战死,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投降大宋,充当宋皇的使者,怎么都说不通啊!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难不成赵宋皇帝有控制人心的本事? 兀术越想越觉得奇怪。 …… “我没有降宋,我只是负责修订金史,勿使宋人污蔑太祖……我,我是太祖养子,维护死后名声,难道有错吗?” 撒离喝扭头,质问秦桧。 秦桧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突然道:“你可知道,修史意味着什么?” 撒离喝愣了片刻,脸上神情纠结,越发痛苦,仿佛失去了珍宝一般,良久,才缓缓吐气道:“大金亡国矣!” 秦桧继续道:“你愿意看着大金亡国?”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最后才传来悲戚的声音,“大金如何不亡?” “秦学士,你原是宋臣,自然知道大宋有多少子民百姓……你也知道大宋的钱粮军械是何等雄厚!这一次我随着宋军北上数百里……船只满黄河,车马塞道路……百万民夫,如同蚂蚁一般,运送辎重。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都凉了,我们凭什么跟宋朝拼啊!” “诚然,几年之前,是赵佶在位,朝中尽是奸佞,军中都是老朽庸才……可现在不是啊!赵桓雄才大略,气度格局,怕是太祖重生,也未必能比得上。现在宋军将领,韩世忠,岳飞,哪一个不是当世名将,他们又都听从号令,上下一心,没有半点可乘之机。” “眼下的大宋,根本不是我们能战胜的……偏偏六年来结怨太多,大宋百姓都恨我们入骨,有那么多人都想着屠灭女真,一个不留……赵官家能答应我不必投降,能让我修金史,便是说明,宋皇不会赶尽杀绝,天心仁慈,已经实属难得!” “女真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就一定要跟着四太子一起送死吗?此刻也不需要投降,只要撤回塞外,和宋皇妥当商量,就能保全大家伙的性命……我扪心自问,对得起太祖恩养,对得起女真百姓……他四太子可以杀我,我……死得其所!” 撒离喝说到这里,竟然多了几分神圣庄严的味道,他想通了,看透了,自然理直气壮,无所畏惧……有本事杀了我吧! …… “真当我不敢杀他吗?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兀术气哼哼怒骂,几次抽出佩刀,却终究没有动手,半晌之后,兀术才对秦桧道:“我现在杀了他,是不是便宜了他?” 秦桧无奈苦笑,“四太子,撒离喝固然不敢殉国而死,但他也不是真的就怕死了。” “哦?怎么说?” “四太子请想,他守卫永静军,被宋人攻破,不过是战死个普通的金国将领罢了……如今他若是劝说了四太子,便是盖世奇功,如果……如果死在了四太子手里,日后赵宋也不会真的把他就给忘了。” 兀术眉头紧皱,半晌后,又顺着秦桧的话道:“倘若我战败了,女真完了,就是我不听撒离喝的劝说,他反而成了女真人的英雄,是也不是?” 秦桧越发凄苦,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撒离喝这货还挺能算计的。 “他是想瞎了心……我要提兵决战,彻底击败赵宋……我还要恢复燕京,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兀术大声咆哮,连着叫嚷了好一会儿。 只不过秦桧一直低头不语,能打早就打了……岳飞突破燕京,河东的金人就乱套了,兀术手下的万户,有人主张立刻勤王,有人主战坐观成败……一直吵到了合剌入太原,才算有了定论,大家伙重新聚集在新君身边。 兀术也能乘机掌控大权,彻底控制住了这些兵马。 这也是他格外看重秦桧的原因所在……当时没打,现在又怎么可能打,不过是发泄情绪而已。 果然,一会儿之后,兀术就放弃了,自嘲苦笑,“秦学士,你说我是不是不如赵桓?” 秦桧稍微愣了一下,连忙道:“四太子,切莫心灰意冷……你和宋皇的情形不同,不能相提并论的,能维持住如今的局面,便是不容易了。” 兀术沉默了一阵,直接起身,去了拔离速的住处,随着老将凋零,能仰仗的人越来越少了,兀术也不得不学会礼贤下士……不过再怎么惨,也不会比当初赵桓去大牢看韩世忠的情形惨……说到底,大金国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 “官家,前面五十里,就是河间府了。” 赵桓勒住战马,问道:“河间府的金人有多少?是谁驻守?” 曲端立刻道:“官家,守卫河间的是阿骨打第六子,完颜讹鲁观,兵马应该在三万左右,其中有半数汉儿军。” 赵桓颔首,“此刻还追随金人的汉儿军,比之金人也差不多了,他们必定会负隅顽抗的,不可轻视。” 诸将一起点头,表示知道。 连续多场战斗下来,尤其是和银术可一战,军中已经没有谁敢说赵桓不知兵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人来报,说是发现大股金兵,沿着滹沱河而来。 “兀术还不死心?” 曲端忍不住抚掌,“官家,撒离喝这一去果然有了作用!” 赵桓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激动的……前面他也判断兀术直接撤走的可能更大……但毕竟是万里大国,就算是输了,也要挣扎一下子。 更何况就算兀术进兵,也未必是真的来打,大可以虚张声势。 “怎么样?鹏举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曲端答道:“刚刚刘子羽到了。” “快请!” 不多时,刘子羽赶来,跟赵桓见礼之后,立刻介绍了情况。 “回官家的话,岳帅在这段时间,已经占领了燕山一线,所有要害,并且分兵驻守。随后又攻占了保州和雄州等地,此刻除了河间府之外,其余地盘,尽数光复!” 赵桓含笑,“鹏举之能,朕是万分信任的。你们现在还能调动多少兵马南下?” 问到这里,刘子羽突然有些尴尬了,“回官家的话,连续征战,岳帅部下能战之兵,不足八万,扣除守卫各地的将士,最多只能派出三万五千人南下,再多就会影响地方安定……也因为如此,岳帅才迟迟没有南下河间。” 赵桓表示知道。 曲端默默在心中算了一下,当初赵桓手下的兵马就少,经历了大战之后,虽然得到了补充,却也只有五万出头。 “官家,河间府横亘中间,兀术手握总兵,不管对上我们还是岳飞,都占兵力优势啊!” 赵桓颔首,“立刻传旨,召集所有将领,共同商议……这是宋金争夺两河的最后一战,若是赢了,便一切顺畅,克复燕云,近在眼前,告诉大家伙,都打起精神来!” 听到了这话,众将自然是倍感振奋……可是说实话,却也是压力不小……“我军久战兵疲,相比之下,兀术的河东兵马还算精锐……而且他们手握河间府,又有兵力优势,这一战并不好打。” 韩世忠哈哈大笑:“曲端,我看你是太谨慎了,打了这么长时间,哪一仗容易了?可哪一仗输了?兀术一条死狗,不值一提!此战斩杀兀术,拿他脑袋祭旗!” 韩世忠的乐观,感染了许多人。 可也有人并不这么看,刘锜就说道:“当下的重点在河间府,如果能攻克河间,我们就能和岳帅会师,到时候无往不利……相反,如果拿不下河间,我们有被兀术各个击破的风险,切莫大意。” 赵桓突然道:“能不能像对付燕山府那样,用火药炸开河间府?” 众人来了兴趣,可很快刘锜就道:“官家,臣看过了,河间府外面挖了许多壕沟,戒备森严,甚至听说城头还有水车,看样子是戒备起来了,不会那么容易得手。说到底,还是岳帅那边的人马太少了,就不能想办法增加两三万人吗?哪怕一万也好!” 听到这话,赵桓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或许该让张荣的水师上岸了…… 第370章 兴汉铁骑 “良臣,你这鬓角有白发哩。” 赵桓轻轻感叹了一句。 御帐之中,只有君臣两个……韩世忠浑身一震,忙道:“些许白发,无关紧要,臣还不到四十五岁,身强体健,气血充足,还能给官家征战二十年!” 赵桓笑着道:“我盼着你能征战五十年!” 韩世忠愕然张嘴,“好,官家说五十年,就是五十年,臣不会让官家失望的。” 赵桓顿了顿,探身道:“良臣,朕不是说你白发……朕是说你心老了……倚老卖老……觉得自己有资格耍了……前些时候,你给曲端取诨号,说他是军中的骡子……今天曲端分析战局,你又口出狂言……曲端没有跟你吵,反而是刘锜站出来,说了两句话……良臣,你明白其中的意味吗?” 韩世忠突然吸了口气,脸色微红,“官家,臣,臣就是好诙谐……” “不!” 赵桓摆手,“曲端和你一样,都是朕的心腹,授旗名将……你那么说他,是不是朕的文武双全给错了?” 韩世忠瞬间老脸通红,慌忙起身,要给赵桓行礼认错…… “良臣,你先听朕说完……北伐将成,大功铸就,你们这些人都是朕的心腹重臣,亲王爵位朕是要给的……可你要想从此之后,肆意妄为,可以由着性子胡来,把国法不当回事,以为自己功高,没谁敢动你……那就大错特错了。越是地位高,就越要多思量,要懂得自爱,自尊自重。朕也不要你故意自污,也用不着担心朕猜忌你们……咱们君臣还有的是仗要打,还有数不尽的功劳要立,朕的野心不止于燕云。这大宋朝势必要煌煌烨烨,远迈汉唐……你们就是大宋的卫霍,是要做历代武人榜样的。” 韩世忠的脸色翻来覆去,变幻不停,惶恐,惭愧,感激,警惕……种种情绪复杂……大战之前,官家敲打自己,用意十分明白了。 几位大将之中,也就自己还有这个待遇,就连曲端都改了不少……自己年纪最大,排名最高,却还是如此德行,真有的说不过去。 “官家,臣,臣知错了,臣请官家恕罪!” 赵桓摆手,“良臣,朕问你,你平心而论,这一次和兀术决战,会这么容易吗?” 韩世忠深吸口气,思忖半晌,微微摇头道:“官家,金人搏命一战,应该会玩命的。咱们这边虽然斗志不会弱于金人,但是就怕士兵骄纵,失了方寸。” “嗯”赵桓点头,“良臣到底是名将之风……朕要说两件事,其一,朕打算让张荣的水师上岸,集结在清州一带,作为预备队……有了他们充当后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战败。” 韩世忠想了想,“官家,如此安排最好。张荣水师能够妥善供应军需,足见他们还是可靠的。有了这一两万水师,咱们和金人的兵力就拉平了,胜算也能大不少。” 赵桓颔首,“很好,对了,该说第二件事了,岳云给朕当了女婿,瞧你一直挺着急的,奈何咱们君臣都是不怎么争气的,朕现在有两子一女,你现在也有两个儿子了。朕跟你约定,只要凑得上,咱们就结亲……凑不上也让你那俩儿子和皇子一起读书,总而言之,咱们既是君臣,又是亲家。” 赵桓说完,转头取来了一坛子酒,摆在了韩世忠面前,“来,咱们君臣提前畅饮一番……” 面对赵桓的热情,韩世忠也招架不住,素来赵桓的酒量不怎么样,可这一次却怎么喝都不醉,竟然是韩世忠先喝糊涂了。 赵桓安排人将他送回去,转过天,等韩世忠从醉梦中醒来,军营之中,突然传唱一首词。 慷慨豪迈,更胜大苏三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韩世忠吃惊,忍不住打听,这是谁写的? “韩大王,你真是喝得太多了……官家早上传出来的旨意,说是昨夜同韩王痛饮,谈及光复燕云,中兴大宋之事,韩王言语慷慨,大醉之际,作词高歌……官家还说,要诸将士效仿韩王,一鼓作气,全歼金狗!” “这自然是韩王所作啊!” 韩世忠嘴巴微张,整个人都痴痴的,是他所作,的确是他所作,还真是脸红羞愧……韩世忠一跺脚,直奔曲端帐篷,前去赔罪。 转过天,韩世忠,曲端,刘锜,三大总兵一起上书,确定了作战计划,同时派人飞速告知岳飞和张荣。 五大总兵,十万将士,水陆并举,一场关乎两河,乃至两国命运的决战,即将到来。 只是宋军这边摩拳擦掌,砥砺士气,就准备一战的时候。 兀术竟然放慢了速度,这下子可让宋军颇为尴尬,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兀术改主意,准备逃跑了? 赵桓还在迟疑,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八百里急递……身在关中的兴汉侯吴玠发动了! 自从青化一战,吴玠虽然有名将之名,但始终没有主导过一场大战,甚至很多人都怀疑,他是不是徒有虚名。 而时至今日,吴玠就要告诉所有人,他这个兴汉侯的成色有多少! “总兵,驻守晋州一带的完颜奔睹有退兵迹象!” 吴玠沉声道:“确定?” “确定!兀术大军已经离开太原,金人收缩后撤,是情理之中。” 吴玠断然道:“好!传令,命令吴璘和李世辅率领一万五千人,突袭石州,务必截断完颜奔睹的后路。” 随后吴玠又道:“告诉李彦仙和马扩,立刻领兵北上,策应我的兵马。” 最后吴玠点齐本部一万精锐,直接出师,从龙门渡过黄河,猛追完颜奔睹! 御营诸将当中,岳飞和韩世忠所部都堪称精锐,可事实上吴玠所部半点不差,而且老吴的部下都是青化之战出来的老人,又常年驻守西北,环境残酷不说,战马供应充足……又夹在金辽中间,旦夕不敢懈怠。这才磨砺出来一支强悍的战兵。 此前吴玠一直在关中佯装主力,吸引兀术……随后岳飞下燕京之后,很多人都建议吴玠,立刻北上,攻取河东。 可吴玠依旧不为所动,一支等了好几个月,等到了秋冬时节,等到了黄河冰封,等到了完颜奔睹确实撤退。 这位兴汉侯就像是最老到的猎人,一直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才断然出战。 而吴玠一出手,就展现了关中兵马的狂野,他们一路赶到了闻喜,到了此处,正好得到金人撤离晋州的消息。 “传我的命令,昼夜不歇,不许停顿,全力追击,我要在金人退入鼠雀谷之前,灭了完颜奔睹!” 一声令下之后,宋军再度抛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全力以赴……寒风呼啸,气候严寒。 尤其是天色暗淡之后,北风呼啸,没有多大一会儿,脸上就出现了一片寒霜,弄得跟白胡子老头似的。 吴玠在前领头,半点不停歇,一直跑到了半夜,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岳云在后面竟然紧紧跟随,没有半点落后,尽管这小子已经满脸白霜,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在外面了。 吴玠忍不住惊叹起来,岳鹏举这个儿子,还真是不一般,也难怪官家让他当驸马……他们这一辈,吴玠自认,不会弱于岳飞,可到了下一辈,只怕这小子就要独占鳌头了。 “岳云,你跟我讲得那个方略,我是赞同的,但是你要知道,河东的寒风,到底不算什么,真正的艰难还在后面,没有足够的本事,休想成功!” 岳云咬了咬牙,他没有说话,而是拼命催动战马,渐渐追平了吴玠,两人并驾齐驱……这时候岳云才抹了一把脸上的霜雪,冲着吴玠呵呵一笑,“青出于蓝,必胜于蓝!” “好小子,和你爹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驾!” 吴玠拼命催马,岳云追随在后面,其余将士更是不敢懈怠……一个昼夜,他们跑出了二百里! 哪怕是骑兵,如此速度,也是让人瞠目结舌……这二百里疾行,中间还几次和金人斥候交锋,尤其是过了晋州之后,完颜奔睹留下了不少的断后兵马……只是这些金兵哪里是吴玠的对手,他们甚至连阻挠迟滞都做不到,就被吴玠轻松碾碎。 岳云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吴玠所部骑兵不像韩世忠的静塞铁骑那样,有着沉重的铠甲……他们普遍穿皮甲,外面罩着铁叶甲,保证防护力的同时,尽量轻便。 同时吴玠骑兵装备长短兵器,配属大量的弩箭……逢战之后,先以弩箭对敌,随后用长刀劈砍,出现破绽之后,立刻冲锋……一次接着一次,务必将敌兵打穿。 他们一直追到了霍邑,总算看到了金兵主力。 “岳云小子,我的这支骑兵是照着娄室的黄龙府万户练出来的……只可惜娄室已死,强敌不再……罢了,你随我破了完颜奔睹,随后这支骑兵就给你了,北上建功吧!” 说完之后,吴玠果断出击……岳云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全然忘了饥饿疲惫,也冲了上去! 第371章 威名 双方在霍邑县城以北发生了一场简短却又激烈的交锋……吴玠挥军,干净利落,解决了完颜奔睹的后卫兵马,超过五千颗人头,堆在了通往鼠雀谷的路口……没有一个俘虏! 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天空,就连那些追逐血食的鸟都被吓得不敢靠近。 吴玠带领着士兵,坐在空地上,啃着硬棒如柴的牛肉干,快速补充着体力。 老吴一边啃着,一边看了看脸色煞白的岳云,他伸手把岳云抓过来,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怎么样?怕了?” 岳云昂头道:“父母生养,欢蹦乱跳的大活人,就这么死了,如何不怕!” 吴玠一愣,没想到小家伙还挺理直气壮的,“既然怕了,那就别冒险了,或者……让我领兵吧!” “不行!”岳云坚决摇头,“你的名望太大,只会引来金人围攻……兀术要是知道兴汉侯深入草原,必定会舍弃官家,去砍你的头,振奋军心的。” 吴玠忍不住笑了,“行,有点本事了,看起来在武学里面,曲端没少教你本事啊!你有家学,官家也提点你,还有曲端的教导,如果能学会了我的本事,你大约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吴玠说完,好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气得拍了岳云后脑勺一巴掌,“怎么,瞧不起我的本事?” 岳云翻了翻白眼,“不敢。” “不敢就对了……我吴玠用兵,讲究两个字,一个是稳,一个是狠!为了稳妥,我能等几个月,按兵不动……同样的,为了狠,我也可以立刻出兵!” 说着话,吴玠竟然起身,直奔马匹而去,飞身上马之后,吴玠大吼,“带着所有缴获的战马,随我追击!” 他这一道令,可把人惊呆了。 不带这么玩的。 前面已经连着追了一天一夜,又大战了一场,现在刚吃点东西,还来不及休息,好歹睡一个晚上,再出兵追击啊! “蠢材!我们休息,金贼就不休息了?鼠雀谷地形崎岖,不是好走的地方。如果完颜奔睹设下埋伏怎么办?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趁着完颜奔睹来不及准备,拼死追杀……打穿鼠雀谷,直接进军太原!” “从现在开始,遵照我的命令,全军追击,不许停留,不许掉队,谁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来,否则军法从事!” 吴玠下达了命令之后,果断出击……岳云也上了战马,跟在了后面。到了这一刻,他真的有点服气了。 吴玠的确有独到的东西。 这种硬碰硬的对攻,岳飞和韩世忠都打得出来,但是在胜利之后,继续进军,这俩人都会犹豫的。 可吴玠不会。 从某种程度上,这个沉默的汉子要比那俩人还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到了这一步,岳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青化之战,一定要吴玠来打,为什么扭转军心士气的关键一战,非吴玠不可……很简单,岳飞用兵,本质上还是追求四平八稳,韩世忠也不过是勇力冠绝天下。 唯独吴玠,脸黑心狠,十足的疯子! 自从冲入鼠雀谷之后,吴玠就咬着完颜奔睹,一口咬上,绝不放开……他们先是遇到了一个猛安的金兵,结果被吴玠一下子冲开。 再往前杀,这一次竟然遇到了不少辎重车,里面还装了许多金银财宝。 吴玠依旧领兵冲破,随后厉声道:“金银留下,由伤员看护,谁敢私自拿取,一律斩杀!” 吴玠吩咐之后,又继续追击……一天之内,连续五战,吴玠五战五胜,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追击金兵! 这一天里,别说吃饭了,连厕所都没去,岳云紧张的都忘了大小便……越打他越是心惊肉跳,越打越是五体投地。 完颜奔睹不是傻子,他带着搜刮的财富兵马,试图徐徐后退,返回太原。 进入鼠雀谷这段路途,他也有准备,只要能迟滞宋军一段时间,他就可以从容布置埋伏,然后痛击宋军。 只要在这里形成拉锯战,宋军很难讨到便宜,毕竟金国兵马还是占据优势,而且还经营了六年之久。 可谁能想到,他遇上了吴玠,遇上了这个疯子! 吴玠一刻不停,拼命追杀……金兵无法迟滞宋军不说,还不断分散力量,被吴玠一口一口吃掉……此刻的吴玠,已经追出了一天多,经历了六次战斗……宋军上下,水米没沾唇,战马都跑死了几千匹,如果没有缴获补充,根本撑不下来。 即便到了此刻,吴玠也没有放松。 “快撑不住了吧?告诉你们,金狗也快要完蛋了……大家伙攒足力气,给金狗最后一击!” 众人纷纷点头,可仔细看去,谁都是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吴玠略沉吟,他发现缴获的马匹还有不少,突然他抽出匕首,三步两步,到了战马的前面,朝着脖子上的血管,就捅了下去。 一刀刺穿,鲜血奔涌,吴玠急忙摘下头盔,接着箭一般射出的血水……战马吃痛,自然挣扎,奈何已经被其他士兵死死按住。 吴玠接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头盔,就退下来,张口喝干……马血温热,不但补充了水分,还提供了盐铁成分,老吴喝过之后,浑身打了个激灵,从肠胃里生出一股暖气。 岳云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玠嘴上带着血迹,一张口,就像是传说中的鬼王似的。 “小子,告诉你啊,外面的河水不洁,喝了可是会闹肚子的,有马奶最好,不然就要喝马血……如果连马血都没有,就要和人血……小子,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可不是夸张……你要是血都喝不下去……那就只能喝马尿和牛尿了……那玩意败火!” 岳云眉头乱抖,一阵阵恶心……长时间没吃东西,痉挛的胃部,刺鼻的血腥……简直让他抓狂……果然战争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在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思念京城的生活了,虽然成天勾心斗角,但至少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不过岳云的犹豫也就片刻……因为马血喝没了,就真的只能喝马尿了。 他果断接了一点,忍着腥臭,喝了下去……不到一刻钟,三百多匹马都被杀死了,所有宋军也算是补充了一些能量,恢复了些许体力,可以出战了! 丢下的战马尸体也不用太担心,如果宋军能获胜自然可以回来取……即便不回来,也有后续兵马会处理的,实在不行,就当给民夫加餐吧! “杀!” 喝了马血之后,宋军的杀气森然,比起刚才更加强烈。 他们蜂拥追击,终于,就在灵石附近,遇上了完颜奔睹的金兵主力…… 几乎没有什么迟疑,两伙人就厮杀在了一起。 吴玠挥军猛冲,金兵同样抵死拼杀。 双方一开始就是玩命的架势……没有半点虚的。 鼠雀谷的地形算不得开阔,双方很快纠缠在一起,彼此交错,乱战一团……岳云挥舞手里的长刀,奋力拼杀。 没错,岳云用的也是长刀,至于什么双捶,那是太扯淡了……军中也有锤子,但是那个锤子小得可怜,鹅蛋那么大的,就已经很惊人了。 毕竟长时间战斗,使用几十斤,上百斤的锤头,根本不可能……尤其是短柄的锤子,那就更胡扯了。 岳云也的确气力惊人,远超同辈……他挥舞着长刀,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生命,在他面前阻挡的金兵越来越少。 突然,有一个矮个子金兵扑了上来,怪叫着砍向岳云的腰部。 这人实在是太矮小了,手里的兵器也十分破烂,就算站着不动,也未必能伤到谁……岳云下意识闪过,准备挥刀结果了对方。 可就在刹那间,岳云突然一愣,手不由得松了……对方居然是个女人,一个年纪不会太大的女人。 岳云手里的刀一松,对方就从他的身边穿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岳云手下留情,只能冲向了下一个士兵。 不过好运气总有结束的时候,女子到底人头落地。 岳云再向前冲……刹那之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完颜奔睹不是自己跑的,他还掩护了不少女真家眷……这帮人被金国贵胄从老家强行迁居过来,本以为获得了肥沃的土地,温暖的气候,又能作威作福,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奈何不到六年的时间,梦就碎了。 宋军杀来,他们除了逃跑,又能怎么样! 那个女子,或许是母亲,也或许是女儿……她的背后就是亲人,只要一息尚存,还能挥得动兵器,谁又能苟且偷生。 在这个时候,活着或许比死了还要艰难……岳云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可怜他们吗?那大宋的百姓该怎么算? 毕竟他们从塞外之地,迁居到了河东,抢占了别人的家园,作威作福,一切都刚刚好而已! 只不过虽然这样想,岳云却终究没有带头杀过去,而是一转战马,朝着完颜奔睹的主力而去……经过了半天的战斗,女真主力尽数消灭……差不多两千名女真的老弱妇孺,成了宋军的俘虏。 鼠雀谷一战,吴玠连续交战三个昼夜,不眠不休,驱兵三百余里,杀敌过万……兴汉侯的威名,震慑河东金兵,提到了吴玠,河东金人,只敢呼之为“吴爷爷”。 第372章 复河东 吴玠大获全胜之后,引兵屯驻平遥,按兵不动。 三日间,李彦仙率领后续兵马出鼠雀谷,前来汇合,随后马扩收复隆德府,同样挥师北上。 赵桓布置的西线军团,彻底发动起来。 论起兵力,西线军团连东线的三分之一都不如,也远不及河东金兵数量众多。至于钱粮军械,更是远远不如。 不过吴玠一战而胜,彻底打出了威名,漫说金人胆寒,就连当地豪强地主也都丧胆……随后太行八字军所部也开始北上,恢复河东,指日可待。 偏偏在这时候,吴玠又按兵不动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琢磨着,吴玠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大筹谋……可岳云却是知道,别多想了,老吴病了。 三天交战,三天不吃不喝……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吴玠多年征战,身上有暗伤,尤其是胃病,更是严重,啃木材一样的牛肉干,喝马血,看着豪迈,实则都是在玩命。 到了平遥,老吴就病倒了。 说到底名将也是血肉之躯,不过是比普通人更能忍罢了。 休息下来,吴玠时常疼痛难忍,每次胃病发作,便全身蜷缩,如同虾米一般,疼得浑身冒汗,以头杵床。 每当他发病的时候,岳云都会给他送一杯温热的蜜蜂水,还真别说,喝过之后,就会舒服很多。 吴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仰头长叹,“据说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就喜欢喝蜂蜜水,结果喝出了消渴之症……你说我会不会也落个那样的下场?” “不会!” 岳云很笃定道:“宗望是不知节制,自取灭亡……兴汉侯只要惜福养生,必定能长命百岁,百代荣华。” 吴玠眉头挑起,笑道:“这是你说的?” “不是,是官家说的!” 吴玠愕然片刻,突然失笑道:“我几乎忘了,你还是官家的驸马哩!”吴玠将头扭到一边,足足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有官家的话,我就安心了。”想了一会儿,吴玠又道:“岳云,其实我跟那几位比,算是很俗气的人,我能拼命,不怕死,会用兵……可我求的也简单,就是荣华富贵,就是封妻荫子……像你爹,恢复故土之后,都能解甲归田,当个普通的农户,至于韩世忠,他还私底下学作画填词,想要附庸风雅……我就不信,他那个拿惯了刀子的爪子,能画出什么牛鬼蛇神来!” 吴玠忍不住嘲笑。 “不说他们了,岳云,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 岳云立刻点头,“鼠雀谷一战,席卷残云,打得金人丧胆,没有人能比兴汉侯打得更好了!” 吴玠呵呵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用的不过是唐太宗故智,还算不上厉害……不过接下来倒是有些东西,你需要学……”吴玠翻身,岳云急忙帮忙,让他靠着床边坐起。 “岳云,你说我为什么按兵不动?” “自然是打不了了。”岳云道:“三天追杀,战死的士兵倒是其次,落在路上的就有三千多人,我们进驻平遥,也不过是两千八百疲兵罢了。” “嗯!”吴玠笑道:“没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都是如此。太原金兵如果能出一个万人队,我们怕是就要全军覆没了……可金人没这个胆子了……他们不光没这个胆子,还会疑心,觉得我有什么谋算……我就不妨将计就计,在这里故作疑兵,此时吴璘和李世辅的兵马应该出了石州,直插太原侧翼。” 吴玠扭头,冲着岳云笑道:“小子,你说太原的金兵,会不会害怕,有没有放弃太原的可能?” 岳云深吸口气,思量再三,只能无奈摇头,“我说不好……太原可是金人手里最重要的大城,又是河东腹心之地,金国小皇帝就是在太原登基,如果金人还存心想跟大宋一搏,就不会草率放弃太原。” 吴玠笑道:“你来的时候,不是跟我说,推测兀术必定会退回塞外吗?你现在怎么改变了看法?” 岳云脸色发红,他沉吟道:“是我把战争想得简单了。金人迁居太多的猛安谋克,他们已经扎下了根。便是金国贵人想要退走,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毕竟人逼急了,便是女子也能上战场的!” 很显然,岳云还牢牢记得那个女子的疯狂……谁说女人不能上战场的,只是没有逼到绝路吧! “对,你说得对,那些老弱妇孺的确没法那么容易迁走……他们走不了,拖家带口,就要保护他们,金人也不会轻易撤走的。” 吴玠顿了顿,突然道:“你去准备一些食物,交给俘虏的老弱妇孺,放他们去太原吧!” 岳云一愣,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岳云当即小跑着出去安排……吴玠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叹,岳鹏举着实生了个好儿子啊! 宋军俘虏的老弱妇孺,宛如一群受伤的野兽,狼狈向着太原而来……他们衣衫褴褛,还有许多人带着伤,不时就有人摔倒,也有人再也爬不起来。 同样的道路,不同的方向……几年前是无数的宋人,拖家带口,向南逃窜……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反转来得是如此之快,快到了太原城中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刻的太原是完颜希尹负责驻守,另外还有一位汉人学士负责教导新君,此人叫韩昉,他的老家是燕京,先入仕辽朝,后来归顺金国。这几乎是很多金国臣子共同的遭遇。韩昉有一个突出的能力,他善于外交……曾经出使过高丽,促成了高丽向金国称臣。 他此前一直在试图跟耶律大石联系,希望能改善两国关系,甚至达成某种和解,帮助金国摆脱两面受敌的状态。 很难说韩昉的行动是否成功,但是至今耶律大石都按兵不动,或许也算是韩昉的功劳吧! “吴玠破鼠雀谷,进逼太原,我军无险可守,陛下尚在太原,要不要另做打算?”韩昉忧心忡忡道。 希尹尚且冷静,“韩学士的意思是?” “身为臣子,守土而死,情理之中,只是万万不可让陛下犯险……我们能不能护送陛下,退去大同……或者,干脆去真定,给四太子坐镇?” 希尹苦笑,“四太子领兵出真定府,也是想和宋军交锋,稳住大局……当下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是后院不能起火……本意让完颜奔睹退守鼠雀谷,以为太原屏障,如今……”希尹哀哀苦笑,“若是陛下弃了太原,太原势必难以防守,后面乱了,四太子那里也是有败无胜……倘若四太子战败,陛下去哪里,只怕都不安全啊!” 韩昉长长叹息,无奈低下了头,半晌又抬头道:“右监军,大金何以至此啊?” 如此灵魂之问,竟然让完颜希尹无言以对。 从大金国席卷天下,到兵败如山倒,也不过区区六年罢了! 要说跟着太祖的精兵猛将,也并没有消耗光,金国上层虽然内斗严重,可试问哪里不斗?哪里不乱? 他们灭不了大宋,隔黄河而治,总能做得到吧? 就算没法隔河而治,两河之地,也足够他们周旋……可谁能料到,就是一败涂地,就无力回天! 或许就是天意吧! 正在俩人感叹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报,宋军放了不少俘虏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希尹先是一愣,随即惊恐万分,尖叫道:“传令,紧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城!” …… 太原城下,数以千计的金国老幼,仰望着城头,苦苦哀求! 让他们进城躲避,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有个栖身之地。 他们都是女真人,城里的守军还有他们的亲人! 开门啊! 别把他们扔在外面! 城外的哭声,声震太原。 希尹备受指责,奈何他的确不敢开城门……谁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宋军奸细,即便是女真人,在这个关头,还能相信吗? 万一放他们进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已经是初冬,寒风凛冽,摧残着可怜的人们……日落之后,彻骨的寒凉,透彻骨髓……在吃完了最后一点宋军给的粮食,他们一无所有。 妇人抱着年幼的孩子,拼命想给他温暖,只是她的身体也渐渐冰凉……哭闹的孩子,终于无力哭闹,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物质……从这群可怜人中间,响起了哭泣般的歌唱……女真小曲,随着寒风,直入太原! 城头的守军默默听着,突然有一个中年老兵突然站了起来,疯狂扑向了垛口,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属于妻子的声音。 难不成自家人也在外面受冻? 他听了一会儿,突然扭头,疯了似的冲下城头,扑向了城门,并且拿手里的刀狠命劈过去! “快开城门,开门啊!” 他的疯癫自然是没用的,城门依旧不会打开……一门之隔,便是生死! 到了最后,这个中年人突然掉头,高举着砍刀,扑向了其他的金兵! “死,全都死吧!” 他连着砍伤了几个人,却不堤防,被一箭射中胸膛……中年人扭头,看到了巡城过来的完颜希尹。 就是这个畜生,你让我们迁居过来,你害死了我们! “杀!” 中年人拼尽全力,扑向了完颜希尹,只可惜他如何能接近对方,乱箭刀枪,果断了结了他的性命。 死的那一刻,中年人竟然是带着笑的,他解脱了……希尹的心彻底凉了……“韩学士,你保护陛下,去大同吧!” 说完这一句,希尹就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太原保不住了! 第373章 太原城破 吴玠在修整了五天之后,才开始向太原开拔……这位兴汉侯又把进军的速度降低了,每天只前进三十里,不许多,也绝不许少。 不管是平地,还是沟壑,也不管有没有战况,反正进军的速度不变……顺带着,吴玠还下令,将那些女真猛安谋克,悉数驱逐……在如此寒冷的时候,把人赶出家园,算不上一件仁慈的事情。 可即便岳云,也没有说什么。 要知道昔日金人最擅长的战法就是驱赶乱民溃军,让他们充当前锋……有人想不通,金人难道有三头六臂,就那么厉害,几十个人,就能冲击上千宋军,并且将宋军打得落花流水……单纯的擂台比武,就算金兵人均泰森附体,也是做不到的。 可是到了战场上,情况就不一样了……军心士气,地形条件,武器装备,各种想象不到的意外……全都会影响战局。 便是一个人拎着大刀,追砍几千人,那也是史书上确实记录过的。 金兵非常善于驱动溃兵百姓,让他们在前面冲……宋军往往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兵力,就被吓坏了,以为是什么洪水猛兽,汹涌而来。 这时候如果主将也跟着慌了,没胆子对敌,望风而逃……别说几千人,就算是更悬殊的比例,也可能溃不成军。 宋军恢复和金人对战的勇气,还是靠着赵桓亲自督军,天子不退,自然没人敢退……几年打下来,宋金之间的交换比总算维持在了正常的比例。 而到了今天,吴玠开始拿起金人的招数,对付起金兵……终究还是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岳云,咱们打个赌,看看金兵会不会放弃太原?” 岳云苦笑,我才懒得跟你赌。 “不管是不是放弃,太原都保不住了。” “为何这么说?” 岳云笑道:“我刚刚发现了一些金人百姓逃了回来。” “什么?”吴玠吃惊。 岳云解释道:“被我们驱逐走的金人百姓又回来了,他们希望朝廷能高抬贵手,给他们一个活路……因为太原城的金兵,出城驱逐这些百姓了!” “竟会如此!” 吴玠激动的站起来。 越来越多的金人逃到了太原城,城里不敢放他们进去,每天都在死人,城里军心动摇……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纵兵驱逐这些人。 说驱逐是客气的,说不客气的,就是杀戮! 有些女真兵下不去手,那就干脆用城里的汉儿军! 让这帮汉儿军去杀女真百姓,一旦得到了授权,他们发现可以肆意杀戮的时候……这帮东西的残忍程度,简直无法想象……屠戮,抢劫,玷污……最丑陋的一面,全都爆发出来,不止一名将领,剥下了女真人的皮……甚至还有人追逐怀了孕的妇人,剖开肚子,查看性别……种种恶行,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城里的金兵得到消息之后,忍不住和汉儿军发生了冲突,双方几次殴斗,血染长街。 在另一边,那些侥幸逃脱的金人百姓,已经无路可去,他们宁可投靠大宋,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哪怕做牛做马,也没有怨言。 “传令,尽量收拢,不要饿死人……再传令,让李彦仙率领三千兵马,先疾驰前往太原。” 命令下达之后,李彦仙遵照吴玠的命令,扑向了太原。 而此刻的太原,已经是军民离心,汉儿军和女真兵彼此冲突,完颜希尹已经是回天乏术。 或许这就是天崩地裂,国破家亡吧! 当年的开封,恐怕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对面的赵官家,如何扭转乾坤的! 完颜希尹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写了一封长信,是要交给四太子兀术的。 而后又写了一封信,交给大太子斡本……最后他提起笔,想给家人写信,交代后事,可转念一想,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可说的! “韩先生,你保护陛下走吧!” 韩昉看希尹如此,竟然满心悲凉,忍不住同情。 “监军,你才略无双,是大金智者,在这个要命的关头,你切莫以身犯险,还是跟我一起走吧!陛下还要你的辅佐啊!” 希尹苦笑着摇头,“韩学士,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心想让大金国像北魏一般,长远掌控中原,君临天下……要谋个长治久安的方略来……可如今金国已经如此这般……即便退回塞外,继续存在,需要的也不是我这种人了。既然成了无用的累赘,我便不能苟延残喘,窃据高位,让陛下,四太子误以为还有一个可用之人,以至于影响国家大事。” 希尹抬头,苦笑凄凉,“韩先生,好好照顾陛下,他还年轻,日后有太多的艰难,恕臣不能尽忠了!” 说完,希尹起身,竟然朝着行宫方向,跪了下来,庄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面对此情此景,韩昉心中悲凉。 守节尽忠,以身殉国……便是古之名臣,也不过如此! 想想这些年,希尹都在一心一意,推动金国走向正轨……他的确尽力了,只可惜老天爷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两种不同的文明,甚至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的磨合,才能勉强稳定共存……奈何从头到尾,留给金国的时间也不过六年罢了。 韩昉深深一叹,冲着希尹一躬到地,随后转身离去。 还没安顿几天,这位十几岁的小皇帝再度仓皇离开了太原,向北而去! 他们逃跑的如此匆忙,根本没有任何天子仪仗,甚至连马车都没有,韩昉保护着合剌,仓皇北上。 就在他们逃跑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李彦仙领兵已经到达。 他只带了三千兵马,也没有攻城器械……面对太原雄城,想要攻下来,几乎是痴心妄想。 就在李彦仙准备围城之时,突然有人前来,而且还是个女真人。 他今年有四五十岁,在女真人中间,算是年纪不小了…… “回大宋爷爷的话,我有要事禀报……只是恳请大宋爷爷能赏赐些衣物饭食,与俺的妻儿。” 李彦仙看了此人半晌,发现他的两腿罗圈明显,脸上还有几道疤痕,尽管他努力装着卑怯懦弱,可是一种似有若无的剽悍之气,却是没法作假的。 不出意外,应该是个金人老兵。 李彦仙沉吟了片刻,竟然将身上的皮衣取下,又对士兵道:“给他一些食物,再加上几贯钱。” 金人老兵接在手里,竟然双手颤抖起来,眼泪滚落,他把心一横,昂头道:“俺说了,那个小皇帝应该是跑了,现在的太原已经空了……是攻城还是抓小皇帝,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金人老兵抱着这些东西,扭头就跑,有人还想拦截,李彦仙却是个挡住了,放任老兵离去。 这个老兵也没跑多远,他在一处隐蔽的所在,找到了一个妇人,还有两个小女儿。 老兵连忙把皮衣披在她们的身上,又拿出油饼,塞进孩子的嘴里……这两个几乎冻成冰块的小丫头竟然笑了……她们又吃到了东西,僵直的身躯总算有了一点暖意。 妇人惊讶地看着丈夫,老兵将一些铜钱,都塞给了她。 “好好照看她们,无论如何,把她们养大成人了。” 不待妇人再问,老兵扭头就跑……妇人需要照看两个孩子,自然没法追得那么快,等她赶到的时候,老兵的脖子已经被匕首割开,鲜血染红了一滩……身为女真人,他出卖了自己的皇帝,又如何能不死! 可是他并没有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啊,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子女儿活下去,这也算错吗? 他不知道,为了不必纠结……他选择了死亡,妇人带着孩子,趴在他的尸体上痛哭……一家四口,紧紧冻在了一起。 …… 吴玠率领兵马,终于赶到了太原城外……此刻的城中,已经是一片大乱。不断有金兵逃出城中。 这些金兵试图向北逃走,去追赶他们的皇帝,也有汉儿军……这帮夹在中间的人,更不知道如何选择。 有人跑来投靠宋军。 面对这些人,吴玠只有一句话,“把他们的名单造册……等战后我跟他们算账!” 熟悉吴玠的人都知道,这个战后算账,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群汉儿军完了! 伴随着吴玠的到来,吴璘和李世辅也赶来了,另外还有马扩……此刻的宋军,人数超过了五万。 从任何角度衡量,这一支兵马都远远算不上宋军的精锐……可是在这个时候,任何一支宋军都算得上精锐! “攻城!” 没有太多的器械,只有最简陋的云梯,最基本的爬城索……奈何城中也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连六甲神兵都没有,军心垮塌,任何坚城都只是豆腐渣……战斗到了第二天……太原城破! “岳云,我能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我手上给你五千兵马,李世辅三千党项骑兵,一共八千人,再让李总兵给你压阵……好好打一场吧!”吴玠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大宋的岳骠骑……可别给你爹丢人,更别辜负了官家的信任!” 岳云略显迟疑地上了战马……属于他的远征开始了。 第374章 为了大一统 八千精骑,三员大将,虽然不敢说是宋军精华所在,但也差不多了。 吴玠没放心他们直接离去,而是再度招呼,仔细叮嘱:“你们此战意在捣毁金人的后方要地,断绝金人归路……要义在于削弱敌兵,打压金人士气。以当下金兵的力量,便是我军大胜,尚且不能斩草除根……燕云光复,日后还有不断的战斗,要想真正解除危机,犁廷扫穴,自是必然。你们要为全军充当先锋……你们的经验尤其宝贵,万万不能懈怠……李总兵,你要总督大局……除了打仗,还要熟悉地形,民情,了解各部的情况,探查道路,这可不光是打仗这么简单。” 李彦仙微微一笑,“请兴汉侯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着,李彦仙竟然从安放弓箭的皮囊里抽出了一串珠子,递给了吴玠。 吴玠接在手里,乍看之下,这就是寺庙圣人挂在脖子上的玩意,没什么奇特的。 “李总兵,这是?” 李彦仙笑道:“寻常的念珠都是一百零八,我这个只有一百粒。” “一百粒?” 吴玠愣了片刻,突然以手击额,忍不住大笑,“李总兵这一手高明……以念珠计数,我从你身上学来一招啊!” 李彦仙笑道:“算不得什么,不管西夏、契丹,还是现在的女真,都有信奉释教的人,大兴土木,修建的庙宇也不在少数。我会安排人,手持念珠,四处探查,以此计步,然后以步子计算路程……尽量将诸部的情况摸清楚,把塞外的城池营垒也都弄明白。” “好!” 吴玠连连点头,有李彦仙坐镇,他真是放心了。 “李世辅,你的党项骑兵,善于长途奔袭,刺探军情,联络诸部,侦查道路……这些都是你的活儿,务必要干好了!” 李世辅能说什么,只有点头……貌似他生来就是干这个的……当初跟着曲端去兴庆府,后来跟着赵鼎去寻找大石,如今又要随着岳云远征……只能说这就是生活吧! 他欣然答应,最后剩下了岳云。 “小子,打仗用兵,进退攻伐,就看你的了!” 岳云小脸涨红,这压力可真是不小! 其实在京城的经历也早就教会他了,世上没什么事情是容易的。 为人所不敢为,方能成就大功业! “出发!” …… 送走了岳云,吴玠依旧眺望远方,没有返回,身旁的兄弟吴璘还以为他挂心岳云,可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兄长的目光偏向东北,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兄长,你是挂心官家?” 吴玠呵呵一笑,“我是遗憾不能飞过去啊!”吴玠转身对着兄弟笑道:“仗打到了这份上,再也不是纸面上计算的那样了……这一次兀术最大的胆子,只怕也就是暂时击退官家,好从容逃跑。让他说击败官家,还有什么光复燕京,只怕他自己都不信!” 吴玠轻蔑道:“此战之后,两河之地,燕云故土,悉数重归大宋版图……岳鹏举,韩世忠,还有曲端他们,都跟在官家身边,偏偏我置身事外,你说我如何不急?” 见兄长急赤白脸,吴璘失笑,“兄长,既然如此,我有个想法……仗让他们打去,咱们拿下大同府,燕云之地,一半给了岳飞,一半留给咱们兄弟,也是不错的。” 吴玠想了再三,苦笑摇头,“怕是不行。” “兄长没把握?” “不是。”吴玠苦笑道:“我若攻取大同,大石那边必然发动……一个不慎,宋辽联盟就要荡然无存。虽说我不惧怕大石,但是毕竟是两国之事。只有官家能够裁决,咱们要懂得规矩……还有,从今往后,要多称陛下,圣人,圣天子……你懂吗?” 吴璘咧嘴,三岁小孩子都懂,无非是说从今往后,赵官家迥然不同了呗! “别嬉皮笑脸的,想要保全咱们吴家的门庭,就把这事情记在心里,刻在骨头里!”吴玠恶狠狠道。 随后,他又撩起袍子,朝着东北方向拜倒,“臣在这里,遥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河东的糜烂也传到了兀术耳朵里……这位四太子面对急报,只剩下满脸不敢置信,不停念叨着:“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能不奇怪吗? 吴玠一口气打穿鼠雀谷,完颜奔睹居然挡不住吴玠! 要知道完颜奔睹也养在阿骨打帐前,是阿骨打养子,又是金牌郎君……不过一想到另一个金牌郎君撒离喝,他瞬间也就释然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着实无法接受。 太原坚城,居然挡不住宋军……要知道当年王家父子可是坚守了百日,岿然不动。打个对折,守五十天不过分吧? 可事实上别说五十天,连五天都没有守得了,大金将士什么时候这么拉了? 要是他手下的兵马也是如此,根本不用打了,直接认输算了。 “四太子,是战是走,必须尽快决断,不然吴玠兵马北上,切断了退路,想战也战不了了。”拔离速耸直脊背,探身认真道。 事到如今,女真名将凋零,作为银术可的弟弟,又带来了几万兵马的拔离速,有着极高的话语权。 兀术无奈苦笑,迟愣许久,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不打又如何,这么多人,塞外草原也养不起啊!” 这句话轻飘飘的,可是听在拔离速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炸响,怀里抱冰。 他浑身恶寒,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刀斧加身,哪怕是兄长惨死,他也无动于衷,可兀术这一句,直接破防了。 “四太子,大金到了这一步,我们还要战下去吗?”拔离速痛苦地问道……他似乎体会到了粘罕父子一起战死,吴乞买自尽焚宫的心态了……对于这些看着女真崛起的大佬来说,让他们接受女真败亡的命运,还不如杀了他们痛快。 战斗,还有什么理由战斗? 兀术缓缓昂起头,“此战非为完颜氏之尊荣,实为女真一族之延续!” 拔离速一愣,这话听着真耳熟啊! 愕然片刻,只能无奈摇头,赵桓,还真是阴魂不散! …… 此刻阴魂不散的赵官家,却是在招待自己的重臣……大宋的宰执,自吕颐浩以下,除了少数留守京城的之外,悉数赶到。 刘韐、张叔夜、李若水、徐徽言、陈过庭、吕好问、孔端友,包括皇叔赵士?。 来了这么多年,天子的御帐就显得有些局促了,大家伙只能挤在一起。 看着狭窄的行军床,再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的简陋布置,朝中诸公,不少都感叹起来。 “不意官家军中如此清苦,真是让臣等汗颜。”说话的是唐恪。 赵桓微微一笑,“你说朕清苦,朕是不认的……朕其乐无穷,乐在其中啊!”赵桓笑道:“都说朕是天下之主,可天下到底有多大呢?说到底,不还是咱们能掌握的那些吗!朕现在眼睁睁看着天下越来越大,也就像过家一般,瞧着自家人丁兴旺,日子越来越好,你们难道会觉得清苦吗?” 唐恪忍不住躬身赞叹,“官家格局气度,非臣等能企及啊!” 赵桓笑道:“既然提到了格局,朕也就不瞒着你们了……把大家伙都叫来,朕有两个意思……一来是见证光复两河,大败金人。辛苦了这么多年,胜利在望,朕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歌功颂德吗!以往朕的把握不大,生怕丢人,这一次朕胆子大了,也放开了手脚。” 赵桓语气轻松,弄得大家伙都跟着笑。 可话锋一转,众人就笑不出来了。 “原本朕是想等打败兀术,然后再说的。可仔细一想,朕做事应该磊落坦荡……朕索性提前告诉大家伙……朕要迁都!” 什么? 差点把这帮宰执重臣集体吓死。 开什么玩笑啊! 开封不是保住了,怎么还要折腾啊? 刘韐慌忙道:“官家,迁都并非小事,可不能仓促啊!再说了,官家准备迁都哪里?” “自然是燕京。”赵桓坦然道:“过去金人占据两河,朕守在开封,离着国门不远。如今金人向北,朕也该向北,戍守国门,朕义不容辞。” 赵桓笑道:“朕知道迁都事关重大,应该仔细酝酿,该往哪里迁,又该投入多少,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朕这么干着实任性……可跟你们说句实话……朕着实厌恶开封!不是讨厌这座城市,而是厌恶开封的代表的过去……这里是五代割据政权的都城所在……大宋不能光复燕云,只能困守开封。艺祖曾经想要迁都洛阳,此事无疾而终。待到西夏崛起之后,洛阳长安,都不能用了。” “别人过日子,都想着越过越好……可大宋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朕也不说别的,咱们过去就有很多辩经的活动。辩正朔,辩大一统。” “朕学问马虎,说多了惹大家伙嘲笑……可朕要说,有这个辩论,便说明咱大宋不是大一统……汉人可有争论?唐人可有?都没有的,说到底,咱们大宋开国只做了一半,还欠着太多的功夫。” “如今借着光复之际,迁居新都,重开一朝……诸公和朕,共同完成伟业。” “来人!” 赵桓突然一声大吼,立刻有人送来了酒水,赵桓亲自端起酒杯……迈步走到了诸位大臣面前,他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有人不敢接着,赵桓却是执意倒酒。 最后所有人都有了一杯。 “诸公,朕先饮,你们随意!” 赵桓说完,果然一饮而尽……诸臣稍微迟疑,以张叔夜为首,先后饮下杯中酒水,只觉得喉咙热气升腾,浑身血液涌动。 最后就剩下,吕颐浩和刘韐两个人,老吕苦笑,“其实也未必一定要迁都的,毕竟耗费太大了。” 刘韐顿了顿,狠心道:“吕相公,还是迁了吧,迁都了,冗官就没了……剩下的钱,能盖好几座都城了!” 吕颐浩哭笑不得,只能一饮而尽! 赵桓看在眼里,再度举杯,豪情道:“诸公,和朕为了天下一统,再满饮一杯!” 第375章 天子当先 赵桓的心情着实不错……满饮了两杯,等第三杯倒满,他突然放下了酒杯,笑呵呵道:“诸公,这杯酒等着破敌之后,我等再痛饮如何?” 张叔夜颔首大笑,“彼时怕是要在燕京痛饮了!” 群臣欣然点头,御帐之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大家伙随朕出去观察敌情,不日决战,势必砍下兀术狗头!”赵桓欣然向外而去,群臣簇拥,等到了外面,又有诸将加入,使得赵桓身边的文臣武将,多达百人。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宋军主力兵出武邑,而金兵沿着束鹿南下,双方的战场在黄河以西,滹沱河和葫芦河之间的开阔平地。 平原地形,天寒地冻,河水断流,脚下大地坚硬如铁,放眼望去,天苍地茫……坦白讲,这种地形,这种天气,非常适合金兵作战,对于大宋来说,却谈不上优势。 群臣之中,除了吕颐浩随着赵桓征战青化之外,其他的重臣,哪怕是张叔夜这般的枢密使,总戎政大臣,此刻也是心惊肉跳,汗毛竖起。 放眼望去,对面是金人的营垒,密密匝匝的旗号,不时出动,从营前掠过的骑兵,仿佛再向宋军示威一般。 目睹这一切,张叔夜忍不住长叹一声,“老夫昔日剿匪平叛,自以为知兵……可是到了真正的战场,方知自己的浅薄……金人虽然连战连败,可到底是一大国,底蕴雄厚,岂能小觑!” 宋军群臣正在议论……此刻对面的兀术也出动了,毕竟宋皇亲自观阵,黄龙大纛迎风飘扬,此外韩世忠,曲端,刘锜,这都是授旗大将,此外还有吕颐浩和张叔夜等人,密密麻麻的大旗,仿佛一片火焰,想不吸引人注意都难! 兀术、拔离速、秦桧、还有若干万户,金兵诸将,也都出来了……单看两边规模,居然差不了太多。 兀术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千里眼,他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所有人都糊涂了。 “敢问四太子,何故发笑?”秦桧躬身问道。 兀术朗声道:“自金宋交兵以来,对面的赵官家算是谨慎小心,每战必嘱托大将,不敢随意干涉军务……如今他却自作聪明,带着一群宰执重臣,悉数前来,自以为必胜!可兵法怎么说?骄兵必败!赵官家这一次是自取灭亡!” …… “朕请诸位相公过来,虽说是为了排场……却也是想借此告诉征战多年的全军将士。大家伙身上穿的铠甲,手里拿的刀枪,口里吃的粮食,皆是百姓民脂民膏,皆是诸位宰执相公,苦心运转,供应军需。对于诸位爱卿来说,战场的胜利,也是你们的功劳,胜利越大,功劳越大。不论朝野,不拘文武,都要同心同德,唯有大家拧成一股绳,大宋才能无往不利!” …… “我大金虽然接连失败,可我们到底是女真猛士,天寒地冻,正是我们跃马扬鞭,驰骋无忌的时候,大家拿出哀兵之心,此战必胜!” …… “克复故土,夺回家园,是我大宋军民百姓的职责,皇天在上,祖宗英灵,注视着我们。汉唐的前辈在看着我们。咱们大宋汉子,不弱今人,不弱古人……六年来,金国日薄西山,苟延残喘。名将丧命,强兵消亡……如今燕山府光复,太原已经大捷,金人依旧窃据疆土,这是我大宋百姓的耻辱。此战,就让我们驱逐金人,一战成功!” …… “赵宋兵马久战久疲,且人数不过五六万……我大军合兵十万以上,旌旗相连,铁骑无数,河北大地,一望无垠,只要冲过去,杀透宋军大营,活捉赵桓,不是难事!所有人务必全力以赴,舍死忘生,拿出女真勇士的骨气,纵然战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许后退,不许当孬种,懦夫!” …… “金兵虽多,但后方已失,退路已决,不过是一群丧家饿犬,一战之下,溃不成军。我军将士,只要坚定信心,死战不退,破兀术不难。且张荣水师,岳帅大军,已经围攻河间府……城中金兵,不堪一击。河间既破,三路大军,再加上太原府的吴总兵,泰山压顶,金人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两边距离不过十里,两军统帅侃侃而谈,做着最后的动员,两人都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从战略讲到了战术,一致认为,优势在我。 只不过谁都知道,战场上是不存在双赢的,赵桓在观察之后,就得出了几个结论,此战的重点依旧是骑兵……兀术的兵马有超过一半的铁骑……一旦发动起来,撼天动地,极难阻挡。 而且他们要想逃走,更是从容轻松,宋军想要真正获胜,并不容易。甚至等待那两路兵马合围,也有些不容易,毕竟打了这么多年,兀术滑得和泥鳅差不多,一旦战况不利,他没准就会果断逃走。 “良臣和正甫,此战朕准备先发!” “什么?” 韩世忠和曲端都傻了,以往赵桓还算听话,能留在后方督战,这回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主动往前凑合。 “官家,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行?”赵桓含笑道:“金兵铁骑虽然锋利,朕也不是没有杀手锏……只有朕在前面,才能吸引金人亡命攻击,又能鼓舞军心士气……自开战以来,朕位置不断向前,到了现在,朕也该一马当先,岂能居于人后?” 面对赵桓理直气壮的要求,两位大将终于迟疑了……其实他们也都明白,这就是一鼓作气的事情,就看谁更能下本,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胜负就在一战之间。 官家领兵当先,的确有这个效果……只是却不能如此草率,“官家,臣必须护卫左右,保护安全。还有,必须连夜挖掘,建立起壕沟,布置地雷,陷坑……迟滞金兵铁骑,如果不能做到这些,让君父直面金人铁骑,臣等都该死了!” 韩世忠坚决说道。 曲端稍思量,也躬身道:“韩大王在前,臣愿调动兵马,从两翼围攻。虽然我军以步卒为主,但依旧能打穿金人骑兵!此战必胜!” “好!” 赵桓从善如流,“就这么办了,咱们君臣同心,没什么事情难得住我们!” 赵桓虽然有所坚持,却也不是死脑筋,而韩世忠和曲端两个,更是他足以仰赖的左右手……两人立刻找来了一支专业的工兵……没错,宋军已经有了工兵编制。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对,因为从春秋战国开始,历次攻城作战,不管是攻城方,还是守城方,都有庞大的工兵队伍,制造各种工事武器,进行对抗。 墨子和公输盘就是最好的例子。 赵桓最多是把工兵专业化了,又专门制作了一批器械,诸如炸药包,工兵铲,绳索,加固的车辆等等…… 三年养精蓄锐,宋军还是有了很大提升的。 此时工兵营指挥使正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他叫杨沂中,传闻之中,他还是杨家将的后人,参加御营也很早……只不过有些事情就是那么不讲道理,杨沂中蹉跎了许久,最后他没有办法,只能去武学镀金,什么骑兵、步兵,乃至最新冒出来的火器特科,都不是他能挤进去的。 最后无奈,选择了最吃苦的工兵。 就在杨沂中以为自己一辈子要默默无闻了,却没有料到,峰回路转,在这场最关键的战斗中,他竟然有了表现的机会,而且还是在天子面前,杨沂中的手在发抖。 “给我说实话,能修好吗?” “回恩师的话,绝对能!” 杨沂中躬身对曲端答道,随后他从背后拿出了工兵铲,朝着地面狠狠挖下去,一锹,两锹……前面挖得非常吃力,可是当挖到了一尺半之后,下面的土地并没有冻上,也就是说,看起来坚硬的大地,只有上面一两尺深的一层罢了。 “恩师,我们从军营出发,连夜掘进,到了明天拂晓,势必能挖出三条战壕……如果不能完成任务,我情愿意献上人头!” 曲端认真看了看杨沂中,“为师提醒你,如果不行,或者是出了差错,挡不住金人铁骑,掉脑袋的可不只是你,就连我这个当老师的,都该死了!可话又说回来,你要是干成了,一个统制官,少不了你的。光耀门庭,就在眼前!“ 杨沂中用力点头,他神色凝重,表示清楚。 天色刚刚黑下来……五百名工兵就开始了动作,他们首先从宋营两侧动手,先清理上面的冻土,随后开始大肆掘进。 所有人都在地下工作,金兵的侦查骑兵几乎察觉不到。 杨沂中指挥着部下,将冻土放在壕沟的外侧,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深度在八尺左右的交通壕。 随后当到达预定的战壕位置,他们果断开始猛挖,他们需要把战壕加宽,增加到足以抵挡马匹的地步……时间,流逝,很快到了后半夜,许多人都把衣服脱了,大冷的天,热血涌动的健儿,肌肉和汗水交织在一起,人身上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汽。 其中的辛苦,完全不用多言,杨沂中的手磨出了血泡,血泡又破了,磨得血肉模糊……血水凝结在工兵铲上,让工兵铲成了肉体的一部分。 伴随着清晨的霞光,一杆半旧的龙旗,出现在了宋军营地之前……猎猎飘扬! 第376章 杀进河间府,活捉讹鲁观 苍茫的河北大地,宋金交锋……毫不夸张讲,这可能是双方在汉家地盘最后的一战了。关闭燕云大门,就算要打,那也是在塞外大漠交锋,可别砸坏了自己的坛坛罐罐。 “大家伙都是自己弟兄,别的话俺不多说了,这一战无论如何,要给我打好了,河间府务必要拿下来……我已经给岳帅立了军令状,三天之内,要打进河间府,活捉讹鲁观……不过有人跟我保证,不需要三天,只要一天半,就能破城!” 张荣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员黑面大将的身上。 此人虽然只是水师统领,连个副总兵都没混上,但张荣对他格外礼遇……此人名叫呼延通,是大宋开国功臣后裔,早前是隶属御营中军的。 呼延通堪称悍将,又是将门……这样的履历,怎么混到了张荣手下呢? 说起来这事还要怪韩世忠。 老韩有个毛病,就是好酒,时常去部将家里狂饮……而且去了之后,韩世忠就喜欢叫人家的妻女出来陪酒……要说韩世忠想干什么坏事,也冤枉他了。奈何这种近乎轻薄冒犯的举动,还是伤到了不少人。 呼延通也是个倔脾气,直接跟韩世忠吵了起来,甚至抽出了刀子,扬言要砍了韩世忠。 事情弄到这一步,俩人断然没法在同一个军中共存,赵桓得到消息之后,狠狠痛骂了韩世忠一顿……不过到底是心腹爱将,军中一人,赵桓又能怎么办? 他后来只能安抚呼延通,然后把他调到了水师,担任水师步兵统制官。 张荣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但是张荣出身寒微,对于呼延通这种将门后代很是仰慕,因此言语客气,礼貌周全。 呼延通也不是真的不通人情……张荣能收留他,又这么客气,你还装什么大瓣蒜啊……更何况水战这种事情,呼延通也不是专业,还要从头学起。因此两个人处得非常好。 呼延通在过去的两年里,厉兵秣马,很是下功夫,替水师训练出一只五千人的强悍步兵,战力凶悍,比起背嵬军,也不会差哪里! 此外呼延通还参加了几次剿匪作战,虽说战斗不大,但是每次都能干净利落,足见他的强悍。 呼延通起身,抱拳道:“总兵,末将仔细研究过了河间府的防卫,原本河间府引滹沱河水,在城外环绕了十丈宽的护城河……在护城河后,又有羊马墙,城头守备,也极其牢固,很难攻克。” “不过如今天气严寒,护城河冻住,金人便失去了一大屏障,至于后面的羊马墙,我们以甲士冲锋,然后用火药炸开,清理出一条道路,并不算难。” 呼延通随后自信满满道:“只要能接近城墙,我就能攻破河间!” 这时候张荣手下的将领贾虎迟疑道:“呼延统制,你有什么高招,也告诉我们一下呗,大家伙一起破城,岂不是功劳更大!” 还没等呼延通解释,张荣就把眼睛一瞪,“不该你知道的别瞎问……这不是聚义厅,这是两军阵,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 呵斥了老兄弟之后,张荣竟然又躬身道:“呼延统制,你看要不要按照你的意思,以一天半为期,向岳帅上报?” 呼延通稍沉吟,就说道:“还是三天吧,到时候一天半打下来,不也是总兵的功劳吗!” 张荣一听,心满意足,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啊!有了呼延统制,我算是高枕无忧,可以坐享其成了。” 呼延通很享受这种恭维,但是却不敢真的狂妄自大。 “总兵,河间府牵制着我们水师和岳帅所部……官家和兀术的大战在即,如果能突破河间府,前去助战,自然是天功一件。末将愿意舍命破城,救驾之功,可以交给其他人。不过……”呼延通顿了顿,厉声道:“待到攻城之时,还要四面八方,一起出动,不能让城里的金狗看出我们的虚实,一句话,谁都不能懈怠!” 张荣也站起身,扫视众人,“都听到没有,人家呼延统制啃骨头,给你们大家伙一块肥肉,还有什么说的没有了?”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说辞。 张荣手按刀柄,厉声道:“传我命令,明日天明,全军出击。” 水师的方略拟定下来,而几乎与此同时,河间府的金兵也在积极调动,完颜讹鲁观全力以赴,丝毫不敢懈怠。 当初岳飞北上,袭取了保定军,又轻易攻克了燕京……毛病都还是出在火药上面,因此要想守城,就必须防范火药。 讹鲁观小心经营,他拓展护城河,修筑羊马墙,就是防止宋军接近城墙……同时他也琢磨过来,火药不是无敌的。 由于威力有限,要破开城墙,就要堆几千斤,上万斤,甚至更多的火药才行……而且还要提前挖掘出破口,填埋进去,才能一次奏效。 再有火药占了个火字,还是怕水的。 因此讹鲁观要求在城墙下面每隔一段距离打井,城头放置水车。 见宋军来了,想要炸城,就必须滚木雷石招呼,全都砸死,射死。 随后还要用水浇,彻底断绝火药炸城的风险。 除了火药之外,宋军攻城的手段,也是寻常,云梯、盾车,不过如此……凭着河间坚城,守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而且讹鲁观还很体贴,将城中财物悉数赏给部下,亲自巡城,勉励士气,大约是不会出现军心溃散的情况。 因此从内部瓦解河间府,也是不可能的。 只要能按照四哥要求,拖住了宋军,坐等四哥击败赵宋官家……大金的国运或许就扭转过来了。 中兴大金! 一定能行! 战斗如期而至,在晨曦之中,宋军从四面围城,不给城里的人留一条活路……看到这个架势,讹鲁观笑出声了。 “果然是一群水贼,连围三缺一的道理都不懂,活该他们必败!” 彼时宋军已经冲到了护城河前,虽然河水结冰,但大举过河,还是会有危险的,因此宋军前部都带着草帘木板,铺在冰面上,然后踏冰前行。 不出意外,宋军的动作出现了凝滞,而城里的弓箭也如期到来……死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张荣紧握着长刀,在后方观战……说实话,他这个总兵,比起其他人都水得多。 虽然这一次岳飞北伐,他为了输送军需物资,立下了大功,受到朝野赞誉,但说句实话,到底乃是辅助之功,不是实打实的战功。 击破河间,就是他扬威之时! 在当水贼的时候,张荣就清楚,城池是最易守难攻的……高耸的城墙,坚固的城门,宽阔的护城河……几乎每一步都要拿人命去填。 围攻一座城池,几个月打不进去,比比皆是……甚至要将城里的人活活饿死,才有进城的可能。 一天多破城,难度何其之大。 他也想瞧瞧,呼延通的本事如何……在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初步交锋,宋军在冰面上铺出了道路,同时也将羊马墙砸开……随后宋军方面就出动了许多盾车,朝着城池推了过去。 盾车正面是硬木板裹着铁皮,在外面还罩着生牛皮,完全就是古代版的坦克,在盾车后面,保护着宋军士兵,他们多装备弩箭,不断向城头射击,掩护士兵接近城头。随后就可以用爬城索,云梯一类的工具,冲上城头。 当然,还有将云梯和盾车结合的,这就是鹅车,带着长长的脖子,也就是云梯,可以直接往上爬。 另外还有撞车,类似盾车前面加了根粗长的圆木,可以用来撞开城门。 宋军这边,各种攻城器械齐出。 讹鲁观在城头观战,看了一阵子之后,心惊肉跳是不免的,但是他也渐渐有了信心。 宋军的依仗多半就是这些器械,的确数量很多。 可你们不知道,我大金手里也有杀手锏! 战斗到了下午时分,讹鲁观终于亮出了宝贝……那就是投石车……很快,二十架投石车对准了护城河的位置。 “打!” 漫天的石块袭来,当真就有落在了河面上,冰层被砸开,一架宋军的盾车好巧不巧,就掉了进去,十数名将士,顷刻落入冰冷的河水…… 金兵投石车大显威风,不断有宋军器械被毁,士兵的死伤更是十分惨重,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被毁的车辆。 “呼延通这个吹牛皮的,还说用不上三天,只要一天半,就能破城,根本是吹牛!这一天我们除了死伤弟兄,急什么都没捞着!” 抱怨之声,自然传到了张荣的耳朵里,这位草莽出身的总兵大人,依旧面色冷静,对呼延通充满了信心。 果然,就在黄河之后,从宋军这边,出现了几架比鹅车还要庞大的东西……这玩意简直就是战场巨人,足有两三丈高! 人力已经无法推动,必须使用牛来拉动……按理说这么庞大的东西,是很难靠近城池的……奈何白天的时候,已经清理好了道路,便是护城河,也已经用损坏的盾车填补上了。 更妙的是白天的战斗,还探查清楚了投石机的位置……因此这些庞大的吕公车缓慢而坚定地冲向了河间府城墙。 就在城头金人惊骇的目光中,吕公车搭上了城头,从里面第一个冲出来的人,赫然是呼延通! 他迎着金人的刀剑冲上了城头。 “弟兄们,杀进河间府,活捉讹鲁观!” “冲,跟着我冲!” 一员悍将带头,宋军生龙活虎一般,杀了进去…… 第377章 韩王无双 呼延通义无反顾,冲入了河间府。 就在他们登城成功的刹那,高大的吕公车上,点燃了三盏灯笼,信号传来,张荣几乎瞬间流出来热泪。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这才一个白天过去,就已经杀入了河间府,看来破城绰绰有余。 张荣举起长刀,怒目横眉,”还愣着干什么,杀进去!” 一道命令,水军士兵蜂拥而上。 大家伙扯着嗓子呐喊,气势如虹。 呼延通的开门红,打得实在是太妙了。 首先,攻城器械这种东西,并不容易制作,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材料……长途奔袭,身上还能携带圆木板材吗?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军中最多只能带一些马车牲畜……要想攻城,必定要就近伐木,或者从老百姓家里征集。 把材料凑齐,打造攻城器材,需要的时间是很长的。 这也是讹鲁观信心十足的原因,他甚至下令坚壁清野,在河间府三十里内,都几乎找不到木材……这里又是平原,也没有什么林地,想要攻城,谈何容易! 奈何讹鲁观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的对手可是水师啊! 既然是水师,别的东西没有,船只还没有吗? 拆甲板造吕公车,简直轻而易举,其他车辆器械,就更不用说了。 解决了器械的短板就剩下什么时机了。 呼延通巧妙使用鹅车、盾车探路,先弄好了进攻的道路,等到天色暗淡,果断驱动吕公车,发动攻击。 吕公车能轻易抹平城墙优势,士兵从车里出来,就踏上了城头,实现了端到端的短平快响应,轻松登城。 当几十名宋军上城之后,城里的金兵才反应过来,他们拼命围堵呼延通,又调动投石车,想要攻击其他的吕公车。 甚至金兵还使用猛火油,试图烧毁吕公车。 到了这时候,没有半点客气,短兵相接,呼延通拼死冲杀,他身披重甲,手握砍刀,疯狂挥舞,大肆屠戮金兵。 一位统制级别的将领,带头攻城,对于士气的提升,不言而喻。 虽然只有几十人,但却压着数百名金兵打,呼延通浑身浴血,大呼酣战。 此刻讹鲁观已经注意到了情况危急,急忙率领着五个亲信谋克赶了过来。 他立刻派遣两个人谋克加入了围攻呼延通的行列。 与此同时,一架吕公车竟然出了毛病,停在了半路上。 张荣简直气疯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了,是想影响老子破城吗? “炸了,给老子炸了!” 张荣声嘶力竭大吼……一架费了无数心力的吕公车,就在一团硝烟中,碎成了无数的木屑……张荣提刀,亲自跟在了下一辆吕公车的后面,要是这一辆再出问题,那就让老子死在冲锋的路上吧! 张荣单手提刀,一只手搭在横梁上面,虽然吕公车的动力来自老牛,不过多个猴还多三分力气,张总兵是把自己当成猴用了。 终于,老天保佑,平安将这一辆吕公车推到了城墙边,还没等停下,就有宋军迫不及待,跳上了城头。 第二波宋军终于来了! 而此刻呼延通身边已经不足十人,且个个带伤,他更是插了五六支箭,悉数都在他的身前。 即便如此,呼延通依旧战意不减,持刀继续血战。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完全是宋军和金兵的血肉磨坊。 前后三架吕公车成功搭上了城头,另外也有三架在半路毁掉,里面的士兵仓皇逃出,结果多半被弓弩射杀,血染疆场…… 战斗惨烈,不必多说。 而随着登上城头的宋军越来越多,后面的士兵终于能像潮水一般,迅速补充,便是普通士兵,也踏着吕公车,上了城头,更有人用爬城索登城。 拂晓时分,城头的宋军已经超过了三百人。 呼延通带头,终于抢占了一处城楼,他们的脚下就是一处城墙。 电视剧的城墙往往是两扇木门,虽然不算薄了,可是如何能跟动辄一两丈厚的城墙比拟……因此看起来城门是薄弱之处。 如果这么想,肯定要吃大亏。 平时的确是两扇木门,可是在城门中间,还有一道由硬木铁皮制成的栅栏门,论起重量,至少在千斤以上,平时用绞盘悬起,遇到了战时,就可以落下来。 城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准备,都能把城门口变成十八层地狱,谁敢来打,就是在闯鬼门关。 但是城里准备再充分,只怕也没有考虑过,自上而下的攻击。 宋军一口气把十几个手雷绑起来,扔到了城门中间……剧烈的爆炸声不断,中间的铁栅栏被炸开,外面的木门被炸飞,吊桥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终于,城门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宋军入城的速度陡然加快,等到天明时分,足足有三千水师步兵入城……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火光,宋军没有半点客气,疯狂追杀金兵。 他们如狼似虎,士气高昂。 相比之下,金兵则是瓦解冰消……他们最大的指望,就是城池保护,如今城池失陷,还有什么指望呢? 金兵到处乱跑,亡命奔逃。 这一幕恰如数年前的宋军一样,只要突破城池,就一蹶不振,再起不能。 此时看金兵慌乱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宋军的风采……真是风水轮流转,转得有点快…… 讹鲁观身为阿骨打之子,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认输的。 原本能守一两个月的城池,竟然一天之间,就让人给破了,着实无法接受。 讹鲁观带着亲信,退到了知府衙门,还想负隅顽抗。 此时张荣也已经进城,他集结了两千多兵马,在呼延通的指挥下,四面围攻,纵火焚烧……终于,府衙攻克,河间府顺利到了宋军的手里! 呼延通仰头看了看日头,又低头看了看影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息着笑道:“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的确是幸不辱命,还不到午时哩……距离他说的一天半还有两个多时辰……这个功劳总算是结实了! 正在这时候,是士兵拖着讹鲁观走了过来,这位六太子也倒霉,在最后关头,他是想自杀的,可突然刮起大风,浓重的黑烟,让他咳嗽不止,甚至被熏得昏倒。 宋军找到他的时候,这位满脸黑灰,就跟巡山的小钻风从灶膛里爬出来似的。 “是谁,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谁攻克了河间?” 讹鲁观扯着嗓子大喊。 呼延通抬起头,斜了他一眼。 “叫嚷什么?告诉你……老子叫呼延通!” 讹鲁观似乎没听过他的名字,显得有些迟愣。 呼延通呵呵冷笑,“告诉你,记住了……河间府是汉人的地盘,是大宋的江山!谁敢染指,都是死路一条!” 呼延通恶狠狠道:“把他带下去!” 士兵兴冲冲押着讹鲁观下去。 张荣带着其他人,都赶了过来,此刻大家伙看呼延通,全都是敬畏之情。 “呼延统制,破城首功,非你莫属,回头我给你请功。” 呼延通抱拳,“总兵,岳帅那边如何?” 张荣笑道:“刚刚岳帅来了消息,他已经派兵南下,要助攻陛下,围攻兀术。” 呼延通一听,顿时着急了,计算时间,水师是赶不上这场大战了。可只是一个河间府,又怎么满足他们的胃口? “总兵,干脆派几十个弟兄,带着你的旗号过去,至少能吓唬金人,也算是咱们参加了大战。” 听到了呼延通的建议,张荣一拍大腿。 “妙啊!就这么干了!” 张荣急忙挑选出几十名勇悍的士兵,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旗号,直奔战场,既能助威,又能报捷,何乐不为! 河间战场落幕,赵桓那边的战斗,却是酣然。 赵官家选择了站在第一线,当龙旗飘扬,就注定了万众瞩目。 确定赵桓正在前出迎敌之后,兀术短暂沉默,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羞愧……和赵桓比起来,他更应该冲锋在前才是。 竟有让他抢了先机。 可短暂的迟疑之后,兀术突然狂喜,一个前所未有的良机摆在了面前,只要击败赵桓,甚至杀死他,金宋的大局就改变了…… 兀术的心砰砰乱跳,几乎在一瞬间,他想亲自领兵,去和赵桓决战。 不过兀术到底压制住了这个冲动而疯狂的念头,他选择了一位万户,此人叫做石家奴,他和兀术还有点亲戚,算是兀术的姐夫。 “拜托了!” 石家奴郑重点头,“太祖抚养石家奴,又把女儿许配给石家奴,这是天大的恩惠,请四太子放心就是!” 石家奴果断出击。 而他采用的方式也是金军最擅长的,步兵居中,骑兵在两翼压阵,席卷而来……这个阵型叫做拐子马……中间细,两头粗,形如羊拐,故此得名……当然,也可以把两边的中装骑兵视作拐子马,反正既是兵种,又是战术。 拐子马的厉害之处在于中间的甲兵能够拖住敌军,而后两翼骑兵突出,正好可以攻击对方的侧翼,形成钳子攻势,把对方夹断,弄死。 当然,拐子马也能用于防守和袭扰……这时候通常两翼的骑兵就换成了弓箭手……总而言之,这种战术并不好对付,在宋金开战之初,宋军频频吃亏,便是种师中等人,就是折在了拐子马之下。 如今金人故技重施,以此来攻击赵桓。 “金人真是不长进,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韩世忠眯缝着眼睛,看了片刻,突然道:“官家,臣愿出师破阵!”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准!”甚至都没有问韩世忠准备采取什么战术,毕竟战略的东西,韩世忠可能糊涂,可是到了战术层面,韩世忠是天生的王者。 拐子马来攻,他居然不偏不倚,直接领着静塞铁骑,对着中间的甲士冲了上去……这一手大大超出了金兵的预估,石家奴完全糊涂了,韩世忠,你就不怕陷入包围吗? 石家奴连忙让甲士迎敌,同时驱动两翼,向中间包抄,试图吞下韩世忠。 可他忘了,韩世忠是一头猛虎,而他手下的静塞铁骑,更是多年磨砺出来的一群虎! 还来不及包围,韩世忠就冲入中间的甲士,几乎没有停留,铁骑冲出,韩世忠切开了一个金国万户! 铁骑突出,先声夺人! 赵桓忍不住大笑,“横刀立马,盖世无双!来人,擂鼓!” 咚……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响起,韩世忠立马一愣,随即朗声大笑,他突然一指麾下悍将王德……两人十分默契,各自统领一半兵马,掉头方向,冲向了两翼的拐子马。 中轻骑,在重骑面前,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偏偏又是韩世忠领军,就在兀术的注视下,一个万户,彻底穿插成了一堆破布…… 第378章 秦风 韩世忠的断然一击,大破拐子马,战场的态势不由得为之一变。 原本赵桓亲自主战,把自己放在了最前面,是为了吸引金人注意,也是为了鼓舞士气,拿出干云豪气,泰山一掷,压垮金兵。 但一艘巨舟,哪怕船烂了还有三千大钉,几时就真的不堪一战了。 韩世忠这一冲,大乱了石家奴的万户……兀术敢让石家奴退后,重整旗鼓吗? 很显然这是不行的,因为一旦退后,还真的就会造成宋军大势压人,金人无法抵抗,摄于威风,步步后退的状况,换句话说,一旦退了,金军的人心就散了。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哪怕乱了,也要押上去……果不其然,拔离速派出了督战队,一千名金兵,手握长斧狼牙棒,凡是敢于退回去的金兵,一律斩杀,砍头,敲碎脑壳,没有半点含糊,竟然比宋军还要凶残。 这些散乱的人马不得不调转方向,再度朝着赵桓压过去,朝着龙纛发起冲击。 不过很显然,一群已经溃散的兵马,是很难冲破层层阻碍,杀到赵桓眼前的,此刻的赵官家虽然处于全军最前方,却是相对安全的所在。 “朕既然出阵迎敌,又岂是害怕风雨的!” 赵桓轻声叹息,却终究明白,这是韩世忠的拳拳之心,他们到底舍不得官家犯险。 也正因为如此,赵桓能够从容审视整个战场,天子先发,是没有人敢落在后面的,曲端和刘锜,两位总兵,各自引着人马,向着金人两翼袭来。 至于金兵,在赵桓前出,兀术未曾针锋相对之后,剩下的选择已经不多了,他们只能化身大号的拐子马,从两翼包抄,一口吞掉宋军。 如此做得结果便是两翼展开了对攻。 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完颜折合、完颜沃侧,阿里,韩常……这些年金军折损的大将,已经不可计数。 追随着阿骨打创业的猛人已经损失惨重。 但是哪怕到了现在,金国的名将也还是有的,比如说沈州双城人王伯龙,他虽然是汉人,但是却和阿骨打有着类似的经历,早年也是聚拢乡党,反抗辽国,后来率兵两万,投靠大金。 要知道阿骨打起兵也不过两千五百人。 王伯龙不但有实力,而且每战争先,抢了无数先登之功,堪称金国的急先锋。 在宗望南下之时,王伯龙甚至充当过先锋,攻取保州等地……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金国上层频频派王伯龙对付各地义军。 一个冲阵的急先锋,打起了治安战,这其中的缘由如何,也不需要多讲。 不过王伯龙这家伙堪称金国忠犬……哪怕到了如今,依旧瞧不起宋人,他更不觉得自己是汉人就要亲近大宋。 相反,他恨不得杀光宋军,砍了赵宋皇帝的脑壳。 如今总算有了证明忠诚的时候,王伯龙岂能落后,他身披重甲,手持长斧,驰骏马,率领强兵,猛扑曲端。 而在王伯龙的身后,还有一个渤海万户,领军的人叫做高彪,此人也素来以勇健著称,他曾经一昼夜行军三百里,在金军当中,惊为天人。 兀术派出两个猛将,两个精锐万户,来对付曲端,用意自然清楚,他是打算从曲端这里打开一个缺口。 被人看扁了,如此奇耻大辱,怎么能忍! 曲端看了眼何蓟,朗声道:“有把把握吗?” 何蓟大笑,“放心吧,虽然老牛退役当官了,我们这些斧兵甲士可从来没有懈怠过……待我们把王伯龙的狗头砍下来!” “好!” 曲端放出了御营精锐的重甲步兵。 这一支人马创立于开封,国家危亡之际,天子降旨,健儿云集,得兵一万五千……披重甲,持利斧,战骑兵,虽死不回。 初战牟驼岗,再战黄河畔。 青化镇前,砍杀金狗过万。临河堡斩杀娄室,丧尽敌胆。 何蓟在前,一杆几乎和破布差不多的旗号,迎风飘扬……旗号上面,有破洞,有烧灼,残破不堪,但却无人敢小觑。 唯有身经百战,每战必啃骨头的精锐,才能有如此战旗。 毫不夸张说,这面旗帜,就是战功汇聚,就是最好的勋章。 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支步兵的装备已经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 他们全数披着坚固的步人甲……第一排士兵持长斧,第二排持砍刀,第三排是弩手……长斧如林,砍刀闪烁寒光,数不尽的劲弩,更是收割生命的利器。 兀术曾经总结过,他最怕宋军的是两样东西,一个是利斧,一个是劲弩……偏偏这一支步兵完美将二者融合。 王伯龙率领金兵,迎面扑来。 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弩箭攒射。 一轮,两轮,三轮……这些弩手,每人身上竟然带着五张弩……在战前,他们可以先把弩装好,放在皮囊之中,在临战的时候,短时间放出去,追求最快速的杀伤。 弩手的强悍不言而喻,集中攒射,这是谁也挡不住的。 王伯龙披了三层铠甲,也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软肋,另一支穿透了大腿! 这家伙疼得眉头立起,竟然狂性大发,怪叫着向前冲杀,的确悍勇了得。 只不过宋军这边已经成功扰乱了金人的阵型……斧兵果断出击,这些斧兵或是三个,或是五个,聚集在一起,灵活扑向对手。 有人辅助,有人主攻,专攻金人战马。 只要马匹受伤,骑兵摔倒,他们就果断向前,至于补刀的工作,由后面的砍刀手负责。 如此分工明确,战力强悍的重甲步兵,面对骑兵,也是不会吃亏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和唐朝的陌刀队争锋,但同样的,都是骑兵的噩梦。 才开始交战没有多久,王伯龙的部下便损失惨重。 这位金国悍将,素来先登的万户大人,居然怀疑起来……莫非自己打土匪山贼太多了,战力都衰退到了这个地步? 铁骑对战甲士,居然捡不到便宜? 王伯龙宛如受伤的野兽,发狂怒吼,他拼命集结亲卫,聚拢数百人,试图再度冲锋,撞开宋军。 只不过就在王伯龙聚集人马的时候,宋军这边也果断行动起来。 上百名弩手同样迅速扑过来。 又是一阵密集的攒射,王伯龙的亲卫损失大半,他自己身上又多了一支箭。 剧烈的疼痛,让王伯龙终于清醒了许多,他茫然向四周看去,尽是宋军的利斧砍刀,如林如渊,如巨兽狰狞,如地府恶鬼……这位终于感到了胆寒。 这些宋军让他想起了那个男人……没错,就是当年的完颜阿骨打!那时候的金兵也是如此,勇悍绝伦,势不可挡。 百万辽兵,根本是土鸡瓦狗。 从那一刻开始,王伯龙就成了金国的忠犬,他不相信,还有谁能战胜大金国。 哪怕到了此战之前,他依旧坚信,大金还能起死回生。 奈何到了这一刻,王伯龙彻底动摇了。 如果当年是这一支宋军兵马,太祖皇帝还能打赢吗? 王伯龙越想越怕,他只能带着残余的亲卫,向后退去,让其他人挡住宋军……只是主将一退,其他士兵又怎么阻挡,他们不得不节节向后。 跟在后面的高彪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个废物,还说什么龙胜虎,便是插翅猛虎,也不如他这一头龙!好不要脸,抢了老子的主攻,有本事不用老子救你啊!” 高彪虽然腹诽,却也不能看着战线垮了,只能迎上来,合两个万户的兵力,迎战宋军甲士。 “如此大战,当真血雨腥风,气壮山河啊!” 作为枢密使的张叔夜,在后方观看,老头忍不住胡须乱晃,老脸涨红……其余诸位宰执也都翘首以盼,只不过其中不乏面色苍白,手心都是冷汗的。 张叔夜突然看了眼吕颐浩,笑道:“吕相公,你可害怕?” 吕颐浩大笑,“别忘了我可是参加过青化之战的。” 张叔夜道:“既然如此,吕相公,咱们虽然老了,却也不能只是让官家在前面吧!” 吕颐浩一惊,“张枢相,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不甘心居于人后罢了!” 不愿意在人后,那就是要去阵前了……吕颐浩看了看那一杆飘扬的龙旗,突然心中一动,热血奔涌。 “既然如此,我和张枢相同去!” 吕颐浩竟然也抽出了宝剑,握在手里。 就在此刻,穿着铠甲,提着利刃的太傅李邦彦竟然过来了。 “要去就是全都上去……放官家在前,群臣在后,我们已经是该死了……难道还有人敢留下来,贪生怕死吗?” 老李的这一声叱问,吓得不少人都哆嗦了,你就是奸佞,全家都是奸佞! 可不管怎么马,这帮人都知道不能在后面待着来。 说实话他们之中,有人连马都骑不好,让他们向前,实在是太为难了。 李邦彦看了看,竟然跳下了战马,当然不让站在了中间。 吕颐浩和张叔夜也跳下战马,伸出臂膀,跟李邦彦揽在一起。 其余人也都明白了,还能说什么,一个个跟上吧……刘韐、吕好问、唐恪、李若水、赵士?……一个连着一个,最后一人赫然是虞允文。 “奔赴战场,怎能无歌!”李邦彦顿了一下,带头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苍凉的秦风响起,数十位文官,肩并着肩,向着战场压了上去……明明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跌跌撞撞,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势头……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第379章 喜讯 整个大宋,从来没有如此团结过,包括决定大宋命运开封守卫战,青化镇之战……全都如此。 彼时的大宋中枢,依旧在战和之间,人心不定,即便都是主战派,依旧因为新旧党争,文武分野,甚至南北矛盾,弄得一团乱麻,不可开交。 百年积弊,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或者说斗争才是人的天性,根本不可能改变分毫。但这一场光复故土的战斗,天子先发,将士用命,终于改变了人心。 吕本中那么斯文的一个人,竟然也扯着脖子,跟着一起高唱秦风,涨红的脸庞,泛着奇异的光。 朝中宰执,诸般文臣,构成了最后一块拼图,注入了战场。 再也不会有人怀疑,此战大宋上下同心,此战大宋必胜无疑! 老臣们互相扶持,跌跌撞撞,来到了龙旗之下,刘韐摔了一个跟头,脸上一片青紫,张叔夜胸膛起伏,气喘吁吁,诸臣堪称狼狈,却又潇洒坦然,斯文风骨,尽在其中! “官家,就当臣等不存在吧,可别乱了官家的方略。”吕颐浩躬身道。 赵桓看着自己的一众臣子,面庞微红,声音略显颤抖道:“好,很好!” 皇帝陛下似乎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皇帝和宰执,天生就是一对矛盾体,君臣相得的情形和撒网捞到一只羊差不多……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互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表面笑嘻嘻,心里恨不得动刀子。 身为天子,偏偏又少不了这些人……如果当真满朝都是听话的奴才,唯命是从,只怕这个天下连赵佶的丰亨豫大都不如。 所以赵桓真没指望君臣同心同德……但是在这一刻,他绝对相信,君臣的心是一样的。 也就是这一刻,让赵桓格外满足。 至少让他相信,大宋的士大夫,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 赵桓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 “李太傅,你有心了!” 李邦彦连连躬身,不敢多言……实际上也不用他多说什么……自从他挽起群臣,奔赴战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定位。 一如举国皆和之时,挺身而出的李纲,一如孤身北上的宗泽,一如舍身赴死的无数英烈…… “终于到了这一刻,到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时候了!” 李邦彦迎着赵桓的目光,兴奋地握紧拳头。 赵桓颔首,“的确,是快要到了!”他的目光,转向了整个战场……此时在十余里的战线上,几乎每一处都在激战。 宋金双方投入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万……事实上到了这种程度,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将领的能力极限,最多只能把握大概,想要如臂使指,那是万万做不到了。 赵桓的本事也不高明,自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赵桓有一种预感,事实上也谈不上预感,身为天子,不可能全程躺赢。 尽管兀术戎马半生,未尝一胜。但他依旧是个不算太差的对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会放过赵桓呢! 所以说真正的大战不会太远了。 “官家,要不要派兵试探?”吕颐浩提出了建议。 “派谁?”赵桓沉声道:“还是要稳住才是,不能浪费兵力。” 吕颐浩思忖再三,低声道:“官家,能否让国际纵队上?” 赵桓几乎忘了,原来还有这么一支队伍。 像什么高丽啊、大理啊、安南啊、占城啊,这些属国的兵马,真的不适合参加王者局……他们的存在,是为了适应本地优秀的匹配机制。在宋金争霸赛场上,哪怕是耶律大石,都有些力不从心,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自从上一次倭国全军覆没之后,赵桓不存这个念想了,奈何吕颐浩此刻提出来,却是让赵桓大吃一惊。 “吕相公,这帮人输赢且不论……如果形成溃兵,冲撞我们的军阵,岂不是自讨苦吃?” 吕颐浩顿了顿,“官家……或许不会,臣这里有几个国家的请战书!” 说着,吕颐浩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份国书,要递给赵桓。 赵官家看在眼里,竟然没有接,而是沉声道:“既然是吕相公觉得合适,那就这么办,放国际纵队上!” 赵桓点头,但是却还留着一分算计,他选择了自己的侧翼,这里正好是金兵两个万户的衔接处……如果顺利的话,正好能打进去,而且即便不行,退后也不至于影响太大。 …… “诸君,洗刷耻辱耻辱的时候到了,为了大宋皇帝!” “杀!” 平忠正的三百倭国勇士,披着宋军制式铠甲,手握着倭国管用的武士刀,站在了第一排。 在倭国兵马的后面,是一队来自大理的兵马。 大理皇子段正兴手提长刀,跟他的亲兵侍卫悲愤道:“权臣乱国,父王励精图治,却终不免受制于人……欲重振大理国势,唯有仰赖圣朝天子……请你们随我一起赴死……我死则大理生!诸君,拜托了!” 而大理之后,竟然是一群来自占城的兵马,他们的动员则简单了许多,就在所有士兵的面前,摆着一箱又一箱的银子。 “大宋,父母也!为大宋尽孝,受殿下恩赏,给我杀!” 三个国家,加起来不足一千人的国际纵队,发起了攻击……按理说十数万人的大战场,弄这么一支兵马,除了搞笑,还能干什么? 吕颐浩是不是老糊涂了? 还真不是,毫无疑问,兀术手里绝对有一支能决定胜负的后手。 同样的,赵桓也有。 双方都在等着翻出底牌的那一刻。 一千国际纵队算不得什么,但却可以扰乱兀术的心神,如果让他产生了误判,提前发动,那边是赚大了。 至于这不到一千的外国兵马,还真不放在大宋首相的心里。 虽然这么说有点惭愧,可战场情形,确实如此。 倭国,大理,占城……三国联军果断冲锋,竟然没有半点迟疑。 不管是任何一方,都称得上小巧玲珑,他们是贴着耶律恕万户冲过去的,这是一个契丹兵为主的万户,在侧翼正好是弓手,而且由于连续射箭,很多人的手臂已经肿胀……恰好这时候,国际纵队,一头扎进来。 倭国锋利的武士刀,划开了金兵的铠甲,刀锋入骨,鲜血迸溅,他竟然得手了! 这个倭国武士兴奋发狂,还想抽刀继续杀人,却不提防,被一柄狼牙棒击中,脑袋扁了下去,在最后的刹那,他想起了故乡的樱花……或许家乡会在樱花盛开的地方,给自己修建神社吧! 这个倭国武士,含笑而死。 后面的人居然没有怕死,反而是前赴后继,奋力向前……一群不怕死的人,到底还是有些威力,而耶律恕的万户也到底有些拉胯,他们居然冲杀了出来。 兀术举着自己花了大价钱,从商户那里走私来的千里眼,微微冷笑。在最初几年里,赵桓赐下的水晶望远镜都是刻着名字,断然不会流失的。 可到底不要低估人心的贪婪,也不要低估钱的威力。 当肯拿出千两黄金的时候,兀术也能得到一支千里眼……甚至赵桓知道价码之后,都有心卖给兀术一支。 “又是这些烂招,赵桓还真是不知死活。” 兀术说完之后,扭头看了看拔离速,“可否出战?” 拔离速也在注视着战局,原本他寄予厚望的王伯龙和高彪,不但不能打破僵局,甚至逐渐落入下风,被宋军的步卒压着打。 在另一边,刘锜的攻势也相当猛烈,突破的机会不大。 原本赵桓的正面很难突破,可随着战斗进行,石家奴万户几乎消耗殆尽,也别管是宋军杀得多,还是督战队杀得多,反正这么大的一个万户,就这么没了。 此刻在正面牵制赵桓的万户不过是耶律恕和耨碗温敦思忠,这两个万户都算不精锐,只是消耗品罢了……现在兀术手里,真正堪用的万户,不过当初西路军的核心,如今还剩余的两个万户,另外还有经过整编加强的拔离速万户…… 三个万户,齐装满员,装备精良。 这便是兀术最后的依仗……可以用来和赵桓决一死战……当然,也可以撤退到塞外,作为延续大金国的资本。 至于怎么选择,还真是挺考验人的。 “让完颜息不主试试吧!” 兀术愣了片刻,突然有些心疼,还姓完颜的大将,真的不多了,尤其是像完颜息不主这种忠勇双全的,正是日后压制拔离速的最好人选,现在要撒出去吗? 短暂的迟疑之后,兀术重重颔首! 又一个万户投入了战场,金兵大势压来,已经损失极大的国际纵队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大半的士兵悉数战死,被金人的铁蹄踏成了肉泥。 但即便是占城的兵马,也没有几个选择逃跑的,他们都选择了战死。 “记下这些人,朕日后必有报答!” 赵桓缓慢而坚定道,这帮人的牺牲的确起到了效果,金兵出现在战场上的万户至少有八个之多……兀术手里的万户最多还有两三个,决战之时,到了! 正在这个关头,突然在战线的最北方,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赵桓不解,愕然看去,半晌才有人跑到了君前。 “启禀官家,水师总兵张荣所部二十勇士,携总兵旗号,前来参战!” “二十人?这也太少了吧!”吕好问发愣,而张叔夜和吕颐浩却已经放声大笑,老泪横流,“河间府破了!岳鹏举和张荣的兵马就要到了……金兵必败!” 第380章 马上天子 区区二十人,便改写十几万人的决战,张荣这个土匪头子,是真的流氓十足! 宋军上下,迅速被喜悦之情感染,从最北边,到最南边,蔓延的速度,比大号流感还强……几位宰执老臣,已经喜不自禁,泪水长流……哪怕他们笃定了大宋必胜,可是真正置身战场,他们才清楚,一个人是何等渺小。 目之所及,尽是蚂蚁一般的人群,长刀如云,枪支如林,密密麻麻,摄人心魄……在如此战场上,谁又敢说有必胜的把握,又何来常胜将军? 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上至三军统帅,下至普通士兵,每个人都做到最好,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木炭,扔到火炉煅烧,烧出漫天火焰,烧出一个通红的大捷来! 便是那些所剩无几的国际纵队,也是不折不扣的战场英雄。 在之前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看法,甚至是鄙夷……但是当他们消耗在战场上,血肉和这片大地融为一体之时,便是无可争辩的英雄! 生死搏杀,任何因素都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便是二十个人,也能奠定大局。 “官家,金兵开始乱了,咱们赢了!”吕颐浩兴奋大吼,其余宰执也都是热泪盈眶、 不过赵桓还保持着镇定,张荣旗号出现的刹那,的确有一些金人溃散了……但是很快他们又稳住了阵型。 凶残的督战队砍下了几百颗脑袋! 什么河间失陷? 根本是宋军的鬼把戏! 那么坚固的河间府,怎么可能失守? 六太子讹鲁观可是太祖爷的儿子,又岂是等闲! 宋军说他们赢了,怎么只有旗号,没有援兵? …… 金兵渐渐稳住了心神,唯独居于统帅地位的兀术和拔离速两个……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竟然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强烈的恐惧。 兀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或许六弟真的完蛋了吧! 宋军的战力真的是越来越强了。 而且每一战都在进步……如果说在临河堡的时候,兀术觉得自己拼命还能有机会胜利,可这一次竟给了他一种即便硬拼,也无法挽回的感觉……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这就是兀术的体会。 “拔离速……”他只是呼唤了一声名字,接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放弃吗?战到了这时候,退走就意味着溃败,可是不退走,又能怎么办?把最后的老本也赔光吗? 拔离速咬了咬牙,短暂思索之后,迅速有了定见……该放弃了,可是就这么跑了,大金就完蛋了。 “四太子,待会儿我带着两个万户,从耶律恕的旁边杀进去,无论如何,也要从宋军身上咬下一块肉。然后让王伯龙和高彪缓缓后退。此战下来,怎么也要保住七八万人,保住一口元气!” 兀术面带苦涩,“其实该是我领兵的……” 拔离速倒是想开了,他微微一笑,“四太子,到了这时候了,你记着我的话……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能死,你也不能认输!” 兀术用力点头。 拔离速略沉吟,又道:“咱们女真人,不光悍勇,还能隐忍,龙飞九天,亦能潜身地穴……无论如何,只要不降宋,哪怕跟大石修好,都是可以的,一旦降了大宋,咱们女真人就会瓦解冰消……” 拔离速说话又急又快,跟连珠炮似的。 兀术全都记下。 正在做着最后准备的两人突然听到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等他们抬头之时,赫然大惊! 那一面半旧的龙纛,竟然快速向前! 直接向前,撞了过来! 赵桓居然选择主动进攻了! 天啊! 这位赵官家疯了吗? 即便之前赵桓有过主动出战的记录,但那也是在战斗的最后关键……这一次金兵还有人马没有出动,赵桓竟然发起攻击。 以堂堂天子之尊,带队冲锋。 也不知道该说他弥天大勇,还是鲁莽疯癫了! 兀术和拔离速稍微迟愣,竟不约而同明白了赵桓的用意……这个时机也太好了吧! 张荣送来了捷报,金兵费力气压下去……可是伴随着赵官家的冲锋,一切都落空了。 天子之尊,不会无故冲锋。 既然杀出来,就必有十足把握……张荣和岳飞,援兵尽在咫尺,甚至已经到了! 河间府完了,宋军援兵到了,这仗还怎么打? 赵桓这一击,竟然让金兵相信了河间城破。 军心垮塌,几乎不可遏制。 龙纛所到,金兵闻风丧胆。 耶律恕万户瞬间崩塌。 哪怕韩世忠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官家把握战机的能力,都快赶上自己了。 还能说什么,韩世忠一马当先,给赵桓充当前锋。 此刻韩世忠在前,赵桓居中,御前班直紧紧追随。 他们构成了一个最大的攻击箭头。 这个箭头是由一千静塞铁骑,三千御营中军,五千御前班直组成……虽然人数不算特别多,但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架势,简直像山岳压顶,无可阻挡。 马背上的赵官家,信心十足,意气风发……他终于十分笃定,自己把握住了。 六年的时间,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 他不是什么天纵名将,却也不是什么都学不会的废物。 在冲垮了一个万户之后,赵桓果断扑向了完颜息不主。 双方激烈交锋,刀枪并举,人喊马嘶。 宋军这边的事情是不用怀疑的……大家伙都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生死,只有不停向前,向前,继续向前! 韩世忠更是化身司命战神,疯狂收割,任何阻挡他的人,就只有一个字:死!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冲!” “杀!” 这位韩大王完全杀疯了。 包括韩世忠的部将,都从来没有见过,泼韩五如此癫狂……此刻的韩世忠,就是无敌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的步伐。 又一个万户被冲破了。 韩世忠的大纛,天子的龙纛,直奔金人中军而来。 “兀术,一战定胜负吧!” 韩世忠厉声大吼。 此刻的兀术已经是怒火中烧,羞愤难当……真的就这么败了吗? “拔离速,把人马交给我,我和赵桓拼了!” 拔离速咧嘴苦笑,拼什么,“四太子,你看西边!” 兀术抬头,瞬间心就凉了……一面精忠报国的大旗出现了……在旗号下面,赫然是岳飞所部兵马! 这可不是二十人一面旗的重在参与……而是结结实实的援兵,岳飞来了! 其实和其他将领相比,岳飞才是金国的毁灭者,灭国之仇啊! “四太子,大金为重!” 拔离速阻止了兀术拼命的企图,他果断率领一个万户迎了上去。 望着拔离速的身影,兀术眼圈红了……真的是苍天不公,大金不缺猛将,不缺忠臣,为何天命不在! 兀术仿佛负伤的孤狼,在亲信的簇拥之下,选择向西北方向逃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秦桧一介文人,居然紧紧追随,并没有掉队。 拔离速手上还有四个合扎猛安,作为金国皇帝的亲军,他们的战斗力绝对凶悍。 拔离速依旧将目标选择了赵桓……多少次战斗,都把赵桓视作最终目标,奈何不管是娄室,还是银术可,都失之交臂,这次轮到拔离速了。 太祖保佑! 就在拔离速祈祷之际,突然从赵桓的后面冲出来几百名特殊的士兵,他们都挂着牛皮袋,手里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投!” 猝不及防,劈头盖脸的手雷给了拔离速沉重一击。 赵桓本打算用来防守的利器,此刻用在了攻击上面……效果怎么说呢……只能是差强人意,就好像爱国者第一次上战场没拦击多少飞毛腿一样,最初的掷弹兵,配合早期的手雷,杀伤力还是很有限的。 奈何在这个军心崩塌的关头,又是硝烟,又是爆炸,拔离速的攻势被化解了……而吴元丰随即带头,冲向了拔离速。 拔离速慌忙拨马,试图逃走,可吴元丰纵身一跃,竟然扑倒了拔离速。 两个人从马背上重重滚落……拔离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忍着剧痛,死死抓住吴元丰的脖子。吴元丰的脸憋得紫红,他右手抵挡拔离速的双臂,左手在腰间不停摸索,终于摸出了一柄匕首……一下,两下,三下……伴随着吴元丰的刀,拔离速的软肋被撕开,鲜血和内脏流出,渐渐的拔离速失去了力气,眼睛也渐渐闭上了。 吴元丰被掐的头一阵阵眩晕,晃荡着起身,想要砍下拔离速的人头……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拔离速的护卫抡起狼牙棒,正好砸在了吴元丰的太阳穴。 一声闷响,头盔砸得扁了一半,吴元丰的身体直直栽倒。 下一秒,攻击吴元丰的亲卫被一顿弩箭,射成了蜂窝。 很快,赵桓竟然冲了过来,看到塌下去一半的头盔,赵桓的心急速下坠……他跳下战马,亲自抱起了吴元丰的身体。 弯折的头盔,戳断了吴元丰的眼眶,左边的眼珠已经流了出来,鲜血灌满了整个头盔……这个从靖康元年,一直战斗到现在的汉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臣,臣可以歇着了……埋,埋我,在,在燕山吧!” 说完这话,吴元丰大口喷血,牺牲在军前…… 第381章 胜利之后 残阳之中,大战落幕,宋军到底是赢了,而大局在此刻也确定了。 只是赵官家依旧跌坐地上,抱着吴元丰渐渐冰冷的身躯,一言不发,一语皆无……吴元丰的官职不高,地位不显……可是这六年来,他无役不与,从头打到了尾。 还一直跟在赵桓身边,充当了天子近卫,救驾之功,也是不少的。 赵桓一直打算等战斗大局稳定下来,给他外放一个好位置,至少要提拔到总兵一级……谁能料想,他就这么死了。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既然想开创前所未有的功绩,就注定了要踏着尸骨前行。 人心如铁,意志如钢。 只是面对吴元丰的尸体,赵官家终于清醒,自己到底只是个凡夫俗子,承受不了生离死别,尤其是自己的身边人。 赵桓还记得,他在军营统兵,每天晚上,吴元丰都会亲自巡逻,朝夕注意,生怕天子有任何差错。 他就像是影子,不声不响,保护自己的周全。 他不会离着太近,却又在需要的时候,很快过来。 他们一起骑马,一起猎杀野鸡。 赵桓还吃过吴元丰做的叫花鸡,就在黄河岸边…… 君臣、朋友、袍泽,赵桓很难形容两个人的关系,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被狠狠掏去了一块,他变得落寞心伤,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相反,他的心不断向下坠,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黯淡了。 赵桓下意识抬头,发现几位重臣,正躬身耸立。 赵桓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终究化成了一声长叹,低下了脑袋。 吕颐浩和张叔夜互相看了看,吕颐浩率先施礼道:“官家,此战尽灭金兵主力,克复两河,恢复燕云,大功竟成……吴将军殉国,虽然令人悲痛,却还是请官家以大局为重,以苍生为念,不要太过悲伤。至于吴将军的身后事,礼部会尽快拟定,追授国公,他的后人朝廷培养,恩准入武学,建庙刻碑,永为纪念。” 赵桓沉吟了一会儿,似乎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而已……赵桓放下了吴元丰的尸体,任凭士兵将他抬走,而后木然在群臣的簇拥之下,到了临时的御帐休息。 众臣见天子伤怀,自然要说点高兴的事情,吕颐浩便道:“官家,兀术惨败,河间光复,岳帅和韩王还在追击残兵,老臣恭贺官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大事成功……陛下之功,直追艺祖!” 好家伙,直接超过了赵二,不过貌似也没什么不对的…… “吕相公,你这话朕不能接。” 赵桓竟然正色摇头。 吕颐浩就是一阵尴尬,毕竟身为首相,又随军出征,扪心自问,他也没说错什么,官家怎么会驳斥? 错,错在哪里? 赵桓没让吕颐浩尴尬太久,而是沉声道:“朕说的十六个字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均田平役,救济斯民。吕相公,你何必省略了后面八个字?” 吕颐浩一阵愕然,老相公沉吟片刻,立即道:“官家,老臣窃以为抗金为主,北伐大业成功,便是大胜……其余钱粮民生之事,皆是为了北伐。” “错!” 赵桓勃然站起,面带怒色! “吕相公,还有其他诸位相公……朕在这里必须说清楚,后面八个字,比起前面八个字,还要重一万倍!” “驱逐胡虏也好,恢复中华也好……这固然重要,却并非最根本的。说到底还要落在民生上面,均田平役,这是必须落实的,第一要公平,第二要减赋,如果只有战场的胜利,而没有民生的改变,我们非但没有胜利,还彻彻底底失败了!” 赵桓格外严肃,他缓缓踱步,语气激动道:“大宋立国不稳,重文治,轻武略,太宗皇帝北伐战败,仁宗皇帝再败西北……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皆告失败。以至于丰亨豫大……我大宋朝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是彻头彻尾的一败再败!即便过去的六年,我们精诚团结,竭尽全力,打败了金人,也不代表着大宋真的中兴了。” “如果我们误以为天下太平,可以安享胜利果实了……那就是彻头彻尾地错了。”赵桓气哼哼踱步,突然道:“吕相公,你博学多识,朕问你,唐宪宗的元和中兴,又是怎么回事?” 吕颐浩听到元和中兴四字,身躯居然在颤抖,说不震撼,那是假的。 “启奏官家,唐宪宗盛年继位,登基之初,唐宪宗便励精图治,大刀阔斧,铲除藩镇割据,收拢地方兵权,平定淮西之乱……使得安史之乱以后,一度颓靡的国势,稍微振奋,世人呼宪宗为小太宗。” 赵桓点头,“把元和中兴,又是如何失败的?” 吕颐浩继续道:“宪宗讨伐藩镇,却是利用宦官监军……如此一来,阉竖势力暴涨,以至于发展到随便废立天子,无法无天的地步。再有,宪宗虽然压服藩镇,却终究没有铲平地方割据的根基,致使死灰复燃。还有,宪宗在稍有成就之后,便沉溺享乐,甚至服用丹药,以求长生……” 赵桓嘴角上翘,呵呵哂笑,“真是何其相似!” “朕如今北伐金人,看似大功告成,实则塞外还有女真势力,并未彻底犁廷扫穴……朕推行变法,土断清丈,摊丁入亩,也没有完全落实下去,财政收入虽然有所改善,却终究根基浅薄,稍微疏忽,就会前功尽弃……还有,这六年来,一切为了抗金,重敛于民,南方百姓,皆有怨言,两河子民,又刚刚脱离金人魔掌,水深火热……几十万御营兵马,无数强兵猛将,又该怎么安排……还有新进光复土地,该怎么治理……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如果一样处置不好,都有重燃战火的危险。” “你们都是朝廷栋梁,天下英才。自然应该明白,和金人怎么打,都未必动摇国本,可一旦南北冲突,烽火遍地,大宋朝就真的有亡国之危!隋炀帝征高句丽而亡国的旧事,不能忘却!此刻此刻,我们面临的局面,只怕不会比当初金人围攻开封强多少……因为抗金二字压制的矛盾,爆发就在眼前,这一次该如何纾解,朝廷必须拿出妥当办法,否则……朕就不是中兴之主,反而是亡国之君了。” 赵桓说到这里,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插着两手,神色肃然。 群臣大惊,稍微思忖,无不汗流浃背,心惊肉跳。 其实这事情根本不用多说,稍微想想就懂了……光复了燕云,两淮两浙,荆湖,巴蜀,关中,这么多地方,是不是应该把税赋削减了? 可问题是如果削减了税赋,几十万禁军怎么办? 难道立刻裁撤禁军吗? 两河燕云,又怎么治理? 天下板荡之际,有人趁机作乱,又该如何应对? 胜利了可不意味着高枕无忧,相反,胜利之后的重建恢复,才是真正的大难题。 “官家,臣等浅薄,忘乎所以……还请官家示下,该如何做才好?”吕颐浩躬身说道。 赵桓微微摇头,苦笑道:“吕相公,这话朕也说不好,但朕有一个原则要说清楚……刚刚朕面对吴将军的尸体,朕想到了一件事,这场仗是朕英明神武,是你们运筹有方,还是外面的诸将神勇无敌?只怕都不完全吧……真正立下大功的是普通的士兵,是更加普通的民夫,是他们靠着流血牺牲,靠着辛劳汗水,才换来了今天。” “如果在修史的时候,把北伐胜利归结到帝王英明,文武忠心……朕是不认的,真正的功臣,恰恰是这些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平民百姓!” “吴元丰是什么出身?他就是个穷苦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小时候当过学徒,整天挨打,后来跟了陈广老英雄学武,也是在江湖颠簸辛劳……后来从军报国,他在三年前才娶亲……去年的时候,添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今年他就牺牲在了战场上!” “你们知道吗?吴元丰跟朕讲过,他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一头牛,一块田,在家里安居乐业,过太平日子。便是他这般的将领,想的也是这个。更不要说其他人。事到如今,诸位相公还看不明白吗?咱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应这些普通人最真切的期盼。” “朕可以给吴元丰追封国公,可以恩赏他的全家……但是军中还有千千万万吴元丰,地方上还有更多的百姓……朕能顾得来几个人?恩赏他一个人容易,把一碗水端平,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这才是最难的。” 赵桓深吸口气,随后又长叹道:“认识到我们的胜利是百姓之功,就应该清楚一件事情,朕在大名府的时候,为什么赞同牛英处死青楼东家的举动?有人或许会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朕这是自讨无趣……可大家伙别忘了,青楼的风雅不属于底层百姓,那些无声无息的穷苦人,是最憎恶青楼的。士大夫眼里的风流之地,却是普通百姓不折不扣的十八层地狱!” “军中将士,有太多的普通人,唯有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才能无往不利!” 第382章 君临燕山 “张枢相……自从宋金开战以来,以身殉国的将士有多少?” 张叔夜悚然躬身,苦道:“算上西军人员,历次战斗,总的损失不下五十万……便是御营,也有二十万以上的损失。” “为什么不算西军?”赵桓又一次硬邦邦道,张叔夜为之愕然,西军怎么回事,谁都清楚……不管是种家,还是折家,姚家,他们的表现都算不上好,尤其是姚平仲,还当了逃兵,后来更是成了汉奸,作为大宋最早的依仗,西军着实拉胯,甚至让人羞于提起。 “张枢相,这几年朕亲自记录殉国将士,不算这一次战役,也不算岳帅打进燕京……总计有三十二万五千八百余人,其中西军有十七万出头,许多将士已经查不到全名,只知道张大郎,李三郎一类的……还有人干脆只剩下一个绰号,什么大眼,铁头……不管如何,朕都如数记下。提到西军,不要想着那些拥兵自重,畏敌不前的将门败类。要记住这些普通人,是他们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在明知必败的时候,还舍死忘生,奋勇当先,这些人都是国家的脊梁。” 张叔夜羞愧低头,“老臣知道,老臣一定让枢密院妥善核实,一一予以抚恤,不漏掉一个有功之臣。” 赵桓点头,却又不满足道:“除了这些将士之外,还有各地义军,以及那些为了后勤牺牲的民夫,全都要记下来。每一个县,每一个村,去仔细核实。我们要把他们的名字留下来,放到国史馆,放到人们的心里。” 赵桓沉声道:“纪念死者,是为了以后不重蹈覆辙……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国家危亡的时候,还有人站出来,舍生忘死,捍卫这个锦绣山河……我们记录的越详细,做得越细致,日后挺身而出的英雄就越多。这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大事……耕读只能传家……英雄才能卫国!国不亡,家不灭。这个理儿,大家伙要想明白了!” 赵桓已经很少如此长篇大论……不过这一番话,却是从心里掏出来的,诸位宰执听在耳朵里,也默默记在了心里。 人性固然自私,可人性也是复杂的,千人千面,诚然,多数人是怯懦的胆小鬼,但也不乏勇毅的猛士,善良的好人。 多数人自私是人的本性,少数人无私,也至少是人的一种本性。 但灾难来临的时候,往往是少数的勇士,保护了多数平庸的人。 向英雄献上敬意,保留一口正气,捍卫一条底限……在某个时刻,真的能保护平庸平凡的你! “光复两河,恢复燕云之后,朝廷的首要政务,就是要好好反思这场历时六年的刻骨铭心的大战……从里往外反思,从骨子里寻找根源……不论朝野,都该坐下来好好想想,我们是怎么输的,又是怎么赢的,今后该何去何从……如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不免重蹈覆辙!” “关于这件事,朕准许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哪怕是说天子德不配位,朕都认了!” 赵桓话音刚落,群臣震惊,吕颐浩老泪横流,跪在了地上。 “官家,当初金人围困京师,危在旦夕……天子力挽狂澜,整军经武,砥砺人心……九五至尊,亲自拜祭殉国将士,不惜下跪行礼,倾尽宫中财富,厚赏士卒……官家所作所为,已经是无可挑剔。官家圣主睿智,皆是臣等无能……皆是天下士人豪强,太过贪婪,压榨百姓,奢靡享乐,腐朽萎靡,沉溺党争……以至于人心离散,朝野纷争不断,面对金人,竟束手无策,几乎亡国!” 吕颐浩抬起头,腰背挺直,看了看其他的宰执重臣,冷冷道:“诸公,亡国教训,刻骨铭心……切莫以为光复故土之后,就能懈怠懒散,故态复萌……变法要继续推行,富国强兵,旦夕不可懈怠!” 官家和首相表态,其余众人,纷纷跪倒,肃然领旨。 待到一切交代清楚之后,赵桓急忙伏身,把一个个老臣搀扶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朕刚刚也是有感而发,借着吴元丰殉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或许严厉了一些,但是……你们必须听进去,切莫当成耳旁风!”赵桓又绷起了面孔。 吕颐浩连连躬身,“官家深谋远虑,一锤定音,便是臣等也是茅塞顿开,终于想清楚了。” 张叔夜跟着笑道:“是啊,官家所言,让咱们好好反思,我以为应该写一本书,详细写清楚,咱们败在哪里,又胜在哪里……有了这本书在,足以提醒后人,时刻警觉,或许天下长治久安,就有了希望。” 刘韐也用力颔首道:“如此说来,这本是可是真的要好好修成才是!毕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君臣之间谈笑一阵,突然外面有了马蹄声……赵桓急忙道:“朕光顾着和你们聊了,竟然忘了真正的功臣……走吧,随朕出去,迎接他们。” 赵桓迈着大步,出来之后,迎面看到的居然是岳飞。 快半年没见,岳飞比以前瘦了不少,抬头纹又深了一些,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 “鹏举,你来得不慢。” 岳飞急忙过来,单膝跪倒,行了大礼之后,起身懊恼道:“官家,臣,臣没能抓到兀术,此战未竟全功,还请官家见谅。” 赵桓微微一笑,“不碍的,兀术也算是当世半个豪杰,女真的奇男子……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赵桓突然转头,看了看朝中诸公,“这场大战结束,有太多需要整理的,按理说朕不该给大家伙添乱……可朕现在有点按捺不住,很想要前往燕山府,纵马痛饮……诸公以为,该当如何?” 听到赵桓这话,大家伙的眼睛都亮了,尤其是张叔夜等人,更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大家伙沉吟了片刻,还是吕颐浩先说道:“官家,这样吧,让老臣还有李尚书,再加上虞允文留下来,军中让曲相公留下来,我们保证妥善处置……官家可以先去燕山。” 赵桓顿了顿,略有些歉意,不过貌似也只能如此了。 倒是岳飞有些迟疑,“官家,燕山府遭逢火灾,行宫已经烧毁了,臣忙着攻城略地,并没有来得及整修,官家过去,只怕依旧要在军营,住帐篷,此刻燕山府还是很冷的,臣唯恐伤损龙体。” 赵桓哈哈大笑,“别说龙不龙的,朕一个大活人,没有那么脆弱……燕云之地,念叨了这么多年,朕是等不及了!” 其余众人,无不点头。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赵桓招呼文武诸臣,策马北上。 君臣走河间府,经雄州,过巨马河……一路长驱直入,毫无阻碍。 张叔夜立身马背,举目眺望,忍不住微微感叹,“老夫早些年没有去辽国出使……不知道彼时渡河诸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光复故土!” 刘韐忍不住长叹,“我没出使过辽国,但我也在河边踟蹰啊!” 众人立刻想起原来当年刘韐担任过河北经略安抚使,负责防备金兵。 彼时赵佶花了一百万,买回了幽州,享受了短暂的光复快乐……童贯还因此封王,赵佶又多了一样能吹嘘的资本,粉饰他的丰亨豫大。 只不过梦太短暂了,而且醒来之后,金兵南下,所向披靡,立刻变成了大宋君臣的噩梦…… 赵桓在马背上,长叹了一声,“不管是赎来的,还是谈来的……都不如打来的牢靠!” “燕山府,是大宋的了!” 赵桓说完,纵马驰骋,踏冰渡河,来到了燕云之地。 在赵桓背后,朝中宰执,军中诸将,包括韩世忠,岳飞,刘锜,还有张荣等人……大家伙脸上笑容灿烂,迎着寒风,毫不畏惧! 他们甚至舍不得慢下来,哪怕年纪最大的张叔夜,都一再催促。 终于兵马到了燕京城外,留守燕京的诸将悉数赶来迎接……赵桓不断扫视人群,唯独缺了一个人。 “张,张相公呢?” 张俊急忙向前一步,满脸悲戚,“回官家的话,就在前天夜里,张相公走了。” 岳飞脸色也骤然一变,他忍不住道:“官家,张相公自海路来到燕山之后,不断巡视疆土,安抚将士,鼓励人心……臣,臣劝他多休息,张相公却是只说能到燕山,此生无憾。” 赵桓忍不住长叹……又一位老臣走了……赵桓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先进城吧,回头朕去拜祭张相公。” 赵桓催马向前,距离燕山府越来越近,就在赵桓即将进城的时候,突然从东北方向,一前一后,两只海东青肆无忌惮掠过…… 赵桓斜着看了一眼,突然面目狰狞,厉声道:“把这俩畜生射下来!” 官家话音刚落,韩世忠和岳飞几乎同时取出了弓箭,随后诸将一起举弓,两只海东青发出凄厉的声音,急速攀升,终究躲不开,重重坠落在赵桓的面前不远处! 赵桓只冷哼了一声,便昂然入城了…… 第383章 再造乾坤 赵桓如燕山府之后,先去原来的行宫故址瞧了瞧……距离吴乞买点火焚宫已经好几个月了,岳飞早已收拾妥当,只剩下一片白地,却是没有什么烧灼的痕迹。 “鹏举,吴乞买的尸身可找到了?” “找到了,是一具焦尸,身上的金甲却是能证明身份……官家可是要戮尸?”岳飞惊疑道。 赵桓哈哈一笑,“算了,人都死了,折腾他干什么……吴乞买以一野人,坐上了龙椅,当了几年天子,也算是一时豪杰,找个地方,妥善埋葬了就是。” 岳飞点头,宋金的仇恨,那是自不必说,只是到了今天,真的没必要跟一具尸体较劲儿……上国天子的气度胸襟,还是要拿出来的。 当然死人能宽恕,活人却是不行了。 “鹏举,你可清查明白了?有多少金国降臣,又有多少帮着金国作恶的豪强?” 岳飞躬身道:“臣查了有一百多人,至于豪强,臣这里有八家……有韩、卢、刘、张……”再往下说,岳飞就卡住了。 赵桓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行了,朕不为难你了……这事朕会安排妥当的人去办。不过朕给你交个底儿,一百人是远远不够的,朕要杀的至少千人,连同豪强在内,要有万人之多……”赵桓扭头,看了看岳飞,揶揄道:“怎么样,觉得朕手段残忍吗?” 岳飞忙躬身,“臣不敢。” “不敢……却还是有些意见啊……朕告诉你,不趁着这个机会举起屠刀,朕就没法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燕云之地……屠戮万人,把整个上层清洗掉,已经是朕的底限了,不能再少了。若是的确有人名声极好,人品端正,不曾为恶,朕也会赦免一二,以示仁慈。不过大局如此,朕是不会改主意的。” 赵桓说完,看岳飞眉头紧皱,又笑道:“鹏举,你知道朕为什么告诉你这事吗?” 岳飞顿了一下,“官家可是担心臣和这些豪强之家已经有了联系?” “不!”赵桓笑道:“你的人品操守朕信得过,朕是担心你手下的人,万一谁收了贿赂,私下里讲情,把你牵连进去就不好了……毕竟朕可是要给你封王的!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瑕疵纰漏!” 岳飞一愣。 异姓封王! 别说大宋,放在历代,都是不敢奢求的高位,甚至多数朝代干脆规定,非宗室不王……扣除小朝廷,扣除开国功臣不讲,能封王的,真是寥寥无几。 “官家,臣何德何能,能当得起王爵?更何况臣年纪轻轻,更是不该受此等爵位……还请官家收回成命。” “不收回!”赵桓笑道:“鹏举,你该明白,朕这个人向来是刻薄寡恩的,别以为给了你王爵,就是让你坐享其成,高枕无忧的……那是扯淡!朕明白告诉你,以后大宋的所有王爷,都要肩负开拓之责,还有太多的仗要打,你们必须冲在最前面……鹏举,你不会觉得朕拿回了燕山府,就心满意足了吧?” 岳飞又是一阵无奈,每次官家和他的沟通,都直白的吓人……其实岳飞想跟赵桓说,真的不用担心他听不懂,毕竟咱也不是傻子…… “臣拜谢官家!” 赵桓跟岳飞在城里转了一圈,就在靠近东门的地方,找了一片开阔的地带,充当了御帐。 此刻正有士兵在忙碌着搭建帐篷。 赵桓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儿,突然对正在指挥众人的韩世忠道:“良臣,军中可有孔明灯?” 韩世忠笑道:“官家,早就猜到了,张总兵准备了一船,已经都送来了。” 赵桓眼前一亮,又转向岳飞,“鹏举,燕京周围,可有高处?” “有,就在城西。” 赵桓点头,“那好,给朕准备一下,今天夜里,朕要登高祭祀,放孔明灯,追思死去的英烈!” 对于赵桓的要求,众人只觉得情理之中,半点算不上浪费。 当年金兵围城,开封危在旦夕,便是漫天的灯火,给了城中军民战斗的希望。 后来渐渐摆脱了亡国的命运,赵桓也就不怎么整活儿了。 如今光复燕山府,宋金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无论如何,也该好好祭奠一场…… 到了夜里,赵桓在文武大员的簇拥之下,登上了西山……弯月高悬,朔风猎猎,谈不上多好的天气,但是大家伙的心,却是热的。 在赵桓面前,有一个硕大的孔明灯,还有人准备了文房四宝。 “官家,六年辛苦,该祭奠的英烈众多,臣斗胆请官家题写第一个吧!”吕颐浩躬身邀请。 赵桓在寒风吹拂之下,脸颊仿佛通红的苹果,提着笔,停顿了片刻,赵桓果断写下两个字:人民! 群臣看在眼里,无不惊讶……尤其是最早追随赵桓的那几位,他们更是心头大惊,他们记得最初的时候,赵桓提过一个口号……奈何语句奇怪,不太合时下胃口,就渐渐扔在了一边,连赵桓都不说了。 可这一次赵桓又把这两个字写了出来,原来官家没有忘记啊! 不但没有忘记,似乎还很有份量! “臣斗胆恳请官家示下,此二字到底何解?” 赵桓微微一笑,“诸公都是饱学之士,人民之说古已有之,倒也平常……可朕题写这两个字,却是想和臣民二字对立!” 赵桓的话一出口,吕颐浩就惊了,这位官家还真是总让人出乎预料啊! “启奏陛下,臣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百姓,皆是臣民,又是人民,归根到底,都是陛下的子民,不该分开!” 赵桓笑道:“吕相公真是会堵朕的嘴……不过有些话朕还是要说的……君臣父子,这是纲常……朕为君,为天下之主,九州之地,不过是朕的家产,天子子民,不过是朕的家臣。以此论之,国事家事,便混为一谈。国家好坏,似乎都系于朕的身上。这样一来,就跟朕讲的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现了矛盾。” “朕贵为一家一国之主,却让匹夫有责,朕把自己放在了什么地方?” 赵桓呵呵一笑,“朕总不能打自己的嘴巴!所以说,朕在当初,用了人民两个字……用这两个字,就是咱们大家伙,首先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其次朕是君,你们是民……你们说,人民和臣民,是一样的吗?” 吕颐浩深深吸口气,无奈道:“官家立意深远,臣等望尘莫及……只是臣还是以为,君父如天,纲常天理,乃是世间根本,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刚刚的言语。” 赵桓朗声大笑,“吕相公,天道人道,到底不是一道……朕用了人民二字,又把二字拆开,以人为先……什么意思呢?说穿了,就是要把皇帝首先放在人的位置上,朕做事也要符合法度,要尊奉规则……朕不能高高在上,只享受无尽权力,而不能承担责任……如此一来,也就不用拿什么天变来约束皇帝了。当年王舒王罢相的事情,也就可以避免了。” “朕这么做,也是反反复复思量的……天子什么样的都有,如果遇上那种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不愿意承担责任的,大可以让臣子背锅……天子推卸责任,宰执便可以向下推卸,结果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法度再严格,有了一点口子,便形同虚设。” “朕在这里跟大家伙表个态……再造山河,就从重订法律开始。这次制定法律,把人放在君的前面,朕愿意奉行法度,治理苍生!” 赵桓笑道:“朕有如此想法,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六年大战打下来,靠的是千万将士奋勇作战,靠的是无数百姓,体谅朝廷艰难,以膏腴奉养朝廷,说起来百姓才是朝廷的衣食父母!这场胜利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赵桓的话说完之后,题写着人民二字的孔明灯,冉冉升起,光华烁烁,胜过星辰。 赵桓并不否认,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的确很令人着迷……但是孤家寡人,也着实不是他想要的。 而局势走到了今天,已经不是他能选择的……当不计其数的普通人追随着他,前赴后继,打败金兵,拿回故土之后,赵桓就必须给这些百姓一个交代,在经济上,要推行均田平役,给大家伙实惠;在政治上,要贯彻人民概念,打破士农工商的划分,提升普通百姓地位,弱化“臣”这个字,代之以“民”。 此时看起来还有些虚无,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不要紧,很快这个原则就会在各个方面上发挥威力。 说是重开乾坤,赵桓是认真的! 伴随着一盏盏孔明灯飘到空中,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心头闪过……陈广,何灌,宗泽,王禀,吴元丰,乔泽,李永奇,张悫,张忠……太多的文臣武将,回想起他们,大家伙都不免心中悲戚,放声痛哭。 赵桓在人群中穿过,看着大家伙书写的名字……最后他竟然走到了刚刚升任工兵营统制的杨沂中旁边。 看了看杨沂中空白的孔明灯,发愣的神情……赵桓突然低声道:“写上吧!” 杨沂中傻傻看着赵桓,还没明白过来。 “把你心中的那个名字写上去……回头去陈家谷口,把杨无敌的尸体请回来,和有功将士一起,安葬在英烈祠。” 第384章 七王 请回杨业尸骨,与英烈一同安葬,这一条消息迅速传开,本该有所反应的朝臣,此刻却安静得吓人,仿佛就该是这样一般…… “父亲……杨业固然是我大宋英豪,死得也堪称壮烈……请回来也在情理之中,可为何要在这个关头,孩儿着实想不通!” 吕本中借着给老爹斟酒的机会,轻声发问,以求解惑。 吕好问持杯在手,仔细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谈不上多失望,毕竟自己早些时候,也是随波逐流,醉心学术,更是没怎么教导孩子,现在又如何能怪他? “你说吧,为什么想不通?” “爹,杨业的事情,牵出了太宗皇帝北伐,等风平浪静,悄悄迁过来就是,现在提出来,这不是打太宗的脸吗?须知道,官家也是太宗皇帝后人啊!” 吕好问哈哈一笑,正色道:“你说对了,官家就是要打太宗皇帝的脸……不光要打太宗皇帝,自太宗之后,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包括太上皇……全都跑不了!” 吕本中愕然,“这,这孩儿更想不通了,难道官家不在乎孝道了吗?就不怕世人站出来反对?” 吕好问连连摇头,儿子的迟钝真是让人无语。 “孝道?何为孝道?官家光复了燕云之地,置身幽州,君临天下……这便是最大的孝道!自立国以来,先是和契丹交战,澶渊之盟以后,就有南北朝争论,随后新旧党争……这么多年,辩经从来没有停下来过……辩经干什么?无非是作证大宋天下一统,乃是正朔所在罢了。” “难,难道不是吗?”吕本中傻傻问道。 “若是正朔,何必如此费事!”吕好问针锋相对反问,吕本中稍微迟疑,继而额头冒汗,过了半晌,才痴痴道:“父亲的意思,如今的大宋,才是天下正统?” “差不多有这个气象了,却是还要看官家接下来的手段,如何励精图治,能否盖过强汉盛唐……”吕好问沉吟道:“当下这个局面,你把官家视作一扫六合的始皇帝就是了!” 吕本中又是一阵惊骇,浑身都微微颤抖。 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一扫寰宇,统一天下……如果简化整个过程,大约就是从一国之主,变成天下之君。 假使之前的大宋算不得正朔,倒也是从宋国主到天下主……大略可比。 “父亲……若是如此,只怕少不了血雨腥风啊!”吕本中语气颤抖,声音惶恐,竟然不自觉出了颤音……始皇帝治下,大秦干得都是大工程……且不论结果如何,反正大开大合是一定的,到了赵官家这里,若也是这般,怕是朝臣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唉……你太弱了。”吕好问长叹一声,“大宋立国以来,不乏显赫世家……比如国初的曹家,比如后来的韩家、曾家、苏家,可论起传承时间长久,门庭显赫,无过我们吕家!” 吕好问还真不是吹牛皮……翻开吕家的族谱,简直能吓死人…… 吕家第一代开基立业的,应该是赵二年间的状元吕蒙正……这位数次拜相,气度恢宏,死后被追赠中书令,许国公,开启了吕家开挂的历史……吕蒙正之后,吕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是吕夷简,这位老兄最著名的事情,莫过于跟刘太后对着干,甚至告诫刘太后,不为日后保全刘氏着想? 女中尧舜败在了吕夷简的手里,仁宗顺利亲政,吕夷简居功厥伟……两代明相,彻底奠定了吕家的地位。 而吕夷简之后,又一位猛人横空出世,吕公著再度扛起吕家大旗,单说一件事,就知道这位的了得,他和文彦博同受平章军国重事高位,列宰相之上,简直把吕家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过吕公著也有一点问题,那就是卷入了新旧党争,被打成了元祐党人,以至于儿子吕希哲仅仅做到了侍讲,官职不高。否则四代宰执,也不是不可能。 吕好问是吕公著之孙,吕希哲之子,如今再度位列尚书高位,重新振兴了吕家门庭。 自赵二开始,一百多年,五代人绵延不绝,三代明相,天下仰望……吕氏绝对堪称宋代的隐形王者,什么背诵天团,跟这一家子相比,简直相形见绌。 吕家更厉害的是另一项,他们家不出才子出大儒! 才子和大儒的区别就类似网红学者和内参大牛……也就是说,人家吕家不光位置够高,而且在士林还有话语权,堪称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 “事到如今,你若想着诗酒风流,逍遥自在,大可以辞官回乡,凭着吕家的威名,倒是能保你这一世富贵。” 吕本中微微一动,茫然道:“只是一世?”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吕好问断然道。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吕本中痛惜问道……毕竟他也为人父,很快就为人祖……吕家的辉煌,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有!”吕好问肯定道:“那就是跟上官家的脚步,大开大合,另创出一片天地……咱们吕家过去的名声,对你来讲,未必是福,兴许还是祸患……该怎么办,只有你自己权衡了。爹这把年纪,确实帮不了你什么了。” 吕本中下意识抬头,果不其然,老爹头上的白发,挽在一起,也就是枣那么大而已! 吕本中只能将思念压在心底,陪着老爹喝了一顿酒……转过天,吕本中去御帐报道,却是没有进去,原来昨天夜里,吴玠赶来了,此刻诸将都在御帐里高谈阔论,全然没有外人凑热闹的地方。 什么胡寅啊,胡闳休,虞允文,全都在外面伏身侍候着,放在以往,吕本中肯定要感慨两句,说武夫狂妄。可自从跟老爹谈话之后,吕本中却是不敢这么想了,只能乖乖站在众人后面,等候着消息。 “晋卿……你来得正好,大同可是光复了?” 吴玠忙躬身道:“大太子斡本和挞懒凑在了一起,手上有三万多金兵,另外还有兀术也逃到了大同,还有那个小皇帝合剌……他们已经向北徐徐撤退,臣让吴璘驻守大同西北,防止契丹趁火打劫……至于最后该怎么办,还要请官家定夺。” 赵桓大笑,“你吴晋卿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功劳要拿在手里,面子还要给朕留下,好处也要跟下面人分……一个大同府,你做出了三篇好文章!” 吴玠老脸微红,“臣,臣有罪!” 赵桓一笑,“运筹帷幄,也算是有罪吗?那你可是罪大恶极啊!” 一句话,弄得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赵桓正色道:“晋卿来了,正甫也来了,朕正好要公布一件事情……也算是兑现一个承诺。” 赵桓首先看向了韩世忠,“良臣,朕之前给你封了郡王,如今升格为秦王……你是延安府的人,陕西之地,赳赳老秦,勇猛无敌,盖世无双……这个秦王恰如其分!” 韩世忠竟愣住了……升格亲王这种事情,他并不意外……可亲王也是有差别的,像秦王这种,几乎是诸王之尊,是不是太过了? 在他迟疑的时候,曲端忍不住道:“高兴傻了?快谢恩啊!” 韩世忠只能双膝跪倒,叩谢天恩。 随后却是岳飞,赵桓笑道:“鹏举,你光复燕京,这个王爵也是不能少的……朕知道,你还想着直捣黄龙,扫灭女真……这事情大可以封王之后,继续做下去。燕王是你应得的!” 岳飞脸色涨红,犹豫再三,终于跪倒谢恩。 赵桓很是满意,“晋卿,朕知道你喜欢兴汉侯的位置……这样吧,朕特准传给你的儿子……至于你,青化一战,光复河东,收复大同…………晋王是你的!” “臣……拜谢皇恩!” 吴玠也跪倒了。 赵桓顿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在曲端身上,“你就受封魏王吧!” 曲端浑身颤抖,简直泪都要流出来了,“官家,臣还想问问,那个曲州还有了吗?” 赵桓气得翻白眼,“你这就叫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有,怎么没有!以后你领兵打下来的地方,朕准你建一个曲州,总行了吧?” “谢陛下圣恩!” 曲端喜滋滋答应,分外得意,别看老子是第四个受封的,可我多一个曲州,还是比你们强点的。 敢在这个场合耍心眼,曲端的确是个稀有物种。 在曲端之后,赵桓长久不言,最后他才缓缓道:“朕这里还有一个齐王,一个韩王,一个楚王。本来呢,朕是打算一起封了,也算是个喜事……可后来朕又改主意了,天下事大有可为,朕留下三个王爵,以待后来人。” 赵桓笑呵呵道:“便是他们四个,也没有到头……不要觉得亲王爵位就升无可升了,给你们王爵,是勉励你们,为国尽忠……实在不行,朕还能搞个末位淘汰制……把表现最差的,降格郡王,到时候看你们羞不羞?” 四位亲王无不暗哼,不愧是你! 纵观历代,还有你这么黑心的老板吗? 他们四个只能口称谨遵教诲……倒是在四个人之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刘锜,一个是张荣!按照道理,他们一个齐王,一个韩王,只是不知道楚王会落在谁的头上? 莫非是李彦仙? 若是他的话,倒也实至名归了…… 第385章 九锡之礼 赵桓跟几位心腹大将,畅饮美酒,纵论天下,好不快活。 待到酒足饭饱,各自散去,韩世忠返回了住处,高卧一夜,直到次日邻近午时,才堪堪醒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浑身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疲态一扫。 这时候一个老卒端着水进来,憨笑道:“大王,这一觉睡得可真足啊!” 韩世忠感慨点头,随手拿过手巾,擦了一把,感叹道:“是啊,六年来,便是受伤的时候,也要睁一只眼睛……如今王爵加身,心满意足……对了,老沈,当初随着俺逃回京城的二十八个弟兄,除了你,还剩下谁了?” “没了。” 老卒低着头,苦笑道:“前些时候传来了消息,柱子也死了。” “他,他怎么死的?”韩世忠惊问。 “还不是早些年伤了肺子,染上了咯血的毛病,入秋以来,就愈发严重,吐血而死了。” 韩世忠愣了片刻,只能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老沈,咱们说好了,别伺候我了。你想要什么位置,就跟五哥说,我这张面子还是值点钱的!” 老兵怅然一阵,缓缓道:“大王,俺没啥想要的,要是王爷可怜俺,就借俺一把刀。” “刀?你要这个干什么?再说了咱们出生入死多少年,你要什么我舍不得,借也太见外了。” 老兵突然双膝跪倒,重重磕头,“俺听说了,家那边就要按户均田,俺不想贪图什么,可也不愿意受欺负……有大王的一口刀,俺就不怕了……求大王借胆,回头俺再给大王送回来。请大王放心,俺就算是再糊涂,也不敢拿大王的威名,为非作歹!” 韩世忠呆呆看着这个老兄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韩世忠不止一次让他编入军籍,混到今天,少说也是个营指挥使,甚至到统制一级,也不是难事。 可这位老兵都拒绝了。 道理很简单,他认的是韩世忠一个人,早些年韩世忠救过他的命,他就要把命赔给老韩……多年苦战下来,韩世忠的身边,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兄弟了。 如今光复燕山,受封王爵,他韩世忠已经到了武人的巅峰,还让老兄弟给他当奴仆也太过了。 而老沈也放下了执念,韩大王位极人臣,他也算是报恩了,可以回家过自己的日子了。 想好好耕田种地,不止他一个。 “老沈,你说咱们俩过命的交情,让五哥给你弄一块地,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行吗?你怎么就不愿意?” 老兵昂起头,满脸笑容,“俺知道大王好意,可俺也有自己的心思。受了大王的恩典,便是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还不清。朝廷均田了,能站着把这口饭吃了,俺……俺不愿意再跪了!” 韩世忠的心突然仿佛被狠狠戳了一下似的……他毫不怀疑老沈的忠心,这是能给自己挡刀子的人,他不要军籍,不图战功,兢兢业业,就像是影子一样,跟在自己的身边。 哪怕让他去死,估计也不会皱眉头,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他的心底深处,依旧是不愿意跪下,不愿意当别人的奴仆……自然,也是包括韩世忠的。 韩世忠沉吟了良久,突然朗声一笑,伸手把老沈拉了起来,“五哥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官家圣明啊!”韩世忠莫名感叹了一句,随后认真道:“老沈,别胡思乱想,地方上不敢胡来的,有五哥,上面还有官家……你可别想着快意恩仇,拔刀杀人……有了委屈,只管上告,会有人给你做主的。” 老沈呆了片刻,突然疾言厉色,切齿怒道:“会吗?官官相护,下面可都是狗官!” 韩世忠又是一阵无语,他仿佛重新认识老沈一般,他的心里似有无尽怨愤……从军以来的事情,韩世忠都知道,莫非说在从军之前,还有什么故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韩世忠正待仔细查问,却突然听到了外面有杂乱的喊声,韩世忠没法细问,只能派人去打听,结果是有朝臣请来道贺。 此人是右谏议大夫,叫范宗尹。 韩世忠一愣,他跟此人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不过作为封王之后,第一个登门的大臣,老韩也不好太过狂妄无礼,亲自出迎。范宗尹十分客气。 等落座之后,范宗尹主动道:“秦王殿下,官家恩重,秦王重爵,可是旷古未有的恩遇啊!” 韩世忠含笑道:“官家洪恩,侥幸而已。” “不然!”范宗尹正色道:“我以为这是官家有情有义,恩待功臣……复燕云者封王,这是早就有的说法,当年童贯甚至得到了郡王爵位。如果官家不重赏殿下等人,是会让天下人笑话的,也不足以让人信服。” 范宗尹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愚以为秦王万万不该接受,一旦接受,必然是祸事临头,大难难逃!” 此话一出,韩世忠勃然变色,“范宗尹,本王忠心,天日可鉴,陛下更是盖世雄主,不会猜忌功臣。倒是你跑到这里,摇唇鼓舌,想要离间君臣之情吗?” 范宗尹竟然不理会韩世忠的怒火冲天,反而呵呵道:“韩大王……你是忠臣,陛下是雄主……这是自然!可下官问你,周世宗何尝不是雄主?艺祖皇帝,何尝不是忠臣?” 一声质问,韩世忠哑口无言……他敢说赵匡胤不是忠臣吗?他能说周世宗没本事吗? 可结果如何呢? 依旧是柴荣英年早逝,赵匡胤陈桥兵变,坐上了龙椅……有许多事情,不是忠心就够的。 作为异姓武夫……能封王已经过了……又封了秦王,更是远远超过礼法容忍的迹象……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赵桓嘎嘣一下…… 韩世忠不敢想了,心也虚了,他的脸色煞白,“范宗尹,你给我出去!”韩世忠突然怒喝,可是却有一丝丝的气急败坏。 范宗尹昂头道:“韩大王,下官马上就走,不过在走之前,下官要给你送几样礼物,请你务必收下。” 很快有人抬进来七个箱子,摆在了韩世忠面前。 范宗尹笑呵呵道:“这七个箱子,分别是衣服、乐县、朱户、纳陛、斧钺、弓矢、秬鬯,外面还有一驾马车,几名护卫……这九样加起来,秦王知道是什么?” 韩世忠咬着牙,眼睛里几乎喷火,“九锡之礼,韩某就算不读书,也是知道的!” “哈哈哈,好!韩大王,下官这里还有一份札子,要呈献给天子……求官家给韩大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殊荣……韩大王意下如何?” “你!” 韩世忠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冲到桌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寒光闪烁,直指范宗尹。 “匹夫,你欺人太甚,本王现在就杀了你!看看朝野之中,谁会给你鸣冤!” 范宗尹微微闭目,居然不语。 韩世忠切齿咬牙,长刀高举,奈何终究没有落下…… “来人,把他拖出去!” 范宗尹丝毫不惧,竟然放声大笑,“韩大王,快请辞秦王,不然你后患无穷!”……韩世忠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老兵老沈出现在了韩世忠的身旁,从他手里接过了长刀,默默放好,而后老沈低声叹了口气。 “大王,知道人家的厉害了吧?” 韩世忠又被重重一击,完全出离了愤怒。 范宗尹这种人最多只是中级官僚,距离宰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他就敢站出来,完全无视韩世忠,送九锡恶心他。 韩世忠的愤怒就不用说了,可他到底不能一怒杀人……说到底,这是大宋朝,不是五代十国……至于范宗尹讲的那几句话,更是真正戳到了韩世忠的痛处。 他真的没觉得事情回到这一个地步……光复燕云,盖世奇功,驱逐金贼,更是无上伟业,给他一个亲王,不为过……更何况又不是他一个人,韩世忠受的理所当然……可刚刚受了,就立刻有人杀上门来。 难道真是他错了? 不该接受,应该退回去? 韩世忠彻底陷入了纠结……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又来了动静,韩世忠下意识站起,急忙出去。 结果联袂来了五个人,曲端、吴玠、岳飞、刘锜、张荣。 尤其是曲端,一看韩世忠的脸色,就忍不住抚掌大笑,“怎么样?我猜准了吧?这位秦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 韩世忠怒视曲端,却也只是哼了一声。 “你们来干什么?” 吴玠接过话来,“韩良臣,你这就不对劲儿……咱们几个同时受封,又同为袍泽,你出事了,我们给你解忧,不是理所当然吗?” 韩世忠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来得好快啊! “好,你们进来吧,我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这五个人一起进来,曲端特意看了看那几口箱子,忍不住笑道:“韩良臣啊,就这么几样东西,就把你吓到了?真给咱们大家伙丢人!” “曲端!你想挨打吗?”韩世忠怒目而视。 曲端竟然大笑道:“有本事你打范宗尹啊,你怎么让他全须全尾儿走了?” 韩世忠再度语塞,终究还是理亏气短。 这几个人你,到底是岳飞憨厚,他躬身道:“秦王,你把这几样东西封好了,贴上咱们几个的封条,送给吕相公……” “吕相公?让他给我做主?” 曲端一听,气得笑了,“瞧瞧,果然是丧胆了!是告诉吕颐浩,他更该享受九锡之礼,让他看着办吧!” 第386章 除虫 韩世忠抱着脑袋,想了好半天,终究还是一头雾水……范宗尹上门来得突兀,话说得骇人,而这几个货一起过来,也是让人错愕。他们消息这么灵通不说,还想好了对策,居然要把所谓九锡送给吕颐浩……是他们想出来的主意,还是…… 韩世忠抬起头,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岳飞身上。 “那个……鹏举啊,我现在一脑袋雾水,你快给俺说说清楚。” 岳飞到底是憨厚的,“秦王,这事情并不复杂,官家跟咱们提了封王的事情,旨意下达,要政事堂通过,还要经过台谏官员,范宗尹就兼着这个职位,他上门来,不是情理之中吗?” “是情理之中不假……可,可他说的那些话……我,我着实有些惶恐……鹏举,你说咱们封王,是不是过了?” 岳飞沉吟不语,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其他几个人也同样沉默……到了最后,曲端愤然道:“过不过那是官家说了算,是天下人说了算,不是几个文臣嚼舌头根子就能左右的。更何况既然咱们得了王爵,有了如今的地位,就不能轻易受辱……范宗尹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人撑腰……不过你韩五也别怕,咱们大家伙手拉手,跟政事堂斗一斗,也未见得就输了!” 韩世忠翻了翻白眼,“曲端,你最好思量思量,咱们几个凑在一起,叫不叫结党营私?万一惹恼了官家,我看谁都好不了!” 众人再度瞠目结舌……他们突然意识到,几个人当中,居然是名义上的第一人韩世忠,是那个胆子最小的。 貌似也不奇怪,前些时候,了却君王天下事广泛流传,邸报上面连续刊登,结果下面的落款就是清凉居士! 韩世忠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号,其中的用意,似乎是不言自明……而范宗尹找上他,也只能说看人真准! …… “吕相公,你们在干什么?到底是谁给范宗尹撑腰?你们不怕雷霆之怒吗?” 张叔夜气得大声咆哮……其余的宰执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吕好问突然开口了,“张枢相,你误会了,真没人给范宗尹撑腰,你算算,这些时候,有多少事情,我们忙得过来吗?” 张叔夜愣了一下,貌似事情还真是不少……什么光复故土,祭祀将士,甚至是打算迁都,这些事情就不要说了。 对政事堂冲击最大的是两件事……其一,张悫走了,政事堂面临着调整……毫无疑问,这次不是递补个宰执那么简单。老一辈的都面临着退下去的压力,新进补充的臣子,能不能扛起大旗,履行好自己的使命,还在两可之间,历来人事都是最复杂的,尤其是新旧交替之间的人事安排,更是复杂到让人绝望。 再有自然是赵桓讲的人民之论……这两个字背后的东西,更是多到了没法说……官家很明白讲了,要从头到尾,再造乾坤。人民二字,成了立法的根本,国朝原则……这样推下来,需要改变的东西,简直多到了令人发指! 大家伙都在为此事忙活,哪有什么时间,在封王这件事上浪费精力,更不要说怂恿范宗尹了,这是绝无可能的。 刘韐沉吟道:“范宗尹年少练达,刚过而立之年,便在朝中显达……只是在靖康之年,此人颇有些畏敌避战之意……结果就是六年来寸步未进,原地蹉跎……这一次官家封了几位大将,他应该是窥见了机会,便不要命了,想要以此博名声,拼个位置……八成他也是见我们都老了,觉得压不住了,想要急着上位,才弄出了这么一手。” 这几位分析了一阵子,渐渐的也把真相弄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这件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吕颐浩长长叹息,“范宗尹给秦王送九锡,势必引起雷霆之怒……老夫身为首相,无论如何,都是难逃罪责……该如何给武将那边交代,又该如何让官家息怒。咱们必须有个主意,老夫情愿意罢相!” 吕颐浩说完,众人无不惊骇。 吕相公,你可不兴跑啊! 老吕能坐稳首相,除了本身的才能之外,还因为他跟着赵桓身边一年多,负责邸报,著名的“龙图按”就是他发的,加上吕颐浩相对年轻几岁……不管是官家,还是朝臣,他都能扛得起来。 假如老吕现在罢相,还真没有谁能接替。 而换个角度想想,恐怕这也是吕颐浩最后一张牌了,希望以罢相为手段,暂时抗住压力,范宗尹如何,且不论。关键是不能演变成文武大战,不能坏了大局…… “官家有请!” 该来的总会来! 这几位宰执相公也只能起身,怀着上坟之心,硬着头皮,到了御帐。 等他们进来,在西边几位武将已经坐好了。 赵桓却是负手站立,看见他们到了,只是点头,让众人落座。 赵桓看了看两边,在西边,是韩世忠为首的武将,在东边,是吕颐浩为首的宰执,两边都是一群人,唯独中间的龙椅,孤零零只有一张! 孤家寡人,莫过如是! 赵桓踱步两圈,突然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过家家似的弄了九锡之礼……没有一样真的礼器……范宗尹这是哗众取宠,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真的九锡,朕也舍得……你们一人领一套,岂不美哉?是吧,吕相公!” 吕颐浩瞬间冷汗直流,忍不住双膝跪倒,“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你有大功!” 赵桓声音冰冷道:“吕相公,张相公,刘相公……还有其他几位爱卿……朕问问你们……自从靖康元年以来,朕对待宰执诸臣如何?” 吕颐浩忙道:“天高地厚!” “那宰执权柄如何?” “虽汉唐宰相,犹有不如!”吕颐浩汗流浃背……他并没有丝毫夸张……宋代宰执本就是一群超然的存在,到了赵桓这里,因为抗金大业,集中大权于天子,而天子只能总揽大略,具体的事务,都是宰执负责。 拿人事安排来说……各路的转运使,朝中的侍郎一级的高官,除了极少数重要的之外,全都是政事堂说了算。 几位宰执商量一下,甚至用不着商量,首相就能决断……什么清丈土断,摊丁入亩,所有的执行,全都是政事堂负责……军需粮草供应,军械制造,各地的矿场,对外交往,藩国贸易……基本上赵桓点头之后,剩下的就是定期看看账本,听听汇报,仅此而已。 话又说回来,哪个领导不是如此呢? “吕卿,朕封了几个王爵,有人不高兴,还拿出了九锡之礼,又把艺祖搬出来了,朕倒是想问问你,自韩良臣以下,哪个人是本朝的曹操王莽?你说出来,让朕开开眼界!” 吕颐浩浑身颤抖,“回官家的话,没有,本朝没有曹操王莽。” “那朕要是哪一天突然驾崩了,会不会出现陈桥之事?” 赵桓又追问了一句,吕颐浩欲哭无泪,这位赵官家还真是不客气,简直逼着自己去死啊!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以为,只要谨守法度,便不会如此?” “为什么?”赵桓继续加大力度。 吕颐浩无可奈何,只能道:“这几年来,官家着力整顿……军械粮饷,尽数归于政事堂,新兵招募归于御营司,将领升迁归于武学,军中将士,归于国朝……如此一来,早就没有了五代十国时候,藩镇割据,武将拥兵自重的根基,又如何能重蹈覆辙!” 赵桓终于笑了,“说得好,不愧是写了那么长时间龙图按的人,朕有什么打算,你是一清二楚!” 赵桓突然扭头,看向了韩世忠。 “良臣,听到没有?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别想着功高震主……跟你说明白了,你不行!还别说朕了,也别说诸位宰执相公,就算一个范宗尹你都对付不了……在疆场上,你所向披靡,是个猛士,在朝中,你差得太远了!” 韩世忠老脸通红,低下了头。 “不是受封秦王,就能干出李世民的功绩……也不是封了王爵,就真的高高在上,说一不二……就比如朕,同为天子,初登大位的时候,和今天一样吗?彼时的朕,比起狗脚强不了多少!” 赵桓突然自嘲一笑,“良臣,那时候朕是狗脚朕,现在你这个王爷,最多就是鸡爪王……你说是也不是?” 韩世忠老脸越发烧红,打个鸡蛋,估计都能成荷包蛋。他到底还是受不了了,只能躬身羞愧道:“臣,臣只是官家手里的一把剑,至于别的东西,臣什么都不懂!” 赵桓微微点头,“说得好,能有如此见识,良臣便是武人表率了。” 赵桓默默走到了韩世忠面前,抚着韩世忠的肩头,“良臣,朕给你天子剑,去把冒犯你的范宗尹首级取来,你可愿意?” 韩世忠浑身一震,几乎点头。可他到底犹豫了片刻,而是认真道:“臣不敢违抗旨意……只是臣以为官家说过,便是天子,也要尊奉法度!” 赵桓哈哈大笑,“好你个韩良臣,还真是谨慎小心……”赵桓再度转向吕颐浩,“你也听到了,韩世忠当不了谋朝篡位的贼子!倒是朝堂上下,诸如范宗尹一般的挑梁小丑,不在少数!政事堂要给朕拿出个除虫的办法来!” 第387章 第一人对第一家 “老臣,老臣一定不负使命。” 吕颐浩率领着诸位宰执,踉跄离开,这个结果,或许比他们料想中,最糟糕的局面,还要糟糕。 官家没有满足处置一两个人,或者是拿一两个宰执谢罪,而是要从上而下,清查诸臣……最要紧的是官家用了除虫二字,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毫无疑问,万俟卨一案之后,新的腥风血雨又来了。 或者干脆说得直白一点,早就该如此了。 没有这个魄力,喊什么重整乾坤,再造江山? 只是预料到了,跟实际落到头上,还是两个事情,当赵官家终究下定决心之时,政事堂诸公只觉得压力如山,几乎难以支撑。 和他们处境类似的,竟然也包括韩世忠为首的武将,他们同样困惑不已……事到如今,官家封诸王,用意何在呢? “是为了平衡!” 说话的人是位中年官吏,此人名叫何栗,此前出任过川峡四路都转运使,刚刚被调到燕山府,具体官职没有安排,却已经得到了龙图阁直学士的位置,甚至还为皇子赵谌开了经筵,主讲他在巴蜀的治理。 毫无疑问,像何栗这种,甚至包括范宗尹在内,都是有机会挑战宰执诸公的存在……只是他们的手段也有高有低,比如范宗尹就去挑战韩世忠,希望一举扬名。而何栗则是选择了稳妥的路线,搭上了赵谌的线。 只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虞允文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提前接任了侍读,毕竟他也比赵谌大不了太多,都是年轻人,凑在一起,玩起来也方便。 很显然,在这个剧烈变革的关头,每个人都在做着自认最好的选择,至于选择的结果,却是要等待时间的检验了。 “何先生,父皇要平衡什么?文武吗?” “不!” 何栗摇头道:“殿下,容臣说句僭越的话,当今天下,最大的军头,不是韩世忠,不是岳鹏举,是咱们官家!” 赵谌愣了片刻,这个论断有点新鲜,不过稍微思量,竟然也不是胡说的。自从成立御营司,赵桓便一直亲自领兵,不放过军中的任何事物。 小到士兵的卫生习惯,大到用兵方略,赵桓无一不过问。 官家这两个字,在御营之中,是远远胜过主帅的,便是岳飞的部下,也没有多少只认大帅,不认皇帝的情况。 能做到这一点,是赵桓多年来亲自在军营里面走出来的结果,是赵桓辛辛苦苦,为了军中将士考虑,一点点经营出来的。 谁也别羡慕,谁也羡慕不来。 既然有了如此把握,再搞什么文武平衡啊,耍弄权术啊,就显得太低级了。 “何先生,那父皇要平衡什么?” “平衡大势,平衡天下!” 赵谌探身,一副请教的态度。 何栗笑道:“殿下,官家意在重塑乾坤,立意高远,雄心万丈,已经超过了我大宋历代天子。要做成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有妥当的安排,要有惊人的手段。” 赵谌还是听得迷迷糊糊……倒是虞允文,他突然咳嗽道:“何龙图,你说的不会是军中老兵吧?” 何栗愣了一下,他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高高憨憨的年轻人,居然如此敏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虞学士,你怎么猜到的?” 虞允文道:“也不算难猜,官家想改变,最大的阻力来自朝中,要想制衡朝中,便要找到另外的一支力量……其实早在多年前,官家便让老兵返乡,蛛丝马迹,草蛇灰线,官家布局虽然深远,却也不那么难猜,毕竟已经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何栗颇为惊讶,本以为故作高深,给赵谌上一课,没想到让虞允文直接破题,那就不好再兜圈子说废话了,否则只会让殿下鄙夷。 “殿下,如果官家光指望朝中诸公,是断然做不成大事的,而诸位武将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但是论起朝政,他们捆起来都不是诸位宰执的对手。官家只有给他们封王爵,以诸位王爷压阵,抗衡宰执的力量,说穿了,也是压制文官……也正因为如此,范宗尹才迫不及待跳出来,想要胁迫韩大王,以为做成了会得到文官推崇,做不成,诸位宰执也会全力以赴保护他,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可惜他算计太多,怕是要把自己坑了。” 赵谌皱着眉头,“何先生,你说的道理不错……可诸王能压得住吗?韩大王可是连范宗尹都对付不了,燕王也是个老实厚道的,我看他们还要受欺负?” “不!不是!” 何栗连连摇头,“殿下啊,你可看错了……韩大王故意示弱,这是极高明的一手。世人都说韩王是泼皮……须知道泼皮不光好勇斗狠,还要能屈能伸……韩大王这一手是让官家放心。一个范宗尹,蝼蚁罢了。” 赵谌思量片刻,忍不住笑道:“何先生,说诸王斗不过宰执的是你,说韩大王这一手高明的也是你……你让我何去何从啊?” 何栗笑道:“殿下,韩大王自然是天下少有的人物,其他诸王,无不如是……我说他们斗不过宰执,不是他们能力不行……而是他们没有人!” “没有人?” “对!” 何栗道:“只凭着一个人的才智,怎么也斗不过一群人,这就是当年狄青被逐出朝堂的奥妙……韩大王他们,也是如此。要真的想抗衡宰执,就必须在当下的文官之外,重建一班人马,总而言之,这可是一场龙争虎斗的大棋局,才刚刚开始,自然有好戏在后面,殿下大可以耐心观摩,体会官家治国之奥妙,领教文武诸公的手段高明。” 赵谌眉头乱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笑道:“何先生,我自然会看戏的,可你身为文官,怕是没法置身事外,继续看戏吧?” 何栗哈哈大笑,“殿下,臣在巴蜀的作为,早就被逐出了士林,天下士人,恨臣的不计其数,要不是皇城司护卫,臣都没有可能到燕山,殿下还要怀疑臣吗?” 他刚说完,虞允文竟然也连忙道:“殿下,臣鼓吹官家是一等人物,痛斥新旧蜀党,也早就人厌狗嫌,全靠殿下庇护了。” 这俩人争着卖惨,弄得赵谌都无奈了。 “虞允文,你就别装蒜了,光凭着把范宗尹举动告诉曲大王这一件事,几位总兵大王可都对你另眼相看……你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虞允文咧嘴干笑,但愿如此。 …… “老沈,我没记错,你是真定府的人吧?” “是,是真定灵寿的。” “那你知道灵寿韩氏吧?”韩世忠笑呵呵问道。 老兵愣住了,“大王,你,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韩世忠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果不其……你跟我讨一口杀人刀……是想对韩家下手?” 老兵再一次瞠目结舌,“大,大王恕罪!” 他竟然激动地跪了下来。惶恐不安。 韩世忠连忙把他拉起来,“老沈,你瞒了五哥这么久,是觉得五哥斗不过韩家,对吧?可也是,别说什么桐木韩氏,梅花韩氏,便是一个范宗尹,都能欺负到我的头上……老沈,你可知道,就在御帐里,官家要给我天子剑,让我杀了范宗尹出气!” 老兵瞪大眼睛,痴痴道:“官家如此厚爱大王?” “是啊!” 韩世忠冷笑道:“官家的确偏爱我,可我没接着!” “为什么?那个范宗尹就是个跳梁小丑,俺都恨不得砍下他的头!”老沈横眉怒道。 “你说对了,范宗尹就是个跳梁小丑。俺韩世忠这口刀,是用来杀娄室,诛金狗的……一个区区臭虫,不值得我动手……更何况一个范宗尹就够了?我越是装怂,官家就越要给我体面,我韩世忠还在乎什么虚名吗?我想要的不过是武人弟兄,能够挺直腰杆,能够堂堂正正做人。” “你老沈都说了,不愿意再跪着活了。俺韩五还不懂吗?说到底,俺也不愿意跪了……可是既然想站起来,就要有些手段,不能光靠着鲁莽,快意恩仇。还有,既然想做人,就要有人味,做事不能学奴才鹰犬,要靠着朝廷法度,明正典刑……知道了吗?” 一个最流氓的人,说出了一番最正气凛然的道理。 韩世忠在自己最最心腹的兄弟面前,露出了最最真诚的一面。 老沈浑身剧烈震动,沉默了良久,终于泪水长流,“韩大王,俺,俺实说了……俺家兄弟三个,还有两个妹妹,父母双亲,一共七口人,就剩下俺一个了。其他人都被灵寿韩氏逼死了……俺不敢入军籍,不敢当官,就是怕走漏消息,让韩家知道我还活着……” “你怕他们报复?” “不!”老沈双眼通红,切齿道:“我想报仇!” “报仇?” “对,就是杀了韩家满门!” “你向我借刀,就是这个目的?” “嗯,只有拿着韩大王的刀,杀人之后,衙门才不敢压下去……到时候俺就能在大堂上把这个十年冤案捅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韩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世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咧嘴苦笑,“我就知道,这事情小不了……现在看起来,只有一条路了。” 韩世忠站起身,一拉老沈的胳膊,“走吧,跟着五哥,去告御状!” 老沈一愣,痛哭道:“那,那可是桐木韩家啊!” “什么狗屁桐木韩家,五哥也姓韩,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压我一头不成!” 第388章 公道 “官家,臣来讨个公道!” 韩世忠直入御帐,竟然半点不曾迟疑,此时赵桓正在用膳……吃的是肚包肉,配韭菜花酱,很显然赵桓是没有这么奢侈的,东西是耶律大石送来的,专门进贡赵桓的。 “是良臣啊,来尝尝。” 韩世忠深吸口气,没有看桌上的肉,而是深深吸气,猛地躬身道:“官家不是要除虫吗?臣这里有一条大蠹虫,要请官家处置!” 赵桓停顿少许,看了看韩世忠的神色,随后将手里的肉小心放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让韩世忠坐下。 “慢慢说吧。” 韩世忠竟然没坐,而是再次躬身道:“此案的原告是臣的老部下……他跟臣有过命的交情,臣跟官家说这个,非是让官家偏袒,只是请求官家能一碗水端平,好好处理这个案子,万万不能不了了之。” 赵桓眉头紧皱,半晌之后,缓缓舒展,沉声道:“把人带来吧!” 不多时,老沈被带了过来。 赵桓略沉吟,又道:“去把张枢相,吕尚书请来。” 不多时,张叔夜和吕好问赶来。 赵桓让他们坐下,一起听听案情。 “好教官家得知,此事发生在十年前,当时草民家乡派遣差役,小人家里拿不出钱,便让兄长去充当差役……只是兄长离乡之后,才听闻原来兄长被安排进了军中,充当了配军。” 张叔夜双手按着大腿,微微眯缝着眼睛听着,“十年前金人还未曾南下,为了收复燕山府,倒是在河北等地募兵……只是兵役不是寻常的杂役,怎么能混为一谈?你这说法,好没有道理。” 老沈话语骤停,头更低了……韩世忠却道:“张枢相,你耐心听完,好歹给俺韩五一个面子。” 张叔夜失笑,“秦王误会了,老夫也深知地方混乱,张冠李戴的事情是有的,继续说吧!” 老沈再度鼓起勇气,“又过了半年,小人也被叫去充军……那时候家中是剩下父母二老,一个年轻的弟弟和两个妹妹,没人顶门立户,俺不愿意去,可官府派人来抓,俺没办法,只能跟着走了。” “又过了几个月,俺和兄长得到了消息,说是俺的小妹死了!被人活活打死了!” 吕好问沉声道:“怎么回事?” “俺小妹当时只有六岁……她在田边玩耍,随手抓了一根麦穗,结果就有人说她偷粮食,被吊在祠堂里,给活活打死了!” 老吕脸色铁青,怒道:“这算什么?六岁孩子,便是让她偷,又能偷多少,何至于杀人性命?” “俺兄长找到了俺……他告诉俺,这是有人存心欺负俺家没人撑门户,他要给小妹报仇……俺兄长带了一口刀回去,砍了两个下毒手的,结果俺兄长被抓起来,连同被抓的还有俺十三岁的兄弟。” “他们问了俺兄长逃兵的罪过,把他给杀了。却又让俺爹娘出钱,赎俺兄弟,爹娘没法,只能把家里的田卖了,凑了钱,把俺兄弟赎回来,可他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没多久就死了……俺爹娘也跟着相继病死了……只剩下俺大妹一个,她才十二岁,被逼着嫁给了一个五十多的老头,顺带着俺家里剩下的十几亩水浇地也没了,没有多久,俺大妹就跳井死了……随后便是俺家祖坟也让人霸占了,他们时候俺家绝后了,田产都充公了。” 听着沈老兵讲述家里的情况,哪怕是张叔夜和吕好问都觉得匪夷所思,怒火中烧。 “你家如此下场,可是有人暗害你们?” 老沈额头青筋凸起,咬着牙,“俺从军中逃回家中,小心调查,到底问出了真相。”说到这里,老兵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狠狠锤击地面,眼珠充血,哪怕过了十年,依旧刻骨铭心,生生世世,都不会忘怀。 沈家六口,全都惨死,背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边是他们家有一块传下来的坟地,说是位置极好,被人看中了,要献给韩家……可坟地不比别的东西,没有人会卖的。 他们便先接着招募差役的名义,把沈家大郎跟囚犯一起,押解充军……随后又如法炮制,把沈二郎也给送走了。 没了两个男丁,沈家就好对付了……他们首先采取的措施就是欺负,希望吓唬走沈家二老,为此他们对沈小妹下手,把一个六岁孩子,活活打死。 沈家二老不愿意女儿白死,他们不愿意走,还想着给女儿伸冤……这时候沈大郎从军中回来,想要给妹妹报仇。 他杀死了两个下毒手的,最后自己还是被抓到了,丢了性命……这一次的冲突,又给了人家继续迫害沈家的机会……沈三郎被打死,沈家二老在悲痛之中,离开了人世,沈大姐又被强娶,也给逼死了。 对于沈二郎来说,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六位亲人,全都死于非命! 他发疯一般,寻找真相,想要报仇。 可是善心的乡亲告诉他,别想了,你家的祖坟让韩家看上了……你还能斗得过韩家吗? 现在你从军中逃出来,人家就会按照逃兵的罪办你,趁早逃跑吧,别让人知道,不然啊,谁也救不了你! “这个盯上俺家祖坟的就是桐木韩家,他们家出了两代宰相,权倾朝野,地方官没有不给韩家当走狗的!” “官家,请给俺家人一个公道啊!” 说完,沈老兵伏地大哭,同时跪下的还有韩世忠。 “官家,这件事他在心里瞒了十年,他不敢说出来……官家,别寒了人心啊!” 赵桓稍微思索,便对着吕好问道:“吕卿,你去查查此案,还有查问韩家……朕要结果!” 吕好问苦兮兮点头,又是个要命的案子……这个桐木韩家,自然是河北的大族,最初显达的叫韩亿,曾经官至参知政事。 副相而已,怕是还不算顶级。 不过不要紧,韩亿有个本事,谁也比不上,人家一口气生了八个儿子……能生很了不起吗? 的确了不起,因为这八个儿子全都在朝为官。 其中三子韩绛还是新党之中,王安石的主要助手,也曾经位居宰相。 桐木韩氏全盛之时,甚至要压过相州的梅花韩式! 士林第一家,或者说至少是北方士林第一家……查!一查到底! 吕好问也急眼了……论起门第,老夫还没怕过谁呢! 桐木韩氏也没什么了不起。 在吕好问的全力以赴之下,很快就把桐木韩氏的后人给找到了。 此人叫韩瑜,在朝中当承事郎,官职算不得什么,他的祖父就是韩绛。 “回官家的话,臣,臣家中在十几年前,确实要寻一块新的坟地,毕竟当时老的坟地不够用了……只是最后不愿意惊动故去的老人,便没有迁坟。” 赵桓声音冰冷道:“这么说你们是没有抢占沈家的坟地了?” “这个……回官家的话,确实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或许有人为了讨好臣的家中,私下里作为,臣,臣就不得而知了。”韩瑜战战兢兢道。 赵桓沉声道:“这么说,你们家是无辜的,都是地方上的官吏所为了?” 韩瑜声音颤抖,“臣,臣不是推诿卸责,可事情多半如此!” 赵桓断然把目光转向吕好问,“吕尚书,你查得如何?灵寿当地的官吏呢?” 老吕咧嘴,“官家,自从金人南下,六年来,地方官吏早就换了好几茬,便是普通百姓,也都跑了,想要查清楚这个案子,着实太难了!” “难?你难!朕就不难吗?沈二郎管朕要公道,朕怎么面对他?朕是不是该杀了韩瑜,拿他的狗头,去给沈二郎交代?” 韩瑜吓得脸色惨白,只剩下跪在地上,不停哀求。 吕好问脸色同样难看,“官家,单以此案来论,韩家却是没有杀人之心,也断然没有死罪……只是官家要杀他,臣也不反对。” 赵桓嘴角上翘,连连冷笑,突然扭头,让人把韩世忠和沈二郎叫上来,将事情说了一遍……沈二郎顿时就傻了。 讲述案情,诉说亲人惨死,他尚且能尽量克制,可是到了此刻,他控制不住了。 沈二郎伏地大哭,痛彻心肺! 这算什么事情? 沈家六口人,全都惨死。 那可是六条生命。 结果只是因为试图讨好韩家? 讽刺的是,韩家居然还没要! 那他们算什么? 人命算什么? 一场误会吗?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情? 沈二郎突然暴起,朝着韩瑜扑过来,想要活活掐死他,给死去的亲人报仇。 “等等!” 韩世忠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老沈。 “你别冲动,听官家的意思!” 韩世忠死死揪住了沈二郎。 此刻赵桓缓缓走过来,到了沈二郎的面前。 “朕,朕也不知道如何给你的六位亲人报仇……不过朕这里有一道旨意……你可以返回老家,将所有豪强悉数拿下,审问他们的过去,有过罪责的,一律严惩不贷。随后在你的家乡,均田平役,所有人全都一样,再也没有豪强可以为非作歹。” 沈二郎听到第一句简直悲痛欲绝,可最后听完,他的眼睛冒出了光。 “官家,俺,俺又活了!” 赵桓转身,抓起一把剑,扔到了沈二郎的手里,“去吧,去把公道还给你的乡亲!” 第389章 神奇的组合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发出如是感叹的人,不只是首相吕颐浩一个……再造乾坤,重新立国……便是要尽除豪强吗? 似乎是顺理成章,可有让人心惊肉跳,汗毛竖起,惶恐到了极点。 从律法上面,沈二郎这个案子,真的没有太多好说的。 沈二郎讲了他的故事,之所以称之为故事,是因为十年过去了,又经历两个国家统治,根本就查不清楚什么,想要的真相和公道,几乎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韩瑜才老老实实承认。 就算是赵桓一怒杀了他,最后理亏的还是官家,甚至天大的冤案,没准还能成为韩家再起的契机……大家族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懂,那就不要混了,当年韩绛兄弟八个也没都跟着王安石一条道跑到黑。 只是站在另一个维度去审视这个案子,你就会发现,这玩意简直太正常了……即便是再不食人间烟火的,也都清楚,被逼家破人亡的穷苦百姓,不计其数,从南到北,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从赵宋立国,一直到现在,有记载的农民起义,就不下百次……抛开职业造反家不说,这里面有多少官逼民反? 一个官逼民反的案例背后,又是多少个来不及造反,就被欺压到死的? 是一千,一万,还是更多? 豪门大族一个念头,就有人替他们做事,不惜逼得别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下面的官吏是何等恶劣凶残? 而这些恶劣凶残的畜生,当真就跟豪门大族没关系吗? 哪一个大族又是清白的? 一边装白莲花,一边豢养打手,欺凌百姓,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不止适用朝堂……没有直接证据,并不意味着无罪,相反,他们甚至就是幕后黑手! 公道,究竟什么是公道? 这俩字可不是呆板的法令,空洞的文字,毕竟这些法又是谁定的? 彻彻底底,从头到脚……或许这才是再造乾坤的真意! “父亲,韩家是不是完了?”吕本中再次向老爹发出疑问。 吕好问愣了许久,突然答非所问道:“你给家里写封信吧!” 吕本中一愣神,忍不住摇头道:“还是父亲写吧,孩儿想请一道旨意。” 吕好问吃惊,“什么旨意?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灵寿!” “不许去!”吕好问仿佛被踩到了似的,勃然大怒,老头的眼珠子都瞪圆了,甚至举起了巴掌,想要给吕本中一个嘴巴子。 可是到了最后,吕好问还是没下得去手,“你真是糊涂啊!天子宝剑在手,就算是你爹,也能砍得地!” “不!” 吕本中昂首道:“父亲,你这就不对了……万事讲究一个理儿……如果确有欺压百姓的行为,自然要严惩不贷。可若是拿着天子剑,滥杀无辜,跑去泄私愤,毁国法,便是赔上孩儿这颗人头,也要斗到底!” “你疯了!” “我没疯!”吕本中认真道:“父亲,孩儿觉得官家所讲再造乾坤,绝不是简单杀掉一批人就算了……官家讲过,即便是天子,也要尊奉法度……这就是官家立意深远的地方,父亲,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吕好问愣住了,说到底,赵桓还是当今天子,万民君父,不管是威望还是权柄,都达到了大宋皇帝能达到的巅峰状态。 从任何角度来看,赵桓都没有理由把天下弄得一团乱。 既然如此,这一次的清理,就不可能是滥杀无辜……只要如此,儿子此去不但不会有危险,甚至可能立下功劳。 只是…… “你还是太年轻,不懂人心险恶……或许有人就盼着大杀四方,屠戮无数,杀到天子都看不下去,沈二郎自然就完了,也就能回到过去了。” 吕本中下意识咽了口吐沫,眼神之中,不无骇然……过去老爹从来没有说过,而到了今天,他终于讲了出来,人心险恶,不过如此! “父亲,其实孩儿此去,是想保护沈二郎。” “保护?”吕好问困惑道:“为什么?” 吕本中略沉吟,突然昂头道:“父亲,当年您教孩儿背的第一篇文章,便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啊!” 吕好问一阵错愕,是啊,似乎不只是他,太多的长辈,都把这篇文章当成孩子的启蒙文章,也是儒家的基本纲领。只是人人皆知的文字,却没有几个人敢正视了。 “父亲,无论如何,孩儿也无法接受,因为几个麦穗,便要打死一个六岁的女孩……倘若地方真有类似的事情,便是夫子重生,也要尽数屠戮干净的。这不是人活的世道,这是率兽食人的地狱!” 吕好问听着儿子的话,却是更加无可奈何。 “民生艰苦,便是更可恶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啊!” 吕本中眉头立起,突然愤怒道:“正因为如此,才要重整乾坤……父亲,总不能让子孙后辈,生活在禽兽之境吧?” “这……”吕好问很是不解,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向诗酒风流的儿子,会突然变得如此激烈。 “你到底在想什么?” 吕本中摇了摇头,“没想太多……只是孩儿也有个女儿罢了!” 吕好问下意识长大了嘴巴,是啊,他也是当爷爷的人,有些事情,原本就不是那么复杂,除了厉害关系,阴谋算计之外,总还有一种叫做“天理”的东西。 沉默了片刻的吕好问,突然放声笑了起来,“或许我家的第四位宰执重臣,要落在吾儿身上了!” 吕本中并没有真的在乎老爹的话,他匆匆动身,还要去追赶沈二郎。 而此刻的沈二郎,已经怀抱着天子剑,骑在前往灵寿老家的马背上。 手持天子剑,便是能随便杀人吗? 便能快意恩仇,将那些恶徒全都屠戮一空吗? 沈二郎下意识摸了一把腰间装酒的皮囊,那是韩世忠临走的时候,送给他的。 作为多年的老兄弟,出生入死,韩世忠在分别之际,只是问了沈二郎一个问题……你凭什么得到天子剑? 是官家的恩赏吗? 是泼韩五的面子吗? 不是,都不是! 是当初二十八个弟兄浴血奋战,为国捐躯,只剩下你沈二郎一个! 这柄剑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 没有他们的浴血牺牲,凭什么让官家站在武人这边? 凭什么一个毫无身份的草民,可以挑战桐木韩氏? 你一个蒿草蝼蚁一般的东西,又哪来的资格要一个公道? 没有别的,只是在挥剑的时候,想想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想想他们会不会赞成? …… 沈二郎微微闭着眼睛,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从眼前闪过……从军十载,六年血战,到底死了多少弟兄,流了多少血,只怕已经说不清楚了。 只是手里的这柄剑,愈发沉重了。 正在这时候,吕本中突然从后面纵马追来。 两个人在官道上相遇。 “我向天子请旨,特意随你一起去的。” 沈二郎并无惊讶,只是点点头,“那好,一起同行吧!” 吕本中被他的淡定惊到了,“你不觉得愤怒吗?我可是来掣肘的!” 沈二郎翻着眼皮,认真看了看吕本中,突然冷笑道:“俺有自己的理儿!不怕!” 吕本中略迟疑,失笑道:“好,我也有自己的道理……咱们就看看你我的道理,谁的更有理!” 一个世代为官的才俊公子,一个从战场上爬出来的老兵,一个享尽荣华的朝廷文官,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穷苦子弟……两个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人,凑在一起,同办一个案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哪怕韩世忠都觉得有点不靠谱,甚至是提心吊胆。 “官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老沈派个监军过去?这不是摆明了不相信老沈吗?” 曲端呵呵笑道:“韩大王,你相信沈二郎呗?觉得他能把这个案子办好?” “我,我自然是相信老沈,只是……” “只是怕他管不住自己,滥杀无辜,对吧?” 韩世忠无奈长叹,“血海深仇,十年苦熬,一朝屠刀在手,谁又能担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谁都不敢放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小小的灵寿县。 而在所有人之中,还能保持乐观的,恐怕只剩下赵桓了。 “世上有两种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一种是读书很多,却没怎么经历荼毒的文人,一种是历经战火,见惯生死,却不贪图高位高位的武夫……如今二者齐备,同办一个案子,等于是双重保险,朕如何不放心啊?” 赵桓笑呵呵说着,他突然想起,这个组合他还很熟悉……没错,这不就是李云龙和赵刚吗! 还真是期待,他们能弄出什么结果来! 也没让赵桓等待太久,一份初步呈报送了过来。 赵桓粗略浏览一遍,忍不住欣然大喜,连忙让人把吕颐浩和吕好问都叫来,并且将这份呈报交给了他们过目。 “条分缕析,一目了然,治病救人,用心良苦……吕尚书,你这个儿子不凡啊!” 吕颐浩看过之后,也笑道:“官家圣睿,吕学士的确颇得家学传承,臣以为此法可以推广两河和燕云之地!” 面对君臣的共同夸奖,吕好问脸都黑了……这要是推广开,他这个第一世家,就成了第一挨骂世家了…… 第390章 限制 赵桓跟两位吕相公畅聊政务,不自觉到了中午时分,很难得,赵桓留两位相公吃饭……没错,就是吃饭,毕竟在他这里,早就没了用膳的体面……你说赵桓吃的不好,也不是那么回事,哪怕每顿一个菜的时候,也亏不了营养,毕竟只要把肉菜放在一起,大火厚味儿炖了,保证比温吞水似的御膳好多了。 说是没体面,缺的是那种贵人的排场罢了。 譬如说今天,赵桓就弄个了特大的铜锅,下面烧着竹炭,锅里是用十几样干菌熬出来的鲜汤,旁边放着几十盘片出来的羊零件。 还有芝麻酱,韭菜花一类的蘸料。 赵桓笑呵呵道:“塞外的羊,塞外的蘑菇,塞外的韭菜花……你们都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能不能比得上几年前的东京?” 吕颐浩先涮了一筷子,仔细品味了半晌,笑道:“臣吃着嫩处尤盛,只是汁水不及早先丰盈……论起味道,却还是要更胜一筹的。” 他说完之后,忙转头看向吕好问,“美食大家在这里,我却是卖弄了。” 吕好问连称不敢,他也尝了尝,随后笑道:“首相说得一点不错……这其中的缘由倒是值得说道说道。” 赵桓笑道:“吕卿,请讲。” 吕好问又夹了一片,再三品味之后,才说道:“塞外的羊,的确比起中原的肉质好太多了……只是从塞外往东京贩运,千里迢迢,小羊却是送不过去的,便是壮硕的肥羊,到了京师也会掉膘,味道差了太多……因此外地的羊到了开封之后,就会首先育肥。” “育肥?”赵桓好奇道,没想到大宋就有了? “好教官家得知,商人会用精料喂养一两个月,再送到京中酒楼,故此京中的羊肉才肥美多汁。” “精料?是什么?”赵桓追问。 吕好问咧嘴苦笑,“有,有豆子,有谷子,也,也有江南的稻米!” 赵桓恍然,忍不住哂笑道:“这些精料,和现在喂养军马的也差不多啊!” 吕好问更加尴尬道:“是,是要更好!比如稻谷,就要磨去外壳,还要有最好的粳稻!” “这不就是人吃的东西吗?只怕九成的开封百姓,也吃不起上好的粳米吧!” 两位吕相公都低下了头、 赵桓没来由的烦躁起来,只能夹着羊肉猛涮……吃了好一会儿,赵桓到底是忍不住了,问道:“当初朕在东宫,内外事情知道的都不多……只是听说,每年宫里消耗的羊肉便是上万头?可都是这种羊肉?” 吕好问低着头道:“还,还是不一样的……供应皇宫的,还要喂一些滋补的药材……这是专供太上皇的,官家那时候还捞不着。” 赵桓忍不住哼道:“一万头羊,他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吕好问道:“也未必不行,有些菜肴只需要羊脸的一丝肉,有些只取一根羊筋……每天寻常也要消耗上百只羊,遇上了大宴,便是更多了。之前不是流传个故事,讲蔡太师府里有专门给包子馅的葱丝雕花吗?太师府尚且如此,太上皇自然是要胜过蔡太师百倍的。” 赵桓重重一顿筷子,气得冷哼,随后有自嘲苦笑。 “朕说这话,外面未必相信,觉得朕作为太子,在宫里自然是吃尽穿绝……太上皇拿了第一份,朕就是第二份,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可,可朕说实话,朕委实没有这么奢靡过!” 二吕一起点头,他们相信赵桓不是说假话……而且他们也早就知道,赵桓除了占了年纪的便宜,当了太子之外,别的待遇真的不行。 首先赵桓的妈死得早,没有人给做主……其次他的性格也跟赵佶不一样,才华还不行,说穿了,就是不会玩儿。 还有一点,赵桓身边还聚集了不少清流,这些人对赵佶失望了,觉得太子殿下能抢救一下……多方约束之下,赵桓在东宫堪称清净。 除了年节的时候,能参加一些宴会,别的时候,他都靠边站……而年节的时候,又有规定的流程,也就是参加个寂寞。 总体来说,穿越之前的赵桓只知道赵佶奢靡,但是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却是没有个具体概念。 “吕尚书,一道菜只要一丝肉,一根筋,那其他部位呢?可是赏了下去,还是弄到了宫外?” 吕好问认真作答道:“赏下去的固然不少,可有些太上皇喜欢的菜肴,却是不敢的……毕竟没有旨意,让寻常人跟天子吃同一只羊身上的肉,可是欺君啊!” “那,那这些羊肉呢?就扔了?” 吕好问苦笑点头。 又是一阵无语沉默……赵桓只能愤然道:“如此奢靡浪费,上行下效,哪有不亡国的!” “吕尚书,你们家传承数百年,每一代都有人位居高位……朕倒是真心请教,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底在吃上面,要花多少心思,才算上等人呢?” 面对这个提问,吕好问瞠目结舌,鬓角有汗水流下,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火锅烤的,总之他沉默不语,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赵桓一拍脑门,“吕卿,朕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寻常聊聊,你千万别疑心。” 吕好问摇头,随手夹了长长一片羊腿肉,涮了一下,美美吞下。 “官家,要说吃东西,也就这么回事罢了……什么算好吃呢?鲜嫩的羊肉,香醇的汤料,鲜、洁、香齐备,便是足够了……臣见过有人用豆腐雕花,弄出来的固然花团锦簇,却失去了新鲜。至于宫中御膳菜肴,官家应该比臣清楚……很多时候,要得不是味美,要的是体面排场。” “要搜罗天下,揽收山珍海味……便是普通的食物,也要弄得不一样……在羊脸取肉,用鲤鱼须入菜,拿鸡舌做羹……这些东西,吃的不是味道了。” 赵桓点头,话说到这份上,也就通了,古今一理,大宋朝不愧是最“现代”的封建王朝,玩得还真到位! “吕相公,吕尚书……你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应该清楚,过去的大宋朝疆域不比别的朝代辽阔……百姓不比别的多……耕地也没有增加……亩产也就那样……以农夫产出来算,咱们比汉唐能强多少?” “可物产如此,咱们的京师繁华,却是几倍,几十倍于别的朝代……也不只是京城,洛阳、大名府、应天、杭州……到处都是如此,文章笔迹,诗词歌赋,全都说咱们物阜民丰,文治之功,远胜汉唐……还拿着朝廷岁入说事,讲大宋繁华,汉唐不及……你们两位能不能跟朕说个实话,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吕好问哑巴了,他是真不敢说。倒是吕颐浩,胆气更足,他沉吟道:“回官家的话,我朝的确有些独到的东西,比如北方的铁场,比如南方的窑厂,还有占城稻……论起物产,的确算是丰盈……可说到底,还是重敛百姓,敲骨吸髓,以供养达官显贵罢了。” 赵桓颔首,“吕相公,按照这么说,开封的繁华,便是无数百姓毁家奉养而来……汴河之上,灯红酒绿,春意盎然的背后,是万千百姓,失去女儿姊妹换来的。宫中万头肥羊,只为了寥寥几道菜,却不知道有几十万百姓,活活饿死……天下各处,溺婴之风盛行……人命还不如羊肉值钱!士大夫的诗酒风流,又是多少人家破人亡?为了兼并土地,巧取豪夺,又有多少冤案?多少血泪?” 赵桓越说越怒……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也属于这群坐享其成的贵人之一……至少六年前的赵桓,确实如此! 赵桓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怒火。 “朕坐在了龙椅上,愤世嫉俗,慷慨激昂,解决不了问题……朕想问问你们,一个人的享受,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朝廷养士,又要养到什么地步?能不能逼得百姓家破人亡?能不能让士人跑到青楼,肆意逍遥?总不能他们逛窑子的钱,也要朝廷来出吧?朕宁死也不当这个冤大头!” 吕颐浩和吕好问悚然而立,俩人都清楚,这一顿火锅不是那么好吃的,果然是如此。 “回官家的话……老臣以为吕本中和沈二郎上呈的札子,值得推行……对于作恶多端的豪强不必留情……其次至于田亩土地,臣以为可以将最高田亩数定在三百亩……比原来的五百亩再下降两百……三百亩田,供养十口之家,三个读书人,已经绰绰有余……把田亩数量限制住了……自然豪门巨室就会土崩瓦解……要严禁奴仆,打手……需要有侍候的丫鬟佣人,可以出钱雇佣,却是不许世代为奴。” 赵桓点了点头,却还嫌不足,“法令可以规定,但总会有空子可钻……还有一条,在处理土地田亩的同时,要兴建学堂,要让普通百姓也明白朝廷的用意。” 赵桓说到这里,扭头对吕好问道:“这事就从真定府开始,让吕本中去做……他干好了,政事堂的椅子有他的一把!” 第391章 温与饱 “办学,读书,就有用了?” 沈二郎抚着天子剑,痴痴问道。 对面的吕本中怅然咧嘴,“我不打算骗你的,办学的用处或许不大。” “为什么?”沈二郎突然眼睛充血,愤怒注视吕本中,切齿问道:“难道你们世家天生就高人一等,是天上星宿下凡?活该欺负我们吗?” 吕本中无奈苦笑,“你别瞪眼睛,好好说话不行吗?你办个学堂能怎么样?就算有天资聪慧的好苗子,几年之后,也要参加科举,也要入仕为官……到时候清也罢,浊也罢,想要在官场干下去,就要靠着士林提携,互相庇佑。” “再说了,天下的读书人,十之七八,想的都是颜如玉,黄金屋,便是有人不一样,却也是凤毛麟角,无力回天。” “你!” 沈二郎突然抽出了天子剑,寒光烁烁,他呼哧呼哧喘息,“吕本中,既然这样,我就屠光了士人!” 吕本中心里头毛毛的,这货可真够疯癫的。 “沈二郎,你,你杀不绝的……就算现在的读书人都被杀了,剩下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也能算是士人,便是你这个丘八武夫,也会成为士人……” “我不会!”沈二郎愤怒将宝剑压在了吕本中的脖子上。 “对,你不会,可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还有亲朋好友,总有人想当士人的!” “你!” 沈二郎到底无言以对,他默默收好了宝剑。 突然,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肆无忌惮。哪怕韩世忠都没见过老沈哭成这样子。 甚至全家惨死,老沈也没有哭到这个程度……毕竟家人死了,还有报仇一条路……可是这一次,他彻底绝望了。 就没有办法吗? 难道连官家的主意都不行? 那他努力做得这些,还有什么价值?倒不如大杀大砍,痛快一场。 公道! 哪有公道? 吕本中见他哭得稀里哗啦,竟然也是心中悲凉……像他们吕家,兴旺了几百年,三代为相,傲视天下,什么梅花韩氏,什么桐木韩家,根本不放在他的眼睛里。 只是面对眼前的这条汉子,吕本中迟疑了。 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背负家人血仇……能走到今天,着实是太不容易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路子……你办一座学堂,当然不行。” “那要几座?”沈二郎突然傻傻问道。 吕本中笑了,“要的是千千万万座,要的是遍及天下……要这些贫家子弟能够充斥朝堂,能够执掌大权,要从上到下,都有人替百姓说话……只是这件事太难了……办学要多少财力?只怕比光复两河失地还要贵!科举的路子就那么窄,还没等穷苦人遍及朝野,他们都成了新的贵人……说到底,这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扭转的。” “那,那要谁?”沈二郎傻傻道:“莫非是官家?” “不!”吕本中摇头,“官家也是一个人……你们需要的是像士人那样,站在一起,同气连枝……而且考虑到百姓的力量不及士人,你们需要联合十倍,百倍的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吕本中尽管公认才能平庸,但好歹是吕家大公子,又跑到灵寿办事,涨了不少见识,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奈何他虽然同情普通人,却是想破脑壳,也想不到如何打破士人集团的权势……哪怕在灵寿一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也仅此而已。 他甚至觉得要不了十年,就会有富裕的百姓兼并土地,有人读书考试,通过科举,跻身官场……随后就会变成一个小号的韩家,继续作威作福。 或许还有沈二郎这种傻子,也或许还有自己这种士林当中,有点良心的人,帮忙伸冤。 可自己又能撑多久呢? 毕竟在灵寿这段时间,吕家的亲朋好友,包括好几年不联系的姑父都给他送信了,让他适可而止……还有吕家族老嚷嚷着要把他逐出族谱。 也就是吕家根基深厚,吕本中也算小有名气……不然立刻就社死了。 甚至吕本中都开始体会到了王安石的遭遇……出山之前的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朝野归心,他政绩卓著,俨然半圣之身。 只等入朝为相,励精图治,中兴大宋,然后王安石就是活着的圣贤! 可结果呢? 等王安石真的开始做事,真的有了少数变化……立刻激起了大半个士林的反对,包括昔日支持他的欧阳修、司马光,全都翻脸无情,那些公认的正直名臣,无不将王安石视作乱国妖孽…… 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就是让自己看清楚了这些糟心的事情吧! 吕本中忍不住长叹连声,踏着月色,独自散布,纾解满心的惆怅……或许可以准备回燕京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还没有亮天,突然外面乒乒乓乓,乱了起来。 吕本中大惑不解,这是谁啊? 等他爬起来,出来之后,却是发现,沈二郎正指挥着数十名乡亲,忙活着大兴土木。 “都跟你说了,没用的,你这是浪费气力!” 沈二郎丝毫不在乎,反而询问吕本中,学堂要怎么设计…… “你连这都不懂?你还办什么学堂!”吕本中哼道:“回头我给你画个图纸,你照着弄就是了……不过我还是劝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你别痴心妄想了!” 沈二郎竟然不气,而是憨憨笑道:“六年多以前,俺和二十七个弟兄逃回了开封……彼时我们也没有想过,能打败天神一般的金人……吕大才子,我们能赢第一次,就能赢第二次……我倒是好奇,你们家可是顶级士大夫啊!” “不是顶级,是第一!” 吕本中没好气道。 再看看这些天不亮就来忙活的老百姓……突然吕本中吸了口气,或许士人并不是那么不可一世吧! “我哪边也不占,我只求对得起良心!” 沈二郎哈哈一笑,“这么说,吕大才子是我们的人喽!” 忙绿的人群,发出了欢快的笑声……灵寿并不起眼,一如之前的大名府,也不是那么重要……可是属于赵桓的战后新政,露出了端倪。 在城市中,清理乱七八糟的东西,建立起新的商业秩序……在农村全面压制豪强巨室,给百姓更多的倾斜。 此刻还只是试点,究竟要怎么破局,赵桓也在观察,思量,酝酿……坦白讲,这是比抗金难十倍的事情,一时间赵桓都没法轻易决断。 而就在赵桓思量的时候,一个老朋友来了,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老朋友。 “大石林牙,你胖了!” 赵桓见面,就以一种戳肺管子的态度,直接挑战。而耶律大石却也笑道:“赵官家,君子不重则不威……倒是你,却是怎么也不长肉!” 赵桓哈哈大笑,伸手拉住耶律大石,“多谢夸奖……现在的燕京简陋,你不会在乎帐篷凄苦吧?” 大石笑道:“就算再苦几倍,我也不在乎。” 两位皇帝陛下,一起走进了御帐。 分东西落座之后,耶律大石就率先道:“我要恭喜赵官家……你的兵马已经深入草原,杀得女真人仰马翻!” 赵桓微微愣了一下,李彦仙和岳云走了一段时间,消息却还是没传来,却不成想,让耶律大石抢先知道了。 “就为了给朕送喜讯,劳烦大石特意跑一趟?” 耶律大石把脸一沉,“赵官家,我们还是盟友,而我一心恢复契丹,你是知道的……我还记得当年咱们说过,金人灭国,以后各凭手段……现在你派兵深入草原,我没有派兵袭扰,相反,我还给他们送去了给养和向导……我做到了盟友的职责!” 赵桓眼珠转了转,“大石林牙是说我不够朋友喽?” “不!” 耶律大石摇头,他微微感叹,“赵官家,六年之间,你从兵临城下,到光复燕云……俺耶律大石佩服你。五体投地般佩服。我来见你,是想请教。你已经拿回了燕云之地,你还想对哪里下手?莫非说你要恢复汉唐故土,要通西域?和我契丹再决战吗?” 赵桓笑道:“大石,如果朕这么想,你会怎么办?” 耶律大石同样笑道:“明知不敌,也要血战到底!我不会既做亡国之臣,又当亡国之君的!” 耶律大石语气决然,谁也不必怀疑,毕竟除了赵桓之外,人家差不多是当世第一豪杰,能远走西域,重建大辽,岂是寻常! “大石林牙,你来得匆忙,朕请你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聊。” 赵桓让人弄了个火盆,没有别东西,竟然只是一盘山药,赵桓主动招呼耶律大石,一起烤山药吃。 耶律大石忍不住冷哼,“赵官家,你这是跟我哭穷吗?” 赵桓摇头,“大石林牙,朕以为能吃上烤山药,就是不错的生活了。” 耶律大石根本不信,你当老子没吃过好东西吗? 赵桓不慌不忙,“大石林牙,普通百姓,在这时候,能够围着火盆,阖家团圆,吃着烤山药,如何不好?” 耶律大石语塞。 赵桓又道:“若是最穷苦的人,也能吃上,又该如何?” 耶律大石哼道:“黎民不饥不寒,可以称为盛世!” “嗯!”赵桓点头,语重心长,“大石,你方才问我,我还有什么所求……我不否认,,恢复汉唐盛世,是我所想……不过能让所有人吃上烤山药,更是我最在乎的。” “朕的回答,你满意吗?” 握着烤山药的耶律大石突然寂寞无声,低着头,咬了一口滚烫的山药,吃到嘴里,落到胃里……很饱! 第392章 卧龙凤雏 “赵官家的境界,到底让大石五体投地啊!”耶律大石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寡淡的山药,远胜山珍海味百倍,竟也吃的津津有味,舍不得浪费,只是眉头的惆怅,却也更加浓重了。 赵桓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大石林牙,你现在是不是很羡慕朕?但是朕劝你一句,千万别跟朕学,不然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耶律大石恨恨看了眼赵桓,怒斥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这是提醒吗?你是炫耀!” 赵桓仰头大笑,没错,就是炫耀,又能怎么样? 有本事你打我啊! 耶律大石气喘吁吁,赵官家将重点放在了温饱上面,他是打算在剪除了金国威胁之后,开始偏重内政。诸多的行动,也佐证了这一点。 对内动刀子,大刀阔斧改革……貌似这是遇到困难之后,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可是放眼天下,才会知道,要进行对内改革,是有多么艰难! 且不说现在乱七八糟的辽国,就是在金人未曾崛起之前,辽国也是没法进行改革的,完全是想都不要想。 两百万契丹人,统治八百万汉人,两百万契丹人之中,还有一半以上的奚人,渤海人等等…… 说白了,契丹国就是个拼多多,硬拼出来的国家,遍地是大王,短暂又辉煌。 一旦被金人击败,就迅速土崩瓦解,碎了一地。 而取代契丹的大金国,也是差不多的玩意,甚至还不如契丹的汉化程度……在这种国家里,只能对外征战,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改革。 因为一旦改革,就会分崩离析,就会内斗加剧,自相残杀,不用别人出手,自己就先死了。 所以要想改革,还想着成功……就需要牢固的社会认同,有一个几乎无法撼动的基本盘在那里。 唯有如此,才能说服大多数人,获得足够的支持力量……这一点放在后世也是行得通的,国人很多时候都会困惑,大家伙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成吗?你们国内都那么乱了,还搞我们干什么? 其实这种想法,完全可以视作最高等级的凡尔赛了…… 正因为乱了,才要搞你啊……让我们解决内部冲突,别开玩笑了,还是盼着我们早点死比较现实! 没有统一的文明,没有牢固的共同体,没有长期的认同,是万万不可能通过改革解决问题的。 耶律大石在以前就是契丹的进士,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磨砺,早就一清二楚,他恨不得把赵桓的脸给撕碎了。 “燕云之地,是契丹的故土!” 耶律大石突然怒道。 啪! 赵桓猛地一拍身边的条案,勃然而起,怒视着耶律大石。 在愤怒目光的注视之下,大石终于面色微变,气势弱了不少,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契丹统治了燕云二百年!” “哈哈哈!”赵桓朗声冷笑,“大石林牙,你要这么说,那咱们也不要谈了,西域从西汉的时候,就是上国的疆土,还有渤海辽东,还有塞外大漠……再说下去,你们契丹当初也不过是大唐的臣属而已!” “大宋不是汉唐。”耶律大石沉声道。 “的确不是……可你觉得朕学不了汉武帝和唐太宗吗?要不要战一场?你说吧,想打多少年,朕都接着!” “你!” 耶律大石气得咬牙切齿,“赵官家,我亲自过来,就是想和你好好谈谈,你又何必如此不通人情呢?” “朕不通人情?耶律大石,你可要想清楚了,燕云的旧恨还要不要提起?这可是咱们两国最大的仇口……而且绵延了两百年!大宋国内,憎恶契丹的,只怕还在女真之上!” 耶律大石脸色极其难看……为什么在大宋光复燕云之后,他就急匆匆赶来……还不是想延续宋辽同盟,至少要争取时间,划分地盘,消化战果。 如果在这时候,辽宋立刻摊牌,双方再打起来……耶律大石扪心自问,是半点便宜也讨不到,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只是不管怎么讲,他也是一国之君,不能轻易低头,奈何一个燕云,就让他碰了个大钉子。 “赵官家威望如天,宋国臣民如何看契丹,不还是赵官家一句话的事!” “错!” 赵桓断然道:“朕的确有些威望,可是朕这个皇帝也要顺应民心……朕奉劝大石一句,如果真的诚心维持友好,就不要伤害大宋百姓的感情。燕云旧恨,朕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你最好也不要拿出来当筹码,不然后果自负!” 两位皇帝对着大吵,很显然,耶律大石没有赵桓的底气,没有多大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燕云可以放下,但是塞外之地呢?那可是辽国故土,莫非赵官家也想抢走?” 赵桓失笑……“大石林牙,你跟朕说这个,格局未免也太低了吧?天下逐鹿,有德者居之……如今金国还没灭亡,朕派兵重击女真,剪除强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大石林牙也有兴趣,自可以出兵,朕可没有拦着!” “那是辽国的土地!”耶律大石气哼哼强调。 赵桓冷笑,“什么意思?莫非要大宋打下来,然后双手奉送给你们?那你是不是要交点钱从朕手里赎买?” “那是你们干的事情,俺契丹勇士干不出来!”耶律大石愤然站起,“赵官家,咱们当初结盟,各分东西,如今你派兵去塞外,是不是要跟我说一声?或者说塞外的兵马,要归我这个皇帝节制?” 赵桓仰头看天,半晌突然一笑,“朕懂了……大石林牙,说来说去,你是想跟朕瓜分天下,塞外之地,都是你的,对吗?” 耶律大石松了口气,态度也缓和了。 “赵官家,契丹也是万里大国,我让出了燕云,你也要给我点面子,不然我没法和国内交代。” 赵桓稍微沉吟,也能猜到耶律大石的处境……论起治下复杂程度,这位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 没有足够的利益,是摆不平国内乱七八糟的山头的。 “大石林牙,你想要契丹的塞外之地,你还占据着西夏,又把手脚伸到了西域……如此东西纵横,怕是有两万里啊!” 大石沉吟不语。 赵桓又道:“如此疆域,怕是足以和全盛时候的匈奴相提并论,大石雄心壮志,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耶律大石深深吸口气,“赵官家,疆域虽大,只是加起来也不如燕云之地,更是不如中原富庶,和你比起来,我不过是个穷鬼罢了。” 赵桓突然一笑,“大石林牙,你就不用哭穷了,能掌控这些地盘,大辽国会变成什么样子,朕心里有数。只是当下大宋却是需要休养生息,调理内政,塞外之地,朕即便能出兵,却也无力掌控,我可以放手。但也要看你的本事。” 耶律大石沉吟道:“这是自然,不过有一件事,两国的榷场互市可不可以多设几处……我对女真用兵,也是要钱粮辎重的。” 赵桓一笑,“做生意是朕最喜欢的事情了,这事让户部负责,下面人自然能够办好。” 顿了许久,赵桓突然笑道:“大石林牙,你觉得朕还够朋友?” 耶律大石一愣,不明白赵桓为什么这么问。 赵桓突然伸手,拉起耶律大石,“走吧,朕领你去见一个人。” 耶律大石隐隐有所察觉,却也只能跟随着赵桓,他们走了片刻,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隐隐从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赵公,你怎么好些日子没来了?莫非是听说赵官家到了燕山……你就忘了老朋友?” 赵公倒不是忘了,而是怕了。 他绷着脸道:“怎么会……这些日子,我不过是去外面骑马射猎了。”说着,赵公还拿出了一个箱子,里面装了几十条狐狸皮。 “给你的,拿去做个袍子吧,别冻着了。咱们这把年纪,可要好好保养……老李走了……不然咱们三个凑在一起,该多好啊!” 耶律延禧接过了礼物,却也是无奈长叹,什么有趣,是丢人啊! “赵公,你可知道,我被俘金贼之手,落了什么下场?” 赵佶轻叹道:“金人凶逆,必然不会善待老兄。” “岂止没有善待,他们就是一群野兽!他们抢掠辽国财宝,把耶律宗室贵女悉数捉拿,一个不留……我那几个女儿,全都被抢去了,成了金贼手里的玩物……你可知道,我那小女儿,她,她竟然被金贼伤了谷道,血流不止,转过天,金狗恶其血污,便,便用刀子,捅入小腹,活活杀死!皇室贵女,孤的妃嫔,便是几十岁的老妪,也都难逃毒手……亡国之人,苟延残喘,何其悲凉啊!” 耶律延禧不停抹着眼泪,赵佶的脸色一变再变,终究一声长叹,“到底开封还是保住了啊!” 耶律延禧好容易控制住了悲哀,“是啊,现在苦尽甘来……金人灭了,只要能说动官家,让他扶持寡人复位,我愿意想大宋称臣……便是称孙也行啊!” 耶律延禧跟疯了似的,“赵公,只要成事,我,我愿意,我愿意以大辽财富,孝敬给你,帮你重修艮岳!” 赵佶咧嘴,你还真舍得下本! 赵佶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说真话一样……“耶律兄,我,我会想办法,尽力周旋,务必让你复位。” 第393章 官家还是孝顺啊! “赵公,若是朕能复位,你可是再造之恩,皇天之德……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金银财宝,美人名马,什么都好……便是大辽龙椅,我也给你一半坐!” 噗! 赵佶差点吐血……你就别许愿了,要是让逆子知道,他还不给老夫一包鹤顶红……直接把我送走喽? “那个,耶律兄啊,你也知道,耶律大石都当了好几年的皇帝,真要把他换了,能行吗?你们国内不会乱?” “不会的!绝对不会。”耶律延禧信心十足,“赵公,耶律大石不过是姓耶律罢了……他又不是皇室,凭什么君临天下?当然了,他是复国有功,朕也不委屈他,给他封个世袭罔替的王爷,也就是了。说到底,朕是君,他是臣啊!难道乾坤还能颠倒了?” 赵佶翻了翻白眼,还真别说,乾坤就颠倒了,别说君臣,父子都是如此! “那个耶律兄啊……是这样的,大石林牙征讨西域,统摄大白高国,如今兵马十万以上,势力庞大,手下精兵猛将,相当了得。若以豪杰来看,他可算上少有了。” 耶律延禧停顿了片刻,要是这么说,还真不能大意了。 耶律延禧想了少许,竟然冒出个主意。 “赵公,你看这样行不,我的儿女手死光了,宗室之中,有谁能继承基业,我也说不好……干脆让大石给我当太子,管我叫父皇……等我驾崩了,再把龙椅传给他,这样也就不算亏待他了。” 还能这么办? 赵佶突然觉得有人比自己还不靠谱了! “耶律兄,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看这样如何,让耶律大石尊你为太上皇,一样享受荣华富贵,把国政交给大石料理,乐享清福,岂不是更好?” “好什么!太上皇能有什么权柄,我死也不干!” 赵佶:“……” 都到了这份上,这位还梦想着掌权,不得不说,赵佶跟他比起来,都显得识时务太多了。 “大石林牙,你见面就跟朕谈燕云,朕却是没说贵国的这位皇帝陛下……如今朕也不会拿他要挟大石……”说着,赵桓把佩剑摘下来,递给了大石。 “此人不识好歹,大石只管杀了他就是!” 一柄三尺长剑,放在了耶律大石的面前。 这位赵官家还真是慷慨大气,丝毫不在乎辽主的性命,也没有拿来威胁大石……真算是赤诚君子,人品无双了。 耶律大石认真看了看赵桓的宝剑,突然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弯刀上面,“赵官家,大石也是能上阵杀敌的人……我要去和他单独聊聊。” 赵桓感慨叹息,旋即收起了宝剑,还略带失望。 耶律大石转身,昂然而入,很快,赵佶从里面狼狈出来,还带着惶恐,等看到了赵桓,惶恐瞬间就成惊吓,嘴巴长得老大,一副吃惊非小的模样。 赵桓顿了顿,无奈道:“去旁边吧,找个地方,大冷天的,温点酒喝!” 听到了喝酒,赵佶的心砰砰乱跳……到底是要来了吗? 这位太上皇几乎是以上坟的心,随着赵桓,来到了旁边的一处宅子……由于战乱,除了被烧毁的行宫之外,燕京城的府邸还是不少的。 岳飞做事向来谨慎,他把最好地段,规模最大的宅子,全都封了起来,派专门人员看管。 至于手下将领士兵,你们就别凑热闹了,不然以后起了争端,实在是不好解决。 赵桓就随便找了个商人的宅子,还真别说,这宅子还真有些江南园林的风貌……赵佶硬着头皮进来,瞧了瞧周围的布置,心中暗叹,能死在这里,也算是过得去了。 赵桓自顾自坐下,弄了个炭火炉,随便弄了一壶黄酒,还切了点姜丝,弄了两块果干,放在火炉上面,煮了起来。 随后赵桓又弄了两个木碗,递给了赵佶一个。 赵佶就算是再傻,面对这个场景,也猜得出来,赵桓没有杀他的心,真的就是喝酒而已。意识到了这一点,赵佶暗暗松了口气,可他依旧不敢大意,因此赵佶只用半个屁股坐下。 这就很尴尬了,当儿子的肆无忌惮,当老子的战战兢兢。 赵桓给自己倒了一碗,头也不抬道:“想喝自己倒吧!” “哎!” 赵佶答应了一声,却也不敢不喝啊,顿了片刻,他才给倒了半碗,默默喝了起来。 赵桓旁若无人,足足喝了两碗,胃里有了热气,他才随口道:“比你在宫中御宴的时候,何如?” 赵佶愣了片刻,一张老脸迅速涨红,却又渐渐转白,头也低得更狠了。 “汴京之乐,终究不如纵马燕山!官家真明君圣主,可比尧舜,可比禹汤文武。” “那你呢?又如何?” “我……我是无能鼠辈,亡国之人,何足挂齿!” “不。”赵桓突然气哼哼道:“你听到耶律延禧的话了吗?契丹公主妃嫔,是什么下场?开封的贵女公主……可要比契丹多得多……京华夜宴,风光无限……你想过没有,那么美好的场景,就要被人生生打碎……金人肆虐,禽兽横行……无论官民,都在劫难逃,宫中妃嫔,还有我的那些妹妹,全都会沦为金人玩物,花一样的柔媚女子,要被蹂躏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赵佶想到了耶律延禧的描述……突然浑身一震,老泪再也忍不住了。 “错了,错了!都是我错了!我罪孽深重,别说皇帝,就连父亲都没有当好……我,我还能说什么啊!” 赵佶抱着脑袋,放声痛哭……可哭了一会儿,他又怕赵桓听着烦,就只能尽力压下悲声,结果哭得一抽一抽的。 赵桓让他弄得心烦意乱……赵佶这种人,你让他以死谢罪,他是绝对干不出来……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你歇歇吧……知错能改,老百姓也说浪子回头……你该想想,怎么能赎罪了。” 赵佶好容易止住了悲声,听到了赎罪,又被吓了一跳。 “官家,我,我年纪也不小了,不管是杖责,还是流放,我怕是都受不了,要不我写悔罪书吧!你看是写万言的,还是十万言的?” 赵桓气得翻白眼,你这么能水文,你穿越到后世,称霸某点不行吗?何必留在大宋朝祸害人啊! “光是悔罪有什么用?你要是真心认错,就拿出你的才能本事……做点有用的事情……最近我让地方办学,需要编写一些教材……这活儿你愿意接不?” “愿意啊!” 赵佶立刻答应下来,甚至还有那么点雀跃。 “官家,你说是要什么样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什么都行啊!” “对……什么都行,就是别教为君之道!” 赵桓狠狠吐槽,随后他伸手提起酒壶,给赵佶满了一碗。然后他认真道:“这个教学的内容,务必通俗易懂,也不局限于现有的书籍,更不要只是圣人微言大义。最好能涵盖广泛,通俗易懂。老师教导容易,学生学起来方便……争取在三五年之内,就能识两千个字,能看一些浅显的文章就行。” 赵佶认认真真,把要求都记下了,又问道:“官家,这个编书……就是我一个人?” “当然不是……我给吕好问下了命令,还告诉了孔端友……国史馆那边也在忙活,博采众长吗!” “哦!”赵佶认真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官家不用那么麻烦,他们……加起来都不行的!” 你还真不谦虚! 赵桓狂翻白眼。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了动静,耶律大石提着刀来了。 赵佶被吓得下意识站起来……李乾顺死后,他好不容易有了个伴儿……不会让耶律大石给弄死了吧? 看这家伙气势汹汹,还真没准! 耶律大石旁若无人,走到了赵桓面前,突然把弯刀往桌子上一拍,随后有掏出了一团黑乎乎的头发……只是头发! 没错,耶律大石还没把耶律延禧的脑袋砍下来……不过即便是头发,也够吓人的了。 你这个逆臣贼子,到底把老皇上怎么办了? “赵官家,耶律延禧自知罪孽深重,已经剃发为僧,法号悟省……从此之后,青灯古佛,再也不管人世间的事情……朕把他留在燕京,还要劳烦官家帮忙照看。” 赵桓点头,“好,朕应下了。” 顿了顿,赵桓又道:“大石林牙,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马上要起兵,讨伐女真贼寇,光复大辽故国……还请官家给些方便……粮饷兵器,都不能缺了!” “可以!粮食三十万石……兵器五万件……铠甲三千副,还有别的要求吗?” 耶律大石深深吸口气,“没了,兵贵神速,我准备三天之后就走,东西可不能缺了。” “放心,朕让人送去大同交割。” “好,多谢!”耶律大石语气冰冷,随后抓起弯刀,转身而去,却是落下了耶律延禧的头发! 赵佶只看了一样,便觉得心惊肉跳,真是个狠人啊! 剃了老皇上的头发,直接逼着出家,从人间除名,比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想这些年的经历,赵佶突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 “官家不失孝道啊!”赵佶发自肺腑轻叹。 第394章 料事如神 赵佶一惊于金人对待辽国宗室的狠辣……二惊于大石对辽主的决然。凡事就怕对比,这么一比,赵桓简直都儒雅随和起来了。 赵佶是个没啥脸皮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货色……他酌量了片刻,竟然道:“官家,耶律大石枭雄之性,桀骜难服……若是让他接管了辽国故土,到时候上百万契丹人归附,他的势力只怕比金国还要雄厚,到时候大宋怕是会有危险啊!” 赵桓是不可能和赵佶谈论什么军国大事的,偏巧他喝多了,温的黄酒,度数不高,可喝多了还是会头晕……赵桓嘴上没把门的,也就随口聊了起来。 “有什么危险?会变成第二个金国,还是变成第二个匈奴?如果世间的事情这么容易,也就不用绞尽脑汁,苦心焦思了。” “难道……我看错了耶律大石?” “没有!”赵桓很干脆道:“你不光没有看错,还看得极对,甚至你还低估了大石的本事……可又能如何呢?大势如此,他扭转不了,他也做不成第二个金国……相反,他的积极进取,奋发有为,还会埋葬了他,说实话,我已经看到了耶律大石悲惨的结局了。” 赵佶越听越糊涂,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这个逆子不会是喝多了说胡话吧? “我知道你想不通……那我就不妨讲的直白一点,纵观整个塞外北方……东边是渤海故地,随后依次是女真,契丹,蒙兀,党项,吐蕃,西域……除了这些部族之外,还有数量不低的汉人。彼此犬牙交错,凑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么个乱局,谁又能驾驭得了?便是我都没有这个把握,所以我才放任耶律大石去做为,并没有跟他抢夺什么。” 赵佶还觉得没啥说服力,你做不到,别人就做不到……凭什么你这么自信啊? “还是不明白?那好……再说得直白点,阿骨打是怎么崛起的?”赵桓笑呵呵道:“首先,他靠着几代女真首领的努力,积累了一支不弱的兵马。更为重要的是,他赶上了辽国衰败的天赐良机……一次大胜,两次大胜,三番五次,以少胜多,所向披靡……几年时间,便树立了金兵无上的威风,随后的战斗,他们便真的无往不利了,一直推到了开封城下……你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赵佶茫然,“难道说是天命?” “屁!”赵桓很不客气道:“时无英雄罢了……两军交锋,士气很重要。大金国靠着连续以少胜多,积累了强大的自信,便是小兵也觉得他们不会败……正是这种信念,使得金国上下耐苦战,经得起反复冲锋,不断鏖战……只要能坚持下来,胜利还真就不难。” 赵桓说着,还真就给赵佶讲解起来了兵法……冷兵器的战斗,譬如说金国典型的拐子马……以步兵甲士为核心,两翼布置轻骑,在战场上,先是中间硬刚,随后两翼突出,切割包围…… 一旦敌人主将被包围,失去了对全军的控制,没法号令人马,士兵自然溃散。 换成重甲铁浮屠,也是一样的道理。 铁浮屠冲破了敌军战线……使得敌人没法联络,军令下达不良……惶恐的士兵也会逃散,自然而言,就会损失惨重。 不管是中间突破,还是两翼包抄,也不管是重步兵,还是铁甲骑兵……在进攻的时候,双方的死亡都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真正大规模的死伤,发生在大面积溃逃之时,一旦全都亡命狂奔,把后脑勺交给追兵,想不死都难。 话说到这里,如果一支军队,从上到下,都有顽强的战斗意志,哪怕最低级的将官,都能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坚守岗位,继续死战……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呢?铁骑或许能突破,可突破之后,两边的敌兵不计生死,围过来夹击,往死里拼杀……铁骑真的能所向披靡吗? 一口弯刀,砍三五次之后,就不再锋利,骑枪或许戳倒一个敌兵,就要断裂。 为什么很多人喜欢使用狼牙棒……毕竟从耐用度来讲,狼牙棒就完爆大多数的兵器。 “跟你讲这些,是想告诉你,耶律延禧和你真是一对卧龙凤雏,天赐的搭档,绝妙的配合……你们俩都弄得上层离心离德,下层民不聊生……军中统帅将领,没有死战之心,下面的士兵,一触即溃……这样一来,才成就了金人无敌威名!” 赵佶老脸通红,貌似还真有点道理。 “那,那你的治下就不会吗?” “或许也由零星的情况,但总体上不会的。”赵桓信心满满。 “为什么?”赵佶追问。 “因为他们知道在为什么战斗!因为他们知道,我这个天子不会跑……只要我不退,诸将就没法退,将领不退,士兵自然肯拼命……而一旦有了死战不退的心,再辅以差不多的战术,不出大纰漏的安排,基本上就不会输。” 赵桓笑道:“这就是说,即便耶律大石变成了第二个金国……他在战场上也做不到所向披靡……而且正因为朕有这个实力在,不管是蒙兀人,还是党项人,吐蕃人……他们真的会甘心情愿供大石驱使吗?不可能的,他们只会来找朕,求我帮他们的忙!” “你,你会帮他们吗?” “当然不会!”赵桓笑道:“你都说了,耶律大石是个枭雄,我帮他们,岂不是要和耶律大石直接冲突,我又不傻!” “那,那你到底是在打算什么啊?”赵佶万分不解,怎么都想不通,他第一次感觉到艺术家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没有什么复杂的打算……就是在大石的治下,保留一支可观的,并且不会被摧毁的亲宋势力……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保持足够的定力,可以等待大石遭遇挫折,甚至可以等着大石去世,等到主少国疑,然后再出手,只有那时候,才能做到十拿九稳!” “当然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是有足够强大的兵力当后盾,有实力才会有人把你当回事……要是像你那样,连个燕山府都拿不下来,连辽国的溃兵都打不过,又怎么指望人家把你当回事?” 又说到我的头上了! 赵佶欲哭无泪……不过他略加思索,也就明白了一些奥妙……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国家间的博弈,都是你来我往的对手戏,真正的碾压局,是很少出现的。 就好像斗地主,你也不能把把俩王四个二吧? 汉朝被冠以强汉之名,可汉朝给匈奴缠斗了多久? 说句不客气的,金国的崛起,属于历史上的意外,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太不可思议……甚至是女真人自己,都未必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一旦历史恢复到了常态,一两个枭雄人物,也是没法真的力挽狂澜……曹丞相兵败赤壁,刘先主夷陵遇火,孙十万合肥献头……大抵就是如此了。 “所以说,因为忌惮耶律大石,就嚷嚷着要断绝盟约,甚至出兵攻打契丹……那就大错特错了。贸然出兵,甚至没法削弱耶律大石,反而给他提供了帮助,帮他整合部下,将塞外之地,打造成铁板一块……总而言之,咱们已经从救亡图存的决死模式,变成了大国中兴的博弈模式……该怎么驾驭大局,统筹内外,却是需要仔细思量权衡……这里面的学问,你是无论如何,也领悟不来的。” 再一次被嘲讽了。 赵佶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骂? 夸你懂得孝道,你就不能用心演演?好歹给我这当爹的一点面子? 赵佶满心都是不满……不过他也真的有了不少的领悟,至少眼界格局都上来了……这个逆子,除了不孝这一点,还真是无懈可击,是个绝佳的天子。 赵佶微微感叹,突然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儿,竟然探身道“官家,事到如今,天下一统,太平初现……你也别太苦了自己,别的不说,选几个妃嫔入宫吧!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开枝散叶,光大皇家,这才是正办!” “你闭嘴!” 赵桓突然圆睁醉眼,怒道:“你可以回去了,别在我眼前晃悠!” 赵佶愕然……我没说错什么啊,这家伙怎么属猴的? 他愣了半天,还是灰溜溜离开了……而赵桓怒视着赵佶的背影,切齿咬牙,“催婚,催婚!就讨厌你这种人!朕就喜欢躺平当咸鱼,不行啊?” 赵佶不知道哪里惹了赵桓,只能狼狈逃回住处,他倒是邪不下,除了要想办法编书之外,还要抽空去瞧瞧可怜兮兮的耶律延禧,给这位悟省大师送去一点久违的温暖。 也就在忙碌中,突然就有一伙人来到了燕京,求见赵桓。 他们正是金国派来的使团,向大宋乞和! 赵佶听到之后,呆了半晌,忍不住惊骇自语,“天啊,这逆子神了!” 第395章 入关心态 “此番金人来使名叫韩昉,是金主合剌的老师……北地汉人的翘楚才俊……他已经向礼部言明,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和大宋达成议和……不管是称臣,还是割地,或者赔偿,他们都没有怨言。” 李若水简单介绍了一下金使的态度,其余诸公听到这里,不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愕感……这还是大金国吗? “如今是靖康七年春,老夫真有种回到了当初金人围城,朝野之中,皆是一片言和之声的风雨飘摇中。”张叔夜长长一叹,“金国当真到了如此地步吗?” 面对老相公的询问,刚刚升任兵部侍郎的张浚站出来。 “回枢相的话,金人连番惨败,前后折损万户不下十个,死去的悍将也不下十人……可谓是精华尽去,死伤狼藉,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张浚呵呵笑道:“偏偏此刻契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果不能和大宋言和,专心对付契丹,只怕金国不但要灭亡,就连女真部落,都要荡然无存!” 能把不可一世的金国打得这么惨,大宋百官也倍感振奋,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刘韐却有别的看法,他最近接了张悫的位置,也开始负责财税,等接手国库之后,刘韐才知道大宋朝是个什么玩意…… 首先,大宋朝有很强大的武装力量……目前御营的总兵力达到了三十万以上,其中骑兵也史无前例地达到了五万人! 这些御营精锐,一半都是百战老兵,相当骁勇善战。 其中骑兵提升是最显著的,主要是靠着缴获了金国的马匹,解决了最大的短板,韩世忠的静塞铁骑扩张到了五千。其余的轻骑精锐,也是相当了得。 这还没算数量可观的水师人马…… 毫不夸张讲,大宋朝达到了自创立以来的武力巅峰。 强兵猛将,韩世忠、岳飞、吴玠这些人,比起开国的功臣,也差不了太多。 但是到此为止了。 抛开军力之后,大宋朝就是一地鸡毛,乱七八糟。 “东南诸路,皆因为赋税沉重,急需抚恤,减轻负担,不然民变在即……两河和燕云之地,连年战乱,百姓十存一二,凋敝困窘,无以复加。而且连年战乱,黄河失修,必须拿出财力治水……还有,官家决心迁都燕京,营建新都,这又是一笔巨款……事情到了今天,要说没法跟金人打下去,我是不认同的。可要说一直打下去,还要大举动兵,不惜一切……便是杀了我也不能答应!” 刘韐目视着诸公,格外凝重认真。 “身为朝臣,务必要对祖宗基业负责,对天下苍生万民负责……有件事务必要看清楚,继续这么下去,各地民变在即,朝廷财税势必瓦解……财权不再,无法豢养强兵,又必然让兵马原地就食……这是什么?这就是藩镇!” “唐朝平定安史之乱,八年之间,藩镇遍地,盛唐烟消云散。若是我们不能小心谨慎,六年抗金,结果也是这样,我们这些人就真的该死了!” 刘韐的话半点也不客气,甚至说非常严重,但是大家伙却没什么反驳,甚至还频频点头,俨然可以视作文官们的共识。 其实对当下情形,赵桓也是心知肚明。 而如何医治创伤,也隐隐有两种思路,若隐若现……一个是传统的休养生息,偃武修文;而另一个则是赵桓目前倡导的,铲除巨室,均田平役,打造公平的框架,一举解决民怨,实现重塑乾坤的蓝图…… 这两种思路,毫无疑问,后一种更有吸引力,只不过要付出的代价也更多,而且由于得罪人太多,能不能如愿推行,还真不好说。 所以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便是赵桓,也应该偏向议和的。 “那就见见韩昉吧?” 赵桓点头,在诸多朝臣的注视之下,韩昉前来拜见赵桓。 “外臣叩见陛下!” 赵桓心情不错,竟然笑道:“来人,给他搬个椅子,大老远的过来,也不容易……再给一碗姜汤。” 韩昉连忙谢恩,赵桓却是摆手,“你原是燕京人,从来没有入仕大宋,也不以宋人自居……朕只当招待外客,用不着多礼。” 韩昉讪讪无言。 等他坐下,喝了姜汤之后,赵桓随口道:“说吧,你们开出了什么条件?” 韩昉立刻打起精神,“承蒙陛下垂问,我大金愿意和宋朝约为父子之国。” 赵桓眉头挑了挑,玩味笑道:“所谓父子之国,便是朕为父,合剌为子……他才十几岁,貌似还没有朕的长子年纪大,朕貌似没有捞到什么便宜啊!韩昉,要不这样,咱们约为祖孙之国,你看如何?” 韩昉脸都黑了,却也只能无奈道:“回官家的话,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吧!” 赵桓哦了一声,也没有继续纠缠,表现了理所当然的大度……“名分上的事情说完了,在实在的地方,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韩昉打起精神头,“回官家的话,敝国愿意将燕云之地悉数让给大宋……同时北迁四百里,作为两国分界,敝国保证,绝不南下,双方永为盟好……” 这一条出口之后,很显然大宋的臣子当中,有不少怦然心动事实上以大宋现在的实力,能推到秦长城一线,已经算是极限了。如果金国能在这个基础上,再向北撤四百里,让出来一条宽阔的缓冲带。 大宋的边疆压力几乎顷刻就解除了。 韩昉也注意到大宋百官的神情,他的心略微放下了一毫,毕竟真正做主的还是赵官家啊! “陛下,两河燕云之地,还有不少金人猛安谋克遗留……大宋仁慈,不愿意赶尽杀绝,敝国感激涕零。我们愿意拿出三百万两白银,向大宋赎回这些人。没了他们的干扰,对大宋收复失地,治理地方,也会方便许多。” “还有,自从议和完成,每年金国提供三万匹宝马良驹给大宋。” “再有……若是大宋有憎恶的人员,也……也可以给敝国名单,敝国一定送到,听凭发落!” …… 韩昉侃侃而谈,开出来的这些条件,竟然让在场的大宋臣子怦然心动。 不管是里子,还是面子,全都给到了。 看得出来,金国议和,还真是有些诚意的。 “韩昉,话你带到了,可以先回馆驿等候吧。” 赵桓打发走了韩昉……一转身,对着群臣道:“大家伙怎么看……觉得可以议和的,不如站出来。” 众人一愣神,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又要钓鱼吧?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居然无人敢动,就这么傻傻站着。 赵桓看着众人,突然一笑。 “你们别怕,这和以往不一样,就算是议和,也不算偏向金人……大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这一次众人微微一动,最后竟然是张叔夜主动站出来。 “官家,老臣也不说太多了,只讲一件事……大宋太疲惫了,该缓口气了……反正跟金人议和,大可以撕毁,不用太在乎的。” 张枢相给大家伙打开了思路……没错啊,谁说说话一定要算数的,毕竟是金人啊,跟他们讲仁义道德,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随后,刘韐,吕好问,包括吕颐浩都似有议和之心。 赵桓看着自己的群臣,微微一笑。 “你们讲得都有道理,也都是为了大宋思考……只是朕想问大家伙一件事,金人为什么提议,要北迁400里,还要求赎回那些猛安谋克……在一堆条件里面,唯独这两条,让朕觉得含义非常……咱们君臣不妨好好剖析。” 众人一愣,退回四百里,制造无人区,不正好为了议和,防止交战吗?难道这还有阴谋? 赎回猛安谋克,也算是减轻了大宋的负担,怎么也有问题? 重臣陷入了思忖,赵桓微微轻叹,到底还是思维局限啊! 正在这时候,张浚突然向前一步。 “官家,臣,臣以为金人的提议,是在保护他们自己!” 赵桓眼前一亮,到底有个说出他心里话的。 “怎么讲?” “官家……臣窃以为当下宋强金弱……金国想的不是什么南下大宋,而是担心大宋继续北伐……北扯四百里,中间没了游牧部落,没有歇脚所在。我军便没法长驱直入,不能直击金国腹地,金贼也就有了喘息之机!” 赵桓笑道:“好,那赎回猛安谋克呢?又有什么打算?” 张浚皱着眉头,“官家,莫非金人担心我们以这些人为前锋向导,出塞进军,直取草原大漠?” “哈哈哈哈!” 赵桓终于大笑起来,而几位老臣听完,竟然也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对张浚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说来说去,其实只有一件事情……便是我们打赢了金人,恢复了故土,重塑了威严……可我们的心没有改过来。依旧是防备为主,生怕别人打过来,欺负咱们……因此听到四百里的隔离带,就欣喜若狂,见能把包袱甩出去,就欢呼雀跃……咱们还不是那么习惯当个强者啊!” 赵桓意味深长,“就算要跟金国议和……也要咱们主动提出条件,咱们制定规则……玉门关就在那里,出关入关……关门要在我们的手中啊!” 第396章 痛饮燕山 一道关,区分了华夷,定了主从,判断了文明和野蛮……秦出函谷关,一扫六合,由野蛮之国,变成天下之主:汉出玉门,凿穿西域,拓土万里,君临天下,由汉国变成了汉帝国…… 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好吧……这里就不鞭尸赵二了。 总而言之,就是有这样的一道关,一条坎儿,到底该怎么面对,决定了一个王朝的心态气象。 从朝会下来,赵桓若有所思,转头问身边的虞允文。 “明天什么日子?” “回官家的话,是二月二,龙抬头。” “哦!”赵桓咧嘴笑了,“这是个好时候……朕打算宴请文武重臣,你给安排一下。” 虞允文咽了口吐沫,这种君臣同乐的大会,自然是露脸的好时候,尤其是他这种级别的官场新人,能把大佬们伺候高兴了,绝对是一项值得吹嘘的资本。 只是虞允文清楚,摊上赵桓这么个天子,什么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官家,这御宴有什么要求没?臣委实没什么经验。” 赵桓眼珠转了转,“朕也没有啊……这样吧,你去找太上皇,让他写个御宴的单子,然后你照着这个单子弄……朕给你批,批一千两……你就照着体面了弄吧!自从光复燕云,还没这么乐呵过呢!” 虞允文一听就知道了,这位官家又要整活儿了。 “臣斗胆说一句,一千两是万万弄不出什么像样御宴的……官家为了体面,怕是还要加钱。” “那是多少?” 虞允文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至少要这些!” 赵桓想了想,咬牙道:“别三千两了,我给你五千,从朕的稿费出……你赶快去办吧!”赵桓肉疼要命,吃顿饭怎么这么贵啊!都够养百十个骑兵了。 皇帝陛下丝毫没有注意到,虞允文垮下来的面皮……官家,你可真大方! 找太上皇出单子,又是请功,又是佳节……没有三万两能办得下来? 不过赵桓都出了稿费,又是一副割肉的模样,他哪敢多话啊!反正不行就去找吕相公,让他帮忙吧! 转过天,以吕颐浩为首的文臣,以韩世忠为首的武将,甚至包括太上皇赵佶和大宗正赵士?。 “我,我这心突突的……还是别来丢人了。” 赵佶老脸通红,连迈哪条腿都不知道了。 赵士?还能说什么,只有死死托住,“太上皇,今天露面……不光是你自己,也包括官家,还有咱大宋朝的体面,好歹你可要撑住了,不然人就丢大了。” 赵佶仰着头,努力平静了好一阵,这才以上坟的心,爱咋咋地吧! 跟着赵士?落座。 北宋的御宴,还是分餐制的,每个人前面一个条案……旁边有宫廷乐队,轻歌曼舞……宴会的菜肴也很有趣。 不是一股脑都上来,也不是一道一道来……而是论盏! 每一盏都有酒菜两种搭配。 比如第一盏和第二盏,就是酒水搭配点心,油炸的食物,精巧的甜品,还有筷子小碗,葱姜蒜……总之就是饭前小菜……等到第三盏酒,这时候就开始上正菜了,什么姜豉、什么爆肉,什么驼峰,什么熊掌……每一盏搭配几样菜,再算上桌上摆盘,一次御宴,保守估计也要百十来道菜。 为了和菜肴搭配,必须有相应的器皿,还要符合皇家气象,这些官窑瓷器的价钱,就相当惊人。 然后还有蜡烛……这可不是一根两根,一百根两百根……而是用桌案摆放的,一个桌上上面有百十根蜡烛,一个御宴全场,怎么也要几十个烛案,才能照得光亮气派。 再有御宴肯定要有节目……吹拉弹唱,粉墨登场……表演之后,还应该赏赐……给这些人赏钱,给臣子要不要赏赐…… 所以弄一整套下来,别说五六千两,哪怕三五万两,也未必体面! 要不怎么说皇家奢靡起来,没有个限度呢! 拿赵佶来说,他当皇帝的时候,一年光是花在宴会上的钱,就要几百万缗,甚至都不止。 对于赵桓来说,这却是登基以来的第一次。 能说点什么呢? 吃好喝好? 赵桓端起了酒杯,从丹墀走下来,在诸多文武前面,缓缓踱步。 “金人来议和了……打到了今天,燕云之地也回来了……血海深仇还在,这笔账不算完……但也不是一定要倾尽所有,必须打下去,不能停下来……怎么说呢,咱们赢了,至少是救亡图存的战斗,我们彻底赢了!至于接下来还要怎么办,却是我们需要仔细思量的。” “在这个关头,金人开出了不错的条件,向我们乞和,朕不好给这事下个定论……可朕想问问大家伙,金人主动提出议和,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有个谋划……大宋要什么?以大宋的实力,能做到哪一步?” “朕说的不是中兴盛世,不是汉唐威仪,这些空的东西……朕要的是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略……比如兀术提出北返四百里,他觉得有着四百里在,我们就奈何不了退入塞外的金人。朕反过来询问你们,你们觉得,如何才能保证大宋的安全?让你们去勾画边疆,设置防线,你们要怎么办……” 赵桓抓着酒杯,突然笑道:“在大家伙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咱们先满饮一杯……庆祝我们光复故土,拿回来燕云之地!” “来……咱们干了!” 一杯烈酒下肚,喉头升起热气……赵桓的语气也激昂了起来。 “有些事情,本就不复杂,大汉决定通西域,强汉之势就成了……大唐海纳百川,连外国人也能在长安为官,盛唐也就来了。” “朕说的不是学习汉唐的做法,而是要学习汉唐的心态……汉承秦制,总体上武德昌盛,每次对外用兵,都要搬空国库,赏赐将士……故此汉朝将士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只是长久下来,虚耗国力,百姓逃亡,朝廷财政崩溃,而地方势力兴起,豪门大族,把持江山……才有了魏晋南北朝的乱世。唐人拥抱天下,重用胡人,固然成其盛世,可一场安史之乱,同样是朝廷崩塌,藩镇林立,以至于百年祸乱,苍生苦不堪言。” “朕说汉唐,不是说他们的做法有多了不起……而是这种进取的心态……努力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心里,用自己的力量,去塑造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秩序……虎豹猛兽,也有老病之时,不免被牛羊欺凌践踏,可我们能忘记猛虎狩猎的雄风吗?汉唐不免盛衰灭亡,便是大宋,也有亡国的一天,朕没有本事创立什么万世天下,赵家子孙,能守住一代,两代,三代五代,十代八代,终究不免亡国……朕想要的不过是在某个时间里,或是几十年,或是上百年……我们因缘际会,有实力,有雄心,有智慧……塑造一个我们主导的天下!“ “不管是商周那种五服体系,还是汉唐那种朝贡体系……我们用自己的才能,尽量做一个最好的规划……至于别的,就交给历史评断!” “反正在这个当口,让朕顺从金人的想法,跟他们议和,别说父子之国,就算他们跪在地上,管朕叫祖宗,朕也是不答应的!” “来,咱们再干一杯!” …… 赵桓侃侃而谈,一番论断下来,别说群臣,哪怕赵佶的眼睛都瞪得老大,痴痴看着……这是老子的儿子,这是老赵家的皇帝啊! 皇天在上,咱老赵家总算有个能够叫板秦皇汉武的雄主了! 赵佶真的激动了,难怪那么多兵将,愿意替他出生入死,这天子气象,还真不是吹的。 好家伙,赵佶都快成粉丝了。 到了此刻,赵桓把他的意思也表述清楚了……说到这里,该走什么路,群臣之中,也就有了定见。 又是张浚,他主动站起。 “官家,臣抛砖引玉……大举出塞,劳民伤财,也不是现在财力能够承受的……但是臣以为不能议和,还要打下去……要有小股精兵,不断出征,袭扰金兵,削弱草原的兵力。” “臣有如此看法,完全是因为契丹立国二百年,加上金人的不断抢掠……如今的草原,人丁不在少数,而且牧民众多……他们会炼铁,也不乏工匠……还因为了解中原富庶,垂涎三尺……如今金国兵力衰减,难以威胁朝廷。如果仅仅是划出四百里土地,想着高枕无忧,他日必有人一统草原,再度南下。” “倘若再出一个阿骨打一般的人物,又要怎么办?” “故此,臣以为,经略塞外之地,应该至少包括两个含义……其一,要建立起一条防线,保护中原腹地,休养生息。其二,还要积极进取,不断出师,削弱草原诸部,让他们彼此征杀,分崩离析。不管是招抚也好,还是笼络也罢……就是不能出第二个阿骨打!” 张浚说完之后,深深一躬,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的话也很明白,对内,对外,保护自己,压制潜在敌人,清晰明了……赵桓看了看群臣,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德远,就凭你这番见识……就值一个兵部尚书啊!” 第397章 优待军人 赵桓的称赞可不是开玩笑……如今的赵桓,绝对可以口含天宪,乾纲独断……且不说一个尚书级别的官吏,就算是提拔个宰相,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不过随着权柄威势提升,赵桓倒是越发谨慎,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要经过政事堂,规矩可以改变调整,唯独不能无视荒废。 不过张浚的提拔问题倒是不大……他在靖康元年就是坚决抗金的主战派,得到了李纲的赏识,后来又在赵桓身边一段时间。资历和人缘都混到位了,提拔上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在顺理成章的背后,却是新旧交替的不可逆转的现实……眼下赵桓用的主要人物还是老臣……这帮人或是老成持重,或是风骨气节,或是顺从皇帝,足够忠诚。 反正就是临时网罗起来,构成了天子的核心班底儿。 坦白讲,这些在在抗金这件大事上,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帮助赵桓稳住了大局,集中了财力物力……这里面的失误肯定是不免的,但总体而言,绝对是功大于过,而且是远远大于…… 像是张叔夜、刘韐、张悫这些人,都可以视作救时名臣,宰执表率。 但是大家伙也都明白……伴随着抗金退居次要地位,天子刷新朝政,重开乾坤……老臣毕竟是跟不上了,哪怕是吕颐浩都坚持不了许久。 换上新人,势在必行。 一个个六七十岁的宰执老臣,彼此心照不宣……早年读书,中年入仕,晚年抗金……这一生走来,求的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史书上的那几行字罢了……可千秋青史,又会怎么写? 几乎不用迟疑,最重要的无非是抗金功绩,还要当下的新君雅政……该如何配合天子,却是需要仔细思量…… 一场欢乐的御宴,竟然因为张浚的人事任用,带来了些许凝重深沉……赵桓也觉察到了,微微感叹,便转移了话题。 “德远,光有方略还不够,具体上你打算怎么办?” 张浚略微迟疑,他不敢说有什么成熟的方略,但是想法总还是有的。 “官家,臣以为当立刻勘察长城故址,准备修建堡垒城池,隔绝塞外,保护中源之地……” 张浚的话刚说完,在武臣这边突然有人呵呵道:“我还当有多大胆气呢!不还是关门闭户那一套!有修长城的钱,还不如多准备点骑兵!” 张浚急忙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曲端,貌似也不出意外,这位当了王爷之后,的确是越来越放肆了。 “曲大王,你是领兵大将,当世名帅……下官问你,你领兵扎营的时候,可要修建营盘寨垒?” 曲端翻了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张浚微微笑道:“曲大王,这就是了,哪怕以秦始皇之兵威,依旧修长城……边疆万里,处处狼烟,就算想要对塞外用兵,把自家保护好,总没有错吧!再说了,长城包括沿途的军营,烽火台,还是士兵驰骋通信的道路……这可不是一道简单的围墙,而是攻守兼备,进退自如根本!” “长城修好之后,百十几人的小股贼匪,自然无所遁形……出现大股敌兵,烽火报信,狼烟预警,再从周围调遣兵马前去。如果不修长城,光是在边疆屯驻兵马,试问曲大王,究竟要多少人马?只怕百万大军,也是不够的!” 曲端再度翻了翻眼皮,他几乎忘了,这个张浚跟在赵桓身边很长时间,伶牙俐齿,粗通军略,可不是寻常文官那马简单。 “说来说去,你讲什么修长城,以城代兵,说到底,还是要裁军……对不对?” 曲端亮出了杀手锏! 此话一出,几乎全场皆惊! 瞬间所有人都盯着张浚……该来的总会来,前面提到了,眼下的御营司,兵马总计三十多万……而且这些兵马几乎都是齐装满员的。 这就很离谱了,别看仁宗朝号称八十万禁军,可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从里面绝对挑不出三十万能战之兵。 也就是说,现在的兵力,至少顶得上百万禁军。 在失去燕云的时候,八十万禁军尚且嫌多,现在燕云恢复,国防压力骤降,裁军几乎是必然的。 只是刚刚打完仗,就嚷嚷着裁军,着实是卸磨杀驴,委实有点不够厚道! “张浚!御营将士,浴血奋战,为了朝廷,不顾生死,百死不悔……如今燕山刚刚恢复,金人余孽尚且没有肃清,烽火狼烟还没有消退……你就嚷嚷裁军……你是奸贼!其心可诛!” 张浚昂首以对,“曲大王,当下的军需花费,占了朝廷岁入七成以上……国家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适当削减开支,把钱转移到正事上面,迁都,河工,民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不对!” 曲端冷哼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别以为俺不知道……自从大宋立国,一直以来,军中开支就没少过七成!一百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到了今天,你告诉我军中开支太大了,必须裁军,以前怎么维持的?” 张浚气得笑了,“以前军力疲惫,处处受制于人,能和现在一样吗?” “好话!”曲端呵呵冷笑,“我算是听明白了……以前兵马不争气,就能拿到七成岁入。现在御营能打了,立了大功……反而要削减人员,要少花钱……照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干脆躺平算了!吃喝玩乐,文恬武嬉,再来一场丰亨豫大如何?” 曲端火力全开,不出意外,一下子就扫到了坐在旁边的赵佶。 这位太上皇老脸瞬间就黑了。 丰亨豫大不好吗? 俺也是很努力的……很努力去御香楼的! “曲端!” 赵桓终于出言呵斥,“谁给你的狗胆,胡言乱语!再敢不说人话,就出去领二十军棍!” 官家开口了,曲端还真有点害怕,连忙点头,“臣,臣知罪了……臣只是觉得委屈……官家,军中将士出生入死,提着脑袋,赶走了金人。这还没怎么样,就招人嫌弃,觉得臣等花钱多了,要往下裁军……卸磨杀驴,人心都凉了。官家,给臣等做主啊!” 他带头哭泣,片刻之后,张荣居然站起来。 “启奏官家,不管裁谁的,水师只能增加,不能裁员,毕竟……水师是赚钱的!”张荣此言一出,傲视全场! 就连吴玠都气得冷哼! 张荣没说谎,可水师怎么捞钱,大家伙都门清……你们把梁山泊的那一套弄到了大海之上,还觉得挺美是吧? “官家。”吴玠起身施礼道:“金兵余孽犹在,耶律大石野心勃勃,那么多故土没有恢复……现在就说裁减兵将,着实不合适!” 令人讶异的是,岳飞竟然也站起来。 “好教官家得知,张浚既然能当兵部尚书,他所言裁军,是不是接下来朝廷戎政的核心?若是一定要裁撤兵将,减少开支,臣,臣愿意解甲归田!” 岳飞的话又吓到了不少人,这位可是不轻易表态的。而且做为最年轻,操守最好的名将,裁撤谁也轮不到岳飞头上。他却如此激烈,不惜以解甲归田要挟,看得出来,岳飞是真的生气了。 四位王爷,一起发难……压力瞬间落到了张浚头上。 在文臣这边,首相吕颐浩沉默不语,张叔夜却是有些不服气,裁军的事情,固然可以争辩,但是这几个人也太强势了吧? 果然世道颠倒,到了武人欺负文官的时候了吗? 就在这时候,赵桓缓缓起身,径直走到了岳飞面前,微微一叹。 “鹏举,听到裁军,是不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觉得伤心了,不舒服了,以为又要重蹈覆辙了,对吗?” 岳飞慌忙躬身:“臣,臣不敢!” 赵桓没多说,而是转向了宰执那边。 “你们怕是也不高兴了吧?只是你们想没想过?过去一百多年……武将就是这么被一点点压制下去的,大宋的武德也就所剩无几了。” 张叔夜忍不住低下了苍老的头颅。 赵桓环视文武,轻叹一声,“朕说了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要从大宋的利益出发,讨论未来的戎政……修长城,裁减兵马……都是建议之一,没有问题。” 赵桓一出口,几位武将都瞪大眼睛……怎么,官家站在了文臣这边? “可裁军也有不同的方式……是裁撤老弱,还是一道令,就让人解甲归田?朕以为都是不可取的。该想的是在裁减兵马的同时,提升战力……而且,还要给将士们妥善的安置……要让将士们过得更好,至少让大家伙清楚,朝廷没有卸磨杀驴……也断然不会卸磨杀驴……朕在这里提一个设想……长城可以修,毕竟谁家还能没有一道围墙……可围墙内外的土地怎么办?能不能划给将士们使用?” “在内地,最高田亩是三百……在长城内外,能不能放松到五百,一千……至于草场,能不能分三千,五千,乃至一万,十万!”赵桓笑道:“给有功退伍将士授田……准许他们雇佣人员耕种,或者举家迁过来,屯田实边……过去朝廷对官吏有优待,每个人都有职田。” “给有功将士职田,还给他们免税……你们觉得这么办,还算不算卸磨杀驴?” 第398章 岳云的生路 赵桓谈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便回到了龙椅上,笑容可掬……“一家人尚且不免摩擦冲突,便是父子夫妻,也不能完全心意相通……治家不容易,治国就更难了。” 对于这话,赵佶表示说得很有道理,老夫就是没把家治明白,不然岂容你这个小崽子在上面猖狂…… “难道朕指望的是府库丰盈……随便任用个官吏就是贤臣……文臣武将和睦,国势蒸蒸日上,朕垂拱而治,就能安享太平?不会的,朕没有那么脑残。” “不过朕也要提醒大家伙,同在一个屋檐下,都吃的是一碗饭……文武之间,要相互体谅,要相互理解……最最关键,是要知道大宋的利益所在……德远。” 赵桓点到了张浚,这位年轻的官吏慌忙站起身,惶惶不安道:“臣鲁莽了,请官家治罪!” “不!” 赵桓摆手,“你说的话算不错……如果是别人讲出来,朕还会奖赏……可若是戎政大臣说出来,朕就难以认同了。德远,你以为主掌一国戎政,应该干什么?” 张浚沉吟了片刻,才躬身道:“是,是强军!” “嗯!”赵桓缓缓道:“靖康之耻,殷鉴不远,朕不希望大家伙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千万般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富国强兵……不能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说来说去,你还是需要历练啊!” 赵桓道:“喝完这顿酒,明天你就出燕京,去考察燕山一线……朕给你个任务,就是把农耕和游牧的区域区分开……同时给朕绘制一条长城线路,再把周围的民情弄清楚,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女真,都要一清二楚,然后上呈给朕。” 张浚急忙躬身答应,这可是个辛苦活儿,并不好干。 说完了这事,赵桓终于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模样,“来吧,这回御宴朕可是花了不少钱,美酒美食,不可辜负……咱们喝酒!” 赵桓看得开,但是其他人却有些若有所思,让他们敞开了没心没肺地喝酒,怕是不可能、 尤其是武将之首的秦王韩世忠,他隐隐有所察觉,似乎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张浚可不是那些榆木疙瘩一样的老臣,他是赵桓带出来的臣子。 也不是说张浚就可靠,毕竟还有万俟卨那种贪臣在前……可张浚站出来,到底还是代表一些东西的。 挤占朝廷财赋过多的御营,的确有点成为众矢之的的架势,能挡住一次,两次,终究不能挡住三次,五次……或许该有个新的办法了。 一场御宴,在诸多思量中结束了。 赵桓也由于他的算盘太多翻车了。 如果想讨论戎政,就单独开御前会议,严肃讨论……如果想快快乐乐喝一顿庆功酒,就不该提朝政,两样都想要,结果就是两样都模糊了,全都没聊到位。 更糟心的是,那么多钱都白花了。 肉疼啊! “去把韩世忠和岳飞请来,朕有话跟他们单独聊。” 御宴的第二天,虞允文屁颠屁颠,把两位大王叫进了御帐。 与此同时,粱扬祖也找到了韩昉。 “圣人旨意,宋金之间,仇深似海,不是议和的时候,韩先生尽快返回,切莫停留,不要奢望!” 粱扬祖冰冷的话语,宣布了议和无望。 韩昉的脸色十分难看,甚至有心丧若死的感觉。 “梁尚书,敝国诚心议和,便是自去国号,纳贡称藩,我们也是愿意的。上国又何必如此意气用事?” “且不说耶律大石野心勃勃,便是东西蒙兀,乞颜诸部,也都不是池中之物,他们早晚必定会起兵造反……敝国已经无力南下,正好为上国戍守北疆,以为藩篱,我不明白,上国为什么不答应?” 韩昉这几句话,堪称杀伤力十足,平心而论,金国能让步到这个程度,已经大出宋朝君臣的预料了。 只是对不起了,大宋认为时机不到,那就是不行! 毕竟金国各种人马加起来,还有小十万,如果给他们时间,甚至会死灰复燃,如果不把兀术这群人彻底灭了,议和根本是自欺欺人! “韩先生,你可以走了。” 韩昉又是深深吸气,长久压抑的怒火也按捺不住了。 虽然金国处境很惨很惨,但是你们也别太得意,几年前可是大金压着你们打……现在的大金也只是战败,而没有投降。 大太子和四太子手里,尚且有十万控弦之士,还有塞外几千里的疆土。更何况如今大金已经摆脱了束缚,可以放开手脚,发挥骑兵优势,到了现在,大宋想要灭金,困难重重。反而金国可以不断袭击大宋,强弱之势,进退之间,和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梁尚书,在下愿意离去,只是我想提醒贵国一件事情……未来的驸马爷,小王爷岳云可是在大金的包围之中。” 粱扬祖瞬间大怒,冷冷道:“你想威胁大宋?” “不敢!”韩昉道:“小王爷固然英勇善战,少年了得。可他到底是孤军深入,我大金已经集结了十二万兵马,布下了天罗地网。原本在下无意威胁大宋,更不敢拿未来驸马的性命要挟……可贵国如此不通人情,不愿意给敝国活路。大金上下,就只有殊死一搏,拼命相争……到时候伤了小王爷,折损了未来的驸马爷,可就怪不得敝国了。” 粱扬祖咬了咬牙,最后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自便!” …… 韩昉被驱逐出去,他最后的这番话,竟然奇迹般让大宋的文臣集体闭嘴了。 果不其然,金人并非真的认输了。 想想也知道,大宋朝讲国仇家恨,金国和大宋打了六年多,死的人也不少,兀术的兄弟都没了一堆。大宋放不下,金人就能放得下? 不过是被局势所迫罢了,一旦喘口气,恢复过来,又要继续战。 所以说议和没有半点价值! “打!按照大宋的需要打下去……打到金人再无反抗能力,打到他们心服口服……不然绝不罢兵!” 张叔夜代表枢密院,表明态度……这也就是说,虽然拿回了燕云之地,但战斗却不能停。 针对金国的打击,更不能手软,一定要打到金国老实为止! 如果他们不老实,那就彻彻底底抹掉金国! 再进一步,消灭女真,也不是不行! 正如赵桓交代的,大宋的臣子开始审视全局,开始从自身出发,去拟定整体的战略……很显然,这是个良好的开始。 “良臣,鹏举,什么重文轻武,还是重武轻文的事情,朕就不想多说了,朕相信你们都明白朕的想法……朕只说一件事,在这个关口,朝廷的军事预算的确太多……压得朕喘不过气来,七成岁入,还有那么多额外的债券借款,林林总总算下来,每年几千万缗扔进去,却有太多的事情,朕无暇处置,有太多的弊端,朕无力解决……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岳飞面色凝重,想要说话,韩世忠却摆手,拦住了岳飞。 “官家,臣以为天下一家,需要花多少钱,应该把岁入放在哪里,自然是一家之主衡量……只是臣以为万万不能因为占用开支太多,便趁机污蔑武人,好容易光复了故土,却被人视作累赘,这样做会寒了人心的。”韩世忠感叹道:“官家睿智,思虑周全,给士兵屯田优待,臣以为大家伙会想通的。” 很显然,韩世忠变得圆滑了。 赵桓含笑点头,“朕明白了……良臣,朕会拟定一整套的方略来……打了这么多年仗,受伤老兵,归乡将士……首先,他们的孩子读书花费,朝廷包了……老兵的药物开支,朝廷出了……还要给每个人盖房子,把有功士兵的战绩列入方志,刻成碑文……这些事情,全都交给地方去做,半点不许马虎……良臣,你局的这些安排如何?” 韩世忠连忙深深一躬,“官家厚爱,将士们必定感激涕零!” 赵桓笑道:“这都是大家伙该得到的……朝廷养士一百六十年,仗节死义,尽是武人。何为士人?士为知己者死!士大夫为国而死……如此看来,为国牺牲的将士,才是真正的士人!” “官家英明!” 韩世忠声音颤抖,简直要跪下了。 赵桓继续道:“既然武人堪称国士……朕在御宴上提到的那些,都会落实下去的,朕要尽快划定边疆,在长城内外各二百里,化为军屯区……所有军屯区,一律免税……学堂,医馆,都要一应俱全。朕对士兵的优待,不会是一句话空话,请你们务必放心!” 这一次没等韩世忠说话,岳飞先是一躬,而后道:“官家,臣愿意营建长城,建立军屯……臣务必不让任何一个将士委屈!” 赵桓不出意外第笑了。 岳飞会挺身而出,原因不言自明……他约束手下最严格,但是对手下人也最好,自然不肯让士兵受到半点委屈。 相比之下,韩世忠就油滑多了……两大心腹,各有所长,无分高低,秉性使然。 赵桓沉吟少许,笑着对岳飞道:“鹏举,李彦仙和岳云领兵占领了原来的辽国上京临潢府……俘获百姓十万,牲畜三十万……兀术想把他们留在塞外……你们看岳云的生路在哪里?” 第399章 拐来了五万大军 岳云率领兵马,在靖康六年冬月北上,经过府州,进入了前套……按照原定计划,宋军只要继续向东,一路横扫,全力破坏金国的后方之地。 奈何就像张骞出使西域,王玄策开赴天竺一样……在通信条件极为落后的时代,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而且一旦到了陌生的地域,任何事情都算不上意外。 岳云兵马北上,驻扎东胜州……这里水草丰美,由于靠近南方,在冬天的时候,有很多蒙兀牧民到这里躲避寒冷。 而且他们会把积累了一个秋天的毛皮,药材,兽筋拿来进行交换,说白了,这里还是个大市场。 更绝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来自大宋的商人……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朝廷对此一无所知,商人却跑来发财。 别说岳云了,就连李彦仙都感到了惊讶。 事实上这块原本就夹在宋,辽,西夏之间……属于三不管地带,随着金人崛起,契丹势力瓦解,蒙兀部落频频南下,这块更是成了四不管,岂止是乱,简直就是被炮弹砸碎的玻璃,碎成了一地,江苏跟这里比起来,简直亲密团结,都是一家人了。 在这个无比混乱的地方,商业繁华的让人目瞪口呆,别说普通的商品了,就算是武器都有,甚至有人堂而皇之贩卖神臂弩这种超级杀器。 一句话,只要出得起钱,就不愁买不到好东西。 商业畸形繁荣的背后,自然是规矩荡然无存……每时每刻,都有杀戮发生……一个西域的珠宝商人,带着最顶级的羊脂玉出现在了这里,第一天交易之后,第二天早上,尸体就出现在外面的荒野里,内脏和脸面都被狼啃光了,只剩下那件丝绸的衬衣,还能勉强分辨出身份来。 而杀他的凶手,就是昨夜跟他睡在一起的女人……据说那是一位来自辽国的贵妇,几年前来到这里,靠着出众的姿色,竟然混出了名声,拥有了不少手下……成了远近闻名的匪头儿。 这事听着就不合常理,如此野蛮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女人崛起的机会? 只是在这块地方,最大的常识就是这里没有常识,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每一个人都在野蛮疯狂地生长着,无情吞噬周围一切的养料,并且随时做好成为别人养料的准备。 哪怕大宋境内最混乱的地方,也要比这里规矩一万倍。岳云终于相信,所谓的圣贤道理,真的不是天地纲常,天下至理,因为离着大宋本土还不远,就有一处不遵守任何文明法则的地方。 需要怎么办? 他们原计划是从这里得到一些补给,然后继续动兵的……可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如何能得到足够的补给。而且这帮东西八成会转头就把他们给卖了,毕竟只要有利益,没什么是他们不能干的。 “怎么办?” 岳云向李彦仙请教,他是真的没注意。 同样审视之后,李彦仙果断下达了命令,提纲挈领一个字:杀! 没错! 李彦仙亮出了屠刀,他的要求很简单,凡是服从命令的,就可以在这里生存,凡是敢抗拒大宋的,就一律杀无赦! 在这个混乱到了极点的地方,没有什么比杀戮更能解决问题的……毕竟人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只要把人杀光了,问题不就解决了……没毛病! 李彦仙的杀戮,可不同于牛英那种,他是全面的,彻底地,毫不留情……他圈出了一块区域,作为交易市场……所有贸易行为,必须发生在市场内,每一次交易,不管多少,都要交十分之一的所得。 拒绝交税,或者不愿意进来的,全都要死。 在第一天,就有一百多人被杀,第二天就快速下降到了八十……五天之后,在划定的贸易区域里,居然出现了摩肩接踵的繁华局面,外面挂着的灯笼般的人头,人们懒得在乎。 死人很多吗? 对不起,真的不算什么。 至少在市场里面,不会发生械斗,而且必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白嫖是不被允许的。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不会要求什么详细的法令,也不会管法令合不合理……只要有规则,就比没有强。 而且十分之一的比例,实在是仁慈到了极点。 宋军到达的半个月之后,就在前套之地,居然出现了一个繁荣的所在……契丹人、金人、党项人、蒙兀人,全都再向这块聚拢。 各种各样的牛皮帐篷,连接在一起,宛如一片乌云,向天边蔓延不休,直到地平线…… 短时间之内,这里聚拢的人员就超过了五万,而且伴随着快速上升,很可能会达到十万之众。 “李总兵,如果按照现在的趋势下去,我们聚拢十万之众,在这里筑一座城池,等待日后朝廷北上,说不定会有更大的作用。” 岳云思索着说道。 李彦仙笑容可掬,他很赞赏岳少帅的想法,但是对不起,他还是摇摇头。 “不会的,不会给我们机会。” “是谁不会?”岳云傻傻问道。 “估计谁都不会!”李彦仙意味深长道。 果不其然,还没过五天的时间……就有一支庞大的骑兵,向着东胜州压来……他们的数量极多,至少有五万以上。 哪怕是五万头猪,也够吓人的,更何况是五万骑兵……尽管他们没有多少铠甲,兵器也十分原始,甚至还在用骨箭,但光是这么多人,就已经足以吓坏一大群人了。 原本聚拢在宋军旗下的人们,纷纷逃窜,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跑了大半。 这群人仿佛有一种本事,都说故土难离,让大宋百姓搬家,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可这里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在一个时辰之内,装好行李,溜之大吉的本领,毕竟不会这些的,都已经死了。 就在这群人相继逃跑之后,对方派来了使者,很快,乞颜部合不勒汗就到了。 “拜见上国贵人!” 合不勒汗单手横在胸前,深深一躬,用来相当正式的礼节。 身为总兵官的李彦仙却没有给他太多的好脸色。 “汗王早前不是金国之臣吗?怎么又来见我?” 合不勒汗毫不生气,笑呵呵道:“回上国贵人的话,再前面,俺也是大宋官家的臣子!” “无耻!” 李彦仙破口大骂。 合不勒汗竟然唾面自干,笑呵呵道:“这就是草原的规矩,大宋有利可图,就要归附大宋,金人兵力强盛,就要避开锋芒,唯有如此,才能活下来。至于是不是无耻,那是上国贵人才能有的,草民艰难,面皮不值钱的。” 李彦仙气得笑了,他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了合不勒汗的面前。 “汗王坦诚,我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宋金的大势,想必汗王都清楚了,该何去何从,汗王应该清楚!” “清楚!” 合不勒汗立刻道:“乞颜部上下都愿意协助上国,打败女真,俺这次就带来了五万控弦之士,还有膘肥体壮的战马,骁勇善战的勇士,可以听从上国号令。” 这位合不勒汗热情洋溢,满脸真诚。 李彦仙想了想之后,笑道:“很好,我同意了,明天就出发。” 合不勒汗也大喜过望,立刻道:“俺带来了羊羔美酒,上国贵人不嫌弃,俺愿意和上国贵人结成安答。” 李彦仙稍微迟疑,随即也点头道:“稍后我会询问的。” 合不勒汗更加欣喜,简直跟捡了狗头金似的。 转过天,很早五万人马,就已经摆好了队伍,他们摆的是一字长蛇阵,从头到尾,隐隐将宋军拢在了里面,用个比较形象的说法,就是宋军被人家壁咚了。 “他们不是来帮忙的,根本是礼送离开!”岳云咬着牙怒道。 李彦仙无奈笑道:“可不就是如此,难不成他们还会允许咱们在东胜州扎根。” “那,那就这么走了?” 岳云不甘心。 “对面是五万人,哪怕咱们不计代价,跟他拼一场,能打赢也会损失惨重,且我们后勤补给困难,有限的力量不能浪费在蒙兀人身上……这个合不勒汗也是看出了我们的困境,他假意卖好,实则礼送瘟神,把咱们送走。” 李彦仙笑道:“我说有人不会允许咱们站稳脚跟,这一次来的是合不勒汗,如果不答应,其他的蒙古诸部,甚至是金人,还包括契丹人……他们都不会客气的,到时候咱们面对的可就是联军了。” 赵桓派李彦仙来,就是仰仗他的稳妥和冷静……不管情况多复杂,李彦仙都能理顺,不会出现误判。 只是对于岳云来说,这有点太欺负人了。 两军离开了东胜州,向东北方向出来五十里……突然,合不勒汗气喘吁吁过来,“对不住了,刚刚有消息,克烈部的贼偷袭俺的后方,俺先走了。” 果然,这家伙不是真心帮助大宋,只是想送走宋军罢了。 还没等李彦仙说话,岳云突然冲出来,径直奔向合不勒汗。 “我是大宋官家的驸马,也就是汗王口里的贵人……我愿意和汗王结为安答,你们乞颜部反复的事情,我可以向官家解说,替你们免罪。” 合不勒汗大喜过望,连忙施礼……可就在他抬头的刹那,一柄短剑抵在了他的胸口,由于两个人太近,周围的人竟然没有看清楚,只觉得他们肩并肩,好一对亲密的安答! “五万人马跟我去临潢府,抢到了东西,全都是你的……还想耍滑头,我现在就宰了你!” 合不勒汗脸都黑了,他傻傻看着岳云,惊恐道:“你,你不是贵人!” 是啊,哪个贵人会这么不体面啊! 岳云呵呵一笑,劈手夺过了合不勒汗的兵器,随后竟然抽出了一截丝绦,拴住了合不勒汗的手腕,随后又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胳膊上。 做好之后,岳云扬手,合不勒汗也只能被动跟着,和吃了苍蝇屎差不多。 “李总兵,汗王安答通情达理,他说什么事情都不如大宋的事情重要……等日后可要向官家请功啊!” 第400章 破城 岳云挟持了合不勒汗,这一举动堪称疯狂,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危险……少年人算计得很清楚。 “汗王,我父是燕王岳飞……我岳父是大宋官家……如今我领兵北伐,折损在汗王手里,大宋必兴大兵,誓灭乞颜部……到时候天崩地裂,无人能救!如果能随着我阵前建功,不但能洗去罪过,还能直达天听。有我在,可以许给汗王蒙兀之主,决不食言。” “汗王也不要想着在宋金之间,左右摇摆,谋求好处,如今宋金强弱之势已分,汗王如此精明,岂会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请汗王安答自决!” 合不勒汗气得脸都黑了,臭小子,你欺人太甚! 合不勒汗当然知道宋金强弱,不然也他不会跑来礼送宋军离开,恐怕早就开打,围歼宋军了。 可问题是知道强弱,不代表合不勒汗就要下本大宋。 毕竟作为草原大部的首领,合不勒汗也想趁着机会,试图壮大自己的力量……不管是金国也好,大宋也罢,谁都不许来,草原上的事情,俺要做主! 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只可惜,他遇上了岳云。 挟持一个汗王,不是小事情……哪怕李彦仙都未必有这个胆子,万一惹出来国际冲突,友邦惊诧,那可就不好了。 但是岳云不怕。 赵桓对他可谓是宠溺,好些待遇是赵谌都得不到的。 而且,岳云似乎隐隐察觉到官家派他来的原因了。 唯有他能肆无忌惮。 在这么个不讲道理,毫无规则的地方,唯有足够无赖,才能活下去……试问天底下还有比他岳衙内更能耍无赖的吗? “俺再精明,也不是贵人的对手!” “是安答!”岳云纠正道:“我会请求官家敕封汗王,我说到做到。” 合不勒汗微微咬牙,“可以,我答应你!” 岳云毫不迟疑,将手上的丝绦斩断,满脸真诚,“我愿意相信一个蒙兀勇士,更愿意和汗王结为安答!请汗王受小弟一拜!” 岳云很光棍跳下战马,单膝跪倒,给合不勒汗施礼! 到了这一步,合不勒汗是真的无话可说了,这哪里是上国贵人,简直是小流氓,山贼马匪的这一套,你是都学会了。 可话又说回来,草原之上,奉行的不就是土匪法则吗? 岳云和合不勒汗当众斩杀了乌牛白马,一起歃血为盟,随即直接向着临潢府而去……所谓临潢府,正是辽国上京所在。 虽然辽国皇帝采用四时捺钵,不断游牧,并没有固定的居所。但是作为一个万里大国,辽国不但有都城,还有五个,比大宋还多一个。 其中上京临潢府还是契丹的龙兴之地……这是一座非常有特色的城市挨着狼河兴建,整个城市像两个城池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日”字型。 内部的构成跟外部的形状高度吻合。 南面的一半城池是汉人居住,而北边的一半城池,中间是皇宫,归契丹贵人居住,南北分割,南面官北面官……简直就是辽国的缩影。 这座上京城更牛的地方,是修建了大量的佛寺……规模宏大,比起西夏的兴庆府,还要强上三分,什么云门寺,宏福寺规模惊人,且分布城外,城里还有明王楼。 毫不扩张讲,这座城市,融合了宋辽西夏三家之短,完全就是个缝合怪。 伴随着契丹国灭,金国将都城放在了会宁府,而平时的主要居住地放在了燕京……临潢府自然而然,失去了上京的崇高位置。 按理说临潢府就应该衰败了。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就像前套东胜州的畸形繁荣一样,临潢府也因为金人注意力转移,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全都云集过来。 临潢聚集了十万以上的人口。 随着大宋和蒙兀的联军出现,在岳云面前,呈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密密麻麻,毫无规矩的帐篷,连绵不断,城里城外,就像是一块块的拼图,凑在一起的。 “安答……这种城市有多少财富?”岳云笑呵呵问道。 合不勒汗握着弯刀,很认真道:“这是草原上最庞大的城市,这里有天下最精美的货物,有天下最充足的财富……如果能攻克这种城市,我,我希望拿走三成战利品!” “三成?”岳云惊呼道:“为什么?” 合不勒汗还以为他不愿意答应,只能气哼哼道:“按照草原的规矩,战利品要取一半的,我愿意看在安答的面子,少要两成,难道岳云安答还不愿意?” “不,不是!”岳云摆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什么都不要……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 “都是我们的?”合不勒汗也吃惊了,“你,你们打仗却不想抢掠财物,你们要干什么?’ 打仗就要抢掠吗? 貌似是这样的。 至少蒙兀人就是这么看的,在这之前,女真,契丹,也都是这么想的。不抢掠,不搜刮,赚不到好处,还打什么仗啊? 岳云听到这里,他突然有种明悟,怪不得宋金之战,大宋会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大战,金兵气势汹汹前来,当战斗到最关键的时刻,宋军押上了所有的本钱,金军往往就会溃败……哪怕是完颜娄室也是一样。 最初大家伙都觉得是金人失去了最早的悍勇,没有那个死战到底的决心了。 可现在一想,两边一个是为了生存而战,一个是为了抢掠而战,当一方不计一切代价,奋力死战的时候,另一方感到了损失更大,得不偿失,又怎么可能不败呢? “俺答……这些都是你们的,就当是小弟送你的礼物……让我们联手,攻克这座城市吧!” 岳云热情洋溢,合不勒汗终于被打动了。 什么算计,什么冒犯,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都是过眼云烟,散了,没了,消失了…… “孩儿们,攻城!” 合不勒汗纵马掠过,手里挥舞着弯刀,兴奋大吼。 “杀进去,杀进去,一切都是我们的!抢了他们的财物,拿走他们的牲畜,征服城里的女人……勇士们,杀!杀!杀!” 蒙兀骑兵,怪叫着扑向了临潢府,他们首先冲散了城外的人……这些倒霉蛋有的逃跑,有的被杀,能躲进城里的,屈指可数。 首先遭到涂炭的就是这群可怜人。 蒙兀人完全遵照了他们汗王的命令,杀戮,抢掠,蹂躏……各种坏事,一样不落,而且做得得心应手,做得顺理成章! “疯子,这是一群疯子!” 李彦仙切齿咬牙,“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做大,否则的话,只会比女真人更加可怕!” 岳云用力点头,“我明白,财物可以给他们,但是工匠作坊,绝对不能给!而且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统一在一起。” 李彦仙突然笑了,“岳驸马,你给合不勒安答开的条件可不是这个啊!” 岳云憨憨一笑,“是啊,所以还请李总兵帮忙!” 李彦仙忍不住大笑,“你这是让我做恶人,没有关系……不过还有件事,貌似你的安答还打不开临潢!” 岳云急忙闪目,看向了攻城的方向……果不其然,蒙兀骑兵在欺负外面的人还行,可是真正开始攻城,他们就不行了。 临潢府是按照都城建造的,虽然没有开封那么严密的防御体系,但是光一个城池,也有三丈左右。 蒙古骑兵缺少最基本的攻城器械,连云梯都没有,只能不断向城里抛射,然后有人试图用绳索爬上城头。 毫无疑问,他们会遭到社会毒打的。 城上的弓箭,石头,滚木,石灰,雨点一般打下来……顷刻之间,蒙兀方面就付出了两三百的牺牲。 合不勒汗切齿咬牙,拼了老命督促攻城,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只是在城下多了一些尸体而已。 这位汗王气喘吁吁,来找岳云,请求战术指导。 岳云仰头,看了看西北方向,突然问了一句,“天气会怎么样?” 合不勒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岳云安答,天变了,要是不能破城,风雪起来,咱们可就不好办了。” “那我们能有多长时间?” “半天,最多半天!”合不勒汗又忧心忡忡道,难不成白高兴一场,什么都捞不到? “准备干草,越多越好,木头也行,堆在上风口!” 合不勒汗在短暂迟疑之后,似有所悟,急忙按照岳云的吩咐……半天之后,山一样的干柴杂草,堆积在临潢府的西北方向……伴随着火把,一股浓烟烈火,拔地而起。 随着狂风,烟火扑向了城池! 这一招简直让李彦仙都大惊失色……浓密的烟火,弥漫开来,仿佛一条条龙,扑向城池。城头的人都睁不开眼睛,被呛得不停咳嗽。 而且随着风势越来越大,竟然有火舌飞入城里。那些高大的佛塔被点燃了,木制的结构,迅速蔓延……再一次证明了奇观误国! 合不勒汗都看傻了,还能这么破城! “加柴!” 他疯狂大叫,岳云却是连忙吩咐,不止加柴,还要往里面扔雪,烟比火管用! 就在蹂躏了城里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城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终于,宋军出动,在几乎没有抵抗的情况下,果断登城。 合不勒汗也急忙下令杀进去……生怕宋军不守承诺,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第401章 驱逐大石 岳云收拢了乞颜部的力量,进入契丹的上京临潢府,这一支宋军的偏师,迅速膨胀起来,拥有了相当了得的力量。 放在从前,金国并不会在乎他们,可是此刻的大太子斡本和四太子兀术,已经失去了十足的把握。 尤其是还有虎视眈眈的宋军主力,以及西夏的耶律大石……一旦不能迅速消灭岳云,宋辽主力云集,金国就有彻底覆灭的危险……兀术终于保持了强大的克制力……他没有急着出手,但是兀术也没有放弃,相反,他非常渴望干掉岳云这一支偏师,因此兀术全力以赴,调动力量,准备围歼岳云。 同时派出了韩昉,去出使大宋……事情到了这一步,时间线收束,宋金议和失败……宋辽在之前达成了瓜分协议,耶律大石不得不自己出动大军,抢夺胜利果实。 足足三万辽国精锐,在后套集结,开始了恢复故国的征途。 “大白高国也该恢复了。” 说话的人是西夏御史大夫苏执义,他已经很老了,年过六十,鬓发斑白,脸颊尽是老年斑。 而在他的对面,是一个更老的人……赵保忠。 曾经西夏横山仁多部的首领,如今大宋的户部侍郎。 赵保忠挂着户部侍郎衔,却是主要负责西北的商贸往来。大宋和西夏,和辽国,和西域,也包括吐蕃……这一大片,牲畜牛马,丝绸茶叶,食盐铁器……全都是他一言而决。 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快四年了。 这里面有多少油水,那就不用说了。 只是简单举一个例子,五斤食盐,就能从吐蕃人手里换来一头牛,虽然是那种长牦牛,不能耕田,但牛皮,牛筋,牛肉,却是实实在在的。 尤其是牛皮和牛筋,更是地地道道的战略物资。 相比之下,食盐算什么,简直不能更便宜了, 赵保忠翻云覆雨,几年的折腾下来,他给赵桓送去了三百万两白银,另外还有价值五百万两的各种军用物资。 至于他放了多少进自己的口袋,没有人能说清楚,但保守估计,也不会少于他交给赵桓的数量。 即便打个对折,他也确确实实是西北第一有钱人。 贪到了这个地步,赵保忠就不怕赵桓的屠刀吗? 对不起,他还真不怕。 赵保忠虽然贪,但他都妥善完成了朝廷的指标,在户部那里,根本查不出他贪污的罪证。至于那些蛮夷商人,他们即便吃亏了,又怎么敢告状? 甚至相反,他们巴不得赵保忠多收一点,贪得越多,他们就越放心。 如果赵桓把赵保忠拿下了,没准还会坏了整个西北的商业大局。 当然了,说到底,还是天高皇帝远,赵桓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管不过来,又哪里来的精力,处置西北的事情呢! 所以只能任由赵保忠疯狂敛财……当然也不排除赵桓把他当成储蓄罐用,等装满了,就可以下手,宰肥羊了。 总而言之,当下是赵保忠非常舒服的时候……就在这时候,苏执义偷偷来拜见赵保忠。 他很直接,一开口就说要恢复大白高国。 赵保忠简直跟听笑话一样,这不是做梦吗? “苏先生……第一,我现在是大宋的臣子,不便掺和你们的事情;第二,咱们俩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想奉劝你一句,别干蚍蜉撼树的傻事了,你做不成的!” 苏执义微微点头,“我也知道,可我终究想试试……” “试什么?耶律大石手上至少十万精兵,便是大宋官家都不敢轻易跟他翻脸,你没有一兵一卒,如何对付耶律大石,靠着三尺不烂之舌吗?” 苏执义神色不变,沉声道:“正因为我一无所有,才敢奢望驱逐耶律大石。” 赵保忠愣了片刻,他有点糊涂,却又有些思量……苏执义几乎是薛元礼死后,西夏的文官之首了。 他不是个糊涂的人,既然敢说,就应该有算盘了…… 赵保忠探身,“苏先生,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能不能跟我仔细说说?” 苏执义道:“如果我们起兵,靠着武力驱逐大辽……一来我们武力不够,二来原本的盟军土崩瓦解,大家伙没法合力对付金国,弄不好大宋也是不愿意的。” “嗯……这就是我说靠着三寸之舌的缘由,根本行不通!” “不一定。”苏执义突然笑了,“这就是我要说的,起兵赶走耶律大石,宋皇未必愿意,可若是不用武力,就把耶律大石赶走,宋皇一定会答应的……毕竟大宋也不愿意刚打败金国,再来一个更厉害的契丹吧?” 这话着实让赵保忠一愣神,宋辽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赵保忠突然有了那么一点醒悟了。 “苏先生,再说具体点,你打算怎么办?” 苏执义突然抬头,笑道:“公可知毅宗皇帝?” 赵保忠失笑,他岂能不知,西夏毅宗皇帝叫李谅祚,就是李元昊的幼子……这位十一个月继位……毫无疑问,他的童年是在后党的阴影下渡过的。 可李谅祚的奇就奇在他十二岁就完成了反杀……而且在反杀自己舅舅之前,还勾结了舅舅的儿媳妇梁氏……不到十二岁啊! 想想吧! 你十二岁在干什么? 人家已经拿下表嫂了,夺得皇位…… 李谅祚的剽悍证明了一件事,西夏皇帝的战斗力远不是中原皇帝可比的。 “今年陛下已经十岁了。” 赵保忠又是一怔,是啊,当年李仁孝才三岁,如今是靖康七年,可不是十岁了。 “毅宗皇帝九岁就开始接触政务,当今陛下聪慧早熟,还在毅宗之上。该接触政务,乃至亲政了!” 赵保忠眼珠转动,思忖再三道:“怕是不行吧?耶律大石不会答应的。” “的确……”苏执义笑道:“可赵官家留下了破绽。” “什么破绽?” “耶律大石是大辽之主不假,可大白高国却不是大辽的疆土……当初只是东西分区,并力讨伐金人,大石以辽国皇帝之尊,统御两国,大白高国才置于大辽之下。”苏执义道:“如今大宋尽数恢复失地,宋金之战,即便还有,却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保忠人老成精,说到了这份上,哪里还不明白。 “苏先生是打算废掉战区,逼着大石放过大白高国?” “不是废掉战区……而是当初东西分区,除了宋、辽之外,还有大白高国、高丽、倭国、大理、占城、安南……我想的是,大宋如今尽数恢复失地,可喜可贺,可歌可泣……我们同为华夏苗裔,共拜炎黄,共同盟誓……如今大业成功,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赵保忠抓着有限的胡须,笑道:“的确该庆祝,只要各国齐聚,东西战区就没了,大石自然没法和赵官家相比……只要我们提出同归大宋之下,自然就废除了辽国的统治……苏先生,你这一招,着实是高明啊!” 苏执义苦笑,“谈不上高明……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让我促成此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赵保忠一愣,随即笑道:“我懂了,莫非你让我出力?” “不!不光出力,还要出钱!” “出钱?”赵保忠提高了声音。 苏执义目光凝重,用力点头,“就是如此!” “凭什么?”赵保忠呵呵冷笑。 “就凭你还是党项人!”苏执义用力咬着牙齿,“公归附赵宋,连名字都改了……可不管怎么样,你身上的血脉改不了……公已经到了耄耋之年,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恢复故国,驱逐契丹……只要做成了,公必然流芳百世,为天下铭记!” 赵保忠愣了片刻,突然烦躁起来。 “苏执义,你这些都是空话……驱逐耶律大石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稍微弄不好,便是赵官家也保不了我。老夫不想着流芳百世,也不想着天下扬名,宋人才在乎身后名,我根本不在乎,你不用费心……” 赵保忠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苏执义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嘴巴,可是从指缝里流出了暗黑的血液! 赵保忠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回事?” 苏执义仰起头,满嘴是血水,咳嗽着道:“我,我偷着出了兴庆府,如何能在回去?大石耳目,遍地都是,我不能给陛下惹来杀身之祸……我来求赵公帮忙,光复之功,自然都是赵公的,我又岂能苟延残喘,分了赵公的功劳。” “我,我来之前,已经喝下了毒药,不管如何,我都是将死之人……仁多保忠!你,你到底是党项人啊!” 噗! 一口血色喷出,苏执义的眼神迷离,脸色迅速惨白,身躯竟然也在剧烈收缩,弯成了一只虾米……血水像是不要钱似的流出来,在乌黑的血水中,竟然还夹杂了暗色的内脏肉块……我的老天啊! 这是多毒的药! 赵保忠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恶寒……这个老家伙分明是以死相逼! 西夏这块地方,能够在强者林立的情况下活这么多年,靠的就是狠人辈出! 姓苏的,你也算是一个! 赵保忠伏身,在苏执义耳边道:“我答应你了!”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苏执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随即眼神涣散,一命呜呼。 赵保忠呆坐半晌,突然转身,直接到了自己的后院,进入了密室……全都是金银财宝,至少有一百万两,而这还只是十几个金库之一…… 赵保忠瞪着血色的瞳孔,大声叱问:“告诉老夫,能买回大白高国吗?能吗?” 第402章 被买通的大宋君臣 “李太傅啊,昔日君臣,到了如今,你有什么说的?”赵佶捏着一摞厚厚的教材,甩在了李邦彦的面前。 老李翻了翻白眼,竟毫无波澜,只是道:“都给官家办事,不用客气的。” 赵佶气得想捶死他,早知道你这么不要脸,老夫就不该提拔你,让你当宰相,真是瞎了眼! 赵佶生气,却也毫无办法。 毕竟如今的李邦彦已经是硕果仅存的平章军国重事了。 属于衔接官家和朝堂的最重要一环。 赵佶接下了编教材的活……能在李邦彦这里通过,接下来就是一片坦途了。 李邦彦自然知道赵佶的本事,其实就是简单看看,也就认同了大半。 “太上皇,其实办学这事,还是难在投入上面……给你交个底儿,前几天吕相公给官家送去了燕京营建的方略,要先修皇宫,结果让官家给否了……官家说有两样必须在前面,其一是西山的英烈公墓……官家说了,一个国家,不能没有英雄……为了抗金牺牲殉国的将士,必须最先得到安眠之地。” “除此之外,官家还说,学堂要先建起来,学堂代表着国家的未来……至于皇宫,却是不那么重要的……太上皇,当初您可是修了皇宫,修龙德宫,修了龙德宫,修金明池,后来又修艮岳……二十多年,一天没有消停,跟官家比,您就不惭愧?” 赵佶气得胡须乱颤,点指着李邦彦,“我告诉你,官家已经认可了我的态度,说到底我还是他爹!你最好放尊重点。再有我是修了二十多年,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清楚?每年朝廷那些钱,都花到了谁的手里?你李太傅贪了多少钱,用不用老夫跟你对质……看看你到底贪了多少?” 赵佶亮出了杀招,李邦彦却也一阵尴尬……这位太上皇有着不死之身,如果真的撕破脸皮,自己还真未必能赢……想到这里,李邦彦连忙笑道:“太上皇,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官家不容易,营建新都,说穿了,就是拿钱堆出来,以现在的国库收入,是万万办不成的。身为臣子,为了替官家解忧,我都愁坏了……” 太上皇深吸口气,看了看李邦彦。 “你别绕圈子了,有办法你就说,没办法就算了,老夫现在什么都懒得管,什么也都管不了……你就别枉费心机了。” 李邦彦咧嘴笑了……经历起伏之后的赵佶,的确比以前聪明多了,至少能拎得清楚人心险恶了。 “太上皇,有件事情,非你不可。” 赵佶大吃一惊,忍不住冷笑:“李邦彦,你鼓弄唇舌,又想骗我不成?” “不是!真不是!” 李邦彦忙解释道:“太上皇,这事真的只有你能办……毕竟别人都不了解李乾顺啊!” 前半句还是殷切期盼,后半句直接给赵佶弄破防了……什么意思啊,李乾顺一个亡国之君,我怎么了解了?李邦彦,你还是变着法骂人! 见赵佶眼睛都立起来了,李邦彦连忙道:“太上皇,你只要帮忙,写一篇追思李乾顺的文章,我就给太上皇一笔钱!” “呸!你这个小人,还想收买老夫不成?休想!” “三万两!” 赵佶顿了一下,突然怒目圆睁,“李邦彦,你当老夫没见过钱吗?这还不够以前一顿御宴的钱!” 李邦彦微微一笑,“太上皇,我说的是……黄金!” …… 一个时辰之后,赵佶仰天长叹从李邦彦这里出来了……他不是没有原则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了……只是李邦彦给得太多了。 足足五万两黄金! 真不知道这位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赵佶琢磨了老半天,或许自己可以留下一点,一万两,或是一千两,一百两……最后赵佶一狠心,都给封起来,送去柔嘉小丫头了。 没法子,你爹是个顶抠门的货儿,你未来公爹又是个死板的榆木疙瘩……也就只有我这个祖父能替你想想了。 赵佶送出去了五万两金子之后,看在钱的面子上,沐浴更衣,焚香净心,开始追忆李乾顺……不得不感叹,赵佶的文采是真的厉害。 一个烂到了境界的李乾顺,竟然让他夸成了一朵花。 说他心系故国,爱子情深,遭逢变乱,身死异域……不幸生在乱世,不幸生在帝王家……写到了最后,赵佶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想到了被剃掉了头发,强迫出家的耶律延禧,赵佶悲从中来。 三个倒霉蛋,貌似还就自己下场最好。 赵佶忍不住了,不管怎么讲,大白高国也是华夏一脉,同拜黄帝,大白高国该有个定论,不然如何告慰死者? 赵佶的这篇文章被刊登在了报纸上,五万黄金绝对不白花……很快就出现了广泛的讨论,随后衍圣公居然站了出来。 作为第二个发言的,孔端友强调一点,女真为祸,天下崩乱……大宋天子,圣明英睿,应该恢复原来的秩序。 宋、辽、西夏,并立世间,如今辽国霸占西夏,难以恢复原状,试问,这算是打赢了金国吗? 衍圣公之后,著名的大儒胡安国也刊登了文章,焦点放在了天下该何去何从上面……胡安国没有继续讨论国家,而是讲汉人、契丹人、党项人、吐蕃人……全都是华夏苗裔,炎黄子孙,中华诸部,同为弟兄,岂能轻易压榨掠夺? 自从太上皇开始,三位重量级人物,先后发言。 这三人都不算朝廷核心,不是政事堂,也不是诸部大臣,代表不了大宋朝廷的态度……可是偏偏又影响力惊人,让天下人不敢忽视。 …… “十五万两……黄金!总算把头开好了!” 赵保忠咬着牙,脸上的肉一跳一跳的……什么叫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啊! 该怎么办? 继续花钱! 这一次该换个方式了,直接对赵桓下手……一份由一万多名党项贤达署名的礼单送到了赵桓面前。 “官家,这事您看怎么办吧!” 赵桓从虞允文手里接过了礼单,后面的一大堆人名就不用看了,关键还是东西。 首先第一样,九龙赤金宝座! 光是这个龙椅背后的九龙浮雕,就有三丈三尺,总计耗费黄金十万两,这还只是用料,不算工钱! 饶是赵桓有所准备,可是一想坐在这么一大坨金子上面,也是浑身微微颤抖。 再往下看,第二件礼物,是一个战袍,这玩意一丈八尺长,光是镶嵌的各色宝石就有一万八千颗,四边都是龙眼大的珍珠。 穿这玩意上战场,估计用不着刀枪,光是上面的宝石就能把敌人晃瞎了狗眼。 至于第三件礼物,那就更吓人了……居然是一驾天子大辂,不出意外,这玩意也是黄金的,但是里面的坐垫用的却是羊脂玉。 看到这里,赵桓再也坐不住了。 “朕要瞧瞧!” 虞允文表示“俺也一样”,别的不说了,光是这三样东西,就已经让人发疯了……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哪一样不是惊天动地,分量十足! 站在辇车大辂面前,赵桓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渺小,他向两边瞧了瞧,下意识伸手拉住了虞允文,因为赵桓发现这小子正张着嘴,好像打算咬一口! 别丢人,这玩意可不兴咬! 往后朕坐着带牙印的车出去,那可丢人丢大了。 “虞允文,你说光是这三样东西,能值多少钱?” 虞允文咧嘴了,苦笑道:“臣哪知道啊!不过想来几百万两还是有的!” “是啊!”赵桓咬牙,“这可真是个送礼的高手,不送则已,一送就是让你不能拒绝的数量……好,真好!” 赵桓一转头,直接奔着御帐去了,到了御帐之后,赵桓立刻下令,把曲端叫来……朝臣各有所长,干这种事情,还是曲端值得信任。 “你说吧,要怎么能让耶律大石把西夏吐出来?” 瞧见没有,只要钱给够了,哪怕赵官家都能给你卖力气! 曲端沉吟了少许,“官家,不能用兵吧?” “废话!要是打仗,朕就找韩良臣了!” 曲端愣了少许,无奈叹息。 “官家,臣以为可以从民间下手!” “怎么下手?” “让他们不跟契丹人做生意。” 赵桓不解,“你说的具体点。” “就是让党项商人发动起来,不卖给契丹人粮食,不帮他们运送辎重……总而言之,就是不再听从辽国号令!” 赵桓沉吟起来,这个方案他听着十分耳熟,“曲端,如果辽人出兵,抓捕党项商人,逼着他们干活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抓!直到把监狱填满……看看耶律大石能怎么办!”曲端笑嘻嘻道:“官家,只要西夏闹得够大,咱们就能派兵问罪,让大石善待百姓……咱们在外面引而不发,内里让党项人使劲闹腾,耶律大石不低头也不行!” 赵桓再三思量,说实话,随着宋辽关系的改变……眼下除了直接撕破脸皮,赵桓愿意用各种办法,削弱大石。 自然也包括曲端的损主意! “朕问你个事情……这番进言,能换来不少钱吧?” 曲端老脸微红,“零花钱,就是零花钱而已。” 赵桓没有再细问,曲端如蒙大赦,在他的怀里,是一张八千两金子的即兑票! “奶奶的,俺曲大这辈子都没这么阔过!”曲端摸了摸额头的汗…… 第403章 当一个国家躺平了 怎么看评估党项人出多少钱呢?只说一个例子,那就是高丽、倭国和占城,三国代表一起来拜见赵桓。 郑知常跪在了最前面,“外臣叩见圣天子!” 这位语调字正腔圆,却是比汉人还要汉人,跪下的姿势也极其优美,头够低,屁股撅得够高,十足谦卑。 奈何他的表现并没有得到赵桓的青睐,反而天子越过他,来到了平忠正的面前,伸手拉起来了他……很明显,在碰触到平忠正手臂的时候,这个家伙在颤抖。 “官……官家!” 赵桓笑道:“你们远道而来,以身殉国的将士尤其多……朕在英烈公墓辟出了外邦专区,你看是安葬在大宋好,还是运回老家?” “大宋!自然是大宋!”平忠正义正词严,“能,能在上国安葬,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死如樱花,灿烂无匹……这是敝国武士最高的荣耀!” “好!”赵桓点头,“既然如此,朕就让礼部妥善安排,断然不会亏待每一个有功之人。” 平忠正再三谢恩。 赵桓随即道:“你们过来,都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朕说了,只要合适,朕一定答应。” 听到了赵桓表态,郑知常大喜,想要抢先说话,奈何天子根本没看他,自然说话也没有什么份量,还是只能让平忠正先来。 “官家……外臣,外臣在大宋几年,领略上国风华,见识中原人物,心向往之……敝国大化改新以来,数百年间,天下纷乱,民不聊生,豪门大族并起,藩镇称雄,君权旁落……恳请上国天子,降下恩泽,救济敝国子民。” 说完之后,平忠正不住磕头,很显然这几年的时间,也让这家伙脱胎换骨,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毕竟从学生的角度来看,倭国还是很善于学习的。 “朕本不该干涉倭国事务的,可尔等忠义,朕心感叹,救民护国之心,天日可鉴……朕加封你为东瀛都护,持印督兵,平定叛乱,一统倭国……日后还有什么事情,务必要和上国商议。” 一枚棋子落下去了。 赵桓对待倭国谈不上情感复杂,毕竟不管影视动漫,能带来多少身心的愉快……这个国家怎么回事,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坐在龙椅上的赵桓,没法发兵几十万,屠戮一空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视而不见吧! 赵桓倾向于另一种办法,那就是彻彻底底改造倭国……在赵桓看来,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只有形,而没有神。 初看之下,礼节周全,谦卑恭顺……再看之后,就会发现,这都是装出来的,内里就是空的……正因为没有心,所以才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半点负罪感也没有,大不了就鞠躬,一个不行,再来一个! 面对这群人,或许就只有彻彻底底的清理改造,才能有所希望。 先给平忠正一个机会……如果还不行,那就只能找个“五星天皇”了。 谈过了倭国的事情,平忠正给自己捞了个都护身份,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收了钱呢! “官家在上……上国父母,恩待万邦,倭国百姓,感激涕零……如今并非倭国一家,大白高国几乎被契丹吞并,还请上国做主!” 平忠正说完之后,就闭口不言,一句话,三万两银子……已付! “启奏官家,华夏天子,君临万邦,陛下只是圣君在朝,如同北辰……番邦环绕,犹如星斗,契丹无故吞并西夏,夺天子荣光,侵他国疆土,狼子野心,不可谓不歹毒……若是不能严惩不贷,唯恐日后又会成为一个金贼祸胎啊!” 郑知常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空间,开始滔滔不断,相比之下,收买他就经济多了,只要三千两银子,也就够了。而且还能收买一整年,可谓是物美价廉,主要是价廉! 赵桓沉吟半晌,摆手道:“朕知道了,西夏的事情,朕还要和辽国天子妥善商讨,务必拿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既然同为华夏子民,炎黄苗裔,就不要互相攻讦,一切以商谈为主,一家人,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 总算是等来了! 为了这句话,这些年的积累都去了五分之一! 面对着空荡荡的金库,赵保忠好想大哭一场,老家伙揪着剩不下几根的头发,仔细盘算,大宋不愿意和大石直接撕破脸皮,所以只能从舆论下手,大宋国内的舆论造起来了,藩国也都拉拢了。 驱逐大石的外部条件已经成熟了。 接下来就要看大白高国自己的本事了,你们可要争气啊! 终于,从二月份开始,西夏的兴灵之地就不断有人站出来,要求还政大白高国。 在这一群人当中,冲在最前面的,却是那些年轻儒士,他们找到了辽国官吏,上血书,要求辽兵退出兴灵之地! 不出意外,这些学生遭到了惨败。 耶律奴哥下令,果断将他们抓起来,锁在了军营……大石陛下在征讨金人,后院可不能起火! 耶律奴哥的霹雳手段,起到了作用,乱糟糟的西夏终于安宁了几天。 可很快新的风暴就来了,而且是更大的风暴! 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停止运输货物,不向辽兵出售粮食牲畜。 这一招可把留守在西夏的辽兵气坏了……陛下正在打仗,你们竟敢玩这种手段,简直找死! “抓,全都抓起来!” 耶律奴哥不断派兵,四处抓捕,短短三天时间,就弄了五百多人下狱,几乎把兴庆府的大商人抓捕一空。 随后耶律奴哥就下令,要斩杀其中一百多人,以儆效尤! “小小商贾,也敢跟契丹作对,你们就是找死!” 可就在耶律奴哥下令之前,一个人来了…… “奴哥将军,大石陛下将兴灵之地交给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赵鼎气势汹汹问罪,当年就是他去西域面见耶律大石,劝说大石东进,结果顺利接管西夏的那位……在过去几年当中,赵鼎一直在西北,被赵桓任命为宣抚使,是一方重臣。而且他还有一项使命,就是协助推广占城稻。 在赵鼎的运作之下,西夏种了一百万亩占城稻……每年能给大石提供五十万石军粮,堪称辽兵的大粮仓。 面对捏着粮袋子的人物,耶律奴哥可是硬不起来。 “原来是赵相公,这些乱民抗拒法令,难道还不该死吗?” “奴哥将军,别的事情老夫就不多说了……你要是杀了这些人,西夏的商贾,就没人愿意和贵国做生意了。到时候大石陛下军需断绝,罪责可就是你的!” 耶律奴哥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赵相公,就算我不杀人,他们也不愿意跟我们辽国做生意,又该怎么样?” 赵鼎略微沉吟,突然微微一笑,“奴哥将军,要让老夫说,你们盘剥也的确太狠了,河套产粮,你们只给党项百姓留下了四成,自己拿走了六成……人心怨愤,也是情理之中。老夫觉得,你们是不是该体恤一下西夏百姓的艰难啊?” 耶律奴哥眼珠转了转,突然勃然变色,“赵相公……党项人狗胆包天,给大辽作对,是不是你在背后撑腰?” 赵鼎同样大怒,“耶律奴哥!老夫是大宋臣子,不是你大辽的走狗!这些年老夫不辞劳苦,帮你们排忧解难,促成两国同盟……便是前不久,老夫还给你们提供了三千副铠甲!就算你家大石天子,也不敢污蔑老夫。” 耶律奴哥稍微迟疑,随后怒道:“赵相公,你既然不是党项人的后台,那我杀人,你拦着干什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年大宋,西夏和你们辽国,生意往来,利益纠葛,究竟有多深,你难道不清楚吗?你敢坏了大局,有多少人的饭碗都没了?”赵鼎冷笑道:“奴哥将军,你好自为之,可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赵鼎说完,飘然而去,身后是耶律奴哥疯狂砸东西的声音……面对这个局面,赵鼎却是不出预料。 酝酿了这么久,他也该出手了……西夏是大宋辛辛苦苦弄到手的,却让耶律大石捡了便宜……你真的以为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吗? 休想! 赵鼎很清楚,有自己出面,耶律奴哥不敢杀人,他只能请求大石决断,而耶律大石也未必有胆子动手。 老夫身为一介文臣,却要凭着手段,拿回这几千里的锦绣江山! 在兴庆府的商人发动之后,随即就是灵州,就是横山,就是河西走廊……每一处都有商人站出来,停止交易,放弃运输物资。 契丹没有办法,就只能下令,各地出动兵马,一边抓人,一边动用军中车马,运送物资……而就在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在河套平原,一群党项农户动了起来……拥有最大的力量的一群人行动了。 他们集体躺平……春耕不干了,稻子不种了。 四六分成,我们辛苦一整年,六成收入都归你们,还要承担徭役,承担苛捐杂税……每年冬天,都有人饿死。 反正都是一死,我们不种田,撂荒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很快,躺平之风,从河套蔓延到了兴灵之地,有蔓延整个西夏……春耕在即,农户却不干活了……就看你大辽怎么接招吧! 第404章 双赢 躺平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是这几年的西夏老百姓也的确受不了了。 从西夏立国算起,这个小国保持了超高的武德……跟大宋打,跟辽国打,两边称臣,两边对抗,愣是在怪物房里,杀出了赫赫威名,造成了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 以两三百万的人口,以贫瘠的土地,能做到这一步,除了奇迹,怕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要是不这么抬高西夏,那么大宋算什么?辽国又算什么? 只能感叹东亚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 不过说到底,西夏就是个小国,力量有上限的……你会发现很有意思的事情,西夏和大宋交锋,胜利的次数远多于大宋,可好玩的事情是明明打赢了,对国力的伤损,甚至比大宋还大! 没办法,一二十万的正兵,同样数量的民夫,直接抽取了全国一半以上的男丁,只要延续用兵几个月,别国结果如何,一年的收成就没了三成,连续用兵,转运物资,牛马早产……丝毫不用怀疑,来年一定是灾年,要饿死一大堆人。 小国的悲哀,不过如此。 当然,如果只是战争损耗也就罢了,偏偏到了不打仗的时候,还有李乾顺和嵬名安惠这种君臣,卯足了劲头儿,在西夏王城,大修奇观,把佛寺灵塔弄得比开封还夸张……耗损的民力就更不可估算了。 难道李乾顺就不知道休养生息吗? 他难道相信那些佛寺能够保佑他的国家,延绵百代吗? 很显然,李乾顺没有那么傻……可西夏的条件就是这样,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挖空心思,也没法真的改善民生,他要真的相对老百姓好,趁早和大宋媾和……但是他能这么干嘛? 所以作为一个东亚大区磨砺出来的权谋高手,他很聪明地意识到,让百姓半死不活,是统治西夏的秘诀。 大兴佛法,推崇巫术,造奇观,愚弄百姓……反正糊弄一时是一时,糊弄一代是一代……难道大宋和辽国就很好? 扯淡! 总体而言,西夏虽然是三国当中,民生最差的,但好歹还能生存,也仅仅是生存而已! 不出意外,西夏还能维持一百年之久! 奈何问题出现了,先是宋军打穿了西夏,接着李乾顺退位,再接着契丹打进来,接管了西夏…… 有人或许觉得,这么来来往往,战乱不断,西夏的民生一定崩溃了,老百姓苦不堪言是吧? 对不起,还真不是,甚至因为来不及征兵,又没人来收税……西夏百姓还短暂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兵马直接经过的地方,还都能吃上饱饭。 凑巧的是这时候也是和宋军商贸往来最多的时候,西夏的程度,还是比那些纯纯的蛮夷强多了。毫不夸张讲,西夏百姓居然短暂过了几天好日子。 只是随着耶律大石站稳了脚跟,大力征收税赋,沉重的负担又压在了西夏百姓的肩头……大石堪称雄才大略,可他却没有别的选择,在大石手下,原来的契丹旧部是最重要的班底……后来征服的西域诸部,尤其是高昌回鹘,构成了他的骨干……这两股势力,是耶律大石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的。 还有最近从金国逃过来的契丹遗民,这是未来夺回故地的希望所在……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亏待的。 算来算去,除了压榨党项人,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矛盾的种子早就埋下了……与其被辽人饱掠,冻饿而死,不如同归于尽,一起饿死! 一场撂荒的行动,蔓延整个西夏,从河套到兴灵,从横山到河西走廊,无处不在痛斥着契丹人的强盗作风。 海一样的压力,落到了负责留守的耶律奴哥头上。 该怎么办吧? 杀戮是肯定不行的,尤其是大举杀戮,更是想都别想……那个赵鼎放弃了主掌一部,进入政事堂的机会……在西北苦苦熬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夺回西夏,完成前所未有的大功! 一旦杀戮兴起,民怨沸腾,宋军就有了干涉的借口,彼时大辽的处境就会非常艰难。 只是任由这帮东西集体躺平,大辽岂不是要完蛋吗? 派人下去,逼着老百姓出来干活,种田! 你们这群傻子,别听那些居心叵测的东西忽悠你们……你们躺平了,饿死了,那些部落头人,可不会心疼你们,更拿不出一粒粮食! 你们何必给他们火中取栗。 大辽治下,当真就不如原来的混蛋皇帝李乾顺吗? 奴哥除了派人下去,还把李仁孝弄了出来,让这位年轻的西夏国主下旨,劝课农桑。 还真别说,他的这套软硬兼施,的确起到了作用,到底还是有不少老百姓到了田里,准备春耕……毕竟还是要活着,咱党项人不就是善于承受苦难吗! …… “诸公,金人席卷天下,大宋官家力挽狂澜,便是耶律大石也能中兴契丹……这是个风起云涌,豪杰并起的时候,唯有咱们党项人,不断被各方欺凌,内政不修,战事不利,国将不国……再有几年,老夫就八十岁了……大白高国强盛的时候,老夫经历过……到了今天,老夫离着死去,也没有多远了。我就在想,人生一世,老夫该如何跟党项历代先人交代!” 赵保忠面对着二十几位党项头人,侃侃而谈。 “没有别的,驱逐大石,把命运抓在自己的手里。不管大白高国会走到哪一步,只要赶走了大石,我就算是死而无憾了……在这个改天换地的关头,老夫也敢拍着胸脯说,我对得起身上流着的血!” “在个时候,我要做个英雄好汉!” 赵保忠豁然站起,已经佝偻的身躯,竟然重新高大了起来。 “大家伙放心,我老汉不是空口白牙,光耍嘴皮子,不出力气……你们瞧瞧!“ 赵保忠领头往外面走,就在院子里,赫然有几十个箱子。 “打开,全都打开!” 几乎瞬间,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全都是黄的,白的……这老货的敛财之能,还真让人瞠目结舌! 短短几年时间,他怎么可能捞到这么多钱? 不会是开挂了吧? 对不起,或许还真是开挂! 谁都知道,南宋才是海贸的巅峰,而唐代又是丝绸之路的巅峰时期……随着安史之乱,五代十国,西夏崛起……原本的路上丝绸之路被打断了,每年成千上万的骆驼商队消失了,足有几百万两的生意一下子就没了。 这一断裂,就是好几百年……偏偏耶律大石占据西域,并且控制了西夏,赵桓大力推动商贸发展……由于金国的摧残,宋朝的南北商贸一度崩塌,可是随着青化之战的胜利,西北局势被稳住了。 南方和巴蜀的商人,报复似的涌入长安洛阳,两地古都竟然重现了昔日的三分繁华。 憋了这么久的丝绸之路,在赵保忠的手里促成了……老家伙一边收着丝路财富,一边又在诸国中间,穿梭贸易,大肆贩卖货物……这要是不发财,简直天理难容。 “你们瞧见了,这都是老夫的钱……我现在都拿出来,你们带回去,交给那些过不下去的党项百姓……告诉他们,别种田,老夫养着他们!挺过半年,把契丹人赶走!明年大家伙给自己种田!” 这是真疯了! 直接给百姓发钱,行得通吗? 你给百姓钱,契丹人不会抢吗? 就算他们不抢,大家伙都不种田,上哪弄粮食去?难道要拿铜钱饱腹? 面对这些疑问,赵保忠只是呵呵一笑。 别怕,不是还有大宋吗! 没错,赵鼎再一次出手了……“老夫已经告诉下面,准备了三万石粮食,有老夫的部下亲自押运,送去给党项百姓开粥厂救急……如果契丹人敢拦着我们开粥厂,不许救人,老夫势必上达天听,请官家做主!” 到了这一刻,一整套方略终于出来了……内外联动,一起发烧,强力逼宫……除了直接用兵之外,大宋这边是什么手段都上来了,完全不讲武德。 “官家,还记得当初赵鼎是什么形状吗?” 赵桓略沉吟,随即一笑,毕竟敢直言犯上的臣子不多……赵鼎这人怎么说呢,人品还是可信,只是稍微有些呆板……但是话又说回来,能坚持一些理想,在文臣当中,恐怕算不得缺点。 “他能走出这么一招妙棋……朕是一定要赏赐的……李太傅,到时候赵鼎入朝,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李邦彦满不在乎,“臣这条命都是官家的,若是官家舍得老臣倒霉,老臣无话可说!” “呸!” 赵桓狠狠啐了这老不要脸的一口,就冲你这个德行,就该弄个直臣收拾你! 正在君臣闲聊之际,突然虞允文赶过来,手里拿着一份从大同府来的急报。 “官家,耶律大石送来了消息,请官家过目!” 赵桓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你取我西夏之地,我不救汝之女婿! “哈哈哈!”赵桓看完,竟然朗声大笑:“这个耶律大石,他是气疯了!” 李邦彦连忙瞄了一眼,不无担心道:“官家,驸马似乎还在临潢,万一大石落井下石,驸马处境堪忧啊!” 赵桓淡淡一笑,“放心吧,那小子的行军路线,他们还料不到!这一局朕怕是要双赢啊!” 第405章 直捣黄龙(求订阅) “合不勒安答,辽兵已经来了,兀术也调集了大批的兵马……恐怕战斗已经不远了。”裹着羊皮袄的岳云笑呵呵道。 对面的合不勒汗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惊恐,还有几分期许,总之,就是个好战分子的模样。 “岳云安答,大石陛下是你们的盟友,我们联手对付兀术,一定会赢的!” “不……辽国最多只能算不可靠的盟友,尤其是到了现在,就更不可靠了……别忘了我们脚下的城池是什么地方!” 临潢府! 故辽上京! 耶律大石想要恢复契丹基业,从昔日的龙兴之地出发,只怕要比西夏故地强多了。 所以岳云和李彦仙都笃定了,无论如何,耶律大石也要侵占临潢,他的态度非常坚决……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跟大宋翻脸,也在所不惜。 毕竟支撑耶律大石团伙核心的信念,就是光复故国……应许之地就在眼前,整个大石军都会变身疯子,为了临潢,殊死搏杀。 相比之下,金国虽然也看重临潢府,但是他们的根基在会宁,兀术本来就有意留出四百里的过度地带,临潢府恰恰在他放弃的范围之内。 对于兀术来说,最好是毁了临潢,避免成为大宋进军草原的前进基地。 如果能围歼这一伙宋军,或者以此跟赵宋官家达成议和,那就再好不过了……所以看似敌对的兀术,实则只是次要敌人,真正危险的却是盟友耶律大石……三国博弈,精髓就在这里。 “岳云安答,你打算把临潢府送给耶律大石吗?” “当然不……耶律大石侵吞了西夏,如果再把临潢府给他,辽人会瞧不起大宋的……只不过我的八千兵马,在长途行军中,已经损失了两千人,剩下的兵力不足以和他们正面对战,胜算太低了。” 合不勒汗脸色很难看,甚至还有些愤怒。 “安答!我们五万蒙兀勇士在这里,我们还有一座坚固的城池,如果打下去,我们一定会赢的!” “我们?合不勒安答,你很想要临潢?” 合不勒汗愣了少许,终于点头了,“有了城市,就有了安稳的生活,就有了富足的财税,就有了控制地盘的本钱……我们蒙兀人一直到处漂泊,受尽了苦难,不断遭到欺凌,我们需要一座安身立命的城市,临潢就是最好的选择!” 合不勒汗态度坚决,和岳云谈了之后,立刻派遣兵马,加固城防,准备石头滚木,四处召集兵马,进入城中,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 “利令智昏啊!” 李彦仙轻轻一叹,合不勒汗被临潢的舒适富饶迷了眼睛,以当下蒙兀的发展程度,他们还不具备管理和驾驭城市的能力…… 当数万人聚集在一起,每天吃喝拉撒,各种冲突摩擦,带来的管理难度,游牧民族无法想象的! 契丹能有不少城市,那是靠着境内汉人,金人也是抢占了契丹的成果……如果让他们自己发展,只怕再过几百年,也很难做到……毕竟一座超过万人的城市,要有基本的规划,要有卫生系统,不然就会瘟疫横行;还要从四面八方供应生活物资,缺了东西,可是会饿死人的;再有,城市人群聚集,百工百业聚集,就要有规范,有法度,有人执法,不然也会乱成一团…… 很显然,不管哪个方面,都不是蒙兀人能驾驭的。 “合不勒汗他是自己找死……别的不说,蒙兀人根本不懂守城,他不停集结人马,四处召集蒙兀诸部……殊不知,城里的人越多,人心越杂,防御起来就越难,而且城中的粮食物资也都不够……他是必败无疑!” 李彦仙断言道:“岳云,你看要不要提醒你的这位安答?” 岳云沉吟了一下,摇头道:“算了吧,我现在说了,只怕他也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有他在这里,我们动作起来更方便!” 李彦仙意味深长笑笑……这场远征不过区区几个月,带来的历练却是几年都积累不下来的,岳云这小子俨然有了一丝名将的风采。 他们商议之后,立刻行动,六千宋军,离开了临潢府,渡过狼河北上……不过在离开之前,岳云还是写了一封长信,详细交代了守城事宜,嘱咐合不勒汗好自为之。 就这样,大几万的蒙兀勇士替下了岳云,留在临潢府顶雷……而岳云和李彦仙的兵马则是肆无忌惮的哪吒闹海……他们从临潢府出来,就走兔儿山,随后是馒头山,然后突袭泰州,随后引兵,沿着混同江进军…… 岳云和李彦仙北伐之前,就制定了总体方略,打仗是其次的,了解地形,熟悉民俗,为了以后进军做准备,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在临潢府期间,不断派出人员,拿着特殊的计步念珠,跋山涉水,记下山川地貌,路途远近……一副塞外图纸,已经出具规模。 只是不到塞外,永远不知道塞外的辽阔无垠。 大山大河,大漠黄沙,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李总兵,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唐代的诗歌总是那般辽阔雄浑,盛世气象,目之所及,怎能不豪情万丈啊!” 李彦仙也大笑道:“是啊,只可惜我文采太差,不然一定要书写一首,也好流芳后世。”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有探马回来,说是前面发现了一个部落。 “人数如何,兵力如何?” “回总兵,人数不少,能有上万,只是兵力却不是很多……倒是妇人居多。” 李彦仙稍微思量,立刻就明白了,这可是女真的地盘,过万的大部落,必定是女真人,又缺少男丁,更是女真部落无疑! “岳驸马,欺负老弱妇孺,你不会犹豫吧?” 岳云深吸口气,随后缓缓抽出了长刀:“金人践踏中原之时,又何曾犹豫过!” “杀!” 宋军突袭,撼天动地而来。 女真部落根本来不及反应,仓促之间,只有不足百骑,骑着无鞍马,挥舞着弯刀杀过来……尽管他们也清楚自己不是对手,可身后就是亲人,他们有什么选择呢? 片刻之间,这些人都被淹没,随后宋军就控制了整个部落。 那些老弱妇孺战战兢兢跪在了地上,等候着宣判。 会怎么办? 高过车轮就要屠杀吗? 又或者妇人们都会被抢走…… 宋军并没有干这些草原的传统艺能,他们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咧着嘴,呜呜地哭。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亲是谁?” 问了几遍,少年总算止住了悲声,“俺,俺叫完颜宗安!” 听到姓完颜,岳云就是一喜,莫非还抓了个宗室? “你爹呢?他是谁?” “我,我爹叫……” “叫什么?” “叫,叫完颜撒离喝……求求你们,别杀我!呜呜呜!”少年又哭了起来。 看他的模样,李彦仙和岳云都忍不住笑了,还真不愧是啼哭郎君的儿子,跟你爹真像! 经过询问,他们终于知道,这片就是女真人的龙兴之地……距离不远处,就有一条河,叫做按出虎水。 “按出虎水?有什么讲究吗?” 完颜宗安低着头解释,按出虎就是女真语金的意思,这条河盛产黄金,也正是因为如此,女真立国之后,才以金为国号! “呦,开眼界了!” 李彦仙和岳云当真就到了按出虎水旁边瞧了瞧,此刻河边还都是冰凌,水温彻骨……岳云到底是年轻,竟然真的摘下头盔,在河底挖了不少河泥,然后在水流之中,不断冲刷。 还真别说,在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真的能看到一点小小的金沙! 真是宝地啊! 李彦仙可没有岳云的心情,他只是默默审视地形,然后解开裤子,给河里贡献了一泡尿…… “完颜宗安,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们,这周围都是哪里?” 完颜宗安胆子比他爹还小,禁不住询问,不多一会儿就说了,在他们这里向南,用不了三十里,就是黄龙府! 黄龙府! 听到这个名字,岳云和李彦仙都是大吃一惊……还真给摸到了! 对于大宋来说,伴随着岳飞那句直捣黄龙,几乎没人不知道黄龙府的大名……只是知道归知道,却还没有人到过! “完颜娄室当初统领的黄龙府万户,十分凶悍,堪称我大宋的劲敌!” 宗安小宝宝低着头听着,突然扬起脸,低声道:“娄室大王的五个儿子,还,还在呢!” “什么?” 李彦仙又是一阵吃惊,“娄室老匹夫居然还有五个儿子!还真是好福气啊!” “既然如此,还等着干什么……上马!” 李彦仙飞身上马,岳云也在后面紧紧跟随……这一支不足六千人的宋军果断南下……他们走了三十里,所谓的黄龙府并没有出现,李彦仙还以为小孩子说错了,便抓了宗安,不断询问……小家伙吓得哇哇直哭。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李彦仙和岳云这才注意到,果然有一片城池……姑且算是城池……石块木料对垒的城墙,也就一丈多高,破破烂烂,还有许多缺口。也没有护城河,更没有羊马墙,放在中原,连个贫穷的镇子都不如! 看过之后的众人,无不羞愤难当! 就是这么一群人,几乎让大宋亡国啊! “随我……杀进去!” 第406章 天子来了 黄龙府的守卫力量相当薄弱,只有不足两千人,其中还有很多半大孩子,只有十几岁,比岳云还要年轻。而另外一些人,则是白发苍苍,年纪相当大了,他们已经坐不住马背了,但是依旧奋勇冲杀,而且这帮人赫然有种席卷而来的豪迈气势……假如倒退二十年,他们必定是天下强兵,哪怕如今的御营,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李彦仙微微感叹,突然他意识到一件事。 “臭小子,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他揪过了完颜宗安,把刀子架在了完颜宗安的脖子上。 “你给我说,这周围还有什么要害所在?敢撒谎,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脑袋!” 小家伙被吓得哇哇大哭,只能断断续续道:“还,还有皇陵!” “皇陵?这块有什么皇陵?” 李彦仙愣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 阿骨打的睿陵! 真是该死,怎么连这个都给忘了! 这里是大金龙兴之地,阿骨打的陵墓自然就在这里,这个男人带领着两千五百人起兵,把一个小小的女真部落,变成了称雄天下的万里大国。 阿骨打毫无疑问是当世枭雄,也是所有女真人的精神寄托,他们心中的神! 兀术连战连败,凭什么窃据大权? 还不是因为他是阿骨打的种儿! 如果有所动作……金国最后的一点念头也都崩塌了,这个国家也就完蛋了……灭金之功,就在眼前! “杀!” 李彦仙果断举起兵器,加入了战团……不管老幼,悉数屠戮,血水尸体,遍地狼藉,金国龙兴之地,被血色笼罩……这就是他们的选择,咎由自取! 目光回到了临潢府,宋军北上,留下合不勒汗,大石亲自率领三万精锐,又汇合其他辽兵,总计五万人,屯驻临潢以西,而在临潢的南部,竟然有超过七万金兵压了过来。 困守城中的合不勒汗终于感到了泰山压顶的味道,繁华的临潢府,越发像个奢华的监狱,城中的蒙兀勇士,就是一群囚徒,不管是女真,还是契丹,都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 “看箭!” 赵桓一松弓弦,箭支划过天空,一只正在起飞的野鸭子被射中,这已经是赵官家的第三个猎物了,手气还真是不错。 “官家神射!” 有人发出由衷惊叹。 赵桓头也不回,哂笑道:“朕的三脚猫箭术,哪里入得了大家的眼目……没瞧见韩良臣和岳鹏举他们都不陪着朕打猎吗!他们是怕受了朕的影响,以后上阵杀不了敌人了。” 赵桓扭头,看了眼匆匆而来的赵保忠……只看了一眼,就让赵桓吓了一跳……这老头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不过精气神倒是挺好的,尤其是眼睛有神,仿佛年轻人一般。 赵桓稍微迟疑,赵保忠已经到了近前,并且从马背上下来,要给他施礼。 赵桓摆手,“不用客气了……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里里外外,好一番辛苦……说实话,你可真让朕刮目相看啊!”赵桓咬着后槽牙,“朕过得辛苦,府库空虚,每天都在为了钱发愁……你倒好,花钱如流水,真是潇洒!” 赵保忠竟然满脸苦笑,再三躬身道:“正因为官家清苦,才有大宋的强盛。若是官家出手阔绰,花钱如流水,只怕金贼又要肆虐中原了。” 赵桓迟疑,突然大笑,“说得好啊!”赵桓抬起头,感慨道:“就冲这句话,朕答应帮你恢复西夏!” 赵保忠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浑身颤抖,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臣已经归顺大宋,却不能一心一意,效忠陛下……臣,臣该死!” 赵桓摇头,“不用说这个……朕把你放在西北,就是预料到了今天……你的根儿是党项人,心念故国,也是应该的。只要你不危害大宋就好。”赵桓感慨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这一次的动静,正好给了朕削弱大石的机会,不然万里疆土,都落到了他的手里,朕可就多了一个劲敌啊!” 赵保忠躬着身体,丝毫不敢接话……老头深知眼前这个人,才是这片蓝天之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哪怕是打击大石,可一旦触碰到了这个男人的忌讳,下场依旧是很惨,甚至整个大白高国的命运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更遑论自己这一只蝼蚁了。 “官家仁慈,以华夏之礼,待党项、契丹,可能代表中原衣冠,华夏上国的只有大宋,唯有圣睿天子……党项人便是要归附一方,也愿意做大宋之臣,做官家的子民……受制于耶律大石,任凭契丹掠夺,这又算什么?” 赵桓眉头微微挑了挑,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头就是山精野怪转世! 敛财是一把好手,心思算计,也让人叹服。 “行了,你的意思朕都知道了……我现在就下旨发兵,朕亲自带领人马北上。” 赵保忠先是一喜,随即努力控制情绪,忙道:“官家万乘之尊,天下之主,岂能轻易出兵……老臣以为,派遣一员上将即可!” 赵桓含笑,“要是打仗,就让韩良臣和岳鹏举去了,不过想不打仗,还真必须朕出马才行……民生艰难,就不给大家伙添麻烦了。” 赵桓谈笑自若,信心满满,那种手握乾坤,主宰天下的霸气,越发强烈了。 当真是天下雄主啊! 赵保忠暗暗感慨,这样的人物,会允许大白高国一直存在下去吗? 老头也不知道,不过大略着那时候,他早就死了……总之,他已经尽力了,剩下就看后生晚辈的造化了。 伴随着赵桓的旨意,韩世忠,岳飞,吴玠,曲端,刘锜,一共五大总兵,统御五万御营精锐,集结燕京,准备出发。 “官家,就在刚刚,张枢相……走了!” 虞允文躬身慌张道。 赵桓微微一惊……从去年冬天开始,张叔夜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是最近,老头更是没法处理政务,可以说病入膏肓了。 不过张叔夜很坦然,他位极人臣,论官位,已经到了巅峰……辅佐天子,收复故土,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也会有一行不错的文字、 本身也到了古稀之年,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张叔夜已经上书,请调刘子羽入京,出任枢密副使,主持枢密院政务。 其实按照原本赵桓的想法,是历练一段时间之后,让张浚接替枢密使的位置……可上次御宴之上,张浚提议裁军,压缩军费,同几位军中将领有了冲突。 而张叔夜却推了和军中关系更好的刘子羽,加上他又是宰相刘韐的儿子,这里面的学问着实不小,论起用人,这块老姜要比赵桓厉害不少! “朕,朕要去拜祭老相公。” “等等!” 虞允文伸手,拦住了赵桓。 “官家,张枢相临终之前特意交代……他不许陛下耽搁政务,也不许耗费精力,给他办什么葬礼……只求安安静静葬了,便是最大的恩典。” 赵桓深吸口气,迟疑再三,还是点头了。 “张相公为国操劳,鞠躬尽瘁……便是没有葬礼,天下之人,又有谁能忘了张相公!待朕引兵归来,再来祭拜张相!” 赵桓沉吟少许,随即拨马、 旗帜猎猎,兵马如林。 五万精兵猛将,伴随着皇帝陛下,断然北上。 不是早些时候的悲愤慷慨,也不是随后的气势如山,信心满满……人们已经习惯了,天子统兵,所向无敌! 这种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更让人深深惊叹……如同赵桓所说,大宋上下,已经渐渐有了一种属于强者的心态。 自燕京北上,春风渐暖,草木复苏,长空之上,蓝天如洗,一行大雁飞过,直投北方。 立马古北口,向两边望去,燕山如龙,伏在地面之上,宛如脊背,庇护中原! “当真好山河!” 岳飞竟然第一个发出了赞叹,曲端也跟着感叹道:“确实是好山河……燕山在手,只要广设关卡堡垒,足以捍卫中原,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蛮夷猖獗,这道国门,到底是在大宋之手了!” 燕云之地,便是两扇大门,这里山岭重叠,险关处处,只要掌握了这一线,游牧骑兵最多小偷小摸,南下袭扰。想要做大,甚至问鼎中原,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包括此前的后周,都心心念念的燕云之地,彻底踩在了脚下。 自然不免豪情干云。 要知道他们可不只是守住燕云这么简单,他们还要北上,还要痛击蛮夷,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中华! “官家……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唯独今时今日,官家不能无诗词佳作啊!”韩世忠突然提议道。 便是其他人,也都一起目视赵桓,充满了希冀。 赵桓老脸微红,他可不是很合格的文抄公,还是别丢人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虞允文往前挤了几步,昂头道:“韩大王,有佳作啊!官家昨天就写好了!” “什么?快让大家伙看看!”韩世忠急切道,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赵官家的诗才到底如何! 虞允文果然拿出了一篇词作,笑呵呵道:“这是官家给耶律大石的一首词,我看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凑过来,齐齐看去……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上万。燕山岭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众人看完,不免大惊,只是更加惊恐的怕是要数耶律大石了…… 第407章 霸气 “鹏举,你怎么看官家这首词?”韩世忠捅了岳飞一下,发问道。 岳飞从沉吟中清醒过来,只是喃喃道:“我心中惶恐,不能替官家缚住苍龙!”岳飞一句,让其他几人也恍然,既然战栗起来。 这首词的气象当真是大到了没边儿……耶律大石和赵官家同为华夏之内的天子,别管其他人承认不,反正赵桓是认下了。 既然如此,大石便是九天真龙,便是天上人……本已经是天下至尊,面对这样的身份,通常能采取的措施便是谩骂。 说什么德不配位,丧尽天良……毕竟千古文豪,讨伐武则天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水平罢了……可是赵桓一句长缨在手,缚住苍龙,陡然拉高了格局。 纵然是天下真龙又如何? 朕手有长缨,真龙难逃! 什么叫天上人啊! 上国气象,九五至尊,天下一人……气息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 唯一一点,便是在场诸位,能不能当得起天子长缨的角色? 韩世忠深深一叹,“鹏举是觉得我等懈怠了?” “非是如此……只是天下一统,恢复燕云,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曲端这时候插嘴了,“还能做什么?荣华富贵,安享太平……没事多生几个儿子……是吧,韩大王?” “你!” 韩世忠瞬间瞪圆眼睛,“曲端,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家丁到处跑马圈地,把那些金人贵胄的马场都弄到自己手里……还有,你吴玠也不干净,提拔私人,充斥军中,你想打造自己的吴家军不成?” 吴玠纯粹躺着中枪,你们吵你们的,干嘛拉上我?不过话说回来,吴玠的老毛病还真是没改,不但没改,反而愈演愈烈了。 自从光复燕云之后,哪怕赵桓再努力约束,除了岳飞所部,其余人马都不免堕落。 各种各样的毛病,不断涌现……虽然现在情况还不严重,但鬼知道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金人未灭,契丹犹存,天下不安,社稷不宁……当真未到安享富贵的时候!”岳飞声音陈郁总结道。 其余几人略微颔首,脸上不免发烧。 赵桓看着手下的几位心腹,也没有料到,一首词竟然引来他们集体反思。 “既然说到了这里,朕不妨多说几句……朝中文官犯错,朕不会客气……军中将领,朕也没法容情。将士们用血打出来的天下,朕无法辜负他们。如果不出意外,逼退了耶律大石,就能有一段修整时间。” “这段修整可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还有更大的战场等着咱们……要修新都,建边防,屯田,兴学,漕运……这些事情都离不开大家伙。一句话,你们在战场上是把好手,可别败在战场之外,不然的话,朕也没法包庇你们!” 赵桓说完,径直打马离去,留下几位大王面面相觑。 曲端甚至揪着下巴道:“我怎么觉得,这一次官家出师,不光是为了耶律大石,怎么也像是敲打咱们啊?” 吴玠哼了一声,“恭喜你,总算想明白了吧!自从上一次大战,也歇了大半年……等着瞧吧,只要这次事情了了,从上到下,就等着官家的雷霆吧!”老吴说完,也急忙催马,去追赵桓了。 剩下的曲端,刘锜,韩世忠,略迟疑,竟也全部追了上去…… 君臣纵马,在塞外驰骋,头上雁阵掠过长空,地面上青草遍地,生机勃发。 一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感觉,是遮掩不住的。 说国运,或许有些朦胧,但不可否认,这东西的确真实存在,甚至是触手可及。 赵桓发兵,出塞北上……首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兀术。 这位四太子也和之前不一样了……他脱了华贵的丝绸,换上了女真传统服饰,胡须也不再修饰,而是乱七八糟的一团,和寻常的女真骑士越发相似。 或许这就是他的宣誓……女真回来了! “四弟,赵桓出动了,你看要不要再战一次?” 兀术微微沉吟,“大哥……赵桓复夺燕山,心气正高,便是他手下的几位将领,也都不可一世,这时候和他打,胜算倒是不大……可若是能吸引宋军进入大漠,待到他们兵力虚耗,后勤不济倒是可以下手。” 斡本思忖再三,却是唯有点头……燕京城破,大金几乎亡国,给这位大太子打击非常大,尤其是讹里朵被俘之后,他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鬓角都是白发,如今已经是勉强维持……金国大权几乎都落在了兀术手里。 “四弟,你心有成算,这是最好的……大哥想问你……你说咱们这么打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咱们还能恢复大金的国势吗?” 兀术瞠目结舌,从大哥痛苦的表情中,他明白了,自己这位兄长想躺平了! 可问题是真的不行啊! “大哥,赵桓不同意议和,我们拿不到体面,当真屈膝投降,就算大宋不对我们动手,其余诸部也会反叛的,更不要说还有契丹,还有党项……我们战斗,是为了大金国的存亡,是为了完颜一脉……无论如何,也不能认输!唯有坚持下去,我就不信,大宋能一直赢……只要能击败他们一次,便是死了,我也含笑九泉,对得起父皇,对得起二哥了!” 斡本对自己的这位四弟突然多了一丝敬意。 事到如今,尚且能有继续下去的战心,当真胜过自己太多了……“兀术,记住你这些话,大金国的未来,女真人的生死,全都在你的身上了。” 斡本几乎是在用托孤的语气在说话,这位大太子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兀术咬了咬牙,事到如今,所有权柄,当真都落在了自己的手里。 虽然女真国势大不如前,但好歹只要人心还在,就大有可为! 他赵官家能在兵临城下的时候,杀出一条血路,几年之间,反攻燕山……没有道理自己做不到,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 俺完颜兀术不差的! 这位四太子正在发狠,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殿下,大石已经攻破了临潢!” “什么?” 兀术大惊,“不会吧!李彦仙也算是名将,还有岳云,还有八千宋军……难道,难道他们出卖了蒙兀人?也不对啊,大石主动攻击临潢,就不怕惹来大宋的雷霆之怒?难道他们的盟约没了?” 兀术连续发问……手下人却也一时没法回答。 兀术只好不断派遣人员,不停侦查……大约半天之后,陆续得到了消息……临潢城中,虽然有大宋旗号,但是对不起,那不过是合不勒汗虚张声势而已。 大石围城,城里的一个蒙兀首领觉得没有胜算,偷偷跑出去,投靠大石,把城中底细说了出去, 没有宋军挡在中间,多少蒙兀人都不在大石的眼睛里。 这位大辽天子果断出兵,猛攻城池! 合不勒汗倾尽全力,提着弯刀,上城督战……就在战斗中,突然一支弩箭射中了合不勒。 而与此同时,城上的防御器械也消耗差不多了,契丹人马铺天盖地而来。 战斗持续不到一天,临潢城破,蒙兀大败,光是死在耶律大石手里的蒙兀人,就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合不勒汗拼死逃走,却也是身受重伤,几乎毙命。 蒙兀人在试图称霸一方的道路上,遭到了迎头痛击! 耶律大石收复了昔日的上京城,拿回了龙兴之地,可以暂时庆祝一下。 奈何西夏的乱局让他伤透了脑筋。 明知道是赵桓在背后使坏,却也没办法真的撕破脸皮,或许这就是最大的憋屈吧! “李彦仙和岳云居然领兵北上,深入金国腹地了,他们还真是胆子够大,下手够狠!”大石轻叹一口气,面对人才辈出的大宋,他的压力也着实惊人。 想要复兴一国,何其艰难。 “回陛下的话,有大宋天子送来的文书。” 耶律大石连忙接在手里,展开一看,倒也平常,只是恭贺他收复故土,中兴契丹……可翻到了最后,竟然是一首词。 耶律大石反复念了两遍,突然怒目圆睁。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好啊!赵桓!你这是要下战书吗?朕不怕你!朕刚刚夺回了上京,朕现在就以得胜之师,跟你决战塞外!咱们分个胜负生死!” 大石气得暴跳如雷……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有消息传来,南边的金人跑了……没错,就是仓皇逃跑! 几万金兵,两位太子,狼狈北返,其中大太子完颜斡本还从战马上摔下来了,十分狼狈……金兵跑了,来不及打一场就跑了。一定是后院起火,那一支宋军偏师当真闹出了大动静! 又过了半天时间,一个年轻的文官来到了临潢。 “大石陛下,奉官家旨意前来……”虞允文笑容可掬道:“官家旨意,临潢孤悬大漠,城池虽然坚固,可若是供养十万之中,尚且困难……大宋愿意双方通商免税,每年提供临潢府不少于三十万石粮食,还愿意给大石陛下提供一座炼铁作坊,帮着陛下打造兵器铠甲,供应军需。” 虞允文笑呵呵道:“大石陛下,官家的这份厚礼可不轻啊!” 耶律大石咬牙切齿,“可他要的回报也不少!” “没错……官家意思,辽兵必须退出西夏。”虞允文顿了顿,又缓缓补充:“不许拖延!” 第408章 大贪官的警告 “虞允文,朕也是天子……你们的官家如此无礼,孩视于朕,须知道,我大辽也不是好惹的,十余万将士,精兵猛将云集,朕亲自领兵,足以和你们官家争锋,到时候半壁江山尽数糜烂,天下苍生,涂炭哀嚎,皆是你们官家之罪!” 大石气势汹汹,切齿咬牙,虞允文竟然也不意外,“大石陛下,你若是想开战,大宋自然接着,只是我家官家原意并非如此!” “什么?” 耶律大石豁然站起,气得笑了。 “你们让我退走就退走,把我当成奴仆丫鬟般呼唤,我欲起兵雪耻,你们却说这不是原意,真真是伶牙俐齿,好不讲道理!” 虞允文深深一躬,“大石陛下,官家让臣转过,你不服气,大可以去见官家论理。” “让我去找他?为什么不是他来找我?为什么?” 虞允文吸口气,只是淡然道:“因为实力!” 啪! 耶律大石狠狠一锤桌子,勃然站起,“来人,把这个狂生抓起来,打入大牢!” 瞬间几个契丹武士涌进来,直接讲虞允文拿下,推搡着出去,毫不客气。 只是虞允文嘴上带着淡淡的笑,竟然浑不在意,甚至还有那么点胜利者的喜悦。 “说到底,咱们还是不如人家大宋的底气足……我去见见赵桓,问他是什么道理,想来赵桓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耶律大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住他的部下。 这些契丹将领无不义愤填膺,甚至有人认为赵桓会偷偷扣留大石,胁迫大辽低头。 “不会的,这个我还是有把握的,他赵官家如果真的这么不要脸,他也就不用亲自出塞,直接派韩世忠或者岳鹏举过来就是了。总而言之,咱们实力不如人家,没法拿实力说话!” 耶律大石不无悲愤,安抚了将领,随即跨马疾驰,前来见赵桓。 而为了迎接大石,赵桓也拿出了全套礼仪。 几位武将陪伴,将大石请入了军营。 “大石,咱们刚刚分别不久,又能在塞外相逢,真是人生喜事。” 耶律大石翻了翻白眼,冷哼道:“赵官家,俺却是觉不出什么喜悦来……上次见面,咱们谈的是什么?现在可好,背后捅刀子,下手如此险恶歹毒……当真是毫不遮掩,让人叹为观止!大宋官家的气度格局,真是让人叹服!我领教了!” 赵桓不以为意,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大石,你心中有怨气,发泄两句,朕自然要受着,朕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朕自己也一清二楚。可大石也该清楚,坐在咱们俩位置上,说什么做什么,要考量的东西就太多了。你如果还愿意听,朕不妨跟你推心置腹,好好聊聊。” 耶律大石一肚子怒火,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撑着大腿,冷哼道:“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听听赵官家的高见……只是唯恐赵官家信用荡然,说出来的话,也没人相信罢了!” 这位话中带怒,显然很不满意,而赵桓倒是笑容可掬,应对从容。 “大石,你是契丹的进士,论起学问,只怕比朕还要扎实……朕只问你,这些年来,大宋吃亏吃在了哪里?”赵桓稍微停顿,又补充道:“就算你说我赵家人无能,天命不在,朕也不会生气的。” 耶律大石忍不住哂笑,你这么讲了,不就是堵我的嘴吗? 虚伪! “赵官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又何必来考我?你们赵宋立国不稳,燕云之地早就归了我大辽。后来连河套都丢了,落入到了党项手里,失了良马产地,自然处处受制于人,难以振作。” 赵桓含笑,深以为然,“大石看得明白……那朕再斗胆问一句,大石以为朕又是什么人?” 耶律大石更加无语,姓赵的你这是逼着我夸奖你啊,咱能要点脸吗? “赵官家智勇超群,雄才伟略,可比历代圣主明君!” 赵桓摆手,“大石,说实话,朕受之有愧……若是秦皇汉武一般的雄略天子,便直接发兵,扫荡草原,不惜一切,打个煌煌天下,又怎么会甘心抱残守缺?说到底,朕还是大宋的皇帝,有些毛病是改不了的。” “朕不妨跟你直说,燕山一线,朕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的,这是朕的底限……其次,河套是塞上江南,物产丰富,可以养十万大军,宜农宜牧,又是良马产地,重要非常……按照道理,朕也该收入囊中,以求中兴天下……不过朕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河套之地虽然重要,但党项人生息繁衍许久,如果真的拿回来,又要大动干戈,靡费无算,死伤百姓不计其数。眼下的大宋还承受不起。” “朕不想打!” 赵桓笑呵呵道:“只是河套之地那么重要,朕不能坐视成为中原的威胁……也就是说,河套之地,不能在一个雄主英杰手里!” 耶律大石嘴角抽动两下,突然失声一笑,“赵官家,我是该感谢你的抬爱,还是该敬佩你的坦诚?” 赵桓略微低着头,缓缓道:“此乃天子使命,朕也没有办法!” 耶律大石重重哼了一声,赵桓这话依旧让他愤怒,却也不是那么抓狂,因为道理很简单,他坐在赵桓的位置,也会这么干的,甚至干得更过分。 沉吟了良久,耶律大石终于也开口了,“赵官家,你把自己的道理说完了,那我也不妨说说……我耶律大石立志恢复大辽,西域之地,是我一手打下来的。赵官家这般,夺了我的西夏之地,不啻于拦腰斩断,我的中兴大计也就荡然无存。有些事我能忍耐,可有些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忍耐,若是中兴大计成空,我情愿意鱼死网破,拼一个玉石俱焚!” 耶律大石目视着赵桓,沉声道:“我想请赵官家也明白大石的心思!” “嗯!”赵桓并没有任何气恼,相反,保持了足够的理解。 “大石,西夏恢复李仁孝亲政,国中事务由他决断……但是西夏要跟大宋签约,保证马匹供应,保证商贸通畅,其余人员往来,学术交流,一切如常。朕不会在西夏驻兵,也不会纳入大宋版图。” “同样的,你们可以签约,确保西域和你们中间道路畅通,也不会影响东西调拨。更何况除了西夏之外,你还可以通过大漠调度……总之,你我一切放开西夏,如何?” 耶律大石深深吸口气,脸色一变再变……赵桓这个提议,吃亏的依旧是他。失去西夏,只是大宋的西北版图缺了一块,可放在当下的辽国,却是几乎拦腰斩断。 谁见过两块飞地国家,还能保持长久统一的? 而且现在党项人那么恨他们,如果再煽动一下,又断了贸易,他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大辽不能吃这个亏。 可问题是赵桓力量太强,泰山压顶,不容他不拒绝。 “赵官家,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你对塞外之地,到底是怎么看?是一定要纳入你们的版图吗?” “未必!” 赵桓笑着摇头,“塞外之地和大宋的习惯不同,几千年来,历朝历代,都没有真正有效掌控塞外之地,强汉盛唐,也都是如此,除非发生什么奇迹,朕才能掌控塞外。所以说,此时此刻,朕的要求就是塞外之地不能威胁大宋安全,又能维护大宋的商业利益……毕竟朕现在可以很缺钱的!” 耶律大石咬了咬牙,又再三沉吟,突然气哼哼站起,转头就走。 “你都想好了,又何必问我!” 大石气得要走。 “等等!”赵桓喊住了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愤怒回头,质问道:“怎么赵官家还要留下我不成?” “这个嘛……朕自然不会,只是还请大石记得把虞允文放回来,切莫忘了才是!” 大石气得咬牙,姓赵的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耶律大石无奈,只好返回了临潢,到了第二天,虞允文才安然返回。 宋辽的谈判成功,西夏总算得以复国。 “小虞学士辛苦了,这里是三千两金票,还请小虞学士收下。” 赵保忠将一张金票,直接塞给了略显憔悴的虞允文。 捏着这张金票,虞允文有点懵了,这一趟就值三千两?还是黄金? 你老家伙到底有多少钱啊? 换句跟直白的话,这些年,你到底贪污了多少? “盘剥往来,聚敛千万,散尽家财,恢复故国……事到如今,老夫对大白高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赵保忠笑着冲虞允文拱手,“小虞学士,你现在跟在官家身边,早晚要飞黄腾达,宰执天下。能不能听老夫一句劝?” 虞允文慌忙拱手道:“请前辈赐教。” 赵保忠微微一笑,“天下之财,不计其数。而不义之财,取之必凶,还望小虞学士能够自爱!” 虞允文深深一躬,“这是自然,晚生断然不敢贪赃枉法,败坏国典。” 赵保忠又顿了顿,苦笑道:“还有一件事……老夫在西北数年,便能聚敛如此财富……大宋的贪官污吏,何其之多?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又是何等惊人!圣天子在朝,群贤辅佐,如果还不能大力整顿,只怕亡国有日……老夫做了几年大宋臣子,说出这话,也算是向陛下尽忠了。” 说完,赵保忠冲着虞允文再度躬身,“小虞学士,替老夫向官家告别吧……老夫要回横山了……我走得快一点,兴许还能看一眼故乡的夏花。”老人痴痴说道…… 第409章 天下只有一个太阳 “官家,赵侍郎请辞了,他,他说要回乡看看横山的夏花。”虞允文的声音很低。 赵官家却也是一阵错愕,继而微微摇头,不再言语而是取出了一份圣旨,亲自写下赐侍郎赵保忠恢复仁多旧姓,仁多部族可自行选择姓氏……参与大宋科举,与汉家相同,不可歧视云云。 写完之后,赵桓盖上了自己的大印,这才交给了虞允文。 “让人快马传去,他年纪也大了,希望这一份旨意,能让他略微安心吧!” 虞允文点头,急忙去传旨了……他走之后,赵桓又是思忖了一阵,身边的老人不断离开,多少会有些伤春悲秋。 怎么看待仁多保忠的一生呢? 这老货早年是西夏权臣,后来投靠大宋,为官数年,积累下千万两资产,手上财富多得吓人……不管从西夏还是从大宋的角度,他都谈不上好人,也谈不上好官……按理说死了也就死了,真的没必要在乎。 只是此老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散尽家财,几乎以一己之力,买回了西夏的国格……西夏卡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耶律大石不愿意放手,赵桓更不会坐视不理……按照常理,最多就是大宋积蓄力量,在几年之后,出兵北伐,夺取西夏之地。 反正不管赵桓胜败如何,反正大白高国是彻底没了。 而赵保忠这么一闹,却让赵桓窥见了另一种可能,保留大白高国,保留大辽,甚至保留女真……在草原上,制造出群雄逐鹿的局面。 让他们在一起争夺,大宋只要保持足够的威慑就好。 可如此以来,他赵官家的千秋霸业在哪里呢? 赵桓想说,不要着急,不是还有海外之地吗! 赵保忠替赵桓完成了一项实验,那就是丝绸之路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老家伙能捞千万两以上的家产,如果放在东南,走海路,运力更大,贸易额更高……能带来的收益也只好更加惊人。 或许要不了几年,整个财政就会恢复如常,甚至更上一层楼。 至于彼时塞外会怎么样,可不可能超出控制……又是另一个情况了,反正只要手上的实力足够,也不至于出现不可控制的事情。 赵桓反复权衡,虽说他能勉强说服自己,但是有些事情也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哪怕有历史走势放在那里,也不得不为之! 只有如此了! 赵桓渐渐打定了主意,宋辽双方开始了激烈的谈判……毕竟赵桓和耶律大石只确定了大致的基调,最终具体内容还要双方商定。 而在这场谈判之中,出乎预料,大宋这边没有派出文官,而是由岳飞和曲端两位王爷做为正副使者,和辽国谈判! 武夫负责谈判,这还真是个壮举……且不说谈判场面如何火爆,消息传到了燕京……当朝诸公,已经是炸开了锅。 “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刘韐在政事堂来回踱步,便是吕颐浩也低着头,默默无语。 作为硕果仅存的两位老资格宰执,在张悫和张叔夜相继离去之后,他们在朝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说的直白点,他们需要捍卫纲常法度,需要维护这个国家的基本体面。 “前些年曲端执掌枢密院,由武人掌戎政,便是破了规矩……如今两位大王又直接负责谈判,便是连礼部的活也给强多了。自立国以来,以文御武的局面且不说了,文武并重……老夫也是赞同的,可如果让武臣直接负责朝政,便是将文官给架空了。这是要重回五代十国啊!” 刘韐痛心疾首,不无悲愤。 吕颐浩同样微皱着眉头,“这一次官家带兵北上,老夫只以为逼退女真,压制契丹,是一场战事,却没有料到,官家是要和大石周旋,重订规矩……早知如此,老夫便应该随同陛下,一起北上。如此才不至于被动啊。” 刘韐沉吟道:“吕相,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歧视武夫,却也是担心武人逐渐夺权,尾大不掉……总不能让百年文治,毁在我们的手里吧!” 吕颐浩深深吸口气,摇头道:“也未必就会这么严重,官家心里还是有本账的……老夫只是担心,万一那两位大王谈出来的结果,比文臣还好,那就不妙了!” 刘韐瞬间瞪大眼睛,岂止是不妙,简直是毁天灭地,天崩地裂啊! 要知道一直以来文臣们都在灌输一种观点,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武夫粗鄙,鲁莽狂妄,不懂规矩,胡作非为……必须要有文官约束着,便是戎政大计,也是文官说了算。 对朝堂诸公来说,可以容忍韩世忠等人封秦王,却很难接受他们插手外务,便是主持谈判,也是不行的。 “咱们必须快点安排人选……就让赵鼎去临潢,如何?”刘韐提议道。 吕颐浩立刻点头,“赵鼎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在西北多年,这一次驱逐契丹,立下了大功,他也熟悉情况……只是他离着稍微远了一些,再让何栗跟着去吧!” 刘韐点头,立刻去安排……赵鼎、何栗,两位文臣匆匆北上,星夜兼程,直扑临潢。 赵鼎只比何栗晚了一天,还来不及洗去尘土,赵鼎就迫不及待问道:“文缜兄,情况如何?可谈出什么结果了?” 何栗苦笑,“赵相公,倒是谈出了一个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情。“ “什么?怎么讲?”赵鼎心说这俩武夫不会胡来吧? “岳帅坚持让大石去天子名号!” 赵鼎一愣,旋即沉吟道:“当初三皇结盟,是为了对付金人,彼时咱们大宋是让步来的,我们心中也有不服,可既然定下了盟约,再让大石去掉帝号,怕是不那么容易了吧!” 何栗苦笑道:“谁说不是,可就是这个不该成为条件的条件,愣是让岳帅提出来了。” “那,那他要耶律大石如何?称大辽国主?” “不是。”何栗苦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们的,岳帅和曲帅要求耶律大石称大辽天王!” “天王?” 赵鼎一愣,失声道:“他们怎么知道的?”赵鼎当真有些惊骇了……天王是个什么东西?莫非是庙门口拿着琵琶和蛇的哪几位? 事实上在两晋南北朝之间,的确有这种一种称号。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前秦天王苻坚,这位创造了无数成语的乱世枭雄,到死都不是皇帝,而是以大秦天王头衔行皇帝事……当然了,如果没有淝水之败,顺利一统寰宇,苻坚就会升格为大秦皇帝。 同样称过天王的还有石勒石虎等人,倒是那位流传很广的武悼天王冉闵却是个误会……冉闵屠灭石氏之后,建国号为魏,直接称帝。 至于武悼天王,却是击败冉闵的慕容氏给的,若是真的敬畏这位大英雄,最好还是称呼为魏平帝。 总而言之,能在一堆史料当中,翻出天王称呼,岳飞和曲端这俩武夫有点东西。 赵鼎一边擦着脸,一边思量权衡……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伴随着燕云恢复,赵桓这个天子之位,没人敢质疑……至少不会有早年和契丹南北朝的称呼……中原天子只有一个赵官家! 既然如此,逼着耶律大石去帝号,称天王,却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甚至说这一手比文臣还要懂得礼节的重要。 “文缜兄,假使让你主持谈判,你能提出如此条件吗?” 何栗苦笑,“赵相公,我要是能提得出来,便不用如此惆怅狼狈了……朝中诸公皆以为武人不能主持谈判,不能行文人之事……如今看来,反而是我们不如武夫懂礼!谈判也不行,打仗更不行……赵相公,说实话,我都想辞官归隐,回乡种田去了。” “别!”赵鼎打断了何栗,“当初我盼着君臣一体,冒昧进言,到了今天,我反而盼着文武一心,一起中兴大宋,岳曲两位大王能谈得下来,是我们大宋之福!咱们可不能犯糊涂。” 何栗点头,“这个自然,且看着吧,今天就要出结果!” …… “一句话,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华夏九州,只有一个皇帝!辽国君主最多称大辽天王,必须去掉帝号,否则大宋绝不答应!” 曲端首先阐明态度,对面的辽国使者气得面色铁青,竟然不敢言对。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响声传来,不多时一个手持弯刀,一身铠甲的女子赫然冲了进来,她直接到了辽国使者面前,用力一挥弯刀,砍在了桌面上,吓得两个人更加狼狈,只能急忙跪倒。 “拜见皇后!” 原来此女正是耶律大石的原配夫人,名叫萧塔不烟,虽然只是女儿身,但英武锐气,尚在男儿之上! “陛下是大辽皇帝,君辱臣死,尔等真是丢了契丹勇士的人!” 萧塔不烟呵斥这俩人之后,一转头,冲着岳飞和曲端冷笑道:“想让大辽皇帝去掉帝号,那是痴心妄想!” 岳飞眯缝着眼睛,微微一笑,“王后是女中英豪,人尽皆知……奈何天理如此,一天之下,不容两个太阳。你手里有弯刀,大宋尚有三十万御营将士,朝野犹存灭金之威!王后果真贤良,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你……你欺凌妇人,妄为名将!” 岳飞坦然道;“王后以妇人之身,搅乱谈判,更是没有道理。须知道,便是巾帼英豪,我大宋也不怕辽国……论文采,有易安居士,论勇武,秦王妃堪称勇武,便是王后也讨不到便宜!” 萧塔不烟咬了咬牙,“照这么说,我倒是想领教秦王妃的厉害了!” 岳飞微微一笑,“只要达成和议,去掉帝号,我们便是一家人,自然可以往来,若是执意不从,那就只有兵戎相见!” 萧塔不烟还要争辩,正在这时候,大石匆匆进来,一声怒喝,“不要和他们吵了,朕为大辽之主,不在乎虚名……待到重兴大辽之日,自然会有相应的位置!” 第410章 最强打手 “哭什么?觉得委屈?” 耶律大石虎坐床榻,王后萧塔不烟坐在床边,眼圈红红的,“我本以为嫁了个好汉,却不料竟是个无胆的鼠辈!龙椅宝座,又岂是能让出去的!” 萧王后大怒叱责,大石居然不恼,而是抓着王后的手,感叹道:“你我相逢,彼时我不过是金人的俘虏,你又何曾小瞧过我?我知道你是不在乎名位的,眼下不过是替我鸣不平罢了!” 萧塔不烟无奈道:“陛下,你当真就咽得下去?” 耶律大石突然长身而起,狠狠一锤床榻,怒哼道:“孙子才咽得下去……可看看咱们的实力,不忍着,又能如何?” 大石重新跌坐,和王后算了起来,“咱们手下有十万精兵不假……可这十万人里面,有两万蒙兀诸部的,有三万来自西域的,还有一两万来自党项……真正的契丹精兵不过三成而已。” 大石的这位王后不但能骑马射箭,而且领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堪称贤内助。 “赵桓这人打仗的本事也就那样,算不得多高明……可他眼界开阔,手段高明,计谋百出,是个顶难对付的人。如果他真的想对我下手,只怕这十万人马,还没来得及战斗,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萧塔不烟吸了口气,认真道:“陛下,你这么忌惮赵桓,可他为什么不对咱们用兵?他直接下手打就是了!” 耶律大石笑着摇头,“你啊,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赵桓打败了我又有什么用?这些人不会死光,他们会投靠蒙兀,投靠回鹘,甚至投靠金国。与其让这些人壮大起来,威胁大宋边疆,还不如留着我执掌塞外,毕竟他还能跟我谈谈……你说是不?” 萧塔不烟冷哼两声,怒道:“他就是在利用陛下!陛下就甘心被摆布?” “自然不甘心!” 耶律大石同样怒道:“可我更怕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如果我所料不错……赵桓暂时安定边疆之后,就会专心内政……这是光复燕云之后的必然,这一次他北上更有巡边的意味,从一开始就不是打仗来的,只是要夺个霸主之位,好从容摆布罢了。” 萧塔不烟这才惊得张大嘴巴,“陛下,你是看到了这一点,才答应去掉帝号的?” 耶律大石呵呵一笑,“你总算是想通了……这个帝号本就不是我挣来的,当初赵桓能给我,此刻自然能拿走,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我放心,我正好借着这一次机会,收拢人心……而且临潢在手,我就能在几年之内,真的练出十万契丹精兵……西夏已经不值一提,女真更是奄奄一息。等我一统塞外之时,又如何比他赵官家低一等了! …… “官家,臣不辱使命,已经和辽国谈妥了。” 曲、岳两位王爷,一起躬身,向赵桓报喜。 赵桓笑着点头,随后扭头道:“赵鼎,何栗……你们怎么看这个结果?” 赵鼎急忙深深一躬,“回官家的话,耶律大石枭雄人物,手下尽是虎狼之师,彼若有天子名号,必然图谋中原。如今迫其去掉帝号,威慑胆魄,大振国威。两位大王虽然未曾亲临战阵,却已经为国立下大功,臣以为应该重赏才是。” 赵桓呵呵一笑:“他们都身居王爵,朕还怎么赏赐啊?” “这个……”赵鼎语气一顿,却不料赵桓竟然又道:“对外谈判的基础是实力,能战才能和……朕以为往后礼部的事情,至少对外这部分,应该分出来,交给武将负责,就算是文臣,也要有军务经验的,要有足够胆气,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鼎顿时语塞,怕什么来什么……曲端和岳飞谈得的确漂亮。 当年三皇结盟,非如此不能建立抗金统一战线。耶律大石在青化一战中,的确帮了大宋忙,他的功劳谁也不能抹杀。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华夏,两个天子,怎么都有点别扭,在礼法上完全说不通,日后双方不在联合抗金,要怎么交往,麻烦指定一大堆。 整个礼部,都未必能拿出解决办法,偏偏两个武人就做到了,逼着大石去帝号,称天王,总算是替大宋挣回来面子。 这也就是发生在两个武人身上,要是文官,指不定就要被吹成未来的宰执了……毕竟富弼那种,出使一趟,多增加了几十万两岁币的,都能被吹上天,更遑论能真正赢回尊严的。 不过赵鼎也清楚,武将干得越漂亮,越让文官这边压力如山……就像刚刚官家讲的,对外事务武人能插手了……接下来是不是科举也要归武人管?兵部,户部,工部,刑部……鲸吞蚕食下来,文官还剩什么啊? “官家!” 何栗居然挺身而出,“臣斗胆请教,朝廷日后用人,是不是不在以科举为主?” 赵桓淡然一笑,“唯才是举,若一定要讲科举,朕以为曲端和岳飞也未必考不上进士!” 曲端大喜,立刻站出来,拍着胸膛道:“官家,臣还真想试试,若是臣通过了,给臣个翰林就行,臣不要别的。” 赵桓都翻白眼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朕不妨直接言明……朝廷选官,首在人才,德才兼备,才能辅佐君王,治理万民……这是一切的根本。朕不知道几时科举出身成了最重要的……以科举文章,取代人才选拔,这就是偷天换日,就是颠倒黑白。” “朕知道有人看不惯武夫进入六部,窃据文官之权……看不惯就用心些,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不会不知道大宋的利益所在吧?不会不懂得据理力争吧?……武人掌握六部,是要文人奋发图强……朕既不是以文御武,也不是让武夫独揽大权,重蹈覆辙。” “朕要的是文武互相尊重,要的是文臣能懂兵,武人能治民……打破隔阂,一同为大宋效力。朕把这话说明白了,你们也要带给朝中……过去不是有个说法,叫不杀士大夫吗?如果有谁这么看,那在朕这里,统制以上的武人,便不能杀!” 何栗大惊,“官家,使不得啊!武人军前领兵,若是不能杀他们,军法何在?” 赵桓大笑道:“说得好,可文官治民,又岂能等闲视之?不杀士大夫,国法何在?” 赵桓针锋相对,一下子让何栗无言以对。 赵鼎却是深深一躬,感慨道:“官家,臣懂了……士人可杀,武人亦可杀……文武才能真的毫无差别!” 赵桓笑道:“是这么个理,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譬如说要杀一个将领,走的是军法,没有功夫浪费时间,说砍也就砍了……但是文臣走的是刑部和大理寺,却是没有那么迅速。但是朕要说一点……封王的武将,不死!其余总兵一级,位同宰执,即便犯了国法,也要给点体面,留个全尸。” “至于武将担任文职,文官领兵……自然是不会有障碍,一切量才录用。但是一旦专任文职,就不能继续统兵。宰相兼任总兵这种事情,是行不通的。” 赵桓笑道:“行了,又说了一大堆,你们把朕的意思传递给政事堂就是了。告诉他们,别胡思乱想的,也别耽误了大事……等朕回京之后,自然会有新的旨意。” 赵桓举重若轻,越发气度森然。赵鼎和何栗已经不敢跟天子争辩,只能老老实实领命。 转过天,便是宋辽重新结盟的时候。 “赵官家,你又赢了。” 赵桓摇头,“大石,我知道你很不高兴,包括嫂夫人,也一肚子气……朕现在说别的也没啥用,只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你。” 说着赵桓从怀里掏出一方大印,递给了耶律大石。 大石接在手里,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忍不住念了出来,“华夏征西大将军印。” 赵桓微微一笑,“大石,以你的才学,自然该知道征西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吧?” 大石长叹一声,“这可是当年魏武帝期盼的位置!” “是啊……大石雄踞西域,又收复了契丹故地,纵横塞外,万里国土……说实话,朕还真羡慕大石,不用如朕一般,陷入无休止的庶政之中,难以脱身。” 耶律大石掂了掂沉重的大印,突然笑了,“我相信赵官家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只是我接了这方大印,怕是就要大举向西,替赵官家开疆拓土了呗?” “不!”赵桓认真道:“是华夏,并非赵宋。西域之外,还有无尽土地,当年大唐功亏一篑……如今几百年过去,中原大地,华夏子孙,岂无猛士?大石只管放心开拓,朕自会尽力协助。” 赵桓伸出大手,伸向了耶律大石,“咱们联手,一起让华夏文明超越汉唐,傲视天下!” 耶律大石深深一叹,赵桓就是有这个本事,明知道他在用你,却又没法拒绝,甚至还要心甘情愿,满腔热血去做,真是太会欺负人了。 “赵官家,你的格局气度,大石叹服,只是光有这颗大印,怕是还不够吧!” 赵桓微微一笑,“大石,除了这颗大印,还有燕云五十万契丹儿郎,不够还有!” 第411章 一门十知州 耶律大石微微一愣,便不再言语,任凭赵桓摆布……幸福来得太突然,除了躺平享受,实在是没有别的必要了。 五十万契丹儿郎,扣掉老弱妇孺,也有二十万的精锐,二抽一,三抽一,五抽一……反正契丹人和汉人不一样。 中原一百个男丁,未必选得出一个精锐,但是游牧部落却是不一样,五十万人,至少能保持五万以上的常备军。 而且这些人还都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正好弥补了大石的短板。 只要契丹兵足够,能够压住场子,东击女真,西讨西域,还不是手到擒来……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赵桓会不会撒谎了。 尽管赵桓的信用还算不错,但这种公然养肥潜在威胁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的难度。 待双方结盟仪式之后,曲端就忍不住找来了。 “官家,臣以为不妥,耶律大石最缺的就是人丁,怎么可能把燕云的契丹人给他,完全没有道理啊!” 赵桓微微一笑,“正甫,那你说燕云的契丹人,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臣以为还是应该教化,把他们变成汉家儿郎,这也是一桩功德啊!” “的确!”赵桓又道:“那燕云的田亩土地呢?” 曲端一愣,“自然是按照官家的意思,均田平役……” “不对!” 赵桓打断了,“辽朝占据燕云二百年,虽然有南面官北面官,分开治理……可是契丹贵胄在燕云圈占土地,兴建田庄牧场,所在多有。数额相当惊人,这些土地该怎么处置?” 曲端稍微有些迟钝,似乎没了往日的精悍,沉吟片刻,才道:“自然是分给百姓所有。” “不!”赵桓摇头,“经历战乱,燕云百姓走死逃亡,人丁不及当初的三成,甚至有些地方连一成都没有。没有人,又如何分田?还有,朕似乎说过,内地的田亩上限是三百亩,但是边疆苦寒,可以提升到三千亩,甚至五千亩……是也不是?” 曲端这下子终于懂了大半,额头不免浸出细腻的汗珠。 “官家是不是要仔细清查田亩,不许贪墨侵占?” “错!”赵桓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朕给军中有功将士加恩……是鼓励他们屯垦戍边,多种田,供应军需……却不是让他们利用身份,庇护豪强大户,更不能包庇契丹权贵豪强!” “怎么,女真六年苦战的大仇记住了,和契丹一百多年的交锋就忘了?还有,将士们自恃有功,就能坐享其成了?要知道朕清丈田亩,推行均赋是为了什么?朕的用意就是打掉坐享其成的食利集团。怎么,文人士大夫让朕压下去了,就轮到武人猖獗了,是吗?” 扑通! 曲端吓得跪下了,“臣,臣一定追查!” “你能追查什么?”赵桓冷笑道:“朕是刚刚说过,武臣应功封王,朕是不会杀你的……但你也清楚了,朕有太多的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所以你给朕记住了,有关国家根本的大政,别胡乱插手。尤其是朕没有答应的事情,更不是你能决断的!懂吗?” “懂,懂了。” 曲端浑身颤抖,当真心惊肉跳不寒而栗……他着实没有料到,赵桓竟会敏锐到这个地步,怎么一点点的动静,也逃不过天子法眼呢? 曲端不解,可赵桓心里有数,田亩人丁,这是他统治全国的根基,怎么能不认真呢! 这事情也不算太复杂……契丹在燕云的统治,跟大宋也没什么区别,该有的豪强巨室一点不缺。 金人占据燕云之后,除了迁过来一些猛安谋克,别的也都没变化,毕竟县长随便换,黄老爷还是黄老爷。 如今宋军光复了燕云,黄老爷们自然要展示传统艺能了,他们打听清楚,如今官家不爱文官,偏向武人。 尤其是一些立过功的老兵,更是能占有大片土地,还可以降低田赋税率……虽然武夫丘八,不受待见,可谁让皇帝喜欢他们呢! 很快就有一些地方豪强投靠了武人……而武人这块也是两眼一抹黑,他们多数种过田,但也只是十几亩地,很难超过百亩……怎么管理佃农,怎么收租,都不清楚。 他们和豪强地主合作,这帮人帮忙打理,每年定期把收成交上来,就可以安享清闲,何乐而不为! 有人动了心思,有人还不敢随便答应……站在武将顶点的几个人之一,又是挂着枢相职衔的曲端,自然有很多人走他的门路……面对大家伙的询问,曲端也没直接答应,自然也没反对……只是赵桓突然要把燕云的契丹人交给大石,这不是坏了大家伙的生意吗! 曲端的反对,却是招来了雷霆之怒,让他忧心忡忡,不寒而栗。 “官家,臣,臣有罪……臣愿意戴罪立功,清查这些混账东西……” “行了。”赵桓摆手,“你别掺和就是了,朕是给你提个醒,也给你们提个醒……朕固然重视武人,知道大家伙的辛苦,可朕到底不能纵容……这次的事情自会有人去调查,该查到什么程度,会有多少人受罚,朕会拿捏……总而言之,洁身自好,好自为之!” 曲端满脑门冷汗,战战兢兢出来,几乎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如蒙大赦! 时至今日。赵官家的威仪日盛,哪怕受封王爵,哪怕刚刚立下大功,曲端也丝毫不敢大意,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立了大功,官家才会舍得浪费吐沫,提醒自己,不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曲端老实了,以至于赵桓和大石接下来的会猎,他都借故感染风寒,在帐篷里躲着,没敢凑热闹。 赵桓倒是心情大好,他和大石畅聊治国,尤其还打听了西域诸国的情况。 “大石,说实话,朕一直对怛罗斯之战,深以为憾事,更惋惜归义军的结局……大石有志于此,当建大功,朕自会鼎力相助,绝无虚言。” 耶律大石叹道:“从今往后,大石自会纵横大漠,努力开拓……倒是赵官家,治国理政,铲除弊端,中兴天下,怕是比打仗还要艰难万倍……大石有个儿子,名为夷列,如果官家不嫌弃,就让他跟在官家左右,也好学点本事。” 赵桓眉头挑了挑,突然摇头道:“大石,朕虽然不敢说坦荡君子,但质子朕是不屑于此的……谁人没有父母,谁人没有子女……隔绝亲人,朕是不干的。” 听完赵桓的话,耶律大石突然朗声大笑,一回头,看到了萧塔不烟,对着王后道:“如何?赵官家的气度不是假的吧?” 萧塔不烟竟然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天子气象……官家,吾子年幼,军中奔波劳碌,疏于管教。我是怕他学坏了,若是官家能答应照料,奴家感激不尽!” 说话之间,萧塔不烟牵过来一个小男孩,看样子还不到十岁,长得虎头虎脑,很招人喜欢。 赵桓看了再三,长叹道:“大石,朕自然可以答应……但朕要跟你约定……每隔三个月,必须写一封家书……朕能教他,尽力做好师父,却不能取代父亲,你们还是要多用心……开疆拓土艰难,需要一代一代延续下去,打下一份基业容易,可守好江山,却是千难万险,不可疏忽。” 赵桓这一番话,堪称谆谆教诲,大石夫妻深以为然,如此看来,将儿子交给赵桓,还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双方结盟会猎,一番交流之后,赵桓多个了拖油瓶,从临潢转身,返回燕京。 这一次赵桓并没有打仗,只是领兵转了一圈……只不过这一圈走下来,却非常符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观念。 首先宋军北上,促使兀术狼狈北返,望风而逃;其次,迫使契丹放弃西夏,复国成功,再造之功,比起吞并一个国家,也差不多太多。 最后,耶律大石去帝号,盟约重订,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更是大宋的空前胜利。 尤其是这些胜利还是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实现的……官家用兵,已经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几乎一夜之间,各种报纸,连篇累牍,盛赞官家睿智神武,大宋中兴有成。 各地送来的贺表,简直堆积如山,全都是拜年的话,让赵桓都觉得飘飘然了。这些饱学之士,真要是一心夸奖你,简直能让你受不了。 赵桓一路返回到了古北口,这一天送来的贺表最多,足足有二十几份。 只是在一片大红大绿的封面之下,藏着一个藏青色的贺表。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素?”虞允文随口念叨着,就展开了,要送到赵桓面前。 可他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吓得连忙合上。 “官家,都是老生常谈,还是看看别的吧!” 赵桓冷哼,只是伸出手,虞允文无奈,只能将“贺表”送到了赵桓面前。 赵桓接过,展开之后,不出意外,这不是贺表,而是弹劾罪状的札子,弹劾的对象叫做韩顺夫。 而弹劾韩顺夫的人叫做林景贞,只是一个寻常的真定知府罢了。 “官家,这位林知府出身九牧林家,至于韩顺夫……他似乎是曲大王手下统制官。” “九牧林家?” 虞允文不无艳羡道:“其实不只是兄弟九人,还有林公,他们父子十人,先后位居知州,着实士林少有啊!” 第412章 大宋和大金,并无区别 “虞允文,朕记得你的祖上也是唐朝的名臣虞世南啊?” 虞允文脸色微微涨红,“好教官家得知,确实如此,只是臣等后辈子孙无能,丢了祖宗的人。” 赵桓大笑,“你祖宗位极人臣,比祖宗更厉害,岂不是要开国立基了?” 虞允文傻了片刻,慌忙躬身,“臣不会说话,臣有罪。” 赵桓摆手,“用不着,朕也就是说说笑话……便是当了皇帝,也未必真的就显贵了……还是说说这个九牧林家吧?他们真的很了得?” 虞允文如蒙大赦,慌忙点头:官家,其实林氏在唐代就十分显贵,他们家曾经一口气出了九个刺史,如今父子十位知州,绵延汉唐两朝,单这份本事就很骇人了……其实他们家往上算,能一直追溯到东晋,也是衣冠南渡的的大族,在福建安家,算下来也是千年之家啊!” 赵桓忍不住心生感叹,怪不得这家人胆气这么壮呢? 千年世家,他们老赵家当皇帝才多少年啊? 往前追溯,赵家狗屁不是,人家已经天下扬名了,而且还是历经好几个朝代,长盛不衰……如此豪族,都是顶着通天,扎着黄带子,又岂会把皇帝放在眼里,就更不用说寻常武夫了。 “虞允文,你说这个九牧林家会有很多田产吗?” 虞允文一愣,随即道:“官家,这臣就不敢说了。” “你怕林家找你算账?”赵桓笑道:“有朕给你撑腰也不行?当真是没有千年朝廷,却有千年世家,你怕了?” “不,不是!”虞允文闷声道:“官家,林氏人丁兴旺,繁衍了这么多年,怕是一个州县,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都要占据两三成之多。他们有族产,发迹之后的族人,都会回馈家里……林氏子孙读书不难的,他们又相互扶持拉拔,故此每一辈都有读书人入仕为官……臣还知道,其实林家家规极其严格,要求族人为官,务必清廉勤政,爱护百姓,辅佐君王,为民请命。坦白讲,林家的官声比起寻常贫家子弟好多了。” 赵桓深吸口气,缓缓皱眉,若有所思。虞允文见此,心里头砰砰跳,“官家,臣,臣没有说一句假话,请官家万万不要误会臣啊!” “哼!”赵桓冷冷道:“你是个天子近臣,还用得着撒谎,哄骗朕吗?前些时候,朕读晋书的时候,你就把朕看的内容泄露给了曲端。这才有了天王之说……你当朕不知道?” 虞允文吓得慌忙跪倒,一张小白脸都没了人色。 “臣,臣该死,臣有罪,求官家开恩!” 赵桓看了看他,冷冷道:“用不着这样,朕身边的人里面,你的嘴算是严的,便是泄露消息,也只是告诉几个武人。他们脑子是差点,没人提醒,很容易吃亏。这点朕没必要跟你算账……但是朕要提醒你……在朕身边,你真话不全说,假说全不说,或者没用的话说一大堆,把关键的东西扔一边,同样能误导朕,让朕产生错误的判断。” “就拿这一次来说,你搬运贺表,故意把这份特殊的林景贞的札子弄出来,让朕看到,还不是你的鬼心思!”赵桓冷哼道:“虞允文,朕告诉你,这就是自作聪明,就是耍弄权术,你日后真的宣麻拜相,也就是个奸佞!” 虞允文被骂的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跪在地上,慌忙磕头。 “官家,臣,臣确实有心思,可臣万万没有欺君弄权的意思……臣,臣也只是觉得林知府弹劾的情形,确有其事。军中的确有些害群之马……便是几位大王,他们也是清楚的。”虞允文昂起头,认真道:“官家,小臣地位微浅,本不该多说。可臣总是担心,若不能防微杜渐,早晚有一天会牵连到几位大王,到时候官家进退两难,便是臣的不忠了!” 虞允文说完,急忙伏身地上,等候赵桓发落。 过了良久,虞允文只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臂膀,将他提了起来。 “官家,臣,臣是不是自作聪明了?”虞允文颤颤哆嗦道。 赵桓微微哼了一声,“你说的都对,可又不完全。” 虞允文战战兢兢,躬着身体,竖着耳朵,仔细倾听。 “你讲林家门风好,人才辈出,绵延千年,传承不绝,出过九刺史,有过十知府……如此门风,如此教养,便是皇家也比不上,什么状元,大儒,跟这个活生生齐家治国的榜样比起来,都逊色太多了。所以士林仰望,人人钦佩,便也是情理之中。” “林景贞不畏强权,上书弹劾,跟军中败类对阵,单就这件事,自然是他占着理……朕在这里也就不诛心了,也不扯什么文武的事情……朕问你,林家从东晋传承至今,靠的是什么?” 虞允文深吸口气,忍不住低声道:“或许是耕读传家吧?” “那有没有跟历代朝廷,恩遇士人有关系呢?” “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历代给士人的优待,是否公平呢?又或者他们有没有欺压过百姓,有没有鱼肉乡里?” “这个……或许有吧,只是官家说过,不必诛心啊!而且臣敢担保,当下的林家绝对没有!” 赵桓哂笑,“你小子又耍滑头……一千多年的事情,怕是鬼神都说不清楚。”赵桓又深吸口气,正色道:“这便是巨室的可恶之处!他们凭着世代积累的优势,跑到了天下人的前面。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可这合情合理的背后,又有多少不合理!大宋朝有多少军州?四百多而已!他们父子就占了十个,如果把他们当过知州的地方都圈点出来,只怕要有三成的大宋疆土了!” “虞允文,你说,坐在朕这把椅子上,看这些巨室豪门,该是什么心情?” 吧嗒! 一滴汗落在了地上。 虞允文哆嗦了,甚至比刚刚赵桓问罪,他还要惶恐不安。 渐渐的,虞允文明白了,有一种东西,似乎不是靠着法令能解决的……就像现在的林家,且不论他们起家如何,单是对于大宋朝来说,这一百多年,林家勤勤恳恳,忠心耿耿,挑不出毛病。 可正是如此,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句话,人家早就完成了积累,可以堂而皇之享受成果了。 比学习,比考试,比人脉,比威望……寻常人和林家就是两个世界,完全没法比拟。 普通人努力几辈子,未必能走进曹县,可有些人生来就在曹县! 这就是差别! 想办法解决吗? 只是用什么办法? 要不干脆像黄巢那样,屠戮士族……又或者来一场河阴之变,把满朝文臣都给淹死? 虞允文哆嗦了一下,毕竟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虞家也是承蒙祖宗恩荫,不然又哪有今天…… 放眼朝中,官僚子弟,绝对占了大多数,纯粹的寒门,少之又少。 哪怕在军中,也就只有岳飞、韩世忠、张荣三人,堪称出身寒微,其他人也多为将门子弟。 门第传承……传承的不只是财富,也包括人脉,眼界,甚至是智慧容貌……毕竟没钱是娶不起美女的,而经过几代美女基因改造,大概率不会出歪瓜裂枣…… 这种全方位的碾压,几乎是让人绝望的。 …… “你就是林景贞,倒是一表人才。”赵桓笑呵呵道。 面前的男子书卷气很重,但眉宇刚直,有文气,无媚态……和李邦彦那种满脸写着奸佞的人完全不同,赵桓有种感觉,此人似乎刻意不追求高官厚禄,一门十知州,能守住家业,便是最大的荣耀了。 “臣,臣以贺表之名,弹劾军中宿将,坏了官家心情,臣斗胆请罪!” 赵桓淡淡一笑,“无妨,林知府,其实朕不妨告诉你,不久前,朕已经敲打了军中的几位大将,就算你正常上书,具本弹劾,也不会有问题的。朕这个天子还不是浊世昏君,大宋朝也不至于暗无天日!” 赵桓的语气渐渐严厉,似有责怪之意。 林景贞拜倒地上,磕头道:“天子圣睿,人尽皆知。只是圣明天子,终于照不到的地方……臣此番是借口送粮北上,才得以目睹天颜,更兼吕本中吕学士鼓励,臣才有胆子掀开此事。即便如此,臣一路上也遭到两次刺杀,几乎丧命。” “什么?” 赵桓大惊,“林景贞,你是朝廷命官,还有人敢杀你!” 林景贞愣了少许,低声道:“可容臣展示证据。” “可以!” 林景贞解开了官服,露出胸口,赫然有个三寸左右的伤口,赫然是弓箭穿过造成的! 赵桓久在军中,自然看得出来,这不是林景贞造假。 看过之后,赵桓深深叹息,随即大怒,“九牧之家,尚且敢冒犯,此人该是何等丧心病狂!” 赵桓立刻道:“传旨曲端,把人给朕立刻抓来!不许耽搁!” 林景贞默默穿好了官服,重新跪倒。“启奏官家,臣牧守一方,生忠于朝廷,死问心无愧……统制官韩顺夫霸占民女,侵吞田产,更包庇数百名给金贼办事的帮闲,笼络在手下,欺压良善百姓……民间怨愤极大,都说,都说……光复之后,和金朝没什么区别!” 第413章 迁居大族 “林知府,朕听说你们家世代为官,尤其是做地方官,有过九刺史,十知州……天下士林,无不仰慕钦佩……今日见到,朕想问问你,治理地方,到底有什么诀窍。”赵桓语气随和。 林景贞略沉吟,便道:“官家,要让臣说,干什么都没有诀窍,唯独把心摆正,尽力去做就是。” 赵桓想了想,突然认真点头,“这话说得平常,可平常之中,又有大道理……来人,准备酒宴,朕要请客。” 谁都知道,赵桓素来是个抠门的,哪怕驱逐了金人之后,依旧不改秉性……可是为了宴请林景贞,赵桓居然准备了八道菜,可谓丰盛之极。 “林知府,圣人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想必真正的豪门,必定对食物很有讲究吧?” 林景贞老脸一红,忙道:“回官家的话,这点臣委实不知……不过要说孔圣人似乎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春秋时候,食盐还很粗劣,故此先人多制作肉酱,然后以肉酱调和菜肴……比如用狼油烤狗肝,想来味道不能算多好吧!”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有这种说法? “想来孔夫子是没吃过什么像样东西了……林知府知道这些,就胜过朕一头……老百姓猜测宫中,说朕耕地都用金锄头,朕揣测豪门大族,以为都是吃尽穿绝的纨绔子弟。说起来朕和百姓,都是一样的普通人。” 赵桓说着,从鱼腹之处,夹了一块肉,送到了林景贞的面前。 鱼腹……推心置腹! 林景贞迟愣少许,便道:“官家,臣知道世人盛传九牧林家……其实臣兄弟几个年纪相差超过三十岁……大哥二哥入仕为官,后面的弟兄才刚刚出生。臣家中只有田一百二十亩,茶园三十亩,桑树十五亩……过得比寻常人家要好不少,但最多也就是中等之家,算不得大富大贵。林家世代传承,讲得都是耕读传家,清廉好学。臣不敢有半个字欺瞒官家,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眼珠转了转,他有心试探,可没想到林景贞全都说了出来……看样子也不像撒谎。 赵官家仰头片刻,突然苦笑,“林卿啊,越是看得明白,心里的困惑就越多。算了,朕也就不自寻烦恼了。还是说说这个案子吧,你觉得韩顺夫该怎么处置?” 林景贞迟愣片刻,随后站起,又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 “官家,臣知道韩顺夫曾经立下赫赫战功,是军中猛士。奈何此人驻扎地方之后,便为非作歹,霸占别人妻女,终日欢饮享乐,无恶不作。有人稍微劝诫,便破口大骂,还说什么他是跟着官家打天下的,在青化之战,他冲在前面,替官家挡过完颜娄室,在临河一战,他冲在最前面,历次大战,手刃金人过百……两河之地就是他们打下来的,稍微享乐,又能如何?便是官家也不会杀他!” “放屁!” 赵桓气得大骂,“且不说有没有这些功劳,便是真有,朕也不会纵容他的。” “官家圣明!” 林景贞磕头作响,“臣代真定百姓谢过天恩。”停顿了一会儿,林景贞又道:“官家,事到如今,臣还有肺腑之言,想要上奏。” “讲!” “官家,这些年来,御营的确立下了赫赫战功,有再造江山之大功,只是军中将士千千万万,不免有害群之马……臣斗胆谏言,官家应该大力整军,唯有如此,才能不负天下之望,才能让御营真正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赵桓颔首,“你提议大力整军,前不久张浚提议裁军……这都是让朕朝着军中下刀子啊!” 林景贞一愣,随即连忙道:“臣,臣绝对没有和张侍郎有来往,更无半点串通,请陛下明察。” 赵桓笑道:“别害怕,这点事情朕还是清楚的……只是你们没有沟通,却能异口同声,这才是关键啊!” 话里有话啊,林景贞想要听赵桓的解释,却发现官家低着头,夹了一条羊排,有滋有味啃着。 林景贞也不好主动询问,便低下了头……初次和赵桓奏对,这位官家很通情达理,甚至可以算是礼贤下士……再看他的御宴,也的确普普通通。 像这样的皇帝,很符合大多数文官心目中圣天子的形象的。 可考虑到赵桓做得事情,林景贞又清楚,这不过是赵桓的一张面孔罢了,官家还有另外一张脸,一张让他无法招架的面孔…… “林知府,你让朕整军,朕深以为然。可也有人让朕整顿吏治,尤其是铲除巨室,朕也觉得有道理……你看朕该怎么办?” 林景贞恍然,忙道:“官家自然应该行霹雳手段,不论军中还是朝堂,都不可以姑息养奸……一切以国法为重!” “国法?要是国法不够用呢?” “这……”林景贞顿了顿,沉声道:“臣以为国法之上,尚有天理,圣天子奉行天道,以仁心治理江山,自然无往不利。” 赵桓沉吟少许,突然朗声大笑,“好,好话!这样吧,这桌酒席就赐给你……韩顺夫这个案子朕也交给你,秉公而断,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林景贞一愣神,“官家,臣,臣上表弹劾,韩顺夫又是军中大将,臣不过是地方知府,如何审得了?” “当真审不了?”赵桓笑呵呵问道。 林景贞用力摇头,为难道:“官家,此案至少要由大理寺过问,或者由刑部出面才行啊!” 赵桓笑道:“没这么简单,大理寺也未必能一碗水端平……一边是九牧林家,一边是曲端曲大王……谁都不能得罪,朕猜他们最多也就是审到韩顺夫而已!判个死罪,就算是交代过去了。”赵桓突然喟然长叹,“林知府,你舍死忘生,来递上这道札子,又建议朕整顿军中。这么不咸不淡,怕是不能让你满意吧?” 林景贞深深吸口气,“官家,臣,臣斗胆说一句,如此案子,最好能御审,才能彰显官家的重视。” 赵桓颔首,却又笑着问道:“林知府,朕一个天子,亲自审这个案子,是不是显得小题大做了?” 林景贞摸不清赵桓的用意,十分紧张,但秉承他们林家一贯的作风,林景贞躬身道:“非如此,不能显示陛下的决心!” 赵桓稍微思量一阵,竟然点头了。 “朕会御审的……不过朕有几个事情要先弄清楚……韩顺夫勾结地方势力,胡作非为……这地方上,可是有许多从金贼时期延续至今的势力?” “这个自然是有……韩顺夫豢养的打手,九成都是金人走狗。” “嗯,两河之地,金人走狗不少……燕云之地,更有太多从辽朝延续至今的败类……这些朕都是要驱逐的,一个不留,林知府以为如何?” “臣叩谢天恩!”林景贞声音激动。 赵桓又道:“驱逐了这些人之后,地方上田多人少,便更加明显……朕会限制军中武人,不许他们兼并圈占田亩。只是如此做了,便有很多土地撂荒限制……你看这些土地该怎么办?” 林景贞想了想,躬身道:“官家,可否鼓励拓荒?” “这是个办法……不过朕更倾向于另一种。” 林景贞道:“请官家赐教。” “朕准备迁居百姓。” 林景贞愣了一下,问道:“从哪里迁居?” 赵桓大笑,“就从你的老家,福建路!朕要大举迁居百姓!让他们来河北定居,朕给他们田亩,让他们安居乐业。林知府,你看这个办法如何?” 林景贞怔怔道:“官家仁慈,只是让百姓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奔赴河北,臣只恐会扰乱民生,惹来非议啊!” 赵桓似笑非笑,“林知府,那你觉得福建路的民生很好了?” 林景贞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掉进了坑了。 “官家,臣,臣听到一些传闻,说是家乡溺婴众多,民生也是很难的。” 赵桓点头,“这就是了,很多百姓生到了第三个,第四个孩子,或者生出来女婴,便要亲手溺死,实在是养不起……林知府,你说这样的人家,不会有一门十知府吧?” 上哪弄出来九个儿子? 根本养不活! 林景贞在这一刻,终于领教这位官家的犀利……“臣,臣知罪!” “你没有罪……是朕要求着你们……这一次迁居百姓,从世家大族开始,做好表率。要把众多的族人,迁居各地,不许抱在一起。”赵桓笑呵呵道:“林知府,你愿意吗?” 林景贞深吸口气,再三思量,朗声道:“官家深谋远虑,臣五体投地,大族巨室把持地方,确系一大毒瘤,官家能以霹雳手段,铲除弊端,臣深以为然。臣斗胆恳请,请从林家开始!” “从你们开始?”赵桓沉吟道:“这可是让你们背井离乡,远赴北方,甚至有死在路上的风险……可不是说着玩的。” 林景贞对道:“林氏衣冠南渡,才有了一千年的繁荣……此番北上,说不定又是一千年的兴旺……臣自幼读书,福祸相依的道理,臣还是知道的。” 赵桓颔首,由衷叹道:“果然是千年大族,见识不凡啊!” 第414章 阻力 林景贞给赵桓的感觉堪称耳目一新……林家算是豪门吗?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哪怕是吕好问那种世代宰执,哪怕是桐木韩氏,梅花韩式,甚至是三苏学士……面对一门九子,十位知州,也是要恭恭敬敬,培养出一个人才不难,难的是个个成才。要知道孔圣人收了三千弟子,教出来的也只是七十二个罢了。 林家这个成材率简直高得离谱。 “林卿,能不能给朕透露一下,你们家到底是如何教导子孙的?可有秘诀?”赵桓探身询问,颇为好奇。 林景贞微微苦笑,“官家,只怕要失望了。” “这倒是,毕竟是你们家的独门绝技,朕不该问的。”赵桓讪讪摇头,只是抓起酒杯,以此掩饰尴尬。 而林景贞忙道:“官家误会了……臣在家中,没什么特殊的诀窍秘诀……无非是家学渊源,族中上下,颇多潜心读书之人。自上而下,从老至幼,哪怕去田间干活,手里也要放着一本书,休息的时候,读上几页。偶有所得,还要记在纸上,每逢空闲,还要聚集所有年轻人,由族中长辈博学之人,耐心讲解,督促上进……日积月累,天长地久,自然就懂了许多道理。” 赵桓持酒杯,深深吸口气……“如此才是耕读传家的真谛啊!” 林家的确很有趣,他们不求财,不求官,也没有位列宰执的重臣,可就这样,波澜不惊,世代传承,代代都有为官之人,代代官声还都不错,长长久久,让人不服都不行。 “林卿,朕听完之后,以为你们家传承兴旺的诀窍就在于读书,在于虚心好学……只是想做到这一点,不是很容易吧?” 林景贞连忙道:“确实不容易,臣家中自从衣冠南渡,便在福建安家立命,由于地方偏远,很少有战乱波及,世代安居乐业,方能一心读书,渐渐有了如今的模样……寻常百姓之家,生存已经十分艰难,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漫说读书,就连孩童都养不起……官家方才言语,臣都记下了……回头必定给家中去信,仔细说明白。自大族开始迁徙,空下田产土地,便能养活更多百姓……百姓有了衣食,日后读书求学,也会方便一些。” 赵桓欣然点头,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就透,把自己的想法理解得清清楚楚。 “林卿,便是能让百姓入学,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林景贞忙道:“请官家赐教。” “你看,就拿你们家来说,不但有人读书,还要养成读书求学,手不释卷的习惯……这可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做到的……甚至说便是大族之中,也是凤毛麟角……朕想迁居大族,也让吕本中在真定府一代设立学堂,推行教化,鼓励贫家子弟读书。”赵桓稍微沉吟道:“即便如此,贫家子弟到底没法和世家相比。” 林景贞顿了顿,却又道:“官家,臣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讲。” “贫家子弟数量众多,且时常有神童出世,即便是靖康之前,出身寒门的宰执也不在少数。若是当真能广兴教化,只怕会有更多的寒门子弟出头。” 赵桓笑了,“若真是这样,林卿怕不怕?” 林景贞愣了片刻,笑道:“怕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别人读书吧!说不得只能更加督促家中子弟,让他们用心求学,不要被人家甩下才是。” 林景贞对答从容,发自肺腑,赵桓越发满意,身为天子,他想要追求的自然是最大限度的公平,很显然公平不是简单的屠戮豪门大户就能实现的……要教化,要引导,要花时间精力去小心培养。 “林卿,以你之才,担任知府怕是委屈了,调任户部,当个侍郎,就替朕主掌迁居豪族的事情……这是个挨骂的活儿,你不会推辞吧?” 林景贞连忙站起,躬身道:“天子旨意,为臣万死不辞。只是还有韩顺夫一案,此时恐怕不妥。” 赵桓眼睛眨了一下,突然道:“林卿,韩顺夫是军中宿将,朝廷功臣,且是初犯,朕想网开一面,你觉得如何?” 林景贞浑身一震,慌忙跪倒,“官家,您给韩顺夫网开一面的机会,可那些被韩顺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呢?他们若能重活,自然可以网开一面!” “你!” 赵桓气得咬牙,“你就不能给朕一个面子?” “官家,国法无情啊!” 赵桓咬了咬牙,沉吟了许久,才气哼哼道:“加真定知府林景贞龙图阁直学士衔,负责教导皇子,赐金牌,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 赵桓和林景贞的这番奏对,转过天,就出现在了邸报上面……自从收复燕云之后,赵桓倒是不怎么用邸报治国了。 但是此刻的赵桓觉得邸报还是相当有用的。 想要治理好国家,就必须有畅通的管道,至少上下能够上下沟通,哪怕是世家大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耐心说服,还是能争取一些人站过来的。 毕竟靠着一群虫豸,是没法治理好国家的,真正的人才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赵桓提出了迁居大族的主张之后,就按下心思,准备专门处置韩顺夫一案,他既然答应了御审,那就必须做到公允得体,不能有半点差错。 可就在彻查韩顺夫的时候,另一个名字出现在了赵桓面前……姚衮,这可不是别人,而是岳飞的亲舅舅,姚老夫人的幼弟。 赵桓看到这个名字,顿时头就大了,还真是烧到了自己家。 “鹏举,你瞧瞧吧。” 赵桓将查出来的东西,放在了岳飞面前。 岳飞接过来,看了片刻,顿时脸就黑了。 “官家,臣,臣并不知道舅舅为恶……可若真是他干的,那就死有余辜,不必留情……臣,臣约束不严,情愿意受罚!” 赵桓叹口气,“这上面说你光复燕京之后,你的舅舅姚衮包庇了一些官吏豪门,并且趁机侵吞了他们的家产,总计超过二十万两……韩顺夫说他捞到的不如姚衮十分之一,他就是个小虾米而已,朝廷如何能杀了他,而放任大鱼,置之不理!” 岳飞咬牙,“官家,臣惭愧,此案若是姚衮一颗人头不够,便是砍了臣,臣也无话可说!” “不!” 赵桓摆手,“鹏举,你是什么人,朕还不清楚吗?这些时候,你一直在忙碌军中事务,勘定长城,准备整修关隘城堡……半点休息都没有,更不会知道姚衮的作为……只是朕想问你,军中的情形,当真严重吗?” 岳飞一愣神,无奈道:“回官家的话,论功行赏,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光复燕山之后,有太多武人故态复萌,臣,臣斗胆说一句,官家,这段时间,军中开支虽然没有降低,却已经有士兵只能领七成军饷!” 岳飞说这话的时候,脸已经红了,他自然是能保证十成军饷,可也仅仅是如此……军中上层还好,毕竟赵桓尽力约束,他们也知道官家的手段。 可是中下层的将领,却是肆无忌惮,他们以功臣自居,做出来的事情,的确过分…… “杀!必须杀! 赵桓咬着牙齿道:“朕纵然有心共享太平,却也不能允许他们败坏国家根基。” 赵桓下定了决心,可就在这时候,突然虞允文急匆匆赶来了,递来了一份弹劾奏疏……按理说这玩意半点都不稀奇,每天收不到一百,也有八十。 可是发出这份奏疏的人太特殊了。 李纲! 没错,正是赵桓的第一任首相,平章军国重事李纲! 这位李相公已经沉寂很久了,久到了大家伙以为他退出江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赵桓给了李纲太多东西,名誉,地位,评价,他连身后名都不用在乎了,还蹚浑水干什么? 可是展开这份奏疏,瞬间就明白了。 李纲坚决反对迁居大族。 自从靖康以来,财政艰难,朝廷征收提编,巨室大户,累积向朝廷输送财富过千万缗,可谓朝廷功臣。 如今燕云恢复,不赏功臣,却逼着背井离乡,南北分割,如此举动,便是草木之人,也不忍为! 更何况如今天下之病,不在巨室大族,而在肆无忌惮,居功自傲的武人将领……诸王之下,盘剥百姓,鱼肉民间者,所在多有。 陛下当整顿军中,约束武人,如此才能告慰天下苍生,才能让万民叹服……不然纵容武人,后患无穷! 赵桓捏着这份洋洋洒洒的奏疏,咧嘴哂笑,“不愧是李相公,又来指导朕该如何做事了。”赵官家说完,便只是将奏疏扔在了面前,转身而去。 虞允文目瞪口呆,官家还从来没有如此模糊过……这位李相公啊,你可真是好本事! 李纲的影响力是毫无疑问的,哪怕他离开了中枢五六年,但作为主战派最早的旗帜,和赵官家共患难的首相,李纲在士林和民间,都有巨大的声望,甚至是军中诸将,也不敢小觑这位李相公。 在迁居豪族这件事情上,李相公居然站了出来,不啻于一座山,挡在了赵桓的面前! 第415章 重拳 李纲这种级别的老臣,功臣,名臣……在当下的大宋朝,也算是独一份了。 他上书弹劾,这个威力不亚于核爆。 面对李纲,重了,会寒了人心……人家会说你连兢兢业业的李相公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谁? 北伐成功,就砍了昔日主战派的大旗,不是卸磨杀驴又是什么! 如果不处罚李纲,必定会有人立刻跟进,说三道四,你不处罚李相公,却处罚我们,这又是什么道理? 总而言之,李纲的这次弹劾,俨然往赵桓的裤子里扔了个刺猬,让赵桓万分尴尬,有万分恼怒。 “事到如今,朕也不能装糊涂了……就请大家伙都过来,咱们一起商议一下吧!” 赵桓居中升座,由于燕京的皇宫还没有弄好,只能用原来大辽留下的南院大王府,整体显得很逼仄……除了吕颐浩和刘韐等宰执之外,想胡闳休、虞允文,乃至刚刚调回来的吕本中,林景贞,都几乎排到了外面。 大宋国朝,老中青,文臣齐聚。 此前赵桓已经把李纲的奏疏副本交给了所有人,让大家伙提前瞧瞧,看看李相公到底写了什么鸿篇巨制,有多少惊世言论…… 可看完之后,坦白讲,多数人有些失望,觉得大失水准,不是李纲这个级别该说的话,甚至看起来有点赌气的意思。 不过摄于李纲的威名,却是没谁敢轻易指出来。 一番沉寂之后,居然是赵鼎首先站出来。 “启奏官家,李太师言说朝廷征提编,富户对北伐有功……臣不想说说太多,只是一点,所谓提编,有多少真的落到了富户头上?这些人是不是想尽办法,转嫁到了普通人身上?他们经得起调查吗?如果以此作为要包庇富户的依据,臣无论如何,也不敢苟同。” 赵桓点了点头,又道:“李相公不喜迁居大户……你们在场有不少豪门巨室,是不是也不喜欢,谁能站出来谈一谈,便是赞同李相公也无妨,朕不会怪罪,开诚布公,也让朕知道,到底大家伙是怎么看的。” 又过了片刻,吕本中突然站出来。 “回官家的话,臣读过朝廷迁居豪门的方略,凡是巨室大族,三子迁一,五子迁二,异地授田,编入黄册……臣以为此法只要执行得当,算不得恶法,恰恰能弥补南北差距,恢复创伤,缓解人地压力,好处众多。” 吕本中这几句话说的,便是他爹都老泪纵横,快要哭了。兔崽子,见识上来了!看起来不是你不行,而是你爹错了,把你看得太狠了,来不及发挥才能啊! 事实也的确如此,吕本中这段时间的转变真的不小……要知道从前这位诗酒风流的吕大才子,一天光是洗澡就要三次,时刻都要穿着干净的丝绸衣服,身上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梅花香,君子如梅,香气自然。 只不过如今的他,鞋底也有泥了,衣服也破了,丝绸长衫扔在一边,也经常穿粗布麻衣……没办法,在下面奔忙,还要装蒜,那才是脑子坏了呢! 赵桓也对吕本中的话不无惊讶,“你说说看,迁居巨室,有什么好处?” 吕本中神态从容,笑道:“首先燕云和两河,因为金人肆虐,战火连绵,以真定府为例,人口仅仅剩下三成不到……而真定又是北方重镇,恢复国力,防止贼寇再度肆虐中原,迫在眉睫。在当下移民实边,就是最好的办法。” 他这话刚说完,在宰执之中,唐恪突然开口,“移民实边自然是对的,可为什么一定是大户豪门?让穷苦流民到北方安家,岂不是更好?” 吕本中看了一眼这位久居朝中的尚书重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燕云两河之地,收蛮夷荼毒,文脉尽数断绝,读书人十不存一,且不少读书人都有失节之举……迁居豪门,以文脉滋养北方,恢复孔孟之道,礼仪之邦,尽快扫除契丹和女真的遗毒,难道不对吗?” 唐恪愕然,只得喃喃道:“背井离乡,终究是太残忍了。” 这一次是胡闳休站了出来,“下官以为不然,朝廷迁居是以每一房为准……譬如我胡家兄弟三人,具已成家立业,三兄弟之中,便要有一人带着家眷北上,开枝散叶。这种安排着实算不上残忍,不少家族到了一定程度,人丁太多,挤在一起,无从发展,便要一些人迁居,重新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如今的北方,人少地多,遍地良机。迁居过来,在朝廷讲,是为国效力,在家族讲,是开枝散叶,在个人讲,也是另觅机会……如何算起来,都是一桩好事。” 自赵鼎开始,吕本中和胡闳休,相继发言,都表示了支持。 如此举动,不只是公然忤逆李纲那么简单。说到底赵官家在这些年间,还是建立了强大的威望,只是这种威望,在年轻一代的官员里面,更加明显,反而是老一辈的人,出于种种原因,显得十分迟钝。甚至还幻想着恢复到从前的大宋,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说到这里,赵桓也微微一笑,“你们几个人把迁居豪门的好处谈了这么多,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有一件事,你们似乎忘了……把豪门子弟迁出来,当地要如何是好?” 赵桓笑呵呵问道。 这一次是在御史中的一人,昂然站出,此人名叫潘良贵。 “启奏官家,臣一年前曾经在淮南推行土断,摊丁入亩……此项法令朝廷极力推动,可是在地方上,却是阻力重重。最大的艰难,便是有些豪门大户,依仗权势,阻挠变法。这些豪门大族,裹挟无知百姓,对抗朝廷,地方官百般受制于人,举步维艰。如今迁居豪门,正好给了深化新法的绝佳机会……臣以为不光要看人数,还要针对一些倚仗权势,为非作歹的豪强巨室,出重拳,下重手,把他们迁居北方,同家乡隔绝,如此才能理顺南北,天下大治!” 啪!啪!啪! 赵桓连连鼓掌,“讲得好……听你的口气,是从地方上来的吧?” 潘良贵深深一躬,“好教官家得知,臣原是淮南东路提点刑狱事……在任内推行土断,严惩豪门大族……后,后被调入京中,担任御史。” 赵桓听到这里,微微皱眉头,在他手上,御史早就不如原来显贵,差不多靠边站了。将一个颇有建树的地方大吏调入京中,接了御史职位,很显然算不上重用,甚至有那么一点被架空闲置的味道。 赵桓自然是记下了。 等大家讨论差不多了,赵桓站起身,突然笑了,“朕刚接到李相公的奏疏,朕是满腔怒火,很是生气……想把这个老头抓来问问,朕对他如何?他为什么要上书反对朕?他是受了谁的蛊惑,又或者他的见识就这么浅薄?” 赵桓叹道:“可是朕听大家伙的议论之后,朕突然有所觉悟……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李相公的见识如此,学问如此……他有自己的坚持,算不得他的错,他上书谏言,也是职所当为。李相公和朕共度艰难,扶持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如今大宋能有今天,李相公是有大功的。” “那就这样吧,把今天朝会谈论的内容,原封不动,给他录一份,让李相公也明白朝廷的心意,并非忘恩负义,不讲骨肉亲情。” 赵桓顿了顿,又道:“干脆这样,朕发一份请柬,请李相公来燕云之地瞧瞧,领略一番塞上风光,还能和老朋友把酒言欢,共话当年。” “行了,大家伙也回去好好思量,出谋划策,替朕排忧解难。” 赵桓心情大好,来时候的满腔怒火,早已消失不见。 只是官家如此,其余人却是未必了。 “李伯纪踢了铁板啊!”刘韐轻声叹道:“官家让把朝会内容给他,又邀请他来燕山,分明是告诉咱们李相公,你的见识连年轻人都不如,燕云恢复,又岂容他指手画脚啊!” 对于一个老臣来说,可以挨骂,甚至可以挨打,唯独不能被说不行! 尤其是李纲这种,官家的重拳打下来,着实有点狠辣。 吕颐浩沉吟再三,“刘相公,你记得官家说的那两句诗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刘韐顿了一下,迟疑道:“这是……官家所作?” 吕颐浩大笑,“你是不信官家的才学?” 刘韐迟疑,“这个,虽然官家也有佳作,奈何数量不多啊!” 吕颐浩摇头,“数量不多,不是官家不会,而是不想!” “不想?” “嗯!”吕颐浩道:“你还看不出来,官家不喜士人诗酒风流的那一套。可论起官家的诗才,当世却也没谁能胜得过……前些时候不还有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之语吗?” 刘韐重重点头,“果然如此,这么说,老臣该退位让贤了。” 吕颐浩没说什么,而是一低头,拿出了一份乞骸骨疏,放在桌上。 “不日我就会递上去,该换新人了。” 第416章 宰相也不例外 尚在江宁的李纲接到了一份来自政事堂的御前会议记录,外加一份皇帝个人名义的请帖。 李纲的脸色甚是难看,在他的对面,正好坐着昔日的部下兼好友,广南西路转运使李光……这一次李光也是奉命进京陛见,途经江宁,前来拜见李太师。 而李纲之所以上书,也跟李光的撺掇不无关系。 面对皇帝送来的东西,李光局促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太师,官家着实欺人太甚,要不太师干脆称病吧?” 李纲略沉吟,便摇头道:“天子眼睛里不揉沙子,我敢称病,他就敢把我抬进燕京!” 李光无奈张大了嘴巴,万分惭愧。 “太师,都是下官连累了你,想不到官家会如此决然,便是连太师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李纲揉了揉微红的老眼,突然哂笑:“官家自从收复了燕云之地,光大了祖宗基业,便是连大宋历代先君都不放在眼里了……再造乾坤,你当是说假的吗?” 李光悚然,脸色愈发难看。 “既然如此,我,我只有上书请辞,悠游岁月,当个浊世闲人好了!” 李纲略思忖,便摆手道:“不可……官家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不管如何,官家有一条线,是不会突破的。” “什么线?” 李纲道:“不杀人……也不是说谁都不杀,而是一些老人尚且能够自保……譬如太上皇,譬如老夫……就算忤逆了官家,也仅仅是丢面子罢了。可你们就未必能行了,更何况就算官家不愿意动手,下面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只怕已经按捺不住,要拿人头立功了。” 此话一出,李光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略沉吟之后,更加寒凉,仿佛掉入了冰窟窿……大宋朝是皇帝不杀士大夫,但却没说士大夫不杀士大夫啊……不然范仲淹、苏轼这些人,怎么会晚景凄凉? 而如今的情形又和当初大大不同,光是看御前会议的内容就能明白……赵鼎、吕本中、胡闳休,乃至林景贞等等……这一批新锐已经积攒够了本钱,迫不及待要上位,新老狮王交替,注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又恰逢圣君在朝,锐意进取,几重事情叠加在一起,不来了个天翻地覆才怪。 “我还是去燕京,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歹让京城的人瞧瞧,俺李纲还活着……毕竟只要老夫还有这口气,他们就不敢太过放肆,你们这些人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李光听到这里,泣不成声,“太师,都到了这时候,还要您替大家伙遮风挡雨,我们这些人真是该死了。” 李纲愣了片刻,有些无奈,又有些失落,或许还夹杂着几分气恼……当初他和赵桓分别,退到应天,是真的想不问世事,了此残生的。 可任何人也受不了身边一大堆人,整天念叨这个,念叨那个……更何况李纲本就相对保守,在赵桓提出迁居豪门之后,老相公彻底怒了。 捍卫正道,义无反顾! “走吧!明天老夫就动身。” 李纲和李光一起北上……这一路上,李纲只是坐着一驾马车,带了两个护卫,李光也没有多少随从。 轻车简从,一同北上。 可堂堂李太师,又岂能毫无动静,离开了应天之后,沿途不断有人拜访,各地的贤达名流,昔日的门生故吏。 好多时候,李纲甚至还没到,就有人提前来等候了。 更是有老百姓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只为了看老相公一眼。 这一切在李纲路过开封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太师,要不要进京看看?” 李纲思忖了再三,却还是摇头。 “不必弄这么大的动静了,赶快北上吧!” 李纲不想惹事,可事情却是不会放过他……当李纲一行到达陈乔驿,准备渡河北上之时,突然有数百人拦住了李纲的去路。 这些人有太学生员,有京城名流,甚至还有勋亲贵戚,出家的僧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为首之人恰恰是昔日李纲的得力干将之一,名叫陈公辅,他现在是权知开封府事。 “老相公,下官,下官来求你了!” 说完,陈公辅就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李纲一见,脑袋也大了。 “老夫不过是个不合时宜的闲人,你是朝廷命官,有事情大可以直接上书啊!” 陈公辅抬头,满脸凄然。 “老相公,这事上书没用,朝廷不会管……可好歹关乎百万生灵,下官还是恳请老相公能为民请命,救救大家伙吧!” 李纲沉着老脸,说实话,他对上书的事情已经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如今又有事情落到头上,让他不胜忧虑。 莫非是真的要晚节不保? “你起来吧!” 李纲让陈公辅起来,而后耐心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陈公辅长叹一声,“老相公,你可知道,还不到一年时间,开封就一落千丈,几乎成了人间炼狱啊!” 李纲大惊失色,好好的开封怎么会出事? 陈公辅耐心解释……一切的问题都在于迁都……众所周知,开封是靠着天下供养的城市,光是专门为开封开辟的运河,就足足有四条之多。每天要从各地抽血,供应开封,才能绘制出东京梦华。 可随着赵桓决意迁都燕京,开封的地位瞬间一落千丈……政事堂将大批的建设经费投入到了燕京,漕运也开始走水路,直接送到燕京,供应开支,完全绕开了开封。 虽说才短短时间,不至于真的出事……可人心却是塌陷了,大批富豪北上,出售开封房产,原本居高不下的开封产业全都快速下跌……凄惨程度,几乎堪比靖康元年了。 “老相公,自从五代开始,开封就是都城,朝廷为了兴建开封,一百多年间,投入不计其数。百万生灵,衣食所系,朝廷部衙,悉数都在燕京。如此重要,岂能轻易弃之不顾?可偏偏天子一意孤行,朝中宰执也无人能够匡扶正道,只是一心迎合官家。” “老相公,事到如今,只有您老能力挽狂澜,劝说天子了!” 陈公辅说到这里,泣不成声,直接扑到地上,后面的众人也跟着跪下,哭声一片,看得人头皮发麻。 迁都带来的后果可不轻,大批富豪迁走,城中商贸衰败,混乱肉眼可见。 一座天下名城,眼看着就衰弱想下去,自然会带来了强烈的反弹。 身为知府的陈公辅感同身受。 “老相公,燕京不过是边陲蛮夷之地,要想作为都城,需要投入的财力人力,不计其数。这可都是民脂民膏。且燕京邻近塞外鞑虏,时刻要应付敌兵入寇。常年军备,开支更是不知凡几……官家圣睿,岂能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楚。下官以为官家必定是受了蛊惑,当下有地位,有份量,能向官家进言的,便只剩下老相公一人了。老相公,为民请命,责无旁贷啊!” 李纲再三叹息,陈公辅是高看他了,只是开封真的如此糟糕啊? “毕竟是首善之地,竟会如此糟糕?” 陈公辅无奈苦笑,“老相公,别的不说,我的开封府都被偷了好几次……现在城中贼匪猖獗,都说开封完了,何不让他们大发横财。” “岂有此理!” 李纲大怒,“行了,这话老夫都记住了,若是,若是见到了官家,老夫必定会言说的。” 众人一再拜谢,大家伙目视着老相公北上,每个人都心有戚戚,泪眼婆娑。 开封的死活,就看老相公的了! 渡过了黄河,李纲再也不迟疑,加快速度,直奔燕京。 而就在李纲距离燕京还有二十里,在馆驿休息,准备第二天进京的时候……一件事发生了,就在李纲的老家,地方官胡铨下令,将李纲弟弟李经一房,一共二十三人,悉数迁往檀州实边。 有老有少,离开故土,牵衣顿足,哭声震天,好不凄凉! 便是连李太师都无法周全一家人,这还有天理吗? 有人快速将消息送到了李纲面前。 “人之无情,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李光气得暴跳如雷,“太师,胡铨这个小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现在就上书,弹劾胡铨!他敢拿李家开刀,简直是不想活了,天下士林,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把他淹死了!” 相比起李光的气势汹汹,李纲却是黯淡了太多,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起来。 哪怕接到了赵桓请帖,李纲都没觉得太过担心,毕竟他还有这个自信……可自家兄弟遭了毒手,被迁往北方……他还活着啊! 官家就真的这么无情? 李纲也彻底怒了,老头在馆驿一整夜都没睡,只是呆呆坐着,刚刚放亮,李纲立刻舍弃马车,骑着一匹马,直奔燕京。 李相公单枪匹马,要跟赵官家较量一番。 “官家,李相公可是要来了,用不用准备一下?”虞允文战战兢兢道。 赵桓微微一笑,“怎么?你很怕李纲?” 虞允文咧嘴,苦兮兮道:“臣,臣是晚生后辈,只是听闻李相公大名。” 赵桓淡然道:“用不着怕,就算是朕,不也要讲道理吗?” 虞允文喃喃道:“万一他不讲道理呢?” 赵桓眉头一挑,意味深长道:“那就要问问朕手里的宝剑了!” 第417章 囚禁 李纲气势汹汹,来到了燕京,以这位的身份,自然是直入政事堂,事实上李纲想递牌子求见赵桓的,这很符合李相公的脾气,直来直去,绝不拐弯。 可问题是燕京皇宫没有着落,赵桓住的是临时的行宫,说的不客气点,就是一片帐篷,有点类似捺钵。 倒是政事堂,由于处理机密要务,事情又多,得到了燕京的南院大王府……当然了,正堂还是要空出来,留给官家开御前会议的。 总体来说,燕京君臣,只能用简陋来形容。 “如此情形,只怕连应天也比不上啊!” 李纲轻叹了一声,随即转向吕颐浩和刘韐,“你们为何不劝官家回开封啊!这里哪是天子该住的地方?” 还不待吕颐浩开口,刘韐就苦笑道:“李太师,燕京着实简陋,可为国戍边,是人臣本分,官家尚且不辞辛劳,我等又怎么敢说辛苦呢?” “这……戍边自有将士为之,哪里用得着宰相……更,更用不着官家。”李纲沉吟道:“老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不该多言,可看到了如今的情形,实在是不能不说两句……燕京留一员大将守卫即可。立刻请官家回归开封,如此才能安定人心,不然开封混乱一片,盗匪猖獗,市面衰败,好好的一座都城,竟然破败如斯,谁看了不心疼啊!” 吕颐浩和刘韐互相看了看,交换一下眼神,俩人都透露出无奈的神色……本以为李相公只是反对迁居大户,如今连迁都也都反对,莫非这位想凭着一己之力,推翻赵桓的所有新政吗? 吕颐浩略微思忖,就道:“太师,开封的情形我们也知道了,已经下令官吏严加整顿……只是太师也看到了,燕京更加衰败,人丁流失,户口十不存三,千头万绪,更需要整顿啊!” 李纲立刻把脸沉下来,“吕相公,燕京是经历了战乱,但只要休养生息,自然能够恢复,你们现在打算先毁了开封不成?就算燕京日后有了帝都气象,但是开封衰败了,不还是得不偿失吗?背着抱着一样沉的道理,你们还不懂?” 两位宰执的脸色都有点难看,别管李纲地位多高,可他毕竟离开中枢快六年了,思路已经跟不上了,却还要颐指气使,视这两位老牌宰执为属下,毫不客气,着实过了。 “太师,别的不说,燕云因为契丹统治二百年,两河也因为女真荼毒六年……户口失去七成,读书人更是跑了大半,剩下的还多为汉奸,不能录用……此时若是开科举,只怕北方连一个进士都没有啊!” “没有?没有怎么了?”李纲哼道:“科举考试,量才录用,考的是才华,又不是南北……莫非你们还要讲什么南人不得为相?”李纲把眉头竖起,“老夫就是福建人,官家用老夫,难道错了不成?需要用北方高才?” 南北矛盾差不多是比新旧党争还要古老的玩意……在北宋立国之初,像什么南唐啊,吴越啊,这些都是后来统一的地方,就有一批北方官吏认为南人对大宋朝廷有怨愤,不够忠诚,不能为相。 不过谁都知道,教育水平是跟着经济水平走的,二者或许会有短暂的背离,但总体上还是一致的。 所以经过几十年的积累,南方官吏越来越多,王安石为相之后,就已经打破了这个默契,包括吕惠卿,章惇,这些都是南方出身的宰执,虽然也被讥诮为福建子,但总体上南北歧视拿不上台面了。 如今李纲重提此事,让两位宰执相公颇为棘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在他们瞠目结舌之时,突然有人沉声道:“李卿,朕是大宋朝的皇帝,不是南方人的皇帝,也不是北方人的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南北不平衡,朕不该想些办法吗?” 赵桓来了! 而且还是带着怒气而来。 李纲稍微愣了一下,竟然道:“官家,豫州之地,天下腹心,正适合圣天子居住!” 这句话差点让赵桓笑出来,李纲还真是不改本色。恍惚之间,赵桓又想起了靖康元年,想起了内忧外患,满朝皆敌,四处漏风的时候……那时候一心主战的李纲,却是一面屏风,替他遮风挡雨,稳住了朝廷大局,不至于被议和之声左右。 想起这些,赵桓的怒气依旧消失了七成。 “给朕准备一把椅子。” 赵桓随意坐在了李纲对面,君臣四目相对,过了好半晌,赵桓突然道:“李相公,家里可好?” 李纲顿了顿,沉声道:“老臣家中本来还挺好的,可刚刚听说,兄弟被人带走,手足分离,老臣心如刀割!” 李纲硬邦邦的回答,又顶了赵桓一下。君臣重逢的喜悦瞬间淡了两分。 “李卿,朕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朕相信,你李伯纪不是心中没有大局的人,朕迁居豪门大户,就那么十恶不赦吗?且不说别人,朕不也迁到了燕京,为国戍边,又岂止一家一户!”赵桓愤怒之中,竟然还有一丝失望,毕竟在赵桓看来,或许别人不理解他,但是李纲应该是个可靠的人,为什么他也不理解? 当初同舟共济的君臣两个,如今分道扬镳,互相背叛,带来的挫败感超级加倍。 赵桓如此,而李纲心里或许更要强烈一些……“官家可知小民之苦?” 赵桓一愣,直直看着李纲。 “官家,南北气候迥异,水土不服,迁居百姓,生死难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路上,数年前,金人南下,苍生涂炭,如今还要让百姓再遭一次荼毒吗?” “李太师!”吕颐浩突然出言呵斥,“你这是把迁居富户等同于金人南下吗?” 刘韐也跟着气愤道:“朝廷国策,是为了移民实边,是为了平衡南北,是为了恢复北方元气……可不是李太师说得涂炭生灵!” 李纲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竟然也挺直腰杆,声音提高:“不管贫富,皆是朝廷子民,提编钱,富户出了何止千万?他们也是有功之臣,朝廷如此待人,只怕寒了人心!” “你!”吕颐浩大怒,想要驳斥,毕竟提编是吕颐浩主要负责的,他太清楚了,虽然朝廷是针对富户征收,但是对不起,至少七成以上,甚至更多,都被富户转移出去了。如果没有严刑峻法压着,只怕老百姓的处境要更加艰难。 “李相公。”赵桓突然开口了,官家的神色凛然,语气深沉。 “你方才讲不论贫富,都是大宋子民……这话说得乡愿……在朕这里是不认可的。” 李纲陡然一惊,毕竟赵桓的话已经撼动了儒家论理的根基了……“官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 赵桓断然摆手,“普天之下的土地,只要不交税,不服役,朕便掌控不到,只是巨室私产……都是朕的子民不假,可若是混为一谈,朝廷的政策就没有办法制定执行了。” 赵桓突然站起,负手而立。 “李卿,还有吕相公和刘相公,朕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天下的根基,在于九成以上的小民……在于这个最大的一团,他们想要什么?要田种,要吃饱肚子,最好还能让后代进学堂,有上升空间,可以改换门庭。朝廷顾住了这一团,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往后朝廷施政的核心要义。” “豪门巨室,在当下,属于朝廷需要重拳打击的对象……尤其是福建!” 赵桓猛地扭头,怒视着李纲,“李相公,这些年福建出了不少名臣,有些豪门大族,也让人仰望钦佩……可福建溺婴之风最为严重!你说迁居富户,致使手足分离,是手段残忍,那朕问你,那些亲手溺死自己的孩子的家庭,又算什么?是人间惨剧,还是他们根本不算人?” 李纲一时语塞,被抢白的老脸涨红。 “民生艰难,朝廷该救济,有些人毫无人性,自有国法惩罚……官家以手足分离之法,解决溺婴之风,这是挖肉补疮,断不可取!” “没错!就是剜肉补疮!只不过是挖豪门巨室的皮肉,来补百姓心头的大疮!迁居富户之后,所余田亩,悉数拿来分给无地或者少地百姓。拆分巨室,迁居豪强,清丈田土,摊丁入亩……这是一整套的,不可分离……过去面临阻力重重,便是功课没有做到位,如今朕意已决,势必要推行下去!” 赵桓的态度让李纲措手不及,也让李纲颇为意外。 本来他是信心满满,来劝谏天子,谁知道赵桓的道理似乎比他还多,讲出来的话,更加理直气壮……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李纲稍微恍惚,随即用力摇头。 “官家,家国天下,没有家,何来的国!似这般推动下去,老臣唯恐国将不国!” 赵桓深吸口气,突然笑了,“好啊……既然如此,朕就让你李太师好好瞧瞧!” “来人!” 伴随着天子怒喝,外面有侍卫闯入。 “把李太师送去西山别墅,暂时看管起来……给朕听好了,要好生照顾太师,不许无礼。朕还要定期去看望太师,谁要是敢怠慢了,朕绝不宽恕!” 第418章 继续抓人 赵桓一声令下,囚禁了太师李纲……此举不亚于一道霹雳,惊天炸响。李纲的身份自不用多说,他是公认的抗金旗帜,又是救时宰相,哪怕后来退归林下,也是从容有度,不贪恋权位。 如此人品,在朝野上下,已经是半个圣贤,人人仰望。 这一次李纲北上燕京,反对迁居豪强,反对迁都燕京……光是这两条见解,就已经得到了士林七成以上的支持,偏偏赵桓又把仗义执言的老太师给软禁了……这还不是昏君是什么? 一时之间,天下议论纷纷,由南而北,从朝堂到江湖,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官家这一次手段霹雳,连李太师都拦不住,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啊!”胡闳休一边说着,一边给虞允文倒了一杯酒。 算起来他们俩属于同一拨混到君前的,如今胡闳休已经开始担负礼部事务,倒是虞允文,只是天子的影子,地位不显,似乎发迹不够快。 但是置身官场,谁也不是傻子,先发达可未必是好事情,能得到大老板的赏识,那才是升官的终南捷径。 像胡闳休这种,巴不得在官家身边,把板凳坐热,坐烂……奈何他没有这个福气。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还真怕官家一声令下,把李太师给砍了。”虞允文轻描淡写道。 胡闳休却吓得张大了嘴巴,“杀李太师,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当年王雱不就说过,枭富弼之首于市,则法行矣!莫非老兄以为官家的魄力不及王舒王?” 胡闳休连连摇头,赵桓的胆子可比王安石大多了。至少王安石是以青苗法破题,虽然提出了方田均税,但是对不起,推不动就是推不动。 像赵桓这种,直接向全天下的豪门巨室发起挑战,没有足够的魄力,是万万不行的。 胡闳休怔了一阵,突然探身道:“官家真的要杀李太师?” 虞允文同样停顿一下,闷声道:“官家拿出过天子剑。” 当真动了杀心! 胡闳休深深吸口气,必须要平静思绪。 他很清楚,虞允文这么讲,那就代表官家真的考虑过……这把刀子没落下来,不是官家不敢,而是李太师有点冤枉。 胡闳休也看得出来,李纲完全是被左右鼓动,也是老糊涂了,才来蹚浑水。他本身除了上书之外,并没有别的行为。 现在官家把他控制起来,说不得还是保护了李相公。 可不管怎么说,天子连李纲都不在乎,至少在朝堂上,是没有人能阻挠迁居富户了。 想到这里,胡闳休才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东西,递给了虞允文。 “来,帮我瞧瞧,写得可还成?” 虞允文接过来,展开看了起来……他这一看,顿时眼前一亮。胡闳休这家伙,胸中有丘壑啊! 迁居豪门这件事情,其实分成了好几个层次。 首先第一步,要把豪门打散,把人丁从老家迁居出来……这一步是削弱豪强势力,瓦解巨室大族,释放出土地,还包括大族占有的奴仆。 这是为了编户均田,改善当地民生。 至于另一边,将大户子弟迁居北方之后,却不只是补充人丁那么简单……这些豪门子弟多数都读过书,有相当的文化水平。 “我打算利用这些人,多半学堂,教化北方汉人,把文治教化做起来,平衡南北……你看我的想法如何?”胡闳休好奇问道。 虞允文用力点头,“此法自然是好,只不过有一点,他们或多或少,对官家心存愤怒,让他们教学生,只怕会胡言乱语,诋毁陛下……这可不能不防!” 胡闳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听虞允文这么一说,也吓了一跳……对啊,万一有人胡说八道,最后把罪名算在自己的头上,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该如何是好?不用这些人,上哪找那么多读书的?” 胡闳休自言自语,猛地抬头,“你主意多,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 虞允文咧嘴苦笑,“这就是为难我了,要是我有好办法,早就上奏官家了。毕竟地方这么大,学堂这么多,上哪找这么多的眼睛,去盯着他们啊!” 胡闳休沉吟不语,一时没有办法……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去。走在路上,胡闳休反复思量,正在他低着头往回走的时候,在路口差点和人撞上,抬头一看,正是一队士兵,他们提着各式工具,往军营赶。 胡闳休注意到了领头的, “是杨统制!” 杨沂中连忙过来,躬身道:“您是胡学士吧?冒犯了。” 胡闳休连忙摆手,“不碍的……你们这是?” 杨沂中道:“工兵营,给官家修宫殿,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哦!” 胡闳休用力颔首,“可真是辛苦你们了。” 杨沂中笑道:“也算不上辛苦,而且官家交代了,告诉大家伙,尽量学点手艺,等日后回乡了,用得着。官家心疼弟兄们,总是替大家伙着想。” “官家仁慈啊!” 胡闳休也跟着附和,两个人随即分开……胡闳休若有所思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突然仿佛开了窍! 对啊! 前些年官家就搞过老兵下乡,让士兵在地方上调教年轻人,监察弊端,主动上奏……这些年因为老兵上书,处理掉的官吏也有几十位。 如果继续授权老兵,或者干脆恢复三长制,让老兵负责基层,然后再大力推行教化,还有均田平役……这一套做下来,大宋的武德势必爆表,甚至超过秦汉! 胡闳休越想越兴奋,整个变法的闭环形成了……虽然还是不免小毛病,但是总体的格局却是不差的。 胡闳休喜出望外,立刻返回住处,连夜挑灯,愣是写了一份万言书,经过再三润色,三天之后,送到了赵桓的案头。 “嗯,很不错,从文字上看,是无懈可击了。”赵桓笑着让人请来吕颐浩和刘韐,让他们也过目。 吕颐浩率先道:“回官家的话,如此安排,可谓完备,只是良法还需要合适的人推行,老臣以为,官家该选拔几位新的宰执了。” 刘韐也跟着道:“是啊,老臣和吕相公年纪都大了,精力不济,力有未逮,当个太平宰相尚且不能,更遑论如此大的变法了。” 赵桓也是深深叹口气,“宰执是百官领袖,朕的腹心股肱,必须要德才兼备,还要跟朕心意相通,能推行新政,说实话,朕一时还真没有主意……你们二位不妨给朕推荐几个人,让朕好好思索。” 两位相公愣了一阵子,还是吕颐浩率先答道:“官家,臣以为赵鼎是个纯臣!” “赵鼎?”赵桓突然笑了,“当年他义正词严,要朕和百官同心,的确是个猛士啊!” 吕颐浩听得出来,官家这是迟疑,他躬身道:“官家……其实臣以为当年赵鼎所言,现在看起来,也未必是错。只是君臣相得,着实不易。但老臣相信,赵鼎是个可靠的人才!” 赵桓眉头微微挑动,吕颐浩如此推崇赵鼎,毫无疑问,代表着这位能够继承老吕的衣钵。 虽说选用宰相是天子之权,可身为当了六年的首相,吕颐浩的话语权也相当大……甚至说唯有他的认可,才能对整个官僚体系如臂使指。 赵桓微微点头,又转向了刘韐。 刘韐连忙道:“官家,臣以为何栗和刘汲都是不错的人才……官家酌情录用就是。” 赵桓顿了一下,也表示记在了心里。 都说圣心独裁,可一人的精力到底有限,赵桓甚至连满朝文臣的名字都记不全,遇到了事情,还是要和宰执商议,通过他们的建议,做出判断。 大体就是宰执圈定范围,官家负责确认……君臣之间,默契地通过这种方式,治理整个国家。 所以说调整宰执,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情。 “这样吧,先加赵鼎同平章事,让他入政事堂办事。” 赵鼎总算是跨出了最关键的一步……而他刚进入政事堂,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广南西路转运使李光上书请辞,声称返回家乡,耕田读书…… 看到了这份辞呈,赵鼎立刻露出了冷笑。 “这是见官家抓了李太师,便打算以此胁迫朝廷,李光结党营私,并无半点冤枉。”赵鼎毫不犹豫道:“来人,把李光拿了!” 这位刚刚入政事堂,便要拿封疆大吏,赵相公还真是铁腕无情! 赵鼎不顾其他人的看法,果断将李光拿下。 “小人,十足的小人!”李光冷笑道:“赵鼎,赵相公,你这样急着残害忠良,怕是不能服众吧?” 赵鼎微微一笑,“李光,我在西北任宣抚使,你在广南西路当转运使……过去几年,你给朝廷提供了多少军需粮草,户部那里可有账目!” 李光脸色微变,却又反驳道:“赵相公,岭南是贫瘠之地,烟瘴之乡,且道路艰难,历来赋税都不多,我已经是尽力了。” “是吗?那和安南通好之后呢?为什么三年之间,只有三万缗商税?还有,你的次子李孟坚如何又在家乡大肆购买土地,这又是怎么回事?”赵鼎冷笑着质问。 第419章 留都 赵鼎这人的经历很特别,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却一直在做地方官,前后有二十来年。后来是吴敏提拔了他,而彼时赵鼎入京之后,一番慷慨陈词,劝谏赵桓,又给自己惹了麻烦,接着就是去西域见大石,随后在西北数年,直到驱逐了辽国,恢复西夏,凭着此功,再度回京。 纵观他的履历,地方官的经验最丰富,既当过下层的小官,又爬到过高层,干过封疆……长久的积累,练就了赵鼎独到的目光,很容易就看出李光的问题。 “赵相公,我还是那句话,岭南地区民生艰难,前些年在桂林有人预征田赋,居然到了靖康十年,简直是触目惊心!我到任之后,不愿与民争利,减了不少苛捐杂税,这是有的。至于商税多少,赵相公自然可以去查,是不是有贪赃枉法!还有,我的次子是不是收了贿赂,你也只管查就是。总而言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李光言之凿凿,赵鼎突然大笑,“李光,你说岭南民生艰难,难道天下别的地方就不难?两浙,两淮,江南,荆湖……哪里不是竭尽膏腴,奉养大军……还有两河,在金人铁蹄之下,足足六年,百姓流离,户口十不存三,这不艰难?更有燕云,沦陷二百年,汉家教化断绝,尽是胡人之声,尽数胡儿之礼……这不可怜?既然是朝廷封疆大吏,不能体恤朝廷艰难,不懂大局,不能为国分忧……光是这一条,就能免了你的官职!还有,你不承认次子贪污受贿的罪行,推说你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只听说做了坏事要隐瞒的,却没听说好事也要隐瞒。你真当大家伙都那么好欺骗吗?说到底,还是你约束不严,故意纵容。” 赵鼎劈头盖脸,大炮猛轰,竟然轰得李光摇摇欲坠,脸色惨白,“赵相公伶牙俐齿,欲加之罪,既然以为下官不够格,罢免了就是!” “错!你以为可以辞官了之吗?你们家牵涉的案子必须一查到底。不过仅仅凭着现在的罪证,我也可以把你们发配古北口修长城!” “赵鼎!” 李光真的急了,赵桓囚禁了李纲,让他倍感失落,萌生退意。不过赵桓到底没有动李太师,说明赵桓也是忌惮人心议论的。 所以李光自觉官声不错,此刻求去,朝廷不敢把他怎么样,士林之中,也能得到支持,还能表达他和李纲同进退的革命情谊。 怎么算都不吃亏的事情。奈何赵鼎太绝了,居然问罪,还要把他全家发配修长城。 “同在官场,相煎何急!”李光从后槽牙挤出此话,怒火中烧,“赵相公,你今天这么对我,就不怕明天有人这么对你?” 赵鼎呵呵道:“身居此位,上报天子知遇之恩,下安黎民倒悬之苦……至于流芳百世,封妻荫子,却不是赵某能奢望的。” “来人,把李光押送到大理寺!” 赵鼎刚入政事堂,就拿了一路转运使祭旗,此前的政事堂诸公,全都望尘莫及……如果觉得这就够狠了,显然是低估了赵鼎,这位随后上书弹劾,要求将开封知府陈公辅押解燕京问罪!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份奏疏经过政事堂会议,御史中丞陈过庭直接反对。 “陈公辅这些年兢兢业业,治理开封有功,且一心主战,从无过错,赵相公仅仅因为私人恩怨,就弹劾重臣,抓捕大吏,实在是不妥!” 赵鼎不慌不忙,笑呵呵道:“陈中丞,陈知府当真就没有过错吗?别的不说,他的府衙几次遭到了贼人,东京一片混乱,这是他自己说的,难道这就是治理有功吗?” 陈过庭被噎得瞬间无语,只剩下喘粗气了。 赵鼎拿陈公辅自己的话来治罪,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这是迁都的必然,如何能算到陈公辅的头上?”唐恪不服气道。 赵鼎同样针锋相对,“官家迁都的良苦用心我就不说了,光是因为迁都,便消极怠工,放任地方一片混乱,甚至裹挟众人,以此要挟朝廷,这就是为官之道吗?这样的人,还能留在开封知府的位置上?” 面对赵鼎的质问,政事堂诸公也显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吕颐浩面色深沉,终于道:“上呈官家,派人缉拿陈公辅问话。” 不出意外,赵鼎再下一城。 不管是李光还是陈公辅,都是昔日李纲的心腹,李纲任用的私人不多,让赵鼎这么一弄,几乎是一网打尽。 “潮起潮落,花开花落……赵鼎锐意进取,确实是人才难得。老夫这份乞骸骨疏,怕是要提前递上去了。” 吕颐浩和刘韐随口聊着,刘韐也深以为然。 “吕相,官家继位以来,主张以抗金为先……不管新旧,哪怕是一些尸位素餐的昏庸官吏,只要不反对抗金,便会留用……毕竟要避免人心混乱。虽然我们也几次整顿,毕竟力度太小。如今官家要再造乾坤,必定是大刀阔斧,原来的一些人,已经不适合留在位置上了。” 吕颐浩深以为然,国家的处境变了,对官吏的要求也不一样了,其实像李光、陈公辅这种人,十分偏向清流。 面对金人,他们都是主战的,而且慷慨陈词,气势很强。 可到了治理内政的时候,他们又成了阻力,必须果断搬开。 “但愿我们也不要成为阻力才好!”吕颐浩微微轻叹,难掩一丝落寞……毕竟从身居高位的宰相下来,滋味到底不好受。 而且他们这批人还不是寻常宰相,毕竟是为了光复燕云出过力气,甚至亲自上过战场的,论起功劳,丝毫不比韩世忠等人差。 如此地位,骤然退下来,失落是无法避免的,甚至他们任用的门生故吏也不免人心浮动,整个朝局都要跟着波澜一阵子…… “赵鼎,你拿下了陈公辅,开封的乱子朕也知道了,你可有解法……难不成当真因为迁都,就要开封衰败下去?” 赵鼎沉吟了片刻,反问道:“官家,臣斗胆请教,官家以为开封的繁华如何?” 赵桓眉头微挑,“朕也就不跟你打哑谜了,开封周遭人多地少,黄河泛滥,物产已经不足以支撑都城发展,其实是靠着天下供养,根基到底不足。” 赵鼎道:“官家明鉴,既然如此,如何不让开封回归原来的状态?” 赵桓沉吟道:“怎么讲?” “如今开封处于腹地,十分安全,原来的禁军编制可以悉数撤销,转移到长城一线……还有官员,太学,以至于外地商贾,各国使节……粗略计算下来,转移到燕京的,差不多能有五十万人。去掉了这些负担之后,以中原腹地,养活几十万人,应该绰绰有余,朝廷还可以整顿漕运,治理黄河,开封到底不至于太过衰败。” 赵桓稍微想了想,倒也和他心里的计划不谋而合。 “只是变化太过迅速,到底不好。而且开封毕竟是朝廷腹心之地,一百六七十年的天下中枢,还是要给大家伙一个适应的时间。”赵桓斟酌道。 赵鼎眉头挑了挑,察言观色,突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办法:“官家,过去大宋有四个京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而事实上奉行东西二京,如今官家迁都燕京,能不能在东京设立留守司,以德高望重的重臣驻守,安抚人心?” 赵桓脸上露出了笑容,显然这个提议他很满意。 “不要叫留守司了,干脆以留都称呼,同样设政事堂,称南台,和燕京政事堂品级相同……至于权力,暂时仅限于开封周围,如果需要调整,按照旨意办事。” 毫无疑问,留都就是给老臣一个发挥余热的地方……李纲这一次贸然北上,直接跟赵桓冲突,虽然盛怒之下,让赵桓给囚禁了。 但其实伤损已经造成了,这可不只是李纲一系瓦解冰消那么简单。 对赵桓也是一样的。 官家到底是没能履行承诺,对一位功勋卓著,盛名远播的名臣下手,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失望,朝野难免议论纷纷。 当然了,这点波澜赵桓还能承受得起,可问题是老臣要怎么安排? 像吕颐浩啊,刘韐啊,还有其余老臣,按照大宋以往的习惯,从宰执位置上下来,是会被派往重镇驻守,通常都是西京,让他们养老。 对于赵桓来说,这么办不是不行,可到底是有些刻薄了,毕竟像吕颐浩这种,可是真的替他出了大力,为了恢复燕云,立下大功的。 把他们安排在开封,既能发挥余热,又能解决开封的问题,挽回一些人心,还是非常不错的。 而提出建议的赵鼎,很显然拔得头筹,足以让官家刮目相看了。 “官家,臣还有一件事,韩顺夫为祸一方,此案证据确凿,另外还有一些将领残民,害民,却是不能不严惩!” 赵桓略沉吟,便点头道:“此事可以交给你处置,但是要注意分寸,御营将士是朝廷支柱,去掉蛀虫可以,但不能坏了整棵大树。” 赵鼎深深一躬,“臣知道!” 第420章 巡边 “吕卿,开封大局,由刘卿暂时回去主持,你多留些日子,朕还想跟你谈谈国政,还有些事情,需要说清楚。” 面对两位宰执的请辞,赵桓挽留一位,而放走了刘韐……吕颐浩此前已经是平章军国重事,因此这一次赵桓给他加了郡王爵位,将刘韐提拔为平章军国重事,命令返回开封,执掌政务。 而吕颐浩则是继续追随官家身边,很显然是为了朝廷政务顺利衔接,不至于出现混乱……这也很符合赵桓的性格,他总体上相对激进,可是落到具体事务,赵桓又比较小心翼翼。很符合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的做事态度。 只不过吕颐浩却能感觉赵桓不是为了繁琐的政务,毕竟官家在关键时刻上,总还是非常有格局的。 果然,吕颐浩只等了三天,就得到了赵桓的邀请,让他跟着出巡。 吕颐浩不敢怠慢……这一次出巡,赵桓只带了几个人,首先是吕颐浩,其次就是赵鼎,然后还有何栗、胡闳休,以及虞允文! 小虞学士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恐怕要相当长时间,跟在官家身边了……不过赵桓也对他不错,现在已经提拔到了六品,虽然距离高级官员还有很远,但确实摆脱了低级官员的身份,而且时不时还能从官家那里拿到一点赏赐,对于一个黄金单身汉来说,绝对是够了。 因此虞允文这一路上,就属于气氛组,不断讲笑话,带话题,完全当成了公款旅行。 可其他几位却不敢这样大意,他们很清楚,这一次的出巡,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首先就是吕颐浩,李纲的遭遇触动了他,这哪怕位极人臣,功勋卓著,不懂得保持晚节,也会身败名裂。 他马上就要离开,往后年纪越来越大,头脑也不灵光,离着官家又远,弄不清楚天子想什么,身边再有一帮混账煽动,真的很难有好下场。 所以了解天子心思,知道官家的定调,很有必要。 而赵鼎和何栗几个却是更加战战兢兢了,毕竟人家为了晚节,他们却是为了能不能胜任接下来的位置,一个不慎,他们的下场可要惨多了。 赵桓能够感觉到众人的沉闷,便忍不住笑道:“民间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你们觉得朕可是猛虎啊?” 顿了半晌,胡闳休躬身道:“圣天子是真龙在世,岂是猛虎可比?” 何栗也跟着道:“云行雨施,泽被苍生,官家又怎么会是吃人的猛虎?” 赵桓眉头挑了挑,对这两位不置可否,突然对虞允文道:“你觉得他们说的如何?” 虞允文回答干脆,“马屁罢了……不过他们不了解官家,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小虞学士丝毫不理会两位由白转红,又由红转为微红的脸,旁若无人。出人意料,赵桓还真就吃他这一套,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其实吧,朕是个儒雅随和的人。” 赵桓这一句,又把几个人弄得翻白眼了,官家啊,可要点脸吧,有你这样的儒雅随和吗?用不用请西山的李太师来说道说道? 好在赵桓也没继续浪费吐沫,而是问道:“再往前三十里,是什么地方?” 这一次是赵鼎回答,“官家,再往前是碣石,古称碣石道,西边是燕山,东边是大海,北边是辽西走廊,位置十分险要。” 赵桓笑道:“说得没错,朕前些时候让人在此地修筑关城,由于依山傍海,定名山海关,你们觉得如何?” 赵鼎连忙道:“臣以为十分恰当。” 这时候吕颐浩道:“官家,本朝宰相薛居正曾经在后唐为官,上书谏言庄宗李存勖,要在此地设立关城,防备契丹。” 赵桓一愣,“还有此事?” 吕颐浩笑道:“的确,只是当时幽州节度使周德威狂妄自大,竟然不加提防,契丹南侵,大肆放牧,后来野心愈发膨胀,才有了燕云之失。”吕颐浩感叹道:“兵者,国之大事,旦夕不可松懈,如今我朝兵势虽强,却也要小心谨慎,防微杜渐。官家在此去修城,恰如其分。” 赵桓颔首,赞叹道:“到底是硕德元老,所言极是。只不过朕带你们过来,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吕颐浩连忙住嘴,其他几个人都凝视着官家,想要听官家教诲。 哪知道赵桓竟抬头看了看天,微微摇头,“不说了,咱们该快点赶路,不然可就吃不上晚饭了。” 赵桓策马奔驰,几位文臣也没办法,只能跟着。 果然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山海关。 而他们到了差不多一刻钟,有一队人正排着队,从山里出来,往营地里赶。为首是个年轻而魁梧的汉子,正是王中孚。 赵桓一眼认出来,却也发现他的神情有些落寞,显得意兴阑珊,低着脑袋,连赵桓都没看到。 “大将军不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 赵桓一声,终于提醒了王中孚,他急忙抬头,见赵桓到了,慌忙过来施礼。 “臣拜见官家。” “不必客气了,朕微服过来,就是瞧瞧你们的进度,顺便看看,有什么困难没有?” 王中孚算是很实在的,也不太把官家看得那么重,稍微迟疑,他就闷声道:“回官家的话,困难是天天都有,不过大家还都能克服……只是今天又有两个弟兄在开山取石的时候,不幸被掉落的石头砸死了!” 听到这话,赵桓的心情也相当沉重。 “纵然天下太平,依旧不免伤亡……要把所有受伤牺牲弟兄的名字记下来,按照军前牺牲抚恤,断然不许怠慢。有敢亏待将士们的,朕绝对不饶!” 赵桓的表态,竟然让那些疲惫又伤感的将士们恢复了一丝精神头……果然,官家不会让大家伙失望,赵官家是永远值得信赖的。 恢复情绪的士兵们胃口也好了不少。 今天的晚饭还算丰盛,竟然是海鱼汤……这种大锅重油重味的吃法,显然不符合文官们的胃口。 有人在海边弄了点螃蟹虾类,清蒸之后,送了过来。 “这可是内地尝不到的好东西,咱们也就别客气了。” 赵桓率先抓起一个比巴掌还大一倍的梭子蟹,动作娴熟地吃了起来……其余诸公也都是吃过见过,全都从容应对,大啖海鲜。 只不过士兵那边,包括王中孚,对这种费了半天劲,吃不到一块肉的玩意,没有半点兴趣……真正干活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肉,还要那种饱含脂肪,一咬流油的大肉,吃起来才过瘾。 肉加上盐,再有米饭,就是最香的东西。 至于大闸蟹这类的玩意,那是穷人饿极了,才拿来填饱肚子的。至于海蟹,也好不到哪里去。 秉持着萝卜白菜,更有所爱的精神,吃完了这顿晚饭。 君臣就在临时的帐篷休息,面对静谧的海湾,背靠连绵的燕山。 赵桓沉吟良久,突然道:“赵鼎,韩顺夫可是杀了?” 赵鼎一愣,忙道:“回官家的话,自韩顺夫以下,一共十六个军中将领,从统制到都头,悉数斩杀了。” 赵桓顿了顿,“可是罪有应得?” 赵鼎心中微微一动,本来是信心满满,铁证如山,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慌了起来。 “官家,卷宗详实,没有任何差错。” 赵桓又点头,“那军中可还有不法之徒?” “这个……臣不敢说没有,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却是不能胡乱言语。” 赵桓深深吸口气,良久之后才道:“朕带你们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个简单的事实……这燕京是他们光复的!山岭关卡,国防重担……朕不放心普通民夫,更何况在燕山又征集不到那么多民夫。朕只能靠着他们来修。你们也都听到了,仅仅在今天,仅仅在山海关前,就有两个人牺牲了。燕云恢复了,金人被打跑了。国内许多人都嚷嚷着天下太平了,可以高枕无忧,安享荣华了。” “朕让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么想就是大错特错!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夜以继日,修建长城,建造关隘,保护来之不易的疆土!” “朕知道,有太多人都说朕偏爱武人……便是李太师上书弹劾,其中一条就是武人胡作非为,要求朕偃武修文。我想你们之中,也未尝没有这种看法的。觉得武人打仗的时候用得着,到了太平时候,就该丢到一边。弃之如敝履……一个韩顺夫,能打击曲大王,又能迁出岳大王,打了他们,没准韩大王吴大王就跑不了了。” “把这几个人扳倒了,文官便压住了武将,从此之后,就能一统朝堂,又重温旧梦了。” “朕奉劝你们大家伙一句,真的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了。你们把目光往下去,看看还在辛苦戍边的将士,从他们的情形出发,体谅他们的心境,替他们排忧解难……做到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武夫专权,须知道,他们是最通情达理的!” 赵桓说完这一番话,只觉得帐篷里格外气闷,径直出去,飞身上了战马。 王中孚仅仅追随保护,赵桓随口道:“周围可有什么名胜?” “有的,有秦皇求仙的岛屿……还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所在,对了,还有魏武帝挥鞭之地。”王中孚也不知道赵桓想要看哪一个,只能全都说了出来。 第421章 换了人间 赵桓稍微一愣,没想到山海关这块还有这么多名堂,他很快打马,让王中孚带路,直奔秦皇求仙的小岛而来。 这是一座二三十米的小岛,距离海边也只有几百米远……说不定什么时候,砂石风化,土壤堆积,就会把这点距离抹平,沧海桑田,力量无与伦比。 此时此刻尚且能登岛领略,彼时彼刻就不定什么模样了。 “给朕准备平底船。” 赵桓语气中透着兴奋,王中孚只好答应。 就在天子等候的时候,吕颐浩等人也相继赶来。 天子所讲,几个人还是懂得的,不要以为战斗结束了,官家就会轻视武人,甚至给他们打压武夫的借口,那是做梦。 甚至官家还会偏向武夫,就拿韩顺夫的案子来说,放在文官那边,或许就是一场血雨腥风,但是在武将这边,却显得和风细雨……觉得不服气吗?文官不是已经干了一百多年吗? 更何况这也是武人拿命换来的,不服气你们也来修长城啊! “不管你们怎么看,老夫都要说,官家这么做是对的。”吕颐浩斟酌道:“当年北魏征讨柔然,设下北方六镇,抵御入侵。后来北魏迁都洛阳,六镇军民生活困窘,以至于叛乱不断,最终葬送了北魏王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果官家仅仅是拿回了燕云,便留在开封,继续丰亨豫大的日子,那才是后患无穷!” 吕颐浩又顿了顿道:“所以李太师所讲,反对迁居豪族,反对迁都,反对恩遇武人……不只是错,更是错得离谱,朝廷万万不能被这样的言论左右,也不能因为畏惧老臣威风,便不敢说真话,失去了胆气,总而言之,官家有再造乾坤之雄心,诸公也该有开基立业的壮志,辅佐圣皇,求万世太平,彪炳青史的功绩,就在眼前!” 身为前辈,在临别之际,吕颐浩的这番叮嘱,可谓金玉良言,饱含深情,也说得恰如其分。 赵鼎为首,几个人稍微沉吟,便一起躬身,拜谢老相公提点。 大家伙统一了看法,自然要去见赵桓,却不提防天子已经去了海边,他们匆匆赶来。 凑巧的是王中孚也找来了平底船。 只不过王中孚没让赵桓第一个上船,而是由他带领着几个侍卫,首先登岛,探查情况。 别看海岛不大,但很容易隐藏一些虫蛇。 而且往往还是毒性很强的那种,要是咬伤了哪位,乐子就大了。 因此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就在赵桓的耐心即将耗尽,终于登上了这座小岛。 赵桓四处瞧了瞧,还真别说,居然让他发现了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的文字犹豫海风侵蚀,已经很难辨认,大概是说秦始皇派人从此寻仙云云…… 赵桓略看了看,就失去了兴趣,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们几位都是饱学之士,朕想问你们,假如当年始皇帝真的求到仙药,长生不死,如今你我可还是大秦之臣?” “这……” 几个人脸色微微变化,赵鼎躬身道:“官家,长生不老本就荒诞不经,海外仙药也是无稽之谈,臣以为始皇帝是痴心妄想,断然不可能成功,反而徒增笑料而已。” 赵桓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赵相公误会了,朕可没有半点长生不老的心,人生几十年,百姓如此,帝王将相也是如此,不会有什么差别……咱们只是假设一下,随便聊聊。” 众人总算缓和了一些,何栗思忖道:“官家,始皇帝雄才大略,若是他不死,大秦多半不会亡,刘项怕是也没有机会……如此便没有了两汉,也没有了三国两晋……再往下臣就不好说了。” 赵桓又看了看其他人,胡闳休倒是闷声道:“始皇残暴凶虐,苛待百姓,天命不佑,在臣看来,上天断然不会让他长生不老,官家,臣以为始皇帝不是一个值得推崇的明君圣主。仅仅是海外求仙,便已经荒唐至极……” 胡闳休还要往下说,赵桓摆手,打断了他。 “如今的格局尚且不脱始皇帝规制……如何能说始皇不是明君圣主?若是连始皇帝都不算,朕恐怕比不上这大海之中的一束浪花啊!” 胡闳休惊诧又惶恐道:“官家力挽狂澜,中兴社稷,远胜始皇帝多矣……” 赵桓再度打断了他,“朕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咱们君臣面朝大海,天高地阔,就不用吹嘘了……回到刚刚的话,朕要说纵然始皇帝可以不老不死,但是当万千义军涌入咸阳,刀斧加身的时候,还能不死吗?” “天不灭始皇,民能灭之……由此可见,人道胜过天道,民心才是天道!” …… 海风吹风,衣袖飘扬,一阵长久沉默,还是由吕颐浩率先打破了沉默,“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大兴土木,不能体恤民力,征发数百万民夫,连年劳作,以至于土地荒废,国家几近崩塌……便是始皇帝不死,又能撑几年?便是没有陈胜吴广,还有其他人,早晚会起兵攻入咸阳,彼时始皇帝也的确只有死路一条!” 吕颐浩转向赵桓,“官家的确高见……正因为吸取了秦朝教训,历代儒者才极力主张休养生息,厚待百姓,爱护民力。” 赵桓摇头,“吕相公,话说到了这里,朕不免要说一句……始皇帝征发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就是田间地头的农夫,就是升斗小民……他们因为远离家乡,繁重徭役,承受不起,而身死家亡,不得不铤而走险。因此厚待百姓是对的,可这些年来,朝廷说的民,可是这个小民?” 赵桓想四周环视,微微冷笑,“是不是在一些人眼里,普通百姓就不算人?是不是该用类人形容?” 赵官家发出了质问,大约类似是不是除了985,211,年薪上千万的,剩下在三四线城市,拿着几千块钱工资,艰难求生的,都只能算是工蚁,还进化不到人这个级别? 几位臣子面色凝重,渐渐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在传统士人看来,士农工商,也只有他们算人的,至于关外的蛮夷,那就更不用说了。 赵桓见几个人沉思,他迎着海风,长长松了口气,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往往是最简单的事情,最容易被人忽略。唯有把人这个含义弄清楚了,才能明白如何行使手中的权力。”赵桓笑道:“这些道理朕原本也是不懂的,可无奈金人兵临城下,家国危亡,生死一线。朕想不懂也不行了。” 赵桓笑着看了看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几位文官互相看了看,思忖之中,带着深深感叹,道理虽然简单,却也入木三分,进到了骨髓之中。 “臣等谨遵官家教诲,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赵桓点头,“记住了这一点,大略就不会错了。” 君臣又说了几句话,还待继续聊下去,突然王中孚提醒道:“官家,云起了,臣怕有雨,还是赶快回去吧。” 赵桓愕然,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把道士的本事学会了,都能算下雨了? 不过赵桓还是愿意相信的,他们匆匆下了岛,急忙返回营地。 果不其然,刚刚返回,就来了一场暴雨……天边白茫茫一片,大雨倾泻而下,天地的界限都模糊了。短时间之内,灌注了巨量雨水,海上白浪滔滔,从燕山之上,雨水汇聚成山洪,倾斜而下,哪怕是几十年的老树,只要阻挡在洪流之前,也会被无情摧毁,毫不客气。 “真是好一场大雨,奈何将士们又要辛苦了。” 赵桓微微感叹,待到雨停之后,他们并没有过多停留,而是返回了燕京……回来之后,首先是政事堂,经过短暂商讨,立刻将士兵抚恤条例的范围扩大。不只是战场上,平时运送辎重,兴修关隘、道路,乃至河工……悉数纳入抚恤范围,着重一点,不许轻视武人,否则严惩不贷。 除此之外,赵鼎也下令刑部和大理寺,低调处理了姚衮的案子……贪赃枉法,自然是死有余辜,但是此案不宜扩大,更不宜牵连……一句话,有多少证据,就做多少事情。 只不过即便如此,也让姚老夫人重病一场,幼弟丧命,却不能救,着实让人无可奈何……以至于岳飞的弟弟岳翻特意辞了军中职务,跑来照顾老娘。 在另一边,赵桓在岛上所讲的东西,也被虞允文润色之后,刊登在了邸报上面。 尤其是有关“民”的讨论,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士林,更是觉得官家轻视士人,或者干脆挑动泥腿子们造反,这天下往后还有没有规矩了? 相比起士林的反弹,倒是有一批站在官家这边的,大肆吹捧圣天子爱民之心,肉麻地称赞,说赵桓此举远胜唐太宗舟水之论,是万古圣君。 “就只有这些马屁文章?真是白瞎了朕的一番良苦用心!”赵桓语气不悦。 虞允文察言观色,突然道:“官家,臣看还是您亲自定调子吧,别人到底气魄不足啊!” 赵桓沉吟少许,再三思量,终于提起了笔: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第422章 字典 “官家的诗篇当真是越发气魄雄浑,今后你在朝中,可是要多加小心,侍奉英主,可不同于守成之君,你懂吗?” 吕好问笑吟吟对着黑瘦了许多的儿子吕本中道。 却是吕本中,他眉头微皱,有些不以为然。 “父亲,吕相公和刘相公是位极人臣,为相时间太长,不得不让出位置,更何况他们是去开封,依旧执掌权柄。父亲居然打算请辞,回乡耕田著书,这又是什么道理?” 吕好问呵呵道:“小子,你是不一样了……功成身退,悠游岁月,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吕本中气咻咻道:“父亲,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哪里就到了退居山林的时候?” 吕好问将眉头挑了又挑,沉声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什么打算?” 吕本中努力吸口气,突然喜滋滋道:“父亲,你知道孩儿这段时间,办了多少学堂吗?”吕本中是奉命去真定府建立学堂的,老吕也挺关心这事的,毕竟这是儿子的政绩,实打实的,关系到日后的前程。 “有几十所吗?”吕好问已经尽量高估。 可吕本中微笑着摇头,“父亲,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座学堂了。” “怎么会?”吕好问惊得老脸变色,不敢置信,“怎么会那么多?小子,你不会谎报政绩吧?区区一个府,又是北方的府,怎么会有这么多?而且这么多学堂,要多少书籍,要多少笔墨纸砚,又要多少教书先生?” 吕好问接连提问,因为这个数字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一个府就有一两百个学堂,一个路有多少?全国有多少? 一万? 还是十万? 尤其是真定府,这属于沦陷区,说句不客气的,就是文脉断绝的蛮夷之地,没有个几十年,上百年,根本恢复不起来。 就拿国初的巴蜀来说,也是如此,直到三苏崛起,巴蜀的文人才终于在朝野有了自己的地位,计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一百年。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十年,河北之地就会恢复昔日的文脉,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吕好问微微叹息,“我还是想不通!” 吕本中轻叹道:“父亲,孩儿最初也想不通……可是当朝廷大力铲除豪强,在地方推动兴学的时候,民间的力量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每个村镇都把最好的地方贡献出来,甚至还有人家拆了祠堂的砖瓦木料,用来建学堂。” “荒唐!如何能怠慢了祖宗!”吕好问感叹之后,却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有些东西,自上而下,怎么都推不动,可自下而上,却会显得轻而易举。旧的豪强被解决掉,毫无疑问,意味着新的机会出现了。 下面的百姓看到了机会,自然愿意投入教育,该换门庭,提升地位……杀了地主,分了田,当然不会让人人都过上地主的日子,但是却打开了上升通道,可以努力向上,不至于躺平待捶。 自然而然就有了动力。 这其中的奥秘吕好问未必情况,可他知道了一件事,读书人会比原来多太多了。他们吕家能够世代宰执,在大宋朝独领风骚。这里面就跟吕家的双重身份很有关系。 他们既是高官,又是大儒,两条腿走路,在道学一脉有着相当的份量。 “小子,你说要是把这些年轻学子,争取到咱们吕家门下,又该如何呢?” 吕本中认真想了想,用更认真的态度对吕好问道:“我猜官家会砍了咱们的脑袋吧!” 一句话,险些把吕好问噎死。 “你想气死我啊!我的意思是让这些年轻学子接受咱们吕家的学问,这总不会恶了官家吧?” 吕本中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摇头了。 “父亲,说实话,孩儿觉得咱们家的学问未必能得到认可。” “为什么?是学问不好?”吕好问急了,这是之一他们吕家祖宗,岂能忍了! “倒不是学问不好,是不接地气。” “不接地气?什么意思?” “父亲请想,这么多人读书,如果还是空谈天理人欲,气理之争,只怕会被人嗤之以鼻吧?” “呸!这是学问的根本,放在哪里,都是如此,怎么会被嫌弃?”吕好问觉得他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对劲了。 只不过老吕稍微沉吟,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讲的有点道理。 就像他们讲学,一次能聚集几十人,就算是盛会了。 过百,过千,那是要在太学这种地方,还要遇上科举,才能登坛讲学,广收门徒。 可是像吕本中介绍的这样,一个府就有那么多的学堂,如果毕业的学生都只会辩经,谁来养活他们啊? 吕好问再三沉吟,“我明白了,这是要学以致用啊!” 吕本中眼前一亮,“老爹总结的到位!” “什么到位!这是断了咱们家几代人的辛苦!推到一切,要重新来过!”吕好问气哼哼道。 吕本中只是讪讪一笑,不敢言对。 过了一会儿,吕好问突然以手击额,怒道:“你给为父说清楚,是不是有人指点你的?凭你的本事,还想不到这些,不想挨家法,你就给我说清楚。” 吕本中扛不住,只能道:“这些时候,官家不断下手谕,询问孩儿办差情形,又跟孩儿讲了不少想法……” “懂了!” 老吕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个结果不出预料,却又让吕好问心中凛然,看起来官家是早有准备,全都算计到了。 所谓再造乾坤,必定是要重新洗牌,改天换地的。 名门大族,如李太师,那是以卵击石,自然会被淘汰……像什么桐木韩氏,梅花韩式,已经被官家碾碎。 九牧林家倒是聪明,林景贞的前程基本无忧。 现在又到了他们吕家头上了,是该下本钱了。 “我明白了……对了,前些时候是不是太上皇得了官家的要求,正在修书?” 吕本中点头,“确实如此,太上皇万事皆可,唯独不能为君啊!父亲,你能胜过太上皇吗?” 吕好问翻白眼了,笑话! 赵佶那是文采,你爹的强项是治学,懂不? 吕好问背着手,反复思忖,渐渐的心中有了定计。 不日,吕好问面见赵桓,官家很是热情,给吕好问准备了座位。 “吕卿,令郎在真定府做得很不错,朕打算将真定经验推广两河,择机向全国推广……你可教了个好儿子。” 吕好问连连点头,又道:“官家,老臣以为推行教化的事情可不简单,必须要思虑周全才行。” 赵桓眉头挑了挑,笑道:“吕卿有何高见?” “官家,老臣以为兴学之后,读书学子会增加十倍,甚至更多……这么多人读书,总该有个规范……就拿最基本的字来说,天南地北,各地方言不同,读法也不尽相同。本朝在仁宗年间,修了《集韵》,是按韵编字,后来又修了《类编》,是按照部首编排,两本书合在一起,是许多学子必备之物。只是如今又过了几十年,且要通行天下,是不是该重新编一本书,规正文字,一统读音?” 赵桓眼前一亮,好一个老吕啊,你发现了盲点。 “吕卿,你既然提了,那就由你来修,如何?” 吕好问躬身道:“老臣责无旁贷,只是老臣还想请官家赐一个名号,臣才好办事。” 赵桓一笑,“你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好,名号吗,就叫字典如何?” 吕好问点头,“好,臣这就去筹备……这个字典臣打算以部首和笔画两个方法查字,部首查普通的字,笔画查难以分辨的生僻字……臣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能收录四五万个字,如果顺利编成,必定是每个学子,人手一本!” 赵桓含笑,“如此人人识字,教化大兴啊!吕卿……朕要给你提个建议。” “官家请讲。” “你要修字典,先修一个常用字版的,保证在一万多字就够了,尽量简化,准确,便于寻常学子使用,至于复杂的部分,再修一部大书,留给需要进一步钻研的学子使用。” 吕好问连连点头,“官家思虑周全,臣五体投地。”老吕毫不犹豫答应。 赵桓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字典的稿费。” “稿费?”老吕哭笑不得,“官家,臣是为国修书,可不敢奢望发财啊!” “不发财也不能受穷。”赵桓沉吟道:“这样吧,让礼部出面,跟你签个约书,每本字典给你一文钱。” 赵桓道:“吕卿,你可别嫌少,日后每年要是有一万个年轻人入学,你就有十贯,一百万就是一千贯……除了学子之外,市面上买卖,也是如此。算不上太多,你就当做功德了。” 吕好问简直大喜过望,这算什么做功德,这是捡便宜好不好? 老吕可是知道有不少人写书,为了让自己的想法流传出去,甚至不惜冒用他们名义,倒贴钱也不是不行,只要能有人看,能扩大影响力就够了。 他这一次盯上了字典,就是想通过这一本人人必备的工具书,抢占先机……却没有了得,竟然是个名利双收的局面! “官家,这,这笔钱只是给老臣的?” 赵桓一笑,“是给你们吕家的,能够世代传承……你看还满意吗?” 第423章 驸马归来 赵桓的刻薄是出了名的……要知道当年他可是答应给李邦彦一百万两的,结果恢复了燕云之后,一文钱都不敢要了。 还有韩世忠,赵桓也给了他一些西北的利益,准许老韩发财,可随着仁多保忠花钱复国,逼退大石,西北的生意也断了。 虽说这几年也给韩世忠弄了百万家产……可老韩吓坏了,根本不敢拿出来花,全都交给了夫人看管,甚至韩世忠也学着官家着布衣,修建燕京王府,也不敢多花钱。最多私下里没人的时候,跑去金库,躺在金条上面眯一会儿,就算是心满意足了。 在赵桓的强压之下,还能捞到钱,虽然不多,可吕好问也算是第一人了,弄得吕好问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官家,老臣不过是略尽绵薄,又是朝廷官吏,做事情理所当然,如何能贪图回报?” “不!” 赵桓摆手,“吕卿,便是朕给邸报写文章,也是要收稿费的……稿费和田租不一样,这个你明白吧?” 吕好问点头,“臣懂,田租是坐享其成,是盘剥食利。至于稿费,则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以文采换钱,天经地义。” 赵桓颔首,“很好,吕卿果然深知朕心……种田,做工,教学,写作……这都是在创造财富,都是挖掘一个人的能力……至于地租这种,却是实实在在的压榨盘剥,不能创造财富,反而会逼得人家破人亡,朝廷断然不能允许。” 吕好问点了点头,可又摇头。 “官家,老臣倒是有些疑惑……如果朝廷不许食利……那放贷怎么算?还有,原本在东京的时候,有很多人都靠着出租房产过活……还有一些恩荫官职,差不多都能算成坐享其成,莫非说官家都不允许?” 老吕到底是个做学问的,因此相当严谨,只是问过之后,老吕也后悔了,万一官家真的要下重手,再让他冲在前面,这把老骨头就彻底交代了,啥都不用想了。 不过令老吕欣慰的是赵桓并没有让他去得罪人,反而很认真思索了这个问题。 “吕卿,虽说朝廷反对食利,但是譬如说一家有两三套房子,拿出来出租收钱,似乎也没有利益反对。还有一些借贷,是为了排忧解难,收一些利钱,也情有可原。确实不能一刀切了,但朕觉得还是要管起来,譬如说房产超过了十套,或者能走左右价钱,大肆盘剥,中饱私囊。这就不行了。还有贷款的利息,也要有个限度,超过了也不行……”赵桓说着,却又无奈苦笑,“以当下官吏的程度,只怕是管不好这些,如果强逼着他们去落实,只会变成欺压百姓,弄出麻烦一堆……治吏艰难,不光要让他们不贪不占,还要让他们老实干活……说实话,朕也没有半点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吕好问思索了少许,还真别说,官家讲的是实话,也颇有道理。 “官家,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要先有人才,如今朝廷兴学力道前所未有……只要三五年之后,或许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彼时官家做事就会容易许多。” 赵桓点头,不过他有想起来一件事,“吕卿,你们家算是道学之家,名臣辈出……说实话,朕还真是有些糊涂,不懂得你们道学到底在讲什么?你能不能给朕指点迷津?” 提到了学问,吕好问深深一躬,“官家但问就是,老臣必定直言相告。” 赵桓探身,突然低声道:“吕卿,历代学者,为何执着于天理人心?” 吕好问寿眉挑了挑,竟有些瞠目结舌,过了良久,才反问道:“官家为何会有此问?” 赵桓沉吟道:“吕卿,你说了直言相告的。” 吕好问愕然片刻,无奈摇头,“官家,这本就是日头东升西落的事情,臣委实不知,官家为何会疑惑?” “不然。”赵桓正色道:“日头东升西落,也是有缘由的……吕卿如果不愿意实话实说,朕斗胆猜测一下,你看如何?” 吕好问无奈,只能点头道:“臣恭听官家高论。” “谈不上高论,天理人心,可是和董仲舒的天人之说有关?” “这个……官家,其实在诸子百家之时,各派都是讲究天道的,非只儒门一家!” 赵桓摇头,“朕学问不精,吕卿用这种说辞搪塞朕,确实不够坦诚……朕问你,是不是要有天理匡正人心?” 吕好问悚然,挺直了脊背,“人生天地之间,自然是如此!” “那天子呢?”赵桓又问了一句。 老吕顿时语塞,额角竟然有汗水流下,毫无疑问,赵桓又点到了关键。 “臣,臣以为此事很是复杂,绝非为了限制官家,还请官家明鉴!” 赵桓笑道:“你总算说出了限制这两个字!其实这套说辞不只是限制天子,也保护了皇权……得失之间,很难说得清楚的。其实朕在之前就讲过,在治国这一块,便是天子,也要守规矩,尊奉法度,不能肆意胡来。如果能把这一条在儒学当中阐明,是不是不用纠结天理?” 吕好问已经是汗如雨下了。 “官家,老臣实在是不明白,官家为什么如此看不上天理二字?斗胆恳请官家明言!” 赵桓略沉吟,便说道:“吕卿,实不相瞒,朕这些年观察下来,天终究是太过浩淼,天道人道,是不能混为一谈的。譬如说金人入寇,是天命偏向胡虏,还是太上皇失德?招来了报应?天道以什么来报应,地震?蝗灾?蛮夷?” “宋金开战以来,光是两河,损失的百姓就有几百万之多,为什么天道能如此狠辣?既然上天无情,上天不可靠……我们又为什么要热脸贴冷屁股?难道就不能安心研究人道,走出一条新路?” 吕好问目瞪口呆,很显然已经被赵官家的暴论打得有点麻木了。好在赵桓也没有继续追杀,还是让人家缓一缓吧! 出人意料,吕好问的接受能力超强,没有一盏茶的功夫,老吕就稳住了心神。 “官家,这是不是重塑乾坤的一环?” “嗯!”赵桓欣然点头,“没错,朕能打赢金人,光复故土,靠的是人,接下来治国中兴,还是要靠人……就连放在吕卿也说了,一切都要靠人才……既然如此,做学问的根本为什么不能放在人身上?以人的眼光,去研究天,去研究地,研究山海,研究万物,研究……人!” 赵桓一口气说完,再看吕好问,此刻的老吕已经是嘴巴张大,喘气如牛。 “官家,老臣冒死请教,若置人道于天道之上,官家又是什么?” 赵桓目光闪亮,微微一笑,“所谓皇帝,不过是万民之仆而已!” 老吕听到这话,彻底没法淡定了,“太过了,太过了……官家万万不可做此念想,天子就是天子,就是万民君父,就是九五至尊,总而言之,是最尊贵的人!” 看着语无伦次的吕好问,赵桓突然有些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说到底,他此刻的权威不是来自祖宗恩荫,也不是来自皇位有多了不起……而是靠着光复之功,靠着手下几十万御营将士。 有这个在,甚至坐不坐龙椅都无所谓,就算赵佶复位了,翻手之间,赵桓就能把他掀翻在地,摔成一堆肉泥烂酱,碎得不能更碎。 反而是这些士大夫,他们可都是靠着天子威仪,才能牧守一方,享受万民仰望。 朝中有几个臣子,能凭着自己的威望能力,坐稳现在位置的? 官家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他们又何以自处? “官家,老臣斗胆恳请官家,以国家安稳为先,断然不要抛出这些惊世之论……老臣会秉承天子意思,仔细揣度,很快就会给官家一个交代。” 老吕是被这位弄得害怕了,生怕赵桓没有酝酿妥当,把一股脑抛出去,弄得人心大乱,那可就坏了。 幸好赵官家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很从善如流的,并未坚持什么,而是让老吕自由发挥,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情,这点道理赵桓还是清楚的。 吕好问辞别赵桓,简直跟从鬼门关回来似的。这位赵官家实在是太可怕,简直就是为折腾人来的,再有几次,他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受不住了。 正在老吕感叹之时,突然虞允文急匆匆跑过来,脸上满是喜色,跟捡了狗头金似的。 “吕相公,别急着走啊,又有喜事,天大的喜事!” 吕好问只是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臭小子,老夫刚刚被吓得够呛,断然不会被你忽悠了。 虞允文咽了口吐沫,兴冲冲道:“岳驸马要回来了!” “岳驸马?” 吕好问顿时一惊,是啊,岳云远征都快一年了,这期间得到的消息断断续续,让人提心吊胆。 “老天保佑,岳驸马是从高丽回来?” 虞允文笑着摇头,“错,是从倭国回来的……又多走了一国啊!” 老吕迟愣少许,发自肺腑叹道:“岳驸马可真是我大宋的千里驹啊!” “什么千里,是万里啊!” 此刻赵鼎为首的政事堂诸公竟然悉数赶来……岳云远征归来,即便不考虑他的身份,光是这份战绩,经过的距离之远,已经骇人了。 “我朝也有霍骠骑了。”这是刘子羽的感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庆贺!” 第424章 奇男子兀术 岳云并没有觉得这一次远征有什么了不起,他也只不过是在金国腹地转了一圈,瞧了瞧黄龙府,又到了阿骨打的陵墓前面,再之后,就是退去高丽……由于金人追击急迫,加上张荣的水师没有赶到,他们只能退到对马岛。既然到了对马岛,为什么不去倭国逛一逛,顺便还能做点生意,把他们的战利品换成倭国的金子。 再购买一些诸如折扇一类的工艺品,当然还有便宜到了极点的硫磺。 当张荣赶到的时候,他们就顺利返回。 总体来看,这就是一场旅行加采买的观光团,仅此而已。 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吗? 怎么连李太傅和赵皇叔都来了? 还真没认错,负责到港口迎接岳云的正是太傅李邦彦和皇叔赵士?。 “其实应该是首相来迎接凯旋将士的,不过吕相公已经去了开封,赵相公还没得到平章军国重事的衔,所以就让老夫代劳了。” 李邦彦解释了一下,生怕有什么误会。 只是在别人看来,纯粹是老家伙在炫耀了。 随着吕颐浩和刘韐离去,还在朝堂活跃的老臣,也就剩下这货了,他不但挂着平章军国重事的衔,还是当朝太傅,百官之首,地位超然。 不过赵桓对老李的限制还是有的……基本上李邦彦不参与朝政,他主要负责对外事务,偶尔也给官家干点私活。 再有就是迎来送往,充当吉祥物。 李邦彦倒也没什么抱怨,毕竟这个舞台上来来往往,演员你方唱罢我登场,能一直在上面的,他李太傅也算是佼佼者了。 岳云偷眼看了看李彦仙,很显然,他们也没有料到,朝局变化这么大,也不知道对他们这一支归来的远征军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岳云还有点惴惴不安……很显然,他是多虑了,待到燕京之后,赵桓以最热烈的方式,欢迎女婿获胜归来。 在京的文臣武将,甚至连岳飞都被叫来了。 儿子优秀就该鼓励,别没事端着架子……岳飞还让赵桓训了一顿,在一片锣鼓声中,赵桓把岳云和李彦仙接到了原本的南院大王府,给他们准备了盛大的酒宴。 歌舞,乐器,谈笑,灯火……应有尽有,赵桓头一次不再抠门了。 “对了,岳云,朕前些时候得到消息,说是你们去了金国的黄龙府,又看到了阿骨打的陵寝,可有此事?”赵桓随口问道。 岳云忙道:“的确是有的,在黄龙府,我们彻底歼灭了黄龙府万户的残余……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赵桓眼睛一亮,“干得漂亮!完颜娄室的黄龙府万户是南下入寇的主力,作恶多端,罪大恶极。能斩草除根,是你们的大功,值得庆贺。” 顿了少许,赵桓又道:“阿骨打的陵寝呢?” 岳云稍迟疑,忙跪倒地上,“回官家的话……李总兵原意是掘了阿骨打的坟墓,把他挖出来鞭尸,断了金人的龙脉根基……” 众人齐齐深吸口气,好狠的李彦仙啊! 岳云又道:“臣,臣以为阿骨打一代枭雄,且他死得早,并没有参与南下入寇……因此反对李总兵,只是在阿骨打的坟前立下了石碑。” 赵桓微微沉吟,“你写了什么?” “回官家,臣,臣写了金人背弃盟约,涂炭中原,以至于大宋军民将士,万众一心,驱逐胡虏……金人生死国灭,咎由自取,要阿骨打在天上好生反省,也要日后恃强凌弱者,戒之!” 岳云说完之后,就匍匐地上,文武朝臣,也略显迟疑。 自然有很多人痛恨金人,觉得应该挖坟掘墓,挫骨扬灰,彻底断绝女真龙脉,让他们再起不能,万劫不复,这才叫报仇! 像岳云这样,实在是太轻飘飘了。 可也有人担心,毕竟女真还有几万精锐,又回到了草原之上,往来驰骋,相当不好对付。如果因此彻底激怒了女真,双方不死不休,对大宋来说,也未必是好事情。 过了好一阵,赵桓突然笑了。 “很好!上国王师,该有恢宏气度,不能学蛮夷半点不讲道理……只是咱们也不能吃亏,能去一次,就能去第二次,第三次,如果金人还死不悔改,继续抗衡天兵……别说阿骨打的坟地,便是整个女真,也大可以抹掉,让他们从人间消失!” 赵桓说着,亲手把女婿搀扶起来,又到了李彦仙面前。 李彦仙急忙躬身,“官家,臣鲁莽了,还请官家见谅、” 赵桓摆手,“算不上的,朕问你,当初跟你一起投军的弟兄,还剩下多少?” 提到这话,李彦仙的眼圈红了,“回官家的话,臣的老家,差不多有三千人从军,可是到了现在,十不存一啊!” 赵桓同样感叹,“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皇帝扭头看向了岳云,“听到了没有?李总兵他们经历了最残酷的战斗,便是自己的亲人兄弟,也都死在了战斗中。他主张挖了阿骨打的坟报仇,也是理所当然,你明白吗?” 岳云急忙深深一躬,“臣明白,臣和李总兵也有事情要上奏。”岳云又看了一眼李彦仙。 李彦仙声音低沉,“官家,臣等出大同,入漠南,先夺了临潢,随后北上黄龙府,彼时八千将士,已经去了两千人!” 远征绝对是对身心巨大的考验,哪怕准备充足,也难以避免死伤。 这个死伤甚至不是战斗,而是可怕的非战斗减员。 茫茫草原,冬天的时候,一场大雪,天地都是洁白一片,牛马牲畜,甚至是人,都可能被冻死。 有时候几百人的部落突然消失了,等再度发现,就是几根白骨,他们就是遇到了白灾,悉数被冻死,然后尸体沦为野狼的口中餐。 冬天如此,夏天也不好受,草原上的蚊子是能吃人的……没错,数十万,上百万的蚊子,一夜之间,能吸干全身的血液,活活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强壮如牛马,遇上了大群的蚊子,也会丧命。 所以说诗和远方,真的只适合远远观看,千万被真正体验,不然肯定是笑着出去,哭着回来…… 恶劣的天气,严重的水土不服,神出鬼没的野兽,遍地的虫蛇……饥饿,感染……随时带走生命,当他们进入高丽境内的时候,人数已经不足四千,可以说是折损大半。 索性高丽战力太差,他们得到了粮食牲畜补给,总算是恢复了一口气。 但是随后兀术像是疯狗一样,不顾一切,追杀过来。高丽人也加入了攻击的行列,宋军的处境重新危机起来。 他们只能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最南端,随后甚至抢夺渔船,渡海到了对马岛,又进入倭国,取得补给。 这一路上,又有差不多两千多人战死,光是为了掩护兵马渡海,就牺牲了三百多人! 最后顺利返回的人员只有区区一千八百多人! “官家,将士行军万里,九死一生,臣等恳请官家,加恩牺牲将士,抚恤家人,以告慰死者。” 李彦仙说完,带头跪倒,岳云毫不迟疑,也跟着跪倒。 赵桓微微沉吟,扭头看向了赵鼎。 “赵相公,政事堂怎么看?” “回官家的话……此番远征,大涨国威,将士牺牲巨大,朝廷理当重赏……除了抚恤的银钱之外,地方上分配田亩,必须优先提供水浇地,让将士家属得到最好的土地。”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同样的土地,如果能够得到有效灌溉,收成可以增加三成以上。 老赵到底是地方经验丰富,别的宰执最多提出分给平整好地,而赵鼎则是直接要求给水浇地。 “其次就是父母子女的问题,父母年过六十,朝廷要给一份敬老金,儿子读书,要提供优待,女儿出嫁,也要送一份嫁妆。” 赵鼎最后道:“朝廷在长城一代,开辟军屯,如果有意来戍边的将士家属,可以拿到家乡五倍的田亩,而且还要享受十年免赋!” 这一番抚恤抛出来,李彦仙和岳云都露出惊喜神色,别说全都做到,哪怕打个七折,也是很不错了。 赵桓面对微笑,很显然,赵鼎这个宰相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抚恤的事情谈好,大家伙的心里都轻松了不少,可以畅饮欢庆了。 在宴会间,刘子羽突然笑道:“官家,李总兵和岳驸马万里远征,凯旋归来,又接连到了高丽和倭国,大涨国威,他们二人,足以称为奇男子了!” 这话说完,李彦仙第一个反对,“刘尚书谬赞了,相比之下,韩大王几次和金人浴血鏖战,最艰难的时候,就是他一力挺过来的,还有岳大王,两次北伐燕京,更是堪称壮烈,论起奇男子,他们才恰如其分!” 被点名的韩世忠竟然急忙摇头,“俺不过是听话的,论起来,官家力挽狂澜,中兴社稷,堪比汉光武帝,才是真正奇男子!” 马屁竟然拍到了赵桓的头上,这位赵官家放下手里的酒杯,微微摇头,“朕是占了皇位的便宜,不消多说……如果论起奇男子,朕倒是觉得,时至今日,兀术尚且不愿意投降,他倒算是个奇男子啊!大家伙说是不是?” 第425章 赵桓,你欺人太甚 提到了兀术,御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韩世忠欠了欠屁股,呵呵道:“官家,若是瞧着兀术烦心,臣愿意提兵五万,北上诛灭女真!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他刚说完,曲端竟然也跟着凑热闹,“臣也请旨,只要四万八千人就够了。” 韩世忠顿时气得须发皆乍,“曲大,你当这是买扑做生意不成?俺只许三万五千步骑精锐即可!” “那,那我就三万四千人。”曲端死咬着不放。 他们俩争了起来,剩下的两位王爷脸都红了,跟他们为伍,着实丢人。 “韩大王,曲大王,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咱们还是问问李总兵他们,女真人到底如何,能不能打?” 话题落到了李彦仙头上,赵桓也含笑道:“说说吧,女真的底蕴可还在?” 李彦仙正色道:“官家,要说起女真部,也不过是安出虎水旁的一个中等部落而已……恰逢阿骨打一代人杰,率领女真崛起,十年之间,席卷大辽,坐拥万里河山,甚至胆敢南下入寇,为祸中原。就拿黄龙府万户来说,算是金国精锐,自然应该都是女真人,不过经过臣的调查,其中过半都不是完颜部的,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汉人奴仆,追随着阿骨打起兵,水涨船高,自然就成了女真人。” 听到这里,曲端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如此岂不是说,女真是一盘散沙,根本不值一提吗?” “错!” 李彦仙正色挺身,认真道:”曲大王,万万不可如是想……塞外之地,诸如女真一般的部落,不下上百。他们日夜厮杀,征战不断。能够存活下来的,都是个顶个的凶悍人物,十分难对付。朝廷大军压过来,丝毫没有准备,必定激起联合反对,到时候……就算是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安然返回。” 说这话的时候,李彦仙瞥了一眼韩世忠,显然是觉得这位韩大王过分自信了。 韩世忠的脸色很不好看,“李总兵八千人畅通无阻,俺韩五是比不上的!” 两位大将争吵,气氛骤然一紧。 赵桓轻咳道:“大军进剿,和数千人马穿行,自然不是一件事。更何况彼时兀术主力尚在临潢,行动也会轻松些。只是有这一次之后,再想继续做一次,怕是不容易了。” 李彦仙慌忙躬身,“官家圣明,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臣以为要对付兀术……要么吸引他大举南下,以逸待劳,攻灭金人……要么,干脆置之不理,任由诸部内斗。总之,直接出兵,不是什么好事情。” 赵桓略沉吟,也就明白了李彦仙的意思。 女真人崛起之前的辽东之地,就是个散装的,遍地部落,个个是大王,只有小心维持,才能保证基本的太平。 契丹就是玩脱的典型,让女真崛起,取而代之。 轮到了大宋,贸然出兵,并无把握消灭兀术,反而可能损失惨重,给金人重新崛起的机会……即便真的灭了兀术主力,却也解决不了问题。 遍地的部落,完全可以把辽东之地变成帝国坟场……埋葬大宋并不强悍的国力。 群臣陷入了思忖,曲端抱怨道:“兀术已经吃了这么多次亏,让他主动南下,只怕是痴心妄想……我们也只能坐失良机!” 说着,他还抓起了面前半凉的熏鸡,狠狠啃了一口。 曲端的举动有点过了,便是赵桓的脸色都不好看,堂堂军中亲王,居然干泄气的事情,是在可恶。 不过还没等赵桓开口,胡寅突然起身,笑呵呵道:“官家,臣这里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好坏。” 赵桓笑了,“不管好坏,畅所欲言……只是朕还不知道,你有如此本事啊?” 胡寅脸色微红,“官家,臣是不懂军略的,不过前几日那个完颜撒离喝,遵照官家的意思,已经修好了金史的太祖本纪……臣是负责帮忙润色的。刚刚说起兀术,臣就在想,如果让他瞧见了阿骨打的本纪,知道大宋已经对他爹盖棺定论,臣因为兀术一定会十分愤怒吧!” 听完胡寅的建议,好几个文臣都忍不住闷哼起来。 岂止是愤怒,不气死就不错了。 胡寅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可一旦坏起来,简直冒烟了。 只要兀术心里还有半分金国,还有他爹阿骨打……都必定暴怒,或许这一块心腹大患,就此彻底剪除吧! 胡寅的建议点燃了大家伙的兴趣,每个人都挖空心思,该如何让兀术上钩呢? 这时候刘子羽首先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关键是派一个能言善辩,从容练达之人,前去面见兀术,把这份东西送过去。” 提到这里,在场的文官,尤其是年轻人,不由得侧身倾听,也不乏跃跃欲试的人。 胡寅当初送过娄室的尸体,算是有经验的,只不过如今地位高了,跑这一趟,未必合适。 还有虞允文,胡闳休,吕本中,林景贞……这都是年纪不太大,又能辛苦一趟的。 只是刘子羽貌似都没有兴趣。 “官家,兵部右侍郎陆宰颇有文采,且名门出身,又久在地方为官,如今刚刚调入兵部……如果官家愿意,此人必定能成事!” 陆宰? 这是个很普通的名字,看他的履历,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他的父亲是王安石的门下,曾经官至尚书右丞,陆宰娶得媳妇也很有名,是仁宗时候的名臣唐介的孙女。 其实这些名门之后,大体如此,通过互相联姻,抓着一个人,不停追下去,就能画出一个庞大的网络出来。 不过现在要讨论的也不是这事,可以放在一边……陆宰之所以能被后人知道,多半还要看他眼前只有十岁的儿子。 没错,就是陆游! 这个小家伙还不知道,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他要在大散关写一辈子边塞诗,梦着塞上长城,想着铁马冰河,空自留下满腔的愤恨,郁郁而终。 而如今他才只有十岁,刚刚懂事,他爹就要怀揣着金史太祖本纪,耀武扬威,前往塞外,去见大金国的最后残余势力。 世事造化,不过如此。 唐氏夫人保持了一贯的强势作风,“老爷此番出使,断不可误了皇命,弱了中原上国威仪。” 陆宰点头,表示谨记在心,夫人又给他取来了羊皮袍子,准备了皮靴皮手套,全身上下,都武装起来。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家伙蹦蹦跳跳,在陆宰身边转来转去,最让小家伙感兴趣的就是那一根节仗! “父亲,这便是使臣持节吗?当年苏武就是带着这个吗?” 陆宰颔首,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感叹道:“身为臣子,代天出使,宁可玉碎,不求瓦全。这是为父的福气。” 顿了顿,陆宰又道:“数年前,我大宋被金人杀到了开封城下,国家危亡,社稷几乎崩溃。你我父子,也险些成了鞑虏奴仆……你可知道如何才有今日?” 陆游用力点头,“孩儿知道,是圣天子力挽狂澜,保全社稷江山,又数次领兵,不避艰难,临阵讨贼,方有了今日之势,燕云光复,驱逐胡虏……圣天子堪比汉光武帝啊!” 陆宰点头,“说得好,那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出使金人吗?” 陆游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陆宰抚着他的头,意味深长道:“孩子,天子圣睿,岂是一个光武帝能比!如今还要开创远迈汉唐的盛世……孩子,你有福气啊!” 陆宰用力拍了拍儿子,终于持节离开,北上出使……小小的陆游痴痴凝望着,望着父亲肩头的节杖,握紧了拳头。 陆宰的速度很快,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到达了兀术驻兵的会宁府。 陆宰刚刚出现,就被一群女真骑兵包围住了,人数居然有上百之多,个个拿着弯刀兵器,气势汹汹,恨不得活吃了陆宰。 此情此景,当真宛如一只羊,落到了狼窝,下一秒就有性命之忧。 奈何陆宰虽然是文人,却心中有了主算! “女真小儿,某不过一介文人,随从不到十人……你们自以为气势汹汹,实则色厉内荏!你们当知道,某这个大宋使臣,是什么份量!” 陆宰怒喝之下,居然无人敢动……当真是一群徒有其表的废物! 陆宰忍不住大笑,片刻之后,似乎来了一员万户大将,见到了手下人诺诺不动,气得冲上来,将陆宰提起,扔到了马下。 陆宰怀抱着节杖,只是冷笑! 金人终于涌上来,把其他随从也扭了下来,拳打脚踢,发泄着心中的怯懦。 “让他们打!今日落在我们身上的,他日必定千倍万倍还给彼等!”陆宰信心满满,仿佛金人才是他的阶下囚! “四太子,这,这是从宋使身上搜出来的。” 兀术大马金刀,一身熊皮大袄,还真有点威风。 “拿来俺瞧瞧,姓赵的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兀术对着两边人笑道:“你们放心,就算赵桓送来女装,俺也只会笑纳,不会生气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四太子好气度。 片刻之后,兀术的脸都气绿了。 “赵桓,你欺人太甚……来人,把那个宋使给我乱刀砍了!” 第426章 圣裁 “四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杀宋使的。” 秦桧披着狐裘,脸色微微苍白,还有些咳嗽。 兀术头也不抬,随口烦躁道:“你保下了他?” 秦桧颔首,“请四太子治罪!” 兀术更不爱听了,“治什么罪罪?咱们俩同病相怜,都是苦命人!”兀术顿了顿,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了秦桧。 这位秦相公接在手里,竟然是阿骨打的本纪,在往后翻,看着看着,竟然看到了贰臣传。他的手微微一颤,翻开之后,果不其然,秦桧只是稍微怔了片刻,便摇头苦笑,“赵官家这么做,未免小人了。” 兀术冷哼道:“他几时君子过?这么干也无非是想逼着我出战罢了。” 秦桧忙道:“四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兵啊!” 兀术长叹,“是啊,以当下的情形,贸然出战,必定有败无胜,俺也不是傻子……可有一层,你秦学士再睿智,也未必能想通。” 秦桧忙躬身,“请指点。” 兀术摇头,“指点谈不上,只是一些浅显的事实吧……辽东之地,虽然多为女真人,但也有渤海人,有契丹人,还有奚人……女真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部不过是诸多部落之一,其余诸部,还有达卢古部,亿典部,蒲卢毛朵部等等。” 秦桧面色越发难看,低声道:“四太子,可是说这些人跟大金不是一条心?” 兀术咧嘴笑道:“本就不是一家人,何来一条心?这都是墙头草,就没有心!” 秦桧愕然,他也明白过来,在塞外,有心的部落,早就被吞并了。兀术提到的部落,都是在阿骨打崛起之后,主动或者被动,归附了阿骨打,成了金兵的主力,跟着一起发财。 如果大金国能横行无忌,所向披靡,继续大胜下去,那很好,这帮人保证忠心耿耿。 可随着接连战败,连燕山以南的土地都保不住,这些人都已经离心离德。 而最要命的,还要数岳云远征。 别看这一次远征实际的战果不大,但是带来的内心震撼,却是颠覆的。 你们连祖宗陵寝都保不住,又凭什么让我们跟你干? 一句话,残存的经过力量,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四太子,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打一场,凝聚人心?” “嗯,不但要打,还要打赢,如此才不至于大局崩坏,不可收拾。”兀术老实说道。 可秦桧听在耳朵里,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不久前,听说阿骨打陵寝遭到冒犯,大太子斡本也吐血而亡。 偌大的金国,所有的权柄,都在兀术身上。 皇帝合剌根本就是个摆设。 原本兀术从南边带回来的兵马,差不多有八个万户,看起来不少,可有的万户只剩下三千多人,就是个空壳子,战力更是没法看。 经过兀术的整顿,如今他们还有五个满编的万户,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兵马,能有六七万人。 其中最精锐的铁浮屠,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不是他们没有好的骑兵,而是没有铠甲了,失去了燕云和两河,几乎一下子把金国打回了原形,他们甚至没有冶炼铁矿石的能力,只能熔炼现成的铁器,装备这一块,是一泻千里。 当然了,得失从来都是复杂的。 眼下的女真骑兵倒是找回了一丝祖辈的风采,能吃苦,耐苦战,也和蒙兀人打了几次,基本上都是金国胜利为主。 兀术的胆气也在恢复之中,可是要让他去和现在的大宋朝较量,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 “秦学士,如今赵桓坐镇燕京,湖师塞外,想必他一定很得意吧?”兀术呵呵哂笑。 秦桧思量了一阵子,却摇了摇头,“四太子,也不要把大宋看得太高,他们为了夺回燕云,也是付出了最后的家底儿。而且常年征战,也耗尽了大宋的国力。南方各地不满朝廷压榨,北方十室九空,人丁稀薄……赵桓固然还能压得住,不至于遍地烽火,可要说他有多大的余力,那也未必……否则的话,以赵桓的秉性,又怎么会放任大石做大?” 提到了耶律大石,兀术瞬间震怒。 打不过赵桓,被宋军欺负,也就罢了,偏偏耶律大石这个丧家之犬,竟然也死灰复燃,占据了临潢府之后,挟持半个草原,许多蒙兀部落都归附到了大石手下,如今在临潢附近,大石就捏着八万人马,论起数量,已经超过了金国。 金辽之间,那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兀术丝毫不觉得能有半点侥幸。 “秦学士,你说,如果我把兵马用在大石身上如何?” 秦桧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了。 “四太子,你也熟读三国,自然知道,蜀国最错的一步棋是什么。” 兀术呵呵道:“遗恨失吞吴,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可我们跟大石不是盟友啊!” “不!”秦桧摇头道:“四太子,只要咱们都弱于大宋,就是天然的盟友……大石也算是一代枭雄,他不会不明白,只要我们彻底完了,下一个必然是他。赵官家能把他从西夏赶出来,就能夺了他的临潢。所以只要我们打大宋,大石必定假意配合,根本不会真正出力……可若是我们攻大石,不论如何,大宋都会出兵的。” 兀术想了再三,缓缓颔首,“秦学士说的自然是有道理,只是让俺跟宋军交锋,还需要好好思量。” 秦桧点头,弯腰后退,出了四太子的帐篷。 转身的刹那,秦桧下意识抹了一下狐裘的袖口,那里有一块青玉牌子……或许只等着这一次过后,一切都能过去吧! 大金,大宋,还有……大辽! 自己到底是哪一头的,他也说不明白了。 …… “这一次和前面都不同,战场变了,情形也变了……我们需要引诱兀术南下,然后一口吃掉。我经过反复推敲之后,制定了一个三路出击的办法。” 曲端侃侃而谈,“首先是东路军,应该以水师为主,带上那个郑知常,从高丽沿海登陆,扶持高丽复国。在恢复高丽之后,驱兵北上,从保州渡江,直插辽阳府。” “中路走辽西走廊,一样在辽阳会师。” “至于西路,则是走大定府,三路人马在辽阳以北会师,择机围歼金兵主力。” 曲端讲解了三路分兵,又配置了人马,其中东路军以水师为主,配属两万五千人,中路三万人,西路两万步兵,五千骑兵。三路合兵,共计八万人,足以碾压金人主力。 听着曲端的介绍,看着眼前的沙盘,李彦仙突然道:“曲大王,虽然八万主力,足以胜过金人,可任何一路,兵马都太少,似乎不足以压制金人啊!” 曲端想讽刺两句,可又把话咽了回去。 “李总兵,你是明白人……这一次出战,既是为了消灭金人残余的力量,又是给咱们修长城提供便利,避免干扰。以当前的财力,当真没法支撑几十万大军出塞……我规划三路并进,其中东路和中路,都要靠海上补给。至于西路军,我还打算约请大石,让他也出兵牵制金人,名为三路兵马,实则是四路齐出。” “还有,既然是要围歼,就不能留下空子,不然大军一路前出,金人不断后退,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追的上他们?我们进兵是为了合兵一处,合兵是为了决战,断不可以弄错了前后。” 曲端的这番解释,算是解答了李彦仙的疑惑,让他暂时无话可说。 奈何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岳飞突然道:“东路军要扶持高丽复国,又要渡江,路途最远,事情最多,他们能按时会师吗?” 曲端微微一笑,几乎要拍巴掌了。 “燕王,这就是你的疏忽了。我这一次的安排,精妙就精妙在高丽。金人霸占高丽,大肆盘剥,压榨到了极点。驸马和李总兵撤退的时候,经过高丽,也是深知高丽虚实。金人根本掌控不住,只等王师一到,高丽自然是迎接王师,箪食壶浆。到时候东路军可以裹挟高丽人马,一起北上。算起来也是五路大军,一起前进,兀术有死无活!” 曲端信心满满,甚至还用力挥动拳头,增强说服力。 可岳飞听到五路进兵这个词,就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官家会同意吗? 而且怎么听着,都有点不吉利。 岳飞沉默了,李彦仙和刘锜都表示反对……几位大将之中,倒是张荣非常赞同,事实上只要有利于海军表现的地方,他都赞同。 至于剩下的三位王爷,韩世忠,曲端,还有吴玠,他们都主张这个方略,甚至干脆三路大军就由他们统领才好。 枢密院的议论结束,主战派以微弱的优势胜出,随即送到了政事堂。 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兵部尚书刘子羽反对! “官家之前就说过,绝不搞什么五路进兵的玩意,曲大王你还一意孤行,莫非当真小觑兀术吗?” 曲端气坏了,“本王几时小觑兀术?他现在只有几万兵马,以两三万的御营精锐,大可以击败丧胆的金贼!倒是你刘尚书,原本是岳王手下,如今你高升兵部尚书,见岳王不同意,便又出来拦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子羽也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而且他爹刘韐刚刚去了开封,继承了老爹的香火,刘子羽丝毫不惧曲端! “曲大王,你这是诛心之论,那我也不妨诛心一次,天下日渐太平,能用兵的时候越来越少,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你搞什么三路进兵,五路进兵,何尝不是雨露均沾,让大家伙都有点好处捞?” “还有,就算三路分兵,东路军为什么不能直接从辽河进宫辽阳,非要绕道高丽,还要让高丽复国?还不是想把功劳拿在手里……一场战斗,你算计了这么多,却没有想过,万一金人背水一战,上下齐心,我们凭什么战而胜之?” 曲端气得嘴唇哆嗦,简直想打人。 “刘子羽,你太可恶了!你用心险恶,你罗织罪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曲端不断大骂,奈何缺少说服力。 此刻赵鼎倒是态度凝重,曲端的计划也很难说好坏……“咱们,还是请求圣裁吧!” 第427章 臣等有罪 临时的金殿,文武齐聚。 此时赵宋王朝的真正精英人物,差不多悉数聚齐。 且不说以韩世忠为首的武臣诸王总兵,单看文官这边,就很值得说道。居于首相位置的是赵鼎,这位的经历就不需多说,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除了通西域,逼退辽国的大功,还有吕颐浩的青睐,坐拥二十多年地方经验,加上吕颐浩的遗产,赵鼎四平八稳,真如他的名字一般,便是赵桓,也不能轻易摆弄这位首相大人。 赵鼎之后,是次相,集贤殿大学士李若水……这位的情况更不用多说,他是靖康元年挺身而出,得到赵桓赏识,跃升高位,其实此前很多人觉得李若水会成为首相……不过最终还是选了赵鼎,可以看出来,李若水的资历还是太浅薄,也缺少地方经验,驾驭不了全局……当然,尽管如此,一个次相也是当之无愧。 在李若水之后,居然是徐徽言,更有趣的是他挂了吏部尚书衔,徐徽言其实是武状元出身,后来死守晋宁军,立下了大功,被赵桓调入朝堂。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徐徽言是负责军械刀枪生产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实干家,而且也完成了从武职到文治的蜕变,他担任一部尚书,绝对是绰绰有余。 不管是兵部,还是工部,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赵桓却另辟蹊径,把吏部交给了徐徽言,这就很有玄妙了,有人推测是赵桓要架空赵鼎的人事大权,避免首相过度膨胀。 这个说法固然说得过去,可徐徽言却很清楚,毕竟赵桓在任命之前,已经交代过了,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老兵武人开路,官家要从底层开始,提拔武夫,用一个武状元出身的吏部尚书,也就情理之中了。 在徐徽言之后,是枢密使张浚,张浚之后,是枢密副使兼兵部尚书刘子羽,再之后,就是礼部尚书吕本中,刑部尚书何栗,户部尚书刘汲,然后还有胡寅、胡闳休、林景贞等等…… 新鲜出炉的两府六部诸公,有个最大的特点,基本上都是赵桓的人,即便有何栗和刘汲这种,也是因为天子垂青,才步入高级官员行列。 时至今日,可以彻底说一句,大宋王朝进入了赵桓时代。 除了还有一个太傅李邦彦之外,中枢就基本上没什么老臣存在的空间了。 都换成了自己人,矛盾并不会消失,恰恰相反,争吵还更激烈了,因为大家伙肆无忌惮,畅所欲言。 “官家,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该把恢复高丽纳入此战的目标。”刘子羽再度表明了态度。 曲端气得鼻子都歪了,“刘尚书,现在国库可不宽裕,朝廷财力紧张……出兵塞外,耗费无算。如果不能恢复高丽,几万人马,出去游玩吗?” 刘子羽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曲大王,你这是承认此战好大喜功了?” “你!”曲端骤然变色,咬牙切齿,“就算好大喜功又如何?我大宋有这个实力,高丽是属国,恢复了高丽,就能从旁牵制金国,稳住侧翼,没什么不好!” 这时候枢密使张浚轻咳一声,“曲大王,既然高丽如此重要,那何不只是恢复高丽?我们派遣三五万人,就足以成功,岂不美哉?” 曲端翻白眼了,这也是个糊涂蛋! “张枢相,你眼下可是在督修长城,不会不知道,燕山一线,和大漠之间,犬牙交错,各部部族众多,时常入寇,袭扰不断。为了顺利修长城,建军屯,难道不该驱逐胡虏吗?” 曲端这话就差指着张浚的鼻子,老子是为了你好,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张浚一时语塞,无言以对,曲端总算松了口气。 可令他诧异的是吏部尚书徐徽言突然沉声道:“要驱逐长城沿线的胡虏不难,更不用大动干戈……只需要派人放火,焚烧草场,践踏水源,牧民自然北返,曲大王,你是不是兴师动众了?” 徐徽言很早就跟曲端有矛盾,他看不惯曲端张狂跋扈的个性,偏偏他又是个知兵的,因此反对起来,掷地有声,饶是曲端能言善辩,也有些沉吟。 此刻一直在倾听的赵桓活动了一下脖子,插手道:“曲端,朕听懂了,你这次出兵,是有三个目的,其一,是全歼兀术主力,其二,是绥靖地方,保护长城一线,其三,是恢复高丽,牵制金人……朕说得对吗?” 曲端顿了一下,忙道:“官家睿智,臣就是琢磨着一举成功。” 赵桓稍微停顿,又道:“曲端,你的用意朕知道了,可你也该知道一个道理……一旦贪图太多,就会顾此失彼。更何况几路进兵,时间上如何配合?各路兵马遇到的情况不一,即便能会师,兵马状况也不一样,又怎么形成一个拳头?如果兀术南下,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你又该怎么应对?” 赵桓虽然算不得名将,可是这几年的军旅生涯,也让他很容易抓住战法的漏洞。面对官家的质问,曲端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 “官家,臣以为此时的金人,就,就犹如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帐篷,根本不堪一击。兀术当下名将尽去,精兵损失殆尽,就连祖宗陵寝都保不住,早就人心离散,只要天兵一至,金人必定土崩瓦解。” 曲端说到了这里,似乎自信又回来了,“官家,此番出兵,更多是展示武力,把声势造起来,顺便收复那些左右摇摆的部落……此战必胜无疑!还请官家不要迟疑啊!” 曲端的意思总结起来,金国是个破房子,只要一踢就倒了。 听到他的判断,最为震惊的不是文官,竟然是李彦仙。 因为之前李彦仙就总结了,大军出击,不管胜负,都对大宋没什么好处。这才有陆宰出使,激怒兀术,希望引诱金兵南下,一举围歼。 结果曲端制定的计划,把李彦仙的警告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两个字形容:猖狂! “官家,臣以为此举万万不可!”李彦仙昂然站出,“官家,辽阳之地,本是辽国东京……根据双方的盟约,这里可是大辽的地盘,朝廷大举出兵,是不是要和大辽翻脸?” 韩世忠这时候开口了,“李总兵,什么大辽,大金,全都是大宋的,先拿到了,就是咱们的!” 李彦仙头都大了,“韩大王,且不说背弃盟约这一类的话,光是耶律大石手里的十万精兵,就怕是不好对付吧?万一大石和兀术暗中勾结,彼此联手。朝廷几万人马出塞,一旦出现意外,岂不是搓动锐气,堕了大宋国威?” 李彦仙说完,直接跪倒,“官家,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这个方略!” 李彦仙说完,谁也不料,岳飞竟然默默站起,跟着跪下,虽然没有言语,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李彦仙心中一暖,说到底岳大王还是以国事为重的。 短暂迟疑,在文臣堆中,赵鼎站了起来。 “好教官家得知,臣以为要驱逐长城沿线的胡虏,就按照徐相公的建议,可以请曲大王拟定具体方略,派兵扫荡即可。至于出兵辽阳,歼灭兀术主力,由于盟约的问题,无论如何,还是要通知大石,跟他们商议,不然大宋背弃盟约,岂不是成了金贼了?” 赵鼎说到这里,才冲着曲端微微一笑,“曲大王,至于第三点,恢复高丽。此事却是在大宋的一念之间,我极为赞同。” 李若水、吕本中、何栗、刘汲,四位一起站出来,附和赵鼎。 到了这一步,曲端彻底成了少数派,便是赵桓也没法偏袒了。 这一次的御前会议,草草收场……而带来的影响,却有愈演愈烈的态势……新相赵鼎压回了曲端的提议,等于在军略问题上,文官第一次打了个胜仗。 当然了,之所以能赢,也是因为此时的文官这边有徐徽言、张浚、刘子羽等知兵的文臣,能够针锋相对驳斥。 而且他们也都是赵桓一手提拔起来的,面对曲端等人,丝毫不怂。 甚至连岳飞和李彦仙都愿意帮忙,曲端和韩世忠不败就没有天理了。 可尽管如此,也是靖康元年以来,文官第一次胜利,值得庆贺。 相反,韩世忠,曲端,包括吴玠,三人都显得郁郁寡欢。 “说到底还是大战过去了,文贵武贱,咱们说话也不管用了……这要是放在两年前,刘子羽和张浚他们敢那么跟咱们顶?还有那个赵鼎,他算是什么东西!吕相公还有清化之功,他说话我们也就忍了,可赵鼎呢?他什么都没干,现在就当了首相,敢对咱们颐指气使?” 吴玠讪讪道:“也别这么说,人家驱逐了大石,也有功劳。” “呸!这次他可是说了,取辽阳要和大石打招呼,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是被大石给收买了?”曲端冷哼道:“咱们不妨调查一下,狠狠告赵鼎匹夫一状!” 曲端疯狂发泄着心中不满,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人跑进来。 “大王,官,官家来了!” 三个人一愣神,这时候赵桓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你们在这里结党营私,怎么不喊朕一声啊?”赵桓笑吟吟说道,而三位大将一听,居然吓得悉数跪倒……“臣等有罪!” 第428章 大宋,父母也 赵桓神出鬼没,突然驾临,弄得这仨人面面相觑,后背都是冷汗,难不成官家真的来收拾他们了? 正在这三人撅着屁股,等候责罚的时候,赵桓又是一笑,“都起来了,快坐下。” 韩世忠、吴玠、曲端,面面相觑,当真就不敢坐! 别看都是统领千军万马,凶悍神勇,视杀入如吃饭的猛士,面对赵官家,他们就是硬不起来,没法子,这几年下来,都被驯服了,不敢不怕。 赵桓见自己说不动,就看了眼虞允文。 “三位大王,御前会议结束,官家就急忙换了常服,刚要动身,皇后又带着皇子公主过来,需要安顿住处……官家都没来得及处置,就急匆匆过来,生怕你们几位委屈了。三位大王,用不着疑心官家的。” 听到这话,老韩第一个脸红了,连忙躬身,“臣,臣糊涂,请官家宽宥则个。” “不必……咱们都是一起临阵杀敌,过命的交情,你们是什么人朕心里有数。”赵桓含笑道:“御前会议上,说得不痛快,你们还有什么见解,挑重要的跟朕讲,朕听听你们的心里话。” 官家如此询问,几个人哪里敢怠慢,倒是吴玠,第一个抢先发言……别看韩世忠气势汹汹,曲端吵吵嚷嚷,三人当中,真正在军务上最强的,还是吴玠。 “官家,臣斗胆谏言,便是分兵三路,每一路的人马也足以和金人对战!现在的军心士气,以一敌二,没有问题。更何况兀术手里那点兵马,是他的命根子,他不敢拼,相反,臣等可以肆无忌惮。官家若是不放心,就让我们三个领兵,只要有一路败退,官家只管砍了我们三个的脑袋就是了。” 赵桓微微颔首,“你吴晋卿的判断,朕自然是相信的……朕在这里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都能回答上来,朕就答应你们。” 三人正色,凝神细听。 赵桓顿了顿,笑道:“假如有人走露消息,兀术知道了你们的进军路线,兵马情形,又该如何?” “这个……”吴玠的脸色变了,他想要问问,莫非说官家提前得到了消息吗? 赵桓摆手,“就是假设,不要过度联想……朕再问你们,如果粮饷不济,弟兄们吃不饱饭,饿着肚子,又该怎么样?” 这一下子吴玠的脸色更难看了,“胜算怕是连五成都没有。” “那大石要是背盟,暗中帮助兀术,你们又不清楚地利,还能剩下多少胜算?” 吴玠无奈,“官家,要是这样,谁领兵都是必败无疑啊!” 赵桓顿了少许,突然笑道:“你们三位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朕一定要随军出征!” 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脸色骤变,一颗心嘭嘭乱跳。 懂了,如何不懂! 这仨人都是老西军的底子,按理说对宋军的糟心事是最清楚的,每一次作战,他们最需要提防的不是敌人,而是身旁的友军,还有领军的统帅。 大宋的君臣文武,已经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骚操作,实力证明,如何把必胜之战,打得跟三峡泄洪,一泻千里的。 三个人都清楚,却又集体忽略了。 道理只有一个,那就是靖康元年以来,赵桓每次作战,都亲力亲为,随军出征。 只要官家在军前,就没人敢饿到官家,也没人敢泄露消息,至于什么胡乱指挥啊,推诿卸责啊,更是想都不要想。 等于是赵桓屏蔽了一切的糟烂事,让统兵将领能专心对敌,只负责战场的事情。 可别小看这一点,原本只能发挥五十分以上的将领,到了赵桓这里。直接发挥到了一百二十分。 这是何等幸运! 三个人竟然都忽略了,着实该死! 韩世忠大眼珠乱转了几下,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官家,要不您就督兵出师算了,再来一次御驾亲征,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倒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只可惜,赵桓摇头了。 “正因为朕御驾亲征管用,朕才不能一直使用……尤其是燕云恢复之后,你们明白吗?” 吴玠用力颔首,“臣明白,官家身系天下,恢复故土,自然需要圣驾亲临,现在不过是扫除边患,对付一些毛贼,有大将足矣。更何况官家领兵,上上下下,都要加倍小心,动员民夫,耗费钱财,不知凡几。更何况内政烦扰,官家又岂能轻易舍弃国内事务,一心出塞远征!” 赵桓连连颔首,“晋卿这话说得明白,朕这一次过来,就是想提醒你们一件事,从今往后,用兵打仗的规矩变了,不能用老脑筋了,你们也要跟得上变化才是。” 官家亲临,没有降罪,没有呵斥,仅仅是耐心讲解,说了一番道理。三人都不是傻子,天恩如此,当真是始料未及。 说句不客气的,为什么很多皇帝都喜欢屠戮功臣……还不是功臣自恃功高,就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日积月累之下,双方矛盾爆发,谁也不肯退一步,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物理毁灭了。 事实上这一次争吵,完全可以视作文武之争……如果心稍微黑一点,就可能怂恿彼此争斗,杀个你死我活。 等两边都在争斗中,满身泥水,把柄无数……皇帝就可以断然下手,除掉一方,然后再扶持新人,继续斗下去。 这不就是所谓帝王术的核心要义吗! 赵桓是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他也懒得耍弄这些。 “朕执掌江山也有八个年头了……或是偏重用兵,或是偏重文治……这就好比锯木头……有时候向前,有时候向后……但总体上是向深入发展。你们几个用不着担心没事可做,成了摆设……不过……” 赵桓神色渐渐凝重,语气也森然起来。 “不过你们要是耐不住寂寞,想联起手来,给朕搞点事情……朕可以原谅你们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可总有一个头啊!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脸色惨白,如何还不明白,官家到底是生气了,其中最惶恐的就要数曲端了,他跳得太高,太不知道分寸,这一次显然是个警告。 “官家,臣等晓得了。” 赵桓又略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韩世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比打一场大战,还要吓人哩!曲端啊,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现在年纪大了,孩子还小,要小心照顾,往回有什么破事,你也别找我了,告辞!” 韩世忠直接走了,剩下了吴玠,老吴长叹连声,“官家果然高明,天子圣睿,臣子尽职……老曲啊,咱们没事也少凑热闹。” 果不其然,曲端混成了孤家寡人。 面对这俩混账东西,曲端简直想喷死他们。 你们这俩混球,要是没有你们撺掇,我怎么会冲在最前面……曲端思量再三,虽然满肚子气,还是要化解倒霉的处境。 三天之后,曲端又提交了一份新的计划,这一份计划删掉了三路进军的内容,只是建议长城一线,严防死守,小心应付金人南下,随后给临潢府的大石送信,让他注意对付兀术。 大宋这边抽调一万五千人,外加三百艘船只,扶持高丽复国,从东边牵制金人。 这个方略送上来,非常符合政事堂的胃口……花钱不多,主持公道,加恩藩属,牵制敌人……一举四得,简直没有理由反对。 “现在还有一件事了,就是让谁领兵?” 张浚和刘子羽互相看了看,刘子羽道:“赵相公,副总兵张俊为人精明干练,处置高丽的事情,正合适,还有刘光世,此人将门出身,虽然打仗的本事弱一点,但应付藩国,也能手到擒来。” 赵鼎点了点头,“好吧,我把这俩人都递上去,请官家圣裁。” 政事堂递上去了两个名字,奈何批回来之后,却不是他们两个,而是曲端! 赵桓让曲端领兵,负责恢复高丽。 接到了批复,赵鼎微微凛然,毫无疑问,刚刚经历一场文武交锋,以韩曲为首的武人是吃了亏的,官家亲自去看望三个人,又让曲端领兵,给他这么大的彩头儿,还是证明官家不愿意看到诸将吃亏,或者说,官家也在小心维持着朝局的平衡,不会允许文官乘着士气正盛,一举压垮武夫,把戎政的决策大权都拿走。 赵鼎也意识到,武将凑在一起,固然可怕,但是文官众口一词,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当下的政事堂,权柄太重了。 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原来的御史台已经被打压的不剩什么了,御史不能参与决策,根本掌握不了朝廷政策。 一旦随便上书弹劾,还会认为是空谈误国,要多憋屈有多憋屈……也幸好赵桓早早取消了“辱台钱”,诸位御史才不会因为业绩不佳,被罚得没了裤子,也算是官家天恩吧! 该恢复御史台,监督百官,避免权柄集中于一人之手了,赵鼎思量妥当,就准备去面见赵桓,提出自己的设想。 只不过在他之前,来了一个人! 郑知常,高丽国丞相兼枢密使。 总揽文武大权的第一人。 “大宋者,父母也!高丽者,孝子也!上国恢复之恩,再造之德,必定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说完之后,涕泪横流,不停磕头。不出意外,赵桓又多了个儿子。 第429章 开疆拓土的第一个目标 “郑知常,你在大宋多年,又是读书懂礼的人,朕想问你,高丽和上国,有什么不同?” 郑知常愣了少许,便磕头道:“回官家的话,高丽处处效仿上国,诗书礼乐,孔孟文章,亦以三千里锦绣小中华自居,实在是仰慕上国啊!” “朕问你有什么不同?听不懂吗?” 郑知常哆嗦了一下,只能道:“好教官家得知,敝国疆土偏狭,见识短浅,主上维权不在,地方豪强并起,朝中党争不断,无心民生,沉溺争斗,论起文治,不如上国远甚!” 赵桓沉吟许久,唉缓缓点头,“郑知常,既然如此,你复国之后,打算如何?” 面对赵官家的询问,郑知常思忖再三,他有什么打算?他的打算就是回去当权臣,好好过日子,享受生活,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该有所补偿吗? 只是赵官家的话,似乎已经明白告诉他了,休想无所作为。 既然上国官家不让,郑知常也想有点作为,那该干什么,还不清清楚楚吗! “回官家的话,外臣必定打击豪强,均分田亩,任用贤人,总而言之,处处以上国为榜样,做好锦绣小中华!” 赵桓颔首,却又道:“朕自靖康元年到现在,已经快八年的时间,自大宋立国算起,也有一百多年了。你的雄心壮志,总该有个时间吧!” 郑知常傻了,这怎么回答啊? “敝国如何比得上大宋,只怕几百年也赶不上上国……” “荒唐!”赵桓勃然大怒,“郑知常,朕已经是中年人了,再过几百年,朕的骨头都烂了,大宋朝也未必存在了……你分明是敷衍搪塞,其心可诛!” 赵桓盛怒,可吓坏了郑知常,他觉得高丽不如上国,比不过上国效率也是情理之中,为什么赵官家要发怒呢? 这时候虞允文轻咳道:“郑先生,大宋已经做好了示范,你只要按图索骥就是……一两年办不到,三五年还不行吗?” 郑知常如梦方醒,敢情是让自己往快了说啊! “官家,只需三年时间,外臣就能做好。” 郑知常算计很清楚,先把牛皮吹出去,就算完不成,赵官家也未必把他怎么样。 哪知道赵桓欣然一笑,“朕记下了,郑知常,朕也要告诉你一句话,这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上国对高丽有恢复之恩,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 郑知常吓得浑身一颤,好厉害的一句话,怕是没法偷懒了。 “回官家的话,高丽对大宋,没有秘密!” 赵桓沉吟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 “可以了,下去吧。” 虞允文带着郑知常下去了,片刻之后,虞允文又返回宫中。 “官家,臣告诉了郑知常,让他不要辜负恩典,高丽需要改头换面,如果还像以往那样,文恬武嬉,毫无起色,岂不是说明大宋没有眼光,扶持了一个废物!” 赵桓欣然点头,“不错,看起来你已经领会了朕的意思……对了,你说朕希望高丽如何?” 虞允文眨巴了一下眼睛,忙道:“官家自然是希望高丽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赵桓认真看了看虞允文,而虞允文的目光更加澄澈天真……赵桓干脆深吸口气,懒得跟他废话了,就这智商水平,还真是需要学习啊! 就在赵桓的感叹之余,虞允文竟然也轻轻松了口气。这年头还是多在官家身边,最起码把这条龙摸透了,不然肯定会很惨。 只是虞允文还想不通,打击豪强,均分田亩,这可是中原王朝历代安稳天下的法宝,堪称屠龙之术也不为过。 官家毫无保留,推销给了高丽,如何不是恩典? 难道做对的事情,也会有错? 虞允文还想不通,他只能尽力搜集有关高丽的消息,看看情况发展。 好在官家眼前,想要得到一些消息,还真是不难。 从今天开始,虞允文就留心起来……曲端统兵一万五千人,外加上八千水师步兵,从高丽海岸登陆,先是直扑开京,随后又占领了平壤。 一路上高歌猛进,顺利异常,根本遇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阻力的东西。 曲端喊出了打到保州,在鸭绿江边过端午节的口号。 果然,在五月初三,就打下了保州,消灭了一个猛安的金兵,曲端顺利吃上了粽子,并且还给赵桓发了一份热情洋溢的奏疏。 恢复之功已成,再造高丽,全国上下,无不感恩戴德,称颂上国天恩…… 这一份热情洋溢的奏疏送到了朝中,礼部,政事堂,都喜出望外。 “官家,前番逼退大石,恢复西夏,如今又断然出兵,重建高丽……两番加恩,足以堪称上国厚待藩属的表率楷模……臣以为应当立刻昭告天下,尤其是告诉诸藩国,让他们知道上国威仪。” 首相赵鼎同样热情洋溢,很自然地把这事当成了政绩,打算大事宣传。 奈何咱们赵官家的脑回路始终和正常人不一样。 “还是稍微等等……政事堂要给曲端下令,让他一定要约束人马,保持军纪,不许残害当地百姓,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都要向朕上奏,请旨定夺,不许他胡来。” 赵鼎愕然,这是什么鬼啊? 派曲端出去的时候,赵官家都没有这么严格约束,现在恢复成功,只等凯旋而归,欢庆胜利了,倒小心翼翼起来,官家这是要干什么啊? 赵鼎也糊涂着,就只能按照赵官家的吩咐去做了。 而又过了两个月……不出意外,高丽真的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郑知常以丞相身份,下令清丈田亩,追查隐户……这道命令下去,高丽就跟开了锅似的,瞬间就乱了。 说实话,高丽虽然跟中原学的不少,好的坏的,全都学了,什么党争啊,科举啊,君臣争斗啊,一样不少。 但是在高丽的历史上,却是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下而上的改天换地。 高丽的改朝换代,几乎都是权臣篡位。 郑知常也没有觉得如何,反正上国做得,高丽也能做得,不如就试一试,万一真的能强国,他岂不是也能名留青史了。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夭折了,郑知常下令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阻力,就是金家……没错,就是金富轼兄弟。 郑知常也没客气,直接诛灭……反正双方早就是死敌,用不着客气。 只是郑知常忘了一件事,金富轼树大根深,和金家有关系的豪门太多了……一旦举起屠刀,就再也停不下来,不是杀光敌人,就是被敌人杀死。 所以从金家兄弟被干掉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两班贵人被消灭……几乎是每天都有人被处死,杀人的地方没有空闲过。 很快,郑知常也感觉到了不妙……他似乎捅了马蜂窝……该怎么办? 郑知常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只能借助上国威仪,所以郑知常把赵桓的十六个字拿了过来。 主张驱逐胡虏,效仿上国,均田平役,救济生民…… 这套纲领公布出来,从开京到西京,无处不叛乱……地方豪门,一夜之间,拉起了人马,有的过万,有的数千,大家伙共同的目的,就是带着武器进京,和郑知常论论道! 郑知常不得不找来了妙清和尚,还有老朋友白寿翰,以及昔日的旧部赵匡。 四个人凑在一起,经过商议,果断认为不能怂,必须干! 这道理也不复杂,因为新的政令发布之后,高丽的底层百姓热烈呼应,甚至一些豪门的庶子也站在了郑知常这边,构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如果说中华大地时常因为内卷,而出现各种问题……那么高丽和倭国,就可以竞争世界卷王了。 等级森严,上下尊卑早定,穷人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只能忍受层层压榨剥削,甚至连反抗的奢望都不能有。 就在这么个倒霉的地方,突然有了均田主张,而且还有上国支持……这可是千百年遇不到一次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啥也别说。 拼了! 下面有人支持,郑知常也没法放弃这些人,不然的话,他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郑知常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征集兵马,准备平叛。 不到半个月,郑知常就弄到了三万多人,看起来人心在我。 只是各地的叛乱,拥兵自重,已经超过了十万,烽火狼烟,九成的土地,已经落到了叛军手里。 “打!狠狠打!”郑知常切齿咬牙,“大不了咱们就回大宋。” 这位到底是说了实话……送往燕京的札子也不出意外,落到了赵桓手里。 当虞允文把札子给赵桓的时候了,他似乎发现官家居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一脸不出所料的神情。 恢复高丽? 做梦去吧! 赵桓才懒得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直接吞并,貌似吃相太难看了……而且高丽地方豪门大族,甚至比大宋还要顽固多少倍,有这帮东西在,自然没法牢牢掌握。 索性就让他们乱去吧,乱到了一定程度,大宋自然会出手。 一个扫除了豪门势力,干干净净的高丽! “虞允文,你说如果把高丽纳入版图,是设立东海行省,还是设立东海路啊?”赵桓笑呵呵问道。 第430章 给官家送钱 “官家,臣,臣委实想不通,明明是对的措施,为什么在大宋行得通,在高丽就会弄得遍地烽火,处处狼烟……难道高丽的老百姓都是傻子吗?他们不知道谁好谁坏?” 虞允文万分痛苦,因为他知道赵官家已经早就预料到了高丽会出事,他也知道官家有这个预料,可问题是他不清楚,赵桓是怎么预料到的!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虞允文很不甘心,追不上官家的见识,可是没法当好官家的臣子的。 “这事情简单说,就是一句话。” “什么话?” “步子太大,扯到蛋了!” 虞允文眼皮狂翻,红着脸道:“不雅,官家说话太不雅了。” 赵桓轻笑,“雅不雅放在一边,这却是实话,别看高丽处处效仿中原,还说什么小中华,其实在他们狭小的地方上,一层层的权贵压着,根本都喘不过气了。你觉得流民很惨,可你想过没有,一个地方连跑都没地方跑,又会如何?” 虞允文吓得瞪大眼睛,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貌似还真会。 高丽三面环海,一面是山,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几乎就是绝地,而且本身又只有一个省那么大,地方上世家贵胄,层层把持,老百姓把死死压在最底层。 在中原,尚且有地方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放在高丽,那是想也不要想。 而且这些贵族士大夫彼此通婚,结成了牢固的联盟。 别看两班斗得凶,在面对老百姓的时候,他们就会沆瀣一气,半点不留情。 在这么个地方,根本没有农民起义的土壤,也诞生不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思想……没有这些,自然那些豪门贵族就会非常猖狂,任何挑战人性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哪怕到了后世,他们依旧不改本性,只不过士大夫变成了财阀,依旧事大,依旧欺压底层百姓,把明星视作玩物,把人命当成儿戏……种种恶行,不忍卒读。 “其实朕是为了高丽百姓好……他们真的需要一场自下而上彻彻底底的清洗,除掉那些杂碎。才有变好的可能。咱们也不能接受一个百病缠身高丽,你说是不是?” 虞允文沉吟良久,“官家说得有理,只是臣还是想不通,官家何以烛照万里,能把这些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能把高丽的走势把握得分毫不差?” 赵桓翘着二郎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或许这就是天赋吧!你们不也都说朕英明睿智吗!” 虞允文哼了一声,英明睿智且不说,这脸皮是真够他学一阵子的。 高丽还是一桶酒,需要静止发酵,等待时机。 赵桓也不着急。 但是有一件事,却不能不着急……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属于赵桓的皇宫总算是规划出来了。 “官家,整个皇宫居于燕京城中,分成内外两部分,外朝设大殿三座,用来举办大朝会,大型典礼,在外朝还有政事堂,由宰执负责日常当值。内廷部分,就是官家的寝宫,还有其余宫殿,以及御花园……” 太傅李邦彦,首相赵鼎,两个人拿着图纸,给赵桓介绍。 说实话,赵桓看了一会儿,就没多大兴趣了……原因无他,东方皇宫的格局也就那样,基本上没什么不同的。 一个最基本的前提,就是要足够大。 大了才有威风,大了才有格局,才能烘托出天下一人,九五至尊的霸气。 在这点上,一定要相信古人的想象力,赵桓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们指指点点。 而剩下来的部分,就是内部装饰,这也是最花费金钱和精力的……怎么说呢,赵桓现在只有一个皇后,寥寥几个皇子,宫里的人也不多,只要装出十分之一,也就够用了,实在是没啥浪费的必要。 有人要说了,既然只用这么点,用得着占用那么大的地盘吗? 这就不懂了,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先把地方占了,早晚用得着……没准瞧见宫里空余的地方多了,就有人提出来选秀女呢! 貌似咱赵官家的身边也该多几个妃嫔,至少装点门面也是好的…… “皇宫的事情你们负责就是了,朕还是信得过的……朕倒是很好奇,皇城周围的土地怎么办?你们有安排吗?” “有。”赵鼎答应道:“官家,自从皇宫出来,御街两端,东边是六部,西边是御营衙门,其余各处,也都有具体的所在。” 赵桓又看了看,皱着眉头道:“怎么,只是衙门?没有别的?” “别的……”赵鼎不解,“官家,臣,臣不知道还有什么啊?” 兴修京城,也就是这些东西,皇宫,各部衙门,最多还有一些庙宇,祭祀天地神明的所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那个商业区呢?”赵桓好奇问道。 赵鼎脸黑了,“官家,臣虽然也不主张歧视商人,可规划京城,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却要花费金钱,给商人规划住处,实在是太过了。” 李邦彦为难道:“官家,老臣是提过的,奈何赵相公说把他们放在外城就是了,用不着费心思。” 赵桓顿时摆手,“这就不对劲了,朕同意,可以在外城设立粮行菜市场,但是什么钱庄,金银店,典当行,还有镖局,商号,这些可是要放在城里的……你们不给他们安排地方,朕上哪弄钱啊!” “弄钱?”赵鼎傻了,“官家,修皇宫,只是花钱,臣还没有想到,要怎么赚钱啊!” “这还不容易。” 赵桓着急了,他趴在地图上,随便画了一下,“你们瞧着,这里是皇宫,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只要设几个铺子,酒楼茶肆,剩下的土地都能拿出来卖钱。不说别的,就凭着比邻皇宫这一条,他们愿不愿意要?” 两位大臣面面相觑,赵鼎还是很传统,有点接受不来。倒是李邦彦,他稍微思忖,心思就活络了。 “官家,这倒是能卖不少钱……可这些上好的地段,理应用来建造府邸,赏赐宗室重臣,拿来卖给商人,是不是有损朝廷威仪?” “这叫什么话!朕又没说要都卖了……你们先拿出来一成的土地,试试水。这样吧,地块卖出了钱,一半入户部的账,一半给朕就是了。”赵桓也懒得废话了,“行了,就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吧!” 两位重臣出来,面面相觑,赵鼎老脸通红,胡须微微颤抖,越想越不对劲儿。 “李太傅,官家,官家着实轻佻……居然拿皇城周围的土地出售,到时候皇家周围都是满身铜臭的商贾,朝中重臣,宗室贵人,反而只能远远瞧着,还有规矩吗?还有尊卑贵贱吗?这不是要乱了吗?” 赵鼎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答应。” 李邦彦认真看了看老赵,轻咳道:“赵相公,朝廷有多缺钱,这是你知道的,咱官家敛财有道,你也清楚,我问你,这要是能弄到一百万缗,你干不干?” “不干!” “一千万缗呢?” 赵鼎切齿咬牙,“大宋朝的体面没有那么贱!” 李邦彦不慌不忙,“那一万万呢?” 赵鼎眉头乱抖,老脸涨红,“你,你做梦吧!” 李邦彦哈哈大笑,“赵相公,你要是知道整个开封的房产值多少钱,就不会有这个疑问了……行了,这是交给我就是了,你只管收钱就好……我这个人啊,就是个劳碌命,真是太不容易了!” “想亮我,生不逢辰于乱世……出本心,愿甘老林泉,了却一生……因感念先主隆恩三顾请,痛驾崩,托孤之重,在白帝城……” 李邦彦摇头晃脑,竟然唱了起来,不但如此,还自比诸葛孔明,赵鼎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不愧是赵佶的旧臣,就是轻佻! 对了,还有官家,官家也是赵佶的儿子,别管父子俩有多不一样,但是骨子里的轻佻,却是一脉相承,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赵鼎对这个卖地计划半点也不看好,瞧着吧,肯定少不了麻烦,站出来痛骂的人,肯定大有人在,到时候又是一个麻烦! 相比起老赵的悲观,得到了消息的韩世忠却是摸到了梁红玉的房间。 垂涎着一张老脸,“夫人啊,咱们手里有多少钱?” 梁红玉瞬间警惕起来,“怎么,老爷想赌钱,还是要纳妾?嫌弃妾身年老珠黄,要找个漂亮的?” 韩世忠被怼得老脸通红,“你,你想哪去了?我是琢磨着在皇宫周围,买一块地,给咱家当传家宝!” 梁红玉眉头挑了挑,突然冷哼道:“老爷,你一个堂堂秦王,官家还会不赏赐府邸?” “你懂什么!”韩世忠不客气道:“爵位这个东西,官家可没说世袭罔替。就算是世袭罔替,咱儿子还能继续当秦王?能给个郡王,就算官家天恩了。到时候秦王府不还是要让出去吗!咱提前弄一块地,能自己住,又能传家,还不好吗!” 梁红玉深吸口气,咬着嘴唇,思索再三,突然道:“老爷,你说得对,我看要买就多买点,肯定亏不了。” 韩世忠一愣,“夫人,你可别打错了算盘,咱们的家底儿多少,我还是有数的,万一让御史嗅出了味儿,弹劾我可就不妙了。” 梁红玉呵呵一笑,“老爷啊,你可就放心吧!王后萧塔不烟和我可是好朋友,跟她说一声,大石和咱们官家不一样,他可是个有钱人,你就瞧好吧!” 这一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商议着,准备给赵官家送钱哩! 第431章 真想抢了你们 “这么大的宫殿,就算是再省钱,也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赵桓轻叹道:“虞允文,你说朕治下的民生如何,老百姓可还安稳?” 发问之后,赵桓又自嘲道:“又是打仗,又是迁都,安稳的日子没几天,朕也不奢望物阜民丰,百业兴旺,能有口吃的,不至于挨饿受冻就是了。要还是达不到,朕又是修宫殿,又是卖土地,就真的妄为君父了。” 虞允文赔笑道:“官家,民生艰难是艰难,可您卖地,不也是为了修宫殿能少花掉吗!毕竟是劫富济贫的生意,哪里就错了!” 赵桓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就你会说,只不过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朕一心修皇宫,不择手段,却把民生扔在一边了……”赵桓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道:“好些时日了,你陪着朕出去逛逛,瞧瞧外面的情形如何,对了,咱们君臣这叫微服私访。” 虞允文不敢反对,给赵桓找了一套常服穿上,再把靴子换成普通的麻鞋,立时就是个普通人了。 说起来官家也够惨的,除了上朝的穿戴之外,平时竟然只是麻布衣装,连点丝绸都没有。 不用装,是真的穷! 虞允文随着赵桓到了街面上。 怎么说呢,在光复之后,燕京城就开始恢复了昔日的生机,街上熙熙攘攘,还挺热闹的。赵桓的心情还算不错,他们走到了南城,寻了一处热闹的街巷,迎面就看到了一个硕大的幌子,下面还挂着一颗羊头。 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赵桓眼前一亮。 “看着像开封的风格……咱们去瞧瞧。” 赵桓和虞允文到了小店,他们来的不是饭口,因此还有座位,但是也只有一张而已。赵桓坐着,虞允文跑去吩咐,不多时就跑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两个大碗,里面是白色的羊汤,冒着热气。 “官……先生!”虞允文及时改口,压低声音道:“先喝着,我点了二斤的水煮羊肉,听说是塞外的羊,沾着韭菜花吃,味道极好的。” 赵桓点头,他慢条斯理喝着汤,不多时当真送来了一个盘子,里面放着煮的稀烂的羊排,肥美的羊肉带着厚厚一层脂肪,让人叫绝的是脂肪居然泛着黄色。 “羊肉不错!” 赵桓含笑赞道。 伙计立刻大喜,“敢情!这可是从临潢送来的好羊,过去都是辽朝皇帝吃的,您可是有口福了。” 耶律延禧吗? 他现在可是吃斋饭呢! 赵桓只是笑,没说什么,伙计却是急了,又道:“别看咱这馆子小,可手艺是开封的,原来伺候赵官家的,羊肉是塞外的,都是辽国贵人吃的,可了不得!” 赵桓终于笑了,“是啊,两朝皇帝,伺候我一个人,我这福气是小不了!” 伙计怔了怔,只能讪讪道:“俺说的是手艺……” 他还想废话,却听到里面有人喊他,吓得伙计连忙跑了。 只剩下赵桓默默吃着,同时计算着客人数量……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寻常客流。 “对了,这羊肉多少钱一斤?”赵桓好奇问道。 虞允文笑道:“还真打听了,一只整羊,要千二百文,按出肉三十斤算,一斤是四十文,咱买的熟羊肉是一斤一百二十文,翻了三倍。” 赵桓哦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很显然,他是不太清楚具体物价的……而且即便清楚,也是一石粮多少,一匹布多少……像这种具体的物价,就只有常在民间晃荡的,才能弄清楚……不信你抓个白领,问问他大米多少钱一斤,猪前腿多少钱……多半也会迷糊的。 虞允文沉吟道:“熙宁的时候,开封官方采买一只羊,就要五贯钱,丰亨豫大的时候,一只活羊都要七八贯,好的要十贯哩……虽然燕京靠近塞外,路途近了许多,但现在的价钱,依旧算是便宜的。” 毫无疑问,价格下来,自然是官家的功劳……赵桓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胃口大好的赵官家喝光了羊汤,又狠狠吃了几块羊肉,切实践行了光盘行动。 随后结账,还让虞允文多给了二十文,算是赏钱了。 只是伙计有点咧嘴,才二十文,也不多啊! 看你们的架势,还以为能给一两八钱呢! 这燕京人到底是不如开封大方! 虞允文不知道伙计的心思,他要是知道了,保证把这孙子胖揍一顿,这可是赵官家的赏钱,满朝文武,有几个能捞到的? 这是不知好歹! 在城南灌了一圈,赵桓基本能确定了,燕京的市面在恢复当中,甚至有希望超过原本,不用说别的,光是南腔北调,各种乱七八糟的穿戴长相,就足以说明这座城市的吸引力啊! 是啊,历代中原王朝的都城,又怎么会真的差了! “这回朕有信心了。”赵桓含笑,“再去燕京府衙瞧瞧,今天就是买扑的日子吧?” 虞允文点头,“官家,臣可听说了,整个大宋朝,有钱的差不多都来了。” 赵桓眼珠转动,半晌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虞允文,你说大宋朝究竟有多少有钱人?他们的家底儿如何?对了,你们家呢,是不是很有钱?” 虞允文吓得摆手,“官家,您可别多想,虞家虽然在唐朝的时候,还算繁盛,可是安史之乱,五代十国之乱,国初还有王小波作乱……我们家就是苟延残喘,穷得很。”虞允文努力辩解,让赵桓相信。 只是从这家伙魁梧高大的身形来看,他们家还真不穷! 当然了,即便有钱,也断然到不了豪门的程度,真正有钱的,还是看那些皮薄馅大的大肉包子。 “官家,臣可是听说了,吕相公偷偷变卖了不少家产,凑了一大笔钱。” “吕相公?” “对,就是吕好问吕相公!” 赵桓微微迟疑,老吕家很有钱吗? 或许吧,一百多年的豪门,三代宰执,他们的家底,只怕相当丰厚。 “那除了吕相公呢?还有谁?” “有,有衍圣公。” “衍圣公?”赵桓用力点头,“这是个有钱的。 “还有钱家!” “钱家?就是排在我们家后面的?” “是!” 赵桓越听越好奇了,“还有没有?都给朕说说看。” 虞允文顿了一下,有自然是有,但还是您自己瞧吧! “官家,剩下都是各地的豪商,甚至还有西域的商人,也有占城那边的商贾……您看这些人要买土地,行吗?” “行!”赵桓含笑,“怎么不行!人家送钱,咱们还能拒绝吗!” 赵桓的心情越来越好,等他到了燕京府衙,刚刚坐下没多大一会儿,旁边就有了动静,又来了俩人,只听衙役嘱咐,“请两位国舅少坐。” 一听这话,赵桓就知道了,是自己那两个小舅子。 “去,把他们叫过来。” 虞允文去了不多时,就带了两个人进来,凑巧,正是朱孝孙和朱孝章兄弟……一见官家,这俩人顿时有点麻爪,“官,官家!” “别废话了……朕让你们弄消息报来的,你们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这俩人面面相觑,无奈道:“官家,没法子啊,办报纸真的赚不到多少钱,哪有买块地来的实在!” 赵桓大怒,“你们还有脸说!简直恬不知耻!” 俩人吓得忙躬身,丝毫不敢多话。 说实话,混到他们这么惨的国舅,也真是不多了……赵桓简朴也就罢了,可他还狠辣,不管是治国,还是领兵,都死死压着,让这俩正牌皇亲国戚丝毫不敢放肆。 “朕问你们,钱从哪里来?别告诉朕,是你们自己攒的!” 两兄弟沉吟片刻,还是无奈道:“回官家的话,我们钱太少了,这,这是大相国寺借的。” “大相国寺?他们借钱给你们干什么?” “那个……他们的意思是买一块地,准备在燕京开个分院,我们是跟着他们,喝点汤而已。” 赵桓越听越气,气得脸都黑了! “废物!竟然让一帮和尚拿住了,你们简直是耻辱!奇耻大辱!”赵桓大骂,这俩货不停点头,除了“是,官家”就不会别的了。 弄得赵桓也不知道这俩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行了,往后朕会安排些利国利民的营生给你们……要多用点心,别给朕丢人了。” 俩兄弟连忙点头,简直给中了奖似的开心,还有意外收获! 赵桓刚教训了这俩货,外面竟然又有了动静。 燕京府的后衙简直成了酒店了,普通客户是没资格进来的,毫无疑问,这又是个有身份的。 赵桓让朱家兄弟瞧瞧,结果片刻之后,韩世忠晃着高大的身躯进来了,急忙跪倒在官家面前。 “臣,臣对天发誓,这些钱可不是臣贪墨的,臣,臣清清白白啊!” 赵桓气得笑了,“良臣,朕还真看不出来,这几年朕穷得揭不开锅,你们倒是都有来钱的路子,不容易啊!” 韩世忠弓着身体,赔着笑脸,“官家,臣是有些家财,不过这一次却是从耶律大石那里来的,还要多亏了贱内,她,她借了三百万两!” 赵桓眉头一挑,突然道:“你们两个,大相国寺借了多少?” “二百万,万贯……不过他们说了,如果不够,还能追加三百万!” 赵桓瞠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真想现在就抢了你们!” 第432章 武学 在这一刻,赵桓是真心想抢了这帮玩意的,没有半点假的。一个个都几百万贯的身价,出手阔绰,抢了他们,差不多就够盖半个燕京了。 奈何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很快过去了,赵官家重新恢复了平静,其他几个人察言观色,竟然也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听说吕相公驾到了,赵桓干脆把几个人赶到了旁边的房间,请老吕过来。 吕好问稍微吃惊,就很快恢复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吕好问表现非常淡定。 “吕相公,就凭着字典的稿费,怕是没法买下京城的地块吧?对了,字典还没正式出版,你可真是生财有道,能不能叫给朕两招啊?” 吕好问深深一躬,“臣没有别的招数,只是恭谨做事罢了!” 赵桓眉头挑起,勃然大怒,竟然气得笑了,”你恭谨做事,银钱就从天上来了?” “自有官家赏赐!”老吕还是从容不迫。 赵桓气急败坏,朕没有赏赐你什么!” “官家的确没有赏赐老臣,是历代皇宋官家赏赐的,从太宗皇帝,一直到哲宗,吕家蒙受恩赏,所积累的财富,超过百万贯……如今老臣只想把这些钱还给官家,还望陛下成全!” 说着,吕好问撩起官服,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 一瞬间,赵官家竟无言以对! 大宋朝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丰厚,那位传颂千年的大清官包拯,只是知开封府事的时候,还没有步入宰执行列……每年俸禄加起来,竟然有三千多贯。 像吕家这种顶级豪门,能爬到平章军国重事的存在,一年一万贯俸禄,并不稀奇……除此之外,还有职田,还有年节赏赐,林林总总加起来,又是个天文数字。 当然了,如果你相信吕好问的鬼话,以为历代吕家人的俸禄都存起来,一直留到了今天,只为了报答他赵官家的恩情,一起全都花光。那绝对是脑残,还是脑残片都治不好的。 老吕家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收入,鬼都说不清。 只是在这个当口,吕好问愿意拿出家产,参与买扑土地,赵桓甚至还要感激他。 “吕卿,你先坐下。” 赵桓让吕好问坐下,随后冷笑道:“你知道朕是厌恶豪门巨室的。” 吕好问用力颔首,诚恳道:“臣知晓。” “那你不怕露白?惹来朕的怒火,把你家给抄了?” 吕好问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会的,官家只是限制豪门,却不是要铲除豪门……这一点老臣心里有数!” 赵桓哂笑,“你就这么有把握?” “这是自然!”吕好问上身前倾,微笑着道:“官家推行均田平役,又限制土地数额,再加上摊丁入亩,拆解豪门……已经将土地谋财这条路断了。奈何天下之财是没法消灭的,总要给个出路……老臣也是万万没有料到,官家居然想到了京城土地,这个办法的确是妙不可言,老臣五体投地!” 赵桓翻了翻白眼,这老货是真的成精了……虽说赵桓反对食利,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群靠着各种各样优势,可以不劳而获的人。 纵容他们是万万不行的,必须要时刻打压,但是也必须承认,这群人真的没法消灭。 能把他们拴在京城,放在城里,也是减轻破坏力的办法。 赵桓终于收起了愤怒,变得认真起来。 “吕相公,你说的都对,只是朕也有一些看法……你们现在买京城的土地,绝对是占了大便宜。就不要跟朕哭穷了……从今往后,十倍百倍的回报,都不在话下。朕可以下旨,保证绝不无故抄家,也不会随便没收家产……总之,朕尊重你们的经营所得,承认你们的拥有权,就像土地一样,可以传承子孙后代。但是……” 吕好问一下子竖起耳朵,包括旁边的房间,韩世忠和两位国舅都在侧耳倾听,最关键的东西来了。 “所有经营行为,必须缴纳税赋……税率可以不高,但是没有人能例外。在整理了田产土地之后,下一步的重点就是商税。” 赵桓的态度格外坚定,吕好问稍微沉吟,也就点头了。 他不点头又如何……其实现在谁都知道,赵桓拥有的是无限的权力……朝野上下,能限制赵桓的已经不多了。 甚至不存在什么强悍的文官集团,会对抗天子……毕竟现在的文官集团,都是赵桓挑选的。 眼下的主要矛盾已经变成了无限的权力和有限的精力能力的矛盾。 赵桓必须拿捏做事分寸,避免造成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很明白,这一次开发燕京,就是释放利益,向一些人妥协。 毕竟赵桓拥有完备的教育经历,他知道像洪武皇帝那种一味压制,一干到底,并不会取得很好效果,一旦人死了,就会反弹。 当然了,赵桓也清楚,他这种进三步退一步的行为,也未必真的就比朱皇帝更睿智,甚至或许没等他死,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但赵桓当真做不到,只能说洪武皇帝——牛笔! 能看清楚大局的不只是吕好问而已。 就在赵桓在后面雅间等待的时候,前面已经争抢了起来,没错,就是抢起来。 一块与皇宫隔着一条街道的十五亩土地,遭到了三家的争抢。 一个京东的豪商,一个吕家的代表,还有就是梁红玉! 这位巾帼奇女子不光能领兵打仗,在拍卖场上,也是一把好手! 十万! 十五万! 三十五万! …… 一路叫价,最后叫到了六十八万两! “你们听着,只要有人再多一文钱,我就不要了……这才是第一块地,用得着玩命吗?” 梁红玉这句话还真起到了作用,那个京东的商人已经退去了,至于吕家这边,犹豫再三,也只能放手。 “王妃不愧是女中豪杰,这个头筹,就是您的了……半天之内,交钱过户,这块地就到手了!” 梁红玉欣然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因为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拍卖,可没有这么容易了。 果不其然,第二块土地开拍,最终落到了吕家手里,至于价格却也升到了惊人的九十八万两! 足足比梁红玉高了三十万! 而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低于一百万的地块了。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一共拍出来十五块地,最终给赵官家带来了一千八百多万两的收入。 扣掉给户部的一半,能入账赵官家腰包的,也有九百多万,四舍五入,就是一千万两! 在这种大额交易当中,是不会用铜钱计价的。 所以说赵桓拿到的都是真金白银。 从一个穷鬼变成富翁,只需要一夜时间! 堂堂赵官家,竟然也飘了起来。 这么多钱,却是能干太多的事情了,首先就要把三大殿都修起来。 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大殿务必要高大雄伟,要有上国气象! 一定要比开封的皇宫气派! 作为开封皇宫的多年资深住户,赵桓很清楚开封皇宫的问题……那个皇宫花费很多,也十分有匠心,很能体现大宋的工艺水平,甚至占地面积也不小。 但是对不起,开封皇宫有个最大的毛病,这个皇宫是从原来节度使府邸发展而来的……一如赵宋王朝,没有彻底推倒重建,结果就是处处透着凑合……哪怕投入再多,从格局上,就失去了皇家的气象。 这一点在燕京无论如何也要避免。 燕京皇宫,就是要霸气,大气! 要独一无二,冠绝天下! 赵桓甚至把皇后朱琏找来了,“怎么样,作为这个房舍的女主人,给我点建议吧!” 说实话,在这句话出口之前,朱琏都想给赵桓一顿拳头。多长时间了,你丫的把老娘都给忘了,几时关心过我?弄得老娘跟守活寡似的,你的良心哪去了? 奈何当赵桓称呼她女主人的时候,朱琏绷不住了,虽然皇后号称母仪天下,可谁都知道,这是个笑话而已。 天下的主人只有一个,是皇帝,不是皇后! 奈何赵官家就是有这个心思,他可没有说笑话。 “官家这么说,妾身当真不敢只顾着自己了,要让妾身说,官家该把钱花在更重要的地方。” …… “这就是武学了?有几个教官?” 在赵桓的面前,刘锡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只有臣一个!” “一个?那学生呢?你教得过来吗?” 刘锡咧嘴苦笑,“学生都不来,臣又如何教不过来。” “荒唐!武学是培养人才的所在,地位还在太学之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刘锡也是无奈,“回官家的话,自从皇长子,还有岳少帅他们毕业,还有曲大王离开……武学便一天不如一天,生员没有规范……该教什么,也是一团乱麻。甚至怎么算毕业,毕业之后,又要到哪里做事……能不能参加武举……全都没有定论!” “荒唐!”赵桓暴怒,要是这样下去,武学不就等于名存实亡了吗! 他还真说对了,历史上的大宋武学就是这样,设立了,但是只设立一点点。 有名无实,根本运行不下去。 武人没有成体系的人才储备,自然干不过文官了。 “这样吧,朕出一百万两,由你负责督造武学,三个月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刘锡一听,简直喜出望外,声音都变了。 “臣遵旨,臣一定不辱使命!” 一转头,赵桓却是哭了,好容易弄到了钱,瞬间就花出去了十分之一,还真是不禁花啊! 第433章 颠覆 赵桓从武学回来之后,就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弄得朱皇后都有点自责了,全怪她多嘴多舌,早知道就不该废话了,让官家好好修宫殿,享受几年不好吗? 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朕也想啊,住漂亮的房子,穿好看的衣服,吃山珍海味……再顺便弄几千个美女,充斥宫中,莺莺燕燕,看着也舒坦啊!奈何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功课要补,现在不做,过去几年的辛苦,到底会成为一场空!” 朱皇后咬着牙,好啊,你还想着三千佳丽啊? 做梦去吧! 还是苦点好! “官家,皇儿也在武学读过书,那时候是曲大王教学,要不要把他叫回来,或者让燕王来?” 赵桓摇头,“你不明白,这不是随便换个人就行的事,需要拟定一整套的教学方略,把方方面面的事情想到,只要有这套教学系统在,就能确保不断产生人才……对了,就像儒家经典一样,有哪些书籍,有各地的书院儒者,有师徒传承。即便是改朝换代,战乱不断,只要恢复了太平,只要开科取士,儒家人才就能源源不断,相比之下,武学教育太不成体系了。” 朱琏认真看了看丈夫,“官家,莫非你要学孔老夫子,也写出那么多书来?你行吗?” 被老婆瞧不起了,赵桓顿时大怒!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是连载过三国水浒的,加起来的字数比儒家经典多多了!” 朱琏瞪大眼睛,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捂着嘴大笑,笑得肩膀抖动,花枝乱颤……这意思大约就是说,一个写网文的,也想挑战学术著作?别不要脸了,你们离着文学都有十万八千里,更不要说学术了。 赵桓真的生气了,这太瞧不起人了,虽说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军事训练,但是哪个男孩子还不是半个军迷!著名战役,明星武器性能,知名将帅,还不都是一套一套的。 再加上这几年的力量,赵桓觉得他能把握住。 从现在就开始编写教程! 赵桓思忖再三,还真的开始规划了。 首先赵桓决定整个武学学制定为三年,第一年是营级,第二年是统制级,第三年是军级。 如果以人数划分,第一年指挥五百人,第二年就是三千到五千人,第三年则是三万人以上的规模。 逐步推进,不断强化。 第一年要学的课程大体分为两个部分,包括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 通识教育包括战争史,国史,民俗,地理,算术,辎重等等……专业教育则是如何统领一个营,如何进行队列训练,如何演练战术动作,进行战争准备,在战场上需要做什么……以及在平时要如何同士兵相处等等…… 到了第二年,格局就大了,要提升到统制级别,这时候的派兵布阵,战术侦查,战场预设,士兵协调……不但专业性增加,学习的难度也上去了。 在这个阶段,就要涉及军事技术,尤其是前沿技术,说白了,在大宋朝,前沿技术就是火炮。也就是第二年,会出现相应的炮兵科。 而到了第三年,就是原本都统制,总兵一级的要求,这时候除了前面的课程深入之外,还要加入国家战略,国家安全,军队建设等等内容。 当然了,课程是这么设置的,却不是说第三年毕业了,就能当总兵了,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让你了解一个将领需要达到什么程度,需要了解哪些内容。 等学业结束之后,视考试情况而定,最低会被授予都头,最高也不过营指挥使。 从基层历练开始,逐渐积累军功,不断上升。 如果一切顺利,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就能混到总兵一级。 这已经是目前宋军最大的编制了,眼下也只有前后左右中,五个主力军而已。 至于那种需要统领几个军,兵力超过十万,甚至海陆联动的,则是进入了统帅一级……目前在宋军当中,最强的也就是岳飞和吴玠两个,甚至韩世忠都要差着一点。 这种程度的将领,就不是学校能培养出来的了,是需要天赋和不断的历练,十分复杂……暂时不列入赵桓的考量范围之内。 赵桓前后花了十天时间,才把教学构想弄出来。 再往下走,就需要编写教材了……而到这一刻,赵桓才知道自己的牛皮吹大了,太多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甚至是他比较擅长的领域,也最多弄出个大致范围,具体内容却要专业人员充实才行。 “反正有了格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赵桓这么安慰自己……接下来他还是把岳飞叫来了。 “鹏举,你帮着朕瞧瞧,看看朕写这个东西能用不?” 赵桓满怀期待,认真看着岳飞。 而岳鹏举手捧着赵官家的杰作,仔细观看,一个字都不敢放过……在阅读过程中,岳飞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被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惊到了。奈何看到了最后,岳飞只能无奈摇头,一声长叹。 “官家,臣,臣敬佩官家的设想,如果能真正做到,我大宋兵马必定天下无敌!” 赵桓翻了翻眼皮,他又哪里听不出来,“鹏举,你是说朕的设想不现实,没法实现,是吗?” 岳飞脸色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官家,的确不容易。” 赵桓面色凝重,沉吟了半晌,才道:“鹏举,为什么不容易?莫非说朕的想法是错的?” “不,不是。”岳飞慌忙道:“官家思虑周全,臣也是眼前一亮,颇受震撼……奈何有一件事,却是做不成的!” “什么事?” 岳飞深吸口气道:“官家请想,这第一年的课程,就要学国史,学地理,学民俗……臣斗胆请教,那些不识字的士兵,能学得来吗?” “那就要识字的来!”赵桓不服气道。 “可,可识字的,又有多少愿意从军?” 岳飞一声长叹,又把事情弄到了文贵武贱上面……要说宋代的文贵武贱,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呢? 到了武将自己都觉得自己下贱,低人一等! 就拿已经站在武将顶点的岳飞来说,上面要给他儿子恩荫文职,从此走上文官之路……岳飞竟然没有胆子接受,只是让儿子当了低下的武职承事郎,生怕坏了规矩。 连统帅都跪了,下面的人自然不消多说。 当然了,在赵桓这里,情况大为改观,他不断祭祀武人,邸报上卯足了劲头儿夸奖,甚至一口气封了好几个亲王,甚至要求将诸王的地位放在宰执之上。 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文武之间,贵贱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官家,臣等恰逢其时,从军报国,驱逐金贼,方有了今日地位。如今天下日渐太平,用兵的地方越来越少。偃武修文,是必然的。纵然臣等还能立身朝堂,可接下来的人呢?他们还能有如何高位吗?只怕是不行吧!” 岳飞动容道:“官家立武学,是为了延揽天下英才,培养他们,成为军中栋梁。可青年才俊,有本事的年轻人,自然会考虑自己的前程。他们宁可从文,也不会来武学,荒废一生。官家的设想多好,没有好的生员,只怕都是一场空!” 赵桓微微咬牙,“鹏举,到底是不行吗?” 岳飞无奈苦笑,“官家,或许可以让将领子弟进入武学,普通人怕是不行!” “那岂不是又成了将门垄断军中职位了?”赵桓气哼哼质问。 岳飞张了张嘴,无奈叹息,终归无语。 赵桓气得站起,来回踱步……他已经费尽了心思,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解决武人传承的问题吗? 没有强大的兵马支撑,大宋早晚还会垮的。 别看现在热热闹闹,或许用不了二十年,老将凋零,士兵老去,这支兵马就会完蛋!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 “去,把赵鼎他们都叫来,朕要问话!” 过了一会儿,以赵鼎为首的宰执悉数前来,向赵桓见礼。 “朕有份武学章程,你们看看吧!” 赵鼎接过来,快速浏览,他看得目瞪口呆,怀着强烈的震撼,递给了李若水,接着是徐徽言,张浚,还有其他人。 大家伙都不免被赵桓的想法吓到,官家还真是敢想啊! “赵相公,如果按这上面的要求来,通过考核之后,可算是人才?” 赵鼎连忙点头,“自然是人才,而且是文武全才!” “那比起太学出来的书生呢?” “这个……臣以为书生要学经义,要学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和武学还是不同的。” 赵桓轻笑道:“是不同,朕问你,要让他们去治理地方,你觉得是武学出来的合适,还是太学出来的合适?” “这个……”赵鼎再度语塞,简直没法回答。 而徐徽言却突然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他可是武状元啊! “官家,莫非说往后武学生员,可以做地方官?” 赵桓突然呵呵一笑,“你的格局小了,岂止是地方官,如果确有才能,尚书侍郎,乃至宣麻拜相,也不在话下……就像你徐相公一样!” 听到赵桓这话,徐徽言瞬间绷不住了,眼泪哗哗流淌,双膝跪倒。 “吾皇圣明!” 他高兴了,可在场的诸公都有点懵……这倒不是文贵武贱了,直接改成武贵文贱! 第434章 吾皇圣明 “官家,臣着实有些糊涂,这武学算什么,太学又算什么……至于朝廷科举,官家到底要放在什么地方?如此国典变更,群臣无所依循,唯恐会朝野大乱啊!” 赵鼎率先跪倒,拱手询问,态度恳切,他可不是开玩笑,这事情的确马虎不得,科举选官,这是文人的命根子,任何变动,都能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现在弄出了一个武学,俨然凌驾一切之上,他们怎能不愤怒! 更何况大宋的文人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只要是和武沾边,那就百般提防,生怕会出差错。 赵鼎只是代表群臣问出来而已。 赵桓微微颔首,“都别跪着,有些话的确没说清楚……” 待到群臣坐好之后,赵桓首先道:“吴玠,你可曾读过书?” 吴玠不明所以,却还是道:“臣读过,只是臣读的多是兵书,并不通经史子集,不懂圣人之道,也不会诗词歌赋,着实惭愧。” 赵桓点头,又问韩世忠,“良臣,你呢?” 韩世忠老脸微红,“臣,臣早年出身寒微,不过自从官家教诲之后,臣也是手不释卷,便是,便是诗词,臣也稍微有些心得。” 赵桓含笑,再看岳飞,却是自言自语笑道:“鹏举诗文才情朕是知道的,朝臣也都知道……还有曲端,他虽然狂妄了一些,但确实文武全才。” 说完了这几个人,赵桓又把目光落在张浚身上, “你可知兵?” 张浚也拱手道:“回官家的话,臣粗略读了些兵书,也了解一些军务,只是谈不上精通。” 赵桓再看刘子羽,这位毫无疑问,也是个知兵的,不但知兵,甚至还能打仗。 “朕问了你们,虽说文武殊途,但是到了最后,殊途同归。总不能一方主将,还不识字,不读书……身为朝廷重臣,牵连到戎政,也不能毫不知兵。朕说文武还有相通之处,你们不会否认吧?” 众人面面相觑,刘汲却是站出来。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还是不同的。文臣学的是孔孟之道,圣人微言大义,为的是治国安民……至于武臣……”他扫了一眼那几位,轻咳道:“武臣所学不过是为了打仗方便,避免下面人哄骗上当……说到底,他们只学了术,而没学道!” “大胆!” 吴玠勃然大怒,这个不爱说话的,竟然第一个站出来了。 “刘尚书……你所言的道术之别,是不是说武人只能冲锋陷阵,毫无廉耻之心……你们文臣才是道德之士,天下表率?” “我,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吴玠昂然道:“自从宋金开战以来,数十万将士英勇殉国……难不成血流成河,尚且不如道德文章吗?” 刘汲老脸通红,只能诺诺道:“吴大王何必曲解我的意思,治国和打仗,终究还是不同的。” 刘汲竭力争辩,但气势很明显弱了三分。 的确,在这个当口,武将们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你们不必争吵。”赵桓道:“朕也思索了许久,心性道德,圣人微言大义……这东西十分重要……正因为重要,才应该作为基础通识,不论文武,都要学习!” 听到这话,诸多宰执都感到了一丝不妙,官家这又是要整幺蛾子。 果不其然,赵桓笑呵呵道:“吕相公,朕让你编的书如何了?” 吕好问慌忙道:“回官家的话,字典已经在编了,倒是太上皇最近写了一套皇宋通考,老臣以为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奇书。” “怎么讲?” “太上皇穷究天人,自开天辟地讲起,细数历代兴替,总揽诸子百家,山川地理,风土人情,诗词歌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条分缕析,十分得当。老臣以为,正式官家需要让文武学子都知道的典籍!” 不得不说,赵佶总算干了一件人事。 “纲常忠孝,这些自然是立身之本,不论文武,都该牢记在心,铭刻肺腑。朕以为任何学堂,都要讲解清楚。读书人十年寒窗,除了识字背书,也要耗费大量精力在策论文章上面,至于作诗填词,也是该会的本事,刘尚书,你觉得这些也算圣贤大道吗?” 刘汲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脸色十分难看,“回,回官家的话,臣斗胆以为,不管文章诗词,都是体悟经义,明白圣人大道之后,方能做得……算得上是更深体悟圣贤之道。” 赵桓翻了翻眼皮,到底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纵然你说的有理,朕把学堂教育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是蒙童识字阶段,大约三年时间,认识两千个字,能够懂一些算学,知道一些常识,就算是通过了。” 赵桓看了看人群后面的吕本中,“吕卿,这就是你在真定府推行的那些,你有什么体会?” 吕本中慌忙躬身,“回官家的话,地方上大兴教化,让普通人也能读书识字,自然是大功德一件。百姓能识字明理,也就不至于被人欺凌。朝廷苦心孤诣,推行摊丁入亩,均田平役,如果百姓一无所知,任由豪强予取予求,只怕要不了几年,现在的辛苦就荡然无存!” “好!说得好!” 赵桓朗声道:“这正是朕要说的,前者万俟卨等人贪赃枉法,还有桐木韩氏欺凌乡民,以至于一些地方官吏,预征几十年的赋税,种种害民行径,不一而足……需要编成一本通俗简明读物,分发给百姓,务必要家家户户,人手一本!再让百姓识字,明白书上的内容,尽力保护自己。” “这是教育的第一层……到了第二层,便是国史通识,纲常典籍……随后就是文武分野,到了第三层。” “在这块朕要着重谈谈……科举取士,考的是策论文章,这些东西跟民生利病有多少干系,你们比朕清楚。所以一旦中了科举之后,还需要很长时间观政历练,适应政务需要。相比之下,武学讲的东西,比普通书院学堂有用多了,也务实多了……所以说,武学出来的,可以为文官,治理地方。而科举出来的,却是没法领兵打仗!” “这是朕的论断,所以说,只有武学出来的,才算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官家!” 赵鼎大惊失色,“臣以为不可!历来科举殿试,东华门唱名,如此才是天子门生!且不可轻易更改啊!” 赵桓一摆手,“赵相公,这话朕觉得没道理,殿试也是武则天之后才有的。你一定要保留殿试,那就做为武学的结业考试……考武学生的文采,考他们领兵打仗的本事,朕亲自主持考试,也有三鼎甲,也有御街夸官……而且朕还会亲自赐下佩剑,让他们风风光光,一样被万众瞩目!” “官家,那,那万千读书人,就做不得天子门生了?”赵鼎惊慌道:“臣唯恐会寒了人心啊!” “不会!”赵桓摆手,笑道:“朕都说了,不管文武,都是读书人,只是偏重方向不同。如果读书人想成为天子门生,只要参加武学就是,能通过武学考试,取得优异成绩,朕一样赐剑夸官。而且说不定走武学这条路,比起一般的科举还要容易许多!” 赵鼎的脑袋已经大了,他感觉到了,赵桓这是处心积虑,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官家,臣还是不清楚,武学要如何录取,和太学一般吗?” “不!” 赵桓摇头,“武学会准备入学考试,这个入学考试包含文考和武考,要有一定基础,还要身体条件过硬,总不能招病秧子。而且武学的入学考试分成两部分,对外界招募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由军中表现优异的士兵推荐选拔产生,当然,一样要经过考核。” “官家,前面说了武学生员可以直接为文官……若是武学士子都去当文官,又该如何?”赵鼎竭力转动脑筋,想要阻拦赵桓。 奈何赵官家早就想好了。 “赵相公,你可真是糊涂了……武学教育,自然以领兵打仗为主,考核的内容也是国防策论,沙盘推演,军事演习,没事抢文官职位干什么!朕说了武学可以当文官,但多数武学学子还是会在军中效力的。” “而且为什么要当文官?还不是觉得文官更有优待,前途更好吗?国朝养士一百七十年,接下来该是重视武人的时代了。总兵比照宰执,俸禄优待,悉数相同,再加上一条,临阵作战,以总兵为主。” “还有……总兵一级武人,可以在卸去军职之后,转任尚书,枢密使,乃至宰相!统制一级的武臣,在通过考核之后,可以转任知府,转运使等官职。武学士子,在军中做到统领一级,如果转职地方,可以担任知县。” 赵桓笑呵呵道:“总而言之,文武之间,要有严格的界限……不能一个人既是总兵,又是宰执……这就成了五代十国了。但是作为个人,只要才堪任用,文武也不是泾渭分明。朕已经想清楚了,文武并重,需要的是一整套制度保证,不是朕在这里随便说两句,就能做到的。” “接下来政事堂就按照朕的意思,拟定详细的办法,把事情落实了。” 还没等赵鼎答应,韩世忠带头,除了不在京的曲端之外,所有武臣,悉数跪倒。 诸如岳飞,更是热泪盈眶。 “吾皇圣明!” 第435章 军事科技 时至今日,武将们总算吐出了胸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他们也不再犹豫迟疑,赵桓讲文武平衡,貌似也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打实的国策。心放下了,底气也有了,自然是人人欢喜。 可是文官这边却是忧心忡忡,有几个人更是义愤填膺……哪怕他们都是赵桓提拔起来的,却也是难掩愤怒和失望。 科举这东西,自从形成之后,历代沿袭,哪怕改朝换代,依旧换汤不换药。哪怕弄什么三舍法,也是在文人圈子里打转转。 可赵桓这么一弄,不但彻底改变了科举,就连传统的教育体系也该打破了。 人才培养选拔,完全开始背离儒家传统,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所有的文官集团,不论是古今中外,都有个毛病,那就是被动抗拒改变……别管现状好坏,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都只会尽力维护,要让他们改变,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别管了严阁老,还是汉弗莱爵士,选择都大体差不多,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赵桓的举措完全超出了文官们能接受的底限,这要是放在仁宗,英宗,神宗这几朝,立刻就是天下大乱,百官群起攻之……而这几位皇帝,也断然招架不住! 可是放在赵桓这里,事情就很麻烦……这位官家有自己挣来的体面,根本不怕文官反弹。眼前这几位,又都是赵桓提拔的。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政策收买了当下最强大的一伙人——靖康勋贵! 没错,以韩世忠为首的这些武将,尤其是几位王爷,已经被贴上了靖康勋贵的标签,大约就等于刘秀的云台诸将,缔造隋唐的关陇世家。 文官们还没法跟这帮人正面抗衡,尤其是在官家已经表态的前提下。 所以,本该激烈对撞的朝堂,竟然诡异地平静,文官们没有直接反对,武将们收获满满,乐呵呵下去。 可真正聪明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此刻越是无言,接下来爆发就越是惨烈……甚至文武对抗,君臣冲突的大戏,就要上演。 文官们暂时退去,他们只是在寻找办法,重新集结,至于他们能不能找到突破口,谁也说不好。 “鹏举,你觉得朕的方略如何?” 岳飞眼睛放光,心潮澎湃,哪怕已经是第二天,还是满心激动。 “官家圣睿,随秦皇汉武也比不过啊!” “哈哈哈!” 赵桓忍不住大笑,“难得,能收到你的马屁……不过鹏举,朕不妨告诉你,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朕的安排,只是个框架,至于往里面塞什么肉,又会发展到哪一步,都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你懂吗?” 岳飞面色凝重,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臣昨夜一宿没睡,就在思索这个事情,臣想着这是武人最好的机会,也是保证皇宋武德的良机。臣,臣斗胆恳请官家,让臣来负责武学。臣必定殚精竭虑,不负皇恩!” 岳飞主动请缨,还是如此迫切,的确是少有的情形,试问,还有比岳飞更好的人选吗? 文采武功,人品操守,全都无懈可击! 奈何赵官家没有点头,反而微微轻叹,这让岳飞颇为意外,“官家,莫非一定要曲正甫?” “不!” 赵桓摇头,“不是曲端,也不是你岳鹏举……这就不是谁负责武学的问题。” 岳飞听不明白,完全不能理解,不是人的问题,还能是什么问题? “鹏举,朕不妨明说了,现在的武学还是一个空架子……重蹈覆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关键是要有内容!” “内容?官家说的是兵书吗?” “不!” 赵桓再度摇头,“鹏举,你没弄明白……文官把自己放在了孔孟道统之下,他们垄断了经义解释,也就垄断了纲常,掌握了是非对错,这是个非常了不得的权力,就算是朕,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赵桓拉着岳飞,君臣一前一后,往御花园走,一边走着,一边沉声道:“鹏举,要想武学站住脚,也要抓住一样东西,能够和孔孟之道抗衡,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站得住!” 岳飞吸了口气,下意识去看赵桓……毕竟赵官家才是权柄最大的那一个。 “朕说了,不是某个人!至少不是大活人!” “那,那是孙武子?”岳飞皱着眉头道,毕竟他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个了。 赵桓失笑道:“鹏举啊,朕说的这样东西,是技术!” “技术?”岳飞不明所以。 “朕给你举个例子,类似火药这种。” 岳飞想了想,困惑道:“官家,这不过是奇技淫巧,真的能抗衡孔孟?” 赵桓忍不住失笑,就连岳飞都这么看,足见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多可怕……这也说明光靠着几道旨意,绝无可能改变任何东西。 哪怕现在做出了调整,在时间的面前,还是不堪一击,最多几十年,不管什么政策,都能改的面目全非。 “鹏举,连你也瞧不起火药吗?” 岳飞思忖着摇头,“官家,火药威力很大,突火枪、手雷、地雷,乃至在制作的火炮,都是威力无穷的武器……臣攻克燕京,也用了巨量的火药,臣自然是觉得火药相当了得,只是……” 赵桓摆手,“你先别说这个,朕问你,那千里眼呢?” “这也是好东西啊!” “还有指南针。”赵桓笑道:“这个在军中也有不少使用吧?” 岳飞连连点头,只是他还有点疑惑,凭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抗衡孔孟,抗衡完备的儒家体系? 怎么看都有点痴人说梦! “鹏举,朕这几年,先是让衍圣公鼓弄,后来又吩咐吕好问在做,还有胡寅也在忙活……朕就是想弄一套东西,能够取代孔孟之道,或者说能够重新阐发天理人心。” 岳飞一惊,“官家,可是做成了?” 赵桓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朕也弄出了一点眉目……比如气和理,各家各派,都有精妙的论述,但是在朕这里,却有一个新的看法,譬如说火药为什么能爆炸,就是在短时间之内,产生了千百倍的气,气体膨胀,带来巨大的爆炸效果……气充斥身边,无所不在……如果弄一个球体,抽出里面的气,就会因为外面的气体压力,变得密不可分。同样的,在狭小的空间,短时间释放太多的气体,就会产生爆炸效果……这就是气的力量!而天下间的气,又是什么东西,里面的成分如何,是单一的,还是多种成分混杂,哪一种更有用处……” 岳飞属于心脏强大,接受能力也超强的人。 可是面对赵桓的这些话,他也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弄不明白。 对此赵桓却是不像多说什么,懂得都懂,说来说去,赵桓要干的事情就是把武学和科技绑在一起。 以科学抗衡孔孟。 这行得通吗? 对不起,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毕竟谁都知道,军事和科技是绑在一起的,最先进的科技都是用在军事上,通常要几十年之后,才会转移到民生商业。 对于武学来说,只要把科技抓在手里,不断推动世界改变,那么相对空虚的孔孟之道,肯定不堪一击。 这倒不是说儒家有什么不好,只是让儒家恢复到合理的地位。不再是一种无所不能,无所不包,既能解释一切,又能沟通天理人心的无上玄学。 “官家,臣资质愚钝,着实听不懂……不过既然官家有了成算,臣相信一定能成功!” 赵桓失笑道:“鹏举,你这话说得就很不科学,你不但要懂,还要比别人懂得更多,以后在武学,非常重要的一门学问,就是科学!只要牢牢攥着科学,才能改变武人命运,也能改变大宋的命运!” 赵桓说得意味深长。 就在御前会议结束的第三天,赵官家突然又下了一道旨意,要求举办一个军事科技展。 这道旨意来得莫名其妙,文官这边也有点跟不上赵官家的思路,他们还没想好怎么反对武学呢,怎么又来新花样了?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奈何这一次展示,却是和他们没有多大干系,为展览提供最大助力的就是秦王韩世忠……老韩这不是刚刚买了一块好地吗,韩世忠就决定了,用这块地,来办展览。 “韩大王,真是没料到,这事情都巧到一块了。”岳飞感叹笑道。 韩世忠很是感叹,“我不过是一介莽夫,当真做不了太多……鹏举,日后武学发展,武人的地位,全都要靠你们了。” 老韩不无落寞道:“那个什么科技,俺是不懂的,可俺也咂摸出来一点味道,往后都是读书识字的人领兵,像俺这种,还有俺的不少老兄弟,怕是都不成了吧?” 岳飞无奈,想要劝解两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哪知道韩世忠突然笑了,豪气道:“既然这样,这一次的展览就别怕花钱……官家不出,俺老韩出!一定要给咱们争口气!” 第436章 他们做得,朕也做得 “赵相公,今日官家种种作为,实在是轻佻。” 刘汲在政事堂已经说了几次了,“骤然改科举,推翻教化,又要弄什么军事展览……须知道,国之利器,不可示人,若是被金贼,乃至辽国学去,岂不是后患无穷!愚以为我等身为朝廷重臣,理当谏言。纵然身死,也在所不惜,祖宗的江山社稷,千年道统传承,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刘汲探身正色道:“若是赵相公还有疑虑,那就让下官一个人去,我拼着血溅皇宫,也要一争到底!” 赵鼎听着头都大了,“刘尚书,你也该清楚,当年老夫也是如此想……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到底是老夫把事情想简单了。官家雄才大略,远胜历代天子,倒是我们,万一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误国误身,只怕会成为笑柄啊!” 刘汲眉头乱动,切齿咬牙,“赵相公,这么说,你一定是要逢君之恶了?” 赵鼎瞬间立起眉头,勃然大怒! “刘尚书,亏你也是学问大家,居然如此草率轻薄!还有脸说官家轻佻?”赵鼎毫不客气道:“你可以去谏言,只是不论如何,老夫必定先弹劾你恶意揣测君父之罪!” “你!” 刘汲气得脸色铁青,到底是没有继续争吵下去。谏言官家,那是代表整个文官群体,理直气壮。 可是面对首相的威胁,刘汲还是失了胆气,现官不如现管,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不说话了,另一边何栗沉吟少许,还是道:“赵相公,纵然官家有他的道理,咱们政事堂也该弄清楚官家的用意,不能糊涂着,否则的话,何以面对汹汹议论啊!” 赵鼎脸色一变再变,最终点了点头。 “老夫会去见官家……只是老夫提醒大家伙,万万不要自作主张……更不要为邀直名,就不计一切后果,一句话,大宋朝经不起党争,君臣之争,文武之争,南北之争,新旧之争……谁敢挑事,老夫就不答应!” 赵鼎杀气腾腾,以首相身份,发布了宣言。 他的表态还是相当有份量的,或许这也是赵桓选择他当首相的原因。 矛盾不怕,需要的是解决矛盾,而不是利用矛盾,攫取私利。 赵鼎的话不只是针对刘汲,也不只是针对整个政事堂。 上午的政事堂会议就在不尴不尬中,匆匆结束。 赵鼎略坐一阵,直到下午时分,才进宫面圣,来见赵桓。 身为首相,是可以随时见到官家的,奈何赵桓并没有在寝宫,而是去了后面的御花园,不只是赵桓,连虞允文也去了。 赵鼎只能过来瞧瞧,等他赶来,立刻脑袋就大了。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位赵官家的确是轻佻。 只见赵桓穿了身短打,蹲在流水旁,手里拿着一个木桶,使劲按到水里,虞允文也跟着用力。 君臣俩玩这个,你们幼稚不啊? “咳咳!” 赵鼎轻咳两声,虞允文下意识抬头,顿时变色,“是,是赵相公!” 赵桓一愣神,下意识松手,木桶从水里猛地弹起,溅起不少水花,落在了君臣身上。 赵桓却是顾不上了,而是兴冲冲道:“赵相公,你来的正好,快来瞧瞧,朕弄得这个木桶如何?” 老赵绷着脸,他是半点也提不起兴趣。 “官家,这种事情交给下面人就是了,再说了,老臣实在是不知道,一个木桶,能有什么稀奇的。” 赵鼎一脸嫌弃,就差直接说赵桓玩物丧志了。 赵桓心情大好,居然没有注意,只是笑道:“赵相公,你这就不懂了,朕费了好大力气,就是为了做出这个密封的木桶,确保一点不漏气。” 赵鼎眉头紧皱,忍不住迟疑道:“官家,这,这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而且有大用!” 赵桓笑道:“你看刚刚朕放在水里试验过了,没有一点漏气……这时候如果把里面的气抽出来,又会怎么样呢?” 赵鼎满脸疑惑,干脆懵了……赵桓见他傻乎乎的,竟然大笑起来,立刻招呼虞允文,现场演示这个实验。 说来惭愧,都这么多年了,才想到攀科技树,也着实有些汗颜。 问题是赵桓没有高深的理工科修养,也没有逆天的动手能力,让他一年半载就弄出个蒸汽机,跑步进入工业时代,着实难为他了。 甚至说连铸造金属件,弄个半球实验的能力都没有。 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赵桓用鱼胶,粘了一个密不通风的木桶。 接下来就是如何抽取空气了……这个倒是不难,毕竟大宋已经有很成熟的鼓风机了,用牛皮精铁制造一个活塞,差不多就可以抽取空气了。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玩意,赵桓也是花了好几天才弄出来,真是还找几个几个能工巧匠,最终弄了出来。 木桶放在了一个架子上面固定住,接下来就是抽出空气,见证奇迹。 赵桓躲得很远,赵鼎也站在了官家身边,而小虞学士就成了自然而然的实验操刀人。 他身高体壮,十分魁梧,力气也充足,拉动小小的活塞,自然没有问题。 一下,两下……虞允文起初还乐颠颠的,以为没什么事情,可渐渐的,作用在活塞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难拉动,他不得不咬牙切齿,使出了浑身力气,脸都憋绿了。 突然,砰地一声,木桶四分五裂,虞允文攥着活塞,不停后退,一屁股坐在了河里,成了落汤鸡。 小虞学士的惨相就不用形容了。 可咱们赵官家却是半点没有关心,只是盯着地上散落的木条,忍不住拍手大笑。 “成了,成了!” 看到如此荒唐的一幕,赵鼎怒火中烧,简直有点后悔,就不该拦着刘汲……你这个官家也太轻佻了。 赵桓却是不管这些,而是兴奋道:“赵相公,你说刚刚是什么力道,能木桶爆裂的?” “什,什么?”赵鼎愣住了,这么个恶作剧,还有玄机了? 赵桓大笑道:“赵相公,你也糊涂了吧?刚刚朕让虞允文把桶里的气抽出来,结果捅就炸开了……这不是说明外面存在的气,把桶给压破了吗?” 赵桓伸手虚抓了两下,然后笑呵呵道:“看不见,摸不着,偏偏就充斥天地间,而且还力大无穷,这就是气!赵相公以为如何?” 赵鼎怔住了,是吗? 而此刻虞允文已经爬了过来,不但浑身都是水,胸前还有好几根水草,像是个小受气包。 “官家,下回再有这种事情,叫别人来行不?” “不行!”赵桓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赚大了知道吗?你刚刚感受到的就是气的力量!这么多大儒学者,争论了多少年,让你小子亲身感觉到了,还不值得庆幸吗?” 虞允文脸很黑,“值得,值得……阿欠!” 他连忙捂住了口鼻,生怕冒犯官家,可不是值得吗! 赵桓看了看,也有点过意不去了。 “行了,放你半天假,再领一百两赏钱,要是不舒服,就去找太医瞧瞧。” 赵桓打发走了虞允文,回头转向赵鼎。 而此刻的赵相公还是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没想明白……“官家,这就是气?” 赵桓笑呵呵道:“千真万确,对了,你拔过火罐吗?” 赵鼎点头,“以前在开封的时候,经常拔,难道这也和气有关?” “那是自然,气当中有一种能支持燃烧的成分,点燃之后,把这部分气消耗干净了,外面的气压着竹罐,才能紧紧贴在身上。燃烧能消耗掉一部分,而直接抽出,内外差距更大,气的压力也就越大,自然把木桶压碎。” “赵相公,若是能铸造个精铁的球体,抽出里面的气,便是牛马也未必拉得开!” 赵鼎目瞪口呆,“这,这是真的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赵桓说得理直气壮,“赵相公,要不下招贤令,把朕的意思写清楚,征集天下能工巧匠,自然能解开气的奥妙。” 赵鼎皱着眉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官家,臣虽然学问不及吕相公他们,却也知道,不管是龟山先生,还是胡安国他们,讲的气可都不是这个啊!” 赵桓翻白眼了,还用你说,经过千百年的论述丰富,不管是儒道,所讲的气都极为复杂,有着无穷的玄妙,后世讲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在古代,遇事不决,一气贯之,官有官气,文人有文气,商人有财气,老人有福气,便是一个朝廷,也有气数! 这么复杂的气,要是解释成空气,那才叫脑子有问题呢! 可问题是赵桓才不想跟他们辩论什么是气了,毕竟以虚对虚,能辩论过才有鬼呢! “赵相公,你说现在的儒,和当初孔夫子的儒,一样吗?” 赵鼎咧嘴苦笑,“自然是不一样,只是……” 赵桓拦住了他,“这就是了,就许文人篡改孔孟之道?就不许朕重新阐释气?他们做得,朕就做不得?有这个道理吗?” 你可真有道理! 赵鼎脸都黑了,只能喃喃道:“官家,臣,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桓笑道:“你不知道,那朕说,你愿不愿意站在朕这一边?愿不愿意帮着朕重新阐发什么是气?” 第437章 太上皇轻佻 “官家,臣学问有限,更何况气和理是连在一起的,臣恐怕不能让官家满意。”赵鼎尽力推脱。 奈何赵官家却不想放过他,“赵相公,懂得了气,理自然就出来了。譬如说拔火罐,消耗掉的是什么?在气中占了多少,这算不算理,气有哪些用处……我们日夜呼吸,消耗了什么,这东西对我们的身体又有什么作用……” 赵桓笑呵呵谈着,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稍微有点常识的就知道,赵桓这家伙在耍流氓,他把气等同于空气,又把物理学的理,等同天理……大约就是文人讲天理最大,而赵桓讲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 赵鼎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也知道官家在胡来。 凑巧的是,赵桓也知道赵鼎知道自己在偷换概念,胡说八道,可赵桓就是铁了心了。 “赵卿,你愿意相信朕吗?” 赵鼎一声轻叹,连连感叹,“大宋能有今天,全赖官家雄才大略,臣自然是五体投地。只是臣不知道,官家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在干什么。” 赵桓笑容不减,“赵卿,你相信能人人温饱,户户小康吗?” 赵鼎怔怔道:“臣自然相信,奈何做起来怕是不容易……即便彻底均田之后,有些地方依旧民生艰难,食不果腹。” 赵桓笑道:“那要是有一种学问,能让土地增产十倍,百姓衣食无忧呢?” “这……这怎么可能!”赵鼎正色道:“官家,臣在地方多年,也在农学下过功夫,土地肥沃,精耕细作,如果再有灌溉,倒是能产量翻倍,要想更多,却是不容易了。” 赵桓一笑,“是啊,赵卿说的都没错。可朕偏偏有个妄想……从新的气理之说出发,研究我们生存的天地,研究人如何立身活命,研究万物如何生存……朕不想要什么天理道德的解释,朕要的是一呼一吸,吃喝拉撒,最清晰明白的理……总有一天,我们会掌握改变天下的奥秘! “赵卿,朕知道说这些不免空泛,但朕相信,只要从身边下手,穷究日月,钻研山河,小到花花草草,大到狮象虎豹,包括万象,囊括天人,我们的境界一定会远远超过昔日的圣贤。甚至回头去看,我们会觉得圣人之道的东西太少了,他们的言论就像是孩童一般可笑。” 面对赵桓的豪言壮语,赵鼎是半点笑不出来,他已经听明白了赵桓的意思,“官家是要用杂学取代儒学喽?” “不是取代,而是发展这些学问,建立起完整的体系,和儒学抗衡,平分秋色!” 赵鼎咧嘴苦笑,“官家,请恕臣直言,怕是行不通!” 瞬间,赵桓脸沉了下来,“这么说赵相公是不愿意帮朕了?” “不!”赵鼎摇头,“官家理会错了,臣虽然不看好,可既然是官家的臣子,就会竭尽全力。更何况研究学问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不是杨朱那一套祸乱人心的东西就好!毕竟就连释教都容忍了,儒门宽广,臣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赵鼎摆明了立场,可以帮忙,但休想让他相信。 而且赵鼎还有足够的自信,儒家发展了多少年? 著作浩如烟海,鸿儒层出不穷。 就让你赵官家可劲儿折腾,又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不是瞧不起你,不行就是不行! 对于赵鼎的鄙视,赵桓半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放心吧,你们一定会为了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的。 赵桓开始紧锣密鼓,筹备展览,编写新的教材,搜罗各种成果。 科学当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需要的是传承,至少要知道前人研究到了什么程度……你不得不承认,自古以来,理工男都是很靠谱的一群人。 比如说大宋江南有一次能纺织三十二根线的纺车,绝对堪称技术飞跃,只可惜这种神器只是在文人的偶然记述中存在,实物如何,效果如何,纺出来的线是好是坏……几乎没人知道。 还有医学,众所周知,宋代的医学也是相当了得,光是一个天圣铜人,就足以震撼古今了。眼下这玩意还在开封的皇宫,宝贝一样放着。 可问题是医学是拿来用的,是要不断验证修改的,不是供起来吃灰的。 赵桓早就筹划过,他有许多的想法,等待着战事不那么紧张,不用成天为了生存发愁了,就好好拿出来,彻彻底底改造大宋。 不但只好大宋的积弊,还为日后的发展打好基础。 只是想法再好,但是到了真正执行的时候,赵桓就有点抓瞎了,他身边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帮上自己的。 “虞允文,你就不能多读点书?多涨点本事?” 小虞学士哭了,“官家啊,臣家道中落,就算臣有兴趣,也没处看去啊!好多杂书都是宫里才有,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虞允文顿了顿,仗着胆子道:“官家,您早些年,就没多读点?” 赵桓老脸红了,虞允文这个兔崽子,真是越来越大胆,一定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正在这时候,赵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是没读过,但是有人读过啊! “别废话了,跟朕去一个地方。” …… “这活儿你能做好不?” 赵桓闷声问道,在他的对面,正坐着太上皇赵佶。 试问学问之杂,三教九流,谁还能比得过他啊! 只是赵佶并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什么喜悦,甚至忧心忡忡。 沉吟了好半晌,他才仗着胆子道:“官家,我想劝你两句,你能听得进去不?” 赵桓翻了翻眼皮,“说吧!” 赵佶鼓足了勇气,“那个……官家,如论如何,你是中兴圣主,可千万别学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会害人的,没有半点用处,一个好皇帝,不该沉溺其中,否,否则会亡国的!” 说完之后,赵佶吓得连忙点头,连看都不敢看赵桓,生怕惹来雷霆之怒。 只是没有料到,等了片刻之后,竟然是爽朗的笑声! “行了,用不着担心,学问无高下,同样的大臣,在你的手里,不也是束手无策吗!怎么到了朕的手里,就能保住开封了?你只管替朕整理就是,这些东西不但不会害了大宋,还能让咱们赵家的天下,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赵佶怔了怔,若有所思,喃喃道:“咱们赵家?官家到底是认下了。” 赵桓被这话说得很不爽,正想讽刺……却发现赵佶的眼角有泪水滚落,一颗接着一颗……再看他的鬓角,也有了不少白发。 赵桓的心突然莫名的戳了一下……历史上此时的赵佶,怕是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虽然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不少,他的身体也硬朗,但到底上了年纪,估计是没力气跑御香楼了。 人到老年,孤苦伶仃……他也不容易啊! “把,把郑太后接过来,你们老两口凑在一起过日子吧,互相扶持,也省得寂寞。” 赵佶愣了好半晌,终于确定,赵桓是真的关心他,赵佶老泪横流,哭得更惨烈了。 “官家的好意我,我心领了……只是郑,郑氏太老了,不如,不如李师师好!能不能让她过来,陪着我修书?那样的话,必定事半功倍!”赵佶试探着询问。 “做梦!” 赵桓气得翻白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蹬鼻子上脸! 一颗花心,死也不改! “李师师是女营军官,已经有七品官职在身……我劝你一句,别乱打主意,也别胡乱说话,不然办你一个侮辱功臣的罪名!” 赵佶吓得瞠目结舌,连李师师都不能想了? 良久,赵佶无奈摇头,“果然是老了,就让郑氏在家里安度晚年吧!女人会影响我修书的,尤其是老女人!” 赵佶臭屁表示,并且像赵桓展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轻佻,相比之下,赵桓差得太远了,都不是弟弟,就是儿子! 很快,在赵桓的鼓动之下,有关阐发“气”的文章,出现在了邸报上……这篇文章只有二百多个字,却是石破天惊。 文章指出气为一切根本,气充斥天地间,气有庞大的力量,气中大约有五分之四是无用的,剩下的五分之一,则是人活下去的根本。一呼一吸,就是摄取气中有用的五分之一,人如此,百兽如此,气是生命之源,是万物之本。 气到底是什么玩意,就像道是什么一样,从来不缺解释的著作文章……但是像这种带着数据的,绝对是开天辟地投一份! 甚至在文章后面,还附上了实验方法,欢迎大家伙尝试……新的气理之说,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可重复……天子实验结果如此,贩夫走卒实验结果也是如此,只要没做错,答案就是一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天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就这么霸道! 整个大宋的学术圈惊动了,倒不是说文章如何了不起,而是官家书名的东西,天子认可,谁敢不当回事! 各路学者,天下鸿儒,都摩拳擦掌,想要为了捍卫道统而战……就在这个当口,一个消息从高丽传来,很不幸,是战败的消息。 统制官郦琼兵败,两千八百多人,全军覆没……而从兀术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金兵全歼三万宋军,大获全胜! 第438章 乱了 “这个曲端,简直是废物!” 韩世忠气得想骂娘……好容易官家施展手段,给武人找回了面子,且弄出了武学,有了制度保证,能够彻底奠定武人地位。 甚至他泼韩五都掏出了家底儿,准备办好科技展览,争取人心。 就在这时候,居然败了,而且还败得这么惨。 让武人的老脸往哪里放? 贴鞋底上吗? “秦王,先别急着骂曲端,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有没有谎报军情?”吴玠低声提醒道。 这下子又惹恼了韩世忠。 是啊,如果真像金人那边传来的消息,损失了三万多人,啥也不用说了,直接砍了曲端的脑袋就是,可要是没有这么多,那也要有个说法才是。 “三万多是断然没有的,不说别的,曲端带去的人马就没有这么多,如果真的死了两三万,那就是全军覆没,曲端就算再不要脸,也会阵前自杀,以死谢罪。金国那边传出的消息就是全歼大宋兵马,诛杀名王了。” 吴玠还是十分笃定,三万多肯定是吹牛皮的。 当真有这么多,兀术怕是都会笑死了。 那到底是多少呢? 韩世忠冷哼道:“就算打个对折,也是一万五,再打个对折,也有七千。他报了两千八,无论如何,也是对不上的,就看他怎么交代吧!” 老韩大有放弃治疗的意思,像曲端这种货,就不值得搭理。 正在这时候,岳飞和刘子羽前后进入了值房,打过招呼之后,刘子羽就主动道:“韩大王,吴大王,刚刚兵部又接到了消息,其实两边的数字都对,曲大王并无谎报军情的问题。” “没有?”韩世忠大诧,“怎么会没有?两个数字都不一样了,难道是兀术吹牛?” “也……也不是!” 这下子把韩世忠气得笑了,“都没有撒谎,怎么就对不上?这样的结果,怎么上呈官家?怎么给朝野一个交代?武人的老脸啊,算是丢尽了!” 韩世忠唉声叹气,绷着脸的岳飞突然哼了一声,“没什么奇怪的,就看高丽人算不算人了。” “什,什么?”韩世忠一愣神,旁边的吴玠眨了眨眼睛,也似乎明白过来……“怎么,曲端是带着高丽人去的?” 岳飞点头,“根据张荣递上来的详细奏报……这一次还真不是曲端主张进攻的,而是郑知常主持的,曲端懒得陪他玩,才派了郦琼过去。事实上郦琼的兵马里面,也有一千多高丽人,只是这些人已经编入了宋军的名单,不好忽视。” 吴玠紧皱眉头……什么意思?难道说还能压低损失不成? 这事情有趣了。 当赵桓驾临的时候,几个人已经把事情整理清楚了……原来郑知常在面对国内纷乱,世家大族的兵马占据了八成疆土之后,决定行险一招。 他调动三万兵马北上,试图开疆拓土,以功劳压制内部声音。 而且早先时候,郑知常就主张迁都平壤,抵御金国,这也算是传统艺能,并不让人意外。 曲端听说郑知常的想法之后,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国内什么状况不知道,就要往外用兵,不怕身死国灭啊! 曲端是想反对的,可他这人又是个顶不安好心的,反正郑知常倒霉,跟他也没关系,更何况郑知常损失越大,不是越要抱紧大宋吗! 思前想后,曲端让郦琼带着三千人,去给高丽兵马压阵。 而这三千人也不是满编的,只有两千八,其中还有一半是在高丽收编的……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曲端还真反复告诫郦琼,如果出了事情,别管高丽人,直接撤回来。 “官家,说到底这事怪郦琼,他贪功心切,且骄狂自大。遇到了金兵之后,穷追不舍,结果落到了兀术的埋伏之中,才,才全军覆没!” 赵桓算是听明白了,就算兀术再废物,十倍以上兵力,又是处心积虑,还打不赢,那才是笑话。 至于高丽兵,他们什么时候能算成人了…… “兀术打了这么多年,总算捡了点便宜,他愿意吹牛,就让他吹去。”赵桓缓缓道:“当下的情形,损失了三万多人,郑知常怕是撑不住了吧?” 刘子羽慌忙躬身,“官家圣明,此刻郑知常手上的兵马损失殆尽,已经没有推行新制的能力,他已经向曲大王送信,又往朝廷送来了消息,希望大宋派兵救他。” 郑知常真是怕了,他现在病急乱投医,曲端要见,礼部要求,甚至还想亲自来拜见赵桓,祈求上国恩典。 “你们都说说,高丽的事情要怎么办?”赵桓斜靠着椅子,揉着眉头,一副闹心的模样。 这时候吴玠沉吟道:“官家,当下高丽遍地烽火,到处都是乱兵……如果朝廷派遣人马,要和谁打仗?去了之后,必然是对付高丽乱兵,也必然要对百姓下手。高丽的兵马可以不算人,高丽百姓却是不能真的不当回事,毕竟民心为大。且一旦乱兵悉数和大宋作对,朝廷又要派多少兵力,才能稳住局势?浪费这么多钱粮兵马,是否值得?” 吴玠这家伙在战略上的把握还是相当了得,他反对救援。韩世忠的怒火也散去了大半,论起来他跟曲端的关系最好,现在不派兵,曲端又该怎么办?高丽的局势糜烂,又要如何? “其实曲端谈不上危险,他只要在保州待着,就能躲开高丽内乱,还能引而不发,坐享其成。” “那郑知常呢?就看着他死吗?”韩世忠不解道:“这人来大宋多少次,也算是老实听话,如果他没了,高丽落到了别人手里,会不会跟咱们闹翻?就算是养条狗,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被吃肉了吧?” 吴玠嘴角上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不定他这一死,比活着更有价值!” 众人大惊,互相看了看,貌似理解了吴玠的思路,随后露出了不尴不尬的笑容……倒是赵官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这样吧,准备三万石粮食,再安排两百个人,去协助郑知常,收拾旧部,勉励他稳住大局,努力撑住,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官家定了调子,其他人还能如何,只是这点粮食,还有这点鼓励,能挽救郑知常的命运吗? 貌似很悬! 事实上郑知常已经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完了,全都完了,三万将士没了,四方匪兵云集,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老朋友白寿翰脸色凄苦,惨然道:“当下的路子无非三个,就看公怎么选了?” 还有三条路! 郑知常露出了惊讶神色,“快说!” “其一,就是立刻逃往大宋,祈求官家庇护,或可卷土重来。” 听到这里,郑知常立刻苦笑着摇头,”不妥,不妥!上国已经出兵恢复高丽,是我等无能,才落到了今天的地步,上国断然不会再出兵帮我们了……勉强逃到上国,也不过是长安市上的野犬而已,苟延残喘,吾不为也!” “那,那就去保州,去求曲大王庇护,或可保住性命!” 郑知常顿了顿,还是摇头,凄然道:“不成,我等可是高丽官员,如果祈求一个武夫庇护,还有什么体面……日后又怎么治理国家?” 白寿翰微微张了张嘴巴,最后只能无奈道:“那就只剩下和乱匪议和这一条路了。” “议和?” 这下子瞬间踩到了郑知常的痛处,他气得站起来,用力挥舞拳头,勃然大怒! “我苦心孤诣,万里求援,得上国相助,光复高丽……再造之功,可是有假?” 白寿翰连忙摇头,“自然不假。” “那我抑制豪强,推行均田,给寒门机会,又哪里错了?” “自然没错!” “那为何天下汹汹,都奔着我一个人而来?为什么?”郑知常眼珠通红,像是疯子一样怒吼,在这一刹那,他的情绪控制不住,完全崩溃了,泪水奔涌而出。 他太冤枉了。 在大宋朝,他尽力扮演小丑,努力讨好每一个人,不要脸面,不要尊严……说到底,他还是为了高丽啊! 回来之后,他的作为也都是如此。 他没有享受,什么美女金钱,奢华府邸……他都没要,而是一心一意,推行新制,打击豪门,抑制贵胄。 他真想变好的。 金富轼兄弟,权倾一时,结果被他诛杀,脑袋就挂在了城墙上,他还记得,当金家覆灭之后,把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那些人是何等欢欣鼓舞。 万民称颂,他俨然圣贤。 郑知常到了人生巅峰……只是为什么会坠落这么快? 为什么正确的事情,就是推行不去?高丽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知常百思不解,或许自己还是太手软了,在除掉金家之后,就该大刀阔斧,把其他家族都屠戮一空,那样就好了! “杀!杀!杀个干净!” 郑知常像是疯子一样叫嚷,就连白寿翰都被吓得狼狈逃走……三日后,开京数千百姓,为了避免乱军杀入城中,抢掠他们的家产,涌入郑知常的府邸,把他乱刀砍死,取了头颅,乐颠颠献给了叛军。 他们却似乎忘了,那些家产都是郑知常分给他们的…… 第439章 唯有杀之 李氏、曹氏、赵氏、康氏……十几个高丽大族,率领着叛军,杀入了开京……那些献上郑知常首级的百姓并没有得到希望的太平安宁,相反,这些叛军高举屠刀,疯狂杀戮。 先是杀戮追随郑知常的高官,接着是普通人,发展到最后,竟然连普通百姓也难逃一死。 每天处死的人员达到了几千之多。 没有半点留情,几个大族比赛着杀人,由于杀戮太重,居然连江水都被堵上了。 其中最惨的就是郑氏,白氏……原本郑知常屠戮了金氏满门,就已经相当凶残,而这一次反扑则是只要姓郑的,就难逃一死,甚至连家仆奴婢,都会被杀戮一空。 逼得许多人都只能异姓改名,试图保住性命。 粗略估算,这一番杀戮,至少死了十万人,整个开京完全空了。 残忍的杀戮。遍地骸骨,尸体腐烂,竟然污染了地下水,造成了饮水恶臭,瘟疫横行……感染了瘟疫之后,浑身恶寒,身体发烧,脑袋水肿,头颅变大,十分骇人。 而且死亡率也相当吓人。 几个大家族的手下都损失惨重,渐渐的,人们开始流传说法,说郑知常复国有功,结果被残忍杀害,冤魂恶鬼,不入轮回,跑来索命。 全州李氏首领李翔惊恐不已,他立刻下令,替郑知常收拾尸体,妥善安葬。 奈何郑知常已经被砍成了肉泥,只剩下一颗头颅,他只能找来名贵木头,替他雕塑身躯,然后择风水宝地安葬。 这还不算,又弄了一个神像,放在军营里供奉,每天都跑来磕头祈求。 “郑公英灵在上……你一心恢复高丽,不忘国仇,令人敬佩。在下身为全州李氏家主,为了守住祖宗基业,也是须臾不敢松懈。起兵护家,情理之中,郑公理当理解在下。” “更何况杀戮郑公者,乃是无耻刁民……彼等只可杀戮,不可恩待。他们背叛郑公,寡廉鲜耻。足见郑公均田之举是错的。我,我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郑公何必加罪于我啊!” 这位又是哭,又是拜,如果真的有地府的话,估计郑知常都能气得活过来,直接把他带走。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明明是世家大族抵制,弄得郑知常推动不了新政,最终丢了性命……结果却被说成本来就是错的,这份甩锅的本事,也真是厉害了。 不过很显然拜祭郑知常是没用的。 瘟疫不但没有减轻,还越发严重,以至于军营当中,有两三成都感染了瘟疫,每天都有人丧命,抬出去的尸体,居然没处安葬。 李翔见一点用处没有,便勃然大怒,用皮鞭猛抽郑知常神像,并且烧毁,随后又下令把郑知常从棺材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很显然,折腾尸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李翔还添了个毛病,每天晚上做噩梦,就梦到了郑知常出现,用手捏他的头,结果半个脑袋,果然疼痛欲裂,几乎想死。 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找来僧人询问。 僧人倒是给出了答案,说开京王气消失,已经不能作为都城,一句话,必须迁都……可迁都又岂是小事情,几个大家族怎么都吵不出结果,他们彼此攻讦,撕破了脸皮。 同盟瓦解之后,各自返回老巢,高丽陷入了四分五裂。 作为实力最为雄厚的李氏,他们暂时将兵马放在了西京……很显然,想要一统高丽,凭着他们的力量绝对做不到,必须有外力支持。 而最可能的外力就是大宋……李翔思前想后,决定带着重礼,去见曲端,希望大宋支持他。 奈何这家伙到了保州之后,却听说早在一个月之前,曲端就已经动身返回大宋,此刻的保州,只剩下几千名大宋驻军,随时准备撤走。 对不起,高丽的烂事,爷不管了! …… “臣曲端拜见官家!” 撅着屁股的曲大王心砰砰乱跳,生怕赵桓会震怒,没有他的好果汁吃。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桓才缓缓道:“起来吧。” 曲端总算仗着胆子,爬了起来。 “曲端,之前你拟定了三路进军的办法,后来你又降低要求,只是光复高丽,如今高丽乱成了一团,你又有什么感悟?” 曲端老脸通红,额头冒汗了。 “回官家的话,臣,臣把事情想简单了。” “是吗?”赵桓惊讶道:“你不是文武全才,料事如神吗?怎么连高丽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不会吧!” 曲端越发惭愧,连忙再次拜倒。 “启奏官家,臣的确是想简单了……高丽的情形和大宋全然不同,幸好当初没有按照臣的计划出兵,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臣,臣知罪了,请官家责罚!” 赵桓又沉吟了良久,这才走过来,把曲端拉起来。 “朕既然封了你们几个王爵,就把你们视作股肱腹心……只是你们也需要用心才是,不能敷衍糊弄。更不能拿军国大事开玩笑。” 赵桓语重心长,拉着曲端,到了桌案前面,一张高丽地图摆在面前。 “来,说说吧,实际去了一次,你也该知道高丽的实情了,这回可不许再犯错了。” 曲端满脸惭愧,连忙点头,向赵桓讲解起来……高丽自称小中华,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真的很用心在学习中原,都学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其实高丽也是存在均田制的,他们叫做田柴科制。 田自然是指田地,柴指的是森林,科指的是品级。 也就是按照身份高低,分配田亩林地。 “官家,臣斗胆请教,您可是听出了问题?” 赵桓眉头紧皱,“他们只是分配官吏吗?普通百姓没有?” 曲端咧嘴,“也不能说没有,他们是有府兵的,为朝廷效力,就有一份,至于闲人也有一些,只是不多罢了。而且这些年来,土地兼并越发严重,普通百姓根本没有田亩土地可言。”稍微停顿一下,曲端又补充道:“官家,高丽文武官吏身份划分,一共有七十九档,可比咱们的士农工商厉害多了!” 赵桓愕然瞪大眼睛,半晌才摇头道:“岂止比士农工商厉害,简直能让九品中正汗颜!” 赵官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仔细和曲端聊着……渐渐的,他也弄清了不少事情。 而且产生了一个很荒唐的感觉……如果只看儒家,你会觉得儒家的问题太多了,简直从根子上就错了,必须要彻彻底底改变, 可一旦把目光放开,就会发现,中原差不多是最文明,最宽厚的地方了。 区区高丽,文武品级这一块,就分出了骇人听闻的79档……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么复杂的设计,是根本落实不下去的,连最基本的公平都保证不了。 结果就是世家大族疯狂霸占土地,大肆兼并。 基本上除了当官的,除了贵胄之外,普通人就是最穷苦的佃农,根本没有财产可言。 “官家,臣最初也觉得,郑知常推行均田,就算会国内大乱,可老百姓最该支持他吧!结果臣发现,那些大世家,豪门大族,只要拿出一点钱,给他们一点粮食,稍微许诺,这帮人全都跟着大世家在一起,反对均田了。如此一来,郑知常岂能不败!” 赵桓眉头挑了挑,最终长叹一声,“说到底,是高丽的百姓太苦了,他们已经没有心思思考,也顾不上谁对谁错,只要有一点好处,便跟着闹腾了。” 曲端用力点头,“官家说得太对了,臣也是最近才看清楚,那些高丽人,只要稍微有点权柄,就看不起普通人……别的不说,臣找了几个当地的高丽人,让他们负责采买……结果这几个人就打着臣的旗号,大肆压榨,逼着当地人低价出售,甚至干脆就给抢了过来,一文钱都不给!他们根本不是人,就是一群恶毒的鹰犬!” “跟这帮东西打交道,实在是太伤脑筋了。郦琼全军覆没,也是吃了这个亏……那几个家族保证很好,说是提供辎重补给,奈何人马出动之后,就是送不上去,他们役使下面的百姓,下面的百姓一听说金人要来了,全都吓得亡命奔逃。” “官家,臣只能说,高丽的百姓,就是牲畜,他们贪婪,狡黠,好吃懒做,寡廉鲜耻,丝毫不能指望他们……可要说臣会不会怪他们,臣还真有点心疼,也更无奈。长久的压榨,无情的盘剥,已经把他们的人心都夺走了,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的上面太狠毒了,完全不留一点余地,让老百姓连人都做不了,只能当牲畜。” 赵桓沉吟再三,突然道:“曲端,你说咱们会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不会!”曲端果断道:“官家,臣说实话,过去臣还瞧不起朝堂诸公,觉得他们都自私自利,面目可憎,只是这一次,臣突然发觉他们放在高丽,至少能当个圣人!” 赵桓忍不住哂笑,“行了,用不着拍他们的马屁,朕给你一个机会,你打算怎么处置高丽的问题?” “杀!”曲端很干脆道:“只能从下而上,杀个干干净净。什么李氏,曹氏,什么康氏,白氏……甚至还有寺庙,都要清理干净!不然高丽就是一块带着毒的肉,吞下之后,会让大宋跟着中毒的!” 赵桓认真思忖了片刻,“既然如此,高丽就交给你了。” 第440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曲端这人的毛病和优点同样鲜明,才情不弱于其他人,私心也最重,做事唐突,却也心细如发。 面对官家的嘱托,曲端却是没有立刻大包大揽,而是躬身诚恳道:“官家,高丽差不多和大宋一路相当,这么大的地盘,民情也相当复杂。臣不过一介武夫,只能开道而已,要想治理高丽,却非臣之所能,官家还是派遣一些德高望重的文臣吧!” 赵桓眉头挑动,良久之后,突然道:“你不怕他们掣肘?” “不怕!” 曲端正色道:“官家,朝中诸公之所以犹豫迟疑,实在是他们犬牙交错,彼此勾连,不忍下手,却不是他们才力不及,看不出问题所在。如今的高丽和他们风马牛不相及,高丽压榨之狠,世家之猖獗,又远胜大宋万倍。臣以为他们只要去了,必定会大刀阔斧,绝不姑息养奸,手段霹雳,便是官家都会瞠目结舌……当下的高丽,不光要杀戮,还要大兴教化,训导百姓,高丽不同于大宋,百姓远没有到大宋的程度,正是朝中诸公大显身手的时候啊!” 赵桓又是一阵思索,终于点头,“行了,就冲着你这番奏对,郦琼兵败的事情朕就不追究了。不过兀术死灰复燃,以后还有战事,你要拟一个对付金人的方略出来……现在的御营需要调整了。” 曲端突然瞪大眼睛,惶恐之后,复又躬身恳切道:“官家,只是调整吗?” “哈哈哈!”赵桓笑道:“你啊,心思还真是机灵……确乎只是以增强军力,抗击金人为主,懂了吗?” “懂了,懂了!” 曲端连连答应,转身退出了宫中,微微擦了擦汗,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果然要处理御营了。 赵桓打出了重整乾坤的口号,在别的地方那么下力气,没有道理放过最重要的御营,还好只是为了增强军力,还好是在压制了文官之后。否则的话,所谓整军,就会像当初张浚提出那样,变成了裁军……而裁军的结果,通常都是裁掉能打仗的,留下一堆空领军饷的。 官家的用心,还真是深,先后顺序也是深思熟路,既然官家都想通了,对他来说,也就只剩下好好干活了。 要不怎么说曲端这人赵桓离不开呢……因为只要压力足够,就像当初进军关中一样,曲端总能整出让人眼前一亮的好活儿。 根据郦琼战败的教训,曲端上了一道反省的万言书。 御营脱胎于禁军,虽然选拔猛士,严格训练,考评升迁,都不是禁军能比,但有一点,那就是编制上和禁军大同小异。 而且骑兵配比也差不了太多。 其实这也不是宋朝的问题,往上追溯,后周的禁军便是如此了,甚至从安史之乱以后,就是如此趋势。 这个趋势是什么呢? 先看看安史之乱以前,盛唐的兵马以对外战争为主,辽东,西域,西南……几乎都是外线作战,要到远离国土核心区域的地方折腾。 说白了,就是去别人家打。 长途远征,最考验的是后勤能力。 所以需要的是尽可能的精兵……人越少越少,战力越强越好,就像后世非常看重的怛罗斯之战,唐军也就派了两万多人。 不是不想派更多,实在是后勤不允许。 少而精的兵马配置,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唐军能装备昂贵的陌刀……因为必须要让每一个人,都发挥出以一当十的威力,外线作战,人命最贵! 而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呢? 藩镇割据,战斗越来越变成自己人的厮杀。 这时候由于距离的问题,后勤压力降低了,征召兵马也多了。随便一个节度使,弄几万人马,拉出去厮杀,就跟玩似的。 到了这一步,人命变成了廉价的东西。 既然如此,以陌刀为代表的昂贵武器,自然会被淘汰。便宜的长枪,朴刀这一类的武器,成了首选。 一路延续到了宋朝,本来中原一统,就该增加军备,往外面打……很可惜的是赵家人不争气,就连最重要的战马产地都没了,就算有再多的钱,也别想打造一支以骑兵为核心的外线作战力量了。 没法子,宋军只能在增加人数这条邪路上,一条道跑到黑了。 八十万禁军,八十万眼泪! 说多了都想哭,曲端这人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已经感觉到了其中的差别。 因此曲端建议,自山海关向西,一共成立五个军镇,依次为辽东镇、蓟镇、大同镇、延安镇和兰州镇。 每一镇配属兵马两万上下,其中骑兵五千,步卒一万五千人。 平时以这些兵马戍守边境,就已经足够威慑敌胆,然后朝中编练十万到十五万的精兵。 这些精兵包括不少于五万铁骑,还有相当数量的精锐甲士……即便是步卒,也要求配属战马,是骑马步兵。 这一支精兵充当禁军,主要的任务有三项,宿卫京师,救援边关,还有主动出击大漠。 同时,为了兼顾海外,水师兵力不能低于三万五千,水师步卒不低于一万五千。 当曲端这份计划送上去之后,整个朝野都是震惊的。 不只是文官,也不知是武将。 因为曲端开宗明义,直接讲了,情形变化了,大宋的国策也要改变,国策变了,军制也要调整。 “荒唐,着实荒唐!曲端自己打了个败仗,损失了郦琼所部,他不思反省,回头倒要朝廷改革,他这是把罪名怪在了我们头上不成?” 不出意外,整个政事堂都炸了锅。 除了赵鼎、李若水和徐徽言等人还能保持平静之外,其余人都绷不住了。 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么大举调整军制,带来的影响难以估计,便是文官这块,也没有谁可以幸免于难。 更何况曲端说得明白,如此整军,就是为了以后往外面用兵,要大举出征……这又要耗费多少国帑民财? 边庭流血成海水,赵皇开边意未已。 难不成又要走到这一步吗? “赵相公,事到如今,咱们该有个态度了。” 面对下面恳请的请求,赵鼎微微长叹。他心知肚明,躲不过去了。从设立武学,到阐释气理,再到整顿军制……赵官家越来越亮出了底牌, 再造乾坤,所言非虚。 只是朝野上下,该如何承担官家的雄心,赵鼎也着实没有把握。 “老夫会上奏官家,后天就是大朝会……大家伙回去之后,都好好思忖权衡,认认真真想想,不要党同伐异,不要意气用事,君臣一心,上下一体,这就是我的态度!” 赵鼎再一次以首相权威,敲打了沸沸扬扬的百官。 可尽管如此,老赵也丝毫没有把握。 返回住处之后,唉声叹气。 凑巧的是,儿子赵汾也在。 这个年轻人正在读着邸报,同时在纸上画来画去,嘟嘟囔囔,连老爹回来他都没注意到。 “你干什么?莫非中邪了?” 赵汾一愣,慌忙赔笑道:“是父亲啊,孩儿正在琢磨着怎么替您老挣一笔大钱呢!” 赵鼎一愣,突然怒道:“逆子!你想害死你爹不成?” 赵汾摇头,“瞧您说的,孩儿可是堂堂正正,在琢磨着如何验证‘气力’,这可是官家在邸报上写的,能验证成功,就给十万贯!” 年轻人眼睛都冒光了,“您老当了这儿么多年官,也没挣到这么多俸禄吧?” 赵鼎愣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知道儿子在弄什么……老赵却是不以为然,“你也就是做梦!天下那么多能工巧匠,轮不到你来破解,更别想领赏了。” 赵汾却是笑道:“领不领赏倒是小事,关键是要弄清楚官家的这套气理新说,这可是往后的朝堂显学,不懂不行。没准科举还要考这个哩!” 赵鼎听到这里,忍不住狂翻白眼。 “你也信日后就学这个?还显学?你把孔孟之道放在哪里?” 赵汾不慌不忙,“那您把官家放在放在哪里?” “这……”赵鼎瞠目结舌,良久之后,他突然道:“你,你们年轻人真的这么信官家?” 赵汾一笑,“爹,八年前金人兵临开封,举国上下,又有几个有胆气和金人战斗的……偏偏官家的论持久战,就告诉了所有人,这一战该怎么打。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半点不错?父亲,官家做事,智虑深远。早晚有一天,必定兑现的。只是父亲不要成了当年的旧臣就好!” 赵鼎深吸口气,还真没想到,官家在年轻人的心目中,竟是如此了得! “兔崽子,你竟敢教训你爹,你反了天了!” 赵汾还是丝毫不怕,“孩儿只知君父罢了!” 赵鼎:“……” 大朝会之期转眼到了,朝廷诸公悉数赶来,包括军中诸将,竟然也来了。 还没等群臣谏言,赵桓竟然主动出击了。 “朕知道最近议论很多,朝廷人心浮动,大家伙都有颇多的争论。今日朕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大宋要走一条新路……包括你们所有人在内,都需要做出改变!” 第441章 赵官家的父慈子孝 面对赵桓这种一上来就放大招的,朝臣们脑袋都大了。 该怎么办吧? 是坚决反对,还是听之任之……在场众人,多数都是赵桓提拔的,也都是对赵桓多年努力持肯定态度的。 可问题是他们都是大活人,不是程序单向的机器人。 身在朝廷,既要服从官家,又要给下面人做主,没有这个能耐,自然没人会捧着你,下面人不配合,就算官家赏识,一样撑不住,毕竟他们是朝臣,不是没了根的太监! 就在等待着谁该出来的时候,令人讶异的时候,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他默默站在了丹墀旁边。 此人出现,瞬间就惊呆了所有人。 太上皇! 赵佶! 这位怎么出来了? 就在大家伙诧异的时候,一旁的小太监端着绣墩过来,要给赵佶座位,结果赵桓一眼就把小太监瞪了回去。 赵官家直接走到了旁边,拿起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送到了赵佶的面前。 “坐吧……其实应该让太上皇坐龙椅的,委屈了。”赵桓轻声细语,带着丰富的感情,赵佶差点哭出来。 这位太上皇的情商在这一刻也爆了。 “早就让给官家了,谁也坐不了!” 赵桓一笑,“虽然这么说,但今天还是站着跟大家伙说话……太上皇也顺便听听,讲的有道理没?至于有错的地方,也请太上皇说出来。” 赵佶连连点头,“晓得,官家说话,必是有理的。” 这俩人旁若无人,演示了一把什么叫做父慈子孝,让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所以。 “诸位卿家,朕把太上皇请来,让他亲眼见证。很多人都说朕不孝,朕恨不得杀了太上皇……朕想说的是,朕和太上皇自然有父子之情,却也有国家之恨!” 一句话,吓得赵鼎带头跪倒。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朝会上一言一行,都是要记在实录里的,官家你可别吓唬大家伙。 “官家仁孝,天下皆知,那些传流言的小人,自然该千刀万剐!” 赵桓笑着摆手,“赵相公,你不用替朕遮掩,今天的话,就算写在千秋史册里,朕也坦然。朕就是不喜太上皇的治国做为,尤其是面对国家危亡之时,怯懦退缩,简直是犯罪!” 群臣再度愕然,坐在后面的赵佶也下意识欠了欠屁股,公开处刑的滋味,是真他娘不舒服啊! 不过好在赵桓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如今光复了燕云,摆脱了危亡的局面,朕似乎又有了新的感悟。” 赵桓欣然道:“朕以为自己和太上皇就代表了两种选择,两种道路……在这里朕可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只是说两种选择而已。”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淡薄,无法让人信服,赵桓主动解释道:“朕知道,时至今日,许多人还在追忆以往,前些时候,朕还在看东京梦华录,这书写得好,朕看着看着,也想起早些年的情形,心里颇为感慨,夜里做梦都是火树银花,歌舞升平。” “大宋朝自艺祖建国以来,当真就一无是处吗?只怕也不是,毕竟传了一百多年,到朕这里,已经是第九代帝王。国祚算不上短了。更何况皇宋名臣辈出,学士才子,灿若星辰。论起道德文章,便是盛唐也难以和大宋抗衡,六一居士,三苏学士,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顶尖人物,放在千秋史册上,那也是相当当的人物。” “不只是文学,还有衣食住行,咱们吃的菜肴,用的瓷器,咱们的衣服,住的房舍……随便拿出一样东西,不只是周围的蛮夷艳羡,就连千百年后,也有无数人艳羡……对于这一点朕深信不疑。”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宋好的地方,让人魂牵梦绕,皇宋不好的地方,让人切齿咬牙。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朕请太上皇过来,就是想心平气和聊聊。怎么看待过去,怎么面对未来……开诚布公,畅所欲言。哪怕有人跟朕说,你不配当皇帝,该退位让贤,朕都欣然以对。来,咱们都说说吧!” 赵桓笑容可掬,一副虚心納谏的模样。 只是这个场面摆出来,朝臣谁都不是傻子,这就是个坑,不管怎么讲,都很难胜过赵桓,甚至说官家干脆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处心积虑,手段惊人,你赵官家够狠! 不管怎么说,鸿门宴摆下来了,是看舞剑,还是吃生猪肉,就看你们选择了。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依旧是首相赵鼎,也只能是他。 “好教官家得知,臣,臣以为正如官家所讲,一百多年,历代帝王,殚精竭虑,我大宋才有今日,圣德巍巍,直追尧舜。臣以为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不必对立起来。” 赵桓一笑,“到底是首相,就是会说话,可有句话也要讲明白,什么是糟粕,什么是精华……标准在哪里……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不说别的,朕在东京梦华录里面,就看到了许多汴河风物的描写。说来说去,都躲不开花枝招展的青楼名妓,风流佳话。” 提到这里,后面的赵佶下意识动了动屁股,头更低了。 “赵相公,你觉得汴河的青楼,也是精华吗?” 赵鼎老脸通红,谁夸青楼都行唯独他这个首相不行! 青楼是怎么来的?里面的姑娘出身如何? 外表有多光鲜,内里就有多腌臜。 除非赵鼎想遗臭万年,否则他是绝对不能自抽老脸。 “官家,自然利国利民的才是精华,只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也不好一篙子戳翻一船人……” “不!” 赵桓断然摇头,“朕不能苟同……怎么说呢?还是在绕圈子,不能直指核心。家国天下,虽然朕不同意以治家的观念来治国,但是有一点朕是相信的,国和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追求。由于定位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国策,有了不同的人才标准。我们常说强汉盛唐,就是这个道理……” “落到了大宋朝,咱们君臣不妨畅想一下,后人会怎么看大宋……是富宋,还是弱宋?大家伙又怎么看?” 枢密使张浚实在是听不下去,连忙站出来,“启奏官家,自靖康以来,励精图治,奋发有为。驱逐金贼,光复燕云。官家武功之盛,足以和汉唐并称,又怎么会是弱宋?” 赵桓翻了翻眼皮,沉声道:“眼下八年,当真能抵得过过去的一百六十年?” 张浚愕然,刘汲站了出来,“官家,西汉为了对付匈奴,也是几十年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啊!” 这话似乎给赵宋找到了台阶,有不少人频频点头。 可赵桓却是冷哼一声,“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术就不用拿出来了……这一百多年,咱们积累了什么?文恬武嬉,还是冗官遍地?庆历新政,熙宁变法,所有富国强兵的努力都失败了,给契丹送岁币,给西夏岁币,向金人购买燕山……这就是咱们的卧薪尝胆?” 群臣再度黑了老脸,这话没法说下去了。 赵佶在椅子上也再也坐不住了。 “官,官家……能,能让我说两句不?” 赵桓大笑,“太上皇有话,自然可以讲。” 赵佶轻咳了一声,这才缓缓道:“其实让我说,前后有什么差别,说得直白点,就是以往太贪图享受了。就拿我来说吧,修皇宫,修龙德宫,然后还觉得不足,又修了金明池,修艮岳。从各处收集奇石,堆在其中。要说艮岳之美,历代鲜有。可艮岳将成,金人南下,一切都是一场梦罢了。” “官家所言的新的道路,多半就是讲真与假,新与旧,励精图治和安享富贵,关心名声和自私自利。” 赵佶说着说着,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义正词严,说出来的话也有了气势。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东京一梦,也该醒了!” 不得不说,赵佶的这几句话,简直是一锤定音,由他说出,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 原本那些蓄势待发的诸臣,此刻都显得尴尬万分……臣等正欲死战,太上皇奈何先降啊! 赵桓笑容可掬,“太上皇高论,想必大家伙也都听清楚了。朕这些日子成立武学,把武学放在了太学之上……很多人都不服气,觉得朕重视武夫,藐视文臣……这话朕是认的,可朕想问大家伙,靖康之耻,还没有让大家伙清醒吗?” “一个国家,最先也解决的是安全问题,是生存。谁能给咱们安全,是道德文章吗?或许吧,不过朕觉得,一个国家最核心的,是武力,是那些英勇作战,所向披靡的将士。” “朕随后又重新阐发气理,朕知道自己学问不成,跟名士鸿儒辩论,只会输得很惨……所以朕的气理之学,核心就是一个,讲真正存在的东西,比如气的成分,谁按照正确方式测量,结果都是这个。推而广之,求真务实,就是朕的态度。” 赵桓笑呵呵看着群臣,“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你们当中可能还有人无法接受……不妨就站出来,直接明言……你们放心,朕不会怪罪,相反,朕还会赐银回乡,以全君臣之义。” 赵桓扫了一眼政事堂诸公,笑呵呵道:“赵相公,就从你开始吧!” 第442章 吃肉强国 赵鼎微微一怔,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但是却没有料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还这么直接…… “官家!”赵鼎下意识咽了口吐沫,正待说话,赵桓却突然道:“赵卿,朕还记得当年你说过,要真正君臣一体,共商国是,要朕相信朝臣,和你们开诚布公。那今天朕就多说几句。” 赵桓抬起头,目视着朝臣,淡然道:“当年朕说过,天下大事,抗金,抗金,还是抗金!为了抗金,不得不团结一切力量。当时的情形,如果有重臣投靠金人,出卖大宋,国家有立刻崩溃的危险,朕的确是承受不起。所以朕只能尽力维持局势,一些朕很厌恶的人,也能在朝中为官,继续享受百姓供养。” 赵桓略停顿,缓缓出了口恶气。 “时至今日,能追随朕的留下,不愿意追随朕的,自可以去职还乡,不必在朝堂受委屈。至于今后大宋要走什么路,朕归结起来,核心目标是民本,最重要的态度就是务实,对待天下万民,讲究一个公平,对待四周蛮夷,讲究积极进取。” “对了,还有一条,就是朕很讨厌那首诗,你们也都清楚。今后为官,不至于挨饿受冻,却也别想什么颜如玉,黄金屋!朝廷取士,是为了辅佐君父,治理天下。不是请来一群祖宗供起来,所以尔等都要想好了,从今往后,犯了国法,发配岭南都是小事,破家灭门,扒皮萱草,朕也是干得出来的。” 赵桓绷着脸道:“暂时就说这些了,从赵卿开始吧!” 就在赵桓说话的时候,赵鼎已经凡是思忖,权衡好了。别看赵桓说得好听,但是他真敢挂冠求去,官家保证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 身为首相,又有什么选择呢? 更何况赵桓讲的这些东西,在赵鼎看来,有太多都是理所当然的,绝对算不上标新立异,只不过是以往做不到罢了。 “官家,臣自然是鞠躬尽瘁,追随官家。” 赵桓微微一笑,略带欣慰,总算没有打脸。 赵鼎之后,李若水,徐徽言,乃至张浚,悉数站出来,躬身施礼,表明了态度,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站在赵官家这边的。 渐渐的,到了户部尚书刘汲这里,他沉吟再三,猛然向前一步。 “官家,臣追随圣人,光复燕云,数年之间,殚精竭虑,不曾懈怠。他家中无有余财,臣的儿子未曾恩荫官职。接掌户部以来,更不敢有分毫差错……臣尽力了!” 刘汲抬起头,朗声道:“臣少读孔孟,曾经追随横渠先生,时至今日,官家锐意进取之心昭然若揭,孔孟之道怕是不复显学,臣不敢苟同,却也不能辜负天恩,忝列朝堂,阳奉阴违……故此,臣,臣请辞归乡,还望官家恩准。” 赵桓略沉吟,“刘卿,你的确是个贤臣,是朕辜负了你!” 一言及此,刘汲涕泪横流,扑通跪倒,“官家圣睿,亘古未有。中兴皇宋,功过光武。是臣迂腐,不能侍奉明君圣主!” 赵桓深深叹息,突然对着众人自嘲道:“朕说去留随意,可到底是舍不得……这样吧,刘卿,朕有个去处安排你,就看你愿不愿意受苦了。” 刘汲慌忙抬头,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断然道:“愿意,不管什么事情,臣都愿意!” 赵桓轻笑,“这事情不是旨意,是请求……朕想让你去高丽。” “高丽?”刘汲不解,却还是点头,“臣愿意去!” 他回答太过干脆,让好多人都来不及反应,赵桓也愣了一下,却是摇头笑道:“大家伙怕是会觉得,朕都说了,不会为难大家伙,却要把刘尚书送去高丽,这不是比发配岭南,还要过分吗?” “容朕解释一下……高丽世家卑劣无耻,逼死了一心复国的郑知常。高丽百姓蒙昧无知,竟然被那几个世家裹挟,杀戮恩人,丧心病狂。朕打算派遣真正儒臣过去,推行教化,以正人心。” “朕虽然觉得当下的大宋,应该走一条新路。但是高丽太过落后,怕是几十年,也未必能达到昔日大宋的程度。总而言之,教化高丽,使之赶上上国程度,他年也要将高丽并入版图,与其他州县无异,毕竟高丽也是九州之一,岂可弃之!” 赵桓又补充道:“这件事也是自愿的,并不强求,大家伙可以自由选择。” 话说到了这里,又岂是能选择的! 不过大家伙也听明白了,让他们去高丽,是作威作福,当人上人去了,可不吃苦了。当然了,在很多士人眼里,第一好的是家乡,第二好的是京城,离开了京城,去哪里都是发配。 对于这些人来说,赵桓也是无话可说。 沉溺享乐,一点苦吃不了,这样的人,留在朝中,也是祸害,还不如赶走了干净! 很显然,刘汲不是这样的人,他欣然接受,准备前去高丽,传经布道……继续坚守他的圣贤之道。 这个结果刘汲是满意的,既能保持良知,又能继续为朝廷做事,说到底,谁又当真想隐退山林,不问世事。 有了刘汲这个榜样之后,在场的众臣也有了另外的选择。 陆续又有尚书一人,侍郎三人,御史中丞一人,以及各部官吏,还有翰林学士等等,总计五十多人,选择离去,其中竟然有三十多人,愿意去高丽,真正打算离开朝堂,默默无闻的,也就二十多人。 说来说去,甚至赶不上一次整顿吏治。 看到这个结果,赵桓暗暗松了口气。 说到底他这个官家还算不错,没有混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愿意站在他身边的官吏,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其实赵桓也是多虑了,且不说他讲的东西,还有些道理,光是他的无上威望,就足以让大多数人站在他这边了。 事实上任何一群人当中,随大流的都占了绝大多数,而且国人又有天然的务实特点。讲了一千多年的儒家教化,真信的又有多少? 士人表率,屈指可数。 赵桓提出的东西虽然颠覆,但也不妨让他试试,等出了问题再说。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赵桓一下子就大功告成了,相反,他这才真正走上了一条危险道路,后面还有太多的考验等着哩! “不管去留,君臣一场,以后也未必真的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朕准备了御宴,大家伙畅饮一场吧!” 抠门的赵官家又一次大出血了,光是各种菜肴,就准备了三十道以上……而且每一道都是能大快朵颐的。 众所周知,上档次的宴席都是有看碟的,尤其是御宴,恨不得多一半都是用来看的。但是到了赵官家这里,就行不通了。 虽然赵桓不至于像以往那么扣,但是依旧反对浪费。 也恰恰如此,赵官家的御宴可实惠多了。 酥脆金黄的烤乳猪,肥嫩鲜艳的东坡肘子,拳头大小的红烧狮子头,还有九转大肠……众人看下来,全都愣住了。 尤其是还在场上的赵佶,老脸不善……这个逆子,到底不给自己面子! 众所周知,大宋皇宫的标准肉食是羊肉。 赵佶更是一次御宴能吃掉一万头羊的主儿,现在好了,全都换成了猪肉,完美诠释了猪羊变色这个成语。 用得着吗? 连肉都换了? 这猪肉可不好吃,讲究的人,都吃羊肉的……其实牛肉更好,奈何不许杀耕牛。牛在农耕时代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牛筋牛角,都是不折不扣的战略物资,一副上好的牛角,能卖出一头牛的价钱,就连牛皮都是好东西,用牛皮熬出来的东西叫做阿胶,那可是大补之物。 没错,最早的阿胶是用牛皮熬的,后来因为牛皮用途太多,才不得不换成了相对廉价的驴皮……如果觉得驴皮阿胶太贵了,不妨用牛皮试试,毕竟这个更地道! 一个国家,能吃什么,往往代表着一个国家的高度。 肉蛋奶,这是最基本的操作,优质的海鲜,更是蛋白质的最好来源……只要条件允许,可劲儿往肚子里塞,绝对错不了。 毕竟吃水果的猴子还是猴子,吃肉的猴子可是花了十万年就进化成了人。 断然没有被几个人忽悠两句,就真的上当的道理。而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也断然高明不到哪里去,毕竟幼儿园的小朋友得到了一些好的零食,都会装成不好吃的样子,生怕别人抢,说到底,也就是个三五岁的水平,俩字:下贱! “大家伙想必看得出来,朕这一次用的都是猪肉……是不是朕故意要和太上皇作对,标新立异呢?”赵桓笑呵呵道:“还真不是,朕是仔细算过的。” 众人绷着脸,心说这玩意还能算? 骗鬼呢! “你们不信?”赵桓笑道:“朕不说别的,一只母羊,两年三窝,平均一窝两只,也就是说,一年能产三只羊羔。母猪就不一样,两年能生足足五窝,每一窝平均八头小猪。你们算算,这个差别有多大?” “孟夫子说五十者衣帛食肉,却没有规定一定要吃羊肉吧!”赵桓笑呵呵道:“你们说朕以养猪吃肉来实现孟夫子的王道,比起微言大义,皓首穷经,孰高孰低啊?” 第443章 经营长城 要让赵桓选一种最值得尊重的动物,大约就是二师兄了。别看猪长得蠢蠢的,但是这玩意产仔多,出肉多,不挑食,尤其是传统的大黑猪,还相当皮实,不容易得病。 几乎算是一种很完美的肉食供应者了。 “一个农家,怎么算是过得不错呢?朕以为首先要有一块地,至少能提供基本的口粮,不至于饿肚子。然后再有一处房子,不需要砖瓦房,就是土坯的就行,这种房舍冬暖夏凉,还十分便宜。再有就是要有一些牲畜,比如养几只鸡,几只鸭子,平时能吃上鸡蛋。到了过年的时候,能杀一头猪,全家能吃到肉。” “衡量农家,是不能用钱的,那样算容易出错,看不出真正的生活水平……朕想问你们,如果以朕说的标准衡量,大宋百姓有多少能达到的,你们谁能跟朕说说看?” 赵桓连着问了两遍,所有朝臣都寂寞无声。 哪怕那些素来号称了解民间疾苦的,此刻也无言以对。 赵官家的标准不高,有田产,有房舍,有一点鸡鸭猪狗,一年到头,能吃一口肉,仅此而已。 相比起一顿饭上万只羊的太上皇,根本是云泥之别,不在一个次元。 就是这个标准,号称历代最富庶的大宋朝,能有几家达到? 号称为民请命,满朝的正人君子,就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吗? 赵桓放下筷子,沉着脸,默然无声。 突然,在文官之中,有一人站起,正是户部右侍郎陈康伯。 “好教官家得知,按照官家的标准,只怕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他的声音宛如重锤,打在了不少人的心头,有些良知的已经红了老脸。 何栗眉头挑了又挑,却是沉声道:“陈侍郎,刚刚经历战乱,民生凋敝,也是情理之中,过些时候,会恢复过来的。” 陈康伯摇头苦笑,“何尚书,这和战乱没什么干系……放在靖康之前,怕是要不足千分之一!” “荒唐!”何栗把脸一沉,“你这是说靖康之前,连民生都凋敝到了极点吗?那东京的繁华又是怎么回事?” 陈康伯昂着头,凛然道:“何尚书,靖康之前,东南方腊作乱,山东梁山作乱,两淮,荆湖,岭南,巴蜀,陕西……处处烽火,无一不乱。倘若有十分之一的百姓,能够像官家所言,可以安居乐业,能吃得上猪肉,又怎么会遍地烽火?” “要让我说,这几年虽然有战事压着,虽然不断增加税赋……但是由于土断均田,由于摊丁入亩,由于整顿得当……民生比起从前,还要好不少!”陈康伯痛心疾首,“如果只是看东京,只看汴河两岸,大宋就是天上之国,可稍微多走十里,或是到汴河的桥下看看,就知道靖康之前,大宋已经是百病丛生,几乎到了亡国边缘。就算没有金人南下,遍地的乱民,也能杀入开封,断送了大宋江山!” 陈康伯这番话那是相当刺耳,等于把丰亨豫大的最后一点面皮也给撕扯下来……往大了说,甚至是把北宋一百多年的文治,给扒了个底儿掉! 这个道理也不复杂,只要把镜头放在胡适和林徽因身上,也能得出那是个让人神往的美好时代……毕竟只要镜头够小,在便便里面,也能找到金子的。 所谓大宋是最富庶的王朝,不管举出多少数字,但很少有人能回答一个问题,占大宋九成以上的普通百姓,当真过得就比唐代好?比明代好? 说到底,就连讲大宋文治好,百姓富庶,市场繁荣……这套说辞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些不愿意和官家走新路的朝臣,面面相觑之下,愤怒之中,还有那么一丝丝惆怅。 连最后的脸皮也没了,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赵桓沉吟了一阵,突然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揪着不放了。朕想问问你们,需要多少时间,能让三成百姓,过上朕说的日子?谁能告诉朕?” 这一次的沉默时间不长,还是陈康伯,他愤然道:“官家,要让臣说,如果还是现在这样,只怕再过几十年,也未必能行!” 听到他的话,赵鼎再也坐不住了。 陈康伯这人很特殊,算起来他是和万俟卨一起得到赵官家赏识的人,绝对的干吏能臣。只是后来万俟卨倒台,牵连到了陈康伯的不少同僚,弄得陈康伯形单影只,没人帮衬,所以升官就慢了,让张浚胡寅等人后来居上。 可换个角度来看,在万俟卨等人倒台之后,陈康伯依旧能够稳固立身朝中,甚至干到了户部的第三把手。也足见他的厉害之处, 今天的突然爆发,也是恰如其分。 “陈侍郎,官家励精图治,朝臣也都尽职尽责,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善民生吗?” 陈康伯拱手恳切道:“赵相公,下面的官吏有多凶悍贪婪,想必赵相公心知肚明。他们就以压榨百姓为乐,盘剥之狠,手段凶残,不消多说。谁家的日子过得好了,立刻就有一帮蚊虫趴过来吸血,有这些人在,如何能真的让百姓过得好起来?” 赵鼎吸口冷气,反问道:“陈侍郎,你言之凿凿,不会是说空话吧?你可有良策?” “有!”陈康伯朗声道:“只是我的办法只能算是借花献佛。 “什么意思?” “就是官家在真定府已经做得那些……兴学,教化百姓,或许有个十年八年,百姓读书懂礼,能够抗衡下面的胥吏,还有读书人越来越多,朝廷可用的人才也越来越多,或可尽数攘除地方胥吏,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换上新人,再造乾坤,澄清宇内!” 好容易赵桓不整活儿了,陈康伯却是一番惊世骇俗之论,吓得朝臣们心脏嘭嘭乱跳。 毫无疑问,这要是以前,陈康伯的下场肯定很惨。但是在这个当口,他说的再过分一些,也未必会怎么样。 至少明面上的旧臣已经走了,还剩下的朝臣之中,不少都是想和赵官家一起,轰轰烈烈,干一场事业的。 陈康伯彻底否认过去,又把兴学和吏治提出来,等于给接下来的事情,指出了方向。 不出意外,随着刘汲的离去,陈康伯越过左侍郎,执掌户部,成为大宋财相,几乎板上钉钉。 很显然,自从赵桓提升武学地位,重新阐发气理之说开始,酝酿的风暴政潮,已经以赵官家的阶段性胜利告终。 不要低估反对的力量,却也不要低估一位中兴圣主的号召力。 事到如今,能够约束赵桓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陈侍郎,你的这番高论朕是认可的。可朕想说事缓则圆,朕一道旨意下去,让满世界兴学,当真就能成功?朕要求撤换胥吏,换上一群新人,新人就不会害民自肥?这些事情都不好说,朕也不敢贸然动作啊!” 众人一愣,什么意思? 赵官家自己叫停自己了? 难道赵官家也是那种奉行中庸之道的人? 一味反对,这位便会拼了命推动,可你要说说得比他还狠,超出了他的预估,他就会退缩,犹豫?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找到了对付赵桓的办法啊! 就在大家伙暗暗窃喜的时候,赵官家突然一笑,“说来说去,还是要做起来。推行全国这是不能着急的,毕竟王舒王的覆辙,朕还不想跳下去……但是朕琢磨着,可以在长城沿线推行。” 赵官家终于把目光放在了武将身上。 “刚刚朕还没有问你们,有人想不想回乡,不跟朕走下去了?” 武将这边面面相觑,韩世忠愤然站起。 “官家,大宋的武人忠心耿耿,心目中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官家!臣等舍身赴死,追随官家,此心不改!” 韩世忠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其余诸位大将也纷纷躬身,曲端更是不客气道:“官家,靖康之前,可是文贵武贱,臣等不过是牛马畜生,岂能连这点事情都拎不清?” 赵桓含笑,“话是好话,朕也相信你们……军职改革的事情朕希望你们不要迟疑,朕要裁撤下来五万人。” 几位大将都意识到了,所谓五万人,正是曲端规划的数字,也就是说赵官家的这一刀不光是落在了文官身上,也同样落在了武将身上。 甚至武人做出的牺牲还要更大。 只是赵官家手段高明,却是让众人无话可说罢了。 “回官家的话,裁汰老弱,整军经武,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说话的是吴玠,诚恳之中透着狡黠。 赵桓淡然一笑,“晋卿,你这又是装糊涂了,如果只是裁撤老弱,朕办武学,每年培养人才干什么?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一次朕是要真真正正裁掉一些人的……不过也请大家伙放心,长城沿线的村镇已经准备好了,就地安置将士。按照功劳大小,从军时间,授予土地。每一个将士组成的村镇,都要安排学堂,要选拔新的官吏,妥善治理。” 赵桓笑道:“朕拿长城一线做试点,诸位爱卿不会反对吧?” 第444章 不敢有负将士 群臣不是不想反对,奈何无从反对。 赵官家已经铺陈了这么久,也安排了这么久,几乎到了万事俱备的程度,一口东风吹来,自然势不可挡,水到渠成。 其实说来说去,大家伙都知道一个道理,主要的大战打过了,再往后,就是出击大漠,战术情形完全不同,军制一定要改,御营兵马也一定要裁,军中必须要推陈出新,不断改革。 可问题是军中诸将手握大权,又有恢复燕云的大功傍身。 要是直接改,必定会出大事,以至于无法挽回。 真走到了那一步,恐怕就要学洪武皇帝,高举屠刀,把骄兵悍将,杀一个干净了。 其实纵观明初的四大案,还真不是老朱弑杀,空印案是为了处理前朝余孽,清理蒙元弊政。而郭桓案和胡惟庸案,则是处理文官,解决贪腐。唯独针对功臣的蓝玉案,也是在懿文太子死后,才不得不举起屠刀的。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就没有问题……事实上在立国之初,淮西勋贵就不断折腾,嚣张跋扈,彼此勾结,俨然成了一股毒瘤。 当朱标死后,已经没人能压制武人……事实上朱标也不能,他最多就是等老兵们凋零而已。 奈何到了朱允炆这里,连熬死武臣勋贵的希望都没有,除了拿起屠刀之外,洪武皇帝又能选择什么呢? 事实上赵桓的处境也比朱元璋好不了多少,他手下的骄兵悍将丝毫不比淮西勋贵差。而运行了一百多年的大宋文官集团,又远不是明初的文臣能比。 甚至赵桓毕竟是继承了祖宗遗产,不是开局一个碗,自己打江山的那种。 威望不如洪武大帝,局势比洪武还糟糕。 赵桓又能怎么办呢? 先集中全力,砍文官,从头到尾,从上到下,进行调整,逼着文官集团改变……然后借着改革淬炼出来的一口刀,转头砍在武人身上。 事实上文官为什么能压制住武人……这里面有个最基本的常识,就是文官内部的管理远比武将科学。 首先文官有科举,选官这一块,至少寒门还有不少的机会。 其次文官有考评,有御史监督,也有致仕制度,这就保持了文官内部的新陈代谢,推陈出新,不断诞生新人取代旧人,使得每一代都保持着相当的战斗力。 反观武将,除了真正百战余生的狠人之外,剩下的多是靠着祖宗恩荫爬上来的。 像韩世忠这种,他固然无敌天下,可他的儿子行吗?就算儿子行,孙子能行吗? 所以说在武将这个相对封闭的群体里,斗不过文官是正常的。 如果打赢了,那只能回到五代十国,回到遍地藩镇的乱世。 赵桓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他弄武学,改变武人的选拔方式……看似是把武人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可以和文官抗衡。 可问题是武人也需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就是将门体系被打破,就是一些还年富力强的骄兵悍将,必须卸去军职,解甲归田。 赵桓并不觉得武将的道德水平会比文官更高,而这帮人的破坏力又远胜文官万倍,所以一切的算计,都必须更加深入,更加不着痕迹。 这一场全猪宴吃下来,使得许多人都重新审视这位赵官家,大巧若拙,不着痕迹,赵官家的段位已经高到了离谱的程度。 “我还记得,当初仁宗朝的时候,宰相文彦博就像裁军……彼时众正盈朝,官家也鼎力支持……结果弄来弄去,也不过裁了几万人,随后文彦博更是被罢相,赶出了京城。”张浚笑呵呵道:“明仲兄,官家这一手可是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胡寅呵呵一笑,“就别拿仁宗朝的事情来说了,当时裁军裁的是空额,不过是逼着武人吐出一点军饷,给上面一个交代罢了。官家这一次裁的可是结结实实的骄兵悍将,而且数量之多,骇人听闻。只怕比起当年艺祖的杯酒释兵权,还要惊心动魄啊!” 张浚瞪大眼睛,思忖了再三,终于点头,长叹一声。 “圣君在朝,为官艰难,你我之间,可要好好帮衬才是。” 胡寅认真看了看张浚,嘴角上翘,忍不住笑了,他太了解张浚了,政事堂诸公里面,张浚最在乎的就是首相赵鼎,其余李若水和徐徽言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俩是不能争首相的。 至于其他人,又跟赵桓关系有些远,机会更小。 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陈康伯。 其实这些年来,朝中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首相总揽大局,自不必说。 枢密使掌军,实权位居第二。 而户部尚书手握财权,名列第三。 也就是说,在刘汲离开之后,陈康伯这么一位强势的户部尚书崛起,是足以和张浚盘盘道的。 既然情况如此,张浚自然要拉盟友,有资格问鼎礼部尚书的胡寅,自然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张浚的心思瞒不过胡寅,奈何胡寅却是没有卷入争权夺利的心思……刘汲一干人留下来的空缺,他也不想分一杯羹。 “若是说我自己无心功名,那是欺人之谈。不过官家提出了新的气理之说,我们家老爷子又是一心做学问的,说句实话,我都想闭门著书,继承家学算了,朝政跟我啊,山高水长,实在是太远了。” 张浚听这位装清高,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说明仲兄,你这是以为我要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吗?”张浚气急,“旧人尽去,裁撤骄兵悍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你我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恰逢其时,难道就坐失良机,毫无作为吗?此刻若是尸位素餐,不能青史留名,与虫豸何异?” 张浚气冲冲怒吼,奈何胡寅只是低着头,给他续水……饮茶先啦,别想那么多了。 张浚不由得为之气结,这货是真的不思进取。 怀揣着大干一场心思的不只是张浚,不思进取的也不只是胡寅,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赵官家造出了这么大的声势,真正开始行动,却胆子小的可怜。 赵桓在第三天,离开了京城,再度前往山海关。 和上一次相比,关城基本建好,依山临海,一座雄伟关城,横亘眼前,恰如卫士,宛如雄兵。 就在赵桓驾临之前,几个老兵手里拿着利刃,在仔细巡逻,其中一个身形瘦削,脸膛黝黑的老兵,最是小心翼翼。 他用刀尖不断戳砖缝,每一次都要检查戳进去的深度,绝对不能超过半寸。 老兵仔细检查之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最后返回了城门口,他没急着进去,而是伸手抚摸着城墙,心满意足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是咱能给官家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老兵脸上带着笑容,感叹说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沉吟了一会儿,有个年轻的忍不住道:“七爷,都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好容易太平了,还不许享福,让咱们修长城,修好了,又要裁军……你说说,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老兵翻了翻眼皮,怒视着抱怨的士兵,冷哼道:“住口!” 士兵吓得一怔,却还是不服气,低着头道:“朝廷做得,就不怕人说!” 老兵当真气到了,不由正色道:“你们几个别胡说八道,也别抱怨。我年纪比你们大得多,经过的事情也多。到哪里我都这么讲,官家对咱们够意思了。这些年可有拖欠过军饷?哪个战死的弟兄,没有抚恤?不说别的,山海关外面就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所有牺牲弟兄的名单。” “官家没让咱们白死,过去咱们这号人都是贼配军,没人瞧得起。可现在咱们就算回去,也能挺直胸膛,堂而皇之,像个人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年轻的士兵们被问住了,默默低下了头,又是好一阵儿沉默。 半晌之后,那个年轻士兵缓缓抬头,盯着老兵,“七爷,既然这样,你晚上干嘛还哭啊?” 老兵愣了一下,立刻反驳道:“哭?什么哭?刀扎身上,老子都不会哭!” 年轻士兵却是不服气,“刀扎上了是身上疼,可让咱离开军中,是心里疼!七爷,你不光哭,还嘟囔着说,往后要干什么,干什么……” 另一个士兵也道:“是啊,你还说过,自己年纪大了,想成亲都可不能。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老兵的心事被拆穿,顿时气得脸都黑了。 “别废话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年轻的士兵却还是不服气,“七爷,要不大家伙联名上书,让你继续留下来吧!” “那怎么行?” 七爷急了,“你们这帮兔崽子可别犯傻……你们联名上书,那些胁迫朝廷,是要问罪的。到时候把你们当乱兵办了,谁也就不了你们!” 呵斥了后辈之后,七爷咬了咬牙,“我一个大活人,还有这些年攒下的军饷,饿不死的,用不着你们担心。” 正在这时候,赵官家已经带着心腹文臣武将,赶到了山海关,同样的检查戏码上演,城墙坚固,密不入刃! “官家,将士修得好!不曾辜负朝廷!”枢密使张浚认真道。 赵桓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叹道:“是啊,将士不负朕,朕岂敢辜负将士啊!” 第445章 老兵的野心 赵桓仔仔细细,检查了山海关,这座关城不光修建得坚固牢靠,光是瓮城就有多达三层,毫不夸张讲,这就是铜墙铁壁,金汤固若。 除了牢固的防御体系之外,山海关还囤积了相当数量的粮草军需,可以用来发起进攻。 这也恰恰是长城的根本用途所在。 一条长城,足以防范小股敌兵袭扰,保护内地安全。 而一旦决定发起攻击,长城沿途的关隘又能提供兵营粮仓,包括宽阔的长城,也能起到直道的作用,传递消息,调拨物资,顺畅无比。 立在山头之上,眺望长城,俯视大海,凝望北方……山河壮丽,虎踞龙盘。 赵桓心情大好,“王中孚,这座山海关你修的有功啊!” 王中孚点头,“谢官家夸张。” 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他就不言语了。虞允文看得都着急了,“小王将军,官家的意思没明白?圣人可是要赏你的。” “赏?” 王中孚很迟钝……赏什么呢?官职,金钱,貌似都没什么兴趣,能让官家赏自己离开吗?他也不敢说,因此就愣住了。 虞允文直翻白眼,这小子可真是个铁憨憨。 倒是赵桓,他很了解王中孚。 “你来投军,是因为宗老相公,驱逐胡虏,恢复燕云。如今老相公的心愿达成,你又不爱慕功名,不喜琐事……留在军中,着实浪费人才了。” 官家的话倒是说到了心坎上,王中孚当然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貌似还不如留在军中…… “行了,朕给你谋个出路,我出二十万贯,给你弄一个船队,可以让你纵横海上,探幽访奇,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就写信给朕……这么说吧,算朕花钱,买一双眼睛,如何?” 王中孚先是眼前一亮,可又无奈摇头,“官家,臣,臣语言笨拙,也不会写文章,只怕会让官家花钱买个睁眼瞎。” “哈哈哈!”虞允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王统领,官家是让你带一个船队出去,可不是让你一苇渡江啊!” 王中孚这才想明白,连忙点头,喜滋滋接下了任务。 倒是赵桓想起一件事,“对了,传说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从天竺来到中原传法……对了,达摩祖师是什么时候的人?” 这时候德高望重的吕好问沉声道:“回官家的话,是南北朝时候,达摩浮海而来,自南向北,到达北魏洛阳安居讲法。” 赵桓颔首,“这么算起来,也有六百多年了……对了吕相公,我大宋立国以来,可还有天竺僧人?” 吕好问愣了一下,道:“或许有吧,只是中土佛法愈发完备,却是没有那么多外来僧人的用武之地了。” 赵桓点头,复又道:“那眼下的天竺,又是如何?和当初是否一样,佛门可还兴旺?” 连续发问,几位重臣互相看了看,都满脸为难,说来惭愧,他们还真不知道天竺怎么样了? 吕好问只能用疑惑的语气道:“或云天竺佛法已经衰败,臣等却是不敢断言。” 赵桓一笑,“朕提到佛法,却不是说朕要重视和尚……朕只想说,在南北朝时候,众多僧人前赴后继,离开家乡,前往中原传法。唐朝一统天下,大臣使臣前往各地,便是僧人也不远万里,前往天竺,求法学佛。” “时至今日,海外僧人不来,我等也不出海,尤其重要,便是连好奇心也都没了,全然不知海外情况如何。你们说,万一有哪一天,从天竺出现一个强国,自南向北,席卷大宋,再来一场靖康耻,又该如何?” 张浚忙道:“回官家,自古以来,威胁皆来自北方,却从未有来自南方的时候,臣斗胆以为,官家过虑了!” 赵桓把眼睛一瞪,冷哼道:“是朕过虑了?还是你们太懒散了?朕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你们还不懂吗?” 张浚老脸通红,连忙道:“回官家的话,回头臣就安排人,去探查各国情形,不只是天竺,还有其他诸国,悉数在内。” 赵桓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就是了,每年都要安排专款,还有设立奖金,鼓励百姓,也悬赏外人,让他们把各种情形,上奏朝廷。只要核实了,就给赏赐,这点钱朕还是能出的。对了,也别只是枢密院,还有礼部,翰林院……尤其是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废物,让他们出去瞧瞧,替朕好好看看,圣贤道理,是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赵官家的这番表态让王中孚大喜,他的确有些迟钝,属于反射神经有点长……但他却不笨,甚至可以说很聪明……废话,不聪明哪来的中神通啊! 去天竺瞧瞧,貌似也不错。 那些僧人能跑到中原传法,中原为什么不出海传教呢? 没准还能在天竺成立道门,宣扬道儒……没准还能在天竺弄出来个三教合一……王中孚想到这里,甚至忍不住笑出声了。 大家伙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把目光放在了赵桓身上。 “朕在这里,要说的无非是两件事情,其一,要经营好长城,看住国门……第二,放眼四海,弄清楚天下大局。唯有如此,才能从根子上断绝再来一次靖康耻的危险。身为朝臣,万万不可失职!” 众人齐齐点头,还是那句话,摊上了积极进取的天子,大家伙谁也别想糊弄日子,该忙活起来了。 从山上下来,赵桓再度返回了关城,这一次赵桓传旨,请来了足足八百多名将士。 就在城中的空地,摆开了酒宴。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需要去掉军籍,解甲归田的老兵。 针对安顿将士的问题,赵桓已经处理很多次了。最早的时候,自然是大力抚恤,发放硬通货,给银子。 再后来,推行授田,给将士们土地。 再后来,赵桓推行功臣返乡,让老兵在乡下发挥重要作用。 一直到了现在,很多过去的办法已经不合用了,赵官家还能怎么办呢? “朕在这里请客,朕知道,有不少人的心里,一定琢磨着,朕这是要卸磨杀驴,要把大家伙逐出军中,朕想问你们,是不是有人这么想的?” 众人闷着头,哪敢说话啊! 赵桓看了一眼,随手指了指最近的一个老兵,正是那个“七爷”。 “说,朕不想听假话。” 七爷顿了顿,却是把心一横,“回官家的话,拿惯了刀剑,确实是心里头有怨气。可见到了官家,就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官家能来看大家伙,就是心里有弟兄们……就凭着这一点,别说让咱回家了,就算把这条命给官家,都愿意啊!” 老兵的话,披肝沥胆,直指人心,许多人都深有感触。 但是却也有人想法不同,借着热闹的场面,他们把心思说了出来。 “官家,让咱们杀敌,就算战死了,也心甘情愿。可让咱们回乡,咱啥也不会,跟个废物一样,还活着什么劲儿?” “是啊,我们不怕死……我们也不老,还能给官家卖命……官家不能不要大家伙!” …… 这种声音出来,立刻也引起了一批将士的共鸣,大家伙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急得哭了起来,委屈得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赵桓连连点头,“大家伙的心思朕都知道……可朕这里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让一些人离开军中,要么就是兵马越来越多,再度弄出八十万禁军来……要不就是军中都是老人,早晚有一天,大家伙会拿不动刀枪,打不了仗的。” “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步都必须要走,裁汰将士,新老交替,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朕也清楚,大家伙都是对国家有功的,直接回乡,也确实生活艰难。所以呢,朕有个打算,便是在长城沿线,你们可以挑选地方,准许建立田庄,每个老兵最多可以申请三千亩。而且朝廷会酌情减轻税赋,最多可以免税。” 这个方略之前也提出来过,主要是针对收复的土地。 而如今赵桓公然宣布,毫无疑问,这是要落地了。 最高三千亩,还能免税! 我的老天爷啊,这个力度不可谓不大。 许多老兵的怒气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之所以会不满,实在是因为军饷够丰厚,纵然有生命危险,也值得一搏。可回乡之后能干什么? 均田之后,也不过是几亩薄田,饿不死而已,他们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老兵,不是普通人……有些更是杀过人,立过功,不说人均兰博,也差不多了。直接把上过战场的老兵,扔到社会上,而不加任何措施,那是匪帮才干得出来的犯罪行为。 可是当三千亩田拿出来之后,情况立刻就不同了。 让我混吃等死不行,可让我当个小地主,却是没问题的。 众人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却还是那个七爷,他突然仗着胆子道:“官家,俺,俺不要田。” “不要田?” 赵桓诧异道:“怎么,你怕辛苦?” 七爷忙摇头,“官家,死都不怕的人,还在乎辛苦?俺,俺是想弄快草场,专门养牲畜,那个挣钱多!” 赵桓点头,却又道:“可这样一来,你就要在长城以北了,失去了庇护,万一金人来了怎么办?” 七爷把眉头一挑,傲然道:“当初在临河堡的时候,俺可是差点就杀了兀术!怕他们干什么?再说了,金人太多,俺还能赶着牲畜往南跑……这可比种庄稼方便多了。” 第446章 太子不容易 老兵提出开拓牧场,赵桓自然是欣喜无比,事实上不只是牧场,甚至是矿山,森林……只要他们想开发,赵桓都愿意大开方便之门。 这道理并不复杂,事实上历代对于北疆的要求都很低,不闹事就行。如果能顺应天命,尊奉上国,那就最好不过了,每年都能得到丰厚赏赐,要是愿意叫一声天可汗,那简直是开天辟地,可以大书特书,是能写入教材的伟大事迹。 很显然,中原王朝对待北疆的要求真不高。 可就是这么低的要求,还很难实现,千年来,不断有游牧骑兵南下,而且不拿出妥善的办法,很可能继续折腾一千年。 如果能放任老兵北上,鲸吞蚕食,把草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从而消除北方威胁,那赵桓绝对可以名列圣君之一,获得无数声望点数。 所以官家很痛快答应,“很好!谁说我汉家儿郎只能种田,不懂放牧?我们什么都能做得,你们放心,朕一定会全力以赴,给你们准备牧场,提供牲畜,还会派遣人马,定期清扫,保证草原安全。你们的牲畜朕也会想办法收购,保证获利。总而言之,不管你们是否还在军中,你们都是朕的兵!” 赵桓高举酒杯,老兵们更加激动……官家没有忘了我们,有官家支持,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群未来的农场主和牧场主,同赵桓这个天下最大的地主一起,畅饮美酒,高谈阔论,憧憬美好生活。 不得不说,这一次酒宴相当成功,而且也给整个裁军开了个好头儿。 赵官家心情大好,居然喝醉了,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爬了起来。简单洗漱之后,虞允文就等在外面了。 首相赵鼎来求见官家,赵桓自然把赵相公请了进来,笑容不减,“赵卿,朕知道你们不喜朕亲近武夫,但是朕不得不说,武人忠勇直接,也不乏胆魄勇气,更不畏艰难险阻。现在天下的事情这么多,还真离不开武人的力量!” 赵桓气势十足,信心满满,盯着赵鼎,“怎么样,赵卿承认了吧?” 赵鼎咧嘴,“官家圣睿,臣自然是服气的,只是臣还有件事,想要和官家说说。” 赵官家心情大好,自然笑道:“讲……最近这段时间,朕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都没反对,作为交换,朕也该识时务,知进退,你说是不是?” 赵相公又咧嘴了,说实话赵桓这种轻佻的说话方式他并不适应。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谁还能没点毛病? 语言轻佻也就好了,只要决策不轻佻就好。 “臣斗胆请教,官家可知大石为什么能迅速席卷西域,统御诸部?” 赵桓迟愣一下,说实话他对耶律大石的了解不算少,知道这人雄才,算是个少有的豪杰。不只是两个人的几次打交道,历史上大石能建立西辽,延续契丹国祚几十年,又岂是等闲! 而且大石西进,身边只有两百人,一路迁徙,一路壮大,打出来几千里的疆土……整个五千年,能比这位还强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位数。 对大石的钦佩那是不用怀疑的。 可要说大石如何统御地方,治理西域,赵桓还真不知道,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研究。 “赵相公,你去过西域,了解情况,你就给朕上一课吧!朕侧耳倾听。” 赵鼎抱拳,“官家,要让臣说,其实大石根本就没有治理西域。” “没有?”赵桓愣住了,这话的确离谱,那大石西进,到底干了什么啊? 赵鼎不慌不忙,向赵桓揭示了大石统御西域的奥妙……耶律大石在可敦城立足之后,为了扩张生存空间,赢得战略迂回,才决定向西域进军。 当他的兵马开到西域之后,耶律大石什么都没改变,马照跑,舞照跳。种田放牧,半点不耽误。 耶律大石对待治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每户每年缴纳一个“狄纳尔”,大约是五分之一两黄金, 相比起其他统治者,耶律大石的税率堪称公道。 至于那些部落,王国,耶律大石一律承认他们的地位,丝毫不改变。 大石只是派遣一个负责税收的官吏沙黑纳,然后给首领头人发一块银牌,就算是他耶律大石的臣子了。 除了收钱,别的几乎不管……这算是朝廷吗?对于中原这种,恨不得抓住每一亩田,每一个人的朝廷来说,耶律大石的统治,甚至还不如街道混混控制得严密,简直可笑! 只不过不只是耶律大石,甚至是日后的蒙古人,面对辽阔到变态的疆土,采取的措施都是类似的。 就是只收钱,不做事。 赵桓听着听着,也就明白过来了。 辽国灭了,此刻在辽国广袤的疆土上,除了还残存的一些庙宇佛塔之外,也不剩什么东西了。 文字,语言,甚至是自称契丹的人口,都在迅速瓦解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金国身上。 更是会发生在未来的蒙古人身上。 几乎吞并了这个欧亚大陆,那么庞大的蒙古帝国,到底是怎么治理的? 其实这么问,就犯了错,他们根本不会去治理……复杂的地方关系,不同的风俗,乱糟糟的民情,对这些马背上的征服者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他们根本处理不来,也不要想着有效治理。 他们统治地方的策略只有武力! 靠着强大武力,要求地方部族首领纳税,不服就攻打。 他们带来不了先进的文明,也提供不了先进的思想……结果就是维持一段时间统治,当唯一的依靠,武力值也不够的时候,地方接连起义,就把帝国给覆灭了。 仅此而已! 赵桓眉头渐渐皱紧,神色也有些严峻。 “赵卿,你这时候提到大石,提到西域,莫非是说,朕让老兵开拓草原,是一步臭棋了?” “不,不是!” 赵鼎连忙摆手,“官家,这当然是一步好棋,只是臣想请教官家,要如何治理草原,是像大石那样吗?” 这还用问吗?赵桓黑着脸道:“要是那样的话,朕还费力气干嘛?以现在大宋的兵力,维持几十年太平,还是能做到的?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接着奏乐,接着舞……朕都不用迁都燕京了。” 赵鼎停顿了许久,这才缓缓道:“官家,你可知道为何历代都不能真正驾驭草原吗?” 赵桓沉声道:“一边种田,一边放牧……文明不同,自然难以调和。” “不!” 出乎预料,赵相公竟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官家,就像那几个老兵一样,我汉家儿郎千千万万,就算九成都是种田的,剩下那一成,也十倍百倍草原的牧民。如何就控制不了草原了?” 赵桓吸口气,“赵相公,你这话说得可有水平了,那问题出在哪?” 赵鼎淡然一笑,“官家,臣想请教,我大宋的税收是怎么样的?” “这个自然是夏秋两税……”赵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朕懂了,中原的法令没法用在草原之上,对吧?” 赵鼎点头,“没错,不只是税制不同,还有朝廷征收粮食为主,可是在草原,主要的产出是牲畜……难道让百姓交纳牲口吗?每家二十斤肉,两个羊腿?还没送过来,就多半发霉变臭了。而且咱们的官吏习惯坐在衙门里办事。可草原怎么办?千里,万里,日夜迁徙,我们又如何治理?” “臣要说风俗不同,可以克服,不适应情况,可以慢慢适应……真正要命的是,历代王朝,从来就没想过如何适应!哪怕官家推崇的强汉盛唐,他们也只是册封头人,要求纳贡罢了。说到底,和耶律大石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做了,那就不要怪几十年后,一片大乱,脱离中原掌控。” 一直以来,不是掌控不了草原,而是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要怎么掌控草原……赵相公的论断,简直堪称爆论。 偏偏赵官家又是个喜欢爆论的,“朕明白了,你赵相公是让朕安排一套官吏,认真统治草原?” 赵鼎喂喂摇头,“官家,事情还没有这么容易。别的不说,咱们也设置过陇右都护府,可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 让旧党给毁了吧! “赵卿,你是说担心有人把朕设置的官吏给废了?” 赵鼎点头道:“官家英明神武,臣自然是五体投地。只是几十年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啊!” 赵桓感叹道:“没错,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皇帝说话就管用,只怕没有灭亡的朝代了。” “官家,其实也不用伤感,自从三代之后,中原的地盘还是越来越大的……官家只要有决心,把草原养熟了,自然也就不用怕了。” 赵桓眼前一亮,金兵占据了两河之地,可没人敢说放弃两河啊? 只要能让草原和两河一样,跟中原联系密切,且有相当人才,能够进入朝堂,形成牢固的利益集团就是了。哪怕分开了,最终也会统一的。 奈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正在赵桓陷入沉思的时候,赵鼎突然道:“官家,何不让皇子试试呢?” 第447章 联姻 提到了皇子,眼下还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长子赵谌,剩下的那个还穿开裆裤呢……赵桓倒是不忌惮儿子夺权,事实上要是连孩子都猜忌,那要不自信到什么程度!别看赵桓还没正式册封太子,但是即便赵谌穿龙袍,他也只会说吾儿有帝王之相。 只不过赵桓并不觉得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能有什么用,所以赵桓才倾向于放养。 而赵鼎骤然提出,要让皇子上阵,这就有学问了。 “怎么?莫非赵相公要押宝不成?” 赵鼎稍微一愣,随即愤怒道:“臣年近半百,此生只是官家之臣……臣以为官家说话当庄重,万万不可轻佻!” 赵桓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他也清楚,老赵所指不是今天,而是长久以来的积怨,赵桓索性虚心认错,接了下来。 “赵卿,还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赵鼎也急忙把话收回来,偶尔尝试一下,真的跟皇帝摆脸色,那就是找死了。 “官家,金人骤然兴起,前后不过二十年,如今已经烟消云散,所剩无几,固不足论。契丹自立国以来,前后有了二百年,比起中原王朝,也短不了太多,她们的一些方法,似乎值得效仿。” 其实在大宋君臣的心里,早就不把耶律大石视作辽国的延续了,真正的末代天子就是寺庙里面出家的耶律延禧。 不过即便如此计算,契丹立国还在大宋之前,时候也的确不算短。 “赵卿,你说的可是南面官,背面官?” “还有四时捺钵!” 赵鼎很认真道:“臣思前想后,草原之上,固然不能设立六部九卿,统御地方,但是设立行台却是可以的,由太子挂名,总领政务,下设两位参政,分领文武事务,然后任命各部首领为土官,从各部抽调精悍士卒,结合御营精锐,组成一支数万人的兵马。掌控草原,弹压地面,保证安全。” 赵桓眼前一亮,这个想法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赵卿,这么安排,有点类似让储君充当胡王的意思,朕倒不是担心眼下,而是害怕不能长久,储君又如何驾驭行台文武,你有具体的办法没有?” “有!” 赵鼎道:“臣以为首先在储君……经历靖康之耻,我皇宋从上到下,尚武之风日盛。官家又设立武学,不如规定太子必须文武兼修,同时在一定年龄之后,总领行台,亲自指挥,历练成才。如此才能顺利继位,执掌江山!” 不得不说,赵桓再造乾坤的主张,给了手下臣子巨大的想象空间……而赵鼎又是起自州郡的宰相,他太清楚地方历练的重要性。 既然宰相如此,太子就不需要吗? 只不过以前没有施展的空间罢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放在国内,怎么都会有麻烦。 说实话,皇家父子,差不多是最难处理的关系了。 可长城修好,内外隔开,把太子扔到草原大漠去历练,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让储君知兵,文武双全,磨砺出足够的本事……毕竟在靖康之耻以后,任何在乎朝廷命运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一个强悍的皇帝太重要了。 像赵桓这种,完全是异类。 想要继续保持下去,就必须要有一块辽阔的天地,给太子野蛮生长,从而磨砺出来一个合格的强者。 当然了,这还只是事情的第一层。 皇帝的寿命不一,在位时长也不一样,皇子的情况更是说不清……现在赵桓春秋鼎盛,赵谌年轻有为,适合这个安排。 但是假使皇子年纪太小,或者身体虚弱,总而言之,无法在草原领兵,那又该怎么办? 很显然,责任就落在了行台身上。 “官家,臣斗胆建议,行台参政,位同副相,六部尚书出则为参政,入则为宰执。永为定制,不可更改!” 赵鼎杀气腾腾,又亮出了一个大招。 同时也让赵桓眼前一亮。 毫无疑问,老赵这是在给行台官吏提升地位了。 尚书一级,想要往上爬,除了加同平章事,上位宰执之外,还可以挂行台参政衔,在草原积累资历功绩,回头再升任宰执。 这种颇有出将入相风格的安排,显然能保证宰执的素质。而且有过草原任职经历,大约也不会说出放弃草原,不修边功的话,更不会像司马光那样,主动放弃到手的土地……如此安排,堪称绝妙! 不过同时赵桓也清楚一件事,任何制度在执行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走样…… 比如唐初的出将入相,谁又能想到,竟然会以胡人为节度使呢? 再比如明代规定侍郎出则为布政使,布政使入则为尚书……同样是打通中央和地方,增强官吏的素质。 但奈何坚持没几十年,巡抚的出现,让四品京官压住了二品外官,布政使的地位一落千丈,京官和地方官,渐渐泾渭分明。 赵桓很清楚,这种官吏交换并不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但是以赵桓的威望,凭着惯性延续,大约维持几十年还是可以的。 而且话又说回来,谁又知道几十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说不定草原早就不是心腹之患了。 “赵相公,还要加一条,日后武学录取,要优先照顾草原服役武人,以后武臣升职,也要把草原服役纳入重要考评之一。” 赵鼎欣然点头,“官家圣明。” “还有,对草原的掌控固然赶不上内地严密,但也不能学耶律大石……咱们要推行教化,设立一些学堂。还要推动商业发展,互通有无,还有人员交流……还要安排专人,针对畜牧业进行研究,帮助牧民解决问题,总而言之,要收拾人心,争取花个几十年,把草原和内地融为一体,还要把中原教化带过去,让牧民也认同大一统,如此一来,便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赵桓说到这里,甚至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没错,办法找到了! 几千年束手无策的难题,在此时此刻,却展现出了一条看起来可行的路子……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但是能有一点希望,便已经很让人兴奋了。 赵桓又和赵鼎聊了一些细节之后,果断找来了曲端和张浚,扩大了讨论范围,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赵桓询问了各部衙门,详细讨论,不放过任何细节。 最终在赵官家这里,终于有了一份相对完备的方略。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赵官家长出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貌似还没有给赵谌正式的储君身份。 该举行立储大典了。 赵桓这才想起来,赶快把儿子叫来。 今年的赵谌已经十八岁了,个子很高,这点随他爹,长得也很英俊……貌似老赵家歪瓜裂枣还真不多。 毕竟大宋皇家的审美还是在线的,断然不会把咪咪眼当成高级……信不信,要是国子监弄个衣冠华服展览,谁要是弄一堆高级脸,保证会把开除,成为天下笑柄。所以说,大宋朝还真不是一无是处…… 赵桓看着儿子,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绝对不是什么穿越不穿越的问题,而是小小的一个东西,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回想起来,貌似都是空白。 严重的缺失,让赵桓甚至生出了愧疚感。 自己这个爹已经够不合格了,难道还要利用小家伙不成? “那个……你最近在干什么?”赵桓突兀问了一句。 赵谌倒是答应的很爽快,“玩呗,还能干什么!” 赵桓沉吟了少许,并没有愤怒,反而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玩出心得体会来……说说,你体会如何?” 难得,赵谌脸色微红,嗫嚅了半晌,才气呼呼道:“女人的心太难懂了。” “噗!” 赵桓差点吐血,混小子,你说什么? 这就是你的玩? 赵桓怒目横眉,拳头已经握紧了,立刻要让逆子知道花为什么这么红! 赵谌仿佛没有看见老爹的愤怒,而是自顾自道:“父皇,你说我想尽办法,努力讨好,怎么就不管用啊?” 赵桓越听越气,简直忍不住了。 你找女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当舔狗啊! 咱们老赵家的脸都丢光了! 你想气死我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是谁家的贵女,能把你迷得天昏地暗,忘了身份?忘了体面?”赵桓愤怒质问。 赵谌非但不怕,还满肚子委屈,“她贵不贵,不也是您说了算的,当初她爹是辽国天子,现在是大辽天王,您都敬着人家三分,我又怎么敢冒犯?” 赵谌理直气壮,丝毫不怕,他是真的有理! “等会儿!” 赵桓一愣,“你,你说的是耶律大石的女儿?” “对啊,就叫耶律普速完,她前些时候跑过来看哥哥耶律夷列,我就帮着招待了一阵子。” “然后你就看上她了?”赵桓诧异道。 “哪有!”赵谌哼道:“那丫头太野了,半点都不斯文。我是头些时候听说父皇让我去草原,虞允文跟我说的,他讲论起门当户对,也就是契丹天王了。又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让我跟耶律大石的女儿结亲,在草原上也方便些。” 赵桓眉头紧皱,“那个……小子,你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什么委屈?” “那,那个丫头不可心啊!” 赵谌翻了翻白眼,“父皇啊,皇家的亲事,什么时候可心过?先娶过来,大不了以后多选几个秀女就是了。” “你想的还挺周到的!”赵桓咬着后槽牙说的。 赵谌笑嘻嘻道:“父皇,这可是皇爷爷告诉我的,他很支持孩儿啊!” “他支持算个屁!”赵桓气得爆粗口了,赵佶这个老混球,就是干不出好事来! 对了,还有虞允文,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货。 自己的身边怎么净是这样的货? 赵谌见老爹怒了,忙补充道:“还有李太傅,他也是支持的!” 李邦彦! 赵桓的脸彻底黑了……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第448章 抢亲团(求月票) 图谋大石的女儿,从理智上来讲,绝对是大赚的事情,赵桓也不会说什么虎子不娶犬女之类的屁话。 反正是占便宜的事情,没有理由拒绝,如果能处好了,两边鼓弄成一家人,从君主联姻,到家国一体,那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很显然,赵桓的坏水已经王八退房……憋不住了。 只不过他有算盘,人家耶律大石也不是吃素的,那家伙表面恭顺,肚子里可都是算计,断然不会当了大宋的狗,就心满意足的。 赵桓托着下巴,反复思量,想了老半天,也没有主意。 他突然抬起头,问道:“臭小子,你当真愿意娶那个丫头?” 赵谌两手一摊,“反正我是无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行!”赵桓急了,“你个兔崽子,打了算盘,就必须做成了……去把那几块料都叫来!” 赵谌还迟疑了,哪几块啊? “还用我多说吗?谁给你出主意,就把谁叫来!” 赵谌答应,很快,第一块料赵佶就来了,紧接着第二块料李邦彦也急匆匆赶来,再加上虞允文,凑在了一起。 赵桓一只脚踩在龙椅上,匪气十足,俨然座山雕附体。 “一句话,耶律大石的闺女必须拿下,方法怎么样,你们想主意!” 这几个人互相看看,虞允文首先仗着胆子道:“官家,臣抛砖引玉……殿下神采俊逸,文武双全,是当世少有的人物,只要肯花点心思,不愁那丫头不上钩,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这事情就成了!” “你放屁!” 赵桓直接爆粗口,“虞允文,你脑袋里哪来的那些废料?还琢磨着上国贵人,番邦女子就会倒贴?这是话本里面,自恋文人自欺欺人,稍微用点脑子,樊梨花那种不顾一切倒贴的可能吗?” “再有了,耶律大石也是当世豪杰,你敢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敢翻脸!还有,既然是宗室贵女,只要不缺胳膊短腿,还愁嫁不出去?” 赵桓骂了一阵,又气恼地看了眼赵谌。 “没出息,废物!你要是早点拿下了那丫头,用得着你爹糟心吗?” 赵谌低着头不说话,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其实大家伙都明白,虞允文故意这么说,只是帮忙排除错误选项罢了。 两国结亲,岂是等闲? 必须堂堂正正,还要彰显气度格局。 既要有脸面,又要捞到实惠。 李邦彦道:“官家,天子行事当坦荡利落,两边可以交往,互相增加感情,但说到底,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体面堂皇,把事情办妥了。” 赵桓点头,却又叹道:“这个理儿是没错,但是大石绝非等闲,朕要是主动求亲,他必然狠狠敲竹杠,从朕手里要好处,如之奈何?”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你是不想出彩礼啊! 赵官家,你可真行! 想娶人家姑娘,却不愿意付出代价,寻常老百姓都说不出口,你怎么就讲的这么堂而皇之? 李邦彦沉吟道:“官家,该给的彩礼还是不能少的!” “废话!”赵桓急了,“儿子娶亲,普通的彩礼我有怎么会迟疑犹豫?可若是大石管我要辽阳怎么办?让我承诺,永远放弃西域,又该怎么办?朕难道为了这小子的婚事,还要割肉不成?” 李邦彦嘿嘿一笑,“官家,其实让出去一些也没什么,只要两家成了一家人,早晚还能拿回来。” “做梦!”赵桓冷哼道:“万一朕给了,那丫头闹合离怎么办?” 赵桓这话把几个人都吓到了。 真的,也就是你赵官家能想得出来! 两国联姻,这就是合亲啊,一旦成了,别管怎么样,那都不可能离婚的,君不见汉代的那些公主,下场有多惨,可哪个敢闹离婚,返回大汉呢? 不行就是不行! 但是很显然,赵官家还真对这个婚事挺认真的。先小人后君子,能想到合离就代表他真的不会把小丫头怎么样,赵官家还是善良的。 可问题是你赵官家这么想,耶律大石未必啊? 做为一个枭雄,他又怎么可能不把女儿婚事变成敲竹杠的良机呢? 他肯定会下手的,丝毫不用怀疑。 不想出钱,还想娶人家姑娘,这也太为难了。 李邦彦都没注意了,只能下意识看赵佶。 赵佶皱着眉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李太傅,你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去御香楼不?” 当太上皇旁若无人说出这话的时候,李邦彦都脸红了,你注意点,儿子孙子都在,说你嫖娼的历史,很光荣吗? 李邦彦绷着脸不说话,赵佶倒是自顾自道:“那一次出来匆忙,老夫是向来不带钱的,李太傅竟然也忘了,真是该死……官家,你可要注意啊,以后不能带着李太傅,小虞学士就比他强多了,心细!” 被夸奖的虞允文脸红了,太上皇啊,你夸人还真别致! 赵桓也听不下去了,“你们没带钱,不会被赶出来吧?” “怎么会!” 赵佶哈哈大笑,“我们穿戴俨然,气宇轩昂,里面的人立刻把我们请进去了。倒是有一个南方来的,那家伙穿的和下人相仿,直接被拦住了。他气不过,和青楼的人争吵,我们才知道,原来他家里是有名的富户……只不过为人节俭,平时只穿粗布衣,喝凉水罢了。” 赵桓呵呵道:“他简朴?那他跑御香楼干什么?” 赵佶嘿嘿道:“这你就不懂了,他把省下来的钱都拿来御香楼了,想要当一把大爷!可他哪懂啊,去这种地方,首先要自己体面,然后才能得到敬重……不然你想想,一个连衣服都舍不得穿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花大价钱!虽然外面土气,里面有钱的人也有,但却是没必要给他坏了规矩。” 赵桓眨巴了一下眼睛,大约懂了,这就类似不管欠了多少钱,去谈生意,一定弄个好车,酒桌上一定要摆着茅台,无他,好面罢了! 想到这里,赵桓还真听进去了,就算他一向抠门,但该花的钱,还真不能犹豫。 曾经最尊贵的人,和现任最尊贵的人,在这里讨论逛青楼的心得,这大宋江山还能好吗? 赵谌都听不下去了,“父皇,这可是孩儿的终身大事啊!” 言下之意,虽然不用太在乎,但也不能过于不在乎了。 赵桓眉头动了动,突然笑了,没搭理赵谌,而是对赵佶道:“咱们不一定要拿真金白银,但是面子一定要给够,实力要展示出来!逼着耶律大石,不敢不嫁!” 赵佶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大宋的体面,就在这里面了。” 赵桓略沉吟,点了点头,主意总算是拿定了。 “传旨,把秦王他们都请来,朕有要务!” …… 韩世忠、吴玠、岳飞、曲端、刘锜、李彦仙,几个人全都到了。 大宋的精华,悉数在列。 “良臣,静塞铁骑练得如何?” 韩世忠忙拱手道:“回官家的话,锐不可当,天下第一!” 赵桓点头,“很好……鹏举,背嵬军如何?” 岳飞道:“骁勇善战,冠绝天下!” 两个人都信心十足……如果用静塞铁骑对阵背嵬甲士,又该如何…… 幸运的是,眼下的赵官家不想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游戏,他想的是抢儿媳妇! “你们六位,每人率领三千兵马,一定要最精锐,最雄壮的,开赴临潢!” 听到赵桓的话,韩世忠瞪圆了眼睛,惊讶道:“官家,要对大石下手了吗?” “没错!就是要下手了!” 韩世忠大喜,“太好了,臣一定把大石的脑袋砍下来,献给官家!” “等会儿!”赵桓赶快把他给拦住了,姓韩的你可别胡来,那可是朕未来的亲家……赵官家大略着把算盘说了一遍。 几个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娶亲啊! 白高兴一场,韩世忠顿时意兴阑珊。岳飞却是皱眉头道:“官家,娶亲的话,由礼部出面就可以了,如果不成,还有政事堂,还有宗正寺,让臣等去,着实不像提亲!” 赵桓翻了翻眼皮,“不像提亲,那像是什么?” 岳飞瞠目,一群武夫,兴师动众,你说能像什么? 还用得着我说吗? “官家,臣,臣只是担心不合礼法,让大石误会了,反而坏了美事。” “不!”赵桓摆手,“不会的,朕最大的指望就是御营将士,你们几个都是朕最赏识的大将,堪称朕的左膀右臂,大宋柱石。朕让你们上门提亲,诚意满满,不怕耶律大石不答应!就这么定了!” 赵桓一锤定音,抢媳妇行动终于展开了。 没错,傻子都知道,赵桓这又是给耶律大石亮肌肉。 除了六位大将,每人带三千人马之外。 赵谌也有一个团队,一共配属了五千五百人。 “虞允文,这一次你就跟着殿下去吧!”赵桓把虞允文给一脚踢走了,这家伙虽然不讨厌,但也是太跳脱了,该给他点教训。 “赵谌,你还想要谁?” “岳云!”赵谌几乎没有迟疑,“还有赵相公的儿子赵汾,大宗正的儿子赵不凡……”赵谌一口气点了十几个名字,全都是衙内公子哥。 “成,就让他们跟着吧!”赵桓欣然答应,一个庞大的抢亲团出发了…… 第449章 请受小婿一拜 韩世忠还不到四十五岁,虽然多年征战,给他留下了不少的暗伤,但远没有到发作的程度。此刻的韩大王,就是战场的神! 他骑着神骏的黑马,穿着赵桓御赐的金甲,身后两面大旗,一面上写着秦王两个字,一面上则是盖世无双! 通红的大旗,金黄的字体,熠熠生辉。 韩世忠有威名,有爵位,傲视天下,睥睨群豪。 他最得意的还是身后的三千静塞铁骑。 赵桓推动的裁军是很要命的,不少武将都实力大损,哪怕是韩世忠,也被裁撤了不少部下。 但是韩世忠深信赵官家不是糊涂人,断然不会干自毁长城的傻事。 果不其然,韩世忠的信任获得了回报。 赵桓虽然裁军,但是却没有降低军费开支,相反,还增加了! 这里面自然有赵桓和政事堂的复杂博弈……简单说就是赵官家抓住了预算上的漏洞,果断将一部分军费转到了群牧监,又把另一部分转到了工部名下。 结果就是明面上军费削减了三十万贯,算是给了御史台一个交代,而事实上则是多了一百五十万贯。 人少了,钱多了,自然而然,装备水平就上来了。 静塞铁骑扩充到了三千人。 再看他们的装备,堪称奢华。 除了每人三套铠甲之外,竟然一个人配属了五张手弩,只要愿意,短时间之内,就能形成一片箭雨。 强大的突击能力,充足的远程火力……韩世忠有把握面对十倍以上的敌兵! 这可是当初金国合扎猛安都做不到的事情。老韩的强悍,可想而知。 别看只是三千人,他甚至想一鼓作气,直接冲进临潢,把耶律大石给抓起来算了,有什么好神气的? 看上你的闺女,那是给你脸了,难道还敢拒绝吗? 韩世忠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向着临潢府杀来。 不出意外,距离临潢还有几十里,辽国的探子就知道了。 他们吓的望风而逃,跟丢了魂似的。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宋军杀来了!” 耶律大石顿时一愣,什么?赵桓派兵了? 难道他背弃盟约,反目成仇? 短暂迟疑之后,耶律大石摇头。 不会的。 绝对不会! 大宋面对草原,不是有谁揽在前面,阻止大宋吞并草原……而是大宋根本没妥善办法,掌控草原。 耶律大石在,赵桓至少还能找到一个话事人。 如果耶律大石倒了,边地都是小部落,不时南下劫掠,袭扰边疆,那时候你赵官家怎么办? 挨个剿灭吗? 那就要问问了,你大宋有多少国力,能够不间断损失? 只要结构不变,大宋就不可能翻脸……而结构改变,则是会产生蛛丝马迹,断然不会突然翻脸……大国交往就是如此,多数都是阳谋,不是不能用阴谋,而是阴谋诡计没有多少价值,用不好,还会显得心虚。 “不要慌乱,大宋不是来冒犯的,传旨奴哥将军,让他率领三万人,随朕出迎!” 几乎在瞬间,耶律大石就拿出了办法。 城里不能乱,又不能和大宋翻脸,还要戒备以外,更不能丢了体面……率领三万人出迎,还真就是最妥帖的办法。 仅仅凭着这一手,就让人不敢小觑。 耶律大石率领着人马出来,此时韩世忠已经骑着大马,气势汹汹来了。 离着老远,他就哈哈大笑,“辽王,俺韩五可想死你了!” 人家耶律大石正儿八经的称号是大辽天王,行皇帝事,哪怕按照最严格的礼法,也要承认,人家也就比赵桓低了那么一丝丝,完全可以分庭抗礼。 到了韩世忠这里,竟然成了比他这个秦王差了好几个档次的辽王,欺负人也不过如此。 耶律大石不慌不忙,“是良臣啊!你们赵官家可好?” 他直接称呼字,却是以上位者身份,直接面对韩世忠,半点亏都不肯吃。 韩世忠表面粗狂,实则心细如发,知道自己没占到便宜,就大喇喇过来,笑道:“官家自然好,这不还派我过来,让您瞧瞧,大宋将士的风采!” 耶律大石眯缝着眼睛,手握马鞭,气定神闲。 只是内心却没有这么平静,他原本琢磨着收复了燕云之后,宋军就该恢复传统艺能,等过些日子,武备松弛,文恬武嬉,压力就会小很多。 可是看这些骑兵,千人一面,气势汹汹。 单论精气神,他手下的兵马就很少能赶得上,更不用说装备了。 幸亏自己带了三万人出来,不然气势上还压不住韩世忠! “大宋将士自然雄壮,只是我契丹勇士,同样天下少有,良臣莫非是来和我会猎?” 韩世忠一笑,“俺韩五自然是想领教契丹勇士的厉害,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官家有事情吩咐。” “什么事情?” 韩世忠微微一笑,“别着急啊,很快就知道了。” 正说话之间,又有人急匆匆跑来,第二队宋军到了! 同样是两面大旗,同样是精兵猛将,吴玠率领着西北雄兵到了。 “天王陛下,俺吴阶可时刻记着当年的青化之战,咱们并肩杀敌,同唱秦风,华夏威仪,莫过如此啊!” 提到了青化之战,那次也是耶律大石最得意的时候,他率领着契丹兵马,击溃了三太子讹里朵,真正摆脱了亡国之人的命运,开始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做人。 “兴汉威名,谁人不知!吴晋卿,你如何也到了?” 吴玠淡然一笑,“不只是我,还有好几位老朋友哩!” 耶律大石的神色就是一怔……吴玠带来的人马虽然也只是三千,但压迫感丝毫不弱于韩世忠。 这俩人就一惊让大石心中惶恐,如果朕的翻脸,他怕是讨不到便宜! 就在这时候,又有两队兵马,几乎同时赶来,岳飞和曲端。 耶律大石看傻了,“四位大王齐至,莫非要讨伐兀术,直捣黄龙?” 岳飞常说的词儿,连耶律大石也知道了。 “天王陛下,还是再等一等。” 这一次是刘琦和李彦仙,六位顶尖儿大将,一万八千大宋精兵。 旗号飞扬,气势如虹。 看着这些人马,耶律大石的心就不停往下坠。 他扪心自问,和赵桓相比,俩人只能算是互有长处,大石并不觉得赵桓就是天上人。 奈何赵桓运气太好了,他不但坐拥底蕴雄厚的中原福地,而且手下将领更是让人流口水。 别的不说,就这六位,有一位能到他手下,都足以担任大元帅。 耶律大石看得流口水,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 “到了此时,你们几位还不愿意说吗?要把哑谜打到什么时候?莫非要等赵官家吗?” 此刻岳飞却是站了出来,“天王陛下,官家倒是不会来,只是殿下会过来。” “殿下?”大石随即瞪圆了眼睛,“怎么?他赵官家看不起俺,派个小娃娃来?” 岳飞依旧彬彬有礼,躬身道:“殿下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文武双全,堪称少年英杰,断然不是小娃娃了。” 大石一愣,“他赵官家有个好儿子,跟我也没有关系,废话干什么?” 岳飞道:“很快就会有关系了。” 大石眉头紧皱,隐隐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你们不要东拉西扯,赶快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曲端忍不住开口了,“天王陛下,岳鹏举的儿子娶了官家的女儿,他们可是儿女亲家。” “这事我听说,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殿下至今还未婚配,总不能落在妹妹后面吧!所以冒昧斗胆,派我等前来求亲!” 这一次耶律大石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要图谋我的女儿! 大石短暂迟愣,随后暴怒! 他不能不怒,赵桓这个混蛋,竟然想抢他的小棉袄,简直岂有此理! 更加过分是居然派了一堆武夫过来,这是几个意思? 不答应就抢呗? 你是赵宋的皇帝,还是梁山的土匪? “我女儿还没到出嫁的时候!” 曲端道:“天王陛下,你们契丹人成亲比起我们汉人还早,这话说不通!” “我心疼女儿,不想外嫁,总行了吧?” 韩世忠道:“无妨,以后殿下在草原开府,要是天王愿意,他可以驻扎临潢!” 还得寸进尺了。 “婚姻大事,你情我愿,总不能逼婚吧?” 吴玠朗声道:“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怎么不好?” “那也要我女儿同意才行!” 这一次轮到了岳飞,他按照佩刀,微微一笑,“天王陛下自然可以询问公主,只是姻亲不能改!” “什么?那还问什么?”大石真的气到了,宋人欺人太甚! “说什么都没用,朕不答应!” 大石转身,拨马要走,奈何李彦仙和刘锜已经挡住了去路。 耶律奴哥等人见大石被围困,就想过来解围,哪知道韩世忠竟然冲过来,把他们拦住。 “结亲大事,你们也敢掺和,还不滚一边去!” 韩世忠一声呵斥,倒真吓住了耶律奴哥。 这下子让大石更愤怒了! 废物! 你们倒是冲进来啊! 耶律大石孤立无援,被死死困住,几个人都满脸笑容,可谁都知道,他们笑容背后是什么玩意! 正在这时候,赵谌终于赶来了。 鲜衣怒马,无数少年衙内追随,正在赶来的路上,突然空中有一只海东青飞过……赵谌竟然举起了硬弓,一箭射出,海东青受伤,随即重重摔在了大石的马前,相距还不到一百步! 就在众人目光之下,赵谌跳下了战马,笑呵呵道:“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第450章 媳妇到手(求月票) 海东青自长空坠落,屁股上还插着一支羽箭,艰难地扑棱两下,伸长了脖子,哀鸣数声,毙命! 大石死死盯着,心中五味杂陈,海东青也是契丹贵胄喜欢的玩意,为了这种神鸟,他们甚至压迫女真,逼得阿骨打起义,灭了契丹。 因为玩鸟亡国,也算是没谁了。 如今长空落日,一箭落雕,莫非说宋辽之间,差距就这么大吗? 大石身后有三万精锐,这已经差不多是大辽的一半战力。 反观大宋,六大名将,一万八千精兵,只不过是一个迎亲团的规模罢了。 后面还有几十万兵马,甚至只要赵桓愿意,还能拿得出百万雄师。 这就是力量的差距,完全没有道理好讲! 他想维持契丹的体面,将士们也想,但这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有真正的实力才行。 意识到了这一点,大石就已经清楚了,他没有选择,无论如何,都要答应这一门亲事。 只不过答应归答应,但是彩礼钱他是不会放过的。 “赵谌,你眼下还只是一个皇子,却想娶我唯一的女儿,怕是不妥吧?” 赵谌一笑,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虞允文。 这么简单的问题,自然由小虞学士来回答了。 “天王陛下,官家已经决定了,要在草原上设立行台,由殿下全权负责,两位参政,几十位官吏,还有三万将士……殿下可不只是一个寻常皇子!” “什么?”大石勃然大怒,气得胡须竖起,暴怒异常。 赵桓这个混账,竟然把手伸到了草原上? 这事情不由大石不生气,毕竟按照双方口头约定,以长城为界,宋辽南北两分, 当初大石还为了燕云之地和赵桓大吵了一次。 现在倒好,赵桓还不罢休,居然把手伸到了草原之上,还要设立行台,要驻扎人马,如此一来,把契丹放在哪里? 想结亲就要拿出诚意,想娶走俺的女儿,就要把地盘给俺才行! 大石蓦然向四周看了看,他终于清醒过来。 从一开始,赵桓就没憋着好屁! 他要想正儿八经求亲,就派个宰执过来,或者礼部官员也行,仔细商讨一下,也就是了。 结果他把几位大将都派过来,还气势汹汹,一副泰山压顶的模样,敢情就是为了抢亲啊! 姓赵的,你这个土匪! 大石简直想一怒拔剑,直接拼了。 实在是太气人了。 可就在他眉头立起的同时,韩世忠,岳飞几乎同时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曲端更是气人,“大石陛下……就在不久前,兀术南下,还给大宋造成了不小损失,我们总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吧?还有,陛下和我们是盟友,却没有见陛下出兵会宁,牵制金兵,这又是怎么回事?” 耶律大石顿时大怒,“曲端,你是说我勾结女真不成?你可知道,我们是灭国之仇,不共戴天!” 曲端呵呵一笑,“大石陛下,我们自然不会这么想。只是贵国兵力弱小,无力顾及太多,没有办法,就只能想办法才是。” 这时候赵谌突然躬身,“岳父,请听小婿一言……不管别人怎么想,小婿也算是岳父的半个儿子,自然是一心孝顺岳父,断然不会有图谋辽国的心思。以后行台的大小事情,都会知会岳父,岳父反对,我就不会做。还有,小婿经略塞外,自然会想尽办法,给岳父提供方便,增加财源,我手上的兵马也可以协助岳父征战。总而言之,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互相猜忌的。” 耶律大石脸黑如锅底儿。 兔崽子,我和你爹打交道多少年了,你也想骗我? 不图谋草原,哪里来的千古一帝? 不开疆拓土,怎么中兴大宋? 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只不过大石也清楚,这些话没法明说,一旦挑明了,那就是不死不休,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说到底,大石不是个莽夫,赵家父子虽然可恶,但他们本钱太雄厚了,也抓到了大石的弱点,眼下的辽国实在是太窘迫了。 前面提到了,按照大石的收税模式,能供应军用的财富太少了……而他又要养十多万人,还要维持临潢府的运转,这些无疑都是很要命的。 当然,想降低成本也不是不行,那就是放弃临潢,学蒙兀诸部,追逐水草,彻底变成游牧部落。 奈何自从唐代以后,契丹人就在坚定地摆脱游牧生活,不但完成了从部落到帝国的转变,甚至连亡国的程序都走完了。 现在让他们放弃一切,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不想放弃,要维持临潢,维持大辽的体面,他就要和大宋合作……姓赵的,算的还真狠! “赵谌,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好听,那不妨就先孝敬我这个岳父……我需要三万副铠甲,一百万石粮食,还有一百万两银子……这些对你们大宋来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你们总不会吝啬吧?” 赵谌稍微迟愣,虞允文却抢先道:“天王陛下放心,就这么办了。” 他一口答应,赵谌没反应过来,那几位武将也愣住了。 谁给你的胆子? 他们一起出动,摆明了是来抢的,还给这么多东西,他们不是白来了? 就算大石的闺女是千金贵女,却也值不了这么多啊! 完全没有道理! 大家伙满心疑惑,不过虞允文这家伙一个劲儿挤眉弄眼,让众人不好反驳,那就暂时答应了吧! “好,还算大方,就这么定了吧!” 大石虽然不满意,却也没有吃什么亏,甚至还赚了里子,欣然返回了临潢……反倒是大宋这边,怒气冲冲,全都奔着虞允文来了。 “你想什么呢?” 虞允文面对排山倒海的质疑,连忙求饶。 “几位大王,你们可饶了我吧!我哪敢随便答应啊!这事对咱们行台有好处!” “有个屁!”韩世忠气得骂人,“你的意思莫不是给大石这些东西,然后让他保护行台?” 虞允文摆手,“韩大王,你说大石要铠甲,铠甲从哪里来?” “自然是军械坊。” “那军械坊又从哪里来?” “那,那自然是能工巧匠,还有精铁好料……”韩世忠一时还没想通,可曲端却是懂了,他挥起拳头,狠狠给了虞允文一下子! “小兔崽子,你可真够坏的!” 虞允文还能说什么,只能咧嘴干笑,还不是陛下教得好! 韩世忠哼道:“你们在说什么?让俺也明白明白!” 虞允文笑嘻嘻道:“韩大王,耶律大石要铠甲,咱们就给他从头开始。现在就安排人,去寻找矿场,开采矿石,开炉炼铁,然后打造铠甲,他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韩世忠瞪大了眼珠子,愣了好半天,突然明白过来。 “好小子!照你这么说,耶律大石要银子,咱们要给他找银矿,他要粮食,咱们还要给他开垦屯田?” “没错!”虞允文笑道:“咱们行台想在草原立足,也不能只靠着朝廷供养,咱们还要找到财路。最好能自给自足。诸位大王,如果咱们能弄出一个大金矿,能弄到铜,政事堂的诸公,就算有心放弃塞外,也没有那个胆子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这倒是个主意,可话说回来,耶律大石也是一条龙啊,就算不是龙,也是千年蛟蟒,不是池中之物。 “给他建造军械监,打造矿场,又给他屯田,万一大石借机壮大起来,岂不是比金人还要难对付?”李彦仙忧心忡忡道。 虞允文笑呵呵摇头,“谁说弄出来就是大石的,咱们行台不需要吗?” “截留啊?”韩世忠冷哼道:“你可是答应了,咱们到底不能出尔反尔,别人不要面子,官家还能不要?” 很显然,韩世忠高估了赵桓的道德水平,那位赵官家就是个不要脸的。 “其实吧,这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大石同意了婚事……只要咱们殿下多用点心思,把公主拉过来,到时候公主向着咱们,去跟她爹吵,我就不信了,大石陛下还能跟闺女翻脸?如果他真的翻脸了,那就更好了,咱们白捡个公主啊!” 韩世忠彻底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干? 传说中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行! 真行! 你们这是坑死人不偿命啊! 耶律大石能答应才怪! 果不其然,当转过天,大石派人过来谈具体落实,这边拿出来寻找矿场,开垦屯田的方案之后,直接都炸了。 契丹诸将,没有一个能忍住的,全都亮出了兵器。 不说别人,就连王后萧塔不烟也忍不住了,她攥着一柄嵌满了宝石的弯刀,大声怒吼,气冲牛斗。 “陛下,不能忍了,现在就跟姓赵的翻脸,不但要抢走咱们女儿,还要肆意欺负咱们……要是答应了,咱们岂不是连奴才都不如?这些年出生入死,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耶律大石的脸也黑了,嘴唇铁青。 赵桓的确是太欺负人了! 可问题是现在拼命,结果只能是他们留下无数尸体,真的打不过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赵官家驾到! 赵桓来了! 他又能憋着什么好屁? “大石兄,老亲家!咱们这会可真是一家人了。”赵桓欣然抱住了脸色铁青的耶律大石,笑呵呵道:朕准备了一份约书,什么矿场、作坊,还有屯田,都有你一半的股!我们大宋的工匠还会毫无保留教给你们本事……怎么样,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都答应!” 第451章 黄豆大帝 赵官家只身前往临潢,连个侍卫都没带,更不要说那几位大将了。 糟糕的是赵桓还一去不回了。 弄得大家伙面面相觑,官家不会出事了吧? 一念及此,众人都面面相觑,忧心不已。 曲端干脆道:“要不咱们攻城吧,凭着现在的兵力,临潢挡不住咱们。” 韩世忠直接给他个白眼,“曲端,就冲你这话,就能办你个阴谋弑君!诛了你的九族都不够!“ 一句话,就把曲端吓得老实了,根本不敢废话了。 大家伙担忧赵桓的安全,却也知道不能硬干,就只能干着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天之后,便是岳飞都坐不住了。 要不干脆以军务为名,冲进临潢,不管怎样,先把官家抢出来再说……正在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赵桓笑呵呵出了临潢,身边还有两个人相送,正是耶律大石和萧塔不烟! 两口子送老亲家,这待遇可不是一般。 三个人都有点醉意,尤其是赵桓,更是老脸泛着红光,喜气都写在了脸上。 “大石,天下英雄,不过你我二人,朕有中兴江山的梦,你有恢复故国的梦……我们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成了盟友,亲家,彼此堪称知己,何其有幸啊!” 大石脸上也带着笑,但明显没有赵桓这么得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赵官家,我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和你比啊!” “不!” 赵桓摆手,正色道:“这话可要说清楚,不是你比不上我,是大宋的条件比大辽好太多了,咱们俩换个身份,被动的就是朕了。” 大石眉头挑了挑,显然很受用,却也叹道:“老亲家心胸如此,当真是中原天子,大石终究是莽夫一个,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双方热闹地进行着商业互吹,转眼到了临时的宋军大营这边。 “大石兄,老亲家……明天就轮到朕请客了,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盛的大宴!” 耶律大石用力抱拳,“我拭目以待!” …… 赵桓还真不是撒谎的人,他跟耶律大石谈了一项最大的生意,也正是这个生意,让大石终于放下了戒心,决定和赵宋继续前缘。 “你们都坐吧……用不着替朕担心,我去送钱,还能出事吗?你们见有人会杀财神爷吗?” 赵桓信心满满,笑容可掬。 手下诸将却是迟疑不解,尤其是韩世忠,他好奇道:“官家,但不知送了多少钱,是一次?还是每年都要?” 岳飞也是一惊,迟疑道:“莫非是岁赐?” 赵桓摆手,“你们放心吧,这么丢人的事情,朕不会干的。其实朕和大石谈的核心只有一个字。” 赵桓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大家伙一起探头,却发现赵桓写的是油! 没错,赵桓跟耶律大石谈的核心生意,就是油! 其实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宋代饮食差不多是古代的一个高峰,基本上煎炒烹炸,各式菜肴,已经相当普遍。 别的不说,光是东坡肉在后世也是一道名菜。 所以说想靠着炒菜发财的,可以歇着了。 大宋百姓,尤其是北方人,还有个癖好,那就是油炸! 这一点倒是有那么一点发达国家的味道,油炸食品,永远的神! 《梦溪笔谈》里面就提到过,北方人不问何物,皆用油炸。而大宋百姓最常用的油就是在黄河一带,广泛种植的芝麻榨出来的芝麻油。 芝麻出油率高,而且味道香醇,在提炼手段稍微原始的宋代,毫无疑问是最好的植物油。注意啊,更高级的动物油可不是寻常人能吃得起的。 百姓要是能弄到一块肥肉,煮着吃不香吗?怎么舍得拿来熬油。 所以只有一些有钱人家,才有高级的猪油,如雪般细腻香浓的猪油,简直比药材还珍贵。 毫无疑问,在大宋,油是一个比食盐还暴利的行业,而且还是没有被朝廷垄断的行业。 户部那帮人不是不想,毕竟连酒曲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更有油水的油呢! 只不过朝廷是真的没有办法。 宋人虽然喜欢油,但是主要的农田种的都是粮食,只有在房前屋后,在一些畸零地块,种点芝麻,不成规模。 收获之后,就在村里的小油坊榨了,朝廷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如果说垄断酒曲,还算是技术活,有利可图。那榨油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甚至珍贵的油都不会拿到市面交易。 村里的乡亲,提着一坛子油,去看城里的老朋友,然后拿着赠送的一百个钱回家,这总没有问题吧? 也只有在开封这种,敲骨吸髓,雁过拔毛的地方,才会针对油脂交易收税,不过也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干扰。 归结起来,油脂需求巨大,且生产分散,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都没有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没有什么百万漕工的问题。 算来算去,这都是最好的生意。 “朕和耶律大石谈了两样……其一,朕准许他们向中原输入羊油,而且价格好商量。” 草原最尴尬的一点就是没有什么能卖给中原的,却又什么都仰仗中原供应,闹到最后,就不得不抢劫。 这玩意无关对错,自然条件使然。 不过赵官家却给大石指了一条明路。除了牛马肥羊之外,他们也可以宰杀牛羊,熬出羊油牛油。 然后将油脂装坛密封,赵桓会专门安排市场,进行交易,朝廷还会给优惠税率。 油脂交易,毫无疑问,能给大石带来一条长久的财路。 这可比一次给多少钱实惠多了。 耶律大石总算承认了赵桓的诚意。 只不过接下来赵桓提出的一项建议,却让大石彻底心动了,还是砰砰乱跳的那种。 赵桓给大石一个建议,让他种黄豆,然后用黄豆榨油。 这可不是赵桓忽悠大石,更何况耶律大石也是辽国进士出身,又经过了多年磨炼,岂是轻易能上当的。 可豆油这个提议,却是大石无法拒绝的。 首先黄豆不是新鲜玩意,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叫“菽”,长期以来都是五谷之一,先秦的时候,还是重要的主粮。 后来麦子和水稻比例越来越大,挤占了黄豆的份额。 就在黄豆岌岌可危的时候,出现了个一个神人,刘彻的叔叔,淮南王刘安。 堂堂一位藩王,不干正经事,醉心方术,想要长生。 这也就罢了,你老实烧铅炼汞也就是了。 不! 他偏偏独辟蹊径,愣是对黄豆下手,折腾来折腾去,愣是折腾出了豆腐这么个神奇的玩意,从此流行两千年,长盛不衰,哪怕到了后世,吃豆腐也是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顺便说一句,或许是刘安的名气太小了,在民间的传说里,豆腐是关云长发明的,咱也不知道关羽的刀法是不是磨豆腐的时候,琢磨出来的…… 总而言之,黄豆不稀奇……甚至耶律大石还知道,在辽东的地盘上,由于气候恶劣,水稻和麦子种植都很困难,事实上不少契丹人会种黄豆,并且把黄豆当做饲料,喂养牲畜。 这一点上,赵桓也果然没有骗人,在后世东北也是黄豆的主要产区,品质相当不错。 再接下来,就是拿黄豆榨油。 这事情却也不是赵桓信口胡说。 在宋代之前,主要使用荤油,植物油是个稀罕物。 可是到了宋代之后,油炸兴起,人们疯狂追逐油类,各种能榨油的种子,都被找出来了。 陕西有人用杏仁,山东甚至把苍耳子都拿出来了。 只不过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最受宋人推崇的还是芝麻。 无他,芝麻含油量高,稍微用手捻一下,就能感觉到油汪汪的。 最显而易见的东西,自然是最先被利用的。 所以大宋的百姓以芝麻油为主,奈何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产芝麻,因此一些地区也探索了用黄豆榨油的办法,也有成品出来。 这一点耶律大石早年在燕京的时候,就亲眼见过。 只不过当时豆油很不普及,且榨油工艺比芝麻复杂多了,就没有得到重视。 很显然,黄豆是能榨油的,赵桓依旧没有骗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条财路,也就呼之欲出。 大石可以广泛种植大豆,然后榨油,赵桓承诺,大宋可以通过海运,把豆油送到更加缺乏油脂的南方地区。 黄豆可是个好东西,不但榨油有暴利,而且榨油剩下的豆粕还能用来喂养牲畜,契丹十几万人马,只靠着一个临潢府能养活得了吗? 难道你耶律大石愿意永远受制于大宋? 想发财吗? 种黄豆吧! 想自给自足吗? 种黄豆吧? 想让辽国再度伟大吗? 还是种黄豆吧! …… 赵桓甚至把话挑明了,就算大宋和大辽闹翻了,不收购黄豆,你们吃豆子不也能顶饱吗? 除了多放点屁,没有别的毛病。 群臣都听傻了,呆呆望着赵桓,他们好像第一次发觉,赵官家还有这么恐怖的商业能力,真是让人惊叹! 赵桓笑容可掬,他给出的路子,几乎无懈可击,大石一定会选择,甚至从今往后,大石的后半辈子就跟黄豆分不开了。 也不知道以后的教材封面,会不会有个汉子,手里捧着金灿灿的黄豆,发出痴痴的笑容…… 第452章 官家病了 和大石的会谈相当顺利,也没法不顺利,双方各有所需。赵桓总体的目的还是稳住草原,只不过他是采取了一种积极进取的态度。 至于耶律大石,别管他对赵桓有多少忌惮,但是眼下为了生存和发展,都必须暂时抛开。 国家情况如此,没有闹翻的本钱。 私人交情上,两个人还挺互相欣赏的,再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凑在一起,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老亲家,回头我要办册封储君的大典,你到时候可要过去,给女婿站台,撑场面,别让人欺负他啊!” 大石咧嘴一笑,心里门清,赵桓大可以先立储,然后再来求亲,一个皇太子和一个皇子,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说到底,这个姓赵的还在算计,不愿意给自己这个面子。 但是不要紧,谁让他实力强悍呢! “行!我会过去,我还要带着三万甲士过去,给我的女婿充充门面,赵官家不会反对的?” “怎么会!自然是越多越好!” 赵桓欣然答应,并没有在乎耶律大石的示威意涵。 总而言之,双方谈的很痛快……大的方略确定好,也没有掣肘添乱的心思,双方迅速达成了协议, 赵宋这边派出人,去帮着大辽建立屯田,开发矿场,协助大辽种植黄豆,发展畜牧,设立榷场,协商关税…… 总而言之吧,乱七八糟的事情,半点不敢马虎。 双方都是既忙碌,又认真,半点不敢犯错,有时候甚至还据理力争,谁都不愿意吃亏,彼此吵得面红耳赤,好不相让。 有人要问了,两边的老大都点头了,觉得事情可行,下面就随便应付一下,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这就是不懂国家相处之道了。 比如说榷场位置,是设在大宋,还是设在大辽,或者是在两国中间? 榷场发生了偷窃,由谁负责?宋人偷窃了辽人,辽人偷窃了宋人,宋人偷宋人,辽人偷辽人…… 还有,双方往来文件,是用汉文,还是契丹文?两种文字都存在,谁先谁后…… 诸如这一类的争执,不下数百项之多。 就这么说吧,如果上面不愿意谈成,随便找一件事,都能吵个一年半载。 当然了,上面想促成,下面也需要争执一番,不然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哪怕赵桓也不敢随便催促,不然以后在某些问题上吃亏了,难道要他背丧权辱国的罪名? 天子、宰执、办事官吏……在这个庞大国度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分享属于国家的权柄。 坦白讲,赵桓还挺高兴的。 尽管他知道这样会被人窃取权力,但是说到底维护一个国家,不是天子一个人能做到的,只要下面能基本遵照赵桓的思路就可以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赵桓病了。 也不算严重,就是急匆匆赶到了草原,又是和大石会谈,又是开怀畅饮……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拉肚子了。 坐在马桶上,足足坐了一整天,双腿无力,浑身冒虚汗。 胃口也完蛋了,吃不下去什么东西。 整个返回的路上,赵桓就躲在马车里,静静躺着,并不动弹。 病倒是好了,可就是没有力气,一种从里往外,由骨子里冒出来的疲惫,萦绕着赵桓。 怎么说呢? 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疲惫。 还是由于大功告成之后,带来的意兴阑珊。 金兵驱逐,燕云恢复,连儿子的婚事都处理好了。 家事国事,尽管还有太多,但是貌似也没有那么急迫了。压力消失之后,人自然而然就轻飘飘的。 八年的辛苦,丝毫不曾懈怠。 整天担惊受怕,苦心焦思,熬干心血。 该歇歇了,别忙活国事家事了,忙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多选一些秀女,充实后宫,又或者大兴土木,修个园子,好好享受一下。要不干脆就闭门修炼,追求长生不老…… 赵桓现在特别理解历史上的很多皇帝,为什么做不到从一而终……毕竟任何事情,坚持下去,都太难了。 扫清六合的秦始皇,一心追求长生,报了父仇的唐庄宗沉溺戏曲,击败了杨廷和的朱厚熜,开始在西苑成天修炼,与天夺命……无他,求一个畅快罢了。 赵桓毫不怀疑,自己有成为昏君的潜质。 只不过后世的记忆告诉他这些事情都是做不得的,实在是太影响形象了。 因此赵桓选择了另外的方式,他暂住古北口,并没有回京,而是立马燕云,静静沉思。 把朝政全都抛开,每天迎着日头而起,枕着晚霞睡去,丝毫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心灵放空,什么都不想。 打发走所有人,只有自己,享受难得的寂静。 赵桓知道,这种行为有点小资,类似去某某地方,净化心灵,追求灵魂解脱,是很值得批判的事情。 其实真的不是,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单纯想休息一下。 一个中年老男人的偷懒罢了。 三天时间,还没过瘾,就结束了。 赵桓不敢逗留,回到了燕京。 不过赵桓也没有急着处理公务,而是继续让政事堂负责,他只是在寝宫休息,随手看着各种呈报,把空闲的时间线填上。 一个上午时间,赵桓翻到了第十二份密报的时候,突然他的脸色一沉,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再仔细看看,可是才看了一半,就把密报扔在了一起,气得呼呼喘息。 “去,把……把张浚叫来!” 虞允文已经跟着赵谌忙活了,赵桓只能把张浚叫来。 就在这位张枢相赶来的过程中,赵桓又捏着鼻子,看了一遍,结果他更愤怒了,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冒着强烈的怒火。 张浚也是跟着赵桓很长时间的,见官家如此,立刻知道了事情不妙。 “官家,可是有吩咐?” 赵桓没吱声,只是往下扫了一眼,顺着天子目光,张浚看到了密报,他连忙拿在手里,才看了大略,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仁多保忠死了! 那个党项大佬,昔日改名为赵保忠的老东西,他死了,死在了西夏,埋骨横山! 如果放在这一次之前,赵官家绝不会有什么感觉,最多只是说一句:老货死矣! 可是在古北口的短短三天,让赵桓竟然有了点多愁善感的意思。 人到中年,本就会这样。 更何况历经成败,好容易创造了偌大的成就。而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的老人相继离去了……白时中、吴敏、张悫、张叔夜、王禀……太多朝中重臣,硕德元老,或是遗憾,或是满足,离开了这个世界。 仁多保忠虽然不算是大宋的重臣,但他的经历很特殊。 这家伙是西夏重臣,背叛了西夏,投靠了大宋,可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又散尽所得,努力复国,最后死在了西夏。 仁多保忠对赵桓的影响很大,他至少告诉赵桓,不要太过自大,哪怕有人跪在脚下,心甘情愿,充当你的走狗,他也未必是真心的,毕竟人到底是人,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 所以说,治国理政,当坦荡,正道而行,把每一个人,都当成人看! 这话说着有点迂腐,也有点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赵桓变了。 其实他并没有,只是会多了那么点人情味吧! 想起了老人,赵桓心思一动。 “去西山,看看李太师!” 张浚不敢说什么,只能陪着赵桓,来到了西山,见到了李纲。 没有任何阻挠,赵桓就看到了李纲,此老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微微摇晃着,他一身洗的变色的布衣,头发胡须,全都败了,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老很多,鬓角都生了老年斑。 看起来这段时日他过得并不好,甚至说是很不好。 “太师。” 赵桓轻声呼唤,一直到了第三声,李纲才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目光茫然,甚至不太敢相信,赵桓居然会来看他。 “官,官家!” 李纲要施礼,赵桓按住了他。 “用不着,我过来就是跟太师说一件事,朕和耶律大石结亲,让赵谌娶了大石的女儿。” 李纲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殿下成亲,是好事啊!宋辽联姻,也是好事。” 赵桓一笑,“太师高见……只是这个女孩必定是契丹人,日后若是赵谌登基,他就有个契丹皇后啊!” 李纲突然翻身坐起,瞪圆了眼珠子,“那又如何?官家还怕这个?” 赵桓淡然一笑,“朕倒是不怕,就怕有人会议论纷纷。” “让他们议论去吧!” 李纲冷哼道:“殿下娶了大石女儿,该害怕的是耶律大石,不是咱们大宋!谁有本事娶了外面的女子,三妻四妾,老夫只会恭喜。更何况大石可是辽国进士,他读的书,只怕比官家还多!” “嫌弃人家是蛮夷女子?嫌弃人家血统不成?辽国贵女,怎么也不会差到那里!更何况就算立她当了皇后,生出的皇孙,日后也成了大宋天子,他还会出卖大宋,偏向大辽不成?” “错了,大错特错了!就算真的如此,他也会把大宋放在前面,甚至比其他人更忠心大宋,到时候没准把大辽也当成陪嫁,收入大宋囊中哩!” 李纲说到这里,突然停顿,随后呵呵道:“官家拼命促成这门亲事,怕是就把心思用在了皇孙身上吧!” 赵桓失笑,“太师可真是一针见血啊!两国婚典,这么大的事情,非硕德元老不能为之,太师辛苦一下,朕是来请你出山的!” 第453章 主持公道 李纲稍微犹豫,便点头道:“官家看得上老臣,老臣自然是责无旁贷,这事情老臣接了。只不过老臣还有一些言语,要和官家讲。” 赵桓眨了眨眼睛,无奈摇头。 “李卿,你就不能装糊涂吗?” 李纲稍微顿了顿,摇头道:“官家该知道老臣的脾气。” “你难道不知道朕的脾气?”赵桓反诘。 李纲愕然,半晌之后,还是说道:“官家,有些话说不说在臣,听不听就在官家了。” 赵桓长叹连声,终于点头,“讲吧。” 李纲正色,“官家,世家大族,不可尽毁。三代之治,国祚绵长,皆因分封诸侯,拱卫王室。自秦之后,诸侯尽毁,朝廷便没有三百年盛世,论起国祚,远不及三代。官家又要尽毁世家,没了士人充作根基,忠心朝廷。臣唯恐连百年国运都没有,几乎与胡虏无异……抓士人心容易,抓万民心难,民心如水,朝局如烟,官家纵然竭尽心力,也未必能逆天而行,老臣……” 李纲还要往下说,赵桓却是伸手拦住了他,张了张嘴,终于只是道:“李卿,你的兄弟李经现在山海关教书,教的都是武夫子弟,他还算勤恳,要不要让他过来伺候在你的身边?” 李太师深吸口气,毫无疑问,赵官家根本懒得听他那些,李纲心头也有怒火,却最终只是一声长叹。 “教化人心终究是好事,伺候我这个老废物又是何必!” 君臣接下来便无语了,君臣稍坐,赵官家便主动离开,而李纲则是拄着拐杖,疾步匆匆,望着官家远去的背影,连连长叹,终归于一声苦笑。 君臣相得,既需要时机,也需要运气,更需要心有灵犀。 赵桓和李纲危难之中,走到了一起,扶持走过最难的时候,只是由于两人主张差别太大,不得不分道扬镳。 其实李纲讲的也未必是错。 夏商周的分封模式,等级治理,没准真能国祚绵长。 如果把等级推到了极致,便是种姓制,就连工作都给确定了千年不变,万年不变……或许老赵家真能永远当贵族,颐指气使,奈何开除人籍的事情,他是真的干不出来。 说到底,上一辈子给他最深的烙印,就是不允许他把凌驾别人之上,视作理所当然。 “官家,其实臣得到了密报,说是仁多保忠的死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赵桓惊问道:“他一个行将就木,散尽家财的老人,还有人想害他?” 张浚微微点头,君臣行走在从西山返回燕京的路上,张浚告诉了赵桓没有料到的情况……仁多保忠对西夏有再造之功,因此很多人主张让李仁孝尊仁多保忠为尚父,太师。 稍微懂点西夏你是的都应该明白,这就是给李仁孝找个太上皇。 很显然仁多保忠不会答应,他真的无欲无求了,坐在横山之上,看看天边的云朵,看看成群的牛羊,将山峦绿草,刻在心里,或许只要记得足够深,哪怕孟婆汤也无法洗刷,可以带着这一生的记忆,走向下辈子……他真的爱到了骨子里。 又一次从横山回来,仁多保忠口渴了,就随口喝了下人送来的浓茶,结果当天夜里,他就在床上暴毙。 死的时候,身体蜷缩,从口鼻之中,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到底是有人害死了仁多保忠!”赵桓声音冰冷,拳头已经握紧,眼神更是怒火喷发,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怒了。 张浚沉吟道:“官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李仁孝可能是凶手,他虽然才十几岁,但西夏国主历来不可以常人揣度。又或者是李仁孝身边的人,主动除掉仁多保忠,消除隐患。又或者……” 顿了一会儿,张浚才道:“又或者有人想借着仁多保忠,对付李仁孝……臣现在也不敢断言。” 不好推测凶手,赵桓却是无奈苦笑,“你的意思是亲近人要杀他,敌对的人也要杀他!他必死无疑吗?” 张浚沉吟,无奈点头。 “那世道就这般无耻了吗?”赵桓骤然提高了声音,“当年仁多保忠投靠朕,也是存了保护部族之心,后来更是散尽不义之财,救了西夏一命……他无愧西夏,却一定要死,这是什么道理?” 赵桓突然爆发,让张浚稍微惊讶,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吗?不要说西夏,便是大宋,也有些不得不死,不得不背黑锅的。杨业,狄青,大宋朝的腌臜,丝毫不比西夏少,甚至大宋这边不但杀人,还要诛心。 别的不说,赵桓为什么来看李纲,请李纲出来,就是给这个老臣体面,生怕有人会自以为是,借着李纲的脑袋,取悦天子。 事情真的没有那么复杂,赵桓容得下一个不同意见的老臣,用不着赶尽杀绝……张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仁多保忠的事情,勾起了赵官家不好的联想。 大宋这边,老臣重臣,不在少数。 不只是文官,还有那些有着光复之功的武将,难不成闹到最后,当真要高举屠刀,大肆屠戮吗? 赵桓不想,更不会这么做。 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消除这些小人的生存空间,防微杜渐,收拾人心。 朕老马不识归途,这帮小人务必铲除! “你去告诉赵鼎,给朕查清楚,如果查不清楚,那西夏这个国家……也就不用存在了!” 张浚一怔,随即大骇,连忙去见赵鼎,丝毫不敢怠慢。 他能清楚感觉到,赵官家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 “官家心中自有一股浩然气啊!”赵鼎听完张浚的叙述,微微叹了口气,十分感叹,“张枢相,你一定清楚,当年官家说一切以抗金大业为先,留下了许多老臣,便是蔡京之流,也没有立刻诛戮。” 张浚点头,“的确如此,相忍为国,官家看得远啊!” “那如果不用忍了呢?” 张浚骤然吸口气?可以不用忍,那赵官家会怎么样? 还真不好说,就像这次? 赵鼎感叹道:“有人身处浊世,时间长久了,也就污浊了。官家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这八年下来,官家始终心怀百姓,力主清丈均田,严厉处置贪官污吏。如今老夫方知,圣心如莲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张浚陡然吃惊,虽然说讲皇帝有良心,有点不符合长久的观感,毕竟天子自私自利,只关心自己的权柄,已经是大多数人心里的共识。 毕竟一个人当皇帝,总不能越当越善良,越当越是好人吧? “赵相,倘若真能如此,只怕,只怕……”他说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儿……赵鼎倒是微微一笑,“只怕不是百官之福……天子圣睿,励精图治,心系万民……我等就要宵衣旰食,熬干心血,赔上一条老命,还要时刻殚精竭虑,丝毫不敢奢靡享受啊!” 张浚眉头微挑,突然失笑道:“赵相公一心谋国,我等却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能和君父同心同德,造福万民,我张浚百死不悔!” “好!” 赵鼎欣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和衷共济吧!” 相比起君臣相得,朝臣之间,能够建立起超出朋党范畴的合作关系,更是几乎不可能。 只不过在针对西夏这件事情上,大宋这边当真动了起来。 经过仔细商讨之后,皇叔赵士?和兵部尚书刘子羽一起前往横山,去拜祭仁多保忠。 赵士?以大宗正身份亲临,着实太惊人了, 仁多保忠这条老狗,值得大宋这么在乎吗? “当初仁多保忠曾经请求赐姓为赵,后来虽然改回原姓,但不光是官家,还是大宋,都是认这个人的!” “仁多部为首的横山党项,曾经出动兵马,协助大宋,抗击金人,立下赫赫战功。李永奇战死,李世辅将军尚且率领骑兵,为国尽忠。大宋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功臣,仁多保忠之死,是大宋和西夏两国的巨大损失!这样一位有着再造之功的老臣,忠臣,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 赵士?定了调子之后,刘子羽立刻给西夏国中送信,要求见仁多保忠的亲族,并且给他的亲人后辈提供方便,准三人去大宋武学进修。 一位宗室大佬,一位朝廷重臣,他们前后的表态,传到了兴庆府……才十几岁的国主李仁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包括他身边的人,居然也是大吃一惊。 “大宋朝疯了,区区老狗,区区老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仁孝不停念叨,国主的话,倒是让他身边的几个人格外难堪,的确,不过是狗一样的东西,用得着这么在乎吗? 大宋怎么会对老匹夫这么好,要知道这样,我们,我们也给大宋当狗啊! 很可惜的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大宋的青睐,李仁孝不得不匆匆离开兴庆府,前往横山,去拜祭仁多保忠,去见大宋的两位重臣。 而就在李仁孝离开兴庆府的当天,一对兄弟悄然来到了横山,求见赵士?。 “拜见上国大宗正,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我等有铁证,是国主李仁孝害死了仁多老前辈!” “什么铁证?” “凶手!” “你们知道凶手?” “没错!”两兄弟抬头,“回大宗正的话,就是我们兄弟下手的!” 第454章 华夏大家庭 “大宗正,案情确实?”刘子羽好奇问道。 赵士?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点头道:“大略如此,不会假了。” 话说来投案的两兄弟叫慕洧和慕溶,他们本是大宋环州党项人,属于当地的豪强。后来因为金人入寇,他们逃到了西夏避祸。 在乱世中,稍微有点实力的都会想着左右横跳,算不得什么了不起。 只是接下来大宋暴打了西夏,随后又三皇结盟。 弄到了这一步,西夏断然不敢用慕家兄弟,而赵桓的秉性更不用说,治军严格,朝野上下也约束得紧,像慕家兄弟这种,估计会被吊旗杆。 他们也不敢投宋,至于投金,他们瞧了瞧青化之战,更没胆子了。 结果就是这俩兄弟靠着以前的老关系,在横山一带收敛爪牙,老老实实,躲避风头。 一直待了几年下来,也没有半点出头机会,他们愁得要死,这俩人只能上下活动,希望能找个位置,哪怕只是个小官也行。 后来终于有人找到了他们,说了一大堆有关仁多保忠的好话,把老头夸到了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最后却轻飘飘说了一句,国主也心有余悸啊! 慕家兄弟又不傻,自然知道凭着和赵官家的关系,加上复国之功,仁多保忠就是西夏的太上皇,一句话就能废掉国主,又岂能不惶恐。 既然国主害怕,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这俩兄弟思索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原来他们部族当中,有一个女子正在仁多保忠的家中当厨娘。 兄弟俩收买了厨娘,又把最毒的鹤顶红送进去……接下来就是下毒,杀人,一气呵成……就在仁多保忠死后,有人给慕家兄弟送信,告诉他们等一两个月,然后去兴庆府,会有人安排前程的。 这俩兄弟并没有怀疑,毕竟替国主除掉了心腹大患,肯定会有赏赐的。不能立时兑现,那是生怕走漏风声。 一切都合情合理。只不过当大宋派出了重臣吊唁,一切都变了。 就算是国主怕是也不敢兑现承诺,为了不让消息走漏,他们只有杀了慕家兄弟,永远斩草除根。 既然如此,还不如抢先下手,先把西夏国主卖了。 这俩兄弟也是个狠茬子。 大宋不追究,什么都好,大宋追究,他们怎么都是死人了。 现在他们向大宋投案,毕竟只是工具人,还能保全家族,可若是落到西夏国主手里,只怕九族都要死的干干净净。 “情形顺理成章,一切也都说得过去,看起来西夏国主是逃不脱干系,大宗正,你看要怎么处置?” 赵士?长叹一声,“仁多保忠虽然奸猾狡诈,却也不曾有负西夏,落这么个结果。着实不应该,难怪官家气成那样!只是西夏国主毕竟是一国之君,当初大宋还曾经下大力气,扶持西夏复国,如今总不好再废了他吧?或许警告他一下?” 刘子羽却是微微一笑,“如果只是警告,官家也不会让我们过来了。”刘子羽探了探身,笑道:“我看官家的意思,是要正儿八经,办了西夏国主!” “什么?” 赵士?大吃一惊,怎么办? 李仁孝是西夏国主,一国之君,要办他,用什么罪名? 还有,办了他,西夏大乱怎么办? 李仁孝才十几岁,可还没有儿子,很难找到继任者……难道直接把西夏给吞并了? 这倒是个好想法,只是当初宋辽之间可是有协议的,大宋现在吞并了西夏,大石能答应吗? 会不会捅了大篓子? 赵士?万般迟疑,哪敢答应…… 刘子羽却是微微一笑,“大宗正,你到底是被以前束住了手脚,如今大宋行事,大可以效仿汉唐,你我既然做了使者,就该替官家解忧,你大可以放心,此事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刘子羽信心满满,赵士?还真不敢小瞧了刘子羽,毕竟他不光本身是兵部尚书,他爹刘韐还在开封,也是朝中元老。 而且刘子羽又当过相当长时间岳飞的副手,算是横跨文武,实权极大的人物,赵皇叔还真没什么跟他比的。 而且刘子羽这话说得霸气。 汉唐使者是干什么的? 基本上就是俩字:找事! 如果再加俩字,那就是没事找事。 大汉对外用兵的最好借口就是擅杀汉使,到了唐朝,那就更霸气了,不用朝廷出兵,随便一个使者,干脆召集一堆人,把一个国家给灭了。 和这些史册上的狠人比起来,宋使那种小受模样的据理力争,实在是妄为使者,丢人! “不管功劳过错,既然是一起来了,就一起担着,老夫倒也不能让人看扁了!”赵皇叔挺直了腰板,气势如山! 刘子羽还能说什么,一个字:干!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李仁孝匆匆赶来,随行还有八千人马,前呼后拥,把他保护极为妥当。 “寡人,寡人见过大宗正。” 堂堂国主,居然主动向赵士?行礼,赵皇叔稍微沉吟,却也忍不住心中感慨。 “国主何来如此之迟?竟落在大宋之后?” 李仁孝顿时脸红了,如果给他选择,他情愿不来。 “这,这个国事匆忙,还望大宗正见谅。” 赵皇叔冷笑道:“的确匆忙,勤于国政,让人感叹……可若是没有此人,又何来国政?” 瞬间李仁孝的小脸煞白,如遭暴击,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在李仁孝身后,有几个近臣见国主无言以对,就要过来帮忙,哪知道赵皇叔狠狠一扫,吓得这些人不敢动弹。 “你们这些鼠辈,也有脸前来?仁多保忠只想着老于家中,魂归故里。有人说什么尊称尚父,有人说需要多加提防……殊不知这些话语,都在伤害这个散尽家财的耄耋老人……他现在死了,尔等没资格拜祭,都给老夫滚!” 好一个凶悍的赵皇叔! 西夏的群臣,竟然真的不敢动了。 就连李仁孝的腿,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站住!” 赵皇叔冷哼道:“国主,无论如何,你总该去仁多保忠的坟前行个礼,上一炷香,感谢复国之恩吧!” “是,是!” 李仁孝答应了,整个人就仿佛提线木偶,在引导之下,前去拜祭仁多保忠。 至于赵皇叔,则是像一道墙,挡在了其余人的前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皇叔甚至让人送来了桌子椅子,还给准备了一壶茶。 他坐在这里,品茶看景,好不逍遥。 可是西夏的臣子们却是傻眼了。 国主一去不返,到底该怎么办? 沉吟许久,一个叫任得敬的,却是站了出来。 “下官西夏枢密使,请问大宗正,我家国主也去了许久,该回来了!” 赵士?眉头不抬,微微一笑,“才去了多大一会儿,忙什么!” 任得敬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无言。 又过了一阵子,几个西夏的文官一起站出来。 “国主政务繁忙,已经拜祭过来,就该走了。” 赵士?终于起身,掸了掸官服,抬头看了看时候。 “是差不多了。” 任得敬又道:“什么差不多?可是要结束了?” 赵皇叔呵呵一笑,“什么结束了,你们干了什么事情,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任得敬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你,你们敢对国主不利?”那几个文臣也跟着大吼,“国主呢?我们要见国主?” 赵皇叔失笑道:“不用着急,眼下刘尚书带着你们国主,已经往燕京去了,这时候怕是出去几十里了。” “什么?” 西夏群臣大怒! 宋使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居然直接带了西夏国主,还要送去燕京,纵然大宋是上国,却也不该这么欺负人! “大宗正,你们如此藐视大白高国,就不怕引起战火吗?” 赵皇叔微微一笑,轻蔑到了极点。 “战火?来啊啊!你们自己谋杀了复国英雄,还要开战?试问天下英雄,谁会替你们战!我赵士?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就在横山等着。有本事你们就催动人马,拿了老夫的脑袋,没本事就赶快滚回去,扪心自问,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须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皇叔义正词严,气宇轩昂,整个人都透着十足自信。 这就是背靠强国的底气所在。 放在以往,就算再有理,国力如此,又能怎样? 现在却是大不相同,兵强马壮,国力充足。 哪怕他一个文人老朽,也有睥睨苍生的气魄。 而就是赵皇叔一人,愣是拦住了西夏的几千兵马。 就这样,刘子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李仁孝送去了燕京。 擒拿一国之主进京,双方还没有处于战争状态,李仁孝也不算是俘虏,这要怎么算才好? 是刑部负责,还是礼部负责? 赵鼎对着刘子羽无奈道:“你可是给我一个刺猬啊!” 刘子羽嘿嘿笑道:“这事得请旨!” 果不其然,旨意很快下达。 赵桓御批,大宋和诸藩属之间,同属于华夏,大宋是华夏大家长,需要维护华夏秩序。西夏国主失德,谋害功臣,祸乱纲常,颠倒乾坤,上国需要秉公执法,以儆效尤! 好一个华夏大家长,赵官家这是又多了一个头衔…… 第455章 赵佶的手段 李仁孝刚刚十四岁,放在普通人家,或许只是个混小子,但是对不起,在西夏,尤其是在西夏国主这个位置上,十四岁已经是个不算低的年纪了,毕竟他的太爷爷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经夺回了权柄,诛杀舅父,完美诠释了什么是母慈子孝的乖儿子。 李仁孝也不差,他诛杀了仁多保忠,消灭了一个潜在的威胁,开始收拾权力……向大宋称臣,并不丢人,被契丹占领过,也不算什么,作为一个小国,生存已经算是很奢侈的事情,其余的妄想并不恰当 如果按照正常剧本,李仁孝很快就会夺回权力,并且拥有一班属于自己的势力,然后对外用兵,幸运的话,打几场战争如果能赢,那他在西夏的地位就无可动摇,甚至会被捧成明君圣主,毕竟这一百来年,西夏就是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 半点问题都没有,奈何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谁给宋人的胆子。 就算真是他杀了仁多保忠,也不过是西夏内部的事情,宋皇最多下旨呵斥,断绝往来,陈兵威胁,要求补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抓到京城审问啊! 正是因为意想不到,李仁孝才百思不解,大宋这是疯了,他们就不怕整个西夏糜烂吗?几百万党项人不会答应的。 等着吧,大战就要到了,早晚还要把我放回去。 毕竟整个西夏皇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了,除了他,谁也当不了西夏的国主……少年李仁孝想清楚了这些,竟然变得自信了许多。 貌似也不需要硬抗,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李仁孝大约的想法就是不清楚,不知道,没关系……否认三连,死不承认。 政事堂这边也有了预料,赵鼎召集众人商议。 “官家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要服众,关键就是让李仁孝认罪。他到底是西夏国主,不许用刑,不能逼供,不能胡来。” 赵相公的三不一出,众人全都黑脸了。 这不是开玩笑嘛? 押解李仁孝返回的刘子羽沉声道:“赵相公,这一路走来,李仁孝虽然年幼,但却已经相当有主见,未必好摆弄。更何况古往今来,被俘君王,又如何能真心臣服,就,就连李煜那种懦弱之主,也心中有不平之意。李仁孝怎么也不会比李煜还不如吧!” 此刻何栗也道:“我看刘尚书讲的有理,直接下诏,公开李仁孝的罪行就好,若是一定要刑部审问,只怕不好处置。” 李若水甚至都发言了,“赵相公,降服人心固然重要,但降服一个君主之心,恐怕就不容易了,我觉得也不比吹毛求疵。” 赵鼎环视所有人,见大家伙的意思都差不多,老赵只能长叹口气,事情就是这样了,那就只能请官家改变心思了。 赵鼎点了李若水和刘子羽,让这俩人去拜见赵桓,把事情说一下。 两人欣然领命,前去拜见赵官家。 群臣也都在等候着,当他们两个返回之后,随行人员突然多了一个,多了个谁也想不到的。 “太上皇!” 没错,就是赵佶! 这位怒气冲冲,“带我去见那小子,他简直气死我了。” 赵佶怒气冲冲,去见李仁孝,他还真有这个资格,许多人这才想起来,当初赵佶跟李仁孝的爹在一起很长时间,两个同病相怜的倒霉蛋,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后来李乾顺死了,赵佶还伤心了好长时间。 痛失凤雏,卧龙独悲,直到救了耶律延禧,情况才好了一点, 如今的赵佶,俨然是李仁孝的长辈,必须要教训这个兔崽子才行。 “我是大宋的太上皇。” 李仁孝翻了翻眼皮,略带惊讶瞧了瞧,这就是那位花天酒地,成天胡玩,差点玩到国破家亡的大宋皇帝? 李仁孝稍微迟疑,皮笑肉不笑,很敷衍道:“见过太上皇。” “哼!你知道自己的国主之位,是怎么来的吗?” 没等李仁孝回答,赵佶就气哼哼道:“是你爹拿命换回来的!你知道吗?本来你爹还能多活些时候。他为了逼大石低头,拖着病体,参加会盟。迫使大石同意,西夏降格为国主,但是准许国主亲政。要是没有你爹,西夏只怕早就成了大辽的地盘了,你这个国主也早就死在了大石的手里!” 赵佶一上来就提李乾顺,还让李仁孝颇为惊讶。 “太上皇的意思,是我有负父王心意了。” “那是自然。”赵佶怒道:“令尊帮你保住了国主之位,仁多保忠又耗尽家财,制造声势,驱逐了耶律大石,这才让西夏活了过来。你小小年纪,何其幸运,有两个老人竭尽全力帮你!你又是何等丧心病狂,竟然杀了仁多保忠,你还有心吗?” 李仁孝嘴角抽搐,拳头握紧,他绝不是羞愧,而是愤怒。 一个亡国之君,也敢来讽刺自己? “太上皇,仁多保忠一把年纪,他死了,如何能算在我的头上?更何况我正要励精图治,大展拳脚,贵国却用卑劣手段,将我抓了过来,毫无道理,囚禁一国之主,纵然上国高高在上,却也不该如此欺凌践踏大白高国。更何况太上皇貌似没有资格来审讯我吧?” 赵佶摇了摇头,李仁孝这小崽子,的确是李家的种儿,真是够厉害的。 可他忘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 “仁多保忠对你有再造之恩,他返回横山之后,你可曾去拜见过他?可曾真心感激这位恩人,可有任何旨意?你什么都没做,反而任由你的手下散布流言,猜忌功臣。如今他死了,你又如何无辜了?纵然不是你下旨,也是你身边的人,逢迎你的意思,暗害功臣,这就是世人公断!你没有保护他,你就是凶手!” 赵佶这个解释貌似霸道,可仔细听听,还真有道理。 在国君这个层级上,是不能用无罪推定的。 李仁孝咬着牙齿,怒气冲冲,”我如何是凶手?还不是你们欲加之罪,仁多老匹夫,又如何是功臣了?他先是背叛大白高国,投靠了你们大宋,连姓氏都改了。如此一个无才无德的老匹夫,纵然在将死之年,试图驱逐辽人,复国之功,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你们大宋根本就是用此人乱大白高国,你们用心歹毒!其心可诛!” 李仁孝疯狂输出不满,赵佶听着,等小家伙发泄差不多,赵佶突然幽幽道:“你终于承认对仁多保忠的不满了?” 李仁孝一怔,随后痛苦地咬了咬牙,“承认又如何?老匹夫借着大宋的旗号,仗着党羽众多,爪牙锐利,左右大白高国朝局,虽然身居横山,却想把我当成提线木偶,如此逆臣,纵然有天大的功劳,又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别忘了,你们大宋也曾经诛杀了童贯,蔡京,就许你们清除朝堂权臣,就不许大白高国效仿?” 李仁孝放肆倾斜着不满,只是赵佶失声一笑,到底是个孩子,还是藏不住心事。 “你到底是承认了,要铲除权臣,那就让我告诉你,双方到底有什么不同!”不待李仁孝反驳,赵佶就道:“当年金人南下,大宋江山危如累卵,童贯弃太原,蔡京一心求和,且多年来,贪赃枉法,损公肥私,聚敛财富不计其数。” “官家诛杀他们,是为了抗金,为了大局!再说太师李纲,却也不同意官家变法,双方多有冲突,可官家依旧让李纲主持皇长子的婚事,并未苛待老臣。这又是为什么?当年李纲力主抗金,与国有功,无论如何,不能因为私人恩怨,便诛杀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这就是官家的道理!” “反观你这小子……毫无道理可讲,只要是阻挡你的权柄,便不择手段,丧心病狂,什么都不顾,下毒暗害,哪里有半点国主气度,俨然山贼土匪,比街上的混混还不如!” 面对赵佶的痛骂,李仁孝愣住了,随后煞白的小脸长得通红,居然被这个老东西讽刺,简直是奇耻大辱! 怒火中烧的李仁孝不顾一切,愤怒反驳,”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为了龙椅!你们赵家治国,真的就有什么恩泽德行吗?尤其是你,兴花石纲,修艮岳,用奸臣,弄得国家几乎崩颓,如今还来教训我,你可真是好大的一张脸!说到底,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想借着仁多保忠的事情,谋夺大白高国。” “我果然没有看错,那个老匹夫没安好心,不除了他,只怕早晚会把大白高国卖给你们!” 面对李仁孝的咒骂,赵佶奇迹般没有愤怒,反而是向后退了两步,举起巴掌,拍了两下。 就在这时候,从旁边的房间,竟然鱼贯而出,差不多有十个人。 他们冲着赵佶深深一躬。 “多谢太上皇,小的们都听清楚了。” 李仁孝也愣住了。 因为出现的众人当中,全都是党项豪族。 这帮人看向李仁孝,嘴角带着浓浓的嘲讽。 “国主,还姑且叫你一声国主吧!听来听去,你的心中也只有自己罢了,既然如此,大白高国又何必奉养你这个自私自利之主!” 李仁孝脸色惨白,“你,你们想弑君?” “错!我们不过是归附王化罢了!” 第456章 回归 赵佶这一手玩得的确漂亮,他以前辈的身份,来叱责李仁孝,小家伙年轻气盛,自然不会任由一个亡国之人肆意批评,而他的反击正好被那些在大宋境内的党项诸部首领听到。 一个薄凉无情的国主,扑面而来。 “太上皇,西夏立国几十年,自李元昊以来,历代国主,皆残暴不仁,手段卑劣。李元昊背宋兴兵,连年战乱,片刻不得安息,每年战死之人,不计其数。他自己又死在了儿子手里,实在是咎由自取。” “李谅祚冲龄继位,外戚专权,继续大肆攻伐,兵连祸结,百姓无有一日安生,李谅祚死后,李秉常继位,又是外戚专权,国政昏聩,李秉常竟忧愤而死。” “传至李乾顺,他倒是效仿祖父,早年消灭外戚,独揽大权,只可惜此人佞佛崇巫,大兴土木,不惜巨万,建造佛寺,以致民力凋敝,百姓饥寒交迫,佛塔之下,尽是累累白骨……” 这一路数下来,西夏竟然没有一个明君,整个国家,不是对外用兵,就是对内争权,百姓困苦,朝廷昏暗。 一句话,大家伙都太苦了,简直活不下去。 如今李仁孝擅杀功臣,天怒人怨,西夏上下,都愿意归附大宋,还望上国收留! 当这帮人哭泣说出请求之后,赵佶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完全超出了他的权限。但是西夏归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瞒着,赵佶只好告诉大家伙,回请官家定夺。 “唉,听他们诉说,我都想哭了。” 赵桓轻笑,“没看出来,太上皇还挺有同情心的?” 赵佶哼了一声,“我哪是同情他们啊!我说想不明白,他们都那么惨了,怎么大宋就灭不了西夏啊!当初五路伐夏,几十万大军,竟然败得稀里哗啦。是不是大宋,比他们还烂?” 赵桓翻了翻眼皮,“太上皇终于意识到了,咱们历代明相,文曲星转世,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了吧?” 赵佶老脸通红,“也不能这么说,历代宰执诸公里面,不乏一心谋国的,比如范文正公,比如欧阳醉翁,还有王舒王,他们都算的。” 赵桓轻笑,“他们当然算,只不过咱大宋从立国开始,根子就不正,处处掣肘,就算有一两个名臣能怎么样……当年五路伐夏失败,主要原因是后勤不济,为什么会后勤不济,那些旧党名臣,就没有干系?凭着大宋的财富,就真的供应不了几十万人的消耗?就算缺口再大,去借,去抢,去偷,去骗……我就不信,解决不了。党争到了能坐视国家损失几十万人马的地步,而没有砍几个宰执人头,没有除掉几个地方上的废物……咱大宋和西夏,还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赵佶耐心听着,说实话作为一个当了二十五年天子的人,对大宋的认知还在赵桓之上。 众所周知,著名的五路伐夏,是发生在宋神宗在位期间。 神宗刚继位便重用王安石,推行变法,只是这个变法带来了朝局剧烈动荡,王安石两次罢相,被赶出了汴京。 在失去最重要的助手之后,神宗其实没有放弃,他还在坚持。 比如针对官制改革的元丰改制,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而改革成果如何呢?一个元丰改制,节约了两万缗俸禄。 只有区区两万啊! 还不如直接杀了个宰执来得痛快,没准能省更多! 到了后期,神宗什么都推动不了,就试图靠着战争,打破僵局,因此酝酿了三十万人的五路伐夏,把王安石变法以来,积累的财富全都押上了,来了一把梭哈。 结果也很清楚,梭哈失败,各路兵马损失惨重,积累的财富荡然无存,没有多久,神宗也就带着满腹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坦白讲,神宗是众多大宋皇帝里面,想做事,并且着手做事的。 只不过他的能力有点一言难尽……赵佶默默比较了自己的爹和自己的儿子,论起局面,毫无疑问,儿子要差很多。 可赵桓如何应付战争呢? 首先宰执必须用自己信任的人,比如前期的李纲,后期的吕颐浩,随后必须安排好钱粮,从朝廷到地方,都有信得过的人负责。 随后最最重要一条,皇帝亲自督兵,避免后方官吏拖延,也防止诸将扯皮……做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输,也不会输得太惨! 反观神宗呢? 在朝政上,不敢清除老臣势力,不敢杀鸡儆猴,导致庞大的旧党势力,时刻掣肘。 面对战机,也不敢孤注一掷,坐在汴京,遥控千里之外,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赵佶看着儿子,竟然多了一丝敬意,他的确比历代的天子强多了。 “官家,当初大宋决定五路伐夏,是因为李秉常厌恶后党专权,因此派人送信给大宋,愿意当内应,神宗皇帝以为西夏内乱,机会到了。只要兵马过去,就会望风而降。结果却遭到了惨败,不久之后,父皇忧愤驾崩。其实现在想想,假如当时料敌从宽,准备更充分一些,大略就不会失败了。” 赵桓微微点头,感叹道:“西夏靠着武力立国,残忍好战,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趁乱出兵,见缝插针,是最要不得。大宋出兵之后,李秉常就被囚禁,西夏上下一心对敌,把黄河都给掘开了,又岂能不败!” 说到这里,赵桓就叹道:“有几个党项部落的头人,说是要归附大宋,请求咱们出兵……这固然是个好机会,但是立刻出兵,趁机摘桃子,万一激起党项诸部的反对怎么办?别忘了,李仁孝手下还有一大帮臣子,所谓困兽犹斗,穷寇莫追,现在下手,还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瓜熟蒂落的好时机。” “治国用兵都要大度,不能像神宗皇帝那样,偷鸡摸狗,忒丢人!” 赵佶听着觉得有理,至少赵桓这个逆子,你怎么敢骂神宗,那可是你爷爷啊! 不过赵佶到底没敢说出来,毕竟别说死了好几十年的爷爷了,就算活着的爹,赵桓不也是照骂不误。 但是有啥说啥,赵桓的判断能力的确让人五体投地…… 首先既然仁多保忠的死已经弄清楚了,那就不用客气了。 那十几位党项头人立刻带着消息,返回西夏,立刻将死因宣扬开,告诉所有人真相。 随后赵桓也下旨西夏,告诉所有百姓。 “李仁孝擅杀功臣,残暴失德,妄为人君,本应立刻处死,以儆效尤。念其年幼,暂时拘押京城,以示惩罚。西夏国中,可尽快铲除奸佞,挽回人心。或另立新主,或在李仁孝认罪反思之后,重返西夏执政,何去何从,由西夏决断。” 赵桓这一道旨意,由皇叔赵士?传达。 这位赵皇叔刚刚只身挡住数千西夏人马,充分展示了赵宋皇室的武德充沛……他本以为抓了李仁孝,明正典刑,发兵讨伐,将西夏纳入版图,一套动作,顺理成章。 却是没有料到,赵桓居然让西夏自己做主,西夏现在还有谁能做主呢? 果不其然,就在旨意送到西夏的第二天,枢密使任得敬就聚拢人马,打出了迎回国主的旗号,要起兵攻击大宋。 他有多大的本事,自己当然一清二楚,别说攻击大宋了,只怕连国内的实力派都摆不平。他打出迎回国主旗号,无非是想占据大义名分,好收拢人心。 果不其然,在很快时间内,兴庆府的三万多兵马都站在了他这一边。 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首先就是横山诸部,他们再度聚拢兵马,打出了替忠臣复仇的旗号!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力量也动了起来,那就是河西走廊的党项诸部。 这里曾经是西夏的地盘,后来大石西来,抢占了不少地方。不出意外,还是按照大石的法则,每家交金币。 因此这几年河西走廊的百姓承受着双倍压榨! 他们守着河西走廊,水源越来越少,庄稼越来越难种,风沙漫天,生存如此艰难,却还要忍受两国压榨。 如今西夏大乱,国主失德,又何必继续当这个忠臣呢! 一句话,反了他娘的! 河西走廊的诸部,竟然第一个打出旗号,要求归附大宋,同时把消息送到了赵皇叔手里。 看着这封用血写成的书信,赵皇叔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继而忍不住大笑,不愧是官家,就是看的明白! 先前不过是夹生饭,现在才开始成熟。 赵士?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告诉下去,让他们保境安民,切莫生乱。 居然让河西走廊的抢了先,横山诸部也立刻表示,要归附大宋。 任得敬再也忍受不住,这么下去,大白高国岂不是完蛋了。 他立刻调动兵马,准备讨伐横山。 而就在他准备出兵的当晚,突然有一伙人,冲入了任得敬的府邸,刺杀了这位枢密使。 伴随着任得敬的死,整个兴庆府都乱套了。 原本属于李仁孝的势力,竟然也互相杀戮起来,谁都怀疑是对方下手,想要独揽大权。 他们彼此杀戮,将尸体丢到黄河,竟然堵塞了河道,让河水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在外人看来,他们简直是疯了……西夏这块宝地,必须回归真正的主人了。 第457章 烟消云散的西夏国 西夏之地,自然是中原王朝所有,人们都在等着,等着赵官家何时发兵……只不过此刻的赵桓却丝毫出兵的意思没有,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替自己选坟地上面。 没错,就是挑选永远的家。 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早早修建皇陵,一座合格的陵墓,至少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庞大的地宫,还有地面建筑,又要防范盗匪破坏,其中的花费不可以道理计。 这不,赵桓带着首相赵鼎,在燕京四周,到处选坟。 “我说赵相公,你记着啊,等朕有嘎嘣的那一天,一定什么都别准备,随便把朕烧了,骨灰撒到大海里,就算想盗墓也不可能了。” 赵鼎看了看赵桓身形矫健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气喘吁吁。他决定不说话,因为赵鼎很清楚,他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官家,还是说点要紧的事情吧,西夏那边已经彻底乱了。” 赵桓稍微停顿,随后就继续往前走,低声问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赵鼎想了想,要怎么形容呢? “官家,承天寺的和尚聚拢了数万百姓,已经割据一方了。” “连和尚都动起来了?” 赵桓大吃一惊,却又心中欢喜,流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总算不用在山里瞎晃,可以回京主持大局了。 西夏这诱人的果实,怕是快要成熟了! 赵桓在这段时间,和赵鼎聊了很多,对西夏进行了彻底的剖析。 说西夏就不得不提起党项……党项是羌人的一个分支,从很早就迁居中原,历经汉唐,最终在西北地区安家,并且接受朝廷册封,实际割据一方。 到了北宋仁宗朝,李元昊横空出世,率领党项诸部,起兵自立,建立了西夏。 由于长时间的混居,党项已经相当程度汉化,不过,李元昊硬生生扭转了这个进程,他强令下面人剃发,又弄出了西夏文字,总而言之,就是强化区别,制造分裂。 从李元昊算起,五代国主,几十年的功夫,不遗余力……结果就是你说党项和汉人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同化,这是不对的,毕竟前面几百年怎么算? 可你说能顺滑无比,立刻成为一家人,那也是痴人说梦。 党项百姓相对尚武,如果有亲人被杀,他们会披头散发,穿麻衣,吃素食,形如野人,直到复仇之后,才会恢复正常。 党项人笃信佛法,以区区国力,造出那么多令大宋都汗颜的奇观,足见他们的癫狂。 不过在笃信佛法之余,党项人还有一项更疯狂的爱好,他们家家户户立神位,信奉鬼神。 每遇到大事,必须占卜。 而他们占卜的方式也很奇特,他们会选一只羊,喂下粮食,然后摇晃羊头,大约是帮助消化,随后将羊开膛破腹,取出里面的肠子,观察便便…… 没错,就是这么够味! 如果便便连贯,毫无异常,就代表前途顺利。 可若是便里有血,就表明战事不吉,要延后出兵。 …… “西夏尚武蛮横,言语风俗和中原大不相同。真的大兵平推,落实均田,只怕老百姓也未必支持朝廷。”赵鼎气喘吁吁道:“说不定还会激起反抗,兵连祸结,战火连绵,那就麻烦了。” 赵桓看了看周围,找了块卧牛石,他随意坐下,然后让赵鼎也坐下。 “赵卿,均田这一招在什么时候都管用,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追求公平的,尤其是占了人口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关口在于长久的愚民,严密的等级,加上乱七八糟的宗教……一时蒙蔽了百姓的心智。他们既不相信朝廷,也不愿意改变。毕竟已经活得很艰难了,又怎么能奢望日子会更好?尤其是大宋还是外来者,即便是良政,有太多的歪嘴和尚,也别指望着能把经念好。” 赵鼎笑道:“官家看得明白,所以断然不能出兵西夏……只不过要等到什么时候,可别让耶律大石占了便宜?万一辽兵摘了桃子,咱们的种种安排,可就落空了。” 赵桓眉头挑了挑,想抢他的肥肉,可没有那么容易。 “赵相公,如果大石敢动手,我宁可暂缓几年收回河套,也要把他耶律大石给拖垮弄死!朕说到做到!” 赵鼎凛然,心说官家可真够狠的,刚刚订下婚约的儿女亲家,你也下得去手?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赵桓笑呵呵说道,他负着手,重新站起,可以返回燕京了。 就在赵桓隐忍的这一段时间,西夏就像是一个竞技场,是人是鬼全在秀,只有百姓在挨揍。 首先闹起来的就是李仁孝的亲信旧部,任得敬主张武力救回国主,结果被人刺杀。随后有人主张,出钱赎回国主,向大宋认罪,很不幸,提出建议的人没有被刺杀,而是被当场打死! 在兴庆城中,已经失去了是非,也没有对错,更没有人能稳住全局。 一句话,这座城碎的像是被车碾过的方便面,相比之下,江苏都是铁板一块,牢不可破。 有一种阴谋论,就是把任何事情,都归结到一个或者几个,拥有无与伦比实力的家族上面。 就像你写宋明,不提士人集团,写汉末三国,不提世家大族,写唐朝,不提关陇门阀一样,总觉得浅薄,不够劲儿! 可事实上呢,真的敢跟皇帝作对,那叫谋大逆,是要掉脑袋,灭九族的。除非你有王莽曹操的实力,并且准备取而代之……可话又说回来,有了这么大实力,干嘛不自己当皇帝,那不香吗? 说到底,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西夏这种,权威丧失,各种乱七八糟的实力,粉墨登场,谁都想捞取最大的利益,结果就是天下大乱,一地鸡毛。 在这种乱局之下,哪有什么精妙的算计,这么多的变数,谁都是草头王,又怎么能算计到不差分毫? 几乎每个人都处于本能状态,结盟,杀戮,背叛,继续杀戮……此刻的西夏,就是个缩小版的五代十国。 兴庆府的内讧,引来了横山诸部的攻击,他们打出了替仁多保忠报仇的旗号,一路向兴庆府进发。 开始的时候,他们十分顺利,不过很快就出现了问题。 原来自从仁多保忠死后,横山诸部缺少能统御全局的人,诸部行军,所过之处,难免袭扰百姓,肆意杀戮抢掠,甚至为了战利品,彼此攻击,大肆杀戮。 这样一群东西,注定是无法成事的,因此他们在距离兴庆府还有三十里的时候,被一支从后套赶来的铁鹞子击败! 全军溃散,狼狈逃回了横山。 而这一支铁鹞子的统帅叫萧明达,一听名字就知道,此人原是辽国人,后来是因为联姻,到了西夏,情况和萧合达类似。 他见西夏乱成一团,就主张向大石求援,请求大辽派遣人马,前来稳住大局。 建议很好,只是他刚刚提出来,就惹怒了所有人! 仁多保忠散尽家财,驱逐契丹,便是在燕京的李仁孝,也不敢否认老头的功劳。 现在怎么回事? 又要把耶律大石弄回来? 几乎一夜之间,就一片大乱,人们甚至传说萧明达是杀害仁多保忠的凶手,为了把耶律大石迎回来。 不出预料,萧明达成了一切的矛盾核心,兴庆府的人马群起而攻之。 奈何他们虽然人多,却不是萧明达铁鹞子的对手,被杀得狼狈不堪。 可就在这时候,承天寺的僧人出动了,他们平时就豢养了不少打手,这几年的乱局,他们又收拢了相当的势力,其中也不乏领兵的将领。 终于承天寺觉得实力够了,他们首先邀请萧明达,借着开法会,度化冤魂……萧明达也欣然前来。 僧人趁机,下令围攻,只是他们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又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萧明达手下二十人,奋力死战,挡住了几百僧兵围攻,他们全数战死,换来了萧明达安然脱身。 随后恼羞成怒的萧明达猛攻承天寺,甚至再度放火,烧了承天寺。 只不过这一次用力过猛,不光是承天寺烧了,还烧了兴庆府。 萧明达杀了数百僧人,自觉无法留在兴庆府,只能引兵北上,想要投奔耶律大石。奈何他手下多数是党项铁鹞子,在行军一半的时候,一伙人趁着夜色,冲入了萧明达的帐篷,用匕首捅入了萧明达的心脏,挖去心肝,逃跑而去。 最后的一支铁鹞子也废了。 承天寺的僧人也不甘心,想要趁机收拢人马,打造一个尊奉佛教的佛国。 只是想要筹建佛国,第一步就是恢复承天寺。 他们打算耗费巨资,修一座比原来还宏伟的承天寺,他们甚至把承天寺的新址放在了原来的西夏皇宫。 这已经不只是倒退那么简单了,连生存都成了问题的西夏百姓,哪里还有钱修佛寺……终于,西夏的百姓忍无可忍,他们杀死了监工的僧人,向肃州的驻军发出邀请,请他们急速开进兴庆府,收拾残局。 只不过河西走廊的兵马实力单薄,如何能守住兴庆府……在这时候,以原来梁王嵬名安惠的儿子,嵬名平哥为首的党项八部,向大宋送来了血书,无论如何,恳请赵官家拯救党项百姓。 至于西夏国,或者大白高国……还存在吗? 第458章 收取西北 “这个国家早就该亡了!” 陆宰望着一片尸骸,如是叹道。 他就是陆游的爹,上一次他去出使金国,送出了阿骨打本纪,把兀术气得要死,扬言要杀了陆宰。只不过兀术到底没有这个胆子,陆宰平安归来。 似乎有了这一次出使经历,陆宰点亮了技能,就在西夏大乱之际,他主动请缨,这一次却是随着商队,秘密前往西夏,横山诸州,后套地区,兴灵之地,西夏的核心让他走了一遍。 甚至陆宰还跑到了瀚海核心,去看了富有特色的统万城。 所谓统万城,是胡夏国主赫连勃勃所修,有统御天下,万方归心之意,这座城池修的相当牢固,哪怕历经几百年的风雨,也就有大片的城墙,屹立不摇。 陆宰到统万城,倒不是观赏古迹,感慨抒怀……而是实地考察,所谓七百里瀚海,到底如何? 真的就入前人所说,这里是绝地天险吗? 陆宰走了一圈下来,毫无疑问,这里远不如几百年前水草丰美,不然胡夏也不会把都城放在这里。 但是要说就真的是绝境也未必,泉水,湖泊还是不缺的,只要能克服困难,率领几万人,大约是可以顺利通过的。 “哪有什么天险,是过去的人,画地为牢罢了!” 陆宰带着一肚子的收获,急匆匆返回了燕京,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家,直接来向赵桓复命。 “官家,臣以为是时候了,必须出兵收回西夏故地,此时出兵,收获极大,坐失良机,豪强并起,危害极大!” 赵桓欣然看着陆宰,这家伙由于辛苦跋涉,已经被晒得脸膛黝黑,仿佛牧民,不过通身书卷气十足,刚强正直,难怪能培养出一个好儿子! 赵桓没接着他的话,而是突然道:“令郎前些时候偷着报名武学了。” 陆宰只是愣了少许,就释然了。 “果然如此,好教官家得知,那孩子小时候就喜欢边塞诗,还喜欢拿着木剑舞动。他能进武学,也算是天意。若能做个霍骠骑,班定远,也足以光耀门楣,流传千古!” 赵桓忍不住笑道:“陆卿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有信心?” 陆宰也笑了,“望子成龙,莫不如是。” 赵桓欣然,他也相信这一辈子的陆游能干一点更重要的事情,至少可以在玉门关写边塞诗! “传旨枢密院,按照原定方略,调兵五万,由朕亲自统御,巡视西北!” 旨意既下,八方云动。 像赵桓这种皇帝,根本不可能闲得住。 前不久还跑去临潢,和大石订了儿女亲家,只不过出师用兵,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一次赵桓选择的武将是三个,韩世忠,曲端,还有李世辅。 本来赵鼎熟悉西北的情况,想要跟着,奈何身为首相,公务繁忙,他脱不开身,因此就让折彦质跟随。 作为折家硕果仅存的一位重臣,折彦质曾经长时间负责军马,和耶律大石也有许多往来。 毫不夸张讲,整个大宋御营骑兵,有八成都来自折彦质。 这位不光会养马,能打仗,还精通诗文,堪称文武全才。 而且很显然因为折氏出身,影响了他的仕途,明明可以领兵打仗,沙场立功,却只能在后方做个弼马温。 只不过令人惊叹的是折彦质把养马这件事干得相当出色,不拘官位,不在乎名利,能沉下心,认真做事。 这样的人,赵桓自然不会拒绝。 “眼瞧着就到延安府了,你们都说说,这一次平定西夏,核心关键在哪里,朕又该怎么办?” 赵桓问了两遍,折彦质拱手道:“回官家的话,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诸部头人。” 赵桓眉头微皱,“是怕他们根深蒂固,重新死灰复燃……犹如昔日的西军将门?” 折彦质点头,“官家,以臣观之,普通百姓心里,根本没有朝廷,也没有官府,他们只知道听从头人的。生死福祸,全系于头人一念之间。说句不客气的,他们就犹如一口口的井,能看到的也就是头人这一片天!” 赵桓略微思索,就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他这个官家也时常感叹县官不如现管,地方上都被世家大族把持,推动政务,难上加难。 但是对于中原百姓来说,他们多少还是知道朝廷,知道官家。 真的能施展霹雳手段,震慑人心,下面的老百姓是会有感觉的,当他们真的感觉到官府的力量,就会站过来。 只是相比争取中原百姓人心,争取这些党项人就要难了无数倍。 他们甚至没有朝廷官家的概念,完全没法理解这个世界……这倒不是说笑话,哪怕在一千多年以后,不也有某神奇国度的农村百姓,驱赶防疫人员,认为是他们带来了疾病,还笃信牛尿牛粪……甚至造了个病毒女神供奉着。 魔幻倒是魔幻,只是几千年来,没有自下而上的洗刷,就是如此。倒是他们有科学素养,能科学看待世界那才是稀奇,毕竟这一百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没有播种,自然没有收获,难道不是常识吗? 这个道理在党项这里同样适用,其实赵桓和政事堂早就定了调子,对付西夏,不能用中原的法子。 如今折彦质提出来,不过是更具体些罢了。 赵桓自然心领神会。 三日之后,赵桓到了延安府,龙纛高悬,兵将如林,上国天子,威风如斯! 赵桓刚到,许多横山诸部的首领就已经等在了这里,他们或是哭哭啼啼,或是悲愤怆然。其中为首的叫仁多旺,他自称是仁多保忠的侄孙。 哭求赵桓,替仁多保忠复仇,诛杀伪国主李仁孝,诛杀兴庆府的乱贼。 这位还煞有介事,表明愿意为大军前驱,平定叛乱,永远忠于大宋,替大宋戍边。 毫无疑问,他想当大宋在西夏的代理人,或者说想给大宋当一条狗。 但是对不起了,这家伙瘦不拉几,还满脑子浆糊,丝毫看不清大势,还真就不配当狗。 赵桓只是敷衍了一下,就让他去歇着了。 相比起横山诸部,由嵬名平哥率领的党项八部头人,却是乖巧多了。所谓党项八氏包括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其中最强大的就是拓跋氏,李元昊就是拓跋氏出身,立国之后,他又改为嵬名氏。 “官家,西夏国主失德,无法统御四方,如今乱贼并起,杀戮百姓,涂炭生灵,民不聊生。只能恳请上国,以仁慈之心,收拾残局,镇抚地方,救济生灵,臣等感激不尽!” 赵桓看了看嵬名平哥,他说话显然好听了不少。 “党项百姓,亦是华夏子民,朕自然不忍生灵涂炭。只是这些年来,割据作乱,不恤民生,佞佛崇巫,治国无道,以至于国破家亡,人心离散,尔等也有罪孽在身,可清楚吗?” “清楚!” 嵬名平哥用力磕头,臣等只求西夏之地重归太平,若是臣等有罪,官家只管砍了臣等的头颅,绝无怨言!” 自嵬名平哥之下,其他众人也都一般不二。 赵桓点了点头,“既有此心,便还有挽回余地……朕不会无故诛杀臣下,尔等只要上书,愿意迁居漠南,归附太子统御,朕自然可以施恩尔等,给你们妥当官职。你们的部民也能安稳生存,不必担心忧虑。” 赵桓终于图穷匕见了。 很显然,这些党项头人留不得,甚至包括他们的党羽亲信,都要一次拔除,消灭干净。 只不过消灭他们,有两个办法,要吗就是屠刀高举,杀个彻底,要吗就是迁居一方,离开世代盘踞的西夏。 赵桓选择了后者,而且还很贴心把他们交给了赵谌。 追随赵宋的储君,只要运气够好,绝对前程无忧。 继续留在西夏,下场会怎么样? 真的很难说。 继续乱下去,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够安全。 记得五代十国的时候,乱到了极致,居然有人花钱,请求外援,一起消灭自己的部下,无他,跟着一群专门弑主的疯子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 该怎么选择吧? 是放弃部众,去赵宋太子那里,当个太平官吏,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提心吊胆,生死不知……这还真是不容易啊! 赵桓看了看他们,笑道:“朕知道,你们也都疲惫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回头再来谈。” 赵桓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只不过他们安排的住处很有意思,就在军营校场的旁边。 韩世忠的三千静塞铁骑正在演练攻伐。 万马奔腾,势如山动。 嵬名平哥心随着马蹄,砰砰乱跳,坐立不安,哪怕是全盛的铁鹞子,也不及这支人马的万一。 正在他想着,突然有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紧跟着硝烟升腾,弥漫了半个天空。 嵬名平哥吓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好不凄惨。 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原来这是曲端手里的火器营。 大宋的兵力,还真是恐怖如斯! 只一夜的时间,党项八部的头人就想通了。 同样想通的还有吐蕃诸部,他们也来归附,请求赵官家的册封……不止如此,就连回鹘方面也派人过来,如果上国接纳,他们愿意抛弃大辽,做大宋的臣子。 第459章 国威 兵不血刃,收取了西夏之地,赵桓并没有太过喜悦,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毕竟西夏的问题在于如何有效治理,并不是拿不拿的下来。试问如今天下,只要咱赵官家不顾一切,还有能抗拒天兵的吗? 当然了,是不是会落一个隋炀帝的下场,那就不好说了。 因此赵桓针对西夏故地,还是采取了相对保守的做法。 赵桓将横山一线划给了陕西路, 当下的陕西路既包含原来的永兴军路,又包括了秦凤路,大约即相当于后世陕西省,甘肃省东部,宁夏南部,甚至还包括青海湖的东南部,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只不过赵桓却是无心拆分了,西北民生凋敝,供养官吏已经非常困难,行政区越细碎,代表着官吏数量就越多,压力也越大。 没有办法,赵官家不得不采取精兵简政的策略。 “折彦质,人少事多,地盘辽阔,情况复杂,朕给你个经略安抚使,你可能治理好陕西?” 面对赵官家扔过来的一块流着油的肥肉,折彦质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思索之后,郑重对赵桓道:“官家,过往的陕西,屏蔽西北,既要抗拒西夏,又要压制吐蕃,臣才略有限,治理百姓,抵御外敌,臣只能完成一样,对内便不能对外,对外又无法对内,若是一定要臣内外兼顾,臣,臣唯恐会左支右绌,反为不美!” 有信心,有自知之明……赵桓对折彦质的看法又好了不少。 “朕可以明白告诉你,只要专心内政就够了。关中是朕战胜金人的关键,关中父老对大宋有再造之恩,如今天下日渐太平,朕给你个任务,就是让关中百姓富起来!” 折彦质立刻点头,“请官家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不!” 赵桓摇头,“朕要看确实的指标,三年之内,能不能让人人都穿上裤子?” “这……” 折彦质愣住了,百姓会穷到裤子都没得穿吗? 还真有可能,安史之乱的时候,不就有出入无完裙的诗句吗? 而这些年气温日渐降低,雨水也少了一些,这都是能感觉到的。每年冬天缺少御寒衣物,的确会带走太多的生命。 百姓衣食,地方官的命脉所在! “臣请官家放心,若是做不到,就把臣这身皮扒下来!” 赵桓欣赏折彦质的勇气,但是也有他的看法,“说来说去,还是富民……你要学着做生意,学着互通有无。仁多保忠在陕西,给自己敛财千万。你要学他敛财之能,但你要记住,敛财是为了富民,却不是为了自己!” 折彦质用力颔首,“臣,臣知道了。” 赵桓安排妥当了陕西,接下来西夏故地被分成了两部分,以兴灵之地为核心,一直延续到后套这部分,被暂时划为宁夏路。而河西走廊这一段,以甘州和肃州为核心,则是被划为甘肃路。 这两块论起面积,人口,都远不如陕西,但却像是两个带刀侍卫,庇护着西北的安全,重要无比。 赵桓思索了再三,将西北的驻军重任,交给了韩世忠。 “良臣,算来算去,也就是你最合适了。只不过这些年你南征北战,辛苦异常,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要被安排在清苦的西北,朕于心不忍啊!” 韩世忠微微一笑,似乎早有准备。 “官家,臣起于西北,如今又回到西北镇守,简直犹如到了家一般,请官家不用心疼。臣一定替官家守好西北!” 赵桓颔首,却又沉吟道:“良臣,西北有党项人,吐蕃人,还有羌人,甚至有西域的人,胡汉杂居,情况复杂,想要稳妥镇守,并不容易,朕问你,应该怎么办?” 韩世忠思量再三,“应该一碗水端平,秉公执法,收拢人心?” 赵桓含笑,“还有吗?” “还有?”韩世忠愣住了,他的脑筋算不上灵活,尤其是在战场之外的东西,都显得有些迟钝。 但韩世忠身为军中第一人,又受封秦王,地位无与伦比,把他放在西北,自然不是守土保境那么简单。 “臣鲁钝,不能理会官家的意思。不过官家大可以放心,臣必定全力以赴,完成管家的嘱托。” 赵桓稍微颔首,随即道:“良臣,朕已经下令党项诸部头人,前往行台,供太子调遣。至于还剩下的一些势力……你万万不要客气,谁敢违抗朝廷命令,一定要诛杀干净,不许留后患!” 韩世忠悚然心惊,这么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赵桓还几乎没有下过如此严令……那背后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对于赵桓来说,这就是一场战争。 而且还是不能输掉的战争。 所以他才派出了自己最心腹的悍将。 韩世忠不但能打,还足够忠诚! 而且这个忠诚相当程度上,是针对赵桓一个人的。 这个西军出来的汉子太清楚了,他现在的地位、荣耀全都是赵桓给的,对官家他除了无限忠诚,没有别的。 哪怕让他高举屠刀,韩世忠也在所不惜。 就在君臣谈论的时候,突然有位御营将领求见。 刘正彦! 这是一位御营猛将,立下了颇多战功,属于赵桓手下,最值得信任的一批人。 而刘正彦忠心耿耿的原因和韩世忠又有不同,出了恩遇之外,还有家仇,自从赵桓诛杀了童贯算起,刘正彦便已经认定了这位官家。 “臣,恳请官家,能为先父立庙祭奠,臣感激不尽!” 赵桓微微沉吟,就有了定见。 “刘老将军征战几十年,英勇殉国,堪称忠贞。又遭逢奸佞陷害,令人伤怀。论情论理,都该祭祀……只是不光刘老将军,历年以来,和西夏战乱不止,所有殉国将士都应该祭奠。” 赵桓顿了一下,“朕定个调子,纪念死者,缅怀忠义,却不是要双方继续仇恨,清算厮杀……更何况如今西夏权贵一惊所剩无几,诸部也都找到了严惩,剩下的都是无知百姓,按照国法,严刑治理即可,却不能滥杀无辜。” “刘正彦,朕说的这话可算公允?” 刘正彦慌忙磕头谢恩,“官家天恩,臣哪里还有奢望,能如此这般,已经是很好了,臣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赵桓点头,立刻拨下了一笔钱,让刘正彦自己去安排。 他也并没有大兴土木,而是挑选了一处寺庙……好在这玩意西夏多的是,寺庙的建筑宏伟,足有二十多间,充当祭祀所在,绝对够用了。 刘正彦只是清理了里面的神像,对庙宇进行了简单改造,所有便是替老父刘法重塑身躯。 能工巧匠,按照刘正彦的要求,以最好的木材,替老将军雕塑了身躯,等一切完毕,一个栩栩如生的伟岸神将,赫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不只是刘法,还有几十年来,为了收复西夏,付出心血生命的文臣武将……包括王韶,章楶……还有三川口,好水川,历次大战的殉国将士,悉数在列。 坦白讲,如果只看这些人,这些战役,丝毫感觉不到荣耀不说,相反,还会万分郁闷,能把人活活气死! 就算西夏是天兵天将,可他们地盘那么大,人口那么点,粮食不够吃,军饷也有限……经济封锁,武力威慑,不断交战,哪怕输,只要能一直坚持下去,这个国家也早就完蛋了。 西夏能活着,就是在证明大宋的无能,类似的效果差不多古巴之于美帝,就是为了骑脸输出,专门辱宋。 而这一次,情况大不相同了。 就在庙宇落成之日,早早就有党项八部的头人在这里等着,横山诸部,还有西夏的贵胄,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八千多人。 几乎整个西夏的上层,还存活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他们束手而立,战战兢兢,宛如上刑场一般。 在他们的周围,尽是大宋御营兵马,气宇轩昂,杀气腾腾。 明亮的铠甲,锐利的马刀,硬弩,短斧……这些兵器都透着寒气,毫不用怀疑,都是杀过人的。 只要大宋愿意,一声令下,大可以将他们悉数屠杀,一个不留。 不只是这些人,包括那些被叫过来,念经祭祀的僧人,都心惊肉跳,隐隐有汗水流出。 就在他们艰难等待之时,赵宋官家终于驾临……随同赵桓来的人当中,竟然还有一个素服少年。 众人愣了好久,这才认出来,居然是李仁孝! 这小子怎么还活着? 赵官家带他来干什么? 要当众问斩吗? 赵桓面色严峻,走到了大殿之前,对李仁孝沉声道:“去,上一炷香吧!” 李仁孝点头,乖乖进去,上了香,跪在地上……足足一刻钟之后,才躬着身体退出来。 赵桓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其他人。 “朕可以杀了他,也可以杀了你们……不是朕不敢下手,也不是什么天心仁慈的屁话!只是几十年的征战,让你们为死者负责,你们还没有那个份量!把国仇家恨,无数的血债算在你们头上,你们还不配!” “都给朕听好了,你们去行台之后,要认真悔过,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改过自新,争取立功表现,否则的话,尔等身死之日不远矣!” 赵桓说完,一摆手,就让手下士兵领着这帮人,按照顺序,进去磕头……比杀人诛心还厉害的是让鬼变成人! 第460章 财政倍增 收取西夏故地,兵不血刃……很显然这一举动搔到了大宋朝野的痒处,一时间种种吹捧,几乎到了让人肉麻的地步了。 过去吹赵官家,公认的也就是中兴之主,堪比光武,甚至言谈之间,还要注意赵大,毕竟这位才是大宋的缔造者。 可是随着西北光复,版图辽阔,已经结结实实超过了李元昊作乱之前,达到了赵宋王朝的巅峰。 而且很显然赵桓不会玩玉斧划界的愚蠢事情,赵桓对土地的贪婪,那是没有界限的。 如果条件允许,他一定会大声呐喊: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只不过很显然大宋的国力并没有到那个程度。 不管是联姻大石,还是收取西北,修建长城,这都是为了巩固此前漏洞最严重的北疆。 金国虽然退回了祖宗之地,但是六年的苦战,两河沦陷,几百万生灵涂炭,都城几乎沦陷……这些事情都严重刺激了赵宋王朝。 稍微有点常识都会发现,整个国家的武德开始爆棚。 每年从军的人数都在快速增加,比如在靖康九年,前后一共退役了三万多人,数量堪称惊人,枢密院都抱怨,说干脆解散御营算了。 只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出现了,根据不完全的统计,各地要求从军的青壮,竟然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三十万之多! 光是鼎州,就由两千八百多人。 昔日洞庭湖的匪区,成了最支持赵宋王朝的大兵营。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却也是现实。 除了从军人数十倍增加之外,更让人追捧的就是武学了。 已经十三岁的陆游捧着最新的考卷,默默计算了一下,今年的题目明显比去年难多了,不出意外,才到了第二年,武学也卷起来了。 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 赵桓大面积退役老兵,招募新兵。 同时赵官家又把一些能力平庸,又不爱学习进步的武将给淘汰了。光是统制一级的官吏,就被赵桓裁掉了十二个。 毫无疑问,日后的将领,多半都要从武学出来。 而武臣的待遇又让人如此眼红心跳。 别的不说,光是小小陆游能拿到的津贴,就能让他爹心里头不舒服了……众所周知,宋代的厚俸是让无数后辈都羡慕到嫉妒的。 以一个普通官员为例,首先看品级,这玩意又叫寄禄格,单是这一项,就已经差不多是明代官吏本俸的十倍了。 而且和明代单纯发放俸禄不同,大宋的官吏还有太多的额外收入。 首先就是职钱,也就是实际从事的职务,能得到一份收入,这份收入普遍比本俸还要高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职田”的存在,这玩意有多少猫腻,那就不用多说了。 更令人发狂的是每月还有相当的实物补贴,这些补贴就包括有米、面、羊、马匹配饰、酒、茶、炭等生活日用品。另还享受误餐费、饮料费、多的如宰相有50贯,少的也有两三贯。 当然,除了工资之外,年终奖也是必不可少的! 宋朝的各个阶段,“公用钱”、“公使钱”、“供给钱”名目众多。 三年一郊祀又给随从的官员都分发赏赐,白银、衣帛、马匹等一应俱全,赏格之高,令人咂舌。 还有过年过节,皇帝生日,只要有个名目,就会赏赐,绝不落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相当于大宋国库两成收入的巨款,都被光明正大送到了官吏的腰包里。 也难怪文人们无不怀念我大宋了,是真把他们当成了祖宗养。 奈何官员们的好运气在赵桓这里算是结束了。 从抗金开始,赵桓就带头捐光了宫里的金银,百官哪敢怠慢,加上李纲坐镇朝廷,许多补贴就被拿掉了,比如马匹这块,要供应军需,丝绸也要优先制作铠甲内衬,粮食要统一调配…… 一项项砍下来,官员们的额外收入荡然无存。 再接下来就是吕颐浩主持朝政,这位更狠,他推行清丈,一下子连职田都没了。 大家伙忍着,熬着,以为大战结束了,天下太平了,该给他们恢复待遇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文臣,希望赵桓走回头路,把该给他们的都还给他们。 只是这些人想简单了,金兵压境,赵官家尚且不回妥协,现在金人的压力没了,怎么可能便宜大家伙? 经过赵桓的最终审核确定,大宋的官员只剩下两样,一个是本俸,宰执最高,每月50贯,一年能达到六百贯。 其次之职钱,这个比本俸略高,是六十贯。 就拿李邦彦来说,他是平章军国重事,自然拿最高的本俸,一年六百,但是他没有具体差事,不坐衙门,不用办公,也就只是这么多了。 虽然他偶尔负责外务,但是对不起,那些开支属于公费,跟他没关系。 倒是赵鼎,身为首相,品级也够,一年能拿到一千多贯…… 其实坦白讲,这个俸禄已经不算低了,至少足够一家人开销。比起大明朝,堪称仁慈,奈何比起之前,却是差了太多。 赵桓被骂刻薄,也没有什么意外了。 只是相比文官,武学这块的待遇可谓是优厚。 每个武学生员每月都能拿到十贯月俸,除此之外,还有十五贯草料钱,用来喂养他们的马匹。 再有每年还都给他们发放衣料,一年四季,从不拖欠。 粗略算下来,陆游能得到的几乎是他爹的一半了。 这还只是在武学,一旦进入军中,到了一定程度,甩开文臣,丝毫不成问题。 在收入之外,赵桓也不断提升武学地位,给予武学生员更多的历练。 打仗不是儿戏,相反,这是最复杂的人类行为,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户籍、钱粮、军械、甲兵、天文、地理、宣传、工程……就这么说吧,一个能够顺利履行职责的枢密院,就是个小号的朝廷。 朝廷有的要有,朝廷没有的,也要有。 而且还是方方面面,滴水不漏的那种。 不出意外,未来的枢密院和兵部,必定会成为大宋最强大的两个衙门。 该怎么调整,赵桓心里一紧有了成算,只是调整官制,毫无疑问又要花费巨资。 还是瞧瞧大宋的国库能承担吗? “官家,去年的地丁钱已经核实妥当,仅此一项,给朝廷带来了三千二百多万缗收入,这是明细账。” 赵鼎将一份清单递到了赵桓面前。 赵官家脸含笑容,接了过来。 摊丁入亩,毫无疑问是赵桓相当重要的改革之一。 摊丁入亩至少能带来两个最重要的改变,其一,废除了人头税,不出意外,人丁一定会爆炸,至少溺婴的行为能够减少很多。 其二,由于转变征税方式,从人变成地,毫无疑问会增加岁入。 “官家,地丁钱已经是当下朝廷第二大收入……这第一大自然是田赋,由于清丈得当,均田落实不错,去年的田赋达到了七千万,今年还能增加五百万以上。” 赵桓眼前一亮,因为仅仅两项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一个亿,也就是说,从岁入来看,他已经甩开了丰亨豫大! 在拿起清单看了看,结果却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田赋的主要来源还是南方,江南,两浙,两淮,巴蜀,荆湖,这几个地方,占了八成以上……北方各路还差得太多。” 赵鼎无奈,北方的问题很复杂,除了众所周知的战争破坏,人口流失,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整体气候变化。 隋唐以来,气温是往下走的,偶尔有反复,但也很快就会过去……这个趋势一直要持续到明朝后期,也就是说小冰河期结束,才会缓慢回升。 一直到赵桓穿越之前,他记得西北出现了雨水增多的情况,还有一些湖泊变大,消失的河流重新出现,绿洲不断扩大…… 有没有神秘的天数赵桓并不清楚,但是自然环境也有有规律的,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天命吧! 赵桓略微惆怅,就甩了甩头,既然天命如此,那就唯有人定胜天! “除了这两样之外,其他的收入如何,能不能看出未来的前途在哪里?” 赵鼎倒是胸有成竹。 “回官家的话,去岁京兆府那边,报了一百八十万贯的贸易税,东南报上的商税有两千多万贯。其实还有个大项,就是酒税,奈何因为官家禁酒,这一笔钱朝廷却是赚不到了。”赵鼎探身,认真道:“官家,以前是因为战争因素,不能浪费粮食,可是到了现在,粮食好歹有些结余。最最重要,就算有朝廷禁令,也会有人前赴后继,不顾死活,毕竟利之所在,人心如此啊!” 赵桓略沉吟,也就点头了。 本来就是战时手段,而且就连他赵官家都已经开始带头违背,又怎么指望别人遵守…… “废了吧!不过有一点,以后的酒税要专款专用。”赵桓道:“其中九成要拿来兴学,培养下一代,还有一成,鼓励医学发展,替百姓解除病痛,这也算是酒鬼到天下人的贡献了。” 想到这里,赵桓都有种去海外找寻烟草,然后让广大烟民承担国防开支的冲动了…… 赵鼎又道:“官家,还有一项,太子殿下那里,报了五百万缗……臣,臣以为有些过了。”首相的脸很难看…… 第461章 敛财高手 赵桓随手翻着清册,看了好半天,而后意味深长道:“的确是过了,是贪得过了!” 赵鼎没反应过来,官家在说啥? 贫瘠的草原弄出五百万缗的税,几乎相当于南方的四分之一强,不定要怎么刮捡地皮,大肆搜刮。 对于大宋来说,当下最紧要的就是维持北方的太平,如果因为搜刮过度,激起民变,让草原重新陷入大乱,甚至群起围攻宋军,那可就坏了大事。 即便是太子赵谌,也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说他们过了,已经是很含蓄了。 奈何赵官家居然说有人贪墨,这让赵鼎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官家,太子那边已经很艰难了,如何还能中饱私囊啊?” 赵桓呵呵一笑,“赵相公,你算算行台官吏的俸禄开支,大约就知道了。” 赵鼎急忙接过清册,仔细看了又看,行台官吏的俸禄普遍比内地高了三到五成,,这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稀奇的。 可再看赵桓的神色,显然不止这么点……那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赵鼎反复观察,仔细琢磨……渐渐的,他似有所悟。赵鼎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是进士出身不假,可他久在地方,既然是地方,做事就可以糙一些,反而身居朝堂,需要更精细的操作。 比如这些开支里面,就有一项是住房补贴。 其中三品参政可以拿到一万八千贯,最低一级也有三千贯。 “这,这有点多了吧?” 赵桓冷哼道:“岂止是多了,一万贯,够在草原上建个皇宫了!” 赵鼎咧嘴,说建一个皇宫,那是扯淡了,不过长城上的一处墩台,平均下来,也就五百贯。 三千贯的府邸,应该十分庞大,更不要说一万八千贯了。 “官家,草原苦寒,缺少家具摆设,既然是朝廷官吏,总不能家徒四壁吧!采买一些东西,或许也是情理之中。” 赵桓冷笑道:“的确是情理之中,可你去查查,去年礼部为了定亲,还有册封储君大典,支出了多少东西,这些东西现在又去哪了?” 赵鼎大吃一惊,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桓。 “臣想起来了,这些都被转给了行台,另外还增加了三成开支,充作运费……官家何以对财税如此清楚,真是让老臣汗颜!” 赵桓呵呵两声……最近这段时间,他赵官家已经改变了治理天下的思路……一个国家,就是个超大的企业,或者是几个企业的联合。 上辈子在办公泡出来的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赵桓治国,基本上抓两样东西,一个是人,一个是钱! 人这块比较好说,从政事堂到吏部,再到军中人事……文官知府以上,武将统制以上,还有一些重要的位置,赵桓悉数抓在了手里。 至于钱,赵桓已经提拔陈康伯担任户部尚书,这是个精细的,而相比之下,赵桓更是个铁算盘。 他手上至少有三百名专业太监,每天都在计算着各种账册,然后将结果汇报给赵桓。 毫不夸张讲,赵官家就是大宋朝最大的账房,是事实上的户部尚书。 有了如此底气,才敢说洞察一切,瞬间看透了行台清单的问题。 赵鼎稍微迟疑,就道:“官家,莫不是要清查行台?” “查什么?” 赵桓气不打一处来,”赵卿,你还没看明白,他们给自己留了那么多,本身有相当贫瘠,税源不丰,还能交上这么多。你能不能跟朕讲讲,东南的税赋都哪去了?” 赵鼎瞠目结舌,这个问题实在是拷问灵魂……行台官吏有罪,那这些朝臣,岂不是该扒皮了? 不过从那种角度来看,还真是该如此! 这钱都哪去了? 赵桓顿了顿,这才道:“朕也有一段时间没看儿子了,似乎萧丫头给我们赵家添了孙子哩!” 赵桓兴致勃勃,“朕准备去瞧瞧,轻车简从,不许多带人,朕去去就回!” 赵鼎能说什么,这位官家哪是去看儿子,分明是去查账了。 不过这事情也的确让人想不通,他们凭什么能弄到钱呢? 赵官家出塞,很顺利见到了赵谌,不顺利也不行啊,赵大太子玩得正高兴,谁能料到,他爹突然出现了。 “您,您老这么闲啊?” 赵桓翻了翻眼皮,“告诉你两句话,第一,朕还不老,第二,朕也不闲!” 赵谌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带着怒气来的。 “您有什么吩咐,又或者孩儿什么地方惹到您了?是不是,是不是税收?”赵谌还真上路,直接就说了出来。 赵桓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别废话了,让我瞧瞧,你们到底是怎么盘剥往来,中饱私囊的!” 赵谌不敢怠慢,赶快找来了虞允文,随后又叫来了赵汾,这两个家伙成了拟定行台税制的主要推手。 经过虞允文的介绍,赵桓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由于行台辖区正好在草原和内地之间,处于衔接往来,沟通双方的优势区位。 譬如说,从草原运来了牛马,进入行台市场,他们是不需要纳税的……但是一旦交易之后,他们就需要给南来的商贾一份纳税凭证,因为只有拿到这个凭证,南方商贾在出售的时候,才能抵偿税款。 而且靠着这个凭证,才能一路畅通无阻,不用承担苛捐杂税。 反过来也是一样,草原的商贾要购买大宋的商品,也是需要讨要纳税凭证的,因为只有在纳税之后,有了这个凭证,才能算作正品。如果出了问题,行台方面是会负责的,否则的话,就等着吃亏吧! 虞允文自以为得计,他这一手实在是太高明了。 因为他巧妙一招,把本来属于朝廷的征税任务,巧妙转给了买方。想要顺利完成交易,就需要卖方纳税,取得凭证,然后买方才会欣然接受。 道理很简单,因为唯有如此,买方才有保证,而且还能节省税金。还有,这个纳税凭证又能减少运输中的麻烦,堪称护身符。 一句话,想要交易顺利,就必须纳税。 这样一来,商税数额,自然是飞速上涨。 在过去一年里,光是从行台向南贩运的耕牛就有十七万头,按照每头牛两贯计算,就有34万贯入账。 从南向北运输的茶叶,也是个天文数字,税金甚至比耕牛还高,足足有五十万贯! 除此之外,马匹,羊羔,兽皮,药材,南方的丝绸,布匹,铁器,家具,生漆……每一项的税收,几乎都在十万贯以上。 全都加起来,只是向朝廷交了五百万贯,非但不算多,甚至还有点少。 虞允文为了安抚赵桓,只能道:“官家,去年已经向南边输送了十八万担黄豆,今年的数额会超过五十万,仅此一项,能给朝廷增加八十万贯岁入。” 赵桓点了点头,“仅此而已吗?你们不是建了榨油作坊吗?” 虞允文连忙点头,“的确,只是主要都是小作坊,替乡亲办事的,收不上来多少税,臣的意思是不要与民争利。” 赵桓点头,“黄豆种多了,油坊,豆腐坊,可以不用缴税,或者只是象征性交点。但是豆粕呢?这可是个大头儿,军中只怕眼睁睁瞧着吧?这也不用纳税?” “用,用啊!”虞允文连忙点头,“这一项也能有二十万贯。” “还有。”赵桓呵呵一笑,“朕听说,你们找到了铁矿,还找到了煤矿,这是真的吧?” “是,不过规模不大,开矿难度也不小,能有多少收入,还不好说。” 赵桓都懒得看虞允文,你小子还跟朕撒谎? “草原的矿什么情况朕知道,不但规模比中原大,而且品味好,且是露天矿居多……如果没有这些优势,也就没有开发价值了,所以你讲是小矿,那是欺君!” 扑通! 虞允文就吓得跪下了,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官家饶命,官家饶命啊!”虞允文委屈巴巴道:“殿下白手起家,处处都用钱,臣唯有殚精竭虑,方不负官家所托。” 赵桓太清楚虞允文这个货了,他才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这小子既会替国家敛财,也能给自己赚钱。 属于八面玲珑的水猴子,信了他的话,保证上当。 这几项税收赵桓都看过了,还哪里有问题呢? 赵官家略沉吟,就道:“这么多财税往来,数额惊人,你们算得清楚吗?用不用朕再给你们加派一些官吏?” 赵汾连忙躬身,“官家恩典,臣感激不尽,只是的确用不着,有,有帮忙的人了。” 赵桓微微一笑,“那就好!对了,能处置这么多账目,经营这么多钱财的。除了户部,就是开封的相国寺,还有东南的灵隐寺。朕这里一直不许相国寺北迁燕京。就是不打算让这帮秃驴染指太深,莫非说他们从你们这里曲线救国了?” 此话一出,就连赵谌都傻了,怎么他们捞钱的法子,都瞒不过他爹啊! “儿臣,儿臣无意隐瞒父皇,只是尚在验证中,不知道成败与否,不敢贸然上奏,还请父皇宽宥!” 赵桓呵呵道:“用不着客气了,这些手段也算不上太过稀罕,你们整理一下,回头在邸报登出,准备推行各地吧!只不过大相国寺,怕是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吧?” 第462章 天子的决心 赵桓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未在草原行台留多久,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赵官家居然来过。 赵谌今年正好二十,风华正茂,是个自信心爆棚的时候,脑子里有幻想,心中有冲动,对于老爹,他自然是怀揣崇敬的,只不过小年轻的,野心勃勃,超越老爹,也是情理之中。 “虞学士,你跟我说,父皇会怎么对付大相国寺?他能下得去手吗?” 虞允文咧嘴,“殿下,官家有多厉害,你是清楚的……只不过大相国寺不是一下子能解决的。” “怎么说?一群秃驴,还敢违抗旨意吗?” 虞允文苦笑,“这可不是抗旨的事情,而是大相国寺牵连太多,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军中诸将,也会迁怒官家的。” “什么?”赵谌大惊失色,“怎么会?军中将领怎么会跟秃驴搞到一起,你可别胡说啊!” 虞允文深吸口气,这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赵谌……当年金人南下,大宋财政窘迫到了极点,尤其是缺少硬通货。 赵桓不得不找到了大相国寺,提出了拿钱引务换借款……这是任何一个老牌金融机构都无法拒绝的要求。 大相国寺有一百多年的积蓄,不光有金银财宝,更有比金子还真的信誉在。 钱引务在朝廷手里,只能不断印废纸,坑害老百姓。 但是到了大相国寺手里,立刻土鸡变凤凰。 南来北往的商贾都愿意拿大相国寺的钱引……薄薄的一张纸,你说不是钱,就是能换出金银,你说是钱,还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可是当朝廷接受钱引结算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南往北,运送一批丝绸,买卖交易,全都走大相国寺的账,最后需要纳税,也是大相国寺帮着处理,从头到尾,不用见金银。也不用担心官吏压榨,更没有苛捐杂税。 总而言之,大师们就是西天极乐的活菩萨,专门给大家伙排忧解难的。 从塞外到岭南,从吐蕃到倭国,东西南北,黄河两岸,就没有大师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虞学士,照你这么说,大相国寺发了数量惊人的钱引了?” 虞允文点头。 “那他们真有这么多钱?” 虞允文摇头。 “那,那他们怎么维持?”赵谌不解。 虞允文无奈叹气,“这就是没法动他们的原因。否则人心汹汹,天下大乱,就没法收拾了。” “那,那父皇怎么敢啊?” 虞允文无奈摊手,这就是他说不清楚的地方了……按照寻常的逻辑,是没有人敢动大相国寺这个庞然大物的。 可问题是赵桓,这位赵官家太特殊了。 哪怕跟着皇帝身边,虞允文也不敢说自己就看清楚了赵桓的虚实,甚至有些越看越觉得恐惧……因为他操持行台财税,把大相国寺拉进来,他是有自己的筹算的。 甚至虞允文都觉得这颗毒瘤不是赵官家能解决的,必须要新君继位才行……他在给赵谌铺路,可虞允文万万料想不到,赵桓能那么快嗅到味道,而且出手又来得如此之快。 虞允文只能暗暗感慨,真不知道这场碰撞,会带来什么样的震撼! 毕竟双方可都实力不凡啊! …… “明贞大师,朕在光复燕云之后,封赏诸王,其实论起功绩,也该给你的郡王的。为了军需供应,你的功劳不比户部低啊!” 明贞已经年过五十,人家和尚越当越胖,他却是十分清瘦,连肉都懒得长,只不过眉眼之间,依旧透着精明谨慎。 “回官家的话,出家人不在乎功名利禄,更不敢跟诸位大王相提并论。官家能念着草民,便是天大的恩惠了,万万不敢有过礼的奢求。” 赵桓轻笑,“明贞大师,你怎么还自称草民?朕给你王爵不要,但一个礼部尚书你还是不要拒绝,朕再给你少师衔,赐玉牌,以后出入宫中,再无阻碍。朕其实很想跟你聊聊天,谈谈禅,人到中年,不免有些向佛之心啊!” 赵桓又道:“只是朕这几年杀心太重,屠戮太多,不管是金人,还是朝臣……只怕再修佛也没用了。” 明贞忙道:“官家此言差矣,心生清净,一念向善,便能福泽无量,更何况官家乃是万民之主,九五至尊。官家有向佛之心,实在是佛门之幸,万民之福啊!” 赵桓颔首,笑道:“朕固然有心舍身侍佛,明贞大师,但不知道佛门愿意拿什么度化朕?” 明贞顿时愣住了,舍身侍佛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是梁武帝那个没溜儿的才干得出来的。也只有南北朝乱世,才能出现皇帝打算出家,朝臣出钱赎回皇帝的奇葩事情。 随着南朝四百八十寺,一起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中……如今赵官家竟然说出这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是真心归附佛门的人。 更何况还反问自己,这里面藏着杀机啊! 明贞何其机警,他立刻认识到了问题严重。 忙拜伏地上,恳切道:“官家乃是万民之主,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全都在官家的心里装着。官家勤政爱民,宵衣旰食,便是行菩萨事,做大功德。自然有无量福泽,无穷仙佛庇佑。该是佛菩萨侍候官家,哪里轮得着官家舍身侍佛啊?” 赵桓忍不住大笑,“还是大师会说话,你把朕捧得真高……既然如此,朕还真就不自量力,问一个过分的事情……你打算如何侍候朕呢?” 又是咄咄逼人的一问,明贞已经彻底清楚了,赵官家没跟他开玩笑,而是存着杀机来的。 “回官家的话,草民身为僧人,自然该为国祈福,为社稷求平安。为万民求和乐……再有,便是经营好钱引务,为国理财,为陛下分忧!” “好一个为国理财,好一个为朕分忧!” 赵桓轻笑道,“那明贞大师愿不愿意放下,让别人来替你操持呢?” 明贞又是一愣,脸色微微变化,“官家言语,草民委实难以明白,可是觉得草民做得不对,想要更换贤才?若是官家有意,草民自然无话可说。” “不!”赵桓笑道:“朕当年将钱引务交给你们,虽然说朕没有规定时限。可眼瞧着已经过了十年,金人都被朕赶走了。朕打算跟你谈谈,把大相国寺的管理权交给朕。” 赵桓笑呵呵起身,缓缓踱步。 “朕前面说了,什么王爵,什么礼部尚书,却不是朕在撒谎。只要你愿意,朕还可以赐姿袈裟,授予你护国法师的称号。总而言之,杯酒释兵权,这事情你总知道吧?” 还真是坦白啊! 明贞完全无言以对,瞠目结舌。 什么杯酒释兵权,分明是卸磨杀驴,还是杀秃驴! 你赵官家够直白,敢认下,是条汉子。 只不过在惊叹之余,明贞也是心乱如麻,措手不及……首先讲钱引务这个东西,这么多年来,已经和大相国寺绑在了一起。 说的直白点,这不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的佛菩萨。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放了大相国寺也就没了。 只是赵官家又不是在开玩笑,既然把话都说出来了,肯定不会收回去。 官家要的东西,你敢不给吗? “好教陛下得知,草民既然是大宋臣子,便无有不应的道理,只是还有些话语,需要上奏官家,不说便是欺君。” 明贞趴在地上,仿佛等待宣判的犯人。 赵桓淡淡一笑,“说吧,这些年的辛苦,朕还能不让你说话!” 明贞的心再度下沉,他只能仗着胆子道:“回官家的话,这些年来,大相国寺发放钱引何止千万……士农工商,不管是大宋,还是海外蛮夷,都有相当数量,使用钱引。商货便利,人人欣然。若是一旦有变,岂不是毁了十年之功?更何况大相国寺的今日,皆是官家恩泽。草民窃以为……还是不改为好。” 赵桓认真听着,“好啊,开诚布公就好,你讲这些也是有道理的,经营一个事业不容易……好容易做到了这个程度,万一让官吏给弄垮了就不美了。行了,朕说到做到,紫袈裟还是你的。” 赵桓让人给明贞赐了紫袈裟,而后就让他退下去了……什么王爵,什么礼部尚书,全都没有,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贞心砰砰乱跳,从他本心来说,宁可死,也不能放手钱引务,或者说,赵官家真的想要,就把他的命拿走吧! 而且他也相信朝廷根本玩不转,钱引务被抢走,只会完蛋。 从交子到钱引,再一再二,还能再三再四吗? 百姓不会上当的,赵官家打败了金人,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当真是自大得可以,只不过他恼羞成怒,怕是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怕是真要舍身侍佛了。 相比起明贞的忧心忡忡,赵桓却是干脆多了,他直接叫来了陈康伯。 “大相国寺不愿意让出来,那就只有户部辛苦一下了。” 陈康伯连忙躬身,神色之中,带着兴奋,“官家,钱引乃是国之重器,岂可交给一群僧人,请官家放心,臣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他们若是不甘心,对抗朝廷国策,还请官家给臣个主意!” 赵桓微笑,没说话,转身把天子剑抓起来,放在了陈康伯手里…… 第463章 窃国大盗 面对天子剑,陈康伯竟然没有立刻接下,而是拱手道:“官家,有关钱引,臣这里有两个说法,这才是臣要请官家决断的关键所在。” 赵桓抓着天子剑,却是没有收回,而是郑重问道:“那两件?” “其一,钱引发行,非同小可,此乃国朝根本,假手大相国寺,是情非得已,从今往后,务必执掌朝廷手中。” “这是自然!” 赵桓很痛快答应。 陈康伯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官家,大相国寺牵连之多,远非臣能够揣度,因此臣只求不管有谁反对,还请官家一力支持,即便要罢免臣,也要等收回钱引务。毕竟若是这一次败了,接下来再想做,便千难万难了。” 赵桓又点了点头,“这个朕明白,朕即刻下旨,调韩、岳、曲,三王入京,你看如何?” 陈康伯一愣神,随即狂喜。 毫无疑问,真正能让赵桓忌惮的,就只有军中诸王,一旦军队不稳,肯定会影响大局。如今召回诸王,自然是一往无前。 “臣总算放心了。” 陈康伯由衷说道。 赵桓却是没有迟疑,又把天子剑递给了他。 “拿着吧,杀和尚会沾染业力,这份杀戮算朕的,和你无关。” 陈康伯怔了怔,却还是接过来,只是他感叹道:“能为官家做成此事,臣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忠心又能干的臣子,自然会得到官家的赏识,赵桓要求陈康伯细心应付,只许胜,不许败。 陈康伯怀抱着天子剑,信心满满下去。 历来整日和钱打交道的,都是天底下最灵通的人。 赵官家试图收回钱引务,重新发行纸币,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出去了。 明贞和尚对天发誓,他绝没有泄露意思,尽管他反对赵官家的主张,可我问题是泄露禁中言语,阻挠国策,这个罪名可就大了,根本不是他一颗秃头能解决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没有泄露,却是消息满天飞。 越来越多的人,集结到了大相国寺。 天南地北,各方人马都有。 尤其是南方的灵隐寺,还有钱家,先后派人来打听消息。 其中钱家就极力反对朝廷发行钱引。 道理也很简单,一次交子,一次钱引,已经败光了朝廷的人品,只要将钱引交给朝廷发行,势必超发,而且还是肆无忌惮的那种。 简直是公然抢劫,大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 大相国寺这边自然不愿意当出头鸟,跟天子对抗的下场可想而知。但是对不起,他们根本没得选。 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势力道,就在背后推着他们,不给他们退缩的余地。 就这样,两边都在集结力量,准备这一场巅峰较量。 在朝廷这边,户部已经调集人手,组成了一个收回钱引务的专门团队,由尚书陈康伯亲自率领,背后是政事堂,还有赵官家。 而在另一边,有大相国寺,有灵隐寺,有东南的豪商,还有最重要的钱家,以及无数潜在的大官勋贵,或明或暗,构成了一直庞大的势力。 双方展开较量,舆论首先开火。 邸报作为官方喉舌,首先强调发放钱引的背后,是朝廷替这一张纸背书,钱引背后,是朝廷的力量。 言下之意,既然是朝廷力量,那收回钱引,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很显然,有些人不是这么看……一些开封和东南的报纸,卯足了劲头儿,攻击交子,指责朝廷在胡乱折腾。要真是为了商业发展,朝廷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该干涉贸易往来,朝廷介入其中,结果只会坏事。 笔战从一开始,就相当激烈,甚至可以说是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但相对这场大战,又是不值一提……只能算是互相试探。 而就在这时候,韩世忠从西北返回,岳飞也早就从蓟镇回来,至于曲端,也在路上了。 ”鹏举,你可是当爷爷了。” 岳飞矜持中难掩喜色,的确,就在太子成婚之后,公主也进了他们岳家的门,偏偏成亲不到半年,公主就怀了孩子。 开枝散叶,血脉延续,还有更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相比之下的韩世忠就恼怒多了,岳飞明明比他小了那么多,结果岳飞都当爷爷了,他家的儿子连调戏小丫鬟都不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亲,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能不能当上爷爷? 韩世忠干脆岔开了话题,“官家,臣这一次在西北,却是发现了一个奇才。” 赵桓愣了一下,“什么奇才?是文是武?” 韩世忠嘿嘿一笑,“全都不是,等官家见到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桓一笑,“既然这样,朕也没事干,就把人带来吧!” 韩世忠答应,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带来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岁,长得很瘦削,文质彬彬的,看起来就像是太学里的书生。 这样的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赵桓示意,让他展示一下。这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随后要来了笔墨纸砚,他静思了一会儿,便提起笔,开始作画。 最初赵桓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在半个时辰之后,赵桓渐渐看出了端倪! 我的老天! 这货居然在画钱引! 没错,就是靠着一双手,去画需要精美印刷的钱引。 “我说良臣,他画的东西,分辨不出来吗?” 韩世忠咧嘴,“官家,实不相瞒,这兔崽子就是拿着他画的钱引,从臣手上骗走了五匹犍牛!” 赵桓脸黑了,“良臣,你也太给朕丢人了吧!” 韩世忠两手一摊,无奈道:“官家亲眼看看,就知道他画的有多厉害了。” 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年轻人收起了笔,赵桓,韩世忠,包括岳飞,都瞪圆了一大一小两只眼睛,仔细辨认。 看了许久之后,岳飞掏出了一张随身带的钱引,拿过来比较,等对比之后,就连岳鹏举都下意识张大了嘴巴! 鬼才啊! 这玩意也太像了吧? 那就要问韩世忠了,是怎么发现的? 韩世忠气咻咻道:“第五次买牛的时候,他给的钱引里面,有一张只画了一面,剩下一面没有画,这才被市场的人认出来,扭送下狱,臣这才知道,这兔崽子,真是狗胆包天!” 韩世忠挥动巴掌,狠狠抽了年轻人的后脑勺。 他泼韩五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简直是把他当成傻子糊弄,丝毫不讲武德。 年轻人也委屈巴巴,画假币太累了,忙活一天,也画不了几张,普通百姓还只要铜钱,他唯有跑去最大的牲口市场,才能把钱花出去。 结果忙中出错,只画了一面,也怪市场的官吏多事,你们就不能高抬贵手?只要给我点时间,我能多给你们画十倍的钱! 反正都是一样花,难道不好吗? 面对这么个奇葩,赵桓也是无语了,只能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其实以当下的印钱水平,制造假币的难度虽然不低,但也绝不是拿着笔墨就能画出来的。这个年轻人能做到,只能说他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不是寻常之人。 “制造假钱引,欺骗朝廷,论罪,至少是斩立决!”赵桓冷冷道:“莫非以为朝廷法度是玩笑不成?” 年轻人吓得不轻,却还是自有他的一套道理。 “回官家的话,罪,罪民画的是那帮秃驴的钱引,却不是朝廷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死罪啊!” 赵桓冷哼道:“这么说,你觉得朕办不了你的死罪了?” “不,不是。”年轻人浑身哆嗦,吓得不寒而栗,“官家,罪民只是觉得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赵桓沉声问道。 “我,我从小聪慧,天赋异禀,却连个官都当不上,也没有钱,还要时不时饿肚子。那帮秃驴却是那么有钱,还放贷赚钱,敲骨吸髓。罪民画假的钱引,不过是吃了他们一小口而已。” 年轻人昂起头,“放着窃国大盗不管,却只是盯着一个小小的蝼蚁,这怎么让人公平?” 赵桓倒是一愣,忍不住瞧了瞧岳飞和韩世忠。 “怎么样,他讲的有道理吗?” 韩世忠气哼哼道:“这个小子就是贼骨头,惯会强词夺理,官家不用在意他的。” 赵桓淡淡一笑,“良臣,你也不要这么说……这些年来,大相国寺坐拥印钱的权力,他们可不是像表面那样,有多少金银,就发行多少货币,他们私下里发行的钱引超过亿万。掌控的产业财产,不可计算,说他们窃国,半点不冤枉。” 韩世忠大惊失色,岳飞也是一愣,“官家,真的有这么厉害?” 赵桓用力颔首,十分凝重,“朕也是最近整理各方汇总过来的情形,才有了新的判断,过去是朕低估了大相国寺。” 岳飞沉吟道:“官家,既然大相国寺已经成了毒瘤,为何不直接派兵,抄了大相国寺,为国除害?” 赵桓微微摇头,岳飞还是不知道大相国寺的厉害,这是一场战争,但作战方式却是完全不同。 “你给朕听着,朕给你提供专门的钱引用纸,你立刻给朕制造一批钱引出来,至少要一万贯……十天之内完成,朕给你个九品官当。” 年轻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多要,顺滑答应了…… 第464章 郑太后 年轻人姓贺,叫贺小光 他爹早年的时候,是帮人雕版印刷的,只是脾气很臭,尤其是一喝酒就会骂人,有时还动手打人,打贺九郎的娘,打瘦弱的贺九郎。 挨揍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不过他也在那时候学会了一身奇怪的本事,水墨纸笔,在他的手里,能玩出花来,他不识字,但是却不妨碍他模仿的惟妙惟肖。 贺小光相信,或许他就是天生的文曲星,应该读书做官……只是稍微大一点他才知道,自己的老爹小时候是东家买来的。 属于半个家奴,后来长大学徒,在东家的印刷作坊做事……宋代对待奴婢可谓人道,主人无辜伤害奴婢,是要承担责任,甚至偿命的。 可既然存在奴婢,身份悬殊,法令又如何能真正落到实处……尤其是在西北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贺小光的爹手艺好,能干活,结果却因为身份,拿到的工钱还不如其他人多,又不敢离开主家。就只能把怒气撒在家人身上,在妻子和孩子面前找回难得的尊严。 生活困苦郁闷的贺老爹,还没到四十岁,就因为醉酒,落到了河沟里,淹死了。 贺小光和他娘被赶出了原来东家的房舍,只能随便搭个棚子,艰难度日,是老娘每天替人洗衣服,才弄一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就这样,终于艰难长大的贺小光,实在是对这个世道提不起太多的好感。 造假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次,还有官家许诺,他简直工匠精神上脑,为了让假的钱引逼真,连着熬了三个通宵,花了以往十倍的时间,这才把样品做出来。 随后开始印制生产,十天的时间过去,做出来的假钞足足有五万贯之多! 一万贯就是九品官,五万贯,能不能升到七品啊? 贺小光想入非非,很可惜他是做梦了。 这些钱被专门人员检查之后,就把贺小光带走,送去了一处秘密所在。户部前不久恢复的钱监。 贺小光在这里的任务就是利用自己的本事,不断去复制钱引,寻找货币漏洞,增强防伪能力。 针对这种天赋异禀的青年,还是关起来,老老实实发挥才能。 鬼知道把他们扔在外面,会出什么事情……贺小光的后半生大约可以看到尽头了,衣食无忧,不断帮着完善钱币。 最后或许在死后还能因为贡献卓著,得到一块高大的墓碑,记录下他的成就……反正贺小光这个人从江湖上消失了。 但是他制造的假钞却堂而皇之,在市面上流通了。 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静。 距离赵桓和明贞和尚的谈话也过去了快半年时间。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这件事,赵官家虽然有这个心思,但对不起,这世道还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笑话! 这么多人都指着大相国寺的钱引活着,皇帝除非脑子坏了,才敢对大相国寺下手。 所以接着奏乐,接着舞! 开封汴河,依旧纸醉金迷,高朋满座。 昔日的御香楼灯笼高挂,吸引着八方来客,其中就有相当数量的东南豪商,他们畅谈生意,开怀畅饮。 前面迁都,有相当数量的人迁去燕京。但是作为一个新的都城,燕京并不像开封这样纸醉金迷。 一个最显著的差别,燕京是禁止青楼存在的。 没错,就是禁止! 这种行为让很多人不解,甚至批评,但赵桓并没有妥协。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支持者来自于哪里。 这些人或许没有渠道发声,但他们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姐妹女儿成为他人的玩物。 更不要觉得自己一定是人上人,可以主宰他人的生命,那些认为自己的狗都比别人孩子的命都值钱的,才是真正病了。 总体而言,迁都之后,汴京有恢复丰亨豫大的势头……而新的燕京则是更像一个兵营,有着严肃的纪律,严格的要求,严谨之中,有透着勃勃生机,一切都是新的。 甚至可以将这一次的钱引之争,视作新旧之争。 这一天御香楼的客人依旧早早到来,扬州的戏班子三天前到了,有一个才十四岁的名角即将登场,演唱霸王别姬。 如果有心的话,大可以出一笔钱,共度良宵。 当然了,要多少钱,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不断要出钱多,还要有身份……据传言,郑太后的族弟郑修年已经预定了这朵娇花! 听到了郑修年,好多人都一声哀叹,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所谓郑太后是赵佶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是赵桓的亲娘,很早就已经死了。赵佶禅位之前,郑太后都是后宫之主。 赵桓继位之后,把赵佶囚禁在龙德宫,对于这些先帝妃嫔,也谈不上多好。郑家彼时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到。 可是随着这几年赵佶越来越自由,人们也就认定了,到底是亲爹,官家不会把太上皇怎么样……而郑太后又是太上皇的妻子,也算是赵桓的娘,官家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这几年郑家的地位明显恢复,还有与日俱增的意思。 既然是上一代国舅爷看上了,寻常人哪来的希望……眼瞧着邻近傍晚,好戏准备妥当,就等着上演……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脸上都是汗。 “不好了,出大事了……郑家的一批货款,让大相国寺的师父们给拒绝了!” “什么?” 众人大吃一惊,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大相国寺会拒绝郑家的货款,这不是开玩笑嘛? “是真的,没有骗你们,据说是在货款里验出了假的钱引。” “假的?钱引还有假的?” “怎么没有!以前不是发生好多次了……有人眼红了,想发财想瞎了心。” 送信之人大口喘息,“诸位老少爷们,这次的情形不一样,不是寻常的造假。人家造得登峰造极,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大相国寺十几个师父一起鉴定……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假钱引的纸张竟然要更好!” “什么?” 整个御香楼都炸了,假钱比真钱还好? 那谁是假的,谁是真的啊? “可说是啊,这几年咱们用的都是钱引,谁知道有没有假的?” “快别说了……都三两年了,我都没摸过银子,现在给我银子,都分不出真假哩!” …… 类似的消息,在开封城,就像炸开了锅似的。 钱引有假的,这并不稀奇,但是能得到大相国寺的认证,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就太离谱了。 联想到前面的交子和钱引,都是因为假币横行,大幅度贬值,最后才土崩瓦解的。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大相国寺吧? 很多人也没心情留在御香楼了,还是打听一下情况吧,可别把自己的家底儿都赔进去。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大相国寺询问情况,甚至有人要求兑换钱引。 这一下子大相国寺终于感觉到了问题,他们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要命的错误。 区区假币,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就算损失了一些钱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反正要比现在人心惶惶好多了。 因此接下来大相国寺全力以赴,消除影响,声称假币可以忽略不计,完全不用担心。 同时大相国寺也向开封府提出了要求,要求追查假币来源。 差不多三天的时间,市面就恢复了平静,尤其重要的是郑修年也站出来,声称相信大相国寺,郑家的生意还要跟着大相国寺一起做。 没有了相国寺的师父们,大家伙还不知道要多麻烦哩! 这一番表态,更是坚定了信心,一切如常! 可就在下午的时候,一份从开封户部传出来的公文,震撼了整个东京。 鉴于大相国寺管理钱引出现的漏洞,户部方面,暂时取消了大相国寺代缴赋税的权力……不过要想缴纳也可以,但必须是真金白银,暂不接受钱引。 朝廷出手了,开始抛弃了大相国寺。 这是户部的临时举动,还是朝廷终于出手了? 人们联系起前段时间的传言,莫非说真的要来了? 宁德宫,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正在端坐。 郑修年躬身施礼,难掩焦急。 “姐姐,朝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跟大相国寺闹了点误会……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取消了缴税的事情,说到底,咱们和大相国寺还是一家人,现在好些朋友都找到我了,让我没法做人啊!” 居中的妇人正是郑太后,她绷着脸,恨不得啐郑修年一口。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朝廷的事情,岂是你能掺和的?” 郑修年苦兮兮道:“我没想掺和朝廷的事情,我就是经商赚钱,连土地都没碰,这可是朝廷准许的,他赵官家再不讲理,也不能连这个都不让吧!” 郑太后冷哼道:“蠢材,他要是讲理,就不是老赵家的人了!他们赵家从老到小,都是天性薄凉……那个老东西连接我去燕京都不答应,他准是看上年轻的了。” 郑修年愕然了片刻,这才知道,太后是在埋怨赵佶呢! “姐姐,太上皇那块有什么好的,苦寒之地,还是咱们开封,中原宝地,天上地下独一份。” 郑太后哼了一声,“什么宝地,劝你一句,别跟那帮商贾之人走得太近了,要想到咱们家的体面!” 郑修年诺诺答应,刚从宫里出来,就有几个家人等在这里,急得都冒汗了。 “爷,出大事了,好些商人都去大相国寺,要求兑换钱引哩,咱们手上的一百多万贯,可别打水漂了啊!” 第465章 皇家银行 郑修年自然不想让家里的财产打水漂,像他这种老开封的,带着通天纹的贵人,却也不会盲动,必须赶快商议个妥当的对策。 郑修年返回家中,急匆匆找来兄弟郑亿年。 “太后那边已经明说了,不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郑亿年半点没有吃惊,直接点头了,还说道:“的确不是太后能干出来的。现在开封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我看是奔着大相国寺去了。” 郑修年稍微沉吟,就低声问道:“贤弟,当真是朝廷出手了?” “看样子有点像。”郑亿年咬着牙道:“这些年大相国寺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给朝廷敛财无数。每年少说也有几百万贯。现在可好,说下手就下手。半点情面不讲,官家还真下得去手!” 郑亿年感叹着,不停摇头。而郑修年则是看得很开,“咱们这位官家,最大的本事就是无情无义。打仗的时候,不好说什么。现在不打仗了,也不知道加恩百官。也不说给咱们兄弟一官半职,在田亩这块卡得又这么死,说句实话,做事太刻薄了。根本不像个皇帝,倒像是跟咱们有仇似的。” 郑家兄弟对赵桓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桓迁都燕京,赵佶也跟着过去了。 按照正常道理,郑太后是赵佶的皇后,也是赵桓的嫡母。 不为了别的,就算给普通百姓一个榜样,演一下父慈子孝总行吧! 老老实实,把郑太后接过去,全家团圆,顺便给郑家人封点爵位,也不用太高,给个侯爵总行吧! 你都舍得给韩世忠他们秦王,还是秦王,燕王这种顶级亲王,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情味? 奈何不管他们怎么埋怨,赵桓就是没有半点加恩他们的意思。 “贤弟,你说这一次咱们是不是站在朝廷这一边,跟着一起挤兑?” 郑亿年陷入了思忖。 “大哥,从道义上说,咱得帮着大相国寺,不能落井下石,他们撑住了大家伙才能平安发财,过安稳的日子。可我就是担心,万一官家发了疯,大开杀戒,到时候咱们也未必能安然脱身……” 郑修年也陷入了纠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不然我早就去挤兑大相国寺了……要不咱们再看看各方动静?” 郑亿年想了想,也就点头了。 还真不要小瞧他们这种家族,虽说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但架不住人脉广,手眼通天……他们第一个就找到了康王赵构。 准确说,他们是找到了赵构的妈韦氏。 相比起郑太后那种,还留在后宫的妃子,韦氏跟在亲儿子身边,衣食无忧,竟然要比那些人强了不少。 她容光焕发,耐心听完了郑家兄弟的话,也颇为不悦。 “大相国寺的高僧佛法高深,且不说钱引的事情,冒犯了佛菩萨,万一降下灾祸,再给咱们来一场灾祸可怎么办?”韦氏想起金人入寇,就觉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你们放心吧,回头我跟王爷说说。问问他要怎么办。” 郑家兄弟千恩万谢,告辞之后,他们又去找留守开封的汪叔詹,这位已经被提拔为刑部尚书,地位是上来了,只是留在开封,只能管这一块,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除了汪家之外,还有什么曹家,杨家,这些家门虽然衰败不堪,没有什么人才,但好歹还是老开封,手上的财力却是不弱的。 除此之外,还有留在开封的诸王,甚至连赵皇叔那里都没放过…… 这一圈走下来,郑家兄弟判断,基本上支持大相国寺的还是多数。 “看起来大家伙是要在大相国寺这事上,跟赵官家斗法了。”郑修年颇为感叹。 而郑亿年也道:“瞧着吧,别管赵官家多霸道,也不见得能抗住这么多人,这事情有的斗!” 郑家兄弟打定了主意,暂时不加入挤兑行列,先瞧瞧风向再说。 只不过他们的高抬贵手,并没有救了大相国寺。 相反,私下里各种挤兑,竟然越来越多。 不到半个月时间,就从大相国寺运出去二百多万两银子。 “吾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菩萨都不信了,还有道理吗?”韦氏又一次和赵构抱怨。 赵构倒是老样子,基本没什么变化。 甚至连几年前要害处的伤也都好了,虽然还没能添人进口,但赵构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他还年轻,只要肯努力,就有成功的时候。 毕竟光复燕云这么难的事情,六年之内,不都做成了,人定胜天,此言不虚! 人有了信心,自然就不一样了。 “母妃,这一次的水深着呢,孩儿斗胆劝您一句,别掺和进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韦氏愣了一下,突然扭头,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木盒,放在了赵构的面前。 韦氏展开之后,里面赫然都是钱引,足有三十万贯之多。 “吾儿别怪,娘也是受人蛊惑,把手里的钱都换成了钱引……我也是为了用着方便,谁能想到,这大相国寺还能出事……你看要不要都给换了?咱们可不能亏了!” 看着这一盒子钱引,赵构哭笑不得,竟然死的心都有了。 “母妃,现在挤兑大相国寺的人可不一般。那些大户也未必都站在大相国寺这边,总而言之,您老就什么都别参与就是了。” 韦氏急了,“那,那亏了怎么办?这可是钱啊!” “钱?”赵构摇头苦笑,“您还想不想要命了?” 赵构说完这话,就起身离去,韦氏大惊失色,下一秒,赵构竟然又回来了,抱走了木盒子。 “母妃还是安安静静,颐养天年,不要过问外面的事情了。” 韦氏目瞪口呆,逆子居然夺了她的财权,敢这样对待你妈,难道你也跟赵桓学了吗? 赵构却是不理会暴怒的老娘,他返回了书房,立刻开始撰写开封的情况,尤其是这一场挤兑大战,必须清清楚楚记下来,不能遗漏任何关键的地方。 在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酝酿之后,首先是江南的商人发难,他们总计要提取三百万两。 好说歹说,压到了一百八十万,算是送走了他们。 紧随其后,荆湖和巴蜀的商贾也来了,他们提取二百万两,转头就存入了他们自己开的票号。 这还不算完,到了傍晚的时候,一群从西北赶来的商贾匆匆忙忙,一张口就是三百五十万两,不管大相国寺怎么讲,他们都不同意。 最后大相国寺只能请求他们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银两必定会到。 这一群商人总算是答应了。 只是三天之后,银子还没有到。 最新消息传来,从倭国来的运银船被扣住了。 户部派遣新人接管了海关,原来的官吏被抓起了一大堆,朝廷要清查偷税的问题。 这下子大相国寺以前的关系网全都失效了,海外金银补充出了大问题。 “看样子,大相国寺也要违约吗?” 来自西北的商人发出了灵魂拷问。 “怎么会!大相国寺又岂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如数给他们!” 明贞和尚出现了,他气定神闲,仿佛真有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而让人意外的是,大相国寺的确拿出了这笔钱……不光有银子,还有金子……前后几十个箱子运过来。 “请验验成色吧!” 商人他们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良久,才缓缓站起来。 “用不着验了,只是大师接下来还要怎么办?莫非把寺庙拆了不成?“ 明贞呵呵一笑,“那就不用施主操心了。” 商人们无话可说,只有押着金银离开……原来这一批金银,竟然是大相国寺里面,不少金银法器熔炼的。甚至有从佛像上刮下来金粉。 有的还来不及熔炼,就给装上了。 看着那些斑驳的佛像,简直让人好想大哭一场。 这可是大相国寺的脸面啊! 当初金人围攻开封,皇宫的金银都被搜刮一空,大相国寺却能够保全。 奈何到了今天,这些佛菩萨却连自己的脸面都保不住了。 似乎是一种预告,接下来的挤兑迅速加倍,除了大客户之外,就连一些散户也加入进来。 他们或是一百贯,或是五十贯。 数额不多,一天到晚,也挤兑不了多少。 但是他们的出现,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 人心崩塌,莫过如是。 大相国寺的确遭到了劫难。 昔日灭佛,何等惨烈,但最终佛门还是缓过了这口气,非但如此,还越发兴旺起来。 千年发展史,让他们有了足够自信,就算是再大的风雨,也不见得能打垮大相国寺,他们能撑过来! “大相国寺发行多少钱引且不要说,光是承销的国债,就有五千万缗之多……就算朝廷再有钱,他们也是承受不了的。而赖掉了国债,大宋官家威信荡然无存,以后没人会相信纸币了。官家为了收回钱引,结果却自己毁了钱引,这种傻事官家不会干的,不会!” 明贞和尚咬紧了牙关,毫无疑问,这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封自燕京来的密信让明贞陷入了绝望。 赵官家成立成立了皇家银行,还成立了皇家资产联合号,专门负责处置国债问题。 “完了!” 明贞一口老血,喷出唇外…… 第466章 挤兑朝廷的下场 建个银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拖到现在才建立银行……新的军制,新的金融,新的商业模式……这些东西绑在一起,是分不开的。 你一个穿越者不搞这些,就跟不当文抄公差不多,属于和自己过不去。 赵桓能挺到今天,只能说他是真的谨慎。 “大相国寺也是有功的,至少他们推广了钱引,让天下的商贾都接受了这个新鲜的东西。” 户部尚书陈康伯跟在赵桓的身后,亦步亦趋。 眼下赵桓治国,已经形成了惯例。 通常情况下,是政事堂总揽庶政,要做多少事情,具体时限如何,都在政事堂有一本账,每个在京衙门都有。 诸位尚书大人就跟领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拿了作业本,回去落实,然后再交作业……与此同时,御史台会盯着作业的成色,如果哪位尚书干糊弄公事,就会被弹劾。 只要还不差的制度,在运行初期,一定是高效过人的。 结果就是诸位尚书头疼不已,每天就跟上刑场似的。 有些百年痼疾,甚至是千年痼疾,他们上哪里一下子解决? 解决不了,就要在政事堂会议上接受批评。 好容易熬到了尚书高位,半步宰执的大能,被人这么修理,着实不舒服。 不过再看看宰执诸公,像赵鼎,李若水以下的的重臣,貌似也不怎么舒坦。 他们是负责跨部衙的政务……比如张浚就接了长城建造,军屯设立,学堂推广,发展畜牧业这几项横跨工部、兵部、礼部和户部的职责。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头晕眼花。 相比起张浚,李若水的任务单一了不少,但是却更让人吐血……他负责治理黄河! 没错,赵桓终于有精力向黄河发起挑战了。 说到底,黄河是个人地水三者的矛盾。 人口压力,逼迫农民不得不开垦土地,多种庄稼,而植被损耗造成水土流失,洪灾不断,粮食减产,迫使开垦更多的土地…… 这玩意就是个死循环,在农业时代,一旦开启了,就止不住,更不要说还有小冰河期的气候加成。 最终的结果,大约就是“三马”择一。 只不过赵桓有个不错的窗口期,金人南下,造成北方人口大量南逃,黄河两岸出现了大片的无人区。 毫无疑问,兵连祸结,这是一场灾难,可人口减少,也确确实实让治理黄河有了希望。 加上赵桓推行均田之后,随即建立了严格的户籍制度。 这套体系建立起来之后,赵桓给老百姓提出了要求,每个村子,要严控外来人口,同时保持水土,不许过度开荒,以免毁了好容易到手的家园。 这条策略在目前看来,是相当有效的,毕竟老百姓不愿意更多人来分享土地,而且他们对自家田地的爱护程度,远超想象,绝大多数人都能认真履行。 不过赵桓也清楚,再有十年八年,每一家生儿育女,农田不够用,自然又会到四海无闲田的地步。 到了那时候,再讲道理,再下旨意,就没什么用了,必须拿出真正的利益交换。 所以说,赵桓手上大约有个十年机遇期。 而赵桓给李若水的任务就是在十年之内,在关中广泛种植树木,恢复林区,在下游想办法疏通水道,建立起泄洪区,迁移一些城市人口……总而言之,要探索出一条治理黄河的有效措施来。 “圣人出,黄河清。若是能在朕死前,看到黄河清澈,也就死而无憾了。” 官家的一句话,落到了李若水的头上,那就是一座结结实实的大山。 李相公算是倒了霉,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在外面跑,去探查水文,去老百姓家里了解情况,询问老农,去武学和太学,寻找懂得治水的人才。 忙到了最后,李若水在写名字的时候,忙中出错,写了个李治水。 一下子就传开了,这位李相公索性真的改名了,就叫李治水! 还就不信了,治理不好黄河! 朝中诸公,轻松的没几个,像总揽全局的赵鼎,基本上就住在值房,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里。 只不过大家伙虽然身体累,心里却还是轻松的。 因为谁都清楚一个道理,千百年的历史上,能专心干事,不用受到掣肘的,也就是那么有限的寥寥时光。 整个大宋朝,除了赵匡胤的那十几年,基本上就在扯皮了,后面更是翻烧饼,不停折腾。 好容易有个做事的时间,正好大展拳脚,只要干成一件,就能流芳百世。说句不客气的,哪怕大宋朝完了,他们还能在青史留名,受后世敬仰。 天时地利,只要有点能力,谁又能坐失良机? 赵官家对待主要的政务,都是如此分配。 不过一些特殊情况,就需要皇帝陛下亲自来抓了。 诸如用兵,诸如对外,也诸如钱引! “官家的话,臣不敢苟同,将钱引的功劳尽数归于大相国寺,这不公允,官交子早就推行了,随后还有钱引,如何能把天功归于大相国寺?” 赵桓微微含笑,“陈尚书,你就别琢磨着赶尽杀绝了,大相国寺也的确帮过朕的忙,给他们一条活路,难道不成么?” 陈康伯绷着脸道:“官家既然挑明了,那就请恕臣狂言……僧人经商,还打算以商乱政,本就该严惩不贷,死有余辜。万不该有纵容之心。” 又是个耿直的,赵桓有点招架不来,唯有不言。 倒是陈康伯,他把话又拉回来了。 “回官家的话,臣倒是以为,此时想杀大相国寺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些豪强大户!” 赵桓不动声色,突然幽幽道:“包括郑家吗?” 陈康伯略迟疑,就反问道:“王子犯法,可与庶民同罪?” 赵桓嘴角上翘,不客气道:“罪加一等!” 瞬间,陈康伯无话可说,必须缓缓了, 毕竟郑家牵着郑太后,郑太后牵着赵佶……即便不考虑赵佶,她也是前朝皇后,赵桓的嫡母,半点不顾及,怕是不好吧?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要是觉得投鼠忌器,就让太上皇写个手谕,说明他现在幡然悔悟,大义灭亲,越发明白,对待皇亲国戚,更需要严厉执法,大宋优先云云……” 陈康伯翻了翻眼皮,彻底无语了。他都开始同情赵佶了,摊上这么个儿子,是真的半点脸皮也不剩啊! “臣懂了官家的意思,现在倒是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如何维护住钱引的威望,不至于受到大相国寺牵连了。“ 没错! 从这件事情一开始,大相国寺就是注定被碾碎的渣渣,没有半点悬念! 这帮和尚有什么权力吗?在官场有多少盟友吗? 他们把持钱引,又当了多少人的路? 别看有那么多豪门世家跟他们往来密切,可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抛弃他们,就跟玩似的。 而且其中还有很多人,把大相国寺当成了攻击赵桓的武器。 大相国寺完蛋,钱引毁了,官家威望大损,以后纸币这块,被钱庄票号瓜分,成为一些商贾豪门的掌中之物,岂不美哉! “陈尚书,你想维持住钱引,就不能毁了大相国寺,他们是连在一起的……不然朝廷背不起这口黑锅!” 赵桓笑呵呵说道,陈康伯稍微一愣,却也是无奈长叹,道理还真是这么回事。 眼下的钱引是大相国寺弄的,用百年声誉来担保,用遍及天下的商业网络去推广,在很多人的眼里,大相国寺和钱引就是绑在一起的。根本分不开。 想拿大相国寺开刀,却不伤损钱引,是很难做到的。 “官家,话虽如此,可是那帮僧人超发钱引,借此掌控天下财富,却是用心歹毒,其心可诛。根据这几天的估算,他们手上的现银不会超过一千万两……可紧紧朝廷知道的,他们就发行了一万万五千万缗钱引。还有承销的国债,各种借款……林林总总加起来,数量骇人听闻,他们根本就是在干无本万利的生意,论起手段之狠,胃口之大,就连山大王跟他们比,都要汗颜。” 赵桓点头,“陈尚书讲的没错……只是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想过没有……朝廷接手之后,朝廷又有多少存银,可以维系钱引呢?” “这个……朝廷又怎么会和寺庙相同。” 赵桓再度点头,“你又说对了,朝廷岁入虽然很多,但扣除各种开支,每年能留存下来的存银,实在是有限,好多时候还是亏空,假如朝廷接手之后,面对挤兑,朝廷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一句质问,直戳陈康伯,这位户部尚书又有什么高见? “官家,谁敢恶意挤兑朝廷,自然该严惩不贷,就算砍个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赵桓突然一笑,“陈尚书,你可懂了?为什么之前的交子废了?” 陈康伯顿时一怔,猛然醒悟……发行纸币,就没有不超发的!要是按照准备金发纸币,还上哪赚钱去? 任何一种失败的纸币,都是治理失败,威望崩塌,信用破产……不只是前面的交子务,不只是大相国寺,也包括接下来的皇家银行。 和赵桓的这番谈话,君臣定好了调子……也就在皇家银行宣布收回钱引务的当天,开封等地就出现了挤兑。 等待他们的不是金银,而是刀枪! 不出意外,郑修年,还有十九个带头挤兑的,悉数被抓,打入天牢! 第467章 聪明人 同样是挤兑,大相国寺只能熔了寺里的佛像,可朝廷却能抓了带头闹事的人。 霹雳手段,不过如是! “母妃以为,若是孩儿过去,又会如何?” 赵构似笑非笑,询问韦氏。 韦氏的脸色惨白,蜷缩在罗汉床上,又缩了缩身躯,越发清瘦惶恐。 “吾儿是官家的弟弟,和郑家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 赵构冷静异常,“事关国策推行,就算是父子又如何?这一次郑太后怕是有难了。” 韦氏迟疑了好久,似乎想去瞧瞧,探望昔日的老姐姐……可是又没敢说出口,只能嘟囔了两声,将头扭到了一边,轻声啜泣。 什么贵人啊,根本不值钱! 像她们这种,能从后宫佳丽脱颖而出,又能生下龙子,都属于宫斗剧的高手……本以为可以走向人生巅峰,享受高高在上的生活。 结果金人入寇,打断了安稳的好日子。 战争结束了,日子也丝毫没有变好…… “吾儿,你怎么就不是皇帝啊!” 韦氏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是啊,要是没有赵桓,是他赵构登基,不就不一样了! 赵构愣了片刻,无奈苦笑摇头。 “母妃不要胡说了,且不论天命如何,只说官家的本事,就远在孩儿之上。当日若是开封城破,大家尽数被金人抓走,下场又会如何?母妃不会不知道吧?” 韦氏张了张嘴巴,眼神充满了惊恐。她想起来了,这些年的邸报没少看到,据说契丹的贵女,好多都被金人抓去当了玩物,各种死法,层出不穷。 更不要说大宋这边花一样的女子了,只怕会死得更惨。 只是道理如此,奈何现在的日子着实太压抑了,什么都不能干,真是要了命了。韦氏捂着脸,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赵构愣了片刻,到底是心疼母妃,只能低低声音道:“再等一等吧,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官家的承诺多半会兑现了。” 官家对儿子的承诺? 赵桓会给儿子什么优待? 韦氏不无期待,奈何赵构牙关咬得很死,并不像多说。 韦氏也着实害怕,不敢多问,就这么等着吧! 至于郑家,作为挤兑皇家银行的主要罪魁祸首,被弄到了燕京,郑修年和郑亿年兄弟一起被抓。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清楚,郑太后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根本什么都不代表! 户部的这帮爷哪里会在乎他们的身份,“且不说你们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就算是,敢和皇家作对,你们也不想活了!” 郑修年万分委屈,他真的没有去挤兑。 “我,我就是问问还不成?不管银行也好,还是大相国寺也好,总归是拿了我们的钱做事吧?奴大欺主,在什么地方,能说得过去?” 是啊,过去他们这些大客户在大相国寺,那都是祖宗一样供着,怎么到了皇家银行就不行了? “对不起,你们两个还真说对了,皇家银行和大相国寺的确不一样!” 陈康伯笑呵呵出现。 “郑修年,郑亿年……老夫过来,就是和你们聊聊,看看新的银行法规如何?”这位户部尚书气定神闲,坐在了那里,面对着两个人,徐徐言道:“首先,所有衙门的开支,必须存入皇家银行,达到一定额度的商贾,也必须在皇家银行开户,清算纳税,也要在皇家银行完成。” 这第一条说出来,就把郑家兄弟吓疯了。 谁给户部的胆子,所有衙门的开支,都要存入银行,下面人能干吗? 当然不能干! 不然这半年来的,赵桓和陈康伯引而不发,究竟在忙活什么啊? 还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毫不夸张讲,这件事情,甚至要比大相国寺的改革还要重要。 在衙门体系之外,专门建立一套银行体系。 过去地方开支,一层一层,送到下面,然后就被一层层剥皮,真正能用到实处的钱,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大宋号称八十万禁军,可事实上呢? 只怕要打两个对折。 有的一整个营,全都是空的。 朝廷给并不存在的士兵发饷。 其余的官员俸禄,地方河工,也都是这样,逃不掉层层盘剥的命运。 可是多了银行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户部能把钱直接打到某个县衙的头上,由于专款专用,可以避开路府州,一步到位。 当然了,银行也不是万能的,银行和官吏商贾勾结,那手段更加瞠目结舌。 但不管怎么说,多了一层保险。 只要运用得当,利大于弊是必然的。 至少从现在看,皇家银行就凭空多了一大笔的资金,光是各个衙门储存里面的钱,就能让皇家银行运转一阵子了。 更不要说还规定了商贾结算也要通过银行。 “陈尚书,你果然有手段!只不过各地的衙门怕是不会答应的。” 陈康伯呵呵一笑,“他们答应与否,不是老夫能管的,此事自然有官家负责,谁敢违抗,砍头便是!” 郑家兄弟,脸色惨白,声音颤抖,“你,你要杀了我们?” 陈康伯又是一笑,“暂时还不至于,你们去皇家银行主要干了两件事,其一,你们询问兑换的时候,其二,你们说了,要求朝廷归还一批国债,对吧?” 郑修年脸色更加苍白难看,嗫嚅道:“难道朝廷想,想赖账不成?可不光是我们这点钱,还有那么多人,还有几千万贯!我们出钱,为了朝廷效力,结果打赢了金狗,反而赖账了,就不怕天下人戳脊梁骨吗?朝廷能这么办事吗?”郑修年扯着脖子怒吼,当真是豁出去了。 可是这一次,他又猜错了,赵桓在弄银行的时候,还增加了一个皇家资产联合号。 这是专门负责处理国债的。 也就是说,想拿国债去威胁皇家银行,对不起,人家不负责,有疑问来找皇家资产联合号。 那有人要问了,皇家资产联合号是个什么玩意? 只要举个例子,就明白了。 比如燕京在建的皇宫,就是联合号的资产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燕京城的很多地产。另外光复失地之后,各地的森林,水域,矿产……基本上都属于联合号的。 还包括不少塞外的牧场,西北的马场,以及一些和契丹的专门贸易,也都是联合号的产业。 把这些东西加起来,毫无疑问会得到一个天文数字。 这就是联合号的底气! 别说几千万的国债,就算再多几倍,也能从容应付。 “你们这是欺人之谈,拿百姓当成猴子。” 郑修年咬牙切齿,“这些东西都不是真金白银,普通人要来了何用?如何做价,如何抵偿国债……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让天下人相信你们?” “无故废了大相国寺,又把国债拆分开,谁知道你们还会干什么,要死下一步把国债直接抹除了,也不是不可能!” 陈康伯耐心听着,他什么都没有生气,相反,还满脸笑容,示意郑家兄弟多说点,给他打思路,看看哪里还有疏漏! “是啊,凡事都要有人带头……老夫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带头,购买联合号的股份,替朝廷筹措现金呢?” 郑家兄弟一愣神,随即用力摇头。 “陈尚书,你们随便吧,这种朝三暮四的鬼把戏,没人会信,我们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康伯脸黑了,太上皇,别怪我不客气,明明给过了机会,可这俩玩意不中用啊! 郑家不愿意上路,谁又会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 赵构! 他终于把那个红木盒子抱起来,去了开封户部,大约一刻钟之后,赵构拿着一张股份凭证,从里面出来了。 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很刺眼。 赵构此时心已经放空了,所有筹码都押上去了,他也无路可退了,如果都赔进去,大约也不至于饿死,但是每天喝粥是必然的。 可若是能赢,回报也不会太差吧! 毕竟自己的皇兄虽然无情,但还不至于小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构就把自己关在了府里,躲在后花园,整天钓鱼,就像是大多数无聊的中年人一样,打发时间,等候事情的发展……赵构一口气闷了七天时间。 他也没有什么好打算,就是出来瞧瞧。 行走在开封的街头,三三两两,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随便找了一处茶馆坐下,还没等喝茶,就听有人议论……朝廷刚刚在蓟镇发现了大铁场,储量惊人。 朝廷准备买扑铁场的开采权,而收入则会计入皇家资产联合号! 来钱了! 赵构的兴趣立刻来了,在寻常的茶馆,消息有限,且十分杂乱,做不得数。赵构决定去御香楼,那块消息准确。 等他刚刚步入御香楼,就听人高喊,“涨了,又涨了!联合号的股票比起七天前,足足翻了一倍!” 涨了一倍? 五十万变一百万了? 赵构有点傻,自己的这笔投入,回报来得这么快? 他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耐心听着,果不其然,这里面有人开始分析起来了。 “官家这一手的确是太高明了,用银行接手钱引,拿联合号接手国债……不管是谁,想要跟官家斗,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可惜啊,聪明人太少了,愣是没敢下注,不然这下子就发财了!” 听到有人如此感叹,赵构的头埋得更深了…… 第468章 你敢查吗? 赵构完全沉浸在财富暴涨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其实所谓皇家资产联合号的股票暴涨一倍,还仅仅是市面上的说法而已,如果能拿出真正的股票进行交易,有人愿意出三倍的价钱,甚至更多! 一句话,有价无市。 赵构也是刚刚知道,他去的时候,由于身份在那里,也没废话,直接交了钱,就拿了一份股份凭证,然后就出来了,比德芙还丝滑。 可别人就远没有赵构的顺利了。 他们首先要进行财产证明,最基本的操作就是去皇家银行开户,并且存入一笔钱,最低限度是十万贯。 有了存单,证明了财力,才能够参与股票购买。 股票这种东西并不高深,甚至出现也非常早,绝不是现代才有的东西。 很简单一点,兄弟四个,合伙开一家酒楼,每人一股,这一股也就代表着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 这就是股票最初的形态。 在过去几年里,大宋往倭国和占城等地,派了不少商船,甚至民间也有。 只不过众所周知,要凑够一船货物,顺利运到海外,并且获利返航,并不容易。一些商贾自己承担不来。 那这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很简单,招股! 譬如说弄一船货,需要一万贯。 发起的商人有三千贯,还缺七千贯。他大可以寻找投资人,向大家伙发出邀请。 是兄弟就砍我一刀,来个海上拼多多,等顺利返航,赚钱了大家伙一起分! 这种合伙模式从最初的亲朋好友,渐渐发展到了陌生人,甚至在市舶司就有提供的场地,专门发售股票,并且给商人提供担保。 一些人根本不用参与出海,就能从获利当中,分一杯羹。 宋代的商业繁荣,还真不是吹牛皮,一个最简单的逻辑,赵桓搞得任何一点商业创新,人们立刻就能抓住核心,顺利接受,并且推陈出新。 这一份敏感是其他朝代都没法比拟的。 而手握联合号原始股的赵构,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不管是几倍上涨,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联合号真正的价值,足以让任何人的癫狂。 众所周知,赵桓在土地这件事情上,是想当严厉的,任何人都不能霸占太多田亩,内地最高三百亩的限制,更是死死捆住了大户的手脚。 不过相比之下,在矿场山林这一块,赵桓则要宽松多了,毕竟不能什么事情就紧紧抓着不放,要给一些人发财的机会。 而联合号就是在干这件事。两河,燕云,乃至塞外,有太多的机会,说句遍地是财富,并不为过。 那些拿着国债的人,想要以债券换取矿产开发机会,很好,联合号不但会提供辅助,还能拿到折扣,让你发财。 当然了,也有人不愿意干这些事情,只想要钱,那对不起了,就要等着联合号向外出售股票,开发矿产,赚了钱才能还账。 同样的,那些买了联合号股票的人,也能获得优先合作的权利。 说白了,他康王赵构,就能在两河开发矿产,砍伐树木,甚至是往塞外贩卖盐茶铜铁。 他不但有权利,而且还有税赋优惠。 哪怕赵构不去,只要把名头放出来,和商人合作,有太多人争抢着替王爷效力了。 赵构弄清楚之后,心砰砰乱跳,简直要跳出来了。 什么叫一本万利,这就是! 他迫不及待去见老娘,当韦氏听完这些之后,眼泪哗哗的,激动地拉着赵构的手,不停摇晃。 “吾儿啊,坐享其成的时候又回来了……这回你听娘的,咱们把府邸翻修了,多雇几个厨娘,要吃最好的,晚上的时候,要多点蜡烛……还有吃的,过去宫里一天一万头羊,咱怎么也要吃一千头……咱们要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吃的苦,全都补偿回来!” 韦氏越说越兴奋,低头看了看,立刻嫌弃起来。 “你瞧瞧,为娘这身衣服还是三年前置办的,还有这些首饰,全都是老样子,戴不出去了,太丢人了。给我先准备一百套衣服,首饰什么的,暂时弄二十斤就行了。要好的,可别糊弄事!” …… 赵构听得脑袋都大了,他算是知道自己老娘是个什么玩意了……过去一直在忍着,她生怕惹恼了赵桓,而且王府开支也确实不断削减,她不得不守着一笔钱,为了日后打算。 现在儿子一宝押准,很显然是得到了官家的欢心。 这接下来又有钱,又不用担惊受怕。 不好好享受能行吗? 普通人的首饰论克,论克拉,这位倒好,直接论斤,要不要换成吨,把刺激进行到底? 很难得,赵构绷着脸,他不打算纵容老娘了,而且赵构也有了更多思考。 “母妃……你这是又想过丰亨豫大的日子啊!太上皇把一个国家都给折腾没了,我的这点家底儿,哪里能折腾几天?说到底,我要想着让钱生钱,接下来我打算选几个不错的生意,先准备着,看看官家的意思。而且官家跟我说过,多半会给我实封,到时候就真的有一块施展拳脚的地方了。” 赵构认认真真盯着韦氏。“母妃,让你过好日子,这是情理之中,可你想瞎折腾,在孩儿这儿,是行不通的!” 韦氏的脸彻底黑了。 “知道,知道了!你算是把官家的本事都学会了,连欺负长辈你都敢干了!” 赵构沉默无语,你爱说什么都好,反正我当家做主。 他稍坐片刻,就要离去。 走到了门口,却是听到韦氏的叮嘱。 “别赔了!” 赵构顿了一下,终于重重道:“我会小心的!” 的确,要是不小心,后果就太严重了,比如现在的大相国寺。 赫赫威名,天下第一寺,在一场挤兑之后,就彻底陷入了崩溃。 朝廷成立皇家银行,又成立了联合号。 把大相国寺最重要的两项职责给拿走了,发行钱引,承销国债。 这两项也是赵官家后来给的。 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过去,继续舒舒服服过富裕的小日子呢? 对不起了,根本行不通。 户部收回钱引务之后,就在不断清理账目,主要是查看大相国寺发行了多少钱引,准备金又是多少…… 这一查可不得了,大相国寺手里竟然有两本账,而且还是出入很大的两本账。 “官家,根据户部的初步彻查,大相国寺实际发行的钱引至少比户部此前得到的多三千万以上!” 这个数字很惊人,却也没让赵桓意外。 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不超发才怪! 尤其是大相国寺这种。 “那大相国寺的存银是多少?” “没了!全都没了!”陈康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完全是被气的。有人说户部发行的交子毫无节制,造成货币贬值,朝廷办不好,必须让大相国寺来。 可现在倒好,大相国寺出了前面挤兑出去的几百万两,然后就空了……偌大的寺庙,连金银法器都不多了。 就这么点家底儿,谁给他们胆气发行那么多钱引的? “官家,现在大相国寺资产都没了,又超发了这么多钱引。如果朝廷全都接过来,就算没有挤兑,臣也担心皇家银行撑不下去。” 赵桓自然是明白,就算自己公布了那些措施,严禁挤兑,但一个银行,总要有一些储备金……而且又是遍布天下的超大银行。 奈何大相国寺空了,根本就没有钱了,要让他赵官家去哪弄钱? 抢劫吗? 赵桓眉头紧皱,他不觉得钱会凭空消失。大相国寺积累的财富消失,或许就跟超发的钱引有关系。 “陈卿,你说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大相国寺就摆了一座空城计给咱们?” 陈康伯几乎没有迟疑,立刻道:“官家圣明,臣也是觉得大相国寺的人把钱转移走了。只是这事情要继续查下去,只怕不那么容易。” 赵桓突然一笑,“你说实话,是不容易,还是不敢查下去?” 陈康伯怔了少许,无奈叹道:“臣的确是怕了,若是查出来什么事情,只怕臣的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不要胡思乱想!”赵桓沉吟道:“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大宋朝就不会是非不分。朕宁亡国!也不会妥协退让!” 赵桓的表态的确给了陈康伯一颗定心丸……既然如此,那就查下去! 针对明贞和尚,陈康伯没日没夜,开始了审讯。 身为一个和尚,明贞几乎无欲无求,想撬开他的嘴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凡事没有绝对,明贞平时衣着光鲜,尘垢不染,飘飘然,真好像修行有成的大师一般。 既然如此,就从这些发起攻击……给他住满是臭虫的牢房,喂他吃馊了的饭菜,也不给他洗澡。然后再昼夜不停审讯。 差不多十天下来,明贞开始痛哭流涕,开始发疯,不停胡说……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了。 “我,我可以说,只是你们未必敢听!” 陈康伯微微一笑,伸手拿过了天子剑。 “有官家给本官撑腰,我无所畏惧!” 明贞看了看,终于长叹一声,“我手里的确有一本账,只不过这本账牵连到了军中……陈尚书,我敢给你,你敢看吗?所以啊,最好还是让僧人体面死了吧!大家都好!” 第469章 我要见官家 陈康伯深吸口气,果然牵连到了军中,很意外吗? 还真不意外。 自从接手户部以来,陈康伯就已经接到了不少检举,有说将领跋扈的,有说贪墨军饷的,甚至还有说走私军械,勒索地方……总而言之,什么样的都有。 奈何这些弹劾的罪证并不充分,而且很多人连名字都不敢留……军中诸将又是官家心腹,非比寻常,没有真凭实据,彻查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陈康伯采取了引而不发的态度,可若是从大相国寺烧到了军中,那就不一样了。 “是啊,你死了,案子结了,老夫能和官家交代,那些贪赃枉法之人也能够逍遥法外,还真是大家都好,只是……” 陈康伯突然怒目圆睁,状若金刚。 “只是姑息养奸,大宋朝就完了!”陈康伯怒斥道:“明贞,你吓唬不到老夫,不管是谁,老夫都会查办到底,这是官家给我的胆气,既然我穿上了这身官服,唯有百死不悔!” “那牵连到那几位王爷呢?”明贞突然幽幽道。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陈康伯也毫不迟疑,怼了回去。 明贞的气势弱了三分,可依旧不愿意直接开口,“陈尚书,天下人皆知官家的根本就在那几位王爷,就在几十万御营。动了这些人,谁也保不住你,到时候天下大乱,只怕你我都是天下罪人,又何必往绝路上逼自己?” 陈康伯呵呵冷笑,“明贞,你这个僧人是聪明,可你也着实浅薄。官家是靠着御营,靠着那几位王爷?你也未必太小觑我大宋万民的君父了。” “老夫不妨和你直言,在官家承继大统,戍守开封之时,就已经明言,大宋的根基在于百姓,在于千千万万的黎民。吾皇治国,处处以万民为先。均田亩,平徭役,抑制豪强,力惩贪官。在地方上,兴学治水,了解民间疾苦,富民强国,所作所为,便是一百多年,其余诸位天子加起来,也不及官家的万分之一!” “如今官家的根基是什么?是亿兆黎民,是田间地头的农夫,是城中辛劳的工匠,是那些因为均田平役,受惠的黎民苍生!吾皇有亿万黎民支持,便是有人作乱,又能拉起多少兵马?还想动摇大宋江山?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明贞,你也不用故作高深,更不用大言恫吓,这个案子无论如何,也会追查下去,你想那一条命,给天下交代,你配吗?” 你配吗? 明贞忍不住一哆嗦,惭愧低头。 莫非陈康伯说的真是对的? 就连牵连到军中,也没法吓住赵官家?这要是一直查下去,又会查出多少人?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大相国寺的事情了,难不成他真的要成为千古罪人? 一旦追查下去,再来一次灭佛,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后果,岂是他能承受的? “明贞,你出家之前,还有个侄儿吧!” 陈康伯突然幽幽一声,顿时让明贞大惊失色,嘴唇都哆嗦起来。 “你,你身为朝廷重臣,难道也要拿毫不相干的人,威胁贫僧吗?”明贞瞳孔充血,胡须乱颤,显然触及到了要命的地方,他的防线被撕开了。 陈康伯呵呵一笑,“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老夫看来,也是寻常……而且你这个人可一点都不贫,也别糟蹋了贫僧这两个字。你记住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事情。想保住亲人,就趁早实话实话,别给家人惹祸!老夫已经把你侄儿还有他娘都看管起来,放心,他们娘俩很安全。”陈康伯似笑非笑。 “你……你厉害!“ 明贞切齿咬牙,“好,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到时候大宋朝的天翻过来,自有你担着,担不住就玉石俱焚!” …… 赵桓手里捏着一本账册,看了又看,眉头微微皱起,心中难掩愤怒,却也颇为感慨,最后只能下旨,把韩世忠叫来。 不多一时,韩良臣就匆匆前来。 他发现赵桓面色不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臣见过官家!” “不用多礼。” 赵桓沉吟道:“良臣,咱们君臣这么多年,也算是朋友了。朕想问你,究竟多少钱,才够用?” “这……”韩世忠眼珠乱转,突然长叹一声,“知足就够用,不知足多少都不够!” “回答得好!”赵桓又问道:“那良臣现在知足吗?” 韩世忠挺直胸膛,昂然道:“臣起于微贱,如今身居秦王之位,家中妻子贤良,还有三个儿女,论起金银,也有数万两,论起府邸,也有百十间。臣的功名利禄,皆是官家所赐,臣的身家性命,都是官家的!官家让臣做啥,臣就做啥。臣无有不知足的!” 赵桓颔首,“好啊,良臣说得好……只可惜军中未必都是像你这样。” 说话之间,赵桓将账册扔给了韩世忠,还嘱咐道:“就看朕折的那一页。” 韩世忠颤颤哆嗦翻开,心砰砰乱跳。 才看了几行字,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成闵这个畜生!他真是狗胆包天!” 韩世忠猛地抬头,咬牙道:“官家,我现在就去把他拿了,追缴赃款,归还朝廷,也算是替他赎罪!” 赵桓眉头微皱,“良臣,这里面涉及到了几十万贯的钱财,既有贪污的军饷,又有倒卖军粮军械,更过分的,还有五百匹好马!这些事情算起来,朕砍了他的狗头,不过分吧?” 韩世忠脸色难看,他呆住了半晌,突然跪倒在地。 “官家,成闵的罪责,臣不想替他辩护,自然由朝廷彻查。只是他多次出生入死,身上的伤痕比起臣,只多不少,冲锋陷阵,从不落在后面,他,他有大功于社稷……官家好歹要给他一条活路啊!” 韩世忠拜伏地上,“臣求官家了!” 赵桓微微苦笑,他低头拉起韩世忠。 “良臣,你这么说,朕一点不意外,成闵的确是你手下的虎将,他还救过你的命,也替朕杀敌无数……只是良臣你自己说,功过能抵消吗?几十万两的贪墨,连军民都敢倒卖,朕要是放过了他,还有什么人,不能放过?” 韩世忠张了张嘴,终究无言。 他讲的就是将功补过,奈何赵官家并不承认,又有什么好说? 只是成闵确实是他手下的悍将,立下赫赫战功,才赶走金人没几年,就要处置他,实在太让人惋惜了。 韩世忠愣了许久,突然伸手要去摘自己的帽子,哪知道还没等摘下来,却把赵桓伸手按住了。 “良臣,你是想拿性命保他,还是拿你的官爵?” “臣,臣也不知道。”韩世忠无奈摇头,“这个畜生自己找死,可他到底是臣的部下,臣要是不管,就连人都不要做了。” 赵桓点了点头,却也道:“韩良臣是朕的心腹,眼瞧着他要跟贪墨之人搅在一起,朕要是不管,朕何以面对天下臣民?” 韩世忠大为惊骇,赵桓却是向两边看了看,沉声道:“去,传几个太医,秦王旧病复发,让他们替秦王闭门治病!” 韩世忠生龙活虎,却也是半点都没有办法,就这样被人带走了。 一转头,赵桓的脸色凝重了许多,成闵作为御营悍将,有多少功劳,赵桓一清二楚,只不过这人虽然是韩世忠的部下,却也是野心勃勃,经常四处送礼,尤其是赵桓身边的近臣,更是他结交的对象。 大约的意思就是能走通门路,独自领兵,不用跟在韩世忠的后面。 对于这种人,赵桓自然是多有压制,奈何有些事情,是没法避免的。 “刘锜,你去一趟,把成闵提来吧!” 刘锜点头,他急忙点了二百兵,直奔太原府。 待到刘锜赶来的时候,正好邻近中午,他直接去军营,可令他意外的是,成闵竟然不在。 追问之下,成闵很长时间,都在城中,有时候白天回来一次,有时候连白天也不回来! “荒唐!身为军中主将,渎职懈怠,当真可恶!” 刘锜直接进城,找到了成闵的住处,一看到这个宅子,刘锜更加愤怒,这个宅子原本是完颜希尹的府邸。 当初建造的时候,就已经是金堆玉砌,极尽奢华。 到了成闵手里,更加下功夫。 不说别的东西,光是各种材质的名贵大床,就有二十多张、 在世人看来,床是很重要的用具,床多代表家中富足,可是像成闵置办这么多,那就过分了。 更过分的还是他不光弄了这么多床,还弄了更多的女人。 当刘锜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成闵在千工大床上面横卧,床上床下,竟然有五六个女子。 遍地衣衫,狼藉片片。 刘锜看得头皮发麻! “成闵!” 一声断喝之下,成闵才幽幽转醒,见是刘锜,连忙拱手。 “原来是刘总兵啊!失礼,失礼!” 刘锜冷哼,“你不是失礼,你是找死!来人,把他抓起来!” 身后人一听,一涌齐上,去抓成闵。 成闵也是一员大将,勇力非凡,奈何昨夜消耗太大,竟然无力反抗,没有几下子,就被抓住了。 “刘锜!刘总兵!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当年我还给你送过大礼,你也没帮我办事,说起来,还是你欠我的!” 刘锜一听,忍不住笑了,“成闵,你是真死不悔改……你可知道,当年你给我送的东西,转头就让我交给了官家!官家又告诉了韩大王,韩大王也提醒了你!你倒是死不悔改,变本加厉,这一次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来人抓起来!” 成闵怔住了,等他再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捆成了粽子。成闵大惊失色,但还是不服气,“我,我为了大宋立下那么多功劳!不过就是享受了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要见官家!见官家!” “你放心,官家会见你的,不过要等你罪行昭彰,明正典刑的时候!” 第470章 杀之 成闵此前已经挂了副总兵之衔,镇守太原,负责剿灭山贼。 这是个很有趣的事情,过去金人夺了两河,也在大力清剿山贼,赵桓光复失地之后,依旧在剿匪。 金人来了如此,金人走了也如此,我们山贼土匪怎么就那么倒霉?大金来不来都一样,这不是白来了吗?? 事实还真就如此,匪患的历史远比大宋要长太多。 似乎从国家开始,就有了匪徒的存在。 盛世的时候,能够收敛一点。 到了乱世,甚至有匪徒下山,拉起队伍,参与逐鹿,争夺江山。 针对这个顽疾,赵桓给各地驻军的旨意都是严厉剿匪,不留一个活口,不允许一处匪患! 执行这道旨意最用心的就是岳飞。 他的辖区历经辽、金、宋之后,遍地土匪,只要有个山,里面就有强盗。他们躲在重山之中,位置隐蔽,相当难对付。 为了能抓到土匪踪迹,岳飞甚至会化妆成猎人,进山追踪……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岳飞一共捣毁了一百多处匪巢,光是俘虏的土匪,就多达十万。 觉得岳飞功高震主的可以歇歇了,这位岳鹏举始终是个一心为国的神剑!不管是抗金,还是剿匪,只要利国利民,就会一往无前。 只不过整个大宋将领之中,也只有一个岳飞。 像成闵这种,虽然算不上主流,但是不严格处置,没准就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无数个,然后就是见怪不怪,好好的御营,遍地鸡毛! 整个大宋的新局,也会彻底断送。 “查,一查到底!没有任何人有特权,朕也断然不会姑息养奸!” 刑部,户部,兵部,御史台……各方齐出,追查此案。 只不过身在天牢的成闵却满不在乎,还每天吩咐,让狱卒给他买酱肘子吃。 有什么好怕的? 老子出生入死,这一双手,杀死的金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俺跟着韩大王救过驾,身上收的伤有几十处,其中贯穿伤就有五处之多! “俺给官家卖命,出生入死,从来没有皱过眉头。没有俺们这些人,官家凭什么驱逐金人,凭什么光复燕云?他官家要是忘恩负义,不念着我们的功劳,还有谁愿意给他卖命?” “刀头舔血,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俺不过是女人多了点,捞了一点钱,又没有造反,有什么好怕的!瞧着吧,关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把俺放出去。官家敢不放,韩大王也不会答应!” 成闵信心十足,觉得他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是在另一边,随着种种调查,越来越多的事情出来,看到成闵的敛财手段,赵桓也怒了。 “朕反复说过,不许拖欠将士俸禄,可不管朕怎么说,都有人敢违抗皇命!成闵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扣下了三成的俸禄,只给发七成?” 没错,成闵敛财的第一个方法,还是克扣军饷。 他强令所有部下,只领七成军饷,其中三成交给他,当然他也告诉士兵,是帮着暂时存起来,万一有谁战死了,以后就发给家里。 除此之外,他还吃空饷,成闵吃了二百人,而后依次向下,结果就是他的部下缺额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靠着克扣,拿到了钱之后,自然要存入大相国寺,成闵也就勾搭上了这帮人。 相比起成闵原始的敛财方式,大相国寺的手段就要多太多了。 首先,赵桓以抗金需要,下了旨意,要求所有大户人家,将牲畜一律登记造册,堪用战马要优先供应军中。 结果这一道旨意,造成了不少豪门大户缺少了马匹,一匹马的价格是往常的五倍。 不出意外,成闵就假意报损耗,缴获的马匹也不上缴,前后售卖了五百匹堪用的战马。 他自己上万贯,可朝廷却损失了五百匹好马! 本就缺少战马,还拿这些战马换钱! 这件事情揭露出来之后,军中诸将也没法求情了。 诸如何蓟等将领干脆上书,要求杀了成闵,以儆效尤! 没有别的,实在是太气人了。 要知道大宋缺马为了抗衡金人铁骑,宋军不得不以利斧杀敌,每一次战斗,御营甲士都是损失最惨重的。 像牛英那种,累次受伤,没法继续打仗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家伙拼了老命,却有人偷偷卖马,简直岂有此理! 光是这一条,就死有余辜。 甚至连骑营的刘晏都惊动了,他下令自查,一定要弄清楚所有战马去向,如果谁敢私下里卖马,绝对杀无赦! 汹汹舆论,压迫过来,成闵的下场,不言而喻。 只不过拔出萝卜带出泥,成闵的部下,牵连到了空饷,贩马,还有其他种种,一共有一百多人。 另外还有一些将领,也遭到了攻击,其中就有刘光世。 针对刘光世的弹劾,要更加触目惊心。 刘光世的问题主要是在关中期间,大肆走私获利。 其中最主要的东西就是和田玉,有人密报朝廷,刘光世有一块一人多高的极品和田玉,他居然放在了家里,镇压家庙。 如此宝物,连皇宫都没有。 赵佶满世界收集花石纲,却也只是奇石而已,远没有到玉石的程度。 刘光世私藏皇宫没有的宝物,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一点问题没有吧! 除此之外,还有吴玠的部下也遭到了弹劾,总而言之,许多有的没的,都送上来了。 军中积弊,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赵桓面色严峻,毫无疑问,军队是他的命根子,该怎么处置,还真是考验他的智慧。 “传旨,在京三品以上官吏,悉数前来。” 宰执六部,自然也包括军中诸王,连韩世忠也被叫来了。 赵桓先是环视所有人,将清查出来关于成闵的罪状,摊在了大家伙的面前。 “你们都看看吧!” 韩世忠最先抢过来,一路看到最后,韩世忠切齿咬牙,怒不可遏。 成闵贪的金银折算下来,足有三十多万两,其余各种器物,更是不计其数,光是千工床就有二十八张。 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官家才有几个女人? 你的腰子可真好,竟然天天当新郎? 除此之外,成闵还克扣了不少战死弟兄的抚恤,这钱不多,但性质更加恶劣。 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命都没了,给家人的抚恤金,竟然也被扣下了。你把那些战死的士兵当成什么? 韩世忠虽然也是个痞子,但是自从跟了赵桓之后,在官家的敲打之下,老韩的确改了不少毛病,有些钱可以拿,但不能肆无忌惮,不能连人都不做了。 “官家!” 韩世忠跪在地上。 赵桓眉头挑了挑,“良臣,你莫非还想求情吗?” “是!”韩世忠磕头道:“臣的确想替成闵求情!” “你觉得他还不该死?”赵桓的声音幽幽的,显然,他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 韩世忠昂首道:“成闵过去作战勇敢,奋勇杀敌,从不落人后,便是臣也是服气的。这些年抗金恢复,他多建战功,朝野也都是知道的。臣以为不管如何讲,他这么个人,都不该身首异处……所以臣斗胆恳请官家,给他个全尸吧!” 韩世忠说完之后,跪伏地上。 好多人一听这话,简直闷哼连声。 行! 不愧是你! 果不其然,赵桓一向觉得杀人补过头点地,哪怕对待金人,他也不愿意弄得那么凶残……不是他圣母,只是要守住做人的底限。总不能在学校下面的土地埋几百上千的无辜儿童吧? 人和蛮夷禽兽,终究是不一样的。 “成闵罪责深重,难逃一死,但是念在往日功劳上面……就让良臣给他一个痛快吧!” 韩世忠再三拜谢,他起身下去,准备了一些酒水食物,去天牢见成闵。 “五哥,五哥!” 成闵见许久没有消息,自己也慌了神,远没有刚进来时候冷静……此刻见到了韩世忠,就像是个委屈巴巴的孩子,见到了父母。 “你怎么才来啊!快点放我出去啊!” 韩世忠眉头挑了挑,什么都没说,只是坐下,然后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都给放在了成闵的面前。 成闵看着看着,也是傻了。 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 “五哥,你可是军中第一人,是秦王啊,你怎么不替我求情啊?还有,官家真的要杀我?是不是有谁陷害我?我,我可没有干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韩世忠长长叹了口气,“兄弟,你盗卖战马,侵吞抚恤金,还吃空饷,截留饷银……这些事情可不小啊!” 成闵愕然了许久,突然怒目圆睁,冷哼道:“五哥,你拿这个说我!那我要问你,西军出来的,哪个不会这些手段?王德,解元,他们都干净吗?还有吴家兄弟,还有曲端,包括刘锜……谁不是中饱私囊,我贪了点钱,又能怎么样?我不服气!” 韩世忠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叹,把酒杯送到了成闵的面前。 成闵愣了一阵,泪水涌了出来。 真的没救了! 他哆嗦着接过了酒杯,喝在嘴里,香醇异常。 “还是五哥疼我,临死的时候,还让我尝尝御酒的滋味。” 韩世忠看着他半晌,摇头苦笑,“什么御酒啊!就是街边的老酒罢了……是兄弟你太贪心了!” 成闵傻了,真的只是普通的老酒吗?自己可一直觉得,享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和诸王比起来,和官家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啊! 韩世忠默默坐着,眼看着成闵喝光了一坛老酒,吃了烤鸭,猪头肉,还喝了一碗羊汤,都是寻常之物,却又是那么香甜,简直回味无穷。 若是只满足于此,又怎么会贪得无厌,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成闵又哭又笑,泪流满脸,一直纠结到了三更之前,终于喝下了鹤顶红…… 第471章 又是一条大鱼 从天牢回来,韩世忠一连几日,闭门家中,不见客人,也不看书,更不处理事务……只是呆呆闷坐,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如同死灰。 说到底成闵死了,一个立有大功,在诸王之下,数得着的功臣,就这样死了。 你说他罪有应得,没错! 看他干的事情,杀十次都不为过。 可话又说回来,历代的大将里面,没有干坏事的,又有多少? 甚至有些名将要不惜自污,换取君王的信任。从这个角度来看,成闵的所作所为,还真不该处以极刑。 甚至有可能是官家一笑了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这些注定都是猜测了,他到底是死了。 所谓再造乾坤,这四个字着实太沉重了,赵桓要的不只是远迈汉唐而已,他还要更进一步! 至少在对武人的约束上面,便是汉唐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不管是汉朝,还是唐朝,成闵都有活路,唯独在赵桓手下,他必死无疑。 那自己呢? 或许要比成闵更慎重,地位也更高,可说到底,他们都是起于西军的老行伍,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如果官家想要杀他,追查下来,韩世忠并不觉得他能逃脱活命。 该怎么办? 是找人抱团,还是急流勇退? 又或者求一个免死金牌…… 韩世忠没有主意。 成闵之死,带来的风波,远不止让韩世忠心惊胆战这么简单。 一个副总兵级别的将领死了,过去官家只是约束兵马,勉励教育,而到了如今,官家开始举起屠刀。 军中也不再是法外之地。 尤其是那些屁股不干净的将领,此刻忧心忡忡,不寒而栗。 通常情况下,人心浮动,必然会出事情。 果不其然,在长城一线,好几个地方都点起了烽火,出现了敌人。 烽火狼烟,还有人密报耶律大石的动向,甚至有消息金人再度南下骚扰。 毫无疑问,这些消息里面,真真假假。 可信的不多,大家都有数,唯有开战,才能体现武人的价值,也只有在战斗之中,才不会被追查。什么吃空饷,盗卖军械,也能变成正常的军前消耗,从而彻底脱罪。 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赵桓保持了一个有着十年经验,资深帝王的沉稳。 成闵的案子没有结束,牵连进去的人,还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赵桓接连下旨,不断处斩,并没有因为军心浮动而停下来。 只是另外一方面,赵桓并没有放过大相国寺的事情。 “三千万的超发,才牵出一个成闵,他背不起来这么多!” 这是赵桓对陈康伯所讲。 一句话,还要继续追查,追查那些真正可能侵吞百万,千万的巨蠹! “官家,臣,臣以为办了大相国寺的众人即可,若是再查下去,只怕会扰乱朝局啊!”陈康伯忧心忡忡道,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 “不!” 赵桓根本不答应。 “陈卿,不是朕瞧不起军中诸将,这帮人的格局也就这样,十几万贯,几十万贯,也就到了极限。就像成闵,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在追求数量,这是在玩命!说白了,他就是个暴发户!给他一千万贯,他也就是个拿金锄头干活的货。”赵桓很不客气道:“朕要知道,这么多的钱引,到底哪去了?” 赵桓笑吟吟道:“陈卿,不会你也犹豫了吧?” 陈康伯连忙摇头,“官家,臣既然身为朝臣,就该一往无前,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既然官家让臣去查,臣自然不会客气,臣恳请官家,要,要稍作准备。” 赵桓哑然失笑,“你查吧,还没什么事情能吓到朕的。” 赵官家如此信心满满,陈康伯自然不敢怠慢。 事实上成闵这个案子,还真说明不了多少钱引超发的问题。 不过很快就查到了突破口……在大相国寺的账上,有一笔三百万贯的贷款,这笔贷款发给了一个叫石涛的人。 这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找遍整个达官显贵,也没有这么一号人。 可是别忙,他有个妹妹,叫石吉祥,而石吉祥又是郓王赵楷最喜欢的妾室。 果然不出所料,这把火烧到了赵家人头上。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不光是赵家人,就连皇后朱琏都被牵连进去了……因为郓王赵楷的王妃是朱琏的妹妹。 “姐姐,说来说去,咱们是姐妹嫁给了兄弟,最是亲密不过了,姐姐可要帮忙说情啊!”朱凤英抽抽搭搭,哭得好不伤心。 朱琏不动声色,只是抱着小公主,没有说话……朱凤英顿了顿,又道:“王府开支大,借一点钱,辗转经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一下朱琏忍不住道:“是啊,王府的开支是大,三百万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养了御营呢!” 这一句话堪称致命一击,吓得朱凤英脸色骤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他还是尽力争辩道:“姐姐,这钱是多了一些,可大相国寺的利息不高,借来了用,也没有什么。” 朱琏呵呵,“只是借来用,自然是没什么,可就怕不光借钱,还往外放贷。而且还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卖儿卖女那种!” 朱琏探身,盯着脸色惨白的妹妹,“姐姐的话说得直了,你别见怪。” 朱凤英都要哭了,她哪敢怪皇后啊! 突然,朱凤英跪倒地上,磕头作响。 “无论如何,还请姐姐帮忙,救救郓王吧!” 面对不断哀求,朱琏长叹口气,站了起来, “妹妹,咱们俩是亲姐妹,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来往……原因如何,你比我清楚。早年的时候,我嫁给了官家,你嫁给了郓王。我嫁这个,是个木头,不解风情,还不招人喜欢。空顶着储君名头,奈何地位摇摇欲坠。你不一样,郓王殿下酷似太上皇,又考了个状元,世人都说他要当皇帝,你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当皇后,早晚这个位置是你的。” “可这么多年过来了,姐姐的这位有多厉害,你心知肚明……咱不说别的,你们家那位都添了多少女人,你固然是王妃,可又有多少宠爱?到了这时候了,你颠颠跑来,替小老婆求情,还给我下跪,又是哭哭啼啼的,你说,还有多少体面?” 朱凤英神色格外难看,跪在那里,身体不由自主颤抖。 原来她们两个早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琏倒也不是真的记恨,只是有些事情,她真的有心无力,能插手也不能管。 “我记得没错,几年前的时候,官家就下过旨意,要求降低利息,给百姓活路。彼时咱们就不是亲人了?官家打得那么难,多少次出生入死,把命都搭上了。你们要是念着亲情,就不该挣这个钱,更不该违背旨意。也不说别人,同样是兄弟,康王那边,我就要护着,他替官家挡了箭,受了伤,官家不照顾这个弟弟,他就是亏了良心。可其他人,官家可犯不着费这个心思。” “一切都按照国法办吧,横竖你也不是主犯,用不着太过担心,我也累了,你退下吧!” 这位郓王妃什么都没捞着,直接被赶了回去。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这位皇后娘娘的秉性,还真和赵桓差不多。 随着郓王被揪出来,又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爆开了。 赵桓虽然极力推行均田,要求大户把土地拿出来,分给百姓。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很多人开始向民间放贷,然后要求百姓以土地做为抵押,同时每年收成的时候,归还利息。 虽然是还利息,却和土地挂着,形同地租。 百姓只是名义上拿到了土地,却没有减轻负担? 这算什么? 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 “不错,真是不错,咱大宋的金融创新能力,始终让朕刮目相看!”赵桓切齿咬牙,“抓,全都抓起来,给朕彻查到底!” 彻查! 这两个字几乎是赵桓说得最多的,从大户外戚,到军中将领,又到了宗室贵人……赵桓的态度可谓是始终如一。 他并不是看哪伙人不顺眼,一定要找借口铲除他们……赵桓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要清除朝中败类,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客气。 可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目的,也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让大家伙接受的。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皇帝任何举动,都是复杂的,值得反复揣测的。 皇帝陛下也是沉浸在帝王之术的圈子里,今天拉这个,明天打那个……反正就是生命不止,争斗不息,斗帝强者,恐怖如斯。 可赵桓想说,他真的没有南方复杂,就是很单纯的一件事而已。只不过这件很单纯的事情,却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结果。 “赵卿,弄了这么久,朕才注意到,只是落实清丈均田,也才做了一半啊!”赵桓笑呵呵对赵鼎道:“你看是不是该清理民间借贷了?” 赵鼎一愣神,“官家,这个貌似你情我愿,朝廷不好干涉,难道要朝廷出钱,替百姓还债?” 赵桓摇头了,“这个恐怕不行,且不说别的,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啊!但是朕有个主意,咱们可以规定最高利息……然后给百姓提供贷款,让他们把欠大户的还上。然后再慢慢还朝廷的钱,这样一来,百姓的负担不就轻了,而且咱们的新钱引也发出去了,岂不美哉!” 第472章 无情的赵官家 赵桓要做的事情就是债务置换,把老百姓从士绅大族的掌控之中,解放出来。 没错,就是解放! 大族对下面的掌控真的是相当严密,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首先是土地,一家人都要租种人家的土地,没有田地,谁也活不下去。 其次,遇到了各种事情,家里没有积蓄,就要像大户拆借,才能渡过难关。 再之后,大户还控制着下面的私塾学堂,掌握着家庙祭祀,宗法权柄,是非舆论……大事小情,都要请族老长辈,在祠堂做主,宗法是在国法之上的。 这一套东西下来,就像是层层枷锁,牢牢锁住了每一个人,到了这一步,普通人又有什么选择呢? 自然是乖乖被士绅地主掌控,而朝廷也只能同士绅合作,维持脆弱的统治。 “官家谋划深远,方略高明,只不过老臣还有些担忧。” 赵桓轻笑道:“你是担忧重蹈王舒王青苗法的覆辙?” 赵鼎用力点头,“确实如此,倘若旧债不去,又添新债,地方上百姓受苦,终究是害了他们。当初青苗之法也是立意良善,只是在施行之后,竟然有官吏逼着富户借贷,甚至有城里的百姓借钱,官府盘剥勒索,无所不用其极。偏偏王舒王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一意推行,弄得整个新法都走了样。” 赵桓颔首,“这话没错,说到底,还是咱们大宋的执行能力太弱了。”赵桓感叹道:“农村尽是豪绅地主掌控,他们垄断贷款,又怎么会放青苗钱下乡?城里反而没有如此紧密,自然要欺负普通市民。还有一些胥吏和地主联手,利用青苗钱,去坑害一些富户,这就是公报私仇了。如此情形,青苗法焉能推动下去!” 赵鼎眼前一亮,官家还真是难得清醒,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做任何事情,不要觉得立意良善,推动下去,就一定能成功,还必须考虑社会结构,现实情况,归结起来,就是实事求是。 没有弄清楚这些,就算是好的措施,也只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国初做事为什么容易? 还不是经历了战乱,铲除了大部分的地主豪强,又由于人口减少,地方空出了太多的资源,有了闪转空间。 而且国初的时候,往往会选拔一批全新的官员,他们和旧时代没有那么多瓜葛,可以忠实执行命令,放手施为。再有从战乱走出来的人,经过残酷的历练,能力和操守都相对过硬。 这么多优势加在一起,所有很多朝代在立国之初,都能万象更新,焕然一新,当然,像西晋那种立国既亡国的,还真是奇葩。 现在的问题,就是大宋有没有推动变法的能力呢? “赵卿,朕以为还是有希望的。首先,咱们推动了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均田,又迁居了不少豪强大族……做到了这一步,地方的豪强势力已经不比从前。甚至可以说解除百姓债务羁绊,是咱们对农村改革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一步……如果不能顺利推行,前面的变法早晚也会功亏一篑。” 赵桓感叹道:“李太师替朕维持住了大局,到了吕相公手上,摊丁入亩,清丈土地,立在当代。到了赵卿的手上,推行钱引,消除百姓枷锁,可谓是利在千秋啊!” 赵鼎努力绷着脸,可一颗心已经砰砰乱跳,老脸微微涨红,明显心动了……赵桓整体执政,还是相当有章法的。 从李纲到吕颐浩,再到现在的赵鼎,正是走了三步,先是求生,接着是求胜,到了赵鼎这里,就是求治! 对于赵桓来说,是努力让这个国家变好。可是对于赵鼎来说,也是名留青史,实现胸中抱负的最好机会。 天时地利,机会难得。 “官家这么说,臣真的要拼老命了。”赵相公憋了半天,终于矜持回答。 赵桓微微一笑,“也不要硬拼,还要有技巧。赵相公,你说这些年,陆续退役的老兵有多少?兴建的学堂又有多少?” 赵鼎略沉吟,就报出了一个数字,“官家,从靖康三年算起,陆续退役的老兵,差不多八九万,最近一次,就退役了五万多人。至于学堂,河北兴建的学堂超过了两千,南方却是少一些,只不过南方原来的学堂就多一些。” 赵桓颔首,“这就是咱们能用的力量,说是不少,其实也不多,但总比当初王舒王要好多了。赵卿,你有把握胜过王舒王吗?” 赵鼎失笑道:“臣可不行……只是官家圣睿,远非神宗可比啊!” 赵桓竟然也不知羞,还煞有介事点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理所当然!” 赵鼎实在是无言以对,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去吧,免得尴尬。 赵鼎去落实这些事情,赵桓也丝毫闲不下来。 郓王赵楷的案子,可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宗室亲王,违背旨意,私下里放贷,而且数额还那么大。 这个案子要怎么结? 事实上跟赵楷干一样事情的,还真不少。 前面抓起来的郑家兄弟,还有许多豪门大户,都是如此。 该怎么办吧? 革除王爵,幽居思过。 刑部递上来的意见到了赵桓手里,结果批下来只有两个字:太轻! 怎么办? 三天之后,刑部又拉上了宗正寺,提出了建议,剥夺宗人身份,追查赃款。 送到了赵桓面前,赵官家隔了一天,又是那两个字:太轻! 到了这时候,大家伙都傻了。 总不能砍了郓王的脑袋吧? 政事堂诸公再度聚集,包括各部尚书,一个不拉,全都来了。 “郓王生死,无关紧要……只不过以放贷获利为名,砍了郓王的脑袋,以后要怎么办?是不是所有放贷的,都要被杀?这样一来,岂不是天下大乱了?”胡闳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随后林景贞也道:“的确罪不至死,看官家的意思,莫非要发配?” 胡寅咧嘴了,“发配哪里?岭南?那可是和杀人差不多了?” 这时候张浚突然道:“要不发配海外吧?”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吸气,整个政事堂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作为赵桓的近臣,有几个人还是很能揣测官家心思的,发配海外,赵桓指定会同意。 可问题是发配海外,跟直接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真是还会闹个客死异乡的悲剧。 郓王到底是太上皇骨肉,官家的亲弟弟。 就算官家不在乎,他们这些人怎么办?难道让官家留下骂名吗? 就在这帮人沉吟的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送信,大事不好了,别讨论郓王了,郑太后已经在宁德宫服毒……死了! 这下子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不管怎么说,郑太后都是赵佶的正牌妻子,也算是赵桓的嫡母,如今她服毒自杀,后果不堪设想。 赵鼎不得不匆匆结束政事堂会议,招呼李若水和徐徽言,三位宰执相公匆匆入宫,求见赵桓。 奈何他们到底晚了一步,赵桓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而且把赵佶请到了宫里,三位宰执没法子,只能等在外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佶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三人立刻行礼。 “太上皇节哀!” “请太上皇节哀。” 听到了这话,赵佶眉头皱了皱,好像还有点不适应……节哀,伤心吗? 根本没有啊! 说起来以往的时候,两个人就那么回事。 靖康之变以来,更是十年连面都没见。前面赵桓提议,把郑太后接过来,赵佶还反对呢! “那个……诸位相公,国朝是讲法度的,万不可以人情乱了国法……人,人走了,伤心是要伤心的,可伤心之后,还是要按律法做事。老夫,老夫就不多说了。” 赵佶直接扬长而去,干脆离开了燕京,出去散心了。赵佶能去哪呢? 去行台,看孙子去! 赵谌那边可比燕京好玩多了。 骑马射猎,干什么都行。 而且听说大石还送了一批西域的舞女,她们的身段长相,那可是不用说的。 虽然人老了,但是看看也好! 赵佶又一次当了甩手掌柜的,不过大家伙却生气不上来,甚至还有点喜悦,能如此识趣,真的给大家伙添了不少方便。 “太后是病故的,和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关系,让礼部按照规矩安葬就是。郑家的案子却是不能等闲视之,一定要继续查下去,他们可不只是挤兑皇家银行那么简单!” 赵桓吸了口气,又道:“郓王的案子,也需要严肃对待,身为宗室,罪加一等!” 三位宰执,只剩下沉默了。 这爷俩一个抛弃妻子,一个不在乎兄弟,还真是一对绝妙的搭配。 事到如今,谁也没办法了。 首先是郑家兄弟,他们的罪行主要是盗卖物资,逃避国税,总金额超过了一百万贯,他们在开封周围,光是庄园就有三处之多,价值巨万。 毫无疑问,他们都违背了最高田亩限制。 到了郓王这里,情况就更严重了,由于放贷的问题,光是查出来的人命案就有二十多个。 赵桓御笔批示:触目惊心,立斩不赦! 第473章 赵构的好运气 面对官家的御批,政事堂迟迟不敢下发,竟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宗正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各方人马齐聚。 首相赵鼎满脸为难,眉头拧在了一起。 “诸公,老夫先表个态……官家不徇私舞弊,大义灭亲,这是历代天子的表率,老臣五体投地,发自肺腑敬佩。“说到这里,顿了以后,又继续道:“可郑太后刚刚仙去,现在又诛杀郓王,到底是对官家圣明有损。为朝廷大事计,为官家圣誉计,能否从轻发落?” 赵鼎扫视众人,鼓励道:“大家伙都说说,看看如何能兼顾天理国法人情,把事情办得妥帖和顺。” 首相把话说完,等待他的竟然是长时间的沉默,无人答言。 在场的诸公当中,枢密使张浚,礼部尚书胡寅,翰林学士胡闳休,刑部尚书何栗,大理寺卿林景贞,这都是赵桓的心腹,还是那种新锐官吏,主张厉行变法的。 铲除郑家和郓王,在他们看来,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还应该加大力度,狠狠处置,绝不姑息养奸。 任何的纵容都是对大宋朝犯罪。 沉默良久之后,胡闳休发言了。 “赵相公,郑家各种贪腐逃税,算起来有百万贯以上,可以说是贪得无厌。郓王放贷,几百万贯,逼死了几十条人命,更是骇人听闻……官家判处斩刑,已经是开天恩了。从律法上讲,一点问题没有。” 赵鼎绷着脸,这不是废话吗?按律法你把他们绞刑,也都是应该的。 可问题不是身份特殊吗? 这时候刑部尚书何栗把话接过来。 “国法也是讲究人情的,并非是死死盯着法条,一丝通融的余地都没有……毕竟是皇亲国戚,如果太过分,伤损圣上名誉,我等臣子罪责难逃。可这里面还有一层……大户豪门放贷,以此盘剥百姓,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还有偷税漏税,严重损害国家岁入。接下来的变法,还有富国强兵,种种举动,都离不开钱!” “还有,令行禁止,威严昭昭……这可是商君变法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的。”何栗扫视全场,而后沉声道:“我说句过分点的话,以往都是臣子害怕官家徇私舞弊,所以才要规劝君父,可若是我等首开先河,反而劝官家徇私舞弊,我们这些人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会留下骂名的!” 众人面面相觑,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来了消息,侍御史胡铨带着奏疏去了皇宫,指名弹劾朝中诸公。 要知道相当长的时间里,御史在朝廷的存在感都相当稀薄,或者说干脆就被宰执收编了。 这个胡铨当初是在福建路做事,因为迁居豪族得力,才升官的,就是他一手把李纲的弟弟李经送去了山海关教书。 他进京担任侍御史,到任之后,这位倒是大刀阔斧,很是弹劾了几个高官,算是挽回了御史台的一些名声。 如今这位更是把矛头指向了政事堂诸公,胆子不可谓不大。 “这是想出名想疯了!”张浚很不客气道。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样,人家都已经上书弹劾了。 “官家大公无私,处置宗室亲王,实在是圣君之举,英明睿智,果断坚毅。如今政事堂却扣压天子旨意,迟迟不肯下发,坐视犯罪之人逍遥法外,如此做为,如何能总领百官,辅佐君父。臣窃以为满朝诸公,与妇人无异,恳请官家严惩不贷!” 嚯! 要说这开团的水平,还要看人家御史言官,就是厉害。 说你们朝中诸公,扭扭捏捏,婆婆妈妈,与妇人一般不二,要是能准备几套女装,那就更好了。 赵桓耐着性子,听了胡铨的话,微微长叹。 “你弹劾他们,那朕问你,如何看郓王的案子?” “这个……自然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胡铨毫不客气道。 赵桓微微颔首,却又问道:“胡铨,你有兄弟没有?” 胡铨怔了片刻,忙磕头道:“回官家的话,胡氏耕读传家,兄弟自然是很多的。只是,只是官家身为万民君父,肩负祖宗社稷,不可以徇私舞弊,让万民失望啊!” 说完,他哭拜地上。 良久,一只手伸过来,竟然把他拉起来。 胡铨一抬头,正好迎着官家目光,他急忙把头扭到一边,依旧固执道:“臣窃以为官家和寻常人不同,郓王虽然是官家兄弟,可天下万民,皆是官家子民,那些被郓王逼死的百姓,又何尝不视官家若父?” 此番言论,竟然让赵桓颇为受用,大力颔首。 “是啊,朕想当好万民的君父,想治理好天下,公平对待每一个人。奈何总有些人以寻常的人情世故约束朕,不许朕放开手脚。胡御史,你以为这是什么行为?” “乡愿!” 胡铨切齿咬牙道:“国家大事,就坏在这两个字上面。其实他们不是怕官家杀郓王,而是觉得郓王的做为,也有不少人干过,甚至现在还在做。官家杀了郓王,他们,还有他们的亲人,又如何能够逃脱法网?” 赵桓再次点头,这个胡铨还真是挺清醒的。 “你说的没错,朕也有心严惩不贷,可如今政事堂迟疑不决,你说该怎么办?” 胡铨愤然道:“自然是严惩!不能姑息养奸,他们居心不良,明为君父,实则为了自己,其心可诛!” 赵桓又道:“那我朝可有诛心的律法?” 胡铨瞬间陷入了呆滞,诛心的法令,这还真没有,拿莫须有杀人吗? 或许行不通啊! 赵桓看着瞠目结舌的胡铨,微微叹息,“看起来也有你回答不了的事情啊!” 一转头,赵桓对着老太监朱拱之道:“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没错,就是那个老太监,原本他是留守开封皇宫的,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到了燕京,而随同前来的,还有赵佶的一众皇子。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夸奖一下赵佶,身体是真好。 他一共有32个儿子,其中成年的有25个,扣掉赵桓,再扣掉赵楷,还剩下23个,悉数到来,一个不差。 以第五子赵枢领衔,齐刷刷跪在了赵桓的面前。 “朕知道你们现在都不服气,或许还在心中骂朕,说朕太不讲人情,郓王干了多大的事情?就值得杀了他?” “朕告诉你们,他勾结大相国寺,超发钱引,四处放贷,逼死的百姓几十户之多……国家钞法有多重要,你们应该清楚,前面的交子和钱引都毁了,朕推出了新交子,又冒出来大蠹虫,还是朕的弟弟,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诸王跪在地上,满脸苦涩,有几个都哆嗦了。 这事情的确太大了,勾结匪类,阴谋败坏国策,按照谋逆来办,一点问题没有,只是到底是骨肉至亲,真的要这么不讲情面吗? “朕知道,你们都想朕能宽厚一点,让你们过得轻松一点,可以肆意放纵,用不着担心受怕……可朕却没有这个胆子啊!金人来了一趟,把朕吓坏了。放纵你们,万一再来一次,朕当了亡国之君不说,你们也要被掠走,是生是死,就捏在人家的手里了。说到底郓王就是个教训。” “朕这次饶了他,不光是他,还有你们,都会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你们会铸成大错,到了那时候,就不是朕要杀人了。” 赵桓长叹口气,“说到底,朕对你们这些兄弟,还是疏于管教啊!”赵桓长叹口气,看了看赵构,突然道:“九弟却是不错,你买的联合号股份,可是涨了不少?” 赵构连忙躬身,“官家,臣,臣愿意献出所得!” 赵桓愣了下,忍不住笑道:“怎么?九弟觉得朕像土匪不成?” 赵桓慌忙摆手,“臣不敢,臣没有这个意思!” “不用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都给和老九学,身为宗室子弟,理当为万民表率。不能学郓王那样,残民自肥。”赵桓道:“这样吧,经此教训大家伙都给明白道理了,朕在武学,给你们开一个特别班,专门教导宗室子弟,免得走了歪路。” 众王诺诺答应。 赵桓却把目光落在了赵构身上,“老九,你该学也要学,不过朕倒是有个打算,就在燕京之东,海运码头,那块新成立了一个城市,名叫天津,取天子渡口之意,天津往南二十里,朕辟出一块土地,赐给你,作为你的封地。” 赵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推辞。 却听赵桓继续道:“朕不是个大方的人,不想给你太多的土地……只是土地少了,你又收不上多少田租,养活不了王府……要不这样吧,朕免了你封国的税收如何?” 赵构还是不明白,能剩下多少钱啊? 赵桓忍不住大怒,这个蠢材,怎么还没想明白啊! “朕免了你的税赋,自然可以吸引八方客商,也可以广建商行,还有,燕京不许建青楼,你也可以随便折腾了,这回总明白了吧!” 赵桓伸手拍了拍赵构的肩头,笑吟吟道:“朕当初说给你一个大大的赏赐,现在朕兑现了,你还满意不?” 赵构愣了少许,就泪流满脸,重重跪倒! “吾皇万岁!” 第474章 康国 大定府既辽国中京,城中有雄伟的大辽塔,高耸傲立,不得不感叹一声,大辽和西夏都沉溺造佛塔,还真是奇观误国啊! 只不过修奇观要命,坐享其成,却是很舒服,就好像隋炀帝修运河,唐朝享受运河之便一般。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赵佶跑到了行台,观赏美景,吃着美食,看着孙子进献过来的西域舞女。 这日子简直不要太美! 这一天正在赵佶高兴的时候,虞允文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是躬身施礼,而后苦兮兮道:“太上皇万万不要伤心,有件事情,还望太上皇节哀!” 赵佶愣了半晌,无奈长叹道:“可是郓王?” “嗯!”虞允文压低了声音,努力让情绪悲凉,低声道:“太上皇,郓王被,被官家,处死了……” 他断断续续,就等赵佶伤心的时候,陪着落泪。 可是让虞允文吃惊的是赵佶似乎茫然不知,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整个人恍若木雕,过了许久,他突然长叹一声,虞允文以为这位要哭了,连忙把眼泪调动起来…… 可赵佶却是猛地扭头,看了看那些舞女乐队。这帮人也都停了下来,茫然站着,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留下,十分尴尬。 “那个……接着奏乐,接着舞!” 赵佶又道:“再赏十两银子,好好演啊!” 说完之后,那边乐队奏乐,舞女扭动腰肢,竟然真的跳了起来,赵佶渐渐神情专注,光盯着舞女起伏的身姿了。 虞允文看在眼里,差点吐血。 死的可是你儿子啊,认真点行不? 我憋了那么多眼泪,竟然无处可流? 都说官家薄凉,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最薄凉的就是这位太上皇,都是跟他学的! 虞允文败走,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赵谌。 “怎么?太上皇知道了?” 虞允文点头,“知道了,还在看歌舞哩!” 赵谌愣了少许,突然绷不住,笑着摇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费事了……要说起来,我这位三叔,也是咎由自取。” 虞允文跟个猴子似的,哪里不清楚,宗室诸王,这是肯定要解决的一个难题。 不说别的,赵佶二十多个儿子,要不了几十年,就能繁衍出几百个孙子,几千个重孙子……都说宋代宗室压力不大,那是因为前面老赵家的生育能力不行,好容易来了个厉害的,又被抓去了五国城,客观上讲,在控制宗室的这点上,金国帮了南宋一把。 如今赵佶的儿子们具在,没有理由不处理。 既然要动手,就要找人开刀。 这就要说郓王了,他这个人,颇类赵佶,别的不说,能以亲王身份,跑去参加科举,考个状元出来,这就不是一般的不着调! 轻佻乖戾,绝对不是个老实人。 在金人围困开封的时候,赵桓把宗室都给组织起来,让他们接受训练……彼时赵桓未尝没有把他们撒出去的想法。 奈何考虑到诸王战死,军心影响太大,赵桓才没有那么干。 反过来,诸王对赵桓也是极为不满。 而且天下最大的豪门,其实是皇家。 不改革宗室,终究不算圆满。 种种迹象,已经注定了,肯定要有王爷人头落地,才好给天下一个交代,给变法一个契机。 “道理上说得通,律法上也的确是名正言顺,只不过到底是亲兄弟,不免议论纷纷。而且民间一向喜欢胡言乱语,以己度人。八成又要说官家的坏话了。” 虞允文微微感叹,“殿下,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那些宗室亲王了,死了一个郓王,必然有人对其他王爷下手,毕竟弹劾他们,一本万利。而官家却也不好处置,杀一个,再杀一个?终究有杀不动的时候,又或者要尽灭兄弟?这在道理上就说不通了。” 赵谌点头,“虞学士高见,只不过我爹已经想出办法了。” “哦?什么办法?” 赵谌嘿嘿一笑,吐出了俩字:“康国。” …… 所谓康国,就是赵构即将得到的这块封地,这里沿着渤海岸展开,东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辖区之下,除了沙子礁石,就是几个零落的草屋,住着几个渔村,加起来的百姓也不会超过一千人。 而且由于海水侵蚀,多为盐碱地,根本不适合种田。 唯一还有希望的就是晒盐,可是户部已经设立了长芦盐场,根本不给赵构机会。 就这么个鸟不拉屎,龟不下蛋的鬼地方,还能干什么呢? 这就要看赵桓给他的条件了。 “此地暂时定名康国,属于你的封地,地位等同藩属国……汝为国主,汝从宗室除名,此地从大宋除名……” 赵构眼圈红了,“官家,臣,臣不想……” “别废话!” 赵桓语气严肃,“朕在大宋推行了那么多变法,岂能随便自己打嘴巴子!就这么一块地,没有点特殊的手段,又怎么能聚敛财富,发展起来?” “你听着,此后康国隶属华夏,却不属于大宋……你在这里设立国界,制定法令,征收税赋,造福子民……总而言之,你就随便折腾吧!” 赵构咧嘴,他是真的哭了,“官家,臣,臣不知道怎么折腾啊?” 赵桓气得翻白眼,“蠢材,无药可救了……朕教你,先拿钱修一条直道,连同天津码头,再修一条路,直通京城。道路修好了,你就在这里开设赌场,然后沿海开青楼,雇佣几条大船,在海上游览。还有,你可以设立钱庄,对外宣布严格保密,绝不泄露储户信息……” 赵构一一听着,很快就目瞪口呆了。 “官家,你,你怎么让臣干这些缺德的事情啊?” “缺德怕什么?不缺钱就好!” 赵构嘟着嘴,急了,“臣,臣弟不要,臣弟不想丢人!” “不想也没用!”赵桓冷笑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偌大的大宋,需要这么个地方……准确说,就类似大宋的肚脐眼吧……需要你吸收掉变法带来的所有负面东西……具体怎么弄,会有人和你协商,朕就不管了。” 赵构完全傻了,简直哭都没地方哭去! “官家,臣,臣还算是官家兄弟吗?” 赵桓顿了顿,扭头道:“宗法上不算了,不过你要是愿意认,我也不拦着。就这样吧,过几年之后,你差不多就能成天下首富,最有钱的人了。加油吧!” 赵桓离去,正在赵构迷茫无措的时候,他的好搭档终于来了。 高俅! 高太尉带着飞扬神采,熠熠精神,找到了赵构。 “殿下,侥幸,真是侥幸啊!没想到老臣还能有今天!” 赵构看了看这个老东西,的确是侥幸! 一个丰亨豫大的佞臣,一个当朝情报头子,这俩身份,具备一个,就要不得好死,偏偏同时兼具两项,高俅简直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就是这么个活动在世上的活死人,居然奇迹般跑到了康国,官家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殿下,这就是官家的高明之处了。咱们不妨实话实话,就算成立了皇家银行,把持了钱引发行……民间还有多少财富,这帮人愿意和官家合作吗?已经杀了郓王,抄了大相国寺,难不成还要继续查下去?” “不行了,官家也没有那个心思,大宋朝也没有那个精力。官家辟出来一个康国,还真就是一个钱袋子。殿下何其幸运,能执掌康国啊!” 赵构看着眉飞色舞的高俅,半点高兴不起来。 “高太尉,官家可是说了,这个康国是大宋的肚脐眼!” 高俅咧嘴,片刻之后,笑嘻嘻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角度不同而已。” 见赵构还是皱眉头,高俅忍不住道:“殿下,官家志在中兴,那是要做千古一帝的。而殿下有那么多的志向吗?” 赵构摇头,老实道:“自然是没有的。” “那就是了,荣华富贵,金银财宝,如是而已。殿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赵构长叹连连,终归一声无奈叹息:从了你们了! 相比起赵构的纠结,他老娘韦氏可是没有半点犹豫。 这位昔日的贵妃到了康国之后,首先就花了十万贯,采买了五百个模样姣好的高丽女孩子。 “娘看过书的,知道以前唐朝的贵人都是用昆仑奴,新罗婢。新罗就是眼下的高丽。过去咱大宋没出息。新罗有美女,也都送给了大辽。这回好了,都到咱们手里了……”韦氏感叹道:“还真别说,高丽女子的确漂亮,个个水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赵构翻了翻眼皮,“还能怎么长的,不过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倒是年年这么挑选,高丽剩下的,只怕跟鬼差不多了。” 韦氏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吾儿说得有理……不过鬼就鬼了,别耽误娘赚钱就行了。”顿了一下,韦氏又道:“对了,刚刚高太尉还说呢,他准备把开封的蹴鞠和赛马弄到康国来。这个能吸引不少人,咱们可要快点把房舍建起来。” 赵构无奈,“我现在也没多少钱,除非卖了联合号的股票,我还真不想这样。” 正在赵构无奈之时,高俅笑呵呵带着一个胖大的和尚来了。 “殿下,这位是灵隐寺的大至和尚,想要和殿下聊聊。” 第475章 金主 赵构虽然没有雄才大略,但是他的聪明劲儿是不用怀疑的。赵桓表态之后,高俅就来筹划,现在又冒出个灵隐寺的和尚。 很显然,他的这个破烂康国是真的有价值,虽然不知道值钱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必须端好了,可不能卖便宜了。 “你们灵隐寺,可是江南第一大名寺,据说金人南下,两河商贾富户难逃,弄得灵隐寺比相国寺还有实力,俨然天下第一大寺啊!” 是啊,天下第一大寺,跑来找我干什么? 大至忍不住叹息,“殿下太客气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灵隐寺到底是大宋的寺庙啊!” 赵构眉头挑了挑,“怎么?大和尚,你想放弃大宋,投靠大康?” 大康! 大至和尚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是大康,真是大康!” 可不是,长宽都好几十里,小得了吗? “殿下,僧人斗胆请教,大康是大宋吗?” 赵构深吸口气,“大康是华夏!懂了吗?” 僧人眼睛一亮,显然心中大喜,果然不出所料! 赵官家这一手可太厉害了。 “殿下,大康的国政,皆是殿下做主?” 赵构呵呵一笑,“现在的大康只有本王,还有母妃,再就是几个渔村……我是能做主,可也没有多少事情给我做主啊!” “不怕!”大至和尚笑道:“殿下只要愿意,僧人愿意竭尽全力,辅佐殿下,把大康治理成人间极乐!” 赵构眉头抖动,良久之后,幽幽道:“是极乐净土,还是十八层地狱?大师不会撒谎吧?” 和尚双手合十,认真道:“只要心中有佛,便处处是极乐!满眼皆净土!” 这话说得真好! “大师,既然如此,你准备为了极乐净土布施多少啊?” 和尚再度施礼,认真道:“从今往后,小僧就把自己布施给殿下了。” 赵构差点骂娘,你个贼秃,也就是二百多斤的肥肉,能值几个钱?还说不是给我,能帮我干什么? 很显然,赵构低估了大至的实力,更小瞧了灵隐寺的厉害。 如果说大相国寺的强悍,是因为占据了好位置,能得到整个大宋贵胄的青睐,从而发展壮大,那么灵隐寺就是靠着自己野蛮生长了。 为了扩大影响力,灵隐寺甚至聘请文人,帮他们他们编撰戏文,到处传唱,说灵隐寺高僧法力高强云云,救苦救难……每逢年节,广结善缘,布施粥饭,在民间有着非常高的声誉。 放在平时,凭着灵隐寺的实力,别说地方官吏了,就算是大宋天子,也只能尊着,敬着,祈福赏赐,什么都不会少。 可遇上了赵桓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东西,他们还真没啥选择。 放弃那么大的产业,肯定不行,东南的大户也不能答应。结果多半就是这帮人推着灵隐寺,跟赵官家来一场鱼死网破的斗争。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赵官家有三十万御营,如来又有几个兵? 为了避免以卵击石的惨烈下场,灵隐寺拼尽全力,在寻找出路。走关系,寻门路,联络朝中贵人……对不起,这些惯用的手段全都不好使。 朝廷掌权诸公都是赵桓的人,军中诸王更是北方人,全都是过去灵隐寺接触不到的。 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在这时候,赵给了赵构一块封地,还把这个破地方弄成了法外之地。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赵桓虽然有着无上的权柄,但是杀戮硬干,却不是赵桓的作风,在严酷的法令之余,还是要给别人一条活路的。 既然官家把生路画出来了,灵隐寺还有什么迟疑的,再不抓住,难道还要当第二个大相国寺吗? 大至只是第一个,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等云集康国,海量的资金灌注其中。 紧接着就是见证奇迹了。 一排排的房舍建起来,一条条的道路修好了。 最关键一点,康国的法令陆续公布。 在这里,赌场是合法的,每个赌场,只要上缴所得百分之五,就可以随便经营。 青楼是没有半点限制的,不但没有限制,还鼓励从海外采购女子。事实上由于大宋的严格限制,他们也只能从海外取得货源。 这还不算,赵构更是丧心病狂规定,任何商行,只要在大康每年缴纳一万贯,就可以免去其他一切税收。 他还规定,设立大康银行,和皇家银行不同,大康银行第一条,就是为储户保密……不管是怎么来的钱,大康银行一律接受,绝不过问。存款随意,支取自由。 这一连串的法令公布,简直整个大宋都沸腾了。 康国这个位置也太好了,守着天津港口,距离京城也不远。 区位优势明显,且没有人干涉。 这不是天堂,哪里配叫天堂! 你就瞧着吧,灵隐寺牵头,东南的豪商大户,纷纷往康国转移。包括宗室诸王,也都争相巴结九哥。 原来在开封的一些贵胄也凑了过来,至于海外商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几个月之间,原本一无所有的康国,彻底变了模样。 处处生机勃勃,商贾云集,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就连一些江南才子也抛弃了汴河,来康国接受社会的腐蚀了。 赵构简直就跟做梦了似的,不对,做梦也没这个来的快。 他现在有多少财产呢? 计有赌场三座,青楼五处,船队一支,马场一处,商行二十多个,府邸两座,庄园一处,码头一座……另外他在大康银行还有六成股份,其余持股更是不计其数,全都加起来,绝对上千万! 韦氏简直高兴坏了,终于恢复到了丰亨豫大了……她现在的日子比那时候可舒服多了,什么金钱享受,远超昔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吾儿,到了今天,为娘只能说服气了,吾儿的眼光是真的不错!官家,官家也算有兄弟情义啊!” 郓王之死被韦氏给自动忽略了,谁让赵桓给得太多了。 倒是赵构,保持了难得的冷静。 “母亲,我们现在是发了财,但是别忘了,官家那边可是损失了不少税收啊!” 韦氏瞪大眼睛,“那,那他可是愿意的!总不能让咱们把康国交回去吧?” 赵构摇头苦笑,交回去那就不是康国了。 “其实我是担心户部,担心御史台,那帮人可不会对康国留情的。如果久而久之下去,我怕官家也会改变主意。须知道,咱们的小命就捏在人家的手里啊!” 韦氏思忖再三,咬着牙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别太小气了,收入的三成交给官家,也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三成? 看着仿佛割肉一般的表情,赵构暗暗摇头,打消了和母亲商量的想法,你这点见识,真的会出大事的! 连夜赵构就去见了赵桓……他十分顺利,赵桓直接见了他。 “官家,康国位同属国,那康国就要向上国缴纳贡品,臣这里有一份单子,请皇兄过目。” 赵桓笑呵呵接过来,才看了一点,就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又把整个康国给朕了吗?” 赵构深深一躬,“本来就是官家的,臣弟不过是替官家看家而已!” “哈哈哈!” 赵桓忍不住大笑,“老九啊,你这心眼可真够多的,只是你这么大方,就不怕你娘生气?” 赵构张了张嘴,终归什么都没说。 赵桓沉吟一下,就把清单还给了赵构。 “这样不好,你给我钱,入不入户部的账?陈康伯可不是我能招架的。” “那,臣弟该怎么办?”赵构问道,显然,赵桓没有拒绝,他一定有办法了。 “这样吧,你成立一家投资公司……就像联合号那种……你不是从银行吸收了不少存款吗?存款有息,你总要给人家利钱吧!你就拿这些钱,来买大宋的国债,投资一些矿山项目,包括海外项目……”赵桓笑容可掬,“你放心吧,凭着我的眼光,不会亏的。” 话说到这里,赵桓的整个布局已经显现出来。 赵构已经目瞪口呆,忍不住伸出了两个大拇指!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不管是解决宗室问题,还是发行钱引,压低利息……归结起来,都是要兴利除弊,都是要发展大宋! 既然是发展大宋,自然离不开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就拿抗金来说,为了供应军需……两淮、两浙、福建、江南、荆湖、巴蜀……这些地方全都出现了动乱,更有多少股农民起义,所幸没有酿成大祸。 老百姓民生困苦,苦不堪言。 赵桓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当时的情况不允许赵桓做别的选择。 可接下来呢? 对外用兵,大兴土木,种种建设,还要向老百姓征税吗? 为什么汉唐都遇到了盛极而衰的麻烦? 每次打匈奴,是战功赫赫,但是能得到赏赐的全都是将士,至于普通的百姓,却是要不断出钱出力,乃至付出生命,却是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后人很容易沉醉在汉唐的赫赫武功之上,但是却忽略了汉唐百姓的苦……你可以说为了盛世,为了千古功业,都是应该的……这话对,但是当时的百姓,却是需要衣食住行,需要吃上一口饱饭。 天天饿着,不断有身边亲人死去,战争无休无止,谁也承受不了这个。 赵桓弄了个康国,不光是垃圾场,也是个钱袋子。 “老九,你来了正好,我这里的确有个项目,你看看能出多少钱?”赵桓笑眯眯道。 第476章 大孝子 赵构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样……就算赵桓真疯了,也不可能划出一块土地给他,当法外之地。尤其是还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还有朝廷重臣,岂会轻易答应? 这背后没有什么py交易,那是鬼都不信。 如今终于图穷匕见了。 说到底,还是要赵构干一些朝廷不方便,不能做的事情。尤其重要的是,控制权还是朝廷的,甚至赵构聚敛的财富,都要替大宋做贡献。 简单说,就是朝廷投入的钱,如数归还,从大户那里弄来的,三七分账。 作为付出了无数辛苦才智的赵构来说,可也有三成入账。 不满意吗? 不满意就滚一边去,还有二十几个兄弟眼巴眼望瞧着,迫不及待想要取代赵构呢! “官家,臣弟自然是竭尽全力,倾其所有。只是臣弟还不清楚,官家要做什么生意?” 赵桓一笑,“这个生意可不小,咱们要将一个国家纳入大宋的版图。” 赵构稍微沉吟,便问道:“可是高丽?” “你怎么猜到的?”赵桓笑着问道:“九弟很机敏啊?” 赵构脸红,“官家,臣弟,臣弟母妃刚刚买了五百个高丽女子,那,那里的民生的确凋敝……” 堂堂皇太妃,买女子,开青楼,这可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说出来都觉得脸红丢人。 但是又不能不说,万一让人家以为你赵老九居心叵测那就不好了。 赵桓倒是没想那么多,而是沉声道:“高丽的民生很糟糕?” 赵构点头,“应该是吧……现在高丽各家彼此攻讦,杀戮不断,地方四分五裂,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朝廷收取高丽,也算是十分恰当。” 赵桓微微点头,一切都不出所料。 伴随着郑知常的死,高丽所有世家集体反扑,将变法的力量压下去了。 只不过各大世家一时推选不出领袖,也没法压制局面,重新归于统一……这样一来,遭受残酷压榨的老百姓再度行动起来,他们高举郑知常的旗号,尊起为“郑父”。 开始向世家发起挑战,希望挽回郑知常的变法。 对于高丽这么个小国家来说,真的不能指望太多。老百姓的反扑,很快遭到了世家的联合压制,又被打压下去。一轮更残忍的报复不出意外到来了。 他们甚至规定不许提郑知常的名字,把郑氏家族一扫而光,而且还把郑知常效仿大宋,创立的邸报废掉了,任何看邸报的,都要下大狱。 不管是高丽的,就连大宋的也不行。 他们还规定读书只许读原来的儒家经典,自靖康以来的玩意,都不准存在于高丽……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说百姓损失多少,光是高丽的读书人,就有三分之一以上,被迫出逃,其中大部分逃到了大宋,还有一部分逃到了倭国。 反正高丽已经不能呆了。 随着读书人的锐减,高丽的世家又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他们没有足够的读书人治理地方……原本效仿中原建立起来的官僚体系崩塌了。 官僚体系的崩塌,带来的可怕后果就是地方家族继续做大。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世家大族了,而是多如牛毛的地主豪绅,乃至寺庙势力,乱七八糟的,把持了地方郡县。 发展到了这一步,老百姓的压力何至于昔日十倍! 就算是高丽百姓忍耐能力强,却也是受不了了,更多的起义,更多的乱局……长时间的动乱,高丽国脆弱的家底已经所剩无几。 为了继续打仗,双方不得不买卖俘虏,妇女……韦氏一次性就买了五百个年轻女子,可见人口贸易规模之大。 折腾到了这一步,高丽内部也已经无可奈何,再打下去,那就不是亡国,而是灭种了。 经过了一番往来交涉,以郑仲夫和李义方为首的两个人,拥立只有七岁的王皓为国主。 这个王皓的身世相当悲惨,当初金国杀入高丽,郑知常等逃亡大宋,朝鲜王室土崩瓦解,他的母妃还没生产,挺着大肚子,逃回了娘家躲避,五个月后,生下了王皓。 七年之间,不光是战战兢兢那么简单,因为害怕泄露身份,甚至是按照女孩来养,穿着花裙子,梳着女孩的发髻……就这么个小娃娃,他能干什么? 毫无疑问,权柄都落在了郑氏和李氏的手里。 这两位先压下去大部分地方的叛乱,然后着手治国。 郑仲夫是武人出身,最嫉恨文官,这位干脆下令,逮捕西京两班,捣毁学堂,抓捕一切不听话的士人。把他们视作乱源,收缴文人家产,充作军饷 而李义方则是为了弥补亏空,下令征税,一口气预征三十年的田赋,刮捡地皮,就往死里整。把搜刮来的钱财,用来扩军,增加兵力。 他们不断盘剥无度,还不断攻讦,扩军备战,郑氏和李氏的战斗,似乎也要一触即发…… 面对这个东亚小海地,古代赤道几内亚,赵桓也有点无可奈何……好像用力过猛了。 原本赵桓希望的是借着下面百姓的举事,清理掉高丽的世家,打破原来的结构,好让大宋顺利接手。 可现在弄来弄去,世家的力量受到了打击,地方也乱了……可读书人损失惨重,民生凋敝,老百姓无以为生,几乎所有势力,都遭到了惨重损失,通过战争,郑氏和李氏脱颖而出,依旧把持着高丽的大部分权力。 折腾了一圈,一切回到原点。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估计又是新的轮回,郑氏和李氏不管谁获胜,都会取代傀儡,登基为主。 然后休养生息,重用世家,再度恢复两班贵人对国家的把持。 毕竟一两千年,这个半岛就是这么过来的,一点花样都没有。 “九弟,你说朝廷收取高丽,是正当其时。那我问你,收取高丽,要付出多少代价?” 赵构深深吸口气,琢磨了一下,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现在当务之急,要休养生息,恢复民力,不但应该轻徭薄赋,还要救济灾荒……要驻扎兵马,派遣得力干将剿匪,又要安排地方官吏,重建秩序……林林总总,算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赵桓轻笑,“岂止不是小数目?就算朕舍得投入,又上哪去找了解高丽地方的官吏?要吗就是派遣人下去胡来,要么还是依靠高丽当地的势力……这岂不是又走回了老路?” 赵构无奈了,“官家,臣弟现在才知道,想要开疆拓土,是何等艰难?也难怪汉唐夺得了那么多的疆域,最后远离中原的部分都要丢掉……想养熟一块地方,实在是太难了。” 赵桓用力颔首,“是啊,可是不管多难,这条路都要走下去,还要咱们一起走下去……从朝廷治理的角度看,高丽就是一块溃疡,是个不折不扣的痔疮,可是按照生意经营的角度来看,高丽可是最好发财的地方。” 赵构突然一愣,紧跟着心中大喜,似乎明白了赵桓的意义。 “官家是让臣弟想办法从高丽榨取财富了?” “没错!朝廷不能买卖人口,但是康国可以……不但如此,康国还能给国民授予高丽的土地。只要给你交一点钱,就能买下一块高丽的土地,自己经营耕种。也可以买卖矿山,码头……总之任何值钱的东西,都可以交易。大宋会出兵帮着高丽恢复秩序,铲除奸佞,至于民生,就由大康负责。” 赵构眼前一亮,却也是心中了然,彻彻底底想通了。 说白了,就是借着他的手,继续削弱高丽的世家,然后扶持亲近大宋的势力,甚至进行大举移民,改变人口结构。 等一切都成熟了,水到渠成,大宋再接手高丽。 还能说什么? 高! 实在是高! 自己这位皇兄简直算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方,可也就是如此君王,才能带领大宋走向巅峰,超越汉唐! “官家放心,臣弟知道怎么做了……只是臣弟还有个想法,以康国的名义,是不是还是不妥当?挂一个商行的名字如何?” 赵桓含笑,“行,朕没有看错,论起这算计的本事,你比朕也不遑多让了……”停顿一下之后,赵桓又道:“你把这个商行的股份留给太上皇一股,算是替我孝敬他了。” 赵构连忙答应,丝毫不敢怠慢。虽说给钱有点俗气,但是只要给的够多,那就不是俗气,而是震撼了。 赵佶从大定府行台赶回来,马不停蹄就去了康国。 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能看到一点回头钱了,别管多少,他都是乐意的。 当赵佶接到了厚厚的一摞东西之后,他老泪横流。 赵构给他准备了庄园一座,有十五亩之大……在康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是相当可观了。 除此之外,还有渤海船队的股票两成,康国银行干股一成,高丽公司股票两成……另外每年还有十万贯花销,不够还可以透支五万贯……又给配了二十名高丽婢女,五个专门的厨娘……丰亨豫大的好时光又回来了。 第477章 梦回丰亨豫大 赵佶迅速恢复了精气神,整个人也活跃起来。 凭着他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个性,又怎么按捺得住! 立刻让人把赵构叫来了。 “你果然不错,还想着父皇,孝心可嘉啊!” 赵构躬身,老老实实道:“这还是官家的吩咐,不然孩儿是万万不敢的。” 这话透着疏远,很显然,维持兄弟之义,可比父子之情有用多了,这也是个识时务的。 赵佶暗暗冷哼,这个儿子也一样薄凉,不过对他来说,儿子什么的就那么回事,远不如银子来的暖心。 “别的就不用说了,官家对你这个康国有什么寄望,你心里清楚吧?” 赵构连忙道:“自然是清楚的。” “那好!咱们就好好说说,接下来的康国该怎么办?”赵佶又道:“你现在的手笔太小了,毫无魄力可言,白瞎了官家给你的那么好条件,真是辜负了官家的信任,不好,很不好!” 无缘无故被老爹批评了一顿,赵构万分委屈,我折腾够凶了,怎么还不够啊? 事实证明,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 赵构总体上还算是循规蹈矩的,跟玩了大半辈子的赵佶,是真的没法比。 这位太上皇立刻又把高俅叫来,昏君奸臣,一对绝妙的组合。 两个人凑在一起,简单商量一下,赵佶就道:“官家有意让康国出面,经营高丽,可高丽国小贫瘠,要怎么榨出油水,你可要拿出好办法啊!” 高俅微微一笑,“高丽值钱的东西不多,无非四样,人、田、盐、铁而已。要想赚钱,就冲着四样下手。” 人,自然就是高丽的婢女,这可是唐朝就风行天下的好生意,哪个有点体面的豪门贵族,不弄几个新罗婢,都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不说别的,至少康国要完全采用高丽婢女,保守估计,也要十万人。 接下来就是田地。 “高丽虽然不大,却也相当于大宋的一个路了,好地也还是有的。现在大宋限制太多,管得太严,咱们不如把高丽的田给卖了,这也是一笔大钱。” “然后就是盐铁,这两样一定要把持在手里,顺便把盐价拉上去,高丽人只要还想活着,就离不开盐。” 赵佶连连点头,“高太尉敛财还是有两下子的,不过往来高丽的船队也要捏在手里,这也是一笔收入!” 高俅连连点头,“太上皇英明!” 这对君臣时隔十年,再度合作,依旧是亲密无间,他们很快推出了自己的方案。 针对高丽的土地,开始买扑! 所谓买扑,算是大宋朝的一种创举了。 尤其是在酒类征税上面,最常用这种方法。 简单说就是价高者得, 有公开竞价的,也有把心目中数字写在纸上,投入盒子里,看谁出的钱高就是谁的。 宋人好赌成性,很容易上头,结果就是往往会出超高价格。还没开始营业,就已经亏了老底儿。 不过朝廷不管这些,反正钱到手就行。 不管是赵佶,还是高俅,都是此中高手。 他们俩按照高丽的区划,一共五道两界,七块行政区,从规模上讲,几乎就是七个府。 一次拍出一个府的土地,如此大的手笔,别说大宋朝了,往前追溯几个朝代,也未必会有。 还在巧取豪夺吗? 还在鲸吞蚕食吗? 这都成了过去。 想不想一次买下几十万亩的田地? 想不想做天下最大的地主? 只要愿意出钱,康国就给你实现梦想! 高俅利用各个报纸,发出了广告,整个势头一下子就造起来了,大宋上下,从燕京到开封,从开封到杭州, 到处都在讨论,人们怦然心动。 国人对土地的热爱,那是不言而喻的。 只不过有点遗憾的是这么大的手笔,不是寻常人能玩的,事实上来到康国参与买扑的豪商巨贾,也就不足二十家。 奈何这二十家里面,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首先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衍圣公一脉! 没错,孔家来人了! 赵桓当初摆了孔家一道,逼着孔家带头改革,失去了对曲阜的控制,孔家的确有钱,但也不想坐吃山空,所以这一次他们志在必得。 孔家之后,吕好问的吕家也来了,这个从太宗朝一直到现在的豪门大族,自有生存妙法。 吕好问此刻已经退居林下,在家修书。 吕本中接替了父亲的大旗,继续维持着吕家第六代的风光。 这还不算什么,林家也来人了,没错,就是那个父子十知府的九牧林家! 代表过来的正是林景贞的兄长林景默。 “你兄弟可是和官家说过,你们林家只是耕读传家,不贪不占,没有多少积蓄。出来为官,也从来不贪墨,你们掺和这个生意干什么?” 吕本中直接出言讥讽。 林景默淡淡一笑,“我们家的确没什么钱,但是却不妨碍我们来买土地,毕竟我们家还有名声!” 吕本中哼道:“你以为我们吕家就会差你们吗?” “不一样。”林景默失笑道:“福建山多地少,乡亲们过得苦,早前就有不少人南迁岭南,以图谋生。这一次我是带着乡亲们的希望前来。以家乡之财,买下一块土地,供应乡亲迁徙海外,谋生之用。吕尚书大可以弹劾在下,我们问心无愧,就算是到了官家那里,造福桑梓,也不违反律法吧?” 吕本中翻了翻眼皮,自然不违反,甚至弄不好,赵桓还要夸奖他们。 这个九牧林家,简直就是个千年老妖。 买地发财的事情,都能让他们办得滴水不漏,不沾骂名,还能说什么呢? 福建百姓的确不容易,这里一直是著名的侨乡,像琉球国,就是福建移民的后代,到了后世,泉州漳州的百姓,更是遍及天下。 在海外买地,进行移民开发,一点障碍都没有。 吕本中甚至有点嫉妒,要不要也学林家,迁徙一点人口过去? 正在思忖的时候,又有人来了,赵桓的那俩小舅子来了。 刚刚目睹了前任国舅被砍头的两兄弟,此时格外低调,他们纯粹过来捧场,半点没有别的意思。 在朱家兄弟后面,胡寅所在的胡家也来人了。 众人一看,全都咧嘴。 胡安国可是当世鸿儒,敢情也扛不住诱惑啊! 还真说对了,越是壮汉,吃得就越多,既然不打算和官家对着干,更要替家族谋个出路。 短短的时间里,各个豪门大户,云集康国。 这帮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土豪,而且是实力派中的实力派。 还记得当初赵桓拍卖燕京的土地不? 当时韩世忠还参与了竞拍,对不起了,在这个场面上,韩世忠根本没有资格。 除了上述几个豪门之外,包括一直很低调的钱家,也来了。 “我先跟大家伙说清楚……你们买下的是一个道的土地。眼下那里可不是空白的,而是有高丽人,也有当地的世家……不过不要紧,会有兵马帮你们清理地方,提供便利,甚至帮你们雇佣佃户,开垦土地。往后产出了粮食,我们也帮你们销售,保证让大家伙毫无忧虑。” 高俅拍着胸膛保证,“接下来就看大家伙了,准备出多少钱了!“ “咱们闲话少说,可是买扑!” 伴随着老高的一声令下,买扑终于开始了。 只不过和狗市一般的热闹场景并没有出现,大家伙都是体面人,吵吵嚷嚷叫价太丢人了。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大约有数了。 高丽这个鬼地方,越往南,土地越平坦,耕种也越容易。 但是北方山区也不是一无是处,首先北方多山,林木多,矿产也多。而且通过鸭绿江,可以直接运出去,送去燕京,绝对是一笔好生意。 弄清了情况,就是如何瓜分了。 其中最南边的全罗道,由于农耕条件优越,且多港口,被林景默盯上了。 他说的没错,林家是没钱,奈何林家背后站着无数的福建商贾大族……这帮人固然算不上顶级豪门,但胜在人心齐,重乡土。 早在林景默动身之前,就有一大帮乡亲跟他讲了。 为了在海外再造一个福建,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有了这股力量支撑,林景默丝毫不让,一出手,就拿下了全罗道, “福建百姓苦,多有溺婴之举,官家也数次提到,着实令人汗颜。如今福建商贾士绅愿意出五百万贯,买下一块土地,充作第二个福建,用来安置多余的人丁……幸赖诸公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林景默的这番表态,简直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什么叫九牧之家的智慧? 全在这里面了! 而且福建人的团结,也让其他地方汗颜羞愧。 不能光想着捞钱了,还要给家乡百姓争取出路啊! 本来一群纯粹来发财的人们,竟然有了沉甸甸的使命感,吕家,孔家,钱家,还有几个名声不显,却实力惊人的豪门,彻底瓜分了高丽的利益范围。 七块土地,最低的一块,也是四百万贯。 除了被征用为海港的济州岛之外,其他土地,拍卖一空。 大康银行的账上,也多了三千多万贯的巨款! 赵佶简直心满意足,“高太尉,这回总有了丰亨豫大的气象吧!” 高俅连连点头,也颇为满意,的确是梦回昔日好时光了……唯独赵构,两眼发直,这么多钱,再三七分账可就找死了,要不给皇兄九成?又或者全都送去? 第478章 再造福建 赵构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赵桓给的……换句话说,赵桓也可以随时拿走。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弄明白,老板愿意分给他多少,如果天真以为都是他的,那离着见三哥赵楷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因此赵构再一次急匆匆去见赵桓,片刻都不敢停留。 这一次也十分顺利见到了赵桓,只是他在报账的时候,赵桓突然打断,兴致勃勃道:“九牧林家出手了,还说要买一块地方,给乡亲谋个出路……这事你怎么看?” 赵构愣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躬身道:“回官家的话,福建溺婴之事屡禁不止。朝廷也曾经断言过,这是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似乎除了向朝廷讨要之外,也就是向外开拓,这一条路了。” 赵桓含笑点头,“不止如此,这里面的道理还很深啊!” 官家的兴致很高,说白了就是康国弄出来的事情让他很满意,因此赵桓拉着赵构,打开了话匣子。 “你现在也是一国之主了,别看康国小,但是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人齐聚,这一池水,深得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这个当兄长的,也该教教你治国经验了。” 赵桓还真不是说笑,他的确是认真教导,而且是教导赵构最根本的东西……不管是一个人,一个家,还是一个国……都有来源,不可能从天而降。 既然如此,那就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这东西也就是所谓的路径依赖。 刘邦以亭长夺天下,故此西汉立国之初,布衣卿相,遍布朝堂。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积蓄国力,方有万象更新。 李唐来自关陇门阀,世家武人出身,故此善于用兵,能够驾驭诸将,因此立国之后,很快扫清六合,开疆拓土,军功赫赫。 汉唐强盛,得天独厚。 相比之下,西晋这种篡权的朝代,从一开始,就是死气沉沉。开国君主,靠着父祖的余荫,能把统一玩成末世,也是没谁了。 “朝代如此,家族也是如此……提到了两晋,你想到最多的是什么?” 赵构沉吟道:“世家门阀,魏晋风骨,还有衣冠南渡。” 赵桓点头,“没错,西晋灭亡之后,中原汉人便大举南迁,形成了淮河以南的客家群体……这一点越往南,情况就越明显。宗族门第,十分牢固,南方人多数把家族放在国家的前面,这也是朕十分头疼的地方。” 赵构思忖道:“官家,臣弟也听说过,有人讲福建官员最爱抱团,还说他们只知道乡土,却没有国家,并非良相,就比如吕惠卿,还有……” 赵桓微微一笑,“是不是还有李纲李太师啊?” 赵构微微沉吟,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李纲的确是福建人,又在改革的问题上和赵桓发生了冲撞,他反对迁居大户。如果把衣冠南渡以来的事情审视一遍,似乎就能理解李纲的心境。而且他对家族门第的执着,坚持大族才是国家根基,也就不会诧异了。 凡事必有来源,他的根子就在这上面。 “衣冠南渡,居家迁移,主要是躲避战乱。而每到一处之后,最好的土地已经被本地人占有,这些家族必须想办法得到土地,或者是强抢,虎口夺食,或者是干脆开垦贫瘠的山林土地,艰难求生。而且由于战乱,他们逃避到南方之后,必定是官府脆弱,无力管理地方,有什么事情,都要靠着自己,自然而然就把官府朝廷等而下之了。” 赵桓停顿下来,让赵构消化这些东西。 赵构琢磨了一阵子,还真是如此! 南方有一种北方并不多见的情况,也就是乡民械斗。 打架吗,北方人更加好勇斗狠,并不稀奇,可是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几万人,老少爷们一起上,男女老幼齐出动,为了争夺土地,争夺水源,发生的械斗,还真就是南方最多。 在官府缺失的情况下,能给南方人带来安全的,就是宗族!就是门第! 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县城,普遍被少数几个大姓家族把持,在祖宗祠堂说一句话,比衙门口一百道命令还好使,这也就顺理成章了。 除此之外,地理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南方多山,尤其是福建,岭南这些地方,山岭重叠,分割出一块块零碎的土地……形成大的割据势力不容易,但是守着一块丘陵之间的平地当土皇帝,却是不难的。 “世家大族,掌控地方,皇权不下县,百姓心中无朝廷,这便是我这个官家要面临的难题。” 赵桓语气轻松,似乎是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可赵构却是心知肚明,也终于理解了赵桓的艰难。 南方一些地区,老百姓不相信朝廷一千年了。 没有理由到了你赵官家这里,就给你面子,发生改变。 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平均赋税徭役,迁居大族,均分土地……每一项改革,都是从世家大族嘴里抢肉吃。 而且不光要把肉吃到肚子里,还要防止地方糜烂,不可收拾,这要多难啊! 想到这里,赵构对自己的兄长多了一丝敬畏。 官家,还有靖康以来的宰执重臣,哪怕是公认能力不行的李纲,表现都堪称惊艳。赵构甚至在想,假如是自己接手这个烂摊子,能干成什么事情? 或许一样都干不成。 然后等着被金人俘虏屠戮,或者靠着世家大族,勉强维持? 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局面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韩世忠,岳飞,吴玠,刘锜……这些猛将,自己能驾驭好,让他们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吗? 赵构沉吟了许久,再度微微摇头。 到了今天,他是真的彻底服气了,不需要胡思乱想什么了。赵桓已经做到了最好,他们这些人,能跟着官家的思路,把大宋推向一个新的巅峰,就已经很好了。 “官家,这个道理臣弟明白了……只是臣弟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家的举动很关键?” 赵桓微微一笑,“这就要说另外一方面了……相比起北方人,南方人对于迁徙的接受程度更高,也更能适应新环境。而且由于他们的宗族抱团,战斗力强悍,用不着朝廷费多少心力,只要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自然就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你说我要开疆拓土,不靠着他们,还能靠着谁?” 赵构猛地瞪大眼睛,颇为震撼,他这是又学到了一招。不同的角度,就能得到不同的结果。 东南地方治理的难题,如果能导向对外开疆拓土,将是一柄无往不利的神剑,全看怎么运用。 九牧林家,以无上的号召力站出来,购买海外土地,协助乡亲移民,这事情岂止是好,简直好得呱呱叫,完美配合了赵桓的计划。 也难怪官家连几千万贯的收入都能放在一边,为了林家的举动,欢呼雀跃了。 想到这里,赵构都忍不住摇头感叹,“九牧之家,当真非比寻常,千年传承,让人刮目相看!” 赵桓点头,“所以说朕必须要重赏林家啊!” 不只要重赏,还要尽快,立刻兑现,给别人做个表率。 赵桓传旨,将林景贞叫了过来。 “这次你们家一口气出了五百万贯,堪称大手笔啊!”赵桓笑呵呵赞道。 林景贞微微一怔,便急忙躬身道:“好教官家得知,这些钱都是福建乡亲所出,林家不过是代为转交,还望官家明鉴!”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放心,朕不是要抢钱……相反,朕是要帮你们一把。” 林景贞咧嘴了,你别添乱就好,我们真没有指望朝廷帮忙啊! 心里这么想的林景贞,嘴上却不敢说,只能口称谢恩。 赵桓却是很认真道:“林卿,在你们那边,如果迁居外地之后,和故乡还有联系?” “自然是有的。” “那子弟教化,祭祀祖先,这些事情可还是坚持?衣食习惯,可还能维持?时间是多少?一两代人,还是三代五代?”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林景贞颇为诧异,却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 “官家,教化读书,是各家根本,不好好培养子弟,家族必定没落,祭祖,宗族,这是生存根本……虽然也有入乡随俗的情形,但总体改变不会太大,林家便是如此!” 赵桓的眼睛更加明亮,他捡到宝了。 向海外移民,绝不是把人送出去,定居下来就完事了,还要保持联系,确保控制……不然你把这些人送到了海外,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和朝廷离心离德,闹出某十三殖民地起义,那就不好玩了。 而大宋朝廷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林卿,朕有个打算,由朝廷出面,帮各个家族建立宗庙祠堂,派遣专门的先生,前往海外讲学……还有设立定期往来的航船,确保探亲交流。总而言之,人去了海外,不该被视作弃民,恰恰相反,是开枝散叶,值得推崇,奖赏!” 林景贞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家,朝廷过去一直打压世家,如此举动,怕是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内外不同罢了。”赵桓笑道:“朕刚刚写了几个字,就送给林卿了,替朕交给你的家中吧!” 一转头,将四个大字交给了林景贞。 再造福建! 林景贞接在手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可是军中诸王才有的待遇啊! 第479章 举家移民 赵桓的书法别说跟他爹比,就算是和赵构比都差得很远,他一般不会给臣下写字的,可一旦写了,这个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天恩加身,林景贞只觉得战栗惶恐,丝毫不敢高兴。 “官家,臣,臣唯恐受之有愧!” 赵桓微笑,却是无意收回。 “林卿,你能不能说说,这些年福建可有往外迁移的,情形怎么样……也好让朕心里有数。” 林景贞下过功课,自然对答如流。 “回官家的话,向北迁移,或者前往荆湖等地,也就不消多说了……眼下福建子弟多往岭南迁徙求生,还,还有些去了安南。” “安南?”赵桓沉吟道:“这个朕怎么听听说过?安南的情况如何?这些人还有往来吗?” “不多了。”林景贞老实道:“安南路途遥远,又不是大宋治下,去了形同海外弃民,背叛祖宗,有些家族声明,凡是这类的忤逆子,都不许返回家园。” “不妥!” 赵桓立刻摇头,“去了海外,该盼着他们心向朝廷才是,怎么好主动切断关系?” 林景贞满脸为难,“官家,其实也是有下情的。” “讲,如实讲!” “是这样的,不少出海谋生的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或是在海上为非作歹,或是投靠安南,反过来抢掠中原。将他们逐出家族,也是免得被牵连。” 赵桓吸了口气,眉头深锁,坦白讲面对海外的移民,哪怕到了后世,也存在一个难题。说起来是希望能心系故国,造福故乡。可又接受不了离心离德,背后捅刀子。 如何保持海外移民的忠诚,是个很值得推敲的问题。 “林卿,去安南和岭南,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多少?” 林景贞想了想,道:“官家,安南到底是远了一些,又不是大宋境内,实际上只有一些亡命徒才回去安南搏一搏,相比之下,去岭南的多是家族迁徙,比如在那里经商种田,站稳了脚跟,就把家人接过去,开枝散叶,光大家族。” 赵桓点头,又问道:“那衣冠南渡,可也是举家迁徙?” 林景贞笑道:“其实不只是家族,有些地方是一个村子,一座坞堡,成千上万人一起迁徙。若是没有这么多人,有哪来的械斗?” 赵桓又沉吟了片刻,他这才问道:“这么说,衣冠南渡,迁居过去的不光是青壮,老弱妇孺,各种手艺人,甚至是乡亲好友,都会一起迁徙了?” “嗯!”林景贞点头,“或许有人是独自过去的,但只要安顿下来,都会陆续接家人过去的。大多数的世家,都会如此。” 赵桓终于用力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有点雀跃了。 这个问题差不多解开了。 移民大约有两种,其一,就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亡命南洋,迁居海外……这种以单独的个体为主,且几乎九成九都是男性。 他们到了海外之后,安顿下来,也可能通过努力,过上不错的日子。但是这样的人,多数娶当地妻子,开枝散叶,入乡随俗。 说他和家乡有多少感情吗? 有或许有,但是别忘了,他们是过不下去才出来的,因此在心里潜藏了一份怨愤。 这样的情形,繁衍了几代之后,虽然他们还是汉人,但是对中原王朝又能有多少感情?甚至但朝廷南征的时候,这帮人还会帮着当地的兵马。 更糟糕的是他们干脆怂恿乱七八糟的力量,劫掠抢掠中原,无恶不作,甚至变得比纯粹的外国人还可恶。 相比之下衣冠南渡,又是另外一个故事的。由于是大族迁徙,通常男女老少,都要跟着,乡亲邻里也追随前后。 这样一来,他们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社区,每一个家庭也都是完整的。 男人打拼,女人相夫教子……他们传承了完整的中原文化,接受的也是系统的交易,衣食风俗能够很好维系。 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就认同中原,彻彻底底把自己当成汉人。 试问他们和那些移民后代相比,情况能一样吗? 说来说去,就一个关键,移民必须考虑实际情况,不是你把人送出去就完了,还必须考虑人员组合搭配。 信不信,假如赵桓直接弄了一百万个壮丁,跑去高丽,大概率不是开疆拓土成功,而是形成了一个乱源,这帮青壮会拿起武器,搞不好反过来造大宋的反,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卿,你们林家能挑头迁居百姓……朕有几个要求……其一,尽量是夫妻一起迁居,一些老人也要跟着出去。如果因为身体不好,实在是迁居不了,也不用担心,朝廷会出钱出力,帮着养活。移民之中,必须要有相当比例的完整家庭。要把宗庙祠堂带过去,要把学堂带过去,要把咱们的忠孝仁义,礼仪教化带过去!” “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再造福建,而是再造海外中华!文明的根不能断了,优良的传统不能丢了。唯有如此,久后的海外之地,才能真正养熟,真正成为中华乐土,不然就算拿下再多的土地,也都是暂时的,士兵能站住不够,农户能站住也不行,唯有文明习俗站稳了,形成了一个整体,才能真正永远成为中华之地!” 赵桓可没有胡说,汉唐都在河西走廊站稳了脚跟,可那时候毕竟是驻军为主……当安史之乱以后,唐朝的武功不行了,河西也就渐渐失守了。 虽然有归义军试图努力过,也有不少汉人前赴后继,维护这一块浸透了祖先热血的沃土……但是随着最后白发苍苍的老战士死去之后,汉家在这里的痕迹就被抹掉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辽东,两汉,大唐,都在辽东有大批的汉人,建立郡县,甚至广种麦菽,粮食都能自给自足,但是随胡人迁徙,霸占了辽东辽西之地,再经过契丹的二百年统治,辽东还剩下多少汉人呢? 就算有,也和契丹、渤海人无异了。 所以暂时侵占一块土地不难,移民几十万,也不是难事……真正难道是把文化扩展过去,移风易俗,彻彻底底同化。 这不也就是赵桓跟大石讲的那些玩意嘛! 像他那种一户一个金币的玩法,又怎么可能长久占有西域呢? 当然了,耶律大石是没有办法,他们契丹真没有太强大的文化可以传播,他也没有那个力量能够强推。 毕竟这种事情,就算赵桓来做,都相当勉强。 唯有如此,林家的举动才让赵桓如此受用。 “除了这四个字之外,朕打算让林家子弟入武学,你也该提一下了,加同平章事,入政事堂吧!” 赵桓语气真诚,没有半点试探和敷衍。 宣麻拜相的成就,就在眼前。 林景贞稍微沉吟,竟然跪倒拒绝。 “官家,臣家中买下土地,是为了乡亲父老,此事或许有功朝廷,但是臣却不能因此受赏。更何况臣受了赏赐,也不免有人胡乱揣测,说是臣拿乡亲的性命,换自己的前程。如论如何,臣不能如此。” “你怕有人说闲话?”赵桓带着责备道。 “臣,臣怕坏了官家大事,也怕坏了再造海外福建的善意。总而言之,请官家体谅。“ 赵桓略微沉吟,被拒绝了总归心情不太好,尤其是对方拒绝的还这么理直气壮。甚至透露出一层意思,在南方,朝廷的形象,还真是不那么太好。 “罢了,罢了……朕不干涉就是了,也免得好心办坏事。 林景贞磕头谢恩,转身回去之后,立刻给家中写信。 这一次移民的事情,再也不能小觑了。 九牧林家,完全动了起来。 林景贞的兄长和弟弟,还有家中的子弟,纷纷前往各处农村,跟大家伙讲述道理。 凡是人多地少,生存艰难的,都可以报名,出海的船只,有福建海商出,粮食由大家伙捐助,到了高丽之后,也不会不管大家伙,建房子,圈占土地,耕田种粮,乃至日后的粮食销售,都会有人想办法,帮着解决困难。 “大家别担心,这就是寻常的搬家而已。” 为了证明这一点,九牧林家的三房,八房和九房,一共三支,共二十八口,连同两百多名亲族,也要一起出海,踏上前往高丽的海路。 林景默已经不年轻了,作为这一次林家出海的大家长,他先是率领所有人要出海的族人,去林家祠堂拜祭祖宗。 随后在众人见证之下,分了一炷香,又取了一抔土。 再从林家族长手里接过一份家谱。 “高丽全罗林家新堂口,名曰新福堂……所有出海林家子弟,务必忠心朝廷,仁爱孝亲,兄友弟恭,勤学不辍,耕读不息……三年一次,回乡拜祭,诉说经历,不可辱没祖宗,不可令林氏蒙羞!” 林景默带领着林家子弟,跪在地上,郑重磕头。 “林家子弟林景默,谨遵教诲,旦夕不敢忘却!” 说完,接过族谱……九牧之家,有三房要出海了。 家人分别,背井离乡,暗暗哭泣的人可不少……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告诉大家伙一个惊人的消息,官家来了! “林卿,朕跟你坐船从天津到了福建,亲身体验了一次,海上虽然苦,却也不是九死一生,朕稍微安心一些。” 林景贞微微红了脸,“官家如天之德,臣五体投地!” 第480章 不负官家之托 你可以吐槽赵官家乖张,但是却不能否认,这位赵官家还是很能做出一些让人五体投地的事情的。 早些年他笼络武将的那些事情就不用说了,这一次鼓动福建百姓出海,赵桓很清楚,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对海洋的恐惧还刻在很多人的骨髓里。 因此赵桓特意叫上林景贞,从天津南下,一路坐船到了泉州。 单纯从距离上看,赵桓这一路的距离比起去高丽还要远不少。 而且赵桓还规定,不许随便靠岸接受补给。 这样一来,航行就变得相当艰难。 首先一点,海上是没有淡水的,因此要提前准备,可即便如此,淡水在几天之内,就会腐败变质,尤其是到了温暖的海域,这些清水上面就会浮着一层绿色的微生物。 很显然,喝这种水是不行的。 据说唯一能在海上航行携带的水,就是恒河水,听说那玩意可以放几十天不变质,赵桓也得不到,也不敢胡说。 赵桓的选择是携带米酒,酒水能防止变质,唯一的代价就是整天晕乎乎的,难怪很多早期的水手都是酒鬼,也是有原因的。 除此之外,海上缺少新鲜的水果蔬菜,这也是一个难题。 赵桓弄了一大堆的豆子,什么绿豆、黄豆、红豆、黑豆、豌豆……反正就是变着花样生豆芽玩。 蔬菜的问题解决了,海上航行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没错,就是可怕的寂寞! 不同于沿着海岸线航行,在大海上长时间航行,漫无边际的海洋,一眼望去,没有丝毫边际,别管多大的船只,在海洋面前,都跟一片树叶没什么区别。 渺小,寂寞,带来的压抑,挣扎,几乎能把一个人给摧毁了。 还有,船只居住空间太小,肮脏,潮湿,甚至还有蟑螂老鼠,缺少活动范围……皮肤病,缺医少药。 这些情况都会摧残一个人的意志,因此在海上航行,自杀也是常有的事情。 赵桓在海上航行期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几乎病态地要求卫生。 船上每一寸的空间,都要擦洗干净,自己的衣着也必须尘垢不沾,每个水手都必须保持昂扬的姿态。 他还在船上推广麻将,纸牌,象棋,甚至赵桓还弄了个健身房,准备了箭靶,不定期举行射箭比赛,然后赢得一些小礼品…… 在海上航行,尤其是长时间航行,绝不是航海技术那么简单,更需要学会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长时间生存。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是早期航海家注意不到的东西,甚至需要很长时间的总结和推广,才能让大多数的船员接受。 不过对于赵桓来说,他很容易从那些一身白色军装,纤尘不染的海军战士身上,找到在海上长时间生存的奥妙。 并且以他皇帝的身份,总结下来,强制推广。 因此一路上赵桓说,林景贞记,这位九牧林家的轿子终于开始服气了……其实和林景贞接触多了,就能感觉到这个家族发自内心的骄傲……这种骄傲不是盛气凌人,不是自大傲慢……而是发自骨子里的高贵。 面对着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官职财富,他们可以轻易拒绝,他们也不奢望一步登天,安安稳稳做事,一步一个脚印,无懈可击, 无法收买,无法动摇,自信强大,无所畏惧。 在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一个自两晋以来,低调豪门的骄傲。 他们是一群龙,骄傲的龙! 既然是龙,又怎么会甘心伏首他人? 只不过这一路下来,在林景贞手里,记下了几万字的航海日志,各种琐事,几乎细致到了琐碎的程度,连吃喝拉撒都没有放过。 可林景贞清楚,这正是赵官家的厉害的地方。 他逼迫世家迁居,他鼓励向外移民……他不会跟任何人妥协。但是他不是靠着官家权威,不是简单下旨意。 他会认认真真思考,推敲可行性,找出困难,并且想办法解决。 唯有一切都差不多了,他才会下令执行。 做到了这一步,林家的确无话可说,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兄长,这是官家让小弟记载的,海上航行需要注意的地方。” 林景默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来只是看了两眼,就大为惊讶,随后跪倒地上,泣不成声! “官家如天之德,臣代福建百姓,叩谢天恩!” 赵桓连忙拉起林景默,看着他斑白的头发,忍不住轻叹。 “你的年纪不小了吧?” 林景默坦然一笑,“官家用不着担心,家父活到了九十多岁,臣的身体也很好……这一次去高丽,下船之后,臣就打算给他们讲一堂课。” “讲什么?”赵桓好奇道。 “讲孝经,讲论语……这堂课没有老人来讲不成!或许官家未必喜欢,可是宗族家规,圣人微言大义,是安身立命之本,到了外面,也不能忘了。唯有把这堂课教好了,臣才能放心。” 赵桓忍不住吸了口气,不能不服,难怪这个家族可以长盛不衰啊! “林卿,你说的这堂课朕绝对支持,只是朕还想求你再讲一点东西。” 林景默忙道:“官家旨意,臣其敢不从!” “不,不是旨意,是请求,请求……”赵桓诚恳道:“去了外面,除了宗族圣贤之外,还有炎黄先祖,还有咱们的几千年历史,这一堂课,也请你一并讲了!” 说完,赵桓竟然深深一躬。 林景默大惊失色,“官家,臣,臣怎么敢受官家的大礼。”他顿时手足无措。想阻止,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桓倒是坦然,丝毫没有觉得失了天子身份。 “对待军中诸将,有拜将之说,你们这次出海,就形同出师发兵,你们不光要征服土地,还要征服人心……你们就是汉家儿郎的先遣军,是海外移民的前锋……这件关乎华夏生死的事情,就拜托大家伙了。” 赵桓说完,又面对在场名流贤达,朗声道:“朕知道,这些年朝廷推行了不少法令,落到了东南,有很多非议。大家伙觉得朕不知道体恤东南百姓,又太过无情残忍。这些话朕不会怪罪,甚至朕觉得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是!” 赵桓声音骤然严肃起来,“朕也想让大家伙知道一件事,自从秦汉以来,我华夏的主要疆域,就是那么大了,这些年来,开发了江南,又开发了荆湖,岭南……但都是在这个大圈圈里做道场。结果是什么呢?天下太平,人口滋生,把可用耕地开发完全,然后就是土地兼并,民无以食,等到了吏治崩坏,天灾人祸不断的时候,就该遍地烽火,改朝换代。” “乱世一到,人命就不是人命了,史书上黄巢起兵。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死尸无数……说到底,就是人多地少,不得不屠杀以求生存。”赵桓长叹连声,“朕压制大户,力推均田平役,就是害怕百姓承受不住,内忧外患,亡了大宋朝。” “如今好容易驱赶了金贼,把大局勉强维持下来,接下来朕要干什么?在推行公平这件事上,朕不会放手,没有松懈,没有折扣。不过……光是折腾国内也不行,朕还要对外开拓,扩大华夏文明,占有更多的土地,纾解最致命的人地矛盾。” “总而言之,你们这一次出海,不光是为了福建家乡找一条出路,也是给大宋找个出路,光大华夏,你们居功厥伟!朕,谢谢大家伙了!” 赵官家的驾临,加上这一番堪称坦诚的表态,算是化解不少人心中的愤懑伤怀。 和百姓讲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放下身段,耐心沟通,偏偏赵桓又是个最不喜欢端着的皇帝,他的这番讲话堪称炸开了锅。 有人觉得官家太过了,把天命轮回说成了土地兼并,就算是真的,也不能给老百姓讲,明显属于泄露国家机密。 还有,他突然跑到了福建,扔下了国家大事,政事堂就能允许官家胡来? 还有御史台,就没人能劝阻官家吗? 更过分的是让官家在海上航行,万一出点事情,置天下何地? 太多的人,都准备好好劝谏官家,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唯独是林家,还有那些即将出海的百姓,万般受用……足有一百多艘船只,从泉州离开,向着高丽而去。 其实在地图上就会发现,高丽的版图,基本上和山东的维度差不多,走东海和黄海之间,真的不算太远。 毕竟在唐朝的时候,倭国都能派遣遣唐使,漂洋过海而来,宋代也有倭女来接种,没有道理去更近的高丽会有更大的难题。 只是林景默还是病了,他的确年纪太大了,受不得海上颠簸,老人日渐消瘦,吃不下东西,呕吐不止。 当下船的时候,老人几乎不能站立。 “三叔,歇歇吧!” 林景默摇了摇头,“歇不得,我自己的情形自己知道……快把大家伙都叫来。” 不多时,林家子弟悉数聚集。 林景默坐在了一块礁石上,默默看了一圈,随后道:“我说下船就要给你们讲课……现在就开始吧……自炎黄以来,华夏子民居中原上国,安居乐业……尧舜禅让,大禹治水,夏商周三代相继,文治昌明,武功赫赫……以至于春秋百圣,战国先贤,百家争论,祖龙横扫六合……传至汉唐,四夷臣服,盛世之治,莫过于此。” 说到这里,林景默停下来,大口喘息,额头皆是汗珠,有子侄看得心疼,要过来请他休息,哪知道老头坚决摆手。 喘息半晌,才继续道:“我皇宋天子,驱逐女真鞑虏,励精图治,再现盛世。我等华夏子民,秉承天意,远涉重洋,为华夏之兴盛,为子孙后世之繁衍……一人生死事小,一家兴旺事小,唯我族裔,唯我华夏……长盛不衰,长存不灭!” 说到这里,林景默突然大声咳嗽,仰面栽倒…… 第481章 最后一战 林景默的死讯在两个月之后才传到了赵桓手里,同时送来的,还有老先生最后所讲的内容。 这份东西一点都不复杂,但却说清楚了一件事,从尧舜禅让,到大禹治水,五千年道统文脉,半点不曾断绝,煌煌烨烨,文明天成,纵览寰宇,独一无二! 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就是这方国土,这些人民的骄傲所在,华夏之所以为华夏,夷狄之所以为夷狄,哪怕千百年后,骨子里的差别,依旧是明明白白,分毫不曾改变。 “林卿,你兄长有功,有德啊!” 赵桓拿起这篇文章,感叹道:“传旨下来,这要作为所有学生的必背文章,要让每个人都刻在心里。” “还有,林景默德行操守,表率天下,移民之功,恩泽乡里,特追封为福安王,建庙祭祀。” 林景贞心中悲伤,泪水涌动,三哥就这么走了……不过对于三哥来说,移居海外的大业开启,乡亲得到了全新的活路。求仁得仁,难不成九牧之家的子弟,还贪图福寿享乐吗? “臣代兄长,叩谢天恩。” 林景贞用力磕头,肃然告退。 九牧之家的名声,再度达到了一个高峰,不只是士林仰慕,甚至普通百姓也都肃然起敬。尤其是福建百姓,还有什么可怕的,难不成还比人家林家还尊贵吗? 几乎在一夜之间,向海外移民的热潮就点燃了。 就在头一批一万多人之后,出海的人数迅速攀升,几乎每隔半个月,就有一批百姓乘坐船只,漂洋过海,前往高丽安家。 整个福建路的人口也在迅速下降,昔日紧张的人地矛盾终于开始缓解……重新清丈土地,重新调整人均田亩…… 过去几乎推不动的东西,终于再次启动。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太师李纲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严重,连日昏迷,卧床不起。 李纲的年纪不大,刚刚五十出头,在士大夫群体里面,也算是年轻的。 奈何金人南下之初,李纲呕心沥血,为了维持大局,身体已经不成了,后来经过调养,虽然恢复了不少,奈何因为迁居世家的问题,又跟赵桓冲突,被囚禁一段时间,至此为止,李纲再也支持不住,俨然风烛残年。 而到了如今,这位有着巨大争议的老臣,终于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 “官家,太医已经说了,李太师也就在这几天了。” 赵桓重重吸了口气,“准备马车,朕要去看望太师。” 来到了李纲的住处,一座颇有南方园林风格的小院,走进之后,就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药味,等到病房之后,简直浓烈刺鼻。 李纲躺在床榻之上,身形消瘦,满脸枯黄,皮肤没有了半点血色,反而变成了类似蜡纸的东西,覆盖着五官,气息微弱,生死旦夕。 哪怕不懂医术,也能看得出来,李太师真的撑不住了。 伴随着赵桓的到来,有人轻声呼唤,李纲幽幽转醒,听到了官家来了,他似乎又精神健旺了一些,扭头看着赵桓,喉咙动了半晌,才发出虚弱的声音,“福,福建那边可好?” 赵桓坐在了床边,凑到了李纲近前,认真道:“一切都好,这几个月就移民了十万人……人走了,压力就小了,民生自然也就有了希望。” 李纲艰难颔首,表示知道了,却又道:“去海外的人怎么样?不会受欺负吧?” 赵桓道:“人生地不熟,肯定会有些艰难,不过在高丽,有咱们的兵马帮忙……另外每一家最少授田五十亩,最多能授田五百亩,还可以雇佣当地人充当劳力。只要过一两年,有了收成,不光能吃饱肚子,还能有所积蓄,日子也会好过的。” 李纲的眉头微微挑动,良久才缓缓道:“福建百姓苦啊,租种田亩,也很少有超过十亩的,一年下来,六七成的田租都要交给地主,百姓一年到头,也吃不饱饭。只能上山下河,想尽办法,勉强充饥而已。平常年份,还有许多溺婴,遇到了灾年,就真的民不聊生,饿死无数了。” 老泪从李纲的眼圈中涌出,“官家,老臣也是福建人,奈何老臣当初就是想不通,把百姓的苦楚扔在了一边,老臣该死!” 李纲激动之下,不停咳嗽。 赵桓连忙轻轻拍打,让他平静下来。 “太师,一叶障目,你也不要想这些了,安心养病就是。” 李纲好容易平静下来,听赵桓说安心养病,却又苦笑了。 “官家,老臣自己清楚,死在眼前,时日无多了……”李纲不无惋惜道:“其实老臣可以做得更多,可以替百姓造福……只可惜老臣一念之差,几乎坏了官家的大局,老臣该死啊!” 李纲再度说出该死的话,可见他在最后的关头,着实想清楚了。 “太师,你想知道朕怎么看你吗?” 李纲点头,“臣,臣想知道。” “你耿直顽固,为官清廉自守,可为良臣,却不可为良相……奈何金人南下,天崩地裂,日月倒悬。上天把太师推到了救国救民的位置……太师终究不曾退却,力挽狂澜,扛起了抗金大旗。” “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咱们君臣相互扶持,一起走过来的。就凭这一壮举,不管千百年之后,你都是救时宰相,大宋名臣!哪怕你后来对变法有意见,朕也没有真的恼了,你就是你,不阻挠反而不是李纲了。这么说吧,在朕这里,你的功有九成,过不足一成,这就是朕的看法!” 李纲侧耳倾听,等最后的结论下来,他的嘴角收敛,露出了一丝笑容,可旋即摇头,“官家说得高了,臣的功过只怕要五五开才公允……臣虽然是福建之人,却不能真正造福桑梓,实在是愧对乡亲。” 李纲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好容易平静下来,才继续道:“和林景默比起来,老臣更是自惭形秽……他为开拓江山,为了桑梓百姓而死,重于泰山。老臣却是拿着昔日的功劳资历,倚老卖老,做了国家罪人,晚节不保,便是前面的功绩,也不值一提了。” 这位李太师艰难抬头,仰望着赵桓,哀求道:“官家,老臣无颜回乡,也愧对父老乡亲。等老臣死后,就在燕山择一处随便葬了吧,不要回乡。大宋需要的是林景默一般的贤臣,却不是臣这种老糊涂啊!” 李纲再度痛哭流涕,涕泪横流,昏了过去。 面对此情此景,赵桓也是五味杂陈,只能让人过来抢救……当天夜里,李纲再度醒来,却是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瞪着眼睛,伤怀满腹。 一直到后半夜,李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位昔日抗金的旗手死了。 赵桓遵照了李纲的遗嘱,把他安葬在了燕山。 相比起李纲对自己的看法,大宋上下对他还是很感念的。 尤其是那些从靖康走过来的众人,都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没兵、没将、没钱、没信心……几乎什么都没有,赵桓努力挽回人心,编练御营,可真正负责落实的,都是李纲。 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 一年下来,李纲满头黑发变得花白,一腔热血,几乎耗光。 现在想想,除了李纲之外,还有人能扛下来吗? 虽然他的晚年有些糊涂,但瑕不掩瑜,林景默有林景默的好,李纲就李纲的价值……这么大的国家,就是需要不同的人才,同心同德,才能开创出前所未有盛世。 报纸连篇累牍,民间也在不断追思,两位老臣,带来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思考。 而就在这一片声音当中,军中的诸王再度聚首……今年的韩世忠已经四十九岁了,吴玠和曲端也不年轻了,水师的张荣更是快六十岁了,只不过精神头还好,一看就是个长寿的样子。 “李太师走了,我这心也空落落的。”韩世忠首先开口道:“再过几年,俺韩五怕是也没法领兵出战了……倒是鹏举,年纪轻轻,前途远大,等咱们都老了,就要看你维持大局了。” 岳飞神色淡然,却是没有什么乐观。 “韩大王,官家成立武学,用意就是不断培养人才,只要大宋军威强盛,能一直所向披靡,无敌天下,小弟没什么好留恋的。” 韩世忠呵呵道:“好一个岳鹏举……你能看淡功名权位,可俺韩世忠不行,俺琢磨着朝廷已经比前面好了不少,长城修了不少,在高丽也有了兵马……我打算趁着身体还好,出兵犁廷扫穴,灭了兀术!” “这是俺韩五最后一战,你们谁支持,谁反对?” 他瞪着牛眼,气势汹汹,扫视所有人,那意思分明是谁反对就揍谁。 吴玠失笑道:“泼韩五,你就别吓唬人了,你是最后一战,我又何尝不是!扫灭金人,勒石燕然,纵然战死,也百死不悔!” 吴玠不是撒谎,他身体的暗伤比韩世忠还多,每到下雨阴天,骨头里针扎似的,再过几年,就算他想出战,身体也不允许了。 有人走了,有人老了……没吭声的曲端突然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制定个庞大的方案,不光是兀术,还有耶律大石,也都给灭了!把整个大漠草原,都纳入大宋版图!” 第482章 曲端多谋 韩世忠单独求见赵桓……作为心腹中的心腹,军中第一人,自然是想见赵桓,就见赵桓的,毫无阻拦。 君臣见面之后,韩世忠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展开之后,里面有一柄白玉如意,不但玉如羊脂,而且雕工极好,差不多算是个国宝。 “官家,臣在几个月之前就在寻找,如今总算找到了。这是臣恭贺官家,喜得皇孙的贺礼。” 赵桓沉吟了……尽管他真的已经当了很长时间祖父,但总是有点不那么想接受……连带着赵谌的那个小娃娃还没有个正式名字,也没有入皇家玉册。 甚至有人猜测,说官家不喜皇孙,也有人说太子妃是蛮夷,兼具两国血脉的皇孙,自然得不到祖父的青睐。 儿子被嫌弃,当父亲的处境也好不了。 太子应该很尴尬吧,或许储位不稳? 不得不说,这世界上永远都有那么一群想象力爆表的人。 至于真实的原因,却是再简单不过了……提高了爷爷两个字,赵桓的潜意识里觉得还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他自己……很老吗? 一句话,就是有点接受不来罢了,既然不愿意接受,赵桓选择装死,也就顺理成章了。 奈何韩世忠一柄如意送到了赵桓的面前,却是让他不得不正视了。 “良臣有心了,回头朕让太子进京,顺便把孩子带过来,让朕好好瞧瞧。” 韩世忠沉吟了一下,复又躬身道:“官家,孩子太小,来回奔波不方便,要不还是官家去行台,亲自看看孙子吧。” 赵桓怔了怔,忍不住苦笑道:“朕随意出现在草原上,可不是小事,自从恢复燕云之后,朕虽然也去过塞外……总体来讲,却是没打过什么大战了。几年下来,休养生息,国库总还有点积蓄。朕此刻出塞,只怕会引起震动,有人会觉得大宋要用兵了。” 韩世忠昂起头,盯着赵桓的面孔,半晌突然道:“既然如此,官家何不就真的来一场大战!” 韩世忠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死死盯着赵桓,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押在了上面。 一生征战,年近半百,虽然不算太老,但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庞大的压力就在韩世忠的肩上,他太希望在自己最巅峰的时候,以一场最漂亮的胜利,给自己的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句号。 驱逐金兵,恢复燕云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接下来就是犁廷扫穴,覆灭金国。 像李纲这种,他看见了燕云收复,却没有看到金人灭国,终究是带着遗憾走的。 类似李纲这种情况,并不算少。尤其是军中的一些老卒,即便身体还硬朗,可是每年裁军,也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能在解甲归田之前,打这一战,才算是此生无憾! 韩世忠是代表着千千万万将士,来祈求赵桓的。 令人诧异的是赵桓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随意坐下,两手交叉,眉头微皱。 “良臣,当真这么急吗?” 韩世忠躬身道:“回官家的话,明年臣就五十岁了。” 赵桓抬头,看了看韩世忠鬓角的白发,心中触动,名将如美人,还真是韶华易逝啊! 韩世忠又道:“官家,明年兀术也四十岁了!” “四十岁了?” 赵桓有点吃惊,忍不住自语道:“当初的宗望死的时候,才三十八岁吧!他们这一批人,随着阿骨打起兵,早年受苦,战争之中,多有暗伤,又不好惜福养生。能活到五十岁便是喜丧,三四十岁,所在多有。兀术几个兄弟也不是长命的人,这么说起来,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韩世忠忍不住苦笑,“官家所言极是……只是臣等早年从军,阵前冲杀,时至今日,也是旧疾缠身,不知道能给官家驱使多久了。” 赵桓再度一愣,忍不住一声长叹,“良臣,你这话倒是让朕不出兵都不行了……对了,朕问你,耶律大石多大了?” 韩世忠忙道:“回官家的话,他比臣还要大几岁,怕是已经过了半百之年。” 英雄迟暮啊! 赵桓陷入了思忖……回首三十年来,金国如流星般崛起,覆灭辽国,进兵大宋……兵势之盛,山河变色,人人谈女真色变,中原大地,几乎崩颓。 所幸仰赖万民同心,将士用命,身为官家的赵桓也做了那么一点点贡献,总算是挽回了大局。 金国崛起,宗望、粘罕、娄室、银术可……一个个灿若星辰的名字,震撼世人。 大宋反攻,韩世忠、岳飞、吴玠、曲端、刘锜、李彦仙……更加不遑多让。 人杰总是结伴而来,又携手而去……便是契丹,灭国之后,尚且孕育出耶律大石一般的英杰,当真算是老天有心。 时至今日,英雄将老,时代落幕,又岂能静默无声! “官家。”韩世忠再度开口,“臣心中清楚,如今官家推行移民,经略海外。又利用武学,培养人才。对内对外,都大刀阔斧,志在中兴。只是臣等日渐老去,且见识眼界,都不足以胜任官家的重任。终归是要给新人让路的,臣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臣想趁着心中还有智谋,身上还有余勇,好好打一仗,也算是为了日后的大局,开基立业,有所作为吧!” 韩世忠的这番话,当真堪称人间清醒,赵桓还在忙活着,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也还有更多大的改革,更多的战争在等着大宋。 但是此刻的兵马改革已经初见成效。 老兵不断退役,从武学出来的年轻人,充斥基层,假以时日,他们肯定会成为大宋军中的骨干,甚至取代韩世忠这些人。 作为学院派出来的将领,肯定和韩世忠这种,靠着天赋,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不一样……更何况大宋兵马还在不断增加火器数量,军中也建立起参谋制度。 主将的职责已经越来越简单了,就是在下面提供的几个方案之中,做一个最好的选择。 这和之前那种一员大将,包办一切的模式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 军制越来越规范,种种措施,保持大军的战斗力,足以捍卫大宋的武德充沛。 奈何这一切已经和韩世忠他们越来越远了。 再过三年五载,就算身体还允许,军中制度也变得他们无法适应了。 赵桓还在思忖,韩世忠又抛出了一个观点。 “官家,兀术之后,纵然女真还在,也没有了染指中原的雄心……他们必定会变得和流贼一般,不断袭扰边境,不胜其扰。倒不如趁着兀术还活着,毕其功于一役,痛击女真主力。然后大刀阔斧,经略草原。” 赵桓终于抬头,“良臣,大石该怎么办?你可有想过?” 韩世忠沉吟了少许,“官家,臣打算趁着灭金之威,席卷临潢,直接灭了耶律大石……说实话,臣对他这个大辽之主,早就看不惯了!天下之主,唯有我大宋皇帝,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赵桓微微一笑,终于颔首。 “良臣,朕给你总结一下……其一,你是想趁着精兵猛将都在,好好打一场。其二草原形式瞬息万变,此时不出手,日后发生了变化,再崛起强敌,就不好办了。” 韩世忠点头,“还是官家说得明白,臣不善言辞。” 赵桓大笑,“不善言辞没什么,只要战场上不含糊就好!” 韩世忠一愣,随即大喜道:“官家答应了?” 赵桓笑道:“不但答应,还要大打出手,彻彻底底打一场。” 赵桓一锤定音,韩世忠大喜过望,身为一个沙场老卒,能够赶上这么一场大战,绝对是此生无憾。 伴随着赵桓点头,曲端这边的作战方案就已经拿出来了。 只不过在送到赵桓面前之后,赵官家只是写了一句话:太保守了。 面对这四个字,曲端都傻了。 他已经安排了二十万大军,两路出击,怎么官家还嫌保守? 官家到底要怎么打这一战? 曲端头皮发麻,只觉得压力如山,到底要怎么办? 他整天趴在地图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来看去,不敢有半点疏漏。 渐渐的,曲端注意到了一处。 “快,快把李总兵请来。” 不多时,李彦仙赶来。 曲端兴奋地指着一处,“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有金人驻军?” 李彦仙看了看地图,很认真道:“那就是个小村子,盛产海参。” “所以叫海参村了?” 李彦仙道:“当地人管村子叫崴子。” “海参崴子!”曲端念叨了一下,忍不住笑道:“真是有趣……你过来瞧瞧,我打算派人从这里登陆,然后越过长白山,直取会宁府!” 曲端说完之后,满怀着得意,看向李彦仙。 李彦仙整个人都愣住了,许久无声,就在曲端几乎抓狂的时候,李彦仙突然抚掌大笑,“不愧是文武双全的曲大王!你这一招真是天外飞仙,高,实在是高!” 得到了李彦仙发自肺腑的认可,曲端也有点兴奋了。 “当真有那么厉害?” 李彦仙认真道:“从此处登陆,越过长白山,直取会宁府,的确距离最近,而且金人也没有多少提防。但是因为路途艰难,只能走小股兵马,却是不能大军疾行。” 曲端眉头皱起,略显遗憾,却又笑道:“偏师就是偏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下这个使命?” 李彦仙毫不迟疑点头,“只要给我三千精兵就够了,人多了也没用,只要兀术南下,我就端了他的老巢!” 第483章 共享天下 曲端心情大好,所谓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 确定了这一条奇袭路线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多路出兵的戏码,只不过大宋的君臣都不怎么担心分兵,甚至对五路出兵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忌讳了,相反,他们跃跃欲试。 毫无疑问一句话,大宋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国家间的此消彼长,是相当厉害的。 光复燕云之后,整个大宋国朝,从上到下,朝野之间,随便找个人问问,都信心满满,毫不畏惧。 精气神焕然一新,有必胜信念,才能打出必胜战绩。 哪怕是同样的人物,情况也完全不同。 曲端曾经设计从高丽出师,结果遭到了强烈反对。 而事到如今,大家伙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 经过了残酷的战争,高丽本土势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在过去几个月里,大宋不断移民,光是一个全罗道,就有了十多万福建子弟。 这些人不但能提供粮饷民夫,还能帮着弹压地面,保护粮道……此刻从高丽出师,完全是一马平川,毫无阻拦。 因此曲端再度决定统兵一万五千人,靠着水师协助,从高丽西京平壤出发,直取辽阳。 只不过张荣并不完全赞同,水师不能一直打下手,干辅助,这一次水师也要发挥出价值来。 经过协调,由呼延通率领一万五千名水师步兵,从辽河口登陆,目标也是辽阳。 再之后,就是韩世忠统御的中军,沿着辽西走廊进军。 随后是岳飞,他率领人马,走大定府方向,汇合塞外行台兵马,从侧翼出击。 至于耶律大石,大宋也没放过他,而是邀请大石出师,一起出师,攻击金国老巢会宁府。 曲端不是存心要对付耶律大石吗? 怎么还邀请他出兵? 这就简单了,耶律大石不答应,那就有了借口……如果耶律大石答应了,两家联手,想找茬还不容易。 总而言之,只要我想灭了你,还愁找不到借口吗? 唯一需要发愁的只是实力如何而已! 很显然,大宋君臣,已经有了这个实力。 “官家,小弟这边打算承销一批债券,还望官家恩准。” 赵构很恰当地找到了赵桓。 “你小子是又盯上了发财的机会……只是朕要和你说明白,塞外辽东的地盘,对朕,对大宋都有着重要的价值,不能任由那帮商人胡搞,万一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不会!” 赵构连连摆手,笑嘻嘻道:“官家,我们现在看上了几样东西,都是能发大财的。” 赵桓笑道:“说说看,让朕也听听。” “其一,就是兽皮!”赵构笑道:“皮草历来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咱大宋元气恢复,老百姓的民生改善,买得起皮草的越来越多,可是内地数量稀少,从辽东猎杀兽皮,也是理所当然。” 赵桓微微一怔,辽东的虎豹紫貂,的确不少。放在后世,那是想也不要想,不过在大宋这个时代里,猎杀一些动物,貌似也不算是太过伤天害理。 不管怎么样,人都是第一位的。 更何况在几百年之后,斯拉夫人就是追逐皮草,越过乌拉尔山,一路杀向东方。 如果能提前追逐皮草,向西杀入欧洲,那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除了皮草,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 “药材!尤其是辽参!” 赵构很干脆道:“官家,眼下大宋每年消耗人参一万担,可是做药材生意的说远远不够,哪怕增加一百倍,也能卖得出去。” “嗯!”赵桓点头,“药材生意,的确能赚钱……还有什么东西?” “还有林木,矿产,不过……”赵构顿了顿,“不过最想要的还是黄豆!” 赵桓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大笑! “你们这眼光的确厉害!” 赵构咧嘴赔笑,他们哪里算得上厉害,真正高明的还是赵官家啊! 好几年前,赵桓就鼓动耶律大石种黄豆。 还真别说,经过大石的努力,这条路真的走通了。 去岁一年,从塞外输入的黄豆就有一百万石还多! 黄豆在所有油料作物里面,属于开发比较晚的,这跟黄豆本身的缺陷有关系。黄豆的含油率不高,远不如芝麻,因此榨取也十分困难。 尚在摸索中的老百姓很难一下子选中黄豆。 但是黄豆的亩产很高,榨油之后,剩下的豆粕也不用浪费,还是最好的饲料……尤其是黄豆能够固氮,因此黄豆和麦子轮作,还能保持土地肥力,提高产量。 最最关键,豆油清香优质,用来炒菜再好不过了。 当下大宋的黄豆缺口,大得吓人! 就算用最低级的标准来算,每家每年十斤油,大宋的户口差不多三千万,按照黄豆一成多的出油率,就需要两千五百万石的黄豆。 而大宋自产的黄豆也不过是一千万石……注意了,这里面还不包括豆制品的消耗,也就是说,大宋的黄豆缺口在两千万以上。 事实上会更多,道理很简单,十斤油怎么可能够一家的消耗,如果允许的话,哪怕多几倍也没有问题的。 “官家,臣弟打算在辽东开发千万亩良田,全部用来种植黄豆。”赵构信心满满道:“柴米油盐,油尚在盐前……只要做成了,我大宋的民生就真的超过汉唐,是真正的丰亨豫大了。” “你们的荷包也就丰亨豫大了。”赵桓不客气道:“朕可以明白告诉你,辽东的土地你们可以染指,但是绝对不能只给你们!” “那,那还有谁啊?” 赵构傻眼了,他是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人能比他们这帮人更有实力……赵构想多问。奈何赵桓却是不愿意了。 只是批给了赵构一千五百万贯的国债,让他负责承销。 赵构返回了康国,把事情交代下去,顿时就炸了锅了! 一千五百万贯,瞧不起谁啊? 咱不说别人,光是投资高丽成功的九牧林家,此刻就有千万贯的实力。 这倒不是说林家有这么多钱,可架不住人家名声好啊……试问哪个八闽商人,敢不卖林家面子,更何况还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向高丽迁居,好处已经显现出来,船舶往来,商货运输,获利之大,难以估算。 一艘装满茶叶的船只过去,怎么也有五千贯以上的纯利。 高丽有利可图,辽东就没有吗? 不能够啊! 毫无疑问,人的观念改变,能带来的东西太多了。 在赵桓手上,大宋已经进化出了三个世界,而且这三方都相当骇人……首先就是广大的大宋腹地,这里奉行均田平役,是个相对均衡稳定的农业社会。 经过战乱的摧残,这些地方快速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构成了大宋的基本盘。 然后就是康国……这里商业发达,不但继承了大宋一百多年的积累,还经过赵桓的催化,有政策优势,在赵构的治理下,迅速成长为一个唯利是图的资本世界……在这里可以得到充足的资本支持,筹措海量的金钱。 再之后,就是长城内外的军功世界了。 这里奉行军功为主……凡是立下战功的,都能得到一块土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农场,牧场,过着军事贵族的生活。 他们毫无疑问是对外用兵的受益者,能够给大宋提供充足的兵源,很多年轻子弟都主动投军,成为了源头活水。还有,长城内外的农场和牧场,又提供了相当数量的牲畜和粮草,甚至还有兵器,也减轻了后勤压力。 总而言之,万事俱备,只等一道旨意了。 只不过赵官家迟迟没有降旨,并且把吴玠叫到了宫里。 这事情就奇了怪了。 作战计划是曲端弄的,出战请求是韩世忠提出的,诸多的军中将领也是赞同的。 赵桓为什么就盯上了不声不响的吴玠啊? 莫非赵官家还不好下最后的决心,要请教这位军中战神? 众人猜测许多,可唯独吴玠知道,他有麻烦了。 “晋卿,你说朕等个三五年,把耶律大石和兀术都靠死了,然后再出师草原,接手留下来的地盘,是不是会比现在容易许多?再有三五年,朕的国库也会很充裕,军制改革也能彻底完成,到时候战力还能提升一截,你说,为什么朕不该等待,一定要现在出兵?” 赵桓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吴玠愣了,为什么?道理韩世忠不都讲了吗? 赵桓看着发愣的吴玠,忍不住冷笑,“韩世忠拿着年纪逼迫朕,让朕不能不答应……朕问你,这算不算是强迫君父,以下犯上?” “啊!” 吴玠吓得连忙跪倒,“臣,臣有罪!” 赵桓淡淡道:“是你怂恿韩世忠的吧?” “这个……也不能说是,毕竟他也有出兵之心。” 赵桓呵呵道:“你啊,吴晋卿!你比韩世忠有心眼,比曲端内敛……朕的几位大将里面,就属你心思最多,深不可测啊!” 吴玠吓得浑身冒汗,后背都被湿透了。 “官家,臣,臣该死!” 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一句了,吴玠在地上不停颤抖,仿佛在等待宣判似的。 哪知道赵桓竟然伸手,拉起了吴玠。 “晋卿,朕也不是草木之人,朕也有心,也有感情……朕又怎么舍得让你们慢慢凋零!”赵桓用力攥着吴玠的手臂,不停摇晃! “这一战好好打,打出中兴名将的风采!”赵桓又道:“等打赢了,朕会分割塞外之地,给你们这几个王爷实封,和朕共享天下,于国同休!” 第484章 好岳父 吴玠傻傻看着赵桓,实封塞外之地,与国同休,这个承诺太大了,这张饼也画得太诱人了。甚至让吴玠怀疑,这是赵桓能开出的条件吗? 赵官家不是那种贪得无厌,恨不得把什么都揽入怀里的人吗? 他真的愿意这么干? 不会是试探吧? 吴玠痴痴发呆,完全猜测不到赵桓的心思。 “晋卿,说到底,你还是没把朕当成朋友。”赵桓伸手,拉着吴玠,就地坐在了一级台阶上面。 “晋卿,你说朕是什么人?” “官家自然是雄才大略,盖世无双……” 赵桓瞪眼,怒冲冲道:“朕想听好话,用得着问你吗?” 吴玠一怔,呆呆相对。 赵桓轻叹,“其实朕就是个普通人,做不到铁腕无情,其实朕也知道,军中权臣,执掌大权,终究是国家的威胁。可,可朕能怎么办?诛杀功臣吗?朕下得去手吗?就拿你吴晋卿来说,盘肠死战,把命都给朕了,朕只能给你个王爵……按理说,该让你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子子孙孙,享受无边富贵……奈何朕又不能那么干。朕到底还是大宋的官家,是这么多人的天子。朕只能办武学,改革军制,推行变法,把国家的根基打好。朕还不自量力,打算治理好黄河,毕竟国家安稳了,想乱也乱不了!” 吴玠听到这里,已经是脸色骤变,冷汗琳琳。 “官家,臣,臣绝无不臣之心,若是官家担心,臣这就将人头砍下,奉给官家!” “你没听懂。”赵桓打断了吴玠,“朕既然把这些事情挑明了,就是说朕想出了办法,想出了我们君臣长久和睦的法子。朕给你们实封,给你们一块随便折腾的土地……就像朕对待康王那样,” 赵桓笑容可掬,“晋卿,任何国家的疆域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度扩张下去……朕能管的事情就那么多,政事堂能处理的政务也是有限的。国家越大,就只会越迟钝。或许一处叛乱,等消息送到了京城,已经是一年半载了。等再派出兵马,还要更久……一旦国力衰败,就无以为继了,安史之乱以后,痛失西域,便是这个道理。” “与其力有未逮,让蛮夷抢走,不如大方一些,给自己的亲信将领,让大家伙跟朕同享富贵,岂不是两全其美?” 吴玠由于性格内敛,他不像韩世忠的豪气,也不像曲端的外向,更没有岳飞的精忠无私……他这个人,就仿佛被一层层的网裹起来一样,能算计,会隐藏,看不出他的真心实意。 不过到了今天,此时此刻,吴玠破防了,他忍不住自嘲道:“官家高看臣了,臣治国,只是任人唯亲,肆意胡来,到时候国内大乱,肯定没法收拾。” 赵桓也笑了,“那样也不用怕,至少还有朕在,来求援就是……还有,你也可以雇佣咱大宋的文臣,替你治国。反正办法肯定比困难多。” 赵桓笑容从容,很显然他已经想好了。 或者说从封了赵构之后,他就有了成熟的思路。 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一次的事情,在一两年之后,赵桓也会往外面用兵,打下海外之地,安顿诸王。 奈何韩世忠突然请战,弄得赵桓有点措手不及。 更让这位官家有点恼怒……你们就那么没信心,等一等不行吗?非要用这种类似逼宫的手段,狂打人情牌,讲什么年纪大了,最后一战……你们的小心思,朕还能不知道? 不就是瞧着改革军制不舒服吗? 生怕失去了兵权,成了摆设! 幸好赵桓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德行,不然肯定会猜忌他们,觉得这几个东西想要养寇自重呢? 话说到了这里,叫来吴玠的用意也就呼之欲出了。 韩世忠,曲端,岳飞,这三人赵桓绝对信任,韩世忠是没胆子,曲端是没有人缘,至于岳飞……怀疑自己,也不能怀疑岳飞啊! 唯独吴玠,这货的心思太过深沉,万一他动点手脚,让这一次打败了,好凸显武人重要,阻止赵桓的改革,也未必不可能。 毕竟作为西军出来的老人,队友有难,不动如山的操作,不要太熟练! 多路出兵的核心,在于上下一心,八方一体。 做不到这一点,只会让人家拿出杀手锏,不管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就给破了。 所以说赵桓当了十多年天子,早就炼出了火眼金睛,能够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找到最关键的那一个。 解决了主要矛盾,大战自然无往不利! 这里面的智慧,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会的。 吴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赵桓的意思,也很清楚,这是官家的恩典,也是官家的厚道…… “请官家放心,臣务必竭尽全力,至于实封疆土,臣也愿意带头响应。” 赵桓笑了,“好,这就好!晋卿你最沉稳,这事情朕就只和你讲了,剩下的事情,等战后再说。” 吴玠连忙点头,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吴玠这才告退。 从皇宫出来,吴玠就脸色苍白,心惊肉跳。 甚至两腿颤抖,瘫在椅子上,一直到了后半夜,愣是没起来。 能把一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将,吓成这样,赵桓的威力可想而知。 吴玠回想起来,越发觉得不寒而栗。 伴随着军制改革,在宋军当中,已经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反对势力。武人串联,其实和文官也没什么区别。 就比如为了反对迁居大户,文人把李纲推了出来。 而武将为了反对改革,多半会从诸王当中找代理人? 这几位大王谁合适? 曲端人缘差,岳飞性子轴,韩世忠又是个外强中干,没多少胆子的……到时候他们多半会找我吧! 那我又会干出什么事情? 吴玠稍微想想,脖子后面就冒凉气,这么下去,或许早晚会一刀落下,砍了自己的脑袋! 想通之后,吴玠也真的开始敬佩赵官家了。 这种圣君权臣的戏码,几乎是无解之局,往往发展到最后,必须死一个才能结束……偏偏在赵桓这里,愣是憋出了第三条路,居然用出了实封这一招。 如此一来,就不是替官家打江山,而是替自己争取地盘了。 果然是好手段啊! 一个死局,居然成了共赢的局面……官家啊官家,俺吴阶算是五体投地了。 最后一点隐患也解决掉了,或者说赵官家成功防患于未然。 向塞外用兵,再也没有疑虑。 整个大宋,都在积极备战。 曲端已经统御兵马,向高丽进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看朝廷的情况。” 赵谌匹马到了临潢府,直接见了耶律大石和萧塔不烟,面对岳父岳母,他说了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两口子互相看了看,愣了好半天,大石脑筋更快,他突然切齿道:“好啊,难不成是你爹又打算背信弃义,图谋临潢不成?” 赵谌眨巴了一下眼睛,到底是没说什么。 唰! 耶律大石抽出弯刀,直指赵谌,他的胡须都颤抖了。 “宋辽结盟,一起对付金人。当初你爹抢走了燕云,就说过那是你们大宋的故地。现在莫非说辽东之地,也是你们的故地吗?” “那个……要是从汉朝的时候算,还真是我们的!” “呸!” 耶律大石狠狠啐了赵谌一口,“我既然是大辽之主,辽东之地,就是我的。现在你们背信弃义,兴兵攻取,还打算害我。别以为耶律大石就是好欺负的,我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回头跟你爹大战一场。他要是仗着国力强盛,就敢小瞧我,那他可想错了,以少胜多的战斗多了,我耶律大石不怕他!” 这位杀气腾腾,手里的弯刀不停在赵谌的脖子上晃荡,竟然真的有砍下来的意思。 赵谌后背冷汗直冒,湿透衬衣……他是冒险前来的,不光背着朝廷,就连虞允文都不知道。 到了临潢,大石果然翻脸,自己命悬一线。 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死吧! “赵谌,谁给你的胆子,你怎么敢来?”萧塔不烟突然开口了。 赵谌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岳母。 无奈长叹,“我这个位置上,还能怎么办?说到底,你们是我的岳父岳母,我也是当爹的人,家国天下固然大,可再大也不能忘了家人!” 萧塔不烟深深吸口气,不无吃惊道:“你不怕死?” “怕,怕得要死!”赵谌苦兮兮道:“我现在都后悔来了。” 耶律大石怒目圆睁,举刀要杀。 萧塔不烟却是伸手,拦住了丈夫,感叹道:“怎么,你还真的打算让女儿守寡啊?” 耶律大石冷哼道:“别说守寡,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他赵桓欺人太甚,我跟他势不两立!” 萧塔不烟呵呵一笑,“别吵吵嚷嚷了,让孩子看着笑话……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我心里还不清楚?东边咱们争不过,就去西边!去西域,那有那么多的疆土等着咱们。”萧塔不烟看了看赵谌,笑道:“你也别怕了,到底比令尊有良心,临潢府就算是嫁妆,送给你了!” 第485章 大石的西征 耶律大石听到王后的话,竟然气得脸色铁青,将弯刀一掷,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萧塔不烟没有追过去,而是转身面向赵谌,神色凝重。 “你还认我这个岳母吧?” 赵谌连忙点头,“小婿怎敢不认!” “那就好!”萧塔不烟点了点头,“国事家事,没有能两全其美的……当初咱们两家结盟,结亲,到底是为了什么,谁心里都有数,也没有必要自欺欺人。按理说一山不容二虎,走到了这一步,到底是要打的。” 萧塔不烟笑道:“虽然大辽弱了点,可也有十几万人,绵延万里的国土,到时候遍地烽火,对你们大宋也不好。只不过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我们也不想自取灭亡。你爹到底算是个雄主,手下猛将强兵,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一句话,你们出个好价钱,我们让出临潢,大军西征,把这块地盘留给你们大宋。” 赵谌下意识咽了口吐沫,武将那边想灭了大辽,立下不世之功。 这个想法赵谌挡不住,甚至他爹赵桓都不得不低头。 但是作为辽国的女婿,赵谌也有自己的利益所在。 他当然不希望宋辽死斗,如果岳父这边能够主动退让,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那……岳母想要什么?”赵谌咽了口吐沫,好奇问道,心里嘭嘭乱跳。 萧塔不烟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婿,突然笑了。 “我也说不好,不如就这样吧,你是我们的女婿,又是大宋的储君……你代表我们跟官家谈,看看能争取什么给我们……” “我?” 赵谌傻了,“我,我怕做不好啊!” 萧塔不烟微微一笑,“这么说吧,你一点也要不来,我们也认了。反正一切都看你的良心了。” 说完这话,萧塔不烟竟然转身离去,留下赵谌一个发傻。 赵谌算是个有主意,他自小就努力学着他爹,这些年下来,尤其是总领行台以来,本事大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跑来给大石通风报信。 但是万万料想不到,竟然让他去和老爹谈判,去向大宋要东西? 这算什么? 背叛大宋吗? 会不会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殿下何故造反? 那样一来,自己的储君之位怕是都保不住了吗? 赵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无论如何,也不能接。 可若是他拒绝了,宋辽必定会开战,到时候辽国是大概率被灭了,可大宋也不会好受……边疆兵连祸结,死伤无数,尤其是这个战斗不会轻易结束的。 大汉和匈奴打到了什么时候? 几十年,上百年……要真是那样打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事实上赵桓一直在暗中推动一件事,那就是对契丹的同化……双方商贾往来,文化交流,赵桓甚至派了很多儒士,帮着大石治理地方,建立学堂……赵桓再想什么,赵谌岂能不知道,老爹是想瓜熟蒂落,把契丹给和平吞并了。即便有战争,也不要绵延百十年,流血遍地,尸骸堆积…… 总不能让老爹的心血都白费了吧! 赵谌再三思索,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个生意必须谈下来,而且该给契丹的好处,半点不能少! 就算被骂,甚至丢了储君位置,也在所不惜! 赵谌下定了决心,他很快找来了两个小伙伴……一个是驸马岳云,一个是赵汾。 听完赵谌的想法,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的竟然是赵汾……这位首相之子怒气冲冲,气不打一处来。 “政事堂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能答应?我们辛辛苦苦经营行台,要的不就是水滴石穿,潜移默化,把整个草原都拿到手里。我们这边挖空心思,他们那边竟然要对塞外用兵。这不是坑儿子吗?不行,我要弹劾!” 赵汾气鼓鼓的,高呼弹劾。 连赵谌都无言以对了,大宋朝什么事情都发生过,儿子弹劾老爹,却还是没有……努力,为了父慈子孝的事业添砖加瓦,再创辉煌! 岳云倒是冷静沉稳了不少,抱怨是没用的,光想靠着怀柔手段,也不知道多少年能拿下塞外之地,或许永远都不可能! 朝廷要出兵也不是不能理解,幸好耶律大石愿意西征,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要说远征,我还有点经验,需要准备的东西绝对不少。”岳云认真道:“要是全靠大宋负担,政事堂肯定会震怒的。” 赵汾想了想,笑道:“也不尽然,朝中诸公不是一直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吗?不是讲究上兵伐谋吗?而且和辽国直接翻脸,也是背信弃义之举。就凭这个,咱们没准就能谈出个不错的结果。”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竟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小崽子们长大了,要跟老辈斗法了! 怎么想着还有点热血沸腾啊! 很快赵谌就以行台名义,向政事堂去了一道公文,要求朝廷为大辽远征提供便利,赎买临潢府。 看到了赎买两个字,大宋这边立刻就气炸了。 “荒唐,实在是荒唐!” 首相赵鼎第一个表态,他不能不表态,这里面还有他的混账儿子呢! 枢密使张浚也道:“当年太上皇赎回了燕山府,结果耗费百万国帑,转头金人南下,两河沦陷,旧事历历在目,无论如何,朝廷也不能答应大辽的勒索!” 文武两位宰执,一起拒绝,这事情差不多就可以宣布吹了。 奈何,就在这时候,礼部的胡寅突然有了别的看法。 “临潢府和燕山府到底不一样,而且大石也不是女真……他现在愿意率领大军西征,算是一件好事。我们既能保全同盟之谊,又能开疆拓土,纵然花点钱,也无关痛痒。” “你就不怕丧权辱国吗?”张浚闷着脸质问,冲冠怒气,扑面而来。 胡寅翻了翻眼皮,索性不多言了,只是他开了口,其余人也就敢说话了。 林景贞就道:“张枢相,我大军压境,契丹不能拒之,甘愿远遁,这算什么丧权辱国?更何况契丹能够远征西域,正好为大宋充当先锋……我们出钱,也是情理之中了。” 两位实权尚书开口,随后兵部尚书刘子羽也沉吟道:“辽国本来就是两部分,西域一块,临潢府一块。能逼着他们放弃东边,专心经营西边,未尝不是好事情。有他们在,河西的压力就小了,朝廷可以从容应对,甚至整个北疆都能高枕无忧。每年节省的军费何止千万啊!” 包括李若水都开口了,“赵相公,令郎辅佐太子殿下,能提出如此妙策,实在是大功一件,虎父无犬子啊!” 他这一句话,让赵鼎也尴尬起来。 赵相公急着喊打喊杀,就是担心受了儿子的牵连,现在一看,既然大家伙普遍赞同,他也没必要大惊小怪了。 可是赎买这词太难听了,绝对不能用,毕竟太伤自尊了。 经过了一番紧张讨论,政事堂拿出的意见是联合……没错,就是联合西征……说白了,也就是契丹出人,大宋出钱。 这个结果送到了三个小崽子手里,他们简直高兴坏了。 “果然,他们就是好面子,吃大亏!” 赵汾喜滋滋看向岳云,“怎么样了,清单拟好了没有?” 岳云抬起头,将桌上厚厚的一摞举起来,想了想,这才道:“差不多三分之一了吧!” 这仨小崽子可是下了狠手,对朝廷半点客气都没有。 咱不说别的,光是保暖用的手套,就有十万件……其余各种物资,简直多如牛马,数不胜数。 在这一大堆东西的后面,居然还有火药二百万斤!突火枪两万支!手雷二十万枚! “疯了,你们简直疯了!” 坐在三个年轻人对面的正是吴玠,在吴玠旁边,还有沉着脸的岳飞。 “耶律大石把你们收买了,是吧?你们给他们这么多好处?”吴玠气得拍桌子,“你们还是不是大宋的臣子?” 赵汾坦然而对,“我们当然是大宋子民,吴大王,你难道看不出来?唯有开出丰厚条件,让大石天王心甘情愿,立刻西征,我们才好放手经略塞外!” “你小小年纪,打算怎么经略?” “这还不简单,自然是内外一体,天下一家了。”赵汾坦然道:“吴大王,你可知道,眼下的辽东塞外,散落的契丹人,尚且有百万之巨……耶律大石的旗号一天不倒,这些人都不会真正归心大宋。即便要开战,万里草原,你吴大王可有本事,剿杀这百万契丹人?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如赶快送走耶律大石,失去了主心骨,塞外之地,还不就是大宋的地盘?” 吴玠是知道赵桓打算的,听到了赵汾的话,甚至觉得有点心动,可他随即断然摇头。 “不行,这么多东西,还有军粮军饷,朝廷拿不出来!我们也没脸递给政事堂,无论如何,也行不通!” 眼瞧着谈判陷入了僵局,赵谌突然幽幽道:“那不经过政事堂呢?” “不经过?你们从哪弄钱,弄这么多东西?” 赵谌突然笑了,“康国!我跟九叔借钱!” 吴玠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行? 这个结果送到了大石两口子手里,这俩人的惊骇程度比吴玠还过分! 良久之后,萧塔不烟突然幽幽道:“陛下,这回咱们可以放手打杀……打出一个万里之国如何?” 第486章 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萧塔不烟和耶律大石这对患难夫妻聚在一起,面面相觑。 大石突然老脸泛红,竟然有些害羞道:“纠缠了这么多年,我到底不是赵桓的对手,又没有破釜沉舟一战的勇气,只能将大好的江山拱手让给他,我,我是不是懦夫?” 萧塔不烟伸手,按在了丈夫的肩头,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的男人论文采,是二百年来,唯一的契丹进士,论起武功,是一手恢复大辽国的英雄。这世上的豪杰虽然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的男人,他赵官家也不行!” 耶律大石眉头挑了挑,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虽说是老夫老妻,可夫人的话还是让他满心欢喜,倍感欣慰。 他比不上赵桓,是已经被灭的契丹,比不上一息尚存的大宋,却不是他耶律大石,不及赵桓! “接下来就要去西域了……这些年来,咱们也下了不少功夫,西域诸国,不值一提!” 耶律大石豪情万丈,萧塔不烟也是极为赞同,并不觉得丈夫是在做梦。 现在西域的主要势力就是高昌回鹘,毫无疑问,已经被他们解决了。 再往西,还有个敌人,叫做黑汗国, 这个黑汗国实力很强,曾经让西夏望而却步,不敢染指。 但是这些国家的共同毛病都是一样的,很难保持长久的强盛,用不了多久,就会互相分裂,彼此攻讦。 黑汗国也是如此,眼下分裂成东西两部分,且彼此攻讦不断。 这种对手,如何能抗衡耶律大石! 在黑汗国以西,还有个更强大的国家,叫做塞尔柱。 很凑巧,这个塞尔柱也陷入了衰败周期,四分五裂,有机可乘。 契丹人的间谍已经把两个国家的情况都摸透了。 如果能席卷这两个国家,那么波斯,巴格达,大马士革,这些地盘都会落入耶律大石的手里,大辽的兵马就能杀到地中海东岸。 在那里,还有一座城池,叫做君士坦丁堡。 据说那是一座独一无二的千年之城,繁华壮丽,甚至还在开封之上。 这些年,赵桓提倡对外探索,了解更多的世界,耶律大石也没有闲着,和赵桓倾向于海上不同,大石的探索在陆上。 他通过丝绸之路,不但弄清楚了西域和中亚的情况,更把手伸到了西亚,伸到了高加索,伸到了地中海东岸。 作为一个契丹人,耶律大石为什么会轻易让出临潢? 为什么会放故国家乡? 难道真的只是忌惮赵桓的实力吗? 不是的,作为一个枭雄,如果真的没有选择,他情愿意拼死一战,流干最后一滴血! 只不过令耶律大石惊骇的是,在向西的道路上,还有那么多土地,还有那么多的国家…… 尤其是大部分的国家都走在衰败的路上,分裂,内战,乱成一团,只要把大军开过去,就能席卷山河,打下一个比大宋还要辽阔的万里社稷! 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留在东方和赵桓死磕! 只要好处足够,什么家乡,什么大辽,都是可以抛弃的……这才是耶律大石最终决定西征的根本原因。 “奈何我现在年过五十,也不知道身体还能不能支撑……王后,你记住我的话,假如我死了,你不要迟疑,继续统领大军,继续向西,然后在咱们的疆域尽头,给我建一座最宏伟的陵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耶律大石并不比赵桓差!” 这位大辽之主,发出了他的怒吼! 辽国的情况简单,竟然也是个优势,至少两口子商量妥当,也就罢大事确定下来。 反观大宋这边,简直炸开了锅。 太子赵谌为了拿回临潢,开出了天价,这样原本倾向于太子的文官们暴怒,政事堂还能克制,可是以胡铨为首的御史台,已经炮声隆隆,弹劾太子失德。 也有人弹劾赵汾,说他蛊惑太子,罪莫大焉。 岳云也没有跑得了……甚至有人总结了文武两大纨绔,一个是赵汾,一个是岳云。 孩子教不好,自然是大人的问题。 赵鼎和岳飞也成了靶子,有人公然喊出,不能治家,焉能治国,两个人该羞耻隐退,还有什么面目,继续留在朝中? 更有人直接叫嚷,要调动百万大军,直接取了临潢,用不着如此丧权辱国,卑躬屈膝! 我大宋何等国力? 我官家英明神武,将士骁勇善战,金人都不在话下,更遑论一个契丹余孽了。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大宋的文官是如此好战! 也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赵桓能得到如此多的赞美。 “瞧瞧,这好坏都是比出来的……过去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知道了吧?朕比起太上皇和太子,还是很靠谱的。” 赵桓笑呵呵道,在他的对面,正是首相赵鼎。 这位赵相公满脸难堪,气得眉头紧皱。 “官家,太子之举,却有不当之处,臣,臣请官家亲自处置临潢之事。” “不!” 赵桓断然拒绝,“要是让朕去谈,还谈不出这么好的条件哩!” 赵鼎目瞪口呆? 这是说反话,还是真心的? “官家。”赵鼎认真道:“太子殿下顾全了大局,保持了和契丹的盟约,也全了夫妻之情,可谓是君子之举……便是老臣,也是钦佩的。可,可国家大事,到底不能凭着私情决断。别的不说,光是各种钱粮军械,加起来就有二百多万贯……着实是有点太多了……最最关键,凭空给了耶律大石,根本没法和天下人交代,还有,如此一来,耶律大石趁机做大,久后必为大宋敌人,一山不容二虎,太子之举,形同资敌啊!” “哈哈哈!” 赵桓忍不住放声大笑,“赵相公,朕知道,不只是你,还有太多的人,都是这个看法,只不过朕有别的意见……首先你说一山不容二虎……朕想说天下足够大,容得下两个共尊炎黄的大国!” “其次,朕想问你一句……二百万贯很多吗?那三个坏小子能吃亏吗?” 赵鼎猛地吸口气,他面色凝重,“官家,莫不是有什么消息?” 赵桓摆手,“朕也不知道……不过朕打算再等等,看看他们能给朕带来什么惊喜!” 赵桓决定等待,还真没有人敢反驳,御史台依旧嚷嚷着,但也只是吵嚷而已。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 终于,赵汾和岳云,两大衙内入京了。 等待他们的正是政事堂诸公,也包括朝中重臣,御史台的言官。 “赵汾赵参议,你可知罪?” 胡铨一上来就发动了问罪技能,赵汾笑容可掬,竟然毫不在乎,反而问道:“我有什么罪,还请指教!” “还用得着我说嘛?在场诸公,人尽皆知!” 赵汾满脸无辜,夸张道:“你们都知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莫非咱们是两个国家的人?” “谁说不是!”胡铨冷哼道:“你们里通外国,偏向契丹,难道不是铁证如山!” 赵汾呵呵一笑,“原来是这事啊?我想请教胡中丞,你说我们卖国,我先不反驳你……可既然是卖,必然有交换,如果我们拿回来的东西,比送出去的多得多,又该怎么算?恐怕是我们赚了吧?” 胡铨冷哼道:“赵参议,你果然是名门之后,口舌功夫了得!你得到了什么?不就是一座空空如也的临潢吗?只怕和当初的燕山府一般不二!你也敢那这个当成开疆拓土的大功吗?要不要也封你个王爷?” 这是把赵汾说成了童贯……赵汾不慌不忙,笑呵呵道:“胡中丞,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当下塞外还有多少契丹人?” 胡铨一愣,这事他怎么知道? 正在胡铨发愣之际,赵汾又追问了一句,“你知道有多少蒙兀部落?” 胡铨再度征住,他只知道一个乞颜部,别的部落,却是不清楚了。 赵汾又笑道:“那胡中丞可知道塞外有多少田亩,多少牲畜,多少马匹?” 胡铨无言以对,却也不甘心被问住,“赵参议,莫非你能说得清楚吗?我看你也是信口雌黄罢了!” 赵汾大笑,他冲着岳云一伸手,岳云将一份清单递给他。 赵汾笑呵呵道:“这是契丹八部,一共将近二十万账,近八十万人的清单……胡中丞,你想不想看看?” 胡铨还在迟疑,不明所以,赵鼎却是站了起来,神色之中,微微带着激动。 “怎么?契丹八部愿意归附大宋?” 赵汾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大石天王率领十三万人,相继出发,西征诸国。还剩下的契丹诸部,二十万帐,没法跟着大石天王一起出发,他们暂时归附行台,由我们负责照料,必要的时候,还要帮助他们向西迁徙。当然了,主要的人员,还是归我们安排的。” 众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听不明白,这八十万人,有几个能继续跟着大石的?毫无疑问,他们都会落到赵谌和行台的手里! “对了,这里还有蒙兀十八部的情形……原本他们也是归附契丹的,现在要归附行台……算起来也有几十万人,真是让人发愁,都不知道怎么管才好!” 赵汾嘴上抱怨,可眼睛都乐开了花。 他们为什么帮着大石说话,还不是为了投桃报李,顺利接收耶律大石的遗产吗? 光是加起来百万游牧部民,就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了……只不过这还仅仅是收获的一项而已!后面的东西更多! 第487章 太子的收获 契丹八部,草原十八部……一百多万的牧民,悉数归附……这个成果不可谓不大。 但是朝堂诸公却也不是等闲之辈。 在胡铨哑火之后,枢密使张浚突然开口道:“这些部落不过是依附大石而已,之前他们也依附女真人,再往前,还依附过大辽……现在大宋强盛,他们自然依附过来。如果因此就把功劳算到大石的头上,还感恩戴德,那未免也太傻了吧?” 张浚的话提醒了大家伙,没错,权柄这东西,可不是给你就是你的,还要自己努力去抓取,真正掌握在手里,那才是真的。 就像现在,大石给了,大宋就能接过来吗? 或者说,他耶律大石凭什么承诺啊?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些东西,根本是一纸空文,拿来哄小孩子的。 偏偏就是三个小孩子信了,还能说什么呢? 在这一刻,赵汾和岳云的处境万分尴尬,不少人都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小小年纪总想着搞一个大新闻,结果把自己给坑了,就看你们怎么收场了。 首相赵鼎,燕王岳飞,甚至是官家,会不会包庇这几个小子? 就在众人思忖的时候,突然赵汾微微一笑,“张枢相,您说得都没错,可若是大石天王原意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呢?” “什么?” 张浚脸色微微一变,他死死盯着赵汾,“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汾笑着点头,“自然是真的,大石天王在出发西征之前,会召开忽里勒台大会,会盟诸部,共同推举太子殿下统御草原之地,成为草原共主……张枢相,你说大石天王做到了这一步,我们和他的生意,还吃亏吗?” 吃亏吗? 岂止不吃亏,简直赚大了。 张浚迟疑道:“耶律大石当真愿意?” 赵汾呵呵一笑,“我们付出真心,总换不来绝情吧?” “这……” 张浚竟然无语了。 奈何在场还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忽里勒台大会是个什么玩意,互相看着,渴望得到答案。 这时候刘子羽到了人群中间,缓缓道:“这个忽里勒台起源自突厥,差不多是聚会的意思。意为诸王贵胄聚集,共同商议大事。游牧部落迁徙不定,因此很难聚集在一起,每一次忽里勒台,都非常重要。” 岳云突然开口道:“刘尚书所言极是,在不久前,乞颜部大汗合不勒就组织了忽里勒台大会,成立乞牙惕联盟,合不勒汗以勇武智谋,夺取了盟主之位,大半个蒙兀诸部,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岳云和合不勒汗是老朋友,他很清楚这个忽里勒台大会有多重要! 蒙兀诸部推举汗王,对外用兵,全都要仰仗这个忽里勒台大会……在早些年,还要靠着请神问卜,决定谁是汗王。 可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仰仗武力。 其中东半个蒙兀,最强大的就是合不勒汗。 当初因为争夺临潢,还和大石发生了冲突。 后来耶律大石发现消灭不了合不勒的势力,他就主动修好,要求契丹诸部,也加入到忽里勒台大会,并且他本人和合不勒汗歃血结盟,成为安答。 总而言之,就是尽量威逼利诱,拉拢分化的那一套。 耶律大石的确堪称雄才,他利用这段时间,已经在蒙兀诸部当中建立起相当权威,而且类似诸王议政的模式,也被他引入到了辽国的管理之下。 一句话,忽里勒台大会,就是大石统治草原的手段。 如今大石西征,他愿意主动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并且将草原的统治权交接给赵谌,这份馈赠,足以让所有人闭嘴了。 赵鼎沉吟再三,突然躬身道:“回陛下的话,俗话说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大宋直接进军草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稳住局面,耗费更不知凡几。如今若是能顺利召开忽里勒台,换来蒙兀诸部归附,实在是大功一件,无与伦比啊!” 赵鼎的点头,整个文官都变得无话可说。 说到底,草原和中原是两个文明,虽然有所交流,却远远达不到彼此了解,心灵契合的地步。 如果让大宋用兵,最多就是让诸部臣服,共尊大宋皇帝,弄个天可汗,圣人可汗一类的名头。 至于忽里勒台这种模式,怕是弄不出来的。 大石的情况就不一样,契丹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出身,又统治了草原二百年,经验丰富,十分清楚他们的玩法。 当耶律大石心甘情愿,将草原顺利交付大宋之时,能减少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 不然的话,派再多的兵马,找不到窍门,只知道蛮干,也是白搭。 毫不夸张讲,弄不好草原就是帝国坟场,足以把大宋给埋了。 耶律大石没有埋雷不说,还把最好的办法告诉了大宋,这份情谊,的确是无价的。 …… “臭小子,你比你爹老实,咱们翁婿之间,也就不耍心眼了。我把这些交给你,也不是不要回报。” 赵谌立刻点头,“请岳父吩咐,无论多难,我都一定全力相助!” 大石欣然点头,“好!我相信你……这一次西征,路途遥远,不免会出现挫折坎坷,如果有了问题,我还想让你帮忙。” 赵谌立刻点头,“没问题,小婿一定竭尽全力……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我都不会含糊。” 大石一笑,“还有一件事,就是我那个儿子,你的内兄了……他现在还跟着你爹学本事。” 赵谌一愣,忙道:“岳父是担心?” “不!” 耶律大石摆手,“令尊没有那么不堪,他不会算计一个小孩子的。只是我担心他日后太过文弱,没法承袭我的基业……从今往后,你要多带着他到草原历练,要让他能吃亏,杀伐果决,勇毅干脆。” 赵谌沉吟了,他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他也未必能做好。 “小婿只能尽力而为!” 耶律大石点头,“如此就好!” 又沉吟了一下,耶律大石才道:“差不多了,跟我出去吧。” 大石带着赵谌,从帐篷出来,此刻的营地之中,已经是旗号飘扬,人山人海! 在这一片无穷无尽的人群当中,稍微辨认一下,就会发现,其中有契丹八部,有蒙兀诸部,甚至还有几个背叛了完颜部的女真部落。 各种各样的人,一大堆大的小的汗……简直都数不清。 谁要是能弄明白草原怎么回事,非有个超级脑袋不可。甚至你刚刚弄清楚一些,很快又洗牌了,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想要驾驭起来,着实太难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在当下,除了契丹诸部以外,最强大的不过是两人,首推乞颜部合不勒汗,其次是西蒙兀的克烈部汗王忽儿札胡思。 这俩人瓜分东西,雄踞大漠,便是耶律大石也没法消灭他们,只能小心安抚。 如今大石把他们召集过来,按照蒙兀习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就是对这俩人地位的认可! “十年前,朕率领十八部勇士,远征西域,得到了高昌汗王毕勒哥鼎力相助。” 说话之间,耶律大石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一个人,这位连忙躬身,毕恭毕敬,他皮肤白皙,高鼻深眼,让人印象深刻。 赵谌暗暗记在心里。 大石继续道:“朕横扫西域之后,复兴大辽社稷,痛击女真,救下几十万契丹儿郎……如今朕欲起兵西征,东方故土悉数交给我的女婿。” 耶律大石伸手拉着赵谌,笑呵呵道:“孩子过来。” 赵谌一身红袍,戴着幞头,略显腼腆,走到了大石面前。 “从今往后,草原就是你来做主了,跟大家伙说几句话吧!” 赵谌点头,他很像赵桓,身材高瘦,眉目清秀,尤其是面嫩,看起来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他能说什么啊? 不会吓尿裤子吧? 说到底,这不过是个借助大石威望的傀儡而已。 大家伙都是这么想的。 只见赵谌先是清了清嗓子,随后道:“我知道忽里勒台大会,就是蒙兀诸部定规矩的地方……天下规矩最大莫过于传承,我代表大宋天子,在此宣布,蒙兀诸部,幼子守灶,百世不变!” 众人先是一愣,什么意思? 赵谌又道:“草原民生艰难,自此之后,草原诸部,将十分之一上缴行台……行台设立备荒库……每到灾年,要赈济诸部,救济灾民,不使一人冻饿而死!” “再有,草原诸部汗王,悉数接受大宋册封,效忠大宋天子,顺昌逆亡……这是今天忽里勒台大会的三项盟约……愿意接受的,可以前来歃血盟誓,刻石记录,海枯石烂,永不改变!” 赵谌说完之后,又转头耶律大石,“岳父在上,小婿本想着萧规曹随,不做什么改变……奈何想到草原战乱连绵,百姓民不聊生,便过意不去,定下传承顺序,承诺救济灾民,从今往后,蒙兀诸部,悉数纳入华夏一脉,守望互助,共享太平。岳父以为如何?” 耶律大石嘴角抽搐两下,竟然无言以对,好你个赵谌,不愧是赵桓的儿子,你小子装了这么长时间的猪,就是为了今天! “贤婿所言极是!”大事咬着后槽牙道。 赵谌微微一笑,竟然向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道旨意,高声道:“乞颜部,合不勒汗,上前受封!” 第488章 犁廷扫穴 身为赵桓的儿子,尚且新嫩的赵谌也有一种近乎杀手的本能。 这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必须修炼的一门功课。 只是能修到什么境界,就不好说了。 耶律大石一度以为赵谌是个老实孩子,至少还有情有义,和他爹迥然不同。给自己通风报信,替大辽据理力争,甚至还不惜得罪朝堂诸公,拿出巨额的物资,满足大军西征。 可是直到这一刻,耶律大石清醒了,不愧是赵桓的种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 好得很! 大石切齿咬牙,赵谌却恍若未觉,他只盯着合不勒汗。 “我记得驸马岳云说过,你心系大宋,堪称草原枭雄,十分了得。我这里除了汗位之外,还有个顺义王的王位,你可愿意接受?” “愿意!” 合不勒汗把手臂横在胸前,一躬到地。 “化外蛮王早就仰慕上国,只是多年来,不能追随上国,还望大宋收留!” 说完,他竟然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 赵谌努力保持镇定,可是他的心已经砰砰乱跳了……因为这个项目完全超出了原本的剧本。 按照计划不过是大石讲一切托付给他,他安抚契丹诸部,顺便收拢蒙兀人心,就可以结束了。提出什么尊重幼子守灶,就已经朝纲了,现在册封顺义王,更是严重朝纲,完全是在大石的底线上跳舞! 反正既然做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赵谌索性放开了手脚,“合不勒汗,蒙兀并非蛮夷,尔等心向大宋,同击女真,便是华夏儿郎,中华英豪。我不会以蛮夷视之,朝廷也不会。大宋遵从草原习俗,加封尔为顺义王,保尔一脉,世袭罔替,富贵绵延!” 合不勒大喜过望,甚至要哭出来了。 当初他被大石赶出了临潢府,日子相当难过,腹背受敌,原本依附他的部落纷纷反叛,弄得他焦头烂额。 更何况还有大石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丧命。 如今大石要走了不说,他还捞到了大宋的封赏,一步登天。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人生四大喜,都凑到一起了,既过年,又娶媳妇,就没有这么美的! “拜谢上国,拜谢大宋!从今往后,乞颜部忠心不二,侍奉上国,有半点不忠,情愿天雷劈死!” 这家伙乐不可支。 相比之下,另一位克烈部汗王忽儿札胡思的神情就开始迟疑了,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 哪知道就在此刻,赵谌笑容可掬,看向了他。 “忽儿札胡思汗。” “臣在!” 这位三步两步过来,直接拜倒,以臣下自居,一看就是个识时务的。 “你们克烈部在草原之西,邻近西域之地。天王陛下西征,用得着你们。朝廷打算加封你为归义王,专门负责庇护天王陛下侧翼,你可愿意?” “愿意!” 忽儿札胡思的实力本来就不如合不勒汗,如果再让合不勒汗得到了大宋的支持,那么乞颜部灭了克烈部,也就在翻手之间。 别说让他保护耶律大石侧翼,就算再难十倍,他也心甘情愿。 赵谌看着两位蒙兀大部首领,心花怒放。 “眼下行台兵马只有三万之数,实在是不多……我准备请顺义王和归义王担任左右两翼总兵官,每人给五万兵源,由你们负责招募,行台给予军饷粮草,遇到战斗,你们随军出征!” “太好了!” 这俩家伙眼睛冒光,这是被收编,成了正规军了?大宋还能提供军饷粮草?他们能名正言顺,扩充势力了? “多谢殿下大恩,我们必定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殿下。” 赵谌坦然受之。 事情到了这一步,最诧异的就是契丹八部了。 这是什么鬼? 他们是大辽子民,原来可是大石的核心,也算是人上人……正契丹旗的,根本看不上这帮蒙兀泥腿子,都是一帮臭要饭的,还不如一条狗值钱。 可谁能料到,一转眼之间,这帮泥腿子手持兵权,爬到了他们头上? 大石天下,这你也能忍? 他们全都盯着耶律大石,很想让大石说句话,制止赵谌的行为。 只是耶律大石此刻如雕塑般,凝重不动,只是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赵谌,大有把这个年轻人戳穿,重新认识他的架势。 赵谌也终于注意到了岳父,他一转身,小跑着过来。 “岳父,小婿胡乱说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耶律大石呵呵一笑,“对不对的,你都是这里的主人了,还用问我吗?从今往后,自己拿主意吧!” “不不不!” 赵谌连忙道:“回岳父的话,小婿还有点话没说清楚……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十万契丹部众,他们或许还不明白,为何我重用了两位蒙古汗王。其实在小婿的心里,契丹和汉人,已经成为一家人,不分彼此。从今往后,行台的官吏,包括行台的正式兵马,都向契丹部众开放,他们的待遇和汉人一样。” “还有,请岳父放心,我会安排军械生产,提供更多的粮草物资……也请岳父在打下地方之后,多多商贸交流,互通有无。总而言之,小婿会尽力治理好塞外之地,也会支持岳父西征,绝无半点虚言,请岳父相信小婿!” 耶律大石就这么听着,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信,我如何不信!赵谌,现在看起来,你真不愧是赵官家的儿子,把他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行了,我现在就开拔西征,从此咱们翁婿各自珍重,告辞!” 耶律大石片刻也不想停留了……赵谌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塞外之地是他的,你想要西征,我会全力以赴支持。 至于还想着影响塞外之地,那是痴心妄想了。 草原上就是凭着拳头说了算。 耶律大石相信,赵谌不惜违背赵桓的意思,也要向他示好,是为了接收大辽的势力,然后用来压制蒙兀,保持对草原的统治。 这样一来,契丹诸部也会在草原上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他虽然远征走了,但是还能留下一股力量,足以维护他的后方安全。 和赵桓一样,耶律大石也是不喜欢把生死存亡捏在别人手里的人。 可他失算了,完全失算了。 原来在赵谌的心里,他的依靠永远不是契丹,恰恰相反,他最需要提防的却是契丹。 相比之下,蒙兀人虽然够凶悍,但他们还是太原始了,暂时不具备威胁大宋的能力,或者说他们的野心还没到。 给个王爷,就已经满足了,随便扔点粮饷,给点金钱,他们就会成为大宋朝最忠心的狗。 至于他们以后不满足了怎么办? 那就要看大宋的本事了,毕竟老奴在每年卖十万担人参的时候,也是大明最最忠心的狗。当每年卖一百万担,实力雄厚之后,发觉中原皇帝不过是个腐儒,根本不是天上人。自然就起了反心。 所以在相当时候,从后世看来,十分愚蠢的做法,在当时却是最合适的。 资助耶律大石……这事好不好呢? 站在第一层,会觉得是资助了一个潜在敌人,十足愚蠢。 可站在第二层,就会觉得,利用耶律大石,远征西域,甚至进攻波斯,占领巴格达……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耶律大石是东方的豪杰,而且赵宋不方便做的事情,让大石去做,顺理成章。 传播东方文明,大石居功厥伟! 不过当你站在第三层,又会发现另一个问题。 大石西征,搞不好会提前把东方的技术带过去,会不会提前触发文艺复兴,进而弄出大航海时代? 那样的话,岂不是大宋又危险了? 可话又说回来,大宋已经准备向海外发展了……大石走陆地,大宋走海洋,海陆并进,又有什么不好的? 说来说去,这是很难有定论的事情……一切都要看接下来的发展,所谓事在人为,做好了,一切都是好事,做不好,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说到底,做决策还是要看手里有多少牌,又怎么争取最大的利益,仅此而已。 赵谌靠着自己的手段,送走了耶律大石,拿下了塞外之地,还收服了蒙兀诸部。 尤其重要,还是兵不血刃。 到了这一步,哪怕最挑剔的朝臣也没法说太子殿下什么了。 至于那二百多万贯的军需物资,还真没有看在朝堂诸公的眼睛里,毕竟一个康国银行就能拿得出来……甚至这帮人还琢磨着直接联系大石,从而垄断丝绸之路的生意。 不得不说,这帮经商的,就是够狠。 而就在送走了大石之后,新的一年到来了。 做为大宋的官家,在辞旧迎新之际,下达了一道旨意,或者说,是一道檄文战表! “在新的一年之中,大宋的步骑舟师,将从各个方向,全力以赴,出塞作战。将干净彻底地消灭女真残余势力,彻彻底底犁廷扫穴,解决两国之间的仇恨!” “女真酋首,留在大宋身上的耻辱,将一扫而光!这个目标必定稳步确实达到!” 赵桓的这道旨意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官家没有给自己留余地,自然,女真也没有余地了! 第489章 秦桧和兀术 赵桓发动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即便不算上蒙兀诸部,仅仅是大宋禁军主力,就超过了二十万,还不包含民夫。 放眼整个东亚,乃至全世界,能抗衡这支军队的武装力量已经不存在了。 赵宋朝野上下,或许是第一次察觉到,他们的力量可以这么强! 李经被任命为临时的粮长,负责押运一千石粮草北上,出山海关,一直到新修的宁远城,放下粮食,完成交割之后,他和乡亲们就可以返回了,接下来的路途,会有其他人负责。 李经顺利拿到了回文,上面还有编号,大印。 “拿好了,回头交给让你们过来的户部的人,他们会拿这个去军前核定,看看究竟有多少粮食运抵。你们要是弄丢了,户部还会让你们再运一批的。” 李经连连点头,“知道,自然知道……只是军爷,户部那边,会核实军粮吗?” 士兵突然一笑,“怎么?怀疑我们会贪墨?” 李经摆手,“不敢,不敢,就是随口问问。” 士兵呵呵道:“告诉你也无妨,瞧见没有,这么多的土地,从今往后,就是咱们大宋的了!你说,眼前有金山银山,哪个瞎眼睛的还会在乎这点军粮?倒不是说没有贪墨,只是说大宋的禁军,永远忠诚可靠!” 李经连连哈腰,赔着笑脸,转身离去。 他想去瞧瞧自己的兄长,去坟前向李纲念叨一下……宋军出塞了,辽东之地,就要并入大宋的版图了。 这个国家的确在越来越强,人心士气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几乎每一个人都对胜利深信不疑。 没有了对外界没来由的惶恐,恰恰相反,越来越多的人斗志昂扬,把对外征伐视作发财致富的最好办法,谈胡色变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对于一个传统的士大夫来说,也曾经无数次憧憬,希望大宋朝能挺直胸膛。那些出使契丹的文臣,只要不丧权辱国,就会成为了不得的资本,从此之后,青云直上…… 李经突然觉得昔日的大宋是何等可笑,也难怪得不到尊重。 新的大宋也不错,如果能厚待士人的话,那就完美了。 只可惜李经也清楚,优待士人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宋……难道士人真的是这个国家的罪人吗? 李经也说不好……他只能和死去的兄长念叨一下,然后就要匆匆返回,他还有一百多个学生要教导。 这帮边塞野小子,那可是相当难对付,一天看不住,就不知道会惹什么祸! 要不是为了运送军粮,他才不会离开。 宋军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当物资运到前方指定的城池之后,就会有大批的牲畜,在骑兵的保护之下,负责快速运输,直接送到邻近前线的粮仓或者军营。 环环紧扣,几乎没有破绽。 如此严密复杂的运输路线,人员和牲畜的调用……自然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 在宋军当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参谋集团。 一些在武学表现突出的年轻人,已经进入到军中……他们习惯于用数学的方法,来管理这一支军队。 每天行军多少,军粮消耗多少,每个人如何分配……全都有仔细的规划。 就拿一点来说,军中的鸡蛋永远都是煮着吃的。 不管官职高低,都是如此,哪怕赵官家,都不例外。 因为只有煮着吃,才是完整的一个,每人发一颗,不会出现分配不公的情况。 这种管理模式,对于军中老将来说,着实算不上友善,韩世忠和吴玠都因为军容不整,遭到警告。 虽然下面的参谋不敢直接指责他们,但是弹劾的公文已经送到了赵官家的手里。 “官家,臣这一次战后,怕是也要解甲归田了。”韩世忠发出了无奈的感慨。 赵桓只是淡然一笑,显然,韩世忠还不知道他的计划,吴玠也没敢多嘴。 对于他们这些老人来说,的确到了最后的关头,该有一场华丽的谢幕战了。 只是大宋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不知道只剩下一口气的金国,还能不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了…… “赵桓这一次多路出兵,还扬言要年内解决大金……他着实是骄狂了,此战不管宋人几路来,我只一路杀过去!灭了宋军一路,我大金就能起死回生。” “都用不着害怕,更不必担心。我们是比不过从前,但宋人家大业大,也未必就比从前的日子更好过。总而言之,大金亡不了!” 兀术热情洋溢,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只不过环视四周,在军帐之中,有资格听他讲的人,却已经是不多了。 金国几大派系当中,粘罕一系,早就死光了,包括西夷,娄室,银术可等人的后代,都是如此……吴乞买死后,他的儿子们也被杀光了,一个不留。 本来金国还剩下一个挞懒,他算是地地道道的元老,结果他暗中勾结大石,被兀术给处死了。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有人讲挞懒跟合剌联手,想要除掉兀术,然后跟大宋讲和,靠着兀术的脑袋议和。 事实证明,兀术在内斗上面,还是很果决的。 他除掉了挞懒,合剌虽然长大了一些,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傀儡,一举一动,都在兀术的掌控之下。 如今还有些影响力的,也就是阿骨打的诸子,也就是兀术的几个弟弟,他们都唯命是从,全都听兀术的。 除此之外,就是韩昉和秦桧,两个文臣,还跟在兀术的身边。 虽然人少了很多,但上上下下,全都听从兀术的,再加上几年的磨砺下来,女真兵恢复了不少血气之勇,战力不减反升。 再加上招募蛮夷生番,使得总兵力突破了七万。 能靠着可怜的产出,养兵七万,已经足见兀术的本事了。 “这一次宋军诸路当中,就属曲端兵力最弱,而且曲端为人轻佻,纸上谈兵可以,真正领兵作战却是难为他了。我准备在他渡过鸭绿江,进军开州的路上,埋伏他,全歼宋军东路!”兀术信心满满,“只要灭了一路宋军,其他韩世忠,岳飞两路,不战自溃。” “我还准备趁机迁都东京辽阳府,雄踞辽东之地,和赵宋争雄,你们意下如何?” 兀术的几个弟弟除了能说四哥英明之外,还能讲什么。 韩昉倒是有些迟疑,“四太子,曲端的东路军最多是偏师,其中高丽兵马数量不少……上次已经惨败我军之手,这一次他应该会谨慎很多,怕是图谋不易啊!万一拿下不曲端,韩世忠和岳飞两人齐至,又该如何?” 兀术的脸色很不好,“这么说,韩相公有妙策退敌了?” 韩昉顿了顿,仗着胆子道:“四太子,要不向北退吧!” “退?退到哪里?” “退,退到北海,据说那里水草丰美,不失为一块安身之所!” “安身之所?我看是等死之地!”兀术不客气道:“北海苦寒之地,数万人马过去,只能冻饿而死,下场凄凉。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宁可阵前战死,也绝不苟且偷生!” “我意已决,先灭曲端,再战赵桓,中兴大金,在此一举!” 兀术说着,抓起一柄弯刀,垫在膝盖上,只见他双臂用力,弯刀咔嚓一声折断,被兀术扔在了地上。 “谁都不要说了,三天之后,大军南下!” 兀术下定了决心,众人只能散去……韩昉忧心忡忡,他找到了秦桧。 “会之兄,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啊!赵宋的实力与日俱增,的确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一战,只怕就是大金国的最后一战了。” 秦桧苦笑着咧嘴,“韩相公知道,四太子就不知道吗?” 韩昉愣了一下,而后无可奈何道:“当真要玉石俱焚?” “总好过半死不活吧?” “那,那会之兄就没有别的打算吗?” 秦桧苦笑着摇头,“我早就是死人一个,又何必多言。” 面对万念俱灰的秦桧,韩昉无可奈何,只能长叹着离去。 时间一天,又一天,到了第三天,就在即将出发的时候,突然兀术独自来到了秦桧的住处。 “秦学士,俺想问你一件事。” “请讲。” 兀术看了看他,苦笑道:“你满肚子学问,自然知道,我不如赵桓多矣,金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你还不离不弃,所为何来?” 秦桧一愣,随即同样苦笑道:“四太子早就问过了,我没有后路,只能和四太子生死与共,难道四太子还疑心吗?” 兀术摇了摇头,“俺原是不疑心的,可俺昨天的时候,拿到了一样东西。” 秦桧大吃一惊,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请问四太子,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 兀术掏出了一张白纸,扔到了秦桧面前,淡然道:“就是这个!” 秦桧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吃惊道:“这,这不过是一张纸啊!” 兀术呵呵一笑,“是吗?” 秦桧吃惊,却还是点头,“没错!” 兀术微微笑着,他抓过这张纸,大步走到了蜡烛前面,放在烛火上烤了起来,渐渐的纸张上,出现了字迹…… “秦学士,这一招俺还是第一次见过,你的确才智过人啊!”兀术咬着牙说道! 第490章 大金的永远忠臣 被撞破了最大的秘密,秦桧出奇没有惶恐,或者说没有方寸大乱,相反,他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不用背负千斤重担,可以放下戒备,坦然以对了。做间谍的滋味并不好受,每天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饶是秦桧心性还算不错,却也承受不住。 他瘫在椅子上,额头还有冷汗,嘴上却是轻松道:“四太子,你是想问什么,还是想直接杀了了事,吩咐就是吧!” 出奇的是兀术也没有暴怒,他反而有种疑惑尽去的感觉,竟然忍不住冷笑道:“果然如此,难怪我不是赵桓的对手!” 秦桧扭头,看了看兀术,突然之间,他竟然有点可怜兀术了。 “四太子,你是觉得在下是官家的人了?” 兀术冷哼,“秦学士,你都称呼官家了,难道还有假吗?” 秦桧失笑道:“这么一说,四太子大可以将败亡罪责推给官家的阴谋诡计,还有我等不忠了?” “难道不是吗?”兀术突然暴怒,他仰着头怒吼:“赵桓为人虚伪卑劣,阴险毒辣,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都能用的出来。相比之下,我们女真自然纯朴多了,又岂是狡诈之徒的对手!” 秦桧听到这话,竟然笑了,兀术在他心中的份量,一下子轻了许多……当世堪称枭雄人物的,赵官家是一个,延续辽国基业的耶律大石也算一个,至于这位四太子兀术,到底还是差了不少,远远算不上枭雄啊! “四太子,既然如此,我也就放肆一回……我可以告诉你,派我过来的,不是官家,是大石!” “大石?” 兀术大惊失色,随后用力摇头,“秦桧,你用不着骗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根本不会相信!” 秦桧叹道:“我本以为能得到官家赏识,奈何官家只是把我发配到了可敦城,成了大石的部下。随后大金攻破城池,把我俘虏过去,我也就成了大金的人……四太子以为秦某是给谁做事?” 兀术猛然一愣,这话有道理吗? 其实当时秦桧过来的时候,他们花了大力气,调查秦桧的情况,监视他,试探他,就怕秦桧给国内送消息。 一段时间下来,金国上下都承认,秦桧绝没有和大宋往来的情况,哪怕暗中都没有。 莫非说,秦桧真的是耶律大石的人? “你,你给大石干了什么事情?” 秦桧摇头,“什么事情都没有。” 兀术竟然气得笑了,“秦学士,你以为俺是三岁孩子?” “自然不是。”秦桧长叹一声,“四太子,你固然不是三岁孩子,却也不要把用间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说到底,在下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再顺势而为……说来说去,我替大金谋划的事情,未必对大金没有好处。如果我真的摆明了要害大金,你们那么多人,也都堪称人杰,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怕你们早就把我切成了千块肉片,拿去喂海东青了。” 兀术切齿,“秦桧,你这是狡辩!” “不!”秦桧摇头,“四太子,我不妨跟你说心里话,就拿你们内斗来说,便是我这个外人,都感觉到诧异。一个储位,争来争去,明明泰山压顶,国家危亡,急需整军经武,全力以赴……结果你们倒好,还是急需争斗不休,不说别的,到了这一刻,还留着合剌,如此优柔寡断,焉能不败!” “你!”兀术大怒,“我女真的确有过内斗,可你们大宋就好到哪里去?要不是你们党争不断,我大金如何能长驱直入,如何能席卷两河?从庆历新政开始,你们就这副德行,还有脸笑话大金,真是不知所谓!” 秦桧笑得更灿烂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四太子,你可真是糊涂啊!大宋人口众多,财力雄厚……这才是大宋的根本,至于内斗,要是大宋不内斗,别说你们,连契丹都早就亡国了。倒是你们自己,起于山林之间,靠着父子兄弟的一腔血勇,打出了一片江山。结果你们反而忘了根本,彼此内斗,互相杀戮拆台……你们也想跟大宋比,你有那个国力吗?你们不亡,天理难容!” “放屁!” 兀术脸色青紫,气得破口大骂,“秦桧啊秦桧,你这个不要脸的奸贼,三姓之臣……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他,然后你好洗刷骂名,在史册上留下一个忠心大宋的好名声?”兀术笑容残忍,他似乎抓住了秦桧的心思,忍不住放声冷笑,“你别做梦了,我才不会成全你……我不会让你死得轰轰烈烈的。我会让你以大金忠臣的身份死去,我要让你永远也无法洗刷奸佞的骂名!” 兀术说着,突然伸手,揪住了秦桧的衣襟,而后果断掐住了他的脖子。 秦桧的白脸迅速转红,然后变得青紫,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珠,向外突出,几乎要努出来似的。 和兀术相比,秦桧这个书生比一只鸡还要脆弱,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只是在他的眼神深处,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嘲讽。 杀了我吧! 到了这一步,你还以为秦某想要什么身后名吗? 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再给谁做事……是大宋,大辽,还是大金?恐怕都不是,他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安享荣华富贵罢了。 像他这样的人,要是真的成为了英雄,那才是笑话哩! 这场宋金之战,是那些将士打的,是那些牟驼岗的英灵拿命换来的,是无数百姓膏腴血泪堆出来的。 胜利属于他们,功劳也是他们的。 唯独这一切和他没关系。 他就是个大宋的叛徒,大金的狗腿子。 能在金国灭亡之前,干脆一死,算是最好的奖赏了。 兀术啊,连惩罚一个人你都不会,还想跟官家斗,你这是自取灭亡! 秦桧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飘散,渐渐想不清楚什么,再接下来,就没有了多少意识,继而丧命! 秦桧确实是死了。 而掐死秦桧的兀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竟然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掏了一块去! 秦桧啊!曾经在兀术的心里,这是夺取天下之后,大金的宰相之选, 女真要一统中原,他们需要用到汉人文官,需要他们的智慧。 相当长时间,兀术待秦桧,亦师亦友,视作左膀右臂……奈何这个东西,居然自始至终,都在背叛自己? 俺完颜兀术,就是个笑话吗? 不能! 绝对不能! 兀术沉吟良久,竟然爬起来,到了桌边,提起笔,写了一份遗嘱……臣秦桧自去岁以来,身体多病,两眼昏花,耳鸣阵阵,不堪驱使。如今恰逢大战在即,承蒙大金天恩,必定全力以赴。奈何身体不许,唯恐昏聩之人,出现纰漏,遗祸大军。 会之一人生死事小,大金命运事大,若秦桧不死,垂青臣之恩主必定事事请教,以为秦桧依然堪用。因此唯有会之以身殉国,方不误军国大事。会之在九泉之下,恭祝大金旗开得胜,痛击宋军,挽回颓势,重振国威,如此会之虽死犹生…… 兀术写完之后,又看了几遍,再无问题,立刻交给手下,让他们润色之后,当做秦桧的遗书,广泛传播。 如此一来,就坐实了秦桧是大金忠臣的说法,再也改变不了。 “你不想做大金的忠臣,我就让你永远都是大金的忠臣!” 兀术安排妥当之后,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转过天,兀术还带领着几个兄弟,前来祭祀秦桧。 随后他才下令,大军全部南下,包括国主合剌在内,都没有幸免。 “陛下,此战你随着臣南下,可知为了什么?” 合剌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他自然清楚兀术的用心。 “大金曾经君临天下,几乎灭亡宋国。如今就算是国破家亡,也要有个壮烈的模样……我会殉国一死,请皇叔安心。” 合剌说完之后,随即又道:“皇叔还是该把心思用在军务之上。如果能歼灭曲端一部,逼退宋军,我大金还有希望。” “有吗?”兀术突然反问了一句。 合剌愣住了,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兀术嘴角上翘,呵呵冷笑。 “传令,全军向辽州前进!” 辽州! 合剌不傻,他知道辽州是在西边,奔着辽州去,肯定不是打曲端,而是对付韩世忠和赵桓! 兀术骑在马背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笑容。 既然是要赌一把,就要赌大的。 就像曲端那种货色,杀一万个又能怎么样? 他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宋的官家! 只有击败了赵桓,大金才能起死回生。 无论如何,七万对阵五万,还有优势,胜利还有希望! 几乎与此同时,韩世忠手下的悍将解元率领五千宋军,作为中军前锋,正在快速前进。 这是一支从牟驼岗开始,就一直和金人血战的队伍。 堪称宋军的老牌精锐。 解元几乎一刻不停,全力赶路,他现在已经是副总兵衔……如果能灭亡金国,立下一个大功,晋位总兵,乃至封王都是可能的。 “都给我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本事,这一次咱们要揪下兀术的脑袋!” 第491章 我,蛮夷也! 两支兵马,都充满了信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对于兀术来说,他最宝贵的就是速度,只有提前击溃韩世忠的中军,挫败大宋官家,他才有可能起死回生。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岳飞率领的三万禁军已经沿着潢河迅速北上,过了龙化州。 这个潢河却不是中原大地的母亲河,而是契丹人的母亲河,所谓临潢府,就是挨着这条河。 岳飞领兵疾驰,还真是第一次审视塞外之地。 都说草原苦寒荒凉,没什么物产。可是真正置身其中,就会明白这是多么扯淡。 一望无际的草原,水草丰美,土地平坦开阔,宜农宜牧,只要靠近河流,建立起灌溉体系,几乎是种什么长什么。 而且由于土地太过广阔,完全可以采用轮耕的方式,保持土壤肥力。 塞外的条件绝对不算差,至少不会比西北差。 说到底就是长久以来,武备不修,没有强大的武力,只能把这么大的宝地,拱手让给蛮夷牧马。 这是中原王朝的耻辱! “那里是什么地方?” 岳飞所指,正是龙化州东北方向,这是个十分紧要的地方,西边是契丹原本的上京临潢府和中京大定府。而东边则是女真的会宁府,还有辽阳府。 基本上属于两大北方文明的交汇处。东边的女真以渔猎为主,西边的契丹以放牧为主……同时本地还有不少蒙兀人,曾经是乞颜部的牧场之一。 可谓是四通八达的战略要地,商贾云集财富之乡。 向导急忙向岳飞介绍,这里在辽国时期,就被选定,打算建成一座城池,只不过辽国算不上基建狂魔,最后只能弄出了一个驿站,又圈了一块地方,作为市场。 不过仅仅是这样,也给辽国每年提供三万贯的税收,直到金国崛起,这里才渐渐衰败。只剩下那一排排的拴马桩,任凭风吹雨淋,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岳飞听着介绍,又打马绕了一圈,越看心中越喜,竟然有种心动的感觉! “回头我就上书官家,无论如何,要在这里修一座城池,如果官家能同意,我情愿意亲自守城!驻守此地!” 张宪忍不住好奇,“燕王,这里当真这么重要?” 岳飞颔首,眯缝着眼睛,感叹道:“此战之后,女真必定荡然无存。从此之后,草原之上,又是一片混沌。如果我没猜错,蒙兀诸部崛起的时候要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这里,不能,这块宝地不能给蒙兀人,不然我们的子孙会埋怨我们生生世世的。” 岳飞不断感叹着,他以当世名将的眼光,认定此地是一块了不得的所在……而得到岳飞青睐的地方,在后世还真是大名鼎鼎,那就是通辽!一个和曹县并驾齐驱的所在! 不得不感叹一句,岳飞的眼光真准! 短暂休息的岳飞,立刻挥兵向东北方向挺进,他的目标是切断兀术的后路。 而在另外一边,张荣率领着水师也在大辽河口成功登陆,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顺利修建了一座堡垒,用来储存粮饷物资。 这一座堡垒,就是日后的营口。 张荣在安定了后方之后,立刻挥军沿着河流北上。 水师登陆了! 怎么形容呢?只能说一群狼来了,还是嗷嗷叫的那种。 没有半点迟疑,他们一路冲杀,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挠他们。 战斗,杀戮,钢铁洪流,滚滚向前。 “你们都听着,谁先杀入辽阳府,俺老张给你们请功,赏一万两银子!” 张荣拍着胸膛许愿,可他身边的小兵根本不在乎。 “总兵,给银子有什么用……这么多好地,一捏都冒油,给咱一万亩如何?”说话的小子叫阮学堂,来自石碣村。 张荣翻了翻眼皮,“小子,你要这么多田,耕得过来吗?” “怎么耕不过来?咱梁山泊的人多,与其上梁山当贼,还不如来辽东耕田呢!总兵说是不是?” 张荣愣了一下,猛地伏身,抓起了一把泥土,狠狠捏了两下,又放在鼻子下面闻闻,而后他面目狰狞,破口大骂。 “契丹废物,女真混账!” “这么好的地,这么肥的田,种啥不能吃饱饭?你们这帮王八羔子,除了会抢,狗屁都不会!这么好的地方,让你们糟蹋了!” 张荣提着刀,怒吼道:‘你们听着,打下辽阳,让咱家乡的老少爷们都过来,咱们闯辽东,开垦田地,种粮食发财,让谁也饿不着!你们都知道那个九牧林家吧?他们不过是一群文人,都能造福乡亲,咱们堂堂武人,手里拿着刀枪,咱们差什么?” “都给我听着,全军北上,一定要快,谁敢耽误了大事,老子砍了他!” 张荣一番动员,下面的人都嗷嗷叫。 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内陆进发。 而且越是向前,他们就越感觉到平原辽阔,一望无垠。 这种感觉竟然好像在海上一般……他们的感觉还真是没错,在海上航行,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蓝汪汪的海水。 而在高铁出现之前,坐火车行进在东北,常常是车走了一天半天,向两边看去,还都是密密麻麻的玉米杆,就跟没动一样! 东北平原辽阔,物产丰饶,绝对不是吹的。 这帮从农村出来的士兵,哪里能禁受得了诱惑,哪怕是张荣,他都想着解甲归田之后,弄一大片地,种上粮食,再多种一些果树,夏天在树下乘凉,冬天在房中饮果酒……什么叫生活啊! 可以看得出来,这帮武人都是追逐土地的疯子。 终于,张荣在半个月之后,神兵天降,直接杀到了辽阳。 这里有四千多女真兵驻守,算不上重兵,但是毕竟有城池保护,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荣赶到之后,查看一圈,立刻下令攻城! 没有什么迟疑,水师以火炮展开了攻击。 这是有史以来,炮兵第一次参战。 毫无疑问火炮是强大的武器,可是第一次出战的火炮却不是所向睥睨,就更第一次上战场的坦克弊端一大堆一样,第一次上战场的火炮也是状况频发。 实心弹丸也不可能一下子砸开城墙,炮兵也根本就打不准。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了……因为张荣算准了,火炮必定能让城里的守军人心大乱。 在成功吓唬守军之后,张荣果断派出了爆破小队。 用火药包炸开敌人城池,在岳飞大破燕京之后,就成了整个宋军的必修课。 作为水师,则是更加依赖火药。 张荣的部下在玩火药上,甚至超过了岳飞。 不出意外,在第三次爆破之后,辽阳城破,水师弟兄随即杀了进去! 冲天火光,笼罩辽阳,城里的金人大半跑散,剩下的负隅顽抗,也被水师一一消灭。 一直战斗到了第二天中午,辽阳城破,张荣抢占先机,拿下了第一座城池! 就在辽阳城破的第二天,曲端才率领着人马,姗姗来迟。 一看城头飘扬的旗号,曲端气得哇哇大叫! 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本以为兀术会主动攻击他这个看起来最弱的东路军。 曲端一路上都十分谨慎小心,外宽内紧,诱敌深入,然后反攻围歼。 曲端构思了多少次,自己提着兀术的人头,向朝廷报捷。 到那时候,谁还管小觑他这个文武全才! 只是曲端万万没有料到,兀术根本没搭理他,就剩下他自己跟空气斗智斗勇。 甚至还让张荣抢占了辽阳。 曲端能不气吗? “看样子兀术是要跟官家拼命了,他这是找死!” 张荣嘿嘿道:“也未必吧,没准他去找岳鹏举的麻烦呢!” 曲端翻着眼皮,无奈道:“那样不是死得更惨吗?” 张荣愣了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尽在不言中。 岳鹏举在诸将当中,绝对是异类。 这还不只是他不爱财,不怕死,更多的是岳飞似乎没有止境……他的功夫不断提升,论起武艺,已经稳稳胜过韩世忠。 而且岳飞勤奋好学,别的将领因为火器普及,面临着淘汰的命运,岳飞却是在火器上颇有心得,还编写了好几本小册子,被赵桓广发军中。 再加上岳飞比他们都年轻。 可以想见,以后相当长时间,岳飞都是军中翘楚,旗帜一般的人物。 跟这位去搏命,那纯属脑子有问题。 “这么说兀术一定会跟官家来个生死一搏了?”张荣沉吟问道。 曲端微微颔首,“这样吧,咱们合兵,集结三万主力,立刻西进,截杀兀术。无论如何,也要一举歼灭!用不着麻烦李彦仙了!” “成,我听曲大王的。”张荣干脆道。 毫无疑问,一涨针对兀术的大网已经展开了。 四面八方,全都是宋军,而且每一个人都想拿他的脑袋立功。 能得到如此关注,兀术也该含笑九泉了。 只不过此刻的兀术正暴怒异常……他手下的一个猛安竟然劫掠了一个村子,抢到了三十多名女子。 这可是个女真村子,原本隶属于东路军的万户,算是兀术的嫡系。男人们死光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艰难求生。 竟然被自己人给劫掠了,兀术的暴怒,可想而知。 他立刻把干坏事的都给抓起来了,要明正典刑。 “不杀尔等,我大金国法何在?尔等良知何在?” 兀术愤怒质问。 可那个为首的猛安竟然咧嘴笑了,他看着兀术,没有什么恐惧,反而幽幽道:“我,蛮夷也,本就没有那些!” 第492章 优势在我 兀术下令,诛杀了猛安,并且将他的头颅挂在了外面,以正军纪。 杀人之后,兀术返回了帐篷,却还是气喘吁吁,满心怒火,竟然越想越气,他抽出弯刀乱砍,嘴里又念念叨叨,仿佛被鬼附身了一般。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累得气喘吁吁,浑身热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撩开了帐篷,来的人正是韩昉。 说实话韩昉是不想来的,秦桧死了,很蹊跷,但是却瞒不过他,作为硕果仅存的文官,韩昉已经不对自己的未来抱任何幻想了。 累了,毁灭吧! 只不过像这种明显着实的操作,韩昉却是看不下去的。 “四太子,下官不能不说,便是被砍了这颗头,也在所不惜!” 兀术看着躬身的韩昉,心好像被扎了一下,突然莫名凄凉起来。 “韩相公,兀术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我不敢说虚心納谏,待人以诚,但爷绝不是心胸狭隘的滥杀之人,你这是把兀术看扁了!” 韩昉微微点头,却又更加凄然。 一句蛮夷,把兀术整破防了。 “四太子,下官就说点过分的话吧!我知道,你处处跟那位赵官家较着劲儿,你要比他做得更好,对吧?” 兀术冷哼道:“韩相公莫非以为我不如赵桓?我兀术没本事力挽狂澜?” “不,不是!” 韩昉苦笑道:“四太子,你想超越赵官家,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下官想要让四太子好好想想……赵桓为了正军纪,能处死成闵,这是为什么?” “这个……自然是国法无情,铁面无私了。” “不!”韩昉认真道:“四太子,赵桓敢杀人,首先是他清楚,军中诸将不会背叛他。而且他杀人正军纪,只会上下肃然,军民服气……臣,臣斗胆请教四太子,我大金是这般吗?” 兀术愣住了,难道不是吗?身为一个上位者,治理国家,难道没有相通的地方吗? 大宋军法严明,想胜过大宋,就要军法更加严明……这不对吗? 兀术傻傻看着韩昉,一副困惑的模样。 韩昉却是吸了口气,渐渐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从这件事来看,秦桧这个东西,的确是大宋的奸细无疑! 王霸之路并不好走,除了上位者雄才大略之外,还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典型的代表就是诸葛亮的隆中对。 前期刘皇叔漂泊半生,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 而一旦有了正确方针,立刻拿下了三分天下。 再比如老朱,凭着九字真言,愣是以一把最烂的破牌,在元末群雄当中,脱颖而出,打出了绝妙的神局。 由此可见一套行之有效的方略,该有多么重要。 放在金国这里,过去就沉溺在两派的争论中,拿不定主意,国力就在汉化和胡化之中,慢慢消耗,坐失良机。 韩昉固然没有办法替大金国拟定这一套方略,他也没有这个能耐,但他清楚一件事,任何堪用的方略,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务实,实事求是。 比如说维护军纪,赵桓敢杀,是因为他心里有数,知道下面的人马不但不会乱,还会更加信服他这个天子。 放到大金身上,现在他们的程度,不会比丰亨豫大之前的大宋好。 手下领兵万户,千户,有几个真的认同大金国……再问问下面的士兵,他们就更不知道什么国法军纪了。 在这么个情况下,就别想靠着军纪法令,理想目标……这都太虚了。 就是最简单的,金银财宝,美女权力。 越是庸俗,就越是好用……相反,你来个执法严明,弄不好还会人心崩溃,原来听你的那些人都会变心。 韩昉冒着丢脑袋的危险,把这番道理说清楚了。 等待他的并不是弯刀,兀术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他双手抱着太阳穴,良久才痛苦道:“韩相公,当年我大金兵临开封,他赵桓可是靠着抗金二字,生生笼络了人心,扭转了大局啊!” 难道大金连那时候的大宋都不如吗? 韩昉无可奈何,“彼时大宋的确千疮百孔,可是千年道统传承,儒家教化,又岂是等闲!契丹沐浴了两百年的鸿儒教化,总算是培养出了一个耶律大石,也算他们有德啊!” 大辽能孕育出耶律大石,大宋上下能同仇敌忾,一心抗金,却也不是不可能。 反倒是金国,从崛起计算,不过区区二十年而已。 时过境迁,大金国还能剩下什么? 身死国灭,只怕连女真人都会荡然无存! 兀术越想越是惶恐不安,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了脖子,让他没法呼吸。 说到底,宋金处在两个文明次元,兀术是个有雄心的人。 奈何他的牌太差了,或者说对手太强了。 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学习,都是个注定的下场。 “唉!韩相公,或许这就是天命吧!”兀术长叹连声,韩昉也心里不舒服,毕竟在这时候,看得越清楚,就越痛苦啊! “韩相公,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 韩昉愣住了,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没有放弃吗? 如此看来,四太子倒真是一条汉子! 韩昉打起精神,“四太子,要让我说,不要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立刻分了军中银钱,四处抢掠些女人,让,让将士们先高兴一下。然后许诺,只能打败了大宋,缴获全数归下面人。” 兀术很容易理解了韩昉的意思,不就是抢劫的那一套吗! 这个他很熟悉,早年的大金国不就是这样的吗! 只是随着国家建立,兀术越来越排斥这种做法。他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不再是让人鄙视的蛮夷匪类…… 奈何他没得选择了。 “吾,蛮夷也!” 说完这一句话,兀术挥舞拳头,狠狠砸在了桌上,拳头之上,尽是血液,而他的心中,血流得更多。 他的努力全都失败了,追求也落空了。 能做得只剩下最后一场仗。 轰轰烈烈,击败赵桓! 即便不胜,也要壮烈一死,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上,让人知道,他完颜家自有英雄好汉! 兀术冲了出去,直接下令,分了金银,重赏全军,准许大家抢掠,只为了和大宋决一死战! 刚刚还严正军纪,杀戮无情,一转眼竟然换了个面孔,这位四太子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金兵不免一阵迷惑,拿不定主意……而就在不久前,兀术刚刚杀了那个猛安之后,竟然有一个他的手下逃了出去,他骑着马,疯狂南逃,一心去找宋军。 很幸运,他发现了解元的前锋。 简单问话之后,他被带到了解元的面前。 “你说兀术军中人心大乱?” “没错!兀术无故杀人,不把大家伙的性命当回事,谁还愿意给他卖命啊?” 解元眉头微皱,思忖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提起长刀:“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随我出击!” 解元没有等韩世忠的主力,他满心都是以少胜多,斩杀兀术,立功封王,威震天下! 五千宋军急速北上,解元命令安个金兵在前面带路。 经过一天的行军,达到了辽河,这里是辽河上游,水不算太深、 下面人有意搭浮桥,解元却是亲自试探之后,朗声道:“金人不是敢驸马渡河吗?寇可往,我亦可往!” “来人,随我打前锋,渡河!” 解元一声令下,宋军只能集结,蹚着没过胸膛的河水,到了对岸……渡河过程还算顺利,除了疲惫一些,一切都好。 解元休息了一阵子,起身笑道:“走吧,随我建功!” 他上了战马,迫不及待引兵北上。 还没走多远,就有斥候回报,发现了女真兵马。 “来得好!都给打起精神,冲!” 解元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果断出击。 以大宋如今的战力,似乎真的可以肆无忌惮……两军遭遇之后,一个女真猛安迅速被冲散,宋军随着溃兵,就杀向了金人大营。 如今的宋军在装备上,的确太过领先。 数量众多的弩箭,重甲长刀,还有火器助阵。 哪怕是野地遭遇,也半点不吃亏。 反观金人,老兵已经所剩不多了,那些年轻的士兵勇气还在,但是经验太差了,一看到突火枪,看到手雷,就吓得纷纷后退,然后就是溃散。 “真是想不到,大金居然堕落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我自己一人请旨,便足以灭了大金国,哪里还用得着别人。 “杀!” 解元以副总兵之尊,一马当先,宋军士气大振,咬着败军的尾巴,居然真的冲入了金人大营。 他们挥舞军刀,肆意冲杀,解元一马当先,直取中军,他的目标就是兀术一人,生怕这家伙溜了。 解元肆意冲杀,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些金兵虽然步步后退,但是却没有真的溃散,每一个猛安,每一个谋克,还都建制完全。 而且还有两个万户,已经提前出动,杀向了解元的后路。 他们先是冲到了辽河边,将少量留守的宋军杀死,数十具尸体被扔到了河里,一转身,这两个万户攻向了解元的后方。 几乎与此同时,兀术的旗号也举了起来。 “杀,杀回去!” 这位大金的四太子,意气风发,提着弯刀,亲自冲杀……这一次优势在我,或许真的能赢! 第493章 坑弟 解元是韩世忠手下的悍将,生死之战经历太多了,虽然此刻处境异常艰难,但是却没有放弃。 “撑住,给我撑住!” 他不断纵马驰骋,指挥手下士兵,结阵迎敌。 而就在这种四面围定,大军袭来的情况下,解元愣是支撑起了一座圆阵。 以他的先锋大旗为中心,百战老兵,精锐甲士集结成排,刀盾手在前奋力劈砍,弓弩手在后面不断放箭。 很快,金兵的损失就开始直线上升,不断有人跌落战马之下,尸体狼藉,堆积一片。 解元提着马刀,脸上还有血迹,却是笑容狰狞。 “金贼废物,还不受死!” 看到这一幕的兀术,怒火中烧,简直气炸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是不能赢吗? 他有心冲上去,和解元拼命。 不过兀术到底是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中,磨了这么多年,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他耐心观察,终于渐渐有了心得。 解元仓促迎战,没有挖掘壕沟,没有准备拒马。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他们的劲弩。 “传令,让乌烈和阿鲁各自领一支兵马,交替攻击,不要硬拼,消耗宋军的弩箭,我倒要看看他们带了多少!” 被兀术点到名字的正是阿骨打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兀术的弟弟。 完颜家的生死就在这一战,他们也不敢怠慢,因此两个人迅速指挥兵马,发起了波浪式的攻击。 解元当然能看得出兀术的打算,可看得出又能怎么样,对方就是仗着强大的兵力,以多打少,你敢疏忽吗? 一旦应对疏忽,金人的铁骑就能突破进来,失去了阵型庇护,宋军就是一块肉! 弩箭迅速消耗,很快就用了八成以上。 解元无奈,只能减少使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浪费。 弩箭的减弱,似乎又刺激了金人的勇气,攻势再度加强,几千人的圆阵,几乎处处都是危险,遍地危机。 战斗到了第二个时辰,终于,圆阵撑不住了,一支金国合扎猛安冲了进来。 宋军的老兵面对铁骑冲撞,丝毫不惧,他们挥动手里的长刀,一如绝望的曾经,拼死到底,专门攻击马腿,绝不留情。 士兵们前赴后继,不断有人倒下去,而每倒下一个人,也有同样的金兵倒下去。 残忍的战场,完全变成了血肉磨坊。 解元浑身浴血,仿佛不知疲倦,哪里有危险,他就冲过去,杀退金人之后,来不及喘息,就再向另一处杀过去。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犯了个大错! 他轻敌冒进,把自己和这些士兵都带到了绝境。 事到如今,他除了和大家伙一起战死,还有什么选择? “杀!杀光金狗!” 解元一次次怒吼,完全展现了一个大宋悍将的风采。 奈何双方的兵力太悬殊了,宋军的弩箭已经消耗光了。 只剩下血肉拼杀,手里的长刀砍断,就用盾牌砸,盾牌砸碎了,就用拳脚,肩肘,牙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战斗不止! 宋军的勇毅几次吓得金人心惊肉跳,不知道这么打下去还有什么价值。 兀术却是两眼冒光,浑身兴奋到了战栗。 打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胜利。 只要再加一把劲儿,胜利在望。 他亲自提着刀,砍杀逃兵,破口大骂。 “上,都给我上去!杀,杀光宋狗!” 兀术大声狂笑,状若癫狂。 五千宋军,迅速消耗,三千,两千,眼瞧着剩下的不足一千,而且已经四分五裂,被金兵包围住了。 赢了,真的赢了! “杀!” 七太子乌烈一箭射中了解元的战马……这匹受伤不轻的战马终于不堪重负,摔倒地上,把解元也扔了出去。 乌烈大喜过望,急忙挺枪,想要刺死解元。 只是当他伏身出枪的时候,解元突然伸手,抓住了枪杆,解元用力,竟然将乌烈扯了下来。 随后解元扑上来,将乌烈按在了身下。 “救命!救命啊!” 乌烈发出惊恐的叫嚷,这时候几个金兵涌上来,他们想出手,又怕伤到乌烈,竟然抓瞎了。 不过其中到底有个机灵的,举起铁骨朵,朝着解元的后心砸下去。 一下,两下…… 血液从解元的嘴角流出,他还撑着,奈何身体的力气小了太多,乌烈死里逃生,急忙推开了解元的手,挣脱之后,站起欲逃,可他的双腿突然好像生了根,紧跟着腿的内侧疼痛难忍。 一回头,原来是解元双手抱住了他的腿,并且用牙齿死死咬住了乌烈的大腿。 通红的眼珠,充满了鲜血,乌烈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锤了一下。 他吓得惶恐大叫,猛地后退,挣扎之际,一块腿肉被咬下,鲜血狂流不止。解元还不肯放过他,又继续咬下去。 吃惊的金人连忙挥动各种兵器,也不管伤不伤到乌烈了。 解元的后背被劈开,鲜血狂流,脊椎露出外面。他的左臂也被砍断,露出森森白骨……光是这些伤口,足以要了他的命。 可解元就是怒目圆睁,死死咬着乌烈。 “松开,快松开!” 就在乌烈疯狂挣扎的时候,突然有一件东西飞了过来。 正是一把斧头,准准砍在乌烈的太阳穴上。 砰! 骨头碎裂,鲜血喷溅,乌烈直接摔倒,眼瞧着没了大半条性命。 此刻解元的眼睛才缓缓闭上,在最后的刹那,他还有些遗憾,怎么不是兀术啊! 那个攻击乌烈的宋军瞬间被几个金人按倒,乱刀砍成了肉泥。 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不足一百名宋军杀过来,见解元身死,无不骇然……他们亡命拼杀,将乌烈的手下悉数斩杀。 随后是更多的金人涌过来,把他们杀死。 就这样,金人不断杀过来,最后的宋军也死战不退。 到了最后,这里只剩下一片暗红的东西,血肉,铠甲,兵器,泥土,交织在一起,谁也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大金七太子乌烈死了,解元和五千宋军,也都消耗殆尽。 错略估算,金国方面的损失超过了七千人。 一场围歼战,打成了这样,绝对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战绩。 但是对于兀术来说,却是足够了。 自从宋金大战以来,他尝过了种种失败的滋味,几乎让他已经绝望了。 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是全歼了一支宋军,足足五千人! 尽管乌烈死了,结果也是值得的。 “大金……必胜!” 兀术举起弯刀,振臂高呼。 金军队伍中,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奈何他们的心气着实没有兀术高……对于蛮夷来说,打仗就是为了抢掠。 如果每一次抢掠,损失都比获得多。 那还抢什么啊? 能承受惨重损失的是宋军,不是金人。 如果这也算是胜利,那么再打几个,就等着亡国吧! 兀术的憋屈可想而知,好容易打赢了一次,竟然没有得到认可,还有更郁闷的事情吗? 正在这时候,韩昉急匆匆赶来。 “四太子,此战全歼解元所部,已经震撼宋人军心。他们必定会知难而退。我们……我们也赶快退了吧!” 兀术一愣,他还想着乘胜追击,可是见韩昉的神色,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兀术只能催马,向旁边走去,然后低声询问。 “韩相公,怎么回事?” 韩昉面色凄苦,跟死了老子差不多。 “四太子,刚刚有消息传来,岳飞来了!” “怎么会?来得太快了!” 兀术也惶恐起来,岳飞独自领兵,攻破燕京,事实上灭了大金。这个人的凶悍程度,甚至要远超韩世忠。 他也过来了,这一战就打不下去了。 不过也不能算是没有战果,到底是杀了解元,全歼他的部下,算是出了口气。 “好!我们现在就退兵,等以后……” 兀术还没说完,突然就感到了不妙,他猛地抬头,只见南方尘土飞扬,金兵大乱,原来是宋军杀来了! 不用问,这个方向出现的,只能是韩世忠的中军! 他来的可真够快的! 此刻的兀术没来由的一阵心虚,韩世忠,到底是大宋的第一悍将啊! 不过转念一想,兀术又不那么害怕了。 反正都是要战的,既然能杀解元,就能杀韩世忠! “阿鲁,你领兵过去,截杀韩世忠!” 这位大金太子立刻行动,率领着所部迎上去…… 而此刻的韩世忠又气又怒……解元轻敌冒进,根本不通知他一声,着实没把他放在眼睛里。 劲儿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自己的老兄弟,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着实不容易,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韩世忠统兵追来,大军过了辽河。 就在这时候,他得到了消息,解元已经陷入了重围,生死未卜。 韩世忠急了,他立刻驱兵杀过来,正好和阿鲁撞在一起。 只是相比起解元的鲁莽,韩世忠在鲁莽之中,还保持着冷静。 “突火枪准备!” 阿鲁迎面撞上了宋军的火器,漫天的硝烟火焰,吞噬了他们……阿鲁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席卷而来的烟火还是把他的披风给烧了。 正在阿鲁惶恐的时候,手雷也到了。 火器制造的硝烟和混乱还没有散去,韩世忠一马当先,就冲了上来。 他的手里紧握着长刀,几乎以泰山版的势头,冲到了阿鲁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刀劈下,顿时身体分为两半。 盛怒之下的韩世忠,无可匹敌! 第494章 俘虏兀术 “官家,解元战死了!” 马背上的赵桓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并没有太过震惊,只是在袖子里,赵桓的拳头攥紧了。 又是一位大将! 上一次处死成闵,这一次又战死了解元……韩世忠手下的心腹不多了。 这帮人也是他的赵桓的心腹手足啊! 十二年前,金人几万大军围城,他刚刚掌握了权力,一切都是朦胧一片,宛如大海中的小舟。 他能依靠的是谁? 还不是韩世忠,刘锜这些人。 世人都说赵桓讨厌西军。 这话没错,毕竟一身毛病的西军不能不让赵桓厌恶。 可也别忘了,当前军中诸将,跟西军有瓜葛的,至少占了七成!便是岳飞,也是西军的偏校。 真正和西军没什么瓜葛的,只剩下张荣和杨幺这些人了。 赵桓厌恶他们的跋扈嚣张,不喜欢他们把士兵当成私产的做派。可是在赵桓的心里,他感激这帮人,感谢这些汉子,是他们用一腔热血,保住了开封,保住了大宋。 是他们一刀一枪,浴血杀敌,艰难争取胜利、 环顾身边,还剩下几个当年的老兵? 三千胜捷军何在? 刘晏的赤心队哪去了? 还有韩世忠的部下,又剩下几个人? 赵桓突然好想喝酒,把所有的人都叫过来,就在塞外之地,一起举杯畅饮,喝一个酩酊大醉。 牛英那家伙是要叫来的,他现在哪里当官……赵桓竟然都不知道了。 还有何蓟,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他也不容易,刘晏刘锜,都是要叫来的……对了,除了这些将士,还有李邦彦,要让那个老不要脸的,女装歌舞,就是不知道他的老胳膊老腿,还能扭动不? 或许还有高俅,他也是为数不多还活着的老人了。 对了,还有陈东,他也该叫来。 赵桓越想越多,最后甚至冒出了兀术的名字。 事到如今,要不要俘虏了他,作为对手,一起举杯畅饮? 做梦吧! 赵桓果断摇头,找谁也不会找兀术……对于这个对手,赵桓只想把他彻底碾碎。 毫不留情,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兀术该死了,女真该灭亡了。 继续留着他们,简直是对死去将士的侮辱! “吴晋卿!” 赵桓一声低吼,吴玠慌忙过来。 “臣在!” “去,协助韩世忠,把兀术的脑袋拿来!” “遵旨!” 吴玠竟然没有半点迟疑,直接跨马提刀,冲了出去。 眼望着吴玠离去,赵桓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许多的身影……老英雄陈广,宰相宗泽,都点检王禀……他们一个个浮现在赵桓的面前,有人感叹,有人豪迈大笑,都在夸奖着赵桓,赞颂赫赫战功。 当这些人影散去之后,赵桓又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青玉牌子。 就连秦会之都死了,赵桓并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像他这种人,最多只能保持吕布对丁原的忠诚。 指望他真的为了大宋,出生入死,实在是痴心妄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种人的存在,就能加强金国的内斗,而一个游牧民族,开始沉溺权谋内斗,离着亡国也就不远了。 赵桓索性下了战马,找了一块石头,抱膝坐定。 他丝毫不着急,也没有半点担心。 宋军名将齐出,如果兀术能跑出去,那只能说天命在他了。 赵桓驻马辽河之南,默默等着战果。 而此刻的战场却还是一片混沌。 韩世忠一举冲垮了阿鲁部下,直取兀术的中军。韩世忠固然盖世无双,勇悍绝伦,可是他的攻击,竟然和解元有些类似,正在陷入兀术的包围圈之中。 兀术在大惊之后,竟然万分喜悦。 同样的陷阱,杀死了解元,这只能是一只鸭子,如果宰了韩世忠,那才是抓到了一只凤凰。 “杀!给我杀!” 兀术拼命招呼部下,从四面八方,向韩世忠发起了攻势。 此时的韩良臣已经知道了解元的死,他万分震怒,不过韩世忠依旧保持着理智,他对用兵作战,有着自己的心得体会。 像现在军中提倡的参谋制,提倡的火力为主……韩世忠都能接受,但是韩世忠想说一句,不管什么战斗,最终都要落在人的身上。 一个盖世名将的光环永远不可能被淹没。 韩世忠驱兵左右冲杀,不断讲金兵打退。 终于,韩世忠找到了破绽! 乌烈和阿鲁死后,他们的兵马已经没有多少战心,虽然在兀术的逼迫之下,还在冲杀,但是已经出现了缺口。 战机出现! 韩世忠招呼着三千静塞铁骑,果断出击。 “跟我冲!” 韩王冲阵,天崩地裂! 静塞铁骑,以撼天动地的架势,扑向了金兵的缺口。 顷刻之间,铁骑突入,原本金兵的攻势为之一顿。 韩世忠就好像一柄锐利的长刀,斩破敌兵。 剩下的就是向前,不断向前。 把一切阻挠他们的力量无情碾碎。 韩世忠黑马长刀,状若神明,主宰着战场的一切。 一个接着一个的猛安被冲散,消灭,吞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如此势头,看在兀术的眼睛里,竟然让他产生了恍惚。 当初的娄室就是这般吧! 静塞铁骑,黄龙府万户! 哪怕铁浮屠还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只是一切都晚了,金国的依仗都消失了,反而是大宋,蒸蒸日上,无可匹敌。 解元之死,真的只是个意外,是他轻敌冒进,自取灭亡。 当真以为金兵又回到了昔日的荣光吗? 就在兀术神思飘荡的时候,韩世忠已经冲破了金兵的阻拦。 朝着兀术的方向杀来。 静塞铁骑也完全舒展开,展现出他们超强的战力。 重甲铁骑绝不是无脑冲锋那么简单,事实上他们装备了骇人听闻的弩箭。集中弩箭,旋风射击。 成片的金兵倒下去,活着的人仓皇后退。 就在他们往后跑的刹那,必定会出现缺口,而在这时候,铁骑果断扑上去,扩大战果,直至冲垮对手。 不得不说,素来号称骑射无双的大金兵马,竟然要和宋军学习骑兵战术,还真是够讽刺的。 恍惚之间,韩世忠已经越来越近……兀术的手心冒出了冷汗,弯刀几乎抓握不住。 该怎么办吧? 拼命吗? 兀术说不好,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把握。 可是逃跑吗? 只要跑了,就连这点人马都会崩溃,大金国就真的完蛋了。 还在迟疑的兀术,突然感觉到了不妙,从另一边,兴汉大旗,猎猎飞扬……属于吴玠的部下杀到了。 论起悍勇,吴玠的部下丝毫不弱于韩世忠。 他们撼天动地而来,金兵当中,不得不分出一个万户阻挡,奈何根本不是他们能挡得了的。 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宋军就突破过来。 两位王爷夹攻,就算兀术再也本事,也低挡不住。 退兵! 不能不退。 反正这一次也不是完全吃亏,还有挽回的余地。 兀术这么安慰着自己,他掉头逃跑,在他的身后,正是韩世忠的铁骑,死死追赶,根本不愿意松口。 兀术跑出了二十多里,正想看看,是不是甩开韩世忠,突然,他的前面有了动静。 牛皋,杨幺,杨再兴……三员悍将,率领着背嵬军赶来了。 “兀术,你跑不了了!” 牛皋带头冲了上来。 他们的出现,表示岳飞也到了。 又一位王爷加入了围猎之中。 兀术环顾四周,就连他的那几个还活着的弟弟都不知道哪去了。 溃败! 彻头彻尾的溃败。 前面又强敌,后面有追兵……再也无路可走! “杀!” 兀术红赤着眼珠子,率领着最后的金兵,果断冲了上去。 兵器撞击,人喊马嘶,每一个人都拼了命。宋军很清楚,相当长时间之内,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功劳了。 金国的份量可是不一样的,他们曾经几乎灭了大宋。 如今就算金国只剩下一个人,那也是大宋的心腹大患。 兀术的脑袋,至少值一个王爷! 还有什么好说的,杀! 宋军铺天盖地而来,三员悍将,全都玩了命,杨再兴挥动大铁枪,当成了定海神针在用,一下子扫过去,至少有一个金兵掉下去。 杨幺也是毫不留起,大肆杀戮。 要说这几个人当中,最有心计的还是牛皋,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兀术。 牛皋带着亲信,不断冲杀,距离兀术越来越近。而兀术身边的护卫,也是越来越少,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牛皋看准了机会,猛地冲过来,挥动手里的兵器,瞬间斩杀两个护卫,随后直扑兀术的面前。 兀术大惊失色,举起弯刀,想要砍杀牛皋。 哪知道牛皋先把手里的兵器扔过来,兀术慌忙扭头。 而就在这个刹那,牛皋飞身而起,扑在了兀术身上……两个人随即滚落,重重摔在地上,牛皋顾不上疼痛,一翻身,把兀术坐在了屁股下面。 “哈哈哈哈!兀术让俺俘虏了!” 第495章 封功 兀术被俘,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大金国都完了。即便日后还有女真势力闹腾,只怕连“北金”都算不上,只能是一群蛮夷匪类,不足挂齿。 从靖康元年到靖康十二年……花了这么长时间,付出了数以百万人的牺牲,终于铲除了这个最凶恶的对手。 一切都可以告一段落。 从此之后,中兴之主这四个字就和赵桓牢牢绑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会质疑。 赵桓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成为日后的标准所在。 燕山之上,再无高峰! 赵桓并没有欣喜若狂,相反,他还有点意兴阑珊。 包括牛皋押解着兀术过来,求见赵桓。 赵桓也仅仅是见了一面,然后就吩咐:“押解开封,在牟驼岗开刀问斩。” 兀术挣扎着想要和赵桓说两句话,他迫切想要问问赵桓的意思,他想要让自己的死有价值,至少能给女真诸部留下一点念想。 但是很可惜,赵桓没这个心思。 就像是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一般,直接将兀术捆上,装在了马车里,先是经过燕京,然后送去开封。 这位金国的最后权臣,阿骨打之子,参与了大部分宋金之战的女真名将……戎马一生,未尝一胜的完颜兀术,被送去了开封。 当经过燕京的时候,大宋的反应还只能算是平淡……只是当他路过两河,直奔开封的时候……每过一座城池,都会有数万,数十万的人,源源不断涌出来,围观兀术。 大金灭亡了! 咱们报仇了! 人们哭着,笑着,悼念死者,追忆往昔……整个大宋,都沉浸在一种悲壮和喜悦交织的范围当中。 到了这一刻,没人会怀疑大宋的军威。 每一个大宋百姓,都可以骄傲地挺直胸膛,喊出远迈汉唐的话语、 从今往后,大宋的标签不是富裕而是强盛,大宋百姓吹嘘的也不是汴河富裕,而是犁廷扫穴,覆灭金国! 人心的变化,汹涌澎湃,扑面而来。 无可阻止,无可躲避。 就在兀术被押解到开封的当天,报纸上就出现了一篇文章……安南、大理、西域、吐蕃……这些都是大宋必须收回的疆土。 不但如此,朝廷还需要四面出击,开疆拓土,唯有比汉唐的疆土更加辽阔,才能称为盛世。 更有人绘制了九州地图,指出大宋必须收复所有疆土,九州归一,天下一统。 “民心如此,天下将变啊!” 吕颐浩忍不住一声长叹,在他的对面,刘韐满怀感慨,“过去都怕打仗,谁敢妄言军务,奢谈用兵,必定被大举围攻,尤其是五路伐夏之后,更是人人噤若寒蝉,不敢言兵……当时的执政诸公,怕是永远也想不到今天吧!” 吕颐浩颔首,笑道:“难道不好吗?” “谈不上。”刘韐道:“总是挨欺负自然不好。只是频发用兵,也未必是好事。总而言之,该如何拿捏,就看官家的意思了。” 两位宰执相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下令,在三天之后,午时三刻,开刀问斩。 就在牟驼岗,就在无数英烈石碑的面前,周围差不多有二十几万人围观。 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已经做好了死亡准备兀术,面对这个场面,他的腿软了。 从囚车上下来,他扑通摔在地上,用两只手撑着,想要爬起,却是不能。几次挣扎,也是无用。 竟然以一种他不情愿的方式,跪在了大宋的百姓的面前! “兀术,你还算是个爷们吗?你杀了那么多大宋军民百姓,你几时想过会有今天?” 面对押解士兵的质问,兀术凄然苦笑。 “兀术早就该死了,不敢奢求什么……上国将俺千刀万剐也好,将俺五马分尸也好……只求上国能够保全女真族人,不要杀戮过甚。俺感激不尽!” 他说完之后,竟然伏在了地上,对着所有军民百姓磕头。 人群一片哗然,有人切齿痛骂,有人也觉得人之将死,就让他说去吧! 而就在这时候,有人走了出来,正是赵构。 他蔑视地看了眼兀术! “还记得当年吗?” 兀术哆嗦着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康王殿下。” 赵构呵呵冷笑,“知道就好……兀术,本王原是看热闹的,可现在不得不说两句了……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赵构陡然提高了声音,“你算什么东西?金国败落,你不是罪人吗?入寇大宋,你不是罪人吗?你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你现在还想替女真全族求情?简直是笑话,女真一族的存留,在大宋的一念之间,跟你哀求没有关系。你还想揽功,真是痴人说梦!” 赵构朗声道:“兀术这个贼,他屠戮大宋百姓,抢掠大宋州城,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又送了十几万的女真人,让他们在战场送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算起来兀术,还有之前死掉的吴乞买,粘罕,斡本,宗望,讹里朵……这些女真权贵,不只是大宋的罪人,也是女真各部的罪人!” “处死他,才是顺天应人,大快人心!便是女真各部,也会拍手称快……从今往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兀术贼人,你就安心下十八层地狱吧!” 赵构的这番话,迅速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把兀术和女真绑在一起,那是给他脸了,他根本不配! 杀死他就跟杀死个臭虫一样! 果然午时三刻,兀术被拖上了断头台,干净利落,砍下了人头。 兀术死,金国亡! 一个旧时代彻底过去了。 此刻的赵桓,身在塞外,每天都能得到不错的好消息……张荣攻破辽阳,曲端俘虏了合剌和韩昉,李彦仙突袭会宁府,剿灭金国老巢。 诸将云集,辽东的各部,也相继归附……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奚人,蒙兀人……甚至是北方的生番,也全都来了。 各部首领,聚集在御帐的外面,等候赵桓的发落。 此刻的赵官家,俨然真正的天可汗! “大家伙都到了吗?” 赵桓随口问道,韩世忠急忙躬身,“都来了,连李彦仙也赶来了。“ 赵桓颔首,让群臣入内。 “朕也不废话了,直接说正事,当初光复燕云之后,朕封了四个王,时至今日,朕要彻彻底底兑现承诺了。” “良臣!” 韩世忠立刻躬身,“臣在!” “当初朕封你为秦王,如今秦王不变,加太师衔,封地临潢府,你可有意见?” 果然,诸位大王都要实封了。 韩世忠愣了一下,急忙躬身道:“回官家的话,臣,臣不想要临潢!” 赵桓面色不改,淡淡问道:“那你想要哪里?” “臣想要可敦城。” 可敦城正是当初大石盘踞的所在,也是西征的大本营,韩世忠把封地放在可敦城,用心可想而知。 “不愧是朕的腹心长城啊!”赵桓赞叹道:“良臣,朕给你四万五千的兵额,你可要替朕镇住大漠!” “臣领旨谢恩!” 韩世忠大礼参拜。 随后就是岳飞。 “鹏举,燕王爵位不变,加太傅衔,你的封地……” 岳飞也躬身道:“官家,臣选了一个所在,若是官家能答应,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赵桓让人找来地图,经过岳飞介绍,他大喜过望,立刻点头,“这座城市就赐名通辽……你和良臣一东一西,替朕看好大漠!” “臣,遵旨!” 岳飞之后,就是吴玠。 “朕思前想后,就把会宁府封给你……这里是女真腹地,往北去都是生番地盘……算不上富饶,晋卿可要不辞劳苦才是!” 吴玠连忙跪倒:“臣叩谢天恩,一定不辱使命!” 赵桓颔首,“你的兵法额度是三万五千人,虽然少一些,但是朕给你配属一支内河水师,也有八千人。” 吴玠连忙谢恩。 接下来就是曲端了。 “他们三个分割了大漠北方,你这个魏王就只能委屈一下,把你放在高丽了。朕准你选择一处港口,修建曲州,作为你的治所,至于兵马额度,是三万人。” 不出意外,曲端继续维持了诸王垫底儿的地位,不过他也想开了,而且高丽的条件到底比那几位好,而且发挥空间更大,能捞钱的地方也更多。 曲端十分满意,叩谢天恩。 这四个人的安排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是把原来的封赏细化,给了封地,配属了兵马……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张荣!” 一声低呼,这位水师头子急忙站出来,仓皇之间,还绊了一下,正好顺势跪倒。 “臣在!” “你虽然归附朝廷时间不长,但你一手创建了水师,居功厥伟,朕加封你为齐王,授少傅衔!” “臣,臣何德何能,能承受这么大的爵位啊!” 赵桓笑容不减,“不要说了,等朕把两位两个人也封了。” “刘锜,你跟朕最早,立下的战功也不少,朕加封你为楚王,授少保衔。还有李彦仙,受封韩王,加太子太师衔。” 赵桓看着他们三个,笑呵呵道:“朕没给你们实封,也没给你们配属兵马,懂朕的意思吗?” 刘锜急忙道:“臣明白,官家是让臣等开疆拓土,继续为大宋征战!” 赵桓欣然点头,“没错!金国覆灭,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大战,在等着你们!” 第496章 天灾来袭 相比起灰飞烟灭的大金国,赵桓授予四万土地,又额外封了三王,造成的影响恐怕要更深远无数倍。 如今大宋的北方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屏障。 从最西端的可敦城,到通辽,到会宁府,再到高丽曲州……这一条万里防线,彻底隔绝了北方蛮夷的南下之路,甚至由于曲州的存在,连倭国入寇的风险都降到了最低。 就这样,大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女真在某种程度上,连契丹都不如,国破族灭,轻而易举,就像是热水泼过的雪地,连一点痕迹都懒得留下。 没有什么愿意殉国的忠臣,也没有留下什么书籍建筑……就连修史,都要从大宋这边寻找资料。 说起来也真是够悲凉的,这就是没有文明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传旨翰林院,让吕本中牵头,修一本金国通志吧!” 很显然,赵桓没有将金国视作一个朝代,最多只是个割据政权吧! 只不过给金人修史,接下来还有两本史书,一样要写……一个是辽书,一个是西夏史……这两个大宋的损友也该有个定论了。 至于耶律大石,他决定西征之后,留给他的只剩下西辽书了。 “父皇,其实有一本也该修了,只是唯恐父皇不同意。” 赵桓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你小子就不用卖关子了,是本朝史册吗?" 赵谌连忙点头,“父皇英明……如今的大宋囊括塞外,天下一统,无论如何,也不是昔日那个和大辽争正统的皇宋可比啊!父皇开天辟地,功盖强汉,德过盛唐,理当修史,以区分新旧,收拾人心啊!” 赵桓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幽幽道:“这是谁的建议?不会是虞允文吧?” 赵谌咧嘴,“父皇,您不能把什么坏事都怪到虞允文的头上,他会冤枉死的,这,这次是赵汾谏言的。我猜背后可能有赵相公的授意。” 赵桓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赵鼎想要分割新旧,给前面的一百多年,盖棺定论?” 赵谌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吧……父皇已经封了七王,天下大局已定,文臣这边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孩儿觉得开封的吕相公,刘相公,还有赵相公,他们至少该给一个郡王,不然文臣这边会寒心的。” 赵桓认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这小子已经二十多了,并且还当了爹……稚嫩褪去,算计的本事不断提升。 “怎么,光是跟武臣亲近还不够?还想着卖好宰执,拉拢文臣?” 这话问得很诛心,拉拢文武,意欲何为? 难道要来个宣武门吗? 几乎下一秒,就要上演父慈子孝的大戏。 只不过赵桓不是那种皇帝,而赵谌胆子也的确大得惊人。 “孩儿既然是父皇之子,自然要学习父皇的本事。” 赵桓忍不住大笑,“学我?我当储君的时候,可是老老实实啊!” 赵谌稍微一怔,便忍不住道:“父皇,现在世面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有什么议论?”赵桓好奇道。 赵谌立刻道:“回父皇的话,现在有好多文章,都在说,父皇深明大义,早年的时候,力劝太上皇节俭,还体恤民生,保护忠良,勤奋好学……堪称储君的表率。” 赵桓目瞪口呆……此必是江南大儒的手笔。 果然不必辩经,只等入关之后,一切自然有人替你安排明明白白。 “赵谌,你知道什么时候最危险吗?” “孩儿不知。”赵谌老老实实道。 赵桓轻叹,让儿子坐下。 “金兵逼近开封,破城在即,算不得什么……就算当时夺走了开封,也能退到应天,退到江宁,或者退去南阳,总还有办法。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我们灭亡了金国,天下太平,几乎在一夜之间,百姓就有了许多盼望……税赋要下降,民生要改善,原本还能忍受的那些规矩,也都要废掉,总之,一切都要好起来。” 赵谌怔了怔,道:“父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没法一下子做到吧?” 赵桓两手一摊,“你敢把这话说出去吗?” 赵谌翻了翻眼皮,无言以对。 中原王朝的天子,自古以来都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至高无上。可也正是如此,越是权柄巨大,责任就越是沉重。 “所以说父皇想跟你讲点藏在龙椅背后的东西……这玩意叫责任!是在无上权柄之下的东西。就拿你爹来说,如果我没法改善民生,让老百姓满意。落下一句边庭流血成海水,赵皇开边意未已,也不是不可能。” 赵谌微微低下了头,陷入了思忖。 自己老爹的眼光那是不用多说的,只是他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提到责任,提到民生…… “父皇,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是玄机!”赵皇随手拿起了一本诗集,扔给了赵谌。 这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杭州西湖灵隐寺举办的一场诗会,江南才子云集,各种诗作不下白首。 在一堆作品当中,选了三十六篇,刊印发表,一时间传为美谈。 按理说赵桓是不喜欢这些玩意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看? 赵谌翻看了半晌,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父皇,这里面好多都在写雪景,怎么还有说西湖冰封的?” 赵桓含笑,“总算看到了关键……我让人查过了,杭州下雪不是没有,可西湖结冰,却是很少见。” “那,那代表什么?”赵谌不解。 “自然是天气越来越寒冷了。”赵桓长长叹息,“战胜金人,不值一提,真正难以对抗的,是老天!” “不会的!绝对不会!”赵谌惶恐站起,惊呼道:“父皇,天命在我,我大宋秉承上天庇佑,老天怎么会降罪?” 赵谌惶惶不安,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上天为什么会降罪?说不通啊!难道是杀戮过多,有伤天和? 又或者……是不敬太上皇? 赵谌傻傻看着赵桓,天命没了,赵宋王朝会走向哪一步? “别没事胡思乱想!”赵桓呵斥道:“咱们能打败金人,靠的是将士用命,靠的是百姓供应,靠的是文臣武将……当然,也有你爹的功劳,唯独跟天意没关系……如果非要说有,我教你四个字: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赵谌痴痴张大嘴巴,不愧是老爹,气魄就是大! “父皇,那,那要怎么让天气变暖和?给老天下旨吗?” 赵桓气得笑了,“我想下旨,谁能接啊?” “烧了啊!只要烧了,上天就能收到了,要不发个孔明灯也行。” 赵桓已经懒得废话了,自己这个儿子,太缺少科学教育了。 “不要废话了,你现在就该下功夫,学习如何备荒……就算你不懂,也要挑选这方面的人才,积极准备。拉帮结派,培植势力,只能帮你坐上龙椅,却没法让你名垂青史,青出于蓝!你还是知道要做什么,方向在哪里!这才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懂,懂了!”赵谌连连答应,只是他还是想不通,如何天气就变冷了?一旦变冷之后,又该怎么办? 父皇讲的备荒,他完全没有思路。 赵谌突然觉得,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在一战成功之后,赵桓返回燕京,而赵谌则是返回行台。只不过他上了心,开始注意这些情况。 还真别说,很快赵谌就得到了一个佐证。 靖康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足足早了十天,天气也变得更加寒冷,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冻死的牲畜增加。 狂风呼啸,一时间人心惶惶。 尤其是草原之上,竟然出现了一种传言,说是兀术不甘心,他阴魂不散,化作北风,终日咆哮,要向赵桓讨个公道。 这种说法,甚至随着寒风,一起吹到了燕京城中。 “官家,有言官建议,要替兀术修建庙宇,血食祭祀,以安人心……”赵鼎绷着脸谏言。他是不信这个的,奈何说的人太多。 天气又突然降温,赵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修个庙宇,祭拜一下,没有好处,也不会有坏处。 赵桓摆手,“赵相公,你切莫做如是想……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你现在就去安排,要求原来的军械作坊,全力以赴,生产火炉,还有传令下去,各地有石炭矿产的,都要大力开发,确保燃料充足……还要告诉诸王,让他们囤积干牛粪,以备不时之需。” 赵桓的这几条让赵鼎耳目一新,他似乎有了思路。 “官家,还要不要多准备些粮食?” “这个是自然的。”赵桓道:“主要放在黄河两岸,还有西北之地。” 赵桓意味深长道:“赵卿,你我君臣,怕是要面临一场全新的战争,一场比抗金更大的战争了!” 赵鼎心中惶恐,但是有官家在,他也算是冷静。 “臣明白怎么做。” 赵鼎转身下去,就在大宋朝堂积极筹备的时候,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雪,席卷了草原,一夜之间,乞颜部的牲畜冻死了三分之一,数十万人嗷嗷待哺…… 第497章 昭勋阁 赵桓回京之后,下了两道旨意,其一,改燕山府为北京,废除原来的北京大名府,西京洛阳府,南京应天府,改开封府为南京。 南北二京,对掌朝政,以北为主。 同时,在北京皇宫对面,兴建昭勋阁,供奉有功文武诸臣,享受祭祀,百世不绝…… 这两道旨意下来,朝中顿时不免议论之声。 改燕京为北京,毫无疑问是更加强化都城的地位,倒也是寻常。 让人眼红的却是昭勋阁。 这玩意就是凌烟阁的翻版,到底谁能进入,干系比天大。 自从下旨之后,从政事堂到礼部,再到民间,全都议论纷纷,尤其是报纸上面,更是争论不休,一句话,整个大宋朝的键盘侠都行动起来了。 首先赵桓讲了多少次,韩世忠为军中第一人,跟着皇帝早,功劳大,又备受信任,如今又是秦王之尊。 不把他放在第一位,谁合适啊? 韩世忠之下,那就是岳飞和吴玠了,王位都摆在那里,谁又不是傻子,理所当然,众望所归。 可这个设想很快遭到了挑战。 谁规定昭勋阁只能放武将的,没有道理啊! 要知道凌烟阁的第一功臣可是长孙无忌,像什么杜如晦、魏征、房玄龄,他们的排名都相当高。 既然这样,文臣也该入昭勋阁,首推就是李太师,即便因为后来的冲突,不能把李纲放在第一位,那宗泽宗相公就是可以的,还有张所张相公,张叔夜,张悫,吴敏,白时中…… 是以文臣为主,还是以武将为主,两边争论不休。 只是让人诧异的是,翰林院这边,出了第三个版本。 “赵相公,既然是昭勋阁,纪念功臣……那就不能忘记从前。”胡寅托着一份名单,向赵鼎进言。 “论起大宋的开国功臣,第一位非赵韩王莫属,其余曹彬、薛居正、潘美、王旦、吕夷简、韩琦、富弼、司马光……这几位是不是也要在其中?” 赵鼎根本没接名单,而是呵呵道:“他们都在其中,那为什么没有文彦博?” 胡寅沉吟不语。 “不算文彦博,那范仲淹呢?还有王安石?又或者狄青?”赵鼎追问胡寅,“这几位怎么算?礼部和翰林院有个定论没有?” 胡寅脸色更加难看,只能躬身道:“首相,这事情还要政事堂拿主意啊!” “我不管!” 赵鼎陡然拔高了声音,脸上带着怒色,“官家建昭勋阁,意在彪炳功臣,砥砺人心……你们倒好!把什么人都塞进来,要把昭勋阁变成大杂烩吗?新党,旧党,是要让他们继续在里面吵架吗?” 胡寅吓得浑身哆嗦,连忙躬身,“下官思虑不周,下官有罪!” 赵鼎看着诚惶诚恐的胡寅,却也扛不住他是真的糊涂了,还是有意为之……“行了,你去重新拟定。” 胡寅答应,转身狼狈逃离…… 朝野都关注的事情,首相和尚书在政事堂吵架,又有谁会不清楚? 尤其是当得知要把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列入昭勋阁,整个舆论哗然。 说他们是功臣? 罪人差不多! 甚至是赵普,民间也很反对。 斧声烛影这破事早在赵二还活着的时候,就沸沸扬扬,到了仁宗朝,甚至有人搬上了戏台,早就人尽皆知。 赵大的死有问题,赵二肯定是第一嫌疑人,而赵普这个开国独相,权柄最重的文臣,他就干净吗? 建立大宋,稳定朝局,赵普的确有功,但此人的品德却是值得商榷……说句不客气的,简直辜负了赵大的信任。 把他放进昭勋阁,要鼓励群臣弑君吗? 更何况谁都清楚,官家不太看得起太宗皇帝,而且确实太宗没有拿回燕云,反而是官家,大刀阔斧,中兴大宋。 “不管新旧之争,像赵普,吕夷简,韩琦,富弼,司马光……这些人根本不配进昭勋阁!” 枢密使张浚在政事堂会议上开炮了。 “光是雍熙北伐失败,而赵普是当时的宰相,他就没资格入昭勋阁。韩琦被李元昊打得那么惨,他怎么能入昭勋阁?他要是能入,曲端曲大王、李世辅、陈东,他们都能入!总不能打败的人受到祭祀,打胜的反而无缘入内吧?” “同样的道理,富弼跟辽国谈判,丧权辱国,还有司马光,他抛弃西北土地……这样的人也放进昭勋阁,让那些百战百胜的大将怎么看?还有,开封的吕相公,刘相公,又把他们放在哪里?” 张浚这一顿大炮,算是把在场诸公震得头晕眼花,一时无语。 此刻偏偏林景贞站了起来,“诸公……以我之见,如果要从前一百年挑,文臣当中,似乎只有寇准和范仲淹才能入选昭勋阁,一是因为功勋,一是因为德行!除此之外,其余诸公,怕是全都不够。” 不够吗? 在场诸公,无不陷入沉思,御史中丞胡铨突然幽幽道:“若是以此观之,只怕昭勋阁尽是武人矣!” 林景贞眉头挑了挑,没有说话。 倒是吕本中轻咳道:“不管文臣武将,都要让人心服口服才行……吾皇驱逐金贼,恢复燕云,灭亡西夏,开疆塞外,有此功劳在,一般的臣子,还真没法坐得住昭勋阁的位置!” 一场政事堂会议,无疾而终。 从政事堂下来,赵鼎一身疲惫,凑巧儿子赵汾也在,这小子迫不及待问道:“父亲,商议的结果怎么样了?” 赵鼎白了他一眼,“还能怎么样?这事情根本就商量不出结果……我劝你也少掺和,尤其是太子殿下,更别凑热闹。”停顿了一下,赵鼎缓缓道:“我感觉这个昭勋阁,里面有大玄机!” 赵汾看着目光深重的老爹,突然咧嘴笑了。 这一笑倒是把赵鼎惹毛了。 “你这个兔崽子,不要太猖狂了?” 赵汾笑道:“爹,真不是孩儿猖狂,其实这事很简单。” “怎么简单了?”赵鼎拔高声音。 “简单就是您老还没有适应过来。” 赵鼎眉头挑了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的大宋,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赵汾笑呵呵道:“昔日那些名臣,跟着十几年涌现出来的贤臣名士,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要让孩儿说,评价名臣,老爹都应该放在赵韩王,韩琦,富弼等人之上!” 赵鼎的脸黑了,责骂道:“小子无知,你太狂妄了!为父,为父是比那,那几位做得多了一些,可,可我们的时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是啊,父亲遇上了官家……而要立昭勋阁的,也是官家啊!” 赵鼎猛地吸了口气……脸色再三变化,直到最后,似有所悟。 “原来我这么这么强了!” 他脱口而出之后,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觉……赵普、吕夷简、王旦、韩琦、富弼、司马光……这些名字,对于熟悉北宋历史的人来说,都应该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当朝诸公,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臣子,谁也不敢狂妄到小觑这些人。 就像是赵鼎,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可能排在这些人前面。 可是到了年轻人这里,反而没了顾忌。 他们干了什么事情啊? 灭不了契丹,打不过西夏,党争的本事倒是天下一流……把这帮人放进昭勋阁,真不知道要让后人学什么? 还是要除旧布新啊! 赵鼎领会了赵桓的意思,这是要从源头开始。这个昭勋阁,份量着实惊人啊! 就在赵鼎思忖的时候,韩世忠却已经悄悄入京,见到了赵桓。 “良臣,让你风尘仆仆过来,辛苦你了。” 韩世忠慌忙道:“官家,臣一介武夫,来回奔波都习惯了,况且臣还不算太老,身体也好,不碍的。” 赵桓笑着点头,“这就好……关于昭勋阁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 韩世忠立刻答道,他的神情有点激动,按理说韩世忠已经位极人臣,甚至可以说是一方土皇帝,应该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了。 可赵桓偏偏弄出了昭勋阁,搔到了韩世忠的软肋。 “有人希望把你放在第一位。” 韩世忠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但很快韩世忠摇头了,“官家,臣,臣实话实话,就算没有开国诸公,没有历代名臣,臣最多也要放在五名之外,像宗泽宗相公,吕颐浩吕相公,还有都点检王禀王老将军……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越过他们啊!” 赵桓呵呵一笑,“这么说,除了他们,就是你了?” 韩世忠一时瞠目语塞,嗫嚅了半晌,才道:“岳鹏举的功劳不比臣差啊!” 赵桓摇头,“你就不用试探了,燕王自然有一席之地,可让他超过你,朕是不同意的。唐太宗把大舅哥长孙无忌放在第一位,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亲家放在前面吧?你说是不是?” 韩世忠连忙躬身道:“官家的境界远胜唐太宗!” 赵桓忍不住失笑:“良臣也学会拍马屁了……朕给你交个底儿,第三把椅子是你的。” 听到这话,韩世忠的手忍不住颤抖,他跪在地上,磕头作响。 “官家,臣何其幸运,竟然能遇上官家啊!”韩世忠以头杵地,咚咚作响,喜得眼泪都流下来。 “臣纵然此刻死去,也能瞑目了。” 韩世忠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好奇道:“官家,不知道第一第二,是谁啊?” 第498章 十八功臣 昭勋阁功臣,应该怎么排? 赵桓召集群臣,齐集文德殿。 “功臣功臣,首在这个功字,要问什么功劳……如果是开国以来,所有建功诸臣放在一起,全部品评衡量……朕以为有些难度。” 赵桓这话让众人松了口气……这破事是真的说不清楚,至少现在说不清,功臣大致能分成几种,其一,是韩琦富弼这种,由于他们明显卷入党争,对他们的评价也是起起伏伏,好好坏坏。 当然,看赵桓的态度,他们的评价都不会高,甚至会成为盖棺定论。 这时候就出现了另一问题,要不要把王安石放进来? 平心而论,王安石还是可圈可点的。 但倒霉的是王安石变法失败了……而此刻赵桓手下的群臣,无论是李纲的提编,还是吕颐浩的土断清丈,摊丁入亩,乃至于赵鼎推行的均田平役……这些变法的力道,都远胜王安石,最最重要,他们还都不同程度干成了。 如果放王安石进来,这几个人怎么算? 排名前后怎么办? 说来说去,还真就剩下寥寥几个人可以考虑,寇准,范仲淹,狄青……首先说寇准,这是绝对够资格的,可有一个问题,他摊上的主子太怂了,如果真宗皇帝能力主抗辽,志在恢复燕云,无论如何,也要把寇准放进来。 可众所周知,澶渊之盟的结果是大宋给了岁币,尽管寇准不同意,这个破事也影响了对他的论断,当然了,这个责任九成都在不要脸的真宗身上。 范仲淹,他的德行无亏,但是庆历新政失败了,对付李元昊,也不怎么样……如果让他进来,赵桓手下群臣就挡不住了。 至于狄青,他虽然战功突出,遭遇值得同情,但是毕竟大战不多,最出彩的一次,也不过是平定岭南的侬智高。 放在赵桓手下,最多也就是副总兵一级。 其实功臣当中,还有一类,那就是吕夷简、王旦他们,这些人的确有大功,争议也不大,可他们只是一时宰相,辅佐当时的皇帝有功,对于大宋朝的建树就乏善可陈了。 “所以这一次明定功臣,首先在于抗金之功,在于恢复燕云之功,在于开疆拓土之功……”赵桓一锤定音,有了标准,再评定就容易了不少。 “昭勋阁第一功臣,太师李纲!” 当赵桓说出名字之后,群臣短暂惊叹,随即如释重负,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官家到底是官家! “臣以为李太师首倡抗金,对社稷有力挽狂澜之功,仅仅以抗金而论,李太师当之无愧!”赵鼎带头磕头赞叹。 代表着李纲的画像,挂在昭勋阁第一位,很显然就是告诉世人,这些功臣是有功于社稷,不是赵桓的亲信,官家着实公允,无话可说。 “至于第二位,朕以为是吕颐浩……他继任首相,时间最久,付出的辛劳最大,数次大战,他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失误过,堪称当世萧何,无论如何,也当得起第二名。” 文臣这边,一连得了两分,自然是欢欣鼓舞,备受振奋。 都说官家偏向武将,其实官家对文臣也是不错的。 一个昭勋阁,竟然帮赵桓挽回了不少形象。 接下来就是第三位了,毫无疑问,是韩世忠。 到了第四位,竟然落在了吴玠身上。 岳飞排在第五,曲端第六。 四王的排序中,岳飞几乎是公认的第二名,现在降格第三,让人有些诧异。 “鹏举,你不会不满意吧?” 岳飞连忙躬身,“回官家的话,臣只知为国尽忠,排名前后,臣不在乎的。” 赵桓哈哈大笑,“同样的功臣,也要看资历,年纪,看方方面面……唐太宗排凌烟阁的时候,也把杜如晦放在了房玄龄的前面。鹏举,你比朕还年轻,日后还有太多的大战等着你,这一次就只能如此了。” 话说透了,也就没什么争议了,吴玠的确年纪比岳飞大太多,而且身体也不如从前,争这个名次没有必要了。 到了第七位,却不是接下来的诸王,而是当年戍守太原,后来又担任都点检的王禀! “王老将军守卫太原,保住了半壁江山,入职御营,训练新军,御营诸部,都是他的心血,功劳之大,不在良臣等人之下。” 王禀之后,则是刘锜,李彦仙,张荣。 被点到名字的自然是感激涕零,激动不已。 “这第十一位,是宗泽宗相公。”赵桓轻叹道:“以朕原本的心思,他应该排在前面……宗老相公的功劳不在大小,而在时机,在于性质……他在一片黯淡的情况下,毅然北上,牵制金人主力,这就是弥天大勇,盖世奇功……只不过朕思前想后,还是把他放在了这里,料想以老相公的豁达,应该不会怪朕。” 排了宗泽之后,接下来的却是何蓟。 “官家,臣,臣愧不敢受!” 何蓟跪在了地上。 赵桓沉吟,何蓟是他的心腹,且数次立下大功,放在这里,绝对是够格的。 “何蓟,你是不是想到了令尊何灌?” 何蓟抹了一把眼泪,“官家圣明,臣这些年不过是秉承先父的一点忠心为陛下效忠罢了……先父早死,无缘入昭勋阁,臣又怎么有脸进入?” 赵桓顿了顿,突然道:“胡寅,让他们父子并列一位,如何?” 胡寅急忙站出来,“官家此举大善,正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何家父子忠勇无双,正该如此!” 赵桓点头,又对何蓟道:“既然如此,你可愿意?” 何蓟慌忙磕头,诚惶诚恐,“臣,臣叩谢天恩!代先父拜谢官家大德!” 赵桓又道:“何蓟之后,便是王德!” 听到了官家点名,一个黑壮的汉子,挺身而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王德是韩世忠的部下,数年来也立下了颇多战功。 可是最近他的处境并不好,解元冒进战死,成闵因为罪行被官家除掉,让很多人都以为赵桓要剪除韩世忠的羽翼,大家伙甚至猜测王德什么时候完蛋。 现在结果出来了,王德名列昭勋阁。 官家还是重视他的。 在王德之后,便是吴璘! 世人皆知吴玠在青化一战表现突出,其实他的兄弟吴璘一样是九死一生,而且这些年戍守西北,也是功劳不小。 吴家兄弟两人,一起名列昭勋阁,只能说吴家牛逼! 接下来的一位却不是汉人,而是李世辅! 这位出身党项的年轻将领此刻泪流满面。 “官家,臣,臣叩谢天恩,只是臣也有一个请求,能否将先父也列入其中,和臣同用一个位置?” 赵桓沉吟少许,也点了头,李世辅含泪拜谢。 接下来赵桓又点了一个名字,刘晏! 作为骑营都统制,把刘晏放在这里,其实有些低了,让他跟在张荣的后面,才是名正言顺……可谁都明白,赵桓除了根据功劳之外,也要考虑各个方面,尤其是现有朝局的安稳。像李世辅这种,就是明显有着宣誓的味道。 刘晏也没有别的说的,他属于孤臣,而且雅量非常,也能接受。 在刘晏之后,却是一位已经殉国的老臣,杨惟忠! 而在杨惟忠之后,则是张叔夜。 一共十八位功臣,相比起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似乎少了一些,再看人员功臣,文臣只有四位,其余全是武将,赵桓的用意还是很明确的。 但不管怎么说,能拿到四个名额,对于文官来说,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赵桓这一手安排,对靖康元年以来的功臣,算是有了交代。又凝聚了人心,平衡了文武,甚至对于少数民族都有了安抚。 更加彰显了天子气度,大公无私。 总体来说,完美得到了目标, 一座昭勋阁,划分了新旧,定下了标准。 能名列其中,自然是无上光荣,对于整个朝野来说,也有着不同的意味。 什么庆历旧臣啊,什么新旧两党啊,全都是过眼烟云。 大宋要有新格局了。 赵桓又道:“朕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当皇帝也不过十二年,自己觉着身体还算不错,也有雄心壮志……昭勋阁功臣,朕留了一半,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填补其中。” 赵桓还特意看了看首相赵鼎,“诸位爱卿也不要失落,总而言之,还望大家一起努力,中兴社稷,造福万民。” 话说到了这里,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好好干,后面还有机会。 “臣等唯有鞠躬尽瘁,报答皇恩!” 赵桓让大家伙站起来,随后道:“朕准备了御宴,咱们君臣同乐。” 众人欣然答应,赵桓已经不似原来那么抠门了,御宴还是相当有盼头的。 可就在御宴刚刚开始,从枢密院传来了消息。 “官家,蒙兀部族造反,刚刚洗劫了行台的一处榷场,抢走粮食万石,其余商货无算。”张浚沉吟道:“官家,要不要立刻派兵,支援太子殿下?” 蒙兀造反! 该来的还是来了。 对此赵桓倒是不意外,天气严寒,灾荒不断,肯定会有接连不断的蒙兀人南下抢掠的。 “太子行台有数万大军,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来,他也就不用当储君了。咱们接着奏乐,接着舞!”赵桓断然吩咐道,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第499章 草原群雄 赵桓表示出要锻炼太子的意思,群臣自然是无话可说……更兼昭勋阁兴建,十八位功臣选出,整个大宋都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齐王张荣举着酒碗,来者不拒,简直找到了梁山泊的滋味。畅饮开怀,好不快活。作为一个水贼,能把自己的画像放进象征着至高功勋的昭勋阁,还有什么好奢望的? 这位土匪出身的王爷,就有一个很单纯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愚忠……他就听赵桓的,他也只在乎官家的意思,至于别人,全都靠边站。 至于刘锜、李彦仙、何蓟、刘晏等等,他们相对年轻,也远没有爬到顶端,更多的是想着建功立业,最起码要给自己找一块实封的地盘。 现在的情况很明白了,大宋本土是不会分封的。 哪怕如康王,也仅仅是弄了那么一块地而已,其他藩王谁也别想。 要实封就必须往外用兵,就必须自己打,而且北方之地已经不用想了,只能往南边用劲儿。 他们踌躇满志,琢磨着如何建功立业。 在文官这边,尤其是以赵鼎为首的宰执,却是另一番看法了。 别看这第一批入选人员,文官数量只有四分之一,可他们并不着急,毕竟随着天下入治,文官的发挥空间比武将大多了。 而且最最关键,一座昭勋阁,分割新旧,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过去韩琦富弼等人,就是他们的榜样目标……可是到了如今,他们需要对标的可是萧何曹参,是房玄龄,杜如晦……整个格局完全不同了。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赵桓给的,没有这位赵官家的抬举,哪来他们的美好未来……虽然文人比武夫复杂太多,但是赵桓也着实收获了一大批人的忠诚。 天子位置自然不必说,可赵桓却也越发小心谨慎,生怕他一个错误,带来不可原谅的后果…… “鹏举,朕现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御宴之后,赵桓又把岳飞叫来。 “也就能从你这里听到一点实话了。”赵桓笑呵呵道:“鹏举,你看草原诸部,该怎么办?” 岳飞依旧严肃冷静,他沉吟了好半晌,“官家,臣倒是注意了草原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蒙兀诸部的情形,可说句实话,臣还是拿不出办法来。” 赵桓淡然一笑,“办法不是那么容易想的……你先跟我说说,现在草原的情形如何?” 岳飞点头,“官家,原来草原东西以乞颜部和克烈部为主,分割东西,雄踞草原。可现在情形已经不同了。” “怎么说?”赵桓认真问道。 岳飞连忙解释……首先说契丹,契丹兴起临潢府,在科尔沁草原有着庞大的势力,因此蒙古诸部都臣服契丹,这也是辽国疆域涵盖草原的原因所在,要是没有这个基础在,耶律大石也没法聚拢诸部人马西征。 女真和契丹不一样,他们崛起在辽东,在征伐契丹的过程中,还和蒙兀诸部有冲突……这也是赵桓能拉拢蒙兀人对付金国的原因所在。 但是不管怎么讲,十多年的功夫,契丹和金国,相继灭亡,如果算上西夏,那就是两个半大国…… 剧烈的动荡,不断的战争,使得许多人逃亡,草原也成了不错的选项,直接结果就是草原人口暴涨。 而观察整个蒙古草原的地理环境,也就不难看出,适合放牧地区,呈现了东、南两个带状分布。 诸如贝加尔湖以北,还有大漠中西部,一个是太冷,一个是太干,都不能放牧。 因此东部的牧区主要在大兴安岭以西,道理也很简单,因为降水量充沛,牧草繁茂,聚集了相当数量的游牧部族。 顺着东部向南,大约就是长城以北的这一块,也就是著名的科尔沁草原……从自然条件来讲,这里是最好的牧场,温度也高,降水还充足,唯一的问题就是离着中原太近了,如果中原王朝足够强大,第一个下手的就是这里。 坦白讲并不适合枭雄崛起。 说完了东边这一条,剩下的就是大漠南边这一条,贴着长城一线,一直向西延伸,经过阴山,河套,能一直延伸到西域。 “官家,当下蒙兀诸部当中,克烈部占据了阴山以北,实力不俗。只不过大石西征之后,扶持了乃蛮部,这是一支和契丹渊源很深的部落,他们在天山以北,和高昌回鹘比邻,雄踞一方,不可小觑。” 赵桓颔首,“大石枭雄之性,要是没有准备那才叫奇怪。不过乃蛮部位置偏西,我们暂时还不用担心。” 岳飞点头,“官家所言极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东边比较麻烦了。” 赵桓道:“怎么个麻烦法?” “官家!”岳飞正色道:“先说邻近长城这一块,大宋设立行台之后,不断有蒙兀人南下放牧,经商贸易,形成了一个部落,号称汪古部。” 赵桓眉头挑了挑,“他们的实力如何?” “回官家,论起人数,至少有二十万帐,而且不乏经营高手,算是诸部蒙兀当中最有钱的。只是他们相对松散一些,而且也愿意服从行台号令,暂时还算不上心腹大患。” 岳飞又道:“从汪古部往北算,就是临潢府一带,这里依旧有不少契丹人,但是合不勒汗不断派遣牧民过来,大有吞并之意。” 赵桓呵呵一笑,“这个合不勒也算是半个枭雄,他试图染指临潢不奇怪,只是东边还有能抗衡他的力量吗?” 岳飞咧嘴一笑,“不光有,还有好几个!” 赵桓一愣,“具体说说。” 岳飞向赵桓侃侃而谈,首先在临潢府的西边,就有个塔塔尔部,北边则是洪吉喇部。洪吉喇部往北,就是斡难河谷,也就是乞颜部龙兴之地,在几十年后,这里会出现一个让欧亚大陆都战栗的男人。 而乞颜部往北,还有个札达兰部,从这里走出来的名人叫做札木合。 而乞颜部的西边,还有个部族,叫做蔑儿乞部,这个部落扮演的就是猪脚崛起初期的经验包角色……他们在新婚夜抢了铁木真的夫人,然后送给了铁木真一个长子术赤,在之后就被铁木真干掉了。 经过岳飞的介绍,赵桓的脑袋也有点大,抛开乃蛮部和克烈部不说,再抛开眼皮子底下的汪古部,光是乞颜部周围,就有四个强大的部落,塔塔尔部、洪吉喇部、札达兰部和蔑儿乞部。 这些部落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们原本并不算强大,而是在两个大国相继灭亡之后,吸收部民,消化成果,吃了大力丸壮大起来的。 “官家,就像汪古部,塔塔尔部,他们原本都算是契丹和金国的走狗,现在纷纷自立……如果臣没有猜错,接下来草原诸部必定会进行争霸,要打出一个首领了。而一旦诸部一统,只怕要比金国还要棘手。” 赵桓眉头挑了挑,这就不用多说了,谁还不知道成吉思汗的恐怖呢? “鹏举,你看草原的情况,要怎么处理?” 岳飞摇头,“怎么都不好处理……如果用兵,臣自然不在乎他们,只是臣唯恐越打他们越精明,越打越强大……毕竟这些部落可都是这二十多年大战打出来的!” 赵桓无奈苦笑,岳飞又说出了一个无奈的真相,战争固然残酷,可战争也能促进技术发展,推动组织进步,连续战乱给草原送去了人员,技术,也开阔了眼界,增加了野心。 由此可见,铁木真的崛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鹏举,你看这样,朝廷扶持几个一两个部落,用他们压制诸部……然后通过战乱,不断削减草原人丁,减轻压力,如何?” 岳飞苦笑,“官家,臣眼下也只能相处这个办法,可臣以为这不是上策。” “是太下作吗?” 岳飞没有反驳,而是认真道:“官家,草原诸部并非傻子,恰恰相反,越是用权术,用战争,就让他们越聪明,越强大,越憎恨朝廷,越贪得无厌……臣实在是担心,早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桓脸上带笑,这话听起来有些迂腐,可事实上的确如此,搅屎棍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且一旦翻车了,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说来说去,其实就剩下一条路,鹏举不会想不到啊!”赵桓玩味笑道。 岳飞脸色微红,“这个……臣,臣担心会引来朝中不满,毕竟大宋国力有限,总不能让大宋养着诸部百万牧民吧?” 赵桓颔首,的确不能这样。 “鹏举,你看这样行不,咱们给诸部首领开办办学,教他们如何备荒生存……这样一来,情况会不会好办一些?” 岳飞又惊又喜,“官家的提议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臣不知道,谁能负责这个班啊?” 赵桓突然笑了,“自然是朕了,他们别人也不行啊!” 岳飞愣愣看着赵桓,谁给你的自信? 我怎么觉得你也不一定行啊! 赵桓也不多说了,针对草原的情形,开始了筹备……半个月之后,从行台传来消息,之前抢掠大宋榷场的塔塔尔部,被太子和乞颜部联军包围。 合不勒汗扬言,要把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丁都给杀了,向上国赔罪…… 第500章 朕不是蛮夷 时至今日,赵桓的皇宫也不过修了三分之一,前面的三大殿修好了,排场也有了。唯独后面,就只有帝后的寝宫,御花园,御膳房等寥寥建筑完工。 好在赵桓也没有那么大的追求,再多的地方,他也住不过来。 但是有一点赵桓却没有含糊,那就是建筑保暖。 他要求寝宫的墙厚要三尺,而且中间要留两层空白,空心墙是有利于保暖的。然后在宫殿的下面,全都弄了地龙,用来取暖。 赵桓还降旨,要求宫里用石炭,不管是取暖做饭,全都如此。 原来供应皇宫的楠木炭,银丝炭全都停了,赵桓只准采买少量的果木炭,可以用来吃烧烤。 而且赵桓还下旨,把小龙团茶给停了,宫里以后只喝绿茶和红茶……这一项项的新规矩,都没有遭到什么反对,反正赵官家的脾气大家伙也知道,除了顺从,还能咋办? “官家,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有一件事,明明工部提议用些朱砂铅版,至于宫殿墙板中间,可以预防蛀虫,官家怎么不答应啊?”皇后朱琏困惑道:“臣妾可怕皇宫大内让虫子给蛀了,这房子可是万年牢,要住千秋百代呢!” 赵桓呵呵,“要是听他们的,把铅版朱砂放上,最好再灌一点水银……也就不用千秋百代了,估计三五代人,就结束了。” 朱琏眉头紧皱,“官家,你又说胡话!” 赵桓叹口气,“这可不是胡话,你别忘了,传到仁宗皇帝,就没了儿子,英宗继位之后,到了哲宗,又没了儿子。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朱琏愣了愣,无奈道:“许是皇家福厚,孩子受不住?” 赵桓朗声大笑,“扯淡,真要是有福气,就不住绝地了……铅汞朱砂这一类东西,都是大毒之物,久在身边,会腐蚀骨肉,伤损身体,后患无穷的。身体不行了,自然寿命不长,生育不了后代。” 朱琏深深吸口气,惊骇不已……这说法她是第一次听说,可是想想老赵家的几个皇帝,貌似也不是胡说啊! 真宗那里就子嗣艰难,好容易生了个仁宗,结果仁宗还是个老绝户,不得不把皇位让出去,结果真宗这一支也没高兴几天,哲宗不但无子,还英年早逝,给了赵佶当皇帝。 毫无疑问,赵佶是能生的,但生出来的玩意……那就没话可说了。 “官家,臣妾还是不信,如果真的有害,那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忠臣站出来?难道他们就那么丧心病狂,愿意看着皇帝不断驾崩,死后绝嗣?” 赵桓呵呵一笑,“梓童,说这话就是不懂人心险恶了。你信不信,朝中盼着我生病,没法处理政务的,绝对比盼着我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人多,而且是多得多!” 朱琏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难道这大宋朝堂,尽是弑君之贼吗? 丈夫的话也太吓人了。 “我还是不信!” 对于顽固的皇后,赵桓不想多说什么,反正他也没有时常选妃,把自己的后宫弄成甄嬛传现场,所以皇后傻点问题不大。 但这个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不管多高的位置,变化就代表着置身事外,天长地久,才是真正的权力。 就拿英宗来说,他拢共当了五年多皇帝,有三年多都在替他爹争取地位,搞什么濮议之争。 什么叫绝妙天子啊? 这就是! 偌大的国家,几年的功夫,都未必摸着国政的门,偏偏还沉溺乱七八糟的事情,等想干点事情,身体完了,撒手人寰,换个更年轻的小皇帝上来。 那在这几年的光景里,究竟谁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同样的道理不止发生在君臣身上,地方官和大户,衙门的官和吏,都是如此。面对百年大户,跪下来挣钱的县令可不在少数。 赵桓提这些事情,却不是打算整顿朝堂,发起风暴……毕竟眼下这帮人,多半还都老实干活,没有丧心病狂到算计君父的程度,或者说刚刚兴建的昭勋阁,有那么一点用处。 赵桓是打算用这些成熟的经验,对付草原诸部,尤其是合不勒汗! 居然敢提出按照蒙兀的规矩,杀高过车轮的男丁……你丫的真是没把朕放在眼里。 你难道不知道恩自上出的道理? 尤其是袭击大宋榷场在前,雷霆雨露,只能出自朕这里!至于其他人,谁也不行! 赵桓的愤怒可想而知,但是令人诧异的是,居然没有人觉察。 包括合不勒汗在内,都没有觉察到。 这位蒙古汗王乐颠颠进京,满以为能收到官家赏赐。 赵桓倒是也没有慢待他,亲自在文德殿设宴,准备了相当丰盛的宴席,还特意把太傅李邦彦叫来。 这位浪子宰相都高兴的要哭了,官家啊,你总算想起老臣了,你说这昭勋阁怎么能没有老臣? 难道老臣真的失宠了吗? 赵桓对合不勒汗笑道:“你出兵协助平叛,杀伐果决,忠勇可嘉,的确是大宋忠臣,理当重赏……只是朕秉持一颗仁心,不愿多做杀戮,卿还要体谅朕的用意啊!” 合不勒汗急忙站起,“好教官家得知,圣天子仁慈爱民,蛮夷之人也心知肚明……只是官家到底不是我们蒙兀人,不清楚我们的习俗……官家的仁慈不会有用,放他们回去,接下来又会举起弯刀,拿起弓箭,继续和大宋作对,只有把他们屠戮干净,才能真正获得太平!” 赵桓眉头微蹙,李邦彦察言观色,看出了赵桓的不悦,心中暗道这个合不勒算是要倒霉了。 “听卿这么说,朕的确不懂草原的规矩,看起来以后草原的大局,都要仰仗你了。” 合不勒竟然没有听出赵桓的戏谑,反而眼前一亮,以为机会来了,连忙说:“官家,只要让臣负责,臣愿意讨平草原诸部,从此之后,唯命是从,忠心耿耿,为陛下鹰犬,如有违背,臣愿意不得好死!” 赵桓大喜,竟然站起来,走到了合不勒的面前。 “果然是忠勇无双……有你这样的忠臣在,朕无忧矣。”赵桓一转身,让人取来了一套金灿灿的铠甲,又有一柄佩剑,一并赐给了合不勒。 李邦彦还在旁边帮腔,“合不勒汗,能得到官家铠甲的人可不多,我只知道秦王韩世忠啊!” 合不勒一听,更加激动,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赵桓笑了,“提到了良臣,朕倒是想多说两句,他虽然是武臣,但是却有一颗向学之心,填出来的词颇有功力……合不勒汗,你现在是几十万人的首领,能打仗很好,可是在打仗之外,还要有些真才实学啊!” 赵桓拉着还有点迷糊的合不勒,笑呵呵道:“读书不光是孔孟之道,还有别的东西……比如说兵法,比如说火器,还有天文地理,农牧渔业,衣食住行,丁口户籍……这里面都有大学问。合不勒卿,你要是愿意,就留在武学,朕也会亲自授课,讲讲心得体会……你意下如何?” 合不勒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要把他留在北京? “官家,臣,臣还要处理部族之事,只怕不能久留!”合不勒汗急了。 这一刻赵桓闭口不言,而太傅李邦彦却是心中有数,还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赵桓的用意。 “合不勒汗,你方才讲草原有草原的规矩……这话没错,可你也要清楚,当今天下,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大宋的规矩,就是官家的规矩……朝廷可以暂时尊重你们的传统,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改!譬如说杀壮丁……车轮才多高啊?把成年男丁杀了,然后瓜分女子财物……这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过于野蛮了。” 合不勒嘴角抽搐,“李太傅,这这可是千年来的规矩,不好改变啊!“ “那就从你开始!” 李邦彦冷冷道:“你这个汗王就要先学会怎么治理手下的部民……我看草原地广人稀,矿产不在少数,一定说养活不了自己,我是不信的。你现在就跟着大宋,好好学本事,等学成之后,回去治理部民,岂不是更加合适!” 合不勒猛地吸口气,突然幽幽道:“我忠心耿耿,从来不敢背叛朝廷,结果朝廷就这么对待忠臣,未免让人寒心了吧?” 李邦彦笑容不减,“汗王,你想想,如果不是官家处理此事,而是金国,还有之前的大辽,又该怎么样?” 合不勒汗咬着牙道:“上国天子,怎么会背信弃义?和蛮夷一般?” 这位的怒火扑面而来,简直恨不得把李邦彦跟吞了。 李太傅依旧不慌不忙,笑呵呵道:“你也知道天子和蛮夷不一样……若是官家坐视你屠戮壮丁,灭绝部落,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那才是真正的蛮夷!” “你!” 合不勒汗终于无言以对,只能恨恨道:“官家未免妇人之仁了,你的法子解决不了问题!” 赵桓大笑,“要怎么办?杀掉壮丁这是个办法……朕这里还有更极端的,一个成年蒙兀人的头盖皮一百两银子,女人和孩子五十两……鼓励杀戮,或许要不了几十年,就能把你们屠戮一空!合不勒汗,你看这个办法如何啊?” 合不勒大惊失色,浑身哆嗦,冷汗止不住往外冒,“官,官家,这,这不是人能做的!” “没错!”赵桓不客气道:“所以朕才打算教化为主,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第501章 治河 合不勒汗被赵桓留在了京城,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作为草原诸部当中,势力最雄厚的一位汗王,而且得到了朝廷正式册封,却被大宋给扣下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事情。 一时间草原之上,风起云涌,有人嚷嚷着要报仇,有人却希望朝廷杀了合不勒,更有人想趁机夺取乞颜部的控制权。 总而言之,各种人员全都冒出来了。 只不过他们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却要面对赵谌的行台和通辽的岳飞所部……显然诸部当中,还没有出现能挑战大宋的枭雄,因此只能一半是粥,一半是屎,周而复始地闹腾着…… 倒是赵桓,他说要给合不勒汗上课,还真不是说笑话。 自从靖康十三年农历二月份开始,赵桓就带着一群重臣,离开了京城,顺着黄河沿线,不断考察。 首相赵鼎,次相李若水,工部尚书林景贞,户部尚书陈康伯,兵部尚书刘子羽,御史中丞胡铨……这几位全都跟随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个工兵统制官杨沂中,悉数在列。 此刻黄河已经解封,水势滔滔,浊流滚滚,听在耳朵里,宛如牛吼雷鸣,好不骇人。 面对这条脾气古怪,不时祸乱的巨河,当真是很让人无可奈何。 “朕听人说,圣人出,黄河清……如今黄河浊流滚滚,可见朕非圣君,你们也不是圣贤之臣啊!” 赵鼎面色尴尬,“官家,这都是臣等无能,请官家治罪!” 赵桓摆手,“赵相公,你这话就不对了,朕不是要治谁的罪……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到,譬如说从古至今,有那么多帝王都希望长生不老,烧铅炼丹,非但没有长生,反而把自己的性命误了,生老病死,这就是无可奈何之事,朕又岂会怪任何人!” 赵桓冲着这几位重臣,笑呵呵道:“朕想问大家伙的是,黄河真的无从治理吗?” 此言一出,群臣都陷入了良久沉默。 黄河水患不断,而宋代之后的水患,更是远超前代,不论是规模、频率,还是带来的祸患,都让大宋苦不堪言。 想治理黄河的人,不在少数,拿出方案的也所在多有,可要说能治理好黄河,谁也没这个把握。 沉默了良久之后,李若水突然站出来,躬身道:“臣以为治黄非是小事,却也不是不可为之……如果能持之以恒,找准办法,耗费几十年功夫,可保黄河千年无恙!” 赵桓严肃以对,沉着声音道:“你可有把握?” 李若水坦然道:“官家,东汉王景治河,距今近千年,凭什么东汉能做到,我皇宋就做不到?臣不服气,天下有识之士,也不会服气。我们难道就不如老祖宗吗?” 李若水的质问,黄钟大吕。 王景的确是治水奇才,在他之后,八百多年间,黄河没有出现大规模改道,经历了难得的平静时期,如何歌颂,都不为过。 只不过不断多好的工程,都有坏掉的时候……历经千年,王景疏浚的黄河故道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泥沙,河床高起,不堪重负。 就在仁宗年间,黄河决口,河水北流,泛滥的洪水淹没了大名府,恩州,冀州等地,百万河北民众,做了水中鱼鳖,好不凄惨。 黄河决口属于天灾,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可接下来大宋君臣的操作,却让人窒息了,而且这个窒息操作还不是一次,而是足足三次! 黄河决口之后,彼时大宋的宰执们不是想着河北百姓,不是想着如何治河,如何救济灾民……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老对手辽国,骨子里的怯懦让他们惶恐不安。 众所周知,在失去了燕云之地以后,北宋在宋辽边境,依托白洋淀等地,弄出了一大片河塘水域,号称水上长城。 这些水网池塘,连绵不绝,按照大宋君臣的设想,正好能够阻止辽国骑兵南下……只不过他们忘了,能阻挡辽兵,也能影响宋军自己……换句话说,修建水上长城,就和修建马奇诺防线一样,等于放弃了进攻,不再奢望恢复燕云之地。 靠着一条不知道有多大作用的水上长城,获得心理安全的大宋君臣,在听说黄河改道之后,惶惶不安。 北流的黄河会产生两个问题。 其余,黄河巨量泥沙能轻易填平所有水池沟渠,把水上长城变为平地……其次,如果黄河流到辽国境内入海,那么辽兵就能顺着黄河,逆流北上,直取开封。 这种担忧把大宋君臣都吓傻了。 于是他们赶快拟定了一个方案,通过六塔河,把北流塞上,引黄河水返回故道。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六塔河的宽度不过是黄河的五分之一,根本承担不了天量的黄河水。 于是工程完成的当天夜里,立刻决堤,被洪水淹死的百姓,成千上万。 其实这一次回河失败,就已经证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但是真的不要高估大宋君臣的智商……五年之后,黄河在大名府再度分成东北两流,史称二股河。 由于河水泛滥,朝中再度出现了争执,一派认为北流稳固,只要在河岸修堤束水,就可以将黄河顺利引导入海,也可以依照河堤,抵御辽兵。 奈何这一次王安石做了反对派……他的主张依旧是塞北流,修河道,导黄河水回故道。 可是此时距离东流断绝已经好几年了,故道淤塞,和地面几乎一平,又怎么承受黄河水? 结果就是在塞了北流之后,同年黄河再度决堤……上一次是往北流,淹了河北,这一次是往南,淹了两淮!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面对这个结果,大宋的君臣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毕竟是往南流了,黄河天险还在,面对大辽,还有依仗,不至于太过被动。 至于老百姓的损失,谁在乎啊! 只不过大宋君臣又一次低估了黄河的暴脾气。 没有过多久,黄河又在澶州决口,再度恢复北流。 时间到了哲宗朝,由于人建议塞了北流,恢复东流……不出意外,黄河再一次决堤……这一次的水灾还要超过前面两次。 残酷的现实彻底打消了大宋君臣回河的打算。 这段历程就是所谓的三议回河。 “从仁宗皇帝到哲宗皇帝,有旧党有新党,一而再,再而三!”李若水毫不客气批评道:“口口声声喊着在德不在险的朝堂诸公,却把黄河天险看得比万千生灵还要重无数倍!三次回河,三次决堤,淹死百姓何止几百万,损耗民力,不可胜数!以定州为例,原本屯兵十万,是抵御辽兵的重镇,可经历黄河水患之后,兵马不过五六千!” “假使朝中诸公,肯沿着黄河走一走,瞧瞧河道情形,心里有百姓疾苦,也就不会一错再错了!” 李若水仿佛胸口压了块石头,不吐不快,“前些时候讨论昭勋阁,要把前面的旧臣放入昭勋阁,供人敬仰膜拜……可问问河北、京东、两淮的灾民百姓,他们答应吗?” 他们答应吗? 这一声质问,当真如同雷霆炸响,霹雳天惊。 群臣良久无言,默然低头下了头。 许久之后,赵桓才缓缓道:“三议回河,这是一场持续了几十年,历经数朝的错误……错误有二,其一,朝中诸公,没有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第一位,心中无有百姓。其二,在制定国策的时候,没有亲自探查,没有实事求是,仅仅靠着一厢情愿,结果酿成了无穷祸患!” “三次决堤,三次洪水,冲垮了河北,冲毁了两淮……千里疆土,几乎成了一片白地,死亡百姓,何止百万!正因为民力耗损,人心离散,金人南下之后,才没有一战之力,几乎亡国!” “这个教训非常惨痛,朕以为不必藏着掖着,要明明白白,公诸于众。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从百姓出发,从实际出发,拿出治河方略,不能再走昔日的老路!” 赵桓的一番表态,堪称一锤定音。 时至今日,站在滔滔黄河岸边,也能明白,瞧不起之前大宋君臣的道理所在……这帮所谓的名臣,着实是太坑人了。 当然了他们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光坑了大宋,还顺利坑了金人,甚至还把元朝给坑了。 这两朝都被黄河折腾得精疲力尽。 也就是老朱家命硬,拿回了燕山,能够从容应对,调动全国之力,总算没有被黄河耗死。 现在赵桓也占有了燕云,有了治河的本钱,究竟该怎么办? “官家,臣以为还是要迁居百姓,将河道两边的百姓迁居出去。”李若水沉吟道。 移民可不是一件小事,哪知道赵桓竟然一下子点头了,“可以,只不过怕是不能仅仅迁居百姓……还要在河道两边多植树木,划出泄洪区才行。” 黄河水患,说到底还是人口压力太大,不得不大肆开垦土地,砍伐树木,以至于河道淤积,难以维系。 “要想治理黄河,有两点,其一,是顺天应人,不能学三议回河,靠着拍脑袋决策;其二,是人定胜天,要有彻底解决水患的决心。从今往后,每年要投入不少于二十万劳力,全面治河,不留祸患给子孙!” 第502章 陆游赴西域 赵桓这一次视察黄河,基本上给大宋的治河方略定了调子。 在河道走向问题上,毫不犹豫选择了北流。 首先黄河北流地势相对更低,水往低处流,只要建立好束水堤坝,就可以保持相当长时间的安稳。 而且北流牵涉的人口更少,移民也方便。 至于东流,三次回河都失败了,就不用提了。 只是在事实上,北宋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黄河都是南下夺淮,从淮河入海……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个结果,还是大宋朝的锅。 为了迟滞金军,杜充充分学习了运输大队长的经验,掘开了黄河,凑巧的是掘开之后,同样没淹到几个敌人,反而是自己的老百姓受罪。 所以在历史上,靖康之变以后,黄河就开始南下夺淮。 等金国占据北方之后,已经没法收拾了,就只能勤勤恳恳给北宋擦屁股,讽刺的是赵构跑到了临安,建立了南宋,甩开了包袱,可以苟且偷安了。 一条黄河,把金国折腾够呛,又让蒙古人杀进来了。 等蒙古人接手之后,同样是个烂摊子,他们继续治理黄河,在金国身上发生的故事,又重复发生在了蒙古人身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把元朝也给灭了。 能干掉两个仇敌,北宋的操作也是没谁了。 事实上黄河的祸患到了明朝依旧在延续着,时不时就来个决口什么的。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淮河小,黄河大,南下夺淮的后果就是不断决口,泛滥。 自北宋之后的几百年,河北,河南,山东,安徽,江苏,这一大片,都成了黄泛区。 中原大地,哀鸿遍野,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民生困苦,直接造成了中原衰败,甚至一直遗祸千年。 北宋士大夫们拉出来的一泡……还真是恐怖如斯! 此时此刻的赵桓,情况还算不错。 至少没有掘开河道,眼下的黄河依旧是北流为主,有八成以上的黄河水都走北流入海。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修好河堤,留出的足够的泄洪区,并且移民,种树,恢复植被。 虽然这个工程很庞大,但方向还是很明确的, “官家,其实有件事,老臣还是不好隐瞒的。”李邦彦趁着只有两个人,向赵桓进言。 赵桓心情很好,就笑呵呵听着。 “其实吧,欧阳醉翁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当初商议回河的时候,谁还不知道六塔河承载不了黄河水啊!” 赵桓眉头挑了挑,知道六塔河不行,那为什么还有不少人坚持? 李邦彦见赵桓略带困惑,顿时心情大好,果然,还是离不开老夫这个明白人啊! “官家,其实这个道理不难,只要把黄河水引回故道,下一次也就说不准是在哪边决堤了,毕竟黄河堤坝可是有着两边啊!” 赵桓突然吸了口气,脸色骤然变化……李邦彦把谜题点破了。 三议回河,看起来很傻,你以为大宋的士大夫在第二层,实际人家在大气层。 彼时北方的宰执居多,治河是不能治河的,只能往南边引,淹了南边的土地,我们河北的田庄不就保住了! “官家,这事臣可不敢撒谎,以文宽夫的为人,他是干得出来的,虽说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可士大夫也分南北啊!” 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就相当于只有士大夫算人,老百姓不算人。但是在士大夫之中,掌权的北方士大夫要比南方士大夫更像人! 毕竟在北宋国初,河北的宰执占据了相当份量,什么梅花韩氏,桐木韩氏,还有什么吕氏,王氏,都是这一派的。 只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三次回河不成,反而把河北害惨了。 童贯收复燕云的时候,在河北东西路征调民夫,结果两个路,愣是凑不出三十万民夫来……由此可见,洪灾对民力的伤损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 如果说单纯决策失误,那是大宋君臣蠢,可若是掺和进了党争,有南北算计,死道友不死贫道,那可就不只是坏这么简单了。 简直堪称丧心病狂,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官家,臣这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能陪着官家几年……老臣只想官家多一点防备,有些人坏起来,他们就真的不是人了!” 面对李邦彦的提醒,赵桓用力点头,深以为然。有这位李太傅在身边,的确能起到以毒攻毒的奇妙效果。 “别的事情先不说了,治理黄河这块,恐怕还离不开你……朕打算雇佣一批劳力。” 李邦彦眼珠转了转,连忙道:“官家可是打算让蒙兀人治河?” 赵桓一笑,“不错,谁也没有你李太傅机敏。” 李邦彦自谦笑道:“官家把合不勒叫过去,臣要是还想不到,那也太笨了。不过臣倒是有点担心,蒙兀人虽然身强体壮,但却未必是修河最好的劳力。” 赵桓眉头挑动,再三沉吟,也不得不点头。游牧民族当然是能吃苦的,只是他们吃的苦却不是终日劳作的苦,而且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很不适合每天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干活不止。 “这么说就只能靠咱们自己了。”赵桓有点落寞道。 李邦彦犹豫了少许,突然伏身,“官家,其实这事也容易,只要让蒙兀人去高丽就食,然后弄一些高丽民夫就是了,他们还是很能干活的!” 赵桓歪头,给李邦彦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 这货真不愧是奸臣,脑子还真灵,连这么缺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毫无疑问,这事自然要李邦彦去办。 给大宋找民夫,替蒙兀诸部找活路……至于高丽会怎么样,暂时却是管不到了,毕竟赵桓的能力也有限啊! 就在治河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从行台那里,赵谌又给他爹送来了消息。 这一次的消息是有关他的老亲家,耶律大石的。 在决定西征之后,耶律大石迅速进入西域,几万大军,直逼黑汗国,只不过这个黑汗国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还有个盟友,也就是中亚的霸主,塞尔柱帝国。 最新消息,塞尔柱已经向其他属国发出旨意,大军云集,数量极有可能超过十万之数。 “官家,耶律大石西征的兵马也在十万之上,只是沿途要安排兵马,还要留守老巢,加上粮草道路制约,他能投入的兵马恐怕不会超过五万人……这是很艰难的一战。” 兵部尚书刘子羽如是分析道。 赵桓认可他的判断,但是赵桓却对耶律大石充满了信心。 “此战大石以少胜多,不是难事。” 刘子羽忍不住一惊,随后大喜,情不自禁分析道:“倘若大石能够重创塞尔柱的兵马,并且挥军进入波斯,那可就太妙了。当初大唐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在大宋的手里实现了。” 赵桓笑容可掬,他的用意就是这个! 以耶律大石敲开通往亚洲腹地的大门,大宋跟在后面,能避免非常多的麻烦。 “朕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耶律大石实力膨胀太快,到时候就不受控制了。” 刘子羽眉头动了动,突然笑道:“官家,其实臣一直在想这件事,臣的看法却是不一样。” “哦,说说看!” “官家,耶律大石的兵马总归有限,他打下的地盘越多,就越是力不从心,他固然可以用当地的人,但是他就能完全信任吗?他想不想从大宋引进人才?还有,出了西域之后,那么辽阔的土地,可以用兵的地方太多了,大石想要打更大的仗,占据更多的地盘……除了依仗大宋的支持,又能怎么办?” 刘子羽总结道:“臣以为只要没有超过大石的底限,他还是愿意和咱们合作的,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刘子羽的这番话,得到了赵桓的认可。 “很好,看事情就该辩证一些,大石西征,对我们是危机并存,全看怎么应对了……你有什么建议” 刘子羽道:“官家,不管怎么样,西域都是太过遥远,只是靠着外人传递消息,终归不够完整准确,臣以为还是要派人过去。” “嗯!”赵桓颔首道:“你以为谁合适?” “臣,臣推荐陆宰!他出使过金国,胆识俱佳,是合适人选。” …… 陆家之中,陆宰眉头微皱,又是一天的功夫,竟然没有见到儿子的面,这个兔崽子去哪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动静,夫人匆匆回来,脸上尽是怒色,在她的身后,正是局促不安的陆游。 进来之后,夫人就怒道:“逆子,跪下!” 陆宰沉着脸,还没来得及询问缘由,夫人便忍不住啜泣道:“老爷,这个逆子断然是不能留了……他,他居然带着那个丫头私奔!” “什么?” 陆宰大惊失色,急忙怒视陆游。 感到了老爹杀人的目光,陆游慌忙道:“父亲,不是的,不是的,孩儿只是,只是去了康国……” “是你自己去的?” “不,不是,还,还有唐姑娘!” “好大的胆子!”陆宰气得拍桌子,眼眉立起。“逆子啊逆子,枉我把你安排在武学,你就学来了纨绔衙内的做派?” 不待陆游辩解,陆宰已经站起,伸手提起陆游的衣领,怒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小时候不是想着为国建功吗?现在你也十六岁了,就跟着为父,出使西域,真正替国家效力吧!什么儿女情长,都给我抛到一边!” 第503章 耶律大石的巅峰 陆游被老爹带走,成了钦差随从武官,踏上了前往西域的道路。 这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年轻人,被迫离开温柔乡,辞别青梅竹马的表妹,行进在苍凉的西北,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一直向西行进。 最初的陆游是低沉疲惫的……干燥的气候,不断的风沙,让旅途格外艰难。有时候行进百里,连一口水井都找不到,只能和牲口一样,喝那些发黄的苦咸水,糟糕的感觉,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解渴了,没有办法,就只能不断往肚子里灌,最终灌的和牲畜一样,发出咣当的水声。 如此糟糕的体验,让这位富家公子哥简直要哭了。 倒是陆宰,丝毫没有心疼自己的儿子,百炼成钢,这小子连一块精铁矿都算不上,还差得太远! 就在使团行进之时,遇到了一个商队,商队为首之人是个头发卷曲,眼窝深邃的中年人。 他携带了足有二十多匹骆驼,商队不算小。 这家伙并没有立刻过来巴结,而是先送来了葡萄酒和羊腿,陆宰笑纳之后,第二天又送来一套水晶杯。 直到第三天,他才前来拜访陆宰。 “尊贵的大人,我是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商人,叫尤金,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陆宰认真看了看这个商人,好奇问道:“你来自的那个地方,是波斯,还是大食?” 尤金愣了一下……古代交往最困难的往往就是鸡同鸭讲,没有一个共同的标准,一个说前门楼子,一个说胯胯肘子,完全挨不上。 好在陆宰手里有一份从翰林院发出的地图,大致标明了国家和城市。 这时候就不得不夸奖一下陆游了,这个少年的确是才华了得,他在很短的时间内,竟然大致弄懂了对方的语言,而尤金走过太多的地方,见识丰富,也很快和他们聊到了一起。 当这个队伍出了沙州,进入西域之后,竟然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况……在遥远的西方发起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他们在小亚细亚的地盘上建立了一连串的国家,时间过去了几十年,西方酝酿第二次十字军东征。 尤金作为一个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商人,决心向东进发,替自己的皇帝寻找盟友……当然了,这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真正促使尤金东进的道理也很简单,那就是赵桓在建立三皇同盟之后,恢复了中断的丝绸之路。 没有了西夏的阻隔,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重新通过西域,经过塞尔柱,流入了西方。 那些精美的瓷器,绚烂的丝绸,让西方的贵胄发了疯,癫狂起来……他们东征的目的不就是财富吗! 至于上帝,那不过是骗傻子的借口罢了。 尤金就是打着这个旗号,冒险穿越万里,来到了大宋。 他很幸运,顺利通过了漫长的道路,到达了长安京兆府。 可他也很倒霉,当他辛苦求见大宋的官员,希望得到大宋的帮助之时。礼部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鬼知道什么君士坦丁堡,而且大宋的西域政策很简单,就是无条件支持耶律大石,跟在大石的背后,通商,传播文明,扩大影响力,并且为了日后做准备。 大宋不可能为了一个连存在与否都不确定的玩意,而得罪耶律大石。 尤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也一无所获。 没有办法,他只能采购了一批商品,踏上归途。 “虽然金子很重要,但是名望更重要,如果我能成为西方的英雄,我就能得到更多的金子。” 这位毫不掩饰对财富的追求,恨不得立刻跟金子成亲入洞房,这份执着让陆游小刀割屁股,算是开了眼了。 原来还有这种人物。 不过陆家父子也算是弄明白了,耶律大石要对付的塞尔柱国,竟然是个横跨万里的强国,更有趣的是在塞尔柱的西边,还有一群爱财如命,穷得发狂的亡命徒。 他们竟然在某个教主的鼓动下,向东方发起攻击。 “张角号令教众去攻击匈奴,大汉天子还派出了兵马支持……大约就是这么个情况了。”陆游挠着头说道。 陆宰满脸苦笑,“这帮蛮夷,真是混乱不堪……一个妖人竟然能左右国主,号令天下,这还有王法了吗?” 的确是没王法了,只不过人家愿意,跟大宋又有什么干系,就算大宋想要插手,也没有机会啊! 不过陆宰依旧决定,带上尤金,没准以后能用得着。 路途虽然很苦,可是有了大宋使臣的旗号,基本上路途还算顺畅,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得罪大宋。 尤金的货物一点没有损失,他简直高兴疯了,每天对着大宋的旗号不停躬身祈祷,跟中了邪似的。 在出发近三个月之后,他们终于顺利到达了虎思斡耳朵城,这里是大石选定的都城。 只不过大石并不在,他们只看到了王后萧塔不烟。 “你们来得也太慢了,而且就这么几个人,又能有什么用?”萧塔不烟很不客气。 陆宰却是坦然以对,“路途遥远,就算官家有心,也是没法立刻安排。外臣先过来打个前站,接下来的事情,一切好说。” 萧塔不烟看了看陆宰,也轻叹了口气,他说的是实情,自己没必要发怒。 萧塔不烟,告诉陆宰,耶律大石已经率领着兵马,前往苦盏城,要和塞尔柱与黑汗的联军决战,他们人数众多,很可能超过十五万,胜负难料,她现在压力很大。 陆宰认真思索之后,便躬身道:“外臣以为天王陛下雄略过人,区区蛮夷空有兵力优势,却鲁莽不文,用不着担心。倒是大胜之后,该如何治理地方,恢复秩序,却是需要仔细思量。” 直接讨论胜利之后的事情,萧塔不烟忍不住发笑,“你想得够长远的!” 陆宰笑道:“这可是我们官家无往不利的关键诀窍!” 提到了赵桓,萧塔不烟有些气恼,却也有些佩服,总而言之,五味杂陈吧! “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就等着胜利的消息,若是不愿意等,我正好要送一批粮草过去,你也跟着吧!” 陆宰连忙表示感谢,他求之不得。 …… 而此刻一片名叫卡特万的草原,正在迎来两支强大的兵马……首先是来自辽国的耶律大石……他率领着三万名契丹精锐,主动出击。 这三万人里面,并不都是契丹人,也有蒙兀人,回鹘人,甚至是汉人……但是在大石的整合之下,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整体,如臂使指,精悍了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几千人的胡骑,他们是葛逻禄人,算是耶律大石的盟友。 加起来还不到四万人的兵马,毅然迎战他们的对手,来自塞尔柱的联军! 塞尔柱是个很强悍的帝国,他们庞大的身躯,横亘在亚欧大陆的中部,一头直抵西域,一头雄踞地中海东岸。 国土辽阔,实力惊人,拥有的属国数量甚至还在大宋之上。 这一次他们为了对付耶律大石,光是本国兵马就是十万之众,而且还集结了黑汗,呼罗珊、西吉斯坦、伽色尼、马赞德兰、古尔等国的军队,一起压来。 声势浩大,大有把耶律大石碾碎的架势。 而且在开战之前,联军还气势汹汹,送来了一封战书。 塞尔柱的勇士能够用弓箭射断胡须,骁勇善战,天下无敌。耶律大石只有倒戈卸甲,皈依投降,才有一条生路。 面对这个口出狂言的使者,耶律大石忍不住哈哈大笑。 “真是好厉害!可惜啊,你们在我的眼里,算不上一支箭,最多就是根区区牙签罢了。” 大石说着,竟然让人按住使者,揪下来一缕胡子,疼得这位龇牙咧嘴,不停叫苦……大石也不客气,扔给他一根牙签,就让他把胡须弄断了。 结果很显然,他没这个本事! “别乱吹牛皮……回去告诉你们签汗,他以前嚣张跋扈,是没有遇到朕。这一次他要是不赶快逃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耶律大石一挥手,把使者赶走。 双方的大战不可避免。 以少战多,这一战该怎么打? 耶律大石只给了四个字:全军出击! 手下人在短暂惊讶之后,迅速明白了大石的意图……不管怎么说辽兵都是东亚怪物房出来的。 金兵,宋兵,跟着这些对手磨砺出来的兵马,还用怕塞尔柱的土贼吗? 他们的确人多势众,也不乏勇猛善战的,但是这个时代最残酷的战争都发生在东方,最优秀的士兵,最先进的战法也都诞生在东方。 即便是从东方淘汰出来的辽兵,也能碾压塞尔柱。 这就是耶律大石的气魄,简单,却又直指核心! 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招讨副使耶律松山率兵2500攻打联军右翼,枢密副使萧剌阿不、招讨使耶律术薛率兵2500攻打其左翼。 耶律大石亲率部队攻打中军,自开战之初,辽兵三路猛攻。 值得一提,耶律大石把大宋最喜欢用的突火枪也带来了。 硝烟之后,联军大乱,耶律大石高举战刀,带头冲锋……当陆宰父子来到了这片战场之时,遍地都是塞尔柱士卒的尸体,连绵几十里,根本不知道有多少。 辽兵放肆追逐,毫不顾忌地砍杀,这些来自巴格达,大马士革的骑兵,毫无抵抗之力,弯刀折断,白袍染血,死伤狼藉……大石迎来了人生巅峰。 第504章 鞭笞世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伟大胜利,我的上帝啊!这是战神都做不到的……赢得这场战争的是万王之王,是诸神之神,是大地的主宰,是世间最有权势的伟大帝王!” 尤金像是一个疯子,在战场上乱跑,到处哇哇怪叫,手舞足蹈,又是哭,又是笑的。不少辽兵都想弄死他,砍了他的脑袋请功算了。 奈何看到了尤金身上的大红衣服,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任凭他闹腾……只是这帮辽兵也想不通,大宋弄这么个疯子过来干什么啊! 简直倒胃口! 陆宰无暇搭理尤金,可陆游还是有空闲的,他大致能听懂尤金的话,肉麻的吹捧简直让陆游作呕。 “蠢材,你不是去过大宋吗?你难道不清楚大宋有多大?大宋的兵力有多少?” 尤金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些,讪讪尬笑,突然又道:“我相信大宋的富庶,可你们一定没有打过这么大的胜利!” 陆游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你要知道,大辽天王是我们皇帝陛下的盟友,金国先灭了辽国,随后被我们大宋攻灭,大辽能复国,还要靠我们陛下的恩泽。还有,就在不久之前,我们消灭了整整七万多金国的兵马,之前还有几次辉煌的胜利,哪一次不比这一场胜利来得辉煌!”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尤金完全不敢相信陆游的话……这场发生在卡特万草原的大战,一方出动十几万人,一方出动四五万人,合起来差不多二十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啊? 西方很过国家别说出动二十万人马了,就算是国民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这种倾国级别的大战,在这位的嘴里,竟然好像家常便饭似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尽管他对大宋有所了解,可还是接受不了。 假如没有去过大宋,光是听人说,估计就跟听神话差不多了, 尤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再一次审视这场战斗。 耶律大石发动全线猛攻之后,人数众多的联军由于缺乏指挥,反而调动不灵,陷入了全面挨打,全面溃败之中。 契丹士兵完美展示了凶悍的一面。 杀戮,不停杀戮! 遍地都是尸体,沿着河流两岸,一直延伸,至少有四五十里。 保守估计,塞尔柱联军方面也死了五万人以上。 血水染红了一条河流,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天际。整个战场,宛如传说中的地域,任何词汇描述,都是苍白的。 这场战争不但规模庞大,而且杀戮特别多。这也是大大超出尤金承受范围的,以少胜多,还能斩杀超过自身兵力数量的敌人,这伙人简直不是人,就是一群恶魔! 其实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杀伤,还跟赵桓脱不了干系。 在赵官家的努力之下,大宋的战争机器已经达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虽然大马士革的钢刀不乏精品,但是宋军却能做到制式化,标准化,而且宋军的铠甲也是相当强悍的。 尤其大大领先的,是宋军的弓弩。 就凭现在大宋禁军的程度,提前遇上蒙古铁骑,也不会吃亏。 大石和赵桓结盟,又是儿女亲家,就算赵桓不愿意帮忙,那不还有赵谌吗! 保守估计,此刻的大石也能达到蒙古人马的七八成以上……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言而喻了。 数万大辽精锐,虐杀十几万联军,一直追杀到了阿姆河,大石才带着得胜之师返回。 而回来的大石首先就来见陆宰,不能不说,有点炫耀的意思。 只是他刚到来,那个尤金就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屁股撅起老高,没有半点不情愿,甚至把下跪视作了荣耀! 陆宰可没有这么下贱,他只是深深一躬。 “恭贺陛下此战大胜,从此之后,西域之地,尽数归陛下所有。” “哈哈哈!”耶律大石朗声大笑,“恰逢其时罢了……看到如此大胜,你们有什么想法,会不会忌惮大辽?” 陆宰笑道:“陛下说笑了,大宋和大辽,既是朋友,也是亲家……官家让我过来,就只交代了一件事,想要什么都可以,大宋一定敞开供应。” 耶律大石眉头皱了皱,沉吟道:“火药也行?” “自然可以!” 陆宰笑道:“不只是火药,还有最新式的火器,诸如火铳,火炮,如果天王陛下有兴趣,我们也可以提供。” 耶律大石稍微思忖,便忍不住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加钱,对吧?” “但是一定物超所值!” 耶律大石沉默了。 这一次的胜利,彻底让他改变了想法,与其和大宋争什么辽国故地,不如向西大肆扩张……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菜了。 无论从装备,还是战术上,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唯一值得夸耀的,恐怕就是勇敢了……可问题是他们的勇敢在大石看来,就是傻帽! 完全不知道改变战术,只能傻乎乎冲杀,这样的敌人越多越好。 大石的野心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战斗,不断战斗下去! 只不过耶律大石也清楚,虽然战场上打得很好,但是他们也有消耗。 就拿手里的刀来说,再砍过几个人之后,就会变钝,甚至是卷刃,虽然他也有工匠,但到底不如大宋产的武器。 除了需要等待大宋的武器,还要整顿兵马,充分利用胜利,招降纳叛,扩充势力,这都需要时间, 保守估计,也要大半年时间,才能进行下一场战斗。 至于目标,大石已经锁定了花刺子膜……不得不说,这个国家是真的生长在了一个欠揍的位置上,蒙古人垂涎他们,轮到了大石,也不想放过他们。 “陆侍郎,我会准备二百万两,全都用来采购军需,只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下?” “哈哈哈!”陆宰忍不住大笑,“别说两百万,就算是两千万两,大宋也吃得下来……不过天王陛下,外臣倒是有个建议,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陆宰把尤金拖了过来,注意,是用拖这个字,这货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只能匍匐在大石的脚下,甚至连来意都说不清楚了。 实在是没办法,不得不叫来了陆游。 一番沟通之下,意思倒是说明白了。 在塞尔柱的西边,还有一大堆的国家,他们也跟着塞尔柱有仇,还想着向东进军,毫无疑问,他们是想和大石结盟的。 “陆侍郎,就凭他们的实力,也配和我结盟吗?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不,自然不是!” 陆宰笑道:“天王陛下,我们这边已经在探索航路,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或许可以通过海上给陛下提供武器补给,从海上走,不但速度快,运量大,损耗还少。更能帮助陛下,迅速进军。” 耶律大石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海洋,没有一个契丹人喜欢海洋……可偏偏那个赵桓对大海十分痴迷,他宁可放弃陆上进军,也要把精力放在大海上面。 “既然赵官家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西边的诸国相对塞尔柱动手,可以!但是想要我配合他们,休想!至于以后的地盘怎么分配,那要看各自本事!” 耶律大石说完之后,直接骑着马,带着得胜之师,返回了驻地,痛饮庆功酒去了。 耶律大石的确有庆祝的必要,首先黑汗国彻底灭亡了,汗王在战斗中被乱马踏成了肉泥,汗王老婆被辽兵俘虏。 至于塞尔柱的汗王桑贾尔,在十五名马夫的保护之下,狼狈逃窜,那些趾高气昂的大臣们,不是死在了屠刀之下,就成了阶下囚。 俘虏的数量之多,也差不多要用亩来计算了。 一战灭掉一个半国家,大石完全找到了当初金人的感觉。 “赵桓封了韩世忠等人,授予土地,建立藩国,拱卫大宋……同样的事情,朕也做得到。西边的土地不计其数。又被这些庸才霸占,简直岂有此理!朕会率领你们,夺下这些土地,分封给你们,让我们一起,共享荣华!” 大石的表态很显然起到了作用,所有契丹贵胄,倍受鼓舞,他们觥筹交错,畅饮美酒,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尤金是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但是却不妨碍他自嗨。 大石已经答应结盟了,虽然没有实质的合作内容,但仅仅是一个名头,就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 强盛的塞尔柱,一度是欧洲诸国的噩梦,结果这个噩梦被耶律大石打得屁滚尿流,还有什么说的,斗志完全点燃了。 像欧洲这种宗教还占着统治地位的地区,直接给他们多少好处,不见得有用,没准他们还把你当成不怀好意的敌人来看。 可是一旦你愿意帮助他们对付异教徒,这帮人立刻就感激涕零,简直比对他们好还管用。 尤金决定将二十匹骆驼的财物,全数献给耶律大石,然后他带着大石的国书,毅然踏上了西行之路。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足足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九死一生,尤金才回到了君士坦丁堡。 很快就有一个关于祭祀王约翰的传说风靡开来。 这位伟大的祭祀王约翰英明神武,用兵如神,一战歼灭了数万塞尔柱的异教徒。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尤金还丧心病狂地宣称祭祀王接受了洗礼,愿意成为西方基督的捍卫者。 总而言之一句话,欧洲必须派遣更多的兵马,倾尽所有,配合约翰王的行动! 第505章 六十大寿 大石的西征,在赵桓的支持下,已经远超历史的规模,由此带来的后果也必然撼天动地,颠倒乾坤。 只不过碍于距离的问题,大宋上下还没发立刻反应。而大宋的报纸更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太上皇赵佶的六十大寿。 没错,这位太上皇顺利活到了六十岁,而且身体倍棒儿,精神健旺,就在不久之前,还顺利让一个服侍他的高丽婢女怀上了孩子。 这个年纪倒是不稀奇,比如李渊被逼退位之后,就给李世民生了一大堆比儿子还小的弟弟,老朱都快七十了,还能生丫头哩。 大抵身居高位,又身强体健的,都能创造生物学上的奇迹,普通人根本望尘莫及。 赵佶的表现只能算是正常发挥……不过他可高兴不起来,毕竟自己那个儿子着实喜怒无常,对待宗室又格外严厉。 加之又是朝鲜女人,鬼知道赵桓会不会发作……因此战战兢兢的赵佶就想悄无声息,把寿诞对付过去,别惹麻烦最好。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不答应,康王赵构出了三十万两,要给老爹做寿,高俅也撺掇太傅李邦彦,还有几个老臣,一起给赵佶过生日。 他们这么一弄,瞬间就把寿宴弄得相当大。 光是各种请帖就发出去了上千份,大家伙热热闹闹,给他过生日。 奈何咱们的寿星老就是高兴不起来。 “莫害我,莫害我啊!” 赵佶拼了命推脱,可这帮人就是不答应。 等到距离赵佶生日还有三天的时候,太子赵谌都跑来了,甚至还给赵佶带来了不少贵重礼品,光是貂皮大衣就是十件! “孩子,你是不是知道祖父过不了下一个生日了,你一起都给我送齐全了?”赵佶用哭着语气道:“要不你干脆给我送个棺材算了!” 赵谌见祖父一副心惊肉跳的怕怕模样,也忍不住发笑。 “祖父,你知道去岁朝廷收入吗?” 赵佶愣了一下,他还真没关心。 “是多,还是少啊?” 赵谌一笑,“足有两万万三千万缗!” “啊!”赵佶大惊,“这么多?” “那可不!”赵谌笑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收入只有三样,钱、绢,粮……而且还是折价之后的。” 听到这里,赵佶已经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众所周知大宋的岁入巅峰也没有突破两亿,而且这个两亿还是乱七八糟加起来的,并没有经过折算,里面有多少能用的,只有天知道。 不过到了赵桓这里,他反复改革之后,大宋的税收种类基本确定下来……关于农业税部分,包括田赋,也包括摊丁入亩之后的地丁钱,全都以实物为主,也就是收粮食。剩下的商税,关税,矿山收入等等,全都以货币为主。 像什么干草啊,甚至腊肉这一类的东西,全从税收体系当中剔除了。 在这番折腾之下,赵桓依旧能取得两亿三千万缗的恐怖收入,不得不说一句,赵官家牛逼! “父皇励精图治,大宋面目一新,国力也不可同日而语,的确是不容易。” 赵佶很是赞同,点头道:“是啊,与其说我怕他,倒不如说我敬他……这是赵家祖宗有德啊!” 感慨之后,赵佶又困惑道:“官家辛苦,你们给我办寿宴干什么?这不是烧香没找对庙门吗?” 赵谌嘿嘿一笑,“祖父,您老真是糊涂了,谁敢直接提啊!父皇素来严厉,又不喜欢麻烦,跟他说肯定不行。我们就琢磨着先在您老这试试,回头再去给父皇办圣寿……总而言之,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让父皇高兴一下了。” 赵佶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是幌子啊!早就知道,他的面子没有这么大,真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再稍微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只要赵桓别翻脸就好。 赵佶战战兢兢,又等了两天,眼瞧着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就在赵佶忧心忡忡的时候,赵桓还真来了。 “官家,这,这就是寻常寿宴,用不着劳烦官家的。”赵佶语气颤抖,惊喜之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惶恐。 赵桓倒是坦然一笑,“我是不喜欢大操大办,可毕竟六十整寿,又是在康国……我就过来瞧瞧,随后就走。” 这已经是大大超出了赵佶的预料,他喜不自禁,连抬头纹都笑开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份名单,是明天宴客的人员,除了各路贵客之外,还有周围几十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图的是福寿双全,增添喜庆氛围。 赵桓倒也是不反对,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忽视,来的老人必须住在周围,离着不能太远,身体要好。 万一因为赴宴,折腾病了,死了,那可就糟糕了。 赵桓交代去查问了解……一直到了半夜,刘晏才回来禀报消息。 “官家,这里面有个陈姓老者,他的孙女刚刚死去,不知道合适与否?” “孙女死了?怎么回事?”赵桓随口问道。 “是,是殉夫自尽的。” “什么?还有这事?” 刘晏点头,“官家,半个月之前,订的亲事,结果她的未婚夫先病死了,听说之后,女孩悬梁自尽了。” 赵桓微微一动,很显然,他不喜欢这种消息,一个花一样的年轻姑娘,为什么想不开啊? 不过赵桓也没有办法说什么,“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人过来了,还是在家里休息吧!” 刘晏迟疑少许,又道:“官家,这个老者跟官吏上书,希望能给他的孙女立一个贞节牌坊,以示嘉奖。” 赵桓眉头瞬间皱起,贞节牌坊这玩意虽然自秦朝就有了,但是绝对不是主流,尤其是大宋,更是没有那么重要。 “这不妥……本朝一直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女子改嫁更是所在多有,见怪不怪。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自杀殉情,就算他们用情至深,也不该自杀。更不可提倡……要真是这样,岂不是遍地寡妇,如何支撑门户,撑起家庭?” 赵桓断言道:“无论如何,这事情朝廷不会提倡的。” 有了赵桓这话,彻底打消了此事,刘晏点头,就准备去传旨,可是赵佶在旁边听着,突然眉头微皱,“定亲半个月?就有这么深的感情?还有,那个未婚夫是病死的,是突然发病,还是身体一直不好?” 刘晏怔了一下,忙道:“太上皇,我打听到的消息是……冲喜!” 这下子连赵桓都愣住了,“冲喜,既然是冲喜,又怎么会殉情?” 刘晏默然无语,他也觉得不靠谱。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又是在太上皇大寿之前,横生枝节没必要。 可这一次赵佶却是摇头了,“刘将军,你还是年轻啊……我记得当初就有个叫阿云的女子,一个案子牵连新旧两党,折腾了几十年,朝堂之上,尽是争论之声,这种事情,不可等闲视之。” 赵佶说完,还认真对赵桓道:“官家,过问一下吧,我这寿宴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命关天啊!” 这话差不多是赵佶这辈子说的,最深明大义的一次了。 赵桓也觉得事情蹊跷,“查,好好查清楚。” 这一句话交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刘晏执掌骑营,最初的骑营只是负责一些传递军情,渐渐的,也帮着赵桓查问民情……发展到今天,大约就相当于赵桓的锦衣卫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诏狱,而且做事也足够低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但是他们的办事效率却是不可小觑的。 没用上半天时间,情况就已经查出来了。 “官家,女孩不是自杀,而是……被掐死的!” “掐死的?谁干的?” “她的祖父!” “什么?”赵桓大惊,“祖父杀死自己的孙女?” 这一次连赵佶都愣住了,他也是祖父啊,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下得去手? 刘晏咬着牙,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个陈老汉是当地私塾的教书先生,早年还考过功名,虽然没能当官,但好歹也算是个地方名士,不久前,他跟一个商贾之家结亲了。 这个商贾之家是做木材生意,在不到十年之间,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家的儿子身体不好,病病殃殃的。 后来有人建议,要找个媳妇冲喜。 这种事情依旧不少见,可问题从来都是穷苦人家才干的事情,陈老汉读书多年,家境殷实,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答应? 而且就在两家结亲之后,男方大喜过望,下了聘礼,又跑去庙里,祈福求签,挑了个最好的时间……只是没有料到,这一番折腾下来,那位少爷反而病情加重,十几天就死了,还没办婚礼。 “官家。陈姑娘爹妈的意思都是退了彩礼,就当没有过这么亲事。可陈老汉却咬死了不答应,逼着孙女守寡。” 赵桓眉头一皱,“这可是望门寡啊!他怎么舍得?” “回官家的话,俩字……彩礼!” 赵桓如梦方醒,随后勃然大怒! “他杀了孙女,也是彩礼?” “对……”刘晏绷着脸道:“陈姑娘不答应,哭哭啼啼,要自己去退了彩礼,结果被她的祖父堵在了家里,争执之间,让他祖父退到,伤了后脑,随即丧命。然后他又把孙女吊起来,装成自杀。“ “那,那为什么要贞节牌坊?” “自然是有了贞节牌坊,就能证明他的孙女是为了未婚夫而死,彩礼也就不用还了。” “荒唐!” 赵桓勃然大怒,同样愤怒的还有赵佶,这位嘴唇都哆嗦了,“他,他也配当祖父?抓,一定抓起来!” 刘晏偷偷看了眼赵桓,只见官家的脸色更难看。 “传旨刑部,让他们立刻抓人,审讯此案。” 刘晏点头,可又微微沉吟道:“官家,臣以为此案和阿云案一样,案情不复杂,只是如何处理,恐怕要有一番思量。” 赵桓眉头紧皱,他自然清楚,祖父杀死了孙女,能不能按照杀人罪办,还真不好说! “先让刑部处理,朕等着结果。” 第506章 难断的官司 在赵桓治下,当刑部尚书,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有关这个案子,就来了四位大臣。 首先是挂着同平章事衔的何栗,其次是刑部尚书林景贞,然后是御史中丞胡铨,还有大理寺卿胡闳休。 这几个人都是聪明人,而且案子也不复杂,毕竟以天子之尊,派遣心腹出来查,还弄不清楚,大宋这个国家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既然案情清楚了,剩下就是站队的问题。 林景贞首先代表刑部表态了,“陈望良有三大罪,其一是杀人,其二是骗财,其三是欺君……有此三罪,刑部以为无论如何,都要明正典刑,必须杀了!” 他说的太干脆了,干脆到那三位都没反应过来……杀,杀了?! 胡闳休苦着脸道:“我说林尚书,陈望良可是被害人的祖父啊!” “那又如何?祖父犯法,罪加一等!” 胡闳休干脆翻白眼了,就当我没说话。 他沉默了,胡铨却是开口道:“林尚书所讲当然有理,可老百姓也常说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陈家的家事,能不能按照家法处置?” 所谓家法也好,宗法也好,自然没有处置长辈的道理,就算处置,也不会有偿命的情况。没等林景贞说话,何栗直接摇头了。 “这个案子闹到了什么地步,你们也清楚……太上皇在康国办寿宴,官家都过去了,太子也在。结果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太上皇的花甲大寿都没有办好……李太傅,高太尉,他们都不止一次过问此案,还有大宗正也过问了,朝廷没有态度,让他们自己处理,还要咱们干什么?” 听到了大宗正过问,胡闳休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赵皇叔凑什么热闹?” 何栗两手一摊,“这么大的事情,主管宗法的宗室大王,不过问才怪呢!”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此案会动摇宗法基础……小案子,大动静,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发生过。 前面就提到过的阿云案,就争论了几十年。 阿云是个登州的普通女子,父亲早死,母亲又死,她替母亲守孝……在这个期间,她的叔父贪图钱财,就把她许配给了一个老光棍。 阿云自然不愿意,恼怒惶恐之下,提着刀半夜去老光棍家里,想要杀人,结果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又是情绪激动之下,怎么杀得了人,只是砍下了老光棍的手指头,这个案子就闹到了衙门,很快抓住了阿云,也把案情理清楚了。 知县按照谋杀亲夫的罪名,上报知府,知府接过案子之后,琢磨了半天,他认为阿云是在守孝期间,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成亲,婚事不存在,谋杀亲夫的罪名也不成立。这就是个寻常的伤害案件,因此反对死刑。 下面知府和知县有冲突,等送到了朝堂,冲突更大了……包括宋神宗在内的一大批人,都同情阿云,认为罪不至死,甚至还根据自首情节,主张免除死罪。 而另一边,以司马光为首的诸臣则是坚持认为阿云意图谋杀,并且已经伤人,论罪就该处死……这是刑统上面认定的。 神宗想要靠着天子旨意断案,却是不符合朝廷规矩……一句话,祖宗之法不可变! 很快,一个小小的谋杀案,变成了变法前夕的新旧较量,王安石坚持认为不该死刑,司马光寸步不让,两边闹得乌烟瘴气,完全偏离了案子本身。 最后王安石靠着皇帝的支持,赢得了和司马光的争斗……压住了旧党,熙宁变法也顺利展开。 登州阿云案,成了变法的前哨战。 这个年轻的女子阿云免去了死刑,又过了几年,得到赦免,可以安心过日子了……但是上天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 若干年后,新党垮台,司马光入主朝堂,这位司马相公并没有忘记多年前的阿云。宰相肚子能撑船,却唯独不愿意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子。 司马相公又把阿云揪出来,砍了脑袋,终究是没有逃过一劫。 这个登州阿云案,让人看到的是残酷的党争,毫不讲究情面。 但是仅仅观察案子本身,就已经很触目惊心了,一个叔叔,凭什么把侄女推到火坑呢?谁给他的权力? 分析这个案子,很容易出现一个问题:叔父出卖侄女,老光棍毁人青春,阿云持刀伤人……结果就是全员恶人,阿云死了也活该之类的。 司马光虽然不近人情,但也未必就是错的。 只是持这些观点的人,通常都有个倾向,对于上位者犯错,他们总是不断寻找理由,帮助开脱,说强者本该如此……面对弱者的时候,他们又会变得格外严厉,哪怕只是一点错误,也要拿命补偿,而且是死有余辜。 说到底,还是崇拜强者,鄙视欺凌弱者,只是不知道这帮人如何笃定,自己就是强者呢?万一哪一天,自己一时出现了错误,让人家欺负到死,又有谁会替你说话呢? 阿云持刀伤人,这事情的确没错……可是要稍微追究一下,就会发现有些没法掀开的东西……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父母都死了,要听叔叔安排,偏偏这个叔父又是个没良心的,拿她的一辈子换钱。 彼时的阿云该是何等绝望,何等无助? 她找到了刀,冲去了老光棍的家,砍伤了对方……能算是蓄意杀人吗?而且这个案例里面,叔父就毫无问题吗? 他凭什么出卖侄女? 凭什么决定侄女的婚姻大事? 很可惜,这些东西涉及到了宗法根基……彼时的大宋君臣无胆面对,只能弄成皇帝能不能干涉判案结果,最后更是沦落成了新旧党争。 支持饶恕阿云的新党未必多同情这个不幸的女孩子,想要杀她的旧党也未必觉得她真的十恶不赦。 只是杀一个人,与她何干? 这就是阿云案的背后逻辑。 而这一次陈家的案子,恐怕要更加直接彻底……祖父不怀好意,弄死了孙女,到底需不需要偿命? 胡闳休沉吟了良久,才道:“林尚书,你给定的三中罪里面,欺君这一项,还是免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官家都没有用过这项罪名,一个寻常百姓,也扛不起来。” 林景贞眉头微皱,显然不是那么高兴。 因为道理很简单,没有这一项罪名,未必杀得了姓陈的。 胡铨也跟着道:“还有图财的事情,我看也未必成立……毕竟最初是彩礼钱,给了也是顺理成章,算不得欺骗。既然给了陈家,那就是他们的钱,往回讨要,给与不给,还要看陈家的意思……” 林景贞呵呵一笑,“说得好啊,这样一来,就剩下祖父杀孙女了……你们是不是想用春秋笔法,说成误伤,说成事后祖父有深切悔意,朝廷该网开一面,给他一条活路啊?” 直接让林景贞戳破了心思,胡铨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一位宰执相公,三位主管大臣,一起陷入了沉默……该怎么办吧? 良久之后,何栗才缓缓道:“你们没注意,我给你们交个底儿……政事堂希望放过陈望良!” 一句话,三个人,六双眼睛,齐齐望向何栗! “和相公,你说政事堂的意思,那又是哪一位相公?”林景贞追问。 “是大家伙的意思。”何栗长叹道:“这事情不是要和官家作对……而是着实不好办!” “为什么?”林景贞追问! 何栗愈发无奈,只能连连长叹,“林尚书,你问我就说了……如果祖父杀孙女要判死罪,那么多溺婴案怎么算?而且多少年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好坏,都要自己担着。身为晚辈,不服长辈安排,还和长辈争执,这,这不合适!” 林景贞微微沉吟,突然冷笑道:“那这么说晚辈就该听从长辈的予取予求了?做一个提线木偶了?” 何栗无言以对,只能苦笑道:“我要是能说清楚,只怕已经是当世圣人了。” 他还真没夸张……父母长辈,到底能管到什么程度,哪怕千年之后,也说不清楚啊! 反正政事堂是不想因为一个案子,而掀起无数大案,更害怕动摇宗法基础。 胡铨和胡闳休基本上倾向于政事堂的意见,就看林景贞了。 只见这位刑部尚书默默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 何栗大惊,“你,你什么意思?” 林景贞叹道:“何相公,如果这个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没有一个真正的结论出来。愧对官家,愧对百姓,哪里还有脸留在朝中,我情愿意辞官回乡!” 何栗的脸黑了……林景贞这家伙出身九牧林家。别说这几个人,就算是面对官家,他也敢据理力争的。 在这个当口,一个刑部尚书,如果不愿意背书,毫无疑问,这个案子就没法定案。 图财,害命,偏偏又是祖孙两个,怎么办都不合适! 就在他们为难的时候,突然邸报上多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都大大有名,一位是易安居士,一位是李师师。 她们几乎是当世最有名气的两个女人了。 而她们发表文章的核心也很简单,女人就真的一点地位都没有吗?就只能任由长辈摆布?家长可以把女孩当做谋财之物吗? 炮声隆隆,不说别的,就连皇后朱琏都天天往赵桓身边跑,就那么坐着,等着看结论…… 第507章 族产 相比起大刀阔斧,直来直去的战场,处理内政,更见功力,可以说是螺蛳壳里面做道场,要四平八稳,有理有据,要能服人心。 赵桓权衡再三之后,断然决定了死刑,而且是斩立决。 同时还将孙家的儿子儿媳判了流放…… “这不是单纯的祖孙争执,失手伤人……孙望良贪图彩礼,逼着孙女守寡,孙女不答应,便杀死了她。而且担心孙女死后,对方讨要彩礼,他居然想要个贞节牌坊,以此压制对方,迫使他们放弃彩礼,满足贪欲。” “用心歹毒,杀死孙女,且无心改过,还妄图利用朝廷……如此恶徒,朕不知道如何宽恕!还有,孙姑娘的父亲伙同其父,一起欺凌女儿,隐瞒不报,妄为父母,故此将他们夫妻流放两千里,以儆效尤。” 赵桓说完之后,看了看群臣,“大家伙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赵桓说完,林景贞立刻站出来,跪倒在地:“吾皇圣明!”他是发自肺腑地称赞,昔日登州阿云案,拖拖拉拉,弄了几十年,也难以服众。 相比之下,赵桓的表态干脆利落,对这个案子也恰如其分。 “官家,刑部准备将这个案子明发各地,要求地方官吏领会官家爱民之心,以后在处理案件之时,秉持仁慈之念,护佑弱小,伸张正义。” 赵桓一笑,“就这么办吧!” 官家点头,一切似乎都皆大欢喜……可诸如赵鼎等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要坏事了! 朝会结束之后,赵鼎坐了一会儿,这才把吕本中马和胡寅叫了过来。 “你们怎么看官家的决断?” 吕本中略沉吟,也只能道:“就此案而论,官家的判决合情合理,大快人心!” 赵鼎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句,“那不管是这个案子呢?把范围扩大,又该如何?” 吕本中瞬间面色难看,胡寅也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他们都知道这个案子背后的含义。 “赵相公,那林尚书怎么会如此支持官家?难道他们家就没有担忧?”吕本中暗暗叹息,却不堤防,胡寅幽幽道:“九牧林家可是迁居高丽了三分之一族人!” 一句话,让吕本中顿时瞠目结舌,却又无可奈何,没法子,这九牧林家,的确是千年修炼的狐狸,事事都走在别人的前面啊! 赵鼎沉默了半晌,只能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万万不能欺君……你们随我去见官家,把其中的事情说说清楚,就看官家的意思了。” 首相带着两个人,一起来找官家,自然是有大事情。 赵桓笑容可掬,还给他们赐了座位,又给赐了茶水,君臣对坐,颇有些坐而论道的意思。 “赵卿,还有你们两位,只管开诚布公,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听得进去谏言的。” 赵鼎连称不敢……其实赵桓还真是越发谦和,只不过官家威严日盛,他们心中的恐惧也与日俱增罢了。 “官家,臣斗胆请教,此案的判决,是否意在宗法?” 赵桓颔首,“赵卿,宗法不能置于国法之上啊!” 赵鼎咧嘴苦笑,“官家此言极是……只不过这里面还有一重紧要的关节,臣不敢不言。” 赵桓点头,一伸手,示意他说下去……都说宗法,难道只是靠着辈分声望,就能颐指气使,就有人听你的吗? 很显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从唐到宋,不只是国家上层,就连地方基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众所周知,隋唐兴起科举之后,寒门势力崛起,经过一个王朝的酝酿,加上黄巢的助攻,到了北宋,江卿大族已经衰败了,以寒门地主为代表的新的士绅集团,占据了统治地位。 自北宋之后,中原大地就很少出现长盛不衰的豪族,也没有敢和皇帝共天下的超级权臣,历史仿佛断成了两截。 这背后自然离不开经济基础的变化……支撑宗法的基础不是什么儒家纲常,而是实实在在的族产! 族产这个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还不好说……但是绝对是范仲淹发扬光大的。 这位写出先忧后乐的士人表率有着凄惨的童年,父亲早死,母亲改嫁,他靠着苦读,才有了后来的功名。 入朝为官之后,范仲淹的处境很快得到改变,赵宋朝廷丰厚的俸禄让他瞠目结舌! 仅仅是大理寺丞这种勉强够得上中级官员的位置,每年的俸禄就能在家乡置办两千亩土地! 范仲淹彻底相信了,书中还真有黄金屋。 只不过范仲淹并没有拿来自己享受,他想起童年的经历,同情乡亲族人,因此就拿钱置办土地,捐给了族里,成为义田! 义田的产出用来接济宗族,捐助贫困,资助学生……另外像什么翻修祠堂,修桥铺路,也从这里面出。 造福桑梓,提携后辈,这是士大夫的共同心愿,有范仲淹带头,很快就推广起来,争相购置义田,交给了家族,充当族产。 既然是族产,自然要家族当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负责管理。 这样一来,在家族当中,辈分高,德望非常的前辈,就有了族产的处置权力。 手里握有资源,这才能说了算! 穷苦的族人要仰仗族产接济过活,自然也要接受宗法控制,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半点不敢反抗。 朝廷离他们太远了,反而是族老前辈,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普通百姓,如何能抵抗的了? “官家,如果要动宗法,族产归属又该怎么办?臣现在很担心有些年轻后辈以这个案子为借口,威逼前辈,抢夺族产……地方上,只怕会有不少乱子,朝廷该有个对策才是。” 赵鼎忧心忡忡,赵桓稍微沉思,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宗法这个东西,也跟庙里的神像似的,必须熠熠生辉,才能引来无数人朝拜。 祖父打死孙女,被判处死刑,就等于是在宗法上面吐了口痰,还踩了两脚……失去了神圣的味道,自然会带来后患……而藏在宗法背后的族产才是真正要命的。 “赵卿,自从推行清丈以来,族产可又被削减的?” “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赵鼎语气迟疑。这时候胡寅躬身道:“官家,有些地方,百姓在得到分配的土地之后,让出了一些,捐给族里,又成为了族产。” 赵桓沉吟道:“那族产义田,可是要纳税?” “要,但是……”胡寅苦兮兮道:“官家,历来族产义田都是有权有势,在朝为官,或是地方豪强置办的,就算是要交一些田赋,却也有办法避开……还有地方,因为是义田,要接济穷人,所以就免了田赋。” 赵桓愕然片刻,忍不住苦笑:“朕努力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办法躲过田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见赵桓语气含怒,赵鼎心砰砰乱跳,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官家,老臣有几句话要说。” “讲!” “回官家的话,族产义田里面固然有弊端,也有人借此逃避税赋……可是毕竟能够接济穷苦,资助生员……尤其难得,都是在一乡一县,出了事情,就能及时纾解,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盼头儿。若是把族产给废了,遇到了一些麻烦,就必须朝廷出手……可天下这么大,村庄何止千万,等到朝廷出面,只怕已经晚了。到时候民怨又落在了朝廷头上,臣唯恐得不偿失啊!” 赵鼎这话堪称持重之言……任何人的能力都是有极限的,譬如说某地出现了水旱灾害,如果规模不算大,很难惊动朝廷。而当真惊动了朝廷,赵桓降下了旨意,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谁能出面救济灾民,帮着疏导危局,避免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很显然,在这个情况下,宗族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族产也能成为老百姓的救命稻草。 任何事物,观看到弊端是肯定不行的。 在赵桓的努力下,完成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均分田地,迁居大族……这些措施固然冲击了族产义田,但是整个大宋,还保留了相当多的义田,甚至一些寺庙还有点庙产。 和尚们虽然不事生产,是一群蛀虫,可真的遇到了事情,有人念念经,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因此历代都把寺庙视作教化百姓的好助手,也就不难理解了。 “官家,臣,斗胆直言,废除族产义田,不许宗法处置……只在官家一道旨意,可这道旨意下去,臣唯恐地方会有更多的乱子,还请官家三思!” 赵鼎说完,跪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跪下来。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搀扶起赵鼎,也让胡寅和吕本中平身。 “这事情朕知道了,但是朕还是那个看法,国法宗法,只能有一套!” 赵鼎的脸格外苦涩,官家的脾气还真是一点不变啊! 就在这时候,赵桓突然又道:“地方上也不能什么都没有……族产义田,能否转归地方所有,你们商议一下吧!” 第508章 富民之策 赵桓说出让几个人商议的话之后,这三位好半天都没动弹,包括首相赵鼎在内,就那么傻傻坐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咳咳!”赵桓轻咳了一声,赵鼎骤然一惊,慌忙道:”官家,臣,臣似乎有些糊涂……官家的意思,可是要下放一些田赋土地?” 赵鼎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要知道自从赵桓登基以来,一直不断收权,尤其是对待兵粮两项,更是从来没有放松过。 这位竟然会松手,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桓沉吟道:“朕的确有这个意思,只不过地方情形还要仔细斟酌,不只是给些土地,朕要通盘考虑,拿出一个最终结果来。” 赵鼎见官家的确有这个意思,也是心中感慨,他为相时间也不短了,算是干了一些事情,可有什么了不起的政绩,也远远达不到。 说句不客气的,这一次的事情,很有可能成为赵鼎任内最大的政绩。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赵鼎整个人都有点沸腾了。 强忍着激动,返回了政事堂,赵鼎立刻布置,派遣精兵强将,弄清楚地方情况,准备拟定出一整套的方略…… 赵鼎忙活,赵桓这边却也有他的办法,赵桓交代刘晏,让他把牛英叫到京城来。 “官家,臣给官家磕头了。” 赵桓看着这个二百多斤的大力士,也万分感慨,让他赶快坐下,又给他弄了碗热乎乎的莲子羹。 “从一个知府变成了县尉,心里头没有怨气吧?” 牛英慌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他感叹道:“臣,臣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别说知府了,就连这个县尉臣都当得很不好。” 赵桓笑了,“好不好朕心里有数……你这几年一直在东明县(兰考),那块就在五丈河下游,几次黄河决口,都会淹到东明,这块的百姓苦啊!朕把你派过去,是想让你照顾百姓,给大家伙一条活路。这也有几年的时间了,你能说说心得不?” “能!”牛英毫不犹豫道:“官家,要让臣说,臣觉得只有一样,税太重了。” 赵桓顿了顿,问道:“是税重?还是徭役摊派太多?” 牛英犹豫少许,咧嘴道:“都有!” 赵桓轻叹了口气,有些话还真不是谁说都行的,文官抱怨税重,赵桓肯定不信,可牛英说了,赵桓就不能不信。 君臣两个一问一答,赵桓神色凝重,渐渐的,有了明悟……东明县离着开封很近,算是均田落实非常好的地方了。 可即便如此,太平年景,老百姓也仅仅是饿不死罢了。按照当下的田赋,当地百姓需要交纳三成产出,再加上免役钱,一些徭役摊派,平均负担在五成左右。 “官家,夏税和秋税之前,百姓都极为艰难,有人要卖粮换钱,交纳田赋。可这时候粮价最低。如果是交纳粮食,又要雇佣车马……偏偏此刻车马价钱最高……臣,臣一怒之下,发配了好几个车马行的东家,结果别人知道臣不好惹,都跑到其他州县去了,在百姓那里,臣也没落下好。” 牛英竟有些低落。 本意再好也不管用,老百姓还是要看实实在在的利益。 眼下的税率其实要比丰亨豫大的时候高很多,老百姓的负担也不轻……所幸是没有地主在中间盘剥,加上土地又是自己的,老百姓还能忍受,可要说民生多好,那也未必! “百姓就只能种田吗?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牛英摇头,“官家,除了粮食之外,别的东西朝廷也不认啊!” 赵桓又是一惊,旋即又叹了口气。 地方上民生艰难……除了税率沉重之外,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当下的硬通货只有钱和粮食,最多加上南方的丝绸。 如此一来,就逼着老百姓拼命种粮食,不敢放过一寸土地……结果就是黄河两岸,尽是农田,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你瞧着,这几年的水灾可算严重?” “严重,每年雨季,泥水就跟土龙似的,往黄河里面灌,大块大块的土地,还有不少庄稼,都被洪水冲走了,等水退了,老百姓就坐在地头哭……臣,臣也没有别的办法。” 牛英痛心疾首,竟然忍不住要哭了。 赵桓眉头微皱,大宋的农村出了什么问题呢? 用个很让人糟心的词汇,那就是人口陷阱! 从立国到现在,一百多年,加上不抑兼并的国策,使得土地的承载已经到了极限……大户兼并了七成的田亩,百姓沦为佃农,只能终年劳作,拼命种粮食,交地主田租,承担苛捐杂税,最后剩下的一点,连口粮都不够。 整个大宋境内,几乎把能开垦的土地都给开垦了。 除此之外,人口增加,需要的柴火也与日俱增,结果就是森林覆盖率迅速下降。 失去了植被保护之后,水旱灾害变得更加严重。 农田产量下降,不得不开垦更多的田地……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人口增加,土地兼并,超出承载能力,生态破坏,统治崩塌,起义遍地,大肆屠戮……人口下降,生态恢复,重新进入稳定周期。 很多人都讲王朝周期律背后是人地矛盾……这个说法有些简略了,或者说不够精准,真正的矛盾是人和生态承载能力的矛盾,不是简单的人口土地对比。 赵桓推行了均田清丈,硬生生靠着改革,截断了土地兼并……可生态的破坏已经超过了极限,人口还在增加,大宋的崩溃依旧会到来,只不过稍微推迟一些时间罢了。 “朕所谓的励精图治,还只是裱糊罢了。” 赵桓轻叹口气,随后对牛英道:“如果朕减少了一些税赋,百姓能松口气,他们会怎么办?” 牛英稍微迟疑,就说道:“臣,臣以为百姓会种些桑麻,毕竟衣食住行,衣还在食前。” “那除了桑麻之外,还有别的吗?” 牛英沉吟道:“要看有多少余力了。” 赵桓想了想道:“你看这样,百姓每家要有十棵桑树,十棵果树,再有一片菜地,还要能养一些鸡鸭牲畜,需要留出多少田地?” 牛英听到这话,先是一喜,老百姓能达到这个程度,大多数人都会满意的。牛英认真算了算,“官家,每户至少要给留三两亩地,甚至还要更多才行。臣唯恐会影响朝廷的岁入啊!” 赵桓摇头,“岁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光是盯着收上来多少钱,岂不是成了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了?” 赵桓语气轻松,“咱们辛辛苦苦打跑了金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百姓过得更好吗?总不能舍本逐末吧?” 牛英听懂了赵桓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这位官家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臣代百姓叩谢天恩!” …… 农村不只是给朝廷提供粮食和民夫……农村本身是复杂的,多样的,百姓的生活也是可以多姿多彩的,同城市一样,农村也有百工百业,不能把农民全都局限在农田里,除了种庄稼,要有更多的选择! 赵桓直接在邸报上面抛出了看法,熟悉赵桓的人都清楚,官家这一次绝对是认真的。 民生是个很复杂的事情,绝不只是粮食产量一个标准……在金人大军压境的情况下,饿不死人就是最后的底限,可现在情况变了,老百姓也需要更多的享受。 家家户户除了种田之外,还要有自己的菜园子,有桑树,能够织布,要穿好看的衣服,要养殖家禽家畜,隔三差五,要能吃上肉蛋。 在刚刚击败金人的时候,赵桓就提出过,要让老百姓能吃上猪肉。 可当时只是说说,想落实并不现实。 此刻赵桓却是找到了思路。 要在农田之外,给老百姓留出更多的空间。 “国家富裕与否,不是只看岁入……现在朝廷岁入超过了两亿缗,可地方民生依旧艰难,这是我们需要正视的问题。不要忘了,隋朝府库丰盈,积累无数,可天下百姓却一起造反,落了个二世而亡的下场,教训不可谓不惨重。” “朕可以接受岁入暂时降低,尤其是中原地区,田赋要削减至少一半以上……还要鼓励百姓种植果树,种植桑麻,表现突出的,可以给予奖励。” “还有,地方上百姓要进行经营,朝廷可以提供贷款,利息一定要低,甚至可以无息。” 赵桓说到这里,突然有人站出来,胡铨惊慌道:“官家,莫非要重新推行青苗法不成?” “不只是青苗法!”赵桓很干脆道:“要向民间增加货币供应……只有民间的钱财充裕了,老百姓才不会因为急着变现,受到盘剥。这个借贷的事情,可以让康国银行参与其中,避免强迫。” 胡铨见赵桓语气坚决,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只要不是强行摊派就好。 御史台都没话说了,政事堂这边自然是举手赞成。 赵鼎甚至心领神会,对着赵桓道:“官家,这一次不只是减少田赋,还要给百姓分配一些菜地,这部分土地不用计入粮田,不用缴税。是不是可以把族产义田,也这么分了?” 赵桓欣然点头,赵鼎果然是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以分,但是也要保留一些,可以用这部分土地办作坊,开铁匠炉一类的。至于地租,可以算计地方收入,由百姓决定去留。” 第509章 扬眉吐气的武夫 牛英大马金刀返回了东明县,他是县尉,二把手,但是他当二把手,又有谁敢当一把手呢?所以这个县是没有知县的。 不但没有知县,甚至衙役都没有几个……牛英治理地方很有特色,不管大事小情,他一声令下,自然有人照着做。 征收税粮,征调民夫,全都是他的一句话。 如果地方上有冲突,那也不怕,他安排了几个老兵,扛着县衙的令牌,到各地巡视,小的冲突,直接当地解决,解决不了就来县衙,由他这个县尉决断。 几年下来,他处理的案子,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从一些指标来看,东明县简直做到了三代之治。 耕者有其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有偷窃抢劫,没有欺压百姓,没有冤假错案……很完美吗? 不! 哪怕牛英自己都承认,差得太远了,这块饱受水旱灾害侵袭的土地,穷得惊心动魄,气冲斗牛。 全县有耕地八十万亩,人二十万不到,差不多每个人能分到四亩田,一个三口之家差不多是十亩。 东明的亩产不及南方,每亩最多一石粮食,其中要交的田赋是三斗,再扣除一些徭役杂税,摊到每个人头上,一年只有三百斤粮食。 这还是丰收年景,稍微遇到灾害,立刻就要折半。 老百姓一点结余都没有,盖房,成亲,上学……每一样事情,都要借钱。运气好苦干几年,还能还上,运气不好,直接就会被债务压垮。 牛英不敢多用衙役,也是这个道理,他想把开销压到最低,减轻百姓负担。 可即便他再努力,也只能如此了。 贫穷,饥饿,灾害,像是梦靥,萦绕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么个局面,要怎么办? 民力,地力,已经完全到达了极限……甚至向外移民都做不到。 九牧林家能组织移民高丽,那是福建有移民闯荡的习惯,而且闽商实力雄厚,福建的物产也算丰饶,茶叶通行天下,都是十分能打的拳头产品。 一个壮丁出海,家里的妻子和父母还能采茶炒茶,走街串巷,贩卖山货……维持家用,不至于无依无靠。 而且出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有相当多的培训,认识几个字是必须的吧,了解目的地的情况也是应该的吧……总不能像发配罪犯一样,把人装船扔出去,然后就不管了。 东南的学风还是很浓厚的,识字的人也多。 很遗憾,这些条件放在东明县,全都达不到。 一家之中,就那么一两个青壮,让他们去海外,家里的妇孺老弱怎么耕田种地,怎么养活自己? 设身处地想想,你决定离开,然后父母妻儿就会挨饿,受冻,甚至丧命,你还能走得了吗? 举家迁徙,又哪来的钱财粮食? 即便朝廷愿意出,老百姓也不会轻易就愿意背井离乡,还是需要教育宣传……否则的话,就只能用绳拴着,效仿老朱,强制移民……而且还是强制移民海外! 没有足够的准备,这种程度的移民,必定会沦为一场灾难。 所以说任何一项措施,都要先考虑清楚状况。不然盲目模仿,必定会出大事情。 赵桓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他也总结了不少经验,目标不妨伟大一点,但是步子必须稳健……移民开拓,发展商业,点科技树,走工业路子……这些看似正确的东西,最好要先弄清楚条件。 没有足够的基础,步子大了,就只会扯着蛋。 一样的国策,不同的国情,结果也肯定是南辕北辙。 这么高深的理论部分,牛英是不清楚的……但是却不妨碍他坚定执行赵桓旨意。 牛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全县的老兵,老农,一共五百多人,齐集一堂。 牛英满脸红光,笑容可掬。 “这回俺见到了官家,官家问了好多事情,咱们大家伙的难,官家都知道哩!” 在场这帮人纷纷点头,十分感慨,都说官家还是好官家,比他爹强多了云云。 牛英看着这帮人,突然笑了,“你们是不是觉得官家也就是问问?告诉你们吧,官家已经下旨了,今年的秋税就要降到一成,官家减赋了!” 此话一出,人们短暂发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人反应过来,继而泪流满面。 人们黑压压跪倒,痛哭流涕,望着京城方向,磕头作响,拜谢皇恩! 百姓们山呼海啸一般的热情,让牛英也是颇为感动,眼圈泛红了。 说起来他一个军中悍将,能跟官家说得上话的,跑到这么个穷县当县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觉得自己能做点事情,能让乡亲过得更好。 有人贪图享受不假,可也有人想着造福桑梓,得到百姓的认可。 不管文人还是武夫,都不乏这样的人物。 过了许久,等大家伙平静下来,牛英才让他们坐好……该商量一下要怎么办了! “田赋减下来了,官家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伙能拿出一点土地,发展百工百业,不必全都种田……要让大家伙发挥才智,各显神通,想办法把日子过得更好……咱们就商议商议,要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个月,东明县就跟开了锅似的,从上到下,全都在讨论。 在秋收之前,终于讨论出来了眉目。 首先,每家每户,要多给一点菜地,根据各个村子的情况不同,从半亩到两亩不等……可别小看这点菜地,落到一个勤劳的农夫手里,能折腾出花来。 首先是种植一些萝卜白菜,这是基本的蔬菜。 然后可以种一些豆子,芝麻,做豆腐,榨油,芝麻酱……餐桌立刻就不一样了。 还能在房舍边上,弄个猪圈,养两口肥猪。 再有空余的地方,种上几十株果树,孩子们就有水果吃了,丰收的果子还能晒果干,拿来酿酒。 在果树下面,再养一些家禽,每天还能收获一些鸡蛋。 一个农户,可不是耕田种地那么简单。 每一个过得好的农家,都是个小型的农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能把这些都做好,七八成的农户都能保证基本的口粮和蔬菜,还有一些肉蛋供应,吃得好了,人也就壮了。 正如赵桓预料的那样,农村的确是百工百业,只要释放出空间,很快就能兴旺起来。 首先一点,东明的石匠都忙活起来,不少百姓种植了黄豆,准备着弄一个石磨。或者干脆更进一步,建个磨坊,一些富裕的农户已经开始筹措更大的举动了。 也有百姓种植了桑麻,纺车的需求也上来了。 木匠也变得忙碌起来。 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手里的钱又太少了。 在这个关头,康国银行的借贷就送了过来。 牛英代表东明县,和银行的人谈了一份借贷协议。 他们一共借了八千缗,年息百分之五,另外由朝廷出面,承担百分之二,也就是老百姓要承担的利息只有百分之三! 当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 百分之三? 仅仅是原本的一成啊! 这还真不是夸张,很多地方都有族产义田,除了用来接济贫苦之外,也能放贷……比如始作俑者的范氏义田,就是靠着放贷赚钱,逐步扩张到了八千亩,至于大圣人朱熹,也是放贷高手。 年息两三成已经算是良心的良心。 利滚利,驴打滚儿,能活活把一个家给吞了。 可这一次落到百姓头上的利息居然只有百分之三,低到让人不敢相信…… “牛爷,不会是朝廷故意设套,害咱们吧?” 牛英气得把眼珠瞪圆了,“放什么屁?这是官家的意思!再说了,上面也盖着俺牛英的印,要是假的,你们就拿斧子,把俺的脑袋砍下来!” 百姓们连连摆手,赔笑道:”咱哪敢啊……就是,就是有点不干相信。” 牛英哼了一声,“说实话,俺也不敢信……咱们是遇上了好官家啊!” 借到了钱的东明县,迅速动了起来……虽然钱不多,但却已经能发挥很大作用了。有一个王姓老汉,凭着祖传的手艺,在县城干了个铁匠炉。 一口气收了二十名学徒工,准备大干一场。 还有个姓韩的兽医拿着钱租了个门面,专门给牲畜治病,深受百姓欢迎。 相比之下,最大的投资还是落在了木器行上面。 东明县的木匠不少,手艺也不错,只不过以往只能趁着农闲的时候,做几个补贴家用,这一次机会来了,就干一票大的。 足足投入了五千缗,由八个最好的木匠挑头,成立木器行。 他们的第一款产品就是鼓风机。 令人惊叹的是由于他们的东西质量过硬,竟然得到了军械监的认可,第一笔采购下来,就是一万二千缗! 穷苦的百姓第一次看到了发财的希望,乡镇作坊,迅速发展壮大,吸引着青壮劳力加入其中。 这一片饱受黄河摧残的土地,迸发出了勃然生机。 牛英这个军中悍将,杀人屠夫,居然成了治理地方的干吏,带领百姓致富的表率。 面对这个奇幻的结果,武将们倍感欣慰,回京述职的曲端叉着腰,就对着政事堂诸公毫不客气道:“本王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连一个军中退役的老卒也比不上?看起来这圣贤书也不过如此啊!” 第510章 移民百万户 曲端的讥讽引来文臣的不满,赵鼎等人倒是不会跟他纠结……可是御史中丞胡铨却是不答应。 “曲大王,官家就多次和军中诸将说要读书明理,你却瞧不起圣贤书,只怕用心不良吧?” “给我扣帽子?想吓唬住我啊?”曲端呵呵冷笑,充满了不屑,他扶着腰,冷笑道:“我什么意思,谁都听得明白,光是读圣贤书,肯定没法富国裕民。你们要想辅佐官家,开创盛业,只怕还要多学点本事啊!” 胡铨气得脸色涨红,十分不满。 倒是赵鼎一笑,“曲大王,你这次回京述职,怕是有些要务吧?” 曲端虽然张狂,也不敢无视堂堂首相,只能拱手笑道:“赵相公,这次俺收了一些钱粮税赋,打算孝敬官家……做官吗,总要干出点政绩的!” 这货嘴上说得客气,可是上翘的嘴角,得意的神色,出卖了躁动的心……曲端有一个厚礼送上来,换句话说,高丽这个国家,也被他折腾得够惨了。 曲端在高丽都干了什么呢? 总体来说,不能说是政通人和,也可以说是丧尽天良了。 首先一点,就是卖人! 尤其是婢女,更是曲端最热衷的生意。 前面高丽各方乱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肆出卖婢女了,但是相比起曲端,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曲端下令,要求所有的高丽女子,只要超过十岁,就要登记造册,不许定亲,更不许成亲……由他安排人去挑选,模样好一点的,就会被挑走,然后送去培训,再转卖康国。 模样平平的,也不能幸免,这些高丽女子是给移民留的。 最后剩下的丑鬼,曲端也不打算放过,他规定凡是高丽人,想要出嫁女儿,需要交纳一笔钱,打算娶妻的,也要交一笔,大约是女方的两倍,少了就不许成亲。 经过这三重筛子,高丽的女子流失大半……剩下的穷鬼想要结婚,也出不起税,就只能忍着。 直接结果就是高丽的结婚数量锐减八成以上。 如果你觉得这就到头了,那你是太小瞧曲端了。 曲端还进行了一件事,他也开科取士的名义,招募了一批高丽文人,随后曲端就说文人怀念故国,影射侮辱官家…… 也别管是真是假,曲端从此之后,开始了持之以恒的文化灭绝……处死高丽的读书人,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到几百年,几千人……到了最后,凡是有些功名的,有声望的,甚至说话一套一套的,全都让曲端揪出来,挨个砍脑袋。 除掉了碍眼的读书人之后,曲端有针对穷鬼下手……他把无所事事的,都给抓起来,送去了专门的农场和矿场,充当苦力。 光是为了修他的曲州港口,就累死了不下五万人。 在曲端的努力之下,高丽人丁锐减,读书人几乎丧失殆尽,活下来的老百姓基本上也都成了苦力,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官家,臣在高丽,励精图治,宵衣旰食,旦夕不敢松懈。臣准备献给官家三百万两白银,五百万石粮食,还有八万匹牛马。” 赵桓眉头挑了挑,低声道:“可是不少啊!” 曲端义正词严道:“全高丽上下,都愿意孝敬官家!” 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这话就等于说彻彻底底搜刮,从上到下,从里往外,什么都没留下。 赵桓微微咳嗽,“曲端,高丽可是你的封地,大可不必如此。” 曲端连忙摇头,“回官家的话,是臣的封地不假,可这是官家封给臣的,说到底,还是官家的……臣知道官家要治理黄河,要改善中原民生,臣没有别的,唯有竭尽全力,倾其所有。这才是为臣的天职!” 说到这里,曲端还下意识看了看宰执诸公。 “臣不会吹嘘自己,不会歌功颂德,但知道实心用事罢了!”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文官这边已经气得翻白眼了,简直要抓狂了。姓曲的,你这么折腾,就不怕高丽反叛吗?惹出来麻烦,谁替你收场? 对不起,曲端还真不怕这个。 高丽国小民少,宋金开战之初,也不过六七百万人,在经历金国洗劫,内部混战,曲端的屠戮之后,还剩下的人口不足三百万。 最最重要,这三百万人里面,既没有世家大族,也没有读书识字的,还被分割在各个地区,不许联络勾结。 这种情况下,想要造反,和作死差不多了。 曲端完全有恃无恐。 “曲端,你这么说,朕是一定要赏赐你了……只是你现在已经是亲王,又有封地,朕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了。” 曲端连忙叩谢赵桓,“官家能知道臣的忠心也就够了,臣必定好好孝顺官家,从今往后,每年进献的钱财粮食不会少于今年的数目,臣还会每年在额外提供三万高丽婢女……总而言之,臣想说马上打天下,马上也能治天下。官家大可以放手使用武人,臣等忠心耿耿,只想着官家,可比一些人管用多了。” 曲端再一次向文官发起了挑衅,有几个人要站出来反驳,突然赵鼎向前一步。 首相要出手了,其他人自然转过头,看着赵鼎的表现。 “官家,曲大王治理高丽,的确卓有成效……臣这里正好有一些高丽商人上的万言书,请官家过目。” 赵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万言书,隐隐还能看见暗红的痕迹,这是用血写成的! 有人送到了赵桓面前,展开之后,简直是字字血泪,看得人都想哭……曲端在高丽干的事情,可不只是前面那点而已! 他基本上把大宋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拿到了高丽,试验了一遍。 其中预征税赋这一项,最多的已经征收到了靖康五十年。 看到这里,赵桓都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不征收到靖康一百年啊? 那时候瞧瞧朕还活着不? 除了预征税赋,他还收苛捐杂税,说是修曲州,一座城市,他收了三倍的税……这还不算完,曲端反复思量之后,高丽百姓都成了穷光蛋,没什么油水了。 他把目标放在了高丽的佛寺上面。 不得不说,佛教在东亚的土地上,还是表现出很强生命力的。 西夏崇佛,辽国敬佛,大宋也有大相国寺和灵隐寺这种恐怖的庞然大物。 到了高丽这里,就更加过分了。 走投无路的百姓除了念念经,拜拜佛,也就没什么能获得安慰的了。因此高丽的佛寺格外兴旺。 曲端直接下令,查封佛寺,没收庙产。 僧人一律贬为奴仆,庙里的神像法器都给没收。 他这一次能给赵桓送这么多银子,其中大部分就是从寺庙搜刮的。 反正经过曲端的搜刮,高丽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不久前的饥荒,高丽人已经穷到了吃土。 “曲端,你的花样还不少啊!”赵桓语气玩味。 曲端竟然也坦然受之,“多谢官家夸奖,臣诚惶诚恐!” 赵鼎真的听不下去了,他猛然道:“官家,曲端如此盘剥压榨,堪称敲骨吸髓,不留余地……臣唯恐久后高丽必反!即便高丽不放,其余藩属见到朝廷如此,也会心中迟疑,以为上国不讲道理,凶残暴虐。” 赵桓不动声色,反问赵鼎,“赵相公以为该如何?” “臣,臣以为该收回曲大王封地,按照高丽商贾所请,把高丽并入大宋,由朝廷派遣官吏,好生治理,不然继续让曲大王折腾下去,高丽就成为一片白地了。” 赵桓吸了口气,又看看曲端。 “你怎么说?” 曲端当然不愿意认了,“官家,臣现在明明是政通人和,每年都能给朝廷这么多岁入,臣是有功之臣,赵相公是嫉妒!” 赵鼎翻了翻眼皮,这货是真的不要脸了。 “官家,高丽离着大宋不远,且久沐王化,前些时候,又大举想高丽移民,眼下高丽的百姓不足三百万,大宋的移民已经超过了五十万……臣以为这种地方,大可以升格,直接并入大宋本土,派遣官吏,妥善治理,不能让曲端继续糟蹋了。” “什么?” 曲端勃然大怒,我辛辛苦苦治理,你怎么能直接抢走……抢走也就罢了,居然还说我的坏话。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可忍不了了。 “官家,一定要给臣做主啊!” 赵桓能说什么呢? 安排诸王去外面,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这些地方养熟吗!谁能料到,曲端这家伙超常发挥,直接提前催熟了。 高丽这块地盘不接也不行了,如果真的就这么杀下去,的确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最最关键,有关农村的改革正在深入。 东明县的情况很难,可还有不少地方,人口稠密,土地稀少,人均耕地只有一亩多而已……这种地方能怎么办? 毫无疑问,向外移民,还是必须的……而且弄出来那么多作坊铺子,生产出来的东西,也要有销路不是! “曲端,你在高丽还是有功的……不过高丽地小民少,不够施展……朕给你另外寻一处富庶的封地如何?” 曲端稍微迟疑,就无奈道:“官家怎么安排,臣就怎么办,去哪里都行。只是臣在高丽打下的基础,可不能浪费了啊!” 赵桓点头,“朕知道了。” 官家扭头,对着群臣道:“朕要向高丽移民百万——户!”赵桓把重音落在了最后一个字上面。 “你们谁有把握,可以主动请缨!” 第511章 讨伐倭国 赵桓连着问了两遍,竟然没人出声,这事情可奇了怪了。曲端在高丽胡作非为,你们去不正好拨乱反正吗? 而且把曲端从高丽调走,等于是武夫做菜文官吃,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以拒绝啊? “赵相公,迁都北京之后,辽东之地乃是大宋后花园,而高丽就是花园后门,位置相当重要,必须要贤臣能吏才能胜任,朝堂之上,就没有能胜任的人选吗?” 赵鼎一阵沉吟,找麻烦容易,接手却是不简单……眼下的高丽,已经被曲端折腾得山穷水尽,石头上刮不出油水,偏偏又要肩负移民重担。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这个烂摊子,谁能接得住? 众人沉吟,曲端却是仔细瞧了瞧,猛地冒出一个念头。 “官家,臣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官家答应不?” 赵桓一笑,“你说的人是谁?” “自然是牛英了。”曲端呵呵道:“他虽然没读什么书,但是心眼好,够忠心,能让一个穷县变富,治理好高丽,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臣担心一点。” “你担心什么?” “臣担心牛英治理高丽有功,回来之后,是不是要入政事堂啊?”他说着,扫了一眼赵鼎,张浚等人……只见这一众宰执的老脸都黑了,有人惶恐,有人震怒,有人捂嘴轻咳,转移尴尬。 的确是太尴尬了! 对于文臣来讲,在底层历练之后,外放一任封疆,如果做得好,的确可以升任尚书一级,入阁拜相,也是理所当然。 赵鼎不就是因为结盟大石,治理西北的功劳,才一跃成为首相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牛英也很符合……可问题是能行吗?放牛英入政事堂,在场诸公都可以回家哄孩子了。 曲端这个混账东西,简直是可恶透了,其心可诛! “启奏陛下,臣愿意前往!” 终于有人受不住羞辱,挺身而出。 赵桓看了一眼,站出来的人名叫胡士将,是兵部左侍郎。 这位虽然在赵桓手下按部就班,升到了侍郎位置,也没什么过于惊人的表现……但是他的根基却是相当深厚。 胡士将早年跟着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求学,而他的祖上又是仁宗朝的宰执……家世好,师门强,就这种配置,放在小说里,都能当标准反派了。 如果真按照曲端的意思,让牛英去了高丽,武将这边就必然出大力气,就算是抬,也要把他抬进政事堂,到了那时候,才真是斯文扫地,满朝汗颜! 无论如何,他都该挺身而出,匡扶正义了。 赵桓略沉吟,“胡侍郎,你年纪也不小了,高丽那块民风彪悍,情况复杂,你一介文人,只怕不妥吧?” 胡士将面色严肃,凛然道:“臣虽是文人,但也在兵部多年,自负了解一些军略,对付高丽人,应该绰绰有余。臣粗略想了一下,有几件事是臣可以做的。” 赵桓眼睛一亮,笑道:“这么快就有了治理方略,很不容易啊!说说看吧!” “是!” 胡士将正色道:“回官家的话,高丽起自箕子朝鲜,乃是九州之一,合该为大宋所有。臣去之后,准备兴建学堂,尊奉孔孟,推行汉家衣冠,祭拜炎黄先祖……还有要推行官话正韵,能说得好,就可以为官。只要假以时日,高丽必然彻彻底底,为大宋疆土!” 胡士将说完之后,朝堂之上,居然短暂沉默,正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赵桓突然拍起了巴掌。 “不错,很不错!” 赵桓的确是真心赞叹,发自肺腑。 像曲端这种人,的确能镇得住一时,做事大刀阔斧,看起来也痛快,但是想要长久掌控高丽,光靠着杀人可不行。 教育同化,建立起稳固的共同体,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其实长久以来,尤其是高句丽被灭之后,半岛就开始对中原亦步亦趋,努力学习,像郑知常那种精宋大有人在。 只能说历史曾经给过中原机会、拿下高丽,妥善经营,未必不能彻底消化。 只不过高丽相对贫瘠偏远,统治成本太高,就打消了历代王朝的念头,结果却是让半岛成为了威胁中原的一块跳板。 如今机会摆在了赵桓面前,大宋君臣有机会彻底吞下高丽了。 “胡士将,朕任命你为兵部尚书,领朝鲜行台事……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 胡士将连忙磕头谢恩。 “请官家放心,臣敢不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赵桓大喜,“这样最好!武将开疆拓土,文官治理教化,文武携手,才能中兴大宋啊!” 官家高兴了,御前会议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可政事堂这边,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赵鼎略微思索之后,就把徐徽言和枢密使张浚找来,同时又请了胡寅,刘子羽,胡铨,还有胡士将。 “有些话老夫就直说了,曲大王在高丽干的事情,天怒人怨,伤天害理……可他所做,也未必就是错的。” 赵鼎咧嘴苦笑,“老夫自己打了嘴巴,算是丢了人了。”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徐徽言开口劝道:“首相过谦了……高丽的事情如何,我们的确不必在意。只是唯恐其他藩王也跟着曲端学,肆无忌惮,弄得狼烟四起,天下大乱。首相弹劾曲端,敲打其他人,也是情理之中。” 赵鼎苦笑,“此事就算是情理之中,却也出了差错……老夫没有料到曲端竟然能让出高丽,老夫也没有料到,官家会把治理高丽的使命,交给文官啊!”赵鼎扭头看着胡士将,沉声道:“曲端盘剥压榨,堪称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他把能贪的都贪了,只剩下一堆穷鬼刁民,治理起来,绝对不容易。” 胡士将低着头,神情凝重,赵鼎说的显然是实话。 “你像陛下说要兴学教化,这都是对的……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要上哪弄钱?向朝廷要吗?” 胡士将满脸苦笑,只能摇头。 曲端能挣钱,他却要朝廷出钱,这是会被笑话死的。 可赵鼎也说得清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高丽现在的那帮人全都是饿鬼,肚子都吃不饱,指望他们明白家国天下,孔孟箴言,这也太高看他们了。 说来说去,高丽才是真正的死局,根本解不开。 胡士将再三沉吟,最后才抬起头,无奈道:“赵相公,说句实话,下官这里真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是唯恐不好办……” 赵鼎见他犹犹豫豫,便鼓励道:“说吧,曲端已经那样了,有什么办法,都可以推行,只要管用就行。” 得到了鼓励的胡士将仗着胆子道:“赵相公,你说对倭国用兵怎么样?” “什么?” 赵鼎觉得自己耳朵坏了,这都是什么思路啊……高丽已经什么都没用了,山穷水尽,这时候开战,还要去打倭国……这不是胡来吗! 就在赵鼎想要拒绝的时候,刘子羽却是轻咳了一声。 “首相,或许这是个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 刘子羽探身道:“赵相公,高丽和倭国是世仇,在唐朝的时候,倭国就打过高丽……这些年来,更是不断入寇袭扰,双方仇深似海,彼此水火难容。当下咱们对高丽多好,也未必能收拾人心,可若是支持高丽,攻打倭国,或许还能让高丽百姓感恩戴德,尤其是占领一些土地,得到了便宜,高丽就更忠心了。” 赵鼎沉吟了少许,又看了看胡士将,“你可是这个意思?” 胡士将点头,“刘尚书的确说得通透完全……下官就是想着只要打起来,就要征兵,可以借此挑选一些忠诚的人,在军中培养,安排官职,最终变成咱们的人。” 赵鼎点头,的确也说得通。 “可是当下高丽什么都没有,如何征兵,如何攻伐?” 胡士将沉吟道:“回赵相公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高丽有不少泉州移民,还有康国……他们都是有钱的……让他们出钱出粮,高丽出人,下官居中协调也就是了。” 胡士将的声音不高,但却是石破天惊,听得众人都傻了。 曲端敲骨吸髓,竭泽而渔,已经很过分了。 可是他再坏也不如胡士将啊! 这位居然要借着战争转移矛盾,还要借贷打仗,官商勾结……曲端该杀,这家伙就该剐了! 赵鼎突然很惭愧,是不是该去给曲端道个歉啊? “咳咳!”张浚突然道:“赵相公,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看就按照胡尚书的意思办吧!关口是要把活做得漂亮一些……还有一件事,对倭国用兵,可有赚头儿?” 又是利益,这些士大夫都怎么了? 胡士将想也没想道:“倭国别的产出没有,金银还是不少的,我打算对银矿山下手!” 张浚眉头挑动,用力颔首。 “好!赵相公,就这么办吧!” 赵鼎看了看这帮跃跃欲试的同僚,简直无话可说! “仗可以打!”赵鼎咬着后槽牙道:“可你们别忘了,官家还要百万户移民,这才是最重要的!” 胡士将立刻道:“赵相公勿忧……只要开战,高丽死了人,抢了倭国的银子,自然就可以顺利移民了。” 赵鼎再度沉默……这哪是大宋的政事堂啊,简直是梁山泊的议事厅! 这帮人都是黑了心、脏了肺子的活土匪! “遵你们的旨,老夫去请官家定夺!” 第512章 刺杀大石 手下群臣能体恤官家的难处,发挥主观能动性,排忧解难……赵桓简直高兴坏了,又怎么会反对。 他大手一挥,让胡士将全权负责,政事堂和兵部都要给予支持。 首相赵鼎还能说什么,赶快领旨落实,这一次文官必须展示出足够的本事,否则的话,他们连朝堂都守不住了。 看着着急忙慌的赵鼎,赵桓的心情大好,比他心情还好的却是曲端。 这货都损失了一块封地,他就不心疼吗? 说实话,真的不心疼。 “官家,高丽那块太小了,完全不够臣施展才华啊!” 赵桓忍不住笑了,“是不够你刮捡地皮,对吧?” 曲端嘿嘿一笑,半点不否认,“不破不立,臣也是给官家充当前驱啊!” 赵桓深以为然,曲端这货还是了解他的想法的。 韩世忠,岳飞,包括吴玠,这都是柱国大将,社稷之臣,可以托付江山的。唯独曲端,他比这三位都差一筹,但是他的才情,他的能力,却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出独特的作用。 “曲端,你有这个想法,朕也不绕圈子了,接下来是安南,还是大理?” 曲端沉吟一下,反问道:“要看官家想要哪里了?” 赵桓轻笑道:“自然是一个不能放过……当初太祖皇帝放弃进军大理,着实短视……至于安南,也是唐末分离出去的……这两块地方,都是大宋的锅,朕必须解决!” 曲端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说道:“官家,臣以为还是先大理后安南……只要取了大理,从地势上看,安南就无险可守,大军推过去,唾手可得!” 赵桓也认同了曲端的看法,“那好,你就去准备一套方略,回头由你负责执行!” “遵旨!” 曲端乐颠颠下去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爱好,说实话,曲端不算贪财,也不是那么追求名声……至少现在的地位他已经很满足了。 曲端这种人天生促狭,以整人为乐。 比如在金殿上推荐牛英,看着群臣吃苍蝇一样的表情,他高兴坏了,暗爽不已,回去都多喝了好几杯。 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咱曲大活着,就为了让一些人难受。 不管是大理,还是安南……在大宋的南疆边陲,他们的存在就已经让大宋很不舒服了。 曲端挖空心思,要给他们好瞧。 …… “官家,官家!” 刘晏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他的额头有汗,很显然事情有点大。 “怎么回事?” 刘晏深吸口气,先是把一份急报给了赵桓。 这是来自西域的消息,大石在卡特万草原大胜塞尔柱联军,斩杀七八万,整个中亚都落入了他的手里。 随后大石乘胜追击,击杀了塞尔柱皇帝桑贾尔……原本庞大的塞尔柱帝国分崩离析,走向了灭亡。 只是在这一场战斗中,耶律大石被流矢射中。 按理说这个伤势不算什么,哪个大将没有受过伤? 大石也是这么看的,他简单处理之后,就继续领兵突袭,直扑巴格达。 塞尔柱帝国崩溃之后,原来的阿拔斯王朝又复活了。 耶律大石自然是不会让别人窃取他的胜利果实,因此他统御着辽兵果断杀来……这一路上,没人能抵挡耶律大石的锋芒,完全如入无人之境。 可就在大刀阔斧进军的时候,耶律大石病倒了。 原来箭头带着毒素,由于没有好好清理,溃烂发炎,大石不得不停顿下来,恢复身体。 耶律大石的西征,在赵桓这里,有着相当重要的份量,甚至可以说和国内改革同等重要。 没有办法,后世的记忆太惨痛了,无论如何,他也要解决西方的隐患。 就算解决不了,赵桓也要建立起大宋的世界观……他要通过战争,让所有人都知道世界有多大,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至少要避免因为闭关锁国,一无所知而吃亏。 可以说如果解决了这个隐患,赵桓甚至可以退位,安安心心,享受生活了。 他很清楚,中原王朝的战争模式,并不适合长途远征,大石差不多是最接近成吉思汗的存在了。 如果他都不能胜任,难不成要指望着蒙兀人吗? 听到了大石受伤,赵桓心就是一沉……耶律大石年纪不算小了,伤痛很可能要了他的命,要是那样的话,难不成要赵桓自己领兵吗? “官家,其实臣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赵桓追问。 刘晏沉声道:“臣听西域的商人讲,有一伙专门搞刺杀的人,要除掉大石天王。” 这要是发生在中原,刘晏根本不信,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刺杀一位帝王,这是武大郎喝长颈鹿奶,跳着脚作啊! 而且中原大地上,根本不允许这种势力存在,比如南方的食菜魔教,就一直是重点打击对象,只要王朝实力允许,就不会放任他们做大。 可出了中原这块地方,乱七八糟,不合常规的事情就多了。 据说在西边诸国之上,还有个高高在上的教皇……据说是某个寺庙的主持,连国王都要下跪……大宋朝的庙也不少,可不管是相国寺还是灵隐寺,又或者少林寺,哪个敢出来对赵桓颐指气使,不要命了! 既然君王说了不算,那专门有一伙人,想要刺杀皇帝,也就不奇怪了。 刘晏只是这么一说,可听到赵桓的耳朵里,却是雷霆炸响……他已经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了! 刘晏或许不信,可赵桓相信。 而且不但相信,还知道这伙人的厉害,他们可是当代最厉害,最专业,也最疯狂的刺客。 原本的历史上,他们横行无忌,成果辉煌,直到蒙古人西征,派出大军围攻,才彻底消灭了这伙人。 耶律大石西征,竟然没有先除掉这个隐患,就直接攻击巴格达,着实有些草率了。 “你怎么得到的消息,能不能立刻通知大石?” 刘晏为难道:“官家,这是咱们收买的商人送回来的消息,他们说有一批刺客离开了老巢,打算对大石天王不利。只不过当下大石天王离着太远,送信过去,最快也要半年。臣,臣唯恐赶不上啊!” 停顿之后,刘晏又道:“官家,臣以为多半还是传言吧?” “不!” 赵桓摇头,“不能掉以轻心,西域那块的事情乱七八糟,耶律大石身边只有几万兵丁,要想能站稳脚跟,就必须跟当地人合作,有人趁机接近他,并且暗算大石,也不是不可能。” 赵桓越说越担心,他可不想失去这一位王牌打手。 “你现在立刻去通知太子,让他挑选八百人,火速前往西域,择机去见耶律大石……再给他二十名最高明的大夫。” 刘晏点头,连忙去办。 至于赵桓,他只能默默叹息,但愿老天庇佑,一切还都不晚…… 赵桓焦急不安,想要补救……可到底是距离太远了。 而此刻的大石,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他在受伤养病期间,接见了不少各地的头面人物。 其中一次宴会,有一群当地女子,弹奏乐器,给宴会助兴……大石的心情还算不错,大手一挥,赏赐了众多的财宝。 就在谢恩的时候,一个身形瘦削柔弱的女子突然暴起,扑向了耶律大石……此人的速度非常快,飞身的同时,从乐器之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握在手里,直扑耶律大石。 大石手下的武将大吃一惊,等他们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倒是大石,他很机敏,将手里酒杯当做暗器,扔了出去,立刻起身,想要来一个秦王绕柱……只是他的身体不如以前,转身之间,头脑发晕,脚步踉跄。 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柄匕首刺入了大石的软肋…… 第513章 女中豪杰 耶律大石被匕首刺中,伤口不深,但是却传来了麻木的感觉:有毒! 大石跌坐地上,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只不过身为当世枭雄,他还保持着冷静,只是怒视着那个刺客。 而此时大石的将领已经纷纷抽出兵器,刀剑戳中刺客的后背软肋……从刺客的嘴里,涌出鲜血,刺客咳嗽着,生命力迅速流失。 只是在他的眼中,没有半点痛苦,相反,他格外解脱……他看到了一座奢华到了极点的花园……金银铺就的道路,各种奇花异果,唾手可得。 在地面上,有汩汩流淌的泉水,泉水之中,流淌着牛奶和蜂蜜……最美好的食物,最绚烂的衣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那就是最美好的天堂! 只可惜,他仅仅停留了七天,就被驱逐出来……他哭了,哭得伤心欲绝,他拼了命想返回天堂。 这时候有人告诉他,只要好好训练,完成刺杀任务,他的灵魂就可以归来。 从此之后,他全身心投入到了刺杀本事的训练之中。 他不怕吃苦,把自己当成了牲畜,机器,竭尽全力,发了疯一般努力……他终于得到了机会,接近了耶律大石,一个伟大的帝王,他终于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本事,一柄匕首,刺入了耶律大石的身躯…… 流淌着蜜糖和牛奶的天堂,终于敞开了大门……他带着笑意,死去了。 耶律大石注意到了刺客的笑容,在震怒之余,大石竟然感到了惶恐……他倒不是被一个刺客吓到了,而是联想到了传说中的那伙人! 到底是一时糊涂,竟然没有先消除后患!只是身在大辽,读了不少孔孟之道的耶律大石,怎么会认为一群刺客能翻天呢? 或者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群人! 不管如何,大石受伤了……军中最好的医官过来,给他诊治……伤口不算深,可是毒药太特殊了,医官只能用刀子割去周围的烂肉,挤出血水,然后再妥善包扎。 从头到尾,耶律大石只是紧咬着牙关,一声没吭! 表面的伤口算是处置好了,可接下来的几天,残存的毒素依旧折磨着耶律大石,让他的脑袋晕晕乎乎。 而且之前受了箭伤,此刻也复发了……伤口感染,流出了浓水……耶律大石敏锐察觉到,自己的生命不久了。 换成青壮的时候,或许还能扛过去,可他现在不年轻了,五十几岁的年纪,对于一个常年在苦寒之地征战的统帅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他本想着征服西方的疆土,坐拥万里江山,然后去和赵桓算账……可现在怕是做不到了。 耶律大石万分哀愁,却又不甘心躺在病床上等死……他依旧披着铠甲,巡视军营,邀请手下将领,在御帐之中,把酒言欢。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首苍凉的民歌,从御营传出来……唱歌的人是耶律奴哥。 他一边唱,一边流泪……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带走他们最后的英雄? 契丹立国二百年,雄踞燕云,虎视天下,这是所有游牧民族都没有达到的高度……他们一度能逼迫南朝低头,乖乖奉上岁币。 那个强盛的大辽国,简直就跟一场梦似的……随着女真人崛起,十年之间,契丹亡国,荡然无存。 而同样是十年,赵宋官家灭了金国,成就了盛世中兴。 两个国家的命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改变。 耶律大石就是契丹最后的一抹余晖……一度大家伙相信,耶律大石能带领他们实现中兴,广阔的西方疆土就在眼前,大刀阔斧,大肆杀戮,杀出一个兴旺的大辽国来! 这种想法在卡特万之战以后,达到了顶峰。 可谁能想到,一个宵小刺客,竟然断绝了他们的梦! 心痛,愤怒,悲伤,不舍……哪怕用他们的命去换大石的生命,也没人会皱眉头……奈何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想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汇聚在一首民歌之中。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们一遍一遍唱着,泪如雨下,痛哭流涕…… 哪怕是耶律大石,此刻也承受不住,泪水涌动……上天不佑啊! 就在整个辽军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的时候,有人来了……一个女人,她穿着铠甲,手里提着弯刀,冲到了辽军御帐。 只看了一眼那些哭哭啼啼的辽军大将,就忍不住怒喝道:“哭什么!都出去领二十鞭子!” 一言不合,就直接动刑,还真是暴脾气。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帮大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乐颠颠出去领了鞭子……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来的人正是萧塔不烟,耶律大石的王后。 一个成功的帝王,多半会有个出色的皇后,吕雉之于刘邦,长孙皇后之于李世民,马皇后之于朱元璋……萧塔不烟在耶律大石的团队当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她不但是耶律大石的贤内助,也是这个团队的粘合剂,她以女性的魅力和手段,维持着这个群体,在最危急的时刻,也不至于崩塌。 如今耶律大石遇刺,整个国家再度到了分崩离析的关头……萧塔不烟勇敢站了出来。 下令鞭笞诸将之后,萧塔不烟就走到了耶律大石面前,绷着脸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还有多长时间了?” 耶律大石稍微一愣,忍不住苦笑,“放心,能交代清楚后事。” 萧塔不烟继续绷着脸道:“那就赶快说!” 耶律大石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要去大宋,把皇儿接回来?” “不用!” 萧塔不烟果断道:“他太年轻,又太仁弱,撑不起来基业。” “那,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耶律大石仰着头,认真道:“这份基业只能托付给你了,替我好好守着家业……拜托了!” 耶律大石艰难举起双手,抱了抱拳头!眼中含着泪花,“大辽,大辽国不能亡了!” 这话说完,他失声痛哭,萧塔不烟也绷不住了,她扑在大石怀里,嚎啕大哭。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竟然让刺客得手了,耶律奴哥那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我想杀了他们!” 耶律大石身体已经相当虚弱,只能努力安慰。 “怪不得他们……这伙刺客的确是厉害!” 刺杀大石的那个刺客,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他身形纤细,模样柔弱,虽然胸部平平……可是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不可不扣的小美女,可当他被杀之后,反复检验,他居然是个男人。 准确说是个阉人! 很小的时候,就被切了命根子,所以才导致他身体骨骼纤细,身形苗条……几岁就被切了,十一二岁送去花园之中,体验天堂滋味……然后再训练刺杀技巧,刻苦磨练……如此训练出来的佼佼者,完全就是疯子,他们只为了刺杀而存在。 “这是一群很难对付的人,我怕你不成啊!” 面对耶律大石的疑问,萧塔不烟呵呵冷笑。 “什么是刺客?说到底都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管如何,我都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萧塔不烟说到做到,她甚至都不给耶律大石劝诫的时间,便立刻下令……除了留下耶律奴哥的一个万人队,盯着巴格达方向之外,她亲自率领其余兵马,另外还把驻扎西域的兵马调过来。 萧塔不烟集结了八万多兵马,浩浩荡荡,杀向了鹰堡,刺客的老巢! 而与此同时,一对父子也来到了军中。 陆宰和陆游。 环境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在西域一段时间,竟然让陆游褪去了青涩,稚嫩的面庞上居然多了黑色的绒毛。 “王后,晚生愿意自告奋勇,去鹰堡下战书!” 萧塔不烟微微一愣,却是忍不住笑道:“你觉得我大辽没有英雄,不敢去刺客窝子闯荡?” 陆游连忙道:“哪里……晚生是知道鹰堡必然灭亡,故此想去瞧瞧,也好让世人知道,是一群何等丧心病狂之徒!” 萧塔不烟顿了顿,竟然大笑点头,“好,就让你去!” …… 鹰堡高高的围墙上,陆游长身站立,在他的旁边,一个黑袍白须的老者,目光炯炯,俯视着远处的大辽军营,充满了蔑视。 “这里不是你们能觊觎的,速速退去!” 陆游淡然一笑,“大辽雄兵二十万,大宋有百万雄兵……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多大的麻烦!” 老者眉头微蹙,随即大笑,“是吗?” 他突然扭头,冲着旁边的年轻人点头,这个年轻人毫不犹豫抽出了匕首,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鲜血喷溅,随即毙命! 陆游的脸色骤然一变,老者看在眼里,竟然又对另一个人点头,而这个人也毫不犹豫从城头纵身下去。 高耸的城墙,加上悬崖峭壁,结果不言而喻。 两个年轻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随后老者看了看陆游。 “这样的勇士,足有六万人!你们还敢进攻吗?”老人幽幽质问,充满了自信。 还敢吗? 陆游的脸色苍白,竟然无言以对,也不想多说一句话,或许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第514章 太子驾临 陆游脸色苍白,沉默不语……他并不是害怕了,而是愤怒!彻彻底底地愤怒了。 此刻的大宋,正在发生什么呢? 因为孙家祖父杀孙女的案子……全国范围内,清理私刑,打击宗法……甚至已经在着手制定系统的民法。 官家定了调子,那就是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人和人的身份地位或许不同,但是在基本的律法面前,却是一样的,不管是男女老少,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 说得更直白一点,赵桓努力做的是让每个人都活得像个人,拥有宝贵的尊严。 单纯从赵桓的作为来看,很难说这位官家做得多好……可是到了这个所谓的鹰堡之后,陆游算是开了眼界。 两条年轻的生命,说放弃就放弃了。而且还是死在了自己的首领之手,目的呢?向大宋示威? 笑话! 这也想吓到大宋,你们也太小觑大宋了。 恰恰相反,陆游也是在武学待过的,山中老人的做法让他万分鄙夷,恰恰是因为他不把下面的人命当回事,这座看似牢固的鹰堡,才不堪一击! 什么样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 是勇猛无敌,骁勇善战,不把生死当回事吗? 或许都有道理。 但是作为一支军队的根本,还是团队,还是人和人之间的密切配合。 千人一面,万人同心……这才能无往不利。 这也是大宋武学非常强调的事情。 和金国几次大战,官家都亲临一线,鼓舞士气,和士兵同在。 军中将领也必须如此,平时要爱护士兵,战时要在前面,充当全军表率……这是大宋的获胜秘诀。 可是在鹰堡这里,情况变了……上位者根本不把下面的人当回事,生杀予夺,全凭一心……不管是洗到了什么程度,人终究是人,不是牲畜。 是人就有思想,就有情感,就有被尊重的需求……数以万计的人,真的都会为了山中老人卖命吗? 而且如此冷漠无情,下面的人能够密切配合吗?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此示威方式,简直就跟流氓自残一样。 陆游已经认定了,这个鹰堡绝对挡不住攻击。 令陆游讶异的是山中老人对他还算不错,没有打,也没有骂,而是把他送进了那一座天堂般的花园。 以为来自大宋的使者,份量还是很不一样的,如果他能臣服,会产生的效果简直难以估量…… 这是山中老人的想法,毕竟他对耗费几十年,打造出来的地上天堂,有着强烈的自信,没有人能抵抗其中的美好…… 陆游迈步进来,踏着石头铺成的道路,向两边看去,不少的花木,看起来很繁盛,品种也不少,但是珍品真的不多,而且过于密集……鹰堡在高山上,雨水也不多,一旦种植太密集,花木的精气神就不行了。 说实话,比起陆游老家的园林,还是差了一筹。 这种水平,最多算是江南富户吧! 要想跟京城的比较,那是云泥之别,更不要说那座被官家毁了的艮岳……大宋早就知道,奇观误国,这些人怎么就想不通呢? 陆游苦笑摇头,丝毫没有动心的感觉……而再往前走了一段,在树丛中间,不时传来乐器的声音,还有些穿着薄纱的女子,翩翩起舞,在林间摆弄腰肢……这算仙女吗? 别丢人了,汴河的姑娘甩他们十万八千里。 最最重要,大宋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不合理的,需要纠正……可在这里,依旧被拿出来,当做收买人心的手段,只能说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看了一圈,接下来就是美食了,流淌着蜜糖和牛奶的河流……掺了水的牛奶,有什么好喝的? 蜜糖? 在大宋,蔗糖都随便买……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陆游只想放声大笑,早就听说过夜郎自大,没想到自己总算看到了。 陆游觉得很荒唐……大名鼎鼎的刺客之城,人人畏惧的山中老人,就是这么个程度吗? 尽管他们努力展示强大,可是在陆游看来,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假如这就是天堂,那大宋算什么? 见识了鹰堡的底细之后,陆游半点也不担心了,他安心在这里吃住……偶尔看着那些被送进来的少年,又是哭,又是笑,跟发了疯似的,陆游只觉得十分可怜可悲。 或许等王师攻破这里,他们能从井里出来,见识更辽阔的天地吧? 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陪着这座鹰堡一起灰飞烟灭……陆游在花园居住,他发现了一张落满了灰的瑶琴。 多半鹰堡没有人能摆弄东方的乐器……陆游来了兴趣,他掸去灰尘,轻轻抚弄,悠扬的琴声从指间流淌。 怅然之间,想起了自己的表妹,陆游又感慨万千,他低声唱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瑶琴声声,一首一首的诗词,不断唱着……一直到了晚饭,陆游才收起了琴。而此刻他的住处外面,聚集了好几个少年,甚至还有花园中的舞女。 他们痴痴听着,虽然不懂陆游所唱,但是优美的旋律,婉转低沉的声音,却像是一把剑,刺入了心头。 或许这就是天堂的声音吧? 当陆游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哄而散,并不敢接近这位特殊的男人……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在陆游进来的第五天,隐隐能听到喊杀声……萧塔不烟开始了攻击……她甚至没有等待大宋的兵马,只是靠着自己的兵力,就展开了攻势。 鹰堡坐落在高山之上,地势险峻,防守严密。 尤其是守城的人,堪称死士。 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别人……没有投降,没有溃退,只有不停杀戮,必须全部歼灭,才能取得胜利。 只不过萧塔不烟也不是没有办法……她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火药! 因为在修建鹰堡的时候,第一代山中老人还不知道火药的存在,因此从布局开始,就没有考虑火药武器。 很不幸,这成了鹰堡最大的软肋! 萧塔不烟娴熟地运用爆破队,清理掉外围据点,跟拔萝卜一样容易。 随后接近鹰堡之后,她利用投石机,床子弩,将火药投掷到城墙之上……硝烟弥漫,爆炸惊天动地。 这才是神明才有的力量! 在萧塔不烟的攻势之下,刺客的死伤迅速攀升。 不过不要紧,死亡之后,就能升入天堂……从容赴死,又有何惧! 而就在战斗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花园里的事情……有一群刺客进来,将一群少年人带出去,让他们参与到守城战斗中。 这些年轻人被灌下了药物,他们会短暂昏迷,等出去之后,就有人告诉他们,想要重回天堂,就去勇敢战斗,战死之后,就能回来享受了。 不要怕,很快的! 只是在这些年轻人里面,出现了一个异类,他没有喝下药物,当要抬走他们的时候,他突然暴起,嚎啕大哭。 “骗人的!你们都是骗人的!外面死了那么多人,根本没有进来天堂!他们都死了,我们也会死的!” “我不想死!” 他一边发疯逃跑,一边大声喊叫……惊动了花园中的所有人。 事情真的不复杂,十一二岁的少年,已经能分辨一些事情了。 河流立的牛奶和蜜糖是有人倒进去的,而且喝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喝……林间虽然有美女歌舞,可细心些就会发现,她们也是普通人罢了,甚至还有不少很老的。 最最重要,这里的美食也不是那么惊艳,有些肉类甚至都不新鲜了……这个天堂,并不完美。 当然了,如果仅是几天时间,在极端的震撼之中,会自动忽略这些事情的,就好像在粉丝的眼里,割割永远都是完美的。 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了。 战斗就发生在鹰堡,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死亡。 而这些战死的人,很显然没有返回“天堂”。 而且因为战斗的原因,已经没有人往泉水里倒牛奶和蜜糖。 还有,供应他们的食物已经开始减少,仅仅能填饱肚子,连很常见的牛羊肉都大大减少…… 假的就是假的,终于有第一个人站出来戳破……等待这个少年的下场很凄惨,他被追上,随后被人砸倒。 没有使用刀剑,仅仅是花园里遍地都是的石头,把少年活活砸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肉泥。 一个敢质疑的人死了,剩下的少年被带去守城了。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简直毫无波澜。 可悄然之间,来陆游外面听琴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一个金发的男孩,直面陆游,问出了一句话。 幸运的是,陆游还真在来的路上学了一点,也笑呵呵回了一句。 在短暂惊骇之后,男孩一下子跪在了陆游的面前,“你是来救我们的天使吗?” “天使?” 陆游无奈苦笑,他既不是天使,也没办法救他们,想要获得自由,还要看外面的兵马,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座牢笼! 一支来自大宋的人马,只有区区六百多人,他们赶到了辽兵的大营。 随着他们到来的还有十个硕大的热气球。 “小婿前来助岳母破城!”赵谌风尘仆仆,抱拳说道。 第515章 刺客末日 赵谌匆匆赶来,疾行八千里,着实辛苦。 萧塔不烟看了看这个女婿,冷哼了一声,“来得这么急,是想摘桃子?” 赵谌大惊,慌忙道:“小婿自行台领兵前来,断然不知道岳父遇刺之事,又何来摘桃子之说?” 这话萧塔不烟是信的,可她又想不通,赵谌为何会恰好在这个关头,赶了过来……来得还真及时啊! “是父皇……父皇让小婿过来,协助剿灭鹰堡!” “是赵桓让你来的?”萧塔不烟勃然大怒,眼睛几乎立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令尊真是好厉害!” 赵谌感到了萧塔不烟的愤怒,莫非是有赵桓插手?是他暗杀了耶律大石? “岳母大人,父皇与岳父之间,乃是惺惺相惜的挚友,父皇相助岳父西征,也是真心实意。如今西征大业刚刚开始,父皇又岂会自断一臂?更何况父皇行事,向来磊落光明,暗中下手,用刺客杀人,这是父皇万万不会做的。” “至于父皇如何能预料到鹰堡,那也是西域商人送去的消息,父皇自有一套独门的本事,若是不能料事如神,又怎么能打败金国?这点本事岳母大人还是要相信的!” 萧塔不烟眼神闪烁,她也知道这是赵谌的话多半是真的,可丈夫死在旦夕,让她情何以堪? 难道就只是鹰堡的这群刺客的罪过吗? “我,我相信咱女婿的话。” 一个孱弱的声音传来,萧塔不烟急忙扭头,只见有四个健壮的武士,抬着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耶律大石。 此刻的耶律大石已经面色蜡黄,犹如一张人皮,覆盖在了骨架上面,消瘦,虚弱,宛如风口的蜡烛,一口气随时都会熄灭。 可令人惊叹的是耶律大石就是没死……他咬牙撑着,伤痛,毒素,加上征战的旧伤,反复蹂躏着他。 按理说应该早就离开这个世界,可耶律大石就是顽强地撑着。 萧塔不烟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眼中的泪水不停打转儿,却是立在那里不动。 赵谌急忙过来,深深一躬。 “岳父安好!”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和你爹惺惺相惜不假,可宋辽之间,百年血仇,也不是假的……你又怎么看两家的未来?” 耶律大石的目光紧紧锁定了赵谌。 赵谌坦然道:“岳父明鉴……如今大宋尽复故土,大辽西征蛮夷,过去我们是对手,可是放眼天下,我们又是盟友。这个世上还有太多的土地,太多的敌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可胜数。就如鹰堡一般的邪佞之地,也是所在多有。宋辽是兄弟之邦,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赵谌的话,给宋辽之间定了调子,而且态度诚恳,言辞坚定,远胜耶律大石的期盼……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孩子忠厚啊!” 耶律大石发出了长叹。 萧塔不烟微微冷哼,“是比他爹强点!” 赵谌能说什么,唯有讪讪以对……其实老爹还是挺仁厚的,假如自己坐上了龙椅,只怕要比父亲更加无情才行。 只不过这话赵谌是没法说的。 耶律大石倒是坦然,竟然笑道:“该拿下鹰堡了……把这帮见不得光的耗子都弄死了,不然我没法安心离开啊!” 萧塔不烟强忍着泪水,断然下令……总攻开始了! 鹰堡的守军绝对堪称勇敢凶悍,悍不畏死。 他们不断涌出来,和辽兵拼杀。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害怕,就像是蝗虫一般,十足的工具人。 只不过在观战的赵谌眼里,这帮人还真算不上最好的士兵,也远远称不上勇士。 何为勇士? 要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要明晓大义,殒身不恤。 就像名列牟驼岗的那些英烈一般。 他们自然是不怕死的,可他们更加追求胜利,他们用自己的才智经验,锻造强悍的军魂,以利斧弩箭,克制铁骑,每一场战斗,都要仔细总结,不断提升,扬长避短……能够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这才是最好的战士。 至于喊着“板裁”,发动肉弹冲锋的,那只是彻头彻尾的傻瓜笨蛋罢了。 相比之下,鹰堡的刺客,只怕要比陆军马陆还要疯癫。 鹰堡的城墙遍布破烂的尸体,惨重的伤亡,让人皱眉头。 刺客和正规士兵完全没法比,他们固然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可他们的训练是什么内容?化妆,潜入,语言,下毒,察言观色,寻找机会……这些东西全都没法在正面战场发挥作用。 而且他们普遍缺少铠甲,甚至连长兵器都不足。 更有甚者,这些刺客之中,不乏瘦小如孩童的人。 辽军收拢了一些尸体之后,居然发现不少人都被阉割了……失去了命根子,从小就被洗脑训练,变成了一个可悲的工具! “杀!必须杀光!” 赵谌第一次如此愤怒,以至于头发竖起,脸色铁青……赵谌一度觉得草原上杀掉高过车轮的男丁,已经算是残酷野蛮的行径了。 可是跟这座鹰堡的做为来说,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储君的愤怒,自然是非同小可。 象征着大宋科学成就的热气球缓缓飞上了天空。 这是赵桓在阐发新的气理之说以后,大宋弄出来的成果,本该用在金人身上,无奈他们败得太快了,就只能留给鹰堡了。 一个接着一个热气球升空,硕大无朋的身影,遮蔽了天空……这些热气球上,有飞龙,飞虎,种种猛兽。 五颜六色,张牙舞爪。 当这些热气器飞到了高空,置身所谓天堂的子民都看到了。 神迹! 神明出现了! 派出了神兵,来灭杀那些该死的异教徒了……人们狂喜,大笑,早些时候对天堂的质疑,荡然无存,他们跪在地上,虔诚祈祷,欣喜若狂。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些神兵并没有帮助他们,恰恰相反,城外的攻势越发凶猛了。 热气球提供了方位指引,使得投石机和床子弩更加精准……赵谌还送来了八门火炮,同样加入了战斗…… 猛烈轰击,硝烟弥漫。 每一轮攻击之后,都会有辽兵趁机杀过来。 而且爆破队也会加入其中。 在较量的第五天,一段三丈多宽的城墙被炸开。 在短暂的惶恐之后,城里的人发了疯一样,前赴后继,拼死命冲上来。 而与此同时,辽兵以更凶猛的姿态压上来。 双方围绕着缺口,拼死鏖战,片刻不休。 地面上尸体一层接着一层,不管是攻城的一方,还是守城的一方,都要踏着对方的尸体,亡命搏杀。 就在这个时候,赵谌下了一道命令。 他让五个热气球放弃地面的绳索,凭借着风向,飞到鹰堡的上空。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完全有可能造成热气球坠毁,而且风向多变,谁也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去,能不能收回来……可赵谌觉得应该赌一把,再这样拼杀下去,实在是太浪费生命了。 热气球脱离了地面的控制,沿着风向,飘向了鹰堡的上空。 就在这时候,从吊篮之中,投下了黑漆漆的手雷。 凌空炸响,天雷滚滚! 一切都很顺利,那些还在寄望神明的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明明他们置身天堂,明明有神明庇护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合理! 有人跪倒,哭泣哀求……可迎接他的是密集的手雷,爆炸的热浪把他吹到,血肉之躯被弹片划开无数的伤口。 神明降下了天罚。 我们才是被神明抛弃的人! 这一瞬间,信仰崩塌了,所有的坚持都成了笑话……奋勇作战,死后能升入天堂吗? 不! 我们才是被神抛弃的人。 不得不说,这个热气球来得恰到好处。 放在一支普通军队上面,未必会如此,可是面对鹰堡的刺客们,热气球的出现,简直是以魔法打败魔法的典范! 前面的战斗,已经让他们产生了动摇,而这一刻,就是雪崩似的崩塌。 还在战斗的人扔下了兵器,亡命奔逃。 更有人直接跪在地上,惶恐哀求,惊慌到了极点。 前一秒还在和他们血战的辽兵,此刻却发现对手开始不战自溃……他们欣喜若狂,来不及想什么,就果断杀入了鹰堡! 弯刀挥舞,大肆屠戮。 没有半点客气可言,辽兵都满心愤怒,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皇帝陛下报仇。 溃败的刺客宛如一群可怜的羔羊……他们到处逃窜,很快有人不顾禁令,冲入了巨石后面的天堂……这是一块平时谁也不敢涉足的地方,也是许多人心中最后的念想。 可是当他们冲进来之后,却发现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那些用金银装饰的景物遭到了破坏。 泉水里也没有牛奶和蜜糖,一切都是一场梦罢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堂……全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感到了信仰崩塌的人们,全都发了疯,他们提着刀,四处杀戮自己人,又是哭,又是笑,直到自己也被人杀死。 谎言破灭,希望消失……一切都完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群少年,仓皇跑到了陆游的住处,或许只有他能够拯救大家了……他才是真正的神明使者! 第516章 陆游的壮举 山中老人不是指某个特定的人,而是一个封号,世代传承……只不过哪怕身居鹰堡,也很难清楚,眼下的山中老人是第几代。 白须黑袍,神秘莫测,是所有人对山中老人的印象。 他就像是一个神明,主宰着鹰堡的一切,他手下的刺客杀手,遍及东西,哪怕遥远的欧罗巴,听到他的名字也会战栗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而此时此刻的山中老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他被俘虏了,这位鹰堡的主人,刺客之王,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向萧塔不烟请降。 哪怕对方是个女人,他也毫不犹豫跪了下来。 宽宥他的罪过,或者仅仅饶恕鹰堡的刺客……对于末代山中老人的请求,萧塔不烟没有半点客气。 她下令用麻袋装着山中老人,从鹰堡的城墙上摔下来,然后再用战马践踏,将这个老东西踩成了肉泥烂酱。 只是一个山中老人还不能让萧塔不烟熄灭怒火……她果断下令,屠戮开始了。 鹰堡上下,不留一个活口。 先从那些刺客开始,辽兵把他们用绳索串起来,然后押运到高高的城头,悉数砍头,然后将尸体丢到城外。 一百,一百,又是一百…… 鲜血滚滚流淌,将一面城墙染成了血色,城墙下面,堆满了尸体,一层又是一层……即便是最凶悍的契丹汉子,在连续斩杀之后,也会双臂发麻,腿脚发软。 只不过萧塔不烟不会,她下令替换,刽子手轮换,所有的刺客,杀无赦,所有的走狗仆人,也杀无赦…… 血腥的屠杀足足持续了三天,每天被杀的人数都超过一万。 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卑微如蝼蚁一样死去。 堆积如山的尸体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辽兵的杀戮可以想见,绝不只是除掉这群刺客那么简单,会有太多的人,慑服在萧塔不烟的面前。 这个女人远比她的丈夫更可怕! 杀戮到了第四天……辽兵的屠刀对准了那些年轻人,其中不乏十来岁的孩子。 这是鹰堡的后备力量,他们同样要死! 只是在这一刻,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陆游跪在了萧塔不烟的面前。 “恳请王后大开善门,饶他们一条性命……他们还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萧塔不烟呵呵冷笑,充满了不屑……“孩子?很快就不是了!”萧塔不烟恶狠狠道:“陛下刚刚驾崩,他们刺杀了我的丈夫……我就要毁掉整个鹰堡,拿所有人的脑袋洗刷我心中的愤怒!” 耶律大石死了。 就在攻击鹰堡的时候,他死了。 没能看到最后的胜利,貌似应该愤怒,可耶律大石走得很安心。 区区鹰堡罢了。 真正让耶律大石害怕的是大宋,从头到尾,能威胁到大辽生存的只是赵桓罢了。令他欣慰的是赵谌的表态。 这孩子不只是仁厚,而且还很清醒。 有他在,至少几十年内,宋辽和太平的。 大辽可以放手在西方征战,扩充疆土,建立起庞大的国家,让大辽再一次伟大。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耶律大石走了。 又一位枭雄落幕了。 他虽然没有看到辽国席卷整个西方的那一天,但是毫无疑问,他开启的事业不会轻易结束。 大辽的征伐脚步不会停止……一个衰朽灭亡的帝国,能以如此方式,死灰复燃,重获新生,他已经死而无憾了。 至少面对大辽的历代君主,他能说一句无愧于心! 苍凉的敕勒歌响起,耶律大石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丈夫的萧塔不烟,就像是一个疯子,她必须要用足够的生命,去复仇,去发泄心中的怒火! 这一群鹰堡的刺客,必须死得干干净净。 他们把恐惧带给世人,那就要让他们在极端的恐惧之中灭亡……没有谁能拯救他们! “陆游,听说你是个才子,想必读过很多书……不过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否则便是我不杀你,你们的官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塔不烟冷笑道:“你太不清楚蛮夷的规则了,我如果放过这些人,他们还会站出来重新组建鹰堡,继续刺杀。手段还会更加无耻!凶残!你们汉人不是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不只是鹰堡,还有其他的国家,全都一样!要么尊奉大辽的法度,要么就去死!” 一个女子,也有如此霸气,真有点匪夷所思……可是当你知道了她的势力,就不会这么想了。 十几万如狼似虎的大辽精兵。 还有最先进的火器,最高明的组织能力。 东亚怪物房培养出来的选手,放到此时的西方,那就是碾压! 陆游愣了再三,他知道萧塔不烟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当真要看着她杀光那些孩子吗? 他们有的来自拜占庭,有的来自高加索,奴隶贩子们大肆捕捉孩子……才几岁就被带走,相当一部分会被阉割,然后接受各种残酷的训练,把他们变成主人手里的工具。 阉割加上严酷的训练,使得他们的寿命普遍不长,很难达到三十岁。事实上这个年纪没什么意义,因为大多数的人会在执行任务中死去。 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生命短暂也不值得哀伤,可像他们这样,从头到尾,都被当成工具,甚至死的时候,还带着笑容,以为能升入天堂,那就彻头彻尾,是个悲剧了! “王后,这些少年一无所知,杀了他们,就如同碾死一群虫豸,毫不费力……只是刑罚的要义在于威慑人心,警戒世人……如果王后能网开一面,我愿意带着他们,返回大宋!” “去大宋?” 萧塔不烟一愣,她似乎没有听明白,“你带着一群脑子坏掉的年轻人,去大宋干什么?你们的官家会接纳他们?或者……要让你们的官家利用他们的本事,去刺杀别人?” 陆游猛地抬头,严肃道:“官家行事磊落,自然不会如此……把他们带去大宋,只是想让他们开拓眼界,明白该如何活着……王后,只要他们到了大宋,万里迢迢,他们没本事回来了,也不会给大辽任何麻烦,何乐而不为?” 萧塔不烟陷入了沉思……放在以往,她还可以跟丈夫商议,只是耶律大石走了,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把这些年轻人交给陆游,送去大宋,的确没什么风险……只是她想不明白,大宋要这帮人干什么? 或者说陆游在打什么算盘? 萧塔不烟陷入了沉思,良久,她点头了。 “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你想耍什么花样,我可不会答应!” 陆游坦然一笑……为什么一定要阴谋算计? 没有的,一点都没有! 他只是想让那些少年见识到真正的天堂罢了。 三天之后,陆游带着死里逃生的少年,踏上了前往大宋的征途。 一共两万八千多人,最大的也只有十六七岁……最小的还不到八岁……其中有超过五千人遭到了阉割,身体很虚弱。 长途跋涉,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 因此面对这场旅行,陆游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弱者优先。 他让出了自己的马匹,也把整个队伍的马匹让出来,让最瘦弱的孩子乘坐。 除此之外,食物也要平均分配,那些肉食更要提供给弱者。 这是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因为在鹰堡,弱者是没有生存机会的,废物就该被淘汰,救助他们,根本是浪费粮食,半点用处都没有! 这个东方人简直迂腐透顶! “我知道你们会不服气……可你们想过没有……在这场旅行的开始,就抛弃一部分人……接下来食物不够了,遇到了恶劣天气,有山贼土匪……又要抛弃多少人?” “不断淘汰弱者,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被牺牲掉的。我们需要走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才能到达大宋,这么漫长的路途,大可以让几万人死光。真正想走到大宋,就必须互相照顾,互相体谅,保护别人,也被被人保护着……这是我们的祖先流传下来的智慧。” 提到了大宋,突然有个柔媚的年轻人仗着胆子问道:“大宋是天堂吗?” “天堂?”陆游摇头,“我不知道。” “那,那天堂该是什么样子?”又有一个人问道。 陆游想也没想,直接道:“我认为的天堂,只有八个字: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他认真对这些少年道:“天堂不只是牛奶和蜜糖,更不是吃不完的食物,看不完的歌舞……那样的天堂太肤浅了。” “粮食不是凭空来的,食物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每一样东西,都需要人的辛苦劳作……所以索取和奉献必须是同时发生的,在大宋,这叫做权利和义务的对立统一……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证公平,而公平又是一切的基础!” “公平?” “对……就是公平!因为只有公平,才不会有杀戮,不会有骨肉分离……没有人可以高高在上,主宰一切,哪怕是最尊贵的官家,也不能抢走别人的孩子,破坏家庭,割裂骨肉,把人命当成儿戏!” 陆游将自己在武学学到的东西,讲了出来……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有人啜泣,随后哭声一片! 第517章 大宋,天堂 陆游率领着这些年轻人东归……其实他有点低估了这帮人的程度。山中老人挑选手下,甚至要比最精锐的马木留克还要用心。 成员很多来自高加索的山地,那是一块武德爆棚的地方,老百姓日常的活动就是摔跤打架,弱者根本没有存活的余地。 这个传统延续千百年,慈父同志年轻时候就是从这里杀出来的,只能感慨一句,恐怖如斯。 奴隶贩子通过抓捕,贿赂的方式,弄到了几岁的孩童,再运到大马士革,巴格达等地售卖……毫无疑问,身体不好的,体弱多病的,早就被淘汰了。 活下来的人到了山中老人手里,又经过了残酷训练的训练,看起来柔弱的少年,却是野草一样坚韧。 食物,饮水,药品……他们很快就恢复了生机,而且也在发生着种种变化……他们看向陆游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感激,甚至要胜过从前。 一些胆子大的少年会询问大宋的情况……陆游惊讶地发现,这里面不少年轻人还读过书,会天文,懂算术,会各种语言,乐器,广博程度,足以让陆游都汗颜。 渐渐的,陆游也弄懂了,原来当年能够和大唐抗衡的大食帝国已经分崩离析,虽然阿拔斯王朝依旧存在,但是权势连安史之乱以后的大唐都不能比,完全就是傀儡。 由于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动员能力,马木留克广受欢迎……马木留克可不只是骑兵那么简单,他们之中还有人读书识字,学习管理家产,治理地方,可以说是文武双全。 因为那些堕落的贵胄只知道吃喝享受,连最基本的处理政务的能力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只有托付给马木留克。 就好像中原皇帝走投无路之后,会依仗太监,在这片土地上,君主和贵族也会选择比较容易控制,又忠心耿耿,很有才干的马木留克。 可中原的经验又告诉我们,大权旁落,不管是使用太监,还是使用外族雇佣兵,都会酿成大祸,后患无穷。 凑巧的是,逐渐掌握大权的马木留克也建立起来自己的王朝,开始了赘婿噬主之路。 其实大国的衰颓,还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大唐和大食这一对老对手,由盛转衰,走得路子,还真是有些相似之处。 所不同的是中原王朝在经过一段衰败之后,总还是会重新复兴,这种涅槃重生的属性,足以让所有古文明汗颜…… 陆游惊讶地发现,这帮年轻人学问之杂,简直令人惊叹……如果好好培养,假以时日,都能凑出一套朝廷班子,从六部九卿,到漕运司,钦天监,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带着这么一帮年轻人返回大宋,会产生什么后果? 连陆游都头皮发麻了。 他真的只是出于善念,自己也不比他们大几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陆游于心不忍。可是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了,自己好像干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 “陛下原来和我说过,想要魂归故里……”萧塔不烟看着赵谌,淡淡说道。 赵谌连忙点头,“好,小婿愿意安排,一切以帝王之礼下葬。不会有半点怠慢。” “不!” 萧塔不烟摇头,“他既然选择了西征,要重新开辟基业,我就准备把他安葬在巴格达。” 赵谌怔了一怔,也不敢说什么,自从屠灭鹰堡之后,这位女皇是越来越霸道了。 “我现在就要出兵巴格达,火药,火炮,还有那个热气球……都给我准备一些,还有,再给我五百万缗贷款。” 萧塔不烟轻飘飘开出了价码,赵谌脑袋都大了。 上次出钱资助西征,已经惹恼了朝堂上下,现在还来,这不是寿星老吃砒霜,嫌自己命长吗? 见他满脸为难,萧塔不烟哂笑,”怎么?觉得吃亏了?不愿意出?那三万人还不值这个价钱吗?” 赵谌大惊,萧塔不烟却是不客气道:“鹰堡刺杀了陛下,那么多将领都要屠灭鹰堡所有人,是我顶着压力,放走了三万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里骂我,说我头发长见识短,优柔寡断,不配统领千军万马!人我给你们了,总不能半点好处也没有吧?” 赵谌脸色骤变,张了张嘴,终归是没法辩解,只能点头答应。 双方还是各取所需……耶律大石的死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那么多契丹大将,纵然萧塔不烟有些威望,可到底是女流之躯,难保不会有人产生别的想法。 要想快速安稳人心,就需要恩威并施……屠戮鹰堡,是展示强硬,和大宋交易,拿到武器资金,是为了收拢人心。 干脆利落,决断如流。 这个女人,丝毫不比耶律大石弱,甚至论起果断程度,还在耶律大石之上,端的是女中豪杰,巾帼的英雄。 赵谌半点话都没有,他是斗不过岳母了,只能乖乖听话……可转念一想,为了那些年轻人,竟然付出如此恐怖的代价,赵谌的肝疼了。 一定要发挥出他们的价值啊! 赵谌急匆匆找到了陆宰。 其实不用他说,陆宰也早就全力以赴安排了。 这可不是三万来个孩子,而是三万颗种子。 只要送回了大宋,假以时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培养出来,成为可用的人才,都是赚大了。 要知道赵桓为什么不敢直接出兵,而是跟在耶律大石的后面,还不是不清楚状况,生怕一头掉进坟墓里面。 可是有了这批年轻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高加索,东欧平原,黑海之滨,君士坦丁堡,埃及……这一大片区域,都向大宋敞开了。 不用别的,只是把他们培养出来,放回老家,培植气亲近大宋的力量,便已经足够了。 这是一群无价之宝!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经过山中老人多年的洗脑,该如何让他们愿意归附大宋……年轻而单纯的陆游,显然要比任何的老油条都合适。 可是让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担负如此重大的使命,也是真够大胆的。 诸般压力,最后都落到了陆游的头上。 他变得压力巨大,不得不按照武学学来的办法,将所有人重新整编,按照两千人左右,分成二十个营,然后在每个营里面,公推大家信得过的头领,然后再推选出二十个人,和首领一起负责各种事务。 如果没有大家伙的支持,就不能落实。 一旦争执不下,就需要陆游出面裁决。 行军距离,粮食和饮水的配给,扎营的所在……全都靠着大家伙决断。 陆游还特意挑选了一批年纪稍大的,充当护卫,在庞大的行军队伍周围巡逻保护,抵御野兽的袭击。 按理说他们这么脆弱的队伍,真的很难在丝绸之路上前行……不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支大手,在保护着他们。 大股的土匪,这是不存在的。 每到一处,他们都能得到粮食和清澈的饮水。 仿佛经过仔细计算一样,足够他们使用。 甚至还能得到一些骆驼,给他们提供前进的助力。 就这样,一站又一站,他们经过了西域,沿着河西走廊,向中原而来。 遥远的东方,已经不远了。 就在这一天,他们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甚至比鹰堡还要庞大雄伟,高高的城门之上,有穿着铠甲巡逻的士兵。 “这,这是大宋吗?” 有人惊呼问道。 陆游点头,这当然是大宋,只不过是大宋的西部重镇兰州而已! “总算是到了,正好可以尝尝汤饼了!” 陆游伸了伸懒腰,嘴角有口水涌出……离开了这么久,总算回来了! 相比起他的放松,年轻的少年们却是战战兢兢,丝毫不知道会有什么等待他们。 时间到了下午,从营地里飘出了香味。 浓郁的骨汤,配上爽滑的面条,让这帮孩童大快朵颐,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 对他们来说,至少大宋的美食很不错。 在兰州修整十天,恢复了体力之后,继续前行。 这一次对于年轻人来说,已经算不上行军,更像是旅行。 不同于黄沙大漠的西域风景,大宋良田连绵,一眼望不到头。 在田地环绕之中,是一个个的村落。 房舍整齐,房前屋后,都种植果树。 那些好客的村民甚至会给他们甜美的大枣。 少年们小心翼翼,接受着大宋百姓的善良,欣赏着沿途的美景……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雄伟的城市面前。 相比起兰州,这里要庞大五倍不止。 更高大的城墙,更宽阔的街道……还有不计其数的西方商人,驱赶着骆驼,从城里出来,骆驼北上,堆满了商品。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吗? 很遗憾,还不是! 这是京兆府,是曾经的都城。 “新的都城会更大吗?” “嗯!” 陆游点头,“不管是北京还是南京,都是户口超过百万的城市。” 大家短暂沉默,他们无法想象,百万人代表着什么,突然又有人问道:“为什么在城里看不到奴隶?看不到乞丐?” 陆游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有乞丐?” 一个年轻人顿了顿,“巴格达就有很多乞丐!” “巴格达?” “嗯!”年轻人认真道:“我去过的,那是我见过最大,最好的城市……进入大宋之前。” 巴格达有奴隶市场,有数不尽的穷人,街上十分肮脏,甚至粪便都随处可见,人和牲畜,纠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只不过那些庙宇,还有贵人的府邸,以及一些庞大的市场,的确很繁荣,很让人难以忘怀。 其实山中老人的天堂,也参考了不少巴格达的建筑风格。 “那你觉得有乞丐更好,还是没有乞丐?”陆游笑着反问。 年轻人瞠目结舌,其他少年也大惑不解。 “还记得我和你们讲的吗?大宋信奉公平,在我们这里,人人都有田种,没有奴隶,至于乞丐,或许也是有的,不过你们最好要聪明点,免得被骗了!” 穿过京兆府,又经过洛阳,再到达开封,随后向北京进发……漫长的旅途,终于要结束了。 在进入京城之前,相当多的少年都涌起了一个念头,或许这就是天堂吧! 第518章 备荒 少年们以为到了天堂,可他们却没有料到,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了眼前,自从去年腊月开始,京城就一滴雨都没有下。 春旱严重,气温又低,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落到了大宋的头上。 执掌政事堂的赵相公格外发愁,根据各地的奏报,不只是京畿旱灾严重,甚至是京东路和两淮,都出现了苗头。 “官家,旱灾可能波及八个路之多……最近韩大王、吴大王还有岳大王,也都送来了消息,由于天气寒冷,牲畜大批死亡,今年需要粮食百万石,才能渡过难关。再有,辽兵还在西征,他们也伸手要东西,现在的国库着实是拿不出来……” 赵桓耐心听着,并没有打断,作为一个当了十几年的老皇帝,已经没有太多的事情能让他惊骇失色了。 只不过在他的心中,对于旱灾还是相当在意的。 “赵相公,外面的缺口先放在一边。你谈谈政事堂准备如何抗旱?总不能只是发粮赈济吧?” 赵鼎微微沉吟,随即道:“官家,老臣已经让户部拟定个方略出来,要减轻一部分田赋和丁银。总的减税额度在一千万缗左右。” 赵桓点了点头,“不妨步子更大一点,提高到一千五百万缗。” 赵鼎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官家,田赋丁银减下去想要恢复就难了。臣的意思是税赋少削减一些……能否发一些债券,筹措一些银钱?” 赵桓笑道:“政事堂打算以工代赈?” 赵鼎立刻点头,“官家,天气大旱,却也不是真的没有水了……如果能趁机多修一些水渠,挖掘水井,或可以让一些地方免于旱灾。” 兴修水利当然是好事情,赵桓立刻答应。 可除了救济灾民之外,还有个麻烦,那就是京城的漕粮。 “官家,现在每年从海运供应五百万石……除了京师之用,还要支援三位藩王,又要供应长城一线……现在各地旱灾严重,漕粮缺口也会很大。这些年朝廷竭力维持京城粮价,如果不想办法,今年秋天怕是要扛不住了。” 赵桓点头,表示知道。 “赵相公,能不能从外面弄一些?” 赵鼎皱着眉头,“官家,周围有余粮的也不多,高丽原本还能供应一些,可现在他们也有旱灾……至于倭国,他们自己都不够吃。大理倒是有粮,可路途遥远,崎岖不平……” 赵鼎连着否定了几个藩国,赵桓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忍不住笑道:“赵相公是打算把占城收入囊中了?” 身为大宋首相,赵鼎也有开疆拓土的心。平时他不敢随便主张用兵,可事到如今,为了粮食,打一场却也是可以的。 “官家,臣的意思还是让占城讨伐安南,随便将这两处都纳入大宋的版图。” 赵桓失笑道:“这可不容易啊!需要一个合适的操盘手,不然一旦失误了,我们不但捞不到好处,还会把上国脸面搭进去啊!” 赵鼎信心满满,这个人选呼之欲出。 “官家,该让曲大王南下了。” 曲端! 这个坏家伙的机会终于来了。 官家,政事堂,武人……大宋的上层都动了起来。 伴随着各项命令的下达,整个大宋也快速行动响应。 挖掘抗旱水渠,修建水库……一些专业的水利人才,在各地勘察选址,然后就行动起来,召集民夫,开始修建工作。 这个举动在大宋看来,虽然有点超出预计,但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可对于那些刚刚到达京城的鹰堡少年来说,却是不可想象。 雨水少了,天气干旱寒冷……这是神明降下了惩罚,普通人怎么可以反抗,跟神明斗,忤逆伟大的神,会降下更多的灾祸的。 “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在我们的传说中,从来不乏战天斗地的勇者……有人射下日头,有人打仗天帝……我们的夏朝,就是有一位治水英雄创立的……在这里,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陆游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自豪,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他这一次确实是走了一万里还多,得到的心得体会,是难以言说的。 总而言之,陆游算是一出国就爱国的例子了。 年轻人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人定胜天四个字的意思……实在是太疯狂了,蝼蚁也能胜过神明吗? “或许一个蝼蚁不行,但是当成千上万的蝼蚁联合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不能战胜。” 陆游的信心震撼了这些少年……很快,一些人决定参加到劳动之中,真正感受这个特殊国度的运行方式和生存之道。 纳昔是一名来自里海之滨的少年,今年的他还不到十五岁,但是个子高大雄壮,深邃的眼眸,黑色卷曲的头发,提醒着每一个人,他有着复杂的血统。在鹰堡的时候,他就因为蛮族的特征,没有被选入山中老人的心腹。 纳昔曾经痛哭流涕,觉得神抛弃了他。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渐渐知道了,原来那些所谓被选中的幸运儿,要遭受宫刑,切掉至关重要的东西,然后再经过最严酷的训练,还能体会天堂的美好,再出去执行任务,死后升入天堂…… 那是好运气吗? 过去的纳昔深信不疑,可是到了今天,他不得不怀疑了。 大宋朝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一次,纳昔扛起了铁锹,和上百个少年去了一处工地……这是一处水渠……整个大宋的水渠体系,大体分成三类。 最主要的干渠,次一级的支渠,最后引入农田的乡渠。 他们负责的就是一段乡渠。 而这条乡渠最困难的一处,就是要劈开一座土丘……小小的土丘看起来不大,但是要仅仅依靠人力,凿出一条引水渠,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他们先清理植被,接着运输泥土。 用不了半天的功夫,每个人的手心都磨破了,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好在这些这些年轻人经过了太多的磨难,在鹰堡什么都遇到过,这点事情也就不算事了。 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正在准备休息的时候,一群挑着扁担的老乡赶来了。 从竹筐里飘出浓郁的香气,他们送来了食物,比拳头还大的馒头,又松又软,还有热乎乎的菜汤,爽口的咸菜。 鹰堡的少年品尝过大宋的美食,而这一次却是不一样,这是来自民间的食物,就是普通人经常吃的。 纳昔想起了几乎被他忘记的童年……散发着酸臭气味的黑面包,必须泡在粥里,才能咽下去。而这样的食物,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的。 饥饿像是梦靥,萦绕在童年的记忆了,第一次真正吃饱,或许就是被抓到了鹰堡。那一次也只是简单的黑色馒头,硬如石头,但却是他最难忘的一餐。 纳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馒头,他愣了一下,突然张开了大口,狠狠咬下了一小半,噎得他不得不大口喝汤,才能咽下去。 这时候一个老婆婆经过,看得皱眉头了,这孩子是真的饿坏了,也难怪,长这么大的个头,肯定能吃。 老婆婆看了看四周,快速掏出了一颗煮鸡蛋,塞到了纳昔的怀里。 “慢点吃,别着急。” 由于口音的问题,纳昔没听懂老太太的话,但是她的笑容,还有手里的鸡蛋,他却是明白的。 这位陌生的老妇人,竟然会对他这么好? 纳昔愣住了,他甚至没敢立刻吃掉鸡蛋,而是留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才一口吞下去……很香,很满足。 劳作还在继续,渐渐的,少年们和乡亲相处越来越熟,不只是食物,他们的衣服也会被带走,等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洗的干干净净。 坏的地方,也会密密地缝好。 除此之外,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还会送来一些草药,帮着他们处理伤口,有一个年轻人摔伤了腿,结果就被送去了村民的家里,得到了最好的照料。 等返回的时候,足足胖了十几斤。 点点滴滴,涓涓细流,都进入了心中。 纳昔竟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和平和,一种让人幸福的东西。 在山中老人那里,他们被灌输的是仇恨,接受的是残酷的训练,追求的是死后或者来生……而在这里,普通的大宋百姓,他们看重的是当下,把握现在,追求未来。 那个老妇人还会时常给纳昔送鸡蛋……渐渐的,纳昔也能听懂老婆婆的话……她告诉他,好好干活,多读点书,以后娶个媳妇,平平安安过日子。 老婆婆还喜欢说,惜老怜贫,老实做人,拿真心换真心…… 对于老婆婆的唠叨,纳昔最初也是迟疑的……可他渐渐意识到了不同,在鹰堡,那些年长者告诉他们要去杀戮,要把恐惧带给别人,不用在乎自己的生命,因为有个完美的天堂在等着你们…… 天堂什么样子? 没人能说得清楚。 或许……这里就是天堂吧! 终于,伴随着火药的爆破声,石头碎成无数块……一条水渠通了! 伴随着河水涌入,全村三千多亩田地有希望了……鹰堡的少年们被请到了村里,参加百姓们准备的流水席。 一个白胡子的老者将这件事情写入了村史,永远记载在纸上……原来用不着舍命刺杀,也一样能被人铭记! 第519章 表彰 一条水渠,就能浇灌数千亩土地,保守估计,也能增产三成,加上削减的税赋,即便考虑减产的问题,也能多收上千石粮食。 有了这些粮食可以干什么呢? 村民们在席面上就讨论起来,而且还很热闹。 最终他们讨论出来的结果是要建个学堂! 没错……按照朝廷的规矩,只要有二百名适龄学童,就可以向朝廷申请一笔经费,设立一个学堂。 朝廷会派遣二到三名教书先生,提供教材,帮助订购邸报等等……对于村庄来说,只需要找一块地,负责学堂建造就行了。 学堂的位置也很快选定了,就在那座凿开的土山右边,在山脚盖学堂,山上种上果树,夏天还能给学童供应水果。 山清水秀,正是读书的好地方。 “小后生……你想不想读书?” 老婆婆突然找到了纳昔,脸上的皱纹都带着笑意,她的两个孙子很快就能进学堂了,读了书,认识了字,不用当睁眼瞎。 即便还是种田,人家女孩也会高看一眼的。 老人对学堂充满了希望……可对面的纳昔听到,竟然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眼神之中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不,不了!”这个高壮的小子,一副惶恐排斥的模样,弄得老太太很不满意,她觉得这孩子憨厚老实,还能干活,算是个好孩子。 可提到了上学,怎么吓成这样? 这可不行! “小子,你不懂,老婆子上了年纪,知道的事情多。读书是挺辛苦的,可这时候不读书不行的,不能光靠着力气……就拿我那个邻居来说,她的小儿子头几年去了康国,就凭着一手铁算盘,现在每个月都能拿到八十贯,一年下来,年节都有分红,日子过得可红火哩!” 老太太继续教训纳昔道:“像你这样,无依无靠的,从外面来的,肯定不好过……更该好好读书,多学点本事,以后也好谋个好出路。你别怕,就说你是老婆子的亲戚,一定能进学堂的!” 纳昔已经能听懂大意,也知道老太太鼓励他上学……可问题是他不想啊! 死也不想! 要知道在鹰堡,那些能进学堂的,都是最虔诚的年轻人,这些人多数会被切断命根子……等学成之后,要吗留在山中老人的手下做事,要么就去巴格达,或者各地贵胄那里……充当管事的。 当然了,这也是一条路子,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混成皇帝的亲信,权势堪比宰相。 只是虽然地位了得,可毕竟要挨那么一刀……放在过去,纳昔或许会毫不犹豫,觉得是天大的荣耀……可现在不行了,他的想法变了,正如老太太念叨的,他想老老实实做事,然后娶个妻子,安安稳稳生活。 他可不想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少年吓得落荒而逃……他跑了,可老妇人却不想放过他。 “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是不爱读书,这不行!我不答应!”老太太见这帮少年都没有亲人长辈,生怕他们不懂事吃亏,就天天过来,尤其是纳昔,更是被她揪着不放…… 一天,两天……老太太死活不肯放过,纳昔被逼到了墙角,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少年,也一起来了。 面对老妇人的质问,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们不想给人当奴仆了,就算是贵人也不行,我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老妇人忍不住笑了,这帮孩子想什么呢? “谁说读书要给人当奴仆的?你们听谁谁的?” “我,我们……那,那大宋……”他们情急之下,都变得结巴了。 老太太却是毫不客气道:“可不只是咱们大宋……再往前数好几百年,能读书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通过了科举考试,是要御街夸官,穿大红袍,做宰相的。” 少年们当真不明白了,怎么在大宋,读书好就能成为贵人? 贵人不是天生的吗? 怎么还能考出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的地方啊? 让一个村妇解释清楚科举是怎么回事,真的有点难为她了……但是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是能说明白的。 比如任何人都能读书,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差不多一半以上的孩童都上学了。 不问门第,不讲究出身,只要书读得好,就能去考功名,有了功名就能当官,做人上人…… 这帮少年们听得目瞪口呆,完全傻了。 一个村妇都知道,不用问这已经是一个国家的共识了。 他们过去觉得陆游肯救他们,愿意把他们带到大宋,就像是天使一样了不起。 可现在他们似乎察觉到,貌似这个国家,这块土地,从根本上的运行逻辑,就和他们的家乡不一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帮少年趁着休息,四处询问,有些学会了汉字的,还去借阅书籍……前面说过,真的不要小觑他们的学习能力。 这帮少年不但身体素质够好,脑筋也够聪明,毕竟弱的,蠢的早就都淘汰掉了。 没用多久,他们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完完全全不一样,彻头彻尾的不同……他们惊讶地发现,在一千多年前,这块土地上就废除了封建。 什么叫封建? 封而建之……君主将土地分给手下的贵族,从此之后,封地的内政就有贵族自己负责,他只要承担兵役,并且上缴税收,尊奉君主,就可以放心大胆当自己的土皇帝。 这才是真正的封建! 但是对不起,从秦始皇开始,这种真正意义的封建,就已经消失了。 后世虽然也出现了分封情况,但这些分封,要么是权宜之计,要么只针对少数宗室,后来干脆就只是作为俸禄的依据,并没有真正的封地……所以说什么封建社会包袱,在这块土地上是不存在的。 要说这一千多年,王朝更迭,兴衰变化,中原大地在干什么?大体上就是探索一种有效的直接治理方式! 不管多么强大的帝王,都是没法面面俱到的,尤其是面对万里江山,亿万黎民……哪怕强如朱元璋,也只是把丞相的活自己兼了,再往下可就不行了。 所以从很早开始,中原王朝就孕育出一套强大的行政体系。 这也是让远方的少年惊叹的地方。 大宋的官员才是官员,他们那边的官,不过是贵族的家仆而已! 哪怕是君主身边的宠臣,也是如此,他们更类似大宋的宦官,需要得到皇帝的授权,才能为所欲为。 可是在大宋这里,情况完全不同,官员只要按照规矩做事,身为天子,很难干涉官员……毕竟谁也不会闲着没事,罢免一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人。 靠着官员治理地方,这就出现一个问题,怎么选择官吏? 是血统,名望,还是别的? 经过几百年的探索,试验了无数的方法之后,最终科举考试成了最主要的办法。 入学读书,考试选官,治理地方……简直是天才的办法! 没有了贵族世袭,哪怕是最底层的百姓,也可以靠着官员做主,避免被大户欺压……这帮少年完全被这些设想震撼了。 原来还能这么治理一个国家! 很显然,大宋不代表人类社会的终结,也不是完美无缺的……问题之多,足以让人脑壳疼。 但是任何问题都是比出来的,把现在的大宋,放在整个世界上,哪怕再过几百年,也未必落后到哪里去…… “我相信了,大宋真的是天堂!” 发出如是感慨的,不只是纳昔一人……貌似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他们愿意读书上学,真的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大宋的子民,甚至大宋的官员吗? 这个消息他们还没有得到……但是却有几个年轻人,得到了来自皇宫的邀请。 这又是什么玩意? 天时不定丰欠之年不在人心,和衷共济备荒救民不知饥馑……有鉴各地百姓,辛勤劳作,不辞艰辛,皇宋天子,设宴宫中,表彰典型,昭示天下,以为表率,万民效仿。 弄了半天,这帮年轻人才清楚,我的老天啊! 这是要去皇宫做客! 能进入皇宫,已经很让人惊骇了,而得到邀请的理由,更让人目瞪口呆。 就是挖掘水渠吗? 这种事情,就能得到皇帝的嘉奖?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完全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西方,也不乏强悍的君主。 可是无一例外,那些皇帝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们最多只会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至于普通百姓,他们和贵族都不在同一个世界,又怎么可能有幸见到君王? 让百姓出现在宫里,多半会污染神圣的宫殿吧? 贵族和平民的差距,就犹如东西方的差别。 “我感觉要修改之前的话,大宋比天堂还要好!” 有七位鹰堡少年,得到了邀请,能够参加这一次宴会。 等他们到了京城之后,着实大开眼界,比如他们就遇到了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这个大胖子特别盯着他们好久,这才凑过来,“你小子杀过人?” 他指了指一个鹰堡少年。 这个小年下意识点头,却又急忙道:“那,那是在鹰堡,不,不算的!” 牛英见少年惶恐焦急,顿时大笑,“没错,是不算的……你们别怕,俺叫牛英,死在我手里的女真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次我是因为扶贫有功,才被叫到京城。” 牛英笑呵呵向他们介绍,“这一次有修渠引水的,有在黄河种树的,有修筑长城的,还有好几个种田高产的……这可都是大宋的财富啊!” 第520章 恩典 大宋的皇宫毫无疑问是雄伟壮观的,论起规模,当世没有任何一座宫殿能够企及。不过今天皇宫的气氛很融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像是过年一样。 牛英主动带着几个少年,朝着一个老者行礼,随后就被引入了大殿。 直到坐下,牛英才告诉几个少年,那位老者是当朝首相赵鼎。 “首相是个多大的官?”有人好奇道。 牛英想了想,解释道:“这么说吧,官家决定要不要做一件事,首相决定能不能办成一件事!” 好厉害! 少年们嘴巴张得老大,一副颇为惊讶的模样,真的有这么大权力吗?怎么看着就像个普通的老爷爷啊? 很显然,在几个少年的特殊滤镜下,大宋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比如今天的盛会,来自天南海北,各种各样的人,一应俱全。 过了好一阵子,突然在入口处响起了低呼之声……随后大宋的官家赵桓出现了,随着赵桓来的还有太傅李邦彦,大宗正赵士?。 赵桓满脸含笑,向大家伙点头。 随后皇帝陛下走向了一个老者。 李邦彦主动道:“官家,这位就是在天津创立女子学堂的王旭王东升。” 赵桓点头,“朕知道了,就是写下‘尔女子,宜读书。不读书,怎识字?不读书,怎明理?不读书,怎教子?书不读,是蠢材。蠢人多,国就衰。’的王东升先生啊!” 小老头脸色微红,连忙躬身:“官家竟能记得,草民受宠若惊!” 赵桓笑道:“女子入学,开天辟地,如此大事,朕不能不知。” 王旭见赵桓兴致很高,便仗着胆子道:“官家,既然如此,草民想请教官家,女子学堂,可是妥当?” 这是要官家的承认啊! 李邦彦失笑道:“官家今天第一个就来看你,心思昭然若揭,还用多问?” 王旭微微一怔,却还是固执道:“没有官家点头,终究不踏实。” 赵桓一笑,“好啊,你想询问,朕就告诉你。女子入学,朕极为赞同,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朕想问你,女子入学的宗旨何在?” “这个……自然是让女孩子读书识字,日后能相夫教子,兴旺家族……不瞒陛下,草民也问过了不少人家,只要妻子能知书达理,子孙后辈成才居多,草民这才有了这个念头。” 赵桓点头,“这个道理还没错的,但是格局未免小了。” 王旭目瞪口呆……这还小吗?他让女子入学,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士林之中有颇多的咒骂,他没办法,才把办学的地点选在了天津。 作为北方第一大港口,商货云集之地,民风开放,远比内地要好很多,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太多的反对之声,这一次能得到官家的邀请,也是他万万不敢想的事情。 “女子读了书,学了本事,只是在家里相夫教子,未免浪费了人才,应该出来做事才是。” 王旭大诧,“官家,这,这让女子抛头露面,怕是有伤风化啊!” 赵桓大笑,“不然,你要知道,现在的军中早就有了女营……她们在历次战斗之中,协助抢救伤员,立下了赫赫战功,是整个军中不能缺少的力量。其实现在各地的女工也不少了,只要法令严明,一视同仁,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步子迈得大一点,勇敢一些……先从城市做起,从天津开始,女子学堂可以再增加四处,朝廷要和其他学堂一样,拨付经费。” 王旭大喜过望,官家的开明完全超出了想象。 “草民叩谢陛下!” 赵桓笑道:“该是朕谢谢你们才是,想要天下越来越好,还需要大家伙共同努力才是。” 说完了女子学堂,往旁边一瞧,有个黑瘦的小老头,个子还不到赵桓的肩头,脸色晒得黝黑,在一群人当中,很不显眼。 但是赵桓还是看到了他。 “这位就是治河的高手,许多福吧!” 听到官家点名,老汉愣住了,竟然是身边人捅了他一下,这才急忙过来面见官家。 赵桓道:“朕听说你有八个儿子,都跟着你种树治河?” 老汉低着头,竟然叹了口气,“本不该和官家讲的,可草民不敢欺君……这八个孩子,只有两个是草民的,剩下的是俺兄弟的,算起来他们是俺的侄子。” 赵桓道:“那你的兄弟呢?” “死了!”老汉无奈道:“俺二弟许多禄最早死的,留下了两个孩子,俺三弟叫许多寿……他,他死在了青化的战场上。” 赵桓微微一怔,青化之战,可是大宋转危为安的一战,地位之重要,不用多说。 这一战打出了一个足智多谋的曲端,也打出了一个兴汉为国的吴玠……可对于赵桓来说,最后无数民夫的帮助,才让他感慨万千,刻骨铭心。 当百姓真的站在他的一边时,赵桓确信自己,绝对能够赢得胜利。 没想到过去了多年,还能和当初的民夫相见。 赵桓情不自禁道:“李太傅,你说朕是不是该去青化瞧瞧?和大家伙坐在一起,畅谈往事啊!” 李邦彦连忙道:“这个自然好,老臣也想去看看了。” 许多福大为欣喜,连忙告诉赵桓,放心去吧,可比原来的日子好多了……关中说到底的问题是人地矛盾。 庞大的人口超出了自然的承载能力,水土流失,肥力下降,粮食产量越来越低……再加上战乱破坏,难以维系。 在这几年里,解除了外患,不光是金国,昔日的老对头西夏也早早完蛋了。 随后向外面迁居百姓,第一次真正降低了人口压力。 随后又均分了田亩,生活的改变,显而易见。 只不过脆弱的生态依旧,如果拿不出解决办法,过个几十年,依旧会如此。 许多福自然不明白这么多,但是他知道一件事,小时候常去砍树的土丘光了,每到雨季,就有大股浊流冲刷而下,有时候辛苦种植的庄稼,就被洪水带走了,老百姓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许多福就领着乡亲,将山坡铲平,制造出平地,避免水土被冲刷走。 经过几年的努力,亩产超过了一石,算是初步成功。 随后许多福又有了更大的野心。 他试图恢复原来的树木。 而且为了种树,许多福还想了个办法,就是用草编成网,在容易被冲走的地方,拢住土地。 随后他发现这些埋下去的草绳还能稳固雨水,腐烂之后,增加土地肥力,长出更多的草木,随着草木恢复,夏天的暴雨也会减轻很多。 办法有了! 真的不要低估百姓%找准了方向,他们能坚持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前赴后继,丝毫不会退缩! 对于许多福来说,他已经带领着孩子和乡亲,足足坚持了八年……他们的村子已经变化很大了。 村子周围都是绿树成荫,每年水灾最小,粮食收获最多,日子过得最富裕。 在一片黄土为主的村落当中,出现了一个绿荫遍地的特殊例子,自然得到了重视,了解情况之后,许多福被请到了皇宫。 “造福桑梓,你做得很好……不说朕也有点想法。你看这洪水来了,不是一个村子独善其身就行的。更何况水旱严重,也没法独善其身。你愿意把自己的种树经验,推广过其他地方吗?” 许多福稍微迟疑,就点头道:“官家说了,草民自然会照着办,可可草民怕别人不听我的。” 赵桓一笑,“朕会下旨,让各地官吏过去,向你讨教,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许多福连忙摆手,他怎么会! 赵桓又陆续问了几个人,这里面有修长城的工人,还有马场的马夫……在这位马夫的手上,马场繁育的小马增加了三成之多。 相比那些把战马养成骡子的文官们,他实在是太强了。 可他的昔日的身份,不过是某个将门的家仆罢了,而且还是连续三代侍奉一家的那种,身份卑微无比。 谁能想到,一个奴仆也能登堂入室,站在皇帝的面前,他兴奋地几乎昏倒。 赵桓走了一圈,转到了牛英面前。 牛英只顾着给几个少年介绍情况,竟然没有注意到,等他抬头的时候,赵官家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 “官家,臣……” 赵桓摆手,“你的事情朕都知道……倒是他们几个,就是从鹰堡回来的少年?” 牛英连忙点头,“官家,他们的确不容易,小时候吃了太多苦,现在万里迢迢,到了大宋,臣琢磨着,官家该加恩他们才是。” 赵桓一笑,“你这话说得容易,朕现在能给他们什么位置?就算朕给了,他们也要能胜任才行啊!” 牛英瞪着眼睛道:“官家怎知他们不能胜任?臣瞧着他们的学问可好哩!” 赵桓冷哼道:“你说好不顶用,朝廷考试选官,抡才大典,那是有规矩的!” “好啊!那就让他们试试呗!通过了官家多了可用之才,通不过,就让他们接着学本事。” 赵桓扭头,正好看到了赵鼎,就随口道:“赵相公,给他们安排个考试如何?” 赵鼎咧嘴了,“官家,让外邦之人参加大宋的科举,还有没前例啊!” 牛英笑嘻嘻道:“赵相公,官家的意思,从这次之后就有了,不信你问问官家,是不是这个意思?” 赵鼎顿时气得翻白眼,好你个牛英,敢给老夫挖坑! 第521章 科举 赵鼎无奈看向官家,果不其然,赵桓脸上带着笑意,不用问,一定是赞同这个提议。 “官家,老臣以为此事或许该从长计议……” 赵桓含笑,“朕知道你的担心,不过朕以为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不妨先试一试,如果弊大于利,朕准许政事堂叫停。” 赵鼎略沉吟,随即也就释然了。 使用外族人,最惨重的教训就是安史之乱。 说句不客气的,大宋的制度就是建立在对大唐的反思之上的,而反思的核心就是安史之乱以后的藩镇割据,君权旁落……以赵桓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而且就让赵鼎来看,放几个外族少年,来当无足轻重的小官,也真的未必如何。 更何况耶律大石的西征,替大宋打开了另一番天地,那是一片比大宋还要辽阔的山河,偏偏大宋又一无所知。 吸收这些年轻人,利用他们,去打开那一方天地,至少建起来沟通的桥梁,这也是政事堂的使命所在。 赵鼎并没有阻拦,只说还要经过礼部商议,拿出个具体的方略来。 赵桓自然不会管具体的事情,只要方向确定了就好,赵鼎也是个做事的人,并不会拖延太久。 “你们几个小子有福气了,可以参加考试了。” 官家和首相转身离去,牛英就迫不及待告诉他们好消息。 几个少年还是晕乎乎的,考试,要考什么东西? 考过之后,会有什么安排? 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三句两句也说不好,牛英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让他们坐好,先看看这场表彰大会。 很显然,这件事会成为大宋未来的一个信号,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在赵桓的表彰名单上,有创立第一个女学的教书先生,有治理水土的老农,也有带领乡亲,填平矿坑,重新复耕的老兵,甚至还有一个二十年,从不出错的户部书吏……几乎全都是普通人。 像牛英这种,既当过统制官,又干过大名知府的,已经属于凤毛麟角了。 “朕一直在想,要跟大家伙说什么……就问问大家伙,朕一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 皇帝多大……力量? 这话可不好回答,最后还是落到了首相赵鼎身上,“陛下雄略,无可匹敌!” 赵桓大笑,“赵相公,你是不知道当初朕刚继位的时候,那时候朕站在城头,看了看外面几万金人精兵,朕的腿都是软的。” 赵桓毫不避讳道:“一个人力量能有多大?朕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的败局,朕着实没有什么底气。朕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是希望让天下人一起扛起江山社稷,朕不过是亿兆黎民之一。” “只有真正和百姓站在一起,朕才能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赵桓热情洋溢,用力握紧拳头,“过去在朝堂上,埋首案牍之中,朕也不知道,竟然有如此多的的百姓,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到了超凡脱俗……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能人找出来,把他们的事迹发扬光大。百工百业,每个行业的细微改善,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落到整个大宋,就是富国裕民,就是国富民强!” “所以说,你们都是大宋当之无愧的功臣。来人,把把朕准备的赏赐拿上来。” 很快就有盔甲鲜明的侍卫,托着一个个红木托盘,到了近前。 在托盘之中,摆放着一块圆形的物体,金灿灿的底儿,一圈白润的玉环,金玉镶嵌,端庄大气之中,透着富贵奢华。 不愧是上国气象,巧夺天工。 按照名单,一个个发了下去。 只不过到了牛英这里,他得到的并不是金底儿的,而是银的,再看看那几个少年,就只剩下铜的了。 毕竟都是有功之人,也要分出三六九等。 牛英这一次不过是扶贫有功,相比起其他贡献更大的,只能落到第二等……少年们也仅仅是在修渠当中,表现很好,只能是第三等,不能更高了。 可即便如此,也已经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震撼不已。 天堂?来世? 滚吧! 把握今生,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他们在大宋学到的最重要一课。 只是想把握今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参加科举,可问题是科举之路并不好走啊? 他们忧心忡忡,就连御宴都吃不出滋味了。 颁发奖章之后,赵桓又让大家伙继续留在京城,尤其是一些代表性人物,要把他们的经验总结起来,向天下推广。 随后赵桓还给他们安排参观,瞧瞧京城风貌,看看戏曲表演。 总之要玩好,看饱,然后再高高兴兴,返回家乡。 可鹰堡的少年们却没有这个心思了,他们只想着如何通过科举,毕竟对他们来讲,连科举要考什么都不清楚。 这时候还要看牛英的,他先是去找陆游,你把人带过来的,重要管到底吧? 陆游也哭了,他刚刚得到一个任务,要去翰林院,协助修西域史,这可是一件大事,断然没法抽身。 不过陆游也扛不住牛英的压迫,就给他推荐了一个人,此人原来在国子监做事,名叫辛赞,学问笃实,人品也好。 除此之外,又推荐了一个叫史浩的太学生。 这俩人不情不愿,到了牛英手下。 “牛县尉,我看你是异想天开了……科举不是容易的事情,便是汉人学童,也要十年寒窗苦读,还未必能通过。这些年轻人里面,能说汉语的都不多,即便能说,还要会写,又要文理出众,才能通过。没有十年之功,是断然不行的,你这就是让朝廷给他们放水!” 牛英翻了翻眼皮,不客气道:“俺虽然在外面当官,可也知道,眼下的大宋科举已经不同以往,除了原来的进士科之外,算学,律法,天文水利,全都纳入其中,谁规定一定要写文章的?” 辛赞稍微迟疑,忍不住疑惑道:“牛县尉,他们懂这些学问?” 史浩也是颇为不信,“这些少年不过是蛮夷罢了,怎么能学到如此高深的本事?” 牛英更加愤怒了,“你们两位最好睁开眼睛,好好去瞧瞧,我保证你们大吃一惊的!” 牛英可是信心满满,他可不是无缘无故办这些年轻人的,在修水渠的时候,已经有当初的老兵写信给牛英,详细说了这些年轻人的情况,牛英心里有数。 可是辛赞和史浩却是一点不清楚,他们见到了这群年轻人,经过了一番交流之后,两个人都目瞪口呆。 乖乖! 真是大开眼界啊! 首先,这些年轻人的学习能力相当惊人,从鹰堡到大宋,这一路走来,加上这段时间……其中已经有相当多的学会了汉语,可以进行交流。 而在这些年轻人之中,还有一少部分,居然学会了书写汉字,能够阅读书籍。 当然了,指望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出漂亮的毛笔字,那是难为他们了,但是已经能大致看懂了。 尤其是其中两个年轻人,更是能背诵上百篇的诗词,大苏的词作随口就来。 “当真是神童,天赋异禀啊!” 辛赞忍不住感叹,原来蛮夷也有人才……其实这也不算奇怪,鹰堡少年都是经过反复挑选,优中选优,加上强大的生存压力,有些过人之处,也不算奇怪。 就拿辛赞来说,他就有个孙儿,还不到五岁,就会写诗了,那孩子叫辛弃疾! 想到了自己的孙儿,辛赞脸上越发柔和。 “能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师者的福气,能教蛮夷入华夏,更是功德一件……咱们俩可要好好出点力气。” 史浩立刻点头,教化蛮夷,这可是圣贤作为,半点不能马虎。 他们很快就行动起来,先是从几万个年轻人当中,挑选出才学突出,有过人本事,能通过科举的。 随后进行了封闭训练。 第一项工作就是练字……好在现在的科举对字迹要求没那么高,不然这帮年轻人一个都别想通过。 字迹工整即可,语言要尽量平直通畅,不必在意文采,也不用典故。 他们参加的科目也放在算学,天文,律法上面……首先说算学,这是最让辛赞和史浩惊叹的地方,有几个少年的算学本事,让他们都惊骇,放在大宋,都是顶尖儿的。 后来辛赞才弄清楚,原来在他们的家乡,有一条尼罗河,每年泛滥,在河口位置,地形不断变化,被河道切割成稀奇古怪的形状。 不光形状怪,而且每年都有变化……所以为了合理分配土地,他们就要研究如何计算特殊形状的面积,合理均分土地。 这个构成了西方几何学的基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少年,是被当做御用账房培养的,他们甚至学过来自东方的九章算术…… “是咱们孤陋寡闻了,小觑天下人了。” 辛赞和史浩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既是教导年轻人,也是提升自己……终于,在礼部拿出外族考试办法之后,一共有七十三名鹰堡少年,有了参加科举的资格。 相比起近三万人的数字,似乎少了一些,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人通过考核……可即便如此,已经足够了,在科举的这一天,所有人都早早爬起来,为自己的同伴们祈福! 一定要争气啊! 第522章 为官 少年纳昔还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他的语言能力不差,但是书写不成,尤其是粗长的手指,摆弄不明白毛笔……写出来的字根本做不到大小均匀。 再有一点,他在鹰堡的时候,并没有选为那些最出色的孩童,也就是说他只学了刺杀的本事……虽然现在努力补课,但差距还是很大。 不过他倒是没有气馁,既然同伴能够参加,他也有机会,只是要等些时候罢了。 这家伙随身带着小册子,从最简单的蒙学读物开始,只要有了功夫,就在空地上拿树枝练习,甚至到了晚上,还会接着月色练字。 他觉得自己完全疯魔了,为了一个功名,为了一个小官,就不顾一切了。 有时候也不免要怀疑……这是不是大宋的手段啊? 毕竟他们在鹰堡,不也是一样的套路,先给一些好处,然后就逼着他们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样吗? 好像又不一样。 山中老人所谓的天堂,是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骗人的。 可大宋不一样,是真真切切的,既然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就没有欺骗的问题。 所以他的付出还是值得的……可为什么考试结束了,成绩还没有公布……时间足足过去了半个月,听别人说,都是很快出结果的? 难道是考得太差,不愿意公布? 又或者不想放他们入朝为官? 少年们七上八下,对未来半点把握也没有。 而此刻的朝中,也发生在一场激烈的争论,争论的核心,就是能不能让外族为官? 出人预料,持反对意见的力量非常庞大……首先就是李若水,其次还有枢密使张浚,兵部尚书刘子羽,御史中丞胡铨,礼部尚书胡寅,刑部尚书林景贞……加起来近十位重臣,都持反对意见。 正因为如此,考试结果迟迟无法公布。 “官家,臣以为任用外族人为官,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臣还是恳请陛下三思。”李若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赵桓对这位心腹还是十分在乎的,因此认真问道:“你是担心重蹈覆辙?再来一次安史之乱?” 李若水摇头,“官家,臣固然清楚,让几个异族少年,入朝为官,断然不会出现第二个安禄山……可臣有一样担忧。” “讲!” 李若水深吸口气,凝重道:“官家,几十年之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今天放异族为文官,明天就可能让他们当武将。有一个两个,就有十个百个,千个万个……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臣委实不敢预料。臣以为为了稳妥起见,必须防微杜渐,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们授官!” 李若水的这番话,加上唐朝的例子在前,一时间还真没谁能反驳,垂拱殿陷入了一阵沉闷。 良久之后,赵桓突然开口了,“这事情的确牵连不小,不如让辛赞和史浩过来,让他们谈谈感受。” 这俩人和鹰堡少年接触时间最长,想必经验也最丰富。 得到了赵桓的传召,很快就赶了过来。 赵桓沉声道:“你们和这些异族少年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们觉得会有后患吗?就是类似安史之乱的那种,我们总不能用一个安禄山吧!” 赵桓是笑着说的,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辛赞一愣,莫非说朝中有人进了谗言? 他沉吟再三,突然躬身凝重道:“回官家的话,臣也读过一些书,臣以为安史之乱的祸根不在安禄山,而在大唐!” 这时候胡铨站了出来,他沉着脸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说玄宗昏庸,宠幸杨贵妃,任用奸臣……如果大唐国政清明,自然不会有安禄山作乱。可你不管怎么说,安禄山野心勃***兵造反,却不是假的吧?” 辛赞怔了怔,随后深深一躬,恳切道:“官家,能否让臣把话说完?” 赵桓点头,“讲吧!” “是!” 辛赞理了理思路,随后道:“安禄山的确是胡人不假,可他早年逃出部族,仗着自己会六种语言,充当了胡汉之间的牙人。” 提到了安禄山,就想到了那个痴肥的大胖子……其实早年的安禄山还是很机敏的,机敏地不像个胡人。 他靠着撮合买卖,促成交易赚钱,是个很有能力的中间商。加上他又会多种语言,堪称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至于安禄山从军的原因,也十分魔幻。 他因为偷羊被抓,落到了幽州节度使手里。 结果这位节度使见安禄山是个二百多斤的大力士,十分勇武,觉得杀了白瞎,就收到了麾下,充当打手。 就在这个过程中,安禄山认识了史思明,两个人的使命都是抓捕俘虏,说白了,就是以胡制胡,他们干得十分卖力气。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像成吉思汗在起兵之前,也是大金的忠臣孝子,至于满洲的野猪皮,更是等到了“杀父仇人”李成梁去世,才敢起兵,忠诚度足以让吕布汗颜。 假使大唐没有那么空虚衰弱,安禄山手里的实力也没有那么强大……安史之乱或许就不会发生,安禄山当一辈子大唐忠臣,也是可能的。 那问题出在了哪里,能不能避免? “官家,臣以为大唐之失有二,其一,接受诸部内附之后,并没有打散重编,反而让他们聚居一处,生息繁衍,十分团结,实力也越来越大。” “其二,大唐的兵归将有,导致一些节度使可以任用私人,尤其是安禄山这种没什么根基的胡人,更是受到欢迎!” 为什么喜欢用胡人? 貌似也没什么复杂的,巴格达的贵族不也是喜欢用马木留克吗! 胡人在大唐没有根基,而且骁勇善战,用他们成本不高,又不用担心他们功高震主,反过来抢了主将的功劳。 这个逻辑上也算通顺,只是有一位问题,那就是胡人的权势越来越大,还会不会甘心充当工具人? 一旦他们反叛了,朝廷又拿什么制约他们? 很显然,唐朝就是玩脱了。 类似的案例简直不要太多,马木留克也不建立起自己的王朝! 还有,那个跟安禄山一样,都是二百多斤大力士的阿明,不也疯狂乳英……还有堪称仁君典范的马西挨,一人战五常的卡大佐。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不断扩张的时候,肯定要吸收外族人士,为我所用,巩固统治根基。 可一旦走上了下坡路,这些外族人没什么忠诚,通常会赘婿噬主,在下坡路上,猛踩一脚油门……断送了大好局面。 “官家,臣窃以为我大宋约束将士极为严厉,似安禄山这种,根本不可能进入军中,即便混入军中,也没法担任三镇节度使,执掌大权。臣……”辛赞鼓足勇气,“臣以为是杞人忧天!” 一个小官,硬刚当朝宰执,可不是轻松的。 不过好在李若水虽然对事情很认真,但是对人却是很宽宏,并没有在乎辛赞的态度。 相反,李若水直接道:“官家,非是臣不明白这些道理,有官家在位,自然不会有安史之乱,可久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五胡乱华始于胡人内迁,而早在西汉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等到西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之多。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若干年后,朝廷典章制度荡然,难保不会被蛮夷所害,重蹈覆辙!” 李若水这话让辛赞都没法反驳,谁能说得准几十年后会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突然赵桓低声道:“李相公,你说得自然是有理,只是朕想问你,也问问大家伙,能不能有个办法,可以保持国策,不至于在几十年后,面目全非。”赵桓抬起头,平视着自己的臣子,看着这些大宋朝的精英。 有没有长治久安的办法,拿一个出来! 在场诸公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找不到答案。 强如汉唐都灰飞烟灭了,大宋虽然收回了燕云,补足了国势,可难保不会在百十年后,天下崩坏,社稷倾覆。 让他们拿出万全的办法,着实不容易。 赵桓再三询问,还是无人能回答。 赵桓长叹一声,“朕也知道这个题目有些难了,其实李相公反对任用外族人,也是防微杜渐的一种。朕倒是有个想法,自古衰世多是君王昏庸,百官无能……朝野上下,没有了规矩。到了这一步,便是没有外族作乱,农民举事,遍地乱贼,也足以摧毁一个朝代了。” “朕接见各行业有功人员的时候,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能不能干脆把这个形式固定下来……从百工百业之中,抽选杰出人才,每年进行问政,传达民声,督促朝廷,万一君王和大臣都糊涂了,还有一群脑筋清醒的人,能匡扶社稷,也算是给朝堂上了一道锁!” 赵桓笑容可掬,环视众人,只见群臣万分精彩,不一而足…… 在考试结束二十天之后,正式公布了成绩,一共十七个少年,通过了科举。 象征着最低级官员的绿色官服送到了他们的手里……不但如此,礼部还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御街夸官!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管考中还是没考中,少年们哭成一片…… 第523章 造福 赵鼎赵相公在首相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十年,对内,彻底完成了迁都大业,对外收了高丽,塞外,并且插手安南、大理,也算是开疆拓土有功。 毫无疑问,日后平定中兴功臣,肯定有赵相公一份。 为官到了这个地步,大可以不做不错,安心混个致仕就是了。 只不过赵鼎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一个月只有两三天回家,其余的时间都在政事堂值房,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作狂。即便如此,赵鼎还嫌不足,在他的督促之下,整个大宋的官僚体系,都在高效运转。 奈何有些事情却不是靠着个人的努力就能解决的……比如今年入冬,早早来了一场大雪,随后又是两场。 天降瑞雪,银装素裹,在诗人的眼里,固然是绝美景色,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可没有那么美好。 气温骤然下降,在京很多百姓都要受冻。 除此之外,厚实的积雪还压垮了不少房舍,在这个大冷天,房屋损坏,一个晚上就能带走不少老弱的性命。 赵鼎不得不下令,调动在京禁军,协助清理积雪,修葺损坏房舍。 为此赵鼎还拿出了三百万缗,用来救济百姓。 忙活了一整天,把一切都安排下去,随后赵鼎有急匆匆来见赵桓。 “官家,臣得到消息,受灾的地方可不只是京城……周边府县,差不多有两百万人,受到了雪灾冲击,好些村子的道路都断绝了。” 赵桓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点了点头,“人都安排下去了吗?” “安排了!”赵鼎回答之后,却又长叹不止,“官家,这几年的气候的确是越来越糟了,旱灾,水灾,寒灾,蝗灾,几乎每年不断。燕京还要稍好一点,开封那边才是灾害不断,还有黄河悬着。老臣现在真是左支右绌,力有未逮!” 赵桓吓了一跳,忙道:“赵卿,你可不许撂挑子,这副担子非你不可!” 赵鼎苦笑,“臣这条命是卖给陛下了,真要是撑不住了,臣自会说的。只是当下这个局面,真的不是那么好办啊!” 赵桓心知肚明,说到底,就是气候周期到了。 在千百年尺度上,气温不断高低起伏,绝对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当气温下降,北方草原无以为生,大批游牧民族南下乱华……这一次的气候变化高峰就是蒙古人南下,南宋灭亡。 在南宋之后,有个两百年的恢复期,正好和大明盛世重合……随后温度下降,清兵入关……而到了赵桓上辈子的时候,气温又在往上走,不光是气温往上走,甚至降水都在增加。 河西走廊的绿洲在恢复,西北的沙漠都出现了洪水……虽然大量的雨水会带了严重的问题,但是背后的积极意义却是不能忽视的。 如果雨热条件够了,大象回到了中原,燕山以南都是竹子,河西走廊绿洲连绵,直通西域……毫无疑问,汉唐盛世又要回来了。 天命国运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温度变化却是实实在在,不可忽视。 对于赵桓来说,他的不幸就是恰好赶上了一个下行周期,要靠着人力跟上天斗争,难度真的不小。 “赵相公,咱们必须好好剖析一下……如果天气越来越恶劣,咱们要怎么应付?” 赵鼎沉吟道:“官家,这件事很早就说了,臣一直在竭力屯粮,不至于让百姓饿死,可若是上天一直如此,臣,臣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赵桓点头道:“的确是不容易,但是朕以为,也并非没有办法。大禹治水,便是人定胜天的杰作。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核心是燃料。” “燃料?” “对,就是取暖问题!”赵桓沉吟道:“这几年朝廷都在鼓励百姓种树,尤其是黄河两岸,更是如此。原来树木损失太多,好些山丘已经一片荒芜,既没有树木,又没法耕种。每逢雨水,还会大量倾泻山洪,成为了祸乱之源。在这些年,我们大力治理,已经见到了效果,可面对天变,还是远远不够。” “我们的思路应该打开,核心要放在石炭上面!” “石炭?” “对!就是石炭!”赵桓认真道:“石炭从地下挖出来,体积远比木材小,燃烧产生的热量也多。用的石炭越多,砍伐的树木就越少,保住了树木,也就保住了水土,面对灾难,也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赵桓鼓吹煤炭,这要是被北欧的小公举知道了,一定要问一句:耗待尓油? 对于这种小学逃课的垃圾玩意,多看她一眼就输了。和木材比起来,煤炭当然是一大进步。 想要减少煤炭使用,也应该使用技术手段,淘汰煤炭,找到更好的办法,而不是弄个符号,整天大放厥词,屁事不干。 赵桓的构想就是在近几十年,全力以赴,推动煤炭使用。 如果能提前弄出温室效应,化解了小冰河期,没准还是好事情。 赵鼎稍微迟疑,就立刻道:“官家,石炭这个东西,在京城已经很普及了,南京开封也用得不少,自然是好东西。可要大举使用,还有两个难处。” “哪两个?”赵桓问道。 “这第一自然是石炭的生产……”赵鼎道:“现在京城西山就在开采石炭,臣去看过,有的矿坑要挖十几丈深,昼夜不停,往外面搬运。石炭沉重,运输不易,要是往几百里外运送,光是运费,就要比石炭还贵。” “除此之外,在城里还好说,买石炭买木材,都是一样的。可在乡村不行啊,百姓手上没有多少钱,他们宁可辛苦砍树,充当烧柴,也不愿意花钱购买石炭!” 赵鼎顿了顿,又道:“烧石炭的炉子和普通的土灶也不一样,又要花钱买石炭,又要改良灶台,这都是花销,百姓很难接受。” 赵桓长长叹息,推行石炭,不亚于一场移风易俗,其中还涉及到了金钱利益,只怕比改变风俗还要困难得多。 在和赵鼎聊过之后,赵桓没有气馁,相反,他的干劲上来了。 石炭是无论如何,也要推行的。 从煤炭开始,不断推陈出新,改良工具,是能走出工业化之路的。 而工业又是战胜气候变化,走出人地矛盾的关键一步,几乎就是赵桓后半生的追求了。 所以在反复研究之后,赵桓推出了几项措施。 其一,全力以赴,救济灾民,要给普通民众提供粮食和石炭,帮他们渡过寒冬。 其二,要鼓励各地,寻找石炭矿藏,尤其是黄河以北,更要行动起来。 其三,鼓励现有的矿场工人,发明新工具,改良新技术……凡是革新工艺,提升效率的,都有重赏。 皇帝陛下的旨意层层落实,刚刚进入官场没多久的图瓦就接到了命令。 作为十几个通过考核的鹰堡少年,他在几个月之前,很荣幸成为了大宋的公务员。 怎么形容呢? 只能说十分奇妙吧! 现在的科举肯定没有当初值钱,在赵桓不断放水之下,每年都有恩科,各地都可以举办考试,招募书吏。 而且每一次录取的数目还非常多,严重的注水,使得通过科举的读书人早就不是文曲星下凡了。 但话又说回来,哪怕是后世,能进入体制内,并且享有一些权柄,还是很让人羡慕的。 图瓦得到了象征低级官吏的绿色官服,还有一座免租金的房舍,以及每个月高达十五贯的俸禄,外加上每年四匹布,用来做衣服的。 这些待遇使得他可以离开少年们集体居住的营区,享受幸福滴单身汉生活。 他并不需要自己动手,京城有太多好吃的,从烧饼油条,到烤鸭羊肉……别说一个月了,就算是吃一年,都可以不重样。 图瓦干活越发有劲头了……他在户部,查阅档案,整理鱼鳞册,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稍微空闲下来,还要练字,学着写公文,向前辈请教。 他的进步堪称飞速……同样在飞速前进的还有纳昔,他没有通过这一次考试,但是却不妨碍他努力上进。 纳昔不放过任何机会,向图瓦请教,还赖在图瓦的住处,读书练字,随便蹭吃蹭住。 在这座小院里,能让他增加百倍干劲儿。 无论如何,下一次科举,一定要通过! 就在他忙着读书的时候,图瓦回来了,还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我要离开京城,去新仓。” “新仓?”纳昔一愣,“你去干什么?” “救灾。”图瓦很干脆道:“那边遭了大雪,已经有些时候没有消息了。” 纳昔听到这话,顿时脸色骤变,急忙站起。 新仓正是他修引水渠的地方,他还记得那个村子,记得那些善良的百姓。 “我,我也想去。行吗?” 图瓦并不在乎,多一个劳力,有什么不好。 他们立刻动身,和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不少中下级官吏,以及在京的禁军……庞大的人群,分成多路,沿着各个方向,探查村镇,了解百姓情况,帮着排忧解难。 纳昔和图瓦踩在两尺多的积雪上面,忍受着猎猎寒风,心惊肉跳。 “你,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纳昔低声问道。 图瓦摇头,他的家还是很温暖的,甚至有些炎热。 可纳昔却继续道:“我见过,在高加索,每隔几年,都会有暴雪袭来。我们的村子曾经三个月,与世隔绝,那一次我们几乎死掉。就在我们村子的几十里之外,整整一村人,全,全都冻死了!” 图瓦对此表示同情,反问道:“就没有人帮助他们吗?” 纳昔咧嘴笑了,十分无奈。 “你当哪里都是大宋啊?” 图瓦也怔了怔,无奈苦笑,“的确,只有大宋会干这种事情,会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纳昔,你想不想把大宋的这些,带回家乡?” 纳昔咧嘴苦笑,如果允许,他当然愿意让家乡变好,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贵族,地主,还有寺庙里长老……他们死死盘踞,压榨着可怜的人们……除非有一天,大宋的天兵能够到达,才能清扫掉一切!”纳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着火焰。 图瓦也是如此,大宋的文明,足以领袖整个世界! 身为大宋的官吏,他有着强烈的骄傲。 经过了三天的跋涉,他们才踏着积雪,到达了通往新仓的路口。 不出意外,这里被封锁了。 厚厚的积雪,堆满了道路,连两边的壕沟都填平了。 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行动! 包括纳昔和图瓦在内,一百六十多名士兵,投入了其中。 他们携带着铁锹,铲子,还有十匹运输积雪的挽马,开始迅速清理。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纳昔分外用力,干到了热火朝天的时候,甚至甩开了外衣,在他的头顶,有白汽缭绕。 忙活了一整天下来,他们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可距离开通道路,还剩下十几里远。 “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吧!”图瓦下达了命令。 手握着冰凉绑硬面饼的纳昔丝毫放松不下来。 “这个村子里因为遭受战乱,缺少青壮劳力,所以才会派我们过来挖水渠。现在他们肯定没办法清理积雪,时间这么久了,很容易出大事的。万一有人病了,死了……我们会一辈子愧疚的!” 纳昔冲着禁军士兵道:“拜托了,咱们连夜赶工,把道路打通吧!” 听到了纳昔话的禁军,互相看了看,很快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一个都头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这个理儿我们懂!大家伙还有一刻钟,啃完了干粮,一起干活!” 凛冽寒风,还夹杂着一点雪花,冰冷的夜里,唯有人心是热乎的,大家伙奋力清理,不时传出苍凉的军歌。 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大家伙疲惫不堪……突然,他们的对面竟然也出现了声音。 一定是村民! 打起精神,加快速度! 终于,在曙光出现的时候,路通了。 熟悉的面孔又出现了,纳昔兴奋地冲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大家伙像是错愕,随即也是狂喜。 “有药吗?”那个白发苍苍,记录村史的老头焦急问道:“孙老太太,还有好些人都病了,命在旦夕。” 纳昔一听就急了,要是没有孙老太太的劝说,哪有今天的他啊! “有,什么都有!”他背起药包,撅着屁股就跑…… 第524章 官家生意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是初入官场的年轻人,需要学习的第一课。 打通道路之后,粮食,石炭,陆续送了进来。 虽然数量还是不足,但已经可以维持了。 死一般的村子,重新恢复了生机。 “图瓦,你发现一件很了不得事情吗?”纳昔伸了伸懒腰,充满惊异道:“在这个村子里,最先送来的粮食,药品,石炭,都送给了老人,然后又分给了孩子,成年人是最后得到的。” “尊老爱幼,本该如此!不敬老,人从哪里来?不爱幼,人又往何处去?”图瓦笑呵呵道。 可纳昔却是摇头,“假如这事情发生在我们的家乡,会怎么样?” “会……” 图瓦无言以对,竟然面庞发烧,羞愧起来。 老人已经不能做事,留着他们,就是浪费粮食。 小孩子还不顶用……一国的根本是青壮年,遇到了灾难,自然要保壮丁,那才是天经地义的更高级的人道主义啊! “我开始理解,大宋的君臣百姓为什么视外面的人为蛮夷了。”图瓦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脑袋。 尽管他不愿意接受,可事实就是如此,家乡和大宋的文明差距,是全方位的。 “或许有一天,我们可能会返回家乡,把文明带回去吧!”图瓦颓然叹道,很显然,他也没有什么把握。 可纳昔却是比他有信心多了。 “契丹正在西征,他们虽然不如大宋,却也沾染了东方的文明,契丹会给西方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的。还有……我想考武学!” “武学?”图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儿,你说点靠谱的事情行不……武学可是大宋最高学府,出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一个蛮夷少年,可能吗?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竭尽全力!”纳昔紧握着拳头,斗志昂扬……就连图瓦都被感染了,远的不说了,还是先想着替百姓排忧解难吧! 当下最缺的就是燃料。 面对持续的寒潮,取暖的消耗成倍增加,原本百姓囤积的木柴都不够用了。现在山上又都是厚厚的积雪,砍伐困难,短期内根本指望不上。 所以图瓦决定,再一次向朝廷上书,希望提供更多的石炭。 类似的请求像是雪片一样,送到了户部,送到了政事堂。 首相赵鼎,次相李若水,包括兵部尚书刘子羽,户部尚书陈康伯,这几位都在面面相觑,压力很大。 “赵相公,实不相瞒,昨天的时候,我们家里买了一百块煤饼……全用红纸包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月饼呢!”刘子羽忍不住抱怨。 其他几个人都大吃一惊,这也太夸张了吧? 刘子羽无奈摊手,他又没有撒谎,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继续往外调拨石炭,且不说能不能支应……光是京城京城石炭价格暴涨,老百姓取暖做饭承受不了,也是大事情一件。 赵鼎沉声道:“既然缺口这么大,怎么就不能增加产量?” 户部尚书陈康伯无奈苦笑,“赵相公,你也知道,石炭是在地下,想要挖出来可不容易,这大冷的天,就算想增加产量,也要等明年才行。” 赵鼎长长叹息,“要是拖到明年,咱们就该回家了……你们户部给那些商人下死命令,让他们全力以赴。如果实在是缺人手,兵部这边帮帮忙。”赵鼎把目光落在了刘子羽身上。 刘子羽咧嘴苦笑,“赵相,现在救灾用将士们,挖矿还用……要是这些也是本分,可挖矿死伤太大,万一士兵们有了伤损,这个怎么算?” 皮球轮到了赵鼎这里,首相大人稍作思忖,就立刻道:“自然是按照牺牲将士抚恤……户部要告诉那些商人,尽量不要让将士们干危险的活儿。” 陈康伯点头,应承下来,只是他却暗暗叫苦,有了约束,肯定做不好的,以商贾的精明,必定趁机哄抬物价,百般推脱,他也只能尽力周旋罢了。 能让这几位重臣发愁,石炭的水可是不浅……就拿西山的煤矿来说,其中有三方力量主导……其一是宫里,其二是武学,武学的背后是军方。其三就是商贾,而这些商贾也不是以前那种普通的商人,在他们背后,也有当朝贵胄,甚至能通着天。 政事堂还没有胆子触霉头,可是在咱们赵官家的面前,就摆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大小有些类似大号的中秋月饼。 只不过这玩意外面裹着红纸,里面却是黑乎乎的煤饼。 宋代不光大量用石炭,也懂得如何让石炭燃烧更旺。 就像赵桓面前的煤饼,还有搓成鸭蛋大小的煤球,都是不错的方法……所以想靠着蜂窝煤赚钱,这个难度有点大。 买得起块煤的自然用好的,买不起的就弄点煤粉,加上黄泥,自己搓煤球自己用。 无论如何,这也算不上值钱的东西。 可是在这个冬天,情况却是不一样了。 石炭价格成倍增加,而且数量奇缺,老百姓叫苦不迭。 “刘晏,你说这一块煤饼多少钱?” “十五个铜子。”刘晏很干脆道:“这两天还在涨价,要不了几天,过二十文也是可能的。” 赵桓面色一沉,忍不住道:“就算一顿饭只用一块,一天也要六十文,还不算取暖的消耗、一个月就是一千八百文……这个开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着实不少啊!” 赵桓昂头,问道:“刘晏,你说平时就是三五文的东西,怎么就涨了这么多?” 刘晏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无言以对。 天气寒冷,各地遭灾,需求陡然增多,这都是事实。 可事实背后,还有没有别的缘由,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讲啊! 正在刘晏思索的时候,赵桓突然站起身,脸上含笑。 “既然这话不好回答,咱们就主动去寻找,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晏还在迟愣,赵桓却已经下旨,官家换上了寻常衣服,只带着刘晏,还有几个侍卫,从皇宫出来,直奔西山。 幸好没有影视,也没有直播……知道官家的人不少,可见过赵桓的实在是不多,尤其是放在了庞大的人群里,就更显得凤毛麟角了。 赵桓大可以摇摇摆摆,自信十足,来到了西山。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 可是这里却只有扑面而来的热闹。 人们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在一群人当中,竟然还有一些官吏,他们神色匆匆,显得十分焦急。 赵桓自然而然,随着这些人,到了一片房舍面前。 在这片房舍前面,有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人,他穿着厚厚的狐裘,带着皮帽子,在他的大袖里还放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不是喝一口茶水……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杨公公,兴州通判黄嘉善到了。” 小太监仿佛没有听见,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报信的要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缓缓抬头。 “黄通判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个被唤作黄通判的是个中年男子,他急忙过来,深深一躬,随后又拿出了一份公文。 “这是户部批文,让下官过来,领一千车石炭,回去救济灾民。” 小太监看了看公文,只是用单手接过,转头随意扔在了一边。 “知道了,你回吧!” 黄通判满脸苦涩,他已经来了三次了,再空手而归,怎么和乡亲们交代? “杨公公,你看是这样,我们兴州这次大雪最大,都有三尺多深……受灾百姓何止千万,这一千车石炭,也只是杯水车薪……要是再晚些时候,只怕会冻死人的!” 黄通判躬着身躯,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小太监才幽幽道:“黄通判,你说你们兴州受灾,其他地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家伙都难,不说别的吧,就拿我来说,往常都是在宫里伺候官家的,现在连屋里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受着寒风,不容易啊!” 他翻了翻眼皮,给了黄通判一个很明白的暗示。 黄通判迟疑少许之后,面色更加凄苦。 “杨公公,您的确是不容易,可谁让遭了天灾,都不容易。就当是做功德,给兴州灾民一条活路,回头自然会有一份孝敬,亏不了杨公公的。” 小太监默默听着,突然一拍桌子,冷笑连连。 “什么叫孝敬我?那是孝敬官家!我一个官家身边的奴婢,我要什么东西?黄通判,你在官场多年,不会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吧!” 黄通判咧嘴,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汇票。 一百缗! “杨公公,府库空虚,就只有这么多了,请公公不要县少。” 小太监接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立刻脸色凝重,十分不悦……这么点钱,也就打发要饭的。 他捏着汇票,等了好一会儿,见黄通判着实没有更多,他也不好扔回去。 到底是一百缗,蚊子腿也是肉! “行!也就是我好说话。”他重新抓起户部公文,又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毛笔,在上面划了两下,就交给了黄通判。 黄通判感恩戴德,连忙去后面的房舍领石炭去了。 公然索贿的这一幕,正好让赵桓和刘晏撞见,看了个明明白白。 君臣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向后退了退,赵桓才缓缓道:“你说这东西算个什么玩意?” 刘晏苦笑:“官家,他固然不算什么东西,可跟在官家身边,也就沾了仙气!” “放屁!” 赵桓很不客气道:“这东西朕根本没见过,他也就是个洗衣服刷马桶的货儿。除了皇宫,这还是西山,他就不一般了,连朕的朝臣都不放在眼里,简直可杀!” 赵官家的一句话,直接宣判了小太监的死刑。 不管他背后牵着谁,是谁授意他干的? 让赵桓撞见,全都没用了。 刘晏心里有数,又看了看四周,只见闲杂人等还不少,便建议赵桓,还是先回宫,回头再安排人彻查到底。 赵桓也从善如流,刚要走,忽然那个黄通判又冲了过来,这一次他脸色铁青,怒发冲冠,直接跑到了小太监的面前,气喘吁吁,劈手揪住了小太监的衣领。 “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一百车?” 黄通判红着眼睛质问,小太监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一百车怎么了?嫌少,一车都没有!” 黄通判气急,“户部可是说了,要给一千车的!” “户部?户部要给,让他们出,用不着来西山啊!” 黄通判脸红脖子粗,他强压着怒火,柔声道:“杨公公,这是救命的东西,好几万人等着呢!一千车变成一百车,下官没法交代啊!” 小太监看着他,双方对视了好一会儿,小太监突然笑了,“什么一千车,一百车的?给再多也没用,不还是被下面的官吏贪了!反正就是演戏,就是给那些泥腿子看的,只要他们不造反就好,你何必这么较真?” 黄通判被这话气到了,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突然,他猛地一摔,将小太监推到了一边,破口大骂! “你这个阉竖!放在以往,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的上面,也不敢专权,更不敢羞辱朝廷命官!是谁,谁给你的胆子?我一定要上书弹劾!” 小太监穿得多,并没有受伤,可他丢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 “弹劾?弹劾谁?咱家上面就是官家!你弹劾咱家,你怎么不去造反?告诉你,这西山就是官家的买卖,大大小小,都是给官家做事的。”小太监呵呵冷笑,“告诉你,也别觉得自己了不起,你和我们没什么区别。怎么,还真想为民请命?要当青天大老爷?” 黄通判被他说得怒火中烧,脸色一再变化,拳头也握紧了。 可这一次小太监有了准备,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一百缗的汇票,狠狠甩在了黄通判的脸上! “臭穷酸!你拿走一千车石炭,转手能卖上万缗,就给这点,你打发要饭的?” 黄通判瞪大眼睛,老脸火辣辣的,这点钱也是从老百姓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阉竖,这大宋的天,你还遮不住,有本事去刑部打官司!” 小太监呵呵冷笑,此刻从两边就已经冲出了许多打手,把黄通判给围住了。 “这大宋的天,还真是咱家说了算!你们把他打走!” 第525章 小太监,大贪官 一个区区的小太监,就要一手遮天,赵桓看在眼里,除了愤怒之后,竟然有些荒诞,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肆意胡来。 还真以为是中兴盛世呢? 屁! 脸打得有点疼。 赵桓紧咬着牙齿,怒火冲冲,皇帝陛下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沛然不可阻挡。刘晏看在眼里,心砰砰乱跳,周围情况复杂,还是不要惹事的好,而且这事情也的确有点麻烦。 “官家,臣想起来了,这个小太监是原来宫里的账房!” 赵桓眉头挑动,经过再三,终于压住了即将沸腾的怒火,“走,回去!” 赵桓和刘晏匆匆返回了皇宫,立刻下令调查。 不过半天的时间,赵桓就已经弄清楚了,原来赵桓在宫里有一批账房,替他计算各种账册,俨然一个小户部。 小杨太监就是其中之一,还是干得很不错的那个,因此头一批外放出去,负责核验税收。 西山煤矿自然是一项很重的税收来源,小太监到达之后,竟然靠着征税的权力,控制住了几个主要的产煤大户……产多少,出多少,价钱如何,税收多少,他全都包了。 看着汇总过来的情报,赵桓竟然气得笑了。 “朕的旗号还真有用,一个小宦官,就能为所欲为,大宋的文武百官,都是干什么的?”赵桓怒道:“去,把赵相公叫来。” 不多时,赵鼎匆匆赶来。 一见赵桓大怒,他也是心惊胆战。 “官家,莫非有军国大事?” 赵桓冷哼道:“难道一定要大事才能叫你?防微杜渐就不行吗?” 赵鼎征住片刻,忙道:“官家只管吩咐,老臣自然竭尽全力。” 赵桓深深吸口气,努力压住怒火,即便是他,对自己的老首相也要保持足够的尊重。 “赵卿……朕想问你一件事,你说朕身边的人,出去之后,当真可以为所欲为,谁都害怕吗?” 赵鼎又是一愣,这问题奇了怪了。 “官家,老臣以为天子近臣,受命前往各地,就是钦差,自然是要尊重一些……” “不是这个……是那些宦官,就是宫里不起眼的小宦官。”赵桓随即把西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鼎耐心听着,随即他也是勃然大怒。 户部已经出了公文,到了西山煤矿,竟然是一纸空文,区区小太监就能挡下来,还敢殴打朝廷命官,这是要造反啊! 阉竖何其猖獗! 赵鼎就想请旨,严查宦官。不过身为一个老牌的宰执,赵鼎的经验已经相当丰富,眼光也极其独到。 老百姓有句话叫宰相门前七品官……赵鼎当了这么多年首相,却是有另一番看法……说到底还要看主人。 就像赵鼎,他就约束比较严格,手下人绝不敢胡乱收钱,更不敢仗势欺人。 相比之下,赵桓也是个约束严格的人。 自从靖康以来,鲜有宦官专权的传言,甚至由于严格控制宦官数量,目前皇宫的太监是大宋立国以来的最低值。 许多空下来的位置找不到合适的人,不得不用女官填补。 其实从赵桓的作为来说,他真的有点圣君的气象,唯一的问题就是赵桓根本不受文官控制,也不是那么听手下人的意见,属于相当有主意的那种。 这一次提到了宦官作恶的事情,还真不能简单敷衍。 “官家,请恕老臣直言……天子身边的人,固然良莠不齐,难保不会有奸佞之徒。但人心险恶,外面有更多的人,想要打着官家的旗号,为非作歹。他们设法拉宫里的人下水,也是情理之中。到底是谁在胡来,老臣以为,还要仔细彻查清楚。” 赵鼎的话,让赵桓眼前一亮……那个小太监的行为已经是死路一条,没什么好说的。可要是有人在后面煽风点火,利用这个小太监,借助宫里的名声,胡作非为,那可是用心险恶,更要严惩不贷! 算起来,从处置万俟卨、成闵、郑家和郓王赵楷以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什么大案子了。 百官懈怠,贪墨之心涌动……看起来这个朝局要整治一番了。 “赵相公,这个案子非同小可,你要从速拿出结果,不论查到谁,都不要姑息!” 赵鼎悚然,深深一躬,这才下去。 经过了十几年的经营,大宋的官制表面上还维持了元丰改制以前的框架,可是内里却完全不一样了。 削弱相权,增加皇权,自然是赵桓一成不变的主轴。 其实这有个简便的办法,就是改政事堂为内阁,把几位宰执变成皇帝的秘书,让他们没法统御六部。说白了,就是废了属于中书门下的那颗印。 历来大印在谁的手里,谁就有最终的决策权力。 皇帝的手边放着玉玺,这就是最好的明证,可玉玺只有一颗,天下事那么多,皇帝哪里管得过来……所以原本的政事堂,可以直接决定知府以下官吏的任免,根本不用经过皇帝,最多也就是报备一下。 所以说这就是宰执权力的来源,小事情自己决定,大事情可以向天子谏言,影响决策,这就是文臣顶点的底气所在。 如果拿掉了这颗印,不管大事小情,宰执就只能建议,论起实际权柄,未必比得上六部尚书。 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宰执们也可以要求非经政事堂,不得为敕,甚至拿到封还大权……这就走向了明朝中后期的阁老政治。 赵桓也想过走这条路,不过最终他选择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把六部尚书纳入政事堂,并且授予一些重要的尚书同平章事衔。 这样一来,政事堂的规模就扩大了,形成了一种事实上的群相制。 而且由于废掉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院寺,使得六部空前强大,各部尚书,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可以和宰执抗衡,或者准确说,他们就是宰执。 靠着这一手,赵桓成功掌握了朝局,决策落实,悉数在天子手中。 可历史经验又告诉我们,有矛就有盾。 以赵鼎为首的宰执也不是傻瓜,恰恰相反,他们就在官场,论起功力,远在赵桓之上。针对六部尚书侵夺宰执权柄的行为,他们也展开了布局。 拿礼部来说,当下就有两位尚书,其一是吕本中,他主要负责兴学教化事宜,第二位尚书才是胡寅,他除了负责日常事务,还负责对外。 一部两位尚书,自然要要争夺,这时候再来一位总揽全局的宰执,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付礼部用分权的办法,可对付吏部,户部,兵部这种实权部门,就采用政事堂大会的办法,把部内事务,拿到政事堂讨论,从而削弱尚书职权。 反正就靠着分化瓦解,不停掺沙子的手段,将朝局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赵桓收拢大权,是为了革新做事。政事堂揽权,也是为了顺利落实改革,只要相得益彰,就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到了这一刻,赵鼎却是有些头疼了,说到底还是没法真正名正言顺。 除了礼部的吕本中和胡寅之外,户部也有陈康伯和王次翁两人,刑部这边有林景贞和胡闳休,兵部倒是只有一个刘子羽,可赵鼎却让枢密院和兵部合署办公,刘子羽的上头还有个张浚。 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情形。到底该交给谁,谁能妥善处理? 赵鼎思忖了再三,决定把林景贞请来。 关键时刻,这位九牧林家的人,还是能把握得住,比一般人要稳妥多了。 “官家很在意这个案子,又牵连到了宫里,你看该怎么办?” 林景贞听完之后,思忖了良久,徐徐长叹道:“赵相公,此案要想查清楚,就必须大刀阔斧,勇往直前,不管是宫里,还是政事堂,谁也不能掣肘才行!” 林景贞昂然盯着赵鼎,一句话,我能办,你能让吗? 赵鼎也是苦笑,“我也当了好几年的太平宰相了,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不少,你只管放手去查,不管多大的事情,老夫都会鼎力支持!” 林景贞沉默少许,终于用力点头,下定了决心。 “有首相的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林景贞从赵鼎这边出来,深深吸了口气。作为一个千年大族的顶级人才,林景贞对朝局自有一番见解。 赵桓登基已经过了十五年,灭了金国也有五年多了。 天下太平,百官无事,自然会出现种种乱象。 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大局,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各种足以败坏朝局的苗头如果不给掐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林景贞心中有所定计,可表面上却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那位小杨公公打了通判,竟然也没有什么动静。 看起来有那玩意儿的,也不比没有的强! 读圣贤书的,就是一群没胆子的废物。 只要够狠,够强,就能镇住他们。 官家为什么说了算? 还不是一下子杀了童贯,立了威风……虽然咱家不如官家果决,可打了个通判,威风也起来了。 小杨太监竟然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英明神武,十分了不起。 他趁着有空,竟然跑去了一处庄园。 这块地不大,只有二十亩,房舍也不算显眼,可走进去之后,顿时就让人眼前一亮,还是物理上的那种。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桌上的茶壶,茶杯,架子上的瓶子,不是黄金做的,就是鎏金的。再往里面走,有一间特别的屋子,在屋子中间,竟然有一个黄金的人像。 论起大小,和人差不多,只是还缺少脑袋。 小杨太监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望着黄澄澄的金人,露出了痴迷的神色。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个金人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某个小杨太监缺少的部位,做得格外明显突出……有高人告诉他,只要凑齐了一尊金人,供奉起来,来世就能重获男儿身。 不然没了那个东西,地府不收,入不了轮回,就只能当孤魂野鬼了。 小杨太监痴迷地盯着,只要再贪一年,到时候把金头铸好,自己就可以另谋出路了,最好是去开封,要不外放江南也行。 偷偷把金人埋好,来世就不愁了,手里有钱,好好享受一番,也就是了。 他满心算计,足足待了半个时辰,这才小心翼翼退出来,然后将门锁好,掸了掸衣服,准备出去…… 可就在他开门的刹那,一排人正好站在外面。 “你,你们?” 小杨太监扫了一眼,顿时脑袋就大了。 这帮人的穿戴表明他们是御前班直的人马,在这些人中间,还有个紫袍高官,正是林景贞! 小杨太监魂飞魄散,下意识转身,要往里面跑。 可他一个小太监能跑多快,两个士兵一起出手,按住了肩膀,直接把小杨太监拿下。 林景贞随即迈步进来,等进了屋子之后,他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多金子,这是疯了! 搜查了一圈,林景贞注意到了旁边的屋子门上有锁,一个眼神,士兵立刻砸开。 瞬间,一个无脑金人,赫然出现! 林景贞都愣了好一会儿,他下意识走过来,颤抖着手摸了摸,是真金的,又弹了弹,中间是空的,可这么大的金人,就算是空的,也有上千斤份量! 一个小太监,他如何能弄到这么钱? 林景贞猛然回头,死死盯着小杨太监,到了这一刻,这个小太监已经摊在了地上。 林景贞俯视着他,忍不住冷哼道:“好!真是太好了!你让本官都大开眼界了!” “说,你是怎么贪的?敢有一句假话,刑部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小太监又是一阵哆嗦,他还想不通,怎么就找到了他了? “回,回林尚书的话,这,这是奴婢这几年贪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帮着各部平账,有工部的账,有兵部的账,还有礼部的账,到了西山之后,有京城例外的石炭商人,他们都给奴婢送钱,多的上万贯,少的也有几百贯……这几年下来,奴婢把钱都换成了黄金……都,都在这了!” 小太监突然向前爬了两步,痛哭流涕道:“林尚书,你是个好官,你可要跟官家求情,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一点都没敢乱花啊!” 林景贞嘴角上翘,懒得跟他多话,立刻道:“去见官家,请旨彻查各部衙门!” 第526章 废除宦官 狂风暴雨,突如其来,京城诸部,几乎没有幸免。 林景贞是个什么人,其实大家都清楚,背负九牧之家的名声,林景贞做事完全可以称得上“无我无私”,就像是一柄神剑,一往无前。 在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无懈可击的二愣子。 能怎么办? 让他继续查下去吗?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因此大家伙绞尽脑汁,想办法给林景贞递话,希望他高抬贵手。 在这一群人当中,甚至包括在山海关教书的李经。 身为李纲李太师的弟弟,又是福建老乡,他说话总该有点份量吧? 对不起,李经的书信根本没有送进去。 林景贞根本不接。 他先把彻查重点放在了宫里,一口气抓了十几个太监,宛如重重的巴掌,扇在了宫里,扇在了官家的脸上。 只不过赵桓一点反应也没有,简直是唾面自干。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大家伙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毫无疑问,宫里都这样了,外面的人只怕更是要哀鸿遍野吧! 圣天子在朝,还真是压力如山啊! 唯一能跟赵桓说得上话的宦官头面人物,也就是御前押班朱拱之,老太监如今已经六十大多了,垂垂老矣。 他不想来,可又没法不来。 按理说,他一个太监,无儿无女,没什么牵挂……可事实上他的牵挂比谁都多……宫里那么多人尊着他,敬着他,指望着他。 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么多孩子,他总要庇护,不然良心不安。 上辈子造孽,托生宦官。 这辈子要是还不干好事,来生怕是要当畜生了。 朱拱之思忖再三,决定咬着牙,来见赵桓。 只是他刚刚到了文德殿,就有小太监过来,在朱拱之耳边低声道:“祖宗,岳大王来了。” “岳大王!” 朱拱之一愣神,随即脸色骤变,顿住了脚步,他有心返回,可又一想,却是没有胆子,只能硬着头皮,很凑巧,迎面正好撞见了岳飞。 相比起头几年,岳飞明显胖了一圈,脸上的肉也多了,脂肪堆积之后,原来的大小眼的毛病还好了不少,看起来竟然显得儒雅和善许多。 只是朱拱之清楚,这位就在不久前,还一口气剿杀了两个部落,铁血治理,便是蒙兀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浑身战栗,要尊一声岳爷爷。 “岳大王,这一次可是进京述职?”朱拱之主动打招呼。 岳飞含笑,“朱大官,这次你可猜错了……我是来逛亲戚的。” 朱拱之一愣,亲戚?什么亲戚? 岳飞笑道:“官家的公主可是我岳家的儿媳,老亲家请我过来叙旧,你说我能不来吗?” 朱拱之一愣神,却也明白了,怪不得岳飞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皇宫,原来官家是走的特殊路子,把岳飞弄到了京城,别说百官,就连宫里都不知道。 如此手段,也只能说官家厉害! 朝臣敬畏赵桓,也是这个原因。毕竟赵桓有着太多可以调动的力量,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渠道,可以轻松调动,打一个措手不及。 就像一些开国君主一般,为什么能做到手握生杀大权,勋贵功臣无不引颈就戮,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诀窍就在这里面。 朱拱之看了看岳飞,心中了然,知道这事情小不了了。 他深深一躬,“岳大王,你是个厚道人,有你在这里,奴婢也就不用去见官家了……烦请岳大王转告官家,宫中宦官都是没有家的人,宫里就是大家伙的家。每个人都知道一个理儿,是官家的呵护,在乎,大家伙才活得有了人样儿。离开了官家,大家伙就连牛马牲口都不如。无论如何,宫里的人,都是把官家放在最前面的!” 朱拱之一躬到地,岳飞沉吟少许,到底是伸手,拉起了朱拱之。 “朱大官放心,我会带到的。” “拜托了。” 朱拱之转身离去,背影落寞,脚步踉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妙的气息。 岳飞看着他良久,长叹口气,也转身回到了宫里,见到了赵桓。 “官家,朱公公已经走了。” 赵桓点头,“知道了……鹏举,你说朕不见他,是不是有些无情?” 岳飞无奈苦笑,他不善言辞,这时候就更不知道如何应对,“官家自有决断,臣唯有遵旨。” 赵桓朗声一笑,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鹏举啊,你就是这么无趣……早知道朕就让晋卿进宫了。” 岳飞脸色微红,躬身道:“是臣让官家失望了。” “不!”赵桓又一次摆手,哼道:“谁值得朕百分百信任,朕自己还不清楚!” 岳飞低头不语,但是脊背却更加挺直。 片刻之后,赵桓伸手,让他坐下。 君臣相对,赵桓叹了口气,“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让你进京,不是朕罩不住了,而是朕想干一件大事。” 岳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朕……朕想废除宦官!” “什么?” 岳飞大吃一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废除谁也不能废除宦官啊! 貌似宦官这行业比皇帝还早呢!秦始皇还没一统天下,不就有个假宦官嫪毐吗! “官家,臣以为宫中事务繁多,如果只是用宫女,未必能应付得来。太监古已有之,官家着实不宜废除,否则的话,宫中乱了纲常,却是得不偿失了。” 岳飞的态度赵桓并没有意外,只不过他却不能接受岳飞的看法。 “鹏举,你从天子纲常出发,主张保留宦官,可朕这里有个不同的看法,这些年来,朕主张均田平役,主张百姓在律法面前平等,反对世家大族压榨百姓……朕这些不算错吧?” 岳飞忙躬身道:“官家是千古未有的仁君,是大宋百姓之福!” “不!” 赵桓摇头,“鹏举这么说,就未必公允了。朕虽然约束别人,可是在朕这里,却未必如此。就拿宦官这块来说,为了伺候朕,就让无数孩童切了命根子,入宫侍奉……有时候朕觉得脸上发烧,比起那个山中老人,朕还要更过分,你说是不是?” 岳飞猛吸口气,无言以对。 从道理上讲,当然是对的。 从情感上讲岳飞也很厌恶宦官,更讨厌宦官专权,欺上瞒下……这话是没错的,可有一个问题,就是废除了宦官,宫里要怎么办? 让谁伺候天子? 万一真的出了点差错,混淆了天家血脉,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罪,而且还是无法挽回的那种。 “官家,臣,臣以为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赵桓微微一笑,“鹏举,其实这事情说来说去,就是把什么放在第一位的事情……朕可以告诉你,朕觉得有些东西,超过皇权!” 岳飞听到这里,神色骤然变化,他愣愣瞪大眼睛,盯着赵桓,在确认官家不是开玩笑之后,岳飞颇为感动。 甚至可以说多年来,赵桓给他的震撼太多了,但是到了今天,才让岳飞彻彻底底,心服口服,古往今来的圣君明主不少,可是能做到赵桓这一步的,却是凤毛麟角,甚至是绝无仅有! 谁都知道,历代开国君主,都会苦心孤诣,制定法规,编织官僚体系,为了长治久安,千秋百代,挖空心思。 可历史又证明,不管立法的初衷如何,要不了几十年,就会严重变形,甚至是南辕北辙,良法也会变成弊政。 抛开很多复杂的原因不说,皇帝本身就拥有无与伦比的权柄,整个朝廷制度,是围绕着皇帝一个人设计的。 祖宗家法很大,继任皇帝需要忍一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继任皇帝想要改变,又有大臣愿意配合,还真就能推翻祖宗家法……这一点熙宁变法就很能说明问题,自从神宗之后,几十年的翻烧饼,更是说明了这一点。 皇帝这个位置真的很有趣,除了开国的少数皇帝能做成一些事情之外,其余的皇帝,想要成事,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想要坏事,却是十分容易。 “说到底,良政善法,最是不容易坚持……朕扪心自问,能给后世留下什么东西?是京城皇宫?还是疆域版图?文治武功?”赵桓沉吟道:“相比之下,朕更想留下一种理念,一种态度:百姓并不卑贱,没有谁需要自残身体,来伺候别人。能在皇帝身边,也不是什么最好的福利。” “每个人都要有尊严,不论男女,不论君臣!” 岳飞悚然一惊,赵桓的话,堪称石破天惊,可是在岳飞听来,却是那么顺耳,仿佛是从心底涌出来的一般。 尽管这种想法明显违背君臣纲常,属于严重的大逆不道,但是岳飞却十分喜欢。 “鹏举,朕不能凭着天子的权力,逼迫百姓自残身躯,侍奉君王。高官豪门,富商巨贾,也就不能逼迫百姓,逢迎权贵!不许豢养奴仆,不许压榨女子,不许霸陵孩童……总之,上位者不能予取予求,不能随意践踏弱者,不能破坏社会的道德底线。在这个世道上,总是不乏趋炎附势之徒,上位者做什么,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去赞美吹捧。普通人有半点错误,就会被揪着不放,甚至逼着付出生命,还要被踏上几脚,啐几口吐沫……” “说到底,这都是人们从心里觉得,上位者合该有更多的享受,有更大的权力,可以予取予求……鹏举,在朕这里,却是行不通的。你说天家血脉,这事情很重要。可百姓之中,喜当爹的也不少。总不能为了皇宫的这点事情,就让那么多人,断子绝孙,遭受无穷痛苦,一世屈辱吧?” “鹏举,你说真的这个道理,可还讲得通?” 岳飞还能说什么,只剩下五体投地。 “官家所言,自然是极有道理,只是从古至今,能像官家一般,体恤普通百姓,把穷苦子民当成人看的天子,何其之少!” “臣,臣代天下万民,叩谢天恩!” 赵桓不愿意让岳飞下跪,可他到底没有拉住,岳飞执意行了大礼。 事到如今,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赵桓会让岳飞进京,这种纯粹的理念之论,也只有岳飞会无条件支持赵桓。 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像是君臣,更像是同志! 有了岳飞在,自然是皇宫大内,一片祥和,任何不开眼的东西,也不敢在岳飞的眼皮子底下乱来。 稳住了阵脚,接下来就是看林景贞的动作。 不出半月,林景贞递交了第一批的调查结果、 “回官家的话,内廷统计处,历年以来,合计贪墨侵吞在五百万缗以上,其中贪污十万缗的宦官,就有十七人之多!” 赵桓点了点头,“看起来就算是真的眼皮子底下,也难保清廉。” 林景贞迟愣少许,磕头道:“官家,臣不敢期满官家,这些贪墨情事,没有半点虚假……只不过贪墨国帑民财,也不只是宫里的人,甚至可以断言,他们贪的还只是一小部分罢了,还有更大的蠹虫!” 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林景贞的确是一柄神剑。 赵桓笑道:“此案自然是要查下去的,不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朕也不能护犊子,装作视而不见。” 赵桓道:“在宫里设立统计处,是因为和金人作战,调度钱财物资,数额巨大,又走国库的,也有走宫里的,从上到下,种种数字,多如牛毛,朕不能毫不知情。到了如今,国家也太平了,虽然需要清查的数据账目更多,但是在宫里设一个统计处,弄一群宦官在朕的臣子之上,到底是不合规矩。” “朕现在就下旨,裁掉统计处,他们的作为,仔细清查,如果有为非作歹,绝不姑息!” 林景贞连忙施礼,高呼圣明! “别忙,朕还有话说……”赵桓笑道:“朕不忍子民自残身体,侍奉宫中……自此之后,朝廷不再招募宦官,宫里旧人,三年之内,悉数裁撤,妥善安置。” “啊”林景贞目瞪口呆,“官家,这,这恐怕行不通吧?” 赵桓一笑,“有什么行不通的……从良家子弟当中,选出少许,每天清晨入宫做事,到了傍晚,就退出来。其余时间,悉数用女官侍奉。至于,御前班直,一切照旧。” 赵桓笑道:“其实就算按照以前的办法,使用宦官,也不是没有漏洞。侍卫,御医,总有办法的。当初仁宗晚年,一心求子,不就有人混进宫来,代工生育吗?” 林景贞当然知道赵桓所讲是对的,说起来仁宗赵祯,虽然被那么多士人推崇,说什么万般不会,只能当官家……可他这个官家,对外不能抵御西夏,平定叛乱,对内不能压制众臣,保护忠良。 甚至连家都治理不好,一个儿子没有不说,还被戴了绿帽子,怎能说一个惨字了得! 以赵桓的强悍,加上后宫的单纯,的确不可能出乱子。 林景贞的无奈在于,赵官家已经把宦官给废了,天子付出这么多,朝廷这边,又该拿什么给天子交代啊? “……” 第527章 朱熹 兵部尚书刘子羽在半月之前,刚刚办了六十大寿,他知道朝廷有规矩,便是官家都不会轻易做寿,因此只是邀请了寥寥几人。 首相赵鼎,枢相张浚都派人过来贺喜,就连曲端都派人过来,送了一份厚礼,至于和刘子羽关系最好的岳飞,没法脱身,只能派儿子岳云过来,以驸马之尊,前来拜寿,也算是给足了刘子羽面子。 只不过在席间,最耀眼的年轻人却不是岳云,而是刘子羽身边的一个小伙子。 他叫朱熹,乳名沈郎。 酒宴之后,刘子羽特意留下了岳云,把朱熹重新引荐给岳云,并且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老夫花甲之年,执掌兵部也快十载了。枢密使张相公无论年纪,还是手段,都远胜于我。加之近年身体也不好,我有意告老还乡,优游林下,过几天安生日子。” 岳云闷着头,没有说话。 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世人皆知岳云是岳飞的长子,是赵桓的女婿,但是却很容易忽略,这位驸马爷还跟太子赵谌走得很近,甚至干脆说,岳云和赵汾,属于赵谌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两根台柱子。 有了这层身份,岳云就注定了属于下一代的人物,没必要在朝堂上有什么表现。 像兵部尚书这种高位,可不是岳云能置喙的,多说一个字,都是过格。 不过好在刘子羽也清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对岳云道:“我退归林下,不在乎自己的亲子,唯独担心这孩子。” 他再度把朱熹拉过来,向岳云介绍。 朱熹今年刚十几岁,生得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尤其是在右眼下面,有几颗痣,好事者就说这是北斗七星。 眼下生星,这是宰相才有的地位,日后必定能宣麻拜相。 当然了,别人不会凭空赞许逢迎。 朱熹的确有些了不起的地方,他很会读书,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孝经,而且这位小神童还在封面上写下“若不如此,便不成人”的话语,堪称志存高远。 朱熹的父亲叫朱松,曾经在吏部干过,在几年前朱松病死,他临死的时候,就把朱熹托付给好友刘子羽。 刘子羽对待朱熹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亲自掏腰包,给朱熹建了座二层书楼,让他在里面专心读书。 而且刘子羽还动用自己的关系,帮朱熹寻找各种书籍,包括最新的著作……一句话,才十六岁的朱熹,已经算是满腹经纶,装了一肚子学问了。 刘子羽对朱熹的程度心知肚明,十分喜爱,甚至收为义子。 他坚信此子日后毕竟不可限量。 刘子羽想致仕,他最挂心的就是干儿子朱熹。 要是在几年前,凭着刘子羽的份量,大可以直接把朱熹推荐给赵桓,在皇帝身边办事,日后的前程自然不用说。 可是现在却是不行了,刘子羽只能想办法走岳云的门路,从女婿入手,接近老丈人,走一条终南捷径。 刘子羽想得很好,可他有点低估了岳云的耿直。 “刘世叔,最近几年,天下太平,官家勤于内政,官吏任用越发有了规矩。有学问不一定能当好官吏,想要入仕,不如走科举之路,从州县起家,积累资历本事,自然有大展拳脚的时候,水到渠成,总好过揠苗助长。” 这话一出,刘子羽顿时老脸通红……他是的确疏忽了,眼前这小子可是岳飞的儿子啊!刘子羽只能咳嗽,掩饰尴尬。 正在他想要岔开,只当没说的时候,朱熹竟然深深一躬,主动开口道:“朝廷百官自然是要按照规矩升迁……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行台,还有燕王的治下,也是如此?” 岳云笑了,他看着年轻的朱熹,朗声道:“行台要和蛮夷打交道,燕国苦寒,你一个白面书生,未必能受得了,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又是一盆冷水,让岳云没有想到的是朱熹居然没有气馁,而是继续道:“白面书生未必不能辅君报国!当下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岳云眉头挑动,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什么机会?” 朱熹朗声道:“驸马,官家废除古已有之的宦官,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岳云紧皱着眉头,迟疑地看向朱熹,这小子还不到二十岁,他是信口雌黄,还是真看出了机会? 刘子羽两手一摊,也没了主意,他只说要把朱熹推荐给岳云,却没有预料这小子会自作主张,不按套路出牌……要是寻常人,刘子羽早就呵斥了。 无奈他实在是太喜欢朱熹了,就只能看着他表演。 “岳驸马,历代主张释放奴仆,善待百姓的明君贤臣所在多有。无论是文景之治,还是贞观之治。都有释放奴仆,充实户籍的举措。可历代到了最后,都不免名门大族,藏匿丁口,豢养奴婢,成为为祸一方的巨室,这里面的缘由驸马可曾想过?” 岳云笑了,一个远比自己年轻的家伙,居然要给自己上课,也着实有趣。 “你有什么高见?” 朱熹笑道:“高见谈不上,只是一点浅显道理罢了。说到底,还是上行下效,将心比心。官家能废除宦官,从宫里清除了奴婢。试问天下还有谁敢豢养奴仆?难道他们比官家还要尊贵?” “自古以来,宦官为祸,所在多有,秦朝有指鹿为马的赵高,唐代有宦官乱政,废立天子,把持神器。历代苦心焦思,无不想要彻底解决宦官之乱。本朝约书算是很严格的,可到底不如官家的这一手高明,彻底废除宦官,这可是值得载入史册的大事,甚至还要胜过光复燕云!” 朱熹喜气洋洋说着,却不提防,岳云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这小子也不会说话啊,光复燕云可是我爹的壮举,怎么?废除宦官,就比这个还了不起? 朱熹看出岳云的迟疑,他朗声一笑,随即伏身道:“驸马,自从废除宦官这一刻开始,我大宋疆域之内,可以宣称万民如一,再无贵贱之分……驸马还以为这是个小事?” 岳云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渐渐凝重,忍不住思索起来。 废除宦官,大家伙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朝局变化上面,尤其是力量对比,权力如何重新划分…… 可是让朱熹这么一说,做事让岳云悚然一惊。 岳云也读过一些书的,所谓孔孟之道,也是懂一些的,儒家的核心是讲礼仪的,孔圣人也是希望礼乐教化,复兴周礼,从而天下大治,百姓安康……老夫子还为此奔走一生。 很显然,儒家思想有很多好东西,不然也没法千年不衰。 可是在种种主张背后,儒家有一个问题,他们是讲究等级的,是有尊卑的。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儒墨之争,墨家主张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以兼爱攻击儒家的仁爱,说儒家虚伪。 当然了,儒家的反击也很犀利,孟子就攻击墨家,说你们把自己的父亲等同别人的父亲,都一样对待,这岂不说是对待自己的父亲没有了特定的尊重,这不就是无父吗?既然无父,必然无君,所谓墨家的主张,自然是大逆不道了。 毫无疑问,儒家赢得了胜利,成为了显学,其余百家之学逐渐消失。 只不过这事情还能不能仔细推究一下呢? 儒家攻击墨家的话术,有没有漏洞呢? 其实还是有的,所谓兼爱,一视同仁,不是说你给自己的爹一碗肉,也要给别人的爹一碗肉吃……子女孝顺父母自然是可以的,也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要问的是,自己的爹,和别人的爹,在人这个维度上,是不是平等的? 地位可以不同,但人格尊严也有差别吗? 不知道墨家先贤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可儒家却是想过的,而且给了答案,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所以在儒家的视角下,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虽然也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但是历代在“民告官”这件事上,老百姓都是吃亏的。 国法如此,宗法就更是如此了,几乎掌握了宗法大权的族老,可以予取予求,生杀予夺,不用担负任何罪责。 说来说去,任何一门学问都是很博大的,都可以有无数种解释。 单纯讨论理论本身好坏,半点意义都没有。 关口是要弄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站在哪个位置上……你要是一个普通人,认同儒家的爱有差等,认同宗法规矩,认同长辈可以支配你的一切,当你被绑在祠堂,接受毒打的时候,大约就不要祈求青天大老爷救命了。 毕竟你的选择就是自己主动走上供桌,充当祭品,怪不得别人了。 其实再看看那些打着复兴传统文化旗号,极力把孔孟之道,甚至三从四德请回来的人,处在什么地位上,也就心知肚明了。 当你接受贵贱差别的时候,当你仰望上位者,希求一点恩赐的时候,如果来的是某些福报,那只能说求仁得仁。 “再无贵贱,再无贵贱……”岳云念叨了两边,突然惊问道:“既然如此,儒家之说,只怕要土崩瓦解,千年显学,怕是要换一换了。” 朱熹却是摇头,“驸马,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往后的儒者大可以不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讲见贤思齐,讲三人行,必有我师。” 岳云大诧,脱口而出道:“那还是儒家之学吗?” 朱熹听闻大笑反问:“莫非驸马以为二程之学,是孔孟正统吗?” 岳云大惊失色,直到此刻,他对这个年纪轻轻的朱熹,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你这是大逆不道!” 朱熹坦然一笑,“驸马,在下只是想想罢了,官家才是真正做这事的人!” “你?你诽谤官家!” 朱熹断然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驸马,这几年在下都在苦心读书,我记得早些时候,官家便让衍圣公修书,主张平均田亩,仁爱百姓;随后吕好问吕相公也在修书,他着重制定律法,在各种量刑上面,也强调不论身份,人人一致。” “随后还有新的气理之说,排斥鬼神,批驳轮回……又推行教化,鼓励进学读书。前些时候,官家推翻了登州阿云案,处死了一个杀死孙女的祖父,这是在强调男女一致,推翻宗法。” “如今又废除宦官……一路走来,官家始终如一,看不明白的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岳云骤然变色,朱熹梳理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对的。 甚至岳云知道更多,比如说赵桓喜欢用人民取代臣民,不就是明证吗! 只是直到废除宦官之前,大家还都觉得赵桓只是约束官吏,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在这套儒家纲常之下,得利最大的就是赵官家自己。 哪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可是经过朱熹的点破,让岳云惊骇非常,或许自己的岳父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吧! “朱熹,你年纪不大,却能想到这么多东西……看起来刘世叔真是教导有方啊!” 在一旁听着的刘子羽都傻了,他对天发誓,这些话真不是他教的,他也不知道,朱熹在这几年都干什么。 你不好好学诗词歌赋,道德文章,瞎琢磨这些事干什么? 对于义父的疑问,朱熹只有苦笑。 生逢大世,还是只想着当官,只想着一时的荣华富贵,那格局未免也太小了吧! 既然猜到了官家的意思,就该大刀阔斧,勇往直前。 他还记得当初虞允文也是大胆上书,才成为天子心腹,后来又在太子身边做事的。 有珠玉在前,他怎么甘心落在人后! 岳云长长出口气,随后冲着朱熹一笑,“看起来是一定要让你见见官家了。” 终于能真正走上终南捷径了,年轻的朱熹分外激动,一张小白脸都涨红了。 他反复思量,不断演练,自己见了官家,到底要如何应付? 这段时间,的确事情太多了,哪怕是岳云出面,也足足过了半个月,才见到了赵桓,很凑巧,这时候岳飞接管了皇宫。 他也略微迟疑,但是并没有拦着岳云。 就这样,朱熹出现在了赵桓面前。 而赵官家也是满脸笑容,询问道:“朕听闻一句话,叫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你意下如何?” 朱熹顿时一怔…… 第528章 立法 朱熹被赵桓问得有点不知所措,他能听出官家似乎有问罪之意,天可怜见,他还不到二十岁,此前一直读书,断然没有胡言乱语过。 官家怎么会对他有偏见? 而且这两句话,也,也的确有出处啊! “启奏官家,这,这话虽然是程子之言,草民却是不敢苟同!” 赵桓眉头挑了挑,追问道:“为什么?” “回官家的话,妇人替丈夫守节,自然是应该的,礼法如此,可落到每个人身上,也未必然,不可墨守成规,食古不化。” 赵桓的思忖之色,更加深重,略沉吟之后,“你觉得儒家纲常如何?” “这个……纲常之于天下,不拘学者,便是普通百姓,也该努力修行,以求诸般行事,符合纲常。然则世间万般情形,未必尽数归于纲常之说,草民……草民以为在纲常之下,还有一套东西。” 赵桓随口道:“可是国法?” 朱熹昂起头,认真道:“官家圣明!” “你怎么猜到的?” “回官家的话,自从衍圣公修书以来,吕相公修法,赵相公颁布朝廷新规……只需要多读读邸报,自然能悟出官家的心意。” 赵桓沉吟了少许,竟然站起身,笑呵呵走到了朱熹面前,把他给拉起来了。 面对官家赞许的目光,朱熹竟然有些惭愧,忍不住低下了头。 赵桓的笑容却是更加明显。 其实他曾经也一直以为是朱熹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这些年翻阅了种种书籍,听着身边的儒臣讲解,赵桓已经知道,这是程颐所说的。 而且仔细研究程颢的原意,也不是要束缚妇女,禁锢女性。 有人问程颢,是不是寡妇不可以再嫁,程颢说然,他认为男人主动娶寡妇,在男人这一边,算是失节。寡妇主动嫁人,也是失节。他是各打五十大板,男女都有错。 然后继续询问,如果寡妇无依无靠,活不下去,能不能改嫁? 程颢这才说唯恐日后会有人说闲话,所以还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光看程颢的这番话,也不能说这位程先生就对妇人改嫁恶意满满。 那再看朱熹呢,有人拿这事问朱熹,朱熹回答说: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然自知经识理君子观之,当有以知其不可易也。 朱熹也说得很明白,放在俗世之上,跟普通百姓讲饿死事小,着实迂腐。 但是对于研究经学的儒者来说,应该明白将道德节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胜过生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真正瞧瞧朱熹说了什么,多半会替他感到委屈,有些屎盆子是真的不该扣在他的头上。 朱熹和孔夫子有点类似,都是挺开明豁达,通情达理的两个小老头。 只不过当他们的学问成为显学之后,就变了味道。 人们不会研究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将他们的话语断章取义,弄成一个标题党。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不管怎么样,就是要守妇道,不许改嫁。 不服气吗? 这可是朱子说的。 相比起复杂的学问本身,这样简单明了,更容易传播执行,也更乐于被一些手握宗法大权的士绅地主接受,成为了他们作威作福的理论来源。 很冤枉吗? 貌似也不能这么看。 孔老夫子一生致力恢复周礼,恢复那个等级分明的周代社会,毫无疑问,孔夫子是代表了少数上层人的利益。即便有些爱民之言,那也是出于对财产的爱护,要可持续剥削。 到了朱熹这里,那就更不要说了,他穷极一生,追求的天理,也无非是想永远巩固士农工商的差别,让等级深入人心,安于现状,放弃人欲……说穿了,还是对底层的pua罢了。 弄清楚这些,也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一个注定被压榨的底层,替上层利益代言人鸣不平,这该是一种何其血栓的行为! 赵桓本来对朱熹就没什么期待,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和他聊了之后,赵桓发现这小子不光读书多,而且还挺通情达理。 这样的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十足的人才,值得栽培! 赵晗微微含笑,“纲常在上,国法在下,就能天下太平吗?” 又是一道难题。 朱熹略沉吟,就摇头道:“官家,草民年幼,还不懂如此才能求万世太平。只是草民想来,历代法令未必不严明。只是天长日久,不免背离初衷,以至于南辕北辙,大相径庭。说到底,还是要落在人上面。” “哈哈哈!” 赵桓仰天大笑,“很好,就凭你这番话,也值一个中书舍人。留在朕的身边,替朕处理一些事务,草拟旨意,如何?” 朱熹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他想要的终南捷径终于出现了。 虽说赵桓在用人上面,越发规范。 譬如武将,一定要有战功,还要在武学表现良好。有功劳,有本事,这才能顺利高升。放在文官这边,一样要有地方的行政经验,做出了业绩,才能平步青云。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路子是很合适的。 可问题是朱熹有更大的野心,要有更高的成就……他可以去地方历练,可以积累经验本事,但是却有一个前提,必须找到赏识他的,抱上大腿,这才能平步青云,无往不利。 不得不说,朱子的脑袋瓜子,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启奏官家,草民年幼无知,又不通朝政,只怕暂时还不能胜任。草民斗胆,想请官家准许草民再读几年书,多学一些道理,再来给陛下尽忠!” 赵桓忍不住笑道:“你可知道,在朕身边办事的都是什么人?” 朱熹愣了一下,还是低头不语。 赵桓自顾自道:“最初的时候,吕颐浩吕相公在朕的身边,接着有张浚张相公,赵鼎赵相公,还有胡尚书他们……这可都是位列宰执的重臣,你就不想和他们一般吗?” 朱熹的心砰砰乱跳,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当真拒绝了,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只不过在沉吟片刻之后,朱熹还是摇头。 “官家,草民以为,身逢盛世,这是草民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只求为官,未免辜负了上天恩泽。” 赵桓忍不住大笑,“你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怎么,连宰相都看不起?” “不!”朱熹连忙解释道:“回官家的话,草民哪敢小觑宰执。只不过草民觉得官家励精图治,我皇宋焕然一新,和从前历代都不相同。如此大世,如此剧变,若是不能好生归结,写下来,传流后世,实在是千古遗憾。” 赵桓再度一喜,朱熹这小子还真有思想家的敏锐啊! 且不论他主张什么玩意,朱熹的学说能统治几百年,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只要他的屁股不歪,一切都好。 赵桓想了想,点头道:“你既然有这个志向,朕自然要成全你。只是朕也有一个想法,仅仅拘泥在圣贤之学上面,恐怕还不能说明白本朝的事情。朕自提倡气理新说以来,一直在鼓励科学技艺,鼓励推陈出新,如果修书,这也是断然不能忽视的东西……甚至还要重于圣贤之学,你明白吗?” 朱熹悚然点头,他当然清楚。 “草民必定苦心读书,学贯古今,为官家鞠躬尽瘁!” 赵桓脸上带笑,朱熹这小子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光是死读书也不行,朕就给你一个题目,你说这废除宦官,此举如何?” 朱熹没有半点迟疑,立刻道:“回官家的话,天子废除宦官,再无奴仆,此乃天子圣德,吾皇仁德,冠绝古今,虽汉文帝也不如远甚!” “你倒是会拍马屁。”赵桓笑呵呵道:“你去写一篇文章,尽快交给朕吧!” 朱熹连忙答应,简直受宠若惊。 他最想当的,也就是赵桓的文胆,用自己的想法,去影响官家,乃至改变官家,这也算是另一种帝师。 朱熹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加上这么大的诱惑在眼前,三天之内,就把文章送到了赵桓手里。 赵官家看过之后,竟然在第二天,就下旨召集了所有重臣,从宰执诸公,到六部尚书,悉数到场。 赵桓首先满脸含笑,“赵相公……朕在当初,还和金人交战之时,就主张清丈,废除奴仆。随后朕又改革军制,废除了勇敢效用,也废除了部曲家将……你说,我大宋还有奴仆吗?” 赵鼎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大宋之开国以来,爱惜百姓,有钱人家的丫鬟仆妇,多为雇佣,不许主家随意打骂,更不能草菅人命……相比之下,我大宋体恤百姓,已经远在汉唐之上。如今又有官家的诸般作为,可以说天下万民安康,百姓和乐,没有奴仆卑贱,实在是吾皇圣德,冠绝古今!” 赵桓朗声大笑,“赵相公。你这是谬赞了。其实朕还清楚,有些地方依旧积习难改。而且就算没有了奴仆,也不见得天下人都能一样拥有尊严,我们还差得太远。”赵桓随即又笑了,“当然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向前走了一大步,值得庆贺。” 赵桓说完之后,又扫视群臣,昂然道:“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朝中官制也要调整一番,唯有如此,才能跟得上局势变化,诸公以为然否?” 来了! 早有聪明人猜到了,赵官家把宦官都给废了,不可能没有大动作。 “朕的身边没了宦官,却也不能没有办事的人……朕打算挑选几个学问人品都好的臣子,组成内阁,替朕管理宫中事务,整理奏疏。” 众人一愣,尤其是政事堂诸公,更是大惊失色。 有内阁,政事堂自然就是“外”了,只要官家愿意,把政事堂的印交给内阁,他们这些宰执就成了摆设了。 赵桓却是直接道:“你们不必胡思乱想,内阁就是负责宫中事务,断然不会侵夺政事堂权柄……暂时由刘晏统领,等文臣补充完毕之后,朕会另外安排。” 赵桓的信誉还是很不错的,大家不觉得他会撒谎,其实只要赵桓不乱来,后续皇帝根本没有这个威望,想要改变,是几乎不可能的。 大家伙松了口气,可下一秒赵桓的话,却让他们凛然吃惊。 “既然天下万民平等,人人皆有为人尊严……朕以为应该重修律法,按照平等原则,改变法令,凡是有抵触的,都要修改。” 赵鼎忙道:“此事刑部会妥善处理。” “不!” 赵桓摆手,“刑部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刑部既制定法令,又要执行法令,难保不会有舞弊之举。从此往后,在刑部之中,单独抽出一个法部……”赵桓目光巡视四周,最后对吕本中道:“吕尚书,这个法部尚书就是你了!” 吕本中忙上前躬身,他没有立刻谢恩,而是道:“启奏官家,法部立法,该有什么依循,还请官家示下。” “具体立法,自然要合情合理,要万民平等,要听取各种意见,保证法令切实可行……但要说最重要的,自然是以人为本,惩恶扬善,捍卫公义,扶住弱小。” 吕本中略思忖,便觉得热血沸腾,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做好了,可是要万古流芳的。 “臣领旨……谢恩!” 吕本中大礼参拜之后,推到一旁,开始盘算起来。 赵桓却是笑容不减,继续看向其他人,“六部之中,抽出了一个法部,也就是说,不用拘泥六部格局……朕打算从户部再抽出一个民部,专门管理天下户政。” 听到这话,众人都已经无言以对了,这可不只是增加一个法部,一个民部这么简单……而是整个官僚体系都会被打乱,要重新改组。 有人自然会飞黄腾达,成为新贵。 可有人的权柄也会被削弱,尤其是那些六部中下级官员,手上的权力肯定会被分出去无数。 官家的大手笔,还真是让人惊叹啊! 赵桓不紧不慢道:“光是添这两个部,还远远不够,为了教化百姓,自然要增加教化部,原本的礼部也要拆开……总而言之,朕是希望大宋至少能有十位尚书……赵相公,你们政事堂可要拿出方案才是!” 第529章 户部内斗 赵桓责令政事堂改革官制,而在这个当口,太子赵谌也返回了京城,除了他之外,虞允文和赵汾也回来了。 太子一系回京,又给这个急剧变化的朝局投下了一颗超大手雷。 官家要干什么? 莫非是要给太子铺路? 还是说太子的党羽牵连其中,要一网打尽? 人们浮想联翩,完全弄不清楚上面的意思。 倒是赵谌,他很淡定,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剃了胡须,换上了大红的朝服,捯饬得少年感十足,这才去见老爹赵桓。 赵桓只比赵谌大十几岁,加上他状态还不错,如果俩人凑在一起,不像父子,更像是兄弟,把胡须剃了,立刻就有了差别。 赵谌还是挺了解他爹的,而且剃了胡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还太嫩,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想求老爹放过。 只不过赵桓何等敏锐,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小心思。 “你在萧塔不烟的手下,大刀阔斧,可是杀了不少人吧?” 赵谌无奈咧嘴苦笑,“父皇,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岳父驾崩,事情太多了,少不得要孩儿帮忙。” 赵桓呵呵一笑,“你那是没办法吗?我听说你留了络腮胡子,穿着白袍,不是挺乐意的吗?” 赵谌无奈苦笑,“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啊!” 赵桓冷哼,“用不着找借口,你观察那边,情况如何?” 赵谌打起了精神,甚至有点神采飞扬了。 “父皇,进军还是很顺利的,拿下了巴格达之后,就向四周用兵,高加索,大马士革,小亚细亚……前锋已经打到了地中海东岸。正筹划着,想要攻击君士坦丁堡,把拜占庭给灭了!” 赵桓不动声色,不咸不淡道:“能打得下来吗?” “这个……还要看父皇愿意帮多少忙了。” 赵桓摇头,“我帮忙就有用?” 赵谌讪讪……在大石驾崩之后,萧塔不烟接过了大旗,继续领兵西进。尤其是在攻取了鹰堡之后,声威大振。 许多城池根本不敢对抗,直接打开城门,欢迎辽兵进入。 在用兵作战上面,萧塔不烟比她丈夫还要高明三分。 只不过她终究不是耶律大石。 相比之下,耶律大石对辽国有着强烈的感情,十分怀念大辽。所以在大石的治下,是鼓励按照契丹风俗生活的。 他甚至借助一些儒者,编写教材,设立学堂,培养自己的官员。尤其是强调使用契丹话。 如果不懂契丹话,说汉语的也行,都能得到重用,平步青云,升官极快。 这些人构成了辽国的核心。 可是随着大石驾崩,萧塔不烟掌权,她渐渐放松了大石的国策,她鼓励手下契丹诸将,娶当地贵族女子为妻,主张移风易俗,穿着当地服饰,过当地节日,主动融入。 除此之外,萧塔不烟还大量增加了军中土著的比例,靠着这帮人充当前锋,一路所向披靡,宛如旋风一般,建立起堪比大宋的强国。 萧塔不烟的选择自然是没什么错。 任何一个征服者,都会想着减轻统治成本,譬如辽国,拿下了燕云十六州之后,不就推行了南面官吗! 当然了,结果如何,也就不用多说了。 “照这样下去,西辽还能撑多久?” 赵桓发出了拷问。 赵谌不敢儿戏,他皱着眉头,认真道:“父皇,像耶律奴哥、萧斡里衍这些老臣也都上了年纪,十年之内,也会凋零,其余契丹贵胄也不过二三十年而已。孩儿不敢说西辽还能撑多久,但是到了第三代人,辽国也就不剩什么了,最多成为第二个塞尔柱突厥,苟延残喘罢了。至于契丹这个族群,耶律大石强行续了几十年命,已经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赵谌说完之后,也不免落寞……他去了鹰堡,见了萧塔不烟,也见到了陆宰,结合当地的情况,也总结出不少的东西。 其实具有同化能力的也不只是中原一家……就比如人家三哥,不管谁打进去,人家都跪地投降,随后征服者都会接受种姓那一套,从此高高在上,过着简单枯燥的生活。 至于欧亚大陆中间的这一块,也是群雄逐鹿,豪杰并起之地……匈奴人去过,突厥人去过,蒙古人也去过……至于最终的结果,这些征服者虽然成功了,却也失去了自我,融入了当地之中。 中原和这些地方最大的不同,是在融合了其他民族之后,还能大致保持自己的文化传统,并没有失去自我,这一点尤其可贵。 耶律大石还活着的时候,赵桓就跟他讲了许多,还给他派遣过儒者,帮着他维持契丹人的数量。 只不过有些事情,依旧难以避免。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支持萧塔不烟?”赵桓淡然道。 赵谌的心一颤,随即低下了头,陷入了思忖。 他很早就清楚,父皇支持西征,最根本的还是像扩大东方文明的影响力,争取同化一些民族,让华夏的文明圈扩大。 若只是为了开疆拓土,大可以组建几万精兵,选派猛将西征……一路打下去,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很辉煌的一笔。 但是随着军力衰颓,这样的征服也就到头了,根本维持不下去。 而且历经战乱之后,大宋的百姓还很穷苦,家底儿也不丰富,赵桓不大可能以劳民伤财的方式,往自己脸上贴金。 如今萧塔不烟渐渐违背了赵桓的想法,和大宋之间,南辕北辙,似乎分歧也就在所难免了。 “父皇,孩儿以为不能放手,更不能和西辽翻脸。” “为什么?”赵桓声音低沉道。 “父皇,孩儿的理由有二……其一,大宋终究不能拘泥中原一地,我们还是要开疆拓土,光大祖宗基业,建立起远迈汉唐的强国。不管西辽的策略如何,有他们在,我们要做事就会容易许多。不然一旦当地人起来,灭了西辽,我们除了用兵,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桓眉头挑了挑,并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赵谌的观点。 这位太子倍受鼓舞,他又道:“父皇,还有一点,这些年来,我们给西辽提供的钱粮军饷,怕是有千万之巨,这么大的投入,不能打了水漂!” 赵桓怒道:“千万之巨?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你弄出去的?” 赵谌讪讪苦笑,他可不敢否认,不过赵谌也有自己的道理,“父皇,陆宰可是说了,光是这几年通过丝绸之路,流入大宋的金银就有千万两。而且西辽又拿出几百万两订购大宋的军械,算起来咱们也不吃亏,甚至还赚了不少哩!” 啪! 赵桓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你想什么呢?千万两投出去,赚个几百万两回来……那是商人干的事情,不是当皇帝能干得出来的,我们要的是一本万利,是无本万利!懂吗?你要是连这点格局都没有,凭什么继承皇位?凭什么坐稳龙椅?” 赵官家似乎真的怒了,他疾言厉色,而起他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所谓储君,到底还是要当皇帝的! 虽然赵桓还不算老,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布局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这一次动官制,等一切都差不多之后,就差不多退位了。” 赵谌吓得站起来,脸色煞白,惊恐万状,“父皇,使不得,使不得啊!” 赵桓摆手,“别大惊小怪的,就算我一直不退位,又能坐多少年龙椅?早晚还是要你来扛着的。更何况官制改革可不是小事情,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未必能完成。” 赵谌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毕竟面对着当下的朝局,他是真的没有本事扛起来。 就算是硬要去坐,也会伤痕累累的。 “虽说你还有时间,但也不能懈怠,尤其是一些关键的东西,你要好好学了。” 赵谌凛然,一个天子,需要有什么样的能力? 雄才大略,慧眼识人,还是勤于政务? 赵谌也说不好,他在西辽,看到的更多是杀伐果决,就是比谁更狠,谁更敢杀人。没有人会同情弱小,也没有谁会尊敬君子。 老实就活该欺负,弱小就是原罪。 赵谌虽然也在萧塔不烟的要求下,干了不少这种事情,甚至挥手之间,灭掉一个部族,也是有的。 但是赵谌却还是不习惯,他渐渐的有些向往大宋的君子政治了,哪怕那些文人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倾轧陷害,也比整天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要好。 说实话,该怎么选,他也糊涂了。 “父皇问你一件事,你说当下户部的开支,是怎么运作的?” 赵谌愣了少许,低声道:“据孩儿所知,最近几年,父皇要治理黄河,要在北方兴修水利,还有不少工程,开支还是很大的……总体上户部开支不能超过百分之十,量入为出吗!” “哈哈哈!” 赵桓突然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糊涂的地方了……多少年来,朝廷几时量入为出过?” 赵谌瞪大眼睛,“那,那朝廷是怎么做的?” “自然是先想尽办法敛财,然后再一年之内,努力花光就是了。” “什么?”赵谌大惊,“父皇,花钱总不能胡来吧!如果没有需要也给花了,那岂不是浪费?” “浪费就浪费,反正又不是自己的钱。”赵桓笑道:“如果剩下了钱,花不掉,那就代表着不需要这么多钱,明年的预算就会削减……预算减少,就代表着这个衙门重要性下降,从尚书到普通的吏员,都会没面子的。” 赵谌听得目瞪口呆,“那,那以前抗金的时候,也是这样?” 赵桓一笑,“可能更糟吧!那时候南北商路断绝,每年减少的商税有几千万缗……可真的减少了这么多吗?谁也不知道。甚至我下旨京城不许酿酒,可江南和巴蜀的酒税也都没了,你说有趣不?” 赵谌是真的吓到了,抗金的时候,他还年轻,不太清楚这些事情。后来父皇斩杀了万俟卨,处置了一大批贪官,赵谌就觉得当时是海晏河清,万众一心,君臣一体…… 可今天听父皇这么一说,赵谌立刻就傻了。 “父,父皇,既然有这么大的弊病,咱们又是怎么打败金人的?” 赵桓哂笑道:“傻小子,你当两国相争,是好的战胜坏的吗?不是的,真正的两国相争,就是比谁犯错更少罢了!你爹最大的本事,也就是维持上下和睦。至少军中没有公开分裂成东西两路,没有彼此攻讦,互相杀戮罢了。” 赵谌大诧,良久,才从震撼之中,清醒过来,渐渐的,也有了一丝丝明悟……父皇是真的不容易! 什么中兴雄主,裱糊匠罢了……只不过赵桓的手艺更好,而且一言九鼎,不像对面,一大堆的项目经理,吵成了一团,就算某些人的本事远胜赵桓,也被一群猪队友给拖垮了。 “父皇,孩儿斗胆请教,这一次改革朝廷官制,是不是要彻底铲除多年积弊呢?” 赵桓摇头,”说彻底解决,是高看你爹了……最多是阶段性清算一下……各部衙门,从上到下,花钱都是如此。这也是他们要贿赂宫中太监的原因,其中有多少烂账,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朕总要整顿一番,尤其是眼下的六部,权柄实在是太大,弊端也太多了,想不贪都难啊!” 赵谌凛然,他似乎也有心得。 “父皇,就拿吏部来说,吏部执掌百官铨选,升迁在他们,考评还要靠他们……知府以下的官吏,甚至不需要吏部尚书过问,只要下面的郎中拟定名单,就可以通过了。还有礼部,如今礼部不光是负责科举考试,还负责地方兴学事宜,提学官是他们派的,各地的乡试也是他们安排人主持。” “更不说户部,兵部,工部……父皇,这些部衙,只怕早就弊端重生了吧?” 赵桓只是一笑,一切又尽在这一笑之中。 三天之后,第一道惊雷炸响,户部尚书陈康伯弹劾同掌户部的王次翁,指责他侵吞关税,共计五百万缗! 王次翁随即上书辩解,称真有此事,会自己进入天牢大狱…… 第530章 通倭 文德殿,赵桓一身宽松的道袍,甩着大袖子,飘然而至。 当了十多年天子之后,赵桓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他厌倦了繁琐的朝服,除了正式大朝,或者重大典礼,他基本上都是穿些宽松的棉布道袍,只图舒坦。 朝中大臣也管不了他,倒是民间很多人私下议论,果然是赵佶的儿子,这爷俩一个癖好,不出意外,赵桓也继承了道君皇帝的光荣称号。 不过真正的近臣都明白,赵桓随意的穿戴,其实是释放一个信号,就是皇帝没有那么尊贵,属于一种亲民之举。 尤其是在召见朝臣的时候,穿的随意,言语也就可以随意一些,哪怕说得过了,也不用害怕。 咱道君皇帝是很有心胸的。 这和初登大位时候,谨小慎微,处处端着,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了。 “陈康伯,你执掌丁口田亩,又有同平章事衔,位同宰相,举足轻重,你现在弹劾同为户部尚书的王次翁,不管真假,你们二人不光不能共存于户部,只怕都没法并立朝堂。朕注定要失去一位重臣,朝堂注定要动荡一段时间,朕心里可不好受啊!” 赵桓坐在龙椅上,上身前倾,双手交叉,仿佛杂乱的内心。 陈康伯直竖竖跪在面前,他沉声道:“官家所言极是,臣承蒙皇恩,执掌户部。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纵容奸佞,为祸朝堂,臣生死事小,这个小人,臣必须铲除!” 他伸手怒指王次翁。 王次翁由于没有同平章事衔,所以比陈康伯矮了半头,但是他也执掌户部一半的工作,诸如商税,关税,预算,这些都在他的手里,论起权柄,一点也不小、 而且随着商税越来越多,王次翁的影响力甚至有超越陈康伯的趋势。 “官家,臣出身州县,一路高升,承蒙官家恩典,才能成为一部尚书,为国理财,臣不敢说殚精竭虑,却也是小心翼翼,唯恐有半点差错。臣深知一世清名的重要,陈尚书污蔑臣为小人,若是不能证明清白,臣又有何面目留在朝堂?臣,臣请官家做主啊!” 王次翁说完,匍匐地上,泣不成声,委屈的和孩子一般。 赵桓深深吸口气,王次翁说得没错,他是地方官出身,在抗金过程中,由于输送钱粮有功,高升一路转运使,后来调入京城,侍郎,尚书,一路走来,成为朝廷重臣,属于典型的循吏。 他能升任户部尚书,还有赵鼎等人,打算牵制陈康伯的意思,毕竟快两万万缗的岁入,不可能让一个人说了算。 赵桓想拆分六部,也和政事堂的想法不谋而合,只不过官家走得更远罢了。 “王次翁,你让朕做主,陈尚书也让朕铲除宵小,到底谁说的有理,还要看证据啊!” 王次翁点头,“官家,臣明白,今天臣就在这里,和陈尚书当面对质,没有个结果,臣绝不罢休!” 王次翁一扭头,冷冷道:“陈康伯,你放马过来吧!” 陈康伯微微冷哼,稍微沉吟,便问道:“去岁修皇宫大殿,从海外进了一批木材,花费了一百五十万缗,可有此事?” 王次翁立刻道:“确有此事,只不过这可不光是木材,还有五十艘大船的开支!二百根大料,五十艘大船,还有其余金沙等物,一百五十万缗,可不贵啊!” 陈康伯呵呵一笑,“是不贵,可你为什么没有租用商船,非要坚持户部自造?” 王次翁顿时连连摇头,“陈尚书,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这些年海外商贸往来这么多,户部需要采买的东西也多,如果每次都要租用船只,开销也太大了吧?” “所以你就自造船只了?” “没错!” “那为何户部的名下,只剩下二十艘了?足足有三十艘不翼而飞?” 王次翁一听这话,更是放声大笑,丝毫不在乎,他甚至都不搭理陈康伯了,而是扭头看向赵桓,“官家,这事情臣已经上呈政事堂,想必政事堂已经告诉官家了。” 赵桓点头,“确实如此,户部督造的这批船质量不合格,经不起风浪。提举船厂的官吏已经发配西域。航路上遭遇风浪,也情有可原。” 听官家帮自己说话,王次翁立刻磕头,“臣还是难辞其咎,说到底是第一次督造船只,缺少经验。臣愿意受罚,从此之后,必定吸取教训,再也不会出现差错了。” 赵桓看了看陈康伯,又道:“损失几十艘船只,的确是个大事,可国家这么大,总不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既然不是王尚书有意为之,就不会直接定他的罪……一国尚书,朕之手足,总不能破了皮,就砍掉一根指头吧?” 陈康伯绷着脸道:“官家爱护臣下,臣以为是情理之中。办事出了差错,也是难免。可臣想问官家,如果这些船只并没有损失在海上,又该怎么说?” 一瞬间,赵桓的眉头紧皱,显然有些意外。 而在另一边,王次翁的脸色骤变,不过只是一闪,他就恢复了正常,反而哂笑道:“陈尚书,那可是十丈以上的大船,因为遭逢狂风巨浪,损失在了海上。你想说我贪污了这些船只吗?” “没错!”陈康伯冷笑道:“你就是贪污了这些船只!” “我,我贪污船只,我能藏在哪里?”王次翁反诘道:“你这话简直跟笑话一样,三岁孩子都不信!” 陈康伯依旧镇定,哂笑道:“这么多的大船,放在大宋,固然不行,可放在外面,就不好说了……比如倭国!” “倭国!” 王次翁大惊失色,几乎站起。 他慌忙冲着赵桓磕头,涕泗横流。 “官家,冤枉,天大的冤枉!臣是大宋臣子,如何能自甘堕落,勾结倭国啊?陈康伯分明是诬陷臣,请官家给臣做主啊!” 此刻的赵桓倒是不慌不忙了,他斜靠在龙椅上,眉头微皱。 “陈康伯,你说这些船去了倭国,王尚书何以要把船只送去倭国,他有什么动机,你又有什么证据?” 陈康伯挺直腰背,朗声道:“回官家的话……王次翁打倭国的主意,自然是倭国的银山!” 赵桓眉头挑了挑,似有所悟,竟然下意识点头。王次翁却是吓坏了,“官家,臣,臣冤枉啊!” 赵桓一摆手,“不用着急,朕先听完陈卿的说法。” 王次翁的心不断下坠,他只能伏在地上,脸色愈发苍白,嘴唇甚至不自觉颤抖起来。 如此隐秘的事情,陈康伯怎么可能知道? 这家伙不声不响,又怎么抓到了他的把柄? 多半只是捕风捉影,没什么了不起的! 王次翁不断安慰自己,可陈康伯却是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 “官家,臣这里有一封胡士将的札子,请官家过目!” 胡士将! 听到了这个名字,王次翁肩膀耸动,从鼻尖儿流下了一滴冷汗。 坏事了! 赵桓伸手,接过了札子,但是却没有看,而是随意压在了手掌之下。 “陈康伯,如今高丽和倭国的情形如何?又怎么有了敛财之机?” 陈康伯忙道:“回官家的话,臣虽然执掌户部,对于战事也是有所了解的……自从胡士将去了高丽之后,就发动高丽兵马,攻击对马岛,双方战事不断,一直到了现在。” …… 高丽和倭国的事情,不是三句两句能说明白的。按理说这二者都算是大宋的属国,在抗金的时候,也都出过力气。彼此攻伐,会不会影响大宋的形象,让人觉得大宋家教不严呢? 其实也没有这么多担心,毕竟在东北亚这块,就剩这么两个看起来还像国家的属国了。 胡士将接了高丽行台之后,就发兵讨伐对马岛。 理由也很充分,此前倭国以对马岛为跳板,登陆高丽南部,霸占了一些土地,不愿意离开。 现在为了高丽的安全,拿回对马岛的掌控权,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胡士将开启战端,对于高丽来说,绝对是个好事,首先他们和倭国千年仇恨,彼此恨不得屠光了对方。 再有高丽的日子着实艰难,都活不下去了……跟倭国打仗,至少能吃一口军粮,不至于饿肚子。 侥幸还能抢点什么,发一笔小财,如何不愿意! 大宋这边,竟然也是愿意的,尤其是已经移民过去的汉人,他们更是盼着消耗高丽的壮丁,把地盘让出来给大宋移民。 因此光是闽商就给胡士将提供了三百万缗贷款,还提供了上百万石粮食。 甚至有十几家闽商联合发话,打!打下去! 只要多打一天,就多给一万贯。 胡士将面对这个局面,更是乐得下手,毕竟一个文官想弄点军功还不容易呢! 大宋这边斗志昂扬,一心求战。 可转到倭国这边,情况就有点微妙了。 首先倭国在抗金这块,是出了力气的,至少表现比高丽好。 论功行赏,不说把高丽给他们,也不该发兵讨伐啊! 大宋这件事情上,愧对属国。 你不仁,我不义。 倭国上下,就出现了强烈的反对大宋的声音。 其实也是他们自作多情,真正出兵帮助大宋作战的只是平氏,更准确说,是平忠正。 靠着上国的青睐,平忠正返回倭国之后,开始推行新政。 他的第一项政令,就是废刀令! 平忠正认为倭国的混乱,源于武士集团做大,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他的设想是废除武士特权,重新招募士兵,建立起一支属于他的强兵。 然后以这一支兵马统一倭国,到时候是自己做倭国之主,还是当实际控制朝政的权臣,都看上国的意思。 反正他已经是大宋的东瀛都护了。 平忠正开始推行新政之后,立刻就遇到了剧烈的反弹。 令人讶异的是居然不是那些武士率先反对,而是普通的底层人。 没错,就是那些见到武士,要让道施礼,稍有不敬,就会被打杀的倭国普通人。 倭国人的奇葩之处,自然不必多说。就拿那些名贵的武士刀来说,为了表明刀锋锐利,在铸造好之后,甚至会用活人试刀。 给贵族服务的铸刀世家会上街随意找一个“幸运儿”,然后拿他实验刀锋如何……有时候为了实验一口刀,要死的人超过十个。 只有这种染血的宝刀,才能配得上贵族的身份。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居然有这种铸刀世家存在,代代传承,把工匠技能都点满了。 不得不说,真是活久见了。 按照道理讲,颁布废刀令,取消武士特权,底层百姓该极力拥护才对。 奈何这是倭国啊! 倭国的常识就是没有常识! 底层人听说废刀之后,很多人居然去哭求平忠正,不要废刀,不要废掉武士。 他们的理由也很奇葩,如果废除了武士,没人打仗,就需要他们上战场。 普通人不想承受战争的残酷,所以他们宁愿忍受武士的压榨盘剥。 第一道政令就碰壁了。 平忠正实在是接受不了……颁布废刀令,废除武士集团,那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不受压榨。 即便日后还有战争,也会比现在每天打仗要好! 而且你们就不想挺直腰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吗? 为了尊严和地位,投身军伍,报效国家,这不是很正常吗? 平忠正在大宋的这些年,见了太多舍生忘死的英雄,从牟驼岗到燕山府,到处都有殉国将士的丰碑。 在倭国,为什么就不行? 很不幸,不是每个人都配拥有尊严。 废刀令推动不下去,底层百姓动员不起来,原本追随在平忠正身边的势力也相继瓦解,除了一个空头的东瀛都护,什么都没有了。 没持续多久,平忠正就在忧愤之中,染病死去。 残酷的事实证明,在倭国推动变革,甚至比高丽还要艰难。郑知常好歹是弄得天下大乱,才丢了性命。 而平忠正连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就直接挂了。 还能说什么? 失去代理人之后,来自高丽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倭国这边压力也越来越大。 “官家,根据臣的消息,倭国给王次翁送了厚礼,希望他帮忙周旋,除此之外,还给他派遣了一百名武士。身为朝臣,豢养这么多倭国武士,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陈康伯毫不客气道。 第531章 锦衣卫 陈康伯亮出了杀招,王次翁的别院之中,的确有一批倭国武士……数量不算少,至于想干什么,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官家,官家!臣断然没有谋反之心啊!官家手握几十万禁军,臣一介文臣,区区户部尚书罢了,就算给臣几个胆子,臣也不会谋反,更何况是用倭国人谋反,简直是荒唐啊!求陛下明鉴,明鉴!” 王次翁用力磕头,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地砖。咚咚作响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 赵桓面色凝重,他当然不相信王次翁会造反,也知道他不可能造反。在这个天下,还没人能把他赵官家从龙椅上赶走。 但是这却不是王次翁脱罪的理由。 “什么时候大宋朝中重臣的标准这么低了?不谋反就是好人了?”赵桓气得站起,用力一甩肥大的道袍。 “押下去,立刻彻查,严惩不贷!” 不需要废话了,赵官家一锤定音。 王次翁被殿前司的人拖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王次翁没有被送到刑部天牢,而是被押解到了一处特殊的地方,属于殿前司的牢房。 “官家,王次翁是朝廷重臣,理当关在刑部,由三司会审,才能名正言顺。殿前司的私牢,到底不合适。” 面对赵鼎的质疑,赵桓笑容可掬,“赵相公,虽说朝廷的事情要讲究规矩,可朕这个皇帝,也有制定规矩的权力吧?” “这个……自然是有的。”赵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赵卿,朕已经废了宦官,总不能手边一点可用之人也没有吧?” 赵鼎悚然,他感觉到了赵桓话中的威胁……官家可以废除宦官,但官家也有权力恢复……这位可不是仁宗那种摆设皇帝,他可是确确实实,杀伐果决的马上天子! 想到这里,赵鼎连忙躬身,“废除宦官之后,应该如何,还请官家示下,老臣这就照办!” 赵桓淡然一笑,“赵卿,你熟悉历代官制,朕问你,除了宦官之外,可有专门设置的官署,侍奉天子的?” 赵鼎立刻道:“回官家的话,要说侍奉天子,在秦汉的时候,都设置了少府……少府的执掌有两项,其一,是打理皇家产业,征收税赋。其二,是供应皇室所需衣食住行等物。”停顿了一下,赵鼎又道:“在秦代的时候,少府之中还设有尚书令,尚书丞,辅佐文字,处理机务。后来光武帝刘秀设置了专门的尚书台,执掌朝政。” 赵桓点头,“那这个尚书台可是后来的尚书省?” 赵鼎点头:“尚书台初设品级不高,但权柄极重,朝堂事务,无不总揽,到了魏晋之后,权臣无不录尚书事,随后为了限制尚书台之权,又增设了中书监,也就是后来的中书省。” …… 其实纵览中国古代的官制,是有一条清晰的演化路线,非常有趣。 差不多在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就面临着一个庞大国家该如何治理的问题。这时候肯定没法依靠一两个人完成,皇帝决策,宰相辅佐的模式也就顺理成章了。 接下来的两千年,博弈的双方就是皇权和相权。 这二者该怎么分配? 皇帝抓大事,做决策,宰相管小事,提供建议……貌似很单纯,可问题是大事小事,该怎么界定? 如果一位成熟老道的宰相,面对一位青涩懵懂的皇帝,谁又是真正的掌权者? 再经历霍光这种废立天子的超级权臣之后,整个官制就开始发生变化……先是削弱丞相权柄,弱化三公……可到了后面,还是不行,就干脆以小制大,把原属少府的尚书台拿出来,说白了,就是让天子秘书掌权。 渐渐的,尚书台权柄越来越重,职位越来越高,取代了原本的丞相,再度威胁到了天子。 这时候再度分割相权,弄出了中书监。 经历两晋南北朝的乱世之后,到了隋唐,渐渐就形成了经典的三省六部制。 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分割相权。 到了这一步,就已经从秦汉时候的独相演变成了群相。 一大群高级官僚,共同享有相权,辅佐天子。 那到了这一步,事情就解决了吗? 显然没有。 相反,还更糟了。 你把相权一分为三,三权分立,宰相们就互相内斗,让天子高枕无忧吗? 想什么美事啊! 宰相可是官僚集团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虽然也争斗,但那是演给皇帝看的,私下里他们都有沟通,彼此该竞争竞争,该合作合作,发财的时候,从来没有含糊过……所以有人跟你讲什么三权分立能够互相监督,就可以啐他一脸了,这玩意老祖宗早就试验过,根本行不通。 而发展到了大宋朝,出现了最糟心的局面。 三省变为了中书门下,宰相们合署办公,一旦大家伙点头了,皇帝也没有了插手的空间,只有在宰相有分歧的时候,皇帝才有了表现的空间。 所以说什么封建皇权越来越强化,这个结论是存疑的,至少后世没哪个皇帝,有秦始皇的权柄。 “赵卿,朕思忖了好长时间……觉得与其折腾官制,不如老老实实承认,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天子也不可能尽数总揽一切。” 赵桓笑呵呵道:“朕的意思是这样,朕只设文武两个衙门,替朕做事。一个就是殿前司,改成锦衣卫,负责宿卫皇宫,监察内外,只对朕一个人负责。第二,就是设立内阁……仿效最初的尚书台,挑选一些学问笃实,了解国朝法度典章的文臣,由他们负责处理奏疏和宫中杂事。” “至于外面,一切都以政事堂为主……朕还打算恢复三公执掌,重新设立宰相,总揽政事堂,设立都察院,检查百官,再把御营司和枢密院合并,主掌全国军务,负责统兵。” 赵桓接连抛出震撼弹,赵鼎被炸得都有点麻木了。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赵桓要做的事情。 这位不是改革,而是倒退,还是一步要退到秦朝那种! “官家,这,这恐怕不行吧!” 赵桓大笑摆手,“赵相公,没什么不妥的,其实我们折腾了这么多年,或许最有趣的事,就是我们又返回了起点,而起点什么都有!” …… 赵桓和赵鼎的谈话,很快就传了出去,尤其是大宋的官员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敢不知! 赵桓给出的论断很惊人,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努力,大宋的官制要返回到秦汉的状态……原来最初的时候,就是最合适的。 大家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该赞叹官家恢复古礼的勇气,还是该劝谏陛下,不要异想天开。 尤其是儒家强调的复古,那也是恢复三代之治,而不是恢复秦汉旧制啊! 官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和大多数迷糊的人不一样,极少数洞察官家心思的人,已经开始筹划了。 “殿下,你可看清楚了官家的用意?”虞允文比起几年前,要成熟不少,还留了整齐的黑须。 赵谌低着头,皱着眉头,显然有些烦恼。 “父皇随便怎么折腾,他都是一言九鼎,只是苦了我了,往后只怕权柄尽失啊!” 虞允文忍不住大笑,“殿下,你这就错了,官家还是留了两个关键抓手的,而且又把兵权从政事堂分割出来,殿下想翻脸掀桌子,自然还有机会。只是臣以为经过官家这么一改,还真是挺不错的。” “不错在哪里?”赵谌追问。 “不错在职权清晰,可以减少许多推诿扯皮,以后做事也能容易不少。”虞允文信心满满道:“臣敢打赌,这一次改制,必定会百世流芳!” 赵谌不屑冷哼,“我爹做的事情,百世流芳的还少了?我是要问你,咱们该怎么办?往后的朝中,谁还能帮咱们说话?” 虞允文愣了一下,突然道:“殿下,没准不用别人了,咱们就能拿到说话的资格!”说这话的时候,虞允文下意识往后靠,因为他已经嗅到了升官的气息了。 整个官制调整,伴随着惩处贪官,偌大的朝堂,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也就是岳飞在京,稳住了禁军,才让赵桓敢放手施为。 对于赵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锦衣卫,这是他手里的一柄利刃,必须足够锋利才行。 赵桓设立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官居二品,由刘晏担任,副都指挥使由李世辅担任,一个党项人,能步入大宋高层,执掌锦衣卫大权,不得不说,李世辅的确很不一般。 锦衣卫主要负责宿卫皇宫,对外探查军情,对内检查百官军民……而且赵桓还给了锦衣卫一项特殊的权力,所有戏曲小说,文学作品,尤其是要搬上舞台大规模演出的,都由他们负责。 这样一来,锦衣卫的权柄就大得吓人了,不论内外,什么都能插手。 不过赵桓还是稍微克制了一下,没有给他们审讯定罪的权力。 也就是说锦衣卫可以拿人,可以举证,但是最后的审讯还要放在刑部。 这也是赵桓对锦衣卫最后的约束,他也不想让这个衙门彻底失控。 相比起锦衣卫,内阁就单纯多了。 人数也只有区区五人,一个领班,四个随员。 领班落在了史浩的头上。 这是一个循吏,名声不算大,倒是他的儿子,史弥远更加有名。 值得一提,陆游和赵汾,也被选入了内阁,成为了光荣的天子近臣。 内阁的使命很简单,宫里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除了锦衣卫负责的部分之外,都是他们的事情。 宫外皇家的产业,也是他们负责的。 此外,政事堂送来的奏疏札子,还有各国的国书,都由他们整理,递给赵桓。 同样的,赵桓有什么事情,除了直接交给政事堂的之外,也由他们传达。 说白了就是跑腿的。 可问题是他们是给官家跑腿啊! 当初尚书台就是干这个的,结果跑着跑着,就取代了丞相府,成为了朝廷中枢。 “努力!咱们大有希望!” 在这两个衙门之外,还有个权柄加强的衙门,那就是枢密院了。 赵桓这一次再度把枢密院提了出来,而且合并了御营司,使得枢密院真正有了统兵大权。 只不过枢密使张浚半点高兴不起来。 此时枢密院之下,还有刘锜、李彦仙、张荣、王德这几位在,即便不算岳飞和韩世忠等人,这也不是张浚能使唤得了的。 相反,由于退出了政事堂,张浚也失去了和诸位宰执一起议论国政,参与决断的机会。 竟然有那么一点明升暗降的味道。 不过赵桓也找张浚谈了这个问题……之所以这么改,就是要确定一个原则,最终的统兵大权在文官,不在武将。 当然了,下面的步骑水师,各地驻军,全都是武人直接统领……限制了,只限制了一点点。 张浚自然清楚,官家是希望他能驯服武人,免得出乱子……毕竟随着老一辈名将日渐凋零,他这个枢密使还是很有地位的。 “臣必定不负皇恩!” 张浚雄赳赳,气昂昂下去了。 接下来最麻烦的就是政事堂了。 赵桓恢复了独相制,也就是说,以后的政事堂,由赵鼎全权负责。 在赵鼎之下,就是各部尚书了。 原本的六部格局已经被打破了,需要增加的尚书不少,需要划分的政务也非常多……但是不管怎么划分,都要先把积弊处理清楚。 王次翁已经进去了,接下来还会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好在也没让人等太久,一群穿着大红衣服,绣着各种猛兽花草的锦衣卫出动了。 这一柄属于天子的利剑,终于挥了出来,很快人们就领教了这把剑的锋利。 王次翁之下,两个户部侍郎,四个户部郎中,还有其余官吏,一共三十多人,悉数拿下。 就在众人吃惊之时,锦衣卫又冲向了工部,兵部,甚至连礼部都没有幸免于难。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胡寅气得哇哇怪叫,“李世辅,你是天子近臣不假,可别忘了,我也跟在官家身边不短……你现在抓了我礼部的官吏,你让我们如何面对天下读书人?” 李世辅呵呵一笑,“胡尚书,你还是想想怎么面对官家吧!你们督造的学堂,有严重偷工减料行为,牵连的学校有上百处,还不知道有多少所谓读书人要下狱哩!” 胡寅的老脸瞬间绿了…… 第532章 问罪倭国 锦衣卫承袭皇城司,这是个相当有历史的衙门。从大宋立国之初,赵宋的皇帝就缺少安全感。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弄来了天下,赵二更是坑了大哥,才霸占了皇位。 后面的皇帝虽然好一些,但是他们太怂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害怕……表面上讲和士大夫共天下,暗中却是派遣很多密探,了解朝野情况。 在仁慈的面纱之下,赵宋的皇帝,无一例外,都有着薄凉的心。不管文武大臣,只要有点名望,他们就会惶恐害怕。 所以诸如寇准、范仲淹、狄青、王安石,一路数下来,大凡想做点事情,能做点事情的,不是逐出朝堂,就是晚景凄凉。 每到变法的关键时刻,赵皇帝只能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这毛病直到赵桓这里,才有了改善。 不过由于战事需要,在赵桓的手上,情报部门快速膨胀,监察内外,无所不知。 这也造就了如今的锦衣卫,他们出手,几乎是一击必中,没有半点客气好说。 才一个月的时间,光是京城被抓的官吏就超过了三百人,另外各地的转运使,知府,知州,通判,县令……落入法网的也有几百人之多。 诸路转运使更是重灾区,足足有三分之一,先后被拿下。 朝野上下,无不胆战心惊,战栗惶恐。 传说有官员在离家去衙门之前,都会留下遗嘱,等晚上顺利回家,庆幸又是平安的一天。 能把官吏折腾到这个地步,锦衣卫的恐怖,不言自明。 当下朝中的重臣,悉数聚集在了政事堂,大家都在看着赵鼎。 “首相,天下之望,万众倾心,大家伙都看着您呢!”御史中丞胡铨痛哭流涕,“赵相,再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只怕一切都晚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擦眼泪,着实伤心。 另一位同样姓胡的官吏是胡闳休,他躬身恳切道:“赵相公,眼下官不聊生,人心惶惶,朝不保夕,朝廷的政务根本无暇处理。大家伙都觉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照这样下去,大宋朝几乎亡国啊!” 一个又一个的官吏站出来,大家伙的意思也都很明白。 必须让官家停下来,不能继续下去了。 京城官吏被抓,地方官也保不住,赵官家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明君圣主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变得糊涂? 自毁长城,把好好的局面断送了? 众人既惶恐,又痛惜。 到了这时候,如果还不敢劝谏君父,那就妄为朝臣! 何栗挺身而出,振臂高呼,“在下愿意打头阵,若是不幸被官家治罪,还望大家伙能前赴后继,不避生死!匡扶正道,义不容辞!” 这位说完,转身要走。 哪知道赵鼎突然怒喝:“站住!” 何栗咯噔一下,终于停下了脚步。 赵鼎沉吟少许,重重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谁也躲不了,你们随我一起去面见官家!” 首相赵鼎,次相李若水,三相徐徽言,尚书刘子羽、胡寅、吕本中、林景贞、胡寅、何栗、御史中丞胡铨等等。 几乎大宋朝廷的核心重臣,悉数赶到。 面对群臣,赵桓依旧坦然淡定。 不得不说,这些年的养气功夫,已经让赵桓处变不惊,就算是泰山崩塌在眼前,也只是微微一笑罢了。 “朕知道大家伙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朕有些过了……这事情对错,朕打算先放在一边。”赵桓笑呵呵道:“朕想要说的是,官制改革到了政事堂,有些事情已经不能躲避了。” 赵桓一句话,就把主导权拿在了手里。 “朕一直就不喜欢这个所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明就是宰相,非要弄个乱七八糟的衔,无非是想削弱宰相名分,弱化职权、只是名不正,言不顺,又怎么统领百官,辅佐君父?” 赵桓很不客气道:“朕不能继续糊弄事下去了……从今天开始,废除同平章事,改称相国!” 赵桓这句话说完,在场诸臣无不惊骇不已。 虽说大家伙有所准备,可真正公布出来,还是让人措手不及,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会这么容易说出来! 大家伙都是老油条,对于权力的运作并不陌生。 前面提到过,宰相能够和皇帝抗衡,强大的宰相,甚至能架空天子……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了,宰相凭什么啊? 是品级吗? 比宰相品级高的官职不少,且不说宗室王爷,光是什么太师,太傅,太尉,地位尊崇,品级也高,甚至还有中书令,平章军国重事这一类的职位,凭什么都不如宰相权柄重呢? 这就要说,权力是一个从上到下的体系,是你的命令下达之后,有人去执行,去变成实实在在的政令,这才叫权力! 不然你在皇宫里,天天喊着群臣皆可杀,根本没人替你做事,那就什么权力?不过是键盘侠的抱怨而已! 所以相权的恐怖的在于,手里握着一整套行政体系。 秦汉的宰相,是有一套相府属官,去落实政令的。 到了隋唐之后,虽然名义上宰相权柄有所下降,但是整个行政体系更加严密合理,宰相可以通过层层官僚体系,落实自己的意图。 其他任何高官,包括皇帝在内,都没法越过政事堂,不经过宰相,直接给官吏下令……这叫乱命,是可以不予执行,甚至是驳回的。 弄清楚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所谓宰相,不管是叫相国、尚书令、尚书仆射、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本质都是一样的,权柄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然如此,那历代皇帝还折腾什么啊? 不停该换宰相身份,把官职弄得乱七八糟,又有什么意义呢? 很显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相权不等于某个人,一个才智卓绝,手段过硬的宰相,的确能架空天子,所以……要想防止被宰相架空,就只有不断更换宰相。 这时候再看所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豁然开朗了。 大宋除了立国之时,赵普曾经长时间独相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几个宰相并列……而且首相不断更迭,平均一两年换一个。 像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那么大的改革,只给了一年多时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王安石主持变法,也是两度罢相。 其实何止是宰相,就连权知开封府这种位置,也不能长时间担任。以开封府尹名传后世的包拯,实际在开封府干了还不到一年,就被调走了。 那么有名望,还那么能干,万一哪天学驴车战神怎么办? 什么人都忌惮,大宋的皇帝,基本上都权力魔症人了属于是…… 和他们比起来,赵桓显得要大度得多。 恢复相国称呼,名实相符。 最根本的一条,宰相不会轻易更换,也别打量着宰相成了走马灯,下面的官吏就能为所欲为了。 “赵卿,这个相国之位,还是你的!” 赵鼎老泪横流……这可不是演戏,他是真的感动。跟着赵桓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官家到底没有亏待自己,恢复了宰相,光凭这一条,就足以彪炳史册了。 赵鼎甚至可以说死而无憾,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 其余重臣,也都是目瞪口呆,看着赵桓,想要知道官家还有什么安排? “在相国之下,有一位专职副相,协助相国,处理政事堂事务,位居尚书之上……”赵桓顿了顿,“户部尚书陈康伯,从现在起,你就是副相了。” 陈康伯先是一惊,随即忍不住喜悦。 赵鼎年纪不小了,此时担任副相,很可能高升一步,就是下一任的宰相……莫非说这就是对这一次案子的酬劳? 来得还挺快啊! “臣……叩谢天恩!” 赵桓点头,并没有多说,而是继续把其他人的安排说了出来。 首先是吏部,执掌铨选,拥有对百官的任免监察大权,堪称政事堂第一大部。 “何栗,你出任吏部尚书!” 赵桓点了名字。 “臣,谢陛下天恩!” 又是一个出乎预料的安排。 “接下来是户部,掌握全国户口图籍,由胡闳休担任尚书。” “税部,主掌商税,关税等一切税费,由李若水担任。” “学部尚书,吕本中。” “教化部尚书,汪若海。” “法部尚书,林景贞。” “外务部尚书胡寅。” “兵部尚书刘子羽。” “水利部尚书陆宰。” “营造部尚书折彦质。” “廉政部尚书徐徽言。” “治安部尚书……牛英!” 当赵桓把名单公布完毕之后,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伙或是张大嘴巴,或是等圆眼睛,一个个像是木雕泥塑的土城隍……这改动也太大了吧? 稍微理顺一下,就可以发现,赵桓基本上将原来的六部都给拆分了。 首先吏部看起来没有变化,依旧执掌铨选,由何栗负责。 但是赵桓增加了廉政部,而且还任命了心腹大臣徐徽言负责,这就等于把吏部的考评监督权力拿走了。 接下来就是户部,不出意外,被拆成了两个,一个负责户口,一个负责财税,胡闳休属于老成持重的。而李若水则是清正廉洁,由他负责潜力巨大的商税征收,可以完全放心。 接下来就是礼部,这是个被拆分很严重的部,学部,教化部,外务部,基本上对应了教育部,宣传部和外交部。 兵部没有什么好说的,算是没动。但是考虑到枢密院的改革,兵部算是唯一一个权柄增加的部。 工部也被分开了,一个水利部,一个营造部,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独原来的刑部,虽然只是一分为二,却是石破天惊……林景贞担任法部尚书,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牛英何德何能,竟然能高升治安部尚书? 这也就是说,林景贞负责立法,牛英负责执法……那牛英的执法能力如何呢? 恐怕不用多说吧! 众人的脖子不停冒凉气,这也太恐怖了吧? 官家是不打算让大家伙活着了,一个锦衣卫已经很夸张了,现在又来个治安部,还是直接把刀子递给官家算了。 在场众人,没被点名的就剩下胡铨了,他朕准备站出来,劝阻赵桓。 哪知道官家又道:“这些年了,陈东一直在地方担任官吏,调他回来,接掌都察院,胡铨,你和虞允文担任副都御史,协助陈东,监察百官,不得有误!” 胡铨怔了怔,还是跪倒谢恩。 可他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次赵桓改革的重点,其实是放在了监察执法上面……从他的安排就看得出来。 首先有一个强悍的锦衣卫,其次还有个和政事堂并列的都察院。 眼下都察院的三位主管也挺有趣的,陈东是靖康时期的风云人物,如今一下子被赵桓调入了京城,虞允文又是太子的人,这都是肆无忌惮的狠茬子,就算是为了报答官家的恩情,也会对百官下狠手的。 这两个哼哈二将已经很可怕了,关口是政事堂内部,还有一个廉政部,一个治安部。 相比起过去仅有的御史台,监察机来了个超级加倍。 而且负责的官吏,怎么看都不是善类,难不成官家还觉得不够劲儿,要继续整顿官场吗? 还真让他们猜对了,再调整了政事堂之后,赵桓就下旨,处置王次翁一案。 “老臣恳请官家,法外开恩!”赵鼎带头请求。 赵桓直接摆手,“朕虽然有恩可开,奈何国法无情,朕也不能置身律法之外。” 新任法部尚书林景贞大为感动,忍不住赞叹道:“吾皇所言,正是圣君高论。从此之后,我大宋江山,弊绝风清,天下太平!” 赵桓摆手,“过了……王次翁贪墨数百万,尤其可恨,居然通倭……便是老天都不能饶了他。此人务必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林景贞连忙点头,“臣遵旨!” 这时候胡寅突然站出来,“官家,臣有一事,请官家示下。” “什么事?” “官家,王次翁收下倭国巨款,固然该杀……可倭国贿赂我大宋重臣,图谋不轨,是不是也该严惩不贷?” 赵桓略微沉吟,便沉声道:“传旨张荣,让他调动二百艘船只,前往倭国。” “臣领旨!” “等等!”赵桓又补充道:“记得,把船只都涂黑了。” 第533章 新官雅政 朝廷颁布了新的政事堂名单之后,除了在京的诸公之外,还有陈东、折彦质和牛英三人,需要放下手里的事情,返回京城。 “走了!”牛英拍了拍屁股,晃着肥硕的身躯,到了纳昔身边,拍了拍这个鹰堡少年的肩头。 “我琢磨了一阵子,你小子虽然年轻,但毕竟通过了科举,做事也认真勤勉,就留下来,接下我的县尉之职,好好干活,别辜负了百姓。” 纳昔明显错愕,他是第二批通过考试的少年,算起来资历很浅薄,管一个县,貌似难度还很大啊! “我,我怕是不行……” “别这么说,是爷们就不能讲自己不行。”牛英冷哼道:“知道不?我当初可是一下子接了大名府知府啊!那时候我更糊涂哩。” 纳昔赔笑,“可,可我听说,师父干得很好,你的治理方略,得到了官家的嘉许。” 牛英呵呵冷笑,“什么嘉许,不过是硬着头皮干吧!那时候的大名府,历经战乱拉扯,从上到下,几乎没几个好人。我一刀砍下去,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不行了……”牛英对着纳昔,认真嘱托道:“把活做得细了,多到下面瞧瞧,明白大家伙想什么,把心摆正了,就没什么难的。” 顿了顿,牛英又道:“就算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还能给我写信……好歹咱现在也是二品大员了!” 说到这里,牛英终于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昂首阔步,进入政事堂,怎么跟做梦似的! 他不敢停留,简单收拾了行囊,连夜出发。 就在他悄然离开衙门的时候,突然发现道路两旁,多了许多人。 就是普通的百姓,有老有少,连绵过去,成千上万,竟然看不到尽头。 大家伙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 牛英看着大家伙,也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至于说什么,那是万万不能了。 他迈着大步,往前走了一段,绕过了街角,面前的大路上,两边的人骤然多了好几倍。这还不算,居然有更多人往这边聚集,大家伙都死死盯着,有不舍,有惶恐,还有那么一点欣慰。 牛英顿住脚步,走不动了。 他努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有人先开口了。 “牛爷,替老百姓伸张正义啊!” “对啊,牛爷,替大家伙做主!” ……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牛英不由得为之一振。 说实话,当官挨累,他也不怎么贪图官位,也不贪污……还剩下什么?不就是百姓的认可吗! 你说这东西是虚的吗? 真挺虚的。 可是当你每到一处,每次造福一方,得到百姓认可,这种满足感,简直胜过了金山银山。 什么金钱美色,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为百姓铭记,为千古传诵……这才是最大的快乐。 牛英觉得自己并非无私之人,其实他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让大家都好! “乡亲们!本来不想麻烦大家伙的,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咱就多说两句。俺这回是去当治安部尚书,官家钦点的。也没有别的,俺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你们放心吧!” 牛英说着,抱拳拱手,随即大步流星,再也不停。 他向前迈步,两边的百姓都凝视着牛英,目光跟着他流转……终于,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还有人大声赞叹,“牛爷,好样的!咱穷苦人就靠你们了!” “对啊,牛爷,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啊!” …… 一个县,三十几万人,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离开家门,出来欢送牛英! 说句不客气的,如此待遇,遍观整个大宋,也没谁能做到。 如果你以为这就算惊人了,那是低估了牛英的影响力。 他每路过一处,都有无数人来迎接,领教这位的风采。 居住的馆驿,尽是送来的各种状纸……年头多了,牛英也看得明白,这里面有财产纠纷,有子女被拐卖,有豪强欺负百姓,还有官吏横征暴敛…… 总而言之,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往牛英这里送,也相信这位出身寒微的尚书大人,能够给他们主持公道。 牛英也无语了,他最多一个晚上,竟然接了上百封状纸。 乡亲们啊,你们也太抬举俺老牛了,这么多事情,俺哪里处理得完? 再说了,也有好多事情,超出了他的权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牛英没有办法,总不能拒绝吧! 就这样,等他到了京城,已经积攒了一千多个案子了。 “官家,臣,臣真是没想到……” 赵桓呵呵笑道:“有什么想不到的,人家都说靖康中兴,说朕如何如何……朕要是信了,那就是傻瓜!” 这话倒是把牛英弄得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讪讪道:“官家,其实还是比以前好多了……百姓们能有个诉说冤屈的地方,还相信朝廷,这就胜过以往万倍了。” 赵桓盯着这家伙,突然忍不住笑了,“行啊,水平是上来了,还懂得辩证看问题了。” 牛英讪讪。 赵桓又问,“既然你接了这么多状纸,下面民怨沸腾,你打算怎么当这个治安部尚书啊?” 牛英不由得为之一振。 他认真道:“官家,臣想了一路……这些事情当中,有不少是财产纠纷,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发回地方,让他们按照规矩办事吧!” 赵桓眼前一亮,颇为诧异。 这可不像是牛英的风格啊! “朕还以为你要人头滚滚哩!” 牛英忙赔笑道:“官家,现在天下太平了,好多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百姓争端,往往是你占着三成理,他占着七成理……若真是十足不讲理,那还好办了。多数时候,只需要能秉持一颗公心,调讼息诉,也就是了,大动干戈,反而不美。” 赵桓再度一惊……这种来自于基层的声音,可是在朝堂上听不到的。 牛英讲出了一个事实,民间争端,有很多时候,是不需要闹到衙门的,或者说根本不用过堂审讯。 只要安排一些经验丰富的人,秉持国法道理,给两边协调仲裁,也就是了。 如果做得好,有九成以上的争端,就可以提前解决了。 剩下的才需要走法律流程。 也就是说,牛英接了这么多案子,真正值得关注的,并不算多。 “你提这条很重要,朕会给政事堂下旨,让他们研究一下,该如何有效公正仲裁。过去这事情是宗族负责,这一次要由朝廷掌握在手里。” 赵桓心情大好,“你刚进京,就给朕一条不错的建议,算你立了一功!” 牛英想了想,忍不住道:“官家,臣觉得这些案子可以放放,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能等闲……臣觉得必须要做了。” “哪件事?” “匪患!” 赵桓再度沉吟,牛英生怕官家反对,因此连忙补充道:“虽说官家不断整顿,各地也都不断剿杀。但到底有一些经年悍匪,他们隐藏在山野之中,江湖深处,如蟒蛇藏匿水泽,猛虎蛰伏山间。一旦朝廷稍微松懈,他们又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旧病复发。” 赵桓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匪患这个东西,只怕比王朝还要古老……只要朝廷的力量无法触及,就会有人啸聚一方,做土皇帝,当山大王。 虽然赵桓治下,通过不断清理,已经极大压缩了匪患的规模……诸如泰山,梁山泊,洞庭湖,鄱阳湖……这种传统的贼窝子,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但是还有相当多的土匪山贼,顽强地生存着。 西北有刀客,燕山一线有马贼,西南多山,地形复杂,更是隐藏了许多巨匪,除此之外,万里海疆,海贼的数量也不少,甚至还有一些倭人混杂其中。 牛英觉得既然是治安部尚书,就该把这块硬骨头啃了,真正给百姓一个太平! “牛英,剿匪这事情只怕不容易吧?”赵桓道:“有不少匪巢都在深山之中,人迹罕至,易守难攻。而且周围的百姓也都跟贼匪有所勾结,他们充当贼人耳目,通风报信,没等朝廷的人马赶到,他们就远遁而走,比狐狸还难抓!” 牛英点头,“官家所言极是,不过臣琢磨着,凡事只怕认真,真的要抓他们,也没什么难的。” 赵桓来了兴趣,好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臣打算招募一些退役老兵,然后从军中抽调一批人……不管贼人跑到哪里,都死死咬住,只要抓住机会,就果断消灭!” 赵桓微微吃惊,牛英提了一个笨办法,可很多时候,越是笨办法,就越是有效果。 不管什么政策,都很难无懈可击,在这个世上,总还是有一些人不满意的。 而且几千年的习惯,就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不愿意耕种,不愿意经商,就想干一些无本万利的生意。 针对这群人,威逼利诱,都谈不上有效。 唯一的措施就是彻底剿灭他们! 不光剿杀,还要毁掉他们的老巢,断绝重新落草的可能,彻底消灭匪患。 想到这里,赵桓竟然有些激动。 千年匪患,如果真的能肃清,绝对算是他赵官家的一大政绩。提出这个建议的牛英,只怕还要比许多宰执重臣,还要广为流传啊! “牛英,正好燕王还在京城,你去找他,商量出个妥当办法,朕只能和你保证,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朕必定竭尽全力,支持你们!” 牛英大喜过望,连忙谢恩,转头就去见岳飞了。 等岳飞听他说完之后,竟然有些沉吟,牛英急了,“岳王爷,莫非你不愿意?” 岳飞呵呵。 “牛英,这事情官家也想简单了,天下的匪巢何其之多,如果只是往里面投入人力财力,未必能真正肃清匪患,还要有妥当的办法才行。” 牛英忙道:“俺这不就是来找王爷,求个办法吗!” 岳飞笑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我琢磨着,贼匪都是最狡诈的人……在一处剿杀,就会逃到另一处,要想真的灭杀他们,就必须全国一盘棋,所有人都动起来。” 牛英眼睛发亮,盯着岳飞,听他继续讲。 “还有,既然是全国剿匪,咱们就必须把全国的山川地貌都弄清楚……除此之外,还有各地的风土民情,尤其是西南地区,各族杂居,犬牙交错,情况更是复杂,没有耐心可不行。我看需要把全国分成不同的区域,哪里的匪患比较轻,哪里的严重,给区分开。然后安排人员,守住各地道路,锁住贼匪逃窜路线,把他们困在一地,然后再派遣精兵强将,一举剿灭!” 岳飞所说,全都是他的剿匪心得。 赵桓在驱除金国之后,就在各地剿匪,很是下过一番功夫。 而这一次差不多是要对匪患发起总攻,彻底解决。 牛英格外认真,岳飞也在提着建议……他们觉得首先要把全国分成百十个区域,根据各地的情况,安排兵马人力。 诸如中原腹地,每处只需要配属一两百人就够了,而那些匪患严重的区域,除了地方的兵马衙役之外,还要有足够的民兵,把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先把基本的匪患控制住。 朝廷则是对一些情况严重的区域,增派兵力,安排官员。 尤其是一些交界的地方,要设立剿匪都统制,统一调动区域里的力量,形成围歼态势…… 这俩人越讨论越高兴,一个庞大的剿匪计划,终于成型了。 可就在他们打算提交给赵桓的时候,岳飞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貌似有一个人,更应该提前知道,那就是大宋的首相赵鼎! “燕王,还有牛尚书……你们这是为难老夫啊,你们说要弄清楚山川地貌,我手里可是没有分毫不差的地图啊!还有,你们说要弄清楚民情,我这里同样缺少。就连剿匪区域划分,这个都有点难……” 岳飞脸黑了,“赵相公,不是早就有户籍名册,还有田亩分配的鱼鳞册,怎么就不行?” 赵鼎咧嘴苦笑,“岳大王,鱼鳞册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那玩意可不能用来剿匪啊!” “那就弄一个能剿匪的!”岳飞咬着牙齿道:“赵相公,发动朝野,从上到下,把大宋朝的情况弄清楚!” 牛英也急忙怂恿道:“没错,赵相公,这事做成了,你可是流芳百世,功盖千秋啊!” 第534章 剿匪 赵鼎对流芳百世是不抱多大希望,只能说身为首相,挑着千斤万斤的胆子,赵鼎也不敢尸位素餐,白白浪费机会。 更何况他可是西汉以后,第一位名正言顺的相国,如果不能拿出点实际政绩来,也没法面对天下人。 赵鼎思忖再三,终于点头了。 同样的,很快赵鼎也就后悔了。 “赵相公,这个剿匪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兵部尚书刘子羽满脸为难,苦兮兮的跟喝了苦瓜汁似的。 他已经把干儿子朱熹送到了官家身边,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正准备退休,结果却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情,着实让刘子羽为难。 赵鼎思忖少许,便认真请教,“你是知兵的,这个剿匪要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吗?” 刘子羽无奈摇头,“赵相公,说实话,剿匪跟用兵关系不大?” 赵鼎皱着眉头,认真道:“何以见得?” 刘子羽随即道:“赵相,咱们之前剿灭过洞庭湖的水贼,招降过梁山的水寇,也剿灭过福建等地的贼人……斗胆请教,赵相以为,接下来的剿匪,可是和这些举动一样?” 赵鼎又不是傻子,刘子羽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斟酌道:“以前剿匪,都是派遣精兵强将,大军压过去,自然解决了。只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整顿,大宋各地,除了少数边境山区之外,并无成百上千的大股匪徒了。” 刘子羽连连点头,总算是说到了根子上。 “剿匪不怕多而怕散,不怕强而怕和!” 刘子羽给赵鼎解释……土匪再多,只要聚集在一起,就不用害怕。因为除了末世的特殊情况,大多数时候,只要官军正常发挥,都能吊打几倍,几十倍的贼人。 可一旦贼人散做满天星,到处都是,找不到,追不上,空有满身力气,不知道往哪里用?那就麻烦了。 因为官军长期驻扎,需要庞大的开销。 这边财政压力巨大,那边找不到敌人,还时常被偷袭,不断死伤将士,对整个军心的影响,简直难以言说,就算是超级大国也扛不住啊! 再有,一旦匪类占据人和,和当地百姓如鱼得水,那就更麻烦了。 此刻的大宋,的确是没有了那种动辄成千上万,能够啸聚一方的强大土匪。 因此想要剿匪,就要对付那些几十人,上百人,藏在深山老林,狡诈顽强的悍匪……说句不客气的,这里面有多少世代落草的? 赵鼎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儿。 “刘尚书,这么说光是派兵不行了?” 刘子羽摇头,“自然是没用的,劳民伤财不说,还会折损朝廷威望。这一点岳王爷也是知道的,他的方略里面,肯定没写这个。” 赵鼎无奈点头,“他倒是说了,要选派精兵强将,前途突袭,除掉土匪。” 刘子羽突然神情古怪,忍不住苦笑起来。 “赵相公,话虽然如此,可这只是军中要做的,朝廷却还要更多的事情配合才行。” “是吗?”赵鼎好奇道:“是粮草,还是钱财?” “不,不是。”刘子羽道:“想要剿匪,关键就在人心。说来说去,是要让下面的百姓配合朝廷,赵相,你想想,这是多大的功夫?” 赵鼎彻底无语了。 他执掌政事堂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稍微一点,也就明白了。 剿匪这件事,拼的不是兵强马壮,而是拼社会的动员能力,是考验管理水平……你要是有一道命令,就让几百万人都老实待在家里的本事,想要剿灭土匪,反掌之间。 或者干脆说,能强到那种程度,也就没人敢啸聚山林,充当土匪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赵鼎意识到了真正的难题在哪里。 所谓皇权不下县,这个历代的毛病,也就不要说了。 光是大宋本身,为了加强皇权,消除地方割据的基础,搞得那些骚操作,就让人头疼了。 吹嘘大宋富裕冠绝古代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人算什么大宋的文治如何如何了得……这些人或许忘了,大宋多的是国库财政收入,而把财政收入等同百姓富裕,如果能说得通,大约就可以拿个炸药奖了。 其实相当程度上,财政收入越多,代表百姓手里剩下的越少,民生甚至是更加艰难。 自从秦汉开始,两千年间,中原大地都是农业时代,农业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增长缓慢,甚至长期停滞。 有过统计,两千年间,财富只增加了区区一倍。 只有进入了工业化之后,财富才开始爆炸增长,所以儒家说天下之财有定数,朝廷拿的多了,百姓自然就少了。 这话其实是对的,只不过他们眼中的百姓不包括普通人罢了。 弄清楚这件事情,也就明白了,大宋长期是以牺牲地方为代价,拼命供应朝廷,满足上面的开支,搜刮天下财富,供养出那么几个繁华都市。 至于京城之外……你是哪一旗?你有通天纹吗? 所以说,剿匪的第一步,就要强化地方财政。 “看起来要给下面更多的钱粮了!”赵鼎自言自语。 刘子羽却是一笑:赵相,光是给钱就行了?” 赵鼎大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相公,现在地方的官制,能接得住吗?钱发下去了,有谁来执行?” 赵鼎再度无语,大宋地方的权力划分,的确跟火车碾过的乐事薯片似的,碎到了极点。 大宋在地方上,是存在路一级的行政单位,有点类似后世的省。 但是对不起,路的最高长官叫转运使,顾名思义,就是把地方的钱粮转运到朝廷,说白了,就是个征税的。 虽说后来转运使权柄不断增加,但是根本职责还是没变。 尤其是在抗金过程中,赵桓最缺的就是钱粮。 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转运使,都得到了升迁重用,还有不少人步入政事堂。 除了转运使之外,还有比较重要的地方官就是经略安抚使,由于各地的名号权限地位不同,叫法也有差别,大约就是个管军的,统称帅司。 在这一文一武之外,还有一个提举刑狱事,一个提举常平仓。 很显然,这四个人,各管一摊,互不统属。 而且还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某位大人物,挂着都转运使的名头,管理两个路……下面的提举刑狱事也就是两个,该怎么协调,才能如臂使指,畅通无阻? 在实际运行中,除了极少数能力强悍的大臣,可以总揽大局之外,其余的情况都是互相扯皮,彼此推诿卸责,乱成一团。 讽刺的是,赵宋朝廷对于这种情况,还挺美的。 这叫制约有效,就问谁还能威胁朝廷? 的确是没人会威胁朝廷了,但是什么正经事也别想干了,尤其是涉及到地方协调配合,共同努力的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莫非说……要改革地方官制?” 赵鼎喃喃自语之后,也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觉得脊背发凉。 官家啊,折腾政事堂就够了,还要对地方下手? 赵鼎头都大了,刘子羽也唉声叹气,他的退休大计真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了…… 而此刻的赵桓,正在面对着大宋的地图,拿着一柄长剑,不停画来画去……偌大的江山,被他划分成了三十几个区域,这就是现在的剿匪区,也就是接下来的各省。 “每一个区,设置一名巡抚,负责剿匪事宜,针对匪患严重的地区,增设总督,主掌兵权……凡是在区域之中,巡抚总揽一切,下面的官吏必须全力配合。” 史浩连忙记录,他顿了顿道:“官家,只是这一道旨意吗?用不用别的东西?比如……赐天子剑?” 赵桓想了想,就道:“赐下王命旗牌,许五品以下,先斩后奏!” 内阁连忙将官家的意思写下来,交给政事堂。 一场以剿匪为推动的地方改革大戏,缓缓拉开了序幕……这一次的影响有多大,除了极少数人,根本把握不住。 甚至是提出建议的牛英,也是稀里糊涂。 但是牛英知道一点,地方的匪患不除,老百姓就永无宁日。 如果不趁着现在,解决了匪患,等官家老了,没了雄心了,或许就永远都做不成了。 就在新成立的治安部,足足有三百多位老兵齐聚,他们之中,不乏牛英的战友,十几年的征战,沙场历练,让他们身上满是凛然杀气,那种彪悍勇武,不言自明。 能站在这里的,毫无疑问都是最忠诚,最强悍的战士。 牛英看着大家伙,突然摸了摸脑袋,还有点惭愧。 “俺,俺怎么就当上了尚书,上哪说理去?” 大家伙简直想啐他一口,你丫的走了运气,就别臭嘚瑟了,赶快说正经事。 要说正经事,那就是分派任务、 贼匪多的地方,多配属人力。 “你们下去之后,还要从禁军抽调人手,这一次朝廷准备派遣三万禁军,加上地方兵马,还有更多的民兵青壮,投入的兵力会超过三十万!” 牛英深深吸口气,“这次动用的力量,可是比以往任何一场仗都多,说明在官家的心里,匪患可要胜过金贼啊!” “咱们都是官家的兵,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官家丢人。这一次剿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管贼匪多么狡诈,咱都要赢!” 牛英一转身,竟然拍手,让人抬上来一块空白的石碑。 “大家伙都瞧瞧吧,凡是参与剿匪,死在当地的弟兄,都要刻碑纪念……要是哪一处的匪人实在是厉害,俺姓牛的就亲自去,就算把名字留在石碑上,俺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牛英摆出了抬棺死战的架势,这些老兵也没什么好说的,分头行动吧! 在众多的老兵当中,牛英也有一个比较在乎的,他叫邵秀,他的父亲叫邵青! “贤侄,这两年你在军中立下了不少战功,牛叔打心眼里高兴,替你高兴!” 邵秀二十多岁,身形瘦削,神色腼腆,有点像个书生……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一旦打起来,那可是十足的疯子,不要命,能打仗……他最厉害的一次,一个人抓了三百多俘虏,愣是押着一个部落归降大宋,堪称军中奇迹。 只不过他升官不快,这一次更是被派来剿匪,算是从野战部队下来了。 “牛叔,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不管干什么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这次剿匪,也不会含糊的。” 牛英看着信心满满的邵秀,很是满意。 他还想说两句,但话到了舌尖儿,又咽了回去。 邵青是个好汉子,哪怕他牛英都五体投地,论起打仗,冲锋陷阵,他也比不过。 可邵青也有个毛病,就是手段残暴,有一次攻城,在剿杀残余金兵的时候,他连金人家眷都没放过。 有怀孕的妇人也被杀了,他甚至亲手动刀子……这件事情弄得很大,直接影响了招降金兵的计划。 邵青免职,交给军法处置……只是还没等审讯,邵青就死了。 据说是不愿意受辱。 倒是牛英,他想了不少办法,甚至跑到了赵桓面前,苦苦哀求,这才将邵青算作战死。不过他的优待却是少了太多,甚至影响到了邵秀。 牛英有心替自己这个侄子争一争,可转念一想,又摇头了,还是等这次剿匪之后再说吧,反正就算不在军中,地方上也有太多立功的机会。 果然不出牛英所料,邵秀被派去了陕西,他需要面对的是素来凶悍的吐蕃山贼。 邵秀的第一战,他率领着二十多人,化装成商队,袭击了一处贼窝,两百多名贼匪,被消灭了三十多,其余悉数俘虏。 随后他又连续发动攻击,不到三个月时间,消灭了十几处的土匪。 什么江湖有名的塞猛虎、镇西北、半边天,这些悍匪全都倒在了邵秀的手里……最让他扬名的一战,邵秀只带着四个人,追击残匪勇金王,在山里足足转了一个月。 头十天就吃光了干粮,愣是靠着野果充饥,偶尔猎到了野兽,也不敢生火,只能茹毛饮血,啃生肉。 一个月之后,蓬头垢面的邵秀,还有两个弟兄,提着勇金王的脑袋,出现在了兰州城外……纵横几十年的悍匪头子死了,一时间西北大振! 第535章 物流 自从剿匪开始之后,整个大宋朝廷,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了,刚刚任命的十几位尚书,包括首相赵鼎,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 他们已经做了预估,知道剿匪这事情不小,可是真正开始操作,他们全都傻了眼。 因为剿匪的第一步,竟然不是派兵过去。 而是要安排文人,去摸清地方情况,进行区域划分。 这下子可难着了朝廷诸公。 各地该怎么划分,貌似地图上很明白,可实际上却十分混乱……就比如说,两县之间有一座湖,这个湖归谁? 沿着中线划分就完事了吗? 如果乙县的人,驾着甲县的船只,在乙县水域内杀了人,把尸体扔到了甲县……这个案子该谁来负责? 或许到了这时候,就需要一位罗师傅出面,捧着大宋刑统,来好好讲讲了。可事实上各县之间,州府之间,各路之间,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确定权责,明确责任,才能真正通力协作。 当然了,这还只是寻常,毕竟经过了两千多年的磨合,早就有了习惯。 真正麻烦的是边境。 事实上几乎整个古代,都没有边境线的概念,有的只是边疆,是一大片。 所以在看古代地图的时候,一定要知道一个前提,地图上画出来的区域,并非一个朝代的真正疆域。 在后世国境线是很明白的,就是那一条线,踏过去了,就到了另外的国家。 界碑就放在那里,双方勘定,安排士兵守卫,轻易不许通过一步。 但是很不凑巧,在近代之前,农业时代,是做不到如此精准控制的,更没法安排大量的士兵守卫边疆。 所以在帝国力量的边缘,就会有许多部族,地方头上,主动进贡称臣,换取天子的封赏赐官……这就是通常意义的羁縻之策。 这些土官头人,自然是要算在版图里面的。 可问题是很多边疆的土官,他们同时给两头上供,当两边的臣属,不管是安南,还是大理,吐蕃,都有这种情况。 首鼠两端的土官,能不能算入中原王朝的版图? 首鼠两端也就罢了,可比如大理,他们已经做了大宋的藩属……藩属算不算入大宋的版图? 毫无疑问,大宋并没有实际控制大理,但是大理的国主又要尊奉上国,接受上国册封,属于上国的天下体系……貌似算进来,也不算完全没有道理。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问题。 诸如什么领土啊,主权啊,国家平等啊,民族国家啊……这些概念,都是进入近代之后,从欧洲发端,并且逐步传遍世界,成为了后世熟知的国际关系体系。 后世之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像是位于大宋和大理之间的部落,他们需要大理的铜矿,也需要上国的丝绸……他们就向两边进贡,换取赏赐,然后互相交流,保证日子安稳舒坦。 你说这叫首鼠两端,忠诚不绝对……可问题是几千年来,人家就是这么活着的,甚至是你大宋朝还没建立,人家就这么过的。 想要人家移风易俗,改变习惯,也要拿出一些交换条件吧? 有大批这种势力存在,剿匪的难度可想而知……大宋在这边剿杀,有的贼人遁入别的国家,托庇他国,又该怎么办? 貌似跨境办案,在后世都是个天大的难题,很多罪大恶极的逃犯,到了外国,藏身民间,就宛如泥牛入海,想要抓回来,难上加难。 大宋的剿匪同样如此,随着剿匪行动进行了大半年……首相赵鼎,治安部尚书牛英,联袂向官家汇报情况。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赵鼎就老得厉害,白发苍苍,腰背佝偻……最让人惊讶的是牛英,他早年受了内伤,光是腿就断了两次,修养的时候,又变得痴肥起来,严格来说,他的身体并不好。 可问题是眼下的牛英还不到四十岁啊,怎么鬓角也白了? 赵桓看在眼里,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似的,很不舒服。果然想做事就要承受代价,难怪那么多皇帝都喜欢躺平呢! 赵桓让人搬来两把椅子,都是带靠背的,又给每人一碗红枣枸杞茶。 “国事繁杂,赵相总揽全局,牛英你负责治安部,说起来政务都十分繁杂,你们也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能累垮了。” 赵鼎连忙谢恩,牛英倒是有些浑不在意,“官家,您也知道,咱就是烂命一条,只管尽力效忠官家,问心无愧就好!” 赵桓把脸一沉,怒斥道:“肩负重担,要是英年早逝,撒手不管,把政务扔给了别人,就是问心无愧吗?” 赵桓毫不客气呵斥,“就算你不在乎,你也要给朕找个接班人才是!” 牛英咧嘴憨笑,官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最是在乎大家伙的。牛英低着头,平静了一会儿,这才叹道:“官家,臣知道的那些人,都是武夫莽汉,粗鄙不文,还有几个外国的崽子……这帮人如何能进入朝堂啊?” 赵桓当然知道牛英讲的是谁,便转头看赵鼎。 赵鼎面色不改,“回官家的话,这一次的确出现了不少能干的猛士,臣也打算用他们,只不过在现有的情况下,没法任用。” “何以见得?” “官家,就比如最近剿匪有功的邵秀……他是军中都头出身,多次立功之后,论品级是够当知县的。奈何他没有经过科举,也不懂朝廷的典章制度,没法进入朝中为官。臣最多让他驻守地方罢了。只不过地方的帅司,也未必有合适他的位置。” 赵桓点头,感叹道:“这就是了,所以朕以为该改制了!” 赵鼎翻了翻眼皮,到底是没说什么。 既然是注定的,那就任由这位祖宗折腾吧! 赵桓几乎没有迟疑,直接宣布,要在地方上,推行行省制。 省这个词十分常见,朝廷的中枢就是尚书、门下、中书三省,宋代合并为中书门下,又称政事堂,民间也有管政事堂叫中书省的,反正就是个办公衙门。 行省顾名思义,就是外派的省。 既然是外派的,就可以参照朝廷中枢来设置官吏。 赵桓倒是没有直接任命高官一类的官名,而是以巡抚总揽省事,在巡抚之下,设置各厅,对应朝廷诸部,基本上除了外务之外,全都一应俱全。 下面的州府,包括县衙,都参照这套体系,进行调整。 这下子调整之后,一下子就清晰了,牛英也咧嘴笑了。 调整之后,按照邵秀的功劳,可以升任州府一级的治安判官,再往上,就能升任治安参议,然后就是他这个治安尚书。 当然了,这是垂直体系,不会那么容易升迁,而且向上升官,也要考核文化水平,业务能力……但总是比走科举容易多了。 “官家圣明!” 牛英激动地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毫无疑问,经过这一次调整,光是多出来的位置,就有成千上万。 有治安、有法务、有民政、有教育……这种划分模式,就要求想做官的人要有很强的专业能力。 原本读好儒家经典,就能入朝为官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了。 颜如玉和黄金屋还在,但是却要有很强的专业能力,才能够叩响仕途的大门。 这种翻天覆地的剧变,自然是冲击官场,会惹来相当大的反弹。 奈何赵鼎不愿意充当文官的代言人了。 “官家推陈出新,励精图治,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和历代都不一样了,老臣何其有幸,又何其困惑……真不知道这一次是对是错?万一改革不成,后患无穷,就要背骂名了。” 赵桓微微一笑,“赵卿的担心朕明白,胡乱折腾官制,失败的不在少数,像王莽那种,身首异处的,也所在多有。不过这一次朕信心十足,我们能赢!” 赵鼎还在迟疑,牛英却是迫不及待道:“官家所言极是,这么多年来,官家一直都是赢家!” 赵桓眉头挑了挑,貌似还真是! “只不过赢得越多,就越是害怕一次输光啊!” 经过和赵鼎的商议,行省制是通过了,但是却也没有一下子推行全国。 首先要完成剿匪工作,把内部整顿干净,然后才能建省。 令人压抑,第一个完成准备的居然是京东。 “京东的匪患可不轻啊!有泰山贼,有梁山泊,还有沿海贼寇,当真就解决了?”赵桓都吓了一跳。 “解决了,真的解决了。”牛英兴奋向赵桓汇报。 齐鲁大地,圣人之乡。 这里既是文脉源流,又是传统的贼窝子,属于一体两面的那种典型。 这么一个地方,要怎么才能除掉匪患? 答案也不复杂,那就是全民动员。 不说别人,原来梁山泊的阮七,就亲自出马,连着拜会了十几处老贼窝子,耐心说服大家伙,劝他们放下武器。 除此之外,兖州府的百姓感念天子恩德,竟然率先组织起来,一共八千多民兵,抢在官府动作之前,就已经开始剿匪。 还有泰山,胶州,登州……各地百姓争先恐后,清除匪患,还齐鲁大地一个安宁。 “官家,说到底,还是这些年的国策对头,民心在我啊!”赵鼎感叹说道。 赵桓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就正式改京东路为山东省,替朕赐下‘天下第一省’的石碑!” 赵鼎悚然,竟然有些羡慕,看起来他也要努力了。 果不其然,在山东立省之后,河东也送来了申请。 河东表里河山,有太行险峻,也有黄河环绕。本身盆地丘陵纵横,北边的大同还是原来的辽国土地…… 整个河东可以说贼匪纵横,多如牛毛。 结果在光复之后,能肃清匪患,恢复生机,让赵桓颇为惊喜。 因此赵桓立刻赐名河东路为山西省,同时赵桓还送了一块石碑,刻着“晋国天下莫强”。 就这样,河北,河南,江南、江西、浙江、福建、湖南、湖北……三个月之内,大宋相继立省十个,基本上中原腹地,都完成了这一步。 伴随着行省制的确立,大宋分散的地方权力重新集中到了巡抚手里。而且官职大幅度增加,管理的政务也越来越清晰明白。 这一步带来的改变相当惊人,至少岁入就增加了两成还多。 当然了,因为增加官吏,重新划定省份,朝廷的行政开支也多了三成……不过赵桓还是认可的,有些开销就是少不了。 说了这么多,还有一件事情不能忽略了,那就是剿匪事件本身。 经过了一年的严厉清扫,各地共计清剿匪巢三万五千多处,击杀匪人二十万,俘虏超过五十万。 清剿得到钱财六百多万缗,良田三百多万亩……缴获兵器铠甲超过三十万。 在这些悍匪之中,背负命案的不在少数。 历年积累的旧案解决了十万有余。 每次清剿一处匪巢,都会把里面的悍匪揪出来,在百姓面前,历数罪状,然后开刀问斩。 每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起来,都是一道惊雷,锤击着苍凉的大地。 百姓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朝廷的力量! 那些威名赫赫,传诵几十年,谁也奈何不了的悍匪头目,就被朝廷抓起来了。 当这些江湖传奇,神一般的人物,狼狈地跪在刑场上,此消彼长,一种叫做威信的东西,彻底竖立起来。 百姓言谈之间,都充满了敬畏。 咱们官家,就是有本事! 谁也比不上,只要官家认真了,什么山贼水寇,全都是个屁! 当然了,不光是官家,那位治安尚书牛英,也是个狠茬子,了不起的青天大老爷! 清剿土匪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治安大好,老百姓也敢出远门了,几个人结伴同行,就敢去几百里之外做生意,全然不用担心。 有意思的是原本兴旺的镖局受到了强烈冲击……原来商贾担心贼人,才请他们保护,现在地方都安全了,根本用不着了。 镖局子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假扮强盗吗? 这也行不通啊!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京城的一家镖局率先改行了。 用不着我们保镖,那我们送货还不成吗! 就这样,大宋的第一家专门的货运商行出现了…… 第536章 稻桑 赵佶今年七十岁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奈何这位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半点没有老态。不只如此,去岁的时候,赵佶还给赵桓添了个小妹妹……而且还是高丽婢女生的,算是个混血。 对这种破事赵桓简直无话可说,足足大半年,赵桓都没搭理赵佶。 直到今天,十月初十,赵桓才准备了一桌御宴,算是给赵佶庆生。 宴席之上,赵佶倒是很健谈,“官家,这些年多在康国住着,听闻了不少议论,唯独这一次大举剿匪建省,议论最多。” 赵桓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微微沉吟,便叹道:“议论之中,怕是骂声不少吧?” 赵佶却是摇头,“官家,这回你可是想错了,大家伙都称赞官家圣明,霹雳手段,大宋焕然一新,恰如开天辟地,日月重光啊!” 儿子争气,当爹的心情自然好不少。 虽说眼前这对父子算是全天下最特殊的爷俩,但也没有完全超脱人伦……赵佶兴奋说着,他带来的多是康国商贾的态度。 这帮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所谓江湖和庙堂,自古以来,就有两套规矩,一个是孔夫子定的,一个是盗跖定的……哪怕是法度严明的秦汉,朝廷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江湖! 在商言商,也就是说往来运送货物,打点官府是必然的,打通江湖环节,也是必不可少的,还要聘请镖局,全程护航,才能顺利运送到位。 短了任何一处,都是不行的。 而经济学又告诉我们,每一处环节,都是成本。 其实弄懂了这些情况,也就明白了,古代的商人一定要依附官府,依附士大夫,一定要结成商邦,彼此守望互助。 甚至是在王朝更迭的时候,一定要下注行险,搏一个前程。 如果他们不做这些,只是在商言商,按照商人的逻辑去做经营,对不起,随便一个江湖人物,就能把他们给捏碎了。 不是想不想,是根本做不到,活不下去。 所以在一个前现代社会里,追求经济发展,财富增加,一定会出问题的,一如咱们的邻居阿三,他的那个社会结构,未必比大宋好到哪里去,在这样的国家里,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绝不是国富民强,恰恰相反,少部分人的快速发展,只会撕裂整个国家,前途无以为继…… 如此看来,赵桓的剿匪行动,简直是开天辟地,领先好多国家上千年。 简直不夸奖都不行了。 清剿匪徒,消除匪患,重新划分地区,明确权责,建立行省……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把大宋看成一个整体,那就是在打通奇经八脉,建立起一个单一的庞大市场。 物流畅通,没有关卡厘金,没有苛捐杂税,所过之处,上下如一。 要说从此再也没有任何阻碍,那是扯淡,毕竟适当打点,送点礼物,疏通关节,哪怕到了后世,也不能免俗。 但是从整体上而言,整个国家都通畅了。 没有南北差别,没有了区域限制,一片庞大的蓝海,赫然出现在了大宋商民百姓的面前! 作为顶级商人云集的康国,焉能不沸腾! 赵佶手舞足蹈,讲述着这帮人的喜悦之情。 市场骤然扩大,无穷无尽的财富,滚滚而来,赫然出现在眼前。 “官家,你知道这些年大宋的丝绸贸易,有多少数量吗?” 赵桓略沉吟,就道:“应该有二三百万匹吧?” 赵佶抓着胡须,呵呵一笑,“是四百五十万匹上下,其中三百万供应国内,还有一百五十万匹,要出口海外,或者贸易属国。” 赵佶随后又问了一句,“官家,你可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么多?” 赵桓又是一怔,这下子赵佶得意起来,侃侃而谈……其实三五百万匹的数字,延续相当长时间,哪怕到了明朝,中国的丝绸年产量也很难突破一千万匹。 之所以达不到,是因为穿得起丝绸的,也就是前面的百分之十,非富即贵,普通人哪来的财力。 所以大明多增加的丝绸,很多都是供应海外……为了卖给西洋商人五十万匹丝绸,改稻为桑,倒也说得过去。 另外一面,适合种植桑树的土地也就那么多,还要种粮食,总不能全都种桑树吧! 而且都种了桑树,势必蚕丝价格下降,影响丝绸的价值…… 说到这里,基本就闭环了。 在壁垒重重的情况下,丝绸必须维持高价……因为只有价格够高,利润足够,才能经得起层层盘剥。 这个道理反过来讲,更加贴切一些,也就是说,古代的商业贸易条件,决定了轻薄昂贵的丝绸,才能通行全国,成为和黄金白银比肩的保值商品,这一点便是朝廷也是认的。 可是随着剿匪深入,关卡取消,市场洞开……一个最直观的感受,江南的丝绸工场都在大肆招收工人。 宋代的技术水平着实不低,在旺盛的需求之下,江南的工匠点了一项科技树……他们发明了水力大纺车,一次能纺三十二根线,尤其是靠着水力驱动,用不着工人。过去一天一个工人只能纺二斤线,水力纺车,一个晚上就能纺一百多斤,顶得上五十个工人干一天了。 赵桓微微皱着眉头,“水力纺车,能纺丝绸?” 赵佶突然笑了,“官家啊,你怎么糊涂了,水力纺车纺不了丝绸,却能让原来纺织麻布的工人去织丝绸啊!” 赵桓瞬间明白过来,敢情丝绸属于高档货,需要手工操作,其余的大路货却是可以用水力的,这也是劳动力合理调配了。 赵桓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竟然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显得喜笑颜开,控制不住自己。 说实话,能看到赵官家如此失态,还真是少有的,尤其是这些年,就更是少见了。 可赵桓没法不高兴啊! 他讲了再多,费力气推动再多,只怕都赶不上这一次的变化明显。 庞大的单一市场形成了,商贾们窥见了巨大的商机,开始投资作坊工场,追求更高效率,水力纺车,应运而生…… 这套剧本怎么如此熟悉啊? 莫非说属于大宋的工业发展模式出现了? 一想到这里,赵桓更加难以自制,也有些手舞足蹈了。 还在看笑话的赵佶有点害怕了,别是高兴糊涂了,那自己可就罪大恶极了。 “官家,这事固然值得高兴,可也不是没风险啊!” 这话打断了赵桓的思绪,让他从喜悦之中清醒过来。 “有什么不好的,只管说就是。” 赵佶深吸口气,其实按照他的立场,是不该提醒赵桓的,奈何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不能看着他吃亏。 “官家,作坊越来越大了,工人越来越多了,需要的生丝也就越来越多,然后……”赵佶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可赵桓何等精明,而且这也是他熟悉的戏码。 “所以就要改稻田为桑田吗?” “没,没到那一步。”赵佶忙道:“我就是听人抱怨,说农户的生丝质量不好,良莠不齐。收上来乱七八糟的生丝,织出来的丝绸就不好。” 赵桓翻了翻眼皮,轻蔑笑道:“那他们是什么意思?想要朝廷怎么办?” “有人打算,希望朝廷能放松土地控制,准许桑田扩大范围,可以,可以多租用一些土地。” 赵桓嘴角上翘,呵呵冷笑道:“不就是想兼并土地吗?朕又不是听不出来。” 赵佶干笑了两声,作为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赵佶也懂这些事情。 怎么说呢,有人要赚钱,自然不能挡人家的财路。可问题是一旦开了个口子,兼并兴起,赵桓这十几年忙活什么啊? 除了他之外,还有李纲、吕颐浩、赵鼎,这三代宰相,兢兢业业,熬干了心血,不就是在恢复均田,打牢地基吗? 这时候因为商业发展,因为需要更多原料,就要破坏均田的根基,政事堂肯定不会答应的。 只不过政事堂能抵挡一时,终究抵挡不了一世。 “官家,我琢磨着,这些商人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不搭理他们就是了,用不着大动干戈,兴师动众的!” 赵桓突然笑了,弄得赵佶有些莫名其妙。 “放心吧,这帮人只是求财,我还不至于大开杀戒……更何况要创造更多的财富,要让百姓过得更好,也离不开他们。这帮人还是有用的。”赵桓笑容和煦,十分灿烂。 可赵佶听在耳朵里,竟有些不寒而栗,这个逆子说一套干一套,也不是一次两次的,那些商人只怕要自求多福了。 不过赵佶这一次是失算了,因为赵桓有了更稳妥的算盘。 转过天,赵桓就把首相赵鼎请了过来。 “朕的意思,是要推动农户合作……让他们联合起来,按照标准,统一养蚕缫丝,保证生丝质量。” 赵桓说完之后,赵鼎竟然良久不语,显得很困惑。 赵桓主动探身,询问道:“赵相公,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均田,给百姓一块土地,现在又要让大家联合,万一出现了兼并,岂不是前功尽弃?” 赵鼎点头,“官家睿智,臣是有这个意思。自古以来,男耕女织,老百姓也常说,三十亩地一头牛,如此百姓便可以安居乐业,不饥不寒。这些年来,大半百姓都能填饱肚子,到了这一步,又何必继续折腾,臣着实想不通!” 赵桓深深吸口气,丝毫不意外。 虽然是士人精英,聪明才智,非同小可。 但到底还有时代局限,赵鼎的理想世界,还是离不开三代之治。 给百姓一块土地,不乱收苛捐杂税,没有官吏欺凌百姓,连土匪顽疾都给解决了。 还有什么好费力气的? “赵卿,咱们不止一次讨论过备荒的事宜,你以为备荒的核心,又在哪里?” 赵鼎略思忖,就道:“应该在富民!” “对!”赵桓肯定道:“老百姓的家底厚了,抵御风险的本事也就更强了,放在国家上,就是要有更多的商品财富。能生产更多更好丝绸,这种事情,如何能放弃?” 赵桓语气笃定,治国这么多年,他也有了很多体悟,国力的强悍与否,并不在财富多少,或者说货币财富,并不能体现一个国家的力量。 对于一个大国来说,最根本的还是工农业生产总值,是物质财富的多少。 不然光是印票子,肯定不行的。 当然了,凡事也没有绝对,也有国家靠着印票子,满世界吸血,过着寄生虫的生活,舒舒服服,好似神仙。 可有一点别忘了,绿票子的背后,可是遍及四海的航母编队,是多达几千枚的核弹头,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总而言之,要战胜匪帮,不被肆意剥削压榨,敲骨吸髓,就要强大武力,只有足够实力,迫使匪帮放弃掀桌子的冲动,一切才有的谈,否则谈成了,也是一纸可以随时推翻的空文。 “官家,道理如此,奈何粮食能吃,丝绸可不能吃……一旦那些商贾大户实力增加,到头来破坏均田,压榨百姓,自不必说。就算是百姓联合起来,也必然有人在里面挑头。保不齐过些日子,又会出现一群新的士大夫,官家不可不防!” 赵鼎所讲,一点不错。 可摆在赵桓面前的局面也很简单,农业社会的生产力就在那里,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是有上限的。 想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往上走,拿出新的技术,提升效率,往工业化之路上走。 “赵相,防范未然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朕以为一味禁绝,未必是好事。真正重要的还是落在教化上面。” “教化?” “对!”赵桓道:“咱们要给百姓提供便利,让他们明白什么事工业生产,让他们明白科技发明。就连熬些进入工厂的工人,朝廷也需要帮着他们进行培训,提升能力……至少让他们明白,进入工厂,并不是卖身给了有钱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权利。” 赵桓讲了许多,赵鼎听懂了,却还是犹豫迟疑。 最终君臣商定,只是在杭州一带,做一个试验田,在没有确切办法的时候,不要贸然推开。 赵桓欣然答应,只不过很显然,赵鼎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第537章 太子南下 南方的变化让赵桓颇有些意外,毕竟他对商业的关心,属于水到渠成型,比起大多数封建帝王,他做得太多了,但是跟那些亲自发明蒸汽机,弄霜糖烈酒的穿越前辈相比,还是相形见绌,差得太远。 如今商人对土地提出了要求,这事情可不能简单等同于土地兼并。 商人希望更多的土地,种植桑树,产蚕丝,发展纺织业,这属于标准的资本主义萌芽,没有道理不支持。 甚至要拿出国家的力量,进行扶持。 走出这一步,一切就全都通了。 至少在穿越之前,赵桓的水平就是这样……可做了十多年的天子,他的心思变了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便是真正搞起来,也不过是“蚕吃人”罢了,大宋的百姓可不会老老实实被吃……当年的带英还不过是偏居孤岛的小国而已,人口也只有几百万,也就是大宋一个省的规模。 即便如此,带英也是折腾了多少乱子,连国王都挂了好几个。 这要是放在了大宋,情形只怕要更加糟糕百倍。 赵桓扪心自问,他怕是扛不住。 “既要发展,又要稳定,可不能玩脱了。”赵桓琢磨了一阵子,他有个想法,去江南逛逛。 “太上皇可有兴趣?” 赵桓发出了邀请,都过了七十岁,赵佶虽然身体还好,但保不齐哪天就起不来了,大宋的男女老少就要开席了…… 在吃席之前,赵桓还是很孝顺的,打算让赵佶去江南逛逛。毕竟原本的历史上,赵佶可是跑到了镇江,是吃了锅盖面之后,才被弄去五国城坐井观天的。 “ “咱们去江宁吃点桂花鸭,再去镇江府,尝尝香醋?” 赵佶听到了游玩,立刻动心了,说起来他这个大宋第一玩主儿,要是不去江南走走,实在是名不副实。 等他又多问了两句,知道了赵桓大约的想法之后,赵佶竟然摇头了。 “官家,南方的丝绸作坊刚刚开始扩大规模,扩充桑田之意也不过是刚刚冒出来。若是这时候去了,只怕不妥!” “不妥?” 赵佶点头,“没错,就是不妥。官家若是夸赞了,那帮人就会肆无忌惮,以为得了尚方宝剑。可官家要是反对,下面的官吏也会断然反对,不留情面……无论宽严,似乎都不是好时机。” 赵桓眉头挑了挑,真是没想到,赵佶的觉悟上来了。 “那……朕不去,谁合适?总不能让他们自己胡来吧?” 赵佶沉吟了少许,终于开口了,“要不就让赵谌去吧?” …… 如果说谁是大宋最有权势的皇帝,或许还有争议,但是大宋最强大的太子,赵谌绝对名副其实。 和别的太子打酱油不同,赵谌的权柄实实在在,他总领行台,坐拥几万虎狼之师,他娶了耶律大石的女儿,拥有当世第二强国的支持。 他在内部,又有驸马岳云的协助,武学里面,还有不少赵谌的同窗。 林林总总的势力加起来,让赵谌拥有了无可比拟的权柄。 按理说太子强势,自然会有一些说法……哪怕如汉武帝,唐太宗,都免不了储位争权,父子相疑。 只不过到了赵家父子这里,还真就不一样,彼此和谐得不像话。 赵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桓甚至会帮着他培植党羽,发展势力,丝毫没有忌讳。 摊上了这么个好爹,赵谌固然是捡了便宜。可他也发觉,眼前的大宋朝,还有太多的问题,或者说,即便他继位,也是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圣君在位,悍臣满朝,虎狼环视,千难万难! 这是虞允文给赵谌的论断。 “殿下,要不江南的事情就推了吧?” 赵谌忍不住冷哼,“推什么?我躲得了吗?再说了,当仁不让,我这个大宋储君,就只能当个摆设吗?” 虞允文咧嘴苦笑,“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担忧此去江南,会惊动一些原本支持殿下的人!” 赵谌眉头紧皱……开什么玩笑?他在江南还有支持者? 这些年了,他都是在北方经营,和赵桓一样,他更提防文人,怎么还能有支持者?这不是笑话吗? 赵谌干脆不废话了,他立刻动身,随着他一起南下的人员不多,除了少数护卫随员之外,就是他的舅舅朱孝章。 “舅舅和商贾往来不少,不会袒护吧?” 朱孝章吓得连忙摇头,“我说殿下啊,你就别来吓唬人的了,这些年我们兄弟都让官家吓破胆子了。明着赚到了钱,也不敢多花。就只能捐出去,用来办学济困,多做点善事,积累阴功,只能盼着下辈子享受了。” 听着舅舅可怜兮兮的话,赵谌很想大笑三声。 “舅舅放心吧,小侄指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啊,这辈子您就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的,当个好人吧!” 朱孝章瞠目结舌,简直想大哭一场。 这小子跟他爹还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如此薄凉无情! 他们离了燕京,一路南下,连开封都没去,直接奔了苏州。 这一路上,赵谌不住馆驿,不见地方官,倒也干净利落。 只是当他们到了扬州,准备渡江之际,却是来了一个人,让赵谌不得不见。 “原来是无垢师兄!” 赵谌的确是吃了一惊,因为来的人叫张九成,号无垢,是龟山先生杨时的弟子。 而当初在滑州的时候,他爹赵桓曾经让赵谌拜师杨时,算是入了正统儒家门墙。 虽然杨龟山已经死了,但是杨时门下遍布天下,不管江南江北,都有龟山门人。 作为杨时的衣钵传人,又是赵谌的师兄,于情于理,都拦不住这位。 “殿下,数年不见,可臣早就听说过,殿下治理行台,压制蛮夷,功劳过人。又出使西域,结好辽国,见闻广博,雄才英睿,着实是大宋之福。” 赵谌笑嘻嘻道:“师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 他伸手,请张无垢进来,师兄弟对坐,赵谌亲自给张九成奉茶,堪称恭顺……几年不见的师兄弟,很快就融化了隔膜,变得热络起来。 两个人高谈阔论,先是追忆先师,接着就说各种见闻,随后又聊到了学问之道。 杨时这一脉师承二程,哪怕到了今日,也算是当世第一大派,占据了学术正统地位。 “听闻师兄起了一个学社,不知道师兄又有什么高论啊?”赵谌上身前倾,虚心求教。 张九成哈哈一笑,“殿下这是考验臣的学问……说实话,这些年下来,理学一脉,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了,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多有修正。 “那,那现在又有什么见解?” 张九成淡然一笑,“要说见解,大约有三条,其一,是希望广开言路。” 赵谌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皇也是极力支持广开言路。这些年来,多了不少报纸,各种各样的话题,都能在报纸上刊登,论起言路之广,怕是没有哪一朝能赶上当下吧?” 张九成点了点头,脸上都是笑容,只是稍微看看,就能看出那么一丝丝勉强。 很显然,他希望的广开言路,和赵谌理解的不一样。 “殿下,要说这些年报纸是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赔钱的,要朝廷和地方供养,而且所谈论的也都是细枝末节,鸡毛蒜皮,似乎不必如此浪费财力?” 赵谌嘴角上翘,微微一笑。 “师兄,当下的报纸,都是行业名家挑头,务必言之有物,务必为言行负责。若是有谁为了获利,为了博眼球,肆意胡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可是要小心国法!” 赵谌不理会张九成的尴尬,继续道:“所谓锄强扶弱,能在报纸上话说的,自然不是弱者。他们本来就比寻常人多了说话的机会,要是还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世上断然没有这个道理,师兄以为然否?” 这位无垢先生瞠目结舌,他以为赵谌还是那个少年,很容易被说服。而且江南这么庞大的力量,他就不想收入麾下? 短暂的沉吟之后,张九成立刻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们的第二项主张,是要清雅无为。” 赵谌眉头微动,“请师兄赐教。” “殿下,如今天下承平,万类竞发,生机勃勃……正是于民休息,恢复民生的好时候。朝廷这段时间改革地方官制,可是增加了不少官吏,既多了繁文缛节,又虚耗国帑民财,似乎不妥啊!” 赵谌又是一笑,“师兄所言极是,奈何这些年教化大兴,学堂出来的人太多了,父皇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增加官职。对了,无垢师兄,咱们师门,也有不少当了官吏吧?” 张九成又是语塞,他跟赵谌将广开言路,赵谌跟他讲道理……现在他讲清雅无为,赵谌又讲人情。 这小子是真糊涂,还是有意为之啊? 张九成再度想了想,把心一横,单刀直入。 “殿下,臣等以为,聚财曰义,商贾义人!” 赵谌似乎没有听明白,这是张九成能说出来的话吗? 聚财曰义,这就是说挣钱是对的,商贾义人,更是推翻了儒家反商的传统。他们转变的还真快,竟然替商人说话了。 “师兄,你的意思,是要优待商人了?” “这个……官家要富国裕民,自然是离不开商贾的。”张九成语气飘忽,可神情坚定,三条主张,这才是他们的底限! 赵谌深深吸口气,“无垢师兄,你们的转变多少让师弟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我还真希望你们能安贫乐道,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第538章 太子的手段 张九成被赵谌抢白了一句,老脸瞬间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他承袭杨时衣钵,又是太子师兄,当世鸿儒,自然最重体面,太子的话传出去,大约可以直接社死了。 张九成气恼之下,却也颇为意外。太子赵谌虽然地位稳固,但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更何况赵桓春秋鼎盛,未来的变数还有不少。 想稳固地位,赵谌就不该自断羽翼,而且这事情也涉及到了未来的走向,断然不是小事情。 “殿下,臣固然不是陶渊明,可一颗谋国之心,却是敢照日月,无愧于心!” 赵谌愣了一下,心里好笑,但是又没有直接爆发出来,相反,他很想听听,自己这位师兄的高论。 “师兄,你替商贾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张九成深吸口气,“殿下可知,如何能安定天下?” 赵谌正色,“愿闻高论。” “笼络人心。”张九成毫不客气道:“自古以来,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可为士大夫,得士大夫心者,只可为富贵人而已。殿下日后欲治理大宋,稳居龙庭,必先得人心才是。” 赵谌眉头挑动,思索了少许,笑道:“师兄的意思莫非说我现在纵然能得父皇之心,也是不够的,还要有商贾支持吗?” 张九成略沉吟,便道:“罢了,臣就算冒死直言,请殿下勿怪……官家自登基以来,力挽狂澜,训励三军,驱赶女真,光复河山。遂有今日天下大治,四方安宁。然则殿下思之,能效仿官家吗?” 赵谌轻叹一声,“父皇天纵之才,英明睿智,堪比秦皇汉武,我又有多少本事,能赶得上父皇?” 张九成立刻道:“殿下请想,官家以收复河山之功,以均分田亩之德,自然得到万民拥戴,天下仰望,殿下可能做到?” “做不到。”赵谌很干脆回答。 的确是做不到,光是赵桓在军中和民间的威望,就不是他能赶上的。 “既然殿下知道不能效仿官家,得天下万民之心,何不退而求其次?”张九成仅仅盯着赵谌,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退而求其次……就是要笼络商贾之心吗?” 张九成反问道:“殿下,士人以死,不笼络商贾,又能笼络何人?” 赵谌跌坐在椅子上,他略思量,就道:“纵然身为储君,也要有人摇旗呐喊,给你说好话。没有人帮衬支撑,稍微犯了点错,一句谗言,就可能丢了位置。能替我说话的,又必然是有些势力,不能是寻常百姓,不然给他们再多的好处,他们也没法替我说话……对吗?” 张九成顿了顿,“殿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商贾富户,身家百万,他们自然一心求稳,而且他们明事理,懂情势,愿意为殿下效力啊!商贾逐利贪财,算不得最好的依仗,奈何官家推行均田,又迁居大族,打压大户,士人已经凋零殆尽,不得不依仗商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还要往下说,赵谌突然抬头,诘问道:“师兄这么说,莫非是等我登基之后,还要恢复世家大族不成?” 张九成又是一愣,神色很不自然,只能讪讪道:“殿下误会了,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赵谌把脸一沉,“师兄教诲我已经知道了,奈何我生性愚鲁,还要思索权衡,还请师兄暂时去休息吧!” 没有半点客气,将张九成打发走了。 赵谌只剩下震怒,也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这种无奈来自两个方面,第一方面自然是他自己,权力运行,自然有逻辑在其中,不会无缘无故。就像张九成讲的,禁军是赵桓练的,燕云是赵桓恢复的,均田是赵桓推行的……天下军民人等只会感激赵桓。 他们对赵谌的尊重,最多停留在普通官家的程度而已。 事实上绝大多数天子,都是没法笼络天下人心的。 他们只能笼络一部分人。 尤其是赵宋的皇帝,更是明目张胆,直接说了,在俺老赵家人眼里,就只有士大夫算人,其他的只要不揭竿而起,就不用管。 这话很混账,可又很有杀伤力。 赵谌的确做不到父皇的程度,退而求其次不好吗? 事实上很多明君圣主,一旦驾崩之后,后继者往往会反其道而行之。 比如汉武帝,比如唐太宗,也比如朱家天子,朱元璋刚驾崩,朱允炆就对叔叔们下手,朱棣死了,后继的仁宗和宣宗也把他的国策推翻,种种作为,都是全力讨好士大夫,三杨在太子和太孙身上的投入,十倍百倍回报,赚了个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赵谌略思量之后,也就明白了父皇的苦心,他甚至有点崇拜老爹了……赵桓没有限制赵谌的权力,恰恰相反,给他行台,让他培植党羽,发展势力,甚至去和辽国联姻……种种作为,培养出一个最强大的太子。 唯有如此,面对张九成的诱惑,赵谌还能保持镇定,甚至是不屑。 试想一下,如果是个普通的储君……就比如登基之前的赵桓,朝臣不支持他,弟弟们跃跃欲试,赵佶还看不上眼,又没了亲妈在后宫支持……完全是个风雨飘摇的倒霉蛋,这时候有有人投靠,愿意给赵桓当马仔,摇旗呐喊,赵桓能不接受吗? 登基之后,能不回馈他们吗? 如此逻辑,一点也不复杂。 身在朝堂之上,在权力的游戏当中,没有几个真正的傻子,只不过大家伙看到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赵桓给了儿子足够多的东西,让这小子能够自己思考,自己决断……这就是一种富养,总不至于让孩子被一点小小的甜头儿,就被收买走了。 当然了,要做到这一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有太多的皇帝本身就患得患失,权力有限,连亲儿子都要防备,哪里还敢授权? 从这一点上看,赵桓和洪武皇帝还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想清楚了这些,赵谌自然不会轻易被买通,恰恰相反,他对张九成这帮人有着强烈的厌恶。 都说他们读书明理,继承圣人之学,怀着治国平天下的心。 可真正扒开了之后,不过如此。 在此之前,他们是士人地主的代表,摇旗呐喊,争取利益。 等到赵桓推行清丈,铲除大户之后,他们失去了依靠,漂泊了一段时间,又跟商人勾结在了一起。 毕竟商人有钱,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稍微翻看一下民间报纸,就能找到很多对商贾的肉麻吹捧。 过去的逐利小人,此刻有了个新的称谓,叫做儒商! 不惜以尊贵的儒字,贯在商人前面,也不知道历代鸿儒知道了,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把这帮不肖子孙带走! 不光有儒商尊称,还有各种小故事……比如什么诚信经营啊,童叟无欺,勤劳致富……看得人激动不已,简直想给商人跪下了。 难怪瞧不起读书人,实在是他们太不要脸了。 张九成提了三条建议……广开言路,开的是谁的言路?还不是说朝廷少管点,交给有钱的人说了算。 清雅无为,也是别干涉商贾之事。 到了最后,直接是鼓励聚敛财富了。 这三条合在一起,说白了,就是重新塑造一个士人集团罢了。 士人是围绕着土地运行,商人集团围绕着资本运作。 二者或许有不少的差别,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欺凌压榨底层血汗罢了。 这帮孔孟弟子,还真是初心不变,一直给权贵摇旗呐喊啊! 赵谌思量再三,已经拿定了主意,该怎么应付江南的事情,父皇已经有了结论,要扩大桑树种植,没有问题,但是必须要让老百姓自愿联合。 朝廷给提供辅导帮助,至少要确保一件事,老百姓种了桑树,产了蚕丝,要卖更多钱,日子要比以前好过。而且土地的所有权还必须捏在百姓手里。 如果遇到了不好的状况,老百姓可以退出,重新种植粮食。 毕竟生丝是填不抱肚子的。 如果交给豪商,他们什么时候也不会饿死,自然只会一心种植桑树,怎么可能在乎民间疾苦! 说到底,只算经济账,只在乎挣多少钱,是会付出代价的。 很显然,赵谌已经开始理解了老爹的思路。 既然如此,那就过江! 赵谌把张九成扔在了一边……这位无垢先生闹了个老大没脸,他想不明白,赵谌还没当上天子,怎么会放弃这一支庞大的力量不要,真是咄咄怪事! 如今没有劝谏成功,他也老大没脸,只能狼狈离去。 失去了张九成在中间穿梭,两边的冲突也似乎不可避免了。 就在赵谌到达苏州的当天,市面上丝绸的价格就涨了三成,多达几十家绸缎庄缺货……苏州知府汪应辰更是苦兮兮道:“殿下,桑农分散居住,惜售严重,不愿意出售生丝,作坊没法开工……别说市面上的绸缎,就连出口海外的一百万匹也没有着落……殿下,臣真是没有办法。” 赵谌笑容不减,“没有办法?汪知府,如果是父皇驾临,你也这么说?” 汪应辰一愣,怔住了。 啪! 赵谌猛地一拍桌子,“想欺负我年幼,不懂规矩?约书早就签好了,让那些商户供应绸缎,让衙门的差役去抓囤积居奇……收不上来生丝,就让他们涨价!这些事情,还要我来教你吗?地方衙门是干什么的?” 第539章 收回朝廷 赵谌表现的老辣让汪应辰大吃一惊,连忙狼狈离开,赶紧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了。 等出来之后,汪应辰这才意识到,咱们这位太子爷可不是养在深宫,什么都不懂的雏儿。赵谌统领行台多年,专门和各族打交道,面对的环境要险恶多了。 而且传说中太子殿下还去过鹰堡,在那里大杀四方,他手上死的蛮夷不计其数…… 一想到这里,汪应辰就浑身冰凉,这是踢了铁板了! 汪应辰不敢拿寻常手段,糊弄赵谌,只能乖乖下令,要求各个丝绸作坊继续开工,供应绸缎,不得有误。 命令是下达了,很快就有人找到了汪应辰。 领头之人叫韩元吉,在大宋朝,一旦遇到姓韩的,都应该小心点……至于其他人,也都是有些根基,不乏名门之后。 虽然赵桓强力打击世家大户,但是几百年的积累,岂是十年之功能抹平的! 而且这些大族里面,诸如吕家,林家,胡家,这些顶级豪门,基本上都遵从了赵桓的意思,有人迁居海外,有的转型。 就比如九牧林家……这家人的厉害,简直让赵桓都难以形容了。 不是讲究耕读传家吗? 论起读书,咱林家人没怕过谁。 自从赵桓鼓捣出了新的气理之说以后,真的有人前赴后继,完成了半球实验,证明了气的力道。 天地之间充斥着气,而气能有如斯力量,这就是理! 赵桓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开了一扇门。 就在武学读书的一个林家子弟,随后就造出了一个压力井……压力井这玩意可比蒸汽机简单多了,就是个单向阀,随着活塞运动制造真空,再用大气压力,把水抽上来了。 在电力水泵普及之前,这玩意在农村有着广泛的使用。 一个压力井能带来什么改变……众所周知,燕京的水质不好,很多苦咸水,赵桓迁都之后,就有人抱怨。 甚至还有一些贵人不怕麻烦,跑去城外弄山泉水喝。 可是随着压力井出现,就能挖得很深,从而抽出甘甜的地下水。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这东西可以用在煤矿区……利用压力井,可以快速抽取积水。 虽然这玩意不如蒸汽水泵厉害,但是紧靠着人力就能操作,所需部件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铁铸的管子,连杆,活塞而已,成本不高,用处极大。 正因为压力井的发明,赵桓还特别表彰,给了一枚金镶玉的奖章。 自此之后,各种发明创新,就开始多了起来……正所谓水到渠成,赵桓做了这么多年布局,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如果说赵桓带给这个时代最大的变化,多半就是知识的增加。 在地理上,赵桓再度派遣人员,打通西域的道路,甚至连太子都去过巴格达。 这样一来,大宋的子民就知道在中原以外,还有辽阔的土地,还有数之不尽的国家。另外在赵桓的推动下,航海技术也在大发展。 至少王中孚就送回来了许多未知的岛屿地图。 海陆合在一起,让大宋子民的眼界开阔,知道了生活的地球。而且还顺带推动了天文,航海,造船发展。 知识增加,眼界开阔,需求有了,技术也要跟上。 一个压力井,却是打开了机械制造的大门,紧随其后,各种发明改进,层出不穷。有人自然就想到了,人力终究有限,需要更大的动力才行。 新的发明,又带来了新的学问。 诸如力学一类的东西,也在酝酿着。 赵桓对于整个发展,有引导,有鼓励,有推动……但总体上讲,赵桓还是让大宋的才智之士,发挥自己的专长。 而就在这一群发明家,理论家之中,林家显得格外耀眼,别管是吕家,还是胡家,都差了一大截。 会读书,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当然了,马西挨的赤道几内亚除外。 林家这种毕竟还是凤毛麟角,事实上大多数的世家子弟,还是希望重温旧梦……哪怕他们转型经营作坊,算是成了资本家,可是在他们心里,还藏着一个强烈的地主之梦。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朝廷肯定是需要更多的绸缎,而更多的绸缎就要更多的生丝,要生丝,就要有足够的土地…… 说来说去,还是要让他们敞开了兼并才行。 “我说府尊,你怎么糊涂了,这巴掌怎么往自己人脸上打啊?” 韩元吉倒是没客气,他早年跟着张九成,论起入门,比汪应辰还早。 虽然汪应辰是状元出身,但依旧要叫一声师兄。 事实上来的这帮人里面,一半以上,都是张九成的门下……所以说张九成提前去见赵谌,也是有道理的,他们这算是同门相残…… 汪应辰沉着脸,“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无垢先生已经回了家乡,他劝说太子,估计是失败了。咱们这位储君,还真是颇类官家啊!” 不肖子孙自然是骂人的话,可是赵谌这个跟赵桓一个模子出来的太子,更让他们发愁。 油盐不进,翻脸无情。 你就不能心疼一下,我们可都算是你的师兄啊! 韩元吉顿了顿,“府尊,你看咱们要不要再想办法,好好劝说殿下?” 汪应辰摇头道:“不妥……我看你们还是收敛一点……想赚钱还不容易,过了这一阵子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韩元吉等人都咧嘴苦笑,这位汪大状元是真的不懂商贾啊! “眼下如果提了生丝价钱,以后就压不下去了。丝绸的利就那么多……海外出口这块,市舶司捏在手里。再有巴蜀,荆湖,这些地方的桑树也都在增加,尤其是巴蜀,我听说折彦质在西北的时候,不遗余力,恢复昔日蜀锦之盛。我们现在是外有强敌,如果因为生丝价格提起来,有农户趁机建立丝绸作坊,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汪应辰大眼瞪小眼,利益之争,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张九成也不管用。 江南的丝绸,或者说整个纺织业,都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府尊,当下必须把桑田拿在手里,有了桑田,养蚕,缫丝,纺织,印染……全都在我们手里,便是市舶司也只能求着我们,到时候对付外地的商贾,也有了底气。这可是百年大计,不能马虎啊!” 韩元吉再度进言,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没错,拿不到桑田,就产不出好丝,接下来的事情就会万分艰难,府尊千万帮忙想办法啊!” 汪应辰翻白眼了,气哼哼道:“你们逼我,殿下那边也逼我,有本事你们让殿下该注意啊!要是做不到,就算杀了我,不也是没用!” 他们陷入了僵局……其实这些年来,他们也没少运作,在李纲倒下去之后,这帮人积极寻找新的代言人。 其实已经初见成效,有不少部堂一级的官吏,隐隐站在了他们一边。 可就在这时候,赵桓推行了新的官制,又斩杀了王次翁,清理了一大批人……这下子好了,江南的商贾失去了朝堂的力量。 虽然还有一些人在,但是他们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话。 失去了朝堂的助力,就只能请张九成出山。 奈何张九成碰了钉子,现在该怎么办? 任人宰割吗? 要不干脆来个狠的吧! 把作坊给关了! 反正生丝价格太高,也没有什么利润……作坊关了,出口的丝绸供应不上来,朝廷缺了钱,也就知道疼了。 再有那些桑农什么都不懂,就是一帮土老帽,这几年没了世家大族压制,倒让他们神气起来……过去地主大族下去,直接收地租,谁不敢不给? 现在好了,没有了地主,一帮泥腿子凑在一次,动不动就讲王法,讲王法之下,人人平等。讲你情我愿,公平交易,市场原则…… 放屁! 老子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平等? 银子不平等! 这时候放弃绸缎作坊,不管朝廷受不了,桑农也受不了,没人要,他们的生丝就只能发霉腐烂。 只要东南大乱,到时候太子的处境也不会好。 就看官家能疼你到几分? 还能任由你胡来,把天下都搅乱了? 不能够啊! 果然,就在赵谌下令的第三天,苏州城中,两家最大的绸缎作坊,停了织机,关上了大门。 所有人都傻傻看着,之后差不多是直接挑战了,就看太子殿下能怎么办? “汪知府,看起来你的命令也不管用啊!” 汪应辰很不爽,这帮东西竟然不听自己的,私自关门,这不是让自己难做吗? 尽管汪应辰再不情愿,但到底是绑在了一起,他也无可奈何。 “殿下,生丝的价钱的确是太高了,收不上来原料,继续开作坊,就是赔钱,也着实艰难……臣,臣想过了,能不能把他们找过来,好好谈谈……” “不必了。” 赵谌突然笑了,“汪知府,既然他们不愿意干,那我就接过来,这些绸缎作坊都是我的了。” 汪应辰大惊失色,仿佛没有听明白赵谌的话。 “殿下,你,你是要买下这些作坊?这,这怎么行?” 赵谌呵呵道:“怎么不行?我已经让市舶司借了五百万缗过来,这是汇票!”赵谌随手扔给了汪应辰一张纸,还笑呵呵道:“我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办,没想到他们就帮我想好了,真是忠臣义士啊!” 汪应辰脑子都凌乱了,什么? 太子要搞纺织,他行吗? 第540章 被抛弃的商人 要说商贾和朝廷对抗,看起来是在作死,但是人家也着实有一番道理。 韩元吉就找来了凌景夏,樊光远,还有沈清臣,几个人聚在苏州最大的酒楼,开怀畅饮,心情很是不错。 韩元吉主动道:“按理说该找几个高丽女子,唱歌跳舞,以助酒兴,奈何事情机密,不好声张,需要防着隔墙有耳。” 其他三人点头,可凌景夏也笑道:“谨慎是对的,不过也没有那个必要,我就不信,太子殿下敢撕破脸皮,把咱们怎么样!这是江南,不是塞外,他的那一套不管用!” 樊光远却还是没有那么自大,“我可是听说了,太子殿下在什么八个达,杀了好几万人,手段凶悍,大有官家之风,没瞧见?把汪应辰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凌景夏忍不住好笑,这个老樊真是不读书,那是巴格达! “那些蛮夷有什么金贵的,就算杀了一百万,也不用怕……咱们手里捏着朝廷的命根子呢!” 这时候韩元吉也开口了,“这几年苏杭的丝绸作坊,滚雪球似的发展。光是苏州,三千织机以上的作坊,就有八家之多!这些织机和织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全都是银子堆出来的,而这笔钱就来自康国!” 康国! 樊光远脑筋不灵光,却也明白过来,谁不知道,康国就是赵桓的另一张面皮。 每年从康国流出的金银何止千万,什么办学,修水利,海外贸易,开发矿山,什么都干。而且康国银行跟赵桓的内帑挂在一起,每年要上缴红利的。 也就是说,东南的丝绸作坊经营不善,利润交不上去,康国银行的获利就会减少,甚至会亏损。 他们赚不到钱,赵桓自然就拿不到分红。 赵官家这几年又是治理黄河,又是推行新政,改革官制,这要是钱跟不上,肯定会出事。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赵谌绝对没胆子撕破脸皮!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太子殿下已经要买下作坊了,万一他经营好了,不是一样能给官家交代吗?” “哈哈哈哈!”这一次其他几个人都笑了,樊光远这个傻子,这是脑子被银子塞住了,是个十足的蠢货。 “太子凭什么经营作坊?就凭他是大宋的储君吗?笑话!”韩元吉笑呵呵道:“我知道,太子殿下从市舶司借来了五百万……可是这点钱哪够运营作坊啊?现在生丝价钱这么贵,他出得起钱吗?还有作坊那么多织工,都伸手要钱……就算他有办法,把这些事情都摆平,还有个出售的问题……咱们辛苦了这么多年,从头到尾,都听咱们的,只要咱们小小施展手段,就能把这事搅黄了!你们说,是不是?” 樊光远想了半天,终于闹明白了,敢情他们这么多牌啊! 赶快倒了杯酒,“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咱们喝酒!” “喝酒!” 几个人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喝得别提多开心了。这一次和储君叫板,就是在彰显实力,只要成了,天下人自然知道谁说了算。 其实赵桓最大的错误就是铲除了世家大族。 这天下总归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没了世家大族,自然就是豪商巨贾说了算。 毕竟除了他们,谁会经营作坊? 赵谌知道怎么织布吗? 笑话! 他老子再厉害,还不是要指着税收撑着。没钱谁也玩不转,咱们就走着瞧! 这几个人盘算之后,很快就把他们的意思,传递给了江南的商贾。 已经返回海宁老家的张九成,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这位杨时的门徒,东南读书人的旗帜,在听说苏州商人如此大胆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居然直接跟太子叫板,还敢算计官家,这胆儿也太肥儿了。 当真就是为了钱,不要命了。 自己摊上了这么一堆门人弟子,还真是三生有幸啊! 张九成忧心忡忡,他几次提起笔,想要给赵谌写封信,再度劝说……其实也不需要让态度,能放开限制,准许一家最多拥有五百亩桑田,也就是了。 现在不是抗金的时候,不必你死我活。 大家都退一步,相忍为国,这才是治国之道。 只是张九成刚刚被赵谌讽刺,让他再写信,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张老脸,还让人反复抽打吗? 罢了,就让赵谌碰个钉子。 东南多猛虎,他想当个打虎英雄,还不够格! 江南的局势就在一片混乱之中,愈发严峻。 一方面丝绸价格暴涨,但是作坊却没法正常开工……一方面生丝价格也在飙升,但是却没有人收购生丝。 说白了,就是原本负责在中间奔走的大小商贾消失了。 光剩下一个太子殿下,还有一堆织工和桑农,就看你怎么办吧? “我说殿下,你怎么还老神在在啊!”朱孝孙都急了,“殿下,再拖延下去,出口海外的丝绸都不够了,我看你怎么和官家交代?” 赵谌微微一笑,“舅舅,面对这么个局面,就沉不住气了?父皇当年可是面对几万如狼似虎的金兵啊?” 朱孝孙翻白眼了,“那能一样吗?殿下,你可别等闲视之啊!” 赵谌摇头,“舅舅,你还真说错了,我哪敢马虎!就算不为了讨父皇的欢心,我也不能看着大宋乱了。”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朱孝孙迟疑问道。 赵谌思量片刻,微微笑道:“既然到了这时候,也该打破哑谜了。” 这位太子殿下起身,叫着朱孝孙,去了一个所在,见了一群人,一群桑农。 赵谌刚刚步入院子,立刻就有人站起来,望着太子殿下。 突然有个中年汉子脱口而出,“真像啊!” 赵谌笑着走过来,“我认得你,你叫刘桂,是一等战斗英雄!” 听太子认出自己,这个汉子激动的眼圈发红,慌忙施礼。 赵谌连忙搀扶住他,“你忘了?有功勋在身,别说是我,就算是父皇来了,也不用跪的。” 刘桂咧嘴憨笑,“习惯了,瞧见殿下,就仿佛瞧见官家带着大家伙痛打女真鞑子了。” 这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就在这个院子里,超过四分之一,都是返乡老兵。看见了赵谌,真的仿佛看见了赵桓一般。 “废话不多说了,有人想逼宫,想看咱们的笑话,我偏不让他们如愿。”赵谌朗声道:“我现在手里的钱不多,我想向大家伙借一些生丝,如何?” 刘桂立刻道:“殿下,什么叫借啊!殿下想要,我们乐不得双手奉上!” 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一副不拿就是瞧不起我们的架势。 赵谌摆了摆手,“听我说完了,我借生丝不能按照现在的市价,只能按照往年的价钱,再多加两成……还有,从今往后,每年生丝的价钱是多少,都和你们大家伙协商,不出意外,绝不降低收购价格。而且针对桑农,会有优待,基本的一条,就是保证你们各家的平价口粮,你们可以去常平仓支取,回头我给你们个详细的章程。” 赵谌不光长得像赵桓,办事也颇有赵桓的干脆利落之风……他把设想跟大家讲了,种桑养蚕,也不是年年都能赚。 赵谌答应跟他们签长期约书,给他们提供种种便利。 然后要求桑农自行组织起来,选出社长,然后由社长领头,征集,运输生丝。 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口粮,需要技术支持,也都有桑农社负责。 一个个零散的桑农,没法处理,可结社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 这叫满头乱发没法抓,编成辫子就好抓。 赵谌这一手亮出来,征集生丝的问题迎刃而解,再也没有任何困难了。 朱孝孙看得目瞪口呆,哪怕出来了,都有点晕乎乎的,这也太容易了吧? “舅舅是不是觉得轻而易举?想不想试试?” 朱孝孙愣了半天,还是摇头了。 别开玩笑了,这也就是看着简单,换成别人,根本做不来。 你让百姓结社就结社,让他们把生丝借给你就借给你,想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赵桓这么多年的积淀,才能顺理成章。 “殿下,咱们才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还有作坊,作坊怎么办?”朱孝孙傻傻问道:“总不能如法炮制吧?” 赵谌笑了,“舅舅还真聪明啊!” 赵谌再度来到了纺织作坊。 一直以来,作坊多是家人在一起劳作,爷爷领着儿孙干活,干得不好,就要挨骂,而且一家人还可能饿肚子。 后来作坊扩大了规模,变成师父带着学徒干活,学徒不但没有多少工钱,还会挨打被骂,各种体罚,层出不穷,三年学徒,两年效力。不好好学,师父打死你,也不犯法。 这一套发展到了几千织机的大作坊,就变成了一大堆工头,监工,领班,盯着每一个织工,干活慢了,织的丝绸质量不好,就要挨打,克扣工钱,索要孝敬,比比皆是。 韩元吉之流所说的经营之道,不外压榨而已。 “我是大宋的太子,从今往后,作坊废除监工,由织工选出班头,自行管理。”赵谌一上来就公布了震撼弹。 “还有,往后除非特殊情况,不再克扣工钱,而是给予奖励。” 织工们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这等好事? 果然,赵谌无奈道:“我想这么办,却也要大家伙织出足够的丝绸来!” 众人面面相觑,我们愿意啊,可,可生丝在哪? 第541章 官家,管管你儿子 赵谌南下之后,丝绸纺织动荡不已,消息传回了京城,政事堂方面不能不有所举动。 首相赵鼎召集众人前来,伴随着官制革新的完成,赵鼎已经相当老迈,满头白发,皱纹堆积。 相比外表的苍老,真正要命的是思维,有些时候赵相公坐在那里,傻傻看着前方,众人以为他在想什么,实际上他只是忘了要说什么。 赵鼎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得不写一些纸条,藏在袖子里,时刻提醒自己。 但久而久之,他的习惯也被人发现了。 有人还编了段子,说有一天一名官员敲响了赵鼎的房门,赵相公走到了门前,赶快翻看纸条,翻了好半天,赵相公如获至宝,才说了两字:“进来!” 当然了,这只是玩笑罢了,赵鼎当然不至于糊涂成这样,可这种笑话传播开,本身就代表一些特殊的意涵。 “这些年官家励精图治,老天也算眷顾,没有太多灾难……可到底国家开支巨大,国库入不敷出。江南的市舶司,乃是国家的钱袋子,半点不容闪失,最近的动荡,要有个说法。” 东南的事情涉及到了太子,众人都默然不语,倒是陈康伯,他沉声道:“相国,说来说去,还是有人诚心捣乱,想要拿着关税胁迫朝廷。我虽然负责打理财税,但也想说一句,一国威严树立起来,实属不易。如果随便低了头,后果不堪设想,可不光是财政困难那么简单!” 负责财税的陈相公不在乎钱了,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大家纷纷挺直腰背,神情专注,侧耳倾听。 赵鼎沉吟了半天,似乎是脑袋又死机了,就在大家伙即将不耐烦的时候,赵鼎突然开口道:“前些时候,东南有人提议,聚财曰义,商贾遵道行事,所得应该如田产一般,不可更易,大家伙什么看法?” 谁也没有料到,赵鼎会突然提起这事,看起来跟东南的事情没多大关系,但是仔细品味,确乎有所内涵。 出人意料,法部尚书林景贞立刻道:“相国,我以为田产和财产,万万不可等同!” “为何?”赵鼎追问了一句。 林景贞道:“诸位请想,田产有多少,就放在那里,其实不难发现,可财产呢?谁家有多少财产,哪些该征税,哪些不用征税,谁能说得清楚?田产是朝廷税赋的根本,商税和关税虽然连年增加,可到底不如田赋稳妥。尤其是把财产等同田产!” 户部尚书胡闳休倒是一笑:“林尚书,你这么说,怕不是过了吧?难不成商人都是逃税的不成?” 林景贞也不客气,“胡尚书,咱们在场的诸公,又有谁弄得明白,那些商人究竟在干什么?又有谁敢说自己能弄的清楚商人的营收获利?” “这个……”胡闳休被噎得够呛。 倒是赵鼎沉声道:“林尚书,商税征收也不是难事,只要小心查验货物,按照价值征税即可!” 听到赵鼎这话,有几位神色怪异,暗暗轻叹。 赵相公果然是跟不上了……税部尚书李若水解释道:“相国,这几年朝廷最大的困难,就在资本税上面……有多少商品,征多少税,这还是放在明面上,不算困难。可有些就不好办了。比如有人入股作坊,一年下来的分红怎么算……还有,那些城里的房屋买卖,如何评估价钱。再有,各地都有人办学,还有人往寺庙里施舍……这些种种,都该怎么处置,还很难立刻拿出结论。” 赵鼎哦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政事堂的议事陷入了沉默。 江南的破事其实不难理解……说到底就是该怎么对待商人的问题。 要不就准许丝绸商人扩充桑田,要不就对他们的财产提供保护……总而言之,要给他们点东西,这帮人才肯老老实实做事。 “说到底,你我都不是商贾,没法经营作坊,为国生财。此事不可马虎,大家伙回头再想想,看看要怎么才能妥当……” 赵鼎又絮叨了几句,这才结束了政事堂会议。 其余诸公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赵鼎是倾向于给商贾一些让利的。 天下承平,物阜民丰,总该做出一些调整,不能把商人再视作鱼肉……就比如当年臭名昭著的提编,在赵鼎的主张之下,已经削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其余针对富人的加税也在削减。 “林尚书,我看赵相国的做法,有些不对劲儿啊?”虞允文在离开政事堂之后,主动拜访林景贞,向他请教。 林景贞嘴角上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怎么?你想替太子殿下出头,去弹劾赵相国?” 已经是右副都御史的虞允文被如此直接地抢白,的确有些尴尬。 不过虞允文心态很好,他和林景贞之间,注定了是两代人,他的升迁也不在林景贞手里,甚至和当朝诸公谁也没关系,只是要看太子赵谌,所以虞允文也不在乎。 “林尚书,赵相国不顾是非,偏袒商贾,怎么都是不对的。” 林景贞哈哈大笑,“怎么,你以为赵相公收了贿赂不成?” 虞允文连忙摇头,“不敢,下官不敢做如是想。” 林景贞深吸口气,看了看虞允文,语气缓和了不少,“有些话说也就说了……假使我在赵相公的位置上,多半也会向他这么干。” 虞允文一愣神,似乎没有听明白。 林景贞就问道:“当下朝廷的岁入你清楚吗?什么是最多的?” 虞允文立刻道:“据我了解,朝廷现在的田赋和地丁银加起来,大约八千万缗,而商税,关税,还有其他收入,应该在一万万五千万缗!” “不止,这还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林景贞道:“田赋和丁钱是这么多……但是每年给农村拨的办学钱,修筑水坝的钱,还有救济孤寡,都算起来,八千万不但不够用,还要倒贴一千万以上……也就是说,现在的财税,要靠商贾维系着。衣食所系,赵相国又能如何?” 虞允文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 大宋目前的情形很奇怪……按理说要往工业的路上走,应该搞个剪刀差,从农村收割财富才对。 可事实上每年都要给农村填补许多,办学,修路,打井,治理黄河……每一项都是巨款,所以在三年前,农村在户部这块,就属于“负担”了。 “都怪多年来强干弱枝闹的,乡村的投入太少了。现在改革官制,加强治理地方,又要增加开支……可,可即便如此,也不该纵容商贾啊!” 林景贞长叹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到底从增加财税的角度看,优待商贾,可比优待百姓要有用多了。” 一个朝廷,可以背叛任何东西,唯独不能背叛财神爷……虞允文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从林景贞这里出来,虞允文也是万分无奈……其实看得出来,陈康伯,林景贞,还有其他的朝中正直之士,凭着一颗良心,替百姓争,帮着百姓说话,不想走兼并的老路。 可是另一方面,和商业相比,农业的潜力太低了。 越是追求发展,就越要重视商贾,不重视不行啊,毕竟只有他们才能组织生产,管理作坊,创造财富……空有一颗爱民之心,根本不管用。 “殿下啊,我也想帮你,可我真的没注意了。” 虞允文发愁了……他积极奔走,都很难完全说服其他人。 至于有着一锤定音权柄的赵官家,居然也不说话……就这样,焦急地等待着,查办关于欧过了一个月……从东南传来了消息。 “大喜,大喜啊!”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高兴? 原来赵谌收购的三家作坊,在一个月期间里,产出了二十三万匹丝绸! 这,这算很多吗? 不明白的人,一头雾水……可是清楚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因为以织机计算,就算是两班倒着来,片刻不休息,三家作坊,一个月最多产出八万匹以上,绝对不会超过十万匹。 可赵谌一下子就弄到了二十多万匹? 莫不是造假不成? 如果没造假,这也太恐怖了,不到五个月,就能拿出一百万匹出口的丝绸,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赵谌的呈报里提到……在废除了监工之后,织工的热情空前高涨,每天的劳动效率至少提升了三成。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产量翻倍,有一个工人直接改进了织机,他借鉴了织布机的设计,让丝绸织机一下子提升了一倍的效率! 谁说离开了商人,作坊就运行不下去了,工人一样能管理好自己,还能创造奇迹。 这还不算,由于有了稳定供货,桑农合作社那边,也增加了税源……这个结果传到了朝廷,顿时引起了热议,似乎该重新审视,资本的作用了! 虞允文这些人更是大喜过望……欢欣鼓舞。 好样的,太子殿下真是有本事! 他们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明君圣主……大宋的未来有希望了! 只不过相比虞允文这些人振奋心情,更多的质疑声,扑面而来……他们说赵谌这是俘获人心,是在怂恿刁民,是为了一己之私,败坏市场。 更有人大声疾呼,官家,管管你的儿子! 第542章 护犊子 赵谌的处境很不好,几乎整个南方,从官场到民间,都在声讨,什么难听说什么,甚至有人喊出易储的口号。 再放任赵谌折腾,大宋朝早晚要出事。 层层压力,哪怕下面的织工和桑农也都能感觉到。 老兵刘桂更是趁着送生丝的光景,来求见赵谌。 “殿下,按理说没有草民说话的份儿,可现在传言太多,说要不了多久,殿下就要回京了,下面,下面的人都生怕约书有变啊!” 赵谌当然一笑,“刘桂,你怕我回京,那你倒是说说,谁能让我回京?” “这还用说,自然是官家!” “好!”赵谌笑了,“你觉得官家会上当吗?” 会吗? 刘桂愣了少许,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自然是不会的! 官家是什么人? 官家带着大家伙,在那么困难的时候,赶跑了金人,光复了燕云……这些年大宋的改变,有目共睹。 圣睿如官家,不可能犯错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害怕了。 刘桂乐颠颠去下面征收生丝,一颗心也放下了。 而赵谌依旧在作坊里,并且公布了一项最重要的改革,他拿出了三成股份,分给了所有织工,其中那个革新技术的工人,拿到了百分之一! 一个作坊,一年下来,差不多有一百万匹丝绸,扣掉所有成本,按股分红,这百分之一的股份,也能拿到几千两上万两不止。 这个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首相赵鼎,苦了这么多年的织工,终于看到了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重视技术,努力干活,提高效率……这些都能换来干股。 虽然比例很低,但是仔细一算,一年下来,也有百八十两银子,甚至更多,完全可以做一个富裕之家了。 赵谌的股份刺激下来之后,整个作坊的生产热情又上了一个台阶。 很显然,赵谌这是顶着风头硬干……他不光抬举工匠,还给他们股份。其余作坊都气坏了。 让赵谌这么一弄,他们手下的织工也不老实了,反对监工,要求提高工钱,不许压榨。如果不改变措施,他们就跳槽去殿下的作坊…… 原本想要让赵谌难看的那群人,反而陷入了窘境。 真是要了命了!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说到底,还要看朝廷的态度。 政事堂诸公,内阁成员,甚至是翰林院,国子监,许多清水衙门都动了起来……该怎么理解赵谌的行为? 鼓动桑农织工,以下犯上,败坏规矩,遗祸无穷,必须叫停! 这是声音相当大,最终到了首相赵鼎这里,而在另一边,以虞允文为首的一群人,开始卖力气替赵谌摇旗呐喊,认为殿下手段高明,革新作坊弊病,爱惜百姓,颇有官家之风,真是大宋的好儿子。 “相国,东南的商贾敢挑衅储君,胆子之大,已经昭然若揭,现在太子收拾了他们,是一件好事。”陈康伯再度替赵谌说话,而首相赵鼎则是茫然无声,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愿意回答,还是神游物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许久之后,赵鼎才幽幽开口,“还是请官家决断吧!” 陈康伯愣了少许,也只有点头。 政事堂拿不出结论,自然就要官家出马。 令人诧异的是赵桓没有穿素日的道袍,而是规规矩矩,穿着他的大红朝服,戴着硬翅幞头,出现在了群臣面前。 近百位大宋的顶尖儿文臣齐聚,仰望着这位官家! 不惑之年的赵桓精力充沛,身形高瘦,没有半点油腻,成熟的笑容,从容的气度,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魅力,绝对的人类优质男性。 “朕想了许久,这事情还真不好说……毕竟其中一方是朕的儿子,清官难断家务事,朕这个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桓轻叹道:“不过既然如此,朕也不能不说两句。” 清了清嗓子,赵桓继续道:“朕想跟大家伙谈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呢?钱!” 赵桓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元宝,一金一银,托在了手里。 “这东西大家伙都见过,用过,朕现在想请教大家,金银又是什么?” 听到了赵桓的提问,有人就要回答……可是话到了舌尖儿,竟然说不出口了,金银是什么? 貌似有点难啊! 的确困难,自来都是越简单的东西,越难定论。 沉默了许久,虞允文仗着胆子道:“回官家的话,臣以为金银是最有用的东西,也是最没用的。” 赵桓呵呵道:“你这是耍花腔啊!” 虞允文正色道:“不然,臣以为金银饿不能食,渴不能喝,冬天不暖,夏天不凉……自然是没用的东西。可偏偏此物能买粮食,买房舍,买石炭,又是最有用的东西。” 赵桓微微沉吟,便笑道:“这话也是平常,你还要多读书啊!” 虞允文连忙躬身,“臣愚钝,的确应该多读书才是。” 那只赵桓一摆手,“光读书也不行,还要读通透了。” 虞允文浑身凛然,连忙躬身答应。 赵桓终于转头,看向了其他人。 “方才虞允文说了一些……朕不妨再多说一点,钱这个东西,只说在作坊生产之中,其实是一种组织生产的力量。” 赵桓笑道:“房舍、织机、工人、生丝……人、地、工具、原料,全都靠着钱,凑在了一起,这才织出了精美的丝绸,能够卖出去获利。如此看来,钱在这个过程中,居于核心。就仿佛是朕,坐在了这张龙椅上,调配天下臣民。” 说到这里,赵桓竟然站了起来,笑呵呵对着赵鼎道:“相国,你说这朝政,可以离开朕不?” 赵相国虽然老迈,可是这种事情还是不敢马虎的,连忙道:“陛下,英睿神武,三代以下,贤明无过官家。” 赵桓忍不住大笑,“用不着往朕脸上贴金……其实钱这个东西,可比朕神多了,从上到下,事无巨细,全都离不开钱。所以天下可以没有皇帝,却是不能没有钱。” 赵官家再度沉吟,随后道:“凡事也有意外,有一种情况,我们并不需要实实在在的黄金白银,只要在心中有个大致数字即可。然后根据计算,合理分配利益,到最后满足所有人的需要,到了这时候,自然也就不需要金银了。” 说着,赵桓一扬手,把两锭元宝,扔在了眼前。 伴随着金银撞击地面,大家伙的心也是一动。 官家定调子了,这是向着自己儿子啊! 虞允文这边欢欣鼓舞,笑容布满了脸上……官家说话,就是一锤定音,说到底,官家还是偏爱自己儿子的。 正在这时候,赵鼎突然开口,“官家,金银乃是古已有之之物,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老臣着实不知,如何能不要金银?” 赵桓笑容不减,哪怕在他穿越的年代,货币依旧是生产的核心,丝毫不可撼动。可是在历史上,还真存在过一种模式,可以把货币压缩到最低。 人们挣钱,也是为了消费,如果计算清楚之后,教育、住房、医疗、工作,方方面面,都有了妥当的安排,这时候你需要的只是一点零花钱罢了。 想一想,当所有的大头开支,都有人帮你解决,还要那么多货币干什么? 这种模式叫计划经济,放在国际上,也可以换货贸易,代替货币交易……以物易物,至少不会拿到一堆没用的债券。 也就不存在某个国家放肆印钱,收割全世界了。 所以说看似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相国,太子以工人管理作坊,以桑农征收生丝……在一些环节之中,已经省略了金银,相国以为如何?” 赵鼎寿眉微动,良久才道:“此事本不可为之,不过是殿下强自为之罢了!若是寻常人,又如何能借来生丝,如何能驱使织工做工?” 这话可有点让人吃惊,这位怎么会直接批评太子? 虞允文想反驳,可陈康伯比他还快,而且身为次相,说话更有份量。 “相国,殿下从桑农手里征收生丝,看起来像是借贷……可细细推敲,又有不同。殿下让桑农组成合作社,收购价格公道,桑农自愿缴纳生丝。对待工人亲厚,奖励丰厚,织工也愿意做事。” “这是你情我愿……正如官家所讲,这是计算之后的,大家都觉得合理,哪怕暂时没有钱,也可以欣然为之。这和其他作坊已经全然不同,那些作坊以钱为先,谁出钱,谁说了算。压低生丝价格,压榨织工劳力。他们只给桑农一点买口粮的钱,也只给织工维持生计的钱。至于其他获利,悉数落入了出钱之人的手上。” 陈康伯突然福至心灵,断然道:“太子殿下的举动正好证明了,其实大可以不用商贾,抛弃金钱,足可以让每个人都满意!” 陈康伯说完之后,仿佛打开了一扇门,思维瞬间活跃起来。多年理财的困惑,一下子解决了。 通了,全都通了! 这一刻,堪称陈康伯的龙场悟道,整个人的境界都升华了。 “官家,臣,臣知道要如何摆脱商贾的左右了。” 赵桓淡然一笑,“陈相公不要高兴太早,这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确实可以打击商贾的嚣张气焰,去去他们的威风!” 第543章 实业为王 赵官家只是一句话,大宋的上下便已经动员了起来。 一个年纪,精力,威望都在巅峰期的天子,着实是太可怕了,各地掀起了一场针对不法商贾的雷霆行动。 凡是有什么坑蒙拐骗,囤积居奇恶行的商贾,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冲进来,把他们扭送衙门。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牛英,这位素来以杀心著称的治安部尚书,这一次居然没有举起屠刀,相反,他要求各地必须按照证据办案。 如果敢陷害无辜,诬陷无罪商贾,必有重罚。 牛英的身份太特殊了,特殊到了他做什么事,都会有人觉得是官家授意的。 这就很玄妙了,大家印象中的牛英是什么人? 不学无术,粗鲁不文,残忍好杀……这么一个东西,身居高位,如果能干出什么有道理的事情,那多半是有人指点的,偏偏又只有官家能命令他。 于是一个让人无语的情况出现了,牛英居然隐隐成了赵桓在政事堂的代言人。 他自己也变成了钦差大臣,说话的份量急剧上升。 只不过大家伙真的弄错了,这事不是赵桓授意的,人家牛英也是读书的。 想什么四书五经,牛英是读不懂的,但是这些年除了许多新的学问,牛英闲暇的时候,也读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当真是硬着头皮,怀着上坟的心在看……可看了一段时间之后,牛英渐渐开窍了,还真能明白不少。 到了最近,在学界就讨论工商的问题。 过去把农桑视作根本,工商是末业。 可是随着作坊越来越大,再也不能等闲视之了。 就在京城的西山,有足足五万人挖煤,在几十里之外,铁厂高炉成排,工人过十万,每年给边军提供的铠甲就有五万副,还不要说别的东西。 天津港口的船厂雇佣了八万人,江南的纺织作坊,几千架织机比比皆是。 到了这一步,作坊已经不是父子师徒的家庭模式了。 而且从作坊出来的产品,也相当惊人。 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法依旧简单把工商视作末业,甚至也不能把工商连在一起。 因此有一批有识之士,就极力主张,把工商拆开。 工业包括采矿,冶金,加工,营建,制造等等……至于商业,则是单纯的商品买卖,牵线搭桥,从中间获取利润。 按照这个分类方式,古往今来,中原大地上,最多的是商业。 天南地北的商贾,靠着聪明的头脑,敏锐的嗅觉,从各地收购土产,拿到另外的地方出售。 为了方便商贾经营,才出现了柜房、金银店,钱庄票号……其实包括以前的大相国寺在内,都是依附商业兴旺发达的。 当然了,商人也不完全是投机取巧,事实上长途贩运也是很辛苦的,好多商人又自己开作坊,制造商品……但是总体而言,都是以买卖为主。他们不制造商品,只是商品的搬运工。 而且但商人积攒了一定的财富之后,就不免走上投机取巧的道路,毕竟低买高卖,囤积居奇是他们的本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商人才有了奸猾狡诈的印象,被视作四等公民,属于人下人。 工和商搅在一起,工匠被商人拖累了名声,自不必说。 这些年作坊不断发展,工业制造的规模越来越大,工商之间的差别也出来了,简单说,工业还是要创造财富的,而且效率还高得离谱。 一个占地二三十亩的丝绸作坊,一年到头,能产八十万匹丝绸,出口海外,能带来两百万以上的银子。 如果拿来种田,只怕连二百两都没有,差了何止百倍! 这篇文章最后,大声疾呼,必须重视工业,吕相公提出农商皆本,需要修改了,要改成农工皆本才对! 让牛英看深奥的圣人之学,他是不行的,但是这种涉及实务的内容,他比一般学者理解的深多了。 甚至有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感觉。 所以在牛英看来,官家说敲打商贾,这是绝对不包括老老实实的工厂的。那些采矿织布的老实人,是不在打击之列的。 谁敢动他们,老子跟你玩命! “表现不错,体会圣意,部署安排,也都算得当……”赵桓突然笑了,“牛英,你现在的水平,能当个宰执了。” 牛英咧嘴憨笑,闹了闹后脑勺。 “官家不要取笑臣了,臣的这点学问,要是成了宰相,才是给大宋丢人呢!” 赵桓哑然失笑,“牛英,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说句实话,到了尚书一级,还能好好读书的人已经不多了。” 停顿少许,赵桓又问道:“牛英,你说赵相公的学问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牛英连忙道。 “那他能不能区分好工商的差别?” “这个……”牛英咧嘴笑了,“官家,臣都能想明白,赵相公怎么可能不懂?” 赵桓摇头,“这就是想当然了……你以为坐在高位上的人都会了不起吗?都是天纵之才?” 牛英虽然憨厚耿直,可这种话他是不敢接的。 好在赵桓也没为难他,而是自顾自道:“能爬上高位,只能说在某些时候,某种抉择的情况下,他做对了,走到了大多数人的前面,从而飞黄腾达……可若是过了许多年,情况不同了,故步自封,跟不上来,自然也就落后了。哪有一个人能聪明一辈子的,你说是不是?” 牛英咧嘴憨笑,只是道:“官家说得有理,可臣是真的干不来,官家就别为难臣了。” “哼!” 赵桓气得冷哼,“没出息的东西,狗肉上不得席面……滚吧,这一次朕不给赏赐了。” 官家大怒,牛英没什么说的,赶快晃着肥硕的大肚子跑了。 一个人有多大的本事,他还是清楚的。 像他这种情况,能做到一部尚书,已经算是老天开眼,神佛保佑。 再想往上爬,那是绝不可能,他也不盼着……只不过听官家的意思,赵鼎赵相公,怕是要走到头了。 牛英没心思卷入未来的首相之争……只不过令他头疼的是想躲也躲不开……三天之后,赵桓突然降旨,让他进宫。 等牛英赶来之后,这才发现朝中大佬齐集,包括一些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学者官员,也都在。 赵桓的内阁也来了,甚至是朱熹也赫然在列。 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书生,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此人叫陆九思,他爹叫陆贺,是个地方上的教书先生。 陆九思还有个幼弟,叫做陆九渊。 像这种书香门第,按理说是有标准流程的,读书,考功名,经过持之以恒的努力,最终改换门庭。 只不过陆九思的情况有些特别,简单说他家人口多,靠着老爹教书,生活困难……结果有一次洞庭贼头杨幺返回家乡,途径抚州,经人介绍,知道了陆家祖上出过大官,颇有威名,结果杨幺就突发奇想,愣是要举荐陆九思。 陆家知道杨幺是军中悍将,名声很大,可以往他毕竟是个水贼头子,不受待见,因此陆家想要拒绝。奈何杨幺认准了的事情,陆家哪里抵挡。 结果陆九思就进了武学。 只不过和一般剧情不一样,陆九思没有一下子龙傲天了,学习成绩也算不上好,毕业考试更是考了三次,才勉强通过。 别人从武学出来,都是领兵,唯独陆九思,被分去了军械监。 一个高材生不领兵打仗,转头弄锤子斧头,着实令人汗颜。 只不过到了军械监之后,陆九思的优势发挥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笨,只不过是书生气太重,又太腼腆。这种性格在武学肯定吃亏,毕业沙盘推演,他哪里比得上那帮天马行空的活土匪,成绩差,也就不足为奇。 可是当陆九思开始老老实实做事的时候,他的积累就发挥了效果。 陆九思在钢铁作坊干了五年,结果弄出来十几种规章制度,都得到了认可,甚至可以说凭着一己之力,摸索了一套工厂管理办法。 了解越多,陆九思的想法就越多,就越清楚工商之间的差别……因此陆九思断然写了这篇文章,想要替工厂正名。 同时陆九思也希望能把朝廷在军械作坊探索出来的模式,推广到全国…… 说来讽刺,陆九思的想法没有得到朝廷诸公的认可,包括兵部尚书刘子羽都没怎么在意,却让一个粗鲁不文的牛英发现了。 “牛英,这位就是陆九思,你们也算是知己了,该认识一下。” 陆九思是白面书生,只不过在作坊时间久了,脸色黝黑发红,好在书卷气还是有的。 “下官见过牛尚书。” 牛英吓了一跳,慌忙道:“可别,您算是咱半个师父,我可不敢欺师灭祖!” 牛英这话顿时引来一阵哄笑,你也懂尊师重教? 牛英急红了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们不能把人看扁了……我,我是真正读过陆先生文章的,我赞同农工皆本!” 最后四个字,正是陆九思的核心主旨,他也略显激动起来,“官家,微臣以为凡是创造财富的行业才可以作为本业,农、工,都是如此……其余商贸,金融,都是辅助实业,为的是让农业和工业发展更好。但若是喧宾夺主,可就大错特错了。” 赵桓面带笑容,这人能有如此超前见识,简直让赵桓大喜过望。 “很好,那你如何看苏州的丝绸行业?” 陆九思稍微顿了顿,便道:“官家,微臣以为江南的丝绸商人还是停留在兼并土地,垄断生丝上面……其实他们想要更多获利,大可以改进织机,提供工匠的水平,改进印染技术,甚至是加强管理……总而言之,方法一大堆,像他们这样,恕微臣直言,就是鼠目寸光,就是纯纯的商人想法,算不得高明!” 赵桓看了看朝堂诸公,有人听懂了,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有人还在糊涂着,并不明白陆九思讲了多么重要的事情……赵桓沉吟片刻,就笑道:“这样吧,陆九思升任监察御史,前往苏州和松江,推广朝廷作坊模式,革新丝绸产业。” 陆九思连忙谢恩,他却是不清楚,这是很长时间以来,赵桓第一次越过政事堂,直接任命官员…… 第544章 半圣 赵鼎拖着疲惫的身躯,提早返回了府邸。 很难得,这位工作狂终于不在值房熬通宵,而是返回了府里。更难得,赵鼎居然吩咐多做几个菜,把官家赐给他的御酒也拿出来。 老妻见赵鼎如此反常,都有点吓坏了。 “老爷,你这是有事?” 赵鼎瞧了瞧老婆子,突然一笑,“我没事,是你有事……你今天七十大寿啊!” 老夫人愣了一下,急忙把头扭到一边,竟然不敢瞧赵鼎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老夫人才哼道:“就你会做好人,这都几十年了,跟你苦过来,想靠这一顿饭,就暖人心,做梦吧!” 赵鼎失笑道:“你说得对,往后有的是时间,咱们天天在一起,含饴弄孙,过安稳的日子,总会把一颗心焐热的。”赵鼎语气淡然,透着一股子洒脱……可夫人却吓坏了,她也就是一说,身为首相夫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她哩! “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恶了官家?”夫人轻声道:“这么多年,老爷辛辛苦苦,把一腔血都倒给了他赵家,怎么还不满意?难不成要人命吗?” 赵鼎急忙摆手,拦住了夫人。 “没有那么一回事,我只是太老了,官家不舍得赶我走,可我也要知道进退啊!从李相公到吕相公,唯独我在首相的位置上时间最长,比他们俩加起来还长……你说我有什么不知足的?我还不该告老还乡吗?” 夫人耐心听着,见果然没有什么事情,她竟无限欢喜,笑容灿烂起来。 “阿弥陀佛,可算是不用战战兢兢了。” 夫人喜滋滋道:“老爷,咱们什么时候走?我好准备行李。” 看着迫不及待的夫人,赵鼎突然有种荒唐的滑稽感,这可是首相啊,万人之上,怎么好像是麻烦,要赶快甩掉似的? 夫人暗暗咧嘴,还真说对了。 这个首相夫人除了看起来荣耀,别的地方,简直一无是处。 赵官家是出了名的刻薄……除了俸禄之外,一年到头,也拿不到什么赏赐,更不许官员大肆操办,什么婚丧嫁娶一类的事情,不能收礼,摆席不能超过五桌,菜品开支不能超过十贯……林林总总的规定,简直就像是囚笼,把大家伙约束死死的。 正因为如此,堂堂首相夫人,才一直没有过寿,相府也没有什么热闹可言。 与严格约束相对,是繁重的政务,赵鼎有时候忙起来,一个月都不回府,空留下夫人看家,那滋味和守寡也没啥区别。 少年夫妻老年伴,到了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能在身边说话的人。 “你也不用忙,我只带着几箱子书回去,剩下的财物,还有这座府邸,全都上缴朝廷……对了,我平时不是有个记账的本子,也交上去……” 夫人听到这里,简直有点傻了。 “老爷,这,这个院子交给朝廷没什么,可那些钱是你的俸禄……虽然不多,但是给汾儿也好,交给朝廷,这,这算什么?” 赵鼎释然一笑,认真道:“算我的一点心意吧……赵鼎本是微末小吏,当年又自以为是,在官家面前大言不惭,如今想来,真是不自量力。所幸官家宽宏,让我执掌政事堂,很是做了一些事情。知遇之恩大过天啊!我此生不留一文钱,不沾朝廷一匹绢,方能不负官家……你明白吗?” 夫人愣了许久,无奈摇头,“罢了,罢了,反正就是过清苦的日子,我也习惯了,只要咱们还在一起就好。汾儿他,他自求多福吧!” 这对老夫妻正在商量着,突然外面有人来送信,说是官家和皇后驾临……这下子可把老两口子惊到了,赵桓来也就来了,怎么皇后也跟来了? 他们急匆匆出来迎接,赵桓笑容可掬。 “快别施礼了,我听说你们夫妻携手五十年,又恰逢夫人大寿,朕就自作主张,跟皇后过来,沾沾喜气。” 朱琏和自然拉住了老夫人,笑呵呵道:“官家也是糊涂,没有早点准备礼物,偏偏又张罗过来,就只能随便买了点心,还有手杖。” 说着,朱琏转身,从侍卫手里拿过了礼物。 老夫人一看,还真是市面上的东西……一大盒五福贺寿的点心,一根柏树手杖,一方貂皮垫子,一套文房四宝。 都是寻常之物,加起来也没有几个钱,但胜在实用,天子送礼,赏赐些名贵的东西,固然有面子。 可是像这样,却更有一番亲厚在里面。 赵鼎虽然老迈,却心如明镜,夫人略略迟疑,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么大国家,好东西自然是不缺的,缺的是官家的这份心! 夫人也欢喜起来,朱琏陪着笑呵呵说话,其乐融融。 足足聊了半个时辰家常,两个女人才退下去,把时间留给了赵桓和赵鼎。 “赵卿,朕鲁莽前来,还请你不要见怪。” 赵鼎忙道:“官家已经给了老臣天大的脸,老臣只是感恩戴德,如何会怪官家?” “那赵卿怎么看朕用陆九思的事情?”赵桓笑眯眯追问。 “这个……”赵鼎顿了顿,“官家,陆九思的才学见识都是极好的,让他在地方上历练,久后必为朝廷栋梁。” 赵桓眼皮挑了挑,突然又道:“那,他日后能不能当相国?” 赵鼎再度语塞,陆九思有希望当首相?官家如此看重他? “臣,臣年纪老迈,只怕没有福气看到那一天啊!” 说完之后,君臣都陷入了沉默……足足过了好久,赵桓才缓缓开口道:“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从感情上说,这话是通的。可放在国事上,却未必如此,衣服总有穿坏的时候,人世也有凋谢,唯有推陈出新,才是王道。” 赵桓探身,无奈道:“赵卿,你跟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理这个朝廷,付出的心血比朕还要多。按照情理,朕不该说,可朕又没法不说……” 赵鼎虽然昏庸了,却还不糊涂,他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老泪横流。 “官家,臣想着替官家尽忠,可臣也知道,自己老迈昏庸,不堪大任,臣,臣已经和夫人商议,准备告老还乡,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深深叹息……都说天子无情,可若真是一点感情没有,谁又愿意替你卖命?真心诚意和拿钱办事,是两个天差地远的境界。 赵桓和心腹大将之间,可不光是君臣那么简单。 就说赵鼎,在抗金过程中,也是立了大功,随后入主政事堂,替赵桓勘定北方,推动休养生息,又改革官制,设立行省……他干的事情可不只是对大宋有用,甚至会恩泽后世,延续千年。 这样一位既有功劳,又有德望的老臣,该怎么处理? 让他辞官,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其实按照某些高明的帝王权术,赵桓应该努力挽留赵鼎,还要给他更多的恩典。直到赵鼎因为老迈昏庸,犯下了错误,有人出来挑战。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再放赵鼎还乡,才算是榨干了老赵的剩余价值……听着有点耳熟对吧? 没错,严阁老就是这么被榨干的。 就算赵桓不想这么干,也可以等着赵鼎求去,再顺水推舟……不管怎么样,都比直接上门来得好。 可问题是赵桓就来了,直接罢相,着实有些薄凉寡恩,也不知道朝臣会怎么议论…… “赵卿,你想求去,朕不多说什么……只是你这些年宵衣旰食,兢兢业业,堪称宰相典范。如今天下不同于往日,该有规矩……朕的意思,从此之后,首相三年一任,最多三任……这个规矩,就自此开始吧!” 赵鼎微微迟愣,仿佛没有听明白。 优待宰执是赵宋传统了,此前吕颐浩也担任了开封留守。 到了赵鼎这里,给太师衔,甚至是封爵,担任开封留守,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赵鼎倒是想好了。 他什么都不要,只是安心养老即可。 只是他没有料到,赵桓居然准备了这么一份不是礼物的礼物,让赵鼎颇为惊讶,他的老脑筋转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这事的重要。 “官家可是要给日后定规矩了?”赵鼎颤颤巍巍道。 不愧是多年的首相,这个敏感度很是了得,赵桓的这个安排,已经涉及到了后世子孙……身为一个尚在壮年的皇帝,赵桓这么干虽然有些意外,却也不难理解。 如果一切执行无误,赵鼎差不多会成为唯一一个担任首相超过十年的人! “没错,偌大的天下,不能没有规矩……朕这里还有个计划,就是把这几年政事堂做事的方略总结起来,刊行天下。要求所有衙门,都按照这个来。”赵桓感叹道:“赵卿,你是我大宋官吏的典范啊!” 没有任何意外,已经年过古稀的赵鼎,在这一刻,痛哭流涕。 赵官家这一番安排,赵相公再也不是不堪使用的废相,恰恰相反,成为了奠定规则的第一人,便是在官僚体系中,赵鼎也会一下子成为半圣一般的人物! 赵官家的御人之术,依旧炉火纯青啊! 第545章 宰相之忧 赵桓和赵鼎谈了很多,今天的赵鼎头脑格外清醒,说话也很流畅,没有半点迟钝……要说对大宋的了解,没人比赵鼎更深刻了,这一点上,连赵桓都要甘拜下风。 “官家,这些年间,臣别的不敢说,单就休养生息这一块,臣自问做得还不错……”能直接说出来,赵鼎的信心自然是十足的。 众所周知,河北路,河东路,包括部分的京东路和陕西路,还有京畿路……黄河流域,悉数遭到了金人的荼毒,就连燕云都不例外。 等赵桓收复燕云之后,河东路、河北,加上燕云之地,一共的人口也就一千万出头,损失的人口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六成五! 诚然,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迁居黄河以南,但是死亡数字依旧骇人听闻,几乎把北方打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桓才容忍了大辽国的存在。 要是大宋的人口爆炸,压力如山,赵桓也早就翻脸了。 北方凋敝,内部连可用的壮丁都没有,大量土地撂荒,草原上的部族时时想着南下,当时大金国的残余力量还在。 赵鼎身为首相,着实太过艰难了。 面对这个局面,首先就是迁都。 迁都燕京,仅此一项,就给北方增加了五十万人口。 顺带着还吸引了不少商贾云集北方……当然了,这还只是治标不治本。 赵鼎干了什么呢? 简单说,就是鼓励生育……谁家生得多,就有奖励。 自第二个孩子开始,每多生一个,就额外给一亩田,超过三个孩子之后,学费由朝廷负责,还给提供免费午餐。 赵鼎的政策公布之后,着实引来了相当大的争议。 给田要怎么算? 免费午餐,朝廷有钱吗? 对于这些疑问,赵鼎丝毫不惧。 这事情本就不复杂,不是想让多生吗?譬如说,一个村子每家五十亩田,一家只有三个孩子,另一家却有七个孩子,那孩子多的就多给四亩田。 这个田也有个名头,叫“后代”田,不管男孩女孩,待遇都一样。 至于给孩子午餐吃,赵鼎觉得更简单了……各地的学堂普遍占地很大,完全可以鼓励师生,在学校周围种菜,然后辟出一处,充当牲口棚,养一些鸡鸭鹅,多养几头肥猪。 朝廷只需要给孩子提供一些粮食补贴也就够了。 诚然,这个要花不少钱,消耗不少粮食……可问题是以前养士能养得起,养孩子就不行了? 赵鼎不是推动过备荒吗? 他就从每年采购的粮食中,划出一部分,交给地方。 至于粮食缺口,就从海外进口,反正高丽、占城这些地方,都是要往大宋卖粮食的。 赵鼎的这一番政令下来,最直接的效果,整个黄河以北,家家户户,几乎没有低于五个孩子的。 个别人家,孩子能超过十个。 比生孩子更可怕的是孩子的存活率。 这也是赵鼎着重做的一件事,从农村征集有经验的稳婆,总结经验,编写小册子,刊行天下,多培训人才。 而且生产之后的妇人,还能得到一笔津贴,或是给一些钱,或是给百十个鸡蛋……虽然算不上多,但也足以表示朝廷的态度。 这一番折腾下来,北方人口直接爆炸,从原来的一千万,猛增到三千万,而且还有一半以上,是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 北方生机勃勃,竟然比起昔日还要繁华。 只不过赵鼎有另一个担忧。 “官家,如此北方人丁繁衍,势头正盛。再有几年,那些在驱逐金贼之后出生的孩子,也要成家立业。到时候北方的人口怕是还要暴增……老臣的这套鼓励措施,怕是要改了。不如官家就趁着这一次也给废掉吧?” 赵鼎不无担忧道:“老臣的确是担心,日后不好收拾。” 这件事情赵鼎也格外纠结,人丁兴旺,户口大增,自然都是好事……可这些年来,赵鼎也接受了官家的看法。 或者说整个大宋的思想也升华了,至少人地矛盾这件事,成了许多人的共识。 这么下去,大宋的人丁爆炸,如何是好? “赵相公,你知道以往面对此情此景,又该怎么办?”赵桓反问。 赵鼎寿眉紧皱,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有些迟疑,可到了今天,差不多是君臣最后交换治国意见,赵鼎也不敢隐瞒。 “官家,其实在从前,有许多人是没法娶亲的。” “哦!怎么讲?” “官家请想。以前那么多的大户豪门,丫鬟仆妇是少不了的,就算是寻常富户,也有两三个小丫鬟。一个村子,大凡长得好一点,家境差一点的,多数都会伺候富户去。本来女子就少于男子,如此一来,自然更加捉襟见肘了。” 赵鼎说得还客气……岂止是捉襟见肘,简直就是捉襟见肘了,有些比较惨的地方,差不多有三成以上,娶不到媳妇。 所以说对于很多穷人来说,真的别想太多。 这是历代的顽疾,一方面是重男轻女,一方面是女人大量进入豪门……男女的比例差距瞬间被放大。 三成娶不到媳妇,还不算极端,在某个没有昏君的圣朝治理下,这个数字超过了一半,甚至更多! 前面的大宋朝表现也不算好,许多豪门能把女人当做礼物来赠送,穷苦人却是求而不得。 赵桓推行均田,打压豪门,弄出了摊丁入亩……这一套措施下来,除了税赋问题之外,由于财产平均,家家户户都有了依靠。 光顾率直接下降到了一成以下,有好些村子,个个都能娶到媳妇。 百姓们感谢天子,自不必说。 只是快速膨胀的人口,让赵鼎着实发愁,生怕有朝一日,均田瓦解之后,大宋无以为继,到时候宋江方腊遍地,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北方的情形如此,南方损失人口不多,自然增加的也不如北方剧烈……可南方现在露出了土地兼并的苗头,商人四处寻找土地,想要大肆兼并。老臣不能不忧心忡忡。” “当下的大宋,正在一个紧要的关头,以财税来看,虽然有地丁银,可商税依旧大大超出了田赋……要发展工商,回过头又势必触及均田。土地乃是一国根本。老臣真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皱着眉头的赵相公,露出了凄苦的神色……他想退下来,除了审时度势之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真的有心无力了。 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赵鼎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再往下怎么走,他茫然无措,甚至是一无所知……他惶恐,害怕,不知道未来怎么样,赵鼎甚至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大宋的罪人。 “赵卿,要说朕有什么妙策,也是欺人之谈……不过朕以为发展工业,吸纳众多的人口,才是正办。” “那,那就能悉数吸纳?”赵鼎迟疑道。 赵桓一笑,“自是不能的,像是先前,朝廷就扶持福建百姓,移民高丽,倒是缓解了不少压力。” 赵鼎一愣神,随即道:“官家要对外用兵了?” 赵桓淡然点头,“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我的那位亲家母,已经把君士坦丁堡给围困起来了。” 赵鼎瞠目结舌,当真是一个女中豪杰,比男子汉大丈夫还要爷们! “不只是大宋在翻天覆地,整个世界也都在剧烈改变,朕不变不行啊!”赵桓微微叹了口气,这才道:“此时区分工商,鼓励工业,朕也是有谋算的。” …… 苏州,太子行营。 赵谌见到了陆九思,两个人很快相谈甚欢,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们简直是知己。 “当下对大宋最有用的是什么?就是最好的工匠,最丰富的商品……西辽不断进军,一个前所未有的商机摆在咱们面前。生产多少东西,就能出售多少,利润丰厚,不可想象。这些利益,难道要落到那些昔日的商贾手里?让他们收买朝臣,为所欲为吗?” 陆九思连连点头,赵谌慷慨激昂,态度鲜明,似乎比起高深莫测的官家,还要让人振奋。他思索了再三,终于有胆子说话了。 “殿下,西山有煤矿,蓟镇有钢铁,天津有造船……各地的发展潜力还相当惊人,走工业的这条路,足以让大宋的百姓都过上富足安逸的日子。” 陆九思激动道:“想要做这些事,就离不开投入。既然殿下说了,对外贸易有巨大的利益,那就不能将利益交给不思进取的人。” “对!”赵谌立刻道:“那些人就是不思进取,挣了钱他们也只会想着大肆享受……买土地,盖豪宅,玩女人……真是一群蠹虫!” 跟一群蛀虫,自然是没法治理好国家的。 赵谌在得到了父皇的支持之后,顿时有了底气。 “韩元吉,凌景夏,樊光远,沈清臣……这几个都是在背后怂恿,跟朝廷斗法的,先把他们都拿了!” 赵谌顿了顿,又问陆九思,“你看要不要什么借口?” 陆九思忍不住一笑,“殿下,他们随便关停作坊,违背约书,仅凭这一点,办一个商业欺诈,一点不为过……更何况只要把他们抓了,就不愁没人站出来举发!” 赵谌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个人也不是那么书呆子啊! “好,现在就去抓人!” 第546章 打工人的春天 赵谌果断下令抓人,这位储君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事实证明,他还真是赵桓的儿子,狠起来完全六亲不认。 在这些被抓的人当中,有不少都算是太子的同门,全都师承杨时……虽然龟山先生死了,可作为嫡传,张九成这些人还在,依旧在江南的文人中,占据很重要的份额。 赵桓从气理新说开始,推动了自然科学的发展,算是平衡了原来儒家独大的局面……随后地理大发现,又丰富了宋人的眼界,极大增加了知识总量。 但历史又告诉我们,人都是后知后觉的,意识明显落后现实,尤其是现实急剧变化的时候,世人更加跟不上来。 这个情况大约类似疫情之下,还有不少人排队去灯塔留学……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作为天朝上国,人家的软实力还是有的。再有留学两三年的,总要让人家拿毕业证吧! 且等几年再看,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赵谌果断拿下了不少理学门下,这一下子竟然提前促成了转变。 诸如韩元吉几个,他们惶恐害怕,恼羞成怒,却还是不愿意低头。 韩元吉还在给哥几个打气。 “别怕,咱们有三大依仗,没谁能动得了咱们!” 樊光远低着头,明显觉得不靠谱,他也是猪油蒙了心,才跟着一起送死,到了这时候,只剩下唉声叹气了。 凌景夏和沈清臣也是兴趣阑珊,不觉得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 “你们啊!都是鼠目寸光!” 韩元吉来了倔脾气,非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 “听好了,第一,咱们都是名门子弟,不管是家室,还是师承,都是顶尖儿的,抓了咱们,江南不可能没有动静……这是第一条。” “再有,太子殿下抓了咱们,无垢先生他们必定会想办法解救,还有那么多南方的官吏,我就不信,他们会看着咱们受难。” 还以为他能有什么高论,结果就说出这么两句粗鄙之语,就连凌景夏和沈清臣都没什么想说的了,脑袋耷拉下来,无精打采。 韩元吉着实气不过,“你们真傻!朝廷也是要钱的,作坊不能停。税金不能少。就算陛下能包庇太子,政事堂诸公也不会答应的……你们想想,一群泥腿子,能管好作坊吗?他们懂采买吗?他们会往出销售吗?那可是成千上万的人,有人偷懒怎么办?有了冲突怎么解决?没有个管事的压着,他们还不反了天?” 听到这里,那三个人终于有了点醒悟……貌似是这样啊! 沈清臣就忍不住道:“没错,那些卑贱的泥腿子,只知道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让他们干活,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这帮人万万不肯好好干活的,只要等些日子,生产出来的丝绸不顶用,朝廷还是要靠咱们的!” 凌景夏也来了劲儿,“那咱们就说好了,不能让朝廷看扁了,他们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咱们又不是朝廷的仆人。想再请咱们出去,必须拿出三顾茅庐的劲儿。” 韩元吉道:“没错,商贾不是贱业,咱们断然不能被呼来喝去!” 这几个人了得高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唯独樊光远他苦着脸,想这么多干什么……还是先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吧?饿肚子的滋味受不了。 别没人来请,先成了死鬼! 他这么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关进了大牢,也不是没有吃的,只不过平时他们吃的是什么啊?哪一顿没有十几个菜? 不光要有菜,还要有美酒,有美人,旁边要有人奏乐,高高兴兴,欢快开心……哪怕皇帝佬儿的御宴也比不上啊! 自从赵桓登基以来,对待商业就是鼓励的态度……最初是因为金人入寇,必须要筹措军饷。 再后来为了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更是给了许多便利。 而最最关键的是,在铲除了士大夫集团之后,空缺的位置被商人填上了,这帮人又有钱,又有名,迅速获得了偌大的声望。 许许多多趋炎附势的文人,又跳出来说什么儒商,撰写文章,疯狂拍马屁。说商人经营富国,一个作坊,顶得上十万亩田,一个商人,比一万个农夫还要尊贵…… 如今几位尊贵的富商被拿下了,江南的报纸倒是安宁了,因为大家伙摸不透上面的意思,万一捅了马蜂窝,可没有替他们擦屁股。 甚至有几个跳得最欢的,都销声匿迹,躲了起来,生怕他们被牵连了。 韩元吉这些人还想着靠士林清议压制朝廷,根本就是做梦,还没打响,就先哑火了。 而此刻也就剩下了一个问题,江南这么多作坊,百万工匠,到底能不能撑下来? 如果作坊垮了,经营不下去,财税锐减,到了最后,赵谌绝对是受伤惨重。 “难怪父皇一直说,既然想改革,就要拼着命做成了,如果半途而废,就什么都完了……仁宗皇帝,神宗皇帝,他们比起父皇,还真是差得太远了!” 赵谌喃喃自语,他在江南已经有两三个月了,该怎么破局,他心里有数,只不过这些手段施展出去,注定了天崩地裂,如果玩不好,他爹都收拾不了……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赵谌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能超过老爹,如何能担得起大宋的官家? “下令吧!” 陆九思同样深吸口气,心砰砰乱跳,他比赵谌还要惶恐,这事弄不好,他的脑袋八成就保不住了。 可还是那句话,不把事情办成了,只是抓几个豪商,随后的事情怎么办? 机会在手,不拼干什么? 做为一个学渣,陆九思经历过很多失败,不差这一次! 首先第一道命令下达,所有作坊的工匠,最低工资提到三两五钱! 这一道命令下去,顿时江南就炸了! 大宋百姓的收入还真不低……比如丰亨豫大的时候,一个京城的泥瓦匠,一天至少能拿到一百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三贯钱,手法好的,大可以拿到五贯,甚至更多。 一个禁军一天一百三十文,一个肉铺老板,一天能挣三五百文……当然了,这只是开封,就如同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一样,如果把目光只盯在这里,那大宋就是天堂了。 事实上只要出了开封,大宋的工钱水平就一落千丈,一个月下来,不足一贯的比比皆是,一些学徒工,拿一两百个钱,还要不给钱的,和其他朝代没什么区别。 说到底,大宋朝也只是养出了一个开封罢了。 到了赵桓这里,民生有改善吗? 有! 还很大! 但工钱有提高吗? 没有,甚至还少了一些。 这里面有什么奥秘? 无他,俩字,内卷! 在赵桓的治下,大宋的人口暴涨,几乎翻了一倍……除此之外,推行了均田之后,百姓的劳动热情上来,就连妇人都下地干活,结果就是空出了许多的劳动力。 这些人趁着农闲,大量进城,哪怕三五百文,他们也愿意干活……几个月下来,挣几贯钱,攒一段时间,大可以回乡盖房子了。 在这种情形下,整个工钱都在下降……你嫌少,有人不嫌少……不爱干,有的是人干! 就在这一片轻贱工人的氛围中,赵谌果断涨工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作坊里最好的织工,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而且还要给监工一些孝敬,赵谌这么一弄,等于是工钱翻倍了。 似乎还嫌不够刺激,赵谌又公布了一条命令,工人每天工时不得超过四个时辰,每旬休假两天,一个月六天。 这几条政令下去,已经不是炸锅那么简单了,大家伙都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是疯了! 只不过赵谌却又自己的算计,三两五的工钱,其实比起末品小吏的五两还有差距,而且官员有各种赏赐,每逢年节,还能拿到一些赏赐……尽管赵桓极力压制,但总归还是有一些的。 他给工人的不多,只是前面实在是太低了。 除了这几项之外,赵谌还要求废除监工,不许体罚工人,不许无故克扣工钱……连续的政令下达,已经彻底震撼了江南。 有好些商贾直接站出来,大声疾呼,要求废除乱命,不然整个江南的作坊都会关门大吉。 这些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甚至已经回乡,无心世事的张九成都被说动,来苏州求见赵谌……殿下,不能乱来啊! 奈何赵谌可是赵桓的儿子,他怎么低头! 而且赵谌已经在整顿作坊的时候,积累了经验,其实有些时候,大可以抛开商贾的。 因此赵谌果断行动,他先是在自己控制的四个丝绸作坊落实这些改革……给更高的工钱,让工人自己管理自己。甚至给技术骨干分红。 赵谌这么干之后,不但没有影响生产,相反,工人格外卖力气,产量还暴涨了。 更加要命的是,这些工人有了旬假,口袋里还有钱……他们上街购买商品,去酒楼吃饭……过去大家伙成天织丝绸,可自己只能穿麻布破衣,这回咱们也弄一身丝绸穿穿…… 急剧的变化,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那些看到了这帮工人大方消费的百姓,全都红了眼睛。 提升工钱,改善工人待遇! 几乎一夜之间,这种呼声就压垮了那些替富商呐喊的声音。 二者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如果说工人的声音,如同三峡泄洪,那替富商说话的,最多是尿检样本了属于是…… 而且赵谌对作坊采取的态度,也证明了工人并不卑贱。 工人不是牛马,不需要有人拿鞭子抽打。 工人才是真正懂得生产,也能够自我管理的人。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给工人足够的待遇。 “官家,臣怕是要恭贺官家了。”陈康伯一脸惊喜的神色,他捧着几份来自江南的账本,笑逐颜开。 “官家,臣一直琢磨着,要如何充实国库……开源节流的办法都想得太多了,可臣万万没有料到,殿下给工人涨工钱,居然能增加税收。虽然眼下还不知道能涨多少,但确确实实是涨了!” 赵桓面带笑容,并不意外,提升内需,当然是有用了……只不过更重要的是提升生产效率,拿出足够的商品,不然这么干只会造成通膨,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没有意识到…… 第547章 兴旺的纺织业 就在赵桓替儿子担心的时候,赵谌却打算拿他爹做文章……试问这世上还有比天子更能引领潮流的人吗? 哪怕糟糕如赵佶,人家的瘦金体,也是备受世人推崇。 到了咱们文治武功,全都顶尖儿的赵官家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赵谌给他爹送了一份厚礼! 足足十口箱子,送到了京城。 赵桓不停翻白眼,他早就下旨,不许各地进贡……身为天子,坐拥天下,按理说各地有什么好东西,都要送给皇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不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杨贵妃喜欢吃荔枝,就要专门修路,从岭南送荔枝到长安,赵桓太清楚其中的危害了。别的不说,便宜老爹赵佶不就是实实在在的例子。他喜欢奇石,弄花石纲,引出了方腊起义,简直是亡国之君的典型。 赵桓自然是不许各地进贡的,皇宫当真需要一些东西,也是走正常的采买途径,尽量不扰民。 只是赵桓不想扰民,但有人却想薅赵桓的羊毛。 比如康王赵构,这货经营赌场,大肆投资敛财,生意大的没边……可他还不满足,竟然涉足实体经济,开始在捕鱼上面下手。 他可不是随便找个池塘,撒网捞鱼,而是把心思花在了海洋上面。他要捞的也是顶大顶大的鲸鱼! 赵构献给赵桓的礼物就很讲究了,比如鲸须制造的瑶琴,还有用鲸须做的衣服,鲸油灯,以及龙涎香…… 赵桓对于这些东西,兴趣不大,无奈何皇后喜欢,赵桓也只能点头了。 其实相比于辽阔的海洋,大宋能捕捉的鲸鱼还是太少了,少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 真正要命的是进入工业化之后,大型的远洋渔船,疯狂席卷……因此距离立法保护鲸鱼,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不过有一点赵桓倒是确信的,只要是中国人主导世界秩序,野生动物的处境会好很多的,毕竟国人一向玩真的。 说治理沙漠,就老老实实种树,绝对不会把逃学的小丫头捧成环保小公主,光动嘴,不干实事。 有了赵构的例子,胆大包天的人就多了。 赵谌就是其中最胆大的。 十口箱子,装的是十张大被。 这十张大被,全都带着图案,依次是《》神树·灵芝图》、《祖宗图》、《森林图》、《百花园图》、《满园春色图》、《长寿果图》、《万象更新图》、《天香图》、《仙花结果图》,《蛙纹图》。 整整十种不同的图案,精致到了极点的刺绣工艺,赫然呈现在赵桓的眼前。 哪怕赵桓见惯了好东西,此刻也是大受震撼。 一丈见方的大被,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图案,这要多少工夫啊? 盖这样的被子,都不能用奢侈来形容了,赵桓觉得应该弄个博物馆,挂起来展览才对。 赵谌这兔崽子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奢侈的绣被? 莫非是抄家抄来的? 就在赵桓迟疑之际,陆游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现在已经是阁员,属于天子近臣,地位不高,但哪怕是政事堂诸公,也要客客气气。陆游有个优点,博闻强记! 这可不是说说,朝廷多半都是从科举出来的能人。 自然是不缺学霸,而陆游偏偏就是那种,能从一群学霸当中,脱颖而出的人物。 他端详了一阵,低声道:“官家,从这些图形来看,不像是汉家的绣工,倒像是海南那边的。” 赵桓哼了一声,“你当朕看不出来?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黎族的龙被,又叫涯州被!” 陆游连忙点头,“官家睿智,这些龙被绣工精良,绝对是上品当中的上品,殿下真是有孝心了。” “什么孝心!”赵桓勃然大怒,“黎族百姓远在天边,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绣出这么一床大被,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工夫!朕如何能收?” 陆游略迟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岭南尚且算是蛮荒之地,海南就更不用说了,长期以来,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堪称大宋的土澳。 甚至是苏大胡子都没有逃脱海南行的厄运。 随着一百多年,持之以恒的努力,海南的汉人持续增加,汉人和黎族的冲突,也时有发生。 对于这些事情,赵桓是有所耳闻的,但毕竟还是在天边,一时照顾不过来,而且赵桓也没有妥善的破局办法,就暂时搁置。 可谁也没有料到,赵谌这个逆子送来了十张龙被,把海南黎族的事情推到了他的面前,这下子想躲都躲不了了。 这个逆子,要是在眼前,非狠狠打他一顿不可。 陆游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官家,臣却是没有想到,黎人的手艺能这么好?早知如此,只怕海南也不是天涯海角,荒凉之地啊?” 赵桓冷哼,“是吗,要不要朕把你发配过去?” “别,求官家饶命!”陆游嘴上求饶,但实际上却不怎么害怕,毕竟连西域都走过了,他的胆子早就练出来了。 赵桓深吸口气,缓缓道:“黎族百姓还是心灵手巧的,你瞧见没有,他们的龙被都是用棉花做的,线也是棉线……” 提到了棉花,赵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棉花可是一门大生意啊! 在原本的历史上,几十年之后,一个叫做黄道婆的女子,会流落到海南,从黎族人手里学来纺织技术,四十年后,返回家乡,革新织机,推广棉纺……等到了明朝,苏州有丝绸,松江有棉布,堪称一对卧龙凤雏啊! 想到了这里,赵桓意识到了这十张龙被的价值。 赵谌这个兔崽子处心积虑,把他爹都算计进去了。 到了此刻,也就不用多说了。 “给太子下旨,让他拟一套推动纺织的章程出来,一定要考虑完全,不许出纰漏。” 没有这道旨意,赵谌就已经在做了。 有了父皇的旨意,那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他首先在苏州成立了纺织行业协会,把之前的政令悉数落实,随后又出钱扶持作坊扩大规模,扶持新人创业。 最最重要,就是悬赏革新技术。 前面提到过,江南已经有一次能纺织三十二根线的水力织机。 只是很遗憾,这种织机还没法用在丝绸生产上,只能对付粗劣的麻线。 江南的能工巧匠,把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期待着突破。 令人意外的是,带来好消息的竟然是远在天边的黎族百姓。 这些年下来,均田制终于推广到了海南。 这对黎族百姓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许多黎族百姓第一次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而且由于拿到了田契,确定了归属,再也不用担心,有土地的争执。黎人和汉人的冲突都少了许多。 这些淳朴百姓一向是最知道感恩戴德。 一百多年来,大宋官家的恩泽第一次落到了黎族百姓的头上。 十张龙被,正是黎族百姓送给赵官家的一份厚礼。 而黎族百姓在纺织上的造诣远不止这些,他们拥有种棉花的技术,也有能纺三根线的脚踏纺车。 按照他们的想法,自然是要献给朝廷,献给官家的。 能得到百姓爱戴,自然是好事情,可作为天子,更要替百姓考虑。尤其是黎族,他们的日子远远算不上好。 礼物可以收,但是该给的东西不能少,还要加倍还回去! 引入黎族的技术,在江南推动棉花种植……雇佣黎族百姓,充当技工。 还有,联合改进织机,提升江南的棉纺织水平。 这一番举动下来,江南的情况骤然改变……整个纺织业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丝绸算是传统优势,棉纺又是新兴的优势项目。 江南大地,衣被天下。 不只如此,就连海南的黎乱也顺势化解了。 棉田,桑田,快速发展,一片欣欣向荣。 忙活了许久的赵谌,总算松了口气……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来,还有几个同门在大牢里面关着。 赵谌心情不错,索性来瞧瞧他们,顺便发落了了事。 当赵谌来到了大牢之后,顿时被一股浓重的霉味刺激到了,下意识打了好几个喷嚏。果然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 那这几位平时比皇帝还会享受的富贵公子,此刻又是什么模样呢? 赵谌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笑出声来。 这几个人都干干净净,不剩下什么了,韩元吉的上身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肚兜……没法子,谁让他们啃不了窝窝头,只好拿衣物来交换了…… 第548章 举国之力 这几位豪门富商,江南有名的公子哥,竟然混到了衣不蔽体,祈求一饭的地步,着实是够凄惨的。 长期在大牢里待着,见不到阳光,他们的面容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加之蟑螂老鼠遍地,皮肤被咬坏,有的地方一片糜烂,有的地方尽是红疹,痛痒难耐之下,不得不用手抓挠,结果就是更严重的糜烂。 说句不客气的,这几位已经和鬼差不多了。 前面的笃定和信心,此刻全都付诸东流,他们只求能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条活路,实在不行,来个痛快也好! 这么不死不活,谁也受不了。 赵谌俯视着他们,心中很是不屑,却也知道,一个成熟的帝王,不能因好恶决定去留。 就比如浪子宰相李太傅,是公认的幸进之臣,但是不得不承认,哪怕到了今天,李邦彦依旧还在京城,每隔十天,都要进宫,和赵桓聊聊天。 哪怕没有什么事情,也会陪官家喝杯茶,下下棋。 有老李在,大宋朝廷就不会出现众正盈朝的局面,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人打理。 至少有关海外的事务,李邦彦就做得相当好,深得赵桓信任。 赵谌觉得自己也需要这样的人,而且还真有一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办。 “我听人说,离开你们,就没人能管得了作坊,丝绸供应不上去,税收锐减,到时候就算我这个太子,也是坐不稳的,对吗?” 几个人满脸凄苦,尽管他们不要脸,可嘴巴子抽过来,也是很疼的。 “殿下开恩,饶了小的们吧!” 赵谌微微哼了一声,“饶了你们?敢对抗朝廷,想要左右江南,把持产业……把你们当成反贼办了,诛灭九族,都没人拦得住!” 韩元吉几个瞠目结舌,惶恐不安,真是好大的罪过,好狠的赵谌! “殿下开恩,殿下开恩啊!” “闭嘴!”赵谌冷哼道:“你们的家产我已经没收了,你们的家族,也把你们除名了……现在你们就是一群活死人了,至于该何去何从,你们自己知道!” “知道,知道!我们都是殿下的奴仆,听从殿下号令,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啊!” 赵谌这才微微颔首,“行了,你们先去拾掇拾掇,把病治好了,回头还有事情交办。如果办不好,必定杀一个二罪归一!” 赵谌交代之后,急匆匆离开了江南,骑上快马,只用了七天时间,就返回了京城。 这也就罢了,赵谌回来之后,直接求见赵桓,连休息都没有。 一身风尘,疲惫之中,还透着兴奋。 “父皇,孩儿有要事上奏。” 赵桓披着宽大的道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小子。 金人围城的时候,赵谌才十岁,弄得赵桓不得不许出一个皇太弟,以展示抗金之心,转眼之间,这个小子已经而立之年,早为人父。 时间过得还真是飞快。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赵桓着力栽培儿子,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但是当皇帝不是栽培就够的,不然也不会汉武帝和唐太宗的悲剧了,明君圣主,还真不一定能培养出合格的继承者了。 甚至可以说越是生活在强悍君主羽翼下的储君,就越容易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之下,不免走歪。 别管赵桓怎么看自己,在世人的眼里,他就是最强悍的君王,自然而然,给赵桓当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都说三十而立,父子之间,也就不用那么拘谨了……你去了江南一趟,最大的体悟是什么,给为父说说。” 赵桓笑容可掬,没有搭理赵谌的茬儿,反而主动发问。 赵谌略迟疑,突然咬了咬牙,仗着胆子道:“孩儿,孩儿明白了当年父皇站在开封城头,抵御金贼的心态。” “哦?怎么说?” “回父皇,当年父皇以抗金为大旗,团结了开封百万军民,笼络了数万大军,保住京城,保住了大宋的基业。这便是二十年来,父皇的根本所在,也是我大宋的根基!” 赵桓微微颔首,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没错,如果说艺祖立国,靠的是陈桥兵变,如今的大宋,全都靠抗击金贼。这便是为父的初心。”赵桓笑呵呵看着儿子,反问道:“那你的初心何在?可是找到了?” “找到了!” 赵谌语气笃定,他抬起头,目视着赵桓,充满了自信。 “孩儿的初心就在苏州的作坊,就在生丝合作社,就在那些普通的织工身上!” “哈哈哈!” 赵桓朗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竟然站起身,抓着赵谌的袖子,走到了桌案前面,一伸手,将那颗属于天子的大印抓了起来,随手扔给了赵谌。 “掂量一下,看看有多重!” 赵谌下意识抱住,险些落在地上,他的心砰砰乱跳,都说老爹不靠谱,现在算是领教了,这可是玉玺啊,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小心肝扑通扑通的。 “一块破石头,在乎这个干什么!”赵桓很不客气道:“自从秦始皇以和氏璧为玉玺以来,传承一千多年,真正的玉玺早就湮没不闻。而坐拥真正传国玉玺的王朝,也早就瓦解冰消。由此可见,玉玺到底只是个死物,不能真的保佑江山万年。” “那,那父皇以为如何能江山万年?” “没有万年的江山。”赵桓轻笑道:“为父能守好几十年,你能守着一二十年,就算是中兴盛世了,咱们爷俩之后,最多是当裱糊匠,维持而已,什么时候维持不住了,赵家的天下,也就到头了。” 赵谌目瞪口呆,傻傻看着老爹,咱别开玩笑成不?哪个皇帝不盼着江山永固,千秋万代,怎么到了父皇这里,仿佛盼着江山完蛋一样。这也太扯淡了! “父皇,孩儿以为父皇之言不妥,大宋江山……” 赵桓突然摆手,拦住了赵谌,没让他说下去。 “你先把为父的话听完了……想要求江山稳固,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恢复周礼,当真分封天下,恢复三代之治,没准还真能维持几百年的江山。” 赵桓并没有撒谎,恢复等级制度,的确能维持社会稳定,而极致的等级,就是三哥的种姓制度,那玩意能保证豪门传承千年,依旧呼风唤雨。 只是那种建立在等级之下的稳定,真的有价值吗? “提到唐朝,人们都喜欢说贞观之治,讲武则天,谈玄宗和杨贵妃,盛唐风华,万世景仰。可殊不知,安史之乱以后,尚有一百多年苟延残喘,只是哪一段都被人们给忘却了。” “治国之道,就是如此。锐意进取,必然带来反噬,抱残守缺,倒是能得一时的安然。” 赵谌耐心听着父皇的解释,他锁着眉头,不停晃脑。 “父皇,孩儿不愿苟且偷安,更不想抱残守缺。只求超越汉唐,成就前所未有的皇宋盛世。其余的事情,孩儿管不了!” 赵桓再度发笑,儿子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甚至这个结果就是他怂恿出来的。 “行了,现在说说,你要讲的事情吧。” 赵谌微皱眉头,因为他还弄不清楚,这些事情的联系,只能老老实实道:“孩儿现在手上,有着五千万缗的产业,由于数额太大,还请父皇定夺!” 说完,赵谌竟然跪了下来。 赵谌是公认的第一太子……手上的权柄大到夸张,而赵桓对他的容忍也出乎预料。 只不过凡事都有极限,随着赵谌从市舶司借来五百万缗,随后在江南一番折腾,收购了许多作坊,又抄了几个豪商。 他现在的产业保守估计,已经超过了五千万缗,这还不算生丝合作社,也不算棉农协会……他不光有钱,还有数以万计的织工,以及数量更多的桑农。 这既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也是巨大的隐患。 赵谌这个太子,的确是强得离谱……到了这一步,哪怕是有战神卫青当舅舅的戾太子,也远不及赵谌。 如今就看赵桓是不是有超越汉武帝的心胸了。 “你去了一趟江南,找到了支持你的力量,也拿到了这一笔资本……那为父就好好教你:这笔钱不是你能随意支配的,并不属于你太子殿下,而是属于那些织工,桑农,你不过是替他们理财罢了。” 赵谌一怔,随即用力颔首,老爹说到了要害。 “既然如此,你就需要替他们争取市场,把这一笔财富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赵桓神色严峻道:“你既然选了锐意进取的道路,就需要明白,一旦工业飞速发展,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都会急速变革。终究有一日,天下就会变一副面孔,变得你也驾驭不住,到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赵谌沉思之际,赵桓又幽幽道:“父皇可是铲除了整个士人集团啊!” 赵谌大惊,脸色变了三变,难不成有朝一日,还会有人把跟不上变革的皇帝废掉? “父皇可是担心孩儿会到头来害了大宋江山?” 赵桓摇头,“为父让你当储君,就是准备把大宋交到了你的手里,发展工业,固然会让大宋翻天覆地,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 父子俩聊了很多,而三天之后,赵谌就再一次返回了江南,这一次他的怀里揣着赵桓支持的三千万缗。 赵谌还没到苏州,就下令鼓励发展作坊,朝廷给有意创业者提供低息贷款……大宋朝准备以国家的力量,扶持工业发展! 第549章 把握命运 赵谌从老爹这里,讨来了发展纺织业的大权,他没有半点得意,相反,赵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站在父亲的角度上,别说皇帝这种特殊生物,哪怕是一般有成就的家族企业,也没有这么顺滑交接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是寻常操作,夫妻掰头那也是稀松平常。 唯独赵桓,他很干脆告诉了赵谌,想要发展,就要面对后果,你有本事扛得住,就走下去,赵桓完全授权,没有半点掣肘的意思。 能做到这个地步,着实让人叹服。 可越是如此,赵谌肩上的担子就越重,压力就越大。 如果成功了,一切好说,甚至他都有胆气,接掌这个天下……但是失败了,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赵谌思前想后,他把虞允文要来,同时还有好几位年轻的文臣学者,聚集到了他的麾下,其中就有朱熹。 赵谌跟着他们,反复商议,半点不敢马虎。 而在这几个人当中,朱熹的地位很特殊……众所周知,赵桓手底下有一大批笔杆子,第一代就是衍圣公和吕好问。 如今这两位都作古了。 而第二代则是胡寅等人,他们也步入了政事堂。 虞允文算是第三代,不过他很快跟了赵谌,因此朱熹就是第三代的领军人物……他年纪很轻,但是学问端得不错,尤其是博览群书,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找出历史依据,在赵桓的身边,堪称一本活的百科全书。 不管是不是认同朱熹,这位毕竟统治了思想界几百年,后世之人,都不免受到他的影响,单纯从这点来看,朱熹就是个天才。而且他的私德还是相当不错的,至于后世流传他干的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都出自政敌的攻讦,是不能作准的。 当然了,光是弄出理学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玩意,朱熹就该千刀万剐了。 不过当下的朱熹却是在科学的大道上,一骑绝尘。 他整理先秦的著作,尤其是墨家的东西,又把沈括的《梦溪笔谈》重新再版,结合官家的气理主张,重新阐发,忙得不亦乐乎。 天赋是老天给的,至于往哪个方向努力,则是要看现实条件,一句话,时势造英雄吧! 其实朱熹更愿意在故纸堆里徜徉,只是殿下相召,他不敢不来。 “殿下,要让臣说,当下的要务不在作坊如何,丝绸多一些少一些,乱不了大宋的江山,真正要命的是粮食。” 赵谌微微颔首,他当然清楚这一点,这时候在旁边的陆九思就道:“朱学士,这件事殿下早就有所准备,已经从各地采购粮食,甚至还派了船只出海,总而言之,粮食是够用的。” 朱熹脸上含笑,“粮食够用,跟老百姓挨不挨饿没什么干系。” 陆九思一皱眉,“这,这是什么话?粮食够了,自然不会挨饿啊!” 朱熹笑容不减,摇头道:“这些日子,官家让我整理历代的财税,重新编撰货殖列传……说起来,还真有点心得体会。” 赵谌也知道这事,他很是关心,,忙问道:“朱学士,财税是一国的根本,你有什么高见?” 朱熹道:“殿下,谈不上高见,只是最近的情形有些变化,还望殿下能够细细思量。” …… 赵桓很早就关心财税,毕竟这是穿越者的看家本事,多少穿越前辈,可都是理财圣手,一个个活财神,赵桓也不愿意落后。 只是当赵桓真正开始从宏观角度来看货币经济的时候,赵桓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众所周知,中原一直以来,都缺少贵金属,别说金银了,就算铜也不够。 在汉唐之前,商品经济还不是那么发达,能够勉强维持。 到了赵宋之后,情况就变了。 严重的钱荒逼得朝野上下,挖空心思,在李元昊作乱的时候,仁宗朝的诸君子们就弄出了铁钱。 那一拨铁钱造成了严重的物价上涨,民怨深重。 可是大宋朝上了邪路,哪里下得来,最后更是弄出了交子这个恐怖的玩意。 没有储备金,又没有发钞节制,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货币崩塌,信用荡然,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党争不断……其实在金人南下之前,大宋朝就已经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了。 到了赵桓这里,他是怎么办的? 首先,自然是成立银行,尽量稳住货币,同时赵桓干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以常平仓来给纸币背书。 也就是说,一贯钱引或许换不到一千文铜钱,但是绝对可以换到两石粮食。 有了这个基础,才有了十多年的币值稳定。 “殿下,现在要大力发展纺织,采买原料,支付工钱,销售成品……哪一样都需要数量惊人的钞币,远不是现在这么一点啊!” 赵谌点头,“没错,父皇也说过了,朱学士,这里面可有问题?” “自然是有。”朱熹沉吟道:“到了这一步,光是常平仓已经不足以维持币值稳定……殿下请想,有人经商赚了大钱,眼见得市面粮食上涨,他们会干什么?” 赵谌也不是傻子,尤其是刚刚经历一场商人掀起的风暴,自然猜得出来。 “朱学士是说有人会趁机囤积粮食?” “不止。”朱熹道:“殿下,有些人作恶,大可以直接抓了,如果有人在钞币这块下手,殿下该怎么办?一样抓人吗?那就是不承认官方钱引可以兑换粮食了?这个后果殿下能承担吗?” 陆九思拧着眉头,反问道:“那就承认呗,又能怎么样?” “哈哈哈!陆御史,承认了,商人就能榨干常平仓,到时候天下都是他们的了。”朱熹可不是危言耸听,谁掌握了粮食,谁就掌握了天下,古往今来,都是成立的。 这一瞬间,赵谌几个都沉吟起来,眉头深锁,高兴不起来。 这个破事真让人无语,想要发展工业,首先就面临两个要命的难关,一个是原料问题,一个是货币问题。 原料牵连到了粮食,而货币和粮食也勾在一起,这可不是几个丝绸作坊停工那么简单,一旦出事了,赵谌的小身板,还真扛不住。 赵谌沉吟良久,这才道:“粮食缺口,从海外运进来,难道不行吗?”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朱熹,而是虞允文,事实上他才是赵谌的第一谋士。 “殿下,弄到了粮食,也要有法子发下去才行,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虞允文酌量道:“臣以为可以在常平仓之外,开设一个平价粮行。” “平价粮行?” “对,所谓平价粮行,就是依托常平仓,出售一些价钱相对低廉的粮食,针对一些极其贫困的百姓,可以半价,甚至更低……总之,不能饿死人。这是底线!” 赵谌神色凝重,点头道:“没错,我是想着富国强兵,但是有个前提,就是要让百姓活得下去,不然我就是大宋的罪人了。” 粮食这事情还算容易,可说到了货币,这就麻烦了。 该怎么办? 常平仓不足以给货币背书,还能有什么? 眼下大宋的金银缺口还是很大,铜倒是有了一些,但远远不够……货币不能捏在手里,如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其实这几个人还不知道,历史上的两宋之后,尤其是明朝,就被这件事坑死了。 很多人津津乐道,说隆庆开关之后,大赚世界白银,使得中国彻底进入了银本位时代。 只是说这件事的人,多半一知半解,他们并不清楚,白银是流入了不错,可随着西班牙的霸权衰落,美洲白银流入大大削减……没有了美洲白银补充,东南的货物失去了海外市场。 而前面又弄出了一条鞭法,税收以白银为主。 一个更可怕的银荒出现了。 偏偏这时候要对外用兵,四处派遣税监,朝廷和地方的冲突也增加了,然后就是众所周知的五人墓碑记了…… 作为一个著名的历史事件,背后有着复杂的背景,绝不是官商勾结,东南的士人恶毒,或者是朝廷贪得无厌那么简单。 白银流入了几十年,朝野都习惯了使用白银……突然断了来源,东南的商贾百姓挣不到那么多钱了,朝廷的胃口却更大了,这要是没冲突就奇怪了。 更可悲的是,大明朝野,对此毫无觉察,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白银货币……不能稳定供应,自己不能说了算,大明君臣居然没有感觉到威胁,不想着弄清楚来龙去脉,也着实离谱。 带英或许都不知道,他们击败无敌舰队的同时,竟然造成了另一个帝国的财政危机,进而在几十年后亡国,只能说带英真的赚大了。 在汉唐之前,是贵金属不足,把握不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明之后,是贵金属的开采权力不在手里,货币的多少操控在外人手里,结果更加要命。 “殿下,不管是钱,还是粮,都是最紧要的事,关乎生死,务必要捏在手里啊!”朱熹恳切建议道。 赵谌面色严肃,思前想后,最后才道:“看起来,要想发展工商,这第一步居然是对外用兵!” “好,既然如此,就立刻下令,全都准备起来……我这就给父皇上书!” 赵谌也没有料到,为了发展工业的议论,竟然吹响了对外用兵的号角……其实开拓海外,赵桓也极力主张。 只是在头些时候的局面远没有今天这般水到渠成。 赵谌的命令下去,迅速得到了回应,东南的商贾,船厂,市舶司,许许多多的人,都动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候,有一封从西辽传来的旨意,也到了大宋。 辽国皇太后萧塔不烟第三度兵围君士坦丁堡,东罗马的皇帝成了瓮中之鳖,他的旨意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550章 岳飞再出征 萧塔不烟已经是第三次进攻君士坦丁堡了,对于这座地理位置极其特殊的城市,她志在必得。 西辽需要一个核心之地,契丹人西征,也要有一个终点。 毫无疑问,君士坦丁堡都是个上上之选,只要占据了这里,至少能给西辽带来三百年国运。 能做到这一步,她也就对得起死去的大石了。 “鹏举,你如何看西辽的图谋?”赵桓笑容可掬,在他的对面,站着身形雄壮的岳飞岳鹏举。 还不到四十岁的他,气度威严,正在鼎盛,微微眯缝着眼睛,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情。 事到如今,岳飞绝对堪称当世第一统帅,无人能敌。 他微微沉吟,就道:“官家,以臣观之,这个君士坦丁堡位于一条至关紧要的水道之上,谁霸占了这座城市,谁就能放心大胆,收取过路费。每年的商税就足以养兵,而且此地还十分险要,易守难攻。契丹人自然是要拿在手里,以为万年之计。如果此时不拿,他们也就没有机会了。” “何以见得?”赵桓好奇问道。 岳飞淡然一笑,“官家如何不知?当年跟随大石的老人,已经凋零了太多,臣听说耶律奴哥已经死了……再过几年,这些老人不是死掉,就是病体沉重,老迈昏庸,还拿什么打仗?西辽就是趁着还有一口气,拿下此地,给所有人一个后路。” 赵桓略微思忖,也知道了萧塔不烟的打算,只是赵桓微微长叹,“岂止是西辽,我大宋人杰,也走了太多了。” 岳飞神色一怔,随后也跟着低下了头,陷入了悲伤……自从靖康十五年之后,就不断有人离去……老相公吕好问,前任首相吕颐浩,刘韐……伴随着这几位的相继离去,原来的抗金诸相已经凋零殆尽。 不只是如此,三年前,就连太尉高俅也死了。 而最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吴玠吴晋卿也去了。 吴玠的死震撼了整个大宋,可谓是举国震惊。 这位当年在关中,一战定下了乾坤,哪怕时至今日,兴汉侯的大名依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再过几百年,这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吴玠的死早有预兆,他受过重伤,此后一直恢复不那么好。直到最后,一年倒有半年躺在病床上。 对于一位沙场大将来说,缠绵病榻比杀了他还难受。 吴玠是靖康诸将当中,最早离开的。 他的死仿佛拉开了序幕……首先是王德去世,接着是呼延通染病离开……张荣在前不久也上书,说自己老病,请求早日挑选新的水师总兵。 除此之外,就连韩世忠也老病缠身,不复往日之勇…… 按理说身为大将,能活到六七十岁,已经足以含笑九泉。 而且站在赵桓的角度上,他们不过是穿越游戏的NPC罢了,注定了的结局,有什么好伤心的? 奈何赵桓就是没法忘记,在黄帝陵,狼狈的吴玠,没法忘记一场场的血战……或许是人老了,最近几年的事情,赵桓倒是不那么清楚了,反而是牟驼岗,滑州,太原,青化镇……这一个个地方,一场场战役,让他刻骨铭心,如在眼前。 吴玠走的那天,赵桓就梦到了他们在黄帝陵前,君臣一起畅饮请功,开怀大笑……可醒来之后,赵桓才惊觉,他们并没有喝这场庆功酒…… 皇帝陛下失魂落魄,就像是丢了什么似的。 按理说他应该给大家伙更多的东西,君臣之间,也该更亲密一些,甚至是不该把他们赶到苦寒之地戍边…… 赵桓越想越觉得亏欠他们……理智并不能总是战胜感情,哪怕是对的事情,遇到了这么个结果,也是让人悲愤莫名。 在吴玠死后的第三天,赵谌下旨,让人在黄帝陵辟出一块区域,兴建华夏宗庙,供奉炎黄二祖,同时给予吴玠配享宗庙的待遇。 或许有朝一日,大宋朝会消失,但是只要华夏尚在,炎黄子孙犹存,历代以来,为中原正朔,迎战夷狄,捍卫华夏子民的英雄人物,便永世长存! 这是比大宋昭勋阁更高一级的待遇,吴玠是入祀华夏宗庙的第一人。 似乎还嫌不够,赵桓又亲自下旨,将青化之战的戏曲扩展成《兴汉传》,四处传播。 赵桓的这一番作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对臣子的怀念,毕竟按照常理,只要辍朝几天也就是了。 但却没有人敢质疑,因为他们清楚,赵桓不只是为了吴玠那么简单,他在亲手送别,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 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将军离去,名将凋零,百花沉寂,这一代的人杰,终归是要谢幕的。 岳飞不是个会劝人的,只能默然躬身。好在赵桓微微感伤一阵,就控制住了情绪。 “不管怎么说,咱们大宋的人才比起辽国厚实多了,尤其是鹏举你,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岳飞不喜不忧,似乎官家的夸奖,只是寻常,用不着在意。 “臣倒是担心,西辽未必能赢。” 赵桓收拾了心情,叹了口气,“根据消息,欧洲那边又凑了不少人,组建什么十字军,要跟西辽决战,保护君士坦丁堡。我那亲家母怕是也担心外援云集,难以应对,这才给大宋送信。” 岳飞立刻道:“官家可是打算出兵?”言词之中,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兴奋……他早年想的是直捣黄龙,这便是最高的目标。 可当下黄龙府就在岳飞的治下,或许该有点更高尚的目标了,比如——征服全世界。 “鹏举可有把握吗?”赵桓笑着反问。 岳飞没有迟疑,他把握十足,“官家,这些年臣一直在练兵备战,如今以大宋的军力,和蛮夷争锋,问题不大。只是距离太过遥远,兵马过去,未必能得到用武之地。” 受限于距离,哪怕是岳飞这种神将,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说这一仗打得不是军力。”赵桓笑吟吟道:“此战要了解当地情况,要能对症下药。还要咱们的将士能适应长途远征,一路上的军粮补给,都是顶大的事情。虽然西辽能提供一些便利,咱们也要有所准备才是。” 赵桓也并不是毫无安排,事实上早在几年前,收拢鹰堡少年,就是为了今天。养兵千日,终于到了用兵之时。 赵桓和岳飞筹划之后,准备派遣一支人马前去助阵。 由岳飞统帅,主战兵马三万八千人,另外配属文官、工匠、通译、学者等等人员,最后再加上相当数量的鹰堡少年,一共五万多人,一起出发。 他们主要走西域,沿着一个个的绿洲,跨越万里,经过巴格达等名城,直取君士坦丁堡。 如此长距离的行军,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一想到统帅是岳飞,赵桓的心就放下了许多。 岳飞能战,而比打仗更可怕的是岳飞治军的强大纪律,这才是确保远征成功的王牌。不然一支乱七八糟的队伍,出去没多远,自己就垮了,更谈不上万里远征了。 “鹏举,只能托付给你了。” “请官家放心,臣必定不辱使命!” 而就在岳飞全力以赴,筹划着远征的时候,居然从东南送来了一封请战书,有人也要出动了。 而且相比起赵桓和岳飞的谨慎,这位一上来就是出动大船五百艘,将士三万人! 面对如斯恐怖的规模,赵桓都吸了口冷气。 “这个兔崽子,还真是能折腾!” 不出意外,提出请战要求的正是太子赵谌。 他给出的规模也让岳飞吃了一惊。 “五百艘大船,只有三万将士,是不是太少了点?至少有一百艘是多出来的。” “哪里多了!”赵桓早就看透了儿子的心思,“他是把多出来的船只留给商人了。” “商人?”岳飞愣了片刻,无奈摇头,“殿下还真是思虑周全。” 赵桓不屑道:“他现在是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不给东南的商贾谋福利,他也过不去。” 岳飞赞道:“这么说来,殿下的确是成熟了,倒是臣,明明有那么多毛纺作坊,臣总是忘了他们,着实惭愧。” “用不着。”赵桓摆手道:“从陆路运送羊毛织物,赚头不大。鹏举要是愿意,给北方分三十艘船只就好。” 岳飞点头,虽然他和商人没有过多来往,但总归是一方之主,不能不顾及治下民生。 赵谌搀和进来,让事情变得复杂了不少。 单纯帮着萧塔不烟作战,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经过和枢密院的商讨,赵桓拿出了一个等大的方案。 水师自不必说,在陆地上,除了宋军之外,再招募五万名蒙古骑兵,以乞颜部为主,随着岳飞一起西进。 这下子瞬间就热闹了,有人已经把萧塔不烟的西辽的形容为上帝之鞭,匈奴大帝之后,西方又一次灭顶之灾。 如今把蒙古人也送去了,契丹的铁骑,蒙古的弓箭,两个游牧民族伺候一个西方,这福分还小了? 尤其是赵谌还准备筹建一支庞大的海军,足足五百艘大船,绝对的水陆合并,快了加倍。 “弄得朕都想御驾亲征了!”赵桓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第551章 十字 赵桓的亲征打算并没有成型,不只是岳飞反对,就连赵桓自己都觉得荒唐……陆上不过是几万战兵,且万里迢迢,既不体面,又耗时太长,完全不符合天子亲征的条件。 走海路那就更扯淡了,毕竟赵桓不能抢了儿子的生意。 所以赵官家只能留在京城,继续运筹帷幄。 而就在不久之前,首相赵鼎辞官了,赵桓加封赵鼎为吴王,授予太师衔,平章军国重事……赵鼎和夫人返回了家乡。 这位辛苦了十几年的老首相,也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回乡之后,有感于家乡百姓读书艰难,竟然把家中的三百亩田都给卖了,用来办学。 用赵鼎的话讲,他有朝廷俸禄,自然用不着农田,至于他的儿子赵汾,那小子早年跟着太子殿下,已经在塞外置办了牧场,就不用浪费内地的田亩了。 赵鼎这个举动,气得不少人牙根痒痒的。 你不要,不代表别人不要啊! 而且你带头了,是不是所有高官都要放弃自家的土地,这算什么?我们不想多要,仅仅保留一小份也不行? 好在赵桓及时下旨,对赵鼎的选择表示敬重,但并不要求效仿。 总算是安抚住了人心。 继任赵鼎的首相不是别人,正是素来以理财著称的陈康伯。 这位在户部尚书任上干了许久,接任首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针对农村减税……陈康伯减的不是田赋,也不是地丁银。 而是减轻流通环节的税收。 比如说农民向城里贩运蔬菜,不许收税。 不但不收税,陈康伯还要求各地划出专门的区域,给农民用来买卖农产品。 同时,像什么生丝,粮食,桐油等等,全都减免运输的过路费,再有,陈康伯还鼓励饲养家禽家畜,尤其是家猪。 他还煞有介事,将猪鬃提升为和牛角牛筋一样的地位,变成十足的战略物资,各地设立收购站点。 纵观陈康伯的这些措施,就会惊奇地发现,整个赵宋王朝的施政已经相当细致,再也不是过去那种王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了。 整个官僚集团也越来越专业。 这一次陈康伯拟定的内阁名单,破天荒,赵桓没有干涉,全数应承下来……这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从此之后,首相的权柄会越来越重。 当然了,首相的责任也越来越重,必须承担施政的一切得失利弊。 整个大宋,就在这样快速进步之中。 置身其中,或许感觉不到什么,只有当大军西进,离开了大宋境内,巨大的落差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天可怜见,岳飞的前锋进入西域之后,竟然遇到了马贼! 天啊! 居然是马贼! 在这大宋,已经堪称超级稀有物种了……这么多年持之以恒的打击,前后被消灭的土匪山贼,超过了三十万,被捣毁的匪巢过万,有五百万以上的百姓,拜托了匪患威胁……而这些功劳,都要归功给牛英,一个军中出身的治安部尚书。 “大宋的安宁和西域的兵荒马乱,还真是对比鲜明啊!”岳飞只是叹息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最近在大宋很热的一本小说,叫什么《西游释厄传》,是按照什么玄奘法师西行的故事演绎出来的。 据说当年玄奘法师也是从西域进入了天竺,在那烂陀寺苦修佛法,然后返回大唐,带回了无数的真经,弘扬佛法,堪称大功德。 岳飞自然也看了一些,只不过看过之后,岳飞就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唐朝想要求取真经,希望佛法庇佑,国泰民安。 既然如此,那西方必定是极乐世界,富贵之乡,安宁福顺,物阜民丰……可唐僧在大唐境内,一直相安无事。 等出了大唐,就遇到了贼人……而且是越往西走,就越是稀奇古怪,什么妖魔邪祟都出来了,各个国家也乱成了一团。 有的国君笃信道法,结果被妖精迷惑,还有为求长生,残杀儿童,种种乱象,难以形容。 最最讽刺,哪怕临近了西天,在佛祖的脚下,还有妖孽存在……直到师徒到了大雷音寺,求取真经的时候,似乎谜团揭开了。 佛祖座下,两大弟子伸手要钱,还要养活无数佛子佛孙,答案终于呼之欲出,怪不得越走妖孽越多,敢情真正黑了心的东西,已经霸占了灵山。 只要把妖魔鬼怪变成了罗汉菩萨,可不就是极乐世界,国泰民安吗! 岳飞觉得这本书的真正结局应该是取经团大失所望,直接怒而返回大唐,告诉唐朝天子,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脚下的中原大地,才是真正的极乐净土! 岳飞胡乱思索着,却也不是真的没有缘由……再向前,走出西域,就到了化外之地。 虽然这些土地名义上属于西辽的治下,但是西辽的统治,就跟奶盖奶茶似的,上层和下层完全是分开的。 这一次的宋军远征,也是一次探索之旅,和玄奘法师西行差不多。 要说有什么不同,岳飞希望自己取到的是真正的真经! 海外之地,蛮夷所在。 探索了一圈,发现大宋虽然不完美,却已经是最好的治理模板了,这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岳飞怀着发现的心,在准备妥当之后,开始了进军西域的旅途。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宁波的海面上,数百艘船只云集,一望无际的船帆,遍布天地之间,一直延伸到海天相连的尽头儿。 赵谌计划出动五百艘大船,而实际上聚集在海面上的船只,已经多达七百艘,而且在泉州,广州等地,还有船只等待着。 这是实实在在的千艘大船,堪称恐怖如斯! 大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集结这么多艘船只,没有半点把握,弄了这么多艘船只,出海之后,遇到了一个风暴,岂不是全军覆没了! 实际上在收复燕云之后,赵桓就已经开始了探索,其中成果最大的就要数王中孚了。 这位战场上的无敌猛将,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在海上依旧是无敌的。 十年之间,王中孚累计去过的国家多达四十有余。 每到一处,都会展开友好交流,然后邀请当地国王前往大宋,朝见上国皇帝,献上一片忠心。 众所周知,总有些夜郎自大的,觉得自己比大宋还大,根本不把上国放在眼里。 而每到这时候,都是王中孚最兴奋的时刻,终于能大显身手了。 最夸张的一次战绩,王中孚指挥一百二十名水兵和水手,愣是击败了八千多土著人,顺便还杀了二十多头战象,灭国八个,俘虏国王六个,给当地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然了,在王中孚上报的文书上,就只有短短一句话,抓了几个不开眼的“村长”而已。 有了这些积累,到了今天,才有如此庞大的一支船队。 或者说,大宋朝野早就憋不住了,该出发了! 遮天蔽日,铺满海面的船队出发了。 如果说陆地上还有以弱胜强的时候,到了海上,基本上就是完全的力量比拼。 宋军所到之处,望风而降,几乎没有任何例外,哪管你什么国家,什么部落……就算是小霸王安南,也乖乖送来了十万石粮食。 坦白讲,赵谌是不满意的,但是考虑到此次出发,是为了帮助岳母大人,也就大方一点,别跟安南计较了。 他们沿着海岸航行,从大宋出来,前后走了一年半的时间,这才到了波斯湾。 海上的辛苦自然不用说了,踏上陆地之后,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倍感轻松。 让他们如此愉快地因素还有迎接的队伍,在这个队伍当中,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叫做纳惜。 二十多岁的年纪,健壮的体魄,犹如一头狮子。 那些手下对他都有着强烈的敬畏之情。 只是这位让他们尊敬无比的人物,虔诚地跪在码头,大礼参拜,迎接上国储君的到来。 “我认得你!”赵谌笑容可掬,“你就是那个被牛尚书看好的年轻人,还推荐你当了县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纳惜顿时脸色泛红,很是惭愧,“殿下,臣,臣辜负了牛尚书,臣有罪!” 赵谌一摆手,“不用说了,你是从这里去的大宋,不管走多远,人都不能忘本,不能忘了家乡……从这一点上讲,你的确是学会了,弄懂了上国教化,很好!” 纳惜听到这话,止不住喜悦,“多谢殿下体谅,只是要想让这里变好,还必须上国的力量才行……西方已经组织了十万兵马,前来援助君士坦丁堡,燕王正在和太后商议对策,就等着殿下了!” 岳飞要和十字军对战了,很值得期待…… 第552章 白旗 赵谌不觉得自己能在打仗上面帮上什么忙,毕竟连他爹赵桓遇到了大战,都是放权的,赵谌不觉得自己会比一面旗号更有用。 而事实上这里距离大宋万里之遥,储君的威仪起不到什么作用,至于鼓舞士气,提振军心,燕王岳飞的重要,远胜过年轻的太子。 思前想后,赵谌觉得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利用西辽女婿的身份,在两国之间穿梭,促成妥善配合,一体进军,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赵谌也轻松了不少,他甚至有心思和纳惜聊天,而且赵谌还注意到了,在纳惜身边,有几个年轻的少年,也就十几岁的样子,虎头虎脑,很是有趣。 “这小子叫什么?”赵谌好奇指向了一个最小的孩子。 纳惜急忙道:“他叫萨拉丁,来自高加索山区。” 赵谌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看了看这个充满英气的孩子,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多读书习武,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刚刚十岁出头的萨拉丁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傻傻看着赵谌,有惊讶,有震撼,也有一丝迷茫和兴奋……他已经从纳惜那里知道,眼前的这位贵人,是一个庞大帝国的储君,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力,是天下间顶尊贵的人物。 虽然萨拉丁不知道大宋到底如何,但他很了解西辽……这是一群真正的战士,他们勇猛无敌,富有谋略。 攻克巴格达,占领大马士革,击败塞尔柱。 他们就是一群无可阻挡的神兵。 让人惊叹的是这群勇士的主宰,竟然是一位女皇! 而赵谌就是女皇陛下的女婿,同时在两个帝国,拥有最珍贵的身份,萨拉丁没法形容此人的尊贵,或许这就是天上人吧! “天上人”赵谌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反而和颜悦色,这让萨拉丁大受震撼。事实上,当纳惜,还有许多鹰堡少年返回之后,整个巴格达,以至于西辽治下,全都沸腾了。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群卑贱的奴仆,能够堂而皇之成为官员,而且据说还是通过某种考试……这是什么鬼啊? 难道官职和贵族不是天生的吗? 强烈的观念冲突,不可避免爆发了。 其实纵观世界,强悍的帝国并不少见,尤其是两河流域,这里冒出来的强国比比皆是……但是无一例外,这些帝国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内部崩塌,而后外人杀入,覆灭帝国,然后就烟消云散,国家,文明,乃至民族,全都消失不见,中断了传承。 唯独东方,秦汉隋唐,总是像凤凰一般,一次次涅槃归来,生生不息,传承不绝……而任何一个大帝国,在最鼎盛的时候,都会加强皇权,励精图治,压制地方,推行类似郡县制的制度。 这些都是差不多的。 但是除了东方之外,无一例外,都输在了一件事上,那就是当帝国相对安稳之后,地方豪强崛起,朝中因为权力世袭,崛起了世袭门阀。 这样一来,帝国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而朝中虫豸当朝,陷入了无休止的内斗,衰败亡国,也就不可避免了 同样的毛病在东方其实也有,但特殊的是,从西汉的察举制,一直到隋唐的科举……除了短暂的九品中正制倒车之外,中原王朝一直在探索压制地方势力的办法。 并且开发出了科举制的大杀器。 有了科举制,就有了一套有着高度共识的文官集团,就有了打破世袭贵族,豪强割据的力量基础。 站在大宋看,不少文官面目可憎,贪得无厌……可是走出了大宋,你就知道这帮人的可贵了。 正是有着稳固的士人集团,在王朝灭亡之后,统一才成了不可撼动的共识。 当然了,这些高深的东西,年轻的萨拉丁是不明白的。 但是他知道,一个身份卑贱的少年,在遥远的大宋朝,通过科举考试,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官职…… 普通人,乃至贱民,居然能当官! 这已经够离谱了,而更离谱的居然是通过考试! 难道贵族不是天生的吗? 东方人的想法也太奇怪了。 感叹大宋不可理喻的人很多,但是私底下,不断向纳惜等人询问请教的更多,尤其是那些奴隶,普通人,乃至商人……他们都怀着强烈的钦羡,迫切要知道东方的情况。 纳惜不厌其烦地介绍,收获了无数的惊叹,当然也有人无奈叹息,这种事情,只会存在于遥远的东方,根本不会发生在脚下的土地上。 “殿下,如果能办一场科举就好了,臣敢担保,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心甘情愿,归附大宋的。” 纳惜的眼睛十分明亮,仿佛一个虔诚的僧人。 他太渴望把大宋的先进经验带回家乡了,他愿意做这个布道者,带来彻彻底底的改变……他万分确信,大宋的东西,绝对是最先进的。 赵谌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却没有立刻答应,只是笑而不语。他的岳母,萧塔不烟愿意推动大宋的科举吗? 八成是不愿意的。 站在契丹贵族的角度上,尊重当地的习俗,或许会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至于推行宋制,那不是替大宋培养人才吗! 耶律大石去了,其他人不配谈理想! 不过赵谌也不是灰心气馁,因为大势所趋,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只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 “燕王兵法韬略,天下无双。当年奇袭燕京,一举灭金,堪称神来之笔,古之名将也难以匹敌。”萧塔不烟竟然先夸奖起岳飞,然后才道:“如今君士坦丁堡就在眼前,如何破城,还请燕王拿个主意。” 岳飞没有说话,而是缓缓看了一圈在场的众人,那些坐在前面,年纪比较大的,都以尊重的目光,看着岳飞。 反倒是一些年轻人,并不怎么在乎,甚至不觉得岳飞有多了不起。 心中有数的岳飞嘴角上翘,轻叹道:“攻一城,两年未克,师老卒怠,如何还能破城?” 西辽的诸将都瞪大眼睛,不无愤怒,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吗? 萧塔不烟生怕双方冲突,连忙道:“君士坦丁堡的确易守难攻,如今燕王驾临,能否以大宋之精兵,攻破君士坦丁堡?” 岳飞不置可否,而是反问道:“那援兵呢?那些号称十字军的家伙该怎么办?” “这个……彼等皆是一群蛮夷,他们凶残暴虐,嗜杀成性,与野兽无异。如果能提前攻破君士坦丁堡,自然可以据城死守,破敌不难。” 岳飞沉吟少许,就笑道:“如此看来,大辽还是有些惧怕十字军了?” 萧塔不烟脸上生霜,沉声道:“彼等蛮夷,无穷无尽,就算暂时赢了,只怕也没法安生。” “那就彻底打怕他们!” 岳飞眉头挑起,一种属于名将才有的风范,扑面而来。 萧塔不烟的军略绝对不弱,但到底不是当世名将,也缺少了耶律大石的豪气,她听说了不少关于十字军的情况。 论起战力,西辽未必就怕了他们,可是这帮家伙悍不畏死,十分凶残。而且他们听从什么教皇的号召,就不远千里,跑来玩命,本身就难以理喻。 萧塔不烟隐隐有那么一丝畏惧,可是岳飞和她不一样。 要知道岳飞刚出道的时候,明知不敌,也敢和完颜娄室拼命,而且还死战不退,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 如今面对十字军,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敌,哪有避战的道理…… 萧塔不烟到底是向岳飞低头,围攻君士坦丁堡的计划取消了,相反,辽军开始大步后撤。 事实上这是一招诱敌深入,等到十字军追上来,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岳飞从容调度,丝毫不乱。 很快西辽的将领也对这位燕王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只不过说到底还要在战场上见,能打胜仗的才是好汉子,不然就是纸上谈兵,不值一提。 而事实上,情况比岳飞预想的简单多了。 几乎没有用到什么计谋,一支多达三万人的队伍,追着辽军就杀来了,在这支军队之中,有五千精锐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兵。 他们一边追击,一边劫掠,大发利市,快乐到了不行。 而就在他们快乐到巅峰的时候,五万宋军,四面合围,以火器为主,针对骑兵展开了屠杀……整个战斗持续了两天时间,最后一支不到五千人的士兵,垂头丧气,举着白旗,向岳飞投降。 不出预料,他们都是来自法国的十字军……岳飞首战告捷! 第553章 改造 交手之后,岳飞对法军的看法很糟糕,他认为这些人行动迟缓,斗志薄弱,甚至不如败出燕云的金军。尤其是在行军途中,时刻摆出一副挨打的架势,这样的兵马到了大宋周围,就是一碟小菜,别说他了,就算儿子岳云都能虐杀他们,毫无压力。 西辽兵马连这些人都害怕,也足见他们的战斗力同样在迅速下滑,怎么说呢,如果能干得过,何必醉心技巧呢! 萧塔不烟也体会到了岳飞的鄙夷,她也很无奈。 辽兵战斗力迅速下降,是没法掩盖的事情。 试想一下,几十万人,占据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平均分配下去,最差的人,也可以当过镇长,村长,谁还愿意傻乎乎卖命呢! 如果不是君士坦丁堡太诱人了,他们也不会卯足力气要攻下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只能仰仗大宋的助力了。 可是当萧塔不烟请求岳飞出师的时候,岳飞却拒绝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没有弄清楚对手之前,盲目进军毫无意义。即便取得了军事的胜利,也没法长久。 岳飞直接把萧塔不烟扔在了一边,他授意下面的人,开始调查,了解这帮西夷,是脑子抽了,还是另有缘由,不然为什么拼了命往东边进攻? 负责这事的人是陆游。 话说第一次跟着父亲去西域,陆游还成天想着表妹,可是再次过来,走得更远,他就把表妹忘在了一边。 男子汉大丈夫,天大的功业摆在眼前,哪里还顾得上儿女私情啊! 陆游召集了几个鹰堡少年,又叫来了几个大宋的武学毕业生,开始和俘虏沟通……说实话这事情很不顺利,双方言语不通,敌意深重。 俘虏嚷嚷着什么魔鬼,什么异教徒,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陆游也是皱眉头,他只能下令,暂时饿这帮人几天,然后挑几个老实的出来,给他们喂粥,然后一点点聊……很快一个叫做路易的年轻骑士屈服了,他要求吃一顿饱饭,然后像个骑士一样,高贵地死去! 他努力整理皱巴巴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只是已经成了阶下囚,任何举动,都不过是增加点笑料罢了。 “你是个贵族?” 通译把陆游的意思转达过去,路易瞬间愣住了,随后就开始哇啦哇啦,吐沫星子横飞……大概的意思是说他的祖宗有多了不起,出了哪些大人物…… 陆游懒得听,这是脑子抽了,在大宋军中,只有战马讲血统,要说祖上有什么人物,他们陆家可是江南大族,千年来名人辈出,这就可以骄傲了吗? 不能够啊! 眼下的大宋朝堂,有世代宰执的吕家,有九牧林家,有大儒胡家,甚至还有宗室子弟……真的追究起来,谁又更比谁高贵? 而且按照路易的说法,所有中原百姓都能自称炎黄子孙,华夏苗裔了……说到底,西方的贵族血统,就是个笑话! 只不过从这个笑话出发,陆游似乎找到了突破口……果不其然,参加十字军的人员,许多都是贵族子弟,只不过并不是长子……在中原大地,人们因为科举这件事,疯狂内卷。到了西方,也一样内卷,只不过卷的方式不一样了,他们只是纯纯拼血统,一切出生就决定了。 如果不是贵族子弟,那一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侥幸成为贵族子弟,还要看继承顺序,如果是次子,或者顺序靠后,一辈子也没什么出路,最多比普通人好那么一点。 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很多贵族子弟,拿着全部家财换来的马匹盔甲,召集几个仆人,带着建功立业,改变命运的幻想,投入了对东方的作战。 “好教大王得知,这些所谓的十字军,有落魄贵族,有脑子不太清楚的疯子,还有更多的强盗马贼,胆大包天的商贾,走投无路的小民,甚至还有罪犯……总之就是一帮杂碎。”陆游没有半点客气,撕下了十字军的真面目。 岳飞也很快明白,所谓的十字旗号,不过是借口罢了。 西方也出现了类似大宋的症结,人口生息繁衍,资源不够用……在西方这种诸侯林立的状态下,想要学大宋,玩清丈均田,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们只能将一些不安定的分子派出来冒险。 打赢了最好,就算打输了,人死光了,对西方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还甩了一个包袱,一举多得。 而前来冒险的这帮人们也是存了赌徒心态,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大约自古以来,在十字旗号下面都是利益。 西辽方面不太理解大宋的行为,俘虏都是阶下囚了,还费力气干什么,直接杀了就是,这帮蛮夷都是死不悔改的,难道还指望他们倾慕王化? 岳飞依旧没理会,他打算对这帮俘虏下手了……只不过岳飞既不是杀了他们,也不是把他们当成战利品,而是进行改造! 纳惜自告奋勇,成为了改造俘虏的教员。 “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吗?”纳惜很干脆询问这帮人,他现在是来自大宋的一名官员,有着相当高的地位,得到很多人的尊重。 可曾经的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随后更是成为了鹰堡的奴仆,只能把一生献给山中老人。 是大宋改变了他,彻彻底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荒唐,太荒唐了……一个卑贱的东西,怎么能管理高贵的贵族?”路易发出了自己的抗议,他认为是奇耻大辱。 纳惜不慌不忙,“你自认为高贵,那为什么不能继承家里的爵位?你的高贵又代表什么?” “代表,代表……我比你尊贵!” “是吗?”纳惜一摆手,立刻有人就把路易拖了出去,“还有谁自认为身份高贵,也可以一起出去。” 其余的俘虏面面相觑,就算其中的贵族子弟也缩着脖子,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被拖出去。 纳惜很满意,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劳动……没错,他们在大宋,也参与了很多劳动,修水渠,铺路,运送粮食。 没有什么比劳动更能改变一个人的。 就在这座战俘营,白天安排各种工作,修河渠,建堡垒,屯田,种粮,伺候马匹牲畜……总而言之,什么累干什么。 劳动之余,就给他们宣讲大宋的国策。 不光要讲,还要让他们定期递交体悟,在众人面前,当众畅谈。 万事开头难,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张口,好在纳惜很有耐心,他主动察言观色,最后找到了一个很憨厚的老实人,经过了鼓励,这家伙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姓氏,往上数几代人,都是奴仆,他的情况还有些特殊,母亲被主人侵犯了,随后生下了他。 主人不承认,父亲也厌恶他。 基本上三天饿九顿,没事挨木棍。 他的父亲很早就放弃了希望,除了给主人赶车之外,就是喝酒,赌钱,打骂家里人,面对外人唯唯诺诺,面对妻儿重拳出击。 有好几次,他被父亲打得昏迷,全靠着母亲的照顾,他才艰难活了下去。 为了能改变命运,他随着一些奴隶加入了十字军,主人的三弟战死了,还有其他许多奴隶,也都死了,只剩他一个。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活路,只要回去,主人就会杀了他,但是他疯狂想念母亲,只要能见母亲一面,他愿意立刻就去死! 伴随着他的诉说,有许多人眼圈泛红,渐渐的哭了起来……不只是他一个人如此,比他更悲惨的比比皆是。 但是我们不能抱怨,这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是不能被理解,但一个公正无私的。 尊奉上帝的安排,才能得到救赎,升入天堂。 纳惜笑了,更深一层的东西挖出来了!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讲解鹰堡的天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相信什么上帝,就算上帝无所不能,为什么会管一群蝼蚁? 别说上帝,就算是国王,大公,他们愿意拯救普通人吗? 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纳惜拿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效果非常好……对上帝的迷思已经消失了,但是还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到了这时候,终于能拿出最终的方案了。 彻底改变旧有的世界,消灭贵族,均分土地财产,规定每个人的地位平等,都享有尊严人格……然后再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公平公正,安康富足,告别战争,告别压榨,安居乐业,无忧无虑……或许是革命老区的缘故,这些法国俘虏真的开始接受了。 包括军中的那些贵族,他们也开始转变……与其顶着贵族名头,没有任何实惠,倒不如彻底推翻贵族,这样一来,家族的产业或许还能分一些给他们。 到了这一步,纳惜松了口气,但是他并不敢大意,还有更残酷的考验等着他们。 五千多名俘虏,重新整编之后,挑出了三千多人,成立了一支新军。 很快,战争就降临了。 重整旗鼓的十字军并没有继续向东,而是选择南下,走海路,试图攻击大马士革……得到军令的法国营紧急南下,他们急行军十天,终于赶到了大马士革的郊外,在他们的对面,是一支多达万人的神罗军团。 面对人数的劣势,法国营并没有退缩,而是选择了主动攻击,他们集结了骑兵,中间突破……战斗持续了半天时间,神罗的军阵开始溃散,兴奋地法国营没命追赶,此战大获全胜,毙杀超过三千,同时又俘虏了四五千人。 他们一直追击,残余的神罗兵马退到了地中海,东岸,所幸还有战船等着,不然他们就要被包圆了。 法国营的凶悍震撼了所有人。 神罗皇帝想不通,为什么不久前还是同在十字军旗号之下的盟友,转眼之间就成了敌人? 而且法国营的战力也太恐怖了……想来想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东方人都是魔鬼,他们腐蚀了法国人的心智,让他们变成了魔鬼的仆从。 为了整个西方的安全,必须出动更多的人马,彻底消灭这些人,不然整个西方都会陷入魔鬼的统治…… 第554章 天花 法国营表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神罗方面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只能认为是中了邪,被魔鬼掠去了灵魂。 为了对抗这个“魔鬼”,他们必须发动更大规模的十字军,彻底消灭! 而就在征集兵马的时候,一个真正的魔鬼降临了。 路易冒犯了纳惜,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出乎预料,这位拥有大宋官吏身份的人物,只是罚他清扫厕所。 虽然这份工作很屈辱,但路易到底没有以死捍卫贵族尊严的决心,他忍受着恶臭,足足干了半个月,就在即将被熏透的时候,他被带走了。 等待他的是更无法接受的一件事,居然是洗澡! 没错,实在是太反人类了,为什么还要洗澡啊? 这怎么能忍? 纳惜没有惯着路易,直接带进去了,然后就听到杀猪一般的声音。 正宗的猪鬃刷子,在身上狠狠刮了一阵子,结果清洗的水都和墨汁差不多了……这帮蛮夷,还真是够脏的。 纳惜也很纳闷,他在鹰堡的时候,还是会定期洗漱的,虽然没有宋人那么喜欢洗澡,但也绝不像这帮西夷,果然是蛮夷,就是脏! 纳惜坚决推行移风易俗,要求定期洗澡,处理指甲,洗衣服,还给他们发了草纸。 这些举动都让法国营全体人员接受不能,那么宝贵的纸张,怎么能用来擦屁股啊?很浪费知道吗? 就在双方冲突不断的时候,突然出了一件事,这一天路易吃完晚饭,突然觉得浑身发热,紧接着就是高烧。 起初他没在乎,可是到了第二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到了下午的时候,甚至开始说胡话,发癔症了。 更要命的是不只是路易,还有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出现了类似的症状,紧接着可怕的发烧,视线模糊,就在法国营传播开。 魔鬼! 真的是魔鬼! 他们投靠了魔鬼,被上帝抛弃,所以降下了诅咒! 这些已经投降的法国人,拿起了武器,驱逐营中的大宋军官,他们死守军营,然后一些人在里面跪在地上,虔诚祈祷,希望上帝能够收了神通,饶恕他们。 就在祈祷过程中,有人陆续因为发烧,昏倒过去。 可怕的恐惧,在整个军营蔓延。 祈祷上帝并不管用,随后又有人说,这是埃及的索波娜降下的惩罚,因为他们离开家乡,踏足东方的土地,遭到了诅咒。 他们惹恼了东方的神明,必须赶快返回,不然所有人都要浑身溃烂,流出脓血,惨死在这里。 没有人可以幸免! 跑! 短短的几天,法国营就糜烂不堪,军心崩溃。 而就在这时候,纳惜带着大宋的兵马出现了,他们首先包围住了军营。 “你们听着,谁也不许擅自离开,你们只是感染了天花,我们有办法治疗。”纳惜大声喊了三遍。 可是军营当中的法国人已经疯了,他们根本不信,这是神明的惩罚,你们这些凡人怎么能对抗神明? “快放了我们,让我们回家!” “对,该死的东方,魔鬼之地,我们再也不会来了!” 这帮人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纳惜面沉似水,十分震怒。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随处乱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依靠强力吧! “诸位弟兄,出过天花的随我来。” 他们果断进入了军营,虽然法国人情绪高涨,状若疯癫,但毕竟周围都是大宋和大辽的兵马,他们还不敢彻底撕破脸皮。 纳惜首先将病人集中在一起,同其他人分隔开。 然后架上大锅,开始熬药……不管有没有病,全都一起喝药,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至于那些已经染病的,纳惜除了给他们吃药之外,还弄了许多鸡蛋和鱼肉给他们,伙食等级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路易发烧到了第三天,突然之间,他的体温下降了,整个人也好了起来,仿佛是大病初愈一般。 难道这些药汤真的有用? 他看着这些宋人的目光,多了许多敬畏,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法国人身上。 只是纳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哩! 果不其然,在退烧之后,没过多久,路易的身上就出现了红点,起初只是一点,随后密密麻麻,连舌头都有了。 痛苦难耐,从一处处的溃烂流出浓水,而浓水所过之处,还有继续出红点……巨大的惶恐,浑身的疼痛,时刻摧残着脆弱的精神,无边的黑暗地狱,要将这些可怜人一起吞掉! 支撑路易的只剩下每天的鸡蛋,哪怕贵族出身,他也是没法经常享用的。 这种生生死死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周,那些红点开始结痂脱落……除了疤痕,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路易奇迹般康复了。 天花的死亡率是多少呢? 三成! 至于在欧洲,这个比例更是达到了可怕的五成! 也就是说,平均两个人患病,就要死一个。 而在倭国,这个比例更是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这一次天花爆发,在法国营死了多少人呢? 不足百人! 当所有人陆续康复之后,互相盯着一张张满是麻子的老脸,简直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活着啊? 怎么可以活这么多人? 完全不合理! 难道凭着人力,可以战胜神明吗? 这一刻无数人跪在地上,放声嚎哭,声震云霄,既是震惊,也是喜悦,劫后余生,大呼侥幸。 自从康复之后,路易彻底抛弃了贵族的最后矜持,他跪在了纳惜的面前,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天花的确是一种相当恐怖的东西,按照中原的医书记载,感染之后,死者十之三四,尤其是小孩子,生下来不过是半个人,要得了天花,并且熬过来,才算是真的活下来了。 面对如此恐怖的疾病,千年来,无数医者探索治病的良方。 首先,每当一地发病,就在村镇中心,支起大锅,熬煮药材,给所有人喝……也正是靠着中草药的帮助,使得中原成为天花致死率最低的地方。 只不过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还是太恐怖了。 人们渐渐发现,同样感染天花,有些人症状很轻,如果将这些人的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孩子的鼻腔,孩子就会感染天花,不过死亡率却能下降不少,这就是人痘! 人痘法正好出现在北宋仁宗朝,总算老好人皇帝的一项德政。 纳惜和其他鹰堡少年,到了大宋之后,就被种了疫苗。 他们的运气很好,种的是风险更低的牛痘。 不用问,这是赵桓的意思。 皇帝陛下在听闻天花流行的时候,就下旨从军中挑选出痘的牛,然后向全国推广。 致命的天花,对于纳惜等人来说,就是短暂的发烧,随后就一切如常,还不如风寒感冒严重! 以往纳惜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以为新鲜。 可是当法国营出现大规模的天花之后,纳惜才惊觉,大宋是何等先进! 天花是一种很可怕的病毒,拥有高度的传染性和可怕的致死率……作为一个病毒,通常只能三选二,传染性,致死率,变异性,这三者还没法同时拥有。 比如说天花,传染性强,杀伤力惊人,但是变异性就下来了,所以只要一次感染,终身免疫。 也有传染性强,变异性也强的,相应的致死率就会下来……至于三者都不高的,用得着在意吗? 在人痘法出现之前,中原大地上天花死亡率在三成左右,欧洲能达到五成,倭国的情况很特殊,他们普遍只吃大米,缺少蛋白质,缺少钙铁锌,不光长得矮,而且体质也差,一旦感染天花,病毒很容易攻克眼睛,所以即便活下来,也容易成为瞎子。 最惨的则要数美洲的原住民了。 由于与世隔绝,他们根本没有接触过天花病毒,在某些部落,天花的致死率高达百分之百! 没用几百年,美洲原住民就几乎灭绝, 天花恐怖,利用天花杀人的人,更恐怖,或许他们只能算类人…… 十字军不远万里,跑过来打仗,本来不该相遇的人,遇到了一起,自然而然,病毒也要进行一下交流。 出现了天花,也就不足为奇。 而天花的恐怖,又让法国营军心大乱,几乎崩溃。 可随着天花的治愈,法国营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他们开始彻彻底底归附大宋,发自肺腑服从命令,整个精神面貌,完全改变了。 什么贵族身份,什么上帝,都滚一边去! 大宋才是永远的神! 纳惜也请军医官过来,给这帮人讲解,这一次座无虚席,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认真听讲。 对付天花这种传染病,首先就要将健康人和染病的分开,病人除了给药之外,还要吃些好的,尤其是肉蛋,增强体质,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只不过这些措施只能算是亡羊补牢,真正关键还是预防,所有种牛痘才是关键的关键。 军医官特意将法国营中,那些没有感染的士兵找出来,给他们接种牛痘……数日之后,他们陆续出现了发烧,红疹……所幸都不严重,很快恢复了正常。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人怀疑了,大宋的医术真的太神了! 不只是这些法国人,还有那些神罗的俘虏,全都心甘情愿归附大宋,无条件服从命令,一支超过万人的精兵出现了。 为了感激大宋,他们主动请战,充当攻击君士坦丁堡的急先锋…… 第555章 君士坦丁堡陷落 岳飞坐镇军前,论起用兵,他比起萧塔不烟要高明太多。而且过去岳飞指挥作战,要考虑太多其他因素,可是到了万里之外,便没有了任何顾忌,可以彻底放开手脚。 首先做得就是派遣蒙古骑兵,越过高加索山脉,杀入南罗斯诸国。 看似这是一招无关痛痒的闲棋,但是很快就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效果。 高加索地区民风剽悍,骁勇善战,是最主要的佣兵来源。 许多鹰堡少年,他们的老家就在高加索地区,是被人贩子抓来,卖给了鹰堡。而随着蒙古骑兵杀入,南罗斯诸国迅速溃败,纷纷投降。 这倒不是说南罗斯诸国都是废物,高加索的人不堪一击……事实上他们依旧勇武善战,只不过这个勇武只停留在个人身上,组织力比起东方差了一大截。 蒙古人受了大宋的熏染,加上得到了上好的装备,已经具备了八分成吉思汗的战力,横扫罗斯诸国,不成问题。 岳飞做事滴水不漏,他承认蒙古人的战力,却也知道,这帮人喜欢劫掠,杀戮无算。因此他派出了一千名鹰堡少年,让他们荣归故里,成为家乡的官员。 随后在高加索和黑海沿岸推行大宋的国策! 铲除地主,扶持当地的穷苦百姓,解放农奴,给予田亩……见识了大宋的繁华安宁,这些少年比想象还要虔诚。 他们出手果断,毫不留情。 大凡当地贵胄,几乎都难逃一死。 就在黑海岸边,每天都在杀戮,人头仍在海里,引来鱼群吞食,好不骇人! 而在另一边,穷苦了无数年的农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劳动热情空前高涨,他们耕种土地,大肆拓荒,很快把黑海沿岸变成了一个大粮仓。 鹰堡少年甚至效仿起大宋,建立学堂,推行考试选官,教授大宋的文章典籍,干脆推行汉字教育。 以霹雳手段,革新当地社会。 其实从正常的视角揣度,这么干势必会遭到反噬……移风易俗不是容易的事情,千百年的习惯,尤其是短短时候,能够改变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只要外力足够强大,能够压制反弹,的确短时间内可以起到奇效。 南罗斯诸国就是这样,一群怀着理想的热血青年,在强悍的武力支持下,推行了一场疾风骤雨的变革。 而这种变革之风吹到了君士坦丁堡,就变成了可怕的飓风……南美洲的蝴蝶未必能带来北半球的风暴,但是黑海沿岸的狂风,绝对能席卷摇摇欲坠的君士坦丁堡。 西罗马已经灭亡很久了,君士坦丁堡凭着一座孤城,还可以苟延残喘,有什么秘诀吗? 答案是两个字:商税! 君士坦丁堡扼守海上要冲,黑海和地中海的商贸往来,都要经过他们。大约就是后世的马六甲,苏伊士运河,坐地收钱,爽得飞起。 就像后世的某家坡,每年光是过路费就能收五百亿美元。 有了这笔天降之财,什么福利推行不了? 尽管只有巴掌大的地方,但也能保持相当强的一支武装,充当地区小霸王。 君士坦丁堡的情况也差不多,东罗马人不能打,咱们可以雇佣啊! 凑巧的是,君士坦丁堡的佣兵主力,竟然也是来自高加索地区! 当狂风袭来,君士坦丁堡中的佣兵已经惊慌失措。 佣兵的上层担心家族变故,迫切要返回,而佣兵的底层,普通百姓,尤其是那些可怜巴巴的奴隶,他们听说家乡废除了奴隶,只要不是贵族,返回之后,就能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从此安稳地过日子。 佣兵们承受不了,开始了逃亡。 最初只是三五成群,随后就发展到十个,二十个。最多一天,竟然跑了一百八十多个佣兵。 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傻眼了,他果断下令,加强戒备,严查城门,不许逃跑。同时又拿出一笔钱,增加雇佣兵的军饷,安抚人心。 他费尽了心力,好容易稳定了局面。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一艘从爱琴海方向驶来的船只,到达了金角湾,靠岸之后,等待的商人一拥齐上,想要抢购葡萄酒。 可是他们没有等到美酒,而是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满脸红色水泡的家伙,踉跄着冲出来,冲向了人群! 天花! 可怕的病毒突袭了这座城市。 半个月之后,凡是前往港口的商人,几乎都发病了,一半以上,都是重症。这些商人的家属,仆人,他们接触的医生,邻居,朋友……一个接着一个,迅速蔓延,无一幸免。 这一波的天花来势凶猛,势头骇人。 每天都有人死去,尸体不断运到城外。可是很快运送尸体的人也都病倒了,城里的民众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痛苦抽搐,满身溃烂而死。 除了百姓之外,城中的神职人员死亡率居然最高! 原来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疾病,这些神职人员不得不去探望病人,安抚他们的心灵,帮助祈祷,愿上帝保佑他们。 还没等上帝显灵,这些神职人员就因为接触病人太多,相继染病,不断死去,成了死亡率最高的一群人。 神职人员发病死去,带来的冲击堪称超级加倍。 原来上帝都不能保佑大家伙了,可怜的羔羊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候,一种说法悄然传开。 原来那些东方人有办法,他们能治愈可怕的天花,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也有人说,就是东方的魔鬼散布的瘟疫,为的就是摧毁他们的信仰。 绝对不能和魔鬼妥协! 宁可有尊严地死,也不苟且地生! 不得不感叹他们的坚贞。 只不过事实证明,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逃得过真香定律。 终于有人开始逃出君士坦丁堡,前往大宋的营地,寻求帮助。 当他们到来的时候,首先发现的一件事,就是这里的士兵并不害怕天花……没错,他们真的有对付天花的办法。 中药加上一定的营养,陆续有人活了下来。 幸运儿越来越多,终于消息传回了君士坦丁堡……一场比前面可怕一万倍的崩塌出现了。 此时东罗马的皇帝是曼努埃尔一世,坦白讲,他是个有心中兴,也愿意不停努力的人,但怎么说呢,君士坦丁堡这个鬼地方,还真不适合崛起。 四面八方,群狼环伺,不管是东方的异教徒,还是西方的异端,他们都把君士坦丁堡看成了一块肥肉。 所以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学赵桓,都能当上中兴之主。 曼努埃尔一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雇佣军大量逃亡,使得城中的武力下降严重。 更要命的是大批的士兵感染了天花,军队的战斗力几乎崩塌了。 任何作战,都要集结人马,组织辎重。 可是天花的存在,让集结士兵变成了一场抽奖,不定什么时候,就病倒了,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这种状态,如何能打仗…… 如果那些东方人愿意,可以随时攻克君士坦丁堡吧! 就在曼努埃尔惶恐不安的时候,来自东方的使者驾临君士坦丁堡。 惶恐,绝望,弥漫整座城市,难道这座千年之城要陷落了吗? “身为拜占庭皇帝,我绝不投降!” 曼努埃尔一世发出了决战的旨意,他集结了所有还忠于自己的力量,准备决一死战。 而就在这种悲壮的氛围中,纳惜和两个伙伴来了。 他们送来的不是战书,而是牛痘的方子。 “封燕王殿下军令,送来预防天花的办法,还望国主能够仔细推行,救济百姓,不使生灵涂炭!” 曼努埃尔一世愣住了,他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本是撒谎! 那些卑劣的东方人不趁机攻城就算仁慈了,又怎么会送来救命的办法?他们一定是骗人的! “你们这些卑劣的家伙,不要想欺骗我!” 纳惜呵呵冷笑,“在没有去过大宋之前,我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那样完美的世界……只不过效果如何,国主可以自行验证。至于君士坦丁堡,已经是一座危城,旦夕之间,就会被攻克,还望国主好自为之!” 震怒的东罗马将士就要扑上来,捉拿这个猖狂的宋使。 可是曼努埃尔一世还保持了冷静,宋使送来了对付天花的办法,如果他无礼杀死宋使,带来的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不只是强大的宋军,还有城内人心的崩溃……只有先验证一下,这个办法到底有没有用,然后才能做计较! 纳惜等人被暂时关押起来,不过一日三餐都十分妥帖,没有半点怠慢。 又过了一个月时间,君士坦丁堡城中,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开,接受了牛痘疗法的人,全都成功避免了天花。 终于有救了,上帝保佑! 虽然是大宋出手,给了他们活路,但许多人依旧愿意将功劳交给上帝……是万能的上帝命令宋人来的,不然这些魔鬼怎么会如此好心? 唯有这么想,他们才能觉得舒服一些……可是这些人哪里知道,此刻的岳飞已经指挥着多达二十万联军,从海陆两个方向,包围了君士坦丁堡。 “我们不会乘人之危,却也绝不是妇人之仁……救命的办法交给你们了,是战是和,自己选择吧!” 一封最后通牒,送到了曼努埃尔一世的案头……你的对手不止强大,也更加文明,完全是无法战胜的。 三天之后,一面白旗,从君士坦丁堡缓缓出来…… 第556章 赵佶七十岁 大宋太上皇赵佶,今年正好七十岁了。 上一次过六十大寿好像还是上一次。 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其实赵佶觉得还好。 他还能骑马,而且是骑烈马。 他也能写字,作诗,画画的本事也行,唯独听力稍微下降了一点,但总体还好,属于优质老年男性的代表。 赵佶还能自得其乐,但也不免孤单,李乾顺死了,耶律延禧也死了,还有那个完颜吴乞买,骨头都烂没了。 能和赵佶平起平坐的不多了。 更惨的是他的老伙计也没几个了,高俅死了好几年了,也就一个浪子宰相李邦彦还活着,但是赵佶也不太喜欢搭理他。 人老了,就免不了孤孤单单,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什么时候把眼睛一闭,也就可以结束一生了。 赵佶气息奄奄,干什么都没有心气了。 不过这一天赵构却是急吼吼来找他。 “父皇,有个人您一定想见见。” 赵佶有气无力,“不见!” 赵构一看他爹的颓废样子,就笑道:“这人可不一样。” “还有什么稀奇的?是杂耍的,还是唱戏的?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忘我面前带,没兴趣了。” 赵构笑容得意,“太上皇,这个人可不一样,人家也是皇帝!” “皇帝?什么皇帝?蛮夷也有天子?” 赵佶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要说他那个倒霉儿子,可以称得上忤逆不孝,但是有一件事,赵佶却是不得不承认,俘虏李乾顺,解救耶律延禧,压制耶律大石,宰了完颜吴乞买……几个堪称皇帝的,都在逆子手里倒了霉,他这个太上皇也算是与有荣焉,倍有面子! 真不是他废物,和同时期的皇帝比起来,他还算是不错的,有福气的,至少,至少他还有个不错的儿子啊! 父凭子贵,赵佶也算是认命了。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西方蛮夷之地,竟然也有皇帝,而且还被逆子弄到了大宋……这也太出乎预料了。 “不是假冒的吧?管着三个村子,两个镇子,就充当皇帝,如果大宋上下都被骗了,那可是要贻笑大方的。” 赵佶还挺认真的。 这么大的事情,马虎不得。 赵构哭笑不得,难得老爹认真了一次。 不过曼努埃尔一世要是不能算皇帝,西方也就没有哪个可以称得起皇帝了。 虽然东西方语境之下,皇帝这个词有着迥然不同的含义,但毫无疑问,皇帝都是最尊贵,最有权势的那一个。 在西方,能称得起皇帝的,多少都跟罗马帝国有关系。 比如神圣罗马帝国,君主可以称为皇帝,比如日后的沙皇,算是继承了东罗马的道统……再有就是奥地利这个靠着嘴皮子和下半身的奇葩了,而法兰西的皇帝尊号还要靠拿皇争取。 众所周知的英国君主也只是王而已,要想跟那几位平起平坐,就只能弄个印度皇帝的桂冠,戴在头上。只不过这顶皇冠总是差着一点意思,也就和美利坚皇帝诺顿一世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说来说去,东罗马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能漂洋过海,跑到大宋,也算是意想不到的缘分…… 天花肆虐之下,君士坦丁堡已经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曼努埃尔是想过死战到底,与国家共存亡。 毕竟和异教徒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岳飞给他送来了牛痘之法,这让曼努埃尔一世陷入了纠结之中……如果对手只知道杀戮,就算是明知不敌,也能拼个鱼死网破。 问题是对方不但比你强,而且还比你文明高尚,全方位,彻底碾压。 这让曼努埃尔丧失了决战到底的勇气。 他要跟谁作战? 救了城中百姓的恩人吗? 下面的人会怎么想? 或许他们会打开城门,活着把自己杀了,提着皇帝的头去投降吧! 曼努埃尔知道还没有开战,他就已经失败了。 这让他十分好奇,他很想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大宋朝,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玩意! 不出所料,大宋还真就是个奇葩。 岳飞在得到君士坦丁堡投降的消息,第一时间下令,不许兵马入城。 要求一切商住贸易,依旧进行,文武官员,各司其职。 分配交接,严谨扰民。 宋军将士,不许进驻民宅,不许抢夺百姓,所有交易必须公平,要尊重城里的习俗。 而且岳飞还下了最重要的一道命令,安排专人,封存一切的府库,尤其是文字记载的内容,都要妥善保管,不能有半点损坏。 君士坦丁堡最重要的不是位置,最值钱的也不是商业的繁荣,而是长达千年,保存在城中的各种书籍资料。 这才是无与伦比的财富。 眼下的欧洲就是一片蛮荒之地,像英国的君主,整个王宫,也找不出三本书。罗马的情况或许好一些,但是多年来的战乱,还有宗教的严格控制,有价值的东西也不多。 唯独君士坦丁堡,因为处在东西要冲,八方荟萃,又从罗马帝国传承至今,积累下来的东西,汗牛充栋,车载斗量。 可以毫不夸张讲,这一座城市,就是一整套和大宋并行的文明体系。 在这座城市里,有着迥然不同的历史,有天文、历法、算学、农学、哲学……有着太多可以挖掘的东西。 而对于大宋来说,这些东西,正是攻玉的他山之石。 玄奘法师之后,中原之地几乎没有大规模引进外来的东西了。 而佛教的引入,也很难说得清楚,利弊到底如何……其实玄奘之后,佛教就迅速从发祥地衰败了。 进入中原之后,诚然有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作用。 但是一个个寺庙,霸占田亩,广纳信徒,甚至蛊惑君王,劳民伤财,也是罄竹难书的。 更有什么断臂供佛,毁家礼佛,燃指供佛……简直匪夷所思。 而这一次,差不多是千年来,最大规模从外面引进,究竟会如何,谁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首批就有三百名君士坦丁堡的学者,还有十膄船只的资料,一起到达。 相比之下,东罗马的皇帝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伴随着一群学者,是一箱又一箱的羊皮卷,从船上抬下来,装在马车里,直接送去皇家武学,放到专门的大宋皇家图书馆。 而那些随行的学者,也会前往太学安顿。 赵桓已经下旨,他们的待遇不低于武学生,要给一切便利,尽可能妥善照顾。 这些学者们自然是千恩万谢。 从离开君士坦丁堡,一直到大宋,从岭南到京城……这一路足足走了一年半的时间。 君士坦丁堡是一座修建很完美的城市,规模宏大,建筑精美,完全超越了同时期的西方城市。 可是放在东方,放在大宋,完全不够看了。 学者们路过的每一座城市,都有着堪比君士坦丁堡的魅力。 尤其是帝国的心脏,规模宏大,光是人口,就是君士坦丁堡的二十倍……鳞次栉比的街道,密密麻麻的商铺,摩肩接踵的人群。 干净整洁,优雅繁荣。 完全就是地上天国! 学者们不停发出惊呼赞叹,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了。 哪怕是曼努埃尔一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令人敬畏的伟大国度。 “如果情况允许,我很想游历大宋,亲自体会这个国家。” “没有问题。” 曼努埃尔的要求得到了立刻回应,赵佶面带笑容,兴奋地胡须撅起,不停摇晃。 “你想看什么,想去哪里,老夫都可以给你安排,在这个大宋朝,还没人敢拦着老夫。”赵佶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对曼努埃尔保证道。 曼努埃尔一世想了想,鼓足勇气道:“对你们来说,我是一个异教徒的君主,你们当真愿意提供便利?没想过要杀了我?或者你们想要我改信你们的儒教?” 赵佶愣了好一会儿,只剩下摇头苦笑了。 “看起来这第一站,该老夫安排了。” 赵佶直接带着曼努埃尔一世到了西山,到了一座庙宇的前面,这位东罗马的皇帝站在门前,像是钉子一样,死活不向里面迈步。 赵佶也不逼迫,而是笑道:“这座庙叫做关帝庙,里面供奉的是三国年间,一个很有名的将军。在中原的各教,这位将军都有着显赫的地位……” “怎么可以?这样会亵渎神灵!” “神灵?老夫只知道人创造了神灵,无非为了心安理得罢了。可若是反过来被自己创造的神灵束缚住,是不是有点作茧自缚了?” 第557章 太上皇的底气 人创造了神灵! 只是为了心安理得。 何必作茧自缚! 短短一番话,立意高远,别说放在大宋朝,哪怕在一千年以后,也有许多人达不到这个境界。 赵佶这是悟了吗? 或许是吧。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赵桓除了维持朝局的稳定之外,他最大的主张,就是加强和民间的沟通……任何一项政令,必须来自民间,经过仔细推敲之后,进入朝廷流程,与此同时,各地的老兵组织,学堂教师,朝野报纸,都要充分讨论。 直到一切都准备妥当,才会落实下去。 有人或许会问,像赵桓这么干,不会造成拖延低效吗?一项命令,反反复复,推诿扯皮,最后出来的东西,势必南辕北辙,一地鸡毛,又如何能取信于民? 其实这么看的人,就是低估了赵桓的智慧。 身为天子,他手里捏着制定议程的权力。 天下的事情很多很多,如果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之中,的确会坏事,但是赵桓采取的方针是抓大放小,抓住最主要的东西。 比如说在天下初定之后,最紧要的就是剿匪。 赵桓提拔牛英担任治安部尚书,在各地发动老兵,划分行省,全国联动,一起剿杀。 到了靖康二十年之后,困扰千年的匪患已经基本肃清。 随后赵桓又根据治安部的建议,把矛头对准了城里的小偷小摸,匪盗行为。 这又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斗。 虽然没有了啸聚山林,动辄成百上千的匪徒,可是城里的情况也不安宁。 以洛阳为例,一处钱监的仓库遭到了抢劫。 劫匪的手段让人瞠目结舌,他们首先弄到了火药,然后挖地道埋在了外墙下面,随后一声轰隆,炸飞外墙,冲进去抢钱。 抢了钱之后,就坐上四轮马车,飞驰出城,等到差役兵马追捕,人已经消失了。 公然对朝廷的钱监下手,还用到了火药,万一兴致来了,把皇宫给炸了,赵官家岂不是要原地升天了? 赵桓知道案子重大,但他更想弄清楚,到底是如何丧心病狂,才能发生这种事情? 经过了三个月的查访,最终的结果放在了赵桓的案头。 执行抢劫的一伙人,居然有三个老禁军,其中一个居然是爆破手,也正是军中的经历,他才能熟练掌握火药的用量。 这家伙在军中数年,由于平时喜欢赌钱,因此留下了污点,返乡之后并没有得到安置,只剩下几亩薄田,结果不甘寂寞,这家伙就搜罗一帮人,充当起了劫匪。 在抢劫钱监之前,他们还抢过绸缎庄,抢过粮食……总计抢劫八次,还杀了三个人。 拿到这个结果,赵桓彻底怒了。 这里面至少有三层问题……其一,地方衙门差役无能,面对抢劫案子,束手无策。 其二,随着迁都之后,不只是开封地位下降,像洛阳等城市,下降更快,又缺少生存途径,有太多闲散的青壮,无事可做,因此从事抢劫,屡见不鲜,绝不只是这么一伙人。 强盗劫匪太多了,容易得手的目标都被抢过了,这才盯上了钱监,敢情劫匪也内卷。 至于其三,老兵的安顿再次出现了问题,军中的管理也松懈了。 赵桓在震怒之余,也很清楚明白,任何的政策都不可能一劳永逸,就像是电子产品,运行一段时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关键是要拿出解决的办法。 赵官家在反复权衡之后,下旨各地,组建城市民兵,并且取名为“砍柴人”。 前面提到过,各地在落实均田之后,都组建了民兵,既保护乡里,又充当朝廷的民夫,运输大队。 这些民兵保证了地方的安宁,可问题是在城市里,除了衙门之外,就没有别的力量了。 偏偏那些衙役的本事不行,数量也不够。 尤其是随着大股土匪被剿杀,许多残余又逃到了城里,继续为非作歹。他们倒是懂得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赵桓成立了砍柴人,主要就是招募城里的青壮,也包括相当数量的老兵,给予武器,不定期巡逻。 所有砍柴人都能从朝廷和地方拿到一些津贴。 数量不多,一个月五斗粮食,或者是二百文钱。 但是不要忘了,很多犯人是有悬赏的,如果能破获大案,抓到要犯,又或者立下大功,是可以得到重奖,甚至是进入官场的。 旨意下达,大宋各地应声而动。 各大城市,都出现了人数不等的砍柴人。 而且这些砍柴人不光是针对暴力抢劫,一些其他案子,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就比如说开封,有一位年过半百的砍柴人,破获了一个拐卖大案。 一次解救了三十七名儿童! 赵桓亲自下旨重赏,同时又严办拐卖儿童的犯人。 多年不用的凌迟之刑都拿了出来,直接给切了。 对这些专门拐卖妇女儿童,破坏家庭,丧尽天良的杂碎,不管怎么处置,都是理所当然。 赵桓弄出了砍柴人制度以后,不光是案子破获上来了,其他的问题也随之好转了,比如有的路面坑坑洼洼,砍柴人会带头修路。 有人乱扔杂物,砍柴人也会清理。 有的家庭矛盾,邻里冲突,也有人来劝解。 赵桓对于这些情形,都是不吝赏赐的。 破了一个大案子,化解了邻里纠纷……其实都是在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行善无大小,力所能及,既是善良。 在金戈铁马之外,赵桓在文治上面,也颇有成绩,这还真不是给他脸上贴金……赵桓一向主张砥砺正气,每年都会大量奖励普通人。 相比之下,虽然赵桓不打压商贾,甚至是鼓励商业发展,但是在赏赐名单上,很少有商人出现。 对于个人来说,当然可以追求财富,可是对于国家来说,追求的永远都是公平正义,是一股正气! 砍柴人的出现,对赵佶的触动很大,或者说整个大宋朝野,都被惊到了。 城中有很多劫匪,这自然是朝廷的事情。 按照正常的逻辑,自然是选派能臣干吏,下去彻查到底,严惩不贷,砍下一些脑袋,震慑歹人,收获百姓的称赞。 戏台上的套路,大体如此,包拯都不能免俗。 可是到了赵桓这里,他没有遵循既定的流程,而是授权给了下面的百姓。 因为赵桓真的相信普通人,相信只要把情况说明白,然后适当的引导,就可以释放出民间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远比皇帝的旨意,政事堂的命令管用得多。 “老夫的儿子,也就是大宋的官家,他靠着普通百姓臣民,击败了穷凶极恶的金贼,恢复了燕云之地,又靠着百姓之力,中兴社稷,使得天下大治……民力可比神力大得多!” 赵佶笑着说道,完全是老怀大慰,自豪得意。他这双老眼终于看清楚了儿子的奥秘。当然了,看清楚不代表能做到,他没戏,至于眼前这位皇帝,更加没戏。 曼努埃尔一世完全听傻了……不依靠上帝,反而依靠草芥蝼蚁一般的百姓,这是什么奇谈怪论? 又是何等大逆不道? 上帝会惩罚你们这些魔鬼的! 没错,你们就是魔鬼! 赵佶面对目瞪口呆的曼努埃尔一世,一点也不着急。 知道他接受不了,但是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时间。 赵佶兴致勃勃,领他看京城的一切,就去普通人家,看看大宋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走街串巷,去茶馆酒楼…… 曼努埃尔一世渐渐的陷入了惶恐……京城的百姓谈不上多好,但基本上家家饱食,超过九成五的孩子能够入学,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能安度晚年。 百万人口的都城,没有一个乞丐。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君士坦丁堡算是西方最雄伟,最整洁,最富庶的城市,也是治理最好的……可是跟大宋的都城比起来,却是差了无数倍! 根本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为什么魔鬼治下的大宋宛如天堂,而上帝统治的西方却如同地狱,那,那到底谁是上帝,谁是魔鬼? “我不信,这不过是一座城市,你们倾其所有,就像是鹰堡的天堂一样,休想欺骗我!” 赵佶开怀大笑,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当年的他,也是这么蹂躏李乾顺和耶律延禧的。 儿子治下的大宋,有太多值得炫耀的地方。 你不是不服气吗? 那就让你看到服气为止! 赵佶让人给赵桓递了个条子,然后就带着曼努埃尔一世出发了。 他们先是去了天津,去到码头。 “这是你登陆的地方,听说你的都城也是海港,比起大宋的天津,如何?” 曼努埃尔一世的脸黑了,海港和海港的差别,比人和猴子的差别都大! 天津可是北方最大的海港,船只庞大,宛如海上山岳,这是地中海那些小船根本没法比拟的。 看过了码头,再去船厂,瞧瞧大宋的海船。 在天津逗留了三天,随后赵佶领着曼努埃尔进入了山东地界。 到了圣人之乡,自然要看看大宋的教化成果了。 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蒙学。 学制三年,超过八成的孩童入学,学堂甚至提供免费的午餐。 一个个活泼的孩子,高声朗读,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看过了山东,沿着运河南下,看江南的风光,到了苏州之后,多达上万架织机的丝绸作坊,赫然出现在面前! 那些比金子还昂贵的丝绸,就摆在面前,坐在织机后面的女工,从容不迫,她们简直是拥有炼金本事的仙女! “除了丝绸作坊,还有茶园,还要窑口,听说你们那边很喜欢瓷器,想不想瞧瞧,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赵佶从里往外,透着喜悦,没错,咱大宋就是有这个底气! 第558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曼努埃尔一世算是有见识的,毕竟君士坦丁堡衔接东西,扼守海陆要冲,不管东西方的好东西,都要经过他那里,而且传承罗马的好东西也不少,自然是远胜过欧罗巴的蛮子。 可越是如此,就越心惊肉跳,大呼不可战胜。 他这一路走来,已经经过了四五个省份,单拿出每个省份,规模也不比东罗马小,人口还要胜过一些。 按理说这么庞大的帝国,必然是分封贵族,镇守四方,必定是天差地远,甚至不停征战,欧洲就是这样,百年战争都算不上稀奇。 可是到了大宋,庞大的疆域之内,太平安宁,物阜民丰。 没有战乱,没有贵胄,每个人都和和气气,一切都是那么平和。 尤其是他得知大宋的治安部居然下令,要在全国范围内,打击小偷窃贼……曼努埃尔都疯了。 你们这么闲吗? 还有心思管小偷强盗? 巴黎遍地都是这玩意,如果要抓小偷,半个巴黎都要下狱。 还有罗马城,也是这德行。 教廷的那帮贪得无厌的废物,也敢自诩上帝的代言人,真是亵渎了神明! 曼努埃尔一世和罗马的关系很微妙。 就在一百年前,西方世界的宗教分裂了,罗马作为天主教的中心,而君士坦丁堡则是成了东正教的中心。 论起势力,君士坦丁堡自然差着许多,而且还面临着东方的威胁,但他们也不是一无所有,比如基辅罗斯公国,就接受了东正教,能驯服日后的战斗民族,也是有些东西的。 西方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光有国家之间的战争,还有诸神之间的冲突。 而且历史又告诉我们,异端比异教徒还可怕,一片土地可以有两个国家,而每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王! 所以当东罗马面对塞尔柱的威胁,西方发起十字军东征。 这群从西方来的蛮子,对东罗马的摧残,一点不比异教徒少。 弄清楚这些,也就明白了,曼努埃尔一世为什么很顺滑投降了大宋。 毕竟大宋是一个和东罗马冲突不多的外人。 而一定要战,很有可能十字军趁机侵占君士坦丁堡,那时候东正教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完全可以放心,他们下手肯定比异教徒还彻底。 事实也的确如此,大宋接管君士坦丁堡之后,非但没有抢掠,还对各种文献书籍提供了保护。 同时积极翻译,促成东西方的直接交流。 这些都是曼努埃尔一世乐见的。 作为一个皇帝,他还是有些底气的,东罗马总还是有些骄傲的。 但是这一路走来,他的骄傲荡然无存。 他甚至觉得,大宋会像自己鄙视欧洲一样鄙视自己,或许还会超级加倍。 “尊贵的太上皇,我完全想不通,你们已经没有任何缺点了,完全是一个完美的国度,你们为什么还愿意了解外面的世界?或者说,你们想要对西方用兵,想要杀光所有上帝的子民?” 赵佶翻了翻白眼,接触了一段时间,他也弄明白了,这帮西夷就是想得太多了。 强大就一定要欺负弱小吗? 或许在西方是这样的,但是大宋却有另一套模式。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觉得大宋哪里完美了?又或者,大宋目前要做什么事情?” 曼努埃尔一世茫然,干什么?打仗吗? 赵佶呵呵一笑,随手找出一份报纸,让通译介绍给对方。 在报纸的头版头,就开列着长长一串,首当其冲,就是治理荆江,要减轻长江流域的水患。 其次,要在全国推广热水,消灭一些寄生虫病。 提高入学水平,保证女孩的入学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落实科考,选拔优秀人才,进入各级衙门。 粮食的收购价格要提高两成,确保农民的收入能够增加。 …… “治理国家,任重道远,如何算得上完美了?”赵佶笑吟吟的,颇为自谦。 只是他的自谦在曼努埃尔看来,简直是无情的嘲讽,狠狠的嘴巴子,抽得太疼了。 对比一下,西方在干什么? 首先就是十字军了,弄一大堆人,打着宗教的旗号,大肆抢掠杀戮。 然后那些教廷的人,满世界卖赎罪券,中饱私囊,放肆敛财。 遍地的诸侯国家,彼此征伐,杀戮无穷。 城市肮脏混乱,老百姓浑浑噩噩,哪怕是贵族,也都是文盲……肮脏,混乱,战争,野蛮,简直无可救药! 和大宋比起来,他们真的像蛮族!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承认,大宋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你们的治理是无与伦比的。” 赵佶表面矜持,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简直比夸奖自己还高兴。 “天堂不天堂的,老夫是不在意的,我们放眼四海,也是为了解决大宋自己的问题。比如说贵国在几何学上的造诣,就很有启发。还有,新的土地,就有新的农作物,新的禽畜……这些都是我们改善民生的助力。” “我们愿意敞开国门,也愿意不远万里,去探索了解。可若是以为我们要杀光谁,那未免也太把大宋看得低了。” 曼努埃尔脸色微红,假如调换身份,估计他们就会先杀光大宋百姓吧! 所以西方人也很有趣,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自己干过的坏事,强行套在对手身上,然后制造恐惧,愚昧百姓。 这一招从十字军就开始了,堪称屡试不爽的万金油。 “尊贵的太上皇,我很希望将这份报纸送去君士坦丁堡,送去更多的西方城市,我想当那些人知道东方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感到羞愧的。” 赵佶眼睛一亮,真没想到,这位这么上道,竟然主动帮着大宋宣传,孺子可教! 只不过赵佶可不觉得西方那些人会羞惭。 相反,他们一定会发疯的。 认为报纸上的说法都是异端邪说,是魔鬼之言,要蛊惑人心,居心叵测。 不得不说,赵佶还真猜对了。 而事实上,这事情远比赵佶预料的魔幻。 …… 早在东罗马投降之后,大宋就推广了牛痘法,对感染了天花的百姓进行救治。 一番努力之下,保住了九成以上的百姓。 历次天花传播,这是死亡最少的一次。 神奇的牛痘法,还有那些热腾腾,黑乎乎的药汤,成了所有人的保命神器。 “燕王殿下,我们想前往罗马,推广这些方法,解救更多的人,恳请恩准!” 有两个君士坦丁堡的医生跪在了岳飞的面前。 他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提出了要求。 毕竟将大宋的宝贵手段,介绍给处于敌对的欧洲,简直是大逆不道,大宋拒绝的可能性非常高。 只不过处于医者的本能,不愿意放弃万分之一的机会罢了。 “可。”岳飞很干脆答应,“你们现在就去军医官学习,可以拿走一批药材。”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俩人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坏了。 “不论敌友,瘟疫面前,人命关天,你们大可以救治生民,造福百姓。”岳飞不光说了,还真的做了。 他让军医花了十天,教导这俩人,又给他们提供了一船药材,送他们欣然前往罗马。 岳飞的种种举动,简直让萧塔不烟看不下去了,这个燕王殿下能打仗不假,可他也太烂好人了。 “如此宝贵的牛痘之法,怎么能轻易交出去?应该让西夷出钱来换,或者割让土地,总而言之,不能白送!你这么干,是万万不对的!” 岳飞神色温良,淡然道:“我奉旨而来,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请官家换人……只不过在换人之前,岳某依旧会按规矩办事。” 一句话说完,岳飞转身离去,只剩下脸色铁青的萧塔不烟。 契丹贵胄们进驻君士坦丁堡之后,这帮征战万里的飘蓬,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漂泊伤感的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来啊,快活啊! 享受生活啊! 契丹人的战斗力迅速下滑,现在想要打仗,就必须依靠宋人,萧塔不烟拿岳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那两位医生到了罗马教廷,欣然献上了牛痘之法,并且准备大肆接种,从此之后,就可以彻底解决天花,他们也会得到整个西方的尊重。 半夜里两个人睡不着觉,一直聊到了后半夜,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一群人涌来,把他们带到了教廷前面的广场。 此刻已经围拢了成千上万的市民,预想之中的欢迎仪式并没有出现,相反,在广场中间,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格外醒目。 人们盯着这两个人,眼神中喷出怒火……终于,这时候有人站在了高处,宣布了这俩人的罪名。 “两个卑贱的罪人,他们背叛了上帝,是他们带来了可怕的瘟疫……他们还想通过毒药,杀死更多的人,他们该死!” 短暂的沉默之后,山呼海啸的声音传来。 “烧死,烧死他们!” “烧死这两个卑鄙的魔鬼!” 人们切齿咬牙,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有卫兵拖着两个人,绑在了十字架上,在下面就是柴草,还被浇上了油。 这俩人完全吓傻了,他们想不通,明明是为了你们好,怎么要烧死我们? “我们带来的是救命的办法,我们没有说谎!” 他们奋力辩解,而下面的人群已经迫不及待了。 “烧,烧死这两个魔鬼!不要被他蛊惑了!” 在人们疯狂的叫喊中火光升起,两个医生没在火光里,哀嚎扭曲,终化作两堆黑炭,观看的民众宛如得胜的将军! 第559章 给西方送文明 两个想要解救罗马市民的医生死掉了,被人用火烧死了,还是文火……他们死后,罗马城就爆发了天花。 情况非常严重。 每天染病的人都在成倍增加,还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甚至有一家数口,全都感染,他们躲在自家的房子里,等若干天之后,人们打开了房门,看到的居然是腐烂的尸体。 恶臭的味道,缭绕着这座城市。 教堂顶上,醒目的十字架并不能保佑他们远离病痛。 越来越严重的死亡,把活着的人也逼疯了。 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瘟疫的来源……很可惜,这帮家伙是不会接受死去医生的说法,他们认为是女巫带来了瘟疫,她们出卖自己的灵魂,勾结魔鬼,用这种东西,摧毁上帝的子民……所以,猎巫行动开始了。 相比于猎巫行动,其实如何认定女巫,才是更值得一说的事情。 毕竟没有谁脑袋上贴着女巫两个字,那到底谁才是女巫?或许就要大家伙发挥想象力了。 首先,长得好看的,热衷交际的,毫无疑问,这是女巫。 其次,性格孤僻的,离群索居的,那更是女巫了。 最最重要的,那些很有钱,又死了丈夫的寡妇,一定是女巫无疑!她们连丈夫都杀了,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烧! 必须用火烧! 罗马城,还有周围的许多城市,都先后出现了猎巫行动。 人们戴着奇怪的鸟嘴帽子,拿着驱邪法器,从一个个人家里,揪出女巫,严刑拷打,然后再放火烧死,至于女巫的家产,自然是要归猎巫的功臣处置了。 …… “疯了,全都疯了!” 萧塔不烟坐镇君士坦丁堡,对于西方的消息还算灵通,当她看到了这些情况,简直目瞪口呆,继而颇为惊喜,或许一个天赐良机又到了,没有人会拒绝开疆拓土,她已经把目光放在了更远的西方。 不过眼下辽国名将凋敝,真正能依靠的就是岳飞。 所以萧塔不烟请来了燕王岳飞,储君赵谌,还有张宪,杨再兴等人,齐集一堂,共商下一步的行动。 “西夷自乱阵脚,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我以为应该用兵,不说吊民伐罪的那些空话,开辟疆土,攻灭西夷,报十字军之仇,总是没错的。” 萧塔不烟环视其他众人。 岳飞低垂眼皮,并没有话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太子赵谌想了想,低声道:“眼下虽然是个机会,但是落井下石,总归是不妥的。” 萧塔不烟猛地瞪圆眼珠,怒视着自己的女婿,随后又是一笑,“到底是大宋太子,到底是学会了仁义良善啊!” 赵谌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管是在鹰堡,还是在巴格达,显然他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之人……到了这时候,他却这么说,不免让人觉得言不由衷。 当然了,赵谌也的确没心思给辽国火中取栗。 气氛一下子又凝重起来。 过了许久,岳飞突然开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只是觉得天花流行,西夷乱成一团,就有了机会,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似乎应该好好权衡,弄清楚到底该怎么打才对!” 萧塔不烟怔了怔,就反问道:“燕王有什么高见?” 岳飞淡然道:“高见谈不上,只是唯恐事与愿违罢了。” 岳飞的语气也不客气,似乎他一直没有多客气,就事论事,咱说的是事实……西夷也不是一直都是一盘散沙,曾经的罗马帝国也曾经疆域辽阔,国势鼎盛来的。 罗马帝国晚于秦汉,大略的经历还真能拿来对比……前期也是国力爆炸,改革出了一套很好的制度,随后迅速扩张,囊括了已知的疆域。 然后继续发展,武德爆棚,期间虽然有起起伏伏,但总体都算是盛世。 可几百年之后,国家的统治上层腐朽萎靡,罗马出现了蛮族入侵,两汉之后,魏晋南北朝,五胡十六国,也是大分裂,大乱战的时期。 历史走到这里,似乎还是类似的。 可接下来的剧情就神展开了,东方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出了出路,隋朝短暂统一,唐朝开创出前所未有的盛世,东方迎来了新的巅峰。 而西方呢……不但没有重新统一,相反,国家更加细碎,封建割据,战乱不休,瘟疫横行,污浊遍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毛病出现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清楚,就犹如东方的条件那么好,为什么没有提前进入工业社会一样,属于福祸相依。 东方比起西方多了什么? 一个传承有序,有着高度共识的儒家集团,或许是一切的关键。 两汉灭亡之后,且不说魏晋三国,哪怕是胡人建立的国家,也都有志一统天下。 前秦天王苻坚,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西魏宇文泰……虽然族群不同,国情不同,但基本上都重用儒家文臣,励精图治,不断在汉化的路上往前走,最终走出了一条盛世之路。 反观西方,罗马灭亡了,并没有什么有体系的文明传承下来,国家灭亡了,一切都消失了,连罗马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没有一个有着共同意识的利益集团,西欧不但没法统一,还会变得更加细碎,就跟压路机碾过的乐事薯片似的,那叫一个碎啊! 只不过这种细碎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一千年,在实验了无数种错误之后,终于走出了大航海这一步。 随后千年征战,磨砺出来的杀人利器,变成了对外征服的杀手锏,也算是因祸得福。 紧接着更是因为庞大的海外市场,催生出工业革命,瞬间横霸天下。 只不过走到了这一步的西欧,再也不可能真正统一,虽然掌握了工业能力,傲世天下,但是却因为内部问题,彼此征战,拱手将世界霸主送了出去,在可预见的未来,都不会变好了。 说到底,还是根基不牢的结果。 再看看东方,虽然靠着统一的儒家集团,避免了四分五裂的下场,但是面对变化,根深蒂固的观念,又成了进步的阻碍,所谓积重难返,在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下,失去了先手。 当然了,随着整个国家意识到问题所在,奋起直追,又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态势……大约要恢复历史常态,也就是隋唐盛世,对应黑暗中世纪的水平。 所以说发展不是直线的,而是螺旋的……初始参数的选择,往往会决定后世几千年的走向。 岳飞自然没有赵桓那种超越千年的眼光,但是他文武双全,又跟着赵桓多年,也沾染了一些唯物史观,有着过人的见解。 当下的欧洲,一团乱麻,封建割据,彼此攻伐不休。 在所有的黑暗之中,欧洲最大的问题,就是秩序的缺乏。 非要说民生如何如何,中原大地也有灾荒,流民遍地,易子而食。 东方的民生或许会好一些,但也不至于像某些游记写得那么夸张,毕竟中原太大了,土生土长的人,也未必能说清楚国家的全貌。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西方完全没法相比的,那就是相对稳定的局势,统一的法度,完备的官僚体系。 或许清官不多,或许未必公正,但是对于多数老百姓来说,遇到了事情,还是可以寄希望那个未必公平的衙门的。 可是放在西方,完全不可想象。 封地不过是领主的私产,彼此争斗不休,又不断联姻……往往会出现前一秒还打生打死,签署合约之后,敌人的王子跑到了本国,接任国王。 家族联姻,领地争夺,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老百姓茫然无措,只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工具人。 在官僚体系不完备的情况下,弱智君主,胡乱联姻,阶级固化,上层完全不在乎百姓生死。 还有可怕的宗教战争,数以百万计的死亡。 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逻辑,理性缺失,每个人都像是疯子一般……说是黑暗的中世纪,真的一点不为过。 “西夷的朝廷不在,没法如大宋一般,励精图治。阴差阳错,才让教廷做大,拥有了号令天下的权力。让大相国寺和灵隐寺在大宋说了算,那是不可能的。偏偏在西夷,却是理所当然。毕竟相比那些昏君,僧人的道德水平还要高一些!” 萧塔不烟面色阴沉,“燕王,赵官家不在眼前,你还给他拍马屁?” 岳飞正色,“某并非拍马屁,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事实?事实又怎么样?”萧塔不烟声音提高。 “事实就是大辽可以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萧塔不烟似有所悟,却也不能了然。 这时候赵谌突然开口,“燕王,你是说给西夷一个朝廷?” 岳飞微微点头,笑容可掬,不愧是大宋的太子,思路很清晰。 赵谌沉吟片刻,终于有了思路……像西夷这种情况,内部已经乱透了,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不打他们,他们都会想办法对外用兵,化解矛盾。 要是对他们用兵,岂不是顺了这帮东西的心愿……打赢了大赚,打输了也不亏。 “看起来要教给西夷,一个朝廷该做什么事情了!” 赵谌自言自语,果不其然,半个月之后,就在君士坦丁堡,张贴出了告示,开科举,考试选官,不拘出身,量才录用! 第560章 至圣孔夫子 科举这玩意,差不多算得上最不坏的制度了。 抛开可以调整的内容而言,考试选官这个形式,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也不见得会消亡。发明科举的人,绝对堪称万千做题家的上帝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东罗马有足够的做题家吗? 还真别说,的确有! 不但有,而且质量还相当过人。 就好像大宋,虽然被周围蛮夷欺负够呛,土地接连丢失,还要不停教岁币,但并不妨碍大宋的文治。 同样的道理,东罗马堪称西方小大宋,君士坦丁堡那就是开封青春版。 当科举的告示贴出去,这座城市沸腾了。 进而沸腾的可不只是君士坦丁堡! 考试选官,这玩意对那些贵族,靠着血缘维系的上层权贵,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通过考试就想当官? 做梦呗! 我们可是几辈子,十几辈子的贵族,凭什么把权力让给你们这些臭要饭的? 任何革新,都是如此,想想商鞅,这位只不过按照军功授爵,还没拿出科举这个大杀器,就被贵族们恨成那样。突然把科举弄到了还不如大秦开明的西方,产生的激荡,那就不用说了。 君士坦丁堡的上层贵胄坚决反对,他们筹集金钱,大肆送礼,派人前来劝说。 只要不办科举,想要什么有什么。 大宋这边他们没法子,但是辽国这边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你们这些大辽的将军,不想成为世袭贵胄吗? 一旦落实了科举,你们的后代怎么办? 一定要废了科举,这样一来,你们就能高枕无忧,世代荣华富贵了。 还真别说,这一番劝说,当真有了作用。 以枢密使额尔布思为首的契丹贵胄找到了萧塔不烟……很快就惊动了岳飞。 “燕王殿下,大宋远来,是辽国贵客。大辽上下,无不待之以礼,尊为上宾。宋辽姻亲,犹如一家。只不过大宋是不是太过了?怎么能不分主客,什么事情都你们决断?” 额尔布思气势十足,直接问罪。 岳飞看了看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目视前方,突然之间,岳飞猛地拔剑,电光火石,剑刃搭在了额尔布思的肩头。 这位大辽名将额头冒汗,浑身哆嗦,脸都绿了。 其他辽国贵胄没有料到,岳飞这是要干什么? 不待众人反应,岳飞已经收回了宝剑,冲着额尔布思躬身道:“当年在卡特万之战,随着大石陛下冲锋在前,杀戮无算,可是阁下?” 额尔布思老脸都绿了,你明知道,还要羞辱我不成? 杀人一定要诛心吗? 岳飞淡然一笑,“以当年之勇,断然不会接不住岳某的剑吧?” 额尔布思嘴角抽搐了两下,虽然不是什么好台阶,却也长叹一声,“在下的确不复当年之勇。倒是燕王,哪怕位极人臣,也还是雄心勃勃啊?” 岳飞淡然道:“非是雄心,实在是国破家亡,刻骨铭心罢了!”他转向萧塔不烟道:“昔年岳某二十出头,金国东西两路,南下大宋,山河破碎,社稷崩塌,数千万生灵,几乎沦为金人屠刀之下的冤魂,大宋江山生死一线。岳某是相州人,国虽在,可家园已经沦丧,刻骨铭心之痛,旦夕不敢忘怀!” 萧塔不烟也是一怔。 岳飞不忘旧事,自然是有道理的。 只是辽国比大宋还惨,毕竟赵桓还保住了大宋的半壁江山,随后更是反攻两河,光复燕云,堪称中兴之主。 大辽这边虽然也有耶律大石复国,但是这个辽国到底成色如何,大家伙心里有数,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大宋的。 按理说契丹的将军应该更知道灭国之痛,可再看这帮人,松弛懈怠,只是一心享受……跟岳飞比起来,的确是差得太多了。 这大辽国什么都比不上大宋,真是让人汗颜! 萧塔不烟沉着脸,低声道:“燕王神勇,天下无双。如今大辽无人,也只能听燕王摆布,我一介妇人,只有跟我那老亲家说去了。” 岳飞略沉吟,要说亲家,谁又不是呢? “岳某并非仗势欺人,也不敢在大辽国君臣面前撒野。岳某刚刚拔剑,只是想说,荣华富贵固然好,但是大辽所居之地,可不是契丹故土。身居他人家园,不能不多做思量啊!” 契丹的诸将未必听懂,但是萧塔不烟似有所悟,毕竟这个道理大石活着的时候,讲了不止一次。 “燕王,你这科举主张,可是有什么深意?” “深意自然是谈不上,只不过契丹人少,到底不能掌控全局。就比如塞尔柱突厥,他们不也是国破家亡,荡然无存!就算是子孙后代,也被杀得干干净净。” 众将这一刻终于有所警觉,毕竟给塞尔柱送上致命一击的,正是他们。 塞尔柱突厥也和西辽一样,出身游牧民族,随着势力崛起,打进了巴格达,成为了万王之王,显赫一时。 奈何帝国建立起来之后,文恬武嬉,诸子夺嫡,地方势力膨胀,内战不断……基本上属于西辽的一面镜子,提前上演一遍罢了。 国破家亡,昔日的塞尔柱贵族后裔,也都被杀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想起了这帮人的下场,萧塔不烟浑身冰凉,不寒而栗。 “燕王雄才,必然有办法了?” 岳飞摇头,“此事或许要问官家,岳某只是一介武夫,自然是没有那个本事。但是愚以为蛇吞巨象,如果不趁着还有气力做些变革,以后只怕心有力也不够了。” “豪强贵胄,不过是墙头草,他日屠戮契丹,此辈必定身先士卒。反观亿万百姓,他们千百年来,都被压榨盘剥,过得极为艰难。若是辽国能以霹雳手段,推行科举,聚敛人才。他日纵然辽国衰败,这些人也会力王狂澜,为大辽续命。” “李太师,吕相公,便是此辈英豪,若无他们挺身而出,官家又如何扭转乾坤?贵族子弟不可依仗,还望太后查之!” 萧塔不烟不是傻子,当然听得明白,虽然话不好听,但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 其实也不只是塞尔柱和西辽,还有太多的游牧民族,都曾经建立过庞大的帝国。 可很快之后,国家崩塌,民族消失,什么语言,文字,文化,全都荡然无存。 后世除了乱认祖宗的国中二哈,还有谁会记得这些国家的名字? 推行科举制,培养出一大批文官,假使有朝一日,大辽亡国了,没准这块土地上的人,还会以辽人自居,追忆辽朝的丰功伟绩,这就跟中原人一直念着汉唐一样。 到了这一步,萧塔不烟也明白了耶律大石的心境,总要留点什么啊! 不过在场契丹的贵胄们却不是这么看的。 科举好不好另说,可一旦推行,他们的地位就会下降。更何况岳飞所言的事情,怕是要百十年之后,谁能想得了那么长远? 说句不客气的,没准到时候他们的子孙后代,还能坐坐龙椅呢! “太后,臣等忠心耿耿,绝无二意。子孙后代,势必为了大辽,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啊!” 自额尔布思为首,一群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苦苦哀求。 萧塔不烟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心软,反而怒火中烧,怒其不争! 此刻的萧塔不烟只剩下对岳飞的钦佩,甚至敬畏……在讨论之前,岳飞突兀拔剑,看似很嚣张鲁莽,实则却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的举动。 岳飞已经看透了这帮契丹贵胄,他们真的不行了……如果有胆子,拔剑跟岳飞拼命,哪怕血溅三尺,也是一条汉子。 奈何万里远征,又夺取了君士坦丁堡,到了坐享其成的时候,谁又愿意玩命? 事实上岳飞所说,不是百年之后,而是几十年罢了,或是儿子,或是孙子,亡国灭种的下场,就要降临。 萧塔不烟自然是不会求什么三百年盛世,但是眼见的危机,却是不能视而不见。 “你们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自然是放心的。可咱们占了这么大的地方,也要笼络人心。不管是科举,还是册封,都是手段罢了。合适就用,不合适就废了。你们用不着担惊受怕。”萧塔不烟又道:“这样吧,每人赐一千两黄金,你们择地建宅,先安稳下来。就算是比科举,咱们也未必就一定输给西夷!” 萧塔不烟虽然用心安抚,但是用意却再明白不过了。 契丹贵胄不满意,东罗马的贵胄和地方势力不满意……但是大辽和大宋的主事者都极力支持。 就在昔日的皇宫里,数以千计的学者,有老有少,有穷人,也有富户,有人穿东方进口的丝绸,有人穿着破烂的麻衣。 但不管是谁,坐在案子前,接过了试卷,就是一样的。 这些题目是纳惜等人出的。 他们了解西方的情况,也明白大宋科举的流程……题目不难,几道算学题,几道论述题,还给了一个案例,让他们分析。 也不要求具体答案,只要言之成理即可。 就这样,十天之后,科举成绩公布,一共有一百七十五人通过考试,取得了做官资格,其中的平民,甚至是奴隶,足足占了七成! 普通人终于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不管是有幸考中,还是不幸落榜的,他们全都跪在了皇宫之前,痛哭流涕,终于,他们找到了归属,成为了最忠心的存在。 又过了一个月,大规模检地开始,新官在前,兵马在后,君士坦丁堡周围的贵族势力,一扫而光……几乎与此同时,一尊慈祥的雕像出现在了君士坦丁堡的中心。 孔夫子注视着这些新的门徒,笑容可掬…… 第561章 衍圣公西游记 随着孔夫子的圣象,一同到达君士坦丁堡的还有一些儒生,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叫做孔玠,他的名气不算大,但是他爹可非同小可,正是上一代的衍圣公孔端友。 提到了孔端友,他当年背负三宝,去见赵桓,得到了赵桓的重赏,又留在身边,改良儒学,著书立说,堪称孔子之后,孔家的小圣人。 孔端友死之日,天下震动,赵官家亲自撰写悼词,百官宗室恭送安葬,规格之高,超凡脱俗,人们都怀疑,有朝一日赵桓驾崩了,能不能这么隆重! 按理说天子重视孔家人,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 只不过熟悉赵桓的人都应该清楚,这位皇帝陛下最大的特点就是心黑,他可没有必要给孔家这么多好处。 果不其然,就在安葬了孔端友之后,赵桓就下旨,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自然是万世师表,衍圣公之号,承袭孔夫子,以圣为号,非大德大智大功之人,不能担当…… 简单说,想继承衍圣公的名号,首先要人品过硬,其次还要学问极好,又要对国家有贡献,做不到这三点,凭什么受封衍圣公啊? 基本上就是立德立功立言,要做到三不朽,才能成为新一代的衍圣公。 可问题是做到了三不朽,还在乎衍圣公的封号吗? 索性把事情说明白了,赵桓就是打算自孔端友之后,把衍圣公这个封号高高挂起来,虽然还有,但是却没人能得到了。 不废而废! 赵桓的作为堪称卸磨杀驴,坦白讲,有点对不起死去的孔端友。但是话说回来,考虑到这么多年,孔家的种种行为,赵桓也算是帮了他们。 断了衍圣公一脉,省得不肖子孙坏了圣人名声。 只不过赵桓有点低估了孔家人的执著,或者说孔端友这一脉和北宗比起来,还是不一样的。 孔玠在父亲的坟前发誓,一定要凭着本事,拿回衍圣公的名号。 官家不想给,这位偏要争,属于勇敢牛牛,不怕困难了。 孔玠首先整理他爹的著作,从赵桓讲的气理之学出发,又继续阐发……总结日出日落,星辰运转,他发展了浑天说,认为我们生活的地球浮在气中,而且气体牵引,是的日月转动,星辰罗列,大地并非一动不动,反而是不停运转。 坦白讲,到了这一步,孔玠的天文学主张已经走出了古代的局限,和后世颇为接近了。 凭着这本书,也足以当半个圣人。 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在同时期,天文学的主张非常多,干脆就有人提出了日心说。 随后又有人总结出了力学规律。 也有人建立起算学体系。 还有人把物理和化学分开,开设学科,传播思想。 总而言之,这是个能人辈出的时代,整个大宋,都是如此。 这种情况并不单纯是赵桓开了外挂,给人们点了智商点数。 其实从很早开始,赵桓就在推行教化。 从靖康十年之后,不断有年轻学子,充实到社会的各个阶层。 赵桓随便引导一下,或者光是社会上的需求,就促使了很多学问涌现……比如会计,保险,银行等等,又比如纺织带动的机械制造,采煤挖矿带来的冶金,航海催生的天文……有太多的新奇学问涌现。 孔玠见光是整理父亲的学问已经不够了,他又跑去山海关,租了一大片土地,开始研究种田和畜牧。 孔玠觉得要是能多种出一些粮食,取得大丰收,绝对可以震惊天下。 坦白讲他的思路没错,想法也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选错了地点。 山海关,离着北方太近了。 一场寒风之后,大雪飘飘,孔玠饲养的几十头牲畜全都冻死了。 在农业的努力结束了。 孔玠是不是就该知难而退了? 没有! 这位继续坚定巡道,他坐船跑去了高丽,随后又去了倭国,回来还写了一本游记。孔玠认为这两国都深受大宋影响,属于儒家文化圈,能归附大宋,纳入版图,是九州归一的盛举。 他又拍了一顿赵桓的马屁,这本游记还成了年度热销书。 孔玠一时间名声大噪,只不过距离受封衍圣公,距离还是太远了。 不少亲朋,乃至孔家的人都劝说孔玠。 “别折腾了,你还能逆天不成?” 孔玠倒是不服气。 “能不能逆天我不知道,只是当初夫子周游列国,也未得到时人重用。还要数百年后,儒家才能成为显学。我今日一心求道,走的是祖宗的路,又有什么不妥的?” 这位真是好大的气魄,还要学孔夫子。 家人也不知道该称赞他有志气,还是该笑话他不自量力了。 孔玠也不搭理这些人,他沉寂了半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他要随着王中孚出海。 没错,孔玠打算来一次周游列国,比孔夫子还要大许多倍,毕竟孔夫子就是在山东河南转了一圈,孔玠可是要出海的。 万事俱备之后,他们果然行动了。 王中孚这几年周游各地,可是有了许多新发现,光是各种岛屿,就不下几百个之多,极大地丰富了地图。 而且被王中孚灭掉的国家,也不在少数。 他还喜欢写一些见闻,介绍风土人情……比如他就告诉大家伙,有一块堪比大宋的岛屿,那里干旱荒凉,陆地上尽是毒蛇。但是就在紧邻海域,却有数量众多的海参,不但个大肥硕,而且还唾手可得,就在海地,俯拾皆是。 类似的介绍相当多,人们根据王中孚的指引,发了不小的财。 王中孚喜欢用重阳为笔名,因此世人喜欢尊称为重阳子。 毫不夸张讲,王中孚已经是当世最好的航海家。 他带着孔玠漂洋过海,路途虽然遥远,但波澜不惊,登陆之后,到了君士坦丁堡。 就在街头,孔玠看到了竖起来的孔夫子雕像,在万里之外,看到了老祖宗的雕像,那种震撼不言而喻。 孔玠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他一心憋着气,想要拿回衍圣公的名号。 可事实上,孔夫子周游列国,兜售治国理念的时候,想的是自身的荣华富贵吗? 或许是吧,但绝对不是主要的。 孔夫子,还有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无数圣贤,他们游走天下,开坛讲学,兜售思想,著书立说……这些思想不断碰撞,最终撞出了天下一统的念头,秉承诸子百家的道统,又凝聚出强大的认同。 此后千百年,在中原大地上,就出现了一群傲视天下的华夏子民。 在春秋之前,彼此视对方为蛮夷,隔阂冲突也相当多吧! 可春秋战国之后,秦汉一统,中原就成了汉家天下。 或许自己也可以化夷为夏,让他们归附孔孟道统……孔玠不奢望能立刻见效,或许在几百年之后,才能有收获吧! 不过总要有人开始,一如当初的孔夫子,在许多人的眼里,就是个执着迂腐的老头罢了。 就在孔玠到达君士坦丁堡的第十天,他登坛讲学,开始了第一次的讲课。 面对陌生的环境,甚至连语言都不一样,能讲什么呢? 孔玠披着大氅,欣然登台。 万里之遥,山高水长,彼此隔绝,面目长相,差别强烈……可生而为人,不管是谁,都有二目一口,都有四肢手脚,都能言谈话语,彼此交流学习。 故此天生万千之人,皆是一般不二! 孔玠的话,经过通译转述,听课的众人几乎都大吃一惊。 这位讲的是所有人都一样,难不成我们也和大宋的人一样? 我们配吗? 孔玠又继续道:“人和人固然相同,可彼此差距,天地之间,何哉?学也!一个普通人可以通过潜心学习,完善自我,达到圣贤之境,掌握自己的命运!” 孔玠所讲,有不少是他的所想所悟,他的确想通过求道之旅,发现圣人的奥秘。 只是这些话听在这帮西夷的耳朵里,简直是大逆不道! 一个人可以改变命运……貌似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在西方的教廷之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人生下来,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妥当的,只要老老实实,救赎罪过,等到死后,能升入天堂就是。 居然想改变命运? 你们要清楚,改变命运,就是和上帝对抗,是要下地狱的! “什么上帝,什么事圣贤?这个人!”孔玠指着孔夫子的雕像,对所有人朗声道:“夫子讲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并非高高在上,并非无所不能。圣人只是德行至善能够,不断修持的普通人,由此可见,人人皆有圣人之心,人人皆可成圣!” 翻译过来,每个人都有闪光点,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上帝。 疯了! 彻彻底底疯了! 这已经是撼动了整个西方的根基……科举是从实务层面告诉所有人,通过考试,可以改变命运。 而孔玠则是从理论上下手,主张人人皆可成圣。 这种冲击,绝对是颠覆式的。 咋听之下,没人能够接受……我们不过是上帝的羊羔,羊怎么能和神相提并论? 光是这么想,就该死了。 不行,一定要忘了! 可是不行啊! 谁又不想当圣贤呢? 孔玠讲道……每天都比前一天翻倍,到了最后,几乎半个城市的人都来了。 一共讲了九天,结束之后,孔玠就说不出话了,嗓子里流血。 但是很显然,他的努力有了非常好的效果,每天都有人主动皈依儒家门下,君士坦丁堡就是一个心脏,不断将带有东方文明的血液,泵向四周。 毫无疑问,如果继续下去,整个西方都会陷入崩溃之中……不行了,必须出动十字军了! 第562章 小中华 大宋在君士坦丁堡的举动,大约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 首先,铲平地方贵族势力,推行在大宋行之多年的均田政策,构建起稳固的基本盘。 其次,保护,整理,发扬东罗马的积淀,又组织科举,广揽贤才,施行文官治理地方。 第三点,就是基于万民平等的主张,构建新的律法体系,革新制度。 三项归结起来,就是全面落实大宋的治理方式。坦白讲这是个风险很大的事情,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任何政策,都需要有人执行。 挺好的初衷,被歪嘴和尚念坏了,几乎是必然的,在大宋也半点不奇怪。 到了拜占庭,几乎是肯定不会办好的。 毕竟这些地方的势力没有必要完全服从大宋的安排,能做到阳奉阴违就很不错了,他们一定是要维护自己利益的。 指着这么一群人,是安全不可能推行有效的改革。 塞尔柱突厥,西辽,都是这个毛病。 可偏偏妙就妙在那些鹰堡少年身上。 他们就是各地的奴隶出身,接受山中老人的培养。很大程度上,是当做辅佐主人的左膀右臂来训练的。 因此他们文武全才,都算是佼佼者。 到了大宋之后,正是十几岁的年纪,三观形成的时候。 赵桓给他们办科举,鼓励读书,放到地方历练,让他们积累经验,熟悉政务……这一番操作下来,着实花了好大的心思,也不是谁都理解。 可赵桓的威望摆在那里,做了也就做了,谁敢反对? 而到了今天,终于开花结果,产生了效果。 赵桓的培养不是让他们做大宋的奴仆,当一个老老实实的精宋,赵桓是向他们展示大宋的治理,方方面面。 把好的示范摆在那里,自然就有人学习。 这一点古已有之,倭国派了那么多遣唐使,高丽,安南这些地方,都争着以小中华自居,由此可见东方文化的魅力所在。 赵桓给这帮年轻人种下的种子,这一刻开花结果了。 经历两种文化洗礼的年轻人深入地方,到各个部落,寻找昔日的亲朋好友,跟他们沟通,讲解大宋的政策,说服他们接受改变…… 其实想效仿大宋的人不少,比如那位郑知常,变法推行之后,地方大乱,就连自己的老命都搭进去了。 这里面的差别到底在哪呢? 其实也不算复杂,郑知常是传统的文人,他甚至比大宋的士大夫还士大夫,推行变法自然是一头撞在铁板上。 他越是努力,结果就越惨烈。 要想真的顺利推行,并且收到效果。不光要看政策如何,还要看站在哪一边,替谁说话……赵桓把岳飞派过来,不光是看好岳飞的军事才能,更看好岳飞的人品,也是笃定了,唯有岳飞,能在这一片陌生的土地,完美落实赵桓的构想。 事实也的确如此,岳飞没有辜负赵桓的期盼。 他召集了当地许多部落头人,主动跟他们喝酒畅谈,谈的就是对抗天花,其中一个部落首领阿尤布最是积极,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想要和岳飞结成兄弟! 这个建议提出,所有人都傻了。 阿尤布啊,你可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啊! 岳飞是什么人? 燕王的爵位就不说了,还是大宋官家的亲家,本身拥有封地,坐拥强兵,哪怕是大辽太后,都要老老实实,半点不觉得比岳飞尊贵。 可阿尤布是什么玩意? 就是个小部落的头人,在他之上,还有部落联盟,还有国家,朝廷,而他的朝廷也不过是西辽的属国而已。 这中间隔了多少层啊! 只不过出人预料,岳飞竟然笑着答应了,不但答应,还跟他立刻喝酒盟誓,成了兄弟。 结拜之后,岳飞亲自去了阿尤布的部落,和当地人讲解抗击天花的手段,紧接着,就向三万人推行了牛痘接种。 阿尤布主动站出来,成为了第一个接种的。 有些事情并不复杂,一道圣旨,一项命令,自天子下达,最后变成一张告示,贴在城门口,光是如此,就能顺利落实,人人尊奉,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一道指令,一个动作,完全做不到。 就比如说接种牛痘,疼不疼啊,有什么后果啊,需要多少花费,还有要是信奉神明,会不会有冲突……别说是大宋朝了,哪怕放在一千年之后,也是一样的。 要想真正落实下去,就要有人带头,像阿尤布这种部落头人就相当合适。 他带头接种之后,整个部落跟进,随后这个部落得到了保护。 岳飞就主动从部落当中,招募出一批宣讲团……也不讲别的,就是讲牛痘的好处,帮助各个部落抗击天花。 有了地头蛇帮忙,推行的效果倍增。 每到一处,都会设立医馆,帮着百姓解除病痛,随后还准备了一些粮食,用来救济贫苦。 岳飞最初的动作不大,但是每一步都很稳。 当和本地百姓建立起来联系之后,真正能沟通贫苦,取信于民。一些更猛烈的手段才能拿得出来。 比如岳飞就再一次召集地方部落头人,要求他们上缴土地牲畜,放弃手里的奴隶,愿意留下来,岳飞可以提供给他们官职,让他们继续发挥作用。 如果不愿意,可以拿一笔钱,去大宋享受生活。 可若是敢对抗命令,死守着不改变,那就是领教一下大宋的军力了。 短短的半月之间,岳飞就连着摧毁了五个部落,带头造反的直接给杀了,其余亲眷也都发配万里,永远不要回来。 岳飞摧毁了一个世界,可也在建设一个世界。 那些鹰堡少年,几乎都成了官员,还有通过科举考试的,再加上那些天花宣讲员,甚至还有一些平民和奴隶,在分田行动中表现好的。 不拘一格,悉数录用,授予官职。 这一番努力下来,围绕着君士坦丁堡,就出现了一个和大宋类似的社会的结构。 基础打好了,孔玠的到来,宣讲儒学,虽然冲击巨大,但是有了经济基础,改变并不算什么难事。 …… “岳王再造小中华,功盖宇内,当世无双,老臣以为,应该厚赏!”陈康伯躬身说道。 作为赵桓手下,第四任首相,和那三位不同。 陈康伯主要是一心一意搞建设,全力以赴谋发展。 在陈康伯任内,开始了许多工程。 比如治理荆江,比如疏浚黄河,比如修建天津港口,推行轨道马车……这位最大的特点,就是能集中财力,一个大项目落实了,能带来的收益就是多方面的。 长江治理,通行的船只就多了,众所周知,南方缺少煤炭,人口又很稠密,全靠着山里砍柴吗?或者是烧稻草? 显然都是不够的。 航路疏浚之后,船只运载能力上来,也就能运顺更多的煤炭到沿江的城市。 煤炭需求暴增,北方的矿场日夜赶工,除了生产煤炭增加,还要往外运输,道路,铁轨,四轮马车,甚至是蒸汽机……这些东西都提上了日程,或者在酝酿发展之中。 大宋的进步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这位兢兢业业的首相大人,自然是居功厥伟。 按理说海外不管多大的动静,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他是不会动心的。 奈何岳飞的手段了得,孔玠又去帮衬,愣是弄出了一个“小中华”,无论如何,陈康伯也不能无动于衷。 赵桓笑容可掬,“燕王出将入相,自然不是凡夫俗子,陈相公,你说朕的眼光如何?” 陈康伯躬着身躯,出将入相四个字让他微微一动,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官家眼光自然是天下无双,岳王忠勇,也是世所罕见,明君贤臣,是我大宋之福!” 赵桓再度轻笑,“陈相公,光是赏赐燕王,就足够了吗?” 陈康伯微微一怔,随即道:“官家可是要调拨物资,支持岳王?” 赵桓哑然失笑,“你这是跟朕装糊涂……孔玠尚且敢浮海万里,去宣扬教化。难道我大宋就没有勇士了吗?” 一声质问,陈康伯无言以对。 官家的意思用得着多说了吗? 现在君士坦丁堡,最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才,需要有人站出来,保住这一块来之不易的成果。 就在赵桓表态之后,大宋的宣传机器全力开动。 作为当世唯一的超级大国,一旦展现出强烈的国家意志,哪怕仅仅是余波,也足以灭国无数! 一句话,朕要让天下知道,什么是超级大国! 首先,一出名为《西北存孤忠》的戏码登上了舞台,一队白发苍苍的老兵,行走在荒漠之上,他们从龟兹向西州运送粮饷。 漫天黄沙,敌人出没,这样一群白发老翁,挺着脊梁,紧握长刀,杀敌护粮,死死捍卫着最后的国土……大唐也曾经经略西域,拥有数千里疆土,奈何安史之乱以后,同中原的联系断绝,这一支孤军在西北被消耗一空,中原王朝,再度恢复西域之地,却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自西汉以来,经略西域的成果荡然无存,只剩下敦煌石窟,却不见了汉家子弟。 这是历史的疮疤! 如今大宋在更远的地方,有了更大的成果。 不能重演安史之乱的悲剧。 不能让归义军的悲剧重演! 天津,威海,胶州,海州,苏州,杭州,泉州,广州……各处港口,持枪背弓者,不计其数。 更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云集兰州,购买马匹,准备粮食,随着商队,踏上征途。 海上千帆竞发,陆上前赴后继,属于汉家儿郎的远征开始了。 而由于时间和距离的差距,在这些人刚出发的时候,西方已经集结了一支超过二十万的兵马,向着君士坦丁堡杀来。 此时的岳飞,只有一支由各族拼凑而成的兵马,且训练和装备都相当堪忧。而且那些在新政中受损的地方贵族,又重新集结起来,内忧外患,全都压在了岳飞的肩头! 在大宋的援军到达之前,必须靠着岳飞一个人,撑住大局…… 第563章 岳飞平四方 “放眼西南,皆是强敌啊!” 赵谌微微轻叹,他作为大宋储君,又是西辽驸马,在两国之间,处于衔接纽带的作用,协调着两国的行动。 岳飞推行了很多政令,辽国没有全力反对,就跟赵谌的活动有很大关系。 而且甚至有些西辽贵胄暗示赵谌,可以同时当两个国家的天子,一统宋辽算了。 面对这群人的怂恿,赵谌没有别的表示,只是私下里把名单送去了萧塔不烟手里。如果说赵谌跟他爹学会了什么东西,那一定是格局。 天子有天子的格局,储君也该有储君的格局。 一统宋辽,听着不错,可事实上根本是不可能的! 大宋有多大? 除了中原核心板块之外,朝鲜,倭国,安南,大力,占城……这一大圈已经逐步并入,再加上整个草原地区,还有西域,眼下的大宋已经成了庞然大物,论起版图,还在唐朝之上。 陈康伯卯足了劲头儿修大工程,不就是为了国家的统一吗! 这时候如果再并入一个面积差不多,情况复杂一百倍的帝国,大宋直接就内爆了。 开疆拓土是好事,但也要能够消化。 就拿从西域出来,那一片山岭重叠的区域,眼下属于郭耳国,是西辽的东方属国之一。赵谌走过一次之后,就彻底打消了吞并那一片土地的念头。 无他,实在是穷得惊心动魄,而且地形也太糟糕了。 崇山峻岭之间,分割出一个个的部落,土地产出十分有限,而且十分封闭排外。 大军过去了,当地的产出根本无法供应……解决方法只有两个,要么从国内万里迢迢运输,毫无疑问,光是路上消耗,就足以让人绝望。 要么就是从当地征粮,结果就更不用说了,当地的部落都会群起攻之,下场如何,也就不用说了,完全就是个帝国坟场。 说来说去,赵谌认为最有价值的就是君士坦丁堡这一块。 道理何在? 首先,君士坦丁堡扼守东西方商路,要知道从秦汉开始,丝绸之路就是贩运东方的物资,到西方销售。 利润留在了哪里呢? 负责生产的东方,只是挣了个辛苦钱,真正发财的是中间的二道贩子,既有阿拉伯人,也有东罗马人。 大宋掌握住君士坦丁堡,直接控制商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能把贸易利润都拿在手里。 而且君士坦丁堡的周围有不少产粮区,加上发达的海运,可以供养大军,绝对是理想的桥头堡。 赵谌不奢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占据多少土地,他只是希望能把这一块经营好了就成,也算是给后代子孙留下希望。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此刻的君士坦丁堡,面对着三面强敌。 首先就是来自西方的十字军。 不同于上一次的草率出兵,这一次西方准备很充分……神罗,法国,英国……全都出动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骑士团,也动员起来。 罗马更是下达了神谕,以上帝的名义,号召对东方异教徒的战争。 对于那些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来说,前往东方,沙场建功,拼一个爵位,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他们主动骑上马匹,带着铠甲兵器,在仆人的簇拥下,呼朋引伴,聚集过来。 且不说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光是数量,就已经很让人心惊胆战了。 除了这帮人,就是来自南方的威胁。 以埃及为核心,包括地中海南岸和东岸的大片领土,都是法蒂玛王朝的范围,在中国的史书上称为绿衣大食。 按理说他们和十字军是敌非友,而且还是老冤家,根本走不到一起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并没有结盟,但是对不起了,大宋在君士坦丁堡的动作,威胁到了绿衣大食的地位。 尤其是铲除地方势力,均分田亩牲畜,让绿衣大食的贵胄们恨得牙根痒痒儿,他们集结了超过五万人,号称二十万,准备北上攻击君士坦丁堡的后方。 除此之外,还有罗斯诸国,也准备南下。 内忧外患,四面强敌。 大宋的援兵还要许久才能赶到。 赵谌真是愁的头发都白了。 “燕王,到底要如何应付,还请早做打算啊!” 岳飞笑容可掬,突然道:“殿下,觉得艰难了?眼下的情形如何?比起当初金兵迫近开封,又如何?” 赵谌连忙苦笑,“哪里比得上当初啊!毕竟现在输了,还能逃跑。当年要是败了,就只能束手就擒,做亡国之人。说到底,我还是没有父皇的本事。” 岳飞淡然一笑,“这次正是对殿下的历练,其实贼人来势汹汹,却不难对付。” “哦?怎么说?”赵谌惊喜交集,追问岳飞。 “首先说西方的十字军……他们悍不畏死,人数也多,看起来是个强敌。但是这帮人军纪败坏,来源复杂。只要能层层设防,迟滞行动,拖延一段时间,他们自己就乱套了。” 赵谌略微思忖之后,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所谓十字军已经发动了两次,要说他们有多大战果不好说,但沿途的百姓可都倒了霉,尤其是东罗马,更是被祸害不行。 这也是那位皇帝陛下为什么宁可投降大宋,也不愿意向西方求援的原因所在。 一支毫无纪律可言的队伍,的确算不上威胁。 只要在君士坦丁堡的西北多修堡垒,差不多就能抵挡。 接下来就是北边的罗斯诸国,在岳飞看来,对付他们更容易了,只要给蒙古人放权,凭着他们的骑兵,足以挡住罗斯兵马。 “内乱虽然严峻,但也不是不能应付。殿下大可以请萧太后出手,以契丹兵马,还是足以对付这些人的。” 赵谌点头,毕竟契丹兵马只是勇气不在,但毕竟还不是彻底废了,更何况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道理不要自己的新家。 “燕王,现在就剩下南边的兵马了,你有什么妙策没有?” 如果南边的绿衣大食猛扑上来,甚至和十字军形成夹击之势,君士坦丁堡依旧岌岌可危。 “哎!”岳飞竟然轻叹了一声,“我原想过分兵对付,可以先击溃一方,然后再回师另一方。可这里毕竟不是大宋,大军离开之后,很可能人心离散,难以收拾。因此我思前想后,就只能找一个本地人了。” “谁?” “阿尤布!” …… “父亲,要出兵了吗?” 一个少年按着刀柄,兴匆匆问道,他正是阿尤布的儿子,叫做萨拉丁。 阿尤布脸色并不好看,显得十分纠结。 “燕王殿下下令,让我们去迎击埃及的兵马,可是他们有几十万大军,我们只有几千人!” “那又怎么样?”萨拉丁反问父亲。 阿尤布一下子愣住了,这可是几十倍的差距,自己去了,不是送死吗? “父亲大人,我和纳惜先生请教过,在东方有个说法,叫做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萨拉丁握着拳头,大声道:“我们的兵马都是一群得到了土地的部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产,捍卫自己的亲人,他们会拼死作战。相比之下,我们的对手,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真正有战力的也不过是马木留克。” “难道马木留克不值得害怕吗?”阿尤布陡然提高了声音,的确,马木留克差不多是一群职业杀手了,他们从小到大,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他们弓马娴熟,且骁勇善战,绝对是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出乎预料,萨拉丁并不害怕。 “父亲大人,马木留克当然很强,但纳惜先生也说过,他小时候接受最残酷的训练,那些人试图把他变成一柄刀。但是他去了大宋之后,在一个小村子里,他找到了一个人的良心。” “马木留克强大的是自己,他们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到了战场上,他们并不会和其他兵马配合。只要我们抓住机会,绝对能够击败马木留克!” “因为我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他们只是刀剑兵器!人能够战胜兵器!” 少年萨拉丁神采飞扬,侃侃而谈。 他的话让父亲阿尤布一阵惊骇,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懂得打仗,还能说出这么一套道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这些都是纳惜先生教给你的?” “是,也不是。”萨拉丁道:“如果放弃了战斗,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拿起武器,就还有一线生机!” 阿尤布沉吟片刻,突然站起身,兴奋地拍着儿子的肩头。 “好!很好!早晚有一天,我的儿子会成为闻名天下的英雄!” 阿尤布思量了一阵,就果断下令。可就在兵马集结之时,竟然又有许多人拿着弯刀,骑着战马,主动前来。 这些人都是周围部落的青壮,这一次竟然主动前来。 “阿尤布,带领我们,打败敌人!” “打败敌人,保卫家园!” “打败敌人,保卫家园!” …… 众人齐声呐喊,士气如虹。 为了自己而战,这是他们从前不敢想的事情,可现在他们有了土地,有了马匹,有了家产,谁又愿意失去这一切呢? 死亡固然可怕,但没有希望地受穷,比死了还可怕一万倍! 阿尤布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热血沸腾,或许真的如儿子讲的,人心在我! “随我……出征!” 阿尤布跳上了战马,少年萨拉丁竟然也上了战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随着父亲出征了…… 第564章 分月饼 阿尤布和萨拉丁父子率领着兵马南下,前方就是军事重镇阿勒颇。这里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商贸据点。 从东方来的丝绸,瓷器,茶叶,各种奢侈品都会汇聚于此。同时西方的牲畜,羊毛,葡萄酒,橄榄油也会送到这里。 扼守商贸要冲,给阿勒颇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各方的觊觎。 此前萧塔不烟挥动辽兵,打下了大马士革,也占据了阿勒颇。但是辽国的统治并不牢固,很快就被一个叫做努尔丁的当地贵胄反扑了。 此后辽兵的主力放在了君士坦丁堡,使得努尔丁的势力做大,几乎攻下了大马士革。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战到来,对于任何人来说,该站在哪一边,都关乎生死存亡,并不是一件小事情。 努尔丁给阿尤布写了一封信,希望他看在昔日友谊的份上,能够接受他的友谊,双方大可以合作。 阿尤布迟疑了,他曾经臣服塞尔柱的时候,努尔丁的父亲是塞尔柱的属国君主,实力要比阿尤布大得多,因此阿尤布的确接受了对方的好处。 这就差不多相当于辽国和蒙古都是大宋的臣属,但是辽国几乎可以和大宋平分秋色,而蒙古就只能老老实实服从命令一样。 只不过阿尤布站队正确,实力大增,暂时压住了昔日的老朋友。 既然是老朋友,就不该置之不理。 “努尔丁是个英雄,他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是一件好事。”阿尤布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不过萨拉丁倒是有些忧心,“父亲大人,努尔丁很排斥大宋,更不喜欢辽国。他总说这些东方人是来摧毁他们的,是一群撒旦!” 萨拉丁咬着牙说这些话,在他看来,东方人带来的改变相当显著,而且这片土地本就是群雄逐鹿……塞尔柱突厥,契丹,大宋,甚至更早还有无数强大的军队。 就连西方的十字军也不断发起攻击,试图染指这块土地。 既然是四战之地,那就必然是强者才能拥有。 大宋不但武力强盛,而且带来了先进的理念,比如对抗天花,比如释放奴隶,比如大规模的分配土地…… 大宋并不是靠着武力征服,而是实实在在靠着有效的治理得到了当地人的拥护。即便抛开一切,也要承认,大宋的治理方式是合乎……天理的! 天理! 这是萨拉丁从纳惜那里听到的一个概念,很快萨拉丁就领悟到了其中的精髓。 所谓天理,就是天之下,人人如此,把每个人都当成人来看。 鹰堡四处购买奴隶,几万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接受最残酷的训练,把他们变成杀人工具。为了展示忠诚,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还有那么多的太监骑兵,奴隶武装,早早接受阉割,二十几岁就要战死,整个一生,就是个工具,比起牛马牲畜还要悲惨…… 还有,那些西方的蛮子,举着十字军的旗号,到处杀戮抢掠,完全就是一群可怕的强盗,就是蝗虫! 显然,这些都不符合天理。 “父亲大人,我对这一次的胜利深信不疑,我们能赢,因为天理站在我们这一边!” 阿尤布愣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果然长大了,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的!” 阿尤布信心满满,只是在当下,他还是坚持认为,应该去见努尔丁,他的实力远比自己要强大,只要说服了努尔丁,结成联盟,就不用担心了。 萨拉丁拦不住父亲,他率领着一百名心腹,前去见努尔丁。 至于萨拉丁,则是率领着其他的兵马,焦急地等待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纳惜带领着一个车队赶来了,在车上装了一些月饼。 没错,按照大宋的历法,到了中秋节。 “大宋是个美食的天堂,汴京,北京,还有洛阳,兰州,到处都有美味的食物。我们刚刚到达大宋的时候,一碗牛肉面就让我们吃到了热泪盈眶。” 纳惜兴奋介绍着,认识一个国家,就是从美食开始的。 “大宋那边有许多节日,每个节日都有匹配的美食,比如元宵节吃元宵,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还有诸如寒食节,春节……每一家都有拿手的菜肴食物,他们会热情分享,即便是陌生人,也不得到很好的照顾。” 萨拉丁眼前一亮,他手里拿着一块月饼,咬了一大块,香甜可口,绝对是他吃过最好的点心了。 “真的太棒了!其实我们的部民也是热情好客的,只不过他们太穷了,没有太多好吃的东西。还有,战乱太频繁了,生死在这里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频繁。” 纳惜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希望能用大宋的治理方式来治理这一片饱受战乱之苦的土地,让百姓安康,太平安详。只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需要许许多多人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一起努力。” 萨拉丁用力点头,“我会是其中之一的。” “当然,你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但你一个人是不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萨拉丁沉吟了少许,凝重道:“我明白,是需要每一个都加入其中,甚至包括我的奴仆!” 纳惜笑了,“你觉得他们是奴仆吗?” 是吗? 萨拉丁摇了摇头,他们当然不是,只不过自己的父亲还不是完全接受大宋的想法罢了。只要到了他掌权的时候,他会彻彻底底,推行新制的,完完全全的改变! 萨拉丁又是几口,将月饼吞下,甜香满口,着实是幸福。 “大宋的美食真的那么多吗?” “嗯,大宋疆域辽阔,物产丰饶,就拿水果来说,就有不下百种。对了,月饼馅料中非常重要的糖,就来自大宋南方的甘蔗。我没去过南方,有人跟我讲,那边的糖寮堆满了雪白的霜糖,比天堂还要壮观!” 纳惜努力向萨拉丁描绘……糖是个很神奇的玩意,人稍微有一点钱,就会沉迷甜食,这一点在东西方都是如此。 大宋算是第一个能大规模生产糖的国度。 因此大宋百姓并不缺少甜食,可是离开大宋,情况就不一样了。 鹰堡穷尽想象,描绘的天堂也不过是遍地牛奶和蜜糖。而在大宋,岭南的糖寮遍地,每一座城市都有商业街,种种甜食,多如牛毛。 “大宋的普通百姓也能吃到甜食,每到过年都会买一些。我认识的一位老奶奶,她还会制作麦芽糖,她把糖浆吹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栩栩如生,过年的时候,分给村子里的孩子,我算是里面块头最大的。她还会制作龙须糖,芝麻碾碎,还有炒熟的黄豆碾碎,混在一起,再配上糖,那是神明都会流口水的美食!” 提到了大宋,纳惜就有说不尽的话语,萨拉丁的眼睛也瞪大大大的。 他出身山区,又是个贵族子弟,因此偶尔可以得到一些野蜂蜜,甜食在他眼里虽然珍贵,却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但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得到甜食,简直是做梦一样。 大宋不但有,还能做出那么多花样,双方的差距已经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也难怪纳惜先生会如此念念不忘…… 萨拉丁顿了顿,突然问道:“还有多少月饼?” 纳惜笑了,“有大宋的商船送来了一批物资,我这边做了一千块,用的是牛油,给君士坦丁堡送去了五百,剩下的都带来了,你打算犒赏士兵?” 萨拉丁怔了怔,笑道:“不是犒赏,是分享!” 年轻的萨拉丁果然行动力超强,他来到了外面,召集了所有士兵,然后将月饼取出,小心翼翼,切成指头大的小块儿。 所有士兵,每人分一块。 他还把纳惜带来的葡萄酒倒入了装着泉水的木桶中,混合均匀。 “将士们,这一次的东西的确很少,但我坚信,只要能打赢敌人,守住我们的家产,保住牛羊牲畜,到了明年,我们就能换到更多的食物,要不了多久,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萨拉丁说着,随后亲手分配,哪怕是奴仆,也能得到一份。 指头大的月饼,或许还不够塞牙缝儿。 混了泉水的葡萄酒,寡淡无味。 可是拿到属于自己一份儿的士兵,无不震撼莫名,有人甚至流下了泪水。 公平!平等! 这是足以让许多人放弃生命的东西! 纳惜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吃惊……眼前的年轻人必定是个天才!甚至会成为一方雄主! 需要提防吗? 貌似用不着。 大宋连耶律大石都能包容,而大石的天才也的确成了大宋的助力,至于眼前的年轻人,他还能超过耶律大石吗? 纳惜微微摇头。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浑身是血,急匆匆跑回来……阿尤布被努尔丁扣押了,随从拼死战斗,只有一个人跑出来送信。 完了! 失去了领头人,这一支人马八成就要溃散了。 果然,许多士兵惊慌失措,更是打算逃跑。 萨拉丁同样震怒,努尔丁果然是个骗子! 父亲现在凶多吉少,这么多士兵,难道就要垮了吗? 他不甘心! 萨拉丁突然抽出了佩刀,“我要去报仇,救出父亲,杀光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们——愿意追随我吗?” “愿意吗?” 萨拉丁大声叱问,短暂的停顿之后,所有人的脸都涨红了。 “愿意!愿意!” 阿尤布被抓,不但没有击垮这一支兵马,正好相反,所有人追随着少年萨拉丁,风一样冲向了努尔丁的营地。 凑巧的是努尔丁以为拿住了阿尤布,就胜券在握,竟然没有多做防备。 萨拉丁跃马持刀,第一个杀了进去……他身后的将士如同一群猛虎,顷刻之间,冲破了努尔丁的大营。 首战告捷! 第565章 舜巡天下 时间进入靖康二十四年,大宋出了一件大喜事,前后历经五任总裁的《靖康大典》终于修好了。 书成之日,贺喜之声,如潮水一般,涌到了京城。 盛赞赵桓之德,修书之功。 时至今日,文治武功齐备,我大宋皇帝,功盖三皇,德兼五帝。虽汉唐之盛,不及大宋半分。 赵桓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夸奖。 哪怕光复燕云,都没有今天来得喜气。 赵桓特意把手下几个负责文事的重臣叫来。 首相陈康伯,尚书胡寅、吕本中、胡诠也都赫然在列。 “一部《靖康大典》果然如此重要吗?” 陈康伯尚在沉吟,胡寅立刻道:“回官家的话,《靖康大典》汇集古今书籍,一共三万七千余卷,仅仅目录一项,就有八十卷之多。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无不囊括其中。大典修成,再无书籍。这一项成就,的确是超过汉唐,还望官家不要谦虚。” 吕本中也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家父生前任总裁官之时,就对臣下说过,不论功业如何,终究有暗淡的一日,唯有书籍教化,永世长存,便是百世千年之后,追忆我朝靖康盛世,也要靠这一部大典啊!” 赵桓笑着点头,似乎是很满意,官家从龙椅上起来,甩着宽大的道袍,走来走去。突然,他问陈康伯。 “首相也是这么看?” 陈康伯忙道:“官家,老臣以为修书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教化之事,终究还要落在人上。如今的大典,只能算是成就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要做。” 这位首相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赵桓。 只见这位官家不但没有欣喜,甚至露出了淡淡的嘲讽。 “一套《靖康大典》有多少个字?差不多是五万万个吧!且不说有没有人能够看完,只说要印刷一套,需要多少成本?是印刷十万套,还是二十万套?” 听赵桓这么一问,胡寅直接要跪了。 《靖康大典》,皇皇巨著。 这种书籍根本没法全套印刷,毕竟成本太高了。别说几万套,就连几十套都不可能。 “官家,臣以为如此巨著,还是放在翰林院,留给翰林官研读即可。” 赵桓呵呵一笑,“这么说,是要束之高阁?当做摆设了?朕花了这么长时间,汇集了天下英才,吕好问吕相公,大儒胡安国,都先后参与修书,一部大典,汇集了这么多人的心血,就放在翰林院当个摆设,朕岂不是也成了好大喜功之辈了?” 这几个人都咧嘴了,说实话,大规模修书,前朝也干过,北宋也修了好几部大部头,十分凑巧,这些书最后都成了摆设。 没有办法,字数太多,规模太大,你想看,还没有人愿意出版呢! 说实话,在电子版,网上阅读出现之前,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书籍是很有限的,或许听说过名称,但是根本没有书可看。 所以在一段时间里,一位衣着考究的讲师,站在电视台的讲坛上,侃侃而谈,很快就能蜚声全国,成为名人,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当各种材料都能从网上找到,民间的大神层出不穷,事情就出现了偏差。 过去可以号称研读史书几十年,写专著多少本……反正普通人也没处查去,而那些同行即便知道了,也未必拆穿。 可是一旦所有感兴趣的人,都能翻阅史书,都能阅读不同版本的红楼,都能发表自己的看法……过去靠着垄断书籍,垄断发声渠道,进而垄断学术,垄断话语权的局面轰然倒塌。 所以就有了关于明史的争论,所以也有了主流红学的尴尬……至于公知神话,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朕修书,说到底是为了承前启后,是为了推行教化。绝不是修成一本大书,就放在那里当装饰品。再说得明白点,朕觉得现在还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 “就拿《靖康大典》来说,每个县至少要有一套,主要的学堂,也该有一套。像太学,武学,还有那些主要的书院,怕是一套还不够哩!” 赵桓说到这里,再看几位大臣,胡寅就惶恐道:“官家,大典如此重要,只怕地方要专门建造房舍,用来储藏啊!” 赵桓欣然点头,“没错,朕索性就再给你们提一个要求,要在各地兴建图书馆,每个县城,至少要有一座。还要给所有希望读书的人提供便利,准许借阅传抄。” “再有,关于大典中的各个部分,要编写简略的通行本……还有,要告诉所有人,大典中的部分内容,会纳入科举考试的范畴。” 赵桓每说一句,这几位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赵桓提出要放在科举之中的时候,几位大臣都破防了。 依旧是胡寅,他斟酌了再三,才仗着胆子道:“官家,臣,臣以为切切不可!大兴教化,固然是好事。可若是这么一来,许多无知百姓都会卷入其中,他们丝毫不懂朝政,只会如盲人摸象一般,大放厥词,胡言乱语,搅动人心。会,会给朝政落实带来不便。” 胡寅说完,胡诠竟然也道:“官家爱民之心,臣等已经领会。只是如此一来,怕是百姓难以承受。还请官家三思啊!” 赵桓脸上挂着笑,并没有多愤怒,这几位的想法,甚至是整个朝堂重臣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说到底,还是要让老百姓笨点,蠢点,老实点,才好落实做事。毕竟你们也不知道每一项政令到底如何……如果老百姓太清楚了,反而不好,是吧?陈卿?” 陈康伯脸色煞白,竟有些颤抖了。 说到底,他不是李钢、吕颐浩,甚至没有赵鼎的资历。如今官家以《靖康大典》发难,莫不是又要更换政事堂? “臣,臣惶恐,万难领会官家的意思,还请官家治罪!” “不用!” 赵桓一摆手,笑道:“请什么罪!朕当了这么多年的天子,有好些事情朕也明白。身为朝廷重臣,首先要关心的就是朝局,就是大势。说穿了,就是要有个规矩。这个规矩能避免下面人不听命令,也能避免上面的人胡乱折腾,从而维持天下的稳定,对吧?” 陈康伯干脆跪倒,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伏身地上,大气不敢喘。 真是不寒而栗! 他们惶恐,赵桓却是很淡然。 古往今来,任何官僚体系追求的都不是是非,而是治乱!是规则!是稳定! 所以不管《是大臣》《大明王朝》还是《纸牌屋》,老百姓都是无知的,最容易糊弄挑唆的,必要时候,必须苦一苦的。 尽管赵桓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打破了传统。 “用不着害怕,朕知道,维持这套规矩未必尽善尽美,但是胡乱折腾,必定是天下大乱,后果不堪设想。朕想做的无非是让这套规矩更加合理,不论内外,都有人监督罢了。” 赵桓说着,亲手拉起了陈康伯,又把胡寅等人搀扶起来。 随后赵桓认真道:“朕不会贪恋龙椅的,太上皇做了二十五年天子,禅让给了朕,朕不想比太上皇少,但也不会多太多。” “官家!”陈康伯急了,“太上皇那是金人压境,无力应付,才禅位官家。如今官家春秋鼎盛,天下太平,怎能随便弃臣民于不顾啊!” 胡寅几个也都急红了眼,《靖康大典》就很吓人了,又突然出了退位之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责备群臣架空天子? 还是新的血雨腥风要来了? 大家伙惶惶不安,战战兢兢。 赵桓微微摇头,“朕说得都是实话,你们却非要胡乱猜测,无端揣度。朕要推广大典是真,打算退位也是真。” “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打算往南瞧瞧,巡视地方,亲眼看看这二十几年,朕做得如何,天下百姓是怎么看的……”赵桓语气真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几位大臣渐渐相信了赵桓是说真的。 可正因为是真的,他们几个才汗毛倒竖,压力如山。 官家把推行教化,教育百姓视作最后一件要紧的事情。 无论如何,都要办好,不然没法给官家交代。 甚至说办不好,连储君都没法顺利登基即位。 但是一旦真的按照赵桓的要求办了,这往后就会凭空多出无数的枷锁掣肘。 可要说就硬是反对,貌似也不行,毕竟赵桓愿意退位,对于朝臣来说,等于是悬在头上的龙泉可以暂时放下了。 这位官家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瞧见没有,赵桓一下子就把朝臣推到了漩涡的中心,让他们纠结去吧! 很快,赵桓就下旨,要效仿上古贤君,舜巡天下。 第566章 兴百科之学 赵桓决定行舜巡之事,可不是随便来的。大舜在位的时候,定下了每五年出巡一次的规定。也就是皇帝到地方上,奖功罚过,处理事务,会盟诸侯……总而言之,皇帝是不能坐守都城,当个宅男的。 只不过这种上古时候的规矩,已经默契地被群臣忘掉了。每每夸奖三代之治,效仿古之贤君的时候,是绝口不提舜巡的。 当然了,赵桓不是谁都能欺负的,甚至他的这次行动还能成为日后的祖制,也算是给后世子孙造福,不用被群臣控制。也只是可能性而已,毕竟万一懦弱无能,自己不争气,谁也没法子。 赵桓决定南下,朝中诸公,主要的臣子,他是一个都没带。跟在赵桓身边的只有刘晏和刘錡两个武臣,贴身护卫。 另外还有陆游,以及朱熹等年轻文臣。 陆游在这几年里,已经混成了天子近臣,十足显贵。 至于朱熹,他现在还是在国子监挂着职位,并没有正式官职。但谁都知道,他是天子面前的一支笔,也是前途无量,甚至有人断言,朱熹有朝一日必定宰执天下。 只不过朱熹自己清楚,他距离宰相不是近了,而是更加遥远了。 这个毛病就出在了《靖康大典》的上面。 赵桓主张修书,这事情从很早就开始了,最初有衍圣公孔端友,有吕好问,胡安国,甚至有杨龟山等人参与。 就连赵佶都修了一本通识。 在三年前,朱熹升任了大典的副总裁,属于最后把关的重要人物。 按理说凭着修订大典之功,朱熹可以瞬间平步青云,但是对不起了,赵桓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给他。 朱熹也挺明白事,这么一本巨著,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就好。 可话虽然如此,什么没有捞到,也迫使朱熹不得不反思,到底是哪错了。 这些日子他似有所悟,毛病就在《靖康大典》上面! 赵桓希望修书,是修出一套可以流传天下的大书,可以给各行各业定规矩,可以推动大宋向前发展。 结果呢? 这帮人修成了囊括各种古籍的鸿篇巨制。 倒不是说这种集书不好,而是说没法普及,就算是顶尖儿的翰林,也未必有功夫读完。而且就算读完了,又能怎么样? 还是一团乱麻,距离赵桓要的教化天下,还差得太远了。 说到底,就是不接地气,南辕北辙。 知道了缘由,朱熹都冒冷汗了,生怕赵桓跟他算账。 不过赵官家还是很宽宏的,并没有过多发脾气,只是决定舜巡天下。朱熹能察觉出来,这里面一定有所关联。 他还是很老实没有过多废话,免得给自己惹祸。 赵桓说走就走,没有过多停留,在中秋之前就动身了,连月饼都没吃。从北京南下。很多人都以为官家会走开封,去故都瞧瞧,哪知道赵桓竟然直接走了齐鲁大地,选择了济南府南下。 而赵桓到了济南府之后,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宗颍。 “这么多年了,朕给你写了好几封信,要你入朝,怎么一直没有动静?”赵桓一开口,把朱熹吓了一跳。 面前这个小老头架子也太大了吧? 官家请他都敢不去? 没错,这位还真敢! 宗颍的爹就是老相公宗泽! 哪怕过去了多年,当初抗金的主要功臣,也都是大宋朝野传颂的英雄,其中宗泽单骑北上,力战强敌,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按照宗泽的功劳,给宗颍一个清贵的职位,熬个十年八年,胜任尚书,乃至宣麻拜相,都是可以的。 只不过令人诧异,宗颍先是拒绝,后来执意要到地方为官,而且也不是当什么大官,是当县丞,后来升县令,通判,最后升任了济南知府。 他走了一条标准的地方官之路。 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做到济南知府,已经可以烧高香了。 但是像宗颍这种出身,仅仅是知府,的确太惨了一点。 更让人诧异的是宗颍并没有让儿子入朝为官,也就是说宗家只有两代为官,让人颇为不解。 “官家,臣是有自知之明的,让臣入朝,只会坏了国家大事,就连这个知府,臣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赵桓笑了,“你说自己不会当官,朕姑且信之,可你编了一本书,朕倒是想瞧瞧。” 宗颍稍微迟疑,似乎有些为难。 赵桓问道:“怎么,不愿意给朕看看?” 宗颍连忙摇头,“臣不敢,臣只是觉得这里不方便。” “那就找个方便的地方。”赵桓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宗颍无奈,只能带着赵桓去了他的书房。 等到了书房之后,大家都是一愣,因为这个书房颇为宽大。但是摆设又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不光有笔墨纸砚,还有许多颜料。 编书,作画,居然放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画花鸟鱼虫,还是山水人物? 朱熹正在思量之时,赵桓就已经主动走到了桌案前面,在桌上有一本六尺多长,四尺宽窄的巨大书籍,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么一本大书,吓到了所有人。 赵桓迟疑少许,竟然面露喜色。 “宗卿,还不给朕打开!” 宗颍没说话,而是走过来,伸手翻开了书籍。这么大的一本书,的确很吓人。等宗颍翻开之后,众人这才看明白,原来这不只是一本书,还有插图。 准确说是每页都有一张巨大的插图,每个插图都是宗颍亲手绘制,是仿效现实中的植物画的。 有粮食篇,花卉篇,草药篇,水果篇。 图画搭配文字,相得益彰。 宗颍尽量让图画和实际的大小一般不二,栩栩如生,出现在面前。 这就十分难得了。 介绍一样东西,说有多大,未必能想得出来,可是一看这个图画,一目了然。在摄影技术没有出现的时代,这一本书可谓是匠心独具,有着难以形容的价值。 朱熹看了又看,渐渐地,脸色泛红,竟有些惭愧。 赵桓没有搭理他,而是跟宗颍兴奋聊着。 “大宋物产丰饶,天南地北,各种东西太多了,有了这本书,天下有用之物,尽收眼底,一目了然,你的功德无量啊!” 宗颍欣喜之余,却是摇头道:“官家,臣只是录入了一小部分,还有许多东西,臣也没有亲眼见过,不敢随便入画。还有树木一类的,实在是太过高大,臣只能缩小之后,另外绘一本。再有就是海外了,据说物产之丰,千奇百怪,臣也没法尽数囊括,甚是遗憾。” 赵桓耐心听着,他承认宗颍所说有道理,的确,这本书远远谈不上多完美,甚至说只能算是开个头。 但即便如此,也值得肯定了。 “朱熹,你说这一本书,比之大典如何?” 朱熹面色有些不自然,沉吟道:“官家,宗知府匠心独具,臣万万不及。只是大典囊括古今,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无所不有,似乎,似乎应该更重要一些?” 赵桓鼻子哼了一声,“朱熹,就算你讲的有道理,可你有什么得意的吗?穷尽天下英才,十几年的功夫,就给朕修成那么个玩意!朕拿宗卿的这本书跟你们相提并论,那就是你们的耻辱,知道吗?” “知道,知道……臣,有罪!” 朱熹惶恐跪倒,鬓角流下了冷汗。 果然,赵桓问罪了。 而且貌似官家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整个靖康大典,古书的份额太大了,而巨大的古书份额之中,又把诸子百家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 所谓百家,自然是儒家为首,各种经典,自不必说。 就连佛门经文,都占据了相当数量。 反而是有关自然科学类别的东西,少得可怜。 除了赵桓提出的气理之说,还有一些算学新知,再往下就少得可怜了。 不是没有,而是很少录入靖康大典。 “官家,臣等并非没有录入,只不过是,是……是放在了杂学门类。” 赵桓冷哼道:“说到底,还是看不起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官家长叹了一声,随即道:“朱熹,朕告诉你,天地之间,万物生长,里面的学问太大了。就拿这些庄稼来说,什么品种产量更高,如何才能培育出不易染病的作物,这都是需要下大功夫的!人千奇百怪,庄稼也是如此。” “弄清楚这些,一亩地能多产一两斗,放眼大宋,就是个了不得数字。盛世无饥馑,何其不容易啊!” 赵桓看了看朱熹,又道:“朕记得你在给朕的提要里面,写了格物致知,说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是吗?” 朱熹点头,的确如此,只不过他理解的理,怕是和赵桓的意思,南辕北辙了。 “臣有罪,臣辜负了皇恩!” 赵桓摇头,“若真是如此,朕也就不让修大典了。《靖康大典》算是对过去的总结,放在那里,给后人留下一份财产。接下来要修的是百科全书,传旨下去,朕自济南府开始,每到一处,都会召见当地有一技之长者,凡是民生之物,天文地理,朕都愿意洗耳恭听。” 朱熹忙答应,“臣替官家传旨。” 赵桓又转头道:“宗卿,你也随朕南下,替朕把关。朕要的是有学识见解的,可不要招摇撞骗的,更不是求仙访道,找什么长生不老之方,有谁敢送上门,可别怪朕不客气!” 赵桓不得不交代清楚,万一真的来一群送丹药的,可就讽刺了…… 第567章 大宋之病 赵桓说不要送丹药的,还真不是空话。 因为从赵桓决定行舜巡之事后,就有人传言,赵官家想要寻找长生不老之法,来南方是寻找世外高人的。 这帮人的论据相当充分,赵桓英明神武,坐龙椅二十多年,且到了半百年纪,开始走下坡路了。 秦始皇一扫六合,统一天下,到了晚年,热衷求仙问道,祈求长生不老。 汉武帝到了晚年,也是追求长生之法。 再说唐太宗,前面的励精图治就不要说了,到了晚年,依旧如此! 纵观历代皇帝,明君圣主不在少数,但是到了人生的后半段,往往都会干出一点奇葩的事情来。 这也不奇怪,毕竟当皇帝实在是很爽的一件事,谁能不想永远干下去呢! 咱大宋的官家,只怕也是如此。 自以为猜中了赵桓心思的人们,开始动了起来。 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天书》七卷,扬言要献给官家。 还有人听说赵桓夸奖了宗颍,是因为宗颍修的一本书。他们就拿出了一套血色的经书,献给了赵桓。 这本书可不一般,写书的人和赵桓是同行,也是一位皇帝,叫萧衍。 这位不光是皇帝,还寿命长得吓人,活到了八十六岁,仅次于盖章狂魔,十全老人。 萧衍笃信佛法,还好几次舍身出家,逼得群臣出大价钱,把皇帝陛下赎回来……反正就是个很魔幻的玩意。 献书之人说这是萧衍在寺庙里,发大愿心,用指尖儿热血写出来的经书,有着莫大法力。只要官家早晚阅读,必定能得到诸天神佛保佑,从此无病无灾,久延岁月,永享太平。 赵桓不想搭理这帮人,已经下了旨意。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道旨意还起了反作用,让人们误以为天子故意说谎话,欺骗大家伙,实际上官家还是很需要的。 就比如这位怀揣着萧衍血书的高人,就自比卞和,说是怀中之宝,堪比和氏璧,求官家务必见他一见! 赵桓的圣驾停在扬州,就有这么一群人围着,让赵桓十分闹心。 “见,朕自然要见,只不过朕却是要借他们的一件东西!” 赵官家杀气腾腾,手下人也感觉到了不好,但是这几位谁也不想泄露天机。就这样,怀揣着萧衍血书的这位见到了官家。 赵桓看了看他,是个中年人,保养不错,身形很富态,不像是穷苦人,没事送上门干什么? 赵桓随口问了两句,敢情这位还有些根基,他的伯父姓耿,叫耿南仲! 没错,就是昔日东宫老臣,还挂过枢密使衔。 按理说是赵桓心腹,只不过能力太差,被淘汰掉了,赵桓几乎都把他给忘了。 可这位却也有一番思量,宗颍是宗相公的儿子,他是耿相公的侄子,宗颍献了一本书,自己也献了一本书。 官家把宗颍带在身边,自己怎么也能混个天子近臣当当, 这位满怀喜悦,献上了经书,仰着头,等着赵桓的夸奖。 哪知道赵桓没看书,而是问道:“真假先姑且不论,萧衍最后被困死台城,俨然亡国之君,你给朕送书,莫非你想当宇宙大将军吗?” 这货顿时被吓傻了,将军还有宇宙之号? 没错,还真有。 就是那位起兵造反,弄死萧衍的侯景。 四方上下叫宇,古往今来叫宙,宇宙大将军,堪称最早的星辰大海,气度格局领先世界两千年。 赵桓这么问了,傻子也知道官家怒了。 “臣,臣不敢,臣不敢啊!臣,臣献此书,只是祈求官家长寿万年,大宋国祚永续,臣,臣有罪!” 这家伙砰砰磕头,情急之下,又看了看旁边的朱熹,一副哀求的模样,心说你帮忙说句话啊! 朱熹绷着脸,躬身道:“官家,如此蠢物,说他逢迎拍马,希图幸进是有的,可要说他起兵作乱,为祸天下,只怕还不行吧!” 好别致的说情,都不知道该不该感激朱熹了。 赵桓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 “溜须拍马,逢迎天子,难道就不是为祸天下吗?”赵桓冷冷道:“偌大的江山,一时三刻还坏不了。必须要乱七八糟的妖物,层出不穷才行。且不说南朝四百八十寺,不说那些荒唐的亡国之君,就说说这佛经!” 赵桓陡然讲血书扔在地上,半点没有怜惜。 “佛门?佛门如何保佑朕的江山万年?如今海路通畅,去天竺的路十分容易。佛门在天竺如何,不难知道!佛法又是怎么回事,也不难弄清楚。谁想靠着修佛法,了悟成道,修成正果,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赵桓说着,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朕本想借你的脑袋,告诫那些幸进小人。可朕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你现在就去天竺,去追寻佛法,去睁开眼睛,看看天竺如何!朕给你十年时间,如果能写出一本《西游记》,朕就赦免了你,不然二罪归一!” 赵官家自然是说到做到,朱熹连忙安排,这个倒霉蛋就被抓了起来,发配天竺。 用不着十年,这位在海上飘荡几个月,成天拉肚子,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等到了天竺之后,还没过几天,痢疾更加严重,不但如此,还染了疟疾,不到半个月,就直接死了。 这货的处置,给赵桓打开了新的思路。 杀人太残暴了,送去天竺多好啊! 如果死了,是他们自己命不好。 如果没死,或许还能混个高种姓,也算是成全了他们。 赵桓的这一番举动,吓傻了不少人。 那些想走天子门路,一跃实现财富自由的都老实了。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官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除了长生不老,还有别的可以追求的吗? 众人猜不透赵桓,一时之间,来求见天子的人也少了太多……甚至连续三天,都没有人过来。 到了第四天,才有个老妇人,来见赵桓。 她的出现让行在的官员都吓了一跳,都是名士见天子,一个老妇能有什么?别是昏了头吧? 只是当老妇亮出身份腰牌,这帮人都老实了。 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大宋官吏,而且级别还不低,竟然做到了市舶司提举。 “臣李清照,拜见官家!” 赵桓也是略微迟疑,随即连忙道:“易安居士不必多礼,快快准备座位。” 有侍卫搬椅子,朱熹主动过去,抢了过来,才献媚似的,送到了李清照身前。别看这位易安居士年纪很大了,但是风韵高漫,颇为不凡。 而且她的经历也堪称传奇,前面的事情不用多说了,她在宋军当中,当过女营统领。 一个女人,能在军中有官职,这本身就是奇迹。 随后更奇的是李清照退下来之后,被安排到了市舶司,后来更是升任市舶司提举,最近才因为年纪太大,辞去了官职。 辞职之后的李清照一直在扬州,这一次她来求见,赵桓还是很看重的。 “易安居士,朕早该来向你请教啊!” 李清照躬身道:“老臣一介女流,见识浅薄,当不得官家错爱。” 赵桓微微一愣,随即道:“朕知道你是有不平之意,朝中能担任官职的女子实在是太少了。” 李清照骤然抬起头,却又低下,只是微微叹息。 “官家,臣以为不是女子多少的问题。国朝量才录用,如果本事不行,就不该入朝为官。老臣不忿的是男女在选官的时候,就不公平。哪怕有女子进入官场,也不会安排紧要的职位。不是放在教化部,就是放在医药司,还有就是市舶司……而且也不会给予主事职位。” 李清照朗声道:“凭真本事,女子为官就算少于男人,老臣也无话可说。可是处处存在的不公平,不信任,老臣实在是寒心!” 李清照的这一状,力道十足,赵桓颇为震动,“朕会安排的。” 李清照顿了顿,又道:“刚刚的事情老臣理直气壮,只是接下来的话,老臣却是战战兢兢,但又不敢不说。” 赵桓笑容可掬,“朕向来都是爱听真话的,这一次舜巡天下,更是为了听真话而来!” “官家气度,老臣自是钦佩的。”李清照思忖了少许,这才仗着胆子道:“官家,老臣以为,这些年官家励精图治,但总有一些事情不算顺遂,朝局内外,总是似有若无的牵绊。” 赵桓眉头微皱,“易安居士高见?” “回官家的话……老臣窃以为,不论如何,国朝总不能在陈桥驿树立石碑,写上大宋由此而兴吧?”李清照说完,赶忙闭上了嘴巴,不敢抬头看赵桓。 第568章 赵桓是个要脸的人 李清照致仕的时候,是享受三品侍郎的待遇,又管着市舶司,每年过亿的进出,自然是非比寻常。 只是置身官场之后,李清照突然有了别样的感觉。 按理说她出身显贵,又嫁得好,至少前半生无忧无虑,神仙中人,见解自然不同。后来虽然历经变乱,但是先在军中,后又到市舶司为官。这份经历放眼天下,也是独一无二的。 奈何李清照在做事的时候,总觉得有掣肘,总觉得不舒坦。 圣君英主,天下焕然一新,怎么还有掣肘? 李清照想不明白,直到有一次她跟同僚争执,结果有人说自大宋立国至今,便是如此了。 一句话,似乎点醒了李清照。 眼前的大宋朝,到底不是从头开始的。别管做了多少改变,到底是老赵家的天下,从头到尾,从上到下,还是有那么点味道,是万万没法消除的。 也正因为如此,李清照才提前致仕,并没有留恋。 等她到了扬州之后,不断接见各方名士,甚至也登坛讲学,渐渐的,李清照有了一番别样的想法。 “易安居士,你这是要让朕做不孝之人啊!”赵桓幽幽道。 李清照怔了片刻,急忙道:“官家守护江山,中兴基业,光大朝廷……所作所为,堪称至孝!” “既然至孝,又怎么能刨祖坟?” “官家,老臣窃以为非是官家不孝,乃是祖宗留下的格局不够。譬如始皇,一统六合之后,自称皇帝,革新天下,定下诸般规矩,皆是从前秦王所不曾为的。更自号始皇帝,世人会说始皇帝不孝吗?” 李清照说完,偷眼看了看赵桓,发现官家面色如常,她索性继续道:“官家收回了燕云之地,开疆拓土,如今我大宋疆域辽阔,胜过大唐。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文治武功,皆冠绝历代。臣斗胆恳请官家,行始皇帝事!” “焕然更新,重订典章!” 李清照说完,颤颤跪倒,伏身请求。 赵桓沉吟不语,心中却是起伏不定,思前想后。 朱熹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名气,跟他精辟的正统论说有很大关系。可若是再过一百多年,到了明朝,还会纠缠正统吗? 对不起,不会了。 大明朝可是相当自信的,三代之后,就他一个正统,不服气都忍着! 明朝人的自信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就拿西晋来说,他们要庆祝大晋立国,从哪里开始? 高平陵之变吗? 那是能拿得上台面的吗? 靠着腐朽萎靡的世家大族谋夺天下,西晋从立国之初,就是一副亡国之相。 当然了,大哥别笑话二哥。 大宋的立国也不怎么样,陈桥驿黄袍加身,欺负孤儿寡母,哪一样能拿得出来当国庆日? 为什么大明朝硬气? 朱重八出身贫农,没吃过元朝的俸禄,他的家人几乎都死在了天灾人祸之下,他不欠元朝半分。 至于小明王,一个娃娃,谁又会当真? 老朱是真的一刀一枪杀出来,拿回了丢失五百年的燕云之地,恢复了华夏盛世的版图,开创三百年基业……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奋斗出来的,杀功臣,杀贪官,杀豪强,杀一个血流成河,依旧百无禁忌。 几千年的历史,也就这么一个了。 唐太宗李二算是圣君吧?他的文治武功摆在那里,自是不用多说。可是他们李家本身就是西魏八柱国出身,是地地道道的武将勋贵世家,自然而然,要对武人好一些。 这倒不是否定李二,只是说他出身如此,而且也凭着高超的手腕,笼络住了群臣,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从个人能力而言,是无可挑剔的。 当然了,唐朝在立国之前,就缺少对武将的约束,弄出了天宝十节度,弄出了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样的事情也落在了赵桓头上。 他的确做了太多的事情,把大宋朝从里往外,都给折腾了一遍,加上开疆拓土之功,赵桓足以傲视历代官家。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姓赵,国号还是大宋,奉行的法度还是大宋的刑统。 如果说赵桓驾崩了,再过几十年,重新回到了原来,依旧是文恬武嬉,乱成一锅粥,也不用太惊讶。 毕竟大宋从立国开始,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朕光复燕云之时,也说过要重开天地,再造乾坤!”赵桓低声叹道。 依旧匍匐地上的李清照沉声道:“还是不够!官家要拿出更大的魄力啊!” 赵桓失笑道:“更大的魄力,那就要更改国号了。” “臣以为未尝不可!”李清照眼前一亮。 赵桓顿了顿,思量片刻,就摇头道:“行不通的,就算是朕改了国号,依旧能改回去,只是如此,远远不足以改天换地,不行的。” 赵桓喃喃自语,随后让李清照起来,还给她赐了酒宴。 从行在出来,李清照有喜有忧。 官家应该是听进了谏言,可问题是官家不愿意改国号,不愿意重新开始,总归是不圆满的。 还在大宋的烂泥潭折腾,能弄出什么玩意啊? 李清照执着于此事,也不是一时兴起。 作为少数迈入高层的女性官员,李清照深深感觉到无力感,增加女官数量,提升女子地位……哪怕在分田的时候,已经给了女人财产权,有了一块土地,但是枷锁还在,天花板依旧。 除非,除非能重开一国,把男女平等写进祖制! 虽然说自古无三百年盛世,但是甩掉了前面的包袱,绝对能大大延长王朝的寿命,做事也能从容太多。 对官家,对百姓,都是好事情! 李清照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从前她就有偌大的名声,再加上这二十年的积累,已经俨然一面大旗。 她返归之后,立刻投书报纸,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单以版图一项来说,如今的大宋拿回了燕云之地,向北囊括了整个草原,一直推到北海。 向东,不光是拿回了辽东之地,还顺手把高丽给吞了,就连倭国也有大面积捏在大宋的手里,算是个保护国。 往南算,大理,安南,占城……这些国家或是并入大宋,或是老老实实臣服,和本土也没什么区别。 向西,不但整个西域之地纳入了版图,宋军的前锋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唐朝。 疆域辽阔,版图广阔。 单论面积一项,就超过了昔日大宋四倍! 如此国势,如此局面,方能称为“朝”,昔日之大宋,不过是一国罢了! 从秦国到秦朝,从宋国到宋朝……李清照输出了暴论。 出乎预料,李清照得到了热烈的回应,尤其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格外热烈。 这些年轻人普遍观点,从他们记事开始,就是赵桓当皇帝。最初的确很困难,又要打仗,又要改革,还有一些人随着父母南逃,居无定所。 但渐渐的,生活开始好转。 检地,土断,均田,均赋……一项项的措施落实下来,总算能吃上一口饱饭。随之而来,大军不断推进,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 还有一项,学堂越来越多,穷苦人也能入学。 多少人几辈子穷苦人,还是在赵桓治下,第一次读书识字,第一次会写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读书之后,大家伙才知道,原来之前的大宋朝那么不堪! 不光打不过辽国,也打不过西夏,谁都能来欺负大宋。 国如其名,除了往外送钱,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所有的改变都发生在官家的治下,二十年间,大宋脱胎换骨,远迈汉唐。 既然如此,又何必流连过去,不如就重开天地! 从李清照发表文章之后,赵桓的行宫外面,不断有人前来请愿。 最初只不过几十个人,但很快就突破百人,千人……而且也不局限于扬州,各地的臣民,纷纷涌来。 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么多人,跪在外面,带头的顶着万言书,烈日当空,汗流浃背,也不愿意离去。 “官家,臣拦不住了,还请官家定夺。”陆游苦兮兮道,最近几天不断有亲朋好友联络他,求他带头上书劝说。 还给他送礼物,各种珍玩字画,不计其数。 吓得陆游提心吊胆,生怕会出什么事情,把自己陷进去。 赵桓沉吟着良久,突然道:“外面人多吗?” “多!人山人海啊!几万不止!” 赵桓眉头低垂,“几万人,很多吗?” 这话不好回答,说多也算是多,可相比起整个大宋,就微不足道了。 “官家有万民拥戴,人心所归,做什么事情,都无有个不成的!” 赵桓突然笑了,“你去把朱熹叫来,同样的话,问问他。” 不一会儿,朱熹来了,他听到问题,脸都黑了,咱就是个微末小吏,哪能用这么大的难题考我啊? “臣,臣愚钝,还望官家宽宥。” 陆游一听,简直气坏了,你怎么能回避? 不行,必须回答! 哪知道赵桓突然低声叹道:“朕也拿不定主意啊!” 赵桓居然起身,让陆游和朱熹陪着自己,出了行宫,来见这些年轻人。 “你们给朕出了个难题啊!要说国势胜过昔日,朕是认下的。只是眼前的国势依旧是强汉盛唐的格局,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朕总不能如真宗皇帝一般,往自己脸上贴金吧!”赵桓道:“大家伙还是回去,好好思索,咱们大宋如何才能更上一层楼!” 第569章 大九州 “延平先生如何看官家的这番话?难不成压过汉唐还不够吗?”一个中年儒生探身请教,他上身微微前倾,十分公瑾。 在他对面是一位花白胡须,面色红润的老者,此人一身道袍,宽领肥袖,颇有一番风采。 他名叫李侗,世称延平先生,不用问了,必定又是一位大儒。 李侗曾经师从杨时,算是太子赵谌的师兄,和张九成是同门。 只不过相比张九成积极入世,李侗就淡然多了。 结束陪太子读书之后,就返乡著书,教导弟子。 正因为如此,前面赵谌南下,处置了不少丝绸大户,连带着张九成都偃旗息鼓,闭门不出了。 倒是李侗成功避开了劫难,如今在南方德高望重,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历史上的李侗就是无心功名,闭门读书四十年,名望学识都是顶尖儿的。 如今这一次李侗拖着老迈身躯,来到了扬州,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你啊,虽然在朝中多年,却还是没有弄明白官家的意思啊!” 中年人大诧,连忙道:“请延平先生指点。” “官家讥讽了真宗皇帝。”李侗不紧不慢道。 对面的儒生一愣,随即深以为然,做恍然状。 老赵家父慈子孝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赵桓讽刺赵佶的话,几乎都成了段子。他编排高俅,说高太尉根本没上过战场,哪来的袍泽。他还讲过,当一个国家走在下坡路的时候,就需要有人用力挥鞭,狠狠抽打牲口……赵桓的这些话也不管是不是他说的,大约都能结成一本册子了。 百年之后,必定成为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官家的恶感如此之强,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可是当着百姓的面,直接说出来,却还是恨不寻常。 当然了,宋真宗也是个奇葩。 澶渊之盟,开启了岁币买和平的先例,明明已经很丢人了,还大搞迷信,跑到泰山封禅。把这个原本神圣无比的活动,弄成了一坨……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皇帝去泰山封禅了。 省了劳民伤财之苦,从某种角度上,也能算是他的贡献了。 功绩自然是凭本事挣来的,要经得起考验,赵桓自然是不会学真宗。 “延平先生,官家雄才大略,说这些话,也是情理之中啊!” 李侗哑然,自己这个晚辈后生到底是差着太多,也难怪成了虞允文的跟班,论起脑筋,他转得太慢了。 “官家要做的事情有两层……其一,赵家的祖宗该怎么办?历代官家要不要安排?其二,要什么样的功业才能配得上改天换地,再造乾坤?” 李侗把话说穿了,对面的儒生这才如梦方醒。 毕竟赵桓要是顾忌祖宗的体面,就算多大的功绩,也不敢僭越,那就白忙活了。 可若是不在乎,那就只剩下一层了。 他能讽刺真宗,圣意岂不是昭然若揭了! 都说是天家无情,诚然如此啊! “延平先生,官家有心,奈何历代文治武功,莫不以汉唐为盛,如今大宋虽然一扫颓势,焕然一新。但终究根基不足,恐怕还不足以超越汉唐啊!” 李侗哑然失笑,他没有说话,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篇文章,递了过来。 “那位让老夫写的不就是这个吗!你瞧瞧吧!” 李侗笑容可掬,带着洞彻天机的自信。 儒生接过来,才看了两眼,神色渐渐就变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老头写了什么呢? 东西并不复杂,甚至跟朝局都没有半点关系。 老头只是借用了古人的智慧,他把天下分为大小两个九州。 所谓小九州,自然是中原的辐射圈,而这个九州之外,还有一圈大九州。 当年秦皇扫六合,只是统一了小九州而已。 伴随着地理大发现,知道的越来越多,大九州赫然眼前。 老头花了九成的篇幅,介绍地理,最后也仅仅是呼吁大家伙,心怀天下,志存高远。 不过对于明眼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官家的心思也很清楚了。 秦始皇一统六合,认为功盖三皇,德兼五帝,才自称皇帝。 赵官家想要更进一步,自然是把大九州囊括其中。 这事情听着并不容易啊! 简直比秦始皇统一天下还难! “延平先生,这恐怕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做到的吧?” 李侗失声笑道:“老夫闭门读书,你怎么比老夫还闭塞啊!”李侗随即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大宋的外围,最近的一片大陆,自然是土澳了。 这片土地相当辽阔,但是很可惜,适合居住的太少,普遍干旱,只有很少的土人,连个国家都没有。 根据“重阳子”的说法,土人很愿意归附大宋,前提是大宋能给他们一点恩赐,比如丝绸,布匹什么的。他们非常喜欢顺滑的丝绸,甚至愿意用同样重的金子来换。 这块解决了,再往南就太冷了,连个人都没有,企鹅自然是愿意沐浴王化的。 然后就是南北美洲。 这块倒是有几个国家,但是他们的水平也就是刀耕火种,真的不算什么。 随便去几千兵马,便能降服。 然后就是漆黑的非洲了,这也没什么,像样的国家没几个,船队过去,简单交流,不少人都愿意纳贡称臣。 去望京瞧瞧,那么多夷商翘首以盼,就是想一睹天颜。 算来算去,所谓的大九州,已经有五分之四归附了大宋。 还剩下的就是大辽国和欧洲了。 “耶律大石受封天王,辽国本就低了一级,不需要多费心思。只要燕王那边能够大获全胜,咱们官家也就大功告成哩!”李侗轻笑道:“官家几年前就派了自己的亲家过去,可谓是料敌先机,出手高明啊!” 儒生听着老头如数家珍,一路算下来,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洞察天机的感觉,的确是不错。 可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燕王殿下到底打得怎么样啊? 人生地不熟,四面虎狼,他能不能行? 这么大的事情,都看岳王爷一个,是不是有点过了? 岳飞不知道有人怀疑他的本事,事实上岳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打仗,他更多的是制定规矩,落实法度。 就比如说,这一次的十字军汹涌而来,岳飞除了派遣萨拉丁在南线出击之外,在西线,他修筑了一批堡垒。 负责守卫堡垒的,正是此前投降的法兰西军团。 岳飞不太看得起这支兵马,毕竟他们投得太快了。 这么一群人能干什么呢? 炮灰吗? 岳飞犹豫了很久,最后才下定了决心,好歹给个机会,能拖延十天半个月就好。 面对岳飞给出的期限,这些法兰西军团给出的答案是足足三百天! 岳飞都吓到了,这帮俘虏怎么变得这么勇敢了? 他们死死驻守,宛如一颗钉子,钉住了十字军的脚步。 由于他们打得太好了,岳飞不得不几次派遣兵马,送去粮食武器,甚至岳飞给他们下令,可以放弃,退回来就好。 可这帮法国军团坚决不退! 只要给我们武器,给我们粮食,我们坚持到永远! 五千人,面对二十倍的敌人,毫不畏惧,勇敢得不像是法国人。 “你们的勇毅击退了十字军,本王自然会重赏。只是我想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为首的法国将军愣了少许,突然大声说了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等他说完,通译把意思告诉了岳飞。 他们要的是大宋的军旗,要得到和宋军一样的待遇,受到尊重,拥有荣誉…… “你们的功劳的确很大,但是想一下子就成为大宋的兵马,还有差距,而且本王也没有这个权力。不过念在你们一片忠心的份上,倒是可以给你们一面新的军旗。” 蓝色旗面,外面是一圈红色……拿着这一面去了白色的军旗,法兰西军团更有干劲了,什么时候把蓝色也去掉,那就功德圆满了。 第570章 今日不乳法 “尊贵的燕王殿下,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卑职道夫很想知道,在大宋,平民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这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人,他单膝跪地,昂起头,认真询问岳飞:“卑职们和宋人长相不同,即便得到了军旗,证明了忠勇,皇帝陛下会承认我们吗?” 岳飞神色平常,嘴角甚至上翘,带着一丝笑容。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勇于战斗,都是好汉子。 爱才之心,岳飞是胜过赵桓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整整三百天,没有进入房间休息,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哪怕面部受伤,也没有退缩。 他身上的伤疤不下二十处,即便在大宋的禁军里,也是当之无愧的硬汉。 明刀暗箭,风霜雨雪,没有摧垮他。 但是面对大宋的许诺,他犹豫了,尊严,荣誉,这些对于贫民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更何况他的出身还要悲惨,他就是个奴隶,是跟着主人投身十字军的。 他的主人被大宋杀死了,他成了大宋的俘虏。 他拼命战斗,生怕失败。一旦被抓回去,领主战死了,他们也要跟着陪葬,甚至连家人都没法幸免。 这就是欧罗巴的封建制度,野蛮且绝望! “你坐下吧!” 岳飞让人给道夫准备了一张椅子,笑呵呵道:“你杀敌过十人,是战斗英雄,便是在大宋官家面前,也是有座位的。” 听到了这话,道夫才敢坐下,只不过仅仅坐了半个屁股罢了。 岳飞没有说更多,只是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也不理解大宋的一些情况,现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询问我。” 停顿了一阵,岳飞目视着道夫为首的法国军团代表,发现大家伙都在犹豫,他索性笑道:“你们没想好,我就先谈谈自己,你们谁想到了,可以打断我。” 岳飞背着手,嘴角上翘,“其实我的出身也很低微,或许比你们大多数都要低微。我家是租种土地的,租给我家土地的地主是韩家,他们家出过宰相,是大宋士人当中的翘楚……” 岳飞毫不在乎地讲起了自己的家族情况,以道夫为首的法国军团都竖起了耳朵,不少人都心有戚戚。 租种土地的佃农,还是给宰相家种田的,的确和他们不少人都类似。可这么低微的身份,怎么能成为手握大权的亲王? 难道在大宋,不在乎血统吗? 至少亲王级别,总要是皇族吧? “我投身了一场保家卫国的战斗,在那一场战斗之中,我侥幸立了一些功劳。一路升迁,最后受封燕王。” “我想告诉你们,在大宋,千百年来,就有最底层的人,成为高官,乃至登上帝位的例子。我们的前人讲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问。出身,血统,永远都不是问题,只要有能力,就能宰执天下,得到所有人的敬重。” “这一种观念,在本朝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官家在唯才是举的前提下,又提出了四民平等,释放奴仆,均分田亩,推行教化……在我看来,大宋和欧罗巴最大的区别,我们是一个平民的世界,你们是贵族的世家。我们是世俗的,你们是教廷的……” 岳飞侃侃而谈,这些事情其实有人讲过,但是岳飞讲出来,可信度一下子就拉满了。 “燕王殿下,我们当真能和贵族一样吗?”道夫突然发出了疑问。 “在我的眼里,并没有贵族。我们的圣贤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在我们的历史上,也的确有很多显贵的家族,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败落了。哪怕尊贵如官家,也要怀着一颗谦卑之心,治理国家,造福百姓。做不到这一点,天下就会不安。” 岳飞呵呵一笑,“再拿我来说,此一辈是燕王,我的儿子大约会继承爵位,但是孙子,重孙子呢?就不好说了,或许几代人之后,就成了普通人。这也没有什么,哪有人能一直站在别人的头上,作威作福!” 岳飞说得寻常,可是在道夫等人听来,就有些翻天覆地了。 西方的贵族领主形成之后,基本就很少变动,上层的贵族和普通人就是两个世界。除此之外,还有一群高高在上的教士。 虽说西方也不停战斗,但是不管怎么打,领地都是老爷们的,平民只管出力流血就是了。 “燕王殿下,您难道就不想长久做贵人吗?” “那是痴心妄想。”岳飞正色道:“在大宋,有一项最重要的前提,所有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平均分配,每个家,每个人都是相同的。这是平等的基础。每一个人都可能凭借着聪明才智,入朝为官,做到高位。没有能力,自然要被淘汰。谁要是破坏了这个根基,就会出现改朝换代,毕竟没有人甘心被剥夺的一无所有!难道这些人还不懂得拿起武器反抗吗?” 貌似还真有! 不少法国人低下了头。 和岳飞谈过之后,他们又聚集在一起,不断讨论,领会岳飞的意思,比较两边的不同……渐渐的,他们得出了结论。 “我懂得了,按照燕王殿下的说法,大宋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没有人一无所有。每一个宋人都是贵族,都是拥有土地的领主!只不过他们的封地内,只有自己而已!” 道夫的解释让人眼前一亮,是了,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可既然是贵族,却没有奴仆附庸,说不过去吧? “为什么要附庸?只有每一个人都成为贵族,每一个人都是国家的主人,才能成就一个伟大的国度!一个巅峰的文明!” 道夫兴奋大吼,其他的人渐渐的也想通了一些。 一个全都是贵族的国度,一个平等的国度,一个凭着自身努力,得到尊重的国度……明白了,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个理想的国家该是什么样子! 法兰西太乱了。 就拿现在的法国来说,属于国王的领地远远多于法国的领土,与此同时,英国王室又在法国有着非常多的领地。 这就产生了一个非常绝望的情况,土地犬牙交错,情况复杂到了没人能说得清楚。 贵族之家争夺土地,对外用兵,发动十字军。 百姓们就跟牲畜羊群一样,领主告诉大家伙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允许反对,不允许思考,除了贵族,都是工具人。 如果不服从,还有教廷负责洗脑。 说来讽刺,许多人是被俘虏之后,才学会了拼写,能够读书,有了思考。 在过去的欧罗巴,物产本就不多,再加上领主和教廷的盘剥,剩下的那一点,已经不够温饱了。 这种情况在大宋,长久下去,必定造成起义。 可是在欧洲,就只能忍着,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老百姓,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他们肮脏,麻木,浑浑噩噩。 在贵族的眼里,的确就和牲畜一般。 只不过他们的境遇,正是贵族造就的。 没有他们无休止的盘剥压榨,老百姓自然可以体面一些,穿得更好,吃得更饱,还能读书明理,提升自我。 很可惜,欧洲的领主并不愿意给他们这些。 “我们必须学习大宋,铲除所有的贵族,把土地还给每一个普通人,让普通人成为国家的主人。我们不能让那些贪婪的贵族,还有愚蠢的教士糟蹋我们的国家,我们需要成为主人!” “法兰西永不为奴!” 刹那的寂静之后,许多人都情不自禁,跟着吼了起来。 有了思想武装之后,果然就不一样了。 这些法国军团行动起来,他们寻找俘虏,还跑去几个十字军国家,大肆挖墙角。加入我们吧,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 杀回欧洲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谁也想不到,十字军诸国竟然是在他们的努力下,走向了崩溃……而法国军团竟然也达到了惊人的三万八千,似乎可以反攻了! 第571章 反攻欧陆 “萨拉丁,恭喜你,开罗就在眼前!” 纳惜上身前倾,做出尊敬状。 的确,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值得他敬佩。他是个军事天才,在父亲重伤被俘之后,率领人马,断然击败了敌人,至于那个袭击他父亲的努尔丁,仓皇逃跑,萨拉丁率领着三百骑兵,死死追击。 这一场追击足足持续了半个月,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萨拉丁返回的时候,三百骑兵只剩下十八个人,而每一个人的战马上,都拴着血淋淋的人头。 努尔丁的脑袋系在了萨拉丁的战马上。 从这一刻开始,萨拉丁真正继承了他父亲的事业,拥有了一支忠心耿耿的队伍。 萨拉丁首先发兵,击溃了赞吉王朝,使得兵马发展到了十万,随后南下,向位于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发起了攻势。 萨拉丁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战士,不断发起潮水一般的攻势。 他拥有一支强悍的骑兵武装。 这一支骑兵每人配属两匹阿拉伯战马,每个人都有一副精铁铠甲,同时还配属长枪,马刀,以及弩箭。 他们的装备堪称奢华,盔甲坚固轻盈,可以保护战士,弓箭的射程也远超埃及的军队,而且他们的骑兵战术,也远远超出了埃及人的预计。 就这样,一次次的战斗,埃及军队不但没有攻占君士坦丁堡,反而被杀了回去,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也在不断丢失,狼狈后退。 萨拉丁的战绩,即便是对手,也要敬畏。 只不过相比起战场上的所向无敌,萨拉丁真正恐怖的在于他对治下的改革,除掉所有的贵族,推行平等的理念,号召贫民参军,不论农商,只要缴纳十分之一的收入,就能得到保护。 他对手下的有功将士不吝赏赐,对于平民,只要有才干,就能得到提拔。 不论什么人,都有成为官员的机会。 在萨拉丁手下,就有一批犹太官员。 说出来或许有人不信,长久以来,欧洲的风气都相对保守,对待犹太人也极为排斥,称他们是道德上的麻风病人。 被排挤的犹太人向东逃跑,寻求庇护。 其中一批人就到了萨拉丁的手下。 令人惊讶的是萨拉丁并没有歧视他们,相反,还给他们机会,只要通过考核,就能成为官员,负责萨拉丁的财税军需。 这帮犹太人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们取得了完整的权力,能为官,也能购买土地,安居乐业。不用像在欧洲一样,只能专注放贷。 完全不能想象! 真是开明的君主! 他们玩命效力,全力以赴,萨拉丁的财政军需,都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在进军大马士革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萨拉丁,只要城中的兵马坚守一个小时,周围的部落就会杀过来。 而一旦部落武装动员起来,就是不死不休。 要想顺利破城,只有连个字。 打钱! 萨拉丁毫不犹豫打了五万第纳尔,不出所料,大马士革落入了萨拉丁之手。 他不断发动战争,仿佛从来不用为了金钱的事情烦恼。 萨拉丁的对手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唯独萨拉丁很清楚,当你的背后有着一个强大的帝国之时,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说了这么久,大宋的兵马似乎还远远没有到来,但是不要忘了,大宋可不只是这些而已。 很早之前,商路就已经畅通了。 这还要归功重阳子。 从大宋运来了一船一船的丝绸茶叶。 一船货过来,半船的金银运回去。 大宋的商人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 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你也不看看,除了萨拉丁,还有谁能拿到货啊! 一个简单的代理权,就让萨拉丁发了大财。 他手下的犹太人更是把奸商的本能发挥到了极致,从大宋拿到货之后,至少加价三倍卖出去。 赚的钱就成了萨拉丁的军费。 值得一提,卖得最好的,并不是茶叶丝绸瓷器老三样,而是蔗糖。 后世有三大菜系的说法,除了雷打不动的东方之外,另外两个就是高卢鸡和土鸡。 抛开高卢鸡不说,土鸡的食物,尤其是各种各样的点心,绝对能甜到腻! 就像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完颜宗望痴迷蜜糖一样,中东的人们也疯狂喜欢甜食。 过去的甜食太过昂贵稀少,就连贵族都没法经常食用。 可是和大宋的商路打通之后,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海南! 当初苏轼被发配的时候,还是蛮荒之地。 可是在赵桓的治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是黎族的棉纺,一个就是甘蔗种植。 遍地的甘蔗田,一眼望不到尽头。 糖寮就设在田间地头,甘蔗砍下来,必须在十几个小时之内,就榨汁制成蔗糖,不然时间久了,就会变质,影响蔗糖的品质。 因此生产蔗糖是需要非常多劳动力的产业。 而且到了收割的时候,甘蔗田里,有数之不尽的蚊虫,湿热,疲劳,疾病……最初的制糖工人是非常凄苦的。 在大航海时代,这些都是黑奴完成的工作。 到了大宋这里,也很难从本国弄到足够的劳力。 曲端经略南方的时候,就从倭国招募劳力,把这些人运到海南,放到甘蔗田里,充当劳力。 海南的气候,配合上倭国的劳力,简直堪称卧龙凤雏。 海南的蔗糖生产出来,直接装船运走,全都是现金交割,少一两都运不走。 这些蔗糖送到了阿拉伯世界,立刻就能销售一空。 萨拉丁手下的犹太人,甚至通过关系网,将蔗糖买去了欧洲。 讽刺的一幕出现了,嚷嚷着派遣十字军的欧洲贵族们,彻底沦陷了。 甜腻的蔗糖让他们欲罢不能。 而且他们很快发现蔗糖和茶叶配合在一起,就能减轻苦味,如果再加上一点牛奶,那就更美妙了。 真正的贵妇,就是穿着丝绸的礼服,使用来自东方的瓷器,冲泡一杯奶茶。 尤其是在一群闺蜜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放上两勺霜糖,那一刻就是人生巅峰了。 茶叶的咖啡因和高糖,双倍的快乐,丝绸和瓷器,直接让快乐超级加倍。 这还不算是顶级的,如果再能弄到一套东方的家具,那可就真的到了天堂。 欧洲的教士贵族,拼命送钱给自己的对手,又拼命动员十字军,他们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只怕都说不清楚了。 “对了,这是你要的京师全图。” 纳惜将一个画卷递给了萨拉丁。 急忙展开之后,京城的样貌,赫然出现在这个年轻统帅的面前。 他急忙伏身,仔细观看,一种大气磅礴,扑面而来。 “纳惜先生,这座城市有多少人?” “应该在两百万以上,如果加上周围的驻军,还有几座卫城,应该超过三百万!” “这么多!”萨拉丁发出了惊叹,“那,那城中不会混乱吗?一个几万人的城市,就会粪尿遍地,污水横流。” “那是欧洲。”纳惜笑道:“在大宋,有着勤劳能干的官员,尽管大宋官家还嫌他们不够好,但是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是最聪明能干的一群人了。” 萨拉丁突然回头笑道:“纳惜先生,你也当过大宋的官员!” “我……我还差得远。”纳惜的脸红了,“大宋的官员有着难以想象的包容,即便是身居高位,也不会骄傲自满,他们要市场学习,不断反思,如果再大宋能当好一个县令,在别的国家,就能当好宰相,绰绰有余!” 萨拉丁认真思忖,随后对纳惜道:“先生,等我打下开罗,请你仿效大宋的京师,帮我建造一座城市,我诚心聘请先生,做我的宰相,替我治理好这个国家!” 萨拉丁露出了他的雄心,几乎与此同时,蒙古骑兵也横扫了罗斯诸国,他们的前锋杀入了东欧平原。 蒙古骑兵的战力就不用说了。 有了大宋提供的技术支持,他们所向披靡,征服罗斯诸国以后,开始向西前进。 在巴尔干方向上,以法兰西军团为前锋的宋辽联军,步步为营,摆出了和十字军决战的架势。 在南线,萨拉丁围困了开罗。 只要顺利击破开罗,萨拉丁的兵马就会雄踞地中海的南线,然后从欧罗巴的腹部发起攻击。 三条线路,三路大军,摆出了席卷一切的架势。 而就在此时,一支不算庞大的船队,也过了马六甲,航行在印度洋。 大宋官家正站在甲板上,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朱熹,跟朕一路过来,你有什么心得体会?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 朱熹绷着苍白的脸,思忖道:“天理浩渺,人欲无穷,以人欲求天理,才是正道!” 第572章 柱国大将 朱熹还算上道,其实这一路航行过来,就算是傻子也清楚,天下之大,远不是从前想象的那样。 假如中原真是天下腹心之地,四周都是没开化的蛮夷,存天理,灭人欲。守着中原大地过安稳的日子,还真很难说就是错的。 纵观儒家的千年发展史,这么学问绝对不是迂腐落后的,恰恰相反,儒家不断修正发展,适应现实需要。最巅峰的极致,哪怕是蛮夷南下,夺取了天下,一样要借助儒家治理国家。 单从学问上讲,儒家的确足够成功了。 奈何外面风云变幻,当工业文明以降维打击的模式,席卷世界的时候,儒家就一败涂地了。 看起来似乎是很惨,不过把世界其他的文明古国拿出来,什么天竺啊,波斯啊,埃及啊……貌似儒家又不是那么差劲了。 反正儒家这玩意,潜力是相当巨大的,只要稍微给点机会,立刻能修正出一套适应社会的全新形态。 这不,朱熹就已经迈出了官家的一步,天下这么大,没法守着中原过日子,那人欲就不能灭,以人欲求天理。 没错,新的理学出现了! 说实话,朱熹悟到了这一步,还真和赵桓的关系不大。 他们君臣从马六甲出来,到了印度洋,朱熹是怀着一颗朝圣的心,去了天竺。毕竟任何一个饱览群书的人都知道,玄奘法师曾经到过天竺求学。 而佛经之中描绘的极乐世界,遍地金银琉璃,百姓平和安乐,简直就是理想的国度。 任何一个追求心灵净化的,都不免沉迷释教。 其实佛学刚刚传入中原的时候,儒家和佛门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佛家遁世逃避的主张,跟儒家治国平天下完全南辕北辙。 而且佛家不事生产,指望着信徒供奉,于国于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儒家看不上佛门,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在历史上,多次发生灭佛,更是理所当然。 但是佛家作为一套完整的学说,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佛家有着无与伦比的维稳能力,能够软化人心,弱化斗志,安抚怀才不遇的士大夫,糊弄愚夫蠢妇……渐渐地,佛家的主张也被朝廷吸收,当做教化百姓的法宝。 就这样,在唐以后,尤其是五代以来,佛门在中原发展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有大相国寺和灵隐寺这种超级巨无霸了。 倒是在赵桓即位之后,佛门备受打击,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为此还有不少人咒骂赵桓,说他早晚会遭报应。 朱熹对此也没有太多的看法,他觉得官家过分,但是他又不敢质疑赵官家,还能怎么办,对付着过吧! 可是当他到了天竺,见识了“极乐世界”的情况之后,这位彻底惊呆了。 他终于明白,“士”发展到了极致,是个什么样子……那就是两手不沾阳春水,永远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啊! 不光自己是人上人,子孙后代也是。 而且一个真正的婆罗门只负责祭祀教化,也就是说,告诉别人该怎么做就好了,至于如何落实,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如果哪个婆罗门裤裆撒盐,闲得蛋疼,去考虑现实,那么对不起,他就坏了规矩,操持贱业,在下辈子是要降低等级的。 整个天竺,名义上分了四大种姓,五个阶级,可实际运行中,是按照几千个亚种姓在运作,大致上就是根据地域,等级,从事的行业,财产状况,肤色情况……分成了无数个互不往来的群体。 每一个群体都安贫乐道,绝不逾越规矩。因为一旦逾越了,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哪怕是父母兄弟,也会顷刻翻脸,绝不留情。 为了让每一个群体都能接受这一套规矩,天竺人发展出了极为庞大严密的体系。 朱熹够能说了吧? 但是对不起了,天竺婆罗门的论述能力,秒杀朱熹一万倍! 难怪那些和尚们舌绽莲花,妙语连珠,敢情根子在这里! 朱熹在自惭形秽之余,也渐渐明白过来,佛门和天竺的婆罗门教还是不同的。比如佛门就有众生平等的主张……毫无疑问,是对种姓的修正。 但是佛门的因果轮回,出家修行,还有各种讲经说法……归根到底,还是来自天竺。 接受了这玩意,不修今生修来生,修来修去,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变得和天竺人差不多……逆来顺受,不思进取,浑浑噩噩……而且还有个要命的情况,等级制度的存在,让每一个底层人都认命了,接受了生下了就低人一等的设定。 既然比别人低等,卑贱,那还要脸干什么? 天竺的穷苦人不但不想着改变命运,甚至也不想体面,懒惰,奸猾,无赖,可气又可悲,烂泥扶不上墙……尽管朱熹知道老百姓蠢一点,上面的人会舒服很多。 可是一旦蠢到了天竺人的程度,那就让人无语了。 跟这么一群人打交道,会疯掉的! 朱熹在见识了天竺的情况之后,他对赵桓的忠诚直接提高了一倍不止。 他还写了一堆文章,主旨就是反对佛家的轮回报应之说……朱熹认为,轮回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主张轮回的本质是让人心存敬畏,而不是为了来世付出什么代价……至于报应,那就更胡扯了。 比如金人南下,几时见到报应了? 不还是要靠大宋军民,奋起反抗,靠着将士前赴后继,以数十万的牺牲,才换来燕云光复! 说到底,所谓的报应,还是人力,不是神力! 一个人作恶太多,下场悲惨,那也是周围的人识破了他的面目,并非是神明之力…… 朱熹的这一番主张,连赵桓都频频点头,颇为赞赏。 思想进步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人的觉悟也没法一下子提高到全新的程度……朱熹能认识到这一步,已经距离人民史观不远了。 天竺就像是一面镜子,能照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与其想着从天竺抢到多少东西,榨取多少财富,倒不如就这么留着他们,让他们沉溺在婆罗门编织的美梦里,永远睡下去。时刻提醒着其他人,万万不能走到他们这一步! 朱熹境界提升了一大截,文章也随着往来的船舶,送回了大宋,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朱熹笔下的天竺,和玄奘法师描绘的,差别也太大了。 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必须是朱熹! 可问题是朱熹是跟着官家走的,难道官家也会撒谎?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天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少地方出现了天竺热,甚至有许多僧人,干脆登上了船只,要亲眼瞧瞧,有没有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民间乱七八糟的,而朝中诸公却是义愤填膺,已经气得不行。 赵桓舜巡江南,大家都认了。 可这位官家随随便便就出海了,却是大家伙始料未及。 赵桓也给政事堂下旨,可问题是官家走了,是一道旨意能解决的嘛? 那么多事情,关乎官家生死,一个官家能随便走吗? 更要命的是不只是赵桓,也太子赵谌也不在。 千般事情,万般重担,都压在了首相陈康伯的身上。 这可真不是能开玩笑的。 万一陈康伯存了篡位的心,是不是能夺了赵家的天下,自立为帝啊? “老夫要是有心谋大逆,就让天雷亟了!” 陈康伯自然不会有篡位的心思,而且他也知道大宋江山的根基牢固着,根本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话虽如此说,就怕有想不开的,非要作死,那就麻烦了。 因此陈康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懈怠,说句过分的话,晚上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简直是文官版的张飞了。 可即便小心如此,也出事了。 皇三子赵训突然前往康国。 放在平时,就是去玩玩,能有什么? 可现在哪成啊? 康国什么地方? 那里不光聚集了许多顶级豪门,就连完颜撒离喝这种降将都在,蒙古贵胄,倭国的平氏和源氏,还有大理的段氏……万一这帮乱七八糟的人,跟皇三子搅在一起,借着官家和太子都不在的时候,闹出一点动静来,该怎么收拾? 要了命了! 陈康伯立刻派人,把两位国舅请来,斟酌了片刻,又把驸马岳云叫来。 必要的时候,只能让岳云抓人了。 老首相焦头烂额,简直想把赵桓揪过来,狠狠揍一顿。老夫一届文人,你就拿这个考验我? 正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随着岳云一起来了。 韩彦直! “末将拜见相国!” 陈康伯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原来是你,可惜啊,你爹不在京城,不然我还多一个帮手。” 韩彦直抬头,微微一笑,“相国怎知家父不在?” 陈康伯愣了半晌,猛然站起,厉声道:“快,快带我去见韩大王!” 大宋诸将当中,能定国安邦者,不过寥寥数人。 吴玠去后,首推岳飞,奈何岳飞又领兵在外,那就只剩下一个韩世忠了,就连曲端都差着道行。 “相国不必忧心,待到明日,咱统兵入城,在百姓面前亮亮相就是了。”韩世忠拄着拐杖,笑容可掬道。 虎虽老,威犹在。 陈康伯的心一下子放到了肚子里…… 第573章 赵桓是个普通人 韩世忠一身金甲,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虎狼雄师,出现在了京城之外,大军稍作休息,就从安定门入城。 韩世忠纵马驰骋,旗号飘扬,恍惚间回到了当初抗金的风采,天下首屈一指的悍将,名不虚传! 这位一出现,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消停了。 还有什么好琢磨的? 赵桓这些年可没有闲着……论起古往今来的天子,对权柄的掌握,无人能超过赵桓,这不是吹牛,而是事实! 试问赵桓怎么控制天下呢? 也不复杂,士兵三年退役,军官五到十年,统制以上的将领,比照士大夫,最多七十致仕。 赵桓实现了军中的新陈代谢。 这是过去任何朝代都做不到的一件事。 大唐铁骑很了得,可是到了武则天的时候,唐军的府兵制崩塌,战力就急速下降……武则天对外用兵,都是几十万的手笔,但是战果寥寥,损失惨重。早就不复国初神威。 兵制会崩溃,大将会老去,老兵也会凋零……失去了传承,军队堕落的非常快,这就是勋贵通常斗不过文官的原因所在,毕竟科举制还能保证新陈代谢。 到了赵桓这里,情况就完全颠倒了。 他把武学定为最高学府,投入巨大。 除了武学之外,他对所有士兵,展开扫盲行动。 也就是说,三年兵下来,就算没有打过仗,立过功,但至少能认识上千个字,能够阅读书写。 有些天赋好的士兵,在军中还能搞出发明创造。 这样的士兵都会得到扶持。 一句话,赵桓治下的军营,就是个大学堂。 从学堂毕业的老兵,返回家乡之后,必然会成为当地的表率,进入各行各业之后,也会成为一股左右行业的力量。 甚至由于打通了关节,很多学识不错的老兵,还会去参加地方科举,获得一官半职。 这些事情赵桓很早就做了,最初的时候,也是阻碍巨大,推行非常困难。 但是好在他坚持下来了。 二十多年,从军中返乡的老兵,在一百五十万以上! 这些老兵遍及整个大宋,他们的家人算进来,就有六百万以上,能够影响的范围何止千万! 经过严格训练的老兵,他们有着非常强大的服从性,对于政令,一板一眼,严格落实,很少会打折扣。 这一点简直太重要了。 比较商鞅变法和熙宁变法的太多了,谁都能讲出一大堆的道理。但是有个基本的常识,商鞅变法之后,每次打仗胜利,就会有一大群士兵因为战功,得到了爵位,提升了社会地位。 一次战斗,两次战斗……积累下来,数以万计的有功士兵,都站在了新法这边,试问谁能推翻? 往后文官主持的变法,情况多数很悲催,道理也很简单,虽然初衷或许是好的,但是在执行阶段,走样严重,老百姓未曾获利,首先割肉,想要拥有足够的支持者,简直跟做梦一样。 事情之所以会闹成这样,就是中间的执行层,一个统一的帝国,从上到下,省府州县,一道政令会变成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各级官吏的心情。 如果把商鞅拉过来,他也未必摆得平。 赵桓矢志不渝地培养士兵,就是以将士充斥各层,填充每一个领域。做到天下尽是赵官家的人。 老兵的纪律,服从,忠诚,又让赵桓的意志可以无条件贯彻到基层。 做个不太恰当的类比,赵桓已经弄出了一个足够大的军官团,而且还是没有贵族化的。 有这个军官团的存在,任何想要兴风作浪的,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 韩世忠进京,并非是靠着他的威望,安稳朝廷,而是要亮出韩世忠代表的这一股力量! 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 “官家这么多年的经营,谁要是想生事,那才是脑壳坏了。”陈康伯感叹道:“这一次试探出了不少宵小之徒,秦王以为,要不要处置?” 韩世忠哈哈大笑,“陈相国,你就不要难为咱了,俺韩世忠只是露个面,剩下的该怎么办,政事堂做主就是。” 又停顿了一下,韩世忠低声道:“你们不是一直想和官家共天下吗?官家可把机会给你们了,别辜负了官家的美意!” 韩世忠说完之后,径直起身,让韩彦直陪着,昂首阔步,离开了政事堂。 陈康伯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咬牙。 一转身,陈康伯下达了一道命令,转移康国封地! 此令一出,天下皆惊。 康国是怎么回事,不需要多说。 那是赵桓为了给世家大族留下的一个念想。 而且彼时大宋的国家信用也没有建立起来,就让康国在中间发挥一个桥梁的作用。 可是这一次赵桓不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人物,首先想到的就是康国,首先就从康国起波澜……还有什么好说的? 该处置康国这颗毒瘤了。 要让政事堂杀个人头滚滚,他们可没有这个胆子,但是转移封地,一样是惊魂夺魄。 要把他们安顿到哪里去? 陈康伯早就有了盘算,正是马六甲! 这可是一块宝地,衔接东西,是海上的要冲,没准日后的潜力更大……但不管怎么样,大宋的本土不需要了。 赵构,他娘韦氏,还有那些剩余的世家大族,顶级豪商巨贾,也包括康国银行……对不起了,都搬家吧! 陈康伯虽然没有杀一个人,但是举手之间,将一座城市搬走了,数以万计的人物,背井离乡,远走海外。 这一份魄力也是少有的。 官家不在,果然政事堂的威风来了! 相比起国内的广泛深刻的变革,赵桓出海之后,对外面造成的影响更大。比如就在古老的商路上,有许许多多的车马,向巴格达聚集。 在这些马车上,居然也学者居多。 有君士坦丁堡的,有大马士革的,有埃及的,甚至还有许多来自欧洲的,诸如威尼斯等地,他们衣着各异,风尘仆仆,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觐见大宋天子。 这个情况很让人讶异,从前匈奴,突厥,不都大举西征过?不出意外,都被称为黄祸。 最近还有塞尔柱突厥,也是彼此征战不休。 来了个大宋天子,也不过是新的征服者,不管是战是和,貌似都跟这些学者没关系,他们跑来干什么? “我认为大宋是当世最富有,治理最良好,文明程度最高的国家……大宋是所有国家的样板,只有学习大宋,才能走出蒙昧,获得文明开化!” 一个深鼻秃头,满脸大胡子的学者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认为大宋天子必定是当世最有智慧的君主,他应该有着狐狸一样的狡黠,狮子一般的残忍。残酷与仁慈,吝啬与慷慨……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大宋天子更接近上帝!” “总而言之,大宋天子,就是活着的神明……只要能亲眼看一看,验证我的判断,就死而无憾。” …… 这位说完之后,又陆续有人发表看法,有人讲大宋天子必定很富有,拥有无计其数的金银,堆积成山,吃饭的碗都是金子的。 还有人讲大宋天子有所向无敌的军队,任何人都要臣服在他的脚下,战栗惶恐,接受审判。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带来一场风暴,让无数人血流成河…… “官家,臣琢磨着,这帮人都该按照诽谤天子来论处。”朱熹很认真道,他们说的也太没谱儿了。 赵桓倒是笑容可掬,通译尽量措辞温和,可赵桓却告诉他,要按照原本的意思翻译,他还觉得挺受用的。 这就是西方的那一套,仔细咀嚼,就能发现他们和东方思维的差别,双方理解的君王,完全就是两个东西。 休息够了,人们出来,踏上道路,奔着巴格达继续行进。 赵桓带着几十名护卫,还有马车准备动身,就在这时候,那个大胡子学者突然气喘吁吁过来,他跟通译手舞足蹈,十分着急。 原来他的马车坏了,希望能得到帮助,他愿意支付一笔黄金。 “官家,这些西夷蹬鼻子上脸,诽谤官家不说,还敢来占便宜,简直该杀!” 赵桓很淡然,随口道:“他没有携带什么武器吧?如果可靠的话,就带他一程。” 朱熹没办法,不过他可不敢把大胡子弄到赵桓的车上,只能自己辛苦一下,去招呼大胡子,他们坐在马车上前进。 这一路上,大胡子堪称亢奋,他十分自来熟,“我知道你们是来自东方的商队……我很想和你们交流,你们的国度是什么样的?你见过你们的皇帝陛下吗?” 朱熹大大白了他一眼,“你是故意搭讪的吧?” 大胡子被戳穿了心思,竟然没有半点尴尬,反正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的皇帝是,是像狐狸多一些,还是像狮子多一些?” 朱熹的怒气又上来了,“你这是诽谤天子,官家乃是天上人,不是你能随便琢磨的!” 朱熹不再开口,大胡子也没法多问,而且通译也闭嘴了,就这样离着巴格达不远,总算能把大胡子甩了。 谁知道这家伙从车上下来,还不肯走,竟然奔着赵桓来了。 “我,我想知道,你们的皇帝陛下是什么?” 赵桓停顿脚步,淡淡道:“大约就是个普通人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第574章 唯一的太阳 赵桓轻车简从,进了巴格达。 很显然不是单刀赴会的戏码,实际上大辽方面是很想摆个大场面,一来给赵桓面子,二来也展示一下他们的威风气象。 同时安全的考虑,也非常紧要,万一出了点差错,那乐子可就大了。 赵桓倒是有自己的想法,首先他是不会给辽国脸的,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地位,尊严! 几万将士远离故土,老亲家岳飞辛苦作战,没有理由承认辽国主人的地位,赵桓可不是过来做客的,他是正儿八经巡视疆土。 这是必须要让辽国上下明白的。 其次安全的问题,弄一大堆兵马护卫,倒真的不一定多安全。赵桓轻车简从,速度够快。再加上纳惜、图瓦,好多大宋培养出了的文官,掌控了辽国的地方行政,赵桓走这一趟,不会比国内威胁太多。 至于什么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那都是不纳入考虑范畴的。毕竟连语言都不通,还考察什么啊! 可谁能料到,就是这么无心插柳的一件事,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桓进城的第二天,开始召见本地贤达。 出乎预料,那个大胡子又来了,而且貌似他还挺有身份的,许多欧洲来的学者,都主动让位给他。 这个大胡子叫哈克,他有个老师,是很有名的哲学家,神学家,叫阿伯拉尔。他还替另一个大人物阿诺德服务,这位阿诺德主张精神和物质财富不兼容,他希望罗马的教皇放弃世俗权力…… 哈克在学问上有师承,背后又有一股强大的改革势力……怎么形容他呢?大约就是大宋的杨时张九成,拥有影响朝政能力的江南大儒。 他很容易脱颖而出,得到了见赵桓的机会,然后他就傻了。 朱熹负责接待所有的代表,向他们交代面君礼仪,然后去见赵官家。 哈克蒙了,他这个人记忆力极好的,就算是不好,坐了一路马车,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他一直以为朱熹就是个商队的普通人,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毕竟排场摆在那里。 不过哈克还是很在乎这段搭便车的经历,他听到大宋的人亲口说皇帝是个普通人……这就很震撼了。 大宋的人具有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想,傲视君王,是个真正的自由人……或许这就是大宋强盛的奥秘吧! 哈克觉得自己离着真相不远了,他大老远跑来,不就是想弄清楚大宋的真相吗!任何做学问的人,都有种朝闻道,夕可死的劲头儿。 可是当朱熹出现在哈克面前,这位罗马大儒傻眼了,那个说天子是普通人的,没准是这个年轻人的上官。 一个大官瞧不起大宋天子,难道说大宋是虚君实相,权臣挡道? 要是这样的话,该怎么阐释大宋的强盛?是专业强悍的文官力量?可以不用在乎皇帝是谁? 多先进的体系啊! 从个人到体制,真不愧是西方大儒,脑筋转得就是快。 只不过当哈克随着众人进来,发现赵桓穿着宽大的道袍,坐在中间的时候,他又不好了…… 那,那个人就是大宋天子? 他搭了大宋天子的便车? 又或者,这就是个商人,冒充皇帝陛下? 哈克完全凌乱了,还怎么解释啊? 快救我! 赵桓笑容可掬,“朕从大宋过来,万里迢迢,的确不容易。该说点什么呢?就说说朕自己吧……大宋的天子,到底是什么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个普通人。” 赵桓缓缓踱步,留给通译翻译的时间。 哈克的心脏还算强大,脑筋也够强悍,总算是没有当场过去……可是赵桓的话让他又陷入了纠结。 自己这些年的所思所想,包括老师的教导,让他认为君主应该是强悍,狡诈,凶残,不可捉摸……总而言之,就不是个正常人! 这倒也符合欧罗巴君主的习惯,他们不断往头上戴光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 可是这位大宋天子,直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个普通人,可是普通人如何能拥有一个庞大的国家? 又怎么治理天下? 不可能的,他的话不可信! 这位一定在撒谎! 哈克皱着眉头,对赵桓保持强烈的怀疑。 “朕说自己是普通人,并非自谦……论耕田朕不如老农,论航海朕不如水手,论养马,朕也不如牧民。抛开天子身份,朕未必有本事过得很好。” “朕这个皇帝还有个称呼,叫做圣人,我们的先贤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一个天子,一国之主,若是把自己放在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位置上,如何能体察百姓之心?不知道民生艰难,又如何治国安民?” “朕说到这里,倒是想询问一下,你们心中的民是什么?你们的国度,可也有百姓?” 翻译把问题告诉所有人,足足沉默了三分钟,哈克突然站起来了。 他先是深深一躬,而后道:“君主拥有无上权柄,这是上帝授予的权力。那些愚蠢的农夫,他们什么都不懂,了解他们的想法,根本没有用处!” 赵桓笑容依旧,对他的冒犯浑然不在意。 “说是上帝授予,到底还是把自己放在了上帝的位置上。姑且就有个全知全能,至高无上的上帝……这个上帝又怎么会把心思放在羔羊蝼蚁身上?他要从羔羊蝼蚁身上得到什么?他有所求,还是无所不能吗?他无所求,又怎么会在乎普通人?” 通译讲赵桓的意思告诉哈克,顿时,哈克就皱起了眉头,比刚刚还深了几倍。 “上帝不需要什么,上帝,上帝只会赐福给信徒!” “上帝既然如此,那上帝授权的教士,君主,为什么不能像上帝一样,疼惜呵护治下的子民?为什么又把普通人视作愚蠢无知的?” 赵桓再一次的质问,让这位西夷大儒陷入了空白……这,这要怎么解释? 还不等他想明白,赵桓已经转向了其他人,“朕不想否认神明的存在,但说到底,目之所及,看到的都是普通人,生老病死,柴米油盐。这些才是根本,至于其余的,应该放在次要的位置上。” “再有就是一个人籍的问题……究竟谁算是人,这一个问题,决定了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制定策略。” “这个人籍的问题,在东方也有很多争论,也在不断发展……我们曾经区分出士农工商,承认奴仆,还轻视女人。大约只有男人,尤其是做官的,才算是真正的人,也就是士大夫,其他的人都要打些折扣。” “不过如今大宋做出了许多调整,彻底废除奴仆,在授田的时候,给予普通女子财产权,鼓励受教育,提供为官的机会……总而言之,在大宋的视角下,不管男女老幼,不管从事的行业如何,财富如何,地位如何……在人格尊严上,都是一样的人。包括皇帝,也不例外!” …… 赵桓的这一番话,洋洋洒洒。作为赵官家来到海外的第一篇宣言,带来的影响堪称青史级别的,甚至赵桓都有些始料未及。 东西方的想法,有什么根本的差异吗? 比如东方也讲华夷之辩,貌似很看不起蛮夷……这话是没错,但是东方人想的是和蛮夷和平共处,只要不来捣乱就是了。 而且蛮夷能主动归化,心向上国,还能得到丰厚的奖赏。 可是在西方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也有区分人群的方式,是否皈依上帝!当然,不皈依的,自然是该死的。可皈依了也未必就万事大吉,还要区分三六九等,然后根据灵活的道德底线,决定是不是开除你的人籍! 从上到下,就是一个凶残的斗兽场……所以想要站在最顶端,自然要像狐狸一样狡猾,雄狮一般凶猛,毒蛇一般狠辣。 “错了,全都错了!” 哈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 他苦思冥想,终于在第三次日出的时候,他仰望着朝阳,心有所感,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发自肺腑感悟道:“原来大宋皇帝陛下,才是天下唯一的太阳!” 大宋之所以伟大,不是人的强悍独立,也不是什么体制,而是一种理想,一种把每个人都当成人的悲悯! 这是和西方完全不同的文明逻辑。 从衍圣公讲学,到燕王现身说法,再到赵官家亲自驾临……一股排山倒海的势头,已经形成,势不可挡! “我愿意充当前锋,打入罗马,把可怜的人们拯救出来!”哈克恳切请求,在他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热血奔涌的西方学者…… 第575章 亚历山大不值一提 一个皇帝该干什么呢? 能上阵打仗吗? 可以,但不多。 能下地种田吗? 也行,但最好在宫里头自己玩农家乐,别出来打扰农时。 可以经商吗? 大约是不行的,因为没人敢和皇帝明算账。 所以真正归结起来,皇帝能干的事情太少了,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务虚的……这也是皇权容易旁落的原因所在。 但是在赵桓身上,似乎没有这个问题。 毕竟这位赵官家已经是老油条了,他太会玩了。 赵桓在第一次阐发了自己的主张之后,随即就跑去巴格达的学堂,当了一天的旁听生,跟学生们一起听课。 一整天下来,赵官家在辞别的时候,只是题写了四个字:有教无类! 不出意外,这四个字又掀起了一阵波澜。 所有人都能读书吗? 就算是在大宋,这也是赵桓登基之后的事情,当然了,就算没有赵桓,大宋的教育水平和识字率也是傲视天下的。 在后世问你读书没有,和在古代不是一个意思。 后世问你读书,是读书识字的意思。 而在古代问你读书,则是具体哪一本书……更具体一点,就是十三经,儒家经典。因为这是科举要考的内容,只有读通了,读透了,才能有科举的资格。 换句话说,读书和科举是连在一起的。如果没有科举的资格,干脆就不用读书了,就比如女子,那大宋朝的女子都是文盲吗? 很显然不是的,大宋的才女比比皆是。 赵桓在早年做过估算,计算读书率,大宋不会超过百分之五,甚至更低。如果计算识字率,那就很可能超过两成。 如果把标准再降低一些,只要能写名字就行,甚至会达到三成左右。 这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整个西方,唯有在工业革命之后,才能有那么多的财力推动教育发展。 毫无疑问,这个时代,大宋的教育理念领先天下。 有教无类,贵族也要和平民一起读书吗? 没错,就是这样。 甚至在大宋还有更恐怖的,女孩子也能读书! 这些消息陆续传开,带来的冲击不言而喻。 首先,大宋哪来的财力,能支持这么高的入学率? 其次,大宋怎么可以打破所以的壁垒? 有教无类,多么了不起的主张? 就在赵桓逛了一圈之后,足足有五座学堂,悄然出现。 不论贵贱,所有的孩童,只要年龄合适,就能入学! 至于学堂教什么? 除了原来的学问之外,大宋的儒家经典,自然不能错过。 早在多年前,赵桓组织人翻译君士坦丁堡的文献,忙得不亦乐乎。 这回好了,要把东方的学问译成西方的字母文字了。 君士坦丁堡,巴格达,大马士革……每一个大城市,都聚集了一大批学者,他们热烈讨论,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 想把儒家经典翻译好,难度可不是一般大。 这一点就连赵桓都帮不上忙,但是一些通俗文学还是可以的,比如多年前赵桓就借着《三国演义》卖邸报,这一次也有人把三国拿过来了。 翻译三国,讲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这下子好玩了,到处都能听到蹩脚的“俺也一样”的声音。 完全就是一面倒的碾压。 诗词歌赋,文学作品,衣着用具,饮食习惯……这些东西都是最容易传播的。 在各大城市出现了大宋展览馆。 来自东方的精美商品,摆得琳琅满目。 还有那些水墨丹青,各种艺术品,更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有钱人,先不管别的,买几幅东方的字画挂在家里,别管画了什么,写了什么,要的就是这个牌面! “赵官家,你可真是好手段!” 萧塔不烟已经很苍老了,白发苍苍,脸上皱纹堆垒,脊背也佝偻起来,但这位女中豪杰还是很有气势,她怒视着赵桓,气不打一处来。 “好歹还有个大辽国,赵官家这么干,是要欺负我这个孤老婆子不成?” 赵桓笑容可掬,“老亲家,看你急赤白脸的,竟然让我想起了大石兄啊!” 萧塔不烟微微一怔,随即更加愤怒。 “若是大石还在,必然不许你如此欺负人!” “哈哈哈!”赵桓朗声大笑,“老亲家,以你的智慧不会看不出来,我无意这些土地的。” 萧塔不烟绷着脸不说话。 赵桓继续道:“我要是真的想染指,就不会讲什么人籍问题,更不会推行教化……这不都是增加统治成本吗?我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萧塔不烟冷着脸,她当然知道这些,可鬼知道赵桓打得什么算盘……这家伙太诡诈了,这么多年,他几乎算无遗策。 愣是把大宋从亡国边缘拉回来,不但国土辽阔,疆域广大,而且文治武功,都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时候他跟你说没有染指土地的意思,谁会相信? “罢了,我不妨多说一些,大宋是个人口众多,地域辽阔的大国……实际上大宋想要保持优势,并不困难。只要大宋国内不乱,上上下下,没有瞎了眼睛的糊涂蛋。还是很容易君临天下的。” “如果一味扩充疆土,恨不得把每一块土地都纳入版图,那样只会给自己找麻烦,背上不必要的负担。” “所以对于大宋来说,最好的就是打通和外面的联系……把大宋的文明传出去,同时又能吸引天下英才,融入大宋的体系,如此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才是长久之计。” 赵桓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萧塔不烟何等精明,自然是懂了。 可越是懂了,她就越是生气,咬着牙齿道:“赵官家只是要好处占尽,你可真是会算计!” 赵桓一笑,“我这点算计自然是有的,不过能把西方经营熟了,你们才是最大的赢家,咱们各取所需,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塔不烟微微冷哼,道理当然是这样,可是让赵桓牵着鼻子走,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心里愤懑,可是又没有胆子撕破脸皮,她不愿意让赵桓占便宜,但是又怕赵桓撒手之后,契丹贵胄直接垮了,她的辽国也就完蛋了。 古往今来,能纠结到她这个程度的,也不多见了。 赵桓笑而不语,什么叫阳谋,他这就是! 大宋需要走出去,辽国扩张到了极限,需要稳住局面。 而整个西方,也处在黑暗的时代。 内部战乱不断,封建割据,教廷疯狂盘剥,百姓苦不堪言,对外又发动十字军,战乱,杀戮,没有一刻安宁。 在这个时候,迫切需要一个解决混乱的办法。 赵官家从天而降,把改进后的儒学送来了。 而赵桓的背后,则是一个当世文明巅峰的大宋! 惊雷炸响,天崩地裂。 痛苦中的人们,迅速找到了救命的办法。 读儒家经典,学习大宋,一夜之间,成了无数人的共识。 不光是学者,甚至影响到了上层。 “告诉萨拉丁,我可以投降,但是我需要见到大宋皇帝,我不会向他投降的!” 说话的是阿迪德,被困在开罗的法蒂玛王朝的君主。 这位居然要降宋不降萨拉丁,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关羽身上找到的灵感……看起来三国传过来,的确产生了效果。 萨拉丁竟然毫不犹豫答应了。 “阿迪德陛下,我不会赶尽杀绝,不光是对你,也包括你手下的士兵,只要他们愿意放下兵器,我会给予他们安全和土地,准许他们返回家乡,耕种生存。战争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睿智的大宋皇帝,才能带来安宁和富足。请代表我,向皇帝陛下虔诚叩拜。” 阿迪德只能答应,就在他带着几十个心腹手下,前往巴格达的时候,开罗城中,欢声雷动,尤其是那些普通的士兵,喜极而泣。 包括马木留克在内,他们也自动放下了武器。 释放奴隶,他们也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了,不用战斗,不用冒着冒着生死的危险,不用被人鄙视……总而言之,他们解放了! 随着开罗的城门打开,整个地中海南岸,再也没有阻挡萨拉丁的力量,他的骑兵迅速向西开进。 所以叫做开进,是因为真的没有像样的阻挠。 海岸线的繁荣地带,迅速落入萨拉丁的手里,至于内陆的部落地区,他暂时还无力顾忌,因此只能尊重所有部落的传统。 萨拉丁积极筹备,准备渡海攻击西西里……这时候他又给赵桓上了一道疏,希望改亚历山大港为赵桓港。 因为他认为亚历山大的征服之旅是依靠武力,而赵官家的征服,是靠着思想,是靠着文明,远比亚历山大大帝伟大太多了! 第576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赵桓收获了相当的尊重,甚至被认为是超越了亚历山大的无上大帝。但是对不起,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服赵官家。 这是个年轻的国君,他有着醒目的红胡子,他还有另外的名字,叫做“巴巴罗萨”,这位就是刚刚继承神罗帝位的腓特烈一世,那个小胡子的偶像! “东方的君主,我诚挚发出邀请,让我们进行一场真正的决战,证明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皇帝!” 一封很简短的战书,送到了赵桓的手里。 赵官家到了上了年纪,他揉着太阳穴,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腓特烈到底是谁……实际上外国的君主那么多,谁能一一记起,如果不是恰巧碰上了,赵桓都不知道自己和他处在了同一个时空。 不愧是小胡子喜欢的人,还真是挺狂妄的。 “怎么样,你们谁清楚这个腓特烈,跟朕说说。” 这时候在岳飞的身后站起一个年轻的小将,此人名叫耿京,是军中新秀,他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在几年前的时候,神罗皇帝和法兰西君主统帅十字军,败在了燕王手里。神罗皇帝抑郁而终。这个腓特烈经过选举,继任皇帝,自然要报仇雪恨。” 赵桓眉头挑了挑,忍不住淡淡一笑。 神罗这种国家本来就奇葩,有国王,有联邦,然后在几个国王中间选皇帝,不乱才怪呢! 虽然神罗的整体治理堪称一无是处,但是作为靠着武力为根本的国家,遇上了一个雄主,还是能爆发出相当战斗力的。 年轻气盛,雄心勃勃的腓特烈一世,就是这样的人。 他毫不客气,向赵桓发出了挑战。 在腓特烈的眼睛里,皇帝就是最强大的那一个。拥有最多的兵马,最勇猛的战士,只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那就是世界的王,还是王中王! 所以,老朽的赵桓,你敢应战吗? “鹏举啊,你逼死了人家上一个皇帝,又来了个年轻的,你有什么主意?”赵桓笑呵呵询问岳飞。 今年的岳飞,只有四十九岁,虽然不年轻,但也不算老。可以说是一位将军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无论哪一方面,都处在巅峰。 对于腓特烈的挑衅,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官家,进军欧洲的难处不在于敌人如何,关键是人生地不熟,后勤补给艰难,而且沿途会遇到连绵不绝的反抗。到时候师老兵疲,十成的力量也发挥不出来多少,胜败就不好预料了。” 赵桓点头,“没错,说到底,我们还是外人,鹏举,你有什么高见,就说出来吧!不用藏着了。” 君臣两个默契深重,赵桓自然清楚岳飞不会因为有难处,就随便放弃。 “官家,要让臣说,这一次出战的核心,在于吊民伐罪。我军不能抢掠百姓,不能随意杀戮。必须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把赢得民心放在第一位上。” 岳飞顿了顿,又道:“官家,臣算计过了,无论如何,这一战也没有什么好处,恰恰相反,还要付出巨大,靡费钱粮。只怕这几年在君士坦丁堡的积累,都要消耗一空,另外还要向国中借一笔钱。这么大的亏空,臣不敢做主。” 赵桓微微一笑,不出所料。 其实到万里之外作战,最大的难处不是能不能打赢,以大宋兵马的程度,碾压西方不成问题。 真正的难题在于怎么征服当地的百姓,获得民众支持…… 如果把战争的目标定为抢掠杀戮,那不管多强大的军队,多深厚的国力,都会一败涂地。 道理很简单,你在杀死一个敌人的时候,就制造了十个敌人,永远都杀不完。 而且无休止的杀戮,对于士兵的精神来说,也是巨大的折磨。 背井离乡,肆意妄为,这样的士兵多半都会染上奇奇怪怪的心理疾病,到时候战力打折扣,最后的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帝国征服的极限,也就是蒙古人的模式了,他们横扫了天下,占领了庞大的疆土,弄出了四大汗国,可结果呢?蒙古人留下了多少痕迹? “鹏举,你说这些,其实是想让朕定个调子,给这场进军一个目标……那朕就说说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传播大宋的文明,是摧毁欧洲顽固的宗教和封建势力,是为了变革提供助力。” “欧洲的百姓,是我们最主要的潜在盟友。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最大的克制,要专注权贵,要注意完成社会变革。” “这一次进军,追求的不是战场的胜利,杀了多少人,击败了多少敌兵,抢了多少财富……这都不是胜利!真正的胜利是随着我们的前进,所到之处,能够接受大宋的理念,能够发生深刻的社会变革,腐朽的势力被清扫一空,既要大破,又要大立!” 赵桓说完之后,又笑道:“至于战争开支的问题,朕会想办法,而且太子已经回去了,这个缺口就让他背。想继承朕的皇位,总要拿出点真本事吧!” 赵桓笑容可掬,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但是包括岳飞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吃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讲了,莫非说赵桓真的准备退位? 权力这个东西,岂是这么容易割舍的? 尤其是赵桓这种,君临天下,手握无上权柄,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他能轻易舍弃? 多少皇帝,因为舍不得权柄,想尽各种办法,求取长生,只为了能更长久地拥有权力。眼下的赵桓,精力体力都还在,远没有到维持不了的程度,怎么会想退位呢? 外人想不通,赵桓却是有自己的看法。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向海外大举移民,尤其是美洲,还有推动工业化,修铁路,建海港,把地下的财富都挖出来……到处插旗,弄一个日不落帝国出来等等。 但是赵桓经过了一番权衡,都摇头了,不是不能做,而是没有那么紧要。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西方人主导了全球化。 他们主导的全球化是以逐利为核心……在这个前提下,杀戮,抢掠,贩奴,种族灭绝,简直是无恶不作。 难道要再一次重复这条血海尸山的老路吗? 赵桓不是圣母心泛滥,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该杀人的时候,他自然是不会犹豫的。 只不过以逐利导向的全球化,真的是好事吗? 更何况这个利益,还是很少一部分人的。 就拿贩卖黑奴来说,几百年的抓捕,掠夺,杀戮,造成上亿的劳动力损失,无数家庭破碎,整个非洲大陆严重落后。 如果换个思路,进行友好交流,发展贸易,能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赚更多的钱? 奴隶贸易是大资本,豪商巨贾才能玩的,还要有国家在背后支持,普通的百姓根本掺和不进去。 说得明白点,西方大航海以来的玩法,都是对有权有势的大资本有利的,至于普通百姓,得到的还真不多,有些时候,甚至是利益受损的。 至少每一次对外用兵,都有损失,这些伤亡,可都落在了普通人身上,更不要说羊吃人了。 既然如此,就不能试试新的道路? 开创新的玩法? 把大宋的思想送出去,靠着儒家文明,改变欧洲,从而消除血腥殖民扩张的思想根基……在另一边,打开整个世界,让大宋上下,能够放眼全球,从而避免故步自封。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发展,就看互相如何竞争了。 当然了,赵桓也清楚,光是一个文明影响,未必就能彻底改变西方,所以还要有武力震慑。 这就是岳飞的使命了。 在得到了赵桓的指示之后,岳飞果断下令,集结人马。 这是一支强大的兵马,其中来自大宋的士兵,将近五万,大辽出兵十万,另外还有十几万从各地招募的兵马,以及相当数量的欧罗巴俘虏改造而来的军团。 超过三十万的兵马,遮天蔽日,人们的相貌各异,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和光荣。 岳飞一身戎装,出现在士兵的前面。 “此战是为了解救欧洲百姓,是为了消灭贪婪的权贵,是为了吊民伐罪……因此,每一个人,必须服从军令,不得残害百姓,不得抢掠财物。所有缴获物资,均需要上缴。不得无辜践踏庄稼,不得随便进入民房。不能随意打人骂人,不得霸凌殴打俘虏……” 岳飞每说一项,在场的人就是一阵骇然心惊。 “军法无情,凡是破坏军法,一律严惩不贷!” 岳飞纵马略过,在每一群士兵前面,都宣说一遍军法,当他出现在外籍军团前面的时候,当哈克这些欧洲学者听清楚军令之后,竟然喜极而泣,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文明之师! 第577章 岳大帅用兵真如神 岳飞领兵出君士坦丁堡,向着西北方向进发,经过十天行军之后,一条大河出现在了面前,这就是著名的多瑙河。 欧洲的地形并不复杂,接下来就是沿着多瑙河,直插欧洲的腹心之地——维也纳! 萨拉丁曾经建议过,跨海攻击罗马,拿下教廷,撼动欧洲的信仰灯塔。 不过岳飞拒绝了他的建议,而是选择了最稳妥,也是最不容易的陆上进军。 岳飞不知道,在几百年之后,奥斯曼最强的苏莱曼大帝曾经两次沿着这条路线,攻击维也纳,两次功败垂成。 距离太长,损失了攻城器械,加上补给困难,气候问题,士兵多病……反正只是非战斗减员,就让那位大帝苦恼不已,不得不退兵。 现在的担子都压在了岳飞肩上,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传我命令,整顿所有甲骑,以三百人为一队,轻重混编,交替前进,以为全军先锋。” 自从出了东罗马的版图之后,岳飞就开始重新调整人马部署。 首当其冲自然是骑兵,要说起来,光是岳飞手上的骑兵就分好几种,其中有少数的大宋精骑,还有数量相当多的辽国骑兵,以及东罗马和塞尔柱的散骑。 不光骑兵来源多,使用的兵器也不同,宋军基本上进入了火器时代,其他的兵马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就连弓弩数量也严重不足。 军队千差万别,这是最让统帅发愁的事情。 岳飞却恍若未闻,他命令少数宋军骑兵,跟辽兵和散骑混编,三百一队,仿佛齿轮,滚动向前,替大军探查情况,妥善推进。 在骑兵之后,就是步卒,同样,岳飞依旧进行了混编,他把东罗马的方阵放在最外面,然后依次是刀盾兵,火枪手,弓箭手……他们层层叠叠,组成了大军的鳞甲,护卫在最外层。 至于中间,那就是以车队为主的辎重队伍。 除此之外,岳飞手里还有一万五千名宋军精锐组成的预备队,或者说是宪兵,总督战队。 大军交替向前,宛如一条滚动的巨龙。 岳飞以一种时刻迎战的态势,向前进军,速度谈不上快,却也不慢,只能算四平八稳,平平无奇。 可是伴随着大军攻占贝尔格莱德,向着布达进军,人们渐渐明白了岳飞的厉害。 这位东方的名将,果然出手不凡! 一支组成复杂的军队,最大的敌人不在外面,而在内部。 淝水之战,苻坚弄了几十万人,按照道理,只要押上去,就必然获胜,可他为什么败了?还不是向后退了,结果原来慕容鲜卑的部众,还有羌族部众,自己先乱了,高呼战败,接着就一溃千里,无可收拾……有时候人还真不如猪。 人的想法太多了,太难指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失去了约束的人们,光是自己,就能玩死自己。 岳飞搞得混编,一方面是练兵,尤其是练东罗马的兵,让他们学会如何像一个战士一样战斗,而不是单纯的好勇斗狠。 其次岳飞还要让大家伙交朋友,互相了解。 每一队士兵除了一起巡逻,行军,还要在一起谈心,交流,组队进行体育比赛,休息的时候,表演节目,互相学习语言…… 渐渐的,心扉敞开,体貌不同,风俗迥异,语言天差地远的人们,变成了好朋友,变成了袍泽兄弟。 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困难,但是大多数的士兵都是底层的穷苦人,都渴望着出人头地,过更好的生活。 只要耐心沟通,总会改变的。 所以每当停下来休息,就有人主动跟士兵们谈心……询问你们家乡的情况,为什么投军,有什么想法。 这里面最突出的就是那些十字军俘虏……为什么背井离乡,跑过来打仗?是因为领主下令了,是因为教皇的号召。 要消灭异教徒,要传播福音……要过好日子! “大家想过没有,你们为什么日子过得难?是不是因为领主的田赋,还有教廷的什一税?你们算一算,每年的收成,要给他们多少?明明是这帮人在剥夺你们,压榨你们……却还要你们来送死,就算打赢了,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从最简单的挖苦根开始算起,让他们明白穷苦的根源,随后给他们讲,要均贫富,同贵贱,平分田亩,凭着劳动生存,反对鱼肉剥削…… 道理讲通了,有人开始接受,人数越来越多,大军的凝聚力也就越来越强。 与此同时,岳飞还下达了严令,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尤其是针对普通民众,一定要公平买卖,不许扰民! 这一条被当成了铁律,所有人都要严格遵守……随之而来的效果也显现了,大军的周围,甚至有一群商贾围绕着,送来一切需要的物资,交易之后,还会主动询问,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他们会尽力送来的。 毕竟这种军队太稀奇了。 在东方大地上都很少见,到了西方,那就更是绝无仅有。 前面提到过的十字军,这样家伙打着帮助东罗马的旗号,可实际上所到之处,抢掠杀戮,干得坏事更多,简直罄竹难书。 其他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帮人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平民百姓。 岳飞几乎兵不血刃,就攻占了布达城。 欧洲的情况当真和大宋是不一样的,这里面遍地大王,封建割据,谁都只看重自己的利益……岳飞采取了秋毫无犯的措施,这一路上,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跟他拼命,除了那些不开眼的疯子,大多数情况都相安无事。 到了布达之后,岳飞清点兵马,一路上的掉队损耗还不足万人。如此大规模的出战,长途行军,这点损失,几乎可以忽略。 再看物资,就更是如此了,攻城器械齐全,火炮全在,粮食兵器也算充足,唯独战马死了不少,可这一路上,他们又买了不少,清点下来,竟然比原来还多。 岳飞几乎毫发无伤,进入到了欧洲的腹地。 世上能横扫千里的猛将不在少数,可是像岳飞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神人,还是太少了。 明明没做什么,却已经创造了奇迹! “这就是东方的智慧,仁义王师,无可匹敌,我对胜利,没有半分怀疑。除非上帝愿意披上铠甲,不然谁也阻挡不了宋军!” 哈克兴奋写着,他要把这封信送去罗马,送给自己的朋友。他还要呼吁所有人,赶快投降吧! 你们没有选择! 燕王岳飞,就是天生神将! 哈克穷尽笔墨,吹捧岳飞,劝说投降。 但是此刻身在维也纳的腓特烈一世也集结了大军,不光是神罗的兵马,还有法兰西,甚至是波兰人,他们也派出了强大的骑兵。 这是个很讽刺的事情,明明和波兰人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就是喜欢莫名其妙冲在前面。 “我们决不能允许东方的野蛮人威胁到维也纳,反击,我们要进行有力地反击!”腓特烈大声咆哮着。 …… 成群结队的骑兵,开始出现在岳飞的侧翼,他们披着坚固的铠甲,使用长长的骑枪,十分威风。 这些骑兵的出现,让大军产生了一丝慌乱。 岳飞却是镇定自若,“不要管他们,只管向前,叫外围的士兵小心戒备。” 岳飞的从容似乎激怒了对方,他们数次集结,试图攻击宋军。但是整个军阵密不透风,没有半点破绽。 这帮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一直僵持了两天,岳飞距离维也纳已经不足二百里了。 不能等了! 这一天的早上,首先是波兰人,他们吃饱喝足,披上铠甲,拿着兵器,仿佛参加盛会似的,信心满满。 有人在马背上豪饮烈酒,有人整理后背上的羽毛装饰,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 一切准备妥当,战斗开始! 波兰人第一个冲了上去。 “长枪手戒备!” “火铳手,准备射击!” 几乎在一瞬间,宋军就已经摆好了战斗队形,得益于这段时间的训练,士兵保持了极高的水准。 长枪如林,阻挡面前。 波兰人丝毫不惧,他们装备精良,很容易就能冲破长枪阵。 可就在这时候,从长枪阵的缝隙,出现了许多黑洞洞的火铳。 “放!” 伴随着剧烈的声音,铅弹如飞,冲在最前面的人首先倒下去。 后续的波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朝前撞,等待他们的自然是绵密的火铳,宋军的火器傲世天下,波兰人的铠甲根本不管用。 坚固的铠甲反而更容易将子弹的动能传递到身上,铠甲碎裂,躯体炸开,鲜血奔涌,死状无比凄惨。 火铳手固然不能击毙所有骑兵,但是没了密集的队形之后,骑兵一头撞在了长枪阵,下场更加凄惨三分。 到处都是穿糖葫芦似的倒霉蛋,波兰指挥官发疯一样怒吼,手里的马刀砍翻了不下五个逃兵。 “不许退,杀光东方的魔鬼!杀!” 波兰人再度鼓起勇气,发起攻击,等待他们的火铳更加猛烈,甚至还夹杂着不少手雷……一直战斗到了黄昏时分,波兰人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狼狈退走。 第一轮交锋,岳飞完胜! 第578章 上帝是赵官家 岳飞端坐在马背上,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仿佛几千的斩获,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听到手下汇报之后,岳飞只是下令,要求赶快打扫战场,前进五里之后,挨着多瑙河扎营,并且加派了斥候。 胜利并没有让岳飞放松,相反,他太清楚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欧洲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自从罗马帝国崩溃之后,这里就被蛮族占据。 一方面贵族割据,彼此攻伐不休。 另一方面,教廷垄断知识,不惜用火烧人,维持虚幻的神权。 重重压榨之下,欧洲的百姓已经无瑕思考,多数人都浑浑噩噩,如同牲畜一般。 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这帮人有着强烈的排外情绪,尤其是面对外族,还是异教徒的入侵。 他们一定会发疯的。 哪怕再小心,再不扰民,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放松下来。 事实上从君士坦丁堡过来,有相当的距离,是处于东罗马的地盘,或者说是二者的交界处。 可是随着大军逼近维也纳,距离欧洲的心脏越来越近……一头沉睡的蛮熊被唤醒了,而且这头野兽发现胸膛上刺入了一把匕首,鲜血疯狂涌出。 野兽狰狞扭曲,浑身痉挛,发出凄厉的嘶鸣! 就在波兰骑兵碰了头破血流之后,更多的兵马聚集起来。 这里面就包含许多周围的小贵族,他们率领着手下的人,甚至是农民,涌了过来……越是底层,就越是激动。 “那群魔怪要吞食我们,他们吸人血,吃人肉……被他们吃掉,灵魂就会落到地狱……杀,杀光魔鬼!” 一张张晒得通红的面庞,愤怒扭曲到了变形。 此刻有宋军在他们的面前,这帮人一定会生吞活嚼,丝毫不用怀疑。 在这群人的中间,居然还有不少戴着高帽,拿着圣杯圣水的教士,他们给英勇的战士祈福,希望上帝保佑,能够成功消灭魔鬼。 值得一提,当各地的民兵涌来的时候,他们还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消灭沿途所有的大宋痕迹……穿丝绸的,杀了,家里有瓷器的,杀了! 喝茶的,吃霜糖的,用红木家具的……全都不能放过! 把他们吊起来,用火烤! 每杀死一个人,他们都欢欣鼓舞,没有了这帮内应,魔鬼就很容击败了。 至于那些来自东方的商品,自然是作为战利品,归上帝的勇士享受了。 …… 天还没亮,战斗再度开始。 英勇的波兰骑兵冲不破宋军,那就换个方法。 他们驱赶着民兵,让这些人充当前锋,去消耗宋军兵力。 铺天盖地的人群,毫无章法,也没有什么装备,许多人只是拿着农具……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太多了,多到了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接下来他们展示了标准的人海战术。 就像是波浪一般,朝着宋军压来。 外围的长枪阵迅速陷入了苦战。 后面的弓箭手,火铳手甚至都迷茫了,人太多了,到底该向哪里下手? 短暂的迟疑之间,那些最虔诚的疯子,用自己的身躯抓住长枪,他们固然会死,可后续的人就能砍断长枪,杀死士兵。 宋军这一方出现了伤亡! 民兵疯了! 他们不顾一切向前冲,完全忘记了死亡,只知道嗷嗷怪叫着,红着眼睛,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死。 相信在冷静之后,这些人会后悔他们的选择,甚至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傻乎乎送命?但是在这个关口,他们真的没有什么选择。 后面就是贵族老爷,就是教士神父……前面就是十恶不赦的魔怪。每个人的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就只知道往前冲锋,像是一群没有头脑的野兽。 “燕王,要不要派兵过去?” 岳飞绷着脸,默默注视着战场。 由于是靠着多瑙河扎营,遭受攻击的范围还能够忍受……而且经过了整训和诉苦之后,自己这边的士气也提升了很多,尤其是士兵知道了为什么而战,表现的非常英勇。 “传令,让刀盾兵可以主动出击,不用拘泥。” 岳飞没有给援兵,却是给了一道命令。 果然,刀盾兵冲了出去,他们普遍披甲。 相比起火铳手的远程杀戮,刀盾兵更有冲击力。 他们狂奔着上来,将民兵撞飞,随后挥动武器,砍瓜切菜相仿,大肆杀戮。 甲士的强大在于他们既有犀利的进攻能力,又有强大的自保本事,对面的农具刀枪,落在铠甲上,只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刀盾兵数量不多,只有八百人,但他们所过之处,都是遍地狼藉,断裂的肢体,流淌成河的血水提醒着那些还在冲锋的民兵。 敢向前,只有死路一条! 战斗到了中午时分,留下的尸体已经不计其数,黑压压的铺满了大地,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狂风,吹到了欧洲人中间。 这帮被教士洗脑,要消灭魔鬼的疯子终于冷静了一些,他们面对的魔鬼,着实强大。反而是他们依仗的上帝,迟迟没有显灵。 反观宋军这边,经历过诉苦的士兵,在战火的淬炼之下,迅速成长起来。 “我们能赢!我们要打败贵族老爷,要推翻教廷,要真正让每个人,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眼前的这些牲畜!” “为了自己而战!” “战!战斗到底!” 整个战场的态势开始朝着有利于宋军的方向扭转,人海开始了退潮……而就在这时候,一支骑兵,朝着宋军的中后部冲了上来。 这里本是两个战阵的衔接处,在战斗过程中,出现了缺口。 宋军露出了破绽,只要杀进去,就能成功! “随我杀!杀光这些东方的魔鬼!” 以波兰骑兵为前锋,配合着医院骑士团,一头扎了进来。 宋军有着坚固的铠甲,防御严密。 但是他们的腹部一定柔软可欺,只要杀进去,宋军的阵型就会崩溃,胜利就在眼前! 他们果然冲了进来,只不过在他们面前不是慌乱的宋军,而是一排用锁链连起来的辎重车辆。 突然,车厢上露出了方形的射击孔,从里面探出了黑黝黝,泛着金属光泽的枪口。 “放!” 剧烈的爆炸,扑面而来的铅丸,打碎了骑兵的身躯,不管是战马,还是骑兵,都变成了一团肉。 除此之外,在两边还出现了火炮。 这些火炮射击距离不远,只有三百步左右,但是火炮射出来的弹丸却是铺天盖地,弥漫而来。 成片的惨叫声响起,波兰人再度成为了韭菜,被宋军放肆收割。 岳飞不苟言笑,只是微微颔首。 他用兵素来讲究滴水不漏。 如果看到了破绽,最好不要一头撞进去,因为很可能是故意留给你的陷阱。 貌似欧洲人的脑回路还没有这么复杂,恃强凌弱了属于是。 波兰骑兵再度损失惨重,至于跟在后面的医院骑士团,本该最忠心耿耿,英勇无畏的一群人,面对着火器的攻击,还有无法逾越的车阵,他们想到了后撤。 还是让波兰人顶在前面吧! 不过这帮医院骑士团的聪明人也可遇到了麻烦,因为在他们的后面,一支东方的骑兵出现了,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杀!” 大宋精骑,撼天动地而来,如果说蒙古骑兵是靠着强悍的战术碾压欧洲,那么大宋的骑兵,则是在装备上,绝对碾压。 密集的骑兵冲锋,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将医院骑士团切割成一块块的。 他们并不会急着吞掉,因为后续还有士兵可以完成这项工程,他们只需要不断的冲锋,不断地切割也就够了。 黄昏时分,伴随着残阳,欧洲兵马退走了。 跑掉的只有不足百名医院骑士团成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贵族骑士。 至于其他人,不是死掉了,就成了俘虏。 要说俘虏了多少,就连宋军也一时弄不清楚。 不过有件好玩的时候,被俘虏的欧洲民兵竟然要求皈依……因为他们认为上帝没有保佑他们,而宋军所向无敌,显然是得到了上帝的祝福。 他们愿意效忠宋军,皈依大宋的上帝! 面对此情此景,哈克气得眼睛都翻白了。 “愚昧,太愚昧了!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上帝?你们需要自己做上帝,像大宋的人一样,做一个独立自主,全知全能的人!” 他大声呵斥,不停咒骂。 不过最后他还是告诉这帮人,“东方的上帝是大宋的皇帝陛下,那是一位仁慈和善,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力量,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果然,这些俘虏开始跪下祈祷了。 岳飞顾不上老亲家成神的琐事……他催动兵马,扑向了维也纳,一场围城之战,即将开始。 第579章 攻破维也纳 岳飞统兵最大的特点就是四平八稳,可正是这种平稳,却让人生出无可奈何的感觉,尤其是对手,绝对堪称悲剧级别的。 腓特烈一世连续组织兵马,袭击岳飞,派出了波兰骑兵,又把医院骑士团派了上去,还有乱七八糟的民兵。 这么多力量,足够让宋军损失惨重,甚至阻止宋军前进了。 但是很不幸,宋军推进的速度根本没有减弱,依旧只用了九天时间,就推到了维也纳城下。 岳飞从容不迫,挖壕沟,建军营,摆出了攻击的态势。 奥地利是欧洲的心脏,而维也纳是心脏的心脏,坐落在多瑙河畔,风光秀丽,又是贸易中心,堪称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面临着一群异教徒的攻击,岌岌可危,整个西方世界的震撼可想而知。 从罗马,从巴黎,从神罗,还有北欧,波兰……凡是十字架笼罩的地方,全都行动起来。骑士们披着铠甲,紧握着兵器,踏上征途。 他们要捍卫西方,要消灭东方的蛮子,要用他们的血赎罪…… 欧洲人都疯了,什么国王领主,什么教士,都参加其中。值得一提,甚至有女人也出发了,她们来自法国南部,也同样带着兵器,来参加保卫维也纳的战斗。 教皇接二连三,下达谕旨,所有参与此战的人,都能够得到救赎,能够升入天堂,战斗,勇士们,上帝保佑你们! 每天都有人涌到维也纳,通过陆地,通过河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力量也越来越强。 值得一提,岳飞并没有把这座城市封锁死,相反,他留给了外面的人,涌入其中的机会。 这种做法显然不太符合军事常识。 但是这一路行军,岳飞已经树立了不可撼动的威望,下面人丝毫不敢质疑。 不过相比起欧洲世界的震动,在大宋这边,也发生着剧烈的变故。 包括纳惜在内,许多早先培养好的官吏来到了军中,他们的目标落在了那些俘虏上面…… 宋军针对俘虏,准备了三天的课程。 第一天,是让他们说出自己的处境,讲出家里的苦,讲出在军中收到的委屈,有什么欺负他们没有? 讲过之后,就把俘虏中,干过坏事的将领贵族都揪出来,当众严惩,替士兵报仇。 伴随着一颗颗的人头滚落,俘虏之中,哭声渐起,慢慢变得声音震天,哭嚎一片。 大家伙悲伤到了极点,有人甚至哭晕过去。 到了第三天,事情就简单了,刀在手,跟我走,杀光贵族方罢手! 经略西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早就摸索出了一整套的方法。 除了挖出俘虏的穷苦根源之外,还有一项东方并不存在的情况,那就是宗教。 在大宋虽然寺庙的势力不小,但是根本没法和皇权相比,赵桓大可以压制寺庙经济,然后针对百姓进行教化,也就能解决。 但是在西方不同,甚至可以说在这里宗教比皇权还大。 要怎么破除俘虏心中的惶恐,就需要好好思量。 经过了摸索,纳惜等人也有了措施,就是带着俘虏去教堂,去看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看里面的各种珠宝金银。 见识了教堂的富裕之后,就把里面的财富搬出来,让俘虏拿取……一个很简单的选择,你们是相信神明,还是相信金钱? 其实这不是个很难得选择。 所谓的神权也没有那么不可撼动。 一群人告诉你,献上财富,献上一切,只要偿还了罪孽,死后就能上天堂。 另一群人告诉你,什么天堂,什么来世?你的劳动果实就该由你自己享用,你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没有什么狗屁原罪。 起来,不要跪! 打碎枷锁! 不要相信什么神仙佛祖,相信你自己! 或许连纳惜这些人都没有料到,俘虏中接受这一套理念,竟然非常迅速,很多人居然愿意主动帮忙劝说顽固分子。 纳惜都好奇起来,他询问一些人的想法,是他们真的懂了吗? 士兵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他们并不清楚,但他们知道,这些来自大宋的人,是和他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没有半点差错。 那些受伤的人,都会得到救治。 只是这一样,就不是那些贵族老爷们能做到的。 所以,他们愿意相信大宋的人。 “没错,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这是我们从大宋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杀进维也纳,彻底推翻贵族老爷,建立一个属于穷苦人的新世界!” 高昂的士气,鼓舞着每一个人。 各地来支援维也纳的不少,可是在宋军这边,每天都能改造数以千计的俘虏。 这些俘虏有的返回临近的村庄,市镇……他们现身说法,吸引更多的百姓加入其中。 杀掉贵族老爷,拿回自己的东西,迎击大宋王师,保护胜利果实。 最让岳飞头疼的军粮问题,竟然也得到了解决。 不用抢掠,只是靠着贸易交换,就满足了一半的需求。 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靠着出售田契取得。 没错,就是出售田契。 各地分田之后,都需要确认。 盖上了大宋公章的田契,自然是最有信用的。 得到了大宋的田契,向大宋缴纳田赋,从而变成真正的自耕农……越来越多的农民,农奴,都加入到了这一行列。 纳惜等人还针对许多教堂,展开了审判,尤其是一些教士,他们用各种手段,聚集了许多年幼的孩童,有男有女,成为了他们手里的玩物。 这一点纳惜很清楚的,他们就是人贩子贩卖到鹰堡的。 年幼的纳惜曾经认为,他们或许就是天生奴隶。 可是当他们到了大宋之后,纳惜才知道,原来在大宋,不光是废除了奴隶,甚至关了所有的青楼。 而干出这件事情的,就是牛英! 是纳惜的领路人! 从那一刻他才知道,真的有一种力量,可以扫荡尘埃,打破千年桎梏,打造出一个理想的世界。 而他们此刻要做的,就是把大宋的经验,向西方推广,不计一切代价! 和后方翻天覆地比起来,岳飞指挥的攻城战,简直可以说乏善可陈。 他在修整之后,就集中火炮,对维也纳进行了轰击。 西方的火器是蒙古人远征之后送去的,显然眼下是没有的。 他们称呼大宋的火炮是恶魔之吼。 是大宋的人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换来的。 要想对付火炮,就需要借助上帝的力量……在攻城第三天,城头上出现了一群衣着华贵,举着十字军的老人,他们向城头撒了圣水,做了祈祷。然后信誓旦旦告诉所有人,放心吧,魔鬼不可能打破。 仿佛是为了打他们的脸,还没等这些人下去,炮击就开始了。 一枚开花弹正好在城头炸开,足有十几个神人倒在了血泊之后,或是死,或是伤,哀嚎痛叫。 这件事情不但动摇了军心,也撼动了民心,城中乱七八糟的谣言四起。 腓特烈一世也知道生气没用,他只能派遣兵马,主动出城,试图捣毁火炮。 又一个骑士团被派了出来,圣殿骑士团,他们披着重甲,呼啸着杀向大宋兵马。 而这一切,又仿佛被岳飞早就料到一般,宋军不慌不忙,调集兵马,从容应对。 腓特烈的攻击不断被打退,攻城战到了第十天。 这一天腓特烈感觉到了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大宋的从容强悍让他生出一种无力感,或许不应该在这里死磕,放弃维也纳,退回自己的领地…… 这位年轻的雄主还没施展,就遭到了迎头痛击,信心大损。 可就在这时候,宋军的炮火陡然加强,一瞬间天摇地动,弥漫的硝烟,笼罩了半个维也纳。 炮击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终于停了下来。 只不过在一百五十门火炮的连日轰击之下,维也纳的城墙已经出现了严重破损,裂痕非常多,砖石破损严重,急需修葺。 城中正在商讨怎么应付,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比起任何炮火都要猛烈。 等人们再看之时,一段城墙已经被炸塌。 时隔多年,岳飞再一次用出了攻破燕山府的手段。 大宋的爆破手,绝对是战场的神! “不许杀戮无辜百姓,不许肆意纵火,不许进入民房,不许抢掠物资……尽快消灭城中之敌,一切商贸如常!” 岳飞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无数的士兵沿着缺口,扑入了维也纳……欧洲的心脏,陷落了! 第580章 战争与文明 这不是一座城市的陷落,这是整个欧罗巴的陷落! 预想之中的全线崩溃,争相投降,并没有出现。恰恰相反,整个欧洲都像是被点燃了似的。 首先是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受到了重创,几乎损失殆尽。 在德意志地区,出现了条顿骑士团,他们装备精良,作风凶悍。而且为了恢复上帝的荣耀,破例接纳了波兰人。 条顿骑士团刚一组建,就成了腓特烈一世的一张王牌。 这位从维也纳兵败的年轻君主,立刻动员兵力,神罗的所有邦国都参与其中,最多出动兵马上万,最少的只有几十人。 汇聚在一起,兵力几乎突破了二十万。 在莱茵河的西边,法兰西也全力动员,其他的英国,波兰,全都动员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欧洲的贵族们放弃了所有的分歧,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发誓,一定要消灭宋军,夺回维也纳,哪怕一万年! 欧洲人的头铁,让许多人都感到了震怒。 还真是一群不知道死的鬼,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们。 反正我大宋军力天下第一,岳王用兵如神,吞了整个欧洲,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请战,光是在岳飞的案头,每天都有几十份请战书。 面对此情此景,岳飞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苦笑。 身为一名帅臣,他已经达到了巅峰。 封狼居胥,燕然勒功,再也不会成为武功的顶点。 远征万里,挥军几十万,攻城略地,扬威异域,慑服另一个文明。岳飞给武将定出了新的标杆。 当年中兴诸王,灭金名将之中,岳飞无疑是成就最高的,不管是去世的吴玠,还是垂垂老矣的韩世忠,都被岳飞甩下了。 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岳飞微微摇头。 他还能赢,能赢一次,两次,更多次……但是这样的胜利有什么价值吗? 岳飞思忖再三,终于提笔,给赵桓写了一封长长的札子,洋洋洒洒上万言……岳鹏举不光是顶级的武将,同样也是最出色的战略家。 这是一员神将,唯有真正的皇者,才能驾驭! “陆游,朱熹,你们两个都是大才子,现在岳王送来了这份札子,你们也都看了,心中有什么体悟?” 赵桓笑容可掬,询问两个人。 这俩人大眼瞪小眼,都显得局促不安,不是这个问题难回答,而是官家心思不好揣摩……沉默了好久,陆游才仗着胆子道:“回官家的话,臣,臣以为万事有初,应该推究此番耗费无数力气,万里远征的原因所在。” 赵桓笑着追问道:“很好,那你就说说看。” 陆游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比刚才还要长。 就在几乎不耐烦的时候,陆游才开口道:“回官家的话,臣以为欧洲之地,民风迥异,人种不同,纵然官家有心吞下,只怕也未必能行。” 此话刚说完,朱熹竟然质问道:“陆学士,你是说官家劳民伤财?” 陆游并不惯着朱熹,而是冷哼道:“官家在上,还轮不到你给我定罪。此番远征的核心要义在于打破疆域阻隔,官家亲自来到万里之外,大宋上下便不能闭上眼睛,堵上耳朵,装成瞎子聋子。” “大军所至,华夏上国之风,席卷而来,势不可挡。这便是这一次远征的成果所在,若是还想其他,却是贪心不足了。” 面对朱熹,陆游敢言多了,也把实际情况说了出来。 赵桓大动干戈远征,目的何在? 是要开疆拓土,把地球抱回家吗? 又或者荡平其他文明,实现中华一统,给自己争取个球长名分吗? 不是,真的不是。 虽然赵桓挺看重自己的名声,但是他还没有奢侈到拿几万将士,几千万贯来刷业绩。 如果没有赵桓,在一百年后,蒙古人也会远征,席卷的范围丝毫不比赵桓小。 所以这一次大举远征,还真不能算太过超前,只能说提前了一百年而已。 闻名世界的蒙古远征,留下了什么呢? 坦白讲,好像并不多……蒙古人战力骇人,打下的地盘也多,但却正因为如此,每到一处,蒙古人就不得不和当地结合,接受当地人的习俗,渐渐失去了蒙古传统。 而且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四位蒙古大汗,几十年的时间,帝国就分崩离析了。 渐渐的,蒙古诸汗国相继灭亡,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赵桓组织远征,能比蒙古人强多少? 包括大宋境内,全都靠着赵桓的威望在压着,等赵桓退位,或者驾崩,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费这么大力气远征,最后还不是一无所获,白白浪费国帑民财,都是无用功罢了。 如果这么想,那就未免腐儒之见了。 赵桓组织的远征,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大宋上下,不得不正视整个世界! 从西域出来,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一路走来,这是当年甘英走过的故道。一千多年了,东方人再度勇敢地踏上了征途,探索未知领域。 灭掉塞尔柱突厥,一直到地中海东岸,再到君士坦丁堡,再到如今的维也纳……这一条路,已经远远超过了汉代的范畴。 更何况赵桓还亲自走海路,到达了君士坦丁堡。 沿途的水文,航线,物产,民情……朱熹就是最好的新闻报道员,他不断把见闻整理,送回了大宋。 这些东西就是最宝贵的知识,源源不断,输送回国内。 有赵桓在这里,想不重视都不行。 报纸连篇累牍,各种文章,集结成册,汇编成书,在学堂讲授,广泛传播。 带来的效果不可估量! 不说别的,光是拿佛经为例,众所周知,自从汉唐以来,佛教传入了中原大地,而且遍地开花,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 赵桓就曾经整顿佛教,还遇到了不小冲击。 可是随着大宋船队出现在南海,并且到达了天竺南部,有一些事情就被澄清了……最初的佛经,是用巴利文写成,并不是后来的梵语。 从这一点出发,就能发现,后来浩如烟海的佛经,尤其是很多大乘经典,并不是佛陀亲口讲述的。 这一切都是佛教传播中产生的情况,每到一处,当地都有自己的神明,都有信奉的理念,如何能佛法迅速传播呢? 那就编一部佛经,把当地的神明纳入进去……这就跟龙是如何诞生的差不多,也是个不断丰富的过程。其结果就是出现了无数诸佛,出现了四大菩萨,出现了八部天龙众,使得佛教的神明多到了数不清。 这一点在南亚次大陆如此,到了中土汉地也是一样……冒出来的佛经,多出来的神佛,不可胜数,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观音变成女的,关羽被三教争抢。 原来《金刚经》未必是佛陀所讲,《华严经》《楞严经》也不符合佛陀的教义……还有那个广为流传的楞严咒,在佛陀看来,咒语是“畜生明”,是“邪命”。 最初的佛陀也像是东方的诸子一般,他没有神通,不能让你有求必应,心想事成……他是一位觉者,一位智者,一位导师……耐心教导弟子,如何用智慧摆脱痛苦。 这些发现传回到大宋,结果就是一轮新的改革,要求限制佛门,甚至重新审核佛经,给所有出家人制定更严格的考核标准,限定佛寺规模,不许大兴土木,不许使用金银制造佛像法器…… 海外的种种,不断改变着大宋,赵桓也在用另外的办法,巩固自己的变法成果。 而相比之下,更大的冲击还是发生在了欧洲。 和蒙古人的远征不同,大宋的远征带来了文明。 浩如烟海的东方著作,翻译成了西方文字,开始悄然流传…… “到此为止,或许该回家了!”赵桓轻声叹道。 朱熹和陆游先是一惊,随后忍不住狂喜,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第581章 少年大宋 赵官家终于打算回国了,这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大呼老天保佑,苍天有眼……赵桓这个东西已经不是任何人能限制住的,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像这种远渡重洋,跑到海外的事情,他也是干得出来的。 在这个年头,出海的风险多大……万一遇上了风浪,船只沉了,咱赵官家成了鱼饲料,谁能负责? 再有,如果染病了,出现了意外,死在外面,又该怎么办? 众所周知,秦始皇就是在出巡的时候,死在了路上,结果才给了宵小机会,继任者没选好,铁桶的江山,几年就败光了。 赵桓这个比秦始皇还过分,他居然远离国土,深入海外险地,后果之严重,谁能预料得到? 随员就不用说了,国内的诸臣更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真正让人绝望的是他们明知道赵桓的做法不对,却还要尽力装成没事人,尽力压低声量,避免恐慌。 这就是伺候一个雄主圣君的难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限制,没有顾忌,带来的波澜却是要所有人承担。 赵桓对此都心知肚明。 “你们也不用感慨了,朕早就给国内送了旨意,如果真的有意外,就由太子即位……而且朕再也不会任性了,朕决定退位!” 最后俩字出口,又把陆游和朱熹差点吓得趴下……官家啊,您老还是继续任性吧! 天子退位,可不是小事情,尤其是赵桓这个级别的,那可是要天塌地陷的。 “官家,臣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也少,加之官位低微,此等大事,还是归国之后,再和宰执商议才是。”陆游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否则臣宁可自杀,也不敢遵旨!” 朱熹也连忙跪倒,同样是一副以身殉国的悲壮模样。 赵桓摆手,“你们啊,用不着小题大做……朕这些年,一直都在说实话,只可惜实话未必有人愿意相信,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太子殿下虽然和朕有点像,但是到底不如朕硬气,他会容易伺候的。等到了朕孙子的时候,估计你们就能反客为主了,再过些年头,虚君实相,架空天子也未必不行啊!” 朱熹和陆游都站不起来了,这位官家是疯了吗?说的还有半句人话吗? 赵桓也不管他们,而是给岳飞下旨,要求岳飞跟他一起返回大宋。 来的时候,赵桓走的是海路,这一次回去,他想走陆路。 虽然陆地不好走,但是陆地的风光也远非海上可比。 万里丝绸之路,黄沙遍地,瀚海阑干,还有西域的沟壑纵横,山岭高峻,赵桓早就想领教一番了。 他现在状态还算好,如果再过几年,怕是有心身体也不允许了。 当然了,干这种危险的事情,身边还是要有个最稳妥的保镖,除了岳飞,不做第二选择。 此刻离开,似乎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刚刚打下了维也纳,还有那么多的城池没有解决,还有几十万欧洲的军队,正在集结反攻,撒手一走,不是前功尽弃吗? 貌似是有些不负责任,但是赵桓很清楚一点,如果继续战斗下去,欧洲就会成为大宋的财政包袱。 相隔这么远,大宋能有多少财力,支撑欧洲的战争? 并不要低估欧洲人,这是个封建林立,神权至上,又极度排外的倒霉地方。碎的像汽车压过的方便面似的。 巴尔干这一片,由于东罗马的关系,还能勉强讲一些道理,再往欧洲内陆发展,阻力就不可预计了,眼下的几班斧子能不能起到作用,就只有鬼知道了。 杀进来,还要从容退走,才是真正的高手。 赵桓要退走,是不是前面的成果都会消失殆尽呢? 很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地。 变革已经开始了。 首先,辽国还牢牢控制着君士坦丁堡,原来的东罗马地盘,包括塞尔柱在内,一个庞大的帝国,还是大辽的。 其次,在埃及等地,一个蒸蒸日上的,属于萨拉丁的帝国,也在快速发展,势头相当猛,这都是未来西方的劲敌。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力量,那就是西方本身。 见识了光明,就很难适应黑暗,如果没有宋军的远征,黑暗的中世纪可能继续维持……但是宋军的到来,彻底改写了西方的历史。 大宋带来的不是武力征服,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恐惧,而是文明,是发自肺腑的认同……大宋的皇帝是秉承民心的皇帝,不是君权神授的皇帝。大宋的将士是保护百姓的,不是维护贵族的。 大宋的文明是关心每一个人,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神! 大宋的治理是那样美好,简直是所有国家的典范。 如果世上还有天堂,那必定是遥远的东方。 如果真的存在上帝,必是我大宋官家! 欧洲酝酿着一股强烈的变革暴风……越来越多的学者主张向大宋学习,他们拿着翻译的《论语》和《礼记》热情歌颂大宋,号召建立新的国家,从蒙昧和黑暗中走出来。 如果把他们夸奖大宋的话集结起来,足以让任何一个大宋子民汗颜。 这已经不仅仅是在宋军打到的地方了。 包括巴黎在内……没有,又是老区巴黎,热情的法国人比其他国家更清楚宋军的情况,毕竟他们的俘虏最多。 让愚蠢的国王和贵族去死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们把这一句口号介绍到了国内,到处都是推翻贵族统治,还政于民的声音。 新旧两股势力,在巴黎激烈交锋,一共上百位主张向东方学习的人,被法国的主教抓了起来,架在十字架上,直接用火烤! 而就在此事爆发的第三天,巴黎附近的农民就爆发了起义。 巴黎的起义迅速向东蔓延,神罗也陷入了农民起义的深渊。 由于腓特烈一世的征发,大大超出了地方百姓的承受能力,包括一些小贵族在内,都加入了起义队伍。 烽火狼烟,席卷整个欧洲。 所有的力量都跳出来了,支持教廷的,支持国王的,主张变革的,主张学习大宋的……双方激烈交锋,互不相让。 “燕王,下官不准备回大宋了。” 王贵深深一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岳飞眉头紧皱,“你可是大宋的武人,如今官家有旨意,你莫非想抗旨?” 扑通,王贵急忙跪倒:“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如今局面难得,朝廷不愿意继续留下来,末将愿意从军中退伍,留在欧洲!” 岳飞困惑道:“你……不打算返回大宋?” “嗯!”王贵道:“大丈夫志在四海,既然出来了,不干出个模样来,如何有脸回去?” “模样?什么模样?” 王贵呵呵一笑,“大王,末将算是看出来了,欧洲诸侯林立,比咱们战国时候还要乱,朝廷没法倾注太多的心血,但是末将不一样,我们可以水滴石穿,用个十年二十年,打出一片基业来!” “你们?”岳飞忍不住问道。 王贵也不隐瞒,有同样想法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有差不多两成多的将士,想要留下来。 坦白讲,这个数量让岳飞也大吃一惊。 而就在这时候,另外一些人也源源不断,涌入了欧洲。 其中就有一个叫做辛弃疾的少年。 在一整船的年轻人中,他是年纪最小的,但却是功夫最好的,手持利剑,背后负弓,英气凛凛,赳赳武夫。 他们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批涌向西方的宋人了。 有人在西方发财,有人在西方寻找机会,施展抱负。 “三十年后,此地必衣冠华夏,尽书汉字,尽行汉礼,我辈少年,自当奋力!”辛弃疾冲着脚下的土地,大声宣告…… 第582章 后继有人 “老亲家,这条丝绸古路,还真是风光无限啊!”赵桓骑在骆驼背上,感慨说道。 岳飞眯着眼睛,放眼望去,黄沙遍地,天高地阔,倒也有几分气势。要说风光无限,却是过了。 可转念想来,如今赵官家功成身退,放眼天下,豪情四溢,看什么自然都是好的。 “官家,如何不多留些日子,其实按照臣的意思,是让诸国站出来,拥立官家为天可汗,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赵桓一笑,摆手道:“过犹不及,我走这一趟,不过是让中原百姓,华夏子民,能够放眼天下,不要故步自封,画地为牢。既然目的达到了,我也就该回去了,一国之主,又岂能真的肆意妄为!” 岳飞忍不住发笑,“官家,在世人的眼睛里,您早就是任性惯了的。” 赵桓愣了一下,苦笑摇头,他也不辩驳了。 君臣又前行了一段,发现前面居然有一片帐篷,似乎是饭店客栈一类的……赵桓还真没猜错,自从大辽西征之后,整个丝绸之路贯通,商货往来,十分兴旺。 陆上运输比不得海运,可是地处亚欧大陆的腹地,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没有海路可通,转运起来并不轻松。 因此在船队无法触及的地方,依旧是这种延续了千年的贸易方式。 驼队载着丝绸茶叶,由东而西,络绎不绝。 只不过这一次的商品更丰富,规模也更大。 就在眼前的帐篷里,居然有奶茶售卖,唯一的问题就是甜腻了几倍有余。赵桓只喝了一口,就交给了别人,他这个年纪,还是要重视养生,得了糖尿病可不是好玩的。 除了奶茶之外,还能看到一些教授汉语的学堂。 大凡家里有一点钱,就会把孩子送去学堂,让他们学汉语,写汉字。对于所有人来说,只要掌握了汉语,就等于有了一份优质生活的保障。 他们可以去大宋贩运货物,或者在当地服务过往的客商,都是不错的选择。 由于宋辽的结盟,使得整个丝绸之路相对太平,再有完善的驿站,行商也比以往轻松太多……一条丝路,就是一条金河,也是一条文明的纽带。 通过丝路,大宋的实力辐射向远方。 赵桓最喜欢看到的,就是那些高鼻子,深眼窝的小孩,大声背诵论语,琅琅的读书声,让人心旷神怡,简直比最美妙的音韵还好听。 这就是文化软实力。 “鹏举,你说有朝一日,这些土地都会变成华夏乐土吗?” 岳飞显然不如赵桓乐观,“官家,说到底,能影响的也只是丝路周围,还有太多的部落,根本无动于衷。而且仅仅凭着通商,也养活不了所有人。臣甚至担心,过了些日子之后,这些懂汉语的,会拉大旗作虎皮,欺压其他的人,反过来坏了大宋的名声。” 赵桓无奈摇头,这个岳飞,就是会扫兴,虽然他说的多半可能会是真的,但赵官家也想听从此天下太平,宇宙混一一类的好话。 偏偏岳飞是不会说的,只可惜浪子宰相李邦彦也死了,不然有他跟着,就会快乐不少。 是啊,连李邦彦都死了。 就算回到了大宋,放眼望去,故人也不多了。 “我确实是老了,鹏举,你说以后人家会怎么评价朕?” 岳飞怔了怔,怎么评价,以如今赵桓的文治武功,历代帝王中,至少能挤进前五了。 谁会排在他前面? 首先,定义帝王文治武功的标杆,那就是汉武帝。 其次,统一六国,开创大一统的秦始皇。 再有,贞观盛世的李二。 大宋官家赵桓。 …… 把这四个名字放在一起,总有做选择题,挑出错误选项的意思。 不过赵桓的确凭着自己的努力,挽救危亡,并且把大宋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无论是疆域还是民生,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赫赫扬扬,傲视历代。 岳飞心中感叹,情不自禁道:“官家,臣何其有幸,能遭逢官家,总算不负平生之志!” 赵桓微微骇然。 是岳飞有幸遇上了自己,还是自己有幸,遇上了这些忠勇之士呢? 这么长时间,赵桓几乎忘了上辈子的事情,忘了曾经的靖康耻,忘了莫须有……只剩下大宋天下无敌。 “鹏举,你说子孙后辈,会不会忘了咱们昔日的艰难,忘了国家的危亡,只会沉溺享乐安逸,渐渐文恬武嬉,有朝一日,再度天下崩坏……也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鹏举一般的忠勇之士,力挽天倾,恢复社稷了?” 岳飞顿了顿,低沉浑厚道:“臣无关紧要,真正能力挽狂澜的,唯有官家一人!” 赵桓想了想,摇头道:“你还是高看了我的作用,说到底,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的……鹏举,咱们回去之后,陪朕去青化镇,看看昔日的战场,再陪着朕,祭祀吴晋卿。” 赵桓并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他没有忘记,别人也就不敢忘记,正因为如此,岳飞对未来也升起了乐观的情绪。 君臣走走停停,他们探查一路上的古迹,询问风土人情,跟商队聊天。 而在这一路上,赵桓还发现了不少年轻人,他们不满足简单的学习汉语汉字,竟然背着行囊,万里迢迢,顶着黄沙,向大宋进发。 路途虽然艰辛,但是在这些年轻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畏惧。他们笑着,说着,把大宋视作希望之地。 他们要去大宋求取学问,学成之后,改变自己的家乡。 赵桓还真有些担忧,生怕大宋担不起,高处不胜寒,此时的赵谌,应该体会到了吧! 没错,赵谌不但体会到了,还被彻底激怒了。 他比赵桓先离开大宋,随后官家又走……尽管大宋内政已经很成熟,但是没有了天子主持大政,仅凭着政事堂,还是远远不够。 这事情跟陈康伯等重臣还没多少干系。 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如果家长不在了,肯定闹腾起来。 大宋的情况也类似,平时赵桓可以不管事,但只要官家在,威慑就在,随时可以砍脑袋,问罪,流放。 官家走了,紧靠着政事堂,权威下降了一大截,人心一旦失去了敬畏,多数人都选择得过且过,糊弄公事,自然不免积累弊端。 光是户部亏空,就让赵谌脑袋大了三圈。 他不但没有继承什么财产,反而继承了三千万贯的亏空,这就是犬父无能啊! 赵谌在回国的第三个月,就正式下令,追查亏空。 这一查可不打紧,几乎每个部都有亏空,其中军费最多,足有一千八百万贯。很显然,这些烂账都算在了赵家爷俩身上。 这一次远征花销不少,但是带来的收益更大。有军械交易,有商货往来,尤其是他们爷俩还从非洲弄到了大批的黄金。 计算起来,远征是赚钱的。 这事情就有意思了,兵部亏空也就算了,其他各部呢?也都亏空,好处哪去了?被谁给吞了? 拿我当小孩子耍是吧? 赵谌一声令下,彻查到底。 许久波澜不惊的官场,掀起了滔天巨浪,起初大家伙还没当回事,以为是雷声大雨点小,太子不过是监国而已,又怎么会掀起大狱? 这些人彻底忘了一件事,赵桓教出来的儿子,肯定不走寻常路。而且赵谌当了快三十年太子,在草原上杀伐果决,还胜过他爹,这一次怎么会手软。 兵部,税部,营造部,三个侍郎被揪了出来,直接下狱。 随后定罪,处斩,当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挂起来的时候,人们终于知道,这位太子可不是好惹的,某种程度,他比赵桓还可怕三分! “没错,父皇当年最大的心思是抗金,他老人家也太讲究情面,到了我这里,一概不听……在大宋,绝不给贪官污吏半点活路!” 第583章 新秩序 赵谌开始掌舵大宋,他和赵桓相差了十六岁而已,换句话说,这位已经相当成熟……对于一个成熟的天子来说,赵谌很清楚他需要做什么。 或者说,走到了今天的大宋,需要往哪个方向走。 文治武功,赵桓都已经达到了历代明君雄主的巅峰。 首先,从疆域来看,大宋绝对是空前的,哪怕大唐全盛的时候,也赶不上。虽然还有开疆拓土的余地,但是也很难震撼人心,取得突破性进展。 在民生方面,也走在不断改善的路上。别的不说,光是吃的东西,大宋就傲世天下,尤其是肉食,更是前所未有的丰富。 这还不说什么教育水平,什么全民平等一类的东西。 怎么说呢,大宋还有完善进步的空间,但是很难有突破了。 赵谌很像是接了贞观之治的李治,或者接了永乐盛世的朱高炽。 老爹已经很牛逼了,能接住这个盘,不至于坏了局面,还能在小范围内改革完善,就绝对算得起是明君了。 所以说赵谌真的不容易。 分析到了这里,也就不得不感叹,赵桓对儿子的培养,也真是倾尽心力。北疆的历练,让他娶了大石的女儿,放他跟着辽国西征,开拓视野。 至此为止,赵谌是真正见识了整个世界的全貌。 他执掌大宋,就有一件事,如何让大宋真正君临天下。 “我们的军力是天下无敌的,但是如果一直用战争解决问题,即便我们的将士还英雄善战,国家财税也是会枯竭的。汉唐的老路,殷鉴不远。” “我们的财富也是很充裕的,但同样的道理,也不能靠着钱财收买人心,结交四夷,让他们归附大宋。” “刚柔两途,都不算是大宋的上上之选。” 赵谌面对着几位重臣,抛出了自己的构想。 他先是推翻了用兵,又否认了岁币外交,等于把以前的东西都给推翻了。 大家不免要问,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靠着胡言乱语,可是没法驾驭大宋朝,更坐不了赵桓留下的龙椅。 果然,赵谌笑道:“大宋当下最重要的,是要凝聚出一个思想,一套确当的办法。不只是针对大宋,还要针对整个天下,我们要给所有人一个答案,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所在!” 赵谌的表态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新君的格局上来了。 可是这个想法有必要吗? 朝野上下,很快就产生了热烈的讨论。 作为老臣代表,胡寅首先抛出了自己的文章。 胡寅的身份很特殊,尤其是在吕本中死后,胡寅既是大儒,又是赵桓身边的近臣,在朝时,执掌大权,返乡后著书立说,门人众多。 可谓是横跨朝野,影响非凡。 胡寅的文章认为,大宋疆域辽阔,兵甲充足,财政宽裕,民生富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已经达到了巅峰。 所谓四夷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半,东边的高丽和倭国相继纳入版图,南边的诸国也被吞下,向北,大宋一直延伸到了北极。 只剩下西边一个大辽,在这种情况下,防范四夷是不成立的。 大宋只要保持强盛,自己不乱,就可以永远强盛下去。 完全没有必要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费心思。 胡寅的表态堪称大胆,仿佛一个巴掌,直接扇在了赵谌的脸上,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小家伙,别闹了。 按理说如此重创新君威信的事情,应该让赵谌很没有面子,谁知道赵谌安之若素,还鼓励继续讨论,不论什么结果,他都乐见。 就在胡寅表态之后,虞允文突然也发表了一篇文章,他的态度就和胡寅针锋相对。 首先,虞允文举出了高丽的例子。 高丽的起源是箕子朝鲜,一路发展过来,在汉代更是纳入了中原版图,设立了汉四郡。 但结果如何呢? 当军力衰退之后,就不复中原所有。 而且久而久之,朝鲜的汉民后裔,也和中原汉人出现了差异,渐渐的,成为了中原眼中的蛮夷。 同样的道理也发生在安南,这块土地更是长时间属于中原,但都不免自立为王。同样当地的汉人也沦为蛮夷,和中原离心离德,甚至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再举一个例子,就是燕云的汉人。 经过辽国二百年统治,跟中原汉人同样出现了差异,幸亏大宋及时光复燕云,才结束了分离的悲剧,不然继续发展下去,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 虞允文罗列了这么多例子,要说的只有一个道理,一时属于中原,不代表永远属于中原……今日仰慕中原,皈依华夏,不代表日后就不会背叛。 这种事情并不是说迁居汉人就能解决的,信不信,哪怕高丽九成九都是汉人,以后一旦中原出现了乱子,他们还是会自立为王的。 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一些人的估计,想要持盈保泰,维持现状,永远君临天下,根本是痴人说梦。 虞允文露出了犀利的一面,他把胡寅驳斥得一文不值。 那大宋需要做什么呢? 推陈出新,在儒家原有的纲常伦理之上,再建立一套更广泛的思想,能说服更多的人,让他们自居成为大宋的一部分,支持大宋的理念,让大宋的秩序更强大,更有生命力。 总而言之,大宋很强,但不进则退! 虞允文的特殊身份,使得他的文章,几乎就是赵谌直接表态。 这时候人们野菜意识到,胡寅会站出来,很大可能也是配合新君,把这个想法完整全面抛出来。 不然老胡不可能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出来找死。 事到如今,问题总算说清楚了。 那具体要怎么办? 虞允文之后,又相继出来了很多人,纷纷提出自己的设想。 已经致仕在家的原枢密使张浚也站出来了,他可不愿意让胡寅出风头,占便宜。 张浚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主张……放弃华夷之辩! 张浚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怎么讲,把人区分开,中原是华夏之地,四境都是蛮夷,既然是蛮夷,和中原肯定有区别,国力强的时候依附,国力弱的时候离去,甚至反过来咬你一口。 放弃华夷之辩,平等看待所有人,唯有如此,才能让更多的人,认可新的规则。 归结起来,张浚主张未来的世界,应该平等。 他提出了看法之后,胡寅又下场了,你不讲华夷之辩,但差别确实存在,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可不是哪个国家都能达到大宋的程度,难道要一味讲求平等,一视同仁,当迂腐的傻子吗? 这两位大佬争吵的结果,落实下来,就是一条,平等而有差别。 也就是说大宋尊重每一个国家,不搞歧视……但是大宋应该鼓励各国,努力向大宋靠拢看齐。 就这样,作为世界秩序的第一块基石,终于铺好了。 第584章 思想的威力 关注大宋的可不只是大宋自己。 作为当世的超级大国,大宋的影响力堪称惊世骇俗。 别的不说,在京的各国商贾学者,就超过了十万之多。 甚至为了避免混乱,单独建造了一座城市,用来安置这些外国人,也就是望京。在这座新建的城市里,最热门的的行业就是汉语。 各种补习班,汉语课堂,多如牛毛。 不计其数的外国人,整天摇头晃脑,之乎者也,被孔夫子孟夫子弄得苦不堪言。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又那么一些天才,哪怕汉语很难,他们也能学得很快。而且他们还主动去找各种古籍,苦心阅读。 还有人跑去大宋的太学,国子监,去旁听课程,主动求学。 渐渐的,在京城形成了一个规模相当庞大的海外儒者集团。 当然了,在这个集团里,高丽和倭国是不计入的,大理人也不喜欢跟他们往来,因为这些地方都觉得,虽然以往并没有并入大宋,但是他们沐浴清化,学的是诗书礼乐,诸子文章。而且他们的上层贵族都是说汉语,写汉字,俨然小中华,自然是比蛮夷要高一级的。 只不过关上门,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小中华,谁更中华一些,还是要争一争的。唯有在面对红头发绿眼睛的西夷,他们才会同仇敌忾。 不管到什么时候,人都有抱团的习惯,一旦有相同利益诉求的人,抱团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个的小圈子,矛盾冲突,也就由此而来。 大宋的学生没怎么样,高丽和西方学者就先打起来了。 他们时常发生冲突,甚至扬言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管任何活动,他们决不能同时存在。 摊上这么一群玩意,不管是管外事的,还是管教化的,甚至治安部,都很头疼。 有什么好咬的,都是当儿子的命,争老大老二,有意义吗? 很显然,在这帮人眼里,不但有,而且还很大。 可就在他们乐此不疲的时候,大宋朝野抛出了平等的概念。 这下子石破天惊……在大宋这边,由于赵桓的努力,已经差不多水到渠成,士大夫,豪商地主,宗室,寺庙。凡是冒头的势力,几乎都被压下去了。 甚至还允许女人为官,赵谌也不过是点破了窗户纸,在短暂的争吵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可是外人却炸了。 其中表现最强烈的就是高丽的学者,他们甚至跑到教化部去下跪请愿……来自高丽的学者,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他们放声大哭,自己可是大宋巴巴的亲儿子,是多少年的锦绣小中华,远不是那些妖精一样的西夷能比的。 光是看外表就知道,他们和宋人一模一样,西夷都是些什么山精野怪? 让他们跟西夷并列,还不如杀了他们。 为了表示他们的态度坚决,为首一个叫做朴正雄的,干脆当众切下了左手小指,然后用指头的血,写下血书,要求递给政事堂…… 在场的高丽学者无比受到震撼,激动地哭了,纷纷表示山河气壮,风骨无双。 有朴公一根手指足矣!至于他们自己的,还是好好留着吧! 摊上了这么一帮队友,还能说什么,就看大宋怎么表示了……对不起,大宋没有表示,或者说,大宋懒得搭理他们。 因为要贯彻平等的概念,首先就要放弃华夷之辩,放弃天朝上国的位置……对于所有人,保持尊重的态度。 这么干显然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尤其是朝中老臣,我们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不能高高在上? 给我们个道理! 赵谌的压力很大很大,但是他还能扛得住。 甚至赵谌召集了一大批西夷学者,在文德殿畅谈这件事。 经过激烈的争论,丰富了平等的概念。 什么是平等? 自然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没有贵族,没有奴隶,每个人在人格上都是一样的,每一个人生下来都享有同样的权利,这是上天赋予的,不能以任何理由剥夺。 这个权利的核心就是生存权,教育权,发展权。 所谓生存权,就是平安丰富地生活,没有战乱,没有抢劫偷窃,能吃得饱,穿得暖。 教育权也很好理解,就是任何一个人,都有权丰富自己,提升道德水平,增长见闻,这是每一个人都应该享有的。 至于发展权,那就是在接受教育之后,能够选择职业,官员的选拔不能以血统决定,而是要查看真实的能力。 在商贸交易上面,要保证公平,给予所有人平等参与的资格,不能欺行霸市,像什么绑架亲属,敲诈威胁,是绝对不允许的。 而在这三种权利之外,又引申出来一样东西,要怎么保证? 立法! 可是光有法律也不够,还要有人去执行,尤其是在一些权贵拒绝执行的时候,要有一支他们不能阻挡的力量,去强力推动…… 到了这一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需要大宋的军力,来为秩序背书! 讨论结束之后,许多西夷学者几乎是眼中含泪,把内容记录下来,并且翻译成家乡的文字,通过一切途径,送回国内,或者干脆就带着这些内容,自己动身,不远万里,返回家乡。 很少有人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千百年来,整个西方,都建立在严密的等级制度上……王公贵族有等级,神职人员更有等级。 一层一层,压得下面的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这一刻,有一个最强大的国家,愿意站出来,替底层说话,主张平等待人……这些宝贵的想法,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从根本上鼓舞了穷人,奴隶,农奴的反抗。 整个印度洋的航线都变得无比热闹。 怀着传播华夏文明想法的年轻人,想着改变家乡的西夷学者,还有各种各样,有着不同主张的人,都在往来穿梭。 欧洲的战事并没有因为赵桓和岳飞的返回,停止下来。 恰恰相反,战斗变得更激烈。 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处处冒烟。 有了完整思想主张的读书人,绝对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们用尽各种手段,同情穷人,鼓励反抗……还有人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乃至水浒传一类的书,介绍到西方,成为了底层百姓的造反圣经,兵法要典。 这个热闹就不用说了。 欧洲的距离还是太远了,没法立刻反馈回来,但是倭国那边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群底层武士将倭酋二条俘虏,献给了大宋。 倭国武士代表在大宋面前,痛哭流涕。 倭国的状况太惨了,源氏、平氏,各地的诸侯,层层叠叠,压榨着底层人,农民形同奴隶。 恳请大宋出兵,彻底铲除倭国的贵族大名势力,他们愿意归附大宋,为大宋一平民! 这个消息传来,毫无疑问,给赵谌一个巨大的鼓舞……谁还敢说新君瞎折腾?看到没有,这就是思想的力量! 赵谌思索再三,给岳云下旨,让他率领三百艘大船,前去倭国友好访问。 第585章 防范 赵桓和岳飞从西域返回了大宋……别看赵桓已经把大权交给了儿子,可是他这种地位的皇帝,只要一息尚存,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谁也改变不了。 因此赵桓回到大宋的消息,迅速震撼着两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家伙惶恐,生怕官家会干出什么特殊的事情,大家伙又期盼,盼着官家能叫停儿子的胡作非为。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所有人都围着你,盯着你,希望利用你……面对此情此景,咱们赵官家无动于衷,谁也没搭理。 他选择了看景,去莫高窟,带着岳飞,只有君臣两个,面对着一千多个石窟,面对着精美的佛像,彩绘的画壁,赵桓饶有兴致,他突然想起来,貌似在敦煌还有数量惊人的经书,如果挖出来,又能养活一大堆专家了。 赵桓四处看着,岳飞却是眉头紧锁,他默默盘算,突然道:“官家,西北更加干旱了吧?” 赵桓顿了顿,点头赞道:“鹏举真是目光如炬,看得准确。” 岳飞昂头,看了看面前的雄伟无边的石窟,心中感叹。 这么庞大的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是不可以计数的。 也不知道先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修成了如此庞大的石窟群?只是如今想要再修,希望不大了。 自从安史之乱以后,整个关中平原凋敝,西域长时间同中原分离。 这不只是盛唐不再,还包含了气候变迁,西北越来越干燥,降雨减少,绿洲退化。没法承载大量的人员,自然也就没法修大工程。 气候变化的周期,至少也是几百年的,赵桓和岳飞注定看不到西北重新变得湿润那一天,甚至大宋朝也等不到。 想要经营好西域,最现实的办法就是多修坎儿井,设立军屯,牢牢守住就是了。 赵桓想和岳飞聊另一件事,一件让他更加忧心的事情。 “鹏举,你知道这里是谁开始修的?” 岳飞道:“官家想要考臣,不如想个更难的问题……这莫高窟可是从前秦苻坚时候起,历代都在增加。几百年的时间,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赵桓笑着点头,“没错,鹏举还想过没有,前秦并没有统一天下,苻坚劳民伤财,修这种奇观,我们看来固然是震撼,可是落在当时百姓的身上,却是泰山一般的压力啊!” 岳飞深以为然,“苻坚到底是蛮夷皇帝,不能爱惜百姓。” 赵桓又摇头了,“这么说也不算公允,其实抛开淝水之战不讲,苻坚还是个不错的皇帝。” “官家,说苻坚不说淝水之战,那岂不是日后评价官家的时候,也不提扫灭金国了?”岳飞半点没给赵桓面子,当然了,面对老亲家,赵桓又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我想说的是自从佛教传入中原以来,两晋南北朝,是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是咱们都不能忘记的时候。” 岳飞一怔,赵桓拉着他,君臣席地而坐,身后就是观音菩萨,正俯视着君臣两个。 赵桓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把这位有着小胡子的观音放在心上。 纵观整个古代,外来思想在中华大地彻底扎根成功,并且融入其中,成为三教之一,也就是佛家这一次。 但是这个过程可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可以说是白骨如山,血流成河。 最初的佛门僧人也想复制在天竺的经验,他们修建佛寺,吸纳门徒,扩充势力……此刻的佛门弟子既吃肉,也娶媳妇。 还结交权贵,换取特权,兼并土地,逃避赋税。 到了南北朝的时候,尤其是南朝,差不多有十分之一的人口依附在了佛寺之下。 四百八十寺,每个寺院都是大地主,大豪强,他们豢养僧兵打手,笼络信徒,影响力非同凡响。 有人或许会觉得,佛门慈悲,对手下的佃农会很好,有这种想法的就太天真了。人家宣扬的是毁家礼佛,要拿出足够的诚心,这个诚心要怎么衡量呢?自然是钱越多越虔诚了。 毁家礼佛,卖妻礼佛,甚至有人燃指供佛,断臂供佛……种种荒唐的事情,简直难以尽数。 那些高僧大师,就坐视不理吗?怎么会,人家还要助纣为虐呢! 五胡乱华之中,最残暴的就是后赵政权,而石虎之所以那么疯癫,也跟身边的僧人有关系,这帮僧人鼓动石虎,奴役汉人,结果弄得无数人死于劳役,凄惨无比。 僧人们的胡作非为,激起了儒家士人的强烈反弹,比如大名鼎鼎的韩愈,就抨击释教……在无数有识之士的推动之下,三武一宗,一次又一次举起屠刀,痛下杀手,总算把佛门的势力压下去了。 当然了,这在僧人的嘴里被称作法难,好像是他们受了苦似的。 可若是没有这些次灭佛,任由佛门发展下去,又会怎么样? 寺庙掌握土地,垄断财富,又借着佛法,控制弟子的脑筋,从而形成一个个水泼不进的堡垒。 这些寺庙再和地方势力勾结起来,那可是会形成比唐末藩镇割据还可怕一万倍的分裂割据。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再想统一天下,就会变得非常非常困难。 类似的例子可以参考倭国,敌在本能寺,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 而一旦形成这种碎成一地的分裂,中原大地的下场又会怎么样呢? 大约就是第二个天竺,藩国林立,僧人成为最尊贵的人,也就是婆罗门,地方的军事贵族演化成刹帝利,然后普通百姓就是吠舍和首陀罗。 至于谁会沦为贱民,那就不好说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存在,大约一直到周世宗的改革,才算把佛门压下去,前后几百年的光景,中原大地,差点就沦落到了黑暗的深渊。 当然了,此后佛门又冒出了许多带着“如是我闻”的真经,整个教义也向儒道两家靠拢,最终三教合一,成为一家。 那些用无数人的血汗生命修成的石窟,传到后世,绝对是无上的艺术瑰宝,可是放在当时,却是催命的恶鬼,吸血的阎王。 前人受苦,后人坐享其成,大约如此。 岳飞是什么,自然不用多说,他也厌恶佛寺不事生产,巧取豪夺。赵桓打击世家大族,对寺庙也没客气过。 除了废掉大相国寺这个领头羊之外,他还弄出了一整套严格的考试体系,直接将九成五的僧人阻挡在外,不给他们度牒。 到此为止,佛门已经不可能兴风作浪,再次威胁朝廷。 如今赵桓又跟岳飞聊起了佛门的经历,显然不是要对剩下的和尚下手。 “赵谌想成就大业,提出了平等,这固然是好。但也要防着以夷变夏,不能让蛮夷的习俗败坏了中原气象。” 岳飞眉头紧皱,“官家所虑极是,只是臣有点疑问,蛮夷野人,他们的陋习又怎么会影响大宋?难道还有人自甘堕落不成?” 赵桓哈哈大笑,“鹏举啊,这就是你想得简单了……你以为只有好习俗才能影响人吗?老百姓常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啊!” 岳飞猛人一惊,却又深深颔首。 不得不承认,赵官家看事情,还真是独具匠心,目光犀利。 伴随着大批西夷来到中原,他们如饥似渴研究东方的典籍,同时也有人开始了输出他们的东西。 那些天堂地狱对立的宗教,很难吸引东方人,倒是西方的哲学,数学,天文,偶尔能引起一些兴趣。 当然了,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可是悄然之间,在不少地方流行起了贵族学堂,他们从西方借用了贵族概念,还弄出一整套的东西,比如贵族的行为规范,比如贵族的责任道义……他们主张成为国朝栋梁,要勇敢进取,富有责任,爱惜荣誉。刻苦学习,完善自我,德位相配。 “这些主张也不算错,太上皇为何要震怒?”陆游不解。 而此刻另外两个人,虞允文和朱熹却是心知肚明。 “贵族精神不在精神,而在贵族!说白了,就是要重新恢复士大夫!”虞允文冷冷道。 朱熹补充道:“士大夫还要兼容并蓄,可贵族只要血脉传承就够了。这等手段别说骗过太上皇,就连我们都能一眼看出来。” 陆游翻了翻眼皮,我眼瞎,没你们厉害。 赵谌的脸色并不算好,他刚雄心勃勃,想要干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挨了一棒子。 想要拿大宋的东西改变世界,还要提防着自己被腐蚀! “传旨,严查各地的私自办学,尤其是从官办学堂挖角名师,更是要严厉禁止……他们不是有钱吗,那就罚到倾家荡产!还要,针对西夷,也要约束他们,内阁尽快拿出办法来。” 第586章 万国 赵谌的心情远远谈不上好,他踌躇满志,正要干一场大事业,突然发现自己的家被人偷了。 众多周知,赵桓执政期间,命令吕本中推行教育改革,大力兴学……这段时间赵桓主要做了几件事情,在农村广设学堂,给穷人读书的机会。 鼓励读书人到农村任教,同时又改革了科举内容。 赵桓的这一番作为下来,直接将大宋的入学率推到了九成以上,穷苦子弟通过读书考试,进入官场,在官员之中,也达到了七成以上的比例。 总体而言,算是扭转了千年来,高门贵胄垄断教育资源的格局。 可是随着学堂全面普及,读书人越来越多,内卷也就不可避免发生了。 首先卷起来的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过去一个太学生去乡下教书,积累三到五年的资历,就能进入官场。即便继续在学堂,升任山长,或者执掌一县的教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随着各种位置被填满,去乡下教书,能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少,相反,在农村要吃太多的苦。 一大批优秀的教师开始离开农村,选择更好的地方。 更让人恼怒的是过去赵桓打击的私人书院,又再度死灰复燃。标榜贵族精英,专门吸收高门富户子弟,他们彼此结合在一起。 许多市面上的工厂,专门招收这些子弟,反而鄙视朝廷的学堂。弄得官方学历竟然不如私人学历,简直是咄咄怪事! “学堂私有,人才归了私人,要不了多久,学问就属于私人的,再之后就连国策也会跟着走样!这件事绝对不能容忍,必须严厉打击!还有,那些替私人学堂说话的文士,也不能放过,要严惩不贷!” 赵谌向虞允文下令。 这些年的历练,让赵谌很容易理解什么叫做利益集团。 一旦让这些私人学堂成功了,他们就会为私人工厂,商行,行会培养所谓高端人才。然后这些人才就会投桃报李,替工厂宣传,摇旗呐喊,久而久之,就会通过舆论,左右思想,影响朝局。 这可不是开玩笑,比如后世的常春藤名校,几乎都是私立的,唯一例外还是公私合营的。 垄断了顶尖儿教育资源的结果就是高门贵族,正星条旗的子弟,不管多烂,只要肯花钱,就能把子弟送进去读名校。 于此相反,穷人想要进名校,那是难于登天。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人家高校也是很有算计的,他们会留下一些位置,给那些家境不好的。甚至给予丰厚的奖学金,然后当成招牌进行宣传,制造公平的假象。 而且毫无疑问,这些穷苦人的子弟,进入了顶级私人学堂之后,也会成为山竹人预备班,绝无例外。 手段之高明,可见一斑。 赵谌的脑袋还是相当清醒的,绝对不能姑息养奸,必须严厉禁止。 “陛下,臣倒是有些看法……这些学堂自然要查禁,可是那些讲学的人又该怎么办?”虞允文道:“臣观太上皇治国,向来都是软硬兼施,刚柔相济。天下间自然有些人靠着笔杆子,嘴皮子生活。当下私人愿意出钱,他们趋之若鹜。朝廷都给禁了,只怕这帮人会记恨朝廷,甚至是抱怨陛下啊!” “朕会怕吗?”赵谌冷哼道:“别逼急了朕,查了学堂,把他们都流放到澳洲,去给土司当奴才去!” 没错,在大宋朝,土澳依旧是流放罪人的地方。 这些年的大规模航海,美洲,澳洲,甚至是南极洲,都已经发现了。 大宋的船队不断往来,渐渐了解了当地的土人。 这些土人也有国家,也有文明,但总体上相当落后,有着严重的缺陷。 比如美洲土人,他们就没有马,甚至也没有牛……美洲大陆的马消失很早,至于牛,虽然有北美野牛存在,但是对不起,土人根本无法驯化。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型牲畜就是羊驼。 如此悲催的条件,使得美洲的农业长期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 面对大宋,不能说毫无抵抗能力,也是不堪一击了属于是。 大宋完全可以用火器和天花灭亡土人,然后宣扬出现过神秘的某某文明,然后神秘消失了……而事实上,都是被入侵者无情屠杀的。 当然,大宋不会这么没品。 针对这些地方,大宋只是在沿海建立了贸易点,和土人互换有无。 然后大宋邀请一些土人酋长,来到大宋游历交流。 基本上没有例外,大宋的富庶强盛,完全能够慑服这些土人酋长。大宋通常会给予一些帮助,然后接纳归附,大规模派发金印,将土著收揽到大宋的麾下。 正是由于这一手,使得大宋的属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号称万国来朝的朝代不少,但真正追究起来,又哪来的一万个?最多几十个而已,连一百个都突破不了。 说万国来朝,只是气势需要罢了。 但是在大宋这里,确确实实是有希望的。 因为光是北美,就有一千三百多个土王……至于大宋究竟有多少个属国,就连外务部都说不清楚。 赵谌完全可以把那些看着不顺眼的东西,全都赶到海外去。 虞允文咧嘴苦笑,“陛下,人才难得,到底不能赶尽杀绝……臣以为还是要扩大规模,多养一些文人,让他们为朝廷所有,才是最好的。” 赵谌用力哼了一声,怒道:“什么为朝廷所用?说白了就是花钱收买,让他们别给朝廷添乱!” 虞允文更加无奈了,皇帝太聪明了,当宰相的也不舒服,想糊弄一下,怎么就这么难? 好在赵谌也没有真的莽到底,他扩充了皇家科学院,又设立了工程学院,然后再扩编史馆。 同时以教化部的名义,吸收了万名学者。 大约就是朝廷给予津贴,要求他们替朝廷研究一些专题项目,作为施政的参考。 在教育的问题上,赵谌基本算是解决了,可是在清查私人办学的时候,赵谌惊讶发现,各地出现了不少西夷学堂。 尤其是那些通商口岸,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涌现。 还有些留着胡子的西夷,公然宣称四教合一,四维俱全。 他们说佛教西来,成就了大唐盛世。 如今西儒到中原,大宋盛世来。 这帮人笼络了不少信徒,尤其让人无语的是,居然还真有许多宋人百姓相信了这一套。 此时的传教士可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 他们也不敢阻止汉人拜祭祖先,这帮人希望的是在庙宇之中,多一个殿,能供奉他们的上帝和天使就够了。 当然了,如果信徒够多,也是可以更进一步的。 针对这些情况,赵谌没有再客气了。 必须严格查禁。 佛教传入中原,那是经过了无数年的冲突,无数次清洗,最终才解决了问题。 一套新的思想传入,必定伴随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冲突不可避免。 而西方的宗教,也一定是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赵谌要求,必须先审核教义,其次设立教堂需要经过朝廷审批,吸收多少信徒,也要有详细名册。 设立教堂,还要得到当地百姓同意……如果当地百姓不许,那就不能修建。 千言万语,只有一条,不许以夷变夏! 赵谌越发意识到,不要以为大宋就会一直强盛下去,老百姓就会一直昂扬向上,这是不可能的。 必须防微杜渐,一方面对外开拓,一方面要保持大宋内部的势头,既不能被蛮夷侵蚀,也不能让士大夫习惯反扑。 赵谌的皇帝当得一点也不轻松。 不过就在他大力整顿的时候,一些好消息陆续传来,蒙古人已经攻占了整个罗斯地区,巴黎发生市民起义,宣布脱离教廷,归附大宋皇帝…… “世界归心,这份荣耀可是父皇的。”赵谌心中一个方案越发成熟了……他打算下诏,让所有的藩国齐聚京师,给他爹上一个顶大的尊号! 第587章 成祖(大结局) 赵桓在点了赵谌之后,就没有更多的动作了……孩子骑在马背上,已经超前跑了,当爹的提醒一声,注意安全,也就是是了。再多就过分了。 所以当赵谌意识到对内整顿的重要性之后,赵桓就松了口气。儿子的方向是对的,剩下的就看他的本事了。至于赵桓自己,他还有一些想要做的事情。 赵桓拉着岳飞去拜祭了黄帝陵,然后去了青化镇,去看看当初决定生死之战的发生地点。 “官家,那就是兴汉庙!” 岳飞声音惊讶道。 果不其然,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庙宇,占地辽阔,足有几亩地方圆。 在庙门前,有一员上将,骑在战马之上,手持长枪,目光坚定,在他的身后,一面兴汉旗帜,迎风飘扬! 吴玠吴晋卿! 一座青铜雕像,耸立在这里。 再往庙里走去,黑色的石碑,一眼望不到头,上面刻着一个个战死将士的姓名……经过这么多年的核准,一共三万五千四百零八人,在这一场决定大宋命运的战斗中,英勇殉国。 他们的血肉同关中的黄土地融为一体,筑成了眼前的兴汉神庙。 赵桓重游神庙,他在庙宇之中走了很久,每一块石碑都留心看过,他似乎还能记起那些士兵,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耳边似有战鼓响起,喊杀之声,隐隐约约,由远而近。 赵桓愣了许久,才遥望着北方,长叹道:“真想回到当年,再打一场!” 岳飞站在赵桓的身后,他没有参与这一场战斗,但他十分清楚赵桓的心态……人终究会老去,不管是谁,都没有例外。 统御千军万马,力挽狂澜,阵斩强敌,永远都是男人心中最浪漫的一块。 只可惜辉煌终归是短暂的,不可能一直下去。 岳飞也没法忘记恢复燕云的激动,但终究只能存在记忆之中。 “官家,大宋盛世,无可比拟,终究是能告慰英灵了。” 赵桓顿了下,没有再说什么。他随着岳飞,离开了兴汉庙,回到了行在。 只不过赵桓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这位赵桓提笔写作,他要把过去的事情记录下来,亲手给自己的部下树碑立传。赵桓努力回忆着昔日的一幕一幕,落笔之间,没有半分迟疑。 不只是青化之战,还有其他的大战,开封,滑州,临河,燕云……他们是从国破家亡的关头,硬生生杀回去的! 这不只是他赵官家的荣耀,也不只是诸位将士的功劳,更是无数百姓的血汗。 赵桓这一次著书,抛开了帝王家事的传统模式。 他写普通的士兵,写接受诏安的杨幺,写东京城的混混牛英,写西军的老兵,写相州的义勇……写那些为了支援作战,倾尽所有,累死在路上的民夫青壮,写宁死不降的河东义士。 赵桓写了很多很多,根据统计,赵官家在退位之后,著书超过了三千万字。 毫不夸张讲,赵桓绝对是写书最多的皇帝了。 而且自从赵桓开始,原本纪传体的史书模式被抛弃了,史册不再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家事,而是讲目光落在了普通人身上。 贩夫走卒,成了书中的主角。 由于赵桓的提倡,在戏台上。出现了许多以普通人为主角的戏曲,堪称佳作不断。 有写农村少年从军报国的,有写青楼女子摆脱魔窟的,有写老兵回乡,造福一方的。 赵桓的努力不只是提升了普通人的地位,也大大鼓舞了天下百姓。 在这段时间里,不断涌现新的技术,江南的纺织突飞猛进,号称衣被世界。 北方的采掘冶金,还有机械制造,交通运输,都在快速发展。 蒸汽机早有人发明出来,经过不断的改进,已经到了第四代,传说中的火车也开始了试运行。 一切都堪称日新月异,进展神速。 似乎在靖康盛世之后,大宋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巅峰……海外诸国,多如牛毛的外人,来到了大宋。 倭国,美洲,非洲,一船一船的金银,潮水般涌入。 整个大宋的财富就像是吹气一样,膨胀起来。 有些经过丰亨豫大时期的老人,回忆起来都说大宋的繁华,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 不说别的,光是各地的马球队,就有几百家之多,其中有二十四支球队,堪称大宋的最高水平。 每年轮流在京师、开封举行马球比赛。 每一场都有几万人观看,到了决赛,甚至会超过十五万……报纸连篇累牍,赢得比赛的球队,立刻成为天下闻名的人物,名利双收,风光无限。 整个天下,呈现出来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让人痴迷。 目睹这一切的赵官家,并不是那么乐观,相反,他太了解一个道理了,就叫做物极必反。 “人老了,就喜欢操心。这是咱们皇家的产业。” 赵桓将厚厚的几十卷文书,摆在了赵谌面前。 “其中皇宫,行在,围场,别墅……这些都是朝廷的,不算是皇家的。宫里的名画,摆件,名贵的首饰珠宝,也是一样,不能算到私人的手里。” 赵桓算了算去,最后拿出了一卷清单,递给了赵谌。 “我计算过了,属于咱们的私产有三百万贯左右,这是我积攒的。其中七成拿去交给户部,剩下的给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分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就算是尽心了。” 赵谌愣住了,太上皇给户部送钱,这有点不合规矩啊? “父皇,这是您老辛辛苦苦积攒的,算作内帑,如何能交给户部……” “糊涂!”赵桓冷哼了一声,“咱们不带头交,如何让别人交?” 赵谌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哎!”赵桓长叹一声,“有些事情我也就不多说了,世人普遍认一个理儿。借钱要给利息,租房子要给房钱,卖东西要有利钱。” 赵谌似乎理解了,可又迟疑,“请父皇明示。” “我的意思就是一个有钱人想要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富人会说是靠着他们的聪明才智,英明决断,才有了如今的财富。穷人懒惰愚昧,活该受穷。可事实上,一个人有了一笔钱之后,再想赚更多的钱,就容易太多了。至于这笔钱是怎么来的,那就不好说了。” 赵桓哂笑道:“事到如今,有一项税不能放过,那就是遗产税!越是有钱的人,就越要多收。或许依旧难免疏漏,但是自皇家开始,应该容易许多。最高税率定到七成。” “辅以遗产税,还要定下赠与税和离境税。也就是说,父母把财产转移给子女,要缴纳一笔重税。还有,想把资金转移到海外,也要缴纳离境税。” “千言万语一句话,你必须管住那些有钱人,把财富留在大宋,还要学会用这些财富,造福百姓。这是咱们赵家的根基,坚持下去,江山无恙,守不住了,只怕权柄也就没了。” 赵谌再度悚然,不得不说,老爹看的是真远。 “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赵谌答应之后,复又想起自己的来意。 “父皇,自去岁开始,海外诸国的代表就不断来到大宋,美洲的土人,欧洲的不少代表,还有天竺,非洲,辽国,总数过万。” 赵桓翻了翻白眼,“你这不是劳民伤财吗?折腾这么多人,究竟要干什么?” 赵谌淡淡一笑,“父皇,如今天下归心,世界仰望……实不相瞒,孩儿听说天竺那边都竖起了您的神象,每日以牛奶灌溉。” 赵桓听到这里,脸都黑了,“我还想多活几年,用不着这么咒我!” 赵谌忍不住大笑,“父皇,这些事情虽然荒唐,可也说明父皇人望非常,天下之人,无不尊重敬仰,孩儿虽然为大宋之主,可父皇才是世界之主,实至名归啊!” 正在这时候,虞允文和岳云,一文一武,也来求见,不出意外,他们和赵谌穿一条裤子。 众望所归,赵桓也是没得选择……就在他六十岁的时候,足有三千多个藩国土邦,数以万计的使者,跪在京师皇宫之外。 他们肤色各异,南腔北调,不一而足。但无不穿着大宋官服,认真行大宋国礼,一起联名上书,拥立赵桓为大皇帝。 中原历代,国势之盛,天下归心,莫过于此。 宋太祖立国,赵桓成宋之大,君临四海九州,是为宋成祖! 完本感言 说实话,这本的成绩不如小的预期,前面有些细节的东西,没有处理好。小的反思了很久,总体上应该是读者的要求高了,小的没有跟上。 意识到这个,小的是毛骨悚然的,因为这意味着小的很可能被淘汰掉,没法吃这碗饭了。 写了好些年,没啥成绩不说,还要被淘汰,心情可想而知了。 但是要小的放弃了,那也是不可能的。说到底,还是要多想多读多积累小的最后这一段时间,的确是在新书上花了不少心思,也想了很多,前前后后,写了十几个开头,改了十几遍,有自己修改的,也有编辑耐心细致指点的,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耗费心力。不过最后的成果小的还是满意的。 所以也就有了大明第一臣新鲜出炉。 小的选了元末的时间点,选择了朱元璋的团队,大家可以称之成“大明的诞生”。新旧更替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尤其是再造华夏,更是有太多可以书写的内容。 很显然,小的又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这个题材有点大,大到了未必能把握住。 大家可以看出来,其实两本书在立意上有想通的地方,一个是力挽狂澜的中兴,一个是开基立业的建国。 小的打算把宋成祖得到的经验教训,用在新书的写作里,争取写出符合期待的作品 小的知道,由于最近两个月的拖沓,大家伙的心情也不是那么顺畅,小的有罪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移步新书大明第一臣,给小的一点宝贵的支持。 拜托大家了! 最后再说一下吧,关于北宋末年的这段时间,小的还是有些“意难平”,或许在谋个时候,小的会重新写一次,真正写出悲壮,写出豪迈,写出大家都喜欢的作品。 总之,祈求大家的支持鞭策,小的拜谢了。 新书已发,《大明第一臣》求支持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 大明开国,重塑华夏。气拔九州,鲸吞万里。 希望大家能支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