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窃光》作者:宋知忆   简介:   本书又名《小皇帝被摄政王盯上了怎么破》《我只是一个没有事业心的摄政王》   据说大盛朝的新皇帝很刚,才即位手无实权就敢跟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叫板。   摄政王说,“出兵漠北。”   小皇帝答,“不行。” 第1章 动澜   一只鸽子扑簌簌落在地上,方才它还满心欢喜的落在这宫殿的琉璃瓦上,自以为在这纷乱世间找到一方安静的栖身之所,却见一支羽箭划破云气将它射落。   地上的侍卫嫌弃的踢了一脚,鸽子的血染在汉白玉雕花的地砖上。   “你下手倒是狠啊。”   射箭那人将弓掂在手里,语调不屑,“要怪只怪这鸽子不长眼,现在寿喜宫除了咱们和里头那位,连只苍蝇都不剩了,只怕当今圣上来都得掂量三分。”   说来也巧,层层阶梯之下,身着黄色锦袍的皇帝正独自提剑而来,他一步一步缓缓爬上阶梯,手中的剑尖几乎蹭着台阶。   几个侍卫立马拦住他的去路。   小皇帝年方十九,本就生的瘦弱,在这群战场血海打滚的人面前显得势单力薄,有眼尖的,甚至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为首的侍卫懒懒的行个揖礼,没有半点尊敬,“见过陛下,陛下何来此处啊?”   宇文柘皱眉,向来温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凌厉的神色:“朕一介天子,到哪里还要向你说明不成?”   “不敢。”侍卫语气轻飘飘的,“只是摄政王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寿喜宫。”   “到底朕是天子,还是他?”小皇帝手中的剑直指向那人喉口。   侍卫仍是笑,“陛下,好歹小人在宫中当值多年,谁是真龙天子,谁又是傀儡废物,小人分得清。”   宇文柘没想到小小一个侍卫就敢如此跟他说话,手颤抖着就要开口。   “放肆!”宇文柘还没说话,宫殿的门突然打开,从中逆光走出个人来,长身鹤立,一身玄色衣袍,夹携着杀伐之气,腰间的玉佩缀着金黄色的流苏,张扬至极。   叶动澜十五岁初上战场,如今陆续征战多年,即使步调慵懒,也好像一步步踩着刀剑,踩碎所有人的锋芒。   他倒是规规矩矩向宇文柘行了个礼,脸上带笑,“陛下,臣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臣这就让他们去领罚。”   叶动澜比宇文柘高一个头还多,站在宇文柘面前挡去了所有阳光,宇文柘瞬间没入黑暗。   宇文柘冷笑,“叶动澜,演戏好玩吗,若无你这个摄政王授意,天下谁敢拦朕?朕可不是傻子。”   叶动澜的神色顿了顿,仍是笑,“陛下此言差矣,实在是太后决心潜心修佛,让臣为她守好一方清静而已。”   叶动澜一步步逼近宇文柘,微微抬手从宇文柘的手腕摸到他手中的剑柄,他的手冰凉,甚至在发抖,叶动澜握住他的手将其稳住,又一寸寸将剑剥离他的掌心。   “剑太重了,还是臣来帮陛下拿着吧。”   剑被叶动澜握在手里,他才发觉剑柄上翻飞的龙纹被宇文柘的汗浸的湿滑。   宇文柘看着叶动澜把剑丢在地上,才回神把手收回往后退了两步。   叶动澜步步紧逼,“陛下,臣还没问,您为何到此处来。”   叶动澜苦心经营着君臣和谐的局面,可宇文柘不想顺他的意,弯眉倒竖,“寿喜宫住的是天下人的太后,朕的生身母亲,皇帝来看太后,要向摄政王汇报吗?”   “自是不必。”   “那还不让开?”   叶动澜没有动,宇文柘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宫中有律,外臣不入后宫,你进得,朕进不得?”   叶动澜眯了眯眼,缓缓让出一条路来,身后的禁军也自动让开。   宇文柘一步步从他们身边略过,心里满是不安,仿佛眼前的路通往刀山火海。   但是明明,那里面只是住着他的母后。   叶动澜亦步亦趋的跟在宇文柘身后,带来压迫感。 第2章 寒门   寿喜宫的用度都是宫中最好的,室内装潢华丽,层层叠叠的黄色帷幔隔出了一小间佛堂,淑太后跪在蒲团上,手中捻拨着佛珠,佛像前的香散发出烟雾,整个屋里烟雾缭绕。   宇文柘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淑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但是没有回头,宇文柘只听见她口中念念有词的佛经。只得耐着性子又叫了一遍,“母后,儿臣前来请安。”   淑太后没有转身,声音有些虚浮,“烦请澜王暂避?”   宇文柘没反应过来,叶动澜笑了,“臣告退。”   叶动澜退出去,带上了门,木头发出轻响,淑太后同时蓦得甩袖起身,大喝,“跪下!”   宇文柘也并不多言,撩开锦袍便跪了下去。   这样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他一日日长大,母亲一日日严厉,罚跪,挨打已是常事,他们母子在宫中相依为命,他想活命,只能听母亲的。   宫墙里的时光似乎总对女人格外残酷,宇文柘对淑太后的印象,似乎还是那个喜欢侍弄花草,从不刻意争宠的妙龄女子,宇文柘今日才发现,她的面容被时光刻下痕迹,手中的花早变成佛珠,连宇文柘都觉得陌生。   淑太后横眉倒竖,“宇文柘,你好生威风,上你母亲这儿都要提剑了?日后莫不是还要哀家这个母亲向你跪拜。”   宇文柘抿嘴,“儿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哀家教你藏拙,披上龙袍就全忘了?”   宇文柘仍是那句话,“儿臣不敢。”   “你在外面跟叶动澜说的话以为哀家听不到吗?”   “你是有通天的本事啊,他方能和和气气跟你说话你就珍惜着。”   “母后!”宇文柘实在忍不下去,“珍惜着?难道就要我把宇文家的天下拱手让人?非要这天下姓叶不成?”   “放肆!”淑太后扇了宇文柘一巴掌。   宇文柘偏着头,没什么反应,但面色仍无缓和。   “权力的争斗害了你的外公,连你都要往里跳吗?”   淑太后似乎有些后悔动手了,整个人都在抖,语气更多变成了痛心疾首。   “母后的教诲儿臣没忘。”宇文柘的目光沉静,“或许儿臣也是真的愚钝,这些年来被所有人当做脓包废物,被选做傀儡皇帝,儿臣没什么本事,但总不能让我对母后见死不救。”   “哀家不需要你救。”   “母后不需,那天下苍生何如?”   淑太后冷笑,“自顾不暇,尔敢谈苍生?你以为叶动澜的野心仅止于此?”   “母后。”宇文柘还想说什么。   淑太后已然拂袖转身,“滚出去!”   “母后,儿臣愚拙,但不一定会输!”   “滚出去!哀家叫你滚出去!”   两个人的声音交叠,淑太后的声音刺耳,宇文柘的声音低沉。   “儿臣告退,母后保重。”   这是宇文柘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与淑太后争吵,但他毫无服软的意思,转头离开。   推开门,叶动澜仍在门外,似笑非笑,宇文柘斜睨了他一眼,叶动澜行礼,“恭送陛下。”   宇文柘拂袖而去,叶动澜脸上笑意褪尽,寒意忽生。   淑太后和宇文柘的对话还在脑海回荡,“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爬到这个位置的贫贱之人,你拿什么跟他斗?”   淑太后这样训斥宇文柘。   这段记忆,叶动澜自己都不愿想起,却总有人替他记着,他叶动澜纵使现在身份显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寒门之子,他人眼中贫贱的下等人,他没忘。 第3章 祸起   那段岁月在叶动澜的记忆里早褪了色,那时的生活,属实与京城相差甚多。   “澜儿,此去京城山遥路远,必要万般小心。”   简陋的茅草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屋顶破着的洞也在滴滴答答的滴水,屋子里蓄出一小方水潭,春日油贵,其他家早已熄了灯,唯有叶家还点着混混蒙蒙的油灯,叶母在油灯前为叶动澜缝补衣物,还在担忧的叮咛。   彼时,叶动澜十五岁,生活贫困的原因,身材矮小瘦弱,脸色蜡黄,像只小猴似的,但是满身的书卷气颇讨人喜欢。   叶动澜出生在北部临阳郡的一个小城郭,叶父是一个读书人,在这乡里文名还不错,当年本欲进京赶考,无奈生不逢时偏遇上战乱年间,一直在这里生活,直到生下叶动澜。叶父决心吧叶动澜培养成才,叶动澜三岁识字,五岁诵书,十岁便作诗十余,十三岁在乡内略有名声,十五岁,正式踏上进京赶考的道路。   叶动澜对父母的教导皆是点点头认真记下。   窗外很安静,偶尔一阵虫鸣。   叶动澜踏上路途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上背着母亲补好的衣物和装好的干粮,叶动澜站在村口望着闪烁着昏黄烛火的窗口,他对家的记忆无非是一方漏水的屋檐,父亲手抄的诗书,与他共用一盏油灯做活到深夜的母亲,但突然要离家,心中的不舍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边塞的行人稀少,但踏上旅途第五日,叶动澜发现路上的行人多起来,多为携家带口,脸色不好,行迹匆匆,刚好一位老翁摇摇欲坠,叶动澜伸手接住,随口问了一句,“老伯这是要去何处?”   老翁累坏了,气息都喘不匀,声音嘶哑,“谁知道该往哪去,哪里容得下我们便去哪儿,反正阳郡是呆不下去了。”   “阳郡发生何事了?”叶动澜大致明白,路上的行人是外出逃难的。   “北蛮子,南下了。”   老翁六个字,让叶动澜心中一紧,北蛮子是他们对北方的蛮夷人的称呼,整日对大盛朝的国土和粮食虎视眈眈,蛮夷人荒蛮,打仗不惜代价,这次南下十有八九又要是一场大战,战时朝廷征兵,战败,蛮夷烧杀掳掠,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叶动澜不禁担忧起父母来,父母有没有出逃,逃去何方,如果此次他在京城考取了功名,他该去何处找寻父母。   叶动澜深吸一口气,解下身上的干粮和水壶,一把塞给老翁,转头就朝阳郡方向跑去。“老伯路上保重。”   老翁在后唤他,却见他穿越人群,逆流而上。   越近阳郡,流民越多,不似老翁那番狼狈,却都面露倦色,愁容满脸,叶动澜边走边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脸庞,拥挤的人流几次要将他推翻在地,他几乎举步维艰。   其间也曾遇到过同乡人,他问起父母下落,所答皆是不知,甚至有个人说,   “那天晚上好像有北蛮子下你家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带走了你父母,既然要进京就快去吧,考上了功名就别再回来了。”   叶动澜僵硬的笑着告别一个又一个乡人,用了一天一夜,跑完了五天的路程,他到达阳郡门口的时候,是第二日破晓,城门大开,街道空寂,阳郡俨然已成了空城,叶动澜身上走前新换的衣衫破了几个大洞,有摔的也有被树枝刮破的,露着线条的口子露出一道一道血痕,他脚上的鞋也破了露出脚趾,在地上磨烂,被血糊的不成样子,呈现着暗红色。   叶动澜眼前一黑,扑通跪地。   失去意识之前还听到些许声响,   “小叫花子?醒醒?”   “咱们要不拖回去吧,将军不是要征兵吗?”   “就这小身板,等你拖回去就死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叶动澜皱了皱眉。   一道颇为温润的声音打破了纷乱,叶动澜听到一句,“带回去吧。”   他感觉有人将自己抬起来,不知道放在了何处,身体摇摇晃晃,完全陷入沉睡。 第4章 阿柘   再醒来的时候叶动澜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光,他墨黑色的眸子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他想起身,但身上疼的仿佛被人打过一样,尤其是摔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是父母出逃在城门口捡到了他,可惜,叶动澜没有听到劈柴声,也没有粥饭香,只有马嘶和兵刃碰撞的声音,远远的似乎还有吵闹声,这些声音中根本没有他熟悉的。   “你醒了?”温润的男声入耳,有人点亮了门口的一盏灯,随后拿着灯走进来,又点亮床前的灯。   叶动澜费力的打量眼前的人,少年身量尚矮,脸上稚气未脱又夹带着书卷气,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还佩了一枚玉佩,墨发松松垮垮的用一根白玉簪束着。看着像一位贵公子。   “你是谁?这是何处?”   叶动澜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语气里满是戒备。   “公子莫要担心,你唤我阿柘便是。此处是大盛军营,我在路上碰到公子晕在地上,便让人带你回来,当时你浑身是血吓了我一跳,所幸你身上的伤不重都是皮外伤,修养几日便好。”   小公子的声音轻轻的,很清澈的嗓音。   “军营?”   “嗯。”阿柘点了点头,伸手触碰叶动澜的额头,叶动澜下意识躲了躲,阿柘也不恼,语调依旧平静,“我救公子回来,自然不会害公子,刚回来的时候公子许是吹了风,有点发热,现在好些了。”   阿柘将叶动澜扶起,递过一碗汤药,叶动澜这才留意到,阿柘进来的时候端了汤药,小心接过,小口啜饮起来,间隙还不忘打量阿柘。   阿柘生的很白,弯眉杏眼,嘴角微弯总好像带着笑意,腰细如握,举手投足贵气风雅。   “你叫什么?”阿柘对上叶动澜的目光,笑弯了眼。   “叶动澜。”叶动澜放下空碗,认真的回答。   阿柘想了想,才说,“好名字。”   叶动澜笑了,“是吗,可他们都说这个名字不好。”   阳郡靠北,城中的大多数人根本不识字,给孩子取名也都很随意,相信贱名好养活,只有叶父给叶动澜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他弄波动澜,做出一番名堂,搅一搅大盛这摊死水,所有人都说名字取的太大,会带来一辈子噩运。   叶动澜以前不信,现在亦然。   “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与名字何干?叶公子不要听他们乱语。”   叶动澜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个人断了话题,阿柘好像并不健谈,见叶动澜局促便不再多言,“你好生休息吧。”   阿柘只在帐中另一侧另挑了一盏灯坐于案前读书。   叶动澜并没有躺下,远远的看着阿柘,他坐着的时候脊背挺直,深色认真,摇曳的烛火映着他白皙的脸庞,将整个人衬得温暖和煦,叶动澜似乎透过阿柘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孤灯独明,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一页,更重要的是书案对面补衣服的母亲。   也不知父母如何了。   叶动澜垂眸,心底酸涩,默默躺了下来。 第5章 幸否   “阿柘。”忽的从帐外走进个人来,声音低沉温柔,他又点亮了几盏灯,帐中顿时亮堂起来,“看书就将帐子弄的亮堂些,不然对眼睛不好。看坏了眼睛,以后可怎么办。”   阿柘放下书卷,笑着应下,“知道了江哥哥,这样也看得清,行军条件艰苦,我也节省些才是。”   “该用的地方便不要节省。”   “我是想着还有病人在休息。”阿柘眉眼弯弯,看向叶动澜,   “叶公子,这是江公子,江述。”   江述转头看看叶动澜,冲他点点头,问候了几句,“可有什么不舒服?”   叶动澜摇了摇头。“没有,多亏江公子与阿柘照料。动澜不胜感激”   江述笑了笑,“不必客气,战乱时期,人人都是可怜人,能帮一把便是一把,公子不必有负担,好生修养便是。”   阿柘和江述的说话方式很像,两个人都是极有教养的人,说话不急不躁,语调平静,让人没有距离感。   但是不同的是,阿柘是温润,江述是成熟。   阿柘身量不算高,眉目温和,全然是少年模样,而江述个子高,身材也健壮,披着银甲,腰间佩着剑,带着军营的豪气。   夜晚,叶动澜就同两人宿在同一个帐子中,两人谈论了一会儿战场形势,   “这个时节北疆的牧业会受到极大影响,所以他们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背水一战,目前形势对大盛不利。”   “江将军怎么说?”   “尽力而为。”   “也只能如此了。”   叶动澜对这些并不了解,根本听不懂,早早闭上了眼,还在想着自己的父母。   次日一早,江述依然身披银甲离开了帐子,阿柘仍是在帐中读书。   _娇caramel堂_   “阿柘,你和江公子是什么身份啊。”叶动澜很好奇,军营中的士兵身着单衣,食粗粮,而这两人,不仅举手投足气质脱俗,还衣着锦袍,饭食更丰盛,但叶动澜并猜不出什么身份尊贵的少年会到这军营中来,连读书也并不安稳。   叶动澜翻了一页,语气淡淡,“都是征人罢了,谈何身份。”   叶动澜见阿柘兴趣不高,只好转了个话题,“你在看什么书?”   “《诗经》”阿柘手指捻着书页,头也没抬,“正在读《王风》篇。”   “是吗,我离家前方才读过,最喜欢当中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个话题顿时点燃了两个人的兴趣,“是《黍离》的句子,叶公子读过书?”   叶动澜点头,“家父识字,我自小读过些的,这次进京也是为了赶考。”   “科考?”阿柘皱了皱眉,“若你此时还在边陲,怕是赶不及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此话怎讲?”叶动澜疑惑。   “无妨,随心感概罢了。”   阿柘笑了笑,不再多言,不过好似也没看进去书。   叶动澜纵然好奇,但看出阿柘不想说便没再问。   帐中安静下来,军营里一如既往的吵闹,北风吹的帐外的旗帜烈烈作响,在帐内也听的清清楚楚,和外面的马鸣,刀剑的碰撞声,士兵的吵闹声混在一起。   马蹄纷乱,叶动澜的心也乱的很。 第6章 谋害   到第三日,叶动澜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与阿柘和江述也熟悉一些。阿柘和江述的学识比他渊博不少,虽然阿柘比他小,但谈论起国家世事比叶动澜通透的多。   “科考不光考诗书礼义,更要考你的见识,选官为民,你得看得清形势。”   叶动澜自觉从阿柘那里学到不少,阿柘看似只是个手不释卷的温润小公子,实则是活得明白。   这日,主帅江云江将军亲自领兵与北蛮子对阵,带走了主力军队,吵吵嚷嚷的军营安静了不少,江述早早离开了帐子做准备,后来连阿柘都离开,随军出发,走前还叮嘱叶动澜,   “叶公子,我们走后,你切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出这个帐子,听到声响也不要惊慌,在这里里便是安全的,桌子上有诗书,可以供你打发时间。”   阿柘依然是那身月白色的锦袍,只不过将玉佩摘下放在锦盒之中,带着一柄通身银白的剑,剑上挂着蓝色的剑穗,依然是不急不躁的步伐,却偏走出些悲壮,出门前他又回头,   “若是我回不来了,叶公子便在江述的安排下迅速离开,进京也好,去他处也罢,总之设法寻找一方清静之地,安身立命。”   叶动澜当时笑阿柘想的多,他的身份不同,又不是普通士兵,江述江公子又待他极好,即使战场形势不佳,他也应该是首要被保全的,怎么可能轻易回不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叶动澜开始惴惴不安,从早晨至下午,他们始终没有回来,叶动澜手里的书卷翻过一页页,手心的汗几乎浸湿书页,干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直至夕阳斜照,军营里才有了一番吵吵闹闹,但是回来的人似乎不多。   “父亲,阿柘明明应该随我们同后军一起撤离的,他才十三岁,你怎能将他丢在战场上!”   营帐外传来争吵声,其中一个人,是江述。   后者的声音低沉沙哑,叶动澜没听过。   “述儿,你都说了,他才十三岁,你怎么他上头那么多哥哥不来,为何偏打发他来。”   那人冷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有人想要他死吗?”   江述不敢相信,“他可是当朝十皇子,死在疆场上我们江家如何交代?”   “疆场上死个人多正常,那人既然敢对皇子下手,就有办法保全江家,反之,如果他的目的没达到,就有办法碾死我们江家。”   “述儿,你还小,这些权力的争斗你还看不透,照为父说的做便是。”   “今日你也累了,回营帐休息吧。”   那人的语调平淡,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一只路边的野猫的生死,但偏偏那个人是当朝十皇子,连皇子的命都能如此不珍视,那庶民的命何如!   叶动澜握紧拳头,江述在原地喊着父亲,风携起风沙打在营帐上,发出响声。   在纷乱的军营里,无人注意到从江述的帐中窜出一个瘦弱的少年。   叶动澜出了军营,北疆的风带着刀似的,带着黄沙扑在叶动澜脸上,刮的他睁不开眼睛,脸颊生疼。   军营外是莽莽黄沙,叶动澜几乎辩不清方向,但他还是认真辨认着地上马蹄的方向,信然前行,不畏风沙。   他应该还来得及。 第7章 垂危   沙漠实在太大,大到叶动澜总觉得自己迷路了,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但是地上的马蹄印还清楚的指示着方向。   叶动澜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听到纷乱的人声,眼前之景,他彼时从未想过会让他铭记一辈子,满地都是尸体,有大盛士兵的,也有北蛮子的,人或是战马,刀剑横竖躺了一地,血连黄沙都染黑了,凝在地上。   即使已经如此惨烈,双方仍无退兵的意思,马蹄踏在满地的尸体上,血肉横飞,模糊了他们的面容,有士兵缠斗,不小心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而被刺中心脏。   叶动澜凭借娇小的身材在战场边缘穿行,焦急的寻找阿柘,但在这样一个纷乱的战场上寻找一个身量尚小的十三岁少年谈何容易!叶动澜甚至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是依旧着月白色的锦袍还是上战场前披了战甲。   少年的身躯,当真撑的起那副沉重的战甲吗?   叶动澜找了很久,都未看见阿柘的影子,他有些迷茫的来回打转,旁边的厮杀激烈,有血热乎乎的溅在他身上脸上,混战中也有人注意到他,举着刀朝他扑过来,他仓皇后退,脚下踩到一柄剑,他弯腰躲过北蛮子劈过来的剑,迅速伸手拾起剑,闭着眼朝对方刺过去,锋利的剑刺破皮肉发出闷响,血温热的溅了他一脸,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他睁开眼,只看见那个北蛮子瞪大了双眼倒在地上。   叶动澜慌张的松开手,完全不敢低头。   他杀人了!   这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剑落在地上又弹起一段距离,蓝色的剑穗沾了黄沙,那是一柄通身雪白澄亮的剑,叶动澜见过他,那是阿柘的剑。   叶动澜在原地打转,离剑不远处,只有一个数具尸体交叠的死人堆。   叶动澜不敢想,他走向那堆尸体,直接腿一软跪在地上,地上的血汇成一股,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他费力的推开上面的几具尸体,从缝隙中看到了一方月白色的锦布。   叶动澜加快了动作,费尽力气才终于推开上面的人,露出下面的少年。   他身上月白色的袍子被血染成紫红色,祥云被血糊的看不清,他趴在地上,背上是横七竖八的伤口,锦袍被划破露着带血的皮肉,叶动澜甚至数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道口子。   叶动澜将阿柘翻过来,抖着手探了探鼻息。   很微弱,但所幸还活着。   叶动澜抬眼看了看混乱的战场,似乎也没有人能帮他,他咬了咬牙,把阿柘背到背上往回跑。   他因为家中条件不好,比起同龄人已经很瘦弱,力气也小,但是背上阿柘却并不费力,平时看不出来,只觉得阿柘纤瘦,而现在他只想到纤弱一个形容词。   他的身子骨已经够弱了,而阿柘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纸片人。   叶动澜心中酸涩。   从前他以为寒门出身,寻不到出路只能庸碌一生是这个世界对人们最大的恶意,可如今看来,能活着就已经是上天馈赠,阿柘即使出身皇室,也命运坎坷,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得时刻小心弄丢。 第8章 别睡   战场上空盘旋着一群秃鹫,他们焦急的扇动翅膀,鸣叫,有胆子大的,已经在尸体上撕下一大块肉暂时去了别处,他们都在等待战争结束后的盛宴,甚至有一只远远的跟上了叶动澜,似乎觉得阿柘已经命不久矣。   叶动澜怨毒的瞪了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俯冲而下的秃鹫,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不停的跟阿柘说话,“阿柘,别睡,我带你回去。”   “阿柘,我给你念《诗经》如何?”   “阿柘,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阿柘,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呢,宇文柘吗?他们说你是十皇子,是真的吗?”   “阿柘,京城好玩吗?”   回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厮杀声,秃鹫的尖鸣和簌簌的黄沙声。叶动澜什么都顾不得想,满脑子都是快点,再快点。   阿柘在他的背上往下滑,他咬着牙把阿柘托起,回去的路似乎显得更长,叶动澜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黄沙中有露头的石头将叶动澜绊倒,两个少年顺着略有坡度的沙丘滚了出去,叶动澜也跌破了衣服,膝盖上磕出血来,阿柘也被磕醒,猛烈的咳嗽起来。   两个少年浑身沾着血和黄沙,狼狈不堪。   叶动澜龇牙咧嘴的跳起来抓住阿柘,语气里带着哭腔,“阿柘,你怎么样?”   阿柘气息微弱,“叶公子怎么出来了。”   “我来救你,我带你回去。”叶动澜拽着阿柘往自己身上背,可能是力气耗尽,这次怎么也背不起来,阿柘把手收回去,“别浪费力气了,咳咳……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你走……南下能寻清静处……”   叶动澜并不听,艰难的把阿柘背起来,脸憋的通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我就不信同样卑劣的手段他们敢用第二遍。”   阿柘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勉强的勾勾嘴角。   叶动澜弯着腰,豆大的泪滴滴入黄沙,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还是随军出征,还是上了战场,明明知道他们想要戕害自己,却无力反抗。   叶动澜感觉到阿柘的呼吸越来越轻微,丝毫不敢泄劲儿,咬着牙一直往前走,被黄沙迷了眼也不敢耽误片刻。   叶动澜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走回军营,只知道自己的双眼酸涩,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发昏却能清楚的看到那些将领眼中的惋惜,惋惜阿柘没能死在战场上。他们看向叶动澜的表情带着怒意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只有江述冲上来接过阿柘,一只手扶住叶动澜,给他一个支撑,江述身子健壮,身上负担两个人的重量却依然健步如飞,将两人一并带回帐中。   他不敢将叶动澜留在原地,不然指不定被那群老家伙怎么报复。   将两人安置好,江述才去找军医,再回来时,叶动澜已然趴在阿柘床前昏睡过去。   江述叹了口气,看着两张稚气未脱的面庞,不禁慨叹,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第9章 昏睡   阿柘的伤其实并无大碍,他虽然没有穿盔甲,却因为早有准备,在锦袍里偷偷垫了软甲,软甲坚韧,刀剑只划破皮肉,在皮肉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却没有伤及肺腑,至于昏迷,只是虚耗过度,需要静养几天。   叶动澜也是,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实在是累着了。   “江述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孩儿知道。”   “知道你还做!你不怕你这样害惨了江家吗!”   江述的行为触怒了他的父亲,江述跪在主帅帐中,但脊背始终挺直,不愿低头,   “孩儿听您的没有去救阿柘,可是都有人将他带回来了您为何还不许孩儿救!难道孩儿应该当着众将士的面把他们两个丢进沙漠喂狼让所有人知道父亲您受人指示戕害当朝皇子吗?”   “你……!”江父气的直拍桌子,偏偏无话反驳。   他就是不能将事情做的太明显才想到在战场上干掉阿柘的。   “反正孩儿觉得没做错,孩儿告退。”   江述直接行礼离开,回到自己帐中,两个人都在昏睡,帐中安静的可怕。   江述守了他们两天,叶动澜先醒过来。   “阿柘,我带你回去!”他的额上附着薄汗,最先惊呼出声的是阿柘的名字,可惜没有人回应他,阿柘还在昏迷,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江述倒了碗水,扶着他慢慢饮下,“阿柘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醒了,叶公子别担心。”   叶动澜接过碗,只小小的抿了一口,他想起那天江述同那人的争吵,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江述,万一那天他被说服了,那他下手岂不是容易的多。叶动澜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不敢直视江述的目光。   “你怎么会去带他回来?”   江述的问话在叶动澜看来有些责怪的意思,大概像是在问你为什么带他回来,让他死了算了。   所以叶动澜没应。   江述不明所以,接着说,“阿柘走前特意叮嘱你不要随意走动,你怎么会去到战场上,那里很危险的。你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阿柘交代。”   “知道危险还让阿柘去。万一他回不来呢?”   叶动澜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妥,嗫嚅着改了口,   “我听见你和谁在帐外争吵,说要让阿柘死在战场上,我……我就冲出去想要救他。”叶动澜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江述几乎听不见,“如果你担心他,你怎么不去救他?”   江述愣了愣,苦笑道,“叶公子,主帅是我父亲,父命难为,而授意我父亲的人,既然敢对阿柘下手,就说明他能轻易碾碎我们江家一族,若我像你一样是个没有家人的小叫花子,也便义无反顾了。”   “就当我太懦弱吧,但是我不能不为家人考虑。”   他江述心疼阿柘不假,想救阿柘也不假,但是他不能置整个江家于不顾啊,他不敢拿整个江家去赌。   叶动澜并不懂那些家族争斗,没有应声。   此时此刻他觉得,出身寒门又怎么样,出身寒门活的却比这些世家公子快活自由的多,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回下一刻就没命,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行动牵扯到整个庞大的家族,自由自在的。   叶动澜的目光落在阿柘身上,阿柘本来就白,一生病更是吓人,帐子里的光线略显昏暗都挡不住阿柘苍白的脸色,额头上跌破了一点,肿的发紫和苍白的脸庞衬着更显得触目惊心。   日复一日,孤灯挑尽,阿柘睡了整整五日,叶动澜也守了五日,可是阿柘并没有醒转的迹象。   阿柘睡了多久,叶动澜甚至都无心去数了,只日日守在阿柘床前,这几天阿柘瘦了多少他便廋了多少,他为阿柘一篇篇的念着《诗经》,还讲述着自己的见解,讲了许多父亲教他识字时的趣事,试图唤醒阿柘。   江述除了叹气,无话可说。   他也日渐忙碌起来,前线的战事似乎越来越紧急。 第10章 奇袭   这日,江述天还不亮便离开了帐子,直到傍晚才回来,叶动澜守在阿柘身边,没有点灯,江述点燃烛火,站在叶动澜身后,有些欲言又止。   “叶公子。”   叶动澜回头,一张脸熬的蜡黄,眼眶下一片深深的青黑,看起来很憔悴。   “今日晚间我要出去一趟,若到天亮我还未归,带上阿柘,出了军营向西走,有人会带你们南下去到京都。”   江述也没好到哪里去,语调里都是掩不住的疲累。   “江公子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回不来?”   江述叹了口气,“快入冬了。”   叶动澜不明所以,江述继续说道,“这北荒到了要飘雪的时节,北蛮子没有活路了,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来的。”   “而我们的将士,不适北疆环境,再熬下去死路一条。”   所以,将领们讨论了许多天,定下了一个对策,江述在今夜将领兵奇袭敌营。   叶动澜不懂战场上的事,却也能听出这个事有多凶险,奇袭敌营说好听点叫奇袭,说难听点就是送死。   北蛮子的军营里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江述心里也清楚,此一去凶险万分,变数不定,稍有纰漏,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   “为何要江公子去。”   叶动澜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可是将帅的亲子,这等涉险的事怎么能让他去。   “因为我救了阿柘。”   因为江述救了阿柘,江家背后的人有些不满,所以江父只能派他去做这样一个任务,江父的意思是,让江述看准时机及时退场,可是江述没打算这样做。   是生是死,自有命数,丢下他过命的兄弟,他做不到,他想用这样的行动证明,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来不及了,我就不跟你说了,按我说的做便是,我走了。”   江述转身离开了帐子。   叶动澜看着昏睡的阿柘,拿起江述点燃的烛火到了案前写了些什么,从帐后拿出一个笼子,白色的鸽子在夜空中飞上天,朝南边飞去。   叶动澜熄灭了帐中的灯火,穿着玄色衣袍融入浓浓夜色。   敌营的烛火通明,满地燃着篝火,北蛮子聚了一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我还以为皇族的军队能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听说他们的皇子差点折在战场上。”   “哈哈哈哈哈哈看了今年能过个舒坦的冬天了。”   江述带着五十人匍匐在敌营外的地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们在等待着出动时机。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亮晶晶的闪烁,晚风也渐渐尖锐起来,温度随之降低,江述咬着牙,感受着地面的微凉透过衣袍将他裹住。   夜色越来越浓,时间已近子时,篝火燃尽只剩灰烬,北蛮子进了帐篷,呼噜声震天响。   江述摆了摆手,五十个人纷纷轻悄悄的起身,两个人打头干掉了军营门口的士兵,其余人随着小心潜入,巧妙的避开巡逻的队伍,直奔对方的粮草仓。   不久,一个黑色的身影也闪入军营,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猛然间粮草仓燃起大火,陆陆续续有醉醺醺的士兵从营帐中出来,还半梦半醒的不知所以,半晌,救火的声音才响彻敌营。   而江述已带人撤出,遥遥望着那照亮夜幕的大火。 第11章 葬父   孤寒的野外,鸮鸟的鸣叫令人心声寒意,塞外的风格外尖利,像夹携着刀子似的,叶动澜背上背着个人,背后是滔天的火海,照亮黑夜,火海里响彻北蛮子的叫喊声。   叶动澜额角划下一滴汗,滴入塞外干涸的土地,风吹得叶动澜摇摇欲坠。   不知道跑出去多远,叶动澜才停下脚步,轻手轻脚把背上的人放下,那人明显已经死了,身体僵着,脸色泛青,脖子上一道紫黑色的勒痕,叶动澜跪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一滴泪毫无征兆的掉下来,没入黄沙,叶动澜压低声音的恸哭声在夜里那么清晰的随风飘散,他用拳头捶打着地面,不知疼痛似的。   军营里,江述成功归来,由副将向主将禀报,江述直奔自己的营帐,里面空无一人,无论是阿柘还是叶动澜,床铺也早已冰凉。   江述走到营帐后,笼子里的白鸽也没有踪迹。   江述松了口气,按着时辰算,他们应该已经坐上马车,绝尘南下,不久便可回到国都。   不久,远处的天就破了晓,深蓝色的夜幕被血红的朝霞刺破,叶动澜再次用已经沾满了血和沙子的手拍了拍身边的土丘,咬着牙把好不容易寻来的石头又挪了挪,把土丘压实。   这大漠饿狼多,若不压实些,他一转身土丘就会被刨开,将里面的尸身啃食干净。   叶动澜连块碑都没法立,只冲着土丘深深磕了三个头,“爹,孩儿不孝,未进京考取功名,不能带您回葬故乡,连块墓碑也立不成。”   “待孩儿百战归来,定带您衣锦还乡。”   最后一叩首,叶动澜久久不起,深沉的情绪在他眸中发酵。   他所带回的尸身,是他的父亲,只因不愿为那北蛮子写一篇讨伐朝廷的檄文,被北蛮子残忍杀害悬于营门曝尸数日,告诉所有被俘虏的大盛民众,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叶动澜在回乡路上便听闻北蛮子将他父母捉了去,他本不信,父母一向与世无争,怎会惹了北蛮子,但今日江述奇袭敌营,他还是想要跟来看看,未曾想远远的,便望见父亲死不瞑目高悬的尸体。父亲的一身才华竟为他惹来了杀身之祸。   良久,叶动澜起身,复杂的情绪褪尽,只剩坚毅,“孩儿拜别父亲。”   叶动澜起身,腿已然跪麻了,略微有些踉跄,他稳住身形,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没有墓碑的土丘,随后转身,只留下挺直的背影。   他要随军。   这是叶动澜在父亲坟前坐了一日的决定,父亲宁死也不愿为北蛮子写一篇檄文,他叶动澜未曾保护父亲,那便子承父志,用这一腔热血捍卫国土。   大漠的星空格外浩瀚,星子点点闪烁,叶动澜无心风景,深一脚浅一脚的望大盛的营帐去,远远望见营地的篝火,他忽然想起阿柘。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江述说放出白鸽去,有人会接应阿柘回京,他决心入北蛮子营地,不知凶吉,索性直接放出白鸽送阿柘离开,在京城总比边塞好得多,日后他从了军,阵前厮杀刀剑无眼的,不被阿柘知道也省得让他忧心。 第12章 从军   叶动澜回去的时候,江述还未睡下,不知是不是也在担忧阿柘,他挑了一盏灯就坐着,面前摊开着兵书,可目光却根本不在书上,烛火摇曳映着他紧蹙的眉头,叶动澜的出现,让他吃了一惊。   “叶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江述本来想问叶动澜去哪里了,但他身上夹携着大漠风沙的味道还混杂着硝烟味,江述想起叶动澜要跟他一起去的话,忽然想起来了,“叶公子也是这个倔强性子,跟阿柘倒是一样,阿柘呢?”   叶动澜抿抿嘴,“我放了白鸽,把他带出军营之后才去的敌营。”   江述盘算着时辰,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接到阿柘了,不知道他的伤能否经得住路途颠簸,皆要等到他们回信了。   江述叹了口气,又问叶动澜,“那叶公子作何打算?”   江述的本意是让叶动澜随阿柘一起回京,阿柘虽然受伤,又被人觊觎着,但好歹是个皇子,在京都远比在这边塞安全,想要护住一个叶动澜也不难,叶动澜本就是为了进京赶考,如今错过时机,就是陪在阿柘身边做个伴读也能学到不少,待明年再参加考试,必能高中,没想到叶动澜没走。   叶动澜一身黑袍沾着黄沙,脊背挺直,眉眼坚毅,看着江述抿了抿唇,忽而跪下了,即使跪下也不卑不亢,话语掷地有声,“叶动澜愿随江公子征战。”   “这……”江述沉吟。   “今夜我随江公子去了敌营,发现了家父的尸体,家父因不愿为北蛮子写那一纸檄文,被北蛮子残忍杀害,动澜想……”   叶动澜垂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藏在袖子里,握着拳头微微颤抖。   想起叶父惨死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杀光北蛮子。   江述不知道这层事,他们奇袭直奔对方粮仓而去,并未留意其他,听到这里也是惊了一下,“令尊也是铁骨铮铮,难怪有公子如叶兄。”   “不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叶兄又何必冒着个险。”   叶动澜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在梗塞的喉口找回自己的声音,“动澜不怕,父亲自小教导动   澜男儿为国立身,如今家父惨死,北蛮子肆意屠杀我大盛子民,不论国仇家恨,动澜义不容辞。”   叶动澜低着头,呼吸有些急促,其实叶动澜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罢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动澜又想起阿柘,阿柘是皇子,或许某天这片江山会是他的,叶动澜想为他守住一方天地,哪怕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   江述看着叶动澜,帐内烛火昏暗,叶动澜低了头,面容拢在阴影里,江述看不太清楚,却看到他墨黑的眸子里,神色平静。   “那就跟着我吧。”   天已经晚了,叶动澜依然留宿在江述帐内,江述说明日带他去入军籍领甲衣,以后跟在他身边,叶动澜一切听从安排,只温顺的点头。   只要从军,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职位,能报了父母的仇便是。 第13章 追敌   次日,叶动澜随军队习惯起了个大早,他读书时是没有晚起的习惯的,但军中一向睡的晚些,他自然起不来,往日江述从不叫醒他与阿柘的,不过现在,阿柘回了京都,他也从了军,一切都要按规矩行事。   江述早上要练兵,叶动澜也随军操练,兵卒常用的木柄的长枪,看起来不重,但真拿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叶动澜幼时便用心读书,在武艺方面并无建树,猛地还有些跟不上进度,所幸战场上也都是些征来的普通百姓,打仗靠的也不过是勇武,毫无技法可言。   “虽然如此,还是要学些的,多少有些身手,在战场上安全些。”   江述让叶动澜跟在自己身边,同之前一样同吃同住,江述闲来得空,往往指点叶动澜一些,叶动澜比阿柘大,却一样是江述的弟弟,江述对两人没什么差别,一样的照顾。   叶动澜参军半月左右,北蛮子再次叫嚣着杀来,大盛军队迎战,江述本不欲让叶动澜参战,没想到叶动澜自告奋勇,   “动澜,冬日将至,北蛮子又被我们烧了粮草,怕是要背水一战,此战凶险,你……”   叶动澜贴身将阿柘落下的玉佩放在靠自己心脏的位置,玉佩的凉意透过衣衫让叶动澜感受的清楚,心下更加坚定。   “江公子,动澜感谢您多日照料,但既是参军,就该上战场的。”   何况,此次北蛮子要夺去的,是阳城。   北蛮子最初南下之时阳城一度沦陷,也就是这时,他们抓走了叶父,后来大盛军队出征,江述领精兵千里奔袭,打了刚夺城沾沾自喜的北蛮子一记措手不及,夺回阳城,几日后,阿柘在阳城门口捡到了叶动澜。   因为阳城被北蛮子抢掠过,近日大盛军队驻扎在更为安全富足的临县,临县与阳城之间,不到百里。   北蛮子也真是被这形势逼急了。   次日一大早,大盛军队集结,江述领兵,叶动澜跟在江述身侧,北蛮子不是傻子,也知道临县的军队必会出手,出了临县不过十余里,两方就在郊外动起手来,江述骑着高头大马,武艺卓绝,一枪挑一人,红色的披风扬起,威风凛凛。   叶动澜混战其中,凭着江述临时所授的剑法,应对着也算轻松。   大盛军队占人数优势,加上早有准备,完全占据上风,不多时,北蛮子军队败走,一人骑着马在最前方,银色的战甲配着绿色的披风,打眼的很。   江述忍不住弯唇,“阿沽壹还是那个缩头乌龟。”   这个人他们也算熟悉,阿沽壹是北蛮子一个重要将领,跟北蛮子打交道交好或是战乱,最熟的就是这位,话说的圆润,为人圆滑的很,就是胆子小,往往跑的最快。   当初夺回阳城,还得感谢这位迅速脱手撤出城,大盛知道守城的是这位阿沽壹将军,只不过造了个虚势,假意做了个大军压境的样式,那人就忙不迭的撤走了。   底下的将士也跟着江述哈哈笑,齐声大喊,“阿沽壹,大王八。”   “阿沽壹,大王八。”   “阿沽壹,大王八。”   “……”   江述笑罢,忽然转头打量下面站着的将士,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叶动澜呢?”   叶动澜新来的,不过大家都对当时他孤身救回阿柘的事情印象比较深刻,加上他是江述亲自带的人,大多数人都知道他。   他们四处看看,交换目光,最后才摇摇头,没见到。”   不知谁弱弱举手,好像还是骑兵营的,“那个少将军,叶兄弟他牵了我的马,好像去追大王八了。”   江述:……?   江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疯了?” 第14章 血祭   江述点了自己江家的一队亲兵,朝着士兵指的方向拍马而去,战场还未规整,遍地的尸体交横,马蹄几乎是从那些人的身上踏过去,还是免不得荡起烟尘,江述手里的缰绳攥得紧,眉间的忧虑显而易见。   叶动澜与江述一样,将缰绳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皮革染上他的体温,只剩几人跟随的阿沽壹就在前面,绿色的披风占据了叶动澜的全部视线,他不顾阿沽壹身后的几人,直接拍马扎进几人队伍中,手中利剑直奔阿沽壹的脑袋去,阿沽壹似是有感应,猛然回头,叶动澜的剑扑了空,只割断了阿沽壹的披风,绿色的布缠上了叶动澜的剑刃,叶动澜皱眉,一边闪躲着北蛮子的招式,一边将披风甩开。   叶动澜志不在几个随从,只迅速闪避着几人的剑,一招一式全都直奔阿沽壹的项上人头。   待江述赶到之时,阿沽壹已然被斩于马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叶动澜骑的马在原地踏步,叶动澜浑身是血坐在一边,手中握着一个绿色的布料裹起来的什么,圆的,倒像是个人头。   “叶动澜!”江述翻身下马,语气急躁。   叶动澜这时候才听见声音似的,抬起头,他白净的脸上也被血糊满,看不出少年隽秀的五官,他勾唇,眼中却闪烁着泪光,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悲戚。   “小将军。”他叫了江述一声,把手松开,绿色的布料掉开,果然从中滚出个人头,阿沽壹绿色的眼睛还没闭上,充满着愠怒,深处又有一丝绝望。   或许他是没想到会死在叶动澜手里吧。   江述踢开脚边碍眼的人头直接抓住了叶动澜的肩膀,少年的身躯单薄,江述隔着盔甲都能感觉出他低于常人的体温和格外明显瘦削的骨架,江述不忍,放轻力度,“叶动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叶动澜还是笑,“杀敌,立功。”   “我看你是添乱,”江述冷笑,“知不知道这样单枪匹马追敌有多危险,要不是阿沽壹怕带的人多跑不了,被人裹在披风里的就是你的人头!”   “即便如此,也是我与他两人的首级。”叶动澜眸子里的神色淡淡的,江述从中看出无尽的冷意,像是冰冻的湖面,“我死也要他陪葬。”   叶动澜起身,拍拍衣袍上的黄沙,依然是狼狈的,他又用从阿沽壹披风上斩下的布料将他的头颅裹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外走。   江述站在原地看着叶动澜的背影,他也受了不少伤,明显的看出身上的划痕,还有衣服上侵染上的血,他的腿应该也受了伤,他的下袍被血染了颜色甚至还在往下滴血。   什么仇什么怨,前几天还是在帐中和阿柘一起读《诗经》要进京赶考的文弱公子,现在单枪追敌只为了一颗人头。   江述叹气,带着自己的人也开始返程。   叶动澜提着人头,没有回军营,在军营后找了一片空地,大漠中的沙流动性强,饿狼也多,叶动澜已经不痴心妄想着将自己的父亲埋下的那方土地,朝着大概的方向跪地,郑重其事的磕了两个头   “父亲,您的仇我替您报了。”   “我以阿沽壹的人头血祭您。”   叶动澜勾唇,“说来孩儿不孝,竟想过以命相搏,如今父亲保佑,孩儿苟存性命,定继续杀敌报国,以北蛮子的血,祭奠每一位死去的乡亲。”   “也请父亲原谅,孩儿未能完成您的期盼,成为状元郎。”   “儿叶动澜,敬上。”叶动澜又磕了头,才拍拍手起身,转头往军营走。 第15章 苏醒   江述站在他方才待的位置的不远处,眸色晦暗。   远在帝都,江叙晚接了叶动澜放回的鸽子,早将宇文柘接回,毕竟是皇子之躯,江述早警告过宇文柘到前线的事是有人背地里下死手,宫中也没有消息说小皇子上了战场,江叙晚不敢声张,只将宇文柘养在她江家的偏院,是他江氏兄妹幼时读书之地,如今也只有他二人常往。   宇文柘回到帝都后又昏迷了三天才悠然醒转,黑色的眼眸氤氲着水汽,看起来并不很清醒,有一丝茫然。   “这……咳咳咳……”宇文柘欲开口说话,嗓子却干涩紧绷,他咳嗽起来,浑身散架似的疼。   江叙晚于外间喝茶,听到动静赶过来,手中的白瓷杯股股热气升腾,江叙晚借着下人的帮衬将宇文柘扶起些,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喂他饮下茶水。   热流顺着吞咽的动作,如同流入四肢百骸,宇文柘感觉从未如此舒畅。   他的脸色苍白,身子虚弱,还是微微侧身避开了江家下人从旁扶着的手,双手交叠,颔首,“多谢姑娘。”   江叙晚也微笑颔首,“臣女江府江叙晚见过皇子。”   宇文柘扬眉,环顾四周略微陌生的环境,“这是江家?”   “是江家偏院。”江叙晚认真作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   “您……”江叙晚本想如实所言,但见宇文柘眉眼间的疑虑,她转了话锋,“您可还记得前几日做了什么?”   “前几日……”宇文柘低头,似乎在思考,“前几日哥哥入宫,我本欲与哥哥谈话畅饮,却不小心触怒了哥哥,父皇也责我不知分寸,之后我便不太记得了。”   宇文柘依然闭着眼,似乎在努力思考,抬手挡住眼睛。   后来,如何了?   “十皇子,您如若想不起来,便别再想了。”江叙晚也看出宇文柘面露难色。   江叙晚比宇文柘大一岁,又自小在江府操持家务,像个当家主母,宇文柘从小生的瘦弱白嫩,病弱公子的模样,江叙晚不免的有些心疼,他墨黑的眉深深蹙起,面容苍白,眼睑下淡淡的青黑更显得可怜。   宇文柘很执拗,摇了摇头,“我再想想,我总觉着自己忘了些重要的事。”   江叙晚想起江述信中的叮嘱,笑了笑,“那民女来告诉您吧。”   “您因为惹怒陛下,被陛下罚跪佛堂禁足,您从小表面温顺其实就是执拗脾气,执意不肯饮食,碰上宫中进了刺客,您身子弱却护母心切,被刺客所伤,昏睡至今。”   江叙晚的声音平静,有头有尾,刚好接上宇文柘的记忆空白片段,她垂眸看向宇文柘,他的眉依然皱着,似乎是不信。   “十皇子……”江叙晚方要张嘴继续补充,宇文柘却弯唇笑了,   “谢谢江小姐,阿柘知晓了。”   江叙晚解释的话语被堵在喉口,心中那些百转千回的念头也被止住,一时有些噎住,半晌才笑,“应该的。”   宇文柘又歇下,江叙晚转身出去,她心里总觉得不安,不知道宇文柘究竟信了几分,他还是个孩子,单纯无害的,但毕竟是皇家长大的孩子,心思不同常人,何况江叙晚也没解释他既在宫中遇刺,又如何到了江家偏院,他也没问,江叙晚不必应付,却也知道,他不问反而是最大的问题。 第16章 迎回   江叙晚回到自己屋中,令身侧的丫鬟研磨,她执笔写信,一封给江述,一封按着江述的指示,让人送去了六皇子宇文汀处,撂下笔,江叙晚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日头隐在云层中,阴沉感压的人喘不过气,看不出下午时的和风丽日,江叙晚不禁感叹,“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   信送出不到一日,宇文汀就派来了人将宇文柘接回宫中,几日后江述回信前线的战况尚好,大盛军队步步推进,打的北蛮子节节败退,要不了几日就要投降上贡。   宇文柘被宇文汀接走的那日,他的精神还不甚好,喝了汤药头脑昏沉,昏昏欲睡之中听到自己兄长的声音,“谢谢江小姐数日来对皇弟的照料,有心了。”   宇文汀穿着紫色的金丝绣袍,脚下踩着的靴子以玉做鞋头,头上的冠饰嵌着明珠,他背着手,气势凛然。   宇文汀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的凌厉之气,又侵染着皇家的气势,情绪深深沉沉,叫人辩不出是真的感谢还是无声的警告。   江叙晚的声音始终平静,温和,笑道,“宫中闹了刺客事关重大,皇子不便在宫中养伤,我江家照料些时日,是我江家的殊荣。”   宇文汀眯眼,嘴角勾着不明以为的笑意,“江小姐果然巧言善辩,不同于莽夫俗子。”   江叙晚笑意未减,心中却是生了冷意,宇文汀这话,是在说他们江家世代为将不过满门武士莽夫,江叙晚装着听不懂,顺着他的话,   “六皇子谬赞。”   宇文汀笑了笑,进屋中看手下人抬起了睡的昏昏沉沉的宇文柘,目光凌然冷下来,恨意尽显,“如此一个病秧子,还劳父皇日日挂念。”   语罢,他拂袖而去,身后的人跟着,睡着的宇文柘蹙眉,睡的并不安稳。   江叙晚送走了笑面佛,心中才安定下来,长出一口气,身后的丫头不明白,“小姐,前几日我还不解您从何处接了这浑身是伤的皇子回来,近日才知,那我们既替宫中照料十皇子,为何在这偏院啊。”   能攀功得封赏的好事,换了别家,怕是能立刻将主院腾出来让给宇文柘,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江叙晚敲了敲她的头,“你这丫头,少问多做我教了你多少遍,这种话让旁人听见,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江叙晚并未夸张,今日宇文汀那意思不就是说江家满门莽夫,如果他想,江家随时可以姓宇文,而他们沦为奴仆侍卫或者连命都不保。   江家从前线将宇文柘从接回来,已经是忤逆了宇文汀的意图,他今日来接宇文柘只是迫于江家知道了事情,如若不来,事情败露,他的一切布局就毁了,所以他日后如果真的想毁了宇文柘,最大的障碍就是江家,捏着他把柄的,变得不那么好拿捏的江家。   宇文汀此人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说话也圆滑,野心怕是气势滔天,根本见不得人。   江家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第17章 心计   回程的马车上,宇文柘因颠簸迷迷糊糊醒来,见到身侧坐的宇文汀,皱了皱眉,他支起身子,叫道,“六皇兄。”   少年的嗓子沙哑低沉,低到宇文汀差点没有听到。   “嗯?”他垂眸望着宇文柘,眸子里情绪深沉,叫人看不清楚。   宇文柘弯唇,“是我惹了皇兄生气,还让皇兄麻烦一场,谢谢皇兄的包容。”   少年十三四岁的脸庞稚气未脱,笑起来总有些软糯,让人忽略掉那面容之中的病态。   “不必谢我,谢江家吧。”宇文汀心中沉沉的装着事,连兄友弟恭的戏码都懒得做,嗤笑一声。   论起来,这宇文柘确实该好好谢谢江家,私跟送粮队伍,死罪,但他没死,上了战场差点丧命,又被人救回,还好好的给送回了京都,真是要好好感谢江家这救命的大恩大德。   宇文柘咬了咬嘴唇,眸光闪了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问,“皇兄,为何我会在江家养伤。”   宇文汀这才被这个问题拉回注意力来,眯着眼睛打量宇文柘,半月不见,他似乎变了些,长高了,眼神里也多了东西,不似从前干净了,刚刚不吭声,却是私下里问了他,不知道他心里是有数还是真的不知,是使诈,还是真的急于求知。   宇文汀抬手将他散落的一缕墨发撩到耳后,脸上笑意温柔,“皇宫戒备森严,刺客若进的来,必然是有明确目的的,贸然闯入寿喜宫,我总疑心是奔着你去的,觉着宫中还是不宜你养伤,江家满门忠烈又是武将世家,旁人不敢造次,故将你送入了江家。”   宇文柘听完,只点点头,也不多问,乖乖的躺着,也不睡,也不发出声音,眼睛眨啊眨,似乎在思考什么。   宇文汀笑了,到底是半大的小子,就算心里开始有了算计,也玩不过他的。   马车一路驶入寿喜宫,宇文汀下车,就见淑贵妃一众早已等在宫门前,连他昔日里难见一面的父皇都在,他欠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见过淑贵妃。”   宇文岚摆手让他起身,“阿柘可有大碍?”   “禀父皇,江家照料的好,皇弟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同往常一样虚弱些。”   已有宫人将宇文柘搀扶下来,他身上的袍子是江家给换的,他习惯所着的月白色,这样一对比,变化就十分明显,他比离宫前纤弱了不少,脸色苍白,总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阿柘瘦了。”宇文岚摇头,而淑贵妃已经将宇文柘揽在怀里,   “我的柘儿受苦了,回来就好。”   宇文柘才到淑贵妃肩头,淑贵妃轻易将他抱住,手拍抚着他的后背,这下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他等淑贵妃抱够了,不卑不亢的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孩儿不孝,叫父皇母妃担忧了。”   宇文岚一向喜欢这个小儿子,乖巧听话,也没有什么野心,就潜心诵诗书,皇子的才干固然重要,但他也不过不惑之年,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少惦记自己的位置,宇文柘恰是这样,宇文岚笑,“朕还好,倒是你母妃,夜夜难眠。”   淑贵妃掩面拭泪,也笑,“陛下还取笑臣妾,实在是爱子心切,刚事发见到柘儿的时候,柘儿只躺着,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可将臣妾吓坏了,如今看柘儿无事,也算能安了心了。”   宇文柘垂眸,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出门前他特意让江家的丫头给自己照过铜镜,他脸上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也一概是浅色,何时会是青紫色。   “柘儿回来了便是,别提那些话,今日朕就留在寿喜宫陪贵妃喝柘儿用膳。”   “是,那臣妾让厨房备膳。”   宇文柘也收起疑虑,行礼谢恩,“劳父皇挂念。” 第18章 回朝   大盛二十二年,北部蛮荒族系正式向大盛求和,派使者献上贡品,祈求大盛荫庇,江小将军江述,带镇边队伍班师回朝。   身后的士兵昂首挺立,神色庄重,连江述心中都颇为感慨。   早在一年半以前,他就同家中通信说战胜指日可待,没想到竟耗了这么久,北蛮子负隅顽抗数次反扑,江述都九死一生,身边的人一批又一批,那些怀着胆怯又热血的复杂心情出征的少年,不少化作一捧沙土,后来北蛮子投降,江述也疑心他们有什么花样,决定同父亲一齐驻扎北疆一段时日,待到北蛮子真到熬不住诚意求和的今日,他才归来。   城楼之上,黑檀木的匾额上金黄的京都二字格外打眼,宇文岚换了轻便些的服饰,还是蟒袍玉带,不怒自威,背手站着,也让普通人不敢直视。   他身后依次站着皇后,六皇子十皇子及随行大臣等人,江述边疆立功,他们亲自来迎,也在宫中备下酒宴,为其接风。   江述没有归家,直接被迎进了宫,身侧还跟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着玄色的衣袍,眸色深沉,白净的脸上没有因为战争刻下印痕,可身上总似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盖过他温顺清秀的长相,叫人不敢靠近。   江述到正殿时,众人已经入席,却叫江述在门口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宇文柘。   他今日穿着淡青色的长袍,没有其他配饰,宇文柘不到加冠之岁,墨发松散,更衬得人白皙,嘴角带着淡笑,始终如清风霁月。   “阿……”叶动澜也注意到宇文柘,顾不得场合向前跨了一步越过江述差点就要抓到宇文柘的手腕,却被江述扯住,江述弯腰行李,   “臣江述见过十皇子。”   宇文柘笑,“江述哥哥不必见外,你身侧这位是?”   叶动澜见宇文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抬头,以为宇文柘认出了他,还未待欢喜,便听到宇文柘在向江述询问他的身份。   叶动澜低头,他知道边疆与中原气候不同,久居之人样貌上确实会有些许变化,却未曾想过自己会叫宇文柘认不出。   江述的手还拽着叶动澜,叶动澜不敢随便吭声,只默默点头,向宇文柘解释“这是叶氏叶动澜,一年多前陪我从军。”   宇文柘点头,“是为英勇之人。”他赞赏的目光落在叶动澜身上,带着君主对臣子的期盼。   几人进去,依次坐下,叶动澜还颇心不在焉,   他这些年在战场摸爬滚打已经渐渐忘却了自己想要上京都来的目的,今日立在城门前他就有些近乡情怯似的酸涩,今日见了阿柘,那股情绪涌上心尖,他想问阿柘最近过的怎么样,伤口是否好些了。   却连那二字都叫不出口,阿柘也认不出他了。   叶动澜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望着宇文柘推杯换盏,心中五味杂陈。   江述站在他身边,笑了,“叶公子,如你所见,阿柘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不再记得你了。”   “我希望你不要去找他说那些,对他来说,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叶动澜听的云里雾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19章 赏赐   宴饮过后,宇文岚独留下江述一行人,论功行赏,江述及他带的江家亲信受封自不在话下,最后宇文岚停留在叶动澜面前。   江家本就受天家恩泽,封赏轻重也比较容易掌握,但叶动澜一个实打实的寒门子弟,凭着一身硬骨头在刀山火海里往上爬,赐官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赏赐黄金白银又太过轻率,宇文岚勾唇,“早听江述说你骁勇善战,一腔报国热忱,如今立了功到了朕面前,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男儿报国本就应当,小将不求赏赐,”叶动澜行礼,“唯求一件事。”   “小将想要读书。”   宇文岚挑眉,这倒是新鲜事,九死一生立了功不求赏,惟愿读书,多少寒门子弟苦读多年选不到个出路,他倒是稀奇。   江述出言解释,“动澜他两年前本就要进京赶考的,路遇变故才参了军,也未曾荒废学业,是个爱书之人。”   “读书是件良事。”宇文岚点头,“你年岁几何?”   “十七。”   “这个年纪倒是适合入官学,江爱卿认为如何?”   江述笑,“官学的先生都学问渊博,动澜能受他们指点自是好的,只是……”   官学,顾名思义就是官家办的学院,大盛等级制度一向森严,贵族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凭家族地位轻易便可入仕,平步青云,而寒门学子尤为不易,只有科考一条路,还如同登天一般艰难,民间没人办学,寒门子弟全靠自己苦读,或是有幸结识有学问的乡儒,但怎么也是不易考过被悉心教导的贵族子女的。   叶动澜即使得入官学,在从小受尽阶级观念影响的贵族子弟们聚堆的官学里,日子怕是不好过。   “只是什么?”宇文岚摆手,又看向宇文柘,他方才也被留下,一直不吭声,“柘儿认为如何。”   宇文柘抿唇,“想要读书自是官学占头筹,不过还是要看叶公子的想法。”   宇文岚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一向委婉,笑了,“那朕替他做主,休整之后就入学吧。”   江述皱眉,看向叶动澜,叶动澜不明形势,只行礼谢恩,“谢陛下赏赐。”   江述也行礼,一行人向宇文岚告退。   马车上,叶动澜一直没有言语,江述依然担忧着,“动澜,官学可不止是个学堂,里面都是各家的公子小姐,诸家势力混杂的很,你……”   叶动澜眼眸微动,撩起一方窗帕看向喧哗的集市街道,京都的街道宽阔干净,远比阳城的热闹,“阿柘说了好,便是好。”   叶动澜只是想要寻个地方继续读书,是私塾还是官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既然宇文柘说官学读书是好的,那他就去官学,不管环境如何。   “动澜,阿柘与你,甚至与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他不记得了,我希望你知道如何对他最好。”   对宇文柘最好,也对他叶动澜自己最好。   叶动澜弯唇,“动澜知道。”   江述的一切叮嘱被噎住,叶动澜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让他不知所言,最终只能沉默。   叶动澜还望着窗外,天色有些暗了,路边的摊贩忙着收摊,店铺中零零星星挑起灯来,暖黄的火苗摇曳,叶动澜似乎看到军营之中挑灯夜读的宇文柘,一切都那么近在眼前。   他知道他与宇文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两年前就觉得阿柘宛如谪仙,而他是卑劣的窥视了神明的凡夫俗子,可是他就是想窃取一丝神明的光,照亮自己的世界。 第20章 入学   两日后,叶动澜入学,这是位于天子脚下的大盛最大的书院盛御书院,皇家办学,大儒执教,贵女官子为在校学生,各家势力纷杂交错。   叶动澜是第一个进了盛御书院的寒门学子,偏巧还是因为军功进的,那可真是稀罕事,几乎每个人都好奇的不得了,想要看看这叶动澜是什么人物,不仅学院的几个夫子在场,就连学生也全到了,平日上早课都没有见过这些人如此积极。   “叶公子,这是书院的清发夫子,来京不久,可学问渊博,日后也是教你的夫子。”   引路的公公向叶动澜介绍,叶动澜也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人,皮肤很白,人清瘦文弱,身量不高,五官精致的不输女子,书卷气很浓,只是带着些病弱的样子。   叶动澜今日照旧一身玄色衣袍,久经沙场的风尘,他的皮肤早不似当初少年的白嫩,古铜色的皮肤被风沙磨的粗粝,混在一众单薄白衣少年中,他们都显得瘦弱,叶动澜有些格格不入,可他没有丝毫动容,   “清发夫子。”叶动澜礼貌行礼,语调恭敬。   从学之事自是不可草率,尊师重道也是须得做到的,叶动澜一向对学问渊博的人敬爱有加,莫说是位夫子。   清发看着他,淡淡的点头。   叶动澜微低着头,以示尊重,他这举动却在官家子弟中实在是过于卑贱,他们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几乎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在这官学之中也是不乏调皮捣蛋顶撞夫子的,叶动澜弓着身,未看到他们眼中的鄙夷,老太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他看向叶动澜,表情有些怜惜,   “叶公子不必如此,清发夫子平日里虽不爱说话,但为人也是平和可亲的。”   “谢公公提点。”叶动澜笑。   待叶动澜一一认过学院的夫子,书院的司学将他带入书院正厅,其他夫子学生亦随过来。   书院的司学姓裴,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性子温和,对叶动澜很平和,他将书院的服饰递给叶动澜,又要亲手为叶动澜系上书院的玉牌,巴掌大的玉正面刻着盛御书院,反面则是叶动澜三个字,简单大气。   “动澜这块玉成色倒是极佳,不知何处所得?”   裴司学抬手欲系玉牌,却见叶动澜腰间早已挂着一枚玉佩,玉佩的玉看着光泽朗润,淡青色之中混着几丝几缕的水绿色,玉佩没有刻什么特别的图案,只刻排列整齐的平安二字,简简单单的祝愿。   叶动澜的手下意识拂过玉佩,“挚友所赠。”   裴司学笑,“那动澜这位挚友身份一定不俗。”   叶动澜不语,这块玉的成色极好,莫说他一个边陲小城出来的寒门之子,怕是在场的官家子弟都少有人见过,他撒不了谎,也不能说出那人的身份。   裴司学也不多问,转了个方向将玉牌系在另外一边,系好,他拍拍叶动澜,   “动澜自今日便是盛御书院的学子,希望叶公子不懈读书。”   “叶动澜定不负裴司学期望。”   【作者的话】   宝贝们六一快乐!!   清发夫子是我和妍妍的梦幻联动!!指路熙筱妍《糜玉》看清发夫子和混世小侯爷的故事!! 第21章 傅景   佩了玉牌就算是正式入学了,裴司学有事处理,夫子们将少爷小姐分别拎回学堂,叶动澜也随在清发夫子身后走进学堂,学生们已经落座,伸着头说话,学堂里乱的很,叶动澜皱眉,见只剩最后一排一个位置,不等清发夫子发话,便走过去落座,身侧有一个少年,低垂着眉眼,与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也是个冷淡性子。   清发夫子显然也没打算开口,约莫瞥了一眼,便翻开手中的诗书,戒尺在桌上敲了敲,没有说话径直开始讲解,声音清冽好听。   还真是个性子冷清的人。叶动澜想。   叶动澜不认识谁,也无心和那些少爷小姐攀谈,只自顾自翻开诗书,跟上夫子的讲解速度。   “诶,夫子,你再讲一遍,学生没听懂。”   叶动澜抬眼,看见第二排的公子哥扯住了清发的衣角,他一双桃花眼灵动,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表情吊儿郎当的,显然就是没事找事,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样子。   “何处?”清发退开一步,避开那人的触碰。   “每,一,处。”那人还笑,回答一字一顿的,“你真是辜负外面说的第一夫子的称号啊,讲的我什么都听不懂。”   “傅公子若是不适学堂环境,大可回家读私塾。”清发没有生气,表情还是淡淡的。   一群人好像吃了哑巴亏,一脸不尽兴。   这群纨绔子弟总喜欢没事找事无非就是想看一向冷淡的清发夫子发脾气急跳脚的样子,像先前被他们气走的老头子一样,可是每次清发都好似没脾气似的平淡。   “清发夫子傍上侯府了,连官学都看不上了?”傅景眯眼,也学着清发的语气。   他此言一出,其他人哄笑起来,   “傅兄好胆量啊,侯府那位魔王可不是说着玩的。”   “哈哈哈哈什么魔王,不过是个断袖罢了。”   “清发夫子的姿色确实不错呢。”   清发的手收紧,手中的书发出响声,一众学生仰头望着他,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似乎在等着他爆发。   “夫子,快些继续讲课吧,莫要耽误了。”   叶动澜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淡淡的开口。   清发的手倏地松开力道,书又恢复了原样,除了书页上无法忽略的印痕,“顶撞师长,傅公子晚些自己去领罚吧。”   因为叶动澜的一句话,清发最后还是没有发脾气,依旧一副冷淡模样继续讲课,知道叶动澜专心向学,还站在了叶动澜身侧,清冽的嗓音萦绕在叶动澜耳边,傅景那群人也盯上了叶动澜,连叶动澜旁边的冷公子也皱眉瞥了叶动澜一眼,叶动澜皆不以为意。   一堂课罢了,清发拿了自己的书册离开学堂,走前还不忘提醒傅景,“傅公子莫忘了领罚。”   “谨遵夫子教诲。”傅景笑嘻嘻的。   清发瞥了他一眼,离开学堂,傅景脸上的笑意未减,和一群狐朋狗友围到叶动澜书桌前,叶动澜正在收书,书上的蝇头小楷工工整整。   “没看出来叶公子竟是个读书的料?”   傅景按住叶动澜正在整理的书,语气漫不经心的。   叶动澜毕竟是军中出来的,力气也大,抽出自己的书自顾自收好,连个目光也没分给傅景,显然懒得与他们这群公子哥扯。   “叶公子不要如此冷淡,我们以后便是同窗了,何不认识一下,以后让傅公子我带你快活。”   叶动澜还是没有抬眼,只说,“傅公子该去领罚了。”   傅景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环视四周,狐朋狗友与他的面色一致,“听到了吗,咱们叶公子让我去领罚。”   “哈哈哈哈哈听到了,就是有点不敢信。”   “叶公子果然与众不同啊。” 第22章 等着   “傅景,注意分寸。”叶动澜还未开口,人群外围便有个身量修长气度非凡的公子开口说话,他站着的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抬起,高傲的不可一世。   傅景瞥了那人一眼,似是没想到他会掺合这件事,微不可查的皱眉,“丛公子,你要为新生出头吗?若您说是,我便卖您个面子。”   丛璟看了看总是没正形的傅景,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叶动澜,只是弯了弯唇,“我只觉得同窗理应和睦相处,并不需要傅公子的一份人情。”说罢,他拂袖转身,不再管屋中闹剧。   傅景知道丛璟一向心高气傲,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目光流转又落回叶动澜身上,叶动澜已经理好了自己的书,神色平淡。   傅景自小被家里人宠惯了,平日里就算作恶也是被人退避三舍格外瞩目,如今被忽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叶动澜,本公子主动找你是你的荣幸,你敢无视我?”   “傅公子多虑了,只是动澜初来,你我并不相识,实在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   傅景一抬手,将叶动澜桌面上的文房四宝扫落在地,还未干透的墨在地上留下点点墨痕,也沾脏了叶动澜的白袍。   叶动澜记着入学前江述的叮嘱,不想轻易招惹这些世家公子哥,只深吸一口气,“不知动澜初来乍到,何处招惹了傅公子了。”   “你这个人的出现,就是个错,你可知这世上多少年都是我们这些皇亲贵胄掌权,你一个寒门贱子,怎配同我同一学堂?”   他一字一顿的,叶动澜这才觉出些不一样来,他一口一个叶公子总带着讽刺似的。   叶动澜垂眸,“动澜确实出身贫寒,还劳烦公子高抬贵手,莫脏了自己的手。”   傅景舔唇,“既知惹不起我,课上又怎敢忤逆我。”   “动澜只是一心求学,别无他意。”   叶动澜的沉静和谦卑未能换来傅景的见好就收,傅景大笑起来,“一心向学,我看你怕不是也心悦于夫子吧。”   “毕竟他连侯府那位都拿捏了,现在到处传侯府那位小侯爷是个断袖呢。”   傅景笑意收了点,凑近叶动澜耳边,声音轻轻的,“叶兄不会也有龙阳之好吧?”   叶动澜十五离家,如今十七岁,没有家人,所以从无人同他讲过情爱之事,莫说是龙阳之好这样的话题,叶动澜的脸色很不好看,耳根通红,没有吭声。   傅景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指着叶动澜的耳垂,“叶兄莫不是害羞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如此薄面皮,我那还有几本上好的春 宫图,叶兄要不要拿去研读一番。”   叶动澜心中羞耻,拍了下桌子,看傅景愣住,他半晌才憋出一句,“孟浪。”   傅景丝毫不恼,他身边的那群纨绔自小就没个正形,这种事也都是日常谈资,都是些不要脸的,突然见着叶动澜这种纯情小公子,让他感觉有趣的紧。   “这就孟浪了?正好今日午后我们要去衣香楼,要不叶公子同去?”   叶动澜对京中不太了解,但不用想就知道他口中的衣香楼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必了。”   叶动澜抓起书起身要走,却被傅景身侧的人拦住,“别走啊叶公子,咱们傅公子抬爱至此,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动澜一介武夫俗子,不懂何为抬举。”   叶动澜侧身避开,却被几个人拦的更死,几人僵持之中,门外突有人探头进来,“叶动澜叶公子还在吗?”   听起来是个女声,声音清亮。   几人回头,江叙晚一身雪白的学院衣袍,笑容娇俏美好。   “江姐姐找叶公子何事啊?”傅景翘着二郎腿,跟江叙晚说话也没个大小。   江家傅家也算的上世交,江叙晚早习惯了傅景这幅样子,没理他,只看向叶动澜,“叶公子随我走吧,家兄特意叮嘱要我照顾好你。”   叶动澜来之前江述也告诉他他自己有个妹妹也在学院读书,只微微颔首就绕开了面前的几个人走向了江叙晚。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傅景眯眼,“还傍上了江姐姐,以为江姐姐照拂他我便不能拿他怎么样了?” 第23章 同住   出了学堂,江叙晚领着叶动澜从竹林中的幽径穿过,她看出叶动澜的拘束,率先开口,   “叶公子不必拘束,家兄特地交代了我。”江叙晚笑,“说起来你长我一岁,不过在这书院里还是该唤我一声师姐的。”   “烦江师姐费心了,既如此,叫我师弟便是。”叶动澜在军中两年,倒依然是最初谦顺有礼的样子,江叙晚就好奇了,叶动澜这个性子,是怎么招惹了那个了不得的混世祖的。   傅景是副丞独子,从小被他娘亲娇惯坏了,一众世家公子又喜欢捧着他,气的副丞傅萍头疼不已,这才将他送来官学,没想到又成了官学一害。   “叶师弟怎么初来就惹上了那个混世祖的?”   叶动澜抿唇,“他,顶撞师长,我看不过眼。”   江叙晚笑了,“他那点破毛病学院中哪个夫子没有领教过,都见怪不怪了。”   叶动澜低着头,没有说话,江叙晚也知道军中出来的人大都认死理,把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就跟她那古板的哥哥似的。   “叶师弟初到京都,许多事不懂,看不下去也是正常,京中这些纨绔子弟行事轻浮,不必与他们计较,莫要招惹了他们,他们表面嘻嘻哈哈,坏心眼也不少。”   “谢谢江师姐提点。”   江叙晚领着叶动澜用了膳,与他闲话了些时候,又将他带到一处偏院,   “书院里两人同舍,我问了裴司学,你们这边剩下这个偏院还有个位子,应对是同沈家的沈小公子同住,这个小公子性情冷淡但是个好人,可以与之交好。”   叶动澜最先想到天身边的那个冷淡公子,课上全程,他都没有多说话,所有人都围过来的时候,他默默起身离开了学堂,与世无争的。   “女学在书院的另一隅,若有事可去找我,院中人人知我,并不难寻。”   椒???????樘   江叙晚交代罢了,才翩翩然离去,叶动澜才有心看这院落,院子的位置属实有些偏,不过环境不错,安安静静的,竹林中有蝉鸣,旁侧还有一眼小泉。   叶动澜想进屋中看看,刚推门便险些与门里那人撞上,那人微不可查的蹙眉,往后退了一步,“你住在此?”   “是,在下叶动澜,”叶动澜点头,“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沈瑜舟。”沈瑜舟垂眸,“你为何跟我同住?”   “江师姐说这书院中二人同舍,沈公子房中恰有空余。”叶动澜如实回答。   “沈公子何有此问?”   沈瑜舟转身,脊背挺直,背影高傲,“叶公子既有江师姐照顾,还是尽早搬走吧。”   “我不喜与他人同住。”   叶动澜知道沈瑜舟是个冷清公子,没想到冷淡至此,“动澜实与江师姐不识,不敢叨扰麻烦,动澜虽军中出身,并无不良习惯,不会扰了沈公子清静的。”   沈瑜舟垂在衣袖中的手握紧,想起之前与他同住不了几天便因为傅景的为难与他划清界限的人,心中情绪翻涌,叶动澜谦顺一口一个公子,让沈瑜舟想起他今日在学堂中顶撞傅璟,想来也已经被傅景当了敌人,他处怕是也容不了他,他拂袖,“随你。”   叶动澜望着沈瑜舟走进里屋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难怪沈瑜舟似不太合群,脾气确实古怪。 第24章 灾星   叶动澜最终还是与沈瑜舟同住,不过沈瑜舟自转身离开后就没再见人,叶动澜也不想贸然打扰,只在自己屋里温习功课。   次日一早,叶动澜按时到了学堂,沈瑜舟已经到了,另有几个他还不认识的公子,傅景一行人还没到,不过想想傅景昨天口口声声要去烟花之地,早到也是不现实了。   叶动澜同几位公子点头示意,在自己的位置落座,沈瑜舟依然同昨天一样,连头都没抬。   学堂有专人打扫,叶动澜身侧地板上的墨痕已经不甚清晰,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摆放整齐。   叶动澜从窗口看着清发夫子自远处而来,还未端坐,傅景一行人就先走进了学堂,傅景走在最前面,打着哈欠,身侧还有一个脸色铁青的公子,眉眼与沈瑜舟的眉眼有些像,不过沈瑜舟整个人如同清泉水般温和,没有那么重的戾气。   傅景先看着叶动澜挑眉,显然对他兴趣未减,“叶公子早啊,昨夜睡的可还舒畅?”他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脸惋惜,“就是可惜叶公子昨晚没跟我一起出去快活,衣香楼的姑娘可都是最好的,保证把你伺候的美滋滋的。”   叶动澜没搭理他,还在低头写字,夫子昨天走时,是布置了填诗的任务的,他昨夜构思了一夜,如今落笔顺畅。   傅景旁边有人凑过去与他耳语,傅景听完看了看叶动澜又把目光移向沈瑜舟。   “叶兄,我方才听说,你与沈瑜舟同住吧?”   “这似乎不碍傅公子您快活?”叶动澜搁笔,神色有些不耐烦。   傅景也不恼,还笑嘻嘻的凑上来,“我这不是关心叶兄嘛,同灾星住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动澜没抬头,却能感觉到自己身侧的沈瑜舟抖了抖。   叶动澜向来是不信命的,对灾星这种荒谬的说法自是不在意,抬眼冷淡的看了傅景一眼,“动澜向来不信命,劳傅公子费心了。”   傅景屡屡被叶动澜博了脸面,如今才变了脸色,“叶公子当真是个人物啊,沈家人都忌惮这个灾星的不得了,你竟然毫不在意。”   傅景侧身同自己身侧的公子说话,“沈大公子,干脆你将你这小弟送到叶公子府上算了,他灾星的名头在外,怕是难寻佳偶,叶公子既不在意,你何不顺水人情呢?”   沈瑜舟的手抖着,毛笔划花上好的宣纸,他的声调颤抖“傅景,你莫要过分了。”   傅景挑眉,“哟,我还以为沈公子不会生气呢,傅某不觉得哪里过了分,要不沈公子指点一二?”   沈瑜舟张嘴要说话,傅景身侧的公子却开口,不怒自威,“沈瑜舟,谁给你的胆子顶撞傅公子的?”   “父亲叫你来念书,不是要你惹祸的,灾星就是灾星,在哪里都讨嫌。”   沈瑜舟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口,他确实是个灾星,连家里的人都这样觉得,父亲不喜欢他,兄长厌恶他,学堂中也没有世家子弟愿与他来往,他们奚落嘲笑他,可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子陵,你对你弟弟是否太严厉了些?”傅景笑着搭上沈子陵的肩膀,“毕竟他是个灾星,对你怀恨在心可如何是好。”   沈子陵讥笑,“我沈子陵,命里就是克他的,看他能奈我何。”   他们一群人哄笑起来,沈瑜舟却连句话都没说,方才快要爆发的情绪也被他重新藏好,看不出一点印记,依旧是冷淡孤高,清风霁月的模样。   叶动澜握拳,却想起江叙晚昨日的叮嘱,只得深吸一口气并未开口,人群外围,昨日劝和的冷傲公子屈指敲了敲书桌,朗声道,“快些落座罢,夫子到了。” 第25章 道歉   傅景瞥了前面那人一眼,似是有些忌惮,没有说话,摆摆手让众人散了。   几人还未落座,清发夫子就踏进学堂,将书册放下,提起了昨日留下的填诗任务,“诸位公子先将填好的诗交于我吧,我自会认真评改。”   叶动澜早写好了诗,此时起身去交,傅景却不顾清发夫子在场,拦住了他,他笑着,露出唇边的虎牙,“叶公子,我昨日没有写,不如将你这份给我,我看叶公子诗情万丈,再写一首应当也不是难事。”   叶动澜没有防备,手中的宣纸已被傅景抽走,他反应过来抬手去抢,两个男子宽大的手掌握着同一张宣纸,有些局限,不过两个人谁都没松手,傅景笑着,而叶动澜蹙眉。   傅景用力向自己这边扯了扯,见叶动澜没有松手的打算,手腕一转,“刺啦”一声,薄脆的宣纸在两个人手里断成两半。   傅景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手中那一半攥紧握成一团,撇了撇嘴,“叶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可惜了这上好的诗作了。”   旁边忽的有人起身,将一张宣纸递到傅景手中,“傅公子,这是您让我代您填的诗作。”   傅景摆手示意那人替他交了,转头又对叶动澜笑,“我都忘了这回事了,抱歉了,叶公子。”   叶动澜眉角直跳,他温润的脾气这两年在军中磨的消耗殆尽,整日与些血气方刚的大汉一起,何况他自己本身也是个正好的青年,怎么会没一点脾气,他是本着来书院求学,不想招惹是非才一再忍让,不过饶是再好的脾气,被傅景挑衅的也快要爆发了,叶动澜手中也用力,仅剩的一半宣纸也被他捏皱,“傅公子怕不是故意的吧。”   叶动澜咬牙切齿,身上的戾气很重。   学堂中毕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而叶动澜是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下反倒有些震慑住了他们。   只有傅景漫不经心的打哈哈,“怎么会呢?我可以诚心与叶兄交好的。”   “傅公子的交好我不需要,只希望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然,动澜是粗人,做了什么对公子不好的事也怪不得我了。”   “是嘛……”傅景眯眼,要说些什么,旁边突然有人拦住他,那人比他高了半头,他仰头去看,恰是平日里心高气傲的相府公子丛璟,傅景笑了笑,“丛公子今日好像很爱管闲事?”   丛璟神色冷淡,“我代夫子收诗作而已,速交于我。”   “诺。”傅景将刚刚那人交给他的诗作递上去,他这样做惯了,习惯自然,随后他又指了指叶动澜,“方才叶公子说他没有写,想要借我的看看,既然丛公子亲自来收,我也不好拖延。”   丛璟虽然没看热闹,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叶动澜,淡淡道,“再誊一份罢。”   叶动澜感谢丛璟几次三番解围,只微微颔首便回到座位将诗重新誊了一遍交上去,丛璟收齐了作业,交给清发夫子,清发同昨日一样,拿戒尺敲了敲桌面,讲起学来。   傅景照常没有正形,没有听讲,只不甘心的白了一眼丛璟,随后回头看叶动澜,叶动澜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的与他对上目光,面无波澜,傅景极少被人如此看轻,手握拳,决心要给叶动澜点好看。 第26章 诗会   昨日傅景惹到清发夫子,不知谁告了密,已引得他父亲知道,清发虽为寒门之士,身世不明,但学问在京都还是很有威望的,傅景的副丞爹百忙之中还不忘来怒斥他一番,傅景今日略有收敛,不想再触清发的霉头,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   下课清发如同往常拿好了书就离开了学堂,倒是裴司学匆匆而来,神色有些喜悦。   “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流觞诗会了,大家都是官家子弟,也应当知道宫中每年都会派人来参与,这也是你们与宫中初次不靠家中搭起联系的机会。”   “此次宫中传讯十皇子会到,十皇子最受圣上宠爱,且诗情斐然,定能让这次诗会与以往不同,希望大家都能积极准备。”   裴司学的欣喜不是没来由的,盛御书院的学子家中父亲的官职都不低,与宫中搭线事小,只是他分外欣赏宇文柘的诗情,他骑射不太优秀,学问却让宫中的老太傅都赞不绝口。   以往的诗会重心大都偏在讨好天家人身上,宇文柘来了,应该能发挥诗会的魅力。   听了裴司学的话,下面的人都有些不屑,十皇子他们都知道,一心读书,政治上十分愚钝,身体也是弱不禁风的,人人都在背后说他脓包废物。   只有沈瑜舟和叶动澜不同,叶动澜眼睛亮了亮,终于,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而沈瑜舟,握住了自己的衣袖,他是庶子,说什么都比不上这些娇公子哥,以前也不大会被天家人注意到,都是他的哥哥沈子陵去接触的,他什么都没有,但是写诗他想自己不会输,如果这次来的是以才情著称的十皇子,他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皇宫,宇文汀踏着日头逆光而来,在宜心殿门口碰上了宇文柘。   宇文柘回宫之后疗养了些时日,身子已经渐渐好起来,他自幼体弱,外出一番之后身体倒是强健了些,不过脸色照例是苍白的,一身浅紫色的长袍,衬得整个人高挑瘦削,他笑着向宇文汀行礼,“见过皇兄。”   宇文汀也笑,他的母亲是异族人,他的瞳孔颜色与他人不同,棕色之中闪着蓝色的光,眼眸狭长,眸光闪烁始终带着温润笑意,“十弟的身体如何?”   “多亏皇兄照料细腻,已无大碍。”   “那便好。”两人相携进去,宇文汀才想起来问,“十弟可是有事要向父皇通禀?”   “不是,”宇文柘说话的语调一直是轻轻的,温润的,“是父皇召我前来,说是皇兄今日要禀告治洪之法,让我来听听,向皇兄学习。”   “十弟读书勤奋又聪明,才干定在我之上。”   “皇弟属实惶恐,当不得。”   两人笑着,共同踏进殿去。   前些时日南方突发洪灾,十余城乡涉灾,流民无数,宇文岚让宇文汀制定一个治洪方案交于他,宇文汀也很认真的完成了。   南方降雨频繁,当时的工艺水平造出的堤坝不够牢固,治洪这种事隔几年都要有一次的,先前宇文岚直接交由工部的大臣,严重些的要丞相负责,还是首次让皇子插手。   其中考验的意味就十分明显,这又是个收拢民心的好时机,宇文汀定是要把握住的,只要宇文柘不是来与他抢这个机会的便好。   进了宜心殿内,宇文岚正在批阅奏折,丞相在堂下似乎正在禀报南方洪灾的情况,见宇文柘宇文汀兄弟二人进来急忙告退,“臣已将南方详情与陛下说完了,既然皇上与两位皇子有要事相商,那臣便先告辞了。”   丞相丛煜跟了宇文岚多年,十分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现在宇文岚膝下的皇子一一长成,到了要为自己谋划夺权的时候,私下里也都没少拉拢势力,但他不想过早站队,害怕自己看错形势害了自己,所以皇家的秘密,他并不想听。   “丛煜,你跟了朕多年,早已是自家人了,何况今日汀儿要向朕讲他的治洪之法,你理应听听。”   丛煜只好站住脚步,宇文柘靠过来与他并肩站着。   宇文汀向宇文岚呈上了一叠宣纸,他隽秀的字体占满纸张,宇文岚一页页翻过,脸上的表情愈发舒展。   他拿着最后一张望了半天,半晌才放在书案上拍起手,“好,好啊,不愧是我的汀儿,字字周密。”   宇文岚抬手指指旁边的宇文柘和丛煜,“快,汀儿与他们讲讲。”   宇文汀接回宣纸,“儿臣遵旨。”   “古时大禹治水,疏为主,堵为辅,今宇文汀斗胆借用先人智慧,以疏为主,堵为辅,加工修筑堤坝。”   “而且我已考察过泄洪点周遭的环境,周遭几座城前几年大洪时发了瘟疫,至今无人居住,空地范围很大,有几条线路适合开凿沟渠恰可以引水到田中,便利了不少。”   丞相点点头,“确实是好主意。”   宇文汀从小就展现出了聪明才智,又为人谦顺,一直在宇文岚身侧分忧,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并不十分意外。   宇文岚却出其不意,他唤了宇文柘一声,“柘儿,你可听清你哥哥的布局?”   “柘儿愚钝,不过皇兄写的详尽,柘儿大抵明白。”   宇文岚欣慰,“那治洪之事朕交于你,如何?”   在场的人都愣了,丛煜没想到皇帝的栽培之意会这么明显,宇文汀没想到自己的用心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宇文柘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想起淑妃今早的叮嘱,宇文柘忙躬身,“请父皇三思。”   “一来孩儿久居深宫,不及六哥体察民情,不了解南方情形,二来治洪之策为六哥所写,定是六哥能将他发挥到极致。”   宇文汀眯眼,睨了宇文柘一眼,旋即躬身,“若父皇有意交给十弟来做,儿臣也定全心辅佐。“   宇文柘只知道自己的六皇兄一向谦顺不争,不想竟愿这等大事交给他,只继续拒绝,“皇兄高估弟弟了。”   两人在堂上谦让,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宇文岚似乎早料到自己的儿子会拒绝,宇文柘自小就志不在朝政,虽然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轻易也不会表露。   他笑道,“朕便知道你不会答应,书院过几日就是流觞诗会了,天家要去人的,这次你去吧,朕知道你喜欢这个。”   宇文柘惊喜,“谢父皇,儿臣定不辱天家颜面。”   “汀儿,”宇文岚又转头,“治洪之事便交于你了,你一向不让父皇操心,此次也一定小心,待你归来,父皇为你摆宴。”   宇文汀躬身,“儿臣领旨,定不辱命。” 第27章 寻衅   裴司学匆匆来,匆匆去,众人散去,叶动澜和沈瑜舟皆默默收拾书册,傅景往日定是最早离开的,今日却不然,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交换了眼色,默默围了上来,沈瑜舟起身要躲,却被傅景身边的人拦住去路。   “沈公子,劳您多待一会儿,免得待会夫子来了,我们还要疑心是谁人告了密。”   沈瑜舟面色一冷,“谁有心思管你们的事。”   北叁笑着,指了指一侧的位置,连丛璟都被他们留了下来,此时皱着眉站在角落,“那便那边待会儿吧。”   傅景已站在叶动澜桌前,叶动澜正抬眸看他,神色淡然,江述叮嘱过,不要与这些世家公子交恶,遇事权当没看见没听见便是,时间久了,他们觉得没意思,就不会继续找麻烦,如今就算傅景他们主动寻衅,叶动澜也只是冷静对待,殊不知傅景讨厌的就是叶动澜这种万物淡然的态度,一拍桌子,“叶动澜,你好大的威风啊,下了本公子好大的面子。”   叶动澜垂眸,“不敢。”   傅景没想到叶动澜如此平静,勾了勾唇,“不敢?那你倒是说说,如何补偿本公子。”   叶动澜没有吭声,傅景旁边有人给他出主意,“诶傅哥,那清发不是又布置了作诗的任务,不如让他帮咱们写了吧。”   方才拦下沈瑜的北叁笑了,“郁一,你也太胆大了吧,你以为他诗情万丈呢,只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贱人,能写出什么好诗来。”   叶动澜蹙眉,昨日听江叙晚提起他们,傅景,北叁,郁一,三人乃是书院三害,以傅景为首。   傅景见叶动澜终于皱眉,以为他要生气,笑着摆了摆手,刻意提起今天的不愉快,“你们可不要乱说,今日我见叶公子诗作,写的确实不错。”   那两人听到这里,已经将自己的习作本扔在叶动澜桌上,“那就拜托叶公子了。”   丛璟一向帮清发夫子收交习作,尽管知道那三害从不自己习作,却没想到三人如此明目张胆要叶动澜替他们写,忍不住蹙眉,目光落在叶动澜身上。   军人都颇有傲骨,叶动澜应当会拒绝吧。   众人都期待着叶动澜的反应,谁曾想叶动澜只是淡淡的开口,“好。”   连傅景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厮如此能忍。   “那便说好了。”   叶动澜点头算是应下,有其他人见状,也将习作本带过来要叶动澜帮着写,叶动澜竟也一一应下,众人喜不自胜,只有角落里的丛璟和沈瑜舟深深蹙眉。   傅景笑嘻嘻的坐在叶动澜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啧啧称奇,“看看,昨日还一副清高样子,到底是穷苦人家的贱骨头,也不看看盛御书院是什么地方,容不容得了你清高,这诗作可都小心完成了,本公子可以不计前嫌,勉强让你待在这儿。”   叶动澜沉默着从傅景屁股底下将自己的书抽出来,只带上书和习作本起身离去,傅景舔了舔后槽牙,“还是不知好歹。” 第28章 贫贱   傅景虽然放叶动澜走了,但他有意无意让人将叶动澜帮众人代写的事传遍了整个书院,叶动澜入院时本就引得众人议论,如今有关他的事几乎是不胫而走,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嗤之以鼻,   “你听说了没,这贱小子刚来就得罪了傅公子,如今整个班的习作都要他来写,真是自讨苦吃。”   有人接腔,“谁说不是呢,凭着军功不讨个官做做,偏要赖这书院,还以为自己是个多清高的读书人呢,到底是个只配在前线打仗流血的贱骨头罢了。”   “他就算当了官,又能被人高看几眼呢?跟在小江将军身边久了,莫不是以为自己能同小江将军一般文韬武略受人尊敬?”   “是啊,出身卑贱,就注定卑贱。与小江将军可没得比,他还以为自己能爬的多高不成。”   叶动澜全然当做听不见,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贫贱的人,以为自己在这官学能同他人一样和谐相处,就像父亲读书为人清高,颇受乡民爱戴,他也自幼读书,慕圣贤之道,古时不少圣人皆是出身不高,却因学问受人尊敬,他以为世人皆是如此尊师重道,却不想只是因为自己待在同自己一样的人身边,自然不觉得身份有别,可是到了皇亲贵胄之间,他的身份属实比不上他人,而他们也只会觉得他卑贱不堪,即使读遍圣贤书,众人心中的成见永远根深蒂固。   就像早年父亲常鞭策他,要他努力读书,他的出路只有科举一条,且比他人难上千百倍,那些贵族公子本就有家族荫庇,加上从小在官学念书,起点不知要比他高上多少。   这大盛的等级制度,本就森严无比,他早就被教导过的,怎么到了官学,便以为自己打破了这制度,全然忘却了自己的卑贱呢。   他回到住所,沈瑜舟的房门紧闭,屋中亮着烛火,叶动澜只沉默的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屋中陈设简单质朴,与他相伴的唯一盏孤灯与一本诗书罢了。   夜深时,叶动澜才搁下笔,烛火摇曳中,他只身着白色中衣,墨发微散,一侧搁着一本陈旧的《诗经》,书上放着那块刻着“平安”的玉佩,他轻轻拿起玉佩,玉石的凉意丝丝缕缕自掌心传入,那股困倦顿时消散不少。   在军营的多少日夜,他地为床天为被,借着大漠浩瀚的星海和营内的火把翻看诗书典籍,就是这块玉佩让他一次次消除困倦,一页页的看下来。   其实离家时所带的典籍早在他奔波时就散落不知处,唯有阿柘离开时未曾带走的几本书还在,尤其是《诗经》一书一日日常伴他身边,经年时久,那书页早已泛旧,纸张脆弱不堪,他早不敢翻阅了。   他刚刚书写的宣纸上,墨色尚新,正是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如今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忧何事,求何事了。 第29章 头筹   次日,叶动澜到学堂之时,众人都神清气爽的冲他打招呼,“叶兄早啊。”   若不是知道是自己帮他们写了习作,叶动澜怕是要受宠若惊。   众人吵闹着要去了自己的本子,连傅景也难得没多说话,只冲他冷哼一声,叶动澜拿好了自己的书,沉默落座,摆弄笔墨时感觉到有人的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丛璟的目光,丛璟一身白色的官学服装,俊逸出尘,他浅浅蹙眉,似乎欲言又止,见叶动澜看过来,只是扬了扬下巴便收回视线。   叶动澜心下疑惑,又实在与他并无交集,只定了定神开始温功课。   待清发夫子来时,丛璟才起身收交习作本,收到叶动澜处时,他不由的多看了几眼,握本子的力度也重了些,纸张上出现了些褶皱,叶动澜抿抿唇,不知何处招惹了这位公子。   丛璟也不多言语,只收了作业便交于清发,清发颔首收下,手中拿着昨日交上去的宣纸,淡淡开嗓,   “昨日的习作,我已评过,甲等的有两个。”   习作等级十分分四等,零分和一分是丁等,即不及格,两分到四分是丙等,可以说是最差的,五分到六分是乙等,即中等,七分到十分是甲等,是最优,分数高者则更优。   清发此言一出,堂下突然开始议论,说来惭愧,他们这个班,虽说是甲班,旁人看来应当是成绩最好的一个班,实则不然,大盛等级制度盛行已久,连官学中的分班也是如此,这个班里不一定是成绩最好的,却一定是家中最得势的,纨绔子弟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所以这个班可以说是成绩最差的,一个例外便是丛璟。   他是丞相独子,为人高傲,出身高门,成绩也是一直高悬榜首,从前的习作一定有一个甲等便是丛璟,如今却突然有了第二个,也难怪这些公子哥吃惊。   清发抬眸看了下面一眼,学子们有些忌惮的噤声,清发这才继续说道,“其中拔得头筹得到九分的是叶动澜这一份。”   清发一语激起千层浪,不仅他人震惊,连叶动澜本人都有些吃惊,他从前都是在父亲的指导下念书,初到学堂只觉得夫子知识渊博,自己还十分浅薄,写诗作律也只是依着夫子所讲硬着头皮一试,没想到自己竟得了头筹。   按着往日的规矩,拔得头筹的人须得将自己的习作念给学子们听,往日都是丛璟来,今日倒不同,所有人的视线聚在叶动澜身上,他却不明所以,直到沈瑜舟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方醒,旁边的公子哥早按不住看热闹的心,拍着桌子喊到,“快去呀叶公子,快把你的诗念来听听。”   叶动澜踉踉跄跄到了清发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宣纸,纸上他写下的字迹尚新,上面又有朱砂圈点的痕迹,写着数字“玖”,叶动澜还是懵的,只听清发解释道,   “论格律还是丛璟丛公子更胜一筹,只是昨日乃是镇西军还都之日,我定下试题为“战马”,叶动澜的诗作更真实豪气,故得榜首。”   “快念一下,今日还有不少诗作要评讲。”她的目光转向叶动澜,催促叶动澜快开口。   尽管手上拿的是自己的诗作,叶动澜还是感觉喉口发涩,他的口音偏向北方,与京都人的口音不甚相同,加上有些颤抖,听起来有些滑稽,他只能尽力平复心情,念道,   大漠孤烟紫云凝,   战马长嘶箭初发。   将军指天命六军,   战马踏遍血海沙。   叶动澜念着,心中还是忍不住回想战场之景,他对战场最初的印象要源自他救阿柘之时,满天的血将天都染成了红色,地上的沙凝作一处呈现着骇人的紫红,可是两军将士没有挺止交锋,战马踏遍了血海般的沙漠,踏烂了死去的将士的尸体。残酷且美丽,令人过目难忘的景象。   台下的公子哥未曾见过战场,还笑嘻嘻的评述叶动澜的神态和语调,唯有丛璟垂眸不语,叶动澜看了他一眼,收好自己的诗作便回到席位上。 第30章 不写   清发没多在这上面浪费功夫,拿戒尺敲了敲书桌,开始评述今日的诗作,台下的公子哥同往日一样的态度,清发环视一圈,不免又多落了几个眼神在叶动澜身上,众人看在眼里,不过打个哈哈便忽略过去。   他们虽一口一个夫子的叫着清发,心底里还是少不了对她的轻蔑,京中突然冒出这号人物,说什么学识渊博擅长讲学,可在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看来,不过是个身世不明的小家子人,叶动澜也不过是个只配在前线买命的贱骨头,只当两人这是同病相怜,互相取暖,心中不屑的紧。   待到一日的课程结束,众人一回生二回熟的将习作本丢在叶动澜桌上,傅景还朝叶动澜吹了个口哨,“谢了啊叶兄。”   其他人纷纷附和,“叶兄诗情万丈的,多写两首,拜托了。”   叶动澜默声不应,其他人都只是笑了笑便离开学堂,叶动澜收拾好东西,走至门口,早站在门口的丛璟挡了他一下,叶动澜疑惑的看过去,丛璟扬着下巴,高贵如旧,语气也淡淡的,“你的诗属实不错,日后不要为他们写了,差距太大,瞒不过的。”   叶动澜微微颔首,“谢谢丛公子指点。”   叶动澜没说好也没说不,丛璟不大明白叶动澜的意思,却不再多言,只冷哼一声,“本公子不会输给你的。”语罢,他拂袖而去,留下叶动澜一人啼笑皆非。   许是他今日得了甲等的事又被人知晓,这一路上,议论的人更多了,叶动澜仍是充耳不闻,不欲惹事。   可世间从没有不惹事便没事的道理。   叶动澜安安静静的在饭堂一角用餐,一群公子哥围上来,脸上都写着不怀好意,叶动澜搁了筷子,却已经走不脱了。   为首那人笑着撂在叶动澜怀里一件东西,叶动澜一看,正是习作本,他不解的抬头,那人继续说道,“兄弟,听说你昨日习作得了甲等,都压了丛公子一头,帮我们也写几首不算难事吧?”   远处丛璟身边的燕赴咬了咬牙,心中不服,却被丛璟扯住,丛璟抿唇摇了摇头,示意燕赴不要多事,燕赴还是生气,“可是他们都怎么说的,什么叫压了你一头?那贱骨头和你哪有什么可比之处!”   丛璟看了一眼叶动澜,只说,“是你我含着金汤匙长大,未见过战场,他也是凭本事赢得,他时我定不输他,倒也不必计较一次输赢。”   燕赴生生压下这口气,继续看着那边,   为首的那个人看了看身后的兄弟,语气不容质疑,他身后的那些人还附和他,叶动澜一句话噎在喉口,想起今日丛璟说的话,“不要为他们写了。”   他摇摇头,将本子还回去,“不好意思,我写不了。”   那人登时不乐意了,“帮傅景那小子就能写,帮老子就不行?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比得上丛公子吧,丛公子傲的有资本,你装什么孤高?”   叶动澜垂眸不语,只默默用膳,那人见状,抓过自己的餐盘便将吃剩的饭菜倒进叶动澜碗里,“看你吃的如此寒酸,本公子赏你些菜吃。”   菜的汤水溅出来,看热闹的众人躲了一躲,只有叶动澜退无可退,白衣上溅了痕迹,甚是难看,眼前一碗浓稠的白粥也已经被菜搅得不成样子,表面漂着一层油,叶动澜搁下筷子,沉声说道,“公子赏菜,叶某惶恐,只是叶某不能写,就是不能写。” 第31章 相护   为首那人恼了,一把揪住叶动澜的衣领,让人端起他面前的瓷碗,要往他头上盖,叶动澜在军中的身手也不是花拳绣腿,被逼的紧了,准备还手,千钧一发之际,丛璟敲了敲桌子,在刹那间寂静的环境里尤为突兀。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丛璟,丛璟抿唇,只淡淡的说,“出去打,别扰了我吃饭的雅兴。”   丛璟向来是世家公子中的佼佼者,一身傲气,锋芒外露,如今他主动插手这件破事,让那人的手顿了顿,随后笑道,“新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丛公子,我这就替您管教管教。”   听到这人不死心,还有搬出今天的事,丛璟拿出手帕缓缓擦了擦嘴,“不必了,本公子喜欢堂堂正正的赢。”   说罢,他起身离开,脊背挺直,连一个目光都没分给在场的几个人。   “他娘的,傲什么,不就仗着自己有个丞相爹。”那人见丛璟离开,烦躁的啐了一声,“老子要教训人,要他管不成?”   旁边有人拉他,“别了,万一他告诉夫子,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不信邪,他丛璟自诩孤傲清高,还能干的出告密的事来。”   那人还欲动手,却被抓住手腕,抬头是傅景笑眯眯的脸,一颗小虎牙人畜无害,“柳公子,这么大火气?”   柳成眠更气了,一张脸挤的扭曲,“傅公子也要插手?”   傅景笑道,“诶,可别用也,我可不是丛璟那号的,孤傲清高助人为乐,我只是担心柳公子把我的人打坏了,没人给我写诗了。”   柳成眠可早听说了叶动澜刚来就被傅景找麻烦的事,问道,“你的人?”   傅景没往心里去,吊儿郎当的踩在长凳上,“是啊,我甲班的人,又是帮我写习作的,算是我的人吧。”   他这话里护短的意味太明显,柳成眠也知道他有个毛病,自己欺负的人就是自己欺负才好玩,别人不能碰,只能赔笑,“傅公子,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厮能帮你们甲班的学生写习作,却如何都不肯替我写一篇,争执了几句罢了。”   傅景的手帮叶动澜扯好衣服,抬眸看向柳成眠,眸中冷清的神色冰刀一般,“争执了几句?”他抬手揪住柳成眠的衣领,“如此争执的?”   他嗤笑一声,不屑的丢开,“柳成眠,连甲班都进不了,不知道你哪来的脸和本公子论高低,有本事你进到甲班,我也让他帮你写,如何?”   柳成眠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侍郎,根本配不上入甲班,不过是仗着母亲家族还有点产业,别人敬称他一声柳公子,放在甲班这些人面前,他什么都不是。找叶动澜麻烦也不是想要他为自己写习作,只是不服他一个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贱骨头,怎么配进学院,怎么配进连他都没进的甲班,没想到叶动澜竟然还补刀,肯为甲班的公子写,却不肯为他写,他这才一时气急要动手。   甲班的那些公子还护着叶动澜,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柳成眠咬牙切齿,“傅公子教训的是。”他带着人要走,走前也不忘恶狠狠瞪了叶动澜一眼,“我记住你了。”   傅景踢了踢脚下的长凳,吐出一句,“滚。” 第32章 考虑   叶动澜不明白傅景的意图,却还是感谢他解围,颔首道,“多谢傅公子出手解围。”   傅景嫌弃的拂了拂自己的衣摆,切了一声,“感谢丛璟那家伙去吧,要不是他搅和一番,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打的满地打滚了。”   叶动澜想说自己会些拳脚,最后还是抿唇没有吭声,傅景看不惯他这幅沉默的似乎逆来顺受的样子,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可别多想,本公子就是怕他把你打坏了,本公子就没得玩了,加上这货不服我很久,我也想教训他很久了,什么都不是就敢在院中横行霸道,欠打。”   叶动澜觉得傅景这样看来竟然有些别扭的可爱,笑道,“不论如何,还是感谢傅公子。”   “谁稀罕你的感谢,不如趁早认我做大哥。”傅景没有多留,拂袖而去,留下叶动澜自己哑然失笑。   叶动澜也没有久留,拿好自己的书便回到居所,沈瑜舟似乎早就回来了,依旧房门紧闭,房中好像还有别人,叶动澜仅恍然看到了两个身影端坐在茶桌前。   两个人没说过几句话,叶动澜没多想便回了自己房间,用心温书。   沈瑜舟房内,他与沈子陵对坐着,他手中捏着茶壶,正给沈子陵斟茶。   沈子陵皱眉,不耐烦的按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僵在半空,一杯茶还没有斟满。   “不必拖延了,你可想清楚了?”   沈瑜舟穿着书院的白袍,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他无力的勾着唇角,笑意疲倦,“兄长要我想什么?”   沈子陵不满他的态度,登时恼了,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不稳,仅有的半盏水也洒出来些,“沈瑜舟,好歹兄弟一场,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瑜舟还是答非所问,“兄长当真,拿我当过兄弟吗?”   沈子陵不屑,嗤笑道,“就你,也配?”   沈瑜舟似是早知道这个答案似的,扬唇笑起来,笑容却真的不太好看,他自嘲似的自言自语,“可瑜舟,曾真的拿你当兄长敬爱。”   “我从出生便失去了娘亲,人人都喊我灾星,连家仆车夫的儿子都能肆意践踏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些,总是哭,却不知道躲,是兄长你把我拉起来,让他们滚,告诉我,男子汉不能哭。”   “上元佳节,家中都去放灯,只留我一个人,深夜是兄长叩响我的门扉,给了我一盏花灯,小兔子的,下面坠着艳红的流苏。”   沈子陵没想到沈瑜舟对这些童年时的小事如数家珍,神色僵硬,半晌才辩驳,“你是真傻吗?”   “我救你那次,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我娘就以你打我为由罚了你家法,关了你七日禁闭。”   “上元佳节后,我娘在你房中搜出花灯,说你偷窃,父亲眼里的失望让我兴奋不已。”   “你自小比我聪明,念书也好,父亲对你的期望总是大于我,即使你出生就克死了你那薄命的娘,可是自那之后,他开始更喜欢我了,你不明白吗?”   沈瑜舟受不了,拍了桌子站起来,“不,不是的!那都是大夫人的意思,兄长当时,当时很心疼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子陵的语气也急起来,“就是的,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很讨厌你,明明是个灾星怎活的如此坦荡,清风霁月?你配的上这四个字吗?” 第33章 过继   “你那衰鬼舅舅愿意过继了你去,你也算是成了个独子,你不就想要如此吗,早些滚吧。”   沈子陵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刃插在沈瑜舟胸口,他今日来不为旁事,只是他数年未见的舅舅一直未有子嗣,找来有意将他过继了去。   旁人知晓的不清楚,可是家里人都知道,沈瑜舟是庶出,又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性格也孤僻,不怎么受待见,所以他这舅舅才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说来恶心,他那舅舅好赌成性,又酗酒嫖娼,家中可谓是家徒四壁,当年就是因为缺钱,将沈瑜舟的母亲卖了出去,知道她命好嫁给了当官的沈父做小妾,又巴巴找上门求接济。   沈瑜舟的母亲出身不高,又是侧室,在沈府立足已经不易,还要从手头里省吃俭用接济家里,日子过得贫苦,直到怀了沈瑜舟也依然如此,生产时,她体弱,所以撒手人寰,却不曾想让沈瑜舟的一生蒙上了灾星这么一个阴影,母亲生产后去的某一日,舅舅照常来要钱,听闻他那薄命的妹妹生产中丧了命,只照着沈家的门啐了一声,“我呸,小灾星,克死了老子的妹妹,挡老子财路。”   椒???????樘   这些都是沈瑜舟长大后,听照顾他长大的嬷嬷说的,嬷嬷说,“舟儿要认真念书,沈家不是你的依仗,你母亲的娘家也不是,若是他日考取功名你那衰鬼舅舅来找你,定当乱棍打他出去,你是沈瑜舟,不是沈家人,也不是他们苏家人,知道吗?”   沈瑜舟懵懵懂懂的点头,其实不甚明白,小孩子心里还是渴望家庭的温暖的,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兄长的喜爱。   少年时,他有次曾路过舅舅家门口,破败的茅屋,里面传来男人的粗吼和女人的啜泣,沈瑜舟自门缝看过去,他的舅舅正在殴打他的舅母,似是喝了酒,嘴里念念有词。   少年沈瑜舟身子孱弱,属实无力阻拦,加上与舅舅一家关系实在淡泊,只默默离开,又想起嬷嬷的叮嘱,“你那舅舅不是好人,以后千万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   如今,即使嬷嬷故去有些年头了,沈瑜舟还记得嬷嬷将他抱在膝头一字一句的叮嘱,舅舅提出过继后,他也曾去舅舅家看过,同当年一样破败,他靠在草垛上喝酒,呼声如雷,家中只有他自己,听闻舅母早几年不堪他的殴打,跑了,他在十里八乡臭名昭著,说起来人人嗤之以鼻,   “就他那样,卖了自己的妹妹,打跑了媳妇,没儿子就是上天的报应,还想过继他侄子?听说他侄子可是高门大户的公子,看的上他吗?就算公子瞎了眼认他当了爹,怕是养不了两日就要给卖咯。”   沈瑜舟愈发坚定,他不愿走。   “兄长,我不会同意过继的。”   “由不得你。”   “父亲一向注重家门干净,不会允许我流落市井给酒鬼当儿子的!”   沈子陵笑了笑,“父亲不在京中,一切由我定夺。”   “那父亲回来后,你如何解释!”   “解释?”沈子陵轻蔑道,“按父亲的作风,会忌惮市井流言,迅速和你撇清关系,难不成你还想着他会罚我,然后将你迎回去?沈公子?”   沈瑜舟不愿接受现实,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沈子陵居高临下的睨他,“你自己考虑吧。”   他推门离去,只剩沈瑜舟一个人脱力的跌在原地。 第34章 蝼蚁   门外有人在敲门,沈瑜舟无力的转转眼珠,虽不想见人,还是木然的开口,“进来。”   叶动澜推门进来,吃了一惊,方才他听到沈瑜舟房中激烈的声响,就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冷淡如沈瑜舟,如此声嘶力竭,如今又颓然倒地,虽然日常接触不多,可叶动澜心中的沈瑜舟,是个各方面极为优秀的冷清公子,为人淡泊风雅,谈吐有礼。   沈瑜舟苍白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叶动澜将他扶起来坐下,“公子家事,动澜并未当做笑话。”   沈瑜舟接过叶动澜斟得茶,茶壶一直是在火上温着的,茶水微烫,端在手上暂时温暖了沈瑜舟冰凉的手指,他抿了一口茶,笑道,“人人说我清冷孤傲,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深深的自卑。”   “我自知庶子,身份低微,又是灾煞不为世人所容,与其在势利的公子哥那里碰壁受辱,不如我自高洁,不与他人为伍。”   “可是这样你太孤独了,不是吗?”   “孤独?我这个身份,活该孤独,热闹是属于如丛璟那般人的。”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在这官学里短短几日,叶动澜听了无数遍身份,在天子脚下的这座皇城里,人人在乎身份血统,可是谁在乎人命尊严。叶动澜不住蹙眉,“身份哪有那么重要,若连身份都抛不开,满堂学子同窗一场岂不白费?”   沈瑜舟摇摇头,近乎偏执,“不!重要的,是重要的!”   “若我娘身份尊贵,便不会无辜枉死;若我身份尊贵,他们便不会对我肆意践踏,若你身份尊贵,他们便不会那般欺侮你的!身份是重要的,很重要。”   叶动澜被他的喊声吸引去注意,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的话,   他在自欺欺人什么,身份怎么能不重要,如果不重要,为何战乱时期达官贵族逃难的逃难,避祸的避祸,战场上做将领指挥战局,而他们,他们这些寒门子只配冲锋在前,流血卖命,事后还要被人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贱骨头。如果身份不重要,他何必寒窗苦读十数载就为了考得个功名,不必潦倒一生?   沈瑜舟看懂了叶动澜的沉默,笑着给他倒茶,“你看,你也明白吧,身份地位很重要,没有的人就微如蝼蚁,而且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突破那层界限。”   叶动澜恍神,手不经意拂过腰间的玉牌,脑海中浮现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隽秀少年,当初若是没有遇到这个少年,他或许惨死阳城门口,或许醒了发现自己没了家人,只能一路南下入京,拼了命想要找出一条入仕之路,总之,不会是现在的生活。   那个少年跟他说,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不该趋于世俗。   军营里,江述也是这样教他的,人活一世,如果能谨守己心,就不要作茧自缚。   可是,世俗告诉他的,却与他们说的并不一样,这就是上位者未曾窥见他们这些蝼蚁卑微人生的浅薄吗? 第35章 又见   流觞诗会是书院一年一度的活动,连天家都十分重视,每年都会派人来,有时是皇上宠臣,有时是皇子,国事不忙时连皇上都会亲临,今年适逢南方洪灾祸国,皇上无暇分身,便派了皇子来。   流觞诗会这名字取自曲水流觞,是古代文人雅客都颇为偏爱的一种活动,就像古时王羲之与挚友畅饮于兰亭,通过曲水流觞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句构成了兰亭集。   流觞诗会的规矩与曲水流觞相同,在书院中的大凉亭中,水渠会放满水,铜盘托着白瓷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面前,谁便喝下这杯酒,由,下家出题,作诗一首,韵脚,意义都不能差,须得得到诸位夫子认可方算过关,输的人会被罚酒,赢的人会得到天家奖赏。   叶动澜此前只在书上见过这种文雅的活动,乡中多不识字之人,多奔忙于田野间,根本无人欣赏这种东西。   “天家一般是否参赛?”   叶动澜心里还想着阿柘,不知道阿柘会不会参加,阿柘也偏爱读书,想来吟诗作对也并不差,若是能听他现场作诗,定是幸运之至。   沈瑜舟想了想,“有参赛的也有不参赛的,像皇上和大臣比咱们年长,一般不会参与进来,皇子当中有善诗书的也会图个热闹和表现天家对民众的亲近来参与,今年是十皇子,十皇子在诸皇子中,诗书才情排首位,应当会参与吧。”沈瑜舟揣测道,“不过十皇子性子内敛,倘若过于拘谨不参与也说不准。”   “听闻江小将军也会陪同,江小将军身手了得,不知书本念得如何。是否参与?”   “他们会参加的。”   叶动澜垂着手,袖子挡住他握紧自己的衣袖的手,他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他参与又怎样,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到他身边去,只能看着他对别人出的题出口成章,他一定不会注意到自己,自己也不能同他搭话。   叶动澜摇摇头,把这些念头全部抛开,只要阿柘好好的,还能见到,那便是好的。   几日后,诗会按时举行,裴谦要书院的学生用过早膳后到书院门口集合,他们如同叶动澜到来那天一样,聚在一起欢迎当朝十皇子宇文柘。   宇文柘也到的早,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   高高大大的马车缓缓停在书院门口,拉车的几匹马在地上胡乱踏着,车夫拉紧缰绳,马车停稳,骑着马的江述也拉紧缰绳,随从撩开车帘,宇文柘从里头探出头来,在江述的搀扶下下车。   宇文柘平时就偏爱素色衣袍,今日穿着淡蓝色的圆领袍,腰间挂着玉佩,一头墨发用玉冠束起,与书院的学生一起倒不显得突兀,反而在气质上更胜一筹。江述同样浅色衣袍,气质不够清润,却给人一种傲气。   “臣拜见十皇子,见过江将军。”   裴谦率先行礼,后面书院的学生整齐的跟随,宇文柘轻弯唇角,“见过裴司学,诸位不必多礼。”   少年的嗓音清亮,让人听起来很悦耳,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盛气凌人之感,江述也微微弯腰,显得谦顺有礼。   叶动澜站在一群人之中和江述对上视线,视线很快挪开,只盯着宇文柘,可是宇文柘并未注意到他。 第36章 头彩   裴谦将宇文柘和江述迎进门去,宇文柘微微颔首走在裴谦身后,被众人簇拥着往前走,叶动澜和沈瑜舟被挤在最外围,叶动澜垂着头,情绪深沉。   “动澜。”江述不知何时留在队伍后面,待与叶动澜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动澜愕然抬头,沈瑜舟向江述见礼,江述点点头算是应下,只看着叶动澜。   沈瑜舟识趣的走到一边,江述才开口,“还记得那日我在宫中说的话吗?”   叶动澜点头,“遗忘对他是最好的选择。”   “还记得就好。”江述叹了一口气,“现在你可以选择以盛御书院学子的身份去认识他,接近他,但是依然不该提起之前的事,知道吗?”   叶动澜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众人围绕的宇文柘,根本不是他靠近的了的,他只是一个贫寒贫贱之人,靠着拿命换来的军功在这书院中读书,与宇文柘根本云泥之别。   江述见他不答话,皱了皱眉,“我知道你是个通透的人,我也只能提点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考虑,他身份不比你我,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他身上系的,是大盛的未来。不管他将来是否继位,他注定逃不脱权势争斗。”   “我明白的。”叶动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江述知道叶动澜也是个执拗性子,能为了给父亲报仇只身追敌,在军中两年,冲锋陷阵毫不畏惧,若要让他去做一件事,只能自己想清楚。   他摇摇头,加快了步子,跟到宇文柘身边去。   叶动澜也深吸一口气重新跟上沈瑜舟,腰间的玉牌沉甸甸的,就像他的心一样。   裴谦早上早将诗会所用的凉亭准备停当,直接将宇文柘一行人带过去,裴谦作为出题人,坐于泉水源头处,宇文柘和江述均参加作诗,分别坐于裴谦右手边一二位,其他学生也依次落座。   一般都是男子挨着男子,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讨论今日诗会会有谁拔得头彩,女院的姑娘们挨着坐,温温顺顺,偶尔侧头耳语,也只是轻轻的笑弯了眼睛。   学生聚在一起很快就将整个曲水流觞的水道旁坐满,叶动澜和沈瑜舟坐在靠近末尾的位置,水道曲曲折折,倒刚好和宇文柘坐了个对面。   叶动澜看着宇文柘,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舔舔嘴唇,宇文柘似是注意到了,冲他微微弯唇,眉眼生动。   叶动澜和沈瑜舟回礼,有些受宠若惊。   沈瑜舟没想到平日住于深宫最受皇帝恩宠的皇子竟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叶动澜忽然冷静下来,有什么好紧张的呢,阿柘一贯是平和的,温顺的,又不会将人吃了去。   裴谦照着往年惯例说了段开场白,接着便宣布诗会开始,他将第一杯酒斟满,放在铜盘之上,铜盘顺水而下,一直到水流末端都未在谁面前停止,学生们都以为这第一杯酒就要扑个空,没想到铜盘又打个旋转了回来,停在了沈瑜舟身侧的一个姑娘面前,   其他人开始起哄,“苏姑娘今日中了头彩啊!”   “苏姑娘一向才情过人,小生今日有福了。”   苏姑娘身材娇小,腼腆的笑笑,但不扭捏,端起酒一饮而尽,随后看向自己身侧的沈瑜舟。   按规矩,该是沈瑜舟出题。 第37章 诗眼   沈瑜舟似乎没反应过来,还是叶动澜碰了碰他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把身旁的苏姑娘都吓了一跳。   沈瑜舟有些不知所措,他怎的也没想到自己做了个姑娘的下家,他不太知道该如何该如何给姑娘出题。   还是苏姑娘笑了笑,开口道,“沈师弟不必拘束,一样出题便是。”   沈瑜舟点点头,“苏姑娘天生丽质,面似桃花,那便桃花为题吧。”   桃花是诗词中的常客,想来对于苏姑娘这种饱读诗书的女子并不难,她略微思索,便缓缓吟诵出一首来,   春风过处桃李开,   公子踏遍香径现。   若问桃李可曾识,   公子旧面似春愿。   姑娘念完,似乎是有些羞赭,瞥了沈瑜舟一眼便迅速落座了,周围人似乎品出些意味来,目光直在两人中间打转。   裴谦也笑,“怀柔,莫要逗你沈师弟了,你知道他脸皮薄。”   苏怀柔娇俏的吐舌,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宇文柘也没有架子的与众人笑做一团。   叶动澜笑着拍了拍沈瑜舟的肩膀,“公子好福气啊。”   沈瑜舟抿着唇,没应叶动澜的调笑。   裴谦再次斟酒,铜盘再次顺流而下,这次没有行多远,只在江述面前就停了下来。   他的下家正是书院里威望颇高的师姐,江叙晚。   江述饮了酒,   裴谦看这情形,笑道,“正好是你们兄妹,让我看看叙晚可否考住自家兄长。”   江叙晚也笑,“我何必为难自己的哥哥。”   说罢,她便看向江述,出了自己的诗眼,“既然哥哥是个将军,长期征战在外,那便以军旅为诗眼吧。”   江述虽然是个武夫,好歹是大家庭里养出来的,吟诗作赋不在话下,江叙晚又有意放水,江述几乎没有思考,就念出了诗句,   塞外边声琴与笛,   宵柝初响过五更。   沙场点兵欲血战,   不及燕然暂不还。   江述年纪不大,不过出身武将世家,大多数时候都在边塞征战,对边塞的行军生活十分了解,这首诗虽然语言朴素,但很直白的写出塞外的行军生活,有种壮阔大气之感。   江述的诗赢得满场喝彩,他们虽然没上过战场,也被江述诗中的豪气感染,裴谦也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不愧是将军,征战有方,连作诗都如此令人吃惊。”   江述笑笑,“各位过誉,江某献丑了。”   裴谦又斟酒铜盘再次流下,这次不巧,恰落在末尾叶动澜面前,全场目光随着铜盘汇集在叶动澜身上,注意到宇文柘也转过来的视线,叶动澜抿了下唇,起身将酒一饮而尽。   他坐在末尾,下家刚好算作宇文柘。   宇文柘淡笑着起身,一身浅色的袍子衬得他宛若谪仙,一股清冷的仙气萦绕在周围。   他打量了下叶动澜,目光定在他的玉牌上,随后笑道,“叶公子腰间的玉倒是稀罕物,不如以玉做诗眼。”   叶动澜的手下意识摸摸腰间的玉牌,平安两个字的凸起被他清楚的感觉到,没想到阿柘竟忘的如此彻底,连自己的玉都记不起了。   叶动澜想着便失了神,竟忘了正事是作诗,裴谦在旁侧喊着,“动澜,可是作不出来?” 第38章 助兴   叶动澜摇了摇头,指尖再次拂过玉牌上平安二字,又望着宇文柘黑亮的眼睛,他终于开口,缓缓作出诗句,   公子如玉多皎洁,   平安二字寄予君。   愿玉同系相思意,   来时共话同窗日。   念完,叶动澜笑了笑解释道,“这块玉是挚友所赠,他其人如玉,超然脱俗,我们曾一同念过几日书,所以也算是同窗,现在虽断了联系,但这块玉系着我们的情谊,这首诗也算是遥相赠吧。”   “没想到一块玉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宇文柘有点惊喜,“叶公子的诗也让人惊喜。”   这是今日诗会以来,宇文柘第一次出言夸奖别人,众人也不免多看了叶动澜几眼,叶动澜一心都在宇文柘身上,只看着宇文柘,唇边带着笑意。   这首诗,他送给宇文柘,即使他们现在不能提及往日,即使宇文柘已然忘了他,即使他们现在身份天壤之别,这块玉在他身上,就好像这段情谊从未远去。   宇文柘似是注意到了叶动澜的目光,笑着挑眉,目光里有些询问的意味。   叶动澜轻轻摇头,将目光挪至他处,新的一轮已经开始,铜盘再次顺流而下,漂漂悠悠停在书院学生面前,叶动澜一看,正是那日寻衅的柳成眠。   柳成眠额上冒出薄汗,他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诗词可是一点都不通。众人以为要看他出笑话时,他下家的一位公子忽然拿起酒杯,“这杯子停在柳公子与宋翎之间,也不知是谁,原谅宋翎爱卖弄,先来作着一首。”   沈瑜舟给叶动澜解释,这宋翎家中原不是权贵,只是一个远房亲戚在京中当些小差,他是凭着一点关系,加上自己的勤奋考进来的,也算是个寒门弟子,不过他这远房表叔待他不错,待遇跟公子倒也没差。   叶动澜了然。   他的下家是一个姑娘,叶动澜未曾见过,长得小家碧玉的,举手投足间有些娇俏气。   男院与女院往来少,男院的学生即使认识,也只是知晓这是谁家千金,宋翎又是个冷面公子,与众人不熟,只有女院的那些师姐们调笑这个姑娘,   “赵燕快出题考考小师弟,我想看小师弟罚酒!”   “赵燕,女院第一才女的称号可不是白响的。”   赵燕笑着回击,“第一才女那是叙晚,别乱说话。”   她笑着看了宋翎一眼,宋翎也是生的高大,皮肤不似那些公子哥那么白嫩,又不是粗人的五大三粗,给人的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只是他神色很冷淡,脸上有冰碴似的。   所以那些女院的师姐们才会想要看他罚酒,这样冷冷淡淡的小师弟,如果喝醉了应该会很可爱。赵燕很清楚自己姐妹们的想法,心里也在思考什么题目能难住宋翎。   裴谦见那一群小姐们乱起哄,笑着维持秩序,“行了,跟女妖精似的,又不是没见过小师弟。”   有人笑着跟裴谦插科打诨,“那可不就是没见过,宋翎师弟冷淡是出了名的,可比那些脸比城墙厚的公子哥顺眼多了。”   在场的人哄笑起来,被指桑骂槐的公子哥们开始不服了,“诶,白姐姐你好生狠心啊,我们在你眼中就是如此?”   “可不就是吗!”对面回答的可不止白师姐一个,那些公子哥识趣的闭嘴。   赵燕也笑够了,正了正身形,对着宋翎,“我不太了解你,便以这书院中的物件给你出题,就看裴司学手中的酒樽。”   宋翎看了看裴谦手边古朴的青铜酒樽,精细的纹路丝丝缠绕在青铜的壶身上,典雅不失大气。   宋翎略加思索就作出了诗句,   青铜上绕并蒂莲,   壶心暗含清玉露。   把酒共文清泉边,   作诗助兴终净壶。   全场很安静,只剩人们的呼吸声,叶动澜不禁投去赞赏的眼神,他这首诗作的极好,不禁格律对上了,内容上也是描述了这次诗会的场景,写的简单却生动,最后也是点题,大家作诗为饮酒助兴,最终喝光了壶中美酒,一并欢欣。   很好的寓意。   裴谦带头鼓起掌来,掌声陆陆续续在下面响起,那不太听得懂的公子哥都跟着鼓掌。 第39章 小儿   诗会会进行一个上午,裴谦不停的斟酒,铜盘一次次顺流而下每次都让人出乎意料,几乎每个人都接二连三的作了诗,就连那些半吊子公子哥也能随口念几句打油诗。   宇文柘和江述都颇为平易近人,不多时大家便不再小心翼翼的,整个诗会的气氛很轻松。   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一个,铜盘也未曾在宇文柘面前停驻,不少人都听说过宇文柘的才情,对今日诗会中他作诗很期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幸运眷顾还是位置问题,最后他也没喝上这一杯酒,大家都觉得惋惜极了。   裴谦也不例外,他知道大家心中所想,游戏结束后又再次举杯,   “十皇子,您一向是众皇子中才学最为出色的一个,大家也都很期待听你作诗一首,今日不巧铜盘竟没选中你,不知我们可否有幸来听一听。”   宇文柘也是抱着玩的心情来的,他平日里就爱作诗,这当下也不推脱接过裴谦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自然是可以的,既然游戏结束,便不拘于规则了,谁想好了诗眼,便可向我提出。”   叶动澜最先起身,“诸位以各种物件做诗眼题了不少诗,小生想到了一个宽泛些的,成长二字作诗眼,不知皇子意下如何。”   宇文柘思索了一番,赞到,“颇有新意,那便是这个吧。”   宇文柘是皇子,从小长在那神秘的皇宫之中,他又是皇帝最偏爱的皇子,众人对他的成长经历也是很感兴趣,所以不曾有人提出异议,只有江述皱眉,很显然看出了叶动澜的心思。   叶动澜与宇文柘相识晚,且时间短,叶动澜在军中的时候就时常向江述询问宇文柘小时的事情,江述小时候便经常随父亲进宫,与宇文柘相识也早,虽然了解不全面,但也是知道些的,不过以叶动澜对宇文柘的心思,那些他根本不满足。   他想听一听宇文柘亲口概述自己的成长。   宇文柘没有思索多久想,便念出首诗,   赤红宫墙琉璃瓦,   赤脚小儿坐书案。   研磨提笔誊诗话,   怎奈玉糕香又甜。   四句诗实在太少,宇文柘也觉得有些不够用,所幸他人生十几年,最常做的不过是案头读书,书案旁摆着他最爱的玉糕。   叶动澜将宇文柘所做的诗一字字刻在心中,仿佛眼前已经浮现出赤红的宫墙,高大宫殿上琉璃瓦闪烁着光,跨过一道门进去,一个半大的赤脚小娃娃坐在书案前,像模像样的提着毛笔誊写诗文,身旁也有教书先生在指导,小孩子耐不住性子,旁侧又有疼爱他的母亲备下的糕点,孩子古灵精怪的做着鬼脸嗅着糕点香甜的味道,忍不住撂下笔品尝起美味来。   叶动澜想到这些,心中就柔软至极,从第一眼见阿柘,他觉得阿柘是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后来从他身上看到了坚强和脱俗的淡然,如今猛地透过他的诗句宛如窥见他娇俏可爱的一面,属实让人按不住心中的喜悦。   宇文柘也不扭捏,自然的落座,同不同的人举杯,觥筹交错,学生们相互敬酒,裴谦也参与其中,场面好不热闹,叶动澜却安静的坐在原地,看人群中笑着的宇文柘,唇角始终没有放平过。 第40章 何求   诗会的气氛始终轻松欢乐,显得如此短暂,稍纵即逝。   众人散去,江述也随了自己的妹妹去,兄妹想要话些家常,剩宇文柘和裴谦,仍在亭中。   “今日多谢了裴司学款待,各位学子的才华也是让我钦佩。”   裴谦抬臂行礼,始终带着谦和的笑意,“应该诗臣说今年的诗会因为殿下而格外精彩。”   裴谦这句话不是奉承,书院中的各个学子,虽身在学堂,无一不在想着登上朝堂,天家来人自是费尽心思想要引起注意,他日来的人算不上喜爱诗作,众人的心思自然不在作诗上,宇文柘喜欢作诗,他们便挖空心思在这上面用功,那些二世祖也无一不是抽出来些玩乐的时间多少看了几句诗。   虽然依然是投机取巧,巧机用在作诗上,也算是没跑题了。   江述不需回宫,宇文柘自是不需等他,裴谦要送宇文柘出去,宇文柘却摆摆手,“一场诗会刚过,想必书院也有不少事务需要裴司学经手,我便不劳烦了。”   裴谦知道宇文柘是个直性子,不会客套,他说不需送便是不需送,也不再劝说,只再次欠身行礼,“那臣恭送殿下。”   宇文柘点头回礼,谦逊依旧。   他跨过一道门出去,正是盛御书院修在花圃中间的一条小径,不远处叶动澜受惊似的匆匆转身要走,宇文柘却叫住他,“叶公子?”   叶动澜本想装作没听见,明明就到了拐弯处很快就可以离开宇文柘的视线,可是宇文柘一叫,他就下意识顿住步子。   他只好转身,“小生见过十皇子。”   宇文柘多走了几步到他跟前,“叶公子可是有话同我说,我留意叶公子今日诗会总在看我。”   宇文柘始终笑着,一双眼睛黑亮,其中仅有面对同龄人的和善,没有任何一种多余的情感,就像他们初见那天,叶动澜下意识的戒备,可是他也只是笑着,温温顺顺的说,“公子莫要担心。”   看见宇文柘,叶动澜放在鼓动如雷的心忽然安静下来,什么紧张,害怕一瞬间烟消云散,看见他,确实无需担心了。   叶动澜僵硬的勾起一个笑容,“不是,只是先前在军中同江述将军走得近,常听他说起殿下您。”   宇文柘笑弯了眼睛,“是吗,说我什么?”   “将军知道小生爱读些书,常说您是皇子中读书最多的,尤其《诗经》背得极好。”叶动澜还记得那些时日与宇文柘讨论《诗经》的样子,宇文柘对每一句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看书慢,相处的那几天他连《诗经》的一章都未曾读完,可是却很深入。   “你在军中也读书吗?”   “闲时看些的。”   宇文柘遇到好书之人,便忍不住打开话匣子,“爱看些什么书?”   “这便是小生多看殿下的缘由了。”叶动澜弯唇,笑得温柔,“小生也颇爱那《诗经》。”   “最喜欢《诗经·王风》中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宇文柘仍是笑,语气已经不似前一句那样兴奋,“叶公子是个有故事的人。”   叶动澜也笑,“确实是一段故事,”他的手指拂过腰间的玉牌,“也只能当个故事品味了。”   他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笑出声,“让殿下看笑话了。”   宇文柘也摇头,“不,我倒好奇叶公子何求。” 第41章 一搏   何求?   叶动澜也在心中问自己,从前求父母平安康健,自己读书习字能有一番好前途。   如今父母亡故,自己在京都念书却前途未卜,遇见阿柘时求他平安快乐,随心自由,如今阿柘站在自己面前,却不认得自己,自己也不能说出相识的往事。   父亲遗志要他入仕为官,他本无心官场,可在书院这些时日,他不断明白,为什么父亲要他入仕,要他走到高处。   可是,这种事,真的能实现吗?   叶动澜犹豫着,看向宇文柘黑亮的眼睛,似乎给他喂了一剂定心丸,他面前并不是别的皇亲贵族,是温润如玉的阿柘,他会明白的吧。   想着,叶动澜轻声道,“小生有一所求,只是未免会显得小生口出狂言,不知好歹。”   宇文柘来了兴趣,弯眉细挑,“你且说来给本皇子听听。”   “大盛等级制度森严,贵者生而为贵,贱者至死亦贱,”叶动澜一字一顿,“动澜出身贫贱之家,可愿意以一己之力为天下寒门之子开路。”   “兴许这条路很长,很难走,但我拼劲了全力也会爬上去,爬到那路的闸口处去。”   宇文柘似是没想到叶动澜竟有此壮志豪情,下意识问,“叶公子何出此言?”   “动澜虽不及皇子观于天下,但仅仅是沙场和官学一隅,已足让动澜痛心。”   “战场之上,卖命的皆是百姓,官贵口中的贫贱之人,而皇亲贵胄战马之上,营帐之内,战不利率先撤离,战胜之时最先领功。”   “而官学之中,连学堂都是按着身份高低贵贱去分配学堂,甲班中并非真才实学之人,而是家中最有权势之人,仗着权势便可欺人,无论是同窗或是夫子。”   “官学这样一个寻经问道之地已是如此,其他地方如何更是可想而知,动澜自知身躯轻贱,不值几株微草,甘以性命一搏。”   宇文柘听着叶动澜所言,轻轻蹙眉,旋即抚平,脸上仍是温和的笑意,“叶公子豪情壮志,本皇子属实佩服,可惜本皇子往往醉心读书,连人脉也未有几个,帮不上叶公子什么忙。”   叶动澜颔首行礼,“皇子能听动澜一言,动澜已感激不尽。”   宇文柘笑弯了眼,拍拍叶动澜,“下次莫要在他人面前胡说,贵族中人,最忌惮有人企图动摇他根深蒂固的地位。”   “谢皇子提点。”   宇文柘看叶动澜平静的神色,不由发问,“你不怕本皇子与他人乱说?”   “我了解你的,因为是你,我才愿说,”叶动澜下意识回答,随后见宇文柘一愣,才找补道,“皇子是个温润纯善之人,今日诗会上便可见一斑,动澜相信皇子,若皇子有意害动澜,此时随便套个罪名将我推出去问斩便是,何苦再费力出去乱说。”   宇文柘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公子是否太容易相信一个人了,若我是装的纯良无害,公子今日岂不是栽在我手上。”   叶动澜坚定的摇头,“不会的。”   宇文柘觉得他有趣,拍拍他的肩,又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去,叶动澜愣神在原地,肩膀上似乎还留着阿柘掌心的温度。 第42章 智愚   “陛下,南方的水灾在六皇子的治理下已经无碍,流民皆已安顿,被毁城乡也在重建。”   时近秋日,南方的水灾也终于得到控制,宇文岚听着下面人的汇报,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台阶下的宇文柘也笑起来,“父皇,我就说六哥一定行。”   宇文岚白了宇文柘一眼,出口的话里却满是宠溺,“阿柘,多大人了,说话总要有些分寸。”   宇文柘敛了笑,无辜的眨眼。   宇文岚无奈的摇头。自己这个小儿子永远都是白纸似的没心眼,喜欢谁不喜欢谁就写在明面上,明明他那几个哥哥忌惮他最得宠,他却亲的跟什么似的。   _娇caramel堂_   南方水灾是常事,治理也不难,其他几个皇子无不急着立功,要不是远在属地,怕是要求到宇文岚面前来。   只有宇文柘,交到他手上他却不要,别人做的好了,他高兴的好像自己也做了件大事似的。   宇文岚望着宇文柘,眸色深沉,下面的人汇报的东西他都听不进去了,宇文柘倒是认真听着,时而点点头,听到棘手的事还会微微蹙眉,附和着那人问宇文岚,“怎么办啊父皇。”   “柘儿都这么大了,老把怎么办挂在嘴边怎么行。”宇文岚蹙眉,“若是将来你登了帝位,或是去了属地,可没有父皇皇兄帮你决断。”   “啊……”宇文柘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张脸紧皱着,“那怎么办啊,柘儿念得书里没有这么多国家大事……”   宇文岚轻笑,“那便少读些书,跟在父皇身边,父皇教你怎么做。”   宇文岚话里教导和栽培的意思太明显,宇文柘一愣,随后摇摇头,“儿臣愚笨,念书已赶不上其他兄弟,政事,父皇还是交由擅长的兄弟去做吧。”   “荒唐!”宇文岚一拍桌子,“堂堂七尺男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柘儿你对得起朕的栽培吗?”   宇文柘早闻声跪下了,低着头不敢看宇文岚,宇文柘身子瘦弱单薄,这样跪着,只小小一团,跪在殿下看着十分可怜,身侧的侍从纷纷为他求情,“陛下政事枯燥,十皇子尚且年幼,无心政事也属实正常。”   “是啊陛下,您平日里最疼爱十皇子,您倒舍得十皇子平日里被公文压的抬不起头来吗。”   宇文岚似乎要将脾气发到底,连这些大臣一并要责骂,“他日你们帮扶着他?你们到底不是他的父母,不知忧心。”   “汀儿像他这般年纪,已经能独去漳州赈灾了,还年幼,皇室之中没有幼子。”   宇文柘被吓到了,说话语调轻颤,“父皇,儿臣知错,儿臣以后一定勤于政事,向六哥学习,早日去治理属地为父皇分忧。”   宇文岚似是不满意这个答案,又问,“柘儿,朕问你,你真的未想过做皇帝?”   宇文柘有点慌,忙说,“父皇龙体康健,儿臣不敢多想。”   “若朕死了呢?”   “父皇不要说这种话。”   “朕在问你话!”宇文岚拍桌子。   “儿臣……”宇文柘嗫嚅,“儿臣不适帝位。”   宇文岚终于听到了宇文柘嘴中一句确切的答案,右手按住胸口,呼吸粗重,宇文柘起身想要关心宇文岚,却被他摆手摒退,“你下去吧,该要读书了。”   宇文柘行礼退了下去,宇文岚在他身后喃喃,“朕的柘儿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宇文柘走到殿门口转身,吸着鼻子,眼圈通红,一双眼睛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刚殿内惶恐落泪的不是他。 第43章 大考   诗会顺利结束后,盛御书院照常讲学,诸位公子哥还没从诗会的放纵中醒神,一个个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就等着外面的铜钟敲响,清发离开学堂。   终于浑浑噩噩熬了一上午,外面的铜钟敲响三声,清发照例按时搁下书,学子们稀稀拉拉的站起来伸着懒腰,二三结伴就要往外走,清发却突然拿戒尺敲了敲书桌,声音清脆,“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两日后书院会举行一次大考,以考试成绩来分班次,榜上前三十,入甲班,三十一至六十入乙班,以此类推,最低等为戊班而不再以家世进行分配,明白吗?”   “啊?”台下困倦的学子登时来了精神,大考无疑是他们的噩梦,他们那些日理万机的爹平日里没空过问他们的学习,每逢大考放榜,心中便有了数,不单是成绩,还有排名,往日也就还好,大不了被说几句,敷衍烁没发挥好便是,可是这次要按成绩分班次,若是考到戊班,那可是丢死人了。   以傅景为首的混混派最先怨声载道,其他公子哥虽然也不怎么学习,在书院也算安分,只有傅景是个天不服地不服的混球,在京城出了名的,玩的多了,报应这不就来了。   傅景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爹上朝时得有多少看笑话的大臣过去问,   “诶,傅大人,听闻他们书院按大考排名分了班,不知令郎在哪一班啊。”   傅副丞大人一张老脸没处搁,笑着搪塞,“景儿念书一向是他母亲在管,我忙,还真没过问过。”   旁边有不长眼色的大臣哎呦一声过来搭腔,“不是傅大人,我可是听说令郎分在了戊班,孩子的管教父亲可是缺不得的,母亲心慈手软的,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是啊是啊,我们家丫头这次考了乙班,我可是没少敦促。”   傅大人当时脸面丢尽却要笑着与他们交谈,事后回来定是少不了他一顿揍的!   傅景想想就头疼,他这个混世魔王被娘亲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个阎罗似的老爹,傅副丞不是文职出身,反而是个武将,生的五大三粗,凶悍异常,尤其注重规矩,违反规矩的事就要惩罚,绝不姑息,傅景从小就没少挨打,现在想想都怕。   他看了看身侧总跟着他混的郁一,问道,“你怎么办?”   郁一不是家里的独子,上面三个个哥哥都很有出息,成功入仕,官职还都不低,所以他这个老幺从小就没被过高要求,不然他也不会跟着傅景整日鬼混,他倒不太担心什么大考分班,“无所谓啊,我爹娘顾着我几个哥哥的仕途,不怎么抓我学业的。”   傅景绝望的啊了一声,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今日却酝酿不出半点笑意。   他抬头,刚好看到准备离开的叶动澜,他心下就有了主意,举着手中的折扇就冲过去,“叶兄!叶兄莫走!”   叶动澜自帮傅景写诗以来,他确实很信守承诺的不再找麻烦,每天就是默契的递习作本,除了那日傅景好心解围,两人再无别的交集,此时傅景喊的如此亲热,让叶动澜不由的脚下一顿。 第44章 轻蔑   “哎哟哟我的叶兄,还好你还没走,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傅景揽住叶动澜的肩,他没有叶动澜高,揽着有点费劲却还是笑眯眯,亲亲热热的,“我与你商量个事。”   傅景先前完全是一方恶霸的态度,突然如此友善让叶动澜不甚习惯,“傅公子有何事啊。”   “方才夫子说咱们过几日要大考排榜,你知道吧。”   叶动澜点点头,傅景继续往下说道,“考什么你也知道吧?”   “文学,算数,议政,骑射,平日所学的四门学科。”   “那就好了嘛,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考试的时候给我抄抄。”   叶动澜出身民风淳朴的乡村,又在军中待了几年,一向实诚,从未想过考试舞弊之类的事情,下意识开口拒绝,“不可。”   “有何不可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叶动澜瞥了一眼还没走的学子,傅景这人嚣张惯了,说话嗓门大,怕是学堂里逗留的人都听到了他刚才所言,叶动澜忍不住后退一步,“考试首要的便是诚信,不可行舞弊之事,这对他人不公平。”   傅景松开手,觉得好笑,“公平?你们这些贱骨头还真是单纯,如今普天之下,何来公平。”   “我跟你亲亲热热的是看你这几日习作写的好的份上赏你脸,别得寸进尺,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傅景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纨绔,不容他人忤逆拒绝,也懒得惺惺作态了,“你就说,做还是不做。”   叶动澜摇摇头,“不可行舞弊之事。”   傅景这些天也知道叶动澜是个认死理的人,说了不就是不,也不再跟他浪费时间,只嗤笑一声,“你可别后悔。”   傅景拂袖而去,叶动澜也离开学堂,看热闹的人迅速散去,大考的事每个人都上了心,整个学堂一时间都是紧张的气氛,当然世家子弟对这次大考略有微词,   “你们说书院抽了什么风,要按榜分班,往日里都是按家世分,如今父辈们的权势脸小小书院的分班都左右不了,这不是打咱们父辈的脸吗?”   “你没听说吗,这主意是十皇子参加完诗会回去提出的,是圣上的意思。”   叶动澜喝着米粥,听了他们的议论轻轻蹙眉,想起自己前几日同宇文柘说的话,“官学之中,连学堂都是按着身份高低贵贱去分配学堂,甲班中并非真才实学之人,而是家中最有权势之人。”   莫不是宇文柘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其他人不理解,对宇文柘的行为不屑,“这十皇子真是读书读傻了吧,以真才实学分人?他生下来就在宫里吃穿用度连太傅都是最好的,真要说起来,他怎么不来考?”   那公子是个心直口快的,其他几人赶忙拦他,“这话我们心里清楚便是,你这么大声说出来作甚,十皇子可是最受宠的皇子,要让旁人听了去,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   几人深以为然,往四周扫了一圈,只看到了角落里的叶动澜,一个公子投掷了根筷子过来,“诶,那叫叶什么来着。”   “你说说你,还挺幸运的,凭着圣恩进了甲班不说,如今还按榜分班,到时候你怕是更有资格耀武扬威了吧。”   叶动澜没想到这都能惹祸上身,抿唇道,“不敢。”   几个公子哥哄堂大笑,“你可别说了,他不就在乡野读过几年书啊,还真不一定考的过我们这些纨绔,议政他懂吗,京城有几个世家他都不一定知道。”   “哟,我们倒是把这些给忘了。”   几人一唱一和,不把叶动澜放在眼里,叶动澜默然用完膳,将那些哄笑甩在身后。 第45章 不争   “柘儿,你母后建议朕为你寻个陪读,你以为如何?”   宇文岚坐于高堂,身上的黄袍绣着翻飞的龙纹,发冠上亦雕刻有双龙戏珠,加上常年身居高位,不怒自威。   宇文柘一向谦顺,微微躬身,“全凭父皇定夺。”   宇文岚蹙眉,自己这个小儿子一向不争,虽然他也不希望看到他还在位之时几个兄弟手足无视他,争得头破血流,但是像宇文柘这样,以后无论谁继位,他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他的几个哥哥都远比他有野心。   “你可知陪读意味着什么?”   宇文柘思虑片刻,答道,“儿臣以为陪读如同幼时的夫子,是为束吾行,解吾惑,儿臣当与之一同学习,一同进步。”   宇文岚摇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若陪读真是如此简单,随便在外面或者宫中找两个喜爱读书,聪明的小子便是,哪需大费周章。   陪读说白了,就是门客,是皇子拉拢自己势力的第一步,皇子的陪读多是世家的公子,世家公子养在宫中,一是牵束世家,二是希望世家公子他日继承家业为己所用,如同他当年的陪读,便是如今忠心耿耿的江将军,江府满门忠烈,就连长子如今也已是军中的中流砥柱,再如宇文汀,当年选了沈府的大公子沈子陵为陪读,沈子陵又与傅景交好,如今他们虽还操控不了家族势力,宇文汀也还没靠上这两大世家,手中的势力也已经不容小觑。   宇文柘一向对政治不大敏感,没有野心,给他选陪读更为艰难。   若是个城府过深如同沈子陵这般的世家公子,宇文柘容易受人蒙蔽,若是找个单纯些的,将来捏不捏的稳家族势力也不一定,相当于白养。   宇文岚早有意为宇文柘找陪读,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便先搁置下来,前几日贵妃提起,他才又重新思考,恰好宇文柘刚参加了诗会,也算与略有才能的世家公子打了些交道_娇caramel堂_,本以为会有心仪的人选,谁知……   “柘儿,你是父皇最小的儿子,父皇一向宠爱你,你跟父皇交个底,可曾想过父皇的位置?”   宇文柘露出错愕的表情,惶然下跪,“父皇龙体康健,儿臣不敢僭越。”   宇文柘长大的这些年,宇文岚问过许多次这个问题,宇文柘每次的答案都是如此,要么是说自己上面的数位哥哥皆颇有才能比他胜任,要么就是说不敢僭越,平日里也都是不争不抢的。   “柘儿,今日着大殿只你我父子二人,不必拘泥君臣之礼,想什么便说什么。”   宇文岚还在循循善诱。   想比起那些有能力但也很有野心的儿子,宇文岚是真的更偏爱宇文柘,换了其他人上位,剩下这些兄弟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而宇文柘,一向宽厚仁德,他若登基,宇文岚才放心不会看到手足相残的局面。   宇文柘仍是摇头,“父皇,儿臣确实无心皇位,让父皇失望了。”   宇文柘垂着头,神色被举起的手臂挡住,他抿唇,脑海中回荡着贵妃的叮嘱还有妹妹的笑颜。   他表面上无心政治,但毕竟生在这红墙绿瓦中间,权力的争斗他见惯了,也厌倦了,他想要的,不过是身边在意之人平安康健,他如果非要争一争,身边的人,他的母妃,妹妹,以及母家,都是要受牵连的,他若争赢了还好,若输了就要带着大家与他一同去死,他不想争。 第46章 甄选   宇文岚叹了口气,也知道宇文柘是受了他母妃影响,贵妃出身书香世家,性子温顺不争,这些年在宫中也一向低调,受宠不骄,失宠不争,有了宇文柘和宇文妙音之后,更是安安生生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教他们读书识字,从未像其他嫔妃一样教孩子如何夺权。   “那陪读,你可有人选?”宇文岚换了话题,“朕想着你书念得好,既是给你陪读,便应该找有些底子的,从盛御书院挑,如何?”   “盛御书院的学子自是极好的,那日诗会已让儿臣开了眼界。”   宇文岚笑了,“你总是谦虚,那日过后裴谦便老是同朕提起你的才学,说你作诗艳惊四座。”   宇文柘垂眸,“皮毛而已。”   “诗会那日,可有投机的公子?”   宇文柘眼前忽然浮现出叶动澜的面容,他是从军中出来的,身姿挺拔,比书院其他学生结实不少,但满身的书卷气不减,行为举止不卑不亢却十分有礼,面容也是个清秀的,一双桃花眼,看着分外机灵,加上那人的壮志让宇文柘颇为佩服。   “儿臣对一位名唤叶动澜的学子印象颇深,诗会也曾聊过几句,还算投机。”   “叶动澜?”宇文岚似乎还对他有印象,“是江述手下那个向朕讨要奖赏入院就读的那个?”   江述是江家长子,小小年纪雄韬武略,宇文岚颇看好江述,对他身边重用之人也多留意几眼,加上叶动澜此人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在一群夹携着血腥煞气的男人中带着满身书卷气,说话却是冷冰冰的很有气势,别人立功加官进爵,他只要宇文岚准他入院读书。   “正是。”宇文柘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叶动澜似的,第一次在大殿上见便是如此,诗会上再见,仍有种挚友久别重逢之感,猛地要让他从盛御书院的学子中挑一人做陪读,他只记得起叶动澜。   “他……”   宇文岚不大满意,叶动澜是有些小小的军功在身,但一意孤行选择读书,将来能否入仕,入仕后能走多远都是未知数,何况这人底细不明,并不是宇文岚心中适合宇文柘的陪读。   “叶动澜毕竟是江述手底下的人,再入宫给你陪读不太合适,你觉得丛家的公子丛璟如何?”   丛璟是丞相独子,将来是一定会有势力的,又与宇文柘年纪相仿,而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即使中立又正直,也总是他宇文岚忌惮的人,丛璟若是入了宫,也算是去了心头一病。   “儿臣并未与丛公子接触过,只听闻是个顶优秀的人,素来孤傲,儿臣恐性子不合,也怕丛公子不愿。”   宇文岚揉揉眉心,宇文柘是小皇子,世家公子之中同宇文柘年龄相仿的本就不多,宇文柘又因为从小体弱久未立府,也极少与他们接触,一时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   宇文柘似是知道宇文岚作难,建议道,“儿臣一切听从父皇安排,若实在难抉择,不如劳烦裴司学帮忙物色,裴司学比父皇和儿臣更了解书院的各位学子。”   宇文岚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当即叫人给裴谦传召。 第47章 考虑   裴谦在书院学子的陪同下接了旨,宣旨的公公一走,学生们立刻热闹起来,“裴司学!陪读是可以进宫吗?”   “裴司学,给哪个皇子来着我刚刚没听清!“   “裴司学你看看我行吗,我念书很认真的。”   这些公子哥吊儿郎当不假,却也知道能给皇子做陪读意味着什么,况且这些公子无一不向往皇宫。   裴谦被他们围得几乎站不住脚,只有沈瑜舟,叶动澜和丛璟,傅景几人站在外围,没有任何动作。   傅景早与沈子陵交好,算是与宇文汀有了关联,宇文汀野心勃勃,跟宇文柘只会是敌人,他又向来看不上文质彬彬,只知念书宇文柘,懒得凑这热闹。   沈瑜舟因为沈子陵给宇文汀做过陪读,深知陪读不仅需要念书认真,还需要背后有势力,说是陪读,其实大抵算是门客,沈家注定是要落在沈子陵手里的,他根本不配去做陪读。   而叶动澜,还没缓过神,宇文柘要寻陪读,如果他能做这个陪读,那就意味着以后可以常伴宇文柘身边,可是江述不希望他再与宇文柘有太多瓜葛,何况上次诗会散场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宇文柘能不能挑上他还是个问题。   丛璟只是孤傲,不屑于此罢了。   宣旨公公走前与裴谦耳语几句,知道宇文岚的意思是最好选丛璟,或在叶动澜和丛璟二人当中选一,所以笑着打发其他人,“行了行了,你们这没有规矩的,入了宫能活几日?”   见裴谦这样说,他们都吐了吐舌头,乖乖站着了。   “皇子选伴读并非小事,我还要与其他几位学官商讨一下,你们稍安勿躁,专心回去念书。”   裴谦开始赶人,李夫子和清发夫子也招呼着自己的学生回到学堂,沈瑜舟和叶动澜随在队伍后,和丛璟分道扬镳。   这一堂课,叶动澜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想着放学后去问问江叙晚的意见,江述一再提醒他,加上那日的谜团尚未解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抓住这次留在宇文柘身边的机会。   正想着,沈瑜舟从桌下递过一张纸,他的字一向好看,哪怕看得出写的急,笔锋没有那么明显,短短一行,   “瑜舟看叶兄心事重重,可要参选?”   叶动澜提笔,只写了个嗯字,将纸递回去,他没有向沈瑜舟解释过自己同宇文柘的关系,自然不能多言语。   沈瑜舟很快又将纸递过来,这次很长:   “先前我兄长是六皇子的陪读,其实陪读并不是简单的陪皇子读书,还要同皇子学着处理政务,参议政事,多选世家公子,对皇子来说,选陪读更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叶兄你虽是江将军的手下,但将来也是无法左右江家的,对于十皇子来说,你不算个合格的陪读。”   沈瑜舟说话向来直接,不善于委婉,平日里很少说话,他是真的将叶动澜当了好友,才会说出这些话。   叶动澜反复将这话看了许多遍,他能明白沈瑜舟的意思,陪读需要有家族势力的人,可是做了陪读就能保证将来倾尽家族势力帮助自己的主子吗?倒不一定。阿柘向来心思单纯,若是身边的陪读打了算盘,他该如何呢?   叶动澜蹙眉,提笔依旧言简意赅,“知道了,尚在考虑,多谢。” 第48章 商议   见叶动澜面露难色,沈瑜舟也不再多言语,虽然叶动澜帮不上十皇子什么忙,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却是一条出路,一条平步青云的捷径,他也不明白叶动澜到底为何想要做着陪读,只能看他自己如何抉择了。   下了学,叶动澜同沈瑜舟招呼一声,独自去了女院,女院的小姐们也方才下学,见了叶动澜都亲切的喊着师弟。   叶动澜入学那日,她们都在,江述在世家子弟间很出名,所以他们自然而然记住了这个跟在江述身后进来,承了盛宠的小子。   “师弟,来找谁,你莫不是偷偷瞄上了书院中那个师姐?”   一个小姐拍拍叶动澜的肩膀,她们念书的,没有那么死板,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因此她也没多在意,倒将少与姑娘接触的叶动澜吓了一跳,忙拉开距离,才发现是那日诗会上坐在沈瑜舟上家的苏家小姐苏怀柔。   “见过苏师姐。”叶动澜先行礼,才说,“动澜想寻江师姐,苏师姐可否指路?”   “叙晚啊。”苏怀柔跟江叙晚相熟,“她还在学堂请教夫子问题,你顺着这路去寻她便是。”   “谢谢师姐。”告别了苏怀柔,叶动澜继续往里走,很多小姐在往外走,目光都忍不住打量叶动澜,男院那些小子,纵然纨绔混蛋,也知道女院里的女公子都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大多都不会来这边,女院里的小姐们瞧见个小生也算是稀奇。   叶动澜低着头,脚下步子不禁加快,不顾身侧师姐们善意议论的说说笑笑。   到了学堂门口,恰好撞上江叙晚和女院的女夫子一道出来,女夫子比江叙晚略高些,面容瘦削严肃,细眉杏眼,不过看起来还没有清发更有女相,她对江叙晚笑着,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   江叙晚抬头见叶动澜,有些惊讶,同夫子打了个招呼走过来,夫子看了叶动澜一眼,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有事找我?”   江叙晚很惊喜,即使叶动澜初来时她特意交代了让叶动澜有事来找她,不过叶动澜从没来过,似乎是怕麻烦她,有事也都是自己解决,哪怕被傅景,柳成眠等人寻衅,他也没想过来找自己。   “有个问题动澜想不明白,想问问江师姐的意见。”   江叙晚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皇上为十皇子寻伴读,动澜不知是否应参选。”   江叙晚听了问题,也沉默下来,她听江述说过,叶动澜同宇文柘是曾相识过的,就是在他的军中,当时宇文柘回京是由她接应的,她多少知道些,第一次知道叶动澜,也是那封让她接应宇文柘的飞鸽传书。   只是宇文柘回京苏醒后失忆,显然不记得二人之间的往事,加上陪读又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问题属实棘手。   “你怎么想?”江叙晚先问叶动澜的想法。   “十皇子对动澜有不同寻常之意义,自然是想常伴左右,但将军提醒动澜,不该多与皇子接触,动澜故不敢自己决断。”叶动澜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半晌才补充,“不过若让动澜去选,动澜是想要去的。”   江叙晚也拿不定主意,只得说出实话,“我听哥哥说过你与十皇子旧日里是有些交情的,也知道十皇子现今并不记得你,只是我不知道哥哥为何要你不与皇子多接触,也不敢随便建议。”   “待今晚我问了哥哥,商量过了,再与你说?”   反正时间不急,叶动澜思索了片刻,点头算是答应。   江述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的而且叶动澜信得过江述是真心对宇文柘好的,他的建议,叶动澜也想听听,不过他平日里是见不到江述的。   既然江叙晚要同江述商议,他自然要好好等着。 第49章 道理   江叙晚知道选伴读事关重大,裴司学定会重视异常,也不想耽搁,当晚就回到家中。   江述班师回朝后也还没接管兵权,军务松散不少,江叙晚到家时,他正捧着本棋谱,自己对着棋盘研究。   江述听觉灵敏,早知道来人是谁,头也没抬,“今日终于舍得你的学问回家了?坐下来陪我下一局?”   “正事。”江叙晚比她小,聪敏程度也不及,本就是带着事情回来的,不想同他下棋。   江述倒是自顾自的收拾着棋盘,把棋子一粒粒收回来,最后将白子放在江叙晚面前,“你说。”   江叙晚知道江述就这点毛病,一个五大三粗上战场的汉子,平日里却喜欢舞文弄墨,尤爱下棋,只得动手随意放下一枚白子当做开局。   江述也落下一子,江叙晚一边抬手落子,一边说起来,“皇上要为阿柘选伴读。”   江家与宇文柘的母妃家有些渊源,两人又自小与贵妃亲近,私底下都是叫宇文柘阿柘的。   江述似乎是早知道这事,并未吃惊,点点头,问,“所以?”   “叶动澜想参选。”   江述也没意外,只叹了口气说,“我就料到他会如此。”   江述落下一子,已隐隐占了优势,他继续说道,“叶动澜这个人表面温温顺顺,其实跟阿柘一样是个执拗性子,他当时是阿柘捡回去的,两人只是共处几日颇为投缘,这叶动澜就能不要命的从死人堆里将阿柘救出来。”   眼看着自己棋局将败,江叙晚皱眉,迟疑着没有落子,“照他这性子,与阿柘一道,怕是两人都迟早要死在这京都的尔虞我诈中。”   “话虽如此,他二人又颇重情谊,彼此扶持立身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大些。”江述手下留情,放缓了攻势。   江叙晚手中捻着棋子,半晌未落,最后重新扔进了盒子中,“不下了,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江述笑了,他自小与江叙晚下棋就是这样,江叙晚下不过他,也往往下不完一局,占了下风就扔下棋子不愿继续,殊不知棋盘千变万化,万事皆有转机。   他将白子拿到自己面前,捻起一枚棋子就落在棋盘上,盘上局势逆转,江述挑眉让江叙晚仔细看着,“以卵击石也未尝不会成功。”   江叙晚定睛一看,江述这一棋下的精妙,白子不仅挽回了劣势,还险些直接包围了黑子,只需再落几子,白子便可摘得胜利,黑子注定无力回天。   她看向江述,“所以,你同意叶动澜去参选?”   江述自己与自己对弈,将棋局下完,白子的胜利摆在棋盘上,他语重心长,“晚儿,这是我给叶动澜的答案,也是我要教你的道理,兄长有时总觉得家族成了你的负担,你缺少同叶动澜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为兄已被家族困住,你便放开去做自己吧。”   江叙晚抿唇,望着江述的眼睛,又看看棋局,方才必输的白子如今成了胜者,以卵击石也未必不会成功。 第50章 去做   江述留了江叙晚在家中吃饭,饭罢已来不及回书院,只得在院中住下,江叙晚入书院学习三年有余,极少回家,常年在院中刻苦学习,她举止得体谨言慎行,早在小时便成了习惯。   她出身武将世家,骨子里本是带着桀骜的,不过父母亲常教导她,武将总是多遭君王忌惮,应更加小心,她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家族,以后不论言行还是将来出嫁,都是要背着家族荣光的,她和江述从小被这样养大,家族总是他们第一考虑的。   “在军中时,父亲被人授意暗害阿柘,我明知道他才十三,应该随我撤回,可是还是任由他被留在战场上,因为我知道父亲既然会被那人指使,就是家族不足以与那人抗衡,我若是救下阿柘,家族会遭难。”江述和江叙晚一同从饭厅出来,他望着天,步伐缓慢,“这件事让我不敢面对阿柘,所以留在边关两年,若是没有叶动澜,我怕是会被良心谴责一辈子。”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你这些年一定也不开心。”   江叙晚虽是家里的小女儿,却是比江述更加侠气,更像是武将家的小公子,她从小不爱女工,偏爱偷偷躲着看江述练剑,偷学一两招跑来跟江述炫耀,曾经还为了让江述教她剑法将最喜欢的糕点拱手相让,她有着武将的热血,却被家族这盆水给浇灭。她学着三从四德,念着四书五经,手中的刀剑换做针线毛笔,一定也很煎熬吧。   见江叙晚低头不语,江述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哥哥早发誓一定要让江家变得更强,让晚儿可以自在一些,家族的事情哥哥来扛。”   “哥……”江叙晚喉口发紧,看着江述的笑脸,始终说不出话,只看着他,看着他。   江述一向宠爱这个妹妹,如今看她眼含泪花看着自己,心中柔软且酸涩,勉强笑着,“傻妹妹。”   饭厅距江叙晚住的阁楼有些距离,两人也不急,就慢悠悠的并肩走着,也没了话。   直到最后,江述才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与你说那些了,害得我活泼可爱的妹妹都不说话了。”   “哥!”江叙晚羞道。   江述也不逗她,笑着,“明日尽管告诉叶动澜,凭自己的心去做便是,能选上如了他的愿自然是好,选不上你我也无能为力。”   “嗯。”江叙晚点点头,已经走进屋去,又转过来目送江述离开。   江述摆摆手让她进去,眼底尽是温柔。   沈府,   “傅公子是聪明人,能懂本公子是什么意思吧?”   傅景下了学,就被沈子陵派人接到了沈府,沈子陵面上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手中捏着碧绿的茶盏,正小口抿着茶。   傅景看着他望不见底的眼睛,下意识收紧手,手中杯子的棱角硌疼了手掌,“傅景愚钝,并不懂。”   沈子陵敛了笑意,挑眉道,“傅公子的聪慧谁人不知,还是不要跟本公子装傻了,不然对你我都不好。”   “可是那废物我……”   傅景话没说完,沈子陵就将手中的茶盏拍在桌子上,茶水溅了出来,在沈子陵的衣袍下留下痕迹,他也不甚在意,仍是笑,“傅公子慎言,十皇子再不济也是当朝皇子。”   “本公子要你去做,你做便是,只需要知道这也是六皇子的意思,做不做的成,看你本事了。”   傅景抿唇,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沈子陵满意的笑笑,换了个杯子倒水,一双丹凤眼目光流转,饶有兴致的看着傅景。   希望这小子,能不负六皇子所托吧,他心想。 第51章 对弈   次日早膳,叶动澜没有见到江叙晚,连饭也没有胃口吃,他思虑了一晚,还是想要参选,虽然他当下没有势力,也并不了解朝堂局势,但如果是为了阿柘,他都愿意去学去尝试。   一上午心神不宁,下了课,叶动澜又急匆匆奔女院去,沈瑜舟只望着他的背影叹气,虽然他出身在沈家,不过还是很羡慕叶动澜,叶动澜家境并不富裕,甚至如今只剩自己,最起码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可他早就没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气概,如果叶动澜真的要去做,他也一定会支持的。   “江师姐!”似乎知道叶动澜会来找她,江叙晚难得没有留堂,刚走到女院门口,就看到叶动澜匆匆跑过来。   “这么急啊?”江叙晚笑他。   “江师姐,小江将军怎么说?”换了往日,叶动澜肯定会羞于被他人调笑,今日叶动澜顾不得了,只想快些得到答案。   江叙晚似是故意不告诉他,只在前面走着,叶动澜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直跟到江叙晚住的院子。   叶动澜不知道进姑娘家的院子是否合适,可是又急于知道答案,在院门口急的直跳脚,却半步不敢踏入。   “进来吧,我自己住,你不必拘束。”   叶动澜这才进去,只低着头朝江叙晚落座的亭子去,不敢多看。   江叙晚正摆弄石桌上的棋盘,随意招呼叶动澜坐下,“陪我下一局棋我就告诉你。”   “师姐!”叶动澜心里着急,叫了一声,随后觉得不妥,放缓语调,“动澜不精棋艺,还是不献丑了。”   “我也不擅长,边下边告诉你。”   为了让江叙晚开口,叶动澜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江叙晚递过来的黑子,江叙晚有意想让,让叶动澜先落子。   叶动澜在棋盘正中落子,江叙晚随手一放,开口,“我昨天回了家中,也询问了哥哥的意见。”   刚开局,本就没什么好谋略的,加上叶动澜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棋局上,落子很随意,只盯着江叙晚,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江叙晚耐心的给自己的白子铺路,没有要切入正题的打算,“哥哥跟我说了很多,说你跟阿柘一样是执拗性子,不适合在这京都尔虞我诈的环境中。”   叶动澜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官场,他一心读书,对朝堂兴趣根本不大,从前要进京赶考,为的也是完成父亲的夙愿。   江叙晚捻着棋子,一低头却发现自己铺到一半的棋局已经差不多了,叶动澜不善棋艺,又不用心,完全是在胡乱下,黑子已经占了弱势,她忍不住皱眉,“认真点,你若能赢了我,我才告诉你。”   这招对叶动澜管用,接下来他开始认真投入棋局,毕竟江叙晚是从小学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他就是个什么也不会,跟着江述之后才略通皮毛的乡野小子,不认真他真的不觉得自己能赢,即使认真了也很难。   叶动澜手中捏着一枚黑子,棋子光滑锃亮,叶动澜紧张的打量着棋局,呼吸都不敢大声。   叶动澜观察半晌,认真落子,江叙晚也在考虑后落下一子。   两人你来我往几次,叶动澜竟将棋局挽回。   换了江叙晚,在占下风之时就该放弃了,反正也下不过,何苦自取其辱。   江叙晚看叶动澜还在寻找白子的破绽,摇了摇头才继续说,“如果我不说赢了才告诉你结果,你是否敢跟我继续对弈,不辨输赢的对弈。”   叶动澜没明白江叙晚话里的意思,皱着眉,“一局棋而已,有何不敢?”   “如果你已经穷途末路呢?”   “只要是有必要的棋局,我一定会下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想赢就会尽力,就算输了也不会后悔。”   反正他性命卑贱,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他曾在阿柘面前许下豪言壮语,他须得做到。 第52章 按榜   “你倒是与我不一样。”江叙晚笑,江述昨晚的话还在耳边,江叙晚又何尝不羡慕叶动澜,不计后果,当年救下阿柘,为了复仇从军,如今为了阿柘去参选伴读。   “我哥哥昨夜与我说了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叶动澜认真谨慎的落下棋子才抬头看江叙晚,眉眼之间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江叙晚为何突然又要说了。   “以卵击石,未必不可。”   江叙晚一边下棋一边跟叶动澜说起来,   “你来问我,想必已从他人处听得其中利害,伴读可不是陪着念书那么简单,我也不多加缀叙,你这一路可能会很艰难,你不能同以前一样不计后果,你得往上爬才能保护好自己和阿柘,往后若是到了诸皇子争皇位的时候,你与阿柘都会十分危险。”   “我明白。”   沈瑜舟已经和叶动澜说的很详细了,昨夜里还在劝他思虑周全,如果真的在意阿柘,让他找一个家中势力不弱的伴读也未必不是上策,可是他就是想要和阿柘亲近,想要亲自去保护他,像他保护他一样。   江叙晚捻起棋子,望着棋局久久没有落子,最后把棋子放下摇头道,“我已经输了。”   棋局上,黑子早从劣势逆转过来,眼下已经将白子包围,白子再无翻身可能。   “我的棋艺确实不精,常败给兄长,如今还败给你。”   叶动澜低头,抿唇道,“动澜的棋艺也未必精湛,不过只是太想赢,又必须赢。”   江叙晚没有纠结棋局的输赢,笑得释然,“你比我通透许多。”   “不必瞻前顾后,只要想赢,就能赢,只要你想保护好阿柘,你就一定能做到。”   “嗯。”叶动澜郑重的点头。   “行了,去做准备吧,兄长的意思也是赞同你参选,只要你想做,就去做。”   “动澜谢过江师姐。”   “谢你自己吧。”   江叙晚起身回了屋内,叶动澜默默将棋局收拾好,才匆匆转身离去。   次日,书院例行的抽查会,裴谦抽查了不少人的功课,表现好的有赏,差的有罚。   抽查完,他将众人留下,郑重宣布了为宇文柘挑选陪读的事情,他与几位学官商量过,皇帝的意思是为皇子寻一个家世才学皆不错,又不是野心勃勃无法掌控的公子,书院中的公子家世都不差,含着金汤匙长大,除了个别独子,心计手段也都是小儿科,范围着实不小,唯一能筛选出来的,应当就是才学一项,恰好过几日书院有大考,既然可以按榜分班,按榜选人又何尝不可?倒是将大榜前几人携入宫去,交由皇帝挑选便是。   “给皇子选伴读并非小事,家世,才学,德行皆不能疏漏,恰逢几日后的放榜大考,我与几位学官商议,以大榜为准,前十位将随我入宫面圣,再由皇上和皇子定夺,若有这个心思的,这几日便好好温书,考个好名次。”   “啊——怎么事事都要按成绩——”   诸学子对考试的压力更大了,顿时叫苦不迭,裴谦又激励了他们几句,便叫他们各自散去了。   叶动澜下了决心要摘得前几,向沈瑜舟借了议政一科的笔记,自己寻了个清静地温书,他不似自小生在京城世家的公子,政治直觉并不敏锐,对形势也不甚了解,这科就是他的薄弱项,而他也明白,在皇子身边伴读,参政议政是难免的,他必须温补好这一门。   其他有心的人也投入温书,这次大考实在是事关重大,不放在心上的人只有少数,整个书院的气氛登时好了不少,裴谦也倍感欣慰。 第53章 大考   尽管这次大考事关重大,但因为两个有关事务都是宇文岚亲自过问的,不宜拖延太久,大考不日举行。   分作两日来考,首日考文学和算数,第二天考议政和骑射。   文学,算数和议政皆是书面考试,书院的夫子聚在一起出题,刻印之后分发下去,学生在学堂之上,由两位夫子监考,众学子以屏风隔开,防止相互抄袭作弊,考试时间一柱半香,也就是一个半时辰。   第一日的文学,皆是学子们最熟悉的题,同科考一样,都考些学子自小诵读的四书五经,前代先贤著作,最后以规定格律作一首诗。   叶动澜最擅长的便是文学,做来并没有难度,他很快答完试卷,他搁了笔,纸上墨迹未干,还能轻嗅到墨香。   叶动澜疲倦的揉揉眉心,脑海里还被考前傅景那句话搅乱着,自那日他拒绝了傅景,傅景便再没来找过他,叶动澜代写的习作叶懒得自己经手,直接由叶动澜交上去,只是偶尔在路上擦肩而过,会有意无意蹭到叶动澜的肩膀将他撞的一踉跄,却从不多言。   傅景尤爱迟到,大考也不例外,在夫子分发答卷之前,傅景才姗姗来迟进入学堂,路过叶动澜身边时他顿了顿脚步,弯腰对叶动澜说道,“你既不肯给我抄抄,那到时跌落榜底达不到目的可不要怪我。”   叶动澜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虽入院晚,却不是全然没有基础,考不得多好的名次,总不至于连整日玩乐的时候纨绔都考不过,怎么会跌落榜底?叶动澜始终想不通。   他轻轻蹙眉,望着已经风干的墨迹收起思绪,重新看自己的答卷可还有纰漏。   众人专心答卷,只觉时间很快过去,外面铜钟敲响,两位夫子迅速收了学子的答卷,学子们伸着懒腰,吵吵闹闹的往院外去,平日上课还好,底下可以搞搞小动作,偶尔几人聊聊天,一到考试,一连一个多时辰都要自己安安静静的坐着,可将这些不安分的学生们憋坏了,一刻都不想多待。   叶动澜也将纸墨笔砚归位后起身,他后面的傅景竟才路过他身边,两人刚好撞在一起。   叶动澜斜退一步,低头道歉,“抱歉傅公子。”   傅景没有搭腔,懒懒的斜睨了叶动澜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蔑的哼,拂袖而去,身侧跟着的同他为祸四方的郁一和北叁,也都向叶动澜抛来不屑的眼神。   叶动澜抿抿唇,默默在他们后面出了学堂。   叶动澜回到自己的院舍,沈瑜舟房间的房门开着,门口堆着几个包裹,方才在堂中没有见到沈瑜舟,想必已经回来了,只是未曾见人,叶动澜上前敲了敲门。   半晌,里头才传来沈瑜舟的应声,“有事?”   “见你房门开着,却没见人,并无事。”叶动澜看着地上的包裹,顿了顿才问,“这包裹是……”   沈瑜舟已经走出来了,身上仍穿着书院的衣袍,却没有束腰,墨发披散着,脚步颓废,整个人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全然不见往日谪仙般的清冷高傲,叶动澜蹙眉,下意识上前搀住他,“你怎么了?”   沈瑜舟走到门外,看了看地上的包裹,自嘲的笑起来,“这是我在沈府的物件,我兄长……”沈瑜舟停顿了一下,改了口,”沈公子今日派人整理好送来的。”   “我爹已经同意过继了。” 第54章 离开   叶动澜没想到这件事会来的这么突然,沈子陵对沈瑜舟竟然真的没有半点兄弟情义,竟在大考首日这么重要的场合跟沈瑜舟说了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心情心绪,必然导致他考试失利,若是考试失利了分到不好的班里去,沈瑜舟人生的另一半也几乎是毁了。   “沈公子,这件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是亲生儿子,哪会有父亲轻易弃之不顾,你先将大考安心考完才是。”   沈瑜舟看了叶动澜一眼,那一眼,叶动澜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看得出里面满满的蓄着眼泪,自嘲,悲戚等情绪揉杂一团。   “安心考完有什么用?光鲜亮丽的离开书院?”   叶动澜有些错愕,沈瑜舟却继续说道,“你以为我被过继给了一个穷光蛋酒鬼之后,还能继续在书院读书?”   “即使过继了,从身份上说你也是沈府的二公子啊。”   沈瑜舟摇摇头,“大盛在意的从不是血统,皇子流落民间也是庶民,何况我呢?”   “离开了沈家,我就什么都不是,哪怕我身上流着沈家的血,面上也只是一个市井之徒,一个酒鬼的继子,不配待在书院的。”   “可你已经在书院读书了,他们还能将你赶出去不成?”   “怎么不能?即使裴司学不这样做,其他几位学官都是一顶一的老顽固,你进书院时他们就百般不愿,别说是我了。”沈瑜舟看的明明白白,“即使书院的人不赶,兄……沈公子也会想办法把我赶出去的,他不会容忍我再挂着沈家的名头出现在任何地方。”   “从此之后,我就是一个卑贱的市井之徒,一个酒鬼的继子。”   叶动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扶住沈瑜舟激烈颤抖的身子,他佝偻着腰,像是即将被压弯的稻草,只需轻轻一点力,就会崩断。   “不如,跑吧。”叶动澜忽然有了主意。   沈瑜舟笑容苍白,“跑去哪儿,我自幼没有离过京城,天下之大我却不知何处可供我落脚。”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很安全,朝廷江湖都不干涉,独立在外,你去哪儿,会有人照顾好你,你也可以继续念书,几年后来参加科举,证明给他们看。”   “真的吗?”沈瑜舟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他无力的滑落在地,眼角垂下一滴泪来,一字一顿,“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有!”叶动澜快步走到他的书桌前,书桌上还摊着沈瑜舟方才回来时胡乱写画的丧气诗句,叶动澜瞥了一眼,   “生如浮萍散,命比苦草贱”   丧气至极,连落笔都凌乱虚浮,完全不见沈瑜舟他日书法之精妙,叶动澜皱着眉随手甩到一边,抽了一张新的宣纸,就着墨砚上半干的墨落笔,只写了几句话。   待到最后一个字搁笔,本就半干的墨早已全部风干,他将纸张折叠起来,走到沈瑜舟面前,扯下沈瑜舟腰间的香囊将纸条塞进去,一并放进沈瑜舟手里。   “南下,到扬苏去,向路人问暖香阁,他们无人不知的,到时,你就将锦囊拿给老板娘看,她会收留你的。”   沈瑜舟望向叶动澜,眼神里疑惑不解,叶动澜皱着眉让他握住香囊,“走吧,去那儿就无人再能左右你了,现在就走。”   尽管沈瑜舟没说,可是叶动澜也知道,如果被沈子陵知道了这件事,那沈瑜舟大概是走不了了,如果想毁掉一个人,怎会任由他逃向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何况是一个聪明,饱读诗书,有无限可能的人。   沈瑜舟舔舔干涩的嘴唇,望着手心的香囊,半晌才用力握紧,“走,现在就走。” 第55章 逼问   下午的算数考试前,沈瑜舟没有出现,清发知道沈瑜舟素来性子冷淡,与众人交往都不多,也没有多问,只是特地告诉了裴谦,裴谦只让她先负责好考试,也没有多言。   郁一嗤笑一声,“怕不是不敢考了吧,沈家本就不待见他,他要是考不上甲班,沈家还能认他吗。”   傅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或许人家是不屑于考呢?”   一向看不惯沈瑜舟故作清高的人笑做一团,叶动澜抿唇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裴司学会如何处理,如果立刻报给沈家,沈子陵会不会派人将他追回……   到了时间,清发敲了敲戒尺维持秩序,与另一个夫子一道将试题发下去,场中顿时响彻拨算盘的声响,有些人沉着冷静,有些人则手忙脚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叶动澜拨算盘自然不在话下,还不是其他学生那些只会拨算盘的花架子,有些自己的小技巧,他算的很快,算完一个便提笔将答案写上去,一张试卷用不了多久便做完了,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的做完,或是放弃,一场考试又在铜钟声的余韵里结束。   叶动澜用过晚膳回到院舍,院舍一如既往的安静,可是叶动澜也知道,并不如从前了,这院子里只剩他自己了。   走到自己屋前,叶动澜正欲推门而入,忽然感觉身后有人,那人离他很近,比他高出一些,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叶动澜来不及转身,便被那人按住肩膀,转个身抵在门上。   硬质的桐木门硌的叶动澜的肩膀生疼,他抬眼,对上的恍然是沈子陵的脸。   沈子陵一脸愠怒,看起来极不耐烦,“沈瑜舟呢?”   叶动澜皱眉,“我也不知道。”   沈子陵从未如此被人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也不管什么气度,只恶狠狠的咬着牙,“你是沈瑜舟入院三年来头一个同院的,他怎会不告诉你。我那贱弟弟十几年未曾离过京城,无胆无谋,我还念着怕不是有人教他逃跑。”   “为什么非要告诉我?”叶动澜挣脱沈子陵钳制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沈公子为人清冷,从不与他人深交,我住进这个院舍也只因为当时这院中还能再住一人,不知道动澜是如何让公子误会我与沈公子交好。”   沈子陵似乎冷静下来,想起上次他来时,沈瑜舟和叶动澜两人确实各自紧闭着房门,没有什么接触,放缓了语调,“午间,你可曾见过沈瑜舟。”   叶动澜摇摇头,“未曾,我自膳房回来,只见他房间房门打开,屋外堆着几个包裹,却未曾见到人。”   “他房门大开,你也不曾进去看看?不怕是糟了窃贼?”   “私入他人居室属实无礼,加上房中并无声响,我便没有进去看,”叶动澜答的很从容,有理有据,“何况上午参考时,他还面无波澜并无异状,动澜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下午不见了踪影。”   沈子陵的目光在叶动澜身上扫过,似乎是在质疑他的话的真实性,见叶动澜面色如常,平静至极,沈子陵拂了拂衣袖,“希望你没有骗我。”   语罢,他转身而去,还吩咐着身边的人在城门派几个人手,不要让沈瑜舟离开。 第56章 留用   看着沈子陵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叶动澜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遥遥天边,希望沈瑜舟已经走远了吧。   叶动澜转身回到自己房内,准备开始温书,明日上午的议政是他的弱项,尽管有沈瑜舟指点了几日,也还是吃力,他需要多下些功夫。   走到书桌前,叶动澜才看到书桌上摆了个包裹,打开来,最先看到的便是一个本子,蓝色的封皮上有两个娟秀的大字:议政,右下角规规矩矩的署着名:沈瑜舟。   叶动澜有些惊讶的翻开,扉页里夹着一张字条,沈瑜舟的字一向出众,虽然看的出落笔很急,但也有种凌乱的美感,   _娇caramel堂_   “叶公子见信,   瑜舟幸蒙叶公子关心,公子见信之时瑜舟已踏上南下之路,瑜舟在世十余年,未离京都,不知天地之广阔,今而离乡,不知前途之渺茫,但如叶公子曾说,有人虽生如蝼蚁,仍有溃堤之志,瑜舟这些年,诘问命运不公,却从未想过反抗命运,如今命运如洪流向我涌来,不反便是死,那便斗胆一试。   南下之后我仍会用心念书,如公子所言几年后重返京都摘得功名,向众人证明,也希望叶公子如愿以偿,学考顺利。   瑜舟既离开书院,这笔记用不着了,公子一向头疼议政,瑜舟便斗胆留下,望对公子有些用处。议政并不需要多了解局势,公子了解民情,敢作敢为,已是最大的优势,敬请宽心。   还有些东西,路上带着太沉,烦请公子帮我处理了,瑜舟就此别去。   瑜舟,急留。”   叶动澜念完信,久久愣神,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沈瑜舟能想开,自然是最好,人生如浮萍,人命如草芥,可是谁人不是如此风吹雨打飘摇度日呢。命运不公就像这京城中达官贵人与贫民之间的不公,看似难以撼动,其实蚍蜉撼树也未尝不可。   叶动澜将信收好,翻看起沈瑜舟留下的议政笔记来,沈瑜舟听学认真,条理清晰,黑墨写下一行行字迹,朱墨在上批注,简单明了,重点分明,叶动澜看着,便陷了进去,直看到天边放暗,书上的字迹看不清楚才恍然回神,他挑亮烛火,才想起来看包裹中剩余的东西,那东西用牛皮纸包着,沉甸甸的,打开来赫然是几块上好的徽墨中的漆烟墨。   想必这就是他信中所说带着太过沉重的物品,徽墨是墨中的瑰宝,制作工艺繁复,高级漆烟墨,是用桐油烟、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等10余种材料制成,集绘画、书法、雕刻、造型等艺术于一体,有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丰肌腻理等特点,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   叶动澜自己不大用的起徽墨,却也看得出沈瑜舟留下的几块皆是上中珍品,沈瑜舟本是随意留给叶动澜,意思是赠予他,谁知叶动澜只是墨收好,想等沈瑜舟若有一日归来便将珍宝归还。   孤灯挑尽,叶动澜端坐桌前将书翻过一页页。 第57章 意外   第二日开考,叶动澜因为头一晚的刻苦,做起来竟分外顺畅,下午的骑射一门,对于在军中历练了两年多的叶动澜,也不过小儿科,众学子和夫子,学官等聚在校场,因为书院的马不多,边分批来考,叶动澜恰抽到最后一组,一直站在边上看了许多场,这些公子哥有颇爱骑马狩猎的,骑射不同于其他学科格外出众,也有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弓都拉不开的,尤其是女院那些女公子,一个个苦着脸,艰难的掌着马,用尽力气拉开弓,却因为手抖着而失了准头。   骑射考试简单,测试起来极快,很快便轮到叶动澜。   马夫牵给他的是一匹纯黑的马,生的高大结实,叶动澜刚刚观察过,这匹马脾气火爆,并不好掌控,上马前,他安抚的摸了摸马头,却被马扭头躲开,冲他呲牙咧嘴喷出一口热气,叶动澜只得收回手,翻身上马。   只是变故来的迅疾,他方才坐上马鞍,还未来得及收紧马缰调转马头,马就忽然仰天长嘶,不受控制的冲了出去,一直扬蹄企图把叶动澜颠下马背,其他人也被这样变故吓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叶动澜大喊,“散开!”   他紧紧握着马缰让马往校场深处的空地去,松开一侧的马镫子,另一条腿紧紧蹬着,弯腰俯身贴近马腹,防止落马,一双手紧紧勒住马缰希望能停住马,马缰粗糙,割裂了他的手掌,如注的鲜血随着马落了满场,校场的黄沙乱飞,场面一片混乱。   叶动澜咬紧牙关又用了几分力,马似乎是吃痛,放慢了些速度,不断的仰头希望这股劲松懈一些,叶动澜见奏效,又继续施力,烈马终于长嘶一声停在原地,叶动澜脱力,顺着从马腹的位置掉在地上,两个手掌之上都有深深的勒痕,还在继续流血。   众人围上去将他扶起来,不少女公子被吓到急忙掏出手绢要叶动澜包扎一下,裴谦没想到考试竟会出了这种事,挤到学生中,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叶动澜喘着粗气,摇摇头,“学生不知,学生方才上马,马儿便受惊狂奔出去,不可掌控。”   裴谦看着马儿仍在原地不安的打转,一直在试图甩掉背上的什么,可明明叶动澜已经下马,它背上仅有惯用的马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裴谦抬手摸了摸马鞍,不知摸到哪里,指尖传来针刺的感觉,他令人解了马鞍,马背之上,明显扎了几根银针,针头已经刺入马背,针尾只留了一小段在外面,马背上渗出了丝丝点点都血。   叶动澜见了,恍然大悟,“许是有人在马鞍中藏了针,我一上马,马鞍受力,银针便刺入马背,马儿吃痛受惊,便失了控制。”   裴谦为人仁厚,见马儿遭了罪,叶动澜也险些出事,愤怒异常,“谁,谁做的!”   “将马夫带过来!”   叶动澜的手已被一个他未曾见过的学官用女公子们胡乱递上的丝帕包起来,血仍是渗透了浅色的丝帕,染红了上面清新雅致的绣花,两只手都包着,看着尤为滑稽,他看着面前纯黑的烈马,不由的后背生寒。   书院骑射课从不指定马匹,所以书院骑射课所用的马脾气都很温和,易驯服,唯独这一匹,生的烈性,虽然可以供人骑乘,却总是一副不太甘心的模样,众人戏称它为“黑祖宗”。   他是最后一组,前面都没有出事,说明银针是后来才被放上,考试分配马匹是随机,若是换了其他脾气温和的马,叶动澜也能容易些牵制住,可偏偏是这匹不好操控的马,可费了叶动澜大力气,若是他牵不住,摔下马来缺胳膊断腿都是小事,马不受控的乱奔,只怕他会丧命马蹄之下。   这让叶动澜不由的怀疑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第58章 处理   马夫被人带上来,不明就里的站在众人面前,裴谦将沾着血的银针甩在他面前,出言凌厉,“说,马鞍中为何会有银针。”   马夫摇摇头,“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养马多年,一向爱护马匹,怎会放些银针。”   裴谦这次恼极了,全然不见昔日温润,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的模样,“你不知道谁知道,难道不是你从马厩牵了马交到叶动澜手上的?亏是叶动澜在军中历练过,临危不乱制住了马换了在场其他公子小姐,他们任何一个都拉不住,跌下马来,你掉十个脑袋都赔不起。今日还敢遮掩否认!”   马夫一直在书院养马,也知道这书院里的公子小姐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连叶动澜都是承了皇恩进来的,他一个也招惹不起,见裴谦如此生气,他扑通跪地,“裴司学息怒啊,小人,小人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受人指使,小人家中老母病重,缺银钱治病,所以才……”   裴谦听出些意思来,他本就猜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毕竟马夫掌马,马若是无缘无故出了问题他也讨不到好处,定是有人指使,此时马夫承认了这件事,他面色沉了沉,“谁人指使你的。”   马夫抬起头不知在人群中看向了谁,被他看到的公子皆避开他的视线,指着他开口,“你个臭马夫什么意思,可不要乱看本公子,本公子不是你能污蔑的。”   “就是,你快些指认了人,别乱看了。”   马夫还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裴谦更加恼火,“你说还是不说!”   “是…是城南柳家的柳公子!”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在人群中寻找柳成眠,只见柳成眠在人群外围猫着腰,正欲开溜,听到那马夫说出自己,身子一僵,其他人默契的让开一条路,让裴谦看到柳成眠,柳成眠无奈站直了身子,指着那马夫便骂,“你这莽夫,瞎说作甚,本公子何时要你害叶动澜了?”   说罢,众人从这话里品出什么,狐疑的看着柳成眠,他们只问马夫是谁指使他在马鞍中放了银针,可没说是要害叶动澜。   柳成眠也才反应过来,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还结结巴巴的强词夺理,“反正…反正你不要在这血口喷人!”   马夫见他不认,也急了,顾不得替他遮遮掩掩,指着柳成眠便开口,“柳公子这便不厚道了,是您中午时拿着银钱来找我,要我将这匹马的马鞍里放了银针,再牵给甲班的叶动澜叶公子,我一开始担心出事,劝您说这匹马性子烈,您还说没事,叶公子出身军旅,驯马一流,您见我犹疑,还加了价,银钱还在我这儿呢!”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蓝色的,上面绣着灵动的并蒂莲,人群中有人出声,“我认得这个,柳公子先前还颇为得意,说这是醉香楼的头牌绣给他的,蓝色暗纹布,绣着并蒂莲不会有错!”   “先前他要叶动澜帮他写习作,叶动澜拒绝了,他便怀恨在心常说叶动澜狗眼看人低,肯帮甲班的人写却不愿帮他,没想到他心思竟如此狠毒。”   “是啊是啊,他平日里巴着甲班的公子,又在别处作威作福,早该被惩治了,今日竟然敢犯下这种大错!”   柳成眠在院里风评不好,如今更是墙倒众人推。   裴谦接过钱袋子,从中掏出几锭银子,还有两根没用完的银针,证据确凿,加上柳成眠刚刚慌乱说漏嘴的事,裴谦顿时心中了然。   柳成眠却还欲狡辩,裴谦厉声打断,“够了,你先回柳府去,此事我会与几个学官商议,秉公处理。” 第59章 试试   裴谦气的不轻,心里也忍不住暗骂柳成眠蠢,朝廷上下多少人重视书院这次大考,他竟敢把歪心思动到这上面来,他柳家小有官运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若不是叶动澜孤家寡人背后没有家族,换了在场任何其他公子小姐的,别说一个柳成眠,就是柳家恐怕都得连夜消失在京城,他还真是胆大,以为事情不会败露吗。   打发了柳成眠,当务之急是继续将这大考的最后一点考完,最后一组的公子们牵了马,细细检查过马匹之后接连翻身上马。   另有马夫给叶动澜牵了马,裴谦看了看叶动澜的手,说道,“要不你不要参加了。”   叶动澜正欲上马,一愣,“那评分如何来算?”   裴谦与几位夫子交换眼神,道,“你军中出身,骑射一向出众,不过若不参加考试,为了公平起见,只能给你一个丙等。”   叶动澜想了想,丙等也就是两分到四分,他若是参与,在有伤的情况下,他也有把握拿到乙等,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如若只是一次普通考试,就算排榜也无所谓,可是偏偏这次的大榜关系分班,也关系着为宇文柘选伴读。   叶动澜摇摇头,“谢谢裴司学挂心,这点伤并无大碍,学生还是想要参与考试。”   裴谦看着叶动澜,他眸光闪烁,眼神坚定,扯住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裴谦只得摇摇头随他去了。   叶动澜伤了手掌,将马缰握在手里时被疼痛占据了大脑,可是他仍不曾松懈力道,他握紧,反复调整力道,把握方向,掌马飞奔。   到了射箭环节,他手握弓时同样吃力,刚刚已经凝住的伤口又开始淌血,染头了丝帕,场外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蹙眉,叶动澜却一脸云淡风轻,轻松的拉弓,瞄准,射箭,表现一如既往的好。   随着最后一组骑射的考验完毕,大考也算落下帷幕。   “那么大考就此结束,诸位学子这两日也十分辛苦,后两日不再讲学留给大家做休沐日,各位公子小姐可以回家看看,也可以轻松轻松,散了吧。”裴谦略微言语两句,便让众人散了,单独留下叶动澜,“动澜,你来。”   叶动澜本打算回房上药,忽然被叫住,站在了原地。   裴谦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你孤身在京城,休沐日无处可去吧。”   叶动澜点点头,“学生欲在院中温书。”   裴谦笑,“如此刻苦?”   “动澜出身不高,起步又晚,欲实现大志必当付出他人百倍之努力。”   “初见你那天,我就知道,你胸有大志,所以也特别期待你做出一番事来。”   叶动澜摇摇头,“不敢当,动澜初来时只是因为家父遗志希望动澜不要荒废读书,科考入仕,大志也称不上,只是自己想要奋力去做的事,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是能力不足,动澜无悔。”   裴谦露出欣慰的笑容,赞道,“你是个通透的人,比起那些困在世家权力争斗的小姐公子,你能走的更长远。”   裴谦要叶动澜随他去自己的院子两个人走着,裴谦问起叶动澜关于伴读之事的想法,“给十皇子做伴读,你如何想。”   叶动澜抿唇,如实作答,“动澜自知不是最佳人选,可动澜想做,想试一试。”   裴谦知道宇文柘亲自点了叶动澜,却也知道宇文岚不大满意,全看叶动澜运气了,他只能笑笑,“那便试试。” 第60章 放榜   裴谦将叶动澜带回自己院里细细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又留他用了晚膳才放他回到自己院里,如今他们所居的院子里只剩叶动澜一人,其他相邻的院舍也大都空了,书院的夜晚寂静的可怕,窗外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聒噪的蝉鸣,叶动澜独自温了两日书,待休沐日过去,众学子重回书院时,书院也迎来了一件大事。   放榜。   书院大考放榜往往以一张红纸书写排名,姓名,评级和分数,张贴在书院门口的墙上供众人观看。   昔日的大考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一些学子甚至懒得去看,再看也改变不了丛璟荣获榜首,他们只能蹲在榜底的事实,这次可不一样,一大清早,学堂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围在大榜前,只为了早看上一眼。   “啧,毫无悬念可言。”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他身旁的公子哥挑了挑眉,“怎么,还是榜底啊?”   那人不乐意了,推了他一把,“什么,我是说这榜首万年不变还是丛公子。”   “你有人家一半努力你也能夺榜首。”   “那还是算了,丛公子一心向学高傲矜贵,我可坐不住。”   众人哄笑一团,笑罢,都收了心,往下看自己的排名。   “诶,我在这,第八十九!临时抱佛脚也算有用,这好歹是个丙班,也能交差了。”他继续向下看去,“让我看看你在哪儿。”   他身边的公子忽然碰了碰他,“你看第八。”   那人不屑的切了一声,“看什么,你小子还能是第八不成?”说着,他漫不经心的抬头,目光略过榜上的第八名的时候,他也愣住了。   “我没看错吧,第八是…是傅…”   刚刚提醒他的公子抢先一步说了出来,“是傅景,傅大公子傅景。”   他这一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刚刚都在下面找自己的名字,根本没留意前几名,这会儿都抬头看前几,榜首是稳如泰山的丛璟没问题,下面接着的也都是几个熟悉的名字,世家公子中的佼佼者,但这第八行,怎么看也不对劲。   捌 甲班 傅景   甲等八 甲等九 乙等六 丙等四 二十七   分数依次是文学,算数,议政和骑射,前面的是评级,而后面是分数。   一群人都愣在这一行字上,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我怎么感觉就骑射是傅景的真实水平啊。”   旁边有人搭腔,“我也觉得。”   “是啊,他文学能得八分,那我也能。”   “你能你倒是考一个?”傅景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一群人噤了声,自发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走到榜前瞥了一眼自己的分数,“啧,还可以。”   他旁边跟的郁一也呆了,“傅兄,你这怎么考的啊,考前还哭天喊地的怕丢人,这下可是一鸣惊人啊。”   傅景拿折扇敲了敲郁一的头,“拿这里考的。”   说完,他甩开折扇,走出人群,“也不过如此,走咯!”   他一走,那群人又议论开,“切,肯定作弊了,他哪能考第八,真是也不看看自己平时什么样。”   “你可别乱说话,人家爹是副丞,搞点小动作不是容易的很,你想考第八你也认个副丞的爹呗。”   “你别说风凉话了,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了?”   他们吵吵闹闹,全然没有看到叶动澜站在人群中,目光紧紧盯着大榜的最下面,倒数第三行的字:   末叁 甲班 叶动澜 第61章 戒备   叶动澜愣神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头,叶动澜转头,看到淹没在人群里的江叙晚,江叙晚不分由说拉着叶动澜的袖子将他拽出人群。   “你在哪儿想什么?”   叶动澜还恍恍惚惚的,半晌才说,“那不是我的成绩。”他双目空洞无神的望着里面的榜单,站在外围看不到他的名字,可是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人群,紧紧的盯着那一行字:   丙等二 丙等三 丙等二 甲等八 十五   江叙晚笑了笑,“那现在大家都看到,你去跟他们解释啊?”   “有人信吗?”江叙晚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叶动澜恍神的样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用?你还跟我说‘你想赢就会尽力,输了也不后悔’,可是你这样子,只让我觉得你输不起。”   “可是江师姐……”叶动澜急了,“我如果不是前十就失去了竞选伴读是机会。”   “那你就那么肯定,你本来的成绩进了前十?”   叶动澜沉默了,确实不能,他只知道自己尽力去答题,分数不会是区区十五分,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得多少,能不能进前十,可是这也差的太多了,他不甘心。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第二名和最后一名到底谁更遗憾呢?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没有达到。”江叙晚看叶动澜失魂落魄,也不大忍心,只能拍拍他的手臂,“这件事我也相信你的成绩不止如此,我会跟兄长商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且宽心,不要乱了心绪,横冲直撞难免惹事。”   “谢谢师姐,动澜会冷静对待的。”   江叙晚点点头,目送叶动澜回到学堂,放榜当日几位学官夫子都在商讨大考后的事宜,并不讲学,江叙晚知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也不敢耽搁,当即回府去找江述。   江述表现的很冷静,听了江叙晚的话淡淡的抿了一口茶,“昨日未放榜时裴司学就同我说了,应该有人将叶动澜和傅景的成绩换了。”   “所以叶动澜真的进前十了?”   江述点点头,“第八。”   “既然裴司学都知道,为什么不能主持公道!”江叙晚想不明白,裴谦一向注重规矩,怎么会任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别急。”江述语气平淡,给江叙晚斟了杯茶,“叶动澜无依无靠,可傅景系着傅家的面子,饶是公正的裴谦裴司学,也不得不三思。”   江述的眸光沉了沉,低声道,“何况这事恐怕和六皇子有些关联。”   江述一提,江叙晚也立刻觉出不对劲,傅副丞一向公正,怎会帮傅景徇私舞弊,那就只能是傅景身后的人,沈子陵,甚至可以延伸到宇文汀,她问,   “六皇子是不是快要从南方返回了?”   江述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叹了口气,“差不多后日便到。”   “能不能想些办法让他耽搁在路上,皇上三日后会召见前十名给阿柘选伴读,在场的定都是亲近之人,若是他不回来,他的人未必能进入大殿搞破坏。”   江述摇摇头,“六皇子为人谨慎,日常出行身边高手如云,我们手头的人大多不能调动,而且也不知道他这次的底子如何,这样太过冒险,若不能成功拦下他,还容易落得个谋害皇子的罪名。”   江叙晚又急又气,也实在想不定办法,只能叹气。   另一边,宇文汀返程的队伍缓缓停在了路上驿站前,驿站是宇文汀主张修在这里的,南方到京都路途偏远,队伍规格不同,行进速度不同,距离难测,往常来赈灾的大臣往往宿于山林间,后来宇文汀专门找人进行了精密测算,将驿站修在了临近这片深林的空地,此时天色已暗,林子却寂静的出奇,宇文汀下了马车,深蓝色的锦袍融入夜色,又在月光下呈现出光泽,他四处看了看,交代身侧的人,“今晚戒备些。” 第62章 怜悯   次日一早,京都的大殿之上便惊呼震震很不平静。   “陛下,昨夜六皇子在西郊店的驿站被江湖流窜势力暗害,人或是马匹全都浑身酸软无力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宇文岚深深蹙眉,宇文汀一向行事谨慎,怎么会被江湖的小势力暗算了,何况宇文汀刚从南方平定灾祸回来,怎么会惹得江湖势力不满。   “汀儿呢,汀儿如何?”   “皇子昨夜失眠在屋外思虑政事,并未中招,只是随从队伍如今无法上路,皇子明日怕是回不来了。”   “汀儿没事便好,何时回来不行?”宇文岚训斥下人,通禀之人噤了声,默默退了出去。   盛御书院内,榜上有名的前十位都在紧张准备着入宫面圣,其他人也都忧心着分班事宜,书院里好几天没有正式讲过学,叶动澜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放榜后的某日傍晚,裴谦曾来找过他。   下午下了学,叶动澜回到独居的院舍独自温书,外面传来轻扣门扉的声音,打开门,裴谦提着一饼茶叶和一些糕点等在外面,见他开门,冲他露出温润的笑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不请我进去坐坐?”   叶动澜忙侧身让出位置来,“裴司学请。”   裴谦也不客气,径直进了叶动澜屋中,坐在桌前便打开油纸取出点心,还取了茶壶来沏茶。   “今日那几个学官夫子的都不在,其他人都闹腾的紧,我来找你喝杯茶,不介意吧。”   叶动澜不明所以,出于礼貌还是从裴谦手里将茶壶接过来,沏上热茶,“动澜荣幸之至。”   裴谦一直等到茶沏好,捏了块点心咬了一口,才又开口,“今日也是有些事想要同你说说。”   叶动澜抿抿唇,“裴司学请讲。”   裴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了重点,“这次大考,你对排名很意外吧。”   叶动澜没想到裴谦还会询问他这件事,愣了愣才说“是,动澜认为,那不是动澜的成绩。”   “你有证据吗?”裴谦挑眉。   叶动澜顿了顿,无力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但那确实不是你的成绩。”裴谦不顾叶动澜错愕的神色,继续讲到,“有人顶替了你的成绩,而且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叶动澜要说什么,可是裴谦打断他,“但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动澜,你要明白,这里的每个公子小姐背后都靠着家族,你同他们据理力争丢的不仅是你们两人的脸,更是他们背后家族的脸面,所以这件事书院不方便出面去解决,只能当做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动澜没想到裴谦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他眼中的裴司学,公正严谨,温和有礼,对他同对其他世家公子一样照顾礼遇,可是他忘了,裴谦也出身高门大户,他的心里,只怕是也根深蒂固的种着等级的种子。   “裴司学,他们的体面重要那我呢?”叶动澜语调激动,舌尖顶着上颚,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难道仅仅因为我无所依靠,就要任由他们偷去我的成绩,将我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动澜,你先冷静。”   “我冷静不了!你们一个个都要我冷静,可是谁问过我!我只剩孤家寡人一个了,只身千里来到京都,我想入宫做伴读,也想科考入仕,我必须要进甲班,我必须要在榜上前十!”叶动澜喊完,无力的弯弯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别的路了。”   “你是不是感觉命运对你特别不公平。”裴谦也笑了,“可你知不知道这是常事,连科考都有人被顶了成绩你知道吗?那人跟你一样,一腔热忱,可是放榜时发现自己榜上无名,却看到状元的应试文章竟是他写的那篇。”   “他登时就明白了,在京中横冲直撞的告状想要讨回公道,最后顶名那人怕他四处宣扬,让他永远闭了嘴。”   “那件事发生时,我还是书院的一个学生,我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没人刚吭声,但是那时我就立志走到司学这个位置,公平治学。可是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公平,弱者求的公平,本就是怜悯。” 第63章 生策   宇文汀因为手下人的身体缘故,一直滞留在西郊店,西郊店虽有驿站,但周围荒凉,他们人多,没几日这驿站的存粮便告急,可是随行的医官明确表示他们的队伍不适上路。   “不适上路!不适上路!”宇文汀捶了捶桌子,做工粗糙年岁又大的桌子摇摇欲坠,“他们是有多金贵,连江湖小贼的一点小伎俩都躲不过,如今娇气的要命,耽误本皇子回京事小,耽误国家大事,你们所有人的脑袋落地都担不起!”   宇文汀总以笑面示人,即使斥责下人也是平平静静的喝着水,却让你感觉到无尽的压力,他鲜少在众人面前发脾气,如今被惹恼,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行了,明日一早,本皇子便自己骑马回京,你们在后面修养好了再回来。”宇文汀没有罚他们,众人感恩戴德,转头鸟雀尽散。   “阁主,那宇文汀似乎打算自己上路离开,我们要不要……”   红纱帐后,怀抱琵琶的女子停下了动作,按住琵琶弦,弦下传出的乐声戛然而止,她抬头,一张脸美的颠倒众生,深色的眸子里幽幽泛着蓝,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如同含着春水一般。   “他骑最快的马返回也得明日才能到,我们已经拖延了他三日,时间已经够了。”   挽香丹唇微启,唇角边自然的带着弧度,声线清朗又带着媚。   下人了然,默默退了出去,挽香搁下琵琶走至案前写回信。   宫中,江述上完朝特地去找了宇文柘,二人对坐,屏退下人,下着一盘棋,   两个人自幼相识,从来也不拐弯抹角,宇文柘淡笑着落下一子,“江哥哥这次来,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江述手中捻着棋子,故意戏谑。   “自然不是,只是你近日接管了城防军,大大小小的事可有的忙,怎么有空来找我下棋。”   “就你机灵。”江述落子,抿了口茶,“确实是有些事。”   “先前皇上要裴谦给你选伴读,裴谦要通过大考榜上来甄选,这你也知道。”江述顿了顿,“我也知道你是希望叶动澜来做的,可是他这次大榜,排名末叁。”   宇文柘皱眉,“我见他谈吐,不该是这样的水平。”   “确实不是,”江述说明事情原委,末了还压低声音补充一句,“这件事恐怕也有六皇子的手笔,阿柘日后要多加小心。”   宇文柘笑了笑,“皇兄根本未在京城,何来的功夫插手,江哥哥你太多疑了。”   江述知道宇文柘一向对自己的兄弟没什么防备心,哪怕他也知道皇家本没有什么手足之情,可是他觉得自己与众兄弟亲厚,兄弟也会顾念亲情,江述不便多言,只抿唇,“叶动澜的事,恐怕还要你想想办法。”   宇文柘也知道叶动澜没有家世背景,本就不是宇文岚的首选,如果成绩再不好,根本没有被考虑的可能,只能另想办法。   “阿柘知道了,谢谢江哥哥知会。” 第64章 面圣   到了皇帝召见榜上前十那日,天气出奇的晴朗,一大早便日头高照,皇宫亲自派了公公和马车来,十个人排队站在院里,等宫里的公公检查过他的的着装和随身物品妥当后,当头那公公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裴谦,嗓子尖细,“叶动澜何在啊。”   人群下意识让开一个口子,将外围的叶动澜露出来,叶动澜错愕的站在原地,那公公开口,“还不过来,陛下特别点名要召见你。”   叶动澜有些惊讶的愣在原地,直到身侧的江叙晚推了他一把,“愣什么快去啊,把握好机会。”   叶动澜站在那十个人的旁边,任由宫里的宦官检查了他的着装,搜了身,才随着那十个人一起上了停在书院外的马车,叶动澜看着窗外路过的京都的街道,心中还是不敢相信的。   前十里有几位公子家世不算特别出众靠着苦读取得好成绩,此时都很激动,丛璟和燕赴冷冷淡淡的,燕赴看着叽叽喳喳的其他人冷哼一声,“皇宫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没去过。”   丛璟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目光落在看着窗外叶动澜身上,入宫并不稀奇,可是皇上为什么特别召见叶动澜,让他心里存了疑虑,大考时,他曾将叶动澜当做有力的竞争对手,没想到叶动澜垫了底,可是现在又得皇上亲自召见,让他不由的多看叶动澜几眼。   马车自宫门驶入之后,视线就受限很多,紫禁城的围墙高耸,仰头去看,仿佛顶天了似的,叶动澜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窗外,马车在宫道上行驶,车轮发出响声成了着寂静的城中唯一的声音,紫禁城管理森严,平日里都是寂静无声的,令人感到分外压抑。   叶动澜随着江述初来之时并未有什么感触,在京都待久了,反而开始害怕,许是见了这京都中权力的争夺,开始对这围墙里的世界感到恐慌吧。   叶动澜的手指摩挲着玉佩,不知不觉间,摸玉佩早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思考时,紧张时,拿不定主意时。   此时玉石冰凉的手感在指尖,那种触感让叶动澜的心缓缓宁静下来,不过是面圣而已,他已经在别人的算计下通过了比试,面圣又如何,想要成为阿柘的伴读,就一定能做到。   叶动澜一路被人领着到了大殿门口,江述等在门前,对面前的引路公公一颔首,“劳烦公公先将几位公子带进去,动澜本随我多年,我带他进去吧。”   叶动澜随之一颔首。   引路公公点点头,回了个礼,然后将那十个公子引进去。   江述没急着带叶动澜进去,上下打量着他,叶动澜在军中养成习惯,衣袍定要整理的板正妥帖,加上他在车上不断整理,也是挑不出错处。   江述看了半晌,开口,“把阿柘的玉佩收了。”   叶动澜一怔,下意识捏住了玉佩。   江述皱眉,“这玉是皇家之物,陛下在阿柘八岁时相赠,他人不细看不识,这是在宫中,可能认出的人太多了,包括刚刚的引路公公,甚至是陛下。,他们都可能认出来,到时候你如何解释?”   初次面圣的时候,他们是行军归来,行军路上叶动澜生怕将玉佩磕了碰了是小心收起来的,所以并未被其他人看见。   叶动澜犹豫着,手指一直摩挲着玉佩,想起江述早些一直以来对他的叮嘱,要他不提之前曾在战场相识的事,对他和阿柘都好。   他捏着玉佩,小心解开绳结,将玉佩捧在手心看了半晌,才弯弯唇将玉佩放入怀中。   江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你行。”   叶动澜点点头,随着江述进去。   大殿之上除了陪侍的下人,只有宇文岚和那几位公子在,宇文岚坐在高位之上,手中捧着奏折,另一只手捏着朱砂笔,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不过久居高位还是让他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几个公子已经赐了座,江述和叶动澜走进去,有些突兀。   “来了?”他没抬眼,语调平缓。   “臣江述,拜见陛下。”   江述跪拜,叶动澜随之,“小生叶动澜,拜见陛下。”   “平身。”   宇文岚似乎没有打算说事,只看着奏折,时不时在上面圈画,无人敢言语,几个公子坐着,叶动澜和江述静立堂下。   待到宇文岚看完,才算抬起头看了二人一眼,他指指旁边的桌椅,“江爱卿坐。”   “谢陛下赐坐。”江述走到旁侧落座,下人被皇帝清出去,堂下只剩叶动澜还站着。 第65章 作诗   众人见着气氛,都不敢吭声,只有宇文岚盯着堂下的叶动澜,叶动澜垂眸站着,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宇文岚忽然就笑了,“倒是个有胆的小子。”   叶动澜微微错愕,紧握的手松了松,手心一片湿泞,其实他也紧张的要命。   “听闻你这次大考成绩不佳,朕本不欲见你,但柘儿同朕念了好久,说你的才学不止于此,怕是才来,不是京中环境才成绩不佳,朕也想看看,能让柘儿都心心念念的才学,究竟几何。”宇文岚沉吟片刻,“今日,给朕做首诗让朕见识一下,便以龙为诗眼吧。”   “遵旨。”   叶动澜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可是江述却默默捏了一把汗,龙是神话中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自古君王以龙自比,以龙为诗眼,即是以君王为诗眼,若是做的不当,宇文岚可以立刻让叶动澜人头落地。   宇文岚望着叶动澜,江述的目光也担忧的落在他身上,叶动澜低头沉思,眉头蹙起。   半晌,他才开口:   东方晨光初乍现,   金龙翻飞自云出。   仰天长啸震天南,   直冲九重日出处。含#哥#兒#整#理#   叶动澜作完,江述没有开口,宇文岚也眯着眼思索,旁侧的宦官将记录下的诗句递给宇文岚,宇文岚一句一句反复看过,   叶动澜心下紧张,自己也在反复斟酌,他这首诗应当没有冒犯到天子威仪,反而很有气势,东方的晨光乍现,金龙自云而出,仰天长啸一声天南地北都为之震动,冲向九重天与太阳并肩。   叶动澜时常听自己的父亲提起宇文岚的故事,他是大盛的开国皇帝,前朝君王昏庸,宇文岚作为有封地的侯爵,及时召集民众揭竿而起,一路大胜打到京都成立了大盛朝,彼时大盛便如百姓初升的骄阳,带来晨光,他便是那条自云后呼啸而出的金龙,统一天下,与日争辉。   宇文岚看了许久,才点点头,语调有些激动,“好诗,好诗。”   叶动澜松了一口气,“皇上谬赞。”   “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宇文岚睨了他一眼,随后才抬手叫他起身。   叶动澜腿都快跪麻了总算找到第一个能让宇文岚满意的地方可以站起来好好说话,他静立堂下,还是很紧张接下来宇文岚会出些什么难题。   “你可知道,伴读为何?”   竟是这个问题,叶动澜心下一惊,身边的人都反复同他强调,答案他早烂熟于心,可是真的能这样说吗?伴读就是作为皇子的附属势力,助皇子夺权的?这也太过大逆不道,众人心知肚明便是,怎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而且如此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就是叶动澜想要骗宇文岚,也没有什么可骗。   叶动澜犹豫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措辞,“伴读自是要忠于自己的主子,陪皇子读书,习武,参政议政,让皇子更能成为陛下您的得力帮手。”   宇文岚笑了,伴读本就是为了培养势力,所以她才有些抵触叶动澜,一个没有背景的边陲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见识,只怕目光浅薄,可是叶动澜能将这么大的坑填的这么好,也是巧舌如簧,令宇文岚不由的刮目相看。 第66章 谁愿   “行了,你也坐吧,朕也无心刁难于你。”   宇文岚摆摆手,打发叶动澜坐了,这才将视线移到已经坐了半天的十个人身上,笑道,“你们十个,皆是这次大考榜上前十,是世家子弟之楷模,看你们仪表堂堂,朕心甚慰。”   几个人齐齐见礼,“陛下谬赞。”   宇文岚从前见过丛璟,又本就有意选丛璟做伴读,不免多加青眼,“丛璟小时候我曾见过,你母亲带你入宫参加皇后的宴会,朕记得世家小姐公子还有朕的皇子公主们都聚在一起,只有你与柘儿躲在花园里看书,如今确实是出落的才学出众,不枉你父亲栽培。”宇文岚不动声色的将他与宇文柘放在一处提起,   丛璟只不卑不亢的颔首,“陛下仁德,成立官学,丛璟有今日之学问,还得多谢陛下。”全然不提宇文柘半句,他自小就天资过人,不喜欢与同龄人一道玩耍,宇文柘生的瘦弱,他更是不在意,两人当时只是点头之交,共享一片凉亭念书罢了,确实未曾说过几句话,并不相熟。   宇文岚见丛璟过了这么些年还是冷淡性子只是笑笑,“你们也知道朕今日召见是何意图,朕也不拐弯抹角了,论起来丛璟你确是最佳人选,你意下如何?”   丛璟抿唇,思虑了片刻还是遵照自己的心意,“小生并不属意。”   “为何?”   “小生是家中独子,倨傲惯了,宫中规矩颇多,小生属实不适,若那日冲撞了贵人,便更不好了,”丛璟说道。   宇文岚抿了口茶,微微眯着眼看丛璟,丛璟说的巧妙,自己不适宫中规矩,可是谁都知道丞相独子丛璟,虽然清冷傲气,但举止言谈有礼端方,让人挑不出错处。   说白了,丛璟只是不愿牵扯到皇家争斗中去,丞相一向中立,清白一生,丛璟身为独子,也该明哲保身,保持中立。   “哈哈哈你自小就不喜欢参加宴会,说不自在,如今大了还是这般性子,那朕便不勉强你。”宇文岚既然询问丛璟的意思,被拒绝了也只能笑着掩过去,他的目光又转向剩下几个人,“那你们几个,可有愿意的。”   有丛璟拒绝在先,几个公子也都不免掂量一番,他们出身高贵怎会不知皇子伴读其内里含义。   几人犹豫着,只有坐在第八位的傅景起身到了堂下,“陛下,小生愿意。”   “你是……”   傅景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端端正正的行礼,“小生傅家独子傅景。”   “原来是傅副丞家的公子,难怪也如此一表人才。”宇文岚已经了然,似乎没打算有什么表示,傅景装的再好,也抵不过宇文岚早将适龄的公子查了个遍,傅景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听闻你父亲为了培养你也是下了大功夫,来给柘儿做伴读,未免屈才。”   他这话里拒绝的意思太明显,傅景的脸色变了变,丛璟一个大榜第一都不屈才,他区区第八而已。   “怎么会呢,能给皇子伴读,属实小生荣幸。”   “好啊好。”宇文岚敷衍的笑笑,视线还在飘忽,“可还有人?” 第67章 定下   眼见宇文岚只字不再提叶动澜,叶动澜心里也有些没底,看了一眼江述,江述也看了叶动澜一眼,对他点点头,叶动澜松了口气,也起身站在堂下,“陛下,小生也愿。”   宇文岚点了点头,继续问,“其他几位竟都不愿?”   几个公子对视一眼,还是燕赴先站起来行了个礼,“禀陛下,尔等愚笨,费心苦读才有今日成绩,恐怕不足以与才情著称的十皇子相伴读。”   宋翎也接话,“是啊陛下,何况我们未曾见过皇子,恐怕皇子也看不上我等。”   他们这话说的过于巧妙,放低了自己,抬高了宇文柘,宇文岚再强求他们,就显得强人所难了。   “裴谦倒是交了一群能言善辩的好学生。”宇文岚笑道。   “裴司学在学生身上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江述接过话,为几个公子开脱,“这几个可都是他最看好的学生,专心学问,无心其他也不是错处。”   宇文岚知道江述的心思,摆了摆手,“江述你这话说的,好像朕不明事理会强迫他们似的。”   “臣不敢。”   “你能有什么不敢的!”   众人笑起来,江述巧妙的化解了堂上的气氛,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宇文汀还头疼着如何在两人当中选一个,宇文柘就匆匆而来。   他照常一身素色衣袍,眉目翩翩,数日不见,身边书卷气更重却多了几分稳重。   “儿臣拜见父皇。”   宇文岚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柘儿不必多礼,怎的忽然过来了?”   宇文柘环视堂下众人,笑了笑,“听闻父皇为了给我选伴读,竟然召来十几个学子,想必父皇也拿不定主意,既是同我有关,怎能让父皇过多操心,儿臣特来自己看看与那位公子合缘些。”   他进殿便看到了静立堂下的叶动澜,微微颔首示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弯弯,“叶公子,又见面了。”   叶动澜回礼,“见过十皇子。”   “你小子,现在有主意了,早怎么不说。”   宇文柘卖乖,“早些范围太大了,父皇都费心替儿臣选出十几个了,儿臣要再拿不定主意,不就显得过于愚笨了吗?”   “朕看就你最聪明,一张嘴能说会道!”宇文岚嗔怪的睨了宇文柘一眼,“都在堂下了,你自己选吧。”   “遵旨!”宇文柘应下,转身同几位公子打招呼,“见过诸位公子。”   几个公子都直起身见礼,“见过十皇子。”   几个人打完招呼,宇文柘笑嘻嘻的看了几人一圈,“父皇,儿臣看了一圈下了,还是叶动澜比较和眼缘,”语罢,他笑着跟几个人解释,“几位公子都是书院榜上前十,上次诗会我就觉得书院人才荟萃,今日见各位公子更是不凡,只是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是想专心学问,还是不耽误几位公子前程吧。”   “柘儿!”宇文岚没想到宇文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没分寸,厉声出言打断。   宇文柘噤了声。   宇文岚看着堂下的几人蹙眉,这些人倒是默契,两厢不情愿。   他对方才来时叶动澜的表现还算满意,对比傅景,宇文岚抬手揉揉眉心,摆了摆手,“罢了,你要属意叶动澜,那便定下他吧。” 第68章 归京   次日,叶动澜便正式被接入宫去,直被引到宇文柘的宫殿处去,到门口时,宇文柘手中捏着书卷正在等待,远远见了叶动澜,眼中惊喜的神色便遮掩不住。   引路公公见状,面色有些难以琢磨,微不可查的撇撇嘴,垂着头向宇文柘见了礼,很快退了下去。   叶动澜亦行礼,宇文柘却忙扶住他的手腕,“不必多礼,本皇子敬重你的才学,也算有幸让你来做陪读,以后不必拘礼。”   叶动澜昨夜又被江叙晚念叨了许久,说宫中不似书院,戒律严明,说话行事都得多加小心,不管是在谁面前,于是只微微点头称是。   宇文柘不在意似的,亲亲热热的拉了叶动澜进去,“昨日你已看过本皇子的宫殿了,今日便不领你转了,本皇子恰有一句诗不得解,你快些来看看。”   未走远的引路公公听在耳里,摇了摇头。   六皇子府,宇文汀一早赶到了王府,上个驿站换的马匹跑的气喘吁吁,直翻白眼,宇文汀却着急忙慌的翻身下马,缰绳来不及交到小厮手上,只随意松开,也不管下人的问好,径直走入内厅,沈子陵和傅景一早便在茶室等着了,见宇文汀这风尘仆仆的回来,傅景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而沈子陵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六皇子何必如此着急。”   宇文汀自己提壶倒了一杯茶,吓得准备上来斟茶的丫头扑通跪地,宇文汀也顾不得看一眼,只说,“计划没有实施,如何不急?”   他睨了傅景一眼,不满意的神色分外明显。   傅折抿了抿嘴,输给叶动澜他也心有不甘,可是此时被宇文汀这样暗里批评,他也不敢辩解,宇文汀虽然总待人温和有礼,但他的势力远超出众人想象,野心亦然。   “傅景已然尽力了,”沈子陵笑着提丛璟解围,“谁能想那无门无户的叶动澜让十皇子插手,没进榜中还是进宫面圣,十皇子还指名要他。”   宇文汀冷笑一声,“你以为仅是因为宇文柘要叶动澜?他劣迹斑斑,早被皇帝查了个底朝天。”后面一句,自然是说傅景的。   傅景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紫色锦袍,青筋暴起。   他在家是众星捧月的独子,在外是人人惧让三分的傅家公子,唯独在宇文汀这里,他什么都不是,偏偏宇文汀是当下皇子中最优秀也最有野心的,他不愿总被人叫做纨绔,被家里人认为家业将要败在他手中,所以他想要倚靠宇文汀,待宇文汀成功登位,傅家便能更上一层楼,可是现在看来,想要倚靠宇文汀,也并非易事,宇文汀从不养无用之人。   宇文汀无心理会傅景,叹了口气,跟沈子陵说道,“我倒是好奇,他怎么过了陛下那关。”   沈子陵笑道,“他跟陛下说他无权无势,可是对十皇子会至死拼命相护,陛下一向偏爱十皇子,本就是打着寻伴读的幌子给他培养势力,如此忠心之人,怎能不用。”   宇文汀将茶杯搁下,眸色晦暗,“拼死护住?”   “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护住注定要死的人。” 第69章 命数   静淑宫中,正殿寝房的卧榻上,侧卧着一个女子,一身华贵绫罗绮衣,面容雍容,体态优雅,她怀中窝着一只猫,细嫩白皙的右手一下一下抚摸着猫咪,眯着眼睛,神色悠然。   “娘娘,皇子身边那个伴读属实不佳。”   女人没有睁眼,却悠悠挑眉,“哦?何为不佳。”   “那人名唤叶动澜,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前两年立了战功,随小江将军回京后受赏才入了盛御书院。”   淑贵妃终于堪堪睁眼,一双凤眸目光流转,光华万千,虽然没有凌凌之势,却让人十分敬畏。   “这倒是个稀罕事,已有战功却不在军中继续谋着着加官进爵,偏要去念书?”   堂下的公公隔了一道纱帐,却也急的直跳脚,“是啊娘娘,只怕也是个书呆子。”   淑贵妃笑了,弯眉微挑,“公公为何言‘也’?”   淑贵妃知道,那另一个指的是她唯一的儿子,宇文柘,虽知道这个随了她多年的老公公忠心耿耿,却还是不免反问。   老太监扑通跪地,“老奴信口胡说的,绝无它意,请娘娘责罚。”   淑贵妃仍是笑着,语调却不似刚才懒散又阴森,“程公公不必紧张,本宫自然知道你对我们母子二人忠心耿耿,只是柘儿不是书呆子,只是喜欢念书,千万记好了,皇上可最听不得有人这样说柘儿。”   程公公诚惶诚恐,“是,娘娘教训的是。”   淑贵妃轻轻缓缓的摸着猫咪雪白的毛发,“那便继续说下去。”   程公公这才敢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皇子今日见了那个小子,便十分欢喜,迅速拉去了书房中讨论诗句,皇子本身就只醉心圣贤先典,不善心计,若是伴读也是个只爱念书的,过两年众子夺嫡,皇子怕是处于劣势。”   “我从未要柘儿去争,只求我的柘儿平平安安,不要搅入那深水中,劣势又何妨,无势又何妨?”   “娘娘。”程公公还有话要讲,“您也在宫中多年,老奴见着您这些年走过来,素来也是不争不抢,可仍有人对您虎视眈眈伺机下手,皇子不争,可他人要争的。”   “那就是他自己的命数。”   淑贵妃最不希望宇文柘掺和入帝王家的争权夺利,对程公公的劝说也不甚上心,她自小让宇文柘多读书,却极少让他接触政事,将他养成众人眼中的模样,无非是想让他日后可以自保,如果这样还会有祸患找上门来,也就是宇文柘躲不过的劫数,是命。   程公公陪侍淑贵妃多年,了解她的脾性,最厌恶争斗,对权利从不感兴趣,自己在后宫中不争不抢,也希望宇文柘不争不抢,安稳度日,自己劝说注定无果,程公公叹了口气退下了。   淑贵妃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手上的动作未停,反而多了些爱怜,柘儿你明明是最聪明的孩子,却活成这个样子,人人叫你书呆子说你脓包废物,但莫要怪母妃,母妃只愿你平平安安常伴身侧。   “母妃!”伶俐的女声响起,宇文妙音蹦蹦哒哒走到淑贵妃身边,一只手搂着淑贵妃,一只手忍不住去抚摸猫咪,淑贵妃抬手,让她摸个尽兴,眉眼间皆是幸福的笑意。 第70章 幸也   宇文柘带着叶动澜进了里间,书桌上整齐的放着文房四宝,干净的纸张被窗外吹来的风卷起一角,他拉着叶动澜走到书桌前,桌子上摊开着一本书,书页上满是批注的痕迹,只有一处,仅画着线,想来便是宇文柘所说不解之处。   叶动澜凑过去看,两人就此讨论起来,宇文柘念书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人侍候的,院中的人也都被清走,书房里更是安静的针落可闻。   院子里有一树槐,在初夏的天气里开着花,白色的小花一串一串的,随着风传出悠悠的香气,顺着窗台,沁入叶动澜鼻尖。   在他家乡阳城,几乎人人家中都有一棵槐树,树干谈不上粗壮,却长得极高,顶尖上的花站在屋顶上用长镰刀也够不到,时常是任由花落了,掉到地上来,便宜了地上走的那些家禽。   宇文柘这院中的槐树树干很细,也算不上高,不知是不是皇宫的楼阁太高给衬的。   “皇子这树槐,多大年岁了?”   叶动澜对槐树怀着些异样的乡情,忍不住出言问道。   宇文柘顺着叶动澜的视线自窗口看出去,也被白花花的槐晃了眼,答道,“近三年了罢,那时我大病初愈,只能尝些清淡的,膳房做了槐花粥来,我觉着清香可口,总有熟悉的味道,便命人在这院子里种了一棵。”宇文柘看到叶动澜有些呆滞的神色,弯眉一挑,问,“可是有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叶动澜摇了摇头,嘴角淡笑着,“只是家乡多有槐树,在京中少见,忽的有些想家。”   “动澜家何处?”   “阳城。”   宇文柘蹙了眉,似乎在思考,“阳城可是与北蛮夷之邦接壤之处?听来颇为熟悉。”   叶动澜垂眸,能不熟悉吗,你在阳城捡回了一个人,又差点丧命在阳城,那样黄沙弥漫的战场,那样悲壮的战场号角,怎么能忘了呢。   叶动澜想起江述的叮嘱,敛起情绪,回答宇文柘的话。   “是,这些年小江将军便是驻扎在阳城,阳城靠北疆也算要塞,皇子听说过也属正常。”   “嗯。”   宇文柘应了声,两人的题外话算是到了头,继续垂首看向手中书卷,却被外面的声音打扰。   “皇兄!”稚嫩清亮的女声从院中传来,后面似乎还有个慈爱的声音提醒她慢着些。   不等叶动澜回神,一个女孩已经扑进宇文柘的怀抱,“皇兄!”   淑贵妃跟在后面进来,笑着数落女孩,“妙音,快起来,多大的姑娘了还如此不知分寸。”   宇文妙音撅着嘴站好,“可是我自小不也是皇兄时常抱着的吗?”   “长大了就不一样了。”淑贵妃点点她的眉心,笑着看向宇文柘,“柘儿,母妃听闻你的伴读今日入宫,特来看看。”   宇文柘起身向淑贵妃行礼,“儿臣见过母妃。”他将淑贵妃扶到桌前坐下,又抬手唤叶动澜过来,“孩儿想着后宫不宜见外臣,便没带他去叨扰。”   叶动澜反应过来,见礼,“微臣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淑贵妃没有架子,让叶动澜平身,打量了他半晌,露出赞许的笑容,“好,看着是个有些学问的,陪在柘儿身边研究学问,我也不怕让他染了恶习去。”   叶动澜躬身,“能为皇子伴读,动澜幸也。” 第71章 不许   后宫嫔妃确实不宜见外臣,虽然以后叶动澜要长居宫中,但也不宜多与诸宫打交道,贵妃未曾久留,只是宇文妙音吵嚷着不愿回去,贵妃无法,将宇文妙音留下。   宇文柘一向宠爱唯一的亲妹妹,早让人送了她爱吃的糕点,宇文妙音知道宇文柘不喜欢有人陪侍在书房,打发了自己的丫鬟找事做去了,自己坐在宇文柘的书房乐的自在,看着宇文柘伏案将自己方才与叶动澜所论做批注。   “皇兄,你念书本就是顶好的,聪明又刻苦,宫中皇子无一比得上你,何须找个伴读呀。”   正在给宇文柘研墨的叶动澜手下的动作一顿,公主看着是个无害单纯的,怎么上来就否定了他的意义。   宇文柘也微微顿了下笔,随后继续落笔,宠溺的笑道,“妙音,话不得乱讲,你皇兄我不过中庸之才,靠着刻苦才有今日之能,也仍多有欠缺,需要人提点激发,自然需要伴读。”   宇文妙音不解的眨眼,“可是皇兄明明有过目不……”   宇文柘搁了笔,皱着眉头打断,“妙音!”   宇文妙音撇嘴,知道宇文柘不喜欢自己提到这些,只得闭嘴,闷头尝着糕点,被皇兄凶了之后,味同嚼蜡。   她不是口无遮拦,只是恰好知道自己皇兄是顶聪明的人,见不得老是被人说愚笨,称作脓包废物,虽然下人多嘴总是背着她,她也已经听了不少流言,说宇文柘是个傻子,自己愚笨只爱读书便罢,选个伴读也是个好念书的毫无背景的小生,一辈子也就念几本书了。   宇文妙音气不打一处来,对叶动澜这个伴读毫无好感,甚至恨恨的剜了他一眼。   叶动澜却是出神的想着宇文妙音刚刚的话,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宇文柘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是为何他将自己装作愚笨,从前在军中,翻书也是极慢的,似乎难懂似的,莫非尽是装出来的?   宇文柘继续做着批注,注意到叶动澜的愣神又皱了眉,“动澜,墨干了。”   “啊,是属下失职了。”叶动澜回过神来,慌忙认错,手下动作快了起来。   宇文妙音不满的看了叶动澜一眼,忍不住出言讥讽,“连墨都研不好,要你何用。”   “妙音。”宇文柘无奈的揉揉眉心,“怎么越大越不会讲话了。”   “研墨本就不是伴读要做的,没有他皆是我亲自动手的,动澜在已经是极好的了。”   宇文妙音见宇文柘只是在为叶动澜解释,心下更气了,瞪了叶动澜一眼,拂袖而去。   宇文柘摇着头无可奈何,“这丫头就这么个性子,动澜不必往心里去。”   叶动澜摇摇头,“本就是微臣没做好。”   宇文柘知道叶动澜总有些拘束,也不多言,垂眸看书。   宇文妙音出了宇文柘的宫殿,正欲转身,却被人唤了一声,来人一身华贵的牡丹锦袍,神色傲慢,“哟,这不是我们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吗?”   “宇文倩,你不要阴阳怪气。”宇文妙音一向最讨厌宇文倩,母妃擅长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三番五次差点害了淑贵妃,仗着盛宠耀武扬威,连这女儿都是个狗眼看人低的。   “怎么了,还不许说了,你母妃没用,数年也没升过位份,你那哥哥是个整日念书的书呆子,你,实打实的傻子,不就是仗着父皇宠爱你哥哥,你们算什么?”   宇文妙音攥紧衣裙,“不许你说我皇兄。” 第72章 何须   宇文倩穿着鲜艳的红裙,身后洋洋洒洒跟着数个丫鬟和宦官,掐着腰,威风的很,倒是宇文妙音,孤身一个人,身上的天青色衣袍格外素净,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可是她不甘示弱,自己跳着脚要跟宇文倩论个高低。   “宇文倩,我皇兄是诸兄弟中最聪明的人,你才是傻子!”   宇文倩五官不及宇文妙音灵动,却擅长打扮,凤眸的眼尾上挑着,红唇勾人,眉间一点朱砂更显得美魅,此时她一挑眉,嗤笑一声,“就他?没了父皇,他最多是个穷酸书生,靠着没日没夜的苦读比诸位兄弟善作文了些就称得上最聪明了?”   “你!”宇文妙音抬手指着宇文倩,一张脸气的皱在一起,胸口传来阵阵针扎似的疼痛,一口气闷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宇文倩身边的丫鬟见状,忙扯扯宇文倩的衣角,“公主,六公主一直有心悸的毛病,还是不要太过了好。”   宇文倩看宇文妙音捂住胸口,也知道她气的心口疼,她了解宇文妙音的身体状况,也打算见好就收,最后还是出言讽刺,“你不说本公主还忘了,她还是个病秧子,罢了,本公主不与她计较。”   宇文倩带着人,调了头施施然就走了,似乎是专门来这气宇文妙音一遭的,让宇文妙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胸口的疼细细密密的,宇文妙音大口喘着气,最后还是选择回了宇文柘宫里,她自己一个人,走着太勉强。   宇文柘继续与叶动澜讨论着诗书,见宇文妙音回来,脸色苍白,迅速迎上来,“妙音,你怎么了?碰上倩儿了?”   宇文柘还是了解宇文妙音的,淑贵妃出身书香门第,本身教养极好,宇文妙音平素里也被淑贵妃教的好,加上心悸的毛病不宜激动,她行卧坐走一步一颦皆是温婉舒缓的模样,能短时间让她这幅样子的,除了一个牙尖嘴利,擅长讥讽他人的宇文倩,属实是别无他人。   宇文妙音接过叶动澜递来的茶水抿了几口,才在宇文柘轻轻拍抚背部的动作中喘匀了气,嘟着嘴,一副受了气的样子,“皇兄,宇文倩太过分了。”   宇文柘轻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杯盏,手上的动作没停,“母妃和皇兄我都时常对你讲,倩儿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心眼也不坏,何必次次争个面红耳赤。”   “可是她总要说母妃和皇兄的不是。”宇文妙音也是个没心眼的,不善于藏心事,身边的亲近人被人议论了,她当面就要驳回去,绝不轻易善罢甘休,宇文柘劝了多次,也没有让她改了这个习惯。   “妙音,生在皇家,一举一动总要被人看着,议论着的,若都要争个高低对错,就无暇做其他事了。”   宇文妙音听宇文柘这句话听了许多遍,可是从来都是反问一句话,这次也不例外,“若不让我听得便罢,可她偏偏当我面说,难道有人当着皇兄的面说我,皇兄不会与他争辩吗?”   宇文柘无话可说,宇文妙音这是揪住小时候的事不放呢。 第73章 凭何   小时候宇文妙音身体就不好,即使不激动也容易心悸,淑贵妃跟宇文柘都将她当宝贝宠着,小孩子按不住好动的天性,宇文柘便时常背着宇文妙音去御花园玩。   宇文柘小时身体也弱,比兄弟要瘦弱些,总在宫里不外出,只捏着书本念,与兄弟都不大相熟,背着宇文妙音也是有些吃力,总有兄弟要对他们嘲笑一番,宇文柘也不恼,只背着宇文妙音在花园里转,手里还捏着书。   宇文妙音大些,心悸的毛病也好了点,再和宇文柘去花园便是两人并肩同行,以宇文汀为首的几个比宇文柘大的兄弟见了他们,看到新奇玩意似的跑过来,围着宇文妙音看个没完,八皇子宇文延信口说了句,“原来小瘸子会走啊,十弟总背着她,我还以为她的腿废了呢。”   宇文妙音胆子小,被围得害怕,抓住宇文柘的衣袖往他身后藏,宇文柘性子温润,往日被调笑了也不恼,反倒这次把宇文妙音扯到身后,一双深黑的眸子瞪得轮圆,“你说谁是小瘸子!”   众兄弟没想到他会生气,都愣了愣,皇子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宇文延被这样一质问,也梗着脖子不愿服软,“我说的又如何,她总不下地,我说她是小瘸子又怎么了?”   宇文柘连手中的书都顾不得妥善收好,手用力的时候将书页握的吱吱作响,淡黄的纸张上出现了褶皱,他往前几步,逼到宇文延面前,“我自己的妹妹,乐意背着就背着,你凭什么说她是小瘸子。”   宇文延比宇文柘高了半个头,还壮一些,也不怕他,也往前走着,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我就说了你能奈我何?”   说着,他转而对着宇文妙音,喊着,“小瘸子小瘸子,就是小瘸子,病秧子背着小瘸子逛园子,……”   这是他们私下里给两人编的顺口溜,下一句是,病秧子捏着笨蛋书哄傻子。   不过不等他念完,宇文柘的拳头已经落在他的左脸上,将下半句顺口溜打了回去。   宇文柘因为体弱读书进度比诸兄弟慢些,便成了他们眼里读笨蛋书的人。   众兄弟反应过来,上来拉架,一向瘦弱的宇文柘却像是一头凶猛的小狮子,几个人也拉不开,尽管拉着拳头打宇文延。   “你们说我便罢了,我不与你们计较,为何偏要说妙音!”   宇文柘最终还是被拉开,他力气小,宇文延除了衣服乱了些,就只有他毫无防备时挨的第一拳有些痕迹,宇文柘的衣服也乱了,俨然一个小疯子。   下人早去找来了各位皇子的母妃,见自己的母妃来,他们很自然的站到两边,几个一起皇子一边,宇文妙音藏在宇文柘后头站在另一边。   宇文柘从不带宇文妙音走远,还是淑贵妃最早得到通知听闻宇文柘同宇文延打了架赶了过来,她将两个孩子拥入怀,耐心询问。   她昔日温顺乖巧的两个孩子,此时一个衣服散乱,红着眼眶,眼神却还狠狠的,另外一个小声的抽泣着,   “母妃,他们说我是小瘸子,还说皇兄是病秧子,皇兄便上去同他们打架,是他们错在先的。”   淑贵妃看向宇文柘,显然不信一向温顺冷静的儿子会如此冲动,宇文柘抿抿唇,声线紧绷,“儿臣没错,儿臣本就多病,他们议论便罢,可妙音的腿明明无碍,他们凭什么叫妙音小瘸子。”   淑贵妃愣了愣,随后才笑,“柘儿是在为妙音鸣不平?”   宇文柘依然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仰着头,“母妃常说妙音是儿臣唯一的妹妹,应该细心疼护着,有人说她,我便要那人闭嘴!” 第74章 裁断   “童言无忌,说你两句又少不了两块肉,倒是你先动手打伤了我的延儿!”   宇文延的母妃崔妃随后赶到,将肿着一边脸红着眼眶的宇文延揽在怀里,指着宇文柘说教,宇文柘梗着脖子,坚决不认为自己错了,淑贵妃只能出言调和,   “妹妹,孩子之间小打小闹,哪有不受伤的,我看柘儿脖子上也被抓伤了,我们大人倒也没必要非争个高低。”   崔妃面容美艳,入宫虽晚,却得了圣宠,早早诞下皇子,虽然位份没有淑贵妃高,可是心气高的很,淑贵妃性子温和在宫中不争不抢,被算计了也不怎么想着从宇文岚那讨个公道,在后宫几乎人人可欺,崔妃也不例外,势要给宇文延争个道理,“什么叫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延儿好歹是他宇文柘的皇兄,今日打了皇兄,明日怕是要惊扰了圣上去的,姐姐你狠不下心管教,我便替你管教。”   崔妃身后的丫头狗仗人势,在淑贵妃面前也个个挺直了腰杆,听了崔妃的话便要冲上来拉宇文柘,被淑贵妃身后的丫头挡了回去,   淑贵妃笑得无奈,“妹妹,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不是过于蛮横了些。”   崔妃不依不饶,“他也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打了我的延儿。”   淑贵妃虽然自己不争,却也不能忍着让别人将自己的孩子欺负了去,何况崔妃位份不及她,却如此蛮横,实在让她难以温和下去,面色一沉,“你若硬要讲个道理,咱们不如去面见皇上,皇子间的争端由父皇决断倒也合理。”   崔妃亦不畏惧,“去便去。”   先是几个皇子打起来,随后是两个后妃吵起来,又险些动手,早有人将此事禀报了宇文岚,此时他踏着竹径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背在身后,明黄色龙袍上金线绣出的翻飞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众人收了剑拔弩张的气势,整齐下拜。   宇文岚没有发怒,开口语调中还带着些许笑意,“怎么了,两个人竟不顾脸面吵起来。”   宇文岚看着站成两派的人,目光扫过挂着泪珠,身上却没有什么明显伤痕的宇文延,又看看鬓发凌乱,梗着脖子扯着自己的妹妹,红着眼眶却没有落泪的宇文柘,过去将宇文柘扯入怀中,宇文柘握着宇文妙音的手没有松开,两人都落入宇文岚的怀抱。   宇文岚略微弯腰,语气温柔,“柘儿来告诉父皇,发生了何事?我一向乖巧的柘儿怎么就动了手了。”   宇文柘始终还是一副戒备的小兽的样子,即使在宇文岚怀里,还是瞪着宇文延,胸口起伏,气急了,“禀告父皇,儿臣今日带妙音到花园散步,八皇兄见了便念了首歌谣,歌中骂了妙音和儿臣。”   “什么歌谣?”宇文岚总教导他们兄弟要和睦,兄友弟恭,此时听了这些,目光一凌看向宇文延。   宇文延还在崔妃抽抽搭搭,听了宇文岚问话,身子抖了抖,却没有说话。   见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宇文岚落在宇文延身上,崔妃急了,摇摇宇文延,“延儿,你父皇在问你话呢。” 第75章 爱护   宇文延摇摇头,“我没念。”他知道这首歌谣确实是对宇文柘极大的侮辱,可是兄弟几人平日里都念,谁知道今日他念时叫宇文柘听了去,一向软弱的宇文柘还上来同他打架,他不敢念,念了就是他没理了。”   宇文柘咬着牙,拳头吱吱作响,脸憋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却只瞪着宇文延,没有什么动作。   宇文妙音听宇文延矢口否认,护着自己的哥哥还气着,也不说话,她主动伸手揽住宇文岚的脖子,属于幼女的声线甜软,又带着刚刚哭过后的委屈,出声时让宇文岚的心都暖化了。   “父皇,女儿也听到了八皇兄念歌谣,皇兄是为了给我抱不平才打了八皇兄的。”   宇文岚一手把宇文妙音抱起,一只手搭在宇文柘肩上,凑在宇文妙音跟前温柔的问,“小妙音记得是什么歌谣吗?”   宇文妙音点点头,复述出来。   “病牙子背着小瘸子光园子。”   其实宇文柘也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记在心里,可是他知道其中的侮辱意味,不想念,宇文妙音虽然模糊记得,却根本不知道里面的意思,连字音都念错了几个,宇文岚也不在意这些细节,重复,“病秧子背着小瘸子逛园子?”   宇文妙音点头,“是呀是呀,皇兄是听了这个才生气的,而且他念之前也说了女儿是小瘸子。”   “延儿,谁编的。”众人的目光又落灰宇文延身上,宇文延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宇文岚的目光又扫过其他几个皇子,他们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宇文岚似是生气了,直接叫了宇文延的姓名,“宇文延,朕问你谁编的,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便会宽容你。”   宇文延被宇文岚吓到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最后哭着说,“下…下一句是…病秧子…捏着笨蛋书哄…傻子。”   宇文岚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连崔妃的脸色都变了,淑贵妃站在一侧,脸上少见的寒意覆盖。   “好有文采啊延儿,朕平日是如何教你的,教你爱护兄弟,便是如此爱护?”   “还有你,崔妃,在后宫嚣张跋扈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你将延儿教成什么样子,将自己的弟弟妹妹叫做瘸子傻子病秧子?”   崔妃拉着宇文延仓皇跪地,“臣妾未教导好皇子,请陛下恕罪,只是这歌谣定不是延儿编的。”   宇文延哭着,也顾不得说什么了,任由宇文岚发了脾气,又罚他抄经百遍才算结束,宇文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抱着宇文妙音,一手牵了宇文柘,身后跟着淑贵妃去了贵妃宫殿,问及宇文柘为何如此冲动,他只说,“父皇常教导,柘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被非议两句柘儿倒是并不在意的,只是父皇说要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柘儿就一个亲妹妹,自然不能看着她受委屈。”   他动了手,完全就是忍受不了他人对自己妹妹的非议。从此宇文妙音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常年咳嗽体弱多病的哥哥,愿意为了自己愿意与他人大打出手。 第76章 不懂   “所以啊,妙音现在长大了,也不许别人说皇兄。”宇文妙音如是道。   宇文柘弯了弯唇,手掌轻轻摸了摸宇文妙音翘起一小缕头发的发顶,目光温柔。   其实宇文妙音不知道的是,宇文岚用完晚膳离开,她的嬷嬷将她领走哄睡,其他人也被遣散,殿中只剩下宇文柘和淑贵妃,宇文柘低着头垂手而立,淑贵妃手中捏着竹著,眉眼神色淡漠,待到众人散尽,淑贵妃撂下竹著,柳眉倒竖,“跪下!”   宇文柘虽然茫然,却也听了淑贵妃的话,乖乖跪在方才还欢声笑语的餐桌前,他脊背挺直,唇紧抿成一条线,袖子遮盖住的双手紧紧握拳,一声低沉的呼唤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母妃。”   淑贵妃语气一改往日的懒散温柔,里头带着严厉的责备,“知道为什么叫你跪下吗?”   “知道。”宇文柘呼吸沉重,一双黑亮的眸子盯着淑贵妃,仍是倔强,“可儿臣不认为是错。”   “胡闹!”淑贵妃将竹著摔在宇文柘跟前,细细的竹著发出清脆的响声,自地上弹起来才又落地。   “我平日里如何教你的,重述一遍。”   宇文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可与他人交恶,不可与兄弟争端,不可露己锋芒,专心读书,莫露聪明。”   “既记得,今日又为何冲动。”见宇文柘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淑贵妃的神色才算缓和些,语气也柔和了一些,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可母妃也教过儿臣,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淑贵妃目光沉了沉,不经意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柘儿还小,只需做到前面那些,今日是母妃不好,以后一定保护好你和阿音。”   她伸手,欲将宇文柘扶起来,可是宇文柘躲了多,仍是跪着,“母妃,儿臣想要请教一个问题。”   淑贵妃不解。   宇文柘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儿臣不明白为何他人拼了命展露自己,而母妃却要儿臣故作平庸。”他方才受了委屈都未曾哭,此时却掉下眼泪,“母妃,儿子方十岁,儿子也想同诸兄弟一同念书,习武。”   “父皇寿宴的比试投壶,儿臣明明能射中铜壶,可您偏要让我投偏,那些诗书我读上两遍,便不会再忘,可您偏要我做愚笨状,反复诵读,儿臣也想为父皇分忧,可您将我留在书房与诗书为伴,儿臣不明白,儿臣也想赢,想出彩,想万众瞩目。”   淑贵妃被宇文柘一番话说的愣在原地,她望着宇文柘坚定的神色,眼角的泪花似乎是刺在她心里的匕首,她的柘儿方才十岁,正是贪玩,又好胜的年纪,一身桀骜少年气,她让他藏的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儿子,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柘儿,你会明白的。”   宇文柘固执的摇头,“儿臣不会明白的。”   他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他不想明白,他伪装自己只是心疼淑贵妃在宫中的不易,可是心底里,那个桀骜的自己,永远在他心底叫嚣着要赢。 第77章 相伴   思及此,宇文柘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他说过自己不明白,永远不明白,可是终究还是妥协了,这么些年,从前的那些灵光早就真的被时光磨平,变的平庸至极。   哄了宇文妙音一会儿,宇文柘打发她走,唤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相送,宇文妙音还要去淑贵妃处陪伴,也没再留。   宇文柘目送她出去,院子里的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偶尔飘落几朵白色的小花,落在肩头,又被轻风拂去。   叶动澜静静的站在宇文柘身后,看他似乎叹了口气,一直挺直的背脊也松懈下来,身子似有往后倾倒的迹象,叶动澜下意识前进一步,刚好接住了差点倒下来的宇文柘,宇文柘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转过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仍是长身玉立,神色淡漠,谪仙般的人物,只是眉眼间有藏不住的疲惫,他晃晃悠悠的往里走,叶动澜想要托住他的手臂搀扶着,宇文柘摆摆手,   “不必。”   坐在桌前,他给自己斟了杯茶,抬手揉揉眉心,“让你看笑话了。”   叶动澜愣了愣才意识到,宇文妙音走后屋中只有他们两人罢了,他拱拱手,“皇子言重了。”   宇文柘笑了笑,“连你都对我如此生疏。”   叶动澜动作一顿,他多想和宇文柘亲密的交谈,如同当时在边塞,哪怕刚认识,都能从诗书聊到星辰月夜,能豁出命去为了对方,他忍了许久,才能掩藏好一切情绪,如今宇文柘却说,如此生疏,他喉口发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子……”   “动澜,你后不后悔做我的伴读,”宇文柘突然发问,眼中很是迷茫,“毕竟我只是个只懂念书的废物,日后无法给你平步青云的仕途。”   “微臣本不为仕途而来。”叶动澜字字咬的真,“只为皇子而来。”   宇文柘有些惊讶的抬眼看他了,叶动澜穿着书院的素色衣衫,身量比他高些,军旅生活让他比书生身材健硕,身上的书卷气却不输其他书生,他微弯着腰,双手抱圆,埋首其间,只能看到一点眉眼,眉眼之间神色坚定,绝无糊弄之意,连呼吸都是庄严而有节奏的。   “动澜为皇子而来,愿伴左右一生,不死不休。”   宇文柘看着叶动澜庄严的起誓,唇角终于翘起了弧度,心里却仍梗着心结,他淡淡的开口,“为何?”   “皇子曾问动澜所求,动澜口出狂言,可皇子却未曾耻笑动澜,还让动放手去做,动澜感激不已。”   宇文柘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层原因,轻笑,“一件小事而已,你竟挂心至此?”   “对动澜来说,并非小事。”   在因为身世背景被人讥讽数次后,忽然有一个人并不在意他的身世与他想谈,鼓励他去做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并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有昔日的难忘。   宇文柘摇了摇头,“可本皇子也说,本皇子无心政治,帮不了你。”   “让动澜陪在皇子身边,足矣,至于动澜所求,自己竭力取得便是。” 第78章 兄弟   宇文柘心下感动,却仍是叹了口气,“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有青云梯在前面等着你,你却要靠自己。”   “因为曾有人告诉我,自己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宇文柘点点头,“是,如你这样的人命运本该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偏要陪我扎根这泥潭。”   “动澜心甘情愿。”   一室寂静,唯有窗外的风吹过槐树的沙沙声,两个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呼吸相闻,心跳如雷。   “还真是主仆情深啊。”   不和谐的声音此时响起,宇文柘眉头皱了皱,旋即抚平,转头之时宇文汀已经踏了进来,一身深紫色的衣袍,银白色的细绦束在腰间,黑色的长靴鞋头镶了白里透着绿的玉,一头墨发散在肩头,仅用一根浅紫色的细带束着,他生的极白,眉眼却是浓黑,十分深邃,脸部的轮廓柔和,整个人高贵出尘,气质清冷。   叶动澜都免不了多看了他几眼,彼时宇文柘已经起身,朝宇文汀欠身行了个礼,“见过皇兄。”   叶动澜在他身后无声的弯下腰低着头行礼。   宇文汀本面无表情的脸登时露出笑容,他牙齿皓白,笑起来显得温柔和煦。   “皇弟不必多礼。”   宇文柘让宇文汀坐了,两人相对坐于茶桌,叶动澜适时上前斟茶,白瓷的茶盏中,绿色的茶叶旋转着上浮又沉入底,表面有些浮沫,宇文汀也毫不在意,端起来轻轻吹了吹,饮了一口。   “喝茶果然还是要来皇弟处,皇弟颇好风雅,闲情逸致,连收藏的好茶都是怡人。”   宇文柘也抿了口茶,莹莹笑道,“皇兄需要遣人来要就是了,听闻皇兄昨夜才回京,怎不多在府上歇息几日?”   “我离京多日,还是想早些来给父皇请安,也汇报好赈灾事宜,从父皇处听闻父皇给皇弟寻了个伴读,你我兄弟一向亲厚,伴读这种贴身的人我想亲自看看,故而离了大殿便直接过来了,不会唐突了皇弟吧。”   宇文汀说话倒也直接,配上温润的语调和笑容,倒是十成十一个好兄长的样子,叶动澜站在宇文柘身后垂手而立,听到宇文汀的话下意识把头埋得更深,手紧紧握拳,尽管前日已经收到信,宇文汀自己单车轻骑赶回京都,知道他会很快,却没想到他连休息都顾不得,昨夜深夜到京,今日怕是刚料理好自己身边的事就赶入宫里了。   “皇兄说什么呢,我这宫殿皇兄想来便来,皇兄年少离宫,皇弟真的很舍不得。”   两个人都是笑,手中的茶盏比起他们的手,显得很小,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不过他们不放下,叶动澜也不好斟茶,若不是今日才从宇文妙音处听了两人早年的事,叶动澜还以为这真的是一个亲厚的兄长,不过宇文柘像是早忘记了陈年旧事,真的表现亲热,少年离宫无疑是不受圣上不重视,宇文汀作为早年离宫的一批皇子,旁人都颇为忌惮在宇文汀提起这个话题,宇文柘倒是没有芥蒂的说出来了,全然不忌惮,仿佛只是兄弟之间简单的沟通感情。   宇文汀眸光闪了闪,旋即仍是一副笑模样,情绪不露分毫,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皇弟的伴读可是身后这位?” 第79章 无心   “是。”宇文柘笑着回了,又转过头苛责叶动澜,“见了六皇子也不见礼?莫不是入了宫还要本皇子教你规矩?”   叶动澜急忙往旁侧走了走,双膝落地便跪了地,“是动澜不懂规矩,望六皇子恕罪。”   宇文汀还是温润的模样,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皇弟身边的人也是自己人,不必如此,你便是先前跟着小江将军回来入了学院的书生?”   “小生姓叶,名动澜。”叶动澜没有直接回是或不是,只报上自己的姓名,表达自己便是宇文汀口中的书生。   宇文汀似乎是不满叶动澜答非所问,微微蹙眉,“听闻你出身北部小城?”   表面实在问叶动澜,实则并没有想要叶动澜的答案,不等叶动澜开口,就转向宇文柘,“乡野里出来的小子确实不如那些世家子弟聪明懂规矩。”   叶动澜躬身,“皇子教训的是,动澜今后定潜心学习宫中规矩,不给十皇子丢人。”嘴上这样说着,叶动澜心里确是不住的冷笑,规矩?丛璟那个公子哥眼里哪有半分规矩,不过是不为他所用,即使千般好万般好,也总是能给他挑出错来。   宇文汀见叶动澜如此温顺,倒也不是傅景说的那般软弱不堪的贫贱之人,确实有些心思,是个缜密细致的人,他的眼神打量着恭顺的低着头的叶动澜,叶动澜也在臂弯间微微抬眼,两人的视线游离着交错,各含情绪。   宇文柘似乎是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笑着圆场,“皇兄你也知道,我在政事上愚笨,跟世家也实在说不上话,加上醉心诗书的,在世家属实找不到几个。”   宇文汀被宇文柘的话转移了视线,注意到他后一句话,宇文汀笑了笑,接过叶动澜递上来的新换的热茶,问道,“皇弟年纪也不小了,不日也当出宫立府,只这样读书,不为自己以后打算吗?”   宇文柘也换了杯茶,滚烫的茶水被吹去浮沫和汩汩热气,入口醇香,宇文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慰贴了,摆手道,“皇兄你最知道我啦,我不怎么聪明,念个书已是比不上诸位兄弟了,朝堂之事真的是应付不来,皇兄离京的几日,父皇把皇弟抓去帮着看奏折,看的我头昏脑胀,好几天饭都吃不下去。”   宇文柘似乎不觉得丢人,还笑吟吟的给宇文汀斟茶,“还好皇兄能干,皇弟就沾沾光,偷个闲,皇兄也会庇护我的吧?”   在旁人看来,宇文柘实在是傻到了极点,早年只醉心读书就算了,如今皇子们纷纷长了起来,该立府的立府,大皇子等已经分封去了各地,该有势力的已经不容小觑,除去不及十岁的,也就宇文柘还在宫中只念念书乐得自在了,如今还傻傻的问宇文汀会不会庇护自己,像是全然不知夺权之战的危险,别说是威胁彼此的存在,就连宇文柘这种无心争斗的,怕是也难逃离这个漩涡。   他这不经意的一问,倒叫宇文汀脸色沉了沉,半晌才笑道,“现在谈庇护总归太早,或许过不了半年,我就被分封到天南地北了,到时候皇弟总不能随着我去了吧。”   宇文柘乐呵呵的,“皇兄可是父皇的左膀右臂,怎么会轻易就分封离京啦,就算如此,只要皇兄愿意带个累赘也不是不可,毕竟皇兄要是离京,朝中事务无人分担,恐怕父皇再抓了我去逼我看文书,那我还不如跟着皇兄去别处,就是要劳烦皇兄多替我寻些典籍了。”   宇文汀放下手中的杯盏,笑道,“那皇兄我若是封了属地,先去修了藏书阁,皇弟就算要去玩几日再回来皇兄也是极乐意招待的。”   “谢皇兄。” 第80章 见笑   宇文汀将这个话题切过,睨了叶动澜一眼,不懂声色道,“听闻傅副丞家的小公子也与你同岁,怎么不让他来做陪读?”   “傅副丞为国尽忠多年,想来家中的独子也不会差。”   宇文柘也看看叶动澜,他低着头侍候在旁侧,没有吭声,笑道,“傅家满门忠烈,想必也是应当跟在像皇兄这般人物身边才能发挥价值,如皇弟这般只懂念书的,还是不耽误傅公子了罢。”   “想来谈不上耽误,我听裴司学说傅公子当时也是心向着你的。”   “这皇弟便不知晓了。”宇文柘蹙眉,“皇弟前几日得了宫中新到的典籍最新研究,父皇问时我也拿不定主意,便让裴司学多费了些心,选了十余人来,我在殿上一看就叶动澜比较合眼缘,其他几位公子又都不开口,不大愿意似的,便只得选了叶动澜。”   “皇弟在这宫中,消息竟还不如我灵通?”宇文汀爽朗的笑出了声,不过也不难听出虚假,他的目光在宇文柘和叶动澜身上反复游走,最后说道,“既然这人不是皇弟中意的,不如换一个,我先前倒是见过傅家公子几次,是个不错的人。”   叶动澜身子一震,他前几日想尽办法拖住宇文汀让他晚归几日无法在面圣时上言,好不容易将他拖住几日,伴读被定下,宇文汀倒也是个狠的,即便如此也想着插手一番。   ”这……”宇文柘沉吟。   叶动澜率先上前行了跪礼,语调有些惶恐的颤抖,“不知动澜何处有差让皇子不满。”他身子微微颤抖,像是真的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不必紧张。”宇文汀笑得温和,抬手托着叶动澜的手,示意他起身来,叶动澜横了心,躲了躲,不愿起身,宇文汀也不尴尬,收回手,装作不经意的解释道,“叶公子不是京中人,京中许多事情不甚了解,伴读可不单是读书这般简单,阿柘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弟弟,自是希望他的伴读能多少帮到他一些。”   叶动澜磕了个头,沉声道,“六皇子与十皇子兄弟情深,动澜明白,可动澜既来了皇子身边,就什么都可以学。”   宇文汀摇了摇头,“可不是你一时半日学的会的,朝中大臣你识几个?局势看懂几分?”   叶动澜脊背挺直,却不知道如何答话,只默不作声。   宇文汀又抬手将叶动澜扶起来,“好了,本皇子不是在难为你,早些时候你蒙了皇恩入院念书,说自己志在于此,如今继续在盛御书院学习岂不更好?”   “动澜虽出身低微,但从小读得圣贤书,也知道既随了十皇子,就应当忠于十皇子,还请六皇子不要赶动澜走。”   宇文汀见叶动澜一根筋,朝宇文柘笑了笑,“你倒是找了个认死理的,我可没说要将他赶走,你快与他解释解释,这坏人我可不做。”   宇文柘拍拍叶动澜的手臂,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去,“皇兄为人和善,你不必如此紧张。”   宇文汀见叶动澜看了他一眼,才缩回宇文柘身后,苦笑不得,“我就算是要赶你走总得问问阿柘的意见,要不你问问阿柘会不会赶你走?”   叶动澜冲宇文汀颔首,“皇子见笑了。” 第81章 藏好   宇文汀没待多久,这趟茶喝过,便起身告别,毕竟他替宇文岚分担政务已久,离京多日积压了不少公务,他得有几日脱不开身。   目送他离开,宇文柘转身对上叶动澜的目光,抬了抬眼,微微勾唇,“你就如此想跟在本皇子身边?”   叶动澜垂头未应,只听宇文柘接着说道,“六皇兄与我最亲近,不必如此防备。”   叶动澜抿了抿嘴,想起众人对宇文柘的评价,不问政事,无心朝堂,如此看来,宇文柘确实是对政治十分迟钝,傅景的混名在京都人人贯耳,宇文汀却说他颇有才华,如此急于将宇文柘身边人换成自己的人,宇文柘却毫无察觉似的,偏偏他又是最招今上喜欢的,是众皇子中最危险的,看来江述和江叙晚的告诫应当重视。   宇文柘见叶动澜垂眸沉思,目光一冷,“本皇子在问你话。”   叶动澜慌忙行礼认错,“动澜无意冒犯皇子。”   宇文柘的神色恢复如常,叹了口气,“叶动澜,你太过不善隐藏,以后要坏事的。”   “皇子教训的是。”   “回去休息吧,你初到,想必也有需要安置的,也可以先跟着苑李去用膳。”宇文柘进了里屋,已时近傍晚,宇文柘身边的人已经重新回来摆上晚膳,手脚伶俐的丫鬟陪侍桌边布菜,屋外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小宦官,听到宇文柘打发叶动澜,主动迎上去,“小奴苑李,叶公子随我走便是。”   叶动澜见宇文柘已经开始用膳,没有继续同他说话的意思,丫鬟给宇文柘夹耳丝的时候夹到了盘中的芫荽,叶动澜不由的皱眉,想起同桌而食的日子,宇文柘是不食芫荽的。   见叶动澜望着宇文柘缓缓蹙眉,苑李适时出声,“公子快走吧,由苑桃在这里侍奉足矣了。”   叶动澜随着苑离迈开步子,下意识发问,“公公和那位姊姊可是兄妹?”   苑李看了一眼在宇文柘身边布菜的苑桃,答道,“是,我们出生在春天,进宫时最先当值于桃李苑,于是便取了苑李苑桃的名字。”   叶动澜心中有些诧异,即使他不太懂的,也大概知道如皇子及诸世家公子身边的人大都是从小侍奉在侧,苑桃苑李二人看着年纪小,但第一次当值却不是在宇文柘身边。   “你们不是自小跟在十皇子身边椒???????樘的吗?”   苑李看着叶动澜,笑了笑,“两年前皇子宫中遇刺,光是被六皇子接去养伤就养了近两个月,身边那批人,办事不力,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也大都在杂役坊受罪呢。”   叶动澜听到两年前,已经觉出不对,两年前宇文柘身在战场,与他朝夕相对,彼时他的身体还顶好,受伤也是因为在战场上被人算计,何曾遇刺?   苑李见叶动澜的思绪又不知飞向何处,也不恼,只是提醒,“叶公子,您是皇子的伴读,我们理应敬您如座上宾,可苑李不得不提醒您,在这宫中做事,还是察言观色机灵些好,您的那些小心思,也该藏好些。”   叶动澜收回思绪,垂眸沉声回,“谢公公提点。” 第82章 宴席   宇文柘在宫中不喜热闹,也无人想要去搭他的关系,叶动澜除了初来见了宇文汀,也再没见过其他旁人,陪侍也没有他人,只见过宇文柘身边的苑李和苑桃。   宇文汀回京后将南方治水的详情写成卷宗上呈,又当面汇报了相关事宜,并针对南方连年的水患提供了对策。   他回京七日后,宇文岚在宫中为他开家宴,接风洗尘,褒奖功臣。   大殿之上,众臣身着便服,宇文岚为君仁厚,常在宫中设宴,特许众臣不必身着朝服,宇文柘也只穿了一件水青色的圆领袍,白色的内衬将整个人衬得鲜亮精神,宇文柘肩窄腰细,身如茂林修竹。   叶动澜本以为如此场合他不能陪侍左右,苑李却让他早做准备,他去便不似一般宦官丫鬟,只需站在后面斟酒布菜,而叶动澜去了,不免也会有想要接触宇文柘的官贵从叶动澜下手,叶动澜谨慎的应下,特着了一身低调的浅紫服饰,和普通宦官的衣着并无大异,也不甚显眼,他随着宇文柘进了大殿,宇文柘一手搁在腰间,一手背在身后,腰间的玉佩为他压住摇曳的衣摆,却随着他的动作摆动着。   一路上,不少还没落座的诸臣正在交谈,见宇文柘来,与他问礼,“十皇子好。”   宇文柘一一点头应下,脸上始终带着淡笑,宇文柘向来不争,与众臣不甚相熟,他们所谈论的政事宇文柘也插不上话,众人只是打了招呼,转头又和相熟的人攀谈起来,宇文柘只是笑着落了座。   诸皇子大都立府,分封,在京中的人并不多,宴席上也不过宇文汀,宇文延,宇文柘几人,按着年龄礼制,宇文柘坐在席下第三顺位,旁边有一根朱红大柱,宇文柘一落座,不甚显眼,叶动澜顺从的跪在宇文柘左侧身后的蒲团上,先为宇文柘斟了杯酒。   宇文柘看向尚空着的高位,身侧宇文汀和宇文延也还没来,转头吩咐叶动澜,“去给本皇子沏壶茶来。”   “是。”   叶动澜方退下去,宇文汀就被众人簇拥着而来,这些人一口一个好巧,恰与宇文汀近时而来,可也有许多人心知肚明,究竟是好巧,还是预谋。   宇文汀会做人,被众人簇拥着一副笑模样,与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让众人的心里熨贴的很,他的视线在大殿上绕了一圈,最终停在坐在角落中默默摇着折扇的宇文柘身上,他摊手屏开众人,径直朝宇文柘走去,被他甩开的众臣面面相觑,从前便多有传言说宇文柘不合群,与诸兄弟都合不来,宇文汀早已离宫立府,而宇文柘在宫中只管念书毫无建树,两人何时走到一块去了。   “十弟怎么一人坐着?”   宇文柘本来愣神,见宇文汀过来,顿时喜笑颜开,“皇兄,快坐。”   “我最不喜宴会你是知道的,实在烦闷,那些大臣张口闭口就是朝中局势,古板的很,还是皇兄您好,不仅政事处理的好,还见多识广,总能给我讲些逸闻趣事。”   宇文汀笑笑,在宇文柘身边落座,“你呀,好歹听些,以后总会有用的。”   宇文柘摇头,“我可用不上,皇兄能干,我就躺平啦。”   宇文柘抬手给宇文汀斟酒,宇文汀接过去,一脸宠溺无奈的笑意,宇文柘急忙说,“上次见面仓促,皇兄快与我讲讲江南可有趣事?” 第83章 普通   宇文汀作沉思状,叶动澜此时端了茶水回来,见宇文汀和宇文柘在交谈,不由的脚步一顿,宇文汀刚好面朝大殿的门阁,已经看到了叶动澜,下意识的蹙眉,怕宇文柘看出来,旋即又抚平,继续与兴致冲冲的宇文柘说着南方的趣事。   叶动澜与宇文汀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已经看到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小心的跪侍,给宇文柘和宇文汀都斟了茶。   宇文汀睨了他一眼,说,“皇弟怎么不带苑李来,他手脚快活些。”   言下之意是嫌叶动澜笨手笨脚太慢了。   叶动澜出身阳城,临近边塞荒漠,并不产茶,乡中极少有人饮茶,叶动澜家中又比较穷困,叶动澜初次见茶,还是在军帐中宇文柘备下的。   茶饼颜色深,呈现褐红色,入口不苦不涩甚至并不醇香,叶动澜第一次品尝时想起典籍中队茶的描述,不由的皱眉,宇文柘解释道,那是普洱的熟茶,经过两次的发酵,一层层压成茶饼,不苦不涩不香,仅仅会有些淡淡的树叶的清香味,如此普通,许多人都不太喜欢,可是它却有安神助眠顺肠的功效,宇文柘还教了叶动澜应该如何吃茶,第几道茶是味道最好的,但是不过寥寥几次,叶动澜还是没怎么学会,确实不善沏茶耽误了些时间,没话辩驳,只能垂着头立在一边。   宇文柘抿了口茶,笑嘻嘻道,“都是下人,带谁都一样,茶要耐心品味,沏茶这事,也不能急于一时半刻。”   宇文汀听宇文柘这样说,便没继续说下去,也抿了一口茶,随后便放下了。   宇文柘笑道,“差点忘了皇兄不爱喝熟茶,跟皇弟我喝不到一起。”   宇文汀端详着碧绿茶盏中深褐色的茶水,说,“倒不是熟茶不好,普洱的生茶比熟茶更能吸引我。”   “茶嘛,总要香醇或是苦口,才能让人印象深刻,熟茶太过普通,我记不住它的味道,自然谈不上喜不喜欢。”   “普通也未尝不好。”宇文柘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叶动澜适时续杯,深褐色的茶水在杯子里打着旋,浮沫浮起又散尽,他的眸光有些沉,方才谈笑时的笑意已经寻不到了,说话时声音也是低沉的,“皇弟多想做一个普通人,家中条件尚好便寒窗苦读,条件不好便早事农桑,想要为官便入京科考,愿自由散漫便云游四海,不苦不涩,也不醇不香,不好不坏,如此便好。”   宇文汀见宇文柘如此,目光也沉了沉,狭长的眸子微眯着,似是在观察宇文柘的神色,宇文柘垂着眸,轻抿杯中的茶水,滚烫的茶水触到嘴唇,刺激尤为明显,他面不改色的饮了一口,在口中咀嚼,随后咽下,淡淡的茶叶香在口齿间弥漫。   宇文岚终于出现,身侧携着当今千岁沈玉如,沈皇后,宇文岚身材丰满脸颊圆润,眼睛也带着弧度,一副温润模样,可是沈皇后的长相却极具攻击性,鼻梁高挺,下巴尖长,眉毛细长,眉尾上扬着,凌厉的美着,即使身着常服,气势也格外压人。   宇文汀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与宇文柘隔了一个宇文延,两个人隔着宇文延对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听着高位之上的宇文岚讲话。 第84章 有误   “自南方水患,朕和诸位爱卿都是夙夜忧叹,许久未曾如此齐聚一堂,恰好汀儿南方治患归来,朕特召众爱卿为他庆功,接风洗尘。”   他话音刚落,许多大臣便拱手道,“六皇子一向才干过人,为陛下分忧,也实为我大盛之福。”   “是啊,六皇子实在能干。”   “我等真是沾了六皇子的光了。”   宇文岚在高位上轻笑,举起手中的酒杯,“是啊,汀儿确实是个能干的孩子,朕敬各位爱卿。”   “不敢不敢。”   “敬陛下。”   “敬六皇子。”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宇文汀右手捏着酒杯,左手虚搭在右手之上,冲众人颔首,笑容温润,他看向宇文柘,宇文柘手中也端着一杯酒,冲他笑着,他点点头,随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宇文柘也仰头饮酒,众人饮罢这杯酒,宴席才算正式开场,宫廷乐坊的乐师舞女蜂蛹而入,丝竹之声充斥整个大殿,舞女衣袂飘飘,舞姿婀娜。   不断有人去给宇文汀敬酒,口中不绝皆是应承之语,宇文汀也并不厌烦,耐心的听着,听那人语罢,再淡淡接上一句,“应该的,为君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宇文汀的反应给企图恭维的众臣吃了颗软钉子,宇文汀的话又说的细致,挑不出错处,他们知道宇文汀有能力,却不喜他人恭维,为人仁厚,从不倨傲,只能略搭几句话,随后悻悻的回到位置上,默默的饮酒,欣赏乐舞。   极少有人上来找宇文柘,宇文柘自己也乐的自在,吃茶尝菜,偶尔抬眸看看逐渐转急的舞蹈,刚巧看到些不同,他微微蹙眉他侧身同叶动澜说话,“第三排另外那侧的舞女跳错了动作。”   叶动澜没有看过皇宫舞蹈,只觉得众舞女飘飞的衣裙晃得他眼花,并不知道她们的动作是如何,也不知道宇文柘说的错在何处,忽然想起开演前乐坊的管教公公曾说,这是乐坊新排的舞蹈,仅前几日后宫家宴是跳过,诸臣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宇文柘应该是在后宫宴席曾见过一次,不过只见过一次便记住了舞女的动作,并在众人的混乱中能辨出那个人错了动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他看着宇文柘,不由沉思。   宇文柘杯中茶已经饮尽,叶动澜却未适时续上,宇文柘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响,他方才的兴致盎然早已消散,眸光淡淡的,轻声道,“动澜,你又走神了。”   随后,他在叶动澜略微诧异的目光中点了点叶动澜的眉心,笑着说道,“也就本皇子宽仁,换了别处,你早就被打开了花了。”   叶动澜迅速回神,却又被宇文柘的动作惊到,尚未认错,旁边已传来宇文汀戏谑的笑声,“皇弟还是如此随性,尊卑有别,你这动作属实不合礼法。”   宇文柘吐了吐舌头,“反正也没有他人看见,他既是我的伴读,就是自己人,何妨呢?”   宇文汀眸中笑意深深,只是抿唇笑着却没说说话,宇文柘挑挑眉,继续悠然吃茶。 第85章 在意   宇文岚在宴席上一向主张大家随性一些,当做家宴,大家并不拘泥于端坐于自己的位置上,四处觥筹交错,毕竟宴席换言之也是搭线攀附的好时机。   宇文汀本就是一直协助宇文岚料理政务的,又才立了大功,不少大臣来敬酒,宇文汀也端着酒杯不停的应,不曾怠慢了谁,游刃有余。   宇文延虽然不及宇文汀八面玲珑,这么些年倒也培养了一些自己的势力,稀稀拉拉的有几个人在交谈。   只有宇文柘这边冷冷清清,他尚未出宫立府,平日里大臣接触不到,又无心政事不主动和任何大臣接触,但他面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   叶动澜跪侍在侧,小心观察着宇文柘的脸色,宇文柘似乎是察觉到了,轻轻抿了口茶,“看我作甚,你现在也应该去找找能帮你一把的人。”   叶动澜摇了摇头,“动澜出身卑微,这堂上一人未识,不敢轻易出言,想必他们也看不上与动澜交谈。”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突兀的声音传来,叶动澜抬头一看,竟是傅景,想起成绩被替换的事,他没有好脸色,没好气的道,“你怎么在这儿?”   傅景没答他的话,只看向宇文柘,“皇子,你看,如此不懂规矩的人跟在身边,可别那日惹了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述告知了宇文柘成绩的事,加上宇文柘为人平和,平日里最讨厌别人盛气凌人,下意识皱了皱眉,“我身边的人,我自有数,傅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   叶动澜也出声附和,“你劣迹斑斑,比我好上多少?今夜怎么不去逍遥快活了?”   傅景本就看不上他们,要不是因为宇文汀几次三番说他没本事,他也不至于气急了过来恶心他们这一通,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主仆同心了,我可真是要恭喜你们,希望你们畅游书海,可千万别上岸。”   语罢,傅景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宇文柘和叶动澜谁都没把他说的话往心里去,倒是另一边的宇文汀,不悦的看着傅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几个纨绔的世家弟子喝酒交谈,侧身与沈子陵耳语,“下次记得管好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   沈子陵点头,“知道了。”   他的目光转了转,落在角落里安闲自在的宇文柘主仆二人身上,“那叶动澜怎么办。”   宇文汀几次试探宇文柘,宇文柘表面表现的没那么在意伴读是不是叶动澜,可反而像是在维护他,这皇宫中又颇多忌讳,宇文汀知道没那么容易下手,摆了摆手,“容后再议吧。”   暗怀心思的人都重新收回思绪,堂下的舞女又换了一轮,众人举杯共饮,将气氛推向高 潮,高位上的宇文岚已是喝醉,通红着脸还与眼前敬酒的大臣天南海北的闲说乱话,台下喝醉的大臣也不在少数,一时间,竟是一派宾主尽欢的场面。   几乎没有人给宇文柘敬酒,他只喝了几杯,大多数时候都在饮茶,见堂上乱起来,他搁了茶杯起身,“走吧,该回去了。”   叶动澜看看尚未结束的宴席,不知道该怎么办,宇文柘笑了笑,“走吧,没人在意我在或是不在的。”   叶动澜也搁下手中的东西随宇文柘起身,小声嘟囔了句,“我在意。” 第86章 并非   宇文柘的脚步顿了顿,叶动澜也跟着一惊,紧抿着唇担心宇文柘听到了他的话,所幸宇文柘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了,叶动澜暗暗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地方空旷,清风不疾不徐的抚在脸上,撩起耳鬓的一缕发丝轻轻搔着脖颈的痒,叶动澜望见阴影中宇文柘发亮的眼睛,却没见到他微弯的唇角。   两个人随着蜿蜒曲折的宫路回自己宫中去,夜里各宫嫔妃已经歇下,来往无人,即使两人走路都轻,也不免有细微的声响在空旷中反复扩大,可如果仔细听,便会发觉两人的脚步声一致,低头看地上交叠了一半的影子,步伐也是一致的,两人同时迈步又同时落脚,默契异常。   寂静里,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轻笑,两个人竟然都笑出了声,宇文柘故意加快了步伐,夜里回荡的脚步声有些乱了,影子拉开些距离,步伐也不再一致,叶动澜笑着跟上叶动澜,也加快了脚步,可是越快越乱,两个人的步子几乎要在寂静中踏出首曲子来。   两个人一路快步走到花园里,水上的道路曲曲折折需要格外留意,两人这才缓下步伐,微微有些气喘。   宇文柘笑了声,说,“好久没有如此自在了。”   叶动澜也感觉很畅快,黑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担心被别人看到,他微微仰头望天,发出一声愉快的叹声,“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偷得片刻自在已是幸运不已。”   他这感叹,倒让人觉得他比宇文柘还要身不由己,宇文柘也忍不住偏头望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夜里叶动澜同样明亮的眼睛,“在边塞,也不自在吗?”   “有人自在,有人不自在。”   宇文柘偏偏头,对他的话不解,叶动澜继续解释道,“我虽生在边塞,可父母对我抱有厚望,我不得不日日苦读以求上进,偶有半日空闲,都到集市上为人抄书作画,挣得几两银钱贴补家用。”叶动澜忆起家中的生活,感概万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没有人能自由自在的玩上一玩。”   宇文柘听得出他话里心酸,没有言语,只淡淡垂眸,只听叶动澜转了个语调,轻松起来,“不过动澜也有一段自在日子,是在军中。”   军中军规更是复杂,怎得自在?”   叶动澜转头看了看宇文柘,他似乎笑着,叶动澜不由的想起初见那日,帐中昏暗,宇文柘就站在他的床头,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冲他温柔的笑着,他弯了弯唇,说道,“我参军并不是自己报名。”   “那时我昏倒在路边,一位公子将我捡回军中去,悉心照料,我休息康复的那几日我们待在帐中闲看诗书,话聊天地,一如相见恨晚的知己,真是好不自在。”   宇文柘迷茫的眨了眨眼,“这故事倒是耳熟,在哪儿听过似的。”   他猜道,“那公子莫非是江述江哥哥?”   “并非。”叶动澜笑着摇了摇头,“小江将军于我有恩,但那公子,对我是更特别的人。” 第87章 想念   宇文柘见叶动澜露出温柔的笑意,一脸的神往,也深受感染,下意识便弯了眉眼,语调轻柔,“在世上有能想着念着的人,是多幸运。”不像他,除了身边的母亲和妹妹,只有这望不尽的红墙绿瓦,无趣至极。   叶动澜摇摇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宇文柘,眼里的情绪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他开口,道,“动澜倒以为,被想着念着的人才是幸运。”   “想着的人总是想着,忘也忘不掉反倒徒增烦恼,而那人好或不好,总有人念着。”   “你这意思,是那位公子忘了?”两人的故事一听便是如同知音相遇幸运万分的事,可如此听来竟多了几分遗憾,宇文柘偏头,不解的问。   “是啊,忘了。”叶动澜还看着宇文柘,笑意温柔,“可是我不怨他,他该忘的,忘的一干二净才好。”   忘掉那些让人难过悲哀的时刻,也忘了那个云泥之别,本就不该出现,不该相识的人。   想着,叶动澜轻叹了声,“我只希望,他记得现在。”   现在,他不再是当时那个迷茫对世界无所知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叶动澜,他在军中练就刚强血骨,在书院明白世人凉薄,他可以坚定而勇敢的站在宇文柘身后,永远的陪着他,他可以不记得过去,只要记得现在,都是一样的,记得他叶动澜。   宇文柘想起自己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再无心他人的过去,神色暗了暗,声线低沉,“你这想法未免狭隘,万一,那人并不想忘呢?”   黑夜将叶动澜贪婪的窥视藏匿,他的眼里蕴着深沉的情绪,只弯唇笑笑,“许是我自私了吧,只关心他好不好,却没问他愿不愿。”   就像当年,只知道回了京都,阿柘的伤能得到更好的救治,他也能安心的随着江述去敌营,可是却没问过宇文柘愿不愿意回来,他知道有人要害他,而那人就在京都,他回到京都会不会更加不开心,这两年他过的好不好,叶动澜什么都不知道。   “以爱之名的伤害,会压垮一个人的。”   宇文柘像是在附和叶动澜,可是他遥遥的望着远方,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感叹谁。   “走吧,园子里更深露重不宜多呆。”宇文柘垂眸走在前面,叶动澜亦步亦趋的跟着,宇文柘走路一向文雅,脊背挺直,迈步从容,即使此时也并不松懈,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叶动澜却从这平静无波中看出一丝悲戚和落寞,他快走两步,与宇文柘只有一掌之遥,在斜后方跟着如影随形。   宇文柘只感觉到头顶的月光被遮挡了些,四周来的风都轻缓不少,满身的疲倦和包袱好像突然有人接过似的,他松了口气,脊背微弯了些,像是疲倦极了,叶动澜听到风送来宇文柘一声轻轻的叹息,抿唇没有言语,只是更加站直了跟在宇文柘身后。   夜愈深了,大殿仍灯火通明,主宾尽欢,而沉默的主仆二人,虽然悄然归去,但心中柔软。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发自心底欢愉。 第88章 知己   昨日宴饮持续到深夜,宇文岚酩酊大醉,索性大手一挥,第二日不再上早朝,倒是颇顺了宇文柘的意,每次上朝,都要看各个党派就一个问题吵个没完拿不定主意,自以为表现的为君主着想,其实吃相难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实在无趣。   就着清晨的风,宇文柘在庭院里舞起剑来,叶动澜住在宇文柘院子的偏殿,早晨起时手中捏了本古籍诵读,听到门外的动静,推开门扉,就见到宇文柘一个起手式干净利落。   宇文柘专心致志,没有发现叶动澜站在门廊之下看着他,一套剑法舞的酣畅淋漓,只是到后来,气力显得没有那么足,有些缺憾。   宇_娇caramel堂_文柘的收手式也很漂亮,凌厉的剑气一瞬间收敛,宇文柘反手将剑提在背后,就见叶动澜已经踱步至庭院的槐树下。   见宇文柘看过来,他行了个礼,“见过皇子,方才见皇子舞的酣畅,不忍打扰,请皇子恕罪。”   宇文柘走到凉亭里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灌下去一杯才说,“昨夜与本皇子谈心,今晨便如此生疏,叶动澜,本皇子该怎么说你。”   叶动澜有些错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宇文柘已经将剑丢给他,还是叶动澜曾见过的那把,通神银白,挂着蓝色的剑穗,叶动澜第一次杀人便用了这把剑,当时年少,只觉剑重如金石,此时再掂量,才发觉这剑重量比其他剑要轻些,轻巧灵动。   “愣什么,舞一个。”   叶动澜欠身行礼,在空地上站定,他的剑法是江述教的,细想来与宇文柘的剑法竟有很多相似之处,他做了个起手式,剑柄在他的手心转过一圈,他收掌握紧朝前刺去。   宇文柘的剑法灵活多变,而叶动澜的就是普通的剑法,考验力气和耐力,一招一式带着肃杀凌厉的剑气,将地上槐树的落叶都带的满地翻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叶动澜舞的认真,宇文柘也看的认真,半晌,待叶动澜一个收手式收住手中的剑,宇文柘鼓起掌来,“好,不愧能让江哥哥带在身边,你念书念得好,连剑法都出众。”   叶动澜将剑归还,谦虚道,“动澜不及皇子。”   “奉承总要照实些,本皇子一本书念上数遍才初通其意,剑法也是江哥哥将他的剑法改编之后教于我,就是些灵巧轻飘的花架子,比武时可能还有胜算,到了战场上就是死路一条。”   叶动澜想起战场上杀红眼胡乱砍杀的将士,明白宇文柘说的确实是实话,在战场上靠蛮力靠狠劲的地方,宇文柘剑法的这点灵巧劲,根本不够用。   叶动澜不语,倒让宇文柘笑出声,“你在我面前不必拘谨,他们奉承我已经让人厌烦,你便别了,本皇子觉得与你投缘,外人在时你我主仆,你我二人时,便是知己,你可明白?”   “动澜明白。”叶动澜还是欠身行礼,宇文柘挑挑眉,盯着叶动澜,叶动澜没忍住笑了出来,重新补了句,“明白了。”   宇文柘满意的点头,“行了,去洗一下手,要用早膳了。”   两人分别往自己屋中去,叶动澜离得近,站在廊下回头看宇文柘,宇文柘经过庭前的槐树,一串白色的槐花落在他的肩头,叶动澜下意识抬手便要走过去,宇文柘却已经抬手将花拂落,叶动澜悻悻的收回手,见着宇文柘进了屋,才转身回去。 第89章 疑虑   宇文柘餐食口味清淡,晨时吃的并不多,依然是苑桃陪在一旁布菜,只每个菜都夹些,看起来不甚用心。   再她又一次动筷时,叶动澜蹙眉打断,“皇子不食芫荽,你不知道吗?”   苑桃像才回过神来似的“啊”了一声,随后将筷头上的菜重新放下,拨去芫荽放在宇文柘碗里,才慌忙下跪,“奴婢起初不是侍奉皇子的,膳房里做了奴婢便以为皇子是吃的,皇子也未曾说过,是奴婢疏忽了,皇子恕罪。”   “如果什么都要主子说,要你还有什么用。”叶动澜看了看桌上宇文柘挑出来的芫荽,莫名动了气,看不得别人这样不用心的对待宇文柘,苑桃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吓得抖了抖。   叶动澜军旅出身,苑桃本就有些怕他,此时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宇文柘无所谓的摆摆手,让苑桃起来,“无碍,本皇子自己动手拨开便是了。”   苑桃战战兢兢的起身,宇文柘让她也退下去用膳,她离开后,宇文柘的目光才淡淡的落在叶动澜身上,叶动澜皱着眉,脸色还很不好,宇文柘笑了笑,笑容有了些距离,“这应对是你第一次陪我用膳?”   叶动澜低头称是,宇文柘搁了筷子,“那你倒是细心。”   叶动澜不明他话里的意思,默声没应,宇文柘看了叶动澜半晌,最后叹了口气,“罢了,去书房吧。”   宇文柘起身走在前头,步伐出奇的比以往快些,他眉峰微蹙,似是心情不佳,叶动澜随着他走在门廊下,正好看见在在洒扫的苑李,看见他,苑李皱了皱眉,神色很不友善,想必是为苑桃委屈吧,叶动澜抱歉的笑笑,随着宇文柘进了书房。   今日气氛不似昨日,宇文柘到书房拿起书便自己读起来偶尔提笔批注,却一句都不再跟叶动澜议论,叶动澜不知所措只垂首研墨。   许是他在出神,连宇文柘从书中敛了视线望着他都不知道,宇文柘反复描摹叶动澜的眉眼,将几次见面的相处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开口问,“叶动澜,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叶动澜呆呆的“啊”了一声,回答,“动澜随小江将军觐见时我们曾见过。”   “不。”宇文柘脱口而出,我说的是更早的时候。”   宇文柘昨夜做了个梦,梦里他被人围着,无数的刀剑擦着他的身体,他艰难的躲闪,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脱力的倒在地上,昏迷之中,有个人抱住他说,“别睡,我带你回家。”   他在梦中着急的紧,却始终睁不开眼,那人抱着他狂奔,却因为脱力摔倒在地,爬起来后第一时间来询问他的情况,他终于费力的睁开眼,那人眉眼与叶动澜八九分相似,只是比叶动澜白,瘦弱,也比他更少年气,像是,参军前的叶动澜似的。   一场梦境他本不往心里去,可是今晨叶动澜的表现实在是让他疑惑,第一日陪侍早餐就能如此细心吗?拨开便是不食吗?他脱口而出说他不食芫荽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相识不久,叶动澜字字句句以身护他,又是为什么呢? 第90章 梅汤   宇文柘望着叶动澜,神色写满不解,可是叶动澜没有多犹豫就矢口否认,“未曾。”   “动澜出身北疆阳城,从军前都未曾离乡,皇子又说自己自幼生活在宫中未曾远离京都,我们怎么会见过。   “可是……”宇文柘沉吟着,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了,那缺失的几个月记忆,那个奇怪的梦境实在难解,他摇了摇头,“罢了,许是我有些疲累了,这天一日日热起来,属实难捱,你叫苑桃送碗酸梅汤来吧。”   叶动澜欠身退了出去,宇文柘读书不喜有人陪侍在侧,苑桃和苑李均在外头候着,见叶动澜出来,两人都看过来,一个眼神胆怯畏惧,一个有些愠怒,叶动澜下意识没有吩咐他们,自己朝着膳房走去。   他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必要这等小事就使唤苑桃,何况,他对苑桃还有气,苑桃苑李这两个人都不大用心,反而像是心向他主似的,叶动澜走着,还在思虑着如何试探二人。   一个身材瘦弱的宦官与叶动澜擦肩而过,叶动澜想的太过认真,并没留意,不小心将那公公撞的一踉公公一手扯着衣袖欠身行礼,“小奴见过叶公子。”   叶动澜瞥了他一眼,颔首示意,那宦官匆匆而去,叶动澜也没往心里去,径直走进厨房。   厨房里厨师正在忙碌着为午膳准备食材,刀工熟练,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很有节奏,见叶动澜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叫了声叶公子,随手指向另一侧,酸梅汤盛在汤盅里,放在盆里有冰镇着,叶动澜从旁拿了托盘,将汤盅取出来,放在托盘上准备端回去,走到门口却又折回去,“王厨,劳烦您加芫荽的时候不要切的太碎,不然不好挑拣,能不加的就不要加了。”   王厨在这宫里多年了,是个憨厚朴实的男人,他了解宇文柘的口味,听叶动澜这样说,抬手拿搭在肩上的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哎呀,我老早就说皇子不吃芫荽,那苑桃姑娘说无所谓,我也想着这可能是皇子受伤醒来之后口味变了呢。”   叶动澜只以为苑桃不用心,不知道宇文柘不吃芫荽,没想到早有人提醒过,可她却没在意。   叶动澜皱皱眉,最后还是笑着跟王厨说,“没变,皇子不吃芫荽。”   王厨笑了笑,“那便好咯,我做了这么些年不怎么用芫荽的菜,猛地用也是不习惯。”   叶动澜笑笑,“您辛苦了,我先走了,皇子还等着喝酸梅汤。”   王厨继续开始切菜,随意的抬了抬手,“快去吧,一会儿不冰了。”   叶动澜也想着这个,回去时也顾不上想别的事,步履匆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没见苑桃和苑李两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跨过门槛时,宇文柘正在写字,见他进来宇文柘搁了笔,“我还想着你去哪儿了,不是让你打发苑桃去吗。”   叶动澜没提他对兄妹俩的猜疑,只说,“本打算是遣她去的,许是早上吓到了她,见到我抖的像个筛子似的,我便想着也不远,自己去一趟也不费事。”   宇文柘饮了一口酸梅汤,笑,“苑桃这丫头胆子小,本来就怕你。”   叶动澜也笑了,故意玩笑道“莫不是动澜生的可怖?”   宇文柘看了看他,叶动澜笑得发自内心,眼神奕奕,外头的日光洒进来照在他身上,宇文柘下意识就摇了摇头,“不,你生的俊美。” 第91章 何事   叶动澜也愣了愣,没想到宇文柘会说出这样的话,宇文柘说完,自己也愣了,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叶动澜尴尬的咳了声,不知名的红晕爬上耳畔。   宇文柘也摸摸鼻尖,指了指书桌道,“你回来的正好,帮我看看这几句我做的批注可对?”   叶动澜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书来看,宇文柘坐在一边静默的喝着酸梅汤,酸梅汤的冰凉沁润着他,可他只觉着燥热,脸上滚烫滚烫的让他想要抬手扇一扇。   叶动澜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可当宇文柘写下的字进入他的视线,他的脑海中又不断的回响着他刚刚那句,“你生的俊美”。   半晌,宇文柘小口小口抿完了酸梅汤,碗放回托盘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叶动澜才回神,搁下书,“皇子的分析透彻,批注简单清晰,动澜佩服。”   宇文柘看叶动澜别别扭扭的,竟觉得有趣,下意识笑了,还故意道,“简单透彻你还看了这许久,若是古板晦涩些,你怕要看到晚膳罢。”   叶动澜听出宇文柘话里的戏谑,却不知如何应声,只装作没听懂,垂眸道,“动澜愚笨。”   宇文柘也敛了笑意,搁下汤盅,“罢了,让苑桃将这汤盅送回去吧。”   “我去吧。”叶动澜伸手要拿托盘,却被宇文柘拍了拍手背,   “想什么呢,你是来给我伴读的,不是来做仆役的,你壮志凌云我帮不了什么,总归不能胡乱使唤你,何况不用那丫头,要她作甚?”   叶动澜其实并没有多在意自己的什么凌云壮志,只想陪着宇文柘好好走下去,宇文柘心怀仁爱,完全可以造福百姓,他看着宇文柘,宇文柘的笑意温暖的像是七八月的暖阳,他轻轻“嗯”了声,将托盘拿出去交给苑桃,只是没在院子里见到苑桃,苑李板着脸接了过去,语气生硬,“公子给我便是,只是以后苑桃有什么做的不周,公子可以先告诉我,苑桃胆小,公子别吓她。”   苑李果然还是护着自己的妹妹,叶动澜道了个歉,看着苑李走远,其实苑李人还算耿直,只是苑桃的态度属实让他来气,叶动澜叹了口气,回到屋内继续陪宇文柘念书。   宇文柘一天的生活属实单调,如同外界传闻的那样醉心诗书,但其实他涉猎颇广,诗文,算数,天文,地理,他都看些的,他看书慢,却理解透彻,并不是旁人说的只读书却无长进的中庸之才。   宇文柘认真的提笔誊抄文章,叶动澜却忍不住想近几日两人的相处,宇文柘比他小,可是他却有些看不透,外界传闻中的宇文柘,和他眼中的宇文柘实在相差径庭,连他有时看到的宇文柘,都好像会不一样,他有些走神。   宇文柘喊了叶动澜几声,他也没有回神,直到宇文拍了拍他,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宇文柘还是笑,“我的日常生活枯燥些,不大习惯吧?”   叶动澜抿唇,“习惯的。”   “父皇还曾经给我找过书童,听说是个顶爱念书的小子,到我这儿都不大习惯,你就别敷衍我了,手底下都是敷衍我的,属实腻了。”   叶动澜正了正身子,“动澜习惯的,只是刚刚在思虑一些事情。”   宇文柘挑眉,“何事?” 第92章 苟全   叶动澜沉吟着,他不知道如何向宇文柘表述自己的想法,他的对比中,还有从前在军中见过的宇文柘,可是他不能提,思虑片刻,他只能隐去一部分,只道,“动澜入宫也有几日了,与皇子相处时候颇多,觉得皇子与传闻中不同。”   “哪些传闻?”宇文柘状似不经意,“说我是中庸之才,念书念成了呆子?难道不是?”   叶动澜做不到对宇文柘隐瞒,如实以告,“皇子念书虽慢,但见解独到透彻,不似中庸之才,皇子念的书各种类型皆涵盖其中,化为皇子不烦之谈吐,也不是呆子,总之,动澜觉得外界传言不实。”   宇文柘愣了愣,对叶动澜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沉声问,“那还有呢?外界传闻还有,说我不懂他人人心曲折善恶,对谁都笑脸相迎像是个傻子似的。”   “不是的。”叶动澜曾被宇文柘的笑容感染过,不待思考便否认道,“皇子为人仁厚,待人亲切,他人若将曲折恶念加诸皇子之身,是他人过错,并非皇子之过。”   宇文柘挑眉,“就这么简单?”   叶动澜重重点头,“是。”   宇文柘看着叶动澜认真的神色,一时恍然觉得他口中说的真是自己,缓缓绽开笑意,半晌才摇摇头,深深叹气,“叶动澜,我记得我曾说过 ,你不擅隐藏。”   叶动澜微微错愕,想起那日书院与宇文柘谈论自己想要放手一搏,宇文柘虽赞他有志,却也说他不善隐藏,可是这与他说的又有何关联。   “动澜,不解。”   “本皇子选你做伴读,其实也是喜你这一点,本皇子在这深深宫墙里生活太久,见了太多曲意逢迎,属实是累了,”宇文柘叹气,继续说道,“我不是仁爱,只是胆小,不想卷入纷争,对谁都笑脸相迎,不是不懂他们所想,而是不想懂。”   “权力争斗中没有人能够抽身,这与谁的错无关,其实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世人对权力的崇尚,是权力本身,明白吗?”   含#哥#兒#整#理#   宇文柘没有说的太过明确,但又很通俗,长时间的制度统治,让世人对权力,对上位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感,握着权力的人便是天,是道理,是一切。   芸芸众生要么碌碌一生,只为安稳度日,要么野心勃勃,想要成为那高位上的人。   其实谁都没有错,不想争斗所以低伏下身以求庇护,而想要过的更好的人,以命相搏争权夺利,人有贪念,有所求,只要不是违背道德本身的事物,他们本就有权追求。   宇文柘还是同以前一样,万事看的透彻。   “动澜明白。”叶动澜顿了顿,却又问,“既不能抽身,皇子为何要以弱态示人。”   “你上过战场,应当明白,死的早的,皆是冲在前的。”宇文柘说的轻飘飘的,可是反倒就是真理,他不争,或许不一定能保下命,但一定能活的长。   “我说过,我没有你那般凌云壮志,只想苟全性命,来世有机会,只做普通人。” 第93章 守夜   宫墙里的时间总似指缝的风,流逝飞快,日子不经意间便到了夏末秋初,叶动澜在宫中已有月余,与宇文柘也日渐相熟,两人照旧晨起话诗书,挑灯对诗文。   “动澜的诗作越来越让人不及了,我还真是……咳咳咳……”宇文柘笑着同叶动澜评析诗作,却忽而大咳起来,屋子里的烛火摇晃,外面的风沙沙的吹着有些干枯的树叶,竟有些悲凉之感,叶动澜伸手想要为宇文柘顺气,却被他抬手挡了,他艰难的拍抚着胸口,嗓子已然沙哑,   “无碍,天气日渐转凉,我身子骨弱,换季时容易感染风寒。”   叶动澜给宇文柘倒了水,看着他一口饮下,稍微舒坦些,又给他披了外衣,心里还是担心的紧,“明日请太医来看看吧。”   宇文柘将外衣拉好,“不必了,年年如此,明日让苑桃直接去太医院取些药就是了。”   叶动澜担心宇文柘的身体,难得坚持,“不行,就算是风寒也未必和往年一样,怎么能不瞧病直接抓药呢。“   宇文柘抬眼看他,一双杏眼里含着笑,方才咳的紧了,还带着泪光,夜深露重风又急,烛火不大明亮,宇文柘却能看清叶动澜眸中担忧的神色,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行,都听你的。”   叶动澜见他答应脸色才缓和了些,催促着他早些休息,来不及唤苑桃,便亲自打水给宇文柘盥洗,他动作没有苑桃熟练,宽衣时还险些解不开衣带,他小心翼翼的,却让人看出十足的珍重。   等宇文柘躺下了,叶动澜还操心的给他掖被子,两边都裹紧生怕他冻着似的,宇文柘看着他生疏又严肃的照顾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这才秋日,不必裹得如此严实吧。”   叶动澜手上动作也没停,“已经咳成那样了,不裹紧些怎么行。”   宇文柘也不反驳,只说,“你在我身边多待些时日,苑桃就能打发走了,她的活计都快皆由你代劳了。”   “照顾皇子是动澜应该做的。”叶动澜垂眸,声音很轻,“皇子快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请太医来给您瞧病。”   宇文柘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叶动澜站在他床边,看着他安静恬淡的睡颜,等他呼吸渐渐平稳,叶动澜才熄了灯火,又将屋中的窗子关小些转身出去。   初秋的夜已初见秋日孤寒,晚来风急,让刚刚从暖和的屋中出来的叶动澜打了个寒战。   他回到自己屋中披了个外衣,又出来,轻手轻脚回到宇文柘屋前,屏息听了一阵,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他才松了口气,坐在庭前的台阶上,夜晚寂静无声,天气有些阴,天上看不见星星,叶动澜靠着柱子,无所事事,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宇文柘的容颜。   自从夏中,他的身子就有些弱了,日日脸色苍白,他却只道没事,叶动澜初识宇文柘时他的身子也不太好,白的病态,所以叶动澜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时常注意着他屋里的窗子,晚间早些给他加衣,却不抵什么用,明日一定要请太医好好给他瞧瞧。   叶动澜想着,有些倦意,靠着柱子打盹,却坚持在宇文柘屋前守夜,夜风习习。 第94章 看诊   “咳咳咳……”   “皇子,喝口水。”   不知几更天,叶动澜被屋里震天的咳嗽声惊醒,来不及多想便冲进屋里将水送到宇文柘嘴边,几乎是强硬的要宇文柘喝了几口。   宇文柘被灌了几口水,咳嗽好些,却下意识抬手推开叶动澜的手,往里头缩了缩,待到清醒过来看见来人,才抚着胸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叶动澜又将水递上去,如实答道,“皇子日日咳的厉害,动澜怕您夜里睡的不安稳,就守在门口,听到声响便下意识进来了,皇子不要怪罪。”   宇文柘接过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秋夜风凉,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动澜身子贱,不要紧。”叶动澜早年身子也不大好,最怕换季,但在军中待了两年,早不是平常的凄风苦雨可以打倒,不然也不会守在宇文柘屋前,万一病倒了更无人照顾宇文柘,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宇文柘睨了他一眼,“跟了我半年了还说这种话。”   叶动澜笑了笑,“句句属实嘛,在军中何等艰苦没有见过,秋风何妨?”他扶着宇文柘重新躺下来,再次细心帮宇文柘掖好被子,“皇子快再睡会儿,再过会儿就要打更上朝了。”   “你也回去休息。”宇文柘闭眼前特意叮嘱,叶动澜应了声“好”看着宇文柘闭眼继续睡下,他拉了拉身上冰凉的外衣,关上门,继续坐在台阶前守着,秋天天亮的晚些,远处的天还未破晓,却已经能听到墙外宫女太监们开始洒扫忙碌,想必宫外的大臣也已经起身收拾,准备入宫上朝,叶动澜守着门口,也再无睡意,只留意着时辰叫醒宇文柘上朝。   上朝前宇文柘还不大舒坦,刚刚起身出来吸了凉气,嗓子难受的紧,他捂着嘴低低咳嗽了几声,身边站着的宇文汀侧眼看他,问道,“皇弟身子不大爽利?”   宇文柘虚弱的勾唇笑笑脸色苍白如纸,“我一向体弱,劳皇兄挂怀了。”   “近日换季,皇弟多保重身子。”   “谢皇兄关心了。”宇文柘说了几句话,嗓子就绷得难受,一直在低咳,等宇文岚到场,他咽了咽口水,将咳嗽忍住,众臣开始禀报,众人议政,宇文柘只与往常一样听着,并未多言,甚至因为难受,有些走神,宇文岚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宇文岚留他关心了两句,说叫个太医来给他看诊,宇文柘笑了笑,“多谢父皇关心,叶动澜已为儿臣请了太医,只待儿臣回去便可把脉诊断,就不留在这里耽误父皇正事了。”   宇文岚皱眉,“这小子倒是有心,那你快些回去,等太医诊断好了,记得派人给朕报个信。”   “是。”   宇文柘告别宇文岚,才匆匆回宫,一路上断断续续捂着嘴咳嗽,四肢百骸都要咳散架了似的,走到宫门口,叶动澜已经在等着了,见他走路脚步虚浮,急忙上来搀扶着他跨过门槛,“皇子小心。”   屋里太医早在等着,见了宇文柘见了个礼,宇文柘已经咳的没有力气说话,只摆了摆手,叶动澜扶他坐下,太医立刻上来为他诊脉。   宇文柘看不出情绪,倒是叶动澜紧张的不敢呼吸,紧紧盯着眉头紧锁的太医。 第95章 中毒   叶动澜请的是与宇文柘相熟又权威的太医江景开,但他诊了很长时间都说不出所以然,只犹豫着问宇文柘近日的症状。   宇文柘尚在绵绵密密的低咳,叶动澜替他答道,“自夏中便有胸闷气短,偶尔咳嗽,一入秋日更是咳的厉害,喉咙常疼的说不出话。“   江景开心下一惊,拉开宇文柘的袖子,他的脸色苍白,但胳膊上透着浅淡的红,有些红色的疹子,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医者的心让他急躁起来,更何况宇文柘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没少费工夫才将宇文柘的身子调理的好些,“既自夏日便有症状,为何不早些找我来瞧病。”   宇文柘又饮了杯水,嗓子才好受些,把垂头准备解释认错的叶动澜拉到身侧,笑道,“江太医莫急,是本皇子坚持无事,若不是动澜相劝,或许我今日也不会找您瞧病。”   江景开眉眼一横,“胡闹!你知不知道再晚些你命都没了!”   宇文柘愣了愣,叶动澜已经急躁的问出声,“怎会如此?”   江景开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又细细查看了宇文柘的症状,才下结论,“砷中毒,自夏日起就是了。”   “砷石不是砒霜的主要成分,怎会潜伏如此之久?”叶动澜下意识发问,连宇文柘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江景开看着两个无知的小辈,似是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中了招,他叹了口气,“砷石不是只能用来做砒霜,有时炼丹也用的上,只要用量适宜,并不会如砒霜一般剧毒,何况他是如何投毒的也不得而知。”   几个人的心情都不由沉重,江景开的话说的很明显了,有人投毒要害宇文柘,叶动澜急道,“请江太医先开药解毒,下手之人是谁咱们容后再议。”   江景开瞥了叶动澜一眼,转身走到书桌边低头写药方,搁笔交给叶动澜,“你先去抓药来煎,我再为皇子诊断一番,记得找小顺子,可靠。”   叶动澜没有多想,拿了药方便往太医院去,江景开见他出去,才将视线落到宇文柘身上,宇文柘已明白他心中所想,虚弱的笑着,“江太医何必防他。”   江景开脸色很难看,“我不信他。他日日陪在你身边最久,自然嫌疑最大。”   “他能信。”宇文柘轻声道。   江景开不屑的哼了一声,“半道来的出身不明的伴读,也就皇子你会毫无心眼的信了去。”   “先不说这个,回忆回忆你近日作息饮食,吃食或熏香上可有异常?”   宇文柘垂眸沉思,想不出什么异常,叶动澜对他简直是细心备至,他不爱熏香,叶动澜便没点过,只偶尔在他外出时稍微熏些改善屋子里木头的朽味,但他回来前已经消散殆尽,饭食上更是一切都料理妥当。   “我想不出。”宇文柘最后也没想出些什么,在他身边陪侍的人不多,叶动澜来后苑桃和苑李更是清闲极了,应当也没有他人有机会对他下手。   “反正自今日起,皇子经手的一切物品都要查验,谨防毒性加重。”   “好。”宇文柘乖巧的点头。 第96章 验毒   江景开自觉事大,不等宇文柘交代,便将事情告诉了宇文岚。   宇文岚心下也担忧,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让太医院给各宫嫔妃皇子都瞧了瞧,更是直接大手一挥让江景开去照顾宇文柘,让他日日不离身,检验好宇文柘身边的东西。   江景开本就认真,有了宇文岚的旨意更是上心,宇文柘对此哭笑不得。   叶动澜也提防的紧,都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却始终找不出什么异常,宇文柘的身子在江景开贴身调理下却不怎么转好,不知是不是损肝伤脾尚需调理。   秋日的下午日光和煦,风平了些,略有暖意,宇文柘刚喝完药,口中正苦,叶动澜恰巧端了梨汤来,他拿小碗给给宇文柘盛了一碗,宇文柘搁下手里的书接过。   正打算喝,却被进来的江景开给拦了,他的目光先扫过叶动澜,在他的袖口停留了一瞬,开口问道,   “这是喝什么?”   宇文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意识将手中的碗交给江景开,“梨汤。”   江景开先前没有留意过,皱眉,“先前都喝?”   宇文柘想了想,点头,“念书时常口渴,喝茶又不宜多,我便常喝,夏日喝些酸梅汤,秋日才开始喝梨汤。”   “烦请皇子先喝些茶等一等。”江景开有些起了疑,拿起梨汤检验起来,叶动澜和宇文柘在一侧也不由的紧张起来。   最后,江景开放下碗,又看看叶动端汤用的海碗,神色沉重的看向叶动澜,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宇文柘没有说话,叶动澜也愣了,江景开淡淡的问了一句,“这汤除了你,还有谁经手。”   “我去时就在火上炖着,我亲手端下来又端给皇子的。”   “你下了什么在里面?”   叶动澜摇摇头,“我没有。”   江景开再压不住脾气,“那你袖口的白粉是什么?”   叶动澜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沾了不知道什么粉末,不多,但在深色的衣袍上很明显,“我不知道,我去时曾撞上一个小太监,许是他身上的。”   “你!”江景开本就对叶动澜有防备,这下抓了现行,更是暴怒,可宇文柘却将他拦下,“江太医。”   江景开强行将后面的话收回,哼了一声,宇文柘看看江景开,又看看叶动澜,他的眼神很平静,和往常一样干净的像水,叶动澜从中看不到半分怀疑,忍不住觉得鼻尖有些酸。   “孰是孰非不要过早定论,将厨房的厨师同他说的小太监叫来问问便是。”   膳房的厨师和那小太监被带来时叶动澜已被江景开从宇文柘身边推开,他站在离宇文柘几步远的地方,脊背挺直的站着,不卑不亢。   那小太监叶动澜只见过两次,可特征太过明显,让他记得清楚,他身材瘦小单薄,止不住的抖,站在他身侧的厨子又挺拔健壮,对比十分明显,宇文柘笑得近人,   “你们不必害怕,本皇子的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问你们几个问题而已。”   “今天下午炖梨汤时都谁去过厨房。”   小太监颤颤巍巍的开口,“是小奴和…和叶…叶公子。”厨子点头表示肯定,宇文柘也颔首,笑容赞赏,   “本皇子记得你不是本皇子宫中人吧。”   小太监点点头,答话,“小的只是宫中跑腿打杂的小太监,给各宫送些物品。”   “那叶公子说曾与你相撞,是在何时?”   “小奴今日来送薪火时刘厨正要准备晚膳食材,托小奴照管一下火上炖着的梨汤,小奴无事,便应下了,等到汤差不多炖好小奴转身欲走,与叶公子相撞。”   这小太监说着,见宇文柘并未说什么,胆子渐渐大起来,说话也有条理不少。   “抬起你的袖子,给本皇子看看。”   那小太监不明所以,抬起手,长时间搬运东西做粗活的手很粗糙,不太干净,连袖子都沾了灰,并没有什么白色粉末的痕迹。   宇文柘瞥了江景开一眼,江景开盯着叶动澜,也不说话。 第97章 信你   宇文柘一向心软,心里又偏向着叶动澜,江景开一个太医,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所以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宇文岚耳朵里。   宇文岚听闻,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叶动澜还有刘厨和小太监一并打入大牢。   叶动澜被押走的时候,宇文柘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他上前去握了握叶动澜的手,低声道,“我信你,等着我。”   叶动澜笑了笑,“多谢皇子。”   叶动澜入宫之后一直跟着宇文柘,宇文柘不常外出,他亦然,最远只去到过太医院。   他从来不知道,繁华如斯的皇宫,地下竟有这那么大一片牢狱,狱中其实关着许多人,老者,中年,少年,太监,大臣,宫女,什么人都有。   他们安安静静只看着狱卒押着叶动澜往里头走,眼里满是悲戚,早已失去希望,有些人像是疯了,唇角勾着弧度诡异的笑容。   地下阴冷,墙壁上长满苔藓,有些地方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叶动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每间牢房都很小,地上杂乱的铺着几根草,草厚些的地方便充做床铺,甚至不及有些妃子宫中的狗窝。   叶动澜是伴读,与刘厨他们两人身份不大相同,加上宇文柘交代,狱卒将他单独扔进一间房,他踉跄着摔在地上,脚上和手上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也震得他手脚生疼,膝盖上也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叶动澜有了宇文柘那句我信你,出奇的平静,只慢慢的挪到墙边,抱着膝盖坐下。   小太监因为是看着煮汤的,最先被带去审问,瘦弱的他在狱卒面前像是一只任凭宰割的猎物,被拖着从叶动澜牢房前路过。   他深深的望了叶动澜一眼,那一眼,复杂到叶动澜看不懂,他也无心剖析,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右边的牢房关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一头蓬乱的头发花白,遮住了脸,叶动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一直细细密密的咳嗽,声音粗噶,狂笑道,“完咯,全完咯,他出不来咯。”   叶动澜错愕的看过去,那老人恰好抬头看他,一双浑浊的眼睛被头发遮住大半,嘴角勾着诡异的笑,他问叶动澜,“你们,怎么进来的。”   “谋害皇子。”   老者又咳了一阵,才继续发问,“几皇子?”   “十皇子,宇文柘。”   老者愣了愣,才笑道,“我进来时,八皇子才出生不久。”   叶动澜入宫多日,也大概了解些,八皇子宇文延比宇文柘也就大了一岁,宇文柘今年十五,也就是他面前的老者在这牢中十六年。   他忍不住发问,“您是为何被关在这儿。”   老者看着叶动澜,眼神清明了几分,似是想到了什么,转眼便又暗淡下去,“谁知道呢。”   “他们上头的人争得你死我活,你只要挡了路,就随便安给你个名头,将你打的不得不认罪,再关上你几十载春秋,谁还会记得你,谁又会关心你犯了什么罪。”   叶动澜听的心头一惊,不由的想起被拖走的小太监,远远的有惨叫声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他。   那老者看叶动澜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些僵硬的神色,狂笑起来,笑声灌满叶动澜的耳朵,要将他撕裂一般。 第98章 用刑   直到深夜,叶动澜都没见他们将那个小太监带回来。   牢里实在过于阴冷,还没习惯的他根本睡不着,心里还念着老者的几句话,老者蜷缩着睡了,偶尔低低的咳上几声。   晚上的牢房不抵白天那么安静,因为睡着了,他们终于可以放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牢狱深处时常传来咳嗽。   叶动澜靠在墙上无法入眠,只闭上眼,养着精神。   次日清晨,许是清晨吧,牢狱里不见日头,没有黑白更替,叶动澜只是见到有狱卒来换值,推测天可能已经亮了。   其他换值的狱卒去核查犯人,剩了几个在聊天,叶动澜脑子有些混沌,支着耳朵听着,   “那小太监怎么样?”   晚上值夜的狱卒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屑,“嘴硬的紧,还能怎么样,他们这种人身子骨弱的跟娘们儿似的,快被打死了。”   问话的人笑起来,“那不本来就是女人。”他顿了顿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也不知道下手轻点,留下快活快活?”   “你最近不会连青楼都去不起了吧,连那种晦气的小太监都不放过?”   那人不屑的啐了一声,“呸,我会嫖不起?只是你去看看城里哪个青楼的姑娘不势利眼,他妈的老子一样的砸钱,还嫌弃老子,真以为哪个大官能看上她给她赎身呢。”   两人笑了一阵,叶动澜最后听见他们说,等小太监被带回来,可以让他们玩玩。   叶动澜心里升起一股恶寒,恶心的想吐,这个时代人人攀附权势,势利至极,弱者命如蝼蚁,如玩物,低贱至极。   恍惚中,不知道谁喊了声,小太监招了,叶动澜踉跄着爬到门口,隔着门往外看。   外面响着凌乱的脚步,两个狱卒架着半死不活的小太监拖了回来。   小太监似乎是晕过去了,浑身是血,白净的脸被血糊住,深紫色的宦官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破烂不堪,像是几根布条挂在身上似的,他皮开肉绽的往下滴着血,所到之处留下一道血痕。   那个说要玩他的狱卒还啧了声,“怎么打成这样子,这他妈谁看见能硬。”   周围哄笑一片,想来这些事情经常发生。   他们把小太监送回去之后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叶动澜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小太监招了,招了些什么。   牢里的时间没有概念,叶动澜只能通过狱卒送饭的时间略微推测,却不知道狱卒是否是按时放饭。   那些狱卒喂狗似的将一碗稀米粥和满是水的青菜往里一扔,也不管碗放不放得稳。   旁边的老者疯了一样扑过去用手往嘴里塞饭,长到胸口的胡子沾满了饭,叶动澜不知如何下手,只拿起有些发黑的粗面馒头。   粗面里麦子混着更多的麸子,干硬的让人难以下咽,像是有一把刀在喉咙里划过一直划到胃里。   叶动澜年少家贫,却因自己种田也不至于吃这样的粮食,如今也是初次尝到这般滋味,他食不知味的咀嚼,艰难的下咽。   他必须吃,他还要出去,外面狱卒粗俗的谈话声哄笑声响彻整个牢狱,叶动澜分外想念那个温润的笑容。 第99章 针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叶动澜牢房的门打开,他抬头看去,是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眸子暗了暗,仍蜷在墙角,一个狱卒过来踢了他一脚,“瞎吗,不知道自己滚起来。”   站在门口那个啧了一声,“你轻点,他可不是那小太监。”   “我管他是谁,”那人一把抓住叶动澜的肩膀,力气大的好像要捏断他的骨头似的强行将他拎起来,“敢戕害皇子,他下场只会比那太监惨。”   叶动澜张了张嘴,喉口干涩发紧,“我没有。”   两个人已经在两边架着他往外走,“我管你有没有,跟我说有什么用。”   叶动澜想到所有人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戕害主子,想到宇文柘干净的眼睛里出现失望和痛心,莫名执拗起来,她挣开两人的钳制,崩溃的大喊,“不是,不是的,我没有。”   “我没有害十皇子,我不会!”   狱卒没想到叶动澜会闹这一出,似是被触到了逆鳞,在众多犯人看热闹的眼神里,直接给了叶动澜一巴掌。   那一巴掌力气很大,声音响彻地牢,旁边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叶动澜只觉得脑袋发懵,天旋地转的,耳朵传开嗡嗡声,感觉耳膜都给震碎了,嘴角也传来温热的感觉,好像在往下滴着血。   叶动澜昏昏沉沉被拖入那间审讯室,里面烧着炭盆,本就霉烂的气味混着焦炭的味道,熏的人睁不开眼,各种各样的刑具占了半个屋子,叶动澜被绑在刑架上,许多人围在他面前,面容轻蔑。   带他来的两个狱卒叫了为首的那人一声邱狱   首。   邱狱首摒退两人,走到叶动澜跟前,他微微弯腰,目光停在叶动澜脸上的巴掌印上,他笑了笑,语调阴沉,像是毒蛇吐着信子缠上猎物一般令人胆寒,“叶公子受苦了。”   叶动澜还没缓过劲,艰难掀开眸子看他,那人已经走回去坐着,“你在这宫中也算是过了些舒坦日子,人人叫你一声叶公子,皇子带你不离身,但是你得知道,进了这儿,我才是规矩,待会儿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审了那嘴硬的小太监一夜,我的人也累了,不想动手了。”   语罢,不等叶动澜回复,那人便问,“为何戕害皇子?”   叶动澜愣神,以为他第一个问题会是有没有,没想到竟是为何,他摇摇头,答道,“我没有戕害皇子。”   邱狱首挑了挑眉,“我想你没有听清我的话,我问你为何,没有问有没有。”   叶动澜闭着眼,身上的绳子勒的生疼,连呼吸费力,“既然没有,何来为何。”   邱狱首似是不想多费口舌,使了个眼色,有人上前去捉住叶动澜的右手。   叶动澜尚未明白他的意图,食指尖便传来剧痛,十指连心,他只觉得一根一指长的针,从指尖刺入,似将他的指头刺穿了。   “啊——”叶动澜左手紧紧握拳,浑身颤抖着,喉口发出低沉的叫声,额角已经沁出薄汗,方才昏昏沉沉的他此时清醒起来,感觉针在自己的手指里一寸寸深入,疼的几乎昏厥。 第100章 证据   邱狱首摆摆手,那人退下来,针还停留在叶动澜手指里,邱狱首的语气慢条斯理,“叶动澜,你是读书人,不想将这双手废在这里罢。”   叶动澜咬着牙,声音颤抖,“动澜,没有。”   邱狱首不大耐烦的啧了一声,刚刚那个狱卒又走过来,这次,针扎在中指,叶动澜的惨叫在审讯室里响彻,却没人有一丝波澜。   “叶动澜,我这人喜欢速战速决,不喜欢什么对簿公堂之类的麻烦事,到了我把证据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有没有命翻案都是未知数,何必呢?”   “没有就是没有,我不认……”   他话还没说完,又一根针扎了进来,那些没说完的话被惨叫取代。   他身上的冷汗几乎沁湿了衣服,三根针钉在他的手指里,手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是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钻心的疼顺着指尖直冲大脑,刺激着他的神经。   第四根刺入的时候,叶动澜已经昏过去,炭盆里的炭烧到了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人见叶动澜没了反应,手上的动作一顿,又将针拉了出来,那针做工粗糙,有些细微的小刺勾着叶动澜的皮肉,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血珠滴在地上,隐匿在肮脏的地上,找不到踪迹。   旁边的人一瓢水迫在叶动澜脸上,叶动澜没有防备,吸进去一大口,呛的醒了过来,猛烈的咳嗽。   刺针的狱卒又将针刺进去,叶动澜的嗓子已经哑了,额头青筋暴起,还是不愿意服软,张嘴便骂了脏话,“老子没有就是没有!”   “啪。”叶动澜被甩了一巴掌,邱狱首弯唇笑了“你好歹是读书人,说话怎如此不文雅。”   叶动澜脸上淌着水,强撑着眼皮,浑身都在颤抖,“若是你被冤枉,可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冤枉?”邱狱首又起了身,一张纸拍在叶动澜胸口,纸掉下来,摊开在地上,有一行被朱墨圈起来的字格外明显,“小奴打算走时,瞥见叶公子往海碗的盖上涂了白粉。”   这显然是那小太监的供词,还有签字画押,叶动澜想看看那小太监叫什么名字,眼前却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他往纸上吐了口唾沫,“什么屈打成招的供词便想给老子定罪,没门!”   邱狱首拽着自己的衣摆往后退了两步,有人给他递了个罐子,“是吗?这罐白粉可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经太医院查验,含有砷粉,这可是铁证,你认吗?”   叶动澜看着邱狱首手里完全陌生的白瓷瓶子,瓶口还残留着些白色的粉末,他摇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我没见过这个瓶子。”   “你说不是便不是?多少双眼睛看着从你的屋里头搜出来的。”   叶动澜崩溃了,脸上淌的已不知是水还是泪,“不是!不是我的!我要见皇子!我要见十皇子!”   邱狱首没想到叶动澜负隅顽抗至此,冷笑道,“搜出这东西的时候皇子也在场,你真的以为皇子还会来见你这个企图谋害他的人不成?”   邱狱首看了狱卒一眼,那人又将第五根针刺入叶动澜的大拇指,右手的每一根指头都扎着针,叫嚣着疼痛,叶动澜顾不得惨叫,大喊,“他说过,他说过信我的,我没有害他!” 第101章 探监   叶动澜喊完,再次昏过去,邱狱首这次没急着将他泼醒。   叶动澜也昏了没多久,就被指尖的疼痛弄醒,他醒来的时候感觉右手指尖黏糊糊的,似乎能动了,僵硬的转头看去,右手的针都被拔了出来,血凝在指尖,地上滴落的血已经汇成了一滩。   “醒了?”邱狱首还在审讯室,不紧不慢的抿着茶水。   他随着叶动了的视线看看叶动了的右手,语调平淡,“刚刚欠考虑,忘了还要留着你这右手签字画押,便让人把针拔了,现在咱们再来一遍。”   “你为何戕害皇子?”   叶动澜看着扎针那人已经拿起了针站在他的左手边,还是摇摇头,“我没有戕害皇子,我是冤枉的。”   邱狱首啧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针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中指,他的右手早没有了知觉,左手也动不了,只能撕心裂肺的叫着,生理性的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   叶动澜仍然坚持,苍白的嘴唇都得厉害,一张一合发出沙哑细微的声音,“我叶动澜,没有戕害皇子。”   每一根针刺入,叶动澜都感觉时间无比漫长,疼痛占据他整个头脑,口中却坚持机械的重复着没有两个字。   “啧。”刺针的狱卒退开,邱狱首看了看垂着头昏死过去的叶动澜。   他的左手和双脚指尖插满了针,明明都是一指长的针,全都刺了进去,叶动澜的头发被水和汗沁湿,腻在苍白发紫的脸上,显然经受了巨大的痛苦。   “真是个硬骨头,这样都能撑一天。”那人说着,又要泼水,却被邱狱首拦下,“罢了,拖回去罢,明日再审。”   狱卒一根一根拔去叶动澜指尖上的针,随后将他拖了回去,随意的扔进牢房里。   叶动澜的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响,他咳嗽着醒来,旁边的老者还没睡,沙哑着嗓子念叨,“受大罪咯,受大罪咯。”   叶动了赤着脚踩在湿滑的地上,粗糙的稻草很扎,一双手脚都没了知觉,他艰难的爬到墙角,仍抱着膝盖坐着。   旁边牢房那老者问,“你招了吗?”   叶动澜动了动眼珠,目光无神的落在远处,似乎不会聚焦了,他嘴唇干裂,只说,“没有,我没有做过。”   “谁管你做没做过,不招不就白遭罪咯。”,那老者笑他傻,摆摆手不愿再跟他说话,“傻孩子,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明天哦。”   他说罢,便蜷到一旁睡觉去了。   叶动澜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在战场上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厮杀,刀刃砍在身上都不及这疼痛,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等折磨。   夜深了,值夜的狱卒在外面喝酒吃肉,声响如雷,叶动了眼皮耷拉着,手上的疼痛却让他毫无困意。   不知道几更天,外面的叫喊声忽然安静了,叶动澜听见几声问好,随后一个人低声说,“我来看看叶动澜。”   叶动澜忽然抬手扣住墙壁,是宇文柘,是宇文柘的声音!   叶动澜冻的僵了,没站起来,牢门已经打开,走进来一个人,水青色的衣袍将他衬得匀称修长,他披了个浅色的斗篷,正抬手摘下背帽,地牢昏暗的光线下,叶动澜看清他的面容,忍不住勾唇笑起来,轻轻的叫了一声,   “皇子。” 第102章 怨恨   宇文柘手上的动作一顿,愣了愣才往里面走来,叶动澜扶着墙站起来,眼中已蓄着眼泪,他踉跄着跑到宇文柘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因为脚上的疼痛,跪在地上也不肯松手,“皇子,你信我。”   宇文柘居高临下的看他,本来面色平静的脸因为他这一句话扬起讥讽的笑容,连语调都冷的让人胆战,“信你?我拿什么信你?你日日端来的汤,还是你房间的砷粉?”   叶动澜被他眸子里的冷意刺伤,松开了手,无力的跌坐在地,摇着头,“我没有,那不是我的。”   “叶动澜,你要我信你啊!”宇文柘往前走了两步,弯腰逼近叶动澜,叶动澜顾不上手上的刺痛,按在地上一直往后撤,宇文柘步步紧逼,“叶动澜,你是不是没想到会查到你,竟然主动要请太医?”   “叶动澜,你往后退什么呀。”   叶动澜浑身都在发抖,他往后退,一直往后退,双手抱着头,不愿意抬头去看宇文柘的神情,宇文柘的话如同一把一把刀插在他心里,他嘴里嘟囔着,“没有,我没有……”   直到他退到角落里,宇文柘在他跟前站定,他像是突然爆发,冲着宇文柘大喊,“没有!我没有!砷粉不是我的!我没有要害你!”   “没有?”宇文柘反问了一句,牢房里光线昏暗,他弯着腰,脸隐匿在黑暗里,那温润的脸似乎都凌厉起来,眼睛黑亮,流露出受伤的神色,“我那么信你,你怎么骗我啊……”   叶动澜不敢去看宇文柘眼里的失望,只摇头,“我没有……”   宇文柘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的可怕,“你看我啊,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叶动澜的泪已经流了满脸,他仰头去看宇文柘,宇文柘的眉目就那么清晰的在他眼前,靠的那么近,在狱中的两天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宇文柘,可是如今他出现了,却是如此情景。   宇文柘平静如水的杏眼此时猩红,黑色的瞳仁里干净的倒映着叶动澜的面容,叶动澜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卑劣的阴谋者,那人眼里都是他,可他的眼神混沌着,不敢面对那人的面容,叶动澜缓缓地闭上眼,不敢再看。   宇文柘却疯了似的,五指插进叶动澜的发根狠狠的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叶动澜的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宇文柘毫不疼惜的抬起另一只手扼住叶动澜的脖颈,张嘴时,声音沙哑的不像他,语调沉静,“叶动澜,睁开眼。”   叶动澜没敢睁开眼,眼泪却从眼眶滑落,宇文柘被这滴泪刺到,收紧手上的力度,“叶动澜,你真的很能忍。”   “本皇子听说针刺之刑残忍,别人刺入两根就几乎昏厥,而你能坚持四针。”   “那如果,本皇子现在杀了你,你还能如此坦荡的说,你没有吗?”   叶动澜咬牙,还是没有睁眼,却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宇文柘用力掐着叶动澜的脖子,手臂都在颤抖,叶动澜后背靠着墙,传来凉意。   脖子上的手几乎要将他提起,阻断了他所有呼吸,他的脸憋的通红发紫,却始终紧闭着眼,某一刻他就觉得,如果就这样死了,也算不错。   死在宇文柘手里,会不会他就没有那么怨恨了。 第103章 断腿   宇文柘终是松了手,叶动澜无力的倒在地上,细细密密的咳嗽。   宇文柘退开几步,用手帕擦了手,嫌弃的丢在叶动澜脸上,然后转身离去。   叶动澜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着这个姿势慢慢蜷起自己的身子。   夜凉如水,叶动澜本还抱着希望的心,也慢慢沉底,熬不住漫漫长夜,也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照常是那间审讯室,叶动澜又被捆在那个刑架上,今日他显得平静许多,一句话也不说,眸子里没有光,没有任何情绪。   邱狱首敏感的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青紫和额角的血痕,挑眉,“怎么,昨夜心中愧疚,自己寻死?自己可掐不死自己,不如认了罪,让陛下给你个痛快。”   叶动澜懒懒的掀开眸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昨天一天已经将他的嗓子喊坏了,加上没有水喝,他感觉像是有一把火在喉口烧着。   邱狱首被他的态度逗笑了,舔了舔上颚,问,“今日,招吗?”   “没做过,如何招。”叶动澜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说话都是气声,倒还有心情开玩笑,“邱狱首今日又要给我扎针?”   “总是扎针多没意思,换一个玩法。”   邱狱首摆摆手,有狱卒上去在叶动澜脚腕上套了个绳套,又用了根绳子将叶动澜的膝盖绕住,死死固定在长板之上。   叶动澜看向邱狱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邱狱首问他,“你知道老虎凳吗?”   叶动澜了然,他在书上看到过,套在他脚腕上的绳子,另一个绳圈会被不断放上重物,扯着他的脚腕往下坠,最后压断他的骨头,拉扯他的筋肉,让他痛不欲生。   他勾唇,语调轻松,“劳烦邱狱首教教动澜了。”   邱狱首看了那狱卒一眼,那人上前放上第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不大,叶动澜除了被绳子勒到的感觉,还没有什么痛意。   邱狱首见他面不改色,让人继续往上加,微微的坠感压着叶动澜的脚腕,他双手握拳,紧咬牙关。   “还不认?”邱狱首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不忍心的样子。   叶动澜操着沙哑不堪的嗓子,咬牙切齿,“不认,老子没做有什么好认的。”   下面的石头越来越多,叶动澜的脚腕疼的几乎失去知觉,往下弯出奇异骇人的弧度,可他闭着眼,死死的咬着嘴唇,唇边沾着干涸的血迹,是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邱狱首,没有石头了。”狱卒一直往上加,叶动澜也不吭声,从来没有人能扛过这么多石头,让全场都有些惊讶。   邱狱首方才闭目养神,听到手下人汇报才睁开眼,眼神懒散,他的目光落在叶动澜身上,他的脚腕骨头应该已经断了,一大片呈现出青紫色,向下弯折。   他扫了周围一眼,指了指角落里他们平常用来打磨刑具的石头,石头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却比一个人的头颅要大几圈,“用那个。”   那狱卒一愣,才和另外一个人将石头抬过来,确实很沉,他们又看了邱狱首一眼,见他态度决绝,才把其他石头清除,把那块大石头绑上去,他们废了不少劲,绑完已是大汗淋漓。   叶动澜仍咬着牙,半晌他好像实在忍不住,大叫出声,“我没做就是没做!”   他似乎是要喊给宇文柘听,自昨晚起他心中就憋闷着,到了这时才一口气喊出来。 第104章 饭菜   直到最后,叶动澜也没有承认任何事情,狱卒又将他拖回牢房,这次他没有昏,腿却不好使了,跌在地上甚至爬不起来,艰难的爬到墙角,同往常一样蜷着。   老者已经知道他的脾气,也不问他招了没有,只问,“今天用了什么刑?看着没有外伤。”   叶动澜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拉开自己早就脏的一塌糊涂的衣摆,脚腕上的青紫一直蔓延到小腿,从小腿到脚腕不正常的向后弯着,老者咂舌,已经了然,“他们也是狠的,才第二日就用了老虎凳了?”   叶动澜方才感觉不到疼,停了一会儿才觉得脚腕钻心的疼,骨头不知别到了何处,从里到外涨着疼,他皱着眉,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几个字,“一定,要招吗?”   那老者愣了愣,才发现叶动澜是在问他,他还咳着,却忍不住笑了,“昨夜你主子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想着坚持?那群人有分寸,你受如此酷刑多半也是他授意。”   叶动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夜这里被紧紧扼住的感觉还萦绕在他心头,他垂下头,对于老者给的答案已经明了。   他唯一翻案的可能就是宇文柘,可是宇文柘已经,不信他了。   夜晚沉沉吞噬天幕,宇文柘一人提着灯和食盒出现在地牢门口,外面的侍卫抬手拦了下,宇文柘掏出令牌,走近了,那侍卫才看清宇文柘的脸,行了个礼,“十皇子。”   宇文柘颔首,那人打开门让宇文柘进去,看着宇文柘的背影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跟自己身边的兄弟说话,“你说十皇子一个病秧子老往牢里跑什么,受得了吗?”   声音随着空旷的走道传了老远,宇文柘听到了,顿了顿步子,微有疑虑,不过他没多想,继续往里走去。   狱卒领着他到了叶动澜牢门前,气味难闻的让他皱了皱眉。   他看见叶动澜缩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衣摆上沾着斑驳血迹,心疼的如针扎一般。   狱卒打开门让他进去,叶动澜听见牢门的响动才抬起头,见来人是宇文柘,眸光闪了闪,随即暗淡下来,没有反应,形如枯槁。   那狱卒冲他喊了声,“叶动澜,一个阶下囚见着皇子也不行礼。”   叶动澜没有理他,宇文柘摆摆手让那狱卒走了。   宇文柘走到角落里撩开叶动澜挡在脸前凌乱的头发,叶动澜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抬手挡掉宇文柘的手,咽了口口水。   他想到老者的话和昨晚情景,他胆怯的看了宇文柘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宇文柘敏锐的察觉到他指尖的伤,目光一寒,“他们用刑了?”   他的语气很急切,好像并不知道这回事似的,可是昨夜他才那样扼住他的脖子,差点要了他的命。   叶动澜笑了笑,气声低微,“动澜命贱,动刑何妨。”   宇文柘见叶动澜举止怪异,不再多于他说,将随身带来的食盒拿过来,从里头拿出了几盘菜和净水,下面一层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和一个小瓷瓶。   叶动澜转了转眼珠子,目光落在那几盘菜上,宇文柘解释,“我知道你在这牢中定吃不好,特意给你带的,皆是你们阳城的口味。“   宇文柘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带着几分温柔,可叶动澜莫名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他不等宇文柘将筷子摆好,便端起地上的盘子,用手抓着将菜塞入口中,一口一口,一点都不停,直到将腮帮子塞满,他被噎的翻了个白眼,还在不停的塞,咀嚼,如此循环。   几盘菜被他很快清空,他仰头磕了下墙,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这样吧,这样结束吧。 第105章 疯了   宇文柘有些呆愣的看着叶动澜自虐似的往嘴里塞饭,抬手拉住他的手腕,“叶动澜,你在干什么?”   叶动澜置若罔闻,一张嘴塞的满满的,他执拗的避开宇文柘的手,机械的重复着塞饭的动作。   等到几盘菜都见了底,叶动澜口中还无法下咽,几乎要吐出来,他疯狂的咀嚼,食不知味,几次差点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许是吃的太急了,叶动澜被噎了一下,一口没咽下去的菜全部吐了出来,猛烈的咳嗽,本来苍白的脸憋的通红。   宇文柘拿起带来的净水,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叶动澜从他手里抢过杯子一饮而尽,甚至扑过去颤抖着手举起水壶往自己嘴里灌水,来不及咽下去,水都顺着他的脸颊流入胸口,沾湿了衣襟,也将这些天他脸上的污垢冲洗干净。   宇文柘好不容易才看清他的脸,几天不见脸颊已经凹下去,苍白的吓人,下巴被胡子爬满,看起来落魄不堪,举止疯癫,再不似之前的少年郎。   宇文柘不敢想象叶动澜这几天的遭遇,看着叶动澜将那一壶水喝干,他脸上还滴着水,衣服也湿了大半,将水壶扔到牢房的另一边,瓷片碎裂的声音充斥在整个逼仄的空间,叶动澜的嗓子还是发不出声音,说话像是深夜的怨灵,“您可以走了吗?”   宇文柘愣了愣,没想到叶动澜开口就要赶自己走,他抓住叶动澜的手腕,“叶动澜,你在说什么呢?”   “他们怎么样你了,你说句话啊,本皇子为你讨公道。”   叶动澜木然的转动眼珠,看着宇文柘的眼睛,他的眼睛那么好看,黑亮,像是天上最亮的星星,干净无暇,那么可信。   叶动澜忽然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喃喃道,“你信我?”   宇文柘用力点头,“我信你。”他抬手把挡住叶动澜脸的乱发拨开,捧着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神色认真。   “你信我,可是他们找到了证据了不是吗?你怎么,信我?”   宇文柘被叶动澜没有了光的眸子刺痛,闭上眼睛,颤抖着落了泪,“我信你和任何东西无关,因为你是叶动澜。”   叶动澜笑着抬手要给宇文柘擦泪,却看见自己的手沾着血和灰,只能讪讪的收回。   宇文柘看见了,转头把带来的干净衣物拿过来,“换换衣服吧,脏衣服难受。”   叶动澜看着宇文柘拿来的玄色的衣袍,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忽然乱起来,脑海里是宇文柘猩红着眼,掐着他的脖子,凶恶的说,“换身衣服罢,体面的上路。”   他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抬手把宇文柘手里的衣服打落在地,“我不换。”   宇文柘不知道为什么叶动澜的情绪会忽然激动起来,重新将衣服拾起来,“脏衣服会影响你的伤口的。”   “听话,叶动澜,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叶动澜。”   “叶动澜你看看我。”   无论宇文柘怎么叫,叶动澜再也不愿抬头,只死死抱住自己的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将自己蜷在一起,宇文柘看的心痛,抬手准备帮叶动澜换衣服。   他刚拉开叶动澜外衣的衣带,叶动澜就死死抓住他的手,力气很大,让他疼的皱眉,抽手出来,手腕上留下黑色的灰痕,还有些红肿。   “你疯了?” 第106章 吐血   叶动澜看宇文柘的手腕留下印痕,想要看看,又抿着唇收回手,继续抱着自己,宇文柘被这样一闹,也莫名执拗起来,他伸手去扯叶动澜的衣带,“叶动澜,你必须换。”   叶动澜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服,手背上青筋暴起,宇文柘怎么也拉不动,两个人就这样拉扯起来。   叶动澜到底是在地牢里关了几日,只拉扯一阵便没了力气,宇文柘也发了狠,将他从墙角拽出来,手脚上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叶动澜蹬着地,脚腕传来锥心的疼痛。   他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领,没有光彩的眼睛里涌出眼泪,他呼吸急促,仿佛在承受巨大的侮辱。   宇文柘见他这样,心里心疼的紧,手上的动作也轻缓了些,解开叶动澜的衣带,一点一点从他手心将他的衣领扯出来,叶动澜的手也松了力,似乎放弃了。   里衣要脱掉的时候,他突然又挣扎起来,把自己的衣领从宇文柘手里拽出来,抓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往自己身上裹,朝着宇文柘跪了下来,拼命磕头,“求求您了放过我吧。”   他动作很大,身上的衣服随之掉落,他却没有心思去捡,不知道疼似的往地下磕头,额头上很快就变得一片血肉模糊,血淌下来,沾上他本就湿润的睫毛,刺的他睁不开眼睛,那张瘦弱病态的脸被血糊的不成样子,他的动作还没有停顿,他嘴里念念有词,宇文柘伸手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求求您,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宇文柘实在看不下去了,紧紧攥住他的手,叶动澜却跌坐在地上,惶然后退,看着宇文柘的眼睛,淡淡的吐出一句,“我认罪。”   宇文柘的动作愣在原地,叶动澜重新缩回墙角,颤抖着握住衣服将自己裹住,又重复了一遍,“我认罪。”   他捂住耳朵无助的喊起来,“我认罪,砷粉是我的,毒是我下的,我就是要害你,要让你死!”   “你说什么?”宇文柘的语气也冷淡下来,他舔舔上颚,忍着眼中的泪。   叶动澜听到他的语气,抬头看他,两双泪眼相望,叶动澜莫名看到了其中的受伤,勾唇笑起来,一脸的血和苍白唇嘴的笑,笑得那么凄厉,“你信我吗?”   宇文柘咬着嘴唇差点哭出来,只一个劲儿点头,“信,我信。”   何必呢?”叶动澜冷笑一声,“演戏来羞辱我吗?”   “如果你信我,那你听好了,我害了你,我给你下了毒,我想要你死,听见了吗?”   “你再说一遍,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宇文柘抬手捧着叶动澜的脸,他的血沾脏了宇文柘嫩白的手,沾在他天蓝色的衣袖上,“我不信,我不信!你再给我说一遍!”   叶动澜莫名其妙和信与不信纠结起来,听到宇文柘说不信他,抬手推开了宇文柘,宇文柘跌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叶动澜指指自己,又指指宇文柘,一字一句,“我,叶动澜,要害你,宇文柘,你听见了吗?”   宇文柘起身,还要向前去,叶动澜扣起地上的稻草往他身上扔,本就受伤的指尖在地上用力磨出了血,“滚啊,滚!”   叶动澜吼完,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吐出一口浓稠的浊血,宇文柘见此,也不敢再刺激他,又看了他几眼便转身出去了,他站在牢房门口欲言又止,看着叶动澜紧紧揪着衣服把自己缩成一团,最终只暗了暗眸子,转身走了。   叶动澜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疯狂的笑着,喃喃,“原来…原来只是在等我毒发啊。” 第107章 诛心   叶动澜闭上眼,远处不知那里好像有滴水的声音,在空旷的廊里传了好远,还有空灵的回声,滴答滴答,像倒计时一般,叶动澜的心也随之沉静,沉没。   “小子。”旁边的老者叫他。   叶动澜没有应,那老者笑了,“你莫不是以为他真要毒你吧。”   叶动澜愣了愣,抬头看他,牢房里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老者的脸,只看见老者咧开嘴笑着,牙齿黑黄,但眼中却透着睿智,“他要杀你,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可是……”叶动澜抬手摸摸自己下巴上已经干涸的血,腹中翻腾的感觉又上来了,恶心的他直皱眉,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方才吃下去的饭菜还没有消化,都是原样,酸臭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满开,叶动澜却觉得胃里好受多了。   “看罢,你饿了几日,吃的那么急,不反胃才怪。”老者哼了一声,“气急了吐了血,就是中毒了?我看你是传奇话本看多了,以为自己是谁,值得别人害你?”   叶动澜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老者长叹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提点,“高明的杀手,杀的是人心呐。”   他笑了一阵,又咳嗽起来,蜷到一旁睡觉去了。   杀人诛心吗?给他希望,然后扼住他的喉咙掐灭,再故作关心的来羞辱他?   叶动澜木然的转转眼珠子,眼睛落在宇文柘带来的一套衣物上,玄色的衣袍滚着烫金的边,那是秋日宇文柘特意命人在他的月禄之外做的,用的与宇文柘平常衣物一样的布料做工,衣料上铺着祥云的暗纹,叶动澜还未来得及穿上一次,竟落得如此田地,二人情谊,也不再牢靠。   寂静的夜里,地下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叶动澜手脚并用,爬到被自己拂落的衣物旁,在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一点点将衣袍攥入手心,拥入怀抱,衣料有些微凉,慢慢将叶动澜的思绪拉扯回来,他缓缓将一只手伸入衣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带着镣铐。   叶动澜愣了愣,勾起一个笑容,重新将衣服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衣料渐渐沾染了他的体温,他抱着柔软的衣物,上面似乎还残留有宇文柘身上的青竹香,叶动澜几日来从未如此安眠。   就连次日被狱卒往外带时,他的心情都好像不错,他攥住狱卒的衣角,抬头看他们,请求道,“能不能让我换件衣裳。”   狱卒踢了他一脚,“事真多,换什么衣服都是要弄脏的,费什么事。”   叶动澜执拗的摇头,“不,我要换。”   “我说她娘的你这个人……”狱卒火了,抬手就要打他,旁边那老者嘿了一声,替叶动澜说话,“让他换了吧,他想通了。”   “你个老不死的多什么话?”狱卒瞪了老人一眼,最后还是帮叶动澜打开镣铐,让他换衣服,“你最好快点,邱狱首还等着你呢。”   叶动澜本来的衣物被沾脏,拉扯,早就破烂不堪,他三下五除二脱下来,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着玄色的锦袍,动作轻柔神圣,系上最后一根衣带,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最终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任由狱卒再次给自己带上镣铐拖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看老者,朝他笑了笑,总有一种凄凉与悲壮,老人也弯了弯唇,摇头叹息。 第108章 认罪   熟悉的那间审讯室,邱狱首见叶动澜来,惊讶了一瞬,“哟,是十皇子来看你了?”   叶动澜没有说话,邱狱首也不在意,“这一身倒是气派,让我想想今天用点什么才配得上。”   邱狱首似乎是觉得叶动澜确实是个硬脾气,连问也不问,就打算用刑,可叶动澜摆脱狱卒的钳制,直视邱狱首的眼睛,“不用费劲了,我认罪。”   邱狱首猝不及防,盯着叶动澜的眼睛,叶动澜忽然笑了,语调平静,“我说,我认罪。”   邱狱首也笑起来,摊开手,手下人忙不迭递了张纸上去,上面写着叶动澜的罪状,简单说来就是:   私藏砷粉,企图谋害皇室。   叶动澜接了狱卒递来的笔,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下笔沉静,笔锋犀利,笔走龙蛇。   叶动澜签字画押,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看的邱狱首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   按完手印,叶动澜将认罪书交给狱卒,看向邱狱首,“所以,我能回去了吗。”   邱狱首摆摆手,“陛下说了,等你认罪,带你去见他。”   入狱几日后,叶动澜终于重见天日,他在地牢门口站了一会儿,青天白日晃得他睁不开眼,半晌才适应。   他的手脚带着镣铐,腿脚又不大方便,走的很慢,邱狱首走在一侧,也不催他,看着他挺直脊背,仰着下巴,微瘸的双腿也不能盖住他的气概,心里油然的敬佩。   高堂之上,宇文岚正在处理政务,邱狱首携着叶动澜跪拜,叶动澜的嗓子还是哑的,他低伏着身子,拜道,“罪奴叶动澜拜见陛下。”   宇文岚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只看向邱狱首,邱狱首解释,“禀陛下,犯人已经认罪,这是伏罪书。”   宇文岚的随身公公将伏罪书呈了上去,宇文岚瞥了一眼便恼火至极,撂下笔质问叶动澜,“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柘儿多信你,这几日日日来给你求情烁定有隐情!”   叶动澜温顺的垂着眉眼,“动澜愧对皇子信任。”   “好一个愧对!”宇文岚走到叶动澜跟前,一脚踹在他胸口,“既然愧对,又为何要做!”   叶动澜向后跌坐在地上,宇文岚指着他的鼻子骂,“柘儿一向体弱,你怎么敢给他下砷粉!”   “你真是歹毒心肠,朕当初怎就受了蒙蔽选了你给柘儿做伴读!”   叶动澜始终没有应声,宇文岚气急了,大手一挥,“来人,拖出去,斩立决!”   殿下待命的侍卫上堂来,左右架起叶动澜,却被突然冲上来的宇文柘给拦了,宇文柘扑通就跪在宇文岚面前,“父皇,不可。”   宇文岚铁了心,背过脸去,“柘儿,你别胡闹。”   “儿臣没有胡闹,事情尚未定论,为何要斩叶动澜。”   宇文岚将伏罪书甩在地上,“他自己签字画押认了罪,不能定论吗?”   宇文柘不敢相信,看着叶动澜,又抓起地上的伏罪书,将其揉成一团扔开。   “伏罪书上什么也没写,他为何动手,怎么动手都没有,怎么就可以定罪了!刑部那些人滥用私刑,叶动澜的手脚差些就废了,这不是屈打成招吗!”   “柘儿你……”宇文岚恨铁不成钢,甩手,“罢了,那朕便来好好审一审这个犯人。” 第109章 苑桃   王厨,小太监,江景开一并被带上殿,小太监头一日被打的血肉模糊,不过招供后清洗过,看起来虚弱一些,略有外伤。他们一并站在旁侧。   堂上,只有叶动澜跪着,虽然觐见前邱狱首给了他时间梳洗,也遮不住苍白发青深陷下去的面庞,真真一副阶下囚的样子。   宇文岚看向那小太监,厉声道,“你先说。”   小太监扑通跪地,颤声道,“那日我往皇子宫中送柴火,王厨正将汤炖上,说挪不开手,让小奴看着火候,小奴便照看了一会儿,不久叶公子便来了,汤也差不多炖好了,叶公子就亲自动手往海碗里勺汤,小奴欲走时,瞧见公子往那海碗里放了白粉。”   宇文柘瞪了那太监一眼,“你胡说!”   他将前几日邱狱首交给他看的供词扔在那小太监面前,“你招供那日,只说他用沾有白粉手指往那海碗盖上摸了一下,今日却说他往碗里放了白粉,是在难以自圆其说!”   江景开也皱着眉,附和,“确实,我看这小子说话不可信。”   他这几日被宇文柘央着查了许多蛛丝马迹,事情根本不似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宇文岚也看向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吓破了胆,一个劲儿的磕头,“小奴不知道,不知道,实在是被打的受不了了才一时糊涂!”   宇文岚正在气头上,摆手让人将那小太监拉住,所有人的视线落到叶动澜身上。   叶动澜垂眸,只说,“动澜没什么好说的,动澜认罪。”   自己最亲爱的小儿子被戕害,又找不到凶手,宇文岚本就生气,被他这副态度气的不轻,“那朕今日就成全你!   “拉出去!拉出去!”   宇文柘拦下上前的侍卫,走到叶动澜面前,“那我问你,你用了什么下毒。”   “砷粉。”   “只是砷粉吗?”   是啊。”叶动澜一概不否认,他有点漫不经心,“不然皇子还希望动澜下什么毒?动澜都认。”   宇文柘只是笑了,宇文岚求证的看向一旁的江景开,江景开出言解释,“那瓶白粉,不是简单的砷粉。”   “砷在矿物中含量极少,提炼不易,除了官府,民间用的都是粗提取法,以硝石,猪油,松树脂三物与雄黄共炼,得到的砷引之如布,白如冰,撵之细腻,但在叶动澜房间里找到的那瓶有凝成块的,据我和太医院诸位太医分析,里面应该加了牛奶。”   “牛奶也有毒性不成?”宇文岚听的眉头一紧。   “并非。”江景开继续说,“皇子说自己中毒的迹象从夏日常饮酸梅汤后开始,臣便大胆推测,牛奶实则是为了延缓毒性。牛奶与酸梅汤不能共饮,否则会影响人体摄取其中营养,下毒之人用这种方式,延缓皇子中毒,细水长流,让皇子掉以轻心想不起来由。”   满堂的人都惊了,此等缜密心思,属实让人胆寒,江景开看了看众人,补充,“臣记得酸梅汤性凉寒,臣一向叮嘱皇子不可多饮,所以下手之人是针对酸梅汤制订了计划,除了接触酸梅汤的众人,提议给皇子准备酸梅汤的人,更有嫌疑。”   王厨恍然大悟,提到,“皇子膳食是奴负责,但皇子想吃什么奴一向听苑桃姑娘的指示的。”   叶动澜闭上眼,心已经沉到谷底,苑桃苑桃,他早发现苑桃不大对劲,如果他早日防备,是不是就不会是当今这种场面。 第110章 教唆   平日里下午的汤都不经苑桃的手,众人轻易的将她忽略,此时才将她带到大殿,苑桃胆子一向小,行礼时都能看出她的慌张,声音颤抖着。   宇文岚已经不想开口了,还是邱狱首代为问,“苑桃,夏天给皇子准备酸梅汤,可是你的主意?”   “是奴婢的主意。”苑桃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奴婢见皇子苦读辛苦,便想准备酸梅汤拿冰镇了以供午后饮用,不过酸梅汤从不是奴婢去取。”   江景开也上前,“那你可知道皇子体弱不可用凉性之物。”   “奴婢是后来侍奉皇子的,”苑桃越说越心虚,声音更低,“奴婢,不知。”   ”照顾主子不知用心,后来的就可以说不知道,要你何用!”宇文岚越听越恼火,他指着刘厨,“还有你!她一个丫头不懂便算了,连你也不懂酸梅汤性寒?”   刘厨吓了一跳,现在堂上几乎人人自危,他辩解道,“奴侍奉皇子多年,知道些,只是苑桃来后,奴总觉得皇子口味有些变化,所以便没有多想,只听苑桃的。”   “这话怎么说?”   “从前皇子不食芫荽,奴也不会用,即使一定要用,端去前也一定挑干净,后来苑桃姑娘说不妨碍。”   苑桃抖的像筛子,一个劲儿磕头认错,宇文岚本就恼火,听到苑桃对宇文柘如此敷衍,更是来气,“内务府怎么派的人,这种下人也配到主子跟前侍候,就该在杂役府一辈子!死不足惜!”   “陛下饶命。”苑桃说不害怕是假的,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敷衍的。”   “什么叫不是有意的。”   “奴婢……”苑桃欲言又止,堂下却忽然来了人,殿外的太监上报,“禀陛下,禁卫军首领洛统领携皇子宫中的太监苑李求见。”   宇文岚被眼前混乱的局面烦的头疼,捏着眉角让他们进来。   他们吵吵嚷嚷的进来,洛施几乎是拎着苑李进来的,走到殿中,一把将苑李掼在地下,欠身向堂上的宇文岚行礼,道明事情原委,“禀陛下,投毒事件事发以来,陛下命臣留意皇子宫中事宜,今日巡逻途径,见这阉人在院子里不知埋何物,过去一看,竟是同那日搜出的小瓷瓶一样,里面为何物尚需江太医检验,但此人,定不干净。”   江景开从洛施手里接过瓷瓶,细细查看对比,堂上的人都有些急躁,宇文岚不停的在高位上踱步,最终,江景开才给出结论,两个瓷瓶中毒物相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苑李身上,想听他的说法,他表现的丝毫不慌,朝宇文岚磕了个头,“陛下,下毒一事苑桃受罪奴指使。”   “罪奴服侍皇子,只负责庭院洒扫宫中内务,无法时常接触皇子,苑桃是罪奴的妹妹,罪奴骗她这是内务府给的补药让她下在皇子午后用的汤里,全部过失,罪奴一力承担,苑桃什么都不知。”   “哥……”苑桃已经泣不成声,“不要,不是的……”   苑李看向苑桃,咧出笑来,摇了摇头。   事情一再反转,宇文岚早没了耐心,“来人,把这阉人拖出去斩了。”   侍卫早在殿上候着,苑李皱了皱眉,“陛下,罪奴想同家妹说几句话。”   宇文岚拂袖,没有吭声。   苑李过去把颤抖不止的苑桃拥入怀里,轻抚后背,“没事了,哥在。”   “哥……对不起……”苑桃的泪尽数落在苑李脖颈,烫的让人发慌。   “没事,哥知道你胆小,被人胁迫所以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对不对,哥都知道,我的苑桃是最善良的人,这些恶事哥来扛。”   “不要哭,苑桃要好好活着,替哥看看这世间。”   苑李最后用目光描摹苑桃的容颜,抬起手把她的泪擦干,发现怎么也擦不完,只能冲她笑了笑,苑桃也抬手抹泪,朝着苑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   侍卫将苑李拖走了,苑桃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殿上。 第111章 流放   “拉下去,送去杂役府。”宇文岚被苑桃哭的头疼,让人迅速把她带下去,堂上安静下来,宇文柘目光灼灼的盯着叶动澜。   事情终于结尾,叶动澜洗刷冤屈,可他神色平静木然。   “愣着作甚,将这镣铐取了!”宇文柘瞪了一眼身边的邱狱首,邱狱首正要上前,宇文岚却开口,“取什么!他也逃不脱责罚!”   “一则,侍奉皇子不用心,歹人之心竟然未察,日日端去毒汤。二则,口口声声承认罪责,欺君罔上,有替贼人开脱之嫌,你说,朕如何罚你!”   叶动澜听宇文岚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笑出来。   这就是普天的主人,真龙天子,出了事迁怒于人,上了大刑就为让他认罪,他认了,又说他欺君罔上。不就是顾念自己那些面子,不想让人觉得他糊涂,断错了案。   “罪奴凭陛下发落。”   宇文柘已然慌了,别说其他,就欺君罔上这一条,足以要叶动澜一条命。   “父皇!不要杀他。”   “柘儿!”   “不察之罪罪不至死,说他欺君罔上,就不得不问邱狱首是如何审问犯人。”   宇文柘行事向来有分寸,很少对人如此说话,还声声斥责邱狱首行事不对,宇文岚没想到他能为叶动澜做到这一步。   “父皇,这些日子,叶动澜的细心照料您不知道,可儿臣真真切切看在眼里,求父皇开恩。”   “柘儿,你起来。”宇文岚的语调平静下来。   “求父皇开恩。”宇文柘难得执拗。   叶动澜在旁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宇文岚注定不会饶他了。   宇文岚看着宇文柘求自己,固然心软,却下定了主意要让叶动澜不再靠近宇文柘,他已经影响了宇文柘的处事法则,成为了宇文柘的软肋,那么以后难免会有人利用他伤害宇文柘,这是他不允许的。   宇文岚睨着堂下并跪的两人,道,“你若不起来,朕现在就下令杀了他。”   宇文柘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叶动澜,叶动澜冲他笑笑,仿佛再说没事。   他起了身,叶动澜却骤然叩首,“请陛下责罚。”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宇文岚见叶动澜还算识相,并没刁难,声音无波无澜。   宇文柘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宇文岚说,“黥面,流放罢。”   “父皇?”   宇文岚不再理他,摆了摆手,叶动澜立刻被带了下去。   “朕倦了,你们都散了罢。”   宇文柘还在试图挽回,被宇文岚厉声打断,“柘儿,朕最讨厌有人忤逆朕。”   江景开也扯扯宇文柘的衣袖,冲他摇头。   宇文柘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儿臣告退。”他转身疾步离开大殿,现在去赶,还有机会再见叶动澜一面。   空旷的宫道上偶尔有两队宫女太监,见了宇文柘都低头行礼,宇文柘无心回应,提着衣摆朝着宫门奔去,这条路长的望不见尽头,秋日的凉风灌满宇文柘的口鼻,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可他未曾慢下脚步。   宇文只觉得自己的眼泪被风吹打在脸上,耳边尽是风声,他咬牙,低声道,”等等我,动澜。” 第112章 别哭   宇文柘赶到城门口的时候,邱狱首的人已经准备好给叶动澜黥面了,他顾不得嗓子烧的疼,大喊着拦下那人,“住手!”   邱狱首皱眉暂且拦住了刻字的人,“殿下,这可是皇上口谕,您三思。”   宇文柘眼泪流了满脸,“我不拦着。”   “那便请您回去吧。”邱狱首对他很客气,“刻字场面血腥,怕您受惊。”   宇文柘越过人群看向叶动澜,他手脚还带着镣铐,玄色的衣袍不显脏,显得他还算挺拔俊逸,他直直的跪着,神色平淡,仿佛马上要被刻字的不是自己。   叶动澜抬眸对上宇文柘的眼睛,里面不舍的泪光翻滚,叶动澜勾唇笑了,里面的不舍是真是假他不在乎,如此就够了,在他走之前给他一场温柔的梦,让他沉睡,够了。   宇文柘又看向狱卒手中烧红的银针,有一个手掌长,另一个人手上端着墨水,等着刺字之后灌入针痕。   宇文柘想到那一夜,叶动澜玩笑着问他,“莫不是动澜生的可怖?”   他被逗笑了,却还是下意识答,“不,你生的俊美。”   宇文柘的目光描摹着叶动澜的眉眼,他确实生的俊美,长眉浓黑,斜飞入鬓角,眸子深黑,明亮,唇角带着上扬弧度,温润如玉,倘若不是出身边境战乱,宇文柘甚至能想象到他一身白衣,摇着纸扇,眉眼弯弯的模样。   见宇文柘半晌不说话,邱狱首摆摆手让手下人动手,宇文柘却张嘴吐出两个字,   “我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叶动澜抬头看向宇文柘,他眼睛已经哭的红肿,还在掉着泪,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步伐沉重,垂着的双臂双手紧紧握拳,像是下了什么大的决心。   “殿下三思。”邱狱首出言相劝,可宇文柘没有停下脚步,已经接过了银针,叶动澜抬头看着他,笑了,“何必呢?”   “他们下手不知轻重,我来。”   叶动澜眼睛眨了眨也落下泪来,“脏。”   宇文柘蹲下来捧着叶动澜的脸摇头,“不脏。”   “你别哭,会疼的,我轻轻的。”   叶动澜点点头,轻轻闭上眼,宇文柘抖着手在下人递过来的烛火上灼了针,他强迫着自己稳住手,他越抖,叶动澜就会越疼。   针落下的那一刻,叶动澜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僵了,他咬着牙忍住惨叫,也将眼泪忍住。   宇文柘的动作很轻很轻,可是血还是漫了出来,在叶动澜白皙的脸上红的刺目,刺的宇文柘眼疼。   叶动澜能感受到针的走向,一笔一划,宇文柘写字的方法他太熟悉了,起笔行笔顿笔,只是从未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感受一次。   他听到宇文柘细碎的哭腔,睁开了眼,宇文柘的手很稳,可是却一直在哭,咬着唇忍着没有哭出声。   叶动澜抬手抹去他的眼泪,宇文柘此时却忍不住了,哭出声来,“呜…疼,疼吗…?你疼吗?”   叶动澜忽然笑了,还好宇文柘刚好顿笔,不然他的脸上就要多出一道来了,宇文柘来不及责怪,便听他轻声说,“不疼,你别哭。”   宇文柘胡乱点头,扎进叶动澜怀里,其他人上前给叶动澜灌墨,叶动澜始终面不改色,笑着抚着宇文柘的后颈,“别哭了,我不疼,真的不疼。” 第113章 天地   叶动澜走出宫门时,已是傍晚,宫门打开,刺目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左眼角的刺青处还有灼烧之感,他费力的抬手,指尖方才触到就疼的他只皱眉,他的腿也不方便,一瘸一拐的,连内宫门到外宫门这点甬道他都觉得漫长。   宇文柘目送着叶动澜的背景越行越远,背影被日光镀上金边,他的手上似乎还有叶动澜脸上的温度,指尖还染着点点血痕。   “叶动澜!”   宇文柘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正远离皇宫的叶动澜顿住脚步,一回头,只见宇文柘在宫门的看台上,费力的探出半个身子,喊着他的名字。   他身后是被夕阳染的橙红的天,大片大片的,成了色彩浓烈的背景,穿着蓝色衣袍的他置身其中,宛如画中人。   叶动澜勾唇笑了,宇文柘还在喊着,“叶动澜,好好活着,我还想再见你。”   叶动澜冲着他点头,他们两人眼中含着泪,遥遥对望。   其实谁都知道,或许没有再见了,先不说流放之地荒蛮,叶动澜被刺了字,此生已是毁的彻彻底底,如今远离这是非之地,已是最好结局。   先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他叶动澜,春日入京,秋日流放,几月看尽这世人凉薄。   叶动澜转过身,继续走向未知的前方。   如今天地之大,衬得他无比渺茫。   叶动澜的身影终究被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遮去,任宇文如何伸长脖子,也看不到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轻喃,“天地高远,愿君此去平安。”   —   暖香阁。   “阁主,你快去看看吧,全扬苏的姑娘都要把咱们暖香阁的门槛踏破了。”   挽香手里给琵琶上着松香,眉眼淡淡,下面的吵闹声已经传到她这阁楼里了,她微不耐烦,“叫沈瑜舟滚回后头去。”   “沈公子哪里还走的脱。”   “他再往这店面里来,就让他从暖香阁滚出去。”挽香将手里的琵琶搁下,身姿袅娜,自蜿蜒的楼梯走下,吵闹声更甚,一群穿着华贵,争奇斗艳的小姐们团团围着一个白衣公子。   沈瑜舟最不会应付姑娘,被一个姑娘扯住衣袖就手足无措,直到挽香走到他身侧,抬手将他的袖子从姑娘手里拽出来。   “苏姑娘自重。”   挽香的美凌厉张扬,整个人也带着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气势,下巴微扬,仅是这一句话,就叫全场的姑娘失了颜色。   “你怎不自重。”苏家小姐嘟囔,却被自家丫鬟扯了扯衣角。   挽香挑了挑眉,权当没听到,她暖香阁的名头在这天下响当当的,朝廷管不得,江湖也惹不得,谁敢在她这里寻衅找不痛快。   苏家小姐被一再劝阻,也咽了这口气,一跺脚便离开了。   其他姑娘倒是不依不饶,“挽香阁主,我要挑些香料,就叫沈公子帮我挑挑罢。”   挽香拉着沈瑜舟就朝阁楼上去,“家弟不懂香,姑娘们还是问店中的小子丫头罢。”   沈瑜舟被拉的踉踉跄跄,跟着挽香上了阁楼,“谢谢阁主解围。”   “你若不是叶公子交到我手里的,早将你赶出去了。”挽香皱眉,“明知道那些姑娘盯着你,下次再跑到前面去,我就任她们饿虎扑食了。”   沈瑜舟笑道,“那不是阿肆突然有恙,我就到前面送包好的香料,哪能想到。”   挽香懒得同他插科打诨,只问,“秋日将过,明年开春的科考,准备的如何?”   这些时日的相处,纵是挽香性子冷淡,也被沈瑜舟的巧劲磨的差不多了,待他一直亲如长姐,叶动澜送他来时特意交代了科考一事,她也日日关心。   沈瑜舟心里温暖,自信万分,“只等开春便是。” 第114章 谋害   “走快点!别磨蹭!”   叶动澜背上又挨了鞭子,脚上的疼痛已经让他的精神都麻木了,从受了刑到如今已有五六日了,却没有人给他瞧过,断了或是没有,废了或是没有,都不知晓。   叶动澜的头发早就在不断的推搡中散了,玄色的衣袍沾了泥水,眼前昏昏沉沉的,凭着意志迈着步子,终于踉跄着摔在地上。   兵卒的骂声在身后响起,叶动澜却只听到怀中的物品磕在地上的声音,第一时间护住胸口,身上被施加的拳脚不知凡几,叶动澜虚弱的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浊血。   “快滚起来,娇弱什么呢,你还以为你是那宫里的娇贵公子呢。”   “你跟他废什么话,若不是他,咱哥俩也不至于在这儿风餐露宿。”   叶动澜将手捂在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里面物件的纹路掌心感应的清楚,他笑了笑,费力的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房陵,房陵,叶动澜只在书里见过这个地方,听闻这个地方。   房陵此地四周以“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   其境内山林四塞,地势险峻,加上其高湿和高温的气候,导致居住其中的人易感冒生病,故有“瘴痍之地”的称谓,也成为古来最大的流放地。   光是皇亲贵族就有16位帝王、16名皇亲、13名将相及刺史流放房陵。   叶动澜想到在古籍上看到的字句,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流放房陵,他垂头,散乱的发遮去了容颜,嗓子发出低哑的笑声,念道,“有与荣焉,有与荣焉。”   押送他的兵卒在后头踹了他一脚,“发什么疯呢?”   叶动澜噤声,木然的迈步前行,临近南方,路上的树林越来越密,树木葱茂,几乎遮天蔽日。   丛林中穿行着一队人,他们甚至没有特别小心,无奈押送叶动澜的兵卒无心,一路懒懒的打着哈欠。   “行了,停下来休息休息,累死老子了。”   天色已近傍晚,他们也属实该停下修整修整了,两个兵卒也没人管叶动澜,两人聚在一起轮着喝水吃干粮,叶动澜自己找了棵树靠着滑坐在地,头偏在一侧无力的咳嗽。   他脸色苍白,眼睑下方的乌青骇人,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都阴阴沉沉仿佛快要死了一样。   那两个兵卒吃饱喝足,只丢给叶动澜剩下的几口,叶动澜也饥不择食,将又干又硬的馍塞进嘴里,也不管是他们吃剩下的,他仰头给自己灌水,仿佛搁浅的鱼,迫切至极。   那兵卒鄙视,“啧,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真是可怜。”   “他可怜个屁,自作孽。”   一路上过来,这样的谩骂叶动澜听的太多了,勾了勾唇不予理会。   “诶,咱今日就在这休息了吧,明日让那贱子走快点就是了。”   “我看行。”   语罢,他们也散开各自找了棵树靠着,随便在脚边拢了些小树枝,堆成一堆,拿怀里的火折子点燃,秋日晚风急,他们也怕挨冻。   叶动澜听见他们说晚上就宿在树林里,靠着树将自己抱紧,企图多一些温暖。   【作者的话】   有奖竞猜,澜澜子怀里是什么   最先答对送小礼物!! 第115章 被俘   深夜,那两个兵卒拢的火堆几乎燃尽,最后一些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们早就安然睡去,呼噜打的震天响,连轮班都懒得用。   叶动澜这一路配合的紧,不吵不闹,也不喊累叫停,他们放心了。   睡前他们还大发慈悲在叶动澜身边点了火堆,此时小木枝也已经燃尽,星星点点闪着火星。   叶动澜抱着自己,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平静,似乎沉沉入梦,而早些时候打着呼噜的两人,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起。   “如此不好吧,他走时皇子还亲自来送,咱们草草说人死了然后回去是否太过于……”   “有什么好不好的,他出来时那手脚就快废了,流放路苦,就说病死了。”   “咱们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次上头问过?”   “你去。”   “我去就我去。”   一个人手里捏着兵刃,从背后一点点靠近叶动澜,地上堆积的腐朽的落叶将他的脚步声吞噬,任他一步步向叶动澜逼近。   背对他的地方,叶动澜赫然睁着眼,他呼吸如常,面容沉静。   叶动澜在军中待惯了,睡眠一向浅,从两人密谋开始他就醒了,只是不想打断,不想挣扎,他的手脚几乎废了,此去房陵也不一定有命回,不如早些……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兵卒如此大胆,轻易杀害流放之人的性命,如此行事不是一次两次,下头的人尚且如此,上头手握大权的人得藏了多少龌龊腌臜事。   叶动澜正想着,那人已经到了他背后,提刀欲砍,林中突然飞出一支箭,从他的前胸将他射穿,箭钉在树上,那人的刀霹雳乓浪掉在地上,人差点栽倒在叶动澜身上。   叶动澜及时往旁侧一滚,躲开了那人。   另一个兵卒来不及反应,也被一箭夺了性命,叶动澜愣在原地,靠着树坐着,几个穿着粗布衣围着兽皮的人从树林里出来,将两个人的尸体翻上一翻,忍不住骂了脏话,“他奶奶的,还真是两个穷兵蛋子,什么值钱的也没有。”   叶动澜顿时明白这些人都是山匪,杀人劫财。   到底还是要死吗?叶动澜下意识按住胸口的位置。   其中一个人朝叶动澜走过来,踹了他一脚,“你,有什么值钱的交出来,爷爷饶你不死。”   “没有。”叶动澜哑着嗓子回话。   “诶我看你是活腻了。”那山匪抽出刀就要砍了叶动澜,却被另一个人拉住,   “落到流放这境地的,能有什么东西。”   “那你怎不让我砍了他!”   “你看他身上的云纹,怕是与皇室有点关联,近日皇帝老儿 常派兵剿匪,将他带回去说不定有用。”   两人商量了一阵,就架起叶动澜的胳膊将他拎起来,他本就虚弱,被他们一捏仿佛骨头都要断了,只能任由他们架着自己走。   山林中小路交错复杂,但两个山匪走的轻车熟路,显然是长时间在这片区域活动的,叶动澜只知道靠近南方的山上时有山匪,他却不曾见过,没想到竟就此落到他们手里。 第116章 落草   叶动澜在山中绕的头晕,不辨东西,直到被带到了山匪头头那里,也没回过神来。   那山匪头子一身肃杀之气,胡子拉碴与乱糟糟的头发搅做一团让人看不清面容。   “带个此等衰人回来作甚。”   他手中捏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喝酒,胡子和领口湿了一半,粗犷豪迈。   “我们截了两个押他去流放的兵卒,看这小子衣着不凡,想来不是常人,便带回来让大当家您瞧瞧。”   “瞧个屁,我此生最讨厌那朝廷中人。”那大当家骂着,勉强抬眼瞧了瞧叶动澜,光是叶动澜这幅模样就叫他颇为不爽,即使风餐露宿不免憔悴,也竟有些病美人的感觉,他啧了一声,“如此小白脸,能有什么作为。”   “身份不菲也已落的流放下场,弃子而已,拉出去砍了。”   带叶动澜回来的两人愣了愣,“大当家,这,真…真没用啊……”   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流放的人了,以前被流放的,也大都是些老头子,穿着带血的囚衣,蓬头垢面,活像叫花子,他们还是头次见到叶动澜这种样貌举止气质都不凡的人,本以为带回来有些用,能邀个功。   “有用为何会被流放,蠢蛋,朝廷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可不会放了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大当家颇为不耐烦,那两人抖了抖便上前要将叶动澜带下去,叶动澜却直直盯着大当家的眼睛。   他一张脸只有眼睛完整露在外面,许是喝了酒,里面布着红血丝,眼角似乎有刀疤,蜿蜒藏入厚厚的胡子,他看着虽流里流气,但举止也算不凡,只是张口闭口间流露着对朝廷的厌恶。   “等等。”叶动澜出声打断了那两人的动作,“大当家,我对你有用。”   所有人都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叶动澜仰了仰头,“大当家厌恶当朝,而我恰好被他们废了双腿,断了一生,我想你我二人不谋而合。”   那大当家当是听了个笑话,饶有兴致的看着叶动澜,“你小子有趣啊,落草为寇的,哪个不出事当朝?在这儿跟我不谋而合呢,小白脸能干什么。”   叶动澜沉着冷静,吐字清晰,“我曾陪侍皇子身旁,对当今当权几人脾性略有了解,。”   “六皇子宇文汀自南方治灾归来就在谋划剿匪事宜,我见您这山寨规模不小,想必也在征剿之列,宇文汀此人计谋过人,背后又是当朝,您靠着蛮力拼,胜算不大。”   “而我,有把握让朝廷的军队铩羽而归。”   大当家显然被他这番话吸引了兴趣,“你个小白脸倒是语出惊人。”   叶动澜对这个称呼不爽,却只皱眉道,“不才,曾在军中待过。”   “是个有趣的人,留你一命,今后便留在山寨上。”   “谢大当家收留。”   叶动澜垂眸,将情绪收敛,他这辈子到如今,怎也没想过自己会落草为寇,但是望着大当家眼里的复杂情绪,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百转千回的念头。   想考取功名,入伍为父报仇,在书院告诉宇文柘,自己想为天下寒士争,到想安安静静陪在宇文柘身边,对宇文柘抱着希望,然后被他踩在脚底,最后临走时,又被他喂了一颗糖……   叶动澜不甘心如此去死,他想,想去问问阿柘,到底将他视作什么。   被当做一条狗一样一个巴掌一个枣,属实让人难以接受。 第117章 部署   叶动澜就此落草为寇,可是山上的人都防他防的紧,将他视作外人,叶动澜也并不在意,只是托下山的人给他带了几本书,日日研读。   叶动澜离京时已是深秋,山上的光景又好似特别快,眨眼间到了冬日。   百姓都知山匪冬日里会缺吃少衣,朝廷也不例外,刚立冬没多久,朝廷就下了讨匪檄文,不日便攻上山来。   朝廷攻山那日天气阴沉,好似要下雨一样,宇文汀和江述领队,只带了精兵一队,企图快攻,打山匪个措手不及。   山匪临时得知,慌乱异常,大当家当场就让人把还在屋中读书的叶动澜拎了去,叶动澜随着大当家在林里观察局势。   朝廷的军队不熟悉山林环境,正在勘察地形,一步步小心谨慎,宇文汀没上来,江述和往常一样以身作则的打头阵。   叶动澜看着江述那一身熟悉的银甲,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一人是匪一人在朝,终究是站在了对立面。   大当家见叶动澜出神,拍了拍他,“你小子愣什么,带头那小白脸你可认识?”   叶动澜点点头,沉声道,“当朝大将军江闵之子,江述,前两年在边境打仗颇有威名,朝中皆称一声小江将军。”   “他奶奶的。”大当家没想到江述竟是这种来头,面色很难看,“老子跟他爹斗了一辈子,如今他也来了,看老子怎么替他爹管教他。”   “没那么容易。”叶动澜笑了一声,“他的武艺谋略都远在江闵之上。”   “那你说怎么办!你当时可是跟我保证你有办法!”   叶动澜看着江述带的队一点点逼近山寨,握紧了拳头,江述于他有恩,但冬日风寒,他的腿脚日日酸痛,往日所受屈辱还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开口,   “我有办法。”   江述向来擅长以少胜多,习惯带小队精兵深入敌内,做一把钢刀,刺入敌人心脏,可是这也造成了他只能看准时机速战速决,如今他尚未摸清山寨形势,正是好时机。   “叫山中兄弟点燃烽火给他指明山寨位置,他们带的人不多,山寨后应有路可以撤离,兄弟们比我熟悉,从寨里出来摸到两侧,等他带人进去,再杀回去便是。”   叶动澜陪在江述身边两年,太了解他的作战习惯,轻易便提出来破解之法,大当家却不信,“你怎知点燃烽火之后他不会意识到有诈,后山也有军队你竟叫我们从后山离开,你莫不是朝廷派来的卧底。”   叶动澜本就纠结,被如此一问心中憋闷,咬牙道,   “他们现在尚在摸路,说明他们不知道山寨的底子,像这种行动,江述不喜欢带太多人。”   见大当家再次正眼看过来,叶动澜才又叹了口气,解释道,“所以后山所谓的包围只是他们做的障眼法,为了引你们正面以死相搏,到时必定输的惨淡。”   “点燃烽火制造混乱,江述必定觉得山寨内乱你们在请其他山头援助,他会速战速决迅速摸到山寨。”   大当家看了叶动澜一会儿,才摆摆手让手下人找叶动澜的意思去做,彼时,江述已经逼近山寨。   叶动澜看着山匪手忙脚乱的按着他的指示点燃烽火,大声叫嚷。   另一边江述果然第一时间意识到情况,加快脚步。   他们喊叶动澜自后山撤离,叶动澜握拳,冲着江述小声说了句,“抱歉。”,他起身随着他的山匪离开了山寨。 第118章 撤退   江述凭借多年作战经验,对方位判断准确,迅速摸到了山寨的位置,他们站在寨门口,江述的副将还在迟疑,“将军,这山匪明知我们围山,还点燃烽火,是否有诈?”   江述皱眉,看着空无一人的寨墙顶,“山匪并不知我们会贸然包上来,何况,我们伪造重兵包围的假象,他们只会觉得敌重己寡,怎会轻易引敌入内,想必是在求援。”   副将似乎觉得说的过去,点了点头,江述摆摆手,有三人上去开门,寨门做工粗糙,很容易便被打开,江述带人摸了进去,只见寨中空无一人,刀剑胡乱丢了一地。   “将军,这,山匪莫不是跑了?”   江述也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思考。   突然有士兵中箭倒地,江述回过神来,箭正从四面八方射来,他的军队顿时成了瓮中之鳖,他迅速拔剑格挡,大喊,“撤出去!”   幸存的士兵训练有素的朝江述靠过去,山匪一轮射过,正在搭弓,他们看准时机迅速后撤,慌乱中,江述听到两长一短三声哨声,朝声源看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玄衣,带着帷帽遮住面庞。   “将军,这是咱们军中的撤离哨啊,”有人惊叹出声,“两长一短是在说……”   “西南方安全。”江述沉声接上。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刚才的方向,那人还站在那里,轻风吹着他的帷帽,可江述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脸。   这个人是谁?江述蹙眉沉思。   他们军中的哨也只有他自己常带的队伍知晓,这个人曾是他军中的人,而且身形太熟悉了。   江述在众人簇拥下迅速从西南方撤离,山匪停止了射箭,叶动澜站在他们身后冷眼看着地下大盛士兵的尸体,大当家解气的大笑,“哈哈哈哈这大盛军队还有今天,只可惜没将江家那小子的头留下来。”   其他人狗腿的接话,“那还不是他太怂,撤的那么快。”   “他不是傻子,知道中了计迅速撤离,是一个将者必须学会的取舍。”   中了计处于劣势还不知撤离,那才是傻子,莽夫,江述不怂,他向来不怕死,可是他珍惜每一个兵士的生命,不会拿他们的命开玩笑。   大当家不满的皱眉,“我看你还念着故主?”   叶动澜没答话,大当家的面色难看了几分,“你刚刚吹的口哨什么意思?他顺畅的从西南方撤离,是不是你提醒?”   “只是普通的撤离哨罢了,他与我有恩,我提醒一句。”叶动澜面色平静,“至于方向,方才我只是出了主意,兵力部署没有插手,根本不知西南是个缺口。”   “你倒是重情义,”大当家上下打量了叶动澜半晌,见他神色如常,又想着他说的在理,才拍拍他,“这次你干的好,过几日与我结拜如何?我扶你做二当家。”   叶动澜后退两步避开,躬身,“不敢当,动澜先走了。”   语罢,叶动澜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下山坡回到山寨,一如既往的坐在自己案前读书,拿起方才未合上的书,叶动澜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要让江公子看见他细心带出来的人落了草,怕是要气死。” 第119章 状元   次年开春里,京城又到了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各地的才俊精英齐聚京城,参加隆重盛大的科考,以文论才。   市井之中也都在讨论这些才子。   “诶你听说了没,今年的状元郎与去年沈府失踪的小少爷同名哩。”   “是嘛,那还真是巧了,沈府的小少爷也是一顶一的才子呢。”   一旁肉摊上的大娘听了,忍俊不禁,“等我那小孙子出生了,也叫瑜舟算了。”   旁边的商户笑她,“诶呦孙大娘,你们家这一把刀传了这么些年,要起名不如看看武状元?”   孙大娘手上的动作没停,一刀剁下去,“你倒说说,这武状元叫什么呀。”   “听说是个叫宋翎的,本也是那官学的学生,念书念得顶好,偏偏去参加武试。”   “武试怎么了,人家文武双全,想考什么考什么。”   街道另一头传来喧闹的声音,远远见一人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着红色衣袍,黑色的官帽戴在头顶。   不知道是谁喊了声,“状元郎来了。”   行人立刻避让到道路两旁,翘首企盼状元从自己身前经过。   这是历年来的规矩,状元骑马在这长安街走一圈,让百姓认认人,御赐的马性子温顺,沈瑜舟随意的握住缰绳,端坐马上,马的步子很慢,沈瑜舟淡笑着向众人颔首示意。   有眼尖的,已将他认出来,心下惊讶,“这不就是沈府那位小公子吗?”   “是啊,沈小公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这模样这气质错不了。”   沈瑜舟听到他们的议论,停住马,朝人群拱了拱手,“鄙人沈瑜舟,确实是大家口中的沈瑜舟,却不是沈府小公子,我早已离府,此次自扬苏上京赶考,幸得主考赏识,摘得状元,也感谢大家,还记得瑜舟。”   语罢,沈瑜舟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继续前行。   —   沈府。   沈子陵立在堂下,沈父将主桌拍得震天响,“怎么回事!子陵,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沈子陵的脸色也不好看,沈瑜舟当众那一番话,让市井小民颇有议论,都说沈家寡情,将小儿子赶出府去,还对众人编出失踪的谎话,装作焦急寻找的模样。   更有大胆的,直接猜测是沈子陵容不下自己的兄弟,逼他离府。   沈瑜舟一向温润示人,路上见到乞讨的人也都会放些银钱,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多会施以援手,偶尔还到市井中教小孩念书,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极好,这中了状元,更是让人崇拜于他,一时间竟都在指责沈家。   ”子陵,当时瑜舟究竟为何失踪。”   沈子陵抿唇,当初过继的事,沈子陵本就是自作主张,趁着自己的父亲陪着六皇子在外治灾,冒着他的名头应了这事,沈瑜舟走后他找不到一点踪迹,甚至以为沈瑜舟死了,没想到一回来就得了个状元。   沈父也是官场浮沉多年的人,即使沈子陵不说话,他也已经从沈子陵的神色中看出些不对,叹了口气,“糊涂啊子陵。”   “是他自己要走的,我一直在找他。”   沈父摇摇头,“子陵,你还是太年轻了。”   沈子陵明白沈父已经看出端倪,对他很失望,双手握拳,抿唇未语。 第120章 宫宴   放榜几日后,宇文岚在宫里举办宫宴,算是给众人和新晋状元郎一个结识的机会,不少人早早就开始打听状元的喜好,企图第一时间将人拉到自己阵营。   只是今年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文状元郎沈瑜舟,自从那日集市一巡之后,便没什么音讯了,整日闭门不出,不见客,似乎不愿与朝中人打交道。   那武状元也是个性子冷淡耿直的,给众人吃了不少闭门羹。   —   宫宴当日,宋翎和沈瑜舟先去见了宇文岚,姗姗来迟,两人身高相仿,气质也相近,并肩进来时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宋翎侧目看向面色平淡的沈瑜舟,   “好久不见,沈公子。”   “不必叫我沈公子。”沈瑜舟的目光已经找到了远处自己的父亲沈岷和沈子陵。   沈子陵也看着他,目光幽幽穿过人群,定在沈瑜舟身上,沈瑜舟挑了挑眉,欣然朝他们走过去。   “沈大人,沈公子,好久不见。”   “舟儿……”   沈岷愣了愣,眼神里有不舍,不可思议,思念等多种情绪,可是沈瑜舟始终挂着得体疏离的淡笑。   “沈大人,烦请您注意称呼,毕竟我早不是沈府之人。”   沈子陵向前半步,压着怒气,”沈瑜舟,你什么意思。”   沈瑜舟的目光从沈岷身上移到沈子陵身上,他这一年来跟着挽香,成长不少,面对沈子陵时不再胆怯畏惧,一双黑眸幽深,“沈公子何须见外,瑜舟念往日情分,特来打招呼罢了。”   “招呼?如此不友善?”   沈瑜舟抬袖掩唇笑了,“早日你我兄弟同胞,未见沈子客气半分,赶起瑜舟来,也是毫不留情。”   “你!”沈子陵又欲上前,被沈岷叫住。   “子陵,说清楚,怎么回事。”   沈瑜舟愣了愣,眸光闪动,垂下的眸子猛然抬起,对上沈岷的目光。   他不知道吗……   他恨了这么久的人其实从来没想要要他走吗……   他定了定神,再开口,语调仍是云淡风轻,带了些嘲讽,   “沈大人贵人多忘事?当初能同意将自己的儿子同意过继给酒鬼如今竟忘的一干二净?”   “舟儿,你走时为父根本不在京城。”   “沈大人,”沈瑜舟打断沈岷的话,“我仍是沈瑜舟,却不是沈家人了。”   沈瑜舟躬身,“先失陪了。”   沈瑜舟转身,投入其他大人的交谈中,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人人都想同他说上两句,沈瑜舟游刃有余的应付着。   恰好宇文柘款款而来,和往常一样偏爱浅色衣袍,一身绛色的圆领袍,编织的细绦恰出他细瘦的腰肢,他又长高了些,更显得挺拔俊逸。   “十皇子。”沈瑜舟恭敬见礼。   “沈公子不必多礼。”宇文柘笑意温润,跟朝中大臣无话可说,索性跟沈瑜舟闲聊起来,“上次见应当是书院诗会吧。”   “是,算起来两年有余了。”   “那时就觉得沈公子才情过人,如今果然出人头地了。”   沈瑜舟笑起来,“当时还是叶公子拔了头筹呢。”   宇文柘愣了愣,神色暗淡下来,沈瑜舟并未留意,只看看宇文柘身后,也未随从,问道,“先前听闻叶公子入宫给您做了伴读,今个儿怎不陪您来。”   “你先前与他有联络?”宇文柘对沈瑜舟之前失踪的事也略有耳闻。   “是叶公子给我指了个清静地,后来我们传过几次书信,不过他进宫后就未曾有消息了。”   “他如今,如何?”   宇文柘垂眸,肩头有些抖,“他,被流放了。” 第121章 死讯   “叶公子犯了何错?”   沈瑜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叶动澜杳无音讯只是因为在宫中规矩颇多,没办法飞鸽传书,没想到不知何时叶动澜已经遭了磨难,他却一无所知。   “夏中有人下毒害我,叶动澜……”   宇文柘也不知如何描述事情经过,明明不关叶动澜的事,他还没说完,沈瑜舟已经抢先开口,   “叶公子不会做出这种事。”   沈瑜舟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从来以清冷温润示人,极少见他有这样焦急的时刻。   “沈公子怎么如此笃定?”宇文柘下意识问。   “他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害你。”沈瑜舟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才愣了愣,放缓了语调,“虽然我也不知为何,但他将皇子您看的很重,他绝不会害你,他也不是会轻易害人的人。”   沈瑜舟语罢,退了半步躬身行礼,“臣失陪了。”   沈瑜舟退开了,不断有人上前跟他搭话,宇文柘愣在原地,脑海里满是叶动澜的身影。   初见那次叶动澜跟在江述身后,见到他时似乎有些欣喜,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却被江述拦下来了。   第二次书院再见,叶动澜隔着远远的人群,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又是江述将他拉到一旁,耳语了些什么,可是在作诗时,叶动澜的目光还是在他身上。   后来月夜谈心,叶动澜曾说一个人对他很重要,可是那人忘了,还有那场梦,风沙里背着他奔跑的叶动澜的身影。   是不是他们确实从前相识,是不是他确实忘了些什么。   整场宴席,宇文柘始终心不在焉。   直到宴席结束,宇文柘喊住江述,江述尚未反应过来,宇文柘就发问,   “江哥哥,我之前是不是见过叶动澜。”   “先前我回京之时你们见过啊。”江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你回京之前。”宇文柘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抬手抓住江述的衣袖,“我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阿柘,谁跟你说什么了?”江述皱眉。   “没有。”宇文柘落寞的摇摇头,“没有人告诉我,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述叹了口气,想想下属的汇报,仍然选择隐瞒,“我不知道。”   “那我去找皇兄,当时是他将我接回宫的,他一定知道。”宇文柘思绪很乱,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宇文汀刚出了大殿正跟几个大臣攀谈。   江述一把拉住他,“我先告诉你一件别的事吧。”   宇文柘转头看他,眼睛里已经蓄满眼泪,江述不忍心,垂下眼眸,“叶动澜可能,已经死了。”   “什么?”宇文柘险些没有站住脚。   “我派人去打探过了去房陵的路,路上找到了押送的两个兵卒的尸体,许是遇着山匪了,虽然没找到叶动澜的尸体,但是他腿脚不便又锁着镣铐,在深山里八成也活不了了。”   “怎么会啊。”宇文柘一时接受不了,“不是流放吗,怎么就丧了命,他走前我还说等他回来。”   “阿柘,别想了,他离开宫门的那一刻,注定就回不来了。”   宇文柘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没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就听得了他的死讯。 第122章 打猎   沈瑜舟回府后,立刻修书,飞鸽传给挽香,挽香接到信时,也愣了愣。   她招来人,吩咐,“无论动用什么力量 想办法打听叶公子的下落。”   一时间,江述,宇文柘,挽香,沈瑜舟的人都在找叶动澜,但叶动澜失踪已是去年秋天了,完全没有丝毫头绪。   —   “大当家,山下放榜了。”   叶动澜听闻堂下的声音,蓦然从书页间抬眸,一人匆匆而来,远远的便大声喊着。   “稳重些。”叶动澜蹙眉。   “是,”那人喘着气,向叶动澜汇报,“山下放了榜了,您要我看那位公子,是文试状元呢!”   叶动澜心下一喜,放下手中的书,“沈瑜舟?你确定?”   “是,我确定,我还记得武科状元是个姓宋叫宋羽的呢。”   “宋羽?”叶动澜反问了一句,他总觉着哪里不对,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宋翎。   “是,是个令字旁边有个羽字,不念羽吗?”   山上的喽啰大都没念过书,还是叶动澜来了之后才教他们识得几个字,叶动澜轻笑了一声,“那个字念翎,指鸟尾巴或是翅膀上的长羽毛。”   那喽啰听懂了,指了指叶动澜身后墙上的山鸡毛,“那那个也是翎?”   “算是吧。”叶动澜笑着抬手摘下那支羽毛,朝堂下人掷去,“今日教你了新的字,记好了。”   “是!”那人开心的退下去了,叶动澜摇摇头,神色无奈。   “原来,已经又一年开春了。”   叶动澜闭上眼,有些疲累。   自从他几次退了朝廷派来围剿的队伍,他在寨子里有了威望,当时的大当家与他结拜叫人喊他二当家,他没推脱但也不太认同,常与其他人闲话,毫无架子,还教他们识字。   幸好这些人也都是不识字的,有些苦衷的,,也没人嫌弃他的腿脚和脸上的字,他活的倒比前面的人生都自在。   可是叶动澜不满足于此。   他答应了宇文柘要回去的,哪怕方式不甚光彩。   可是一切终究会被那天满天的大雪覆盖,除了他没人会知道。   “动澜兄弟,今日我们要去山上打猎,你可要去?”   大当家拍拍叶动澜的肩,语调豪爽。   “不了,动澜腿脚不便,怕拖了大哥后腿。”叶动澜笑着拢了拢腿上的毯子,“我在寨里等大哥满载而归。”   “好,等着我回来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大当家带了人,拿了弓箭兴致冲冲的上了山。   叶动澜待喧闹声远去,叫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子,交给他一张图,   “大哥打猎喜强追,可是这天寒地冻属实不好找,我观察过山上地形,圈出的这些地方应当常有野兽出没,你拿图去,放些兽夹,此次定能收获颇丰。”   那小子崇拜叶动澜识字念书,一向听叶动澜的话,拿了图便退开。   他照着图纸绕了另一条路上山,小子动作利落,又不需瞻前顾后的寻找,很快就布好了兽夹,回来又规矩的将图纸交还给叶动澜。   叶动澜赞扬了他两句便打发他出去了。   “对不起了大哥。”   叶动澜叹了口气,将纸丢入身边的火盆,一张薄纸顿时化为灰烬,叶动澜还拿起火拨子将灰烬埋在炭火之下,盆里的炭火已经发了白,还在零星燃烧着,将着屋子热的暖融融的。 第123章 深渊   到晚上,叶动澜没有等到大当家说的开怀畅饮,只等回一具冰冷的尸体,浑身遍布着咬痕和抓痕,面目全非。   “我们打猎一直很顺利,到后来大当家见了一头豹子,射中了后腿,他要去追,我们没跟上,不料那山中竟有兽夹,野兽没踩中,倒叫大当家踩中了,那豹子见了 回头咬断了大当家的脖子,我们到时,大当家已经咽了气了。”   随行的人这样讲述经过。   山寨里有人提出疑问,   “咱们占了这山头这么些年,哪有猎户敢上山,怎会有兽夹。”   “我今日见小松提了东西出去,倒像兽夹!”迅速有人将叶动澜指使那小子指了出来。   “你自小流落街头,大当家将你养大,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是啊,寨里竟养了个白眼狼!”   小松本就没法接受大当家的死,还在状况之外,等到众人将他围起来,他才反应过来,“不是的!”   “不是什么?”,叶动澜拨开人群,缓慢的走向小松。   他的腿脚不灵便,走得慢时不太明显,甚至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见小松没吭声,似是傻在了原地,叶动澜又问了一遍,“你说,不是什么?”   叶动澜一直喜欢穿玄色的衣袍,墨发披在身后,仅用一根紫色的绦带束着,腰间宽腰带勾出细瘦的轮廓,衬得他整个人宽肩窄腰,他的脸上,当时刺得字已经只剩浓浓的墨色,在这深不见底的眼眸旁,显得格外骇人。   椒???????樘   叶动澜浑身透着一种修罗般的气息,小松开口时有些结巴,“不是你让……”   他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口浊血,瞪大了眼睛低头,一把银白的匕首插在他的腰腹,叶动澜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紧紧握着刀柄,手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大哥待你不薄,你何以至此。”   “叶公子,你……”   小松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腰腹和肩膀撕裂一般的疼,那时他才明白,叶动澜根本不是看着那般仅是俊逸书生,尽管腿废了,早些落下病根,老是绵绵密密的咳嗽,其实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能将人的骨头捏断似的。   当然,他更明白了,叶动澜根本不是平日里那般温润善良。   叶动澜看着小松慢慢脱了力,拔出匕首松开了手,小松立刻倒了下去,叶动澜抖着手后退几步,看着自己手上沾的血,滚落两行热泪。   尽管早年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叶动澜也从没像此刻这般心里难安,他定了定神,又退了几步,有些站不稳,喃喃,“我杀人了……”   旁边有人将他扶住,他抓住那人的衣袖,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恨,恨他为什么害了大哥。”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我今日跟大哥一起上山,大哥就不会死了……”   众人皆以为叶动澜是第一次杀人,所以无法接受,有些魔怔,其实他们刚上山时也是如此,可是生活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他们不杀人,死的就是自己。   他们围上去安慰叶动澜,   “二当家,您不要太自责,谁能想到山寨里竟然还有这等小狼崽子。”   “是啊,您杀了那小狼崽子也算是给大当家报仇了。”   “大当家死了,这山寨就指着您了。”   “是啊二当家,别想了。”   叶动澜被众人扶着坐下,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屋外飘落的大雪,漫天白雪地里,他身上沾着血,一步一拐的走向深渊。 第124章 打算   “叶公子,你懂的真多!”   “叶公子,我托下山的哥哥带了本书回来,你念念罢!”   “叶公子,天冷了你的腿脚不好,我给你点个炭盆。”   少年的笑容灿烂,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蹦蹦跳跳,身后的背景从深秋到深冬,明媚的有些刺眼,让叶动澜晃了神,再看,只见眼前的少年浑身是血,腰腹有个血窟窿还在往外淌血,   “叶公子,不是你叫我去放兽夹的吗?”   “叶公子,为什么?”   “叶公子,你为什么骗我。”   叶动澜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床上坐起,起身太过用力,脚腕传来些痛感,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屋外传来敲门声。   “大当家,有人要见你。”   “见我?”叶动澜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垂眸系着衣带,有些意外。   先不论谁没事会到土匪窝里来,他接管山寨也不过数日,旁人怎么知道他。   “是个白衣公子,带了个很俊的小娘子,指明说要找姓叶的公子。”   叶动澜蹙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带他们到前厅去,不要怠慢,我梳洗后去。”   春日回暖,叶动澜的腿脚也不像冬日里那般不灵便,走的缓慢些旁人并看不出来什么,但他走入前厅时,还是被察觉了。   “你的腿怎么了?”   叶动澜猜的不错,来的人正是沈瑜舟和挽香,挽香见着他便站起身,盯着他的腿看。   叶动澜在椅子上坐下,摆了摆手,“没怎么。”   “非要不能动弹才不算没什么?”挽香神色焦急,“还有你的脸,刻了字?”   叶动澜抿了口热茶,笑道,“你们能找到这里来,不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叶动澜。”沈瑜舟刚刚一直没有出声,看到叶动澜轻飘飘的态度,他紧紧握着拳,眼眶微红,“你就真的如此不在意?”   “脸上刺了字,腿又落了毛病,一辈子都毁了,你就这种态度?”   叶动澜愣了愣,没想到一向冷淡少话的沈瑜舟反应都如此强烈,“不然呢,日日以泪洗面?有用吗?”   “叶动澜!”   沈瑜舟拍了拍桌子,旁边的山匪都被吓到险些拔刀,叶动澜摆摆手叫他们下去,神色淡然。   挽香见两人要吵起来,拉住了沈瑜舟,“先坐下。”   挽香见叶动澜这样,虽然心里也不好受,却始终保持着冷静,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晶亮,“叶公子,你为何不去找我。”   “如何去?”叶动澜反问,他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山匪动手及时我才没死在那两个官差手里,被他们带回来堪堪保命,我如何去找你?带着这残破的腿脚和醒目的刺字南下,穿过一座又一座城去找你?”   面对两人的质问,叶动澜再也维持不了平静,他何尝不想去找挽香,找一方清静地,可是他能在山匪手里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也只有这山上能包容他。   走到城中,人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流放犯人,他会被抓回去,继续流放。   可是他不能,他还有事要做。   “沈公子得了状元脾气见长。”叶动澜平复心情,笑了笑,“只是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了。”   沈瑜舟也为自己匆忙的脾气愧疚,没搭他的话,只问,“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打算是有,只是……” 第125章 分封   沈瑜舟和挽香一同下山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叶动澜的打算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他变了太多。”挽香皱眉道。   沈瑜舟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木然点了点头,“是啊,有些陌生了。”   “只能说命运待他不公罢。”挽香摇摇头,知道叶动澜决定的事情就无人能更改。   —   之后几年,北阳山的名号渐渐在江湖上响亮起来。   据说北阳山的大当家是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身量修长,身材健硕,一身黑衣,一柄长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在他的带领下,山上的山匪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人人懂剑法,知兵法,解阵势,迅速吞并了临近几个山头,称霸垣州一带,干些劫富济贫的事情,赢得了当地老百姓的心,甚至还有无事可做的人专程上山来落草。   北阳山的山匪势力日渐壮大。   —   大盛二十五年。   官拜京都禁卫司都尉的宋翎领命剿灭北阳山匪患势力,全军覆没,其人被俘,杳无音讯。   大盛二十六年初春,天气乍暖还寒。   先帝宇文岚突然驾崩,未留遗诏,六皇子宇文汀野心尽显带兵进宫镇压朝臣,篡位登基,其余皇子,一律分封。   —   “阿柘,此去离京一定要多加小心。”   江述站在城门口,宇文柘坐在马车上,一身水青色的衣袍,因为尚在守孝,没有繁杂的配饰,头上束着白色的发带,整个人似乎又瘦了些,显得整个人十分单薄。   “江哥哥,我是去封地,又不是去历险。”宇文柘始终轻笑着,他本就不喜争斗,早就盼着分封,此次分封他能远离朝廷纷争,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更重要的,他此去南方,离叶动澜当时失踪之地颇近,这几年他一直在找叶动澜,大抵知道叶动澜其实还活着,或许这次离京能让他更加自由,说不定就能找到叶动澜的踪迹。   “南方瘴气重,你又一向体弱,记得常瞧大夫调理着身子,若有什么不适,早日来信,我向陛下言明给你一遣个太医去。”   江述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交代了些话,最后拿出一个包裹塞在宇文柘怀里,“这是叙晚赶制的衣裳,用的是织锦布,南方梅雨天气多,这种衣裳干的快。”   宇文柘愣了愣,低头看看露出一个角的包裹,里头大抵有两件衣裳,皆是他平日里喜欢的素色,随后笑弯了眉眼,“替我谢谢江姐姐。”   “你和江姐姐也一定珍重。”   江述点了点头,就像目送自己孩子远去的父亲,满眼惆怅。   “皇子,咱们该出发了,再晚到天黑时赶不到驿站了。”   宇文柘应了一声,又看向江述,“江哥哥,我走了,你们也要珍重,朝中形势变换,定以自身安危为要。”   “知道了,你此去才是山高路远,尽是未知,也要小心。”   两人说来说去也不过几句话,该说的该做的早已说完,做完了。   前路漫漫,他们再也不能相互扶持着前行了。   马车骨碌碌的前进,路两旁的柳树随风舒展着新冒的枝桠,似乎再向远去的人挥手告别。   【作者的话】   妈的转折的好草率,献丑了 第126章 支援   大盛二十五年秋。   南方突降暴雨,大雨连绵整整一个月,多地遭了灾,房屋田地被淹,庄稼失去收成,瘟疫忽然横行。   “小心点,送到隔离所去。”宇文柘换了轻便的衣服,一手撑着伞,一手接住了路边歪歪颤颤的过路人,他的伞在暴雨中有些飘摇,衣摆已经淋湿了,肩膀也湿了一半。   “谢谢皇子。”   那人佝偻着腰,满脸倦怠,另一侧扶着个纤弱的老太太,老太太脸上裹着布,见着扶住自己的人是宇文柘,忙避了避,不敢正视宇文柘。   宇文柘目送那人离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脸色有些苍白,旁边的人上来劝。   “皇子,您回去歇歇吧,这城中瘟疫横行,您要保重身子。“   宇文柘摇摇头,“不了,我无法安心歇息。”   两人推脱之下,宇文柘最终选择去了城中布粥的地方,灾民排了长长的队伍,宇文柘接过下人手中的汤勺,为难民勺汤,这米汤很稀,即使宇文柘从锅底勺,也不过一二米粒。   “慢点,不够再来盛。”   —   叶动澜站在角落里,身侧有人为他撑着伞,他还是一身深黑色的衣袍,腰间佩着玉佩,身姿修长,似乎又壮实了些,他身型本就打眼,脸上带着又带着银色的面具。   若不是这城中人人自危,怕是要引发一番围观。   “宇文柘,你怎就沦落至此呢?”   叶动澜低声嘟囔,面具下的深黑眼眸幽深不见底。   叶动澜想想宇文柘的遭遇,都忍不住摇头,被分封到贫穷蛮荒的南方小城,匪患肆虐,又要面对天灾。   “你如此体恤民情,可以却亲手扼断我的心,究竟怎么样的才是你。”   即使几年过去,叶动澜也难以忘却那些天不见天日的牢狱,刺在指尖的针,那一夜扼在他脖子上的手,第二日坠在脚腕上那块大石头,脸上刺字的灼热感还在脸上宛如昨日。   他记得宇文柘曾说他不善隐藏,如今他才明白,原来是宇文柘太会隐藏,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宇文柘。   “公子,这城中瘟疫严重,我们还是不要久留了。”   叶动澜侧脸睨了那人一眼,那人舔了舔嘴唇,低头欲闭嘴,叶动澜又将视线转回宇文柘那边,淡淡开口,“派一小队人帮助灾民,拨些粮食赈济灾民。”   那人愣了愣,“公子?”   “我们的宗旨你已经忘了?”   那人低头答道,“以民为本。”   “所以就去做。”   叶动澜转身从小巷离开,身侧那人险些没跟上,急忙将伞往前一够,才没让叶动澜淋湿。   城门突然出现一队整齐穿着白衣的人时,城里的百姓都是惊讶的,那些人右手臂上系着红绸,是南方的百姓最熟悉的人。   “是北阳山的人!他们带着粮食!”   有人惊喜的大喊,大家顿时都拥到道路两旁,那一队人将粮食解开几袋,挨家挨户发放米面。   “皇子,城门口似乎有人带着粮食来了!”   有人迅速将此事告诉宇文柘,宇文柘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这些天他没少向其他地方求助,但是南方本就是盛产粮食的地方,只有他们往外运粮,其他地方没有余力支持他们。   加上瘟疫,难得会有人带着粮食来淌这趟浑水。 第127章 等你   宇文柘见到那一队人时,他们的粮食已经分的差不多了,见了宇文柘竟还行礼,“见过十皇子,我们奉命前来协助您赈灾。”   众所周知,北阳山这些年都游离在江湖之外,江湖和朝廷都想招揽,但是北阳山一直只坚持自己的做事原则,多次拒绝朝廷招安,甚至经常惩治贪官,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宇文柘也有些惊奇,忙道,“你们有心了,可是你们寨主叫你们来的?”   领队的人很冷淡,却很有礼,“是,我们寨主一向爱民,也不忍看百姓遭灾,如有事吩咐,皇子可随意驱使我们几人。”   “好,好。”宇文柘惊喜的险些落泪,他这些时日向各地发出了不少求助信,还往京城修书,但京城山高水远,一时半会儿根本指望不上。   太久孤立无援,如今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属实让他感动。   “等他日回去,一定替我好好谢谢北阳山君。”   “皇子不必客套,我等先去安顿灾民了。”   他们山匪出身,虽在叶动澜带领下变得有组织纪律,颇受百姓爱戴,还是从来不喜与朝廷中人交往,自然也不想多于宇文柘交谈,随意躬身,便带了队向安顿灾民的房舍去。   他们看起来轻车熟路,是做了些准备的。   宇文柘被人扶到一侧休息,他站在门檐下避雨,眼眶有些濡湿,此刻他才真的知晓人间冷暖。   想起那些人拒绝之词,他也不似当初,丝毫气不起来,只觉得可笑。   “皇子,他们虽是山匪出身,却比那些地方州官更懂得爱护百姓,真是叫人觉得可笑。”   宇文柘有些疲倦了,无力的轻笑,“患难见人心。”   宇文柘摇摇头,想起暴雨前些时日京中到的剿匪檄文。   宇文汀亲笔所做。   “阿柘吾弟,你分封到南方诸城也已有时日,应当已适应了当地环境,南方一向匪患猖獗,影响治安,骚扰百姓,做尽鸡鸣狗盗之事,为兄身处京中虽三番两次派人围剿,但终究因不可大动兵力,加之我们将士不适环境而无法根除,为兄万望你能想出办法,替百姓除害。”   宇文柘那日收到檄文,在书房坐了一整日,他到南方时久,听说有山匪传闻,但传闻中尽是说这北阳山山匪劫富济贫爱护百姓,时常布施做尽善事,确实不是檄文中所说的那样。   而且,他在南方多次找寻叶动澜的下落,已有些眉目,甚至想过北阳山从普通拙劣的山匪变成训练有素颇受百姓爱戴的势力,是否,是否会有叶动澜的手笔。   宇文柘看着那一队人分散开来,在城中动作麻利的帮助灾民安顿,思绪慢慢飘远,远远的竟然好似看见了叶动澜的影子,他喃喃自语,   “你现在在哪儿啊,你还没告诉过我,我到底忘了什么呢,说好的,你要回来的。”   城门口。   叶动澜本已走远,忽然顿下脚步回头,他还能远远望见高耸的城楼,和其中来往的百姓,一如当日离京时回头望那高高的宫墙,上面宇文柘探着头说,“我等你回来。” 第128章 计划   “陛下,南方水灾日益严重,各城接连发来急报,臣以为应当拨款赈济。”   敞亮的明堂之上,宇文汀龙袍加身,九滚冠冕遮住他大半的脸,一双鹰眸锐利的打量着堂下的官员。   他登基时,朝堂正动荡,他又是武力镇压才登上这个位置,早将官员皆换成自己的心腹,早些便支持他的大臣,还有一些都是近年科考入仕的年轻子弟。   他们大都抱着热忱的报国之心,忠心耿耿,让人省心,但是他们太过在乎百姓社稷,让宇文汀也很是头疼。   “南方水患,系着所有大盛子民的心,朕何尝不想帮助南方渡过灾难。”   百官安静的等着宇文汀继续说下去,宇文汀弯了弯唇,“但是不论今年春夏闹了旱灾,国库本就虚空。”   “加之南方水患,并不容易。”   “我早年去南方赈灾,当时所带粮草发霉了三成,南方的粮食生产占全国七成,今年遭了灾,全国粮食本就紧俏,如何再支援他们?”   宇文汀早年几次去南方赈灾,分析有理有据,语调平静但让人不容反驳。   “可是总不能不救!”   “是啊,粮食就算了,还有瘟疫,蔓延起来,怕是整个大盛都要遭殃。”   堂下的大臣尽管觉得宇文汀的话有道理,也不愿就此放手,还在相劝,宇文汀的反应始终淡淡,直到有人念了句,   “陛下,您与十皇子一向最为亲近,如今十皇子一人孤立无援,怎能不救!”   宇文汀愣了愣,目光缓缓落在那人身上,语调阴冷,“朕与兄弟的感情何时轮到你多嘴。”   堂下顿时安静下来,没人敢在有任何异议,宇文汀轻笑一声,“退朝。”   宇文汀起身离开,众臣恭送,随后也零零散散的离开大殿,沈子陵留下来,随着宇文汀进了御书房。   “子陵,叫你做的可准备好了?”   “已准备妥当,只待时机。”沈子陵点点头,他对宇文汀的命令总是能执行的很好,但这次也还是有些疑虑,“陛下,这次南方水患数十年难遇,举国上下都在关注,若此时如此行事,会不会叫人瞧出些端倪。”   “朕是天子,谁还敢怀疑到朕头上不成?”宇文汀手中拿着朱砂笔批注奏折,漫不经心,“况且,在他们怀疑朕之前,会先毁掉另外一个人。”   沈子陵垂眸,默然应下宇文汀的话。   —   沈府。   沈瑜舟下朝回府,不待走到里院,头上的官帽,腰间的束腰都已经摘了,看起来怒气冲冲的,叫打算同他问好的丫鬟慌忙避让,一直看着他冲到书房里头去。   “岂有此理!”沈瑜舟将手中的衣帽一同扔到桌子上,咬牙切齿。   “什么事惹得沈公子大动肝火。”   叶动澜坐在内间,不紧不慢的抿着茶水。   沈瑜舟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如何进来的?”   叶动澜放下茶盏,淡淡抬眸,“我来自是有事。”   “哟。”沈瑜舟冷哼一声,“叶公子现在是混出了名堂,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沈公子也不错,都学会贫嘴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终于拉回整题。   “朝堂形势如何?” 第129章 晚了   “不容乐观。”   沈瑜舟正为这事生气,叶动澜问了,他的情绪倒是低落下来,长叹了口气,“皇上似乎另有打算。”   叶动澜银白的面具下,一双深黑的瞳仁格外显眼,他垂眸,抿嘴不语。   “你说,他与十皇子一向关系近,如今怎如此狠心。”   “不近。”叶动澜脱口而出,沈瑜舟有些错愕,叶动澜补充道,“关系并不亲近。”   “当年我入宫作伴读,他几次三番想将我换掉换做自己的心腹,给十皇子下药的丫头也是他的人。”   “这些你都有查证?”   沈瑜舟有些惊讶,早些年宇文汀一直不争不抢,专心辅佐政事,表现的谦虚恭顺,背后竟还有如此面目。   “毕竟我很不甘,总要死个明白。”   当时的叶动澜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在狱中死也不肯认罪,却被宇文柘的薄情贯穿心脏,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心里仍是不甘的。   “罢了,这些事小。”叶动澜抬头看向沈瑜舟,将声音压低,“先帝驾崩,也有他的手笔。”   “他竟如此心狠手辣?弑父之事都能下得去手?”   “所以,这次目标是十皇子。”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遭灾,皇室还在内斗吧?”   “你请命去南方赈灾,替我照顾照顾他吧。”   “可是皇上似乎没有派人赈灾的打算?”   “会有的,总要做做样子。”   沈瑜舟自觉不明宇文汀脾气,还是疑问,“那如何让他派我去呢?”   “沈瑜舟。”叶动澜突然叫了全名,沈瑜舟愣了愣,还是不解其意 ,“你也是书院的学生 前几年的状元,连陈情表都写不出来?”   沈瑜舟被质疑,当时就撩撩衣袍,冲到桌前   “自然是能,你起来。”   —   三日后,沈瑜舟和丛璟站在京都的城门口,身后跟着几队人马,带着药物和一些粮草。   他们二人一人穿浅豆绿一个穿深紫色,一个气质傲然,一个谦虚礼貌,对比十分鲜明,也不知为何竟凑在一起去赈灾。   沈瑜舟照着叶动澜的主意写了陈情表,只说多带些人去帮忙赈灾,少带些粮草,他向南方的一些乡绅征集了一些粮草可以一用。   宇文汀在朝上提出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宇文汀除了答应也别无办法,他亲自身着便服来送别,沈瑜舟二人正向他辞别,“陛下,臣等就此便上路了。”   宇文汀的笑意深沉,“辛苦二位爱卿,主动请命前去救灾,属实精神可嘉。”   “应该的,臣前几年曾在南方飘零转折,知道南方的富庶对于大盛的重要,自然应好好守住。”   “好,大盛子民有你这等父母官,真是幸运之至。”   “不敢当。大盛有明君如陛下,才是幸事。”   沈瑜舟恭敬的欠身,宇文汀也没再多说,往后退开几步,沈瑜舟的丛璟翻身上马。   随着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京都的城门口又空了下来,宇文汀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们倒是有心了”   “可惜啊,晚了,太晚了。” 第130章 故人   南方的情况已不容乐观,大片田地几乎变成池塘,因为瘟疫丧命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城池甚至变成了空城。   沈瑜舟和丛璟带队行在路上,两人骑着马并肩齐驱,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蹄声。   身后的士兵一边行进一边喧闹,丛璟别别扭扭的看了沈瑜舟一眼,开口,“你怎么会上书去赈灾。”   “你又为何要跟我一起。”沈瑜舟与丛璟虽然早就认识,一向接触不多,沈瑜舟甚至有些看不惯丛璟的心高气傲。   “自是忧心民生。”   “那我亦然。”   沈瑜舟将丛璟噎的无话可说,只能有些愠怒的睨了沈瑜舟一眼,两人又陷入沉默。   “你们两个怎么仇人似的。”   沈瑜舟旁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一马,自旁边的林荫道拐出来,一身玄衣,单手捏着马缰,另一只手捏着一柄纸扇,漫不经心的,脸上的银白色面具折射着日光,显得有些凄寒。   沈瑜舟吓了一跳,“你不是京中有事?”   “一些小事而已。”   沈瑜舟点头了然,倒是丛璟有些没搞清楚状况,“这是?”   他隔着沈瑜舟,远远的望着马上的叶动澜,语气有些震惊,显然已经认出来人。   “叶动澜淡淡的望过去,对上丛璟难得有其他神情的脸,挑眉,“好久不见,丛公子。”   “你不是死……”丛璟欲言又止。   叶动澜忍不住轻笑,“我不是什么?不是死了?”   叶动澜觉得丛璟好像变了不少,以前总是一副懒得跟别人说话的高傲样子,现在倒是有些不同,有些别别扭扭的可爱。   “你听谁说的?莫不是我离京之后还有人议论我?”   “谁会管你。”丛璟瞪了他一眼,“流放犯私自回京可是触犯律法的。”   “哟。”叶动澜叹了声,“我还以为丛公子会直接制住我呢。”   “我既已是流放犯,多几条罪又何妨?”   丛璟没想到这许久未见,叶动澜竟带了一身匪气,还颇有些浪荡公子气,都有些懒得搭话,淡淡的紧了紧手中的马缰,收回视线看着前方。   叶动澜好心情的摇着扇子,却没有就此放过丛璟的打算,“丛公子一向心高气傲,果然不屑与我这种人为伍。”   丛璟抿唇,沉声问,“你当时为何要认罪?”   叶动澜愣了愣,“我还以为丛公子会问,我为何下毒呢。”   “你不是那种人。”   丛璟又转过头,对着叶动澜的视线,叶动澜的面具挡住大半个脸,目光却灼灼的盯着丛璟,   丛璟继续说道,“其实我还等着在科考中与你一决高下。”   “丛公子说笑了,叶某自是不及你。”   “当年科考连沈瑜舟都能在我前头,你也未尝不可。”   沈瑜舟本来比两人落后了些让两人说话方便些,此时被丛璟提到,又驭马往前走了走,“丛公子这是何意?”   丛璟没有理他,还是看着叶动澜,叶动澜倒是笑了,“似乎不大看得起你。”   沈瑜舟转头看这丛璟,丛璟只是开口问,   “叶动澜,你如今,在做什么?” 第131章 灾星   “我能做什么?丛公子觉得呢?”叶动澜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   “像个土匪头子。”   “那便是了。丛公子看人是极准的。”   “一身匪气,讨人嫌。”丛璟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叶动澜大笑着,合了扇子,换了只手掌马。   —   他们带的人和粮草不多,快马加鞭三日便到了地方,仅在临近烨城的地界就可见水灾危险,城中几乎空无一人,不知是病死了,还是逃难去了。   沈瑜舟命令手下人都用布帕遮面防止感染瘟疫,他们一队人整齐有序进入烨城。   烨城是南方政治经济的中心,也是宇文柘待的地方,此时却丝毫看不出一点繁华,街道上空荡荡的,各家各户家门紧闭,还有大敞着门的,显然是人走光了。   他们一边往城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叶动澜敏锐的察觉到前面似乎传来吵闹声,拍马前去,一群人穿着破旧脏乱的衣服围在一起,似乎在对中间的东西指指点点,外围围着士兵试图将人拉开,却徒劳无功。   “散开!”   叶动澜大喝一声,陆续有人回头看过来,似是不太明白谁多管闲事。   “还嫌瘟疫不够严重吗,散开!”   “是北阳山君!”有人认出了叶动澜,开心的大喊,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顺从的散开,甚至对着叶动澜跪下,“北阳山君,快救救我们吧。”   “是啊救救我们吧,您再不来,烨城就要完了。”   叶动澜没有理他们,只将视线落在刚刚人群中央的地方,一个瘦弱公子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紧紧护住,衣袍发髻被挤的散乱不堪,他跪坐在地上,衣摆沾了泥水,还破了大洞,头上甚至还有一片菜叶子,看起来活像乞丐。   好不容易人群散开,外围的士兵终于围上去,“皇子!”   “皇子你怎么样?”   叶动澜淡淡收回视线,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百姓,   “皇子在这,与我谈什么救?”   “山君,这哪是什么皇子,他到南方后几次三番围剿北阳山,连年灾祸不断,怕不是个灾星!”   “灾星?”叶动澜重复了一句,“我看是你们愚昧。”   百姓不解的望着叶动澜,叶动澜神色不明,语气却近乎严厉,“据我所知,水灾刚发生时,皇子就调集钱粮,建立防疫所,是你们不听劝告,惶惶聚集,哄抢赈灾物资,导致体弱者妇孺者挨饿至死,瘟疫大范围传播,又有大批人病死,我早就派人来协助皇子赈灾,却未见成效,怎能怪皇子?”   “你们宁可相信我一个山匪,也不相信皇子?”   百姓垂着头,没人答话,叶动澜胯下的马被人围着,不安的踏着脚步,叶动澜握紧马缰,“知不知道你们今日如此,若有一人感染瘟疫,你们全部都要出问题。”   “要我救,我如何救!”   “山君,百姓也是向着您,他们一直对朝堂剿匪之事耿耿于怀。”   “向着我?”叶动澜语气并无缓和,“朝廷与山匪本就不共戴天,他们越向着我,朝廷越忌惮我,这是在害我!”   “山君,我们……”   “不要说了,凡事讲个规矩,我用了三年时间教会手底下的兄弟规矩,护着你们安居乐业,如今倒是你们不守规矩,我管不了。”   叶动澜假意掌马欲调头离去,百姓立刻喊起来,“山君,我们都听您的,您别不管我们!”   叶动澜勒住马,淡淡的看了自己手下一眼,他会意喊到,   “现在,各自回到家中,紧闭门户,如有身体不适者,就近寻找防疫所,不要与外人接触,不许聚集,出门领救济粮食,以布巾遮面,明白吗?”   百姓点头如捣蒜,迅速四散开来。 第132章 不是   叶动澜将人群疏散,才又看向宇文柘,他怀里还抱着那个孩子,大夫正给他瞧病,孩子的身躯似乎被什么撕咬过,血肉模糊。   宇文柘仰头看着马上的叶动澜,目光灼灼,似乎要穿透面具看清叶动澜的神色,叶动澜平静的与他对视一眼,拉着马缰往城里走去。   “叶动澜!”   宇文柘在身后喊他,叶动澜下意识收紧马缰,顿了顿,又随意的往前走去。   “你不去见他?”沈瑜舟靠过来,问道。   “不是现在。”时间过了四年,叶动澜早学会隐藏自己,他的语气平静,“过去做正事吧,我是山匪,不要与我走的太近。”   叶动澜掌马避开他们,自顾自往城里去,他先前派来的人早聚起来,跟在他后面。   沈瑜舟知道叶动澜心里还有什么疙瘩无法解开,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下马朝宇文柘走去,他躬身道,   “皇子,地上潮湿,快起来。”   宇文柘怀里还抱着孩子,早就被压麻了,只能让孩子暂且枕在自己的手肘处,勉强抓住了沈瑜舟的衣摆,沈瑜舟吓了一跳。   “皇子,您这是……”   “那是不是,是不是叶动澜?”   他的嗓子沙哑,带着哭腔,激动的有些失声,“是不是!”   沈瑜舟看着宇文柘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知道这些年宇文柘一直在找叶动澜,可是叶动澜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他只能摇摇头,   “不是,那只是北阳山君,我在城门口遇到,他见我们是来赈灾的便说了几句话。”   宇文柘的脸苍白的吓人,听到沈瑜舟的答案后垂眸,一滴泪从眼眶滑落,“那么像,怎么会不是呢?”   “我一直在找他,但是找不到。”   “他说过,他不为仕途,只为我而来,愿常伴左右,不死不休。”   宇文柘的语气激动起来,他甚至记得当时叶动澜说这话时眉眼坚毅,让他不自觉就信了,如今想想,却只能勉强挤出笑意,在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无助,   “如今没有人站在我这边了,他也不在了。”   沈瑜舟正要问此事,接话道,“臣正奇怪,为何百姓对您如此啊?”   “天灾人祸,百姓压抑日久,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   “可是您殚精竭虑,多次求援,亲临赈灾,凭什么要您承担这一切。”   “大抵因为我是灾星吧。”宇文柘自嘲的笑笑。   小时候他就听见过母妃宫里的嬷嬷说他不祥,后来他体弱,妹妹亦病弱,兄弟们都说他带灾,叶动澜陪在他身旁,遭了横祸。到了南方,灾祸不断,他或许真的是灾星吧。   “皇子,”这么些年了,沈瑜舟还是很忌惮听到这个词,下意识就喊住宇文柘,宇文柘抬头看他,沈瑜舟沉声道,   “我一直以为您活的通透,游离争斗之外,从不信命。”   “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与流言何干?”   宇文柘晃了晃神,竟觉得这话耳熟,他好像曾对叶动澜说过,   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与姓名何干?   倒是他,越活越不通透了。 第133章 难民   “皇子,这孩子,救不活了。”身后的医官诊断结束,摇摇头下了定论,“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扎了针也没有反应,救不回来了。”   孩子营养不良本就体弱,被扔在街头一晚上淋了雨,受了风寒,身上还有那么多伤,有的地方几乎露着骨头。   宇文柘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了,险些将孩子摔了,沈瑜舟急忙接了下,“这孩子怎么了?”   “她娘亲得了瘟疫,父亲又身体不好,钱粮不够供养不起,将孩子扔在街头,今早奄奄一息,被野狗啃食,我来时就已经浑身是血了。”   “好歹也是为人父母,怎如此狠心?”   沈瑜舟听了,也蹙眉。   尽管他自小在家里就受尽欺负,衣食也从来不缺,生了病有京城最好的大夫,逢年过节有玩具礼物。   可是这个孩子这么小,就被亲生父亲遗弃街头,被野狗一口一口咬去身上的皮肉,得有多煎熬。   沈瑜舟一只手拖住孩子的腰,手肘垫在他的头下,另一只手臂只是略微在背部垫了垫,这样就托起了一个孩子,孩子瘦的如皮包骨头,浑身滚烫,昏迷中也睡的并不安稳,嘴里呢喃叫着娘亲。   他腾手给孩子撩开腻着灰的头发,孩子的脸上是血和汗,几乎看不清脸,沈瑜舟细心的擦着,轻声哄道,“没事,没事的,都会好的,你娘亲也会好的,你也会好的,好吗?”   丛璟看着沈瑜舟怀里脏兮兮的孩子,看他身上的污渍已经沾脏了沈瑜舟浅色的衣袍,心里有些抵触,只冲宇文柘行了礼,便带着人手投入救灾。   沈瑜舟也说要将这孩子安顿好,暂时拜别宇文柘,手下的人也带了宇文柘回去梳洗休整。   沈瑜舟带着孩子找到城中的难民所,因为大水,有些临近田间河边的屋子淹了,无处可去的人都聚在这。   难民所男女分开,男人白天出去协助赈灾修堤坝,妇孺呆在难民所,尽管如此仍有几乎上百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她们蜷缩着身子背靠背坐着。   沈瑜舟抱着孩子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把孩子放在哪儿。   “大人,您将这孩子抱走吧,这里容不下。”   “是啊大人,每天的饭菜都不够分,哪能再多一张嘴。”   沈瑜舟没想到在他心里一向淳朴善良的百姓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责问道,“这可是一条人命。”   “谁的命不是命嘞,我们也心疼自己的命呢!”   “是啊,大人,您怜惜他,就让他跟着你,你养的起嗦。”   “我……”沈瑜舟刚来烨城还没安定下来,先不说今天一日让这孩子跟着他奔波,就是安顿下来,他也不能将孩子自己丢下,又不可能专门分开人手照顾他。   人群中有人弱弱举起来手,“大人……”   沈瑜舟迅速看到缩在墙角的女人,一身破烂的衣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袖子口露着木棉絮,一头黑发蓬乱不堪,“大人,将这孩子给我吧。”   旁边有人不满,“诶我说李家媳妇,你可想好了,我们可是不会多匀给你一份饭的,到时候你们俩都得饿着。”   “就是啊,你的儿子被你男人卖了就是想保命,你倒好还要养别人的儿子。”   那女人恼了,吼了声,“闭嘴,我既然养他就不会让他饿着,我要让那个男人看看,我养的了一个孩子。”   她抖着手从沈瑜舟怀里把孩子接过,抱孩子的动作熟练自然,她将孩子搁在膝头,勾着头看孩子的脸,“娃儿乖,没事了,没事了。”   她用破洞的袖子给孩子擦着脸上的污渍,慈爱如母,旁边的人都不屑于理她,只当她是发疯。   只有沈瑜舟感慨万千,“常到皇家代表天家,可是这天灾,遭殃的却是百姓。” 第134章 悲苦   连续赶了三天路,他们却来不及休整,将孩子交到那妇人手上,沈瑜舟略微驻足了一会儿,看着在妇人的爱抚下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的孩子,只跟难民所负责放饭的人交代了两句,就转身离开。   丛璟和叶动澜早就亲身投入赈灾,丛璟用缚膊扎起袖子,亲力亲为的给难民盛粥,叶动澜这些年沾了股矜贵傲气,下手做苦力是不可能的,他略懂医术,像模像样的坐在医馆门口,给人诊脉。   他跟破败不堪的城市,苦难呻 吟的人们不同,浑身干净气派,连衣角都未湿半分,他上半张脸被银白的面具遮住,另一只手举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倒是平添了些神秘,好像天外的谪仙到这人间福泽大地。   一天下来,丛璟和沈瑜舟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早就都累的浑身酸痛,进了宇文柘给他们安排的屋子就瘫倒在榻上,连烛火都只点了两盏,叶动澜悠哉悠哉的摇着扇子踱步进来,看了看昏暗的屋子,笑道,“这就受不了了?”   “你说的倒轻巧。”沈瑜舟还没来得及张嘴,丛璟就先反驳了回去,他勺了一天粥,右手手臂酸痛的几乎抬不起来,“你今日找了个清静的活。”   叶动澜挑挑眉,把手中的折扇合了,双手背后,“诊脉可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的手指也都僵了。”   “手指而已。“沈瑜舟和丛璟统一战线,“我腰都快断了。”   叶动澜默了默,淡声道,   “我在军中,在流放途中可都比这苦多了。”   “我三岁在家中帮忙烧火,七岁随父亲上山砍柴,十一岁已经会自己熬粥,十五岁上战场,你们还只是勺了几碗饭,扶了几个病人,这就嫌苦了?”   “若你们过的是我的人生,怕是早就受不住了。”   沈瑜舟和丛璟不再抱怨,纷纷噤了声,叶动澜表面毫不在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他一直都很难受吧,在官学,在宫中,还有现在,他的付出永远比别人多,得到的却不及别人一半。   叶动澜顿了顿,又继续和他们说,语气逐渐激昂起来。   “比我苦的也大有人在,你们今日也看到了,三四岁的孩子因为养不起被扔在街头,野狗啃食,因为一碗粥饭,同林夫妻大打出手,街坊邻居相互抢夺。”   “这就是当今天下现状。”   “高位者不知己奢靡无度,卑贱者命如蝼蚁,这是我在官学时就懂得的道理,涉世愈深,愈印证我的想法。”   他在官学里受的白眼和轻蔑,宫中的丫鬟太监对他都看不上眼,更别说那些出身优渥的妃子皇子大臣,到后来沦为阶下囚,更是低到了泥里。   卑贱者命如蝼蚁。   “确实如此,”丛璟接话道,“但大盛一直如此,你又如何蚍蜉撼树呢?”   “你知道我晚你们一步出发是为何吗?”   沈瑜舟和丛璟不解,叶动澜笑而不语,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只照亮他半张脸,还有另外半张没在阴影里,脸上的笑容看不太真切,叫人不寒而栗。 第135章 酒肉   “大人,小女子喂您吃个葡萄好不好嘛。”   “好好好,啊——”   那女子将葡萄放在自己胸乳之上,往上凑去,“您自己来吃嘛。”   京城同南方一样,此时已是深夜,但乐坊灯火不熄,乐声不绝,淫男浪女的欢笑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清。   那身着官服的男人,揽住女子盈盈一握的弱柳腰,当真埋首下去,伸出舌尖将葡萄卷入口中,还不忘烟花女露着的皮肤上亲了一口,染上他的口水。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夜,京城每家乐坊的每间包厢里都会出现,偶尔还会闹出家中母老虎来擒人的场面。   “好你个袁扒皮,敢背着我到这中地方来,升了官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刚刚揽了几个小贱蹄子啊!你是觉得他们的夫人不管他们,我就不会管你了?”   看着被拎走的同僚,剩下几位大人都不由得相视而笑。   “来来来,莫管他,他就是惧内,咱们继续。”   屋子里的乐声又响了起来,琵琶女眼含秋波,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向那些男人抛着媚眼,那些早已喝醉了的男人十分受用,呲牙咧嘴的笑着,脸上的横肉挤没了眼睛。   屋子里暖玉生香,窗外夜风习习,撩拨着窗边的垂柳发出沙沙声,掩盖了屋顶上轻轻的响声。   一人穿着黑色的轻便布衣,以黑布遮面,手背在身后,捏了一柄短剑,剑光森寒。   那人皱着眉又等屋里的人多喝两杯,他们本就醉了,又喝了几杯就神志不清伸手拉扯自己身边的姑娘,凑上去毫无章法的乱亲。   姑娘欲拒还迎,将他们的胸膛推开些,屋顶上头就突然有人跳了下来,干脆利落的捏着一个姑娘的肩膀,将她丢在一旁,另一只手已经握着刀,割断了男人的喉管,尽管只有一个人,但他的动作极快,加上他们喝了酒,神志不清,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接连丧命,姑娘们吓得缩到一处,待那人解决了最后一个人,他才转头过来,从衣袖里掏出一片翎羽,丢在地上,“不必惊慌,官府来时,尽管将这翎羽交出去便是。”   他蒙着脸,但看得出身材健壮,一双鹰眼锐利深沉,看得人害怕。   那几个姑娘没人敢应声,缩在一起发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也不敢看那人,也不敢看他丢在地上的羽毛。   那人轻笑一声,敏捷的消失在窗口,走时竟还顺走了桌上的一小坛酒。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不少酒液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到脖子和衣服里,却也毫不在意,只大笑着念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谢诸位大人款待!”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回音无数听起来很是骇人。   待到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几个姑娘才好似刚刚回神似的,互相搀扶着起身,有一个鼓足勇气,跌跌撞撞冲到门外叫来了乐坊的老鸨。   那老鸨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就这么死,也吓了一跳,急忙把她宝贝的姑娘们推出屋子,担心她们被吓到了。   她们骂骂咧咧报了官。 第136章 叫声相公听听(七夕番)   外面上朝的铜钟声已响过两轮,最后一轮一响,文武百官都会聚集在大殿之上,等待着皇帝临朝。   宇文柘却被缚住手脚动弹不得,一条三指宽的缎带遮住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清,外面的院落也安安静静,不知道那些宫女太监跑到哪里去了。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宇文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咬牙喊到,“叶动澜,你快给朕松开。”   叶动澜的脚步明显顿了顿,随后发出一声状似愉快的轻笑,“你夜里不最爱这种把戏?”   “怎么,白日里还知羞?”   “朕要上朝了,若要他们看见朕同你一齐缺席早朝,他们怎么想。”   叶动澜把手里的铜盆放在架子上,漫不经心的洗着手巾,“我管他们怎么想,谁还敢议论你我不成?”   “若有人胆子大,割了他的舌头便是。”   水流拍打着水面的声音极为响亮,宇文柘下意识挣扎了下。   随着他的扭动,身上本就松垮的里衣领口大开,露出大片雪白娇嫩的肌肤,他感觉到叶动澜灼热的气息靠过来,语调不安,   “你要干什么?”   叶动澜一手捏着拧干了的手巾,另一只手已经攀上宇文柘的腰肢,手上残留的水沾湿了宇文柘明黄色的里衣,粘在皮肤上,有些凉意,   “陛下希望臣做什么?”   宇文柘想要躲开叶动澜的手,却始终躲不开,他厉声道,“朕要放开朕。”   “啧,若是臣说不呢?”   叶动澜不以为然,手慢慢在宇文柘软而韧的腰肢上厮磨,目不可视物使宇文柘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忍不住脾气,喊道,   “叶动澜!你可知外头什么时辰了!”   “臣知道,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早朝了,”叶动澜坏心思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宇文柘皱着眉发出一声轻哼,好似是在惩罚他刚刚的脾气。   “可是陛下,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宇文柘梗着脖子,根本没打算开口,叶动澜也不执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今天是七夕。”   叶动澜故意往他耳边吹气,宇文柘忍不住抖了抖,却还是嘴硬道,“与朕何干。”   “七夕节百姓欢庆,难道不该让大人们好好在家中陪陪美娇妻吗?”   “陛下放心,臣通知了各位大人,今日不必上朝。”   宇文柘没想到叶动澜还有这手,愠怒道,“谁准你擅作主张!你可曾跟朕商量!”   叶动澜一愣,弯唇咬住宇文柘的耳垂,轻轻慢慢的磨,“阿柘,莫不是我宠你太久,让你忘了我是谁?”   “我是大盛的摄政王,自然是想做什么决定就做什么决定,明白吗?阿柘。”   宇文柘瑟缩了下,他知道叶动澜如果心情好时,就会一句一个陛下,只有有些不满时才会叫阿柘。   “朕……”   “陛下。”宇文柘还没开口,就被叶动澜打断了话语,叶动澜用手巾擦拭宇文柘的胸膛,刚刚顿的太久,手巾已经冰凉,宇文柘不很舒服,闷哼了一声。   叶动澜“呀”了声,将手巾拿开,“臣忘了,手巾太易凉了。”   他随手将手巾扔回铜盆中,溅起了些水花,滴在深褐色的木质地板上。   叶动澜回过身来双手握住宇文柘的腰,“都怪陛下耽误了那么久。”   “本来臣是打算带陛下出宫过一过民间的乞巧的,既然臣纵容陛下太久了,叫陛下忘了身份,那就让臣好好帮陛下回忆一番。”   叶动澜准确的吻上宇文柘的唇,秋日清晨,宇文柘穿的单薄,呼吸有些微凉,叶动澜炽热的鼻息瞬间与他交缠,有些不真切,口中愈来愈稀薄的空气也让他晕头转向。   叶动澜就喜欢宇文柘这不管做多少次都始终懵懂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一路向下吻去,宇文柘白嫩的脖颈上还留着昨日的痕迹,叶动澜也未曾口下留情,一次次霸道的将宇文柘打上属于他的标签。   视觉的丧失让宇文柘的其他感官尤其敏锐,身上早已习惯了这样触碰的地方却涌起异样的感觉,叶动澜已有些混乱粗重的呼吸也那么清楚的在耳边响着。   宇文柘的眼角因为身体上的感觉沁出泪珠,垂在脸颊上,叶动澜抬头时都有些惊讶,   “不舒服吗,陛下?”他抬手轻柔的拭去宇文柘的泪滴,“不要哭,臣会让陛下舒服的。”   他这一说,宇文柘哭的更起劲了,“你就知道欺负朕……”   叶动澜哭笑不得,却没停下动作,“乖,因为喜欢你,才欺负你。”   宇文柘始终被缚住也只能任由叶动澜为非作歹,所幸叶动澜对他极为怜爱,动作轻柔耐心,他的泪其实都是羞的。   身体交融的那一刻,叶动澜伸手解开宇文柘脸上的缎带,短暂的模糊后,宇文柘看见眼前叶动澜半裸的上身,肌肉精瘦,有力的臂膀正架着他的腿将他半折起来,下面是一片淫靡之景。   宇文柘慌乱的把头转向一侧,咬住自己的嘴唇堵住口中不自觉倾泻出的娇吟。   叶动澜动作着,抬手握住宇文柘的下巴,“乖,叫出来。”   “叫声相公我听听。”   【作者的话】   且看且珍惜,下架了就争取签约去柚子群里的群公告看(bushi) 第137章 查案   这次死的都不是什么小人物,最低的也是个侍郎的官,又是发生在京都天子脚下,官府极为重视,当晚将城门戒严,消息甚至很快传到宇文汀耳朵里,宇文汀将案子交给了沈子陵,限他七日之内抓住凶手。   沈子陵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带人去现场查看,出了这样的事,青楼也算是难开张了,一群姑娘们站在对面的阁楼上往这里瞧。   沈子陵亲自勘察现场,他穿着紫色的圆领短袍,硬朗的五官将他整个人显得很英气,脸上的神色严肃,引得姑娘们阵阵惊呼。   “好俊的公子呀。”   “啧,这才是人中龙凤,哪像那些人,就是好色又没本事。”   “是啊,抠门就算了,这说死就死了,还耽误我们营生。”   “你们两个快别说了,你可知这人是谁?”老鸨见沈子陵侧目往这边看了一眼,急忙让这两人住嘴,“这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沈大公子,你们以为你们议论谁呢。”   叽叽喳喳的姑娘忙住了嘴,拿手里的手帕遮住下半张脸,也遮不住脸上的惊讶还有欣赏。   沈子陵蹙眉,教人把她们打发了,各自散开。   面对兵卒的吆喝,姑娘们很是不屑,扭着腰各自回了屋子,不过也在屋门处探着头往外看,沈子陵早想到会是如此,也不再多管,低头查看现场。   那人来的实在太快,除了那些人脖子上的刀口,基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沈子陵绕了桌子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让人将死的人抬下去做尸检,他站直了身子,仰头看着屋顶上被掀开的瓦片。   “大概掀开了九块,这男子身量不小,但是能在屋顶上蛰伏还让人毫无察觉,说明很敏捷,流窜山匪应该不会有如此高强的武艺。”   下面有人凑上来,“大人,您说会不会是党派之争?”   “争什么?”,沈子陵睨了他一眼,“八皇子十皇子都被分封到天南海北,朝中早就被陛下大换血,哪来党派?”   那人急忙扇了自己两巴掌,“是属下食言了,但陛下启用的一些年轻官员一向看不惯这些人的作风,会不会是……?”   沈子陵也想了一会儿,确实想到以沈瑜舟为代表的那伙年轻官员,过于激进,与这些老一代腐朽的老官员一向不对付,   不过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们心高气傲,想来不会做这种勾当。”   他们虽然看不惯这些人迂腐的行事,却向来不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甚至不愿意多与对方打交道,就是上朝,也分道而行,京中百姓将宫门前东西两条路起了两个戏称,一是“老来路”另一是“新科路”。   转了一圈,无数设想都被推翻,现场也没有任何线索,只有那一片无厘头的翎羽,沈子陵出师不利,带着自己的人走了,顺带带走了当时在场的几个姑娘。   他一走,其他姑娘涌出来,“啧,真的好俊,怎么是个那么冷淡的性子。”   “我也好想跟他走呢。”   有人笑她,“拉倒吧,走了还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   “切,死在俏郎君手里,我乐意。” 第138章 开始   “叶动澜,吃饭了。”   丛璟不情不愿的将一碗稀粥放在叶动澜面前的桌子上。   叶动澜刚给人切完脉,慢条斯理的拿着手帕擦手,米白色的汤溅了些在他的手腕上,他懒散的抬眸看着丛璟。,   “丛公子如此不情愿,何必过来呢。”他皱眉将手腕上的汤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里头下了毒呢。”   “下了鹤顶红,喝吧,别饿死。”   丛璟只觉得叶动澜回来之后,身上多了不少匪气,总有些下一秒就要砍人的架势。   他之前接触的要么是中规中矩的贵公子,要么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很少见这种毫不收敛浑身匪气的人,加上之前的事,他心里有些排斥,态度一直不好。   “饿死也没中毒死的快,我暂时不吃,丛公子自己吃吧。”   叶动澜收拾着手边的药箱,看也没看汤碗一眼,丛璟心里气愤,当真端起来随手塞给路边的百姓,转头走了。   叶动澜叹了口气,哭笑不得。   没多久,沈瑜舟就来了,将饭菜放在他手边,“你知道他惯是心高气傲的,能同我们一起在这帮忙已是极限了,怎么偏要跟他不痛快。”   “看不惯。”叶动澜一口喝掉了半碗粥,“在我山寨里,我才是规矩,可见不得这么嚣张的人。”   沈瑜舟不知道说什么,白了他一眼。   “上午,十皇子到我们那边去看过了,他问了你的事。”   叶动澜顿了顿,垂眸,“哦。”   “哦是什么意思。”沈瑜舟不解,“十皇子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找你。”   “你替他找的?”叶动澜反问。   “你这是何意?”沈瑜舟被叶动澜突然冷下来的态度整懵了,语气也有些不耐。   “他说他一直在找我?他说他要干什么了吗?”   “自然是在意你!”   “在意?”叶动澜语气轻飘,“谁知道呢,眼见才为实。”   “你也说了,但是你对他避而不见,何日才能眼见为实?”   “再说吧。”叶动澜把已经空了的碗放下,摆手示意沈瑜舟赶紧走,后面来看诊的百姓不少,叶动澜沉默着开始给人诊脉,沈瑜舟看着他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脸,竟然有种想将他的面具取下来的冲动,不过想想他脸上的疤,还是作罢,端着碗便转身离开了。   叶动澜给人诊着脉,另一只手却悄悄在桌子下攥住了自己的衣摆,手上青筋暴起。   他又何尝不想去见宇文柘,那是他心心念念的阿柘,爱还是恨,都想着的阿柘。   可是时机未到,他们不该这样见面,如果现在就见了阿柘,叶动澜也不知道自己谋划数年的事情,是否还能进行下去。   他们不能见,最起码不能这样见。   腰间的玉佩此时躺在腿上,沉甸甸的重量将他飘飞的思绪拉回来,他定了定神,专心诊脉。   在他的坐镇下,百姓听话不少,无事的闭门不出,有事的就有序的该到哪里便到哪里,瘟疫的蔓延得到了控制,水患也在军民一心的疏导下逐渐缓解,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第139章 宋翎   二十五年初冬,南方的水患总算停息,瘟疫也得到了控制,各户百姓逐渐回归正常生活,灾后重建也在宇文柘的部署下有序的进行,离京数日的沈瑜舟和丛璟也终于完成使命,是时候向宇文柘辞别。   “十皇子,如今我二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该回京复命了,剩下的就交由您多费心了。”   沈瑜舟和丛璟这些日子也都劳心劳力,又瘦了不少,眼睑下深深的青黑,可始终举止得当,矜傲优雅,尽显公子风范。   “为百姓操劳是应该的,倒是辛苦你们了,方才能歇一歇就要长途跋涉,”宇文柘疲惫不堪,嗓子沙哑了好些时日,谢过沈瑜舟和丛璟,他抿了抿唇,问道,“同你们一道的北阳山君呢?这些时日多亏了你们几个,本皇子还未好好谢过他。”   沈瑜舟愣了愣才笑道,“他一大清早便离开了,您也知道他在南方势力大,也是忙得紧,加之他平日不大愿与人接触,皇子不必挂怀。”   “他,真的不是叶......?”   沈瑜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宇文柘的眸子暗了暗,随后勾起一抹笑,“这些日子累着了,总爱胡思乱想,你们一路平安。”   “借殿下吉言,殿下在这南方也要多保重身子。”   沈瑜舟和丛璟翻身上马,身后的兵卒也都列好队,随着他们启程,城门口有夹道欢送的百姓,沈瑜舟和丛璟淡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   北阳山上,叶动澜坐在高位之上,手中捏着一本书册,封面上整整齐齐的写着娟秀的“诗经”二字,他坐椅子上铺着纯黑的兽皮,方才初冬,他脚边已搁了炭盆,堂下有人走进来,闻着屋子里的炭火味,忍不住问了句,“你的腿,又疼了?”   叶动澜眼都没抬,语气不大在意,“疼倒无妨,只是怕不养好些他会坏了我的好事。”   “就你有魄力。”堂下的人自顾自的落座,说起了自己的来意,“你派我在京中做的事我都办妥了。”   “嗯。”叶动澜似乎没什么兴致跟他谈论这件事。   那人忍不住轻笑一声,“你都不问一句情况如何吗?”   叶动澜抬眼看着他,反问,“你做事需要问?”   “你对他们恨之入骨,若是没做成你也不会回来。”叶动澜的语气始终淡淡,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啧,"宋翎摇摇头,叹道,“你这幅样子真的比之前更招人恨。”   “你也变了,宋翎。”叶动澜总算放下手里头的书,面具下的眸子黑亮,目光灼灼,“我们从前欲与他们好好相处,他们将你我逼到此等境地,便就该知道,如你我这般的人,能做最温顺的绵羊,也能是咬断他们喉咙的野兽。不是吗?”   宋翎笑了笑,没搭叶动澜的话,换了个话题,“我从前挺讨厌你的,明明微如蝼蚁,还一副清高样子。”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很欣赏你,你聪明锐利又疯狂,让我真的很期待,和你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我也是。” 第140章 召回   灾难毁城于一夕之间,重建却要花上百倍心力,宇文柘坚持亲力亲为,谋划,监工,到处见得到他的身影,不知道是被宇文柘的用心感动还是因为叶动澜曾警告他们,百姓对宇文柘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时近年关,宇文柘忙碌政务之余,也要考虑着回京诸事,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了,太多事情还扑朔迷离,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曾经亲近的兄长,   事情还未思虑周全,催促他回京的圣旨却先到了眼前,宇文柘坐在书桌前发呆,桌子上还堆满了公文,南方不及整个大盛,没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但灾后重建之事,实在许多需要他过目,他早就心力憔悴。   "殿下,陛下说有要事要同诸位皇子商量,要您即刻上路。”   "知道了。”宇文柘揉揉眉心,头痛欲裂,却还是叫人迅速替他收拾好行装,当天启程前往京城。   宇文柘身子一直虚弱,才经历过大灾,上路没多久就有些起热,尽管车内铺了厚厚的皮毛,他还是不住的发抖,半倚着绵绵密密的咳。   “你说什么事这么急啊,咱们家殿下最近这身子真是不好,如此长途跋涉完全就是遭罪啊。”   “谁知道什么事,圣心难测,当今这位又不是什么善茬,咱们就是受摆布的命。”   车外两个侍从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伴着凄厉的北风传进宇文柘的耳朵里,宇文柘拢了拢身上的皮草,撩开帘子,“注意言行,莫要因一时嘴快,惹来祸患。”   两个小厮急忙闭嘴,“谢殿下提点,小的一定注意。”   另一个急忙接话,“是啊,您快进去吧,外面风凉。”宇文柘知道这两个都是实心眼的小子,点了点头,重新钻回马车内,他的思绪渐渐飘远,难以忘怀他走前淑贵妃塞给他的纸条上的话,   “龙之奇陨,前路珍重。”   起初宇文柘不解其意,只觉得能逃离京中世俗纷乱便好。   其实不然,父皇毫无征兆突然殒命,宇文汀维护朝堂秩序为由的大肆屠杀,急不可耐的兄弟分封,一切都在佐证着宇文汀心中的野心勃勃。   这次回京,行事定需多加小心。   —   “你确定看到他离开了烨城?怎么会?年关回京也不该是现在。”   叶动澜一时有些激动,顿时转头,坐直了身子,他知道宇文柘不喜欢京中,在京中也没有什么熟人,就算是过年回京,也应该晚些启程的。   “转过来,不许乱动。”旁边的挽香正给叶动澜涂药,皱了皱眉。   “不用了,不就是个疤,那么浅,能怎样。”   “我费了许多功夫才配出来的药,你不用也得用。”挽香就不像其他人那般怕叶动澜,态度强硬,“若不在意,天天戴什么面具。”   叶动澜心系宇文柘的事,懒得争辩,任由挽香往自己眼角的刻字上一层一层涂药,下面的人接着汇报,   “小的亲眼所见,走的似乎很急,只有一辆马车,带了两个小厮。”   “他倒是胆大,南方如今刚出了灾难,路上的匪患怕是又要起来了,”   叶动澜沉着脸,等挽香涂完药,抓起面具就冲了出去,“带一队人,跟我走。”   “你这会儿子腿倒是不疼了,要人摆炭盆时可没这般利落。”挽香在后头骂道。   叶动澜摆摆手算是叫她闭嘴,他身后的人已经训练有素的跟上,刚刚汇报情况的人还不忘给叶动澜抓了件黑色的披风。   【作者的话】   不擅长写过渡,这段真的太拉了,下一章就重逢该开启下一个剧情点了么么啾 第141章 遇刺   前段日子的天灾,加上冬日天寒,这条本来商旅来来往往的道路变得人烟稀少,寂静空荡,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细碎声响。   宇文柘心中莫名不宁,总觉得四周过于安静,他撩开帘子,交代,“稍微快些通过这段山道,这段路属实安静的不太正常。”   那两个小厮一听,也不敢懈怠,点了点头,催促马儿加快速度,车子的速度明显快起来,也更加颠簸,宇文柘定了定神,心里念着不要出事才好。   哐当一声响,车子似乎磕在什么上,剧烈的震动了下,宇文柘险些摔了。   他倾身撩开车帘,本坐在车前的二人不见了,帘子上还有些血迹,车子似乎是绊住了,马儿失控的在原地踏着,却拉不动分毫,前面有人正执剑要往车里刺来,   宇文柘弯腰躲了下,将袖中的短匕滑出来格挡了头顶上的剑。   待那人回身之际,宇文柘手起刀落隔断了拴着马匹的绳子,微微在马车上借力,顺势坐上一匹马的马背,马儿顿时跑了起来。   宇文柘紧紧捏着马缰,甚至顾不上拢拢身上的披风,手心已有薄汗。   “不是说他不会武功吗!还不快追。”   他听见后面有人下令,仓皇回头看去,至少有十余人骑着马追在他身后。   远处的地上躺着小厮的尸体,似是因为从车上摔下,头破血流的。   宇文柘咬了咬牙,顾不上再想,只拼命催马,不过这匹马本就不是什么宝马,能力平平,后面的人眼见着越咬越紧。   有人已经骑马与他并肩,宇文柘攥拳,随后松开,释然似的叹了口气。   那人并未提刀杀他,反倒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他力气很大,似是要捏断宇文柘的骨头似的,短暂的腾空,宇文柘稳稳落入那人怀里,与他同乘一匹骏马,那人宽厚的黑色斗篷又将他裹了一层,隔绝了铺面的寒风。   那马浑身通黑,皮毛发亮,看起来十分健硕,迅速将后面的追兵甩开距离,不过脾气似乎不大好,宇文柘坐上去的时候它不满的扬了扬头。   “刚刚是打算安然赴死?”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宇文柘瞪大了眼睛抬头,只见身后人下颌线瘦削劲利,十分硬朗,上半张脸被一张银白色的面具遮住,看不清神情。   “北阳山君!”   叶动澜愣了愣,轻笑道,“你愿意这样喊我也可以。”   宇文柘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迟疑道,“你,你是叶动澜,对不对。”   “原来皇子认得出我,我还以为自己变化不小。”   “我怎会认不出你呢。”宇文柘垂眸,“不过你确实变了很多。”   叶动澜没有吭声,宇文柘继续接话,“所以,这些人……”   “不是我。”叶动澜立即知道了宇文柘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   “啊。”宇文柘有些羞愧对叶动澜的猜忌,就听见叶动澜说,“五年了,皇子还觉得动澜有心加害于你?”他的语气有些嘲讽。   “不是的……”   宇文柘慌忙解释,“只是你突然从后面过来,所以我以为……”   “我可是不要命的赶过来的,方才过来险些被刺,皇子竟还猜忌于我,属实太让人寒心。”   “我只是……” 第142章 诗经   “坐稳了。”   叶动澜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握紧马缰调转马头,直往山林里扎去,林子很密,有些树枝垂着,宇文柘下意识往叶动澜怀里缩了缩。   叶动澜似乎对这林中很熟悉,七拐八绕的就将追兵甩在了身后。   走着走着,马儿慢了下来,宇文柘感觉自己肩头一重,回头看时,叶动澜已经昏了过去。   宇文柘赶紧去拉马缰,那烈马还有些不情愿,仰头又走出几步才停下。   宇文柘想要下马,却发现叶动澜的手还紧紧攥着马缰,将他环在臂弯里。   他勉强抬起叶动澜的胳膊,从他臂弯下钻出,落地时踉跄了下。   叶动澜前面没有了倚靠,差点栽下来,幸亏宇文柘反应快扶住了他,又费了些力气才把他扶下来,还险些把叶动澜摔了,幸亏是林中,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   找了棵树让叶动澜靠着,宇文柘这才看见叶动澜胳膊上的伤,很长的一道刀伤,鲜血已经沾湿了他的衣袖,伤口处还有些发紫,像是刀上淬了毒。   “叶动澜,你醒醒。”   想想叶动澜提起他从后面追来,想必是与那些人擦肩时受的伤,时间也不短了,他竟一声不吭。   宇文柘有点心急,但他不识山中道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他咬咬牙撕掉一块衣角,紧紧扎住叶动澜伤口下面,试图阻止毒素蔓延。   许是有些疼,叶动澜竟然闷哼了一声,然后睁开眼,他脸色不甚好,声音虚浮,“他们没有追上来吧。”   “没有。”宇文柘没想到他醒过来第一句会问这个,有些没好气。   叶动澜笑了笑,“我可是为殿下安危着想,殿下竟如此不耐烦。”   “先别说这些,”宇文柘抿唇,“我们去哪儿,你的不能拖了。”   “无处可去。”   “什么?”宇文柘不解。   “外面都是追兵,殿下想去哪儿?”叶动澜有些没力气,短短一句话就要缓口气,“我可是拼了性命,才将殿下救下,可不要回去送死。”   “我让你先别说了!再不想办法你的手就废了!”宇文柘没心情跟叶动澜多说,他好不容易才又见到叶动澜,可是又是此等境况,“大不了我们就回去,他们手里定有解药。”   “废了就废了,”叶动澜声音放低,显然变了情绪,“废了一双腿,再废一双手又如何?”   宇文柘也愣了愣,垂头闷闷说了句。“抱歉。你又是因我受伤。”   “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宇文柘说着说着,又落了泪,眼泪砸在叶动澜肩头,瞬间被衣料吸干,叶动澜却觉得这滴泪沉甸甸砸在心头。   “别哭。”叶动澜艰难的抬手给宇文柘擦泪,手指似乎都有些不灵便了。“不疼。”   跟他刺字流放那天说的一模一样,宇文柘心里更加酸涩了,竟然一时起身,“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出去,问他们要解药。”   “你出去了,还回得来吗?”叶动澜问。   宇文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知道出去就是送死。   “阿柘,”叶动澜喊他,“你念《诗经》给我听吧,我想听《黍离》。”   叶动澜第一次这样叫他,让宇文柘愣了愣,随后才慌忙点头,“好,好,我念给你听。” 第143章 同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宇文柘声音有些发颤,总觉得这句诗似乎也有人给他念过,不是书院初遇叶动澜时。似乎是更早更早,少年的轮廓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背景好像是漫天黄沙。   “殿下,你可知,我现在何求。”   宇文柘不解的看向叶动澜,叶动澜也正在看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帮我把面具摘了。”   宇文柘不知他是何意,只有些迟疑的抬手,他其实是害怕看到叶动澜面具下的脸的,毕竟那个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叶动澜笑着,幽深的眸子始终盯着宇文柘。   宇文柘的心有些被蛊惑的感觉,缓缓抬手拉开了系着面具的带子,另一只手帮叶动澜取下面具。   面具下的脸依然熟悉,剑眉斜飞入鬓角,眸子深黑,写满他的少年骄傲,只是左眼角处刻着字,给他平添了些匪气。   宇文柘下意识抬手抚上叶动澜的眼角,眼中满是怜惜。   这个字与当时不同,当时血混着墨,眼角处的皮肤也泛着红。   而如今,他的眼角只能看得出墨色的小字,往昔流的血,受的罪,早教人无从知晓。   “你再凑近些看看。”   叶动澜看见宇文柘眼里的泪花只觉得好笑,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挂念着这件事。   宇文柘恍然回神,下意识收回手,却被叶动澜一把抓住手腕,他被拉的往前跌去,直撞入叶动澜的胸膛。   叶动澜捏着他的后勃颈,强迫他抬头,毫无征兆的一个吻落下来,落在他的额头。   叶动澜的嘴唇有点干,方才宇文柘没注意,现在触感却尤为明显的告诉他。   宇文柘措手不及,甚至忘了推开叶动澜。   半晌,叶动澜才结束了动作,可是他的手没松,两人的距离还是那么近,鼻尖相触,呼吸交缠,眼中只有彼此的影子。   叶动澜另一只手的指尖拂过宇文柘的眼角,又轻轻落下一吻,轻到宇文柘也不知道叶动澜究竟是吻了他的眼角,还是只亲了亲自己指尖。   “阿柘,”叶动澜的嗓子哑了,“刻字不疼的,何况是你亲手刻的。”   “你若赐我一杯毒酒,我也定是毫不犹豫喝下的。”   “你别瞎说,”宇文柘的眼角还残留着他缱绻的温度,不受控制的就落下泪来,“我不想要你死。”   叶动澜笑了笑,又叫他,“阿柘。”   “如果,如果我说我想要你陪我一起死呢?”   说出这些话,叶动澜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先前一直纠结,自己对于宇文柘到底算什么,说忘就忘,说扼住脖子就能毫不留情,可是又每每落泪,满眼怜惜。   今日在这林中,宇文柘又为他落泪,他忽然想,如果就这样,就这样和宇文柘死在无人知晓的山林,叫宇文柘这辈子的最后一滴泪为自己流尽。   宇文柘没想过一向不屈服的叶动澜竟问了这样的问题,一时呆愣,却见叶动澜笑了笑,   “罢了,毕竟你不似我,早已孤家寡人穷途末路,没有什么......”   “好。”宇文柘忽然打断他的话,只答了一个字却反过来叫叶动澜措手不及。   在叶动澜错愕的眼神中,宇文柘淡笑的重复了一遍,“好。” 第144章 绝境   叶动澜靠在宇文柘身上,眼睛疲惫的闭上,黑色的骏马熟练地在山林中穿行,宇文柘紧紧握着马缰,手心沁出薄汗,叶动澜似乎又失去了意识,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宇文柘有些吃力,可还是咬着牙又紧紧手中的缰绳。   “叶动澜,你别睡,我带你回去。”宇文柘声音哽咽,侧头看着叶动澜靠在自己肩上,闭着眼睛毫无反应,脸色甚至发紫,显然必须快点想办法给他解毒,“你再等等。”   宇文柘揽了揽叶动澜的腰,让他靠的更安稳些,然后催马加快速度,叶动澜昏迷前放了支信号箭出去,告诉他只尽管带着他往林深处去,会有人找到他们,宇文柘知道这山中他熟悉些,只按着他的话做。   他还说这匹马,叫木石,脾气很不好,除了他自己以外,宇文柘是第一个骑上的人。   一路上,他不断地跟叶动澜说话,可是叶动澜没有丝毫反应。   忽然,木石嘶鸣一声,前腿扬了扬,两个人毫无征兆的往后仰去,宇文柘来不及多想便握住了叶动澜的手腕,可惜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两个人全都摔在地上铺满的落叶上,不是很疼,可是高处坠落的感觉还是让他吃痛了下。   眼看着木石后蹄中了一箭,受惊冲了出去,宇文柘已经了然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起身去看叶动澜的情况,甚至无心去看后面到底追来几人,叶动澜因为摔倒,又醒转过来,手肘支着地,虚弱的咳出一口浊血。   “叶动澜,你怎么样?”   叶动澜随便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攥住宇文柘的手腕,苍白的脸上勾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怎么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什么......”   宇文柘还没反应过来,叶动澜便发力,将两人的位置调转,宇文柘先觉得手腕一痛,就被叶动澜压在身下,再抬头看,叶动澜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剑刃上沾着血,显然是刚刚砍在了叶动澜的后背。   叶动澜弓着身子将他护在身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叶动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反手就掷出去,刚好插在那人心脏,那人瞪了瞪眼睛,往后倒下去,叶动澜一下也脱了力趴在了他身上。   靠在他的耳边说了句“我没力气了。”   所幸,只追上来了这一个,显然是他们分头搜寻,这个人运气比较好,刚好找到他们的踪迹。   宇文柘艰难的将叶动澜撑起来,想将他扶起来,却怎么也没有更多力气,叶动澜本就比他高,他的力气在刚刚扶叶动澜上马已经耗尽,废了半天力气,他还是没扶起来,只能让叶动澜先这样趴着,他转头去查看叶动澜背上的上,这一刀划的很长,从肩胛到腰际,往外淌血。   宇文柘支着膝盖站起来,好像是刚刚摔下来崴到了脚,他踉跄了一下,朝叶动澜刚刚杀死的人身边走去,希望从那人身上找出些什么,可惜半晌也没有收获,那人身上干干净净,连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别说是药或是其他的。   宇文柘有些失望,只能撕下那人的衣物衣角,将叶动澜手臂上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解开.   叶动澜手臂上的伤口血已经有些凝固,伤口周围一片深紫,宇文柘咬咬牙,抬起他的手臂,为他吸出毒血,一口一口的,温热的血液沾脏他的脸,看着伤口处淌出的血终于是正常的颜色,他随意的吐了一口口水,抹抹嘴,用刚刚撕下的布条重新给叶动澜扎住。   后背的伤口太长,他干脆脱了那人的上衣,撕成布条然后接起来一圈一圈缠上去,因为还要一次次抬起叶动澜,他缠的很慢,等缠完也是筋疲力尽,也随意躺在了叶动澜身侧,虚弱的闭上眼,喃喃,   “叶动澜,或许真的,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第145章 夫人   宇文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漫漫的黄沙,他从外头捡了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回去,不曾想他读过书,两人挑灯夜话,好不默契。   他梦到他上了战场,刀剑在他眼前一次次划过,看不清楚,落在他身上时痛和无助同时席卷他的心头,血色与阴暗之间,那个少年拉起来他,将他背在肩头,说,“阿柘,别睡,我带你回去。”   熬尽枯灯,少年守在他的床头,等着他醒来,一字一句的给他念《诗经》,宇文柘想睁开眼,想看看那个少年的模样,模糊间,少年却离他越来越远,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少年的面容……   “别走!”宇文柘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叶动澜坐在床头看着他,满脸笑意,轻声问了句,“醒了?”   “我这是……”   “在北阳山。”叶动澜轻声解释,“我们运气好,你昏过去不久,我手底下的人就找到了我们,把我们带了回来,已是第三日了。”   “真没想到你会睡的比我还久。”   宇文柘还沉浸在梦里,有些恹恹,勉强挤出一个笑,叶动澜见状,问道,“方才,做噩梦了?”   宇文柘摇了摇头,却看见叶动澜手中捏着本书,问道,“方才是你在念书?”   叶动澜挑挑眉,将书合好递上去,确实是一本《诗经》,   “我记得我说过,我喜欢读《诗经》?”   “是,我只是刚刚在梦里好像听到有人在读《诗经》。”   “那可能确实是听到了吧。”叶动澜淡淡道。   宇文柘又失神半晌,才想起来问,“你的伤怎么样?”   “无碍了。”   “呵,再晚一点胳膊就废了还无碍,你说那人怎么没一剑砍了你。”   尖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叶动澜只是苦涩的笑笑,宇文柘转头过去,见得一个绝色美人,身穿绛色圆领上衣,下头是一条宝蓝色的裙裳,腰细如握,手中端着个药碗,却丝毫不影响她走起来摇曳生姿。   “既然醒了就请公子自己用药吧。”   那美人皮肤白如雪,细腻如玉,一双细柳眉,搭着狭长的丹凤眼,清冷妖孽,别有一番风姿,叫宇文柘一时看愣了。   他自幼长在皇宫,各种各样的美人见了不少,可是只有今日所见之人,叫他觉得配得上绝色二字。   那美人似是习以为常,转头跟叶动澜说话,“叫你在屋子里头待着,怎么又四处乱跑。”   “我看你的腿是不想要了。”   “这不是在屋子里头,哪有你说的严重。”叶动澜翻了一页书,头都没抬。   挽香被叶动澜毫不在意的态度气的不轻,“是,你是大英雄,能有什么事,以后再受伤就莫要我伺候!”   宇文柘抿着药,药实在太苦,他皱着眉头又搁下了,“你时常受伤吗?”   叶动澜抬头,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挽香睨了他一眼,目光似乎有些不友善,宇文柘只能垂下头去又去喝药,叶动澜发出一声低笑,“你将他吓到了。”   挽香懒得再搭腔,只等着宇文柘将药喝完,拿了碗就转身出去了。   宇文柘口中苦的紧,叶动澜也不知从哪端出一盘蜜饯来递给他,宇文柘接过,好奇的问了句,“她是你的......”犹豫再三,宇文柘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夫人吗?” 第146章 赐婚   虽然失去了叶动澜消息这么久,宇文柘并不知道他是否婚配,但算着年岁,宇文柘已经二十岁,早该娶亲,换了旁家公子,怕是孩子都好几个了。   叶动澜被宇文柘的问题惊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怎么,若没有,殿下能否赐婚?”   宇文柘抿唇,“这......”   叶动澜本就是逗他的,看着他纠结的眉头都皱在一起,心情出奇的好,可惜想到他的问题,语气又沉下来,“我一个山匪,又是半残,哪家姑娘愿意与我婚配。”   宇文柘垂眸不知道说些什么,叶动澜的话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刀子戳在他心上,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说回刚刚的话吧。”叶动澜已从情绪中抽身,搁下手里的书起身坐在了床头,俯身逼近宇文柘。   宇文柘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下意识抬手抵住叶动澜的胸膛,两人的姿势突然奇怪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什么......”   “婚配,说起来,我看上了一家的良人,可惜这个良人眼界高,我实在没有办法,想请殿下帮个忙,成人之美。”   宇文柘还是觉得怪怪的,他偏着头不敢看叶动澜幽深的眼眸,但如此,却叫叶动澜的气息皆落在他的脖颈,痒的他心慌,颤声道,“哪......哪家?”   “天家,木石。”   宇文柘愣了半天,想着哪家姑娘会姓天名木石,叶动澜被他逗笑,“怎么,殿下不愿?”   “我又不认识这家姑娘,如何帮你。”宇文柘这时已经品出些意思来了,推着叶动澜却没推动。   叶动澜抚着宇文柘的发丝,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不,近在眼前。”   “叶动澜,”宇文柘偏着头,可惜怎么也躲不开,耳垂上传来濡湿的触感,先不论他并无断袖之癖,刚刚提到婚配,叶动澜却与他开如此玩笑,不就是将他当做了姑娘家,宇文柘有些恼了,用力要推开叶动澜。   叶动澜却捂住胳膊痛呼一声,神色竟真有些痛苦,宇文柘也顾不上其他,转头要查看叶动澜的伤势,叶动澜避了碧,语调冷了下来,“不必了。”   “动澜本就是卑贱的命,舍命救了人,反倒被人嫌弃。”   他的神色似是很受伤,宇文柘有些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叶动澜其实早料到了宇文柘的反应,别说是宇文柘,就是突然有个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都得将那人打个半残,他不过是想看宇文柘的反应,见着宇文柘耳根都红了个透,他已经心满意足。   “罢了,不逗你了,我尚有心愿未满,暂无心婚配。”   “你的伤......”   “殿下,你怎么那么好骗。”叶动澜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宇文柘红着一张脸还不忘关心他的样子。   宇文柘本来想伸手扯他,听到他这么说,又讪讪将手收了回去,“下次,就不信你了。”   叶动澜又凑上来,这次倒是严肃了些,“不,你要信我。”   “永远信我。” 第147章 在意   宇文柘醒来之后,在北阳山住了两日,山上的人再训练有素,名头上也是山匪,与朝廷势如水火,他们知道他是皇子,对他都冷冷淡淡,所幸宇文柘也就待了两日,便急匆匆踏上路途,两天已算耽误了时间,毕竟他是奉旨回京,若是晚了,是可以论罪的。   叶动澜也并不挽留,拨了一队人护送宇文柘回京,虽然还未查明当天的势力究竟是什么人,但最起码他们的人在道上无人不识,也算安全了些。   宇文柘坐着马车,叶动澜命人在车内多糊了一层牛皮纸,座椅上都铺了厚厚的垫子,虽然山道上的风吹得厉害,宇文柘却是浑身暖意,身侧还有叶动澜打发来的一个小子陪着,他靠着车厢,缓缓地想着这几日的事,以及他那个真实至极的梦。   那小子见宇文柘闭上了眼,拿出薄被要给宇文柘搭上,宇文柘却猛然坐直,那小子吓了一跳,“对不住,惊扰了殿下。”   宇文柘摇了摇头,“无碍。”   他看着这个小子,个子不高,很瘦弱,脸颊红彤彤的,不禁问道,“你年岁几何?”   “回殿下,十三。”   “你这么小,怎么跟了叶动澜?”宇文柘有些奇怪,这么小的孩子就落草为寇属实难见。   “殿下说的是我们山君?”那小子愣了愣,随后解释道,“我娘死的早,我爹将我和姐姐拉扯大,我十岁那年有个豪绅看上了我姐姐,我爹拼死却没护住,我姐姐被掳去,受辱亦投柱而死,是山君将我带回山上养着,还整治了那个恶霸豪绅。”   “他,时常做这样的事吗?”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子有点恼了,他心里头没有什么尊卑,只知道以叶动澜为准则,他莫名觉得宇文柘话中有不相信的意思,出言维护道,   “山君在我们眼中从不是山匪,像我这样的孩子他养大了好些个,他教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念书,还教其他人射箭,我们种田打猎,保护百姓,除了那些可恶的富豪,我们从不做山匪打家劫舍的勾当。”   “我没有这个意思。”宇文柘安抚他道,随后低语,“我一直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那小子听了还算满意,便没再说什么,宇文柘却问道,“你们山君的腿,一直不好吗?”   说起这个,那小子又皱起眉来,   “山君的腿脚并不是特别严重,平日里走的慢些根本看不出来,山君舞剑练功也不在话下,只是到了这冬天,就时常会疼,要在他屋中点个炭盆,把整个屋子弄得热乎乎的。”   “前几日他冒雪跑出去,又在外头待了那么久,这两日连走路都有些艰难了。”   宇文柘忽然想到这几天他见叶动澜时,叶动澜不是坐在炭盆前看书,便是缓缓地踱步而来,他还曾觉得叶动澜这些年倒是学会了拿架子,没想到竟是这层原因。   看宇文柘暗了暗眸没再说话,眼中似有愧疚之意,小子出言安慰,“殿下不必自责,山君这腿又不因您而伤,相反,山君愿冒着风雪救您,说明您是他很重要的人。”   “嗯。”宇文柘弯了弯唇,心中却更加怅然,偏偏,叶动澜的腿因他而伤,叶动澜因他受过不少伤。 第148章 头疼   一行人紧赶慢赶,他们对这南方的路很熟悉,走了许多巧道,三天便赶到了京城,江述在城门口接他,江叙晚也在,宇文柘没有拉好披风,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   “江哥哥,晚姐姐!”   江述和江叙晚都止不住笑,江叙晚上前帮他扯了扯披风,“都多大了,还如此不稳重。”   “好久未见到江哥哥和晚姐姐,自是心里欢喜。”   “行了,也不知方才紧张怕阿柘跟你生疏的是谁,”江述忍不住笑话自家妹妹,揉了揉两人的头顶,咱们先走吧,“淑太妃还在宫里等着呢。”   提到母亲,宇文柘也点点头,这才转头想起来自己身后的一行人,他转头去欲叫那些人跟他一起走,那行人却向宇文柘辞别,   “殿下,我们已将您安全送到,我们就回去了。”   “你们不在京中歇歇脚吗?”宇文柘看着陪了自己一路的小子,有些讶异,“我还想着带你四处转转。”   那小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对京都多少有些好奇,听了宇文柘的话有些犹豫,转头去看驾车的男人,男人一路上对宇文柘都很冷淡,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的运送一件货品,他冲宇文柘欠了欠身,道,   “我们都是粗鄙人,来京已是格格不入,更不合适留在殿下身边,何况我们只是为山君办事,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语罢,他示意其他几人,几人跳上马车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再次远离了这片陌生喧闹的地方,宇文柘叹了口气。   转头便看见江述有些疑惑,“这不是你带的人?”   方才被重逢的欢喜冲晕了大脑,宇文柘这才想起正事,他抿唇对江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走着说吧。”   几人登上江家的马车,宇文柘才讲起来这几天的遭遇,饶是江述身经百战,听了也不住咂舌,   “听你这般说来,那群人就是奔着刺杀你去的。”   江叙晚也蹙眉,“难怪听闻你即刻轻装启程,却还用了六七天才到。”   “那你觉得会是 何人刺杀你。”   宇文柘思虑了半天,才开口,“他们人数不少,刀剑上都淬了毒,显然有备而来,而我那日是奉旨即刻启程的,”宇文柘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能知道我那日会途径那里的人,只有一方。”   “你是说......?”   三个人很显然想到了同一种可能,面色都有些凝重,江述喃喃道,“若真是那位,可就不好办了。”   这个话题适时结束,江述又问,“你说你被人所救,能从那般境地将你毫发无伤救出来的,定非常人。”   宇文柘垂眸,笑了笑,“确实不是常人,是北阳山君。”   “北阳山君?我记得北阳山离你遇刺之地有些距离,怎会那么巧?”   “不是巧合。北阳山君,是叶动澜。”   这个答案比方才那个还要使人震惊,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还是江叙晚先开口,“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叶动澜?”   宇文柘点点头,“正是。他如今是威震四方的北阳山君,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还真是巧啊......”江述不禁感叹,“若照你的说法,那位想要杀你,却让你被另一个他想杀很久的人给救了,那位怕是要头疼。” 第149章 回宫   江家的马车直去往皇宫,直到那扇赤红宫门打开,宇文柘才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他攥着衣角,心中有些不安。   江述似是察觉到了,拍了拍他的肩头,“无事,你毕竟是他弟弟,当着百官的面,他不敢乱来。”   “嗯,”宇文柘勉强的笑笑,他并不怕宇文汀做些什么,只是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后,他变得无法面对宇文汀。   大殿之上,早聚了不少大臣,宇文延几日前已经归京,可以说他们都是在等着宇文柘回来,参加这一场名为接风洗尘的宴会。   “殿下,江将军,江小姐。”   几个人一并出现,不少人停下谈话与他们打招呼,三人淡笑着一一应了,宇文柘这才发现朝堂上有不少新面孔,还有不少人是经人介绍了才认识宇文柘的。   “陛下掌权后,便将除了本就向着他的那伙老臣全给换下来,动作之干脆,颇有当年赵祖杯酒释兵权的风范。”   宇文柘又点头应了他人的问好,冷笑一声道,“若无这些人,他便无法安坐这皇座罢。”   江述对宇文柘的态度有些意外,宇文柘在兄弟中最亲的一向是宇文汀,就连当时分封都是乐呵呵的,如今的态度倒是奇怪,“阿柘,你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阿柘愚钝,只知些零星踪迹,辨不得真假。”他一如往常,按照礼制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不过昔日坐于第三位的他,如今倒是坐在了堂下次席,首位是宇文延,而那高堂之上,成了他的六哥。   他回来身边没剩下陪侍,江述和江叙晚不忍让他自己坐着,宴会也尚未开始,两人过来作陪。   沈瑜舟与丛璟来时,便注意到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三人,丛璟被世伯拦住谈话,沈瑜舟径直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江叙晚一眼,才欠身行礼,“殿下,久别了。”   宇文柘见到熟人,心情也算好些,笑着回到,“是久别了,沈大人精神好多了。”   “殿下倒还是这样憔悴,没将自己照顾好。”   宇文柘无奈的笑笑,“沈大人也知道本王在忙灾后之事,便不需客套了。”   “行了行了,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两个客套的,我与哥哥都觉得尴尬。”江叙晚嗔怪道,   沈瑜舟看了她一眼,眼底压不住笑意,连耳廓都有些红了。   宇文柘还不明缘由,不解的看着两人,江叙晚有些羞,还是江述替她解释,“你晚姐姐和沈公子论婚已久,只待个吉日过门了。”   之前未听闻过此事的宇文柘吃了一惊,“这是何事的事,为何在南方时沈大人不曾说过。”   “那时臣不是想着殿下与叙晚一向亲近,万一觉着臣配不上叙晚,刻意刁难。”   江叙晚轻轻推了他一下,似乎是叫他不要胡言乱语,宇文柘少见江叙晚这等羞赭模样,觉得好笑,故意跟沈瑜舟搭腔,“沈大人欲娶走晚姐姐,连一些刁难都受不住可怎么行。”   “那殿下现今考验,或许不晚。”   “看晚姐姐真的对你有情,本王倒也没什么好考验的,只是本王要提醒你,晚姐姐可是江家的掌上明珠,你日后哪里做的不好,江哥哥可是第一个不答应,事后,本王也会兴师问罪的。”   “瑜舟定不负她。” 第150章 看破   宇文汀的出现打断了堂下热闹的场面,众臣回到各自的位置,女眷随行女眷去了后宫皇后处。   “参见陛下。”众臣齐齐下拜。   宇文汀摆手,“众卿不必多礼。”   见着众人落座,宇文汀才举起酒杯道,“今日是给朕的弟弟们接风洗尘的日子,是为家宴,大家都不必拘礼。”   “是。”君臣同饮杯酒,宇文柘也象征性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听到宇文汀在堂上叫自己,   “十弟。”   宇文柘起身行礼,“臣弟在。”   “朕同日给你和八弟都下了圣旨,你怎耽误了好几日。”   众臣似是没想到宇文汀在这种场合就直接了当的发问,皆看向宇文柘,连一向与宇文柘不合的宇文延,都有些担忧,   “陛下恕罪。”宇文柘躬身,“臣弟领了皇兄的圣旨,本打算即日出发,怎奈大雪天寒,臣弟的身子也不大争气,想着拖着病体回京属实对皇兄不敬,便多留了几日,病一好便急赶慢赶的回了京,还是迟了。”   他这话说的圆滑,教人挑不出错处,宇文汀有些讶异宇文柘的成长,挑眉道,“原是如此啊,是朕思念兄弟心切,心急了。”   “烦陛下挂念了。”   宇文汀同宇文柘喝了杯酒叫他坐下了,看向他的眼神却不大一样,宇文柘只当没看见,冲担忧自己的江述笑了笑,便随意的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乐舞上,舞女腰肢曼妙,身姿灵动,可宇文柘竟莫名想到了叶动澜,   “这马叫木石。”   “我看上了一家姑娘。”   “天家木石。”   叶动澜身侧有美人远盛于眼前这些灵动的女子,可是叶动澜这些年却还在心心念念的想着他,宇文柘心中像是被灌了蜜糖,忍不住弯了唇。   “这才多久不见,皇弟竟也是会欣赏乐舞的了。”   宇文柘回神,左手边的宇文延正仰头喝酒,语气漫不经心,跟他说话时,语气里还是带着轻蔑,   “白驹过隙,皇兄与我不都长大了?”   “何必对我如此冷淡,”宇文延笑了笑,“如今你我,才是同病相怜。”   宇文柘看着宇文延,他分封之地也算偏远,日子久了似乎人也晒黑了些,壮了些,虽然收拾停当,但盖不住满身颓废。   宇文延当年也是费心争夺皇位的人,怕是没想到自己不战而败,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能有一方地安身立命,皇弟已心满意足,皇兄也不要过于介怀。”   宇文延有一杯酒下肚,侧身过来,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宇文柘皱了皱眉,看着宇文延抬眸盯着他,唇边带着笑,   “宇文柘,这些年,你累不累啊?”   “你明明是兄弟里最聪明的,却故作愚笨,以前议政,你不怎么开口,但每次你说话,就定会得到父皇夸赞。”   “如果父皇立遗诏,你当是如今的上位之人。”   “皇兄喝醉了,”宇文柘忙避了避,“皇弟自幼愚笨,不及皇兄们半分,连性格也不讨各位哥哥欢喜,也不敢觊觎那高位。”   “你还真是……”宇文延定神看他,“不坦诚啊。”   “你以为那位,看不出来?” 第151章 敲打   “皇兄所言,弟弟不明白。”宇文柘这些年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藏拙,不待思考便下意识出言否认,宇文延笑了笑,没再多言。   晚宴持续了几个时辰,直到皇后派人传话来,说是各家女眷已经散了,宇文汀才端了杯酒,道,“夜已深了,朕还真是不够尽兴,下次定请诸位爱卿喝个痛快。”   众臣举杯共饮,宴席收尾。   众人四散去,沈瑜舟过来向江述言明,先到宫门口再见见江叙晚,江述正好有些话要告诉宇文柘,便让沈瑜舟去了。   宇文柘和江述方走出不几步,身后就传来宇文汀的声音,“皇弟留步。”   宇文柘和江述对视一眼,才转身过去,“陛下。”   宇文汀自高处走下来,面上带着笑,许是喝多了,脚步虚浮,“江将军不急着走?别让江姑娘等急了。”   “沈大人有些话同舍妹讲,臣便想着不过去打扰有情人了。”   宇文汀似是想起来了,“朕都忘了,江家与沈卿好事将近,回头朕叫人准备些贺礼送去。”   “陛下厚爱。”   “江将军还是快些过去吧,可千万别如此放心就将妹妹交了出去。”宇文汀玩笑道,“朕许久未见十弟,有些话想讲。”   宇文汀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江述也不好再留,欠身行礼后就离开了,离开前看了一眼宇文柘,宇文柘笑了笑,叫他宽心。   江述一走,宇文柘才发现这大殿之上只剩他和宇文汀,宇文汀同他并肩而立,比他健壮不少,皇位坐了几年,身上倒也有些上位者的气势,他半眯着眼问宇文柘,“十弟啊,咱们兄弟也真是许久未见了,朕倒是很想念你。”   “承蒙陛下挂念,臣弟不胜荣幸。”   “你如今倒与我生分起来了。”   “君臣有别,长幼有序,臣弟先前不懂事了。”宇文汀的神色始终晦暗不明,连话里也打着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宇文柘捉摸不透,只能小心应付着。   “今日就你我兄弟,不必拘礼,朕还是喜欢十弟先前的样子。”   宇文柘弯唇,没有言语,宇文汀今夜的话格外多,拉着宇文柘并排坐下,“南方的水灾,可治住了?”   宇文柘不敢同宇文汀并肩而坐,微微往后挪开些,每答一句话就要行礼,“禀陛下,”   “臣先前在奏章中所写便是南方水灾所有详情,不敢隐瞒,至于灾后事件,臣弟处理好后,定也据实上报。”   “朕看了你写的奏章,文辞通顺,条理清晰,十弟不愧一向才情著称,”宇文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十弟处理政务的能力,才是最叫朕惊讶的。”   “臣弟愚钝,才试着处理,若有不当,烦请陛下指正。”   宇文汀摇摇头,嘴角带着笑,“不,朕是说你处理的好。”   “臣弟去了南方,属实成长不少。”   宇文柘这时才恍然明白,宇文汀这是在敲打他,忙低头道,“臣弟为陛下分忧,自当做的尽善尽美。”   “是吗,替朕分忧?”   宇文汀眼神灼灼的盯着宇文柘,深黑的眸子里映着宇文柘的脸,深处是更复杂不明的情绪,宇文柘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眼底清澈如昔。   半晌,宇文汀收回视线,轻笑一声,“罢了,朕何必为难自己的弟弟呢。” 第152章 夜话   宇文柘没有应声,起身行礼,“天色已晚,臣弟先回驿馆了。”   宇文柘转身欲退,却又被宇文汀叫住,“晚上留在宫里吧,淑太妃很想你。”   宇文柘顿了顿脚步,他进宫晚了些,宇文汀又急着为他们办了宴席,他还没来得及去见自己的母妃还有妹妹,他心中一直念着,没想到宇文汀也会想到这些。   “外臣留宿后宫,不合规矩。”   “你是朕的弟弟,这皇宫本就是你的家。”   宇文柘也没再推脱,“谢陛下。”   后宫各院早熄了灯,除了偶尔巡逻路过的侍卫,宫道上没有其他人,宇文柘在小太监的指引下到了绮仙阁。   先帝驾崩,一部分妃子随之殉葬,膝下尚有儿女的皆称太妃,住在后宫西北角的几个宫殿,昔日的繁华盛景,已经属于同她们刚入宫时一样稚嫩的少女。   这角落里颇显凄凉,但绮仙阁中尚灯火通明,宇文柘登时明白,淑太妃是在等自己。   他向小太监道过谢,转身跨过门槛,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向亮着灯火的屋子,里头似乎传来宇文妙音嘟囔的声音,好像在问,“母妃,哥哥今日究竟回不回来。”   淑太妃声音温柔,但也带着些疲倦,“大殿在办宴会,许是有事情耽误了。”   “可是皇后姐姐那里的宴会结束许久了。”   “再等等,等等。”   宇文柘站在门前,心中酸涩,哑着喉咙开口,“不孝子宇文柘求见母妃。”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慌乱的声音,宇文妙音率先撩开门口的棉帘子跑出来,“哥哥!”   宇文柘被他扑了一个踉跄,发现她出来连披风都没穿,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这么急作甚。”   “妙音好想哥哥啊。”   “哥哥也想你。”   宇文柘拍了拍宇文妙音的后背,接过丫鬟手里递过来的宇文妙音的披风将她裹好,让她站在一边,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淑太妃,   淑太妃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风华依旧,只是清减了不少,披风裹在身上,也显得单薄,她的眼中带着泪,在门廊下看着宇文柘,   宇文柘忍住眼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儿臣不孝,未能陪侍身旁,好不容易回来竟叫母妃等了如此之久。”   淑太妃见宇文柘此举,眼泪决堤而出,“起来,先起来。”   她走出门廊,将宇文柘扶起来,揽入怀中,不知不觉之间,宇文柘早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能将她拥入怀抱,只是一如既往的瘦弱,腰肢纤细。   她仰头看着宇文柘,慈爱的目光描摹宇文柘的眉眼,指尖摸着宇文柘的脸颊,泣声道,“我的柘儿受苦了。”   “不苦,儿子这不是回来了,母妃别哭。”宇文柘抬手给淑太妃擦泪。   身侧的嬷嬷走上来,“娘娘,进去再说吧,殿下赶路几日已经疲惫,这又天寒地冻的,您们都受罪啊。”   淑太妃这才松开宇文柘,自己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太激动了,先进去,柘儿走,屋子里头暖和。”   淑太妃抬手去拉宇文柘,宇文柘伸手揽住宇文妙音,几人进了屋里,屋子里不如原先住的气派,但是屋子小更容易暖和,一个小小的炭盆便让屋子里暖融融的。   三人对坐,眼中皆是含泪。   “母妃,儿臣不孝,这次离京,儿臣便请陛下准许儿臣带你和妙音一道去南方,我们三人一起,再不分开。”   淑太妃握着宇文柘的手给他暖着,笑了笑,“傻孩子,你真当陛下会准啊。”   “为何不准。”   “自是因为忌惮。”   “儿臣一向忠心无二,陛下何苦忌惮儿臣!”   宇文柘此时已有些没有理智,忘了方才宇文汀还在敲打自己。   淑太妃摸摸宇文柘的脸,“孩子,你只管照顾好自己,本宫与妙音在宫中过得还算舒心,如今便只待妙音出嫁,本宫便无挂无牵了。”   “母妃......”   三人说话直到深夜,宇文妙音和淑太妃听着宇文柘讲自己在南方的事,都是哭了再哭,心疼的紧。   宇文柘好不容易将两人哄好,让她们各自睡下,才在嬷嬷的指引下到了偏殿。   夜深风凉,宇文柘心中怅然万分。   【作者的话】   下一章解锁下一个重点人物。   下一段剧情线要展开啦!!   我真是写不来慢节奏,现在的内容我都觉得自己是在水文哈哈哈哈哈。   爱你们,么么啾 第153章 被绑   “公子,多一个大活人在这里,真的无碍吗?”   “当然无事,这可是今上想看到的。”   宇文柘摇摇头,手脚好像被什么缚住了,耳边传来陌生的对话声,他艰难的睁开眼,四周环境昏暗,无法清晰的视物。   耳边还响着那两人的对话,宇文柘心有疑虑,什么地方,今上,难道又与宇文汀有关?   “这是何处?”他艰难的仰头,朝着声源处发问,谈话的两人顿了顿,随后朝这边走过来。   为首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衣袍,身量看起来与宇文柘差不多,一头墨发用一根紫色的丝带绑着,步履懒散,身上带着一股阴鹜之气,他俯身下来,宇文柘才看见他的脸被面具挡着,并不以真容示人。   “醒了?”那人声线压得低,不过细细听来,竟与宇文柘的声音有七八分像。   “你是何人?”   宇文柘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忧中,他身处皇城,若宇文汀有心害他,他便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世上,尤其这人,神秘又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不必管我是谁,只要知道,很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那人的指尖从宇文柘的喉口滑到胸前,点在心脏的位置,宇文柘感觉心头一紧,竟有些抽痛。   “你这是,何意?”   那人没再回他,只是自顾自坐在一旁抚起琴,琴声悠扬缱绻之中又带着他身上的阴狠气,说不清的有气势,他眼前仅点着一盏烛台,灯影绰绰,他愈发神秘起来,宇文柘又闭上眼,才听见那人在琴声中缓缓开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从前有一个国家,国君贤明,尊崇儒术,国家大治。   京都有一个有名的儒学大家,姓白,世人皆尊称一句白大家,这个皇帝时而会到白大家家中与他聊聊儒术,一日两人在亭中聊得正酣,忽见不远处湖心亭中有一粉衣女子,头上簪着一支白玉兰,缓手抚琴,气质出尘,亭子四周悬挂的幔帐随风飘舞,池塘里荷花正盛,竟有些天外谪仙的风姿,皇帝一时看迷了眼。   _娇caramel堂_   “敢问白大家,这位姑娘是?”   “回禀陛下,是老生的小女儿。”   “不愧出身书香世家,实在出尘。”皇帝赞道。   “陛下谬赞。”   白大家担心女儿冲撞了皇帝,便遣人叫她回后院去,那女子起身,远远望见皇帝正在看她,轻笑着行了个礼,随后匆匆离去,身姿轻盈,走路也似起舞一般。   皇帝自此,惦记起白家姑娘,宫中佳丽三千,未曾有人叫他如此魂牵梦萦。   而后,皇帝到访白家次数越来越多,却再没有幸见过那位姑娘,他自视身份高贵 ,也未曾开口去问。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皇帝对白家姑娘的思念不减反增,也终于让他等来了迎美人入宫的机会。   皇帝常去白家的事,传遍了整个朝廷,众人自知他器重白大家皆有心结交,无奈那白大家是个读书人,不慕名利,不肯掺和党派之争。   可惜,被皇帝偏爱的人,怎能逃离这权利纷争的中心呢。   一纸罪状,呈上了皇帝的书案。 第154章 祸患   那人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白家满门,身陷囹圄。”   各个党派拉拢白大家而不得,便动了歹心,想要毁掉白家,一纸罪状,不过是欲加之罪,这一点,其实皇帝很明白,但是他怀着私信,下了满门抄斩的圣旨。   刑场上,皇帝亲临,昔日仙人般的女子身上沾了灰污,跪在地上,身上束缚着一指粗的麻绳,家中男眷分批被押上刑台,可她始终神色淡然,似乎无七情六欲。   可是皇帝明显的看到,斩刀落下的时候,少女眼睫轻颤,轻轻往身侧挪了挪,挡住年幼弟弟的视线。   她到底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到了最后,她被押上台去,皇帝挥手叫停,屈尊降贵的蹲在她面前,“你可有话要说。”   白家女抬眸,眼中无波无澜,眸色浅淡似琉璃,眸中光华万千,只一眼,便可教人沉醉,她开口,语调平静,“罪女,无话可说。”   皇帝忽略去少女眼中那淡淡的怨恨与不屑,问道,“你可想活下去?”   “家人已逝,罪女的性命也不足重,”她当真是个不同的女子,垂着眸忽然笑了笑,“罪女仍记得曾在家中惊鸿一瞥陛下龙颜,曾以为陛下是个明君,未曾想......”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皇帝听懂这是再怨恨她昏庸杀了忠义之士。   “你不懂。”皇帝抬手轻轻擦去白家女脸上的灰尘,动作轻柔爱惜,“跟朕回宫吧。”   那白家女聪慧异常,似乎登时明白过来,缓缓闭上眼睛,“罪女,有选择的余地吗?”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弯腰抱起脏兮兮的少女,摆驾回宫,白家女在他怀里僵着身子,一直没有哭的她此时却悄悄落下泪来,顺着脸庞滑落,皇帝心中酸涩,却只当做没看见。   后来,天仙般的女子成了皇帝后宫群芳中一只并不打眼的白玉兰,傲立枝头,从不屑于争宠,可皇帝对她的宠爱,丝毫不减,甚至十分偏爱,似是在弥补当年的愧疚。   不到一年,白家女怀孕,封了妃,封号淑。   那人讲到这里,忽然噤了声,宇文柘睁开眼,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一声短促的轻笑,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继续讲到,“淑妃生了一对双生子,为自己的仇人。”   可是淑妃心中竟有些解脱之感,因为古来有句传闻,“龙之双生,必有祸降。”   昔日皇帝给她,给她的家人带来祸患,如今却报应回来,让她给皇帝诞下了祸患。   只是皇帝没有知道这件事,因为产婆报给他的,是淑妃生了一个皇子,幼子体弱,但所幸,母子平安。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当初的淑妃当上了贵妃,皇贵妃,陪伴在她身旁的老嬷嬷也够了年岁出了宫,从此之后,除了淑贵妃本人,无人知晓双生子当中的另一个去了哪里,连淑贵妃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人又停顿一下,“那个孩子也在长大,属于他命里带的祸害,他一定会报在该报的人身上。”   “他身边的人,都无法幸免。” 第155章 警告   宇文柘不知道他的这个故事是否讲完,但是那人没再继续讲下去,继续低头抚琴,这次琴声之中多了几分悲戚,似是在为刚刚的故事忧心。   不久后,有人弯腰进来到他身边将他叫了出去,那人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柘,吩咐手下看好他。   宇文柘听着那人交代的声音,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他根本不知道就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不分昼夜,也无法判断时间的长短,他都不知道自己被绑来几日了,更别说逃跑,往哪里跑,跑去哪儿?   御书房里,宇文汀拿着朱砂笔低头批阅奏章,堂下的人一身黑色的衣服,面容被遮着,但他毫不避讳,坐姿随意的抿着茶,自斟自酌,淡淡的品味着。   似是被宇文汀晾的太久,他不太耐烦,才主动开口问道。   “陛下日理万机,怎有空召见我。”   “瀛,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谁?”瀛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汀,“陛下所说,我不明白。”   宇文柘搁下笔,和瀛对上视线,眼神深沉,“我没有太多耐心,你知道的。”   瀛没说话,显然并不将宇文汀放在眼里。   “朕再问你一次,你将他藏到哪去了。”   “陛下,你不也想要了他的性命吗,由我代为动手,又有何不可。”   “现在不是时候!”宇文柘将手边的茶盏摔碎在瀛的脚边,茶水四溅开来。   瀛淡淡的抬脚避了避,掸了掸衣角,“陛下息怒,我只要他的一颗心脏罢了。”   “只?”宇文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的还真轻巧。”   “宇文柘年关回京,一去不归,失去音讯,你叫其他蕃候如何想朕。”   “陛下给他安个罪名不容易吗?”   “瀛!你以为你在对谁颐指气使,若不是朕的庇护,你早就丧命了。”   瀛垂眸,安静了半晌,随后弯唇笑了,“如陛下所说,瀛不过是一个连姓都不配拥有的死人,谁又怕谁呢?”   宇文汀吃了闷亏,偏偏确实拿这个人没有办法,谁也玩不过一个不要命的人,只能警告道,“朕劝你知道些分寸,不然朕也保不了你。”   “多谢陛下提醒,若无事,我就不再打扰了。”   瀛将杯盏中剩下的茶水倒在地上方才蓄着水的地面上,随手将杯子撂下,拂袖而去。   宇文汀的手指轻敲书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异常烦闷。   “陛下,瀛如今越来越不受管教了,我们要不要......”   沈子陵走进来,也觉得十分头疼。   “他的势力如今不可估量,何况不怕死的人,不是我们能够匹敌的。”   “是臣疏忽了。”沈子陵愧疚万分,从前是他没有管好瀛,如今倒叫瀛养了自己的势力开始不听管教。   “他本来就不是我们掌中的风筝,线不在你我手中。”   宇文汀叹了口气,“盯好他,想办法摸清宇文柘的位置。”   “是。”沈子陵领命下去了。   宇文汀心中焦躁万分,再无心批阅奏章。 第156章 断绝   半年后,宇文柘坐在院落里,夏风不疾不徐,阳光温暖,宇文柘闭着眼睛晒太阳,可是一侧的阳光被他身侧一直跟着一个影子一般的男人,穿着黑色劲装,从不露面,一直跟着宇文柘半年。   时间过得越久,他越不明白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他这半年很少见到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将他软禁在一间院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甚至日日有大夫请脉。   “宇文柘,你的人还真有能耐。”   忽然,那个人怒气冲冲的走进来,一把扼住宇文柘的脖子,隔着面具,他狠狠的瞪着宇文柘,宇文柘与他目光相接,距离极近,宇文柘看到他深黑的眸子,除了眼底那些陌生的戾气,宇文柘感觉十分熟悉。   “怎么了。”宇文柘仰着头,呼吸有些困难,还是发问。   “这大盛,变天了。”   瀛没有告诉宇文柘,但是却揪起他的衣领将他连拖带拽带了出去,随意的扔在他的马上,驮着不知去向哪里。   城门口,城墙上的烽烟熊熊燃起,宇文汀,江述,沈瑜舟等人穿着战甲,并排站在城墙之上,城墙之下,黑压压的皆是人马,叶动澜掌着马站在队列前头。   “宇文汀,站在城墙上做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不如下来同本山君打一场。”   “是啊,当今圣上怎如此胆小!”叶动澜身后的人附和道。   城墙上也有大臣喊话,“陛下九五之尊,你们也配!”   叶动澜舔舔嘴,木石也不屑的嘶鸣一声,仰头在原地踏着步子,似乎急不可耐酣战一场。   “宇文汀,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宇文汀没再说话,直到城道上响起马蹄声,他才勾了勾唇,“不要急,我派人,给山君准备了个礼物。”宇文汀身旁又出现两人,一人遮着面容,另一人则看起来十分熟悉。   叶动澜定睛一瞧,地上正艰难爬起来的,正是失踪了半年的宇文柘,他 浅青色的衣袍被沾脏了,半年内看起来丰腼了些,不像过得不好的样子。   宇文柘爬起来才顾得上看,他的对面,叶动澜骑着纯黑的木石,一身战甲威风凛凛,他脸上没有戴面具,眼角的疤痕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行军辛苦,更瘦了些。   “叶......叶动澜,你......”不待他说话,叶动澜已经笑了,仰头冲着宇文汀喊话,“这便是陛下口中的礼物?姿色倒是不错,不过我没有这个癖好。”   宇文汀挑挑眉,没太想到,看了宇文柘一眼才道,“真的吗?”   “曾经主仆情深,如今竟毫不在乎?”   “主仆情深?”叶动澜口中嚼着这四个字,宇文柘却已经出言反驳,“我们不是主仆。”   “是,我们不是主仆,在他在狱中险些掐死我的时候,我们已经是仇人了。”   听了叶动澜的话,宇文柘有些急了,他转头对叶动澜喊道,“叶动澜,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全都想起来了,我们在边关时候,我都记起来了,但是你说我在狱中要掐死你的事,绝对没有!”   “不重要。”叶动澜笑了笑。   “不,重要的!明明你腰间还带着我的玉佩!”   叶动澜如同无数次的习惯性动作一般,伸手捏住了自己腰间的白玉佩,望着城墙上的宇文柘,微微用力,那玉佩便到了他手中,他举起来方便宇文柘看清楚,随后松开手,玉佩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那便以此玉碎,断绝此情。” 第157章 俘虏   宇文柘愣了愣,就连叶动澜身边的宋翎也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   叶动澜回头瞥了一眼宋翎,淡淡道,“他们以为用宇文柘就能拿捏了我,我偏不叫他们如意。”   宇文汀笑了笑,冲着叶动澜道,“看来,你是决心要打进这京城来了?”   “我都到这了,陛下以为呢?”   宇文汀笑而不语,转头对宇文柘说,“十弟,你以为的真情,不过是他不屑一顾的物事罢了。”   宇文柘咬着唇,没有说话。   “十弟,去吧。”宇文汀将一旁的剑递给宇文柘,   “他要颠覆了咱们家的天下了,他进城来,你我,淑贵妃还有妙音都会沦为阶下囚,或许妙音会成为那帮土匪的消遣,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宇文柘迟疑着。   “十弟,他是土匪,你怎能信他,我们赌不起。”   “十弟,他刚刚亲手摔碎了你的玉佩。”   “十弟,淑太妃和妙音还在城里。”   “十弟,......”   宇文汀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宇文柘心烦意乱,想起母亲和妹妹,他叹了口气还是抬手接了剑,走下城楼的时候,已有人给他牵好了马。   城门打开,宇文柘拍马出来正与叶动澜对上,叶动澜挑挑眉,“殿下这是何意?”   宇文柘手中拿着剑直指叶动澜,“叶动澜,你谋逆造反,欲覆我宇文家天下,我与你势不两立。”   叶动澜愣了愣,轻笑一声,“动澜记得很早就跟殿下说过,要拼了这条性命为天下如我这般的人开路,那时殿下可是鼓励动澜去做。”   提起以前的事,宇文柘也叹了口气,“可是本王没想到你要开的竟是这样一条路。”   “我的另一条路,是殿下亲手堵死的。”   想起叶动澜方才所言,宇文柘解释道,“我一直都是信你的!我没有如你说的那样。”   “这动澜便不得而知了,许是殿下贵人多忘事,又给忘了吧。”   话音落,叶动澜拍马上前,木石动作矫健,一步便快要踏到宇文柘眼前,叶动澜的剑已然出鞘,宇文柘慌乱相迎。   两人过了几招,叶动澜毕竟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宇文柘很快落了下风。   叶动澜的剑朝宇文柘的腰腹刺来,眼看他闪躲不及,叶动澜却刀锋一转,挑起宇文柘腰间的丝绦,宇文柘离开马背,被叶动澜抓住手腕。很快,落在木石背上。   叶动澜握住他的手腕,卸了他手中的剑,“殿下,没想到阔别半年,一见面就要打上一架。”   “叶动澜,你放开我!”   “殿下,你还以为自己如今高高在上?”   叶动澜的手摩挲过宇文柘下巴,让他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随后滑向他的脖颈,漫不经心中却有些威胁的意味,他咬了咬宇文柘的耳垂,低声道,“你现在,只是我的俘虏。”   不一会儿,城门就打开了,江述和沈瑜舟带着一队禁军走出来,“叶动澜,都安排妥了。”   沈瑜舟指了指正在换防的士兵。   叶动澜点点头,江述补充,不过我们刚刚忙着安顿百姓,没留意,让宇文汀和沈子陵跑了。   叶动澜摆了摆手,“不重要,先进城吧。”   宇文柘看着眼前这般才明白,“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叶动澜垂眸,看宇文柘一副遭遇背叛的模样,看起来比宇文汀还要幽怨,“不是串通,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第158章 处理   大军进城,只第一时间将百姓安全送回,安排城中的安防,没有烧杀,没有掳掠。   叶动澜的北阳山在南方本就颇得民心,宇文汀这两年又横征暴敛,民心尽失,其他城池的民众听了他的事迹也都十分崇拜,所以叶动澜举事以来,一路都十分顺畅,朝廷军队节节败退,这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宇文柘坐在叶动澜怀里,看着那些昔日生活在宇文家皇城的子民,此刻匍匐在叶动澜脚下,一口一个陛下叫着。   叶动澜未称王未称帝,一路走来部下还叫他一句山君,但在百姓眼中,他早已是这天下的主人,而且百姓是真的感恩戴德。   “山君,皇宫的嫔妃皇子等皆已清点完,在牢中听候发落。”   “地牢?”叶动澜问。   “是。”   叶动澜曾在地牢待过,知道哪里对于这些娇生惯养的皇子妃嫔意味着什么,他叫人将宇文柘安顿好,翻身下马迈步向地牢里走去。   有人牵过木石的马缰,带着宇文柘去往已经叶动澜交代过腾好的他昔日的居所去。   地牢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夏日里,这里倒是阴风习习,深处传来女人和小孩的哭闹声,还混杂着几句训斥,“安静一点,不要吵了。”   似乎有人动了鞭子,皮鞭抽在地面上的声音极为响亮。   叶动澜快步走了过去,一脚将站在牢房门口手中握着鞭子的人踹翻在地,语调阴冷,“你在威风给谁看。”   那人吓了一跳,迅速爬起来跪着,“山君,我,我只是吓吓他们......”   “吓?一屋子老弱妇孺,谁经得住你吓,本山君如何教你的。”   “平,平等待人,不可仗势欺人。”   “滚下去领罚。”叶动澜懒得跟他废话,一开口,那人便连滚带爬的走了。   叶动澜的视线转到逼仄的牢房里,里面乌压压蹲着十几人,挨着的几个牢房都蹲满了,他们怯生生的仰头看着叶动澜,等着他裁决他们的命运。   叶动澜视线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淑太妃和宇文妙音,摆摆手叫人将他们带出来,淑太妃和宇文妙音都有些害怕,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到了跟前,宇文妙音先认出了叶动澜,   “你,你不是哥哥当年的伴读,叫叶动澜的?”   叶动澜笑了笑,“公主殿下还记得动澜?”   宇文妙音本就不太喜欢叶动澜,如今又是这样一番情景,她没好气道,“你不过是个流放犯,如今竟敢造反!你......”   叶动澜往前走了一步,宇文妙音瞬间噤声,叶动澜弯腰凑近她耳边,“我如何?”   淑太妃急忙阻拦,“妙音还小,你不要......”   叶动澜直起腰,手背在身后,“放心,我只是想叫人带你们去和宇文柘团圆,我和他毕竟主仆一场。”   “柘儿他在京城?”   淑太妃还不知道,半年前宇文柘早上失踪,宇文汀派人说是南方事务急,宇文柘连夜赶回,叛乱的消息传来,淑太妃心里也是担忧着宇文柘的安危,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叶动澜点点头,“他一直在京城,你去听他解释吧。”   淑太妃和宇文妙音随着人走了,叶动澜才重新打量起剩下的人,大多是年轻女子,有的身边跟着幼童,最大的不过三四岁模样,想来是宇文汀登基之前的王妃生下的,还有几个尚在襁褓之中。   “你们,自己可有想法?”   里头的人愣了愣,随后才有人大着胆子问,“陛下呢?”   “他?跑了。”叶动澜耐心地解答。   “那你会不会杀了我们。”   “你们家人在京中应该都有一番地位,我想着,放你们归家。”   “真的?”   叶动澜点点头,“最起码,皇宫现在不需要你们。”   方才惶恐万分的人都相视一笑,他们家在京中都有些地位,只要不死,家中的日子虽比不上皇宫,也并不难过。   叶动澜退到一边,他手下的人过来,打开牢房的门,叫那些嫔妃一个个写下姓名和家世。   “行了,我会尽快通知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不必害怕,不会有人对你们如何。” 第159章 为聘   叶动澜处理完一切回到宇文柘的宫殿时,他们三人紧握这彼此的手,有些惶惶不安,听到木门响动的声音,他们同时望向门口,关了门转过身的叶动澜觉得好笑,   “你们这是何意?”   宇文柘把淑太妃和宇文妙音护在身后,“你将那些妃子孩子如何了?”   叶动澜站在桌子旁,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弯唇笑笑,竟然有些阴狠的意味,“殿下你或许应该问我打算如何对你们?”   “你,你打算如何。”宇文柘没底气,叶动澜从两年前离开开始,就已经变了,他上次见他时就知道,如今叶动澜叛乱成功,已是天下的主人,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我告诉过殿下,”   叶动澜一步步朝宇文柘走去,站在他面前,宇文柘仰着脸看他,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宇文柘身后的两人,抬手捏住宇文柘的下巴,   “动澜心悦天家木石,如今,江山为聘,如何?”   叶动澜凑近,鼻尖抵上宇文柘的鼻尖,嘴一开一合之际,两个人唇瓣想触,呼吸交缠,宇文柘脑子一片空白,还是他身后的宇文妙音捏了捏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向后靠了靠,“本王不懂你的意思。”   “你会懂的。”   叶动澜并没有步步紧逼,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人,尤其是宇文柘护在身后的两人,“你们该走了。”   宇文妙音抖了抖,抓住宇文柘的袖子,宇文柘抬手将她挡住,“你要把她们带去哪儿?”   “自然是带去别处好生伺候,殿下难不成要与她们共处一室过夜?”   “哪又如何,我们不能分开。”   叶动澜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几人,黑眸深沉阴郁,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声,“那便由不得你了。”   叶动澜离开房间,很快便有两名宫女出现,皆是从前在他们跟前伺候的,到他们面前见礼,“娘娘,殿下,公主。”   宇文柘只是看着他们,并没有应声,两名宫女战战兢兢,“娘娘,公主,快随奴婢走吧,若您们不走,奴婢们会遭殃的。”   “不能走。”宇文柘扯住宇文妙音和淑太妃。   “殿下,求您体谅一下奴婢吧,山君宅心仁厚,释放了后宫嫔妃和一些宫女,他一定不会伤害娘娘和公主的。”   “放了?他将那些妃子和孩子放了?”   “是啊殿下,他让娘娘们依次登记了姓名家世,正在召集各家大人来领人,山君进城进宫都没有动任何东西,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宇文柘愣了愣,放下挡着的手臂,宇文妙音还揪着他的衣袖,淑太妃拉了拉她,随着两个宫女离开。   宇文柘只剩下自己,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半年,他被神秘人关在院落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终于逃离后,却发现这天下已经变了天,而颠覆这天下的人是他遇见又忘记,找了许多年,找到又失去的,不知如何形容的人。   叶动澜摔了玉佩,却又说要以江山为聘。 第160章 遗旨   大殿之上,叶动澜教人敲响铜钟,一个时辰后,朝廷的各个官员身着朝服,聚在大殿之上。   他们也知道这天下已经易主,今天登上高位的注定不是那个他们日日跪拜的君主,但是为了活命,他们还是聚在这里,朝着新君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动澜一向不喜这些礼节,皱了皱眉,颇有不耐烦。   沈瑜舟站在叶动澜身旁,道,“诸位大人快起来,今日不必拘于虚礼。”   堂下的大臣抬起头,面面相觑,慢慢才陆续起身。   叶动澜直接了当,“我不是你们的皇帝,无需向我跪拜,我对帝位也并没有兴趣,只是为黎民苍生讨个公道。”   堂下丛丞相抿唇,向外走出半步,“那敢问公子,应立谁为帝。”   叶动澜抬手,“这事说来话长,便先不说这个。”   他看向沈瑜舟,沈瑜舟会意,往前走了半步,手中拿着一张宣纸,上面整整齐齐列着满满一张字,字迹各不相同。   “江山易主,按山君的意思,官员及后宫嫔妃,无大过者皆不做处置,嫔妃无处安顿,今由各家各自将女儿领了去。”   堂下一片哗然,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皆是惊奇于叶动澜的做法。   昔日朝代更替,都是一番血流成河,前朝的官员,妃嫔,宫人,以绝后患几乎全部命丧黄泉或是横遭灾祸,可是叶动澜却不做处置,可见其心胸宽广,思及宇文汀在位时的所作所为 他们不由得尊敬起叶动澜来。   高处的沈瑜舟点着名,   “户部侍郎白家,白思思。”   户部侍郎被点到名急急出列,“臣在。”   旁边有人递上一根竹签,沈瑜舟解释,“待会儿退朝,拿着这个竹签,到地牢中将女儿领走。”   “是。”白侍郎苟全性命,连女儿都能回到身边,自是心里欢喜。   陆陆续续有人领了竹签,喜悦的心情蔓延开来逐渐取代了来时的惶恐。   只有叶动澜觉得没眼看,宇文汀将那么多官员家中的女眷收入后宫,倒是不怕有人内应外合的谋取他的江山。   “沈家,沈鸢儿。”   沈瑜舟点到这里,顿了顿,看着自己的父亲从人群里出来,抖着手接过竹签,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你何时将长姐送进了宫。”   沈瑜舟考中功名之后就独自立府,除了上朝时会见到父亲和沈子陵,基本不与家中往来,竟不知连自己家中长姐都入了宫。   沈大人在沈瑜舟考上状元得到重用之后就不敢面对沈瑜舟,如今又不知自己一向不关注的小儿子何时和这新君有了瓜葛,更是不敢应声。   沈瑜舟心中惋惜,叹了口气,“罢了,记得将长姐迎回家。”   沈大人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待到竹签放完,沈瑜舟收起手中纸张,叶动澜疲倦的揉揉眉心,   “这件事结束了,咱们再来论论丞相的问题。   “我的意思,举十皇子宇文柘为帝,你们可有意见?”   “这……”   堂下的大臣讨论起来。   “我认为不妥。”有一个大臣站出来提反对意见,“十皇子一向无心政事,先帝在位期间久久居于后宫,目光短浅鄙薄,分封后也未做出什么成绩,我认为十皇子不适合当皇帝。”   “是啊,十皇子他根本不是这块料啊。”   附和的声音很多,显然他们都是这样认为。   叶动澜也早料到这个局面,几年前就是这样,朝中没人看得上这个醉心诗书的小皇子。   叶动澜笑了笑,“如果我说先帝遗旨就是叫宇文柘继位呢?”   众人惊讶,只见叶动澜摸出一张纸来,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 第161章 去吧   叶动澜自己瞥了两眼,随后懒懒的扔了下去,丛丞相上前去捡起。   那张纸薄如蝉翼,洁白光亮,确实是天子书案上常备的御用纸,上面的字迹潦草随意,像是紧急情况下随便画了几笔,歪歪斜斜只有五个字,“宇文柘继位”   堂下的大臣一一传阅,有人信,有人疑,当然,疑的在多数。   “五个潦草的随笔字,你就说这是先帝遗诏?”   “是啊,就算你如今身在高位,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啊。”   叶动澜极其不耐烦,他厌烦这些迂腐认死理的老头,还有那些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年轻人,他看向沈瑜舟,摆了摆手,沈瑜舟会意,教人带了个人上来。   那人步履有些蹒跚,身上穿着深褐色的粗布衣裳,头发花白,身体瘦弱,可是面容却十分熟悉。   宇文岚身边的大公公。   “赵公公?”   堂下的丛丞相和其他留下的老臣第一时间认出来人。   赵公公在堂上站定,先颤颤巍巍的拜了拜叶动澜,“山君。”   叶动澜没应声,他才转头和其他人打招呼,   “各位大人,久别了。”   “赵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当年先帝深夜突然驾崩,赵公公当时就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心念故主投井而亡,还说有人看见,说的头头是道,后来宇文汀就教人把那口井给封了,所以大家都认为传言是真的,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两年后又见到他。   “老奴如今才敢出来,惭愧啊。”赵公公颤抖着落下泪来,捂着脸泣不成声。   众人焦急又耐心的等着,直到赵公公平复了情绪,才缓缓讲述起来。   “当年,先帝的身体其实很早就变差了,太医诊断是毒,却一直查不出种类,陛下私里也一直用药调理,害怕有人心怀不轨,便一直瞒着。”   —   深夜,御书房亮着烛火,堂下陪侍的人全被宇文岚打发了,只剩赵公公陪在身边研墨,他低头批阅奏折,忽而掩住口鼻剧烈的咳嗽。   “陛下。”赵公公急匆匆斟了茶水,还递了手帕过去。   宇文岚咳的不停,只慌乱接过手帕捂住嘴,咳出一口浊血来。   “父皇,您可还安好。”   门外传来宇文汀张扬的笑声,门外应有侍卫值夜,可是无人阻拦,身处宫外的宇文汀深夜进宫,宇文岚登时明白过来,   “陛下,我去看看。”赵公公有些心急,转身欲往外去。   “站住。”宇文岚喘着粗气,甚至来不及叫赵公公拿取写圣旨用的纸张,只抓起一旁平时习字用的纸,抖着手写下几个字,随便折起来塞到了赵公公手里。   “赵许,走,从殿后,走。”   “陛下!”赵公公也明白过来,有些迟疑。   “这是圣旨,走!”   宇文岚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了出去,随后自己无力瘫倒在龙椅上,又吐出一口血。   赵公公心里舍不下,却也知事关重大,咬牙从殿后出去。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宇文岚支起身,擦着嘴角的鲜血,与宇文汀对上视线。   宇文汀从殿前走进来,脸上带着深沉不明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圆领袍,袍上的纹饰精美,说来奇怪,那样的境况下,宇文岚竟还能注意到,他衣袍上的纹饰,绣着五爪。   宇文岚坐直身子,笑道,?汀儿啊汀儿,朕真是,没想到啊。”   宇文汀环视一周,笑了,“赵公公,不在啊。”   “他不在,不更方便了你动手?”   “父皇这是何意,儿臣愚钝,不懂。”   “汀儿,藏了这么久,事到如今还在打哑谜,不累吗?”   “累,也确实累,不过很快就要解脱了。”   宇文岚眼前有些模糊,一时竟不知宇文汀这话是说给谁。   “父皇,您放心去吧。” 第162章 迎君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帝驾崩,身旁最亲近的赵公公失踪,据值夜宫女所言,投井而亡,皇帝未留遗诏。   上朝的文武百官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混了头,就听闻玄武门兵刃喧哗,宇文汀骑着马首当其冲,一刀一人,将皇宫禁军踏在马蹄之下。   最后,他浑身是血的立于众人面前,甩出了一纸诏书。   “昨夜,先皇急召我入宫,托付大业而后驾崩,我深夜丧父,甚感悲痛,却知自己应当扛起我朝大业,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协助。   “六皇子,既有遗诏我等何有不尊您之理,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杀进宫来。”   “父皇突然仙逝,未免有人动了歪心思,我一路走来,他们不尊遗诏妄图阻拦,所以杀之,有何不妥?”   “强词夺理,陛下身子一向硬朗,怎会突然离世,况且赵公公失踪,谁也无法佐证你的说辞!”   “朴大人是要无视先帝遗诏,反对我登位?”   宇文汀居高临下的睨着堂下义正言辞的朴大人,神色淡然带着不屑,如同看一只蝼蚁。   朴大人不卑不亢,   “若殿下能证明遗诏的真实性我等定当尊奉殿下,只是……”   朴大人话未说完,喉口便被豁开一条口子,当场毙命,再无法将后面的话说完。   “还有谁,有异议。”   宇文汀挑眉,放下手,剑尖上的血顺着剑刃滑下来,滴在地上,   “臣附议朴大人。”众人犹豫半晌,还是有人站出来。   宇文汀没想到还敢有人出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笑了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与朴大人交好的欧阳大人。”   他语调平淡,与平时的模样不差多少,但是欧阳大人却不住抖了抖,嘴硬道,“与交好无关,我与朴大人忠心侍主,总该侍对了主。”   宇文汀笑着,“那我便送你和朴大人一起去侍奉我父皇。”   剑刃毫不留情的刺入欧阳大人的腰腹,又毫不迟疑的拔出,血涌出来,沾脏了欧阳大人紫色的朝服和腰间系的白布,他终是和朴大人倒在了一起。   宇文汀回到高处,将剑递给自己身边的沈子陵,低头看看身上又多出的血迹,不满的皱眉,再开口时,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还有人,有异议吗?”   众臣这次不敢吭声,跪伏在地,“恭迎六殿下继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宇文汀满意的坐上龙椅,心安理得接受万人朝拜。   —   “老奴从书房出来,直奔后宫,自冷宫那面失修的破墙上的狗洞中钻出,逃离皇宫,之后离京,一路向家乡窜逃。”   “一路上,六皇子始终在派人追杀,若不是碰上山君搭救,老奴今日,定是站不到这里的。”   赵公公三言两语说出这两年的遭遇,众人却能听出其中心酸来,赵公公早年过花甲,却还要过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一切,皆由宇文汀引起。   “六皇子继位后,进行了大换血,朝中皆是他的势力,所以,山君知悉真相后,一直在等待机会,也在寻找陛下驾崩的真相。”   沈瑜舟补充道。   “现在,我们已握住机会夺了本不属于他的天下,是否应该,迎真正的新君继位。”   有遗诏,更有赵公公佐证,老臣们自然无话可说,心向着宇文汀的年轻一辈见宇文汀心肠如此歹毒,弑父夺位,也不敢多言,顺了叶动澜的意。   “那便如此,退朝吧。”叶动澜早坐不住了,一锤定音,匆忙离去。 第163章 龙袍   叶动澜回到宇文柘居住的宫殿,宇文柘将众人都打发了,独自蜷在榻上,下巴搁在膝盖上,见他进来,木然的瞥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   “叶动澜,你能放了诸宫嫔妃,为何不能放了我和我母妃,你已经赢了,不必拿我当俘虏。”   叶动澜笑了,轻声道,“殿下,因为我心悦你啊。”   “叶动澜,是我亏欠你,可是这种话……”宇文柘顿了顿,才继续道,“岂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殿下既知亏欠,怎不知弥补。”   宇文柘急了,眼眶通红,“叶动澜!我宇文家的天下已经在你手里了,我现在就是个亡国的落魄皇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如何弥补,将我戏与股掌,好玩吗?”   叶动澜见宇文柘的眼中滑下泪来,内心被狠狠的刺痛。   他快步走到宇文柘面前,扼住他的脖颈,他们体量悬殊,叶动澜差点将宇文柘拎起来,宇文柘纤细的脖颈在叶动澜宽大的手掌中显得那么脆弱。   “与我一起,当真让你如此痛苦吗?”   宇文柘仰着头,只是落泪,并不说话。   叶动澜舔舔后槽牙,笑道,   “宇文柘,所以你在城楼上的字字句句,只是哄骗?”   “不是……”宇文柘下意识出言反驳,随后啜泣着接话,“可是,不一样的。”   叶动澜收紧手掌,看着宇文柘脸憋的通红,眼中遍布着血丝,手背上也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骇人。   “宇文柘,你还是,不信我。”   他似是很受伤,缓缓松开了手,嗤笑一声,   “你说你想起来了,可是你还是不信我。”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   叶动澜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你好好休息,明日上朝。”   宇文柘愣了愣,终是笑着落下泪。   明日,明日就要跪伏在他脚下,称他一句天子了罢。   —   次日一早,有小太监来侍候宇文柘更衣,他呈上的衣物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上面绣着的五爪龙翻飞逼真,束腰是三指宽的腰带,上面依次缀着九块玉牌。   “这是……”宇文柘不解。   “陛下,这是澜王特地为您准备的龙袍。”   “澜王?”宇文柘听的云里雾里,忽然又反应过来,“叶动澜?”   “正是。”   “他自封了澜王,然后要我做皇帝?”   小太监始终弯着腰,托着龙袍,“不是澜王,是先帝,先帝遗诏中指明由您继位。”   “父皇,留有遗诏?”   “是啊陛下,先更衣吧,这些经过还是澜王殿下更为了解,等下了朝您再问他,别误了时辰。”   宇文柘稀里糊涂的点点头,任由小太监给自己套上衣服,整理停当后,龙撵带着他往大殿去。   宇文柘心中还是一团乱麻,侧身问道,“昨日,叶动澜可是做了什么?”   小太监快步走着,答话道,“奴才未在殿前侍奉,不甚清楚,听闻是澜王殿下保全了失踪的赵公公,又弄清了先帝的死因,昨日召集众臣来做见证,以遗诏扶您登位。”   宇文柘越听越糊涂,既然如此,叶动澜为何不对他说呢…… 第164章 登基   通往大殿的台阶,被红色的地毯铺满,一路蜿蜒到那权利之巅。   台阶上面,一个公公正在宣读礼法,远处的号角声响彻这座紫禁城。   宇文柘一步一步走上高处,众臣跪伏在地,宇文柘极目远眺,似乎远远的能望见宫门,而其中的这一段路,长而空旷,就如他身边,再无他人。   公公宣读完礼法,一队太监走过来,头一个端着铜盆,供宇文柘盥洗双手,之后有人供上玉玺,宇文柘接过玉玺,众臣齐齐下拜,道,   “恭迎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喉口有些发紧,半晌才吐出一句,“众爱卿平身。”   “时间仓促,臣又不大知晓规矩,不甚隆重,陛下可还满意。”   叶动澜走到宇文柘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玉玺,让宇文柘心中的沉重减了少许,好像高位再难熬,也有人在他身边。   “谢谢你。”宇文柘低声道。   叶动澜愣了愣,笑道,“本就是属于你的,谢我作甚。”   他后退半步,躬身道,“准备上朝吧,陛下。”   宇文柘转身,坐在刻着九条龙的椅子上坐下,头顶是宇文岚早年亲笔书写的“开张圣听”四个金色大字。   宇文柘心中略有不安,不过看到堂下首位站着叶动澜,他定了定神,耐心听着大臣上奏,与诸臣讨论处理方法。   叶动澜的目光始终在宇文柘身上,愈看,笑容愈深。   其实他,本该属于那个位置。   —   早朝结束,众臣散尽,宇文柘独独将叶动澜留下来,“叶动澜,我……”   叶动澜笑着打断他,“陛下,该改口了。”   “我不习惯,”宇文柘也笑,“就在你这,让我轻松一些吧。”   叶动澜弯唇,算是默认。   “你知道,我父皇是怎么死的,对吧。”   叶动澜愣了愣,可是想着宇文柘迟早要知道,便点了点头,“其实一年前,我便查清了。”   宇文柘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在试图寻找真相,可是当他靠近了真相,又忽然害怕知道。   他抖着嗓子道,“你能告诉我吗?”   “是蛊毒。”   宇文柘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宇文汀下毒,下药去损耗父皇的身体,直到油尽灯枯,可是他从未想过竟是如此阴狠之法。   “蛊,真的杀人于无形吗,为什么,他们都没办法救父皇。”   叶动澜叹了口气,拍了拍宇文柘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也了解了一些,蛊出自南疆,分毒蛊和情蛊,主蛊人控主蛊,副蛊想办法让被蛊者吃下,蛊虫会一点点蚕食人的身体,但是并不致死,也不是生病,大夫诊不出来,待到主蛊人发动主蛊,体内的蛊虫倾巢而动,瞬时夺命。”   叶动澜说的很简单易懂,也很简略,但是宇文柘能想象到过程当中,被下蛊的人会有多痛苦。   何况下蛊的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宇文柘坐着竟也有些头晕,他将额头靠在叶动澜腰上,疲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为什么啊。”   “你说,为什么啊。”   叶动澜拍拍他,低声道,“人心的贪念,永远没有为什么。”   “它只会悄无声息的,将人拖入深渊。” 第165章 权力   宇文柘得知真相之后,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石头,回到寝殿,他就叫人给他换了便服,这一身龙袍穿在身上,属实沉重。   “这才第一日,陛下就嫌累了?”   叶动澜连门也没敲,直直推门而入。   宇文柘只穿着里衣,正要将水青色的圆领袍套上,听闻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僵,胡乱将衣服套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外臣不得入后宫!”   叶动澜径直走过去帮宇文柘系好领扣,有长臂一伸捞过一旁的绦带,环住宇文柘的腰,绕了一圈,在腰侧打了个漂亮的双心结。   “陛下,我现今怎能算外臣呢?”   方才的姿势实在太像拥抱,宇文柘甚至听到叶动澜的心跳,感受到他有力的臂弯环住自己的腰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待到叶动澜系好松开,他才慢慢缓过神来,明知故问道,   “你这是何意。”   叶动澜弯腰,鼻尖抵着宇文柘的鼻尖,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他弯唇轻声道,“陛下当真要动澜在重复一遍。”   “不必。”宇文柘慌忙后退两步,“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叶动澜看着宇文柘通红的脸,还是笑着,“陛下,避是避不开的。”   见宇文柘低着头,如同鹌鹑,不敢开口,叶动澜忽然转了个腔调,“我现今可是大盛的澜王,居于后宫又何妨。”   叶动澜宛如这寝殿的主人一般,捏了本书坐在桌子旁,自己给自己斟茶,悠哉悠哉的看书,一副不打算离去的架势。   “随你。”   宇文柘在嘴皮上永远胜不过叶动澜,索性不再与他争论,他理了理衣角,转头朝书房去了。   从现在起,他就得扛起大盛的责任,担着天下百姓的命运。   昔日他厌倦的那些朝堂纷争,如今还是要摆在他的书案前,由他一一批阅。   “怎会如此!”宇文柘又将一本奏折摔在地上,饶是一向好脾气的宇文柘看到这些奏章也是分外生气。   “南方烨城受灾最为严重,那是朕亲自治理的,他那檀源城当时是南方极少数未受灾的城池,竟敢要那么多拨款!”   宇文柘对南方事务比较了解索性先动手处理南方的事,没想到一个两个都趁着南方水灾的由头申请拨款,问题是先前的拨款,宇文汀都批了。   可是再不会有人比宇文柘那些人是何等嘴脸,明明没有受灾,在宇文柘亲笔的书信送到他们书案上请他们支援时,一个个含糊其辞,称要供养百姓。   现在倒是说的大义凛然,说起南方的百姓,南方被毁的屋舍良田,跟他们有何关系!   他知道宇文汀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在政事上不甚上心,但没想到他接受的会是这样一个积弊已久,腐朽不堪的破局。   “陛下,您息怒,朝廷之事急不得一时。”   大公公将奏折捡起来,毕恭毕敬的奉到宇文柘手上,宇文柘平复了心情,叹了口气接过。   “朕只是没想到,大盛在皇兄手中会变成如此模样。”   宇文柘摇摇头,开始怀疑,权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宇文汀之前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他在政事上也总颇有见地。   可是当他登上这权力之巅,心中想的却不再是发挥才干,而是巩固地位,对手中的权力患得患失,甚至不惜残害至亲手足。 第166章 喜好   宇文柘压着脾气,提起朱砂笔写批阅意见,一字一字锋芒毕露,力透纸背。   一天奏折看下来,宇文柘感觉自己头昏脑涨。   傍晚时分回到寝宫,叶动澜还在,看见他进来,只略略抬眼,随后将书又翻过一页,“陛下忙完了?”   “嗯。”宇文柘见到叶动澜还是会有些不自在,但是也应了一声。   叶动澜笑了笑,给宇文柘倒了杯水,走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陛下应该十分头疼吧。”   “是啊。”宇文柘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才感到惊奇,“你怎么知道。”   “陛下可听说过之前震惊朝野的翎羽案。”   宇文柘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那时在南方救灾最关键的时刻,我略有耳闻”   “那时朝中有贪污或是结党营私仗势欺人,作恶太多的官员时常遇刺,刺客每每在现场留下一片翎羽,当时沈子陵百般追查,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所以后来就成了一桩悬案,称为翎羽案。”   叶动澜点点头,“是,陛下虽只略有耳闻,但知道的也已很完整。”   “那这事有何关联?”宇文柘不解。   “当年的案子与我有关。”   “可是你当是明明在烨城救灾!”宇文柘不敢相信。   “我派人做的。”叶动澜解释道,“不知陛下可否记得从前书院有一人姓宋名翎。”   宇文柘点点头,“有印象,曾在诗会上见过。”   “陛下真是好记性,”叶动澜愣了愣,夸了一句,随后才继续讲道   “他当年中了武状元,手中略有几个兵,但手底下却人心不齐,副手看不起他的出身,那年他被派去剿灭我北阳山,险些被副首领所害,为我所救。”   宇文柘了然,又忍不住想起当时南方的传闻,和百姓最开始对叶动澜的畏惧,   “难怪当时有传闻说北阳山上有个吃人的怪物,朝廷派去剿匪的首领就在那儿失踪,再没找到。”   叶动澜听了,忽而俯身磨着宇文柘的耳垂,“是啊,我是个吃人的怪物。”   宇文柘无措的偏开头,幸好叶动澜只停留了一瞬,迅速起身,“当时的翎羽案是我叫他做的,留翎羽只是他的习惯罢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   ”所以……”宇文柘耳根还热烘烘的,闷声道,“这朝中的情况,你都查过?”   “是啊,不过当时时间紧,又旁的事要忙,就只杀了那几人。”   “已经很多了,当时朝野上下无不惶恐。”   叶动澜知道宇文柘这是在感谢他,只是笑了笑,“所以,陛下要准备好,道阻且长。”   “嗯。”宇文柘点点头。   门扉被人叩响,叶动澜停下手里的动作开门,是宫女从膳房送来了晚膳,似是没想到会是叶动澜开门,领头的公公愣了愣,才吆喝身后的宫女,“站着作甚,布菜。”   宫女们也才反应过来,正要进来,叶动澜却抬手将他们拦住,“等等。”   宫女又往后退了一步,叶动澜细细打量着她们的托盘中的菜品,   “这个鱼下次不要做了,陛下喜欢吃鲢鱼。”   “还有这个菜,不要加芫荽。”   “这个菜不要,陛下不大能吃辣。”   叶动澜指点了半晌,才挑挑拣拣出几道菜叫人放上桌,其他全部打回去,又跟领头的公公交到了许久宇文柘的爱好和忌口。   “陛下离宫太久了,他们都不记得您的喜好了。”   叶动澜交代完回来的时候,宇文柘正闷着头喝汤,他笑着随便说了句,本以为宇文柘不会接,没想到他嗫嚅道,   “从始至终,也只有你记得罢了。” 第167章 解辣   叶动澜笑笑,关好房门,在餐桌前坐下来,给宇文柘夹了一块肉,“我记着就够了。”   宇文柘没有吭声,低着头将叶动澜夹的菜放进嘴里,眼眶忍不住泛酸,口中咀嚼着含糊道,“叶动澜,你为何对我如此……”   宇文柘话没说完,就被叶动澜打断,“陛下,食不言,莫失了皇家风范。”   叶动澜又为宇文柘布菜,宇文柘迟疑了下,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叶动澜见状,也低头用膳。   刚吃两口,又忽然放下碗筷,“我始终记着将我捡回军营,告诉我命运握在自己手上的阿柘。”   “我说过,我为您而来。”   叶动澜没有用臣自称,在军营的那段时光,他们始终是平等的,如同相见恨晚的知音,在他心里,他与宇文柘从不是君臣。   “可是如今,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了。”   宇文柘沉声道。   “阿柘。”叶动澜轻声唤他,“命运未必是顺心而活。”   宇文柘抬头看他,叶动澜笑着,“我从前继承父亲的志向,念书,赶考,平安度日。”   “遇见你之后,我的命运就变了。”   “两年军旅,一年书院,伴读,口口声声要为天下寒门学子开路,却数年流放为匪,如今又兜兜转转成为澜王。”   “命运多舛,可是我始终没有低头,所以也算是与最初殊途同归。”   “谢谢你。”宇文柘声音闷闷的。   “永远不必谢我,我希望你……”叶动澜欲言又止,最后看宇文柘低着头,还是没说出来,话语在嘴边转成一声轻笑。   “罢了,用膳吧。”   叶动澜重新端起碗筷,宇文柘却还是始终不敢看向叶动澜,只闷头夹菜。   “诶那是……”   叶动澜看宇文柘夹了一筷辣子鸡,欲要阻拦却没来得及,宇文柘似乎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快速塞进嘴里,叶动澜有些担忧的看着。   宇文柘机械的咀嚼了几口,半晌才品出些味道,一张脸憋的通红,撂下碗筷咳嗽起来。   叶动澜笑着给他勺了碗汤。   “快喝口汤,我有那么可怕吗。”   宇文柘半碗汤灌下去,才略微平复一些,还是在斯哈斯哈喘气,有些委屈道,   “怎么这么辣。”   “我本就出身北方,行军时又常食重辣以御寒,口味颇重了些。”叶动澜解释道,“我都叫人摆在这边了,陛下怎如此不小心,在想些什么?”   “我……”宇文柘无话可说,最后愤愤的又夹了一筷子,我只是想尝尝。”   宇文柘赌气似的又吃了口,随后端起汤碗咕嘟咕嘟喝汤,方才已经喝了半碗,剩下的汤不多,宇文柘急匆匆的拿起汤匙,却被叶动澜拦下。   还没等反应过来,叶动澜就捏住他的后脖颈,毫无征兆的靠过来。   叶动澜准确的噙住宇文柘的唇瓣,起身靠过去加深这个吻。   宇文柘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叶动澜放肆,唇齿间的辣味似乎被冲淡,叶动澜身上的松木香扑了他满怀。   半晌,叶动澜才停下动作,淡淡说了句,“解辣。” 第168章 严惩   有了这么一出,宇文柘再不敢轻易尝试,也不敢跟叶动澜说话,叶动澜倒也不逗他,偶尔给他夹菜。   一顿饭沉默又和谐的过去,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叶动澜叫人将饭桌清好,自己则耐心的点亮屋中的烛火。   宇文柘还是有些木然,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无法思考。   他手中捧着文书却丝毫看不进去,看着叶动澜在屋中走来走去,一盏一盏点亮烛火,屋子里亮堂起来,烛火映着叶动澜的身影,占据了宇文柘的所有视线。   叶动澜点完蜡烛,又走过来将宇文柘身边的几盏灯挑亮了些。   “陛下既要处理政务,还是要将灯挑亮一些。”   宇文柘平日里看书多,在南方也会夜里处理政务,不过在叶动澜流放后,他就不习惯有人陪在他身边,他看书入迷就算到夜深时烛火暗了,也时常不管,如今忽然有人像从前一样陪在他身边,他忽然有些感概。   叶动澜见宇文柘出神,靠过来,“陛下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耳边的气息让宇文柘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结结巴巴的找借口,“自然是政事。”   叶动澜也不戳破,起身道,“那臣就不打扰陛下了。”   叶动澜去了外间,手边也是一摞文书,他看两眼文书,就要抬眼看看宇文柘,宇文柘渐渐进入状态,手里提着朱砂笔认真批阅,偶尔皱眉迟疑,偶尔迅速落笔。   叶动澜笑了。   虽然是命运将他推上这个位置,虽然他不喜欢这个位置,但其实,他生来就该属于这个位置。   过目不忘的本事,生于皇家,有仁爱万民的胸怀,亦饱读诗书,有文人的悲悯,他才适合,坐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夜色渐浓,宇文柘安然就寝,叶动澜给他掖好被子,熄了屋中最后一盏烛火,关上门出去。   夜风有点凉,叶动澜搓了搓手臂,却又习惯性的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一直坐到深夜,宇文柘睡的安稳,他才回房就寝。   一夜安然。   次日一早,宇文柘和叶动澜一同上朝,宇文柘坐于高位,叶动澜则嚣张的站在百官之首。   “诸公可有事启奏?”   宇文柘昨夜看了许多文书,对朝堂诸事有了些了解,今日已经自然许多,开口时竟不怒自威,颇有帝王的意思。   叶动澜欣慰的弯了弯嘴角,众臣有序上奏了些零星小事,又一一讨论解决。   没人再上奏后,宇文柘环视堂下,开口道,“既然诸位爱卿无事了,那朕便说些事情。”   宇文柘将手边的奏折摔在堂下,“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众臣面面相觑,还是叶动澜走过去弯腰拾起,交到丛丞相手里。   丛丞相愣了愣,接过,看过之后,面色难言,众臣接续看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怎么?没什么想说的?”   宇文柘挑眉,看向丛丞相,“丛爱卿,你先来说说?”   丛丞相被点了名,吓了一跳,南方水灾之事他并未过问过,檀源城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从前宇文汀都批了款,可是宇文柘却在奏折上痛批了檀源城的白知州,这态度叫他捉摸不透。   丛璟见自己父亲难言,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檀源城之款,确实不能拨。”   宇文柘愣了愣,但想到自己刚刚只是叫了丛爱卿,还是耐心听丛璟说下去。   “当时臣也曾在南方救灾,了解过一些,檀源城算是少数未受灾的城池,白大人虚假上报,谋取私利,理应严惩。”   丛璟此言一出,堂下哗然,毕竟他们也不完全干净,宇文柘这态度,叫他们有些惶恐。   “陛下,是否应该派人去调查一番,万一白大人确实是需要用银子造福百姓。”   叶动澜对这些心中了然,站出来道,“这位大人想的确实周到,本王调查过了,白大人先前所得的拨款没有一笔用在百姓身上,相反,又娶了几房小妾,翻新了自家宅院。”   方才说话的人立刻噤声,他们对叶动澜的手腕还是有些敬畏的,叶动澜此话一出,他们纷纷附议丛璟所言。   宇文柘看向叶动澜,两人相视笑了笑,随后他又严肃道,“那便照丛爱卿说的做。”   “退朝吧。” 第169章 流言   先前还有人以为宇文柘和叶动澜会不合,在争吵中相互制约,能叫他们的小心思有机可乘,不过从早朝之后就没人这样想了。   “你看看澜王与陛下一唱一和的模样,一个严肃一个笑面虎,胆子小的胆子大的,都叫他们给拿捏了。”   “是啊,说来也奇怪,自古哪有帝王能跟摄政王和谐相处的。”   “哟,今日不就教你见着了。”有人搭腔,“咱们摄政王据说对陛下感情不浅呢,能自己当皇帝却一手将陛下扶了上去。”   刚散朝的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议论纷纷,聚在一起毫不避讳的聊着。   沈瑜舟走在他们后头,不耐烦的蹙眉。   “也确实奇怪,他们莫不是……”说话那人意有所指的看看自己的衣袖,旁边的人顿时心领神会,笑做一团,打着哈哈,“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可是会掉脑袋的。”   “我看闻人大人不像害怕掉脑袋的样子。”   沈瑜舟忍不住出言打断几人,前面的人年岁都比沈瑜舟要年长些,在朝中也算有点威望,被沈瑜舟这一说均是一愣。   “沈大人这是何意?”   闻人肃民被这样一个小辈说教,略有些不悦。   奈何沈瑜舟也不惧他,正色道,“陛下虽为新君,也不当私下妄议,还有澜王,闻人大人应该知道,这皆不合礼法吧。”   “你!”闻人肃民被气到,随后又拂袖道,“哼,早听闻沈大人与澜王交情不浅,现在又搭上了江家,也算是跟陛下搭了个亲近,也难怪护着。”   沈瑜舟了不在乎,躬身道,“最起码瑜舟是因真心待人得到信任,而不是如闻人大人这般,两面三刀。”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巧,瑜舟听说您曾为您的小公子求娶江家小姐,不料叙晚根本看不上你们家好吃懒做花天酒地的小公子,当时闻人大人与江将军可是一口一个遗憾,如今这话中鄙薄之意,可是耐人寻味啊。”   闻人肃民之前嫌丢人,根本没有人知晓这件事,也不知道沈瑜舟何处听说的,竟还当众提出来。   沈瑜舟见闻人肃民面色难看,还没有留情,淡淡道,“闻人大人如此,真叫瑜舟担心该不该和大人交往,万一日后被背后捅了刀子呢?”   这一手算是指桑骂槐,说他们这一些相交不甚真诚,身边的大人们也都脸色也都不好看,都笑了笑不自觉避开些距离。   沈瑜舟目的达到,笑了笑,快步走了,闻人肃民在后面气青了脸,“沈瑜舟!你莫要以为傍上澜王便可以无法无天了!”   “你真是要当点心,莫让我逮到你的把柄!”   沈瑜舟不甚在乎,冲身后摆了摆手,“劳烦闻人大人多多指点了。”   有了这一出闹剧,他们的议论算是没敢继续进行下去,毕竟沈瑜舟确实是和叶动澜宇文柘两人有交情,他要是将今日的事说出去,没有下次 ,他们的脑袋都得落地。   沈瑜舟大获全胜,却也不免担忧,叶动澜和宇文柘如今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人,所有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这些似有若无的传言一个人说那就会有第二个人说。   何况这些流言事关私德,这若是私德有亏,可是要被万人唾骂的,对他们属实不利。 第170章 何难   许是新帝登基的缘故,各府事务繁忙起来,沈瑜舟这个户部侍郎也不例外,忙碌起来也无心考虑心中的忧虑。   恰好江述邀他晚间是在江家用膳,他欣然前往,并在期间与江述提起此事,江述听了,也是有些担忧。   “虽然叶动澜是个不大在意的流言主儿,但是陛下恐怕会因此事烦忧。”   “我对陛下知之甚少,我只知道若是让叶动澜知晓了这些,不理会就算好的,只怕是还会火上浇油。”   “火上浇油也烧不到你,先用膳。”   江叙晚见他们两人一个个眉头紧锁,忍不住打断,给两人分别夹了菜。   沈瑜舟回给江叙晚一个笑,抬手给她勺了一碗汤,“是我疏忽了你。”   “倒也不是怪你疏忽,这些事你们如此担忧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用完膳进宫去见见陛下。”   “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是父母喜闻乐见的甜蜜,倒是叫江述十分无奈。   “沈瑜舟,我妹妹可还没过门,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小心我抽你。”   沈瑜舟挑挑眉,“兄长这话可不对了。”   “我与叙晚恩爱,您作为兄长应该倍感欣慰才是。”   沈瑜舟一口一个兄长,语罢还不忘转头去看江叙晚。   江述正要回话,却被江夫人打断,   “述儿,你妹妹与沈公子同心,我们应当高兴才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寻个亲事了,我看苏大人家苏姑娘就不错。”   “母亲!”   江述急忙打断,从前他父母便催,他总以抱负事业为由搪塞,老江将军是个铁血硬汉,容易被振奋,允许他一拖再拖,但日子久了,说什么都没用,每每谈话总要提及。   “你别喊母亲,你若再如此,我就叫你父亲求陛下赐婚!”   老江将军方才不敢接话,怕江夫人又说是他纵容江述不娶,听她说这,差点被口中的汤呛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江述不敢吭声,终于想起来闷头用膳。   江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   沈瑜舟和江叙晚忍不住嘲笑,艰难的憋了回去,饭桌上终于暂时清静下来。   —   不过这事一出,连带着晚间进宫,江述对沈瑜舟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两人在马车上相对而坐,一个脸色难看,另一个压着嘴角的笑意,气氛奇怪。   两者也不是外人,宇文柘听闻他们求见,直接叫人将他们带到寝居,他和叶动澜和往日一样,一个在书案前,一个在外间,分别看着文书。   他们道明了情况,不过一如他们所料,叶动澜只淡淡抬了抬眼,反问了句,“所以呢?”   宇文柘面露难色,眉头深深蹙起,“你们所言确实是个问题。”   江述和沈瑜舟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沈瑜舟问道,“那陛下想如何处理?”   “容朕想想,这人言可畏,如果没有好的处理,只会助长流言。”   “叶动澜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的文书,有些疲倦的揉揉眉心,“这有何难,你们不必担心,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   “你确定?”沈瑜舟忍不住反问。   他在山上做土匪久了,行事嚣张沈瑜舟可是有所体会,见叶动澜如此云淡风轻,他心里又捏了一把汗。   叶动澜抬眸,看着沈瑜舟,目光深沉,“你在质疑我?”   “……”那倒是不敢。 第171章 到访   有叶动澜说的话,宇文柘心里倒是安定一些。   不过也实在是被政务缠的分不开身了,没有心思去管那些闲言碎语。   叶动澜心里虽不大在意,却知道宇文柘会觉得不自在,第二人便找上了闻人家。   闻人肃民听闻叶动澜到访,已是紧张出了一头汗,见着叶动澜时,更是被他漫不经心又深沉的气势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将叶动澜迎进家门,他哈着腰赔笑,“不知澜王殿下有何指教,竟叫您亲自上门来。”   旁边闻人家的夫人更是谄媚,“是啊澜王殿下,您这真是折煞我们二人了。”   叶动澜淡淡的瞥了一眼闻人夫人,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老大的年纪,一身扎眼的宝蓝色衣袍,满头珠钗像只花孔雀似的,靠的近,还能闻到身上刺鼻的脂粉味。   闻人夫人见叶动澜瞧她,更靠近些要说点什么,叶动澜蹙眉,抬抬手,挡了闻人夫人一下。   闻人夫人一愣,赔着笑往旁边去了,“民妇就不耽误澜王大人的正事了。”   身旁终于清静下来,叶动澜露出一个笑容,目光灼灼的看着闻人肃民,“本王是来请教闻人大人的。”   闻人肃民心下一惊,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正不知如何接话。   叶动澜听到闻人夫人与身侧的丫头道,“快去给小姐打扮打扮 叫她到前厅斟茶。”   叶动澜心里冷笑,对着呆愣的闻人肃民道,“闻人大人竟也不请本王到屋里坐坐?”   闻人肃民这才回神,急忙躬身道,“澜王殿下这边请。”   叶动澜不语,仰着头信然迈开步子,进了前厅,二话不说坐在主位之上,闻人肃民后脚跟进来,也不敢吭声。   “闻人大人快坐。”叶动澜这一下倒有些主人的风范,“本王今日确实只是请教一些事情,闻人大人不必紧张。”   闻人肃民战战兢兢的在堂下落座,额头上已是覆着薄汗,声线颤抖,不知道的倒以为是他来求见叶动澜的,   “不知澜王殿下要问臣什么。”   叶动澜倒也不直接入题,寒暄道,“闻人大人别紧张,本王没记错的话,您入仕也有小十年了吧?”   叶动澜这话说的平静,像闲聊似的,不过闻人肃民却从中听出了些不一样,他入仕十年有二,当时叶动澜还不知是哪的乡野小子,既然他知道,就证明他对朝中的局势,诸臣都尽在掌握。   “是,承蒙先帝及今上青睐,臣感激不尽。”   “当然还是因为闻人大人颇有才干。”   这时,堂下走进来一个穿着水青色齐腰襦裙的姑娘,裙摆上绣着灵动的荷花,随着少女的步履摇曳生姿。   姑娘先是给叶动澜斟了茶,才将手中的紫砂茶壶搁下,见礼道,“小女闻人舒,见过澜王殿下。”   叶动澜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闻人肃民,似乎是见女儿过来,他看起来更加紧张,甚至抬袖拭汗。   见叶动澜没有多说话,闻人舒也很有眼力的站在一边静侍,叶动澜端起茶抿了一口,神色莫测。 第172章 珍惜   半晌,叶动澜才又开口,“闻人大人胆子不大,主意倒是不小。”   他看了看站在身侧的闻人舒,闻人舒似乎是对他极为欣赏,眼神中藏不住崇拜之意。   闻人肃民立即会意冲闻人舒摆了摆手,“舒儿,为父有话要与澜王殿下谈,你先下去。”   闻人舒愣了愣,似是不甘心,咬唇道,“父亲,舒儿唯恐下人手笨,怠慢了澜王殿下,还是叫舒儿在一旁侍候着吧。”   叶动澜不语,闻人肃民不明所以,以为他是不大满意,就有些急了,“舒儿!”   “父亲。”闻人舒有点委屈,眼眶微红,看看闻人肃民,又低头看看叶动澜。   闻人肃民还要发作,叶动澜却开口了,“闻人大人,既然令千金有心,便别与她动气了。”   他淡淡的看了闻人舒一眼,道,“美人在侧,倒也赏心悦目。”   “澜王殿下既然开口了,那便如此吧。”闻人肃民还是赔笑,感觉脸都要笑僵了,转向闻人舒时板了脸,“你小心伺候着,莫冲撞了澜王殿下。”   “是。”闻人舒心里欢喜,笑弯了眉眼。   叶动澜弯了弯唇角,对闻人舒的小心思不大在意,终于说回正题,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闻人大人这也算陪了三朝天子,应当十分懂得君臣之道吧。”   闻人肃民登时想到昨日背后议论宇文柘和叶动澜被沈瑜舟听到的事,有点紧张,结结巴巴的答道,“臣不敢当懂得二字,为臣子者重要的不过是敬仰天子罢了。”   “哦?是吗?”   叶动澜挑挑眉,目光深沉的看着闻人肃民,“只是敬仰吗?不需要监督天子的言行,指摘天子的行为吗?”   话说到这里,闻人肃民若再不明白就真的是个傻子了,他不敢再坐,站起来躬身道,“自是不敢。”   叶动澜笑了,摆摆手道,   “本王说了,闻人大人不必紧张。”顿了顿,叶动澜故作迟疑道,“大人如此慌张,莫不是......”   闻人肃民被叶动澜这一迟疑吓了一跳,扑通便跪地,“臣不敢。”   叶动澜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居高临下的睨着闻人肃民,闻人舒在一旁也看的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打量叶动澜的神色,叶动澜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她立刻慌忙收回视线,站在一旁也不敢动。   闻人肃民也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停了会儿,叶动澜才慢悠悠道,“闻人小姐还不快将你父亲扶起来。”   闻人舒听了,立马上前将闻人肃民搀了起来,闻人肃民还在抖,叶动澜笑了笑,“本王说了,今日只是来请教一番,并不是兴师问罪。”   “只是闻人大人这表现叫本王觉得好笑。”   说到这,叶动澜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一步一步走向闻人肃民,   “既然知道慌,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既然知道不该说,当时又何必要说呢?”   “逞一时口舌之爽,就得有胆量承担后果啊,闻人大人。”叶动澜在离闻人肃民仅半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手背在身后,语调深沉,让人感到十足的压迫感。   闻人肃民咽了咽口水,道,“是,澜王殿下教训的是。”   “本王请教完了,就不打扰了。”   叶动澜迈步往屋外去,在门口又顿住脚步,补充了句,“本王前几日查往年卷宗见了大人科考时所作文章,倒是文采斐然,希望大人珍惜这一身才华。”   语罢,他自顾自拂袖离去,闻人肃民却站不住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面如土色的摇着头,“完了,全完了。”   【作者的话】   填了前面的一个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呜呜呜 第173章 何人   “爹,爹,您怎么了。”闻人舒还不明所以,有些担忧的提闻人肃民拍背顺气。   闻人夫人也闻声而来,急切的发问,“老爷,澜王来此所为何事啊。”   “舒儿表现如何?”   闻人肃民气还没喘匀,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什么好不好,我只知道以后闻人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   叶动澜回宫时,宇文柘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江述和沈瑜舟也在。   “你们今日怎么都在。”   江述笑了笑,道,“陛下新帝登基,许多事处理起来比较吃力,你也不太熟悉,我便与瑜舟商量着从旁协助两日。”   叶动澜点头表示明白,“有心了。”   “听闻你出宫了?”宇文柘方才一直不能专心,心里是顾念折叶动澜的,迫不及待便发问。   “嗯,去闻人府了。”   这下几人倒是一并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叶动澜行动如此迅速,也不知他是如何处理的。   “你怎么说的。”沈瑜舟问道,“可别叫他记恨上我。”   “我像是那般愚笨的人?”叶动澜反问,随后言简意赅的讲述了经过,   “就如此,我稍微旁敲侧击了一番。”   江述和沈瑜舟都品了半天,才笑道,“你如今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不错。”   江述忍不住评述道,   “不似之前,要么闷不做声,要么直来直去。”   “是啊。”沈瑜舟也附和,“不过指摘二字用的可真是抬高他闻人肃民了,明明就像个长舌妇一般。”   叶动澜抬头看着宇文柘发愣,漫不经心的回嘴道,“我看你们二人如今成了一家人,倒是默契不少啊。”   “你倒好意思说,你我同岁,我这马上就要成婚,你还没着落。”沈瑜舟调笑道。   叶动澜弯唇,“你这叫江将军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江述本来还在看戏,甚至还想附和沈瑜舟几句,没想到叶动澜也是个反应快的,迅速将祸水东引,江述平白被嘲笑一番,不再有什么看热闹的性质了。   他抻了抻手里的竹简,低头看起文书来,沈瑜舟倒是兴致不减,“不过话说回来,闻人家的姑娘才貌在京中也是颇有名的,你就她没什么印象?”   “印象?”叶动澜思虑起来,沈瑜舟望着他,就连高堂上的宇文柘也看过来。只是谁也没看见他紧紧攥住衣袍的手,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叶动澜的答复。   叶动澜看到宇文柘也看着他,忽然起了玩心,“没印象”三字在喉口徘徊几番又转了个弯,   “容貌尚可,也算清丽动人,举止文雅得体,倒是个不错的姑娘。”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称赞姑娘呢,莫不是动心了?”   叶动澜悄悄侧目看宇文柘的反应,宇文柘似是有些失落,咬着嘴唇,低垂着眸子,佯装一副认真看文书的样子,其实他骨碌碌乱动的眼珠早将他出卖了。   叶动澜笑了笑,答道,“你可莫要乱说。”   “我早已心有所属,不是他闻人家一个普通姑娘可以比拟的。”   “哦?是何人?我们相识多年,你竟不曾怼我透露分毫?”   “他是……”叶动澜故意卖关子,拖着长腔目光在一室三人之间流转,江述和沈瑜舟是好奇,而宇文柘眼里的东西,叫叶动澜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第174章 真相   “他……”   “我不能告诉你们。”叶动澜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抬头看着宇文柘的眼睛,“他面皮薄,我也不敢声张,你们就莫要问了。”   沈瑜舟切了一声,十分不屑,“我看是根本没有吧。”   叶动澜笑而不语,也不反驳,就抬头看着宇文柘,宇文柘似是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抿着唇低下头去。   叶动澜又说回正事,“虽然我只是旁敲侧击,不过闻人肃民如今已是我们掌中之物了。”   “此话怎讲?”江述又搁下文书,发问。   “这事就要说到十数年前了。”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为陛下选伴读的那场考试?”   三人纷纷点头,“自是记得,那场考试几乎是我们几人共同的命运转折。”   叶动澜与几人对视几眼,才缓缓讲述起来。   “当年,我考试考了末三,我十分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日日将自己关在院中反思。”   沈瑜舟忍不住打断,“我走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曲折?以你的实力你怎会考了末三。”   叶动澜摆摆手,叫沈瑜舟先别急,“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   “有一日裴司学来找我,跟我说这确实不是我的成绩,而是有人顶替了我的成绩。”叶动澜提起这几日经历,还是有些怅然,“并且,他知道是谁。”   “其实看了成绩我也能猜到,只是裴司学说,我只能接受,因为那些公子还关乎着世家的面子。”   “裴司学为了开导我,就跟我讲了一段过去的故事。”   —   十二年前,大盛根基未稳,先帝广开科考以选人才,天下多少有志之士竞相进京赶考。   当年有一位乡里著名的才子,姓薛。   这个薛才子家境贫寒,可自幼便嗜书如命,靠抄书借书饱览图书,听闻科考可以入仕施展抱负,他怀揣满腔热血进京赶考。   历时数月,等科考终于放榜,薛才子找遍榜单,却未曾见自己的名字。   可是榜首,贴着的前三甲的文章里,位列首位的写着他人名字的,赫然是他的文章,一字字一句句,他再清楚不过。   他寻上衙门想要申冤,可衙门里那些粗人那管这事,只将他当疯子打出去,还恶狠狠的警告他,   “人家公子得了状元郎,以后的仕途定是平步青云,劝你谨言慎行,莫要惹祸上身!”   薛才子不敢反抗,但又属实不甘,日日蹲在那人家门前。   终于一日,让他等到那位公子出行,他当即冲上去拦下闻人肃民,   “公子,公子!”   那人站住脚步,有些嫌恶的看着眼前脏兮兮的薛才子,“你是何人?”   彼时他已花光盘缠,露宿街头,蓬头垢面,他流着泪揪着闻人肃民的袖子,   “公子,榜首那篇文章是我的,为何为何会写你的名字!”   那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本公子的文章,自然写本公子的名字,何时是你的文章了!”   “不,那就是我的文章!”   薛才子不依不挠,一会儿便将正年轻气盛的公子惹怒,一把将薛才子推翻在地,   “你这个疯子,本公子说了那是我的文章,你莫要到我跟前发疯。”   薛才子申冤不得,跪在京都街头,日日以泪洗面,显然是疯了。   后来,不知哪日便不见了踪影。   据说是那家人害怕东窗事发,派人暗地里将他处理掉了。   “裴司学也是那年的考生,因曾在街头与薛才子见过一面知晓此事,而后他励志做一名司学,公正治学,让科考也更加公平。”   叶动澜讲到这,心里酸涩不是滋味,却还是笑了笑道,“裴司学当年告诉我,既然科考都有人被顶了成绩还丢了性命,我的委屈算不得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叶动澜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后来我查证了历年科考的文献,发现那人,就是闻人肃民。” 第175章 心疼   听完此事,几人也十分唏嘘,“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番往事。”   叶动澜收起那几分怅然,笑道,“当时听完裴司学所讲,我也沉默了很久,我非要走上高位也有这一层原因罢。”   沈瑜舟叹了口气,才想起来问道,“那当年顶了你成绩的究竟是谁?我当年不在,竟不知还有这一番曲折。”   叶动澜弯唇,兴致还是不高,“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还是江述替他回答道,“是傅景,当年叶动澜本该是榜上第八位。”   “不是吧,这他都敢顶,他的课业如何,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沈瑜舟不可思议道。   “叶动澜当时初到,无人知晓他的课业如何,傅景又是一霸,他说自己用功了一段时日有了进步,谁又敢质疑他。”江述解释。   叶动澜笑着,没有应声,宇文柘看他这模样,有些心急,便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不想看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江述和沈瑜舟止住话,错愕的望着宇文柘,见宇文柘蹙着眉,脸色确实不好,也不便多说什么,见了礼便一齐退下了。   “你可还好?”宇文柘从高处走下台阶,坐在叶动澜身侧关切的问他。   “臣无碍。”   叶动澜挤出一个苍白难看的笑来,抬眸看着宇文柘,“陛下若是乏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宇文柘摇摇头,“朕不累,只是见你兴致不高,不愿叫他们再提起你的伤心事,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都是往事了,算不得什么。”   “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朕知道,你一直对这些世俗的不公十分厌恶,当初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也无能为力,怎能不伤心,你就不必瞒朕了。”宇文柘顿了顿,叹气道,   “其实你若不想说,一笔带过便是。”   “陛下想知道的,臣不会隐瞒丝毫。”   “可是......”宇文柘还想说什么,就被叶动澜捧住脸,叶动澜语调轻柔,“怎么,陛下心疼了?”   “朕只是......”宇文柘的耳根腾的红了,往后躲开叶动澜的手,“朕只是看你失落,于心不忍罢了,怎么能算作心疼。”   “这不还是心疼,”叶动澜不依不饶的靠过去,“陛下为何总是口是心非。”   “方才臣夸了两句闻人家的姑娘,陛下就那么失落,还说不在意臣?”   “你夸哪家姑娘与朕何干,朕何来的失落。”   叶动澜笑了笑,“是,陛下未曾失落,皆是臣的臆测,”他盯着宇文柘的眼睛,缓缓道,“不过有一句话倒是真的,陛下知道是哪句吗?”   宇文柘好奇的抬头,与叶动澜对上视线,小声道,“哪句?”   “闻人家的姑娘样貌还算可以,清丽动人......”   叶动澜话没说完,便被宇文柘捂住了嘴,等看到叶动澜眉眼间玩味的神色才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却被叶动澜抓住手腕,掌心触着叶动澜温软的唇瓣,他支支吾吾道,   “朕不喜欢闻人肃民,也不愿听到关于他女儿的一丝一毫,你若是感兴趣,自己慢慢品味去吧。”   叶动澜弯唇,轻轻在宇文柘掌心落下一吻,随后才松开他,“陛下还是不坦诚。”   “不过不必担心,臣说过已心有所属,自然不会对他人有兴趣,陛下可以宽心。”   宇文柘不敢看叶动澜的眼睛,只嘟囔道,“与我何干。” 第176章 不合   次日早朝,叶动澜又见到闻人肃民,他果然老实许多,全程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半躬着腰不敢言语,也不敢与叶动澜对上视线。   叶动澜心中冷笑,觉得闻人肃民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众臣照惯例启奏要事,宇文柘耐心的听着,然后与众臣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案。   今日事格外多,零零散散说了差不多近一个时辰,群臣终于没什么可以启奏,堂上安静下来,“诸位爱卿,无事要奏了吧。”   众臣面面相觑,随后都摇了摇头,在他们以为要退朝之时,宇文柘开口了,“既然诸位爱卿无事要奏,那朕便说一件事。”   没有人知道宇文柘打了什么主意,甚至叶动澜都疑惑的蹙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朕打算改革旧制。”   满堂哗然,众臣议论纷纷,还是丞相最先站出来问了句,“不知陛下要如何改革?”   “改选官和任官制,”宇文柘说的倒是干脆利落,丝毫不在意堂下有多大的波澜,   “我大盛一直以科举选官,为的就是广纳贤士,但一直以来,世家站在青云梯的入口处,一个个将自己的子弟网上送,有真才实学的普通人却只能埋没,朕心中一直有个心结,如今觉得到了时候,想与诸位爱卿论一论。”   江述和沈瑜舟皆是愣了愣,不由得转头去看叶动澜,没想到叶动澜也是不明情况的。   “陛下的意思是世家妨碍陛下招揽人才了?”   傅景站在后排仰着头,一副不屑的模样。他凭着家族荫庇入仕,一直没什么大的作为,只在一些闲散官职上转悠。   有了他这一提醒,众臣才算品出些味道,察觉了宇文柘的意思。   “朕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似是方才才察觉到不妥,宇文柘将视线落在叶动澜身上,希望叶动澜能为自己说几句。   没想到,叶动澜慢悠悠的站出来,说了句,“臣愚钝,不明陛下所作所为所为何事。”   “叶动澜?”   连宇文柘都吃了一惊,他知道叶动澜多年苦心谋划就为了改变这样的社会环境。   他昨日听了叶动澜讲那些,看他十分失落,心中五味杂陈,今日便头脑一热提出来。   他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会踏着旁人的尸骨血肉,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身边提出反对的,是从一开始就陪着他的人。   宇文柘心中怅然,望着堂下并无所谓的人,他一身深紫色的官服穿着,衬得身子高大挺拔,宇文柘越看心中越气氛,环视堂下后开口,“朕心意已决,你们觉得如何?”   众臣在堂下无人敢应声,最后还是叶动澜晃悠着站出来,他仰着下巴,满身的匪气,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改革旧制,违背先祖不忠不孝,如此行为,恐怕动澜不能认同。”   “叶动澜!”宇文柘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为了叶动澜决心改革,可是叶动澜却说他不忠不孝。   叶动澜抬眸似笑非笑的望着宇文柘,道,“臣一向有什么便讲什么,陛下是知道的,若是臣惹怒了陛下,还请陛下另罚,不过臣是不会认同陛下的做法的。”   两人在堂上僵持很久,之后还是叶动澜更胜一筹暂时压下了宇文柘的固执。   宇文柘除了委屈和不解,倒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其他人便有了谈资 说宇文柘叶动澜不合。   【作者的话】   这一章有点乱,我今天状态不大对,回头再精修一下 第177章 众臣   退朝后,宇文柘仍无法理解叶动澜的举动,回到寝宫便解了头上的冠冕甩到一旁,被随后进来的叶动澜接了个正着。   “陛下这么大火气呢。”   “叶动澜,在你眼中,我竟是不忠不孝的人?”   宇文柘也没闷着气,有什么便说什么,“当年口口声声要改革旧制的是你,如今不赞成朕的也是你!”   “你当年的志向变了,是吗?如今身处高位,觉着这样对自己好了,是吗?”   “陛下,你当真以为我如今自私自利考虑自己的利益吗?”   叶动澜没有跟宇文柘生气,始终笑着,“若如此,当初我自己登基便是,为何要扶你上位?”   宇文柘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好啊,终于说心里话了?那你干脆杀了朕,自己做皇帝便是!”   宇文柘将手边的剑也丢向叶动澜。   叶动澜摇摇头,将手中的剑搁下,一步步走向宇文柘,“陛下,无论何时,不要将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武器丢给对方。”   他轻轻拉起宇文柘的手腕,手抚上宇文柘的脸颊,“陛下,动澜不是为了自己。”   “改革是必然的,但不该是现在,不该由你提出。”   “朕是天子,不由我提,何人会提?何时又是时候?”   “你新帝登基,地位赏不稳固,如今改革,无异于自掘坟墓。”   宇文柘的神色稍有缓和,抬眸望着叶动澜。   叶动澜的眸子深黑发亮,却不再如往昔深沉,里头满是爱和怜惜,宇文柘心生恻隐,抿了抿唇。   叶动澜继续讲道,   “况且改革,动的是世家的利益,你提出来势必引起世家不满,他们今日朝堂上不提,是还不知你作何打算,日后一旦实施,他们定会想尽办法阻挠,甚至可能会伤你,要你的命。”   宇文柘听了叶动澜的话,总算冷静下来,望着叶动澜的深深蹙起的眉心,心中酸涩,“是朕,冲动了。”   “无妨。”   “我知道陛下是为我,但是我更希望陛下能平平安安。”   “陛下康健,亦是万民之福。”   —   两人话毕,宇文柘重新梳洗更衣到御书房处理政务,书房外竟等了一大批朝臣,以沈瑜舟的父亲沈宇正和傅景的父亲傅修为首,更有闻人肃民等人随其后,约莫十数位大臣。   宇文柘在殿门口顿住步子,“诸位爱卿何事?”   众人相视几眼,最后还是沈宇正开口道,“臣等,为陛下所说改革一事而来。”   “随朕进来吧。”宇文柘看了看身后的叶动澜,见他垂眸并无反应,叹了口气叫众臣进来。   一进内殿,众臣便齐齐下跪,“陛下。”   宇文柘在高位落座,皱眉道,“有事便奏,跪下作甚,逼朕吗?”   “臣不敢。”众人又齐齐下拜。   宇文柘深吸一口气,欲要开口,叶动澜却抢先道,“起来。”   堂下众人愣了愣,抬头看向叶动澜,叶动澜站在宇文柘身侧,长身鹤立,面色冷峻。   “你们如此,是在逼迫陛下应允你们的要求吗?”   “臣等不敢。”众人急忙胡向南搀扶着起身,冲着宇文柘行礼。 第178章 争吵   宇文柘这才开口道,“有何事,便说吧。”   “陛下,”沈宇正最先开口,“臣等认为改革之事不可行。”   他略有不安,视线飘忽看向众人,他们纷纷附和,“是啊陛下,臣等皆如此以为。”   “缘由呢?”宇文柘手中捏了一封文书,抬眸看向众人,他笑了笑,将文书丢在众臣面前,“你们都跟朕说不可改革,朕早朝方提起,文书已送到朕案前,你们又在朕跟前,总要给朕一个缘由。”   “陛下,旧制是先帝留下的,实行日久,万民信服,如今改革,只怕朝堂不稳。”   宇文柘又漫不经心翻开一本文书,入眼仍是反对改革旧制,他又将文书随手丢下去,开口道,“好一个万民信服,朕是天子,就不是万民信服吗?”   “臣等并无此意。”他们吓了一跳,宇文柘昔日一向性情温顺,待人宽和,没想到今日竟如此难说话。   宇文柘手里翻着文书,一封一封丢下去,“那你们倒是讲清,是何意。”   沈宇正有些惧怕了,他唯唯诺诺不敢开口,“只是,只是改革事大,陛下应长远考虑。”   “哦?你们的意思是,朕可以行改革之事,只要是深思熟虑?”   “这......”沈宇正被问住,再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终还是叶动澜开口,“陛下何苦难为诸位大臣呢?”   宇文柘侧眸睨了叶动澜一眼,嗤笑一声,“你不说,朕倒是忘了,你今日在朝堂上也说不可,你来给朕解释一番?”   叶动澜不以为然,“有何好解释的。”   “叶动澜,朕要听你一个解释,你却不讲,是要抗旨吗?”   叶动澜转过身行了个礼,“臣不敢。”   “那便说说吧。”   叶动澜垂眸道,“臣确实没什么好说,改革旧制是否定先人,不忠不孝。”   宇文柘抬手将桌上的文书扫落在地,“你还以为,朕不忠不孝?”   “臣不敢,”叶动澜语气轻慢,“只是朝臣皆反对,陛下又何苦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宇文柘冷笑,“朕是天子,想作甚便作甚,你们如此阻拦,朕本当治你们的罪,如今竟敢和朕说是朕一意孤行?”   “陛下,莫要忘了是谁一路扶您上位。收服群臣。”   堂下众人见两人剑拔弩张,皆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宇文柘抬眼看着叶动澜,微微挑眉,问道,   “你在威胁朕?”   叶动澜弯唇笑了,“陛下若以为是,那便是。”   “好,”宇文柘点点头,“你做到了。”   宇文柘一字一顿,“朕,暂且不提改革之事。”   他转头望着堂下垂首而立的众人,他们表面又惊又惧,心底不知多高兴,宇文柘心烦,抬手打发他们,“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诸位爱卿就退下吧。”   他们不敢再多言,一同转身离去,“臣告退。”   最后一个人离开,宇文柘看着太监将书房的门关上,登时松了口气,“这样当真有用?”   叶动澜弯腰下去捡拾地上的文书,“他们见你我二人不合,必定会攀附其中一方,同时也会认为我,嚣张跋扈,谋逆朝纲,如此一来,日后我再提起改革之事他们必心向陛下,但我手握重权,并不易撼动,等到改革之事木已成舟,他们就无法反对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本就是我自己选的路。” 第179章 制衡   次日,宇文柘和叶动澜当众争吵之事便传开了,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就连第二日上朝,气氛也十分微妙,叶动澜站在众臣之前,仰首而立,始终带着难以琢磨的笑容。   宇文柘的目光全程没有在叶动澜身上停留,“有事启奏。”   “陛下,昨日您提到事关改革一事......”   堂下那人话没说完,宇文柘冷着脸打断,“不必再提。”   不知昨日详细经过的众臣均是一愣,心里已笃定了昨日的传闻确有存在,结结巴巴不知说些什么,“这......”   “陛下说不必再提,听不懂吗?”叶动澜也冷声道。   堂下众臣惧怕叶动澜远比惧怕宇文柘多,这次再不敢多言,纷纷噤声。   宇文柘冷哼一声,冷冷的瞪了叶动澜一眼,叶动澜也笑笑,淡淡的对上宇文柘的目光,两个人之前的气氛剑拔弩张。   早朝因此草草结束,叶动澜方走出大殿,身后一群大臣急匆匆追来,“澜王殿下,澜王殿下留步。”   叶动澜早有预料似的,勾出一个笑容,转身面向众人还故作惊讶,“诸位大人何事?”   “澜王殿下,我等想与澜王殿下说些事情。”   叶动澜扫了几人一眼,点头道,“随本王来吧。”   几人松了一口气,跟着叶动澜走了。   叶动澜将他们带去自己的宫殿,虽然他日常是居住在宇文柘的踞龙殿,但对外也是有自己的宫殿的,众人自不输踞龙殿华贵的宫殿正门踏入,宫内没有宫女和太监,只有几个小厮,院中未种花草,反而摆满了武器架,木桩等习武用具,众人望着叶动澜的身影,纷纷捏了一把汗。   进到屋内,叶动澜也未唤人来斟茶伺候,自己抬手倒了几杯茶,“诸位大人请坐。”   “啊,谢澜王殿下。”几人战战兢兢的坐了。   叶动澜也不开口问,悠然自在的抿着茶。   众人相视推脱半天,闻人肃民被推出来先开口,“澜王殿下,事关陛下改革一事,我们这心中还是不大踏实。”   “哦?”叶动澜挑眉,“有何不踏实。”   “这新帝登基行改革之事的,前朝也有,陛下欲大展宏图之志我等也懂,但这贸然行改革之事动摇朝堂根基,恐引大乱,陛下如今虽说不再改革,但我总觉着陛下并不甘心,恐怕日后还会找其他由头实施改革......”   他无用的官话说了一大堆,叶动澜都忍不住笑,“闻人大人不如开门见山。”   “各位大人的心思本王都懂,无非是怕陛下改革科举和选官,寒门子弟涌入朝堂,威胁世袭,从而影响世家在这大盛朝的地位,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众人被戳破心事,脸色一僵,随后赔笑道,“纵是有这样的理由,但也不能说臣等没有替社稷考虑啊。”   叶动澜不想跟他们兜圈子,“所以呢?”   “我等一介臣子,陛下若执意改革我等也无法阻拦,如今也只有澜王殿下能够制衡陛下,我等想......”   “我也是区区摄政王,你们凭什么以为我能制衡陛下?”   “这......”众人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沈宇正反应最快,开口道,“这江山本就是摄政王打下的,比肩天子,制衡又有何难。”   叶动澜抬眸看向沈宇正,半晌才笑道,“沈大人,本王真为你们沈家庆幸,幸亏令郎并不像你。”   沈宇正面色一僵,知道沈瑜舟与叶动澜交好,自己又确实亏欠沈瑜舟,并不敢多言。   叶动澜摆摆手,语调始终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行了,本王乏了,下去吧。” 第180章 人非   而后,越来越多不愿改革的世家贵族官员拉拢叶动澜,叶动澜始终不明确表态,不过他们纷纷认为宇文柘和叶动澜的不合就是最好的表态。   当然也有年轻一辈的官员,心系百姓暗地里上密折给宇文柘请求改革,宇文柘含糊其辞的搪塞着,他们皆以为是受叶动澜胁迫,也暗暗为宇文柘培养势力。   一时间,孰正孰邪,孰忠孰奸皆见分晓,一切都在向着叶动澜预定的方向发展。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风吹着窗外槐树的叶子,宇文柘坐在凉亭里仰头看着,心底怅然,不知在思虑什么。   “秋日风凉,陛下保重龙体。”   叶动澜给他披上披风,手掌的温度似乎透过宇文柘肩上有些单薄的衣衫暖在宇文柘身上。   “叶动澜,”宇文柘没有回头,低声唤他,“后悔吗?”   叶动澜在宇文柘身旁站定,抬头看着槐树落叶,问道,“后悔什么?”   “本该是你稳坐江山,如今却成为坊间传言中胁迫天子,野心勃勃人,你可曾后悔?”   “动澜不明白。”   宇文柘仰头看他,叶动澜虽然在宫中锦衣玉食,却好像又清瘦了些,仰头就能看到他分明利落的下颌线,喉结微微翻滚,宇文柘一瞬失神,只听到叶动澜继续说道,“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动澜本就志不在江山。”   “我很早之前便说过,我为陛下而来。”   宇文柘弯唇笑笑,“是朕又多愁善感了。”   叶动澜始终仰着头看向院落那头的槐树,没有留意到宇文柘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两个人一站一坐,都静静的看着槐树在秋风里飘摇落叶,这颗槐树自宇文柘记事起就在这宫殿一角,如今仍年年枝繁叶茂花开满树,落叶时节也会落得满地都是,这宫殿依旧,树也依旧,江山却已易主几次。   晚风忽急,宇文柘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身,“走吧,变天了。”   叶动澜点点头,“好。”   晚膳后,宇文柘借口处理公务离开寝殿到了书房,早已有人在里头候着,见宇文柘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陛下。”   宇文柘没有应声,宫女接过他解下的披风退下了,宇文柘在书案前落座,将放在一旁的文书拿起来翻开,看了几眼才叹了口气道,“说吧。”   “陛下应当已看过臣的密折了吧。”   “看过了,所以呢?”   “陛下意下如何?”   “宋应星,你是在逼朕吗?”   宇文柘将手中的折子丢下去,心头梗着一口气,宋应星是新科状元,一腔报国热情,忠心于他,他都知道,可是地上摊开的折子里最末一句赫然写着“不诛澜王,社稷危矣。”   “臣不敢。”   外人眼中宇文柘同叶动澜的矛盾其实为宇文柘分辨了那些不够忠心的人,但他日渐培育起自己的势力之后,与叶动澜却越来越远,他们的逢场作戏,却让身边的人逐渐将他们拉向对立面。   宇文柘叹了口气,走下高台将宋应星扶起来,“起来吧,朕知道你是为朕好,但总要让朕考虑考虑。”   宋应星见宇文柘有些失神,也不敢多言,“那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宋应星退了出去,宇文柘跌坐在台阶上,看着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宫殿,有些恍然,眼前仿佛看见了数年前,他与叶动澜初识的时候,军帐里灯火昏暗,可他们两个捧着书,如饥似渴,不觉疲倦。   可如今,灯火却照不亮人心。 第181章 出宫   过年前就立了春,天气本该一日日转暖,可是京都偏偏又飘起雪来,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大雪还如鹅毛一般洋洋洒洒。   叶动澜的腿脚在冬日,尤其是雨雪天气还是会十分不适,宇文柘就叫人在屋内多放了几个炭盆,叶动澜怕宇文柘不习惯,索性搬出了踞龙殿,宇文柘起初还有些不舍,不过也拗不过叶动澜。   除夕那日早朝结束的早,近年关各郡县的事务也少,宇文柘难得清静下来翻翻书,叶动澜却来了,他穿的厚实,披着黑色的斗篷,手里抱着暖炉,衬得整个人修长匀称,如画中人一般。   宇文柘忍不住叹道,“你这样颇像民间传说里得之得天下的麒麟才子。”   叶动澜被逗笑了,“是吗?”   他叫人拿来宇文柘的斗篷,拿在手里,又命人给宇文柘更衣,宇文柘不明就里的换了衣服,他才道,“走,我带陛下出去散心。”   “去哪儿?”叶动澜垂眸给宇文柘系好斗篷,“宫外。”   宇文柘有些惊讶,他长这么大还未怎么出去过,以前是在宫中,在南方时日日在官府处理政务,晚间匆匆乘马车回府,在民间的时间最久的一次莫过于救灾时,但当时城中混乱不堪,他还未曾在民间看过热闹。   马车缓缓驶出宫城,到了喧哗的闹市,叶动澜叫人停车,又将宇文柘扶下来,“既是来看热闹的,就劳烦陛下走几步,随便逛逛。”   宇文柘看着热闹的集市心里欢喜,兴致冲冲的点头,叶动澜细心的帮他拢好斗篷,才说,“走吧。”   两个人并排走着,宇文柘看什么都稀奇,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忙的不得了。   “诶,公子小心。”宇文柘忙着伸头看对面路边摊上的木质玩具,未曾注意到前方有人架着驴车过来。   “小心”   叶动澜抬手扯住他的手腕,宇文柘一时踉跄,撞入叶动澜怀中,叶动澜宽阔的胸膛带着炽热的温度,满身的松木香围绕着他。   叶动澜也空白了一瞬,最后后退半步,对宇文柘道,“走吧,这一段太拥挤,我们去前面。”   “好,谢谢你。”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一个平视前方,一个低着头,宇文柘也不似刚才叽叽喳喳什么都稀奇,安静了下来,只是在宇文柘低着头神游时叶动澜悄悄绕到他外头,把他挡在拥挤的人群之外。   方才只顾着让宇文柘看个够,却疏忽了安全,叶动澜叹了口气。   “公子,我们要动手吗?”   茶馆里,两个人相对而坐,目光却始终不离开宇文柘和叶动澜,其中一个,穿一身黑衣,还带着斗篷上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没看到他身边尽是暗卫吗?”   那人抿了两口茶,搁下茶碗,再等等,他们晚上应当会在外面,到时候更方便动手。   “是。”他们耐住性子,看宇文柘和叶动澜在集市里游玩。   集市边上有一对夫妻在做杂耍,宇文柘看的又惊又喜,笑的合不拢嘴,“黑斗篷”不屑的笑笑,“还是个小孩子,这种把戏倒也看的开心。” 第182章 戏法   女人的手里提着一只笼子,笼中有一只小小的金丝雀,浑身的羽毛都是金色的没有一丝杂色,看起来很是好看,她提着笼子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鸟儿在笼子里雀跃。   随后她的丈夫给笼子盖上了一块布,将鸟笼遮蔽起来,他留悬念似的给众人展示被布盖住的鸟笼,里面似乎还传来声声鸟鸣。   片刻后,布被拿开,笼中的鸟儿不见了。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夫妻二人冲捧场的观众笑笑,又将鸟笼遮上,这次则因为空空的鸟笼变得更加神秘。   他们又在略微停顿后拿开了布,这次笼中有了东西,却不是那只金丝雀,而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兔子,巴掌点大,缩在笼子里只怯生生的看看周围。   宇文柘又惊又喜,抓住叶动澜的衣袖啊了一声,叶动澜侧目,看到宇文柘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子手中的笼子,似乎是想要看看有什么玄机。   众人也纷纷称奇,女人趁时机讨要铜钱时,许多人给了一二铜板,到了叶动澜这儿,他直接丢了一小锭银子进去。   女人有些惊奇,道,“多谢公子。”   叶动澜笑了笑,“我是想问,可否买你们这一只丝雀?”   女人愣了愣,才笑道,“这丝雀不好训,我和夫君两年才训出这一只鸟,也是我们吃饭的东西,不能卖给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那男人似乎也听到了,走过来道,“公子,我们这就是普通的丝雀,您要是喜欢啊,集市那头有个专卖花鸟的老伯,有许多漂亮的鸟呢。”   两人都很温和,叶动澜也并不是非要买,便点点头,“如此我就不强求了,多谢二位。”   “是我们多谢公子才是。”   叶动澜点头示意后拉着宇文柘离开人群,宇文柘有些不解,“你想要养鸟吗?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几只彩色的鹦鹉,听说能学人说话,我叫人送到你那儿去。”   叶动澜摇摇头,“不用了,吵。”   “那你刚刚是......?”   叶动澜笑了笑,“其实方才的第一个戏法并不难,只要训好了鸟,就可以变。”   “所以你是想买来变给我看?”宇文柘顿时明白过来。   叶动澜点点头,“其实我告诉你的话你也能想通。”   宇文柘很感兴趣,“你让我猜猜。”   “好,”叶动澜笑弯了眉眼,眉间尽是宠溺的神色,“那我提示一句吧,想想他们二人身上可有不寻常。”   宇文柘仔细回想着,半晌才开口道,“奇怪......”   “什么奇怪?”   “寻常百姓为日常做活方便,皆穿窄袖衣,或带缚膊,而他们二人的衣袖却十分宽大。”   宇文柘想着,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鸟藏在了他的广袖中?”   叶动澜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宇文柘不解,叶动澜解释道,“鸟儿确实就藏在他的袖中,但不是广袖。”   “前朝有一种袖子名叫琵琶袖,口窄而袖宽,以神似琵琶得名,琵琶袖因为口窄可以往里存放物品而不担心遗失。”   “方才你也看到那只鸟儿十分好动,置身广袖,难免到处乱动,不一定万无一失,于是他在广袖中制琵琶袖,来安置鸟儿,而广袖,正好能够遮盖他转移鸟儿的过程。”   “原来如此。”宇文柘点头道。   “倒是挺好玩的。”   叶动澜带着他继续往前走,轻声道,“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第183章 烟花   两人在集市里且逛且玩,冬日天短,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除夕这夜,京都没有宵禁,街上还是分外热闹。   各家屋檐下挂的灯笼陆陆续续亮起来,集市的每个摊位上也都挂着一排灯笼,一时间亮如白昼。   街上的游人手上又提着花灯,街上像是流转着光,绵延不绝。   而且人越来越多了起来,街上吵吵嚷嚷,叫卖声,问候声,说笑声不绝于耳。   “原来民间的除夕如此热闹啊。”   宫中夜夜有宵禁,宇文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十分惊奇。   叶动澜半侧着身子替宇文柘挡去拥挤的人群,他们一路走到京都中穿城而过的京渠边,水道宽阔其上有一艘两层的游船,里头亮着灯火响着笙箫,透过窗棂还能隐隐见到美人起舞。   河边一群少女在放花灯,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的许愿,一盏盏花灯漂出去,带着少女们美好的心愿,顺着水流越漂越远,仿佛点燃了河面。   “你想放一个吗?”   “可是,这不是姑娘放的吗?”   “难得一次,无妨。”   在河岸边就有出售花灯的人,叶动澜拉着宇文柘过去,宇文柘顾不上什么姑娘不姑娘了,顿时就被精美的花灯吸引了全部目光。   花灯种类繁多,莲花,牡丹,芍药,开成一簇一簇,还有小兔子小猫小狗活灵活现的聚成一团。   宇文柘看了半天,拿了一盏形似小猫的灯,叶动澜则拿了一盏做成槐树样子的灯。   叶动澜正打算付钱,宇文柘却拉拉他的衣袖,他不解看向宇文柘,“我想再拿一盏小兔子的给妙音。”   宇文柘笑着点了点头,又拿了一盏莲花灯,“这一盏可以送给太妃。”   宇文柘又惊又喜的看了叶动澜一眼,满足的拿着两只灯。   花灯上可以写上美好的愿望,宇文柘沉思片刻提笔写到,“山河无恙,百姓安乐。”   他抬头时叶动澜也已经写完了,他凑过去想要看,却被叶动澜挡住,“愿望只有自己知晓才会灵验。”   宇文柘有些失望,哦了一声,两人站在外围等着里头的姑娘们放完离开,慢慢往河边靠拢,街上始终热闹吵闹,各家各户断断续续放起了鞭炮。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河边,弯腰将各自的花灯放入水中,宇文柘看着灯中闪烁的烛光,不禁露出笑容,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叶动澜并不许愿,只是侧目看着宇文柘,烟火突然在天幕上炸开,照亮了一方天地,宇文柘置身其中,身后是闪烁着星子的浓黑夜幕和一朵一朵的烟花,美的宛如画中人。   许是因为听到烟花声,宇文柘惊喜的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又明又亮。   “原来还有烟火!”   “嗯。”   叶动澜看着宇文柘灿烂的笑容,越发舍不得移开视线。   人们都在仰头欣赏绚烂的烟花,河水还在静静的流淌,没有人看见,一盏槐树灯缓缓漂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上面写着,“惟愿阿柘心愿得偿,一生康健。” 第184章 实现   看完烟火,天上竟然飘起雪来,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满地雪白,宇文柘手中还提着两个花灯,跟着叶动澜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在集市口,马车早就在等着,叶动澜接过宇文柘手中的灯,小心搀扶着让他先上车,叶动澜刚要抬脚,就有人抓住他的衣角,“这位公子,天寒,卖个烤地瓜给娘子暖暖手吧。”   叶动澜愣了愣,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婆婆,粗布衣脏兮兮的,头发花白,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鼻尖通红,似是冻得久了,她的身后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伯推着车,车上放着一个泥糊的火炉,透出灼热的温度,似乎还有地瓜的香甜弥漫出来。   “抱歉,我们......”叶动澜刚开口,宇文柘就撩开车帘探出头来,   “怎么了?”   叶动澜还没解释,老婆婆就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对不住公子,我见公子手中提着花灯,便以为车中是您娘子,是老太婆唐突了。”   宇文柘还没听明白,叶动澜就抢先道,“无妨。”   叶动澜怕宇文柘听出方才老婆婆话里的意思,转头对宇文柘道,“这位老婆婆在卖烤地瓜,你想吃吗?”   宇文柘看着老婆婆身上的单衣,通红的鼻尖,开裂的脸颊和她有些局促的看起来粗糙龟裂的双手,不自觉放轻了语气,“婆婆,您的地瓜我都要了。”   “真的吗?”   老婆婆很惊喜,转头去看身后的老伯,老伯凝重的脸上也是绽开笑意,两人手忙脚乱的装地瓜,老伯用火钳将地瓜取出来用叶子包好,婆婆熟练地缠上绳子。   宇文柘看着两人欣喜,也不由的笑了,目光落在叶动澜身上,叶动澜怎会不知道宇文柘的意思,从婆婆手里接过十几个地瓜后,从怀里摸出两小锭银子放到婆婆手里,婆婆吓了一跳,“公子,要不了这么多的,地瓜价贱。”   叶动澜笑了笑,“权当是新年祝福吧,天寒,老伯你们早些回家,白天出来添置两身新衣服,别冻着了。”   老婆婆和老伯犹豫再三,最后感激万分的收下了银子,叶动澜登上马车,“好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诶,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啊。”   叶动澜进去,马夫调转马头缓缓向宫城去,老婆婆和老伯却久久驻足,只觉得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   叶动澜手中提着地瓜,递给宇文柘一个,宇文柘却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个。”   “那你就因为可怜他们才买这么多?”   宇文柘情绪低沉,“不是可怜,而是愧疚。”   “他们少说也是年近古稀之岁了,却还身着单衣为生计奔波,是朕无能,不能让百姓过得安居乐业,富足安康。”   叶动澜也叹了口气,“前朝积弊已久,您新君上任,不需操之过急。”   “嗯。”宇文柘点点头,兴致还是不高,“我今日许愿,便是希望山河无恙,百姓安乐,希望能快些实现吧。”   “都会实现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马车驶入宫门,叶动澜叫停,将手中的地瓜递给了值夜的禁卫军,“辛苦了,暖暖手。”   那群士兵接过地瓜,纷纷谢过,叶动澜点点头。   马车沿着宽阔的宫道行驶,骨碌碌的车轮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的回荡,但马车里却分外安静,安静到宇文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第185章 矛盾   过完年,天气渐渐回暖,朝堂政事也慢慢走上正轨,宇文柘慢慢把先前向叶动澜靠拢的大臣的权力架空,交到忠心的大臣手里,叶动澜耐心的从旁协助支持。   大盛二十九年,漠北出现动乱,摄政王叶动澜请出兵漠北。   “陛下,臣愿前往平乱。”   “不可。”宇文柘想都没想便开口否决,“你不能去。”   “为何!”叶动澜不解。   堂下有朝臣附和宇文柘,“澜王,您也是万金之躯,区区漠北小部族,怎么需您亲自平乱。”   “是啊澜王殿下。”   叶动澜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皆是全心向着宇文柘的人,他登时明白过来,他们只是忌惮叶动澜掌握兵权。   这如今的大盛本就是叶动澜带兵打回来的,大部分兵权握在他手里,他们不敢将更多交付给他。   叶动澜仰头看着高位之上的宇文柘,他面色平静,似是打定了主意,叶动澜只好一笑而过不再多言。   之后又有人提议了几人,不过始终没有大家都满意的人选,宇文柘揉了揉眉心,“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吧。”   宇文柘回寝殿更衣,叶动澜紧随其后。   他摒退左右,亲自帮宇文柘更衣,沉声道,“为何不让我带兵平乱。”   宇文柘愣了愣,“朕怕……”   “怕什么?”叶动澜觉得好笑,“怕我功高盖主?怕我造反谋逆?”   “你明知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叶动澜帮他把最后的腰封束好,将袖中的文书掏出来摔在地上,语气急躁。   宇文柘捡起来看,竟是先前别人上书请他诛灭叶动澜的密折。   “你怎么……”   “我怎么拿到了这封密折,对吗?”   叶动澜心中酸涩,他从未想过会与宇文柘走到这一步,当他看到宇文柘藏起的这一封密折时,他的心情如同当年宇文柘差点掐死他时一样,不解,委屈,恼怒。   他无数次夜里辗转,思索宇文柘为何将这封密折藏起来,是怕他看见?可是,明明可以入其他奏折一样处理掉,他为何偏偏藏了这一封。   信任的建立不是一日之功,可是一点点的隔阂就能让它溃然决堤,何况叶动澜从前就被宇文柘的不信任狠狠刺痛过。   宇文柘看叶动澜心情激动,眼中遍布着红血丝,抿唇不敢言语,叶动澜却忽然勾唇笑了,“陛下,我如何看到的并不重要,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藏这样一封密折。”   “朕……”   宇文柘的迟疑在叶动澜看来,全然是无话可说,他了然一笑,“因为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说中了陛下的心事。”   “陛下也觉得,不诛我叶动澜,社稷危矣?”   “不是,朕不是这样想的。”   “朕不同意你带兵,是怕前路凶险,怕你出事,我不想……”   “陛下,”叶动澜打断宇文柘,“我在问您,为何藏这一封密折。”   “朕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并不是有心要藏的,朕信你。”   宇文柘上前去抓住叶动澜的衣袖,叶动澜却后退了半步避开,“陛下,不必说了。”   他与宇文柘拉开距离,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是金镶玉,形状样式再熟悉不过,正是那一块上刻着平安的玉牌。   “我早些时候怕他们将你当作人质要挟我,摔坏了玉,事后心疼不已找人用金镶玉的法子补救,日日不离身,今日,当真正物归原主了。”   叶动澜松开手,玉牌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地上弹了几下之后,四分五裂,化作虚有。   “臣告退。” 第186章 请命   宇文柘无力的跌坐在地,抖着手将地上的碎片捡起,它本来就是拼在一起的,再经这一摔,彻彻底底变成了几块碎片。   为什么要存那封密折,宇文柘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见到“不诛澜王,社稷危矣”那八个字,心下一惊,而后怅然万分,只感物是人非。   许是怕叶动澜看到伤心,所以才藏起来吧。   又或许是真的如叶动澜所说,他对他早生了嫌隙有了猜忌?   不知道,宇文柘自己也不知道。   当晚,叶动澜未在踞龙殿留宿。   次日上朝,众人又提起漠北战事,叶动澜站在最前面,只是站着淡然的看群臣争论,连目光都未曾分给宇文柘半分。   现在朝廷的大部分兵权都在叶动澜手上,加上漠北的蛮夷打仗十分凶猛,除了昨日叶动澜请命,别的将军都不敢贸然应下这门差事。   可叶动澜位高权重,家乡又在北方,他们也不敢轻易叫叶动澜宋翎那一行人前去平乱。   斟酌许久,江述站出来道,“臣,愿带兵平乱。”   “江将军好啊。”   “是啊,江家军可是有名的百战百胜。”   群臣登时欣喜起来。   宇文柘却有些迟疑,他当然信任江述,也知道江述的能力,只是江家喜事将近,他们都待自己不薄,此时叫江述出征,属实不妥。   “江将军稍安勿躁,江家喜事将近,怎能由你前去。”   叶动澜不禁嗤笑,“瞻前顾后,贻误战机。”   他声音小,未有人听到,沈瑜舟却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心中不爽,又看看江述和宇文柘,心下一横,“臣斗胆请一道圣旨,暂缓婚期。”   “暂缓婚期?”堂下讨论起来,沈瑜舟不卑不亢的点头,   “是,暂缓婚期,臣愿和江将军一同前往平乱。”   宇文柘斟酌许久,还是应下,“沈卿和江卿有如此报国心,朕甚感欣慰,那便由江卿挂帅,沈卿任督军,领兵二十万,即日开拔。”   “臣遵旨。”沈瑜舟和江述齐齐下拜,棘手的问题终于得以解决。   众臣退朝,一边往宫外去,一边叹气,“如今真是朝中无人,竟要喜事在即的人暂缓婚期前去平乱。”   “叶动澜掌权太久,陛下不敢叫他带兵,向着陛下的将军一直被宋翎那群人压着,手里没什么兵,也怕被当做出头鸟,谁敢去平乱。”   “朝中争斗,难啊。”   江述和沈瑜舟跟在他们后面,沉默的往前走,半晌,江述才开口,   “谁叫你请命暂缓婚期的。”   “仗打起来短则半年一年,长则三年五年,你叫叙晚等你多久?”   沈瑜舟的心情也不见得好,沉声道,“你又为何请命去平乱?”   “叙晚将你看的十分重要,你若不能观礼,叙晚定不会高兴的。”   江述苦笑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和叶动澜之间有了嫌隙,虽然我无法调解,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国大事无人理会,百姓陷于水火。”   “我也是这样想的。”   江述转头看沈瑜舟,两人相视一笑,“那就速战速决。”   “自然。” 第187章 信我   午膳时,宇文柘一人对着满桌佳肴,没有胃口,他叹了口气搁下筷子,身旁布菜的宫女吓了一跳,立刻跪伏在地。   宇文柘看了她一眼,心情愈发烦躁,“起来吧,朕不罚你。”   宫女战战兢兢的起身,心里还是很害怕,自从昨日中午叶动澜不与宇文柘一同用膳之后,她才来身旁侍奉,但是过程中宇文柘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身旁的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触怒龙颜。   “你去,请澜王过来用膳。”   宇文柘随手指了个门口的太监,那太监一惊,躬身道,“陛下,澜王已经在用膳了,是澜王说不与您一同用膳才叫奴才们来伺候的。”   宇文柘没想到叶动澜竟然如此绝情,半晌才说,“那将这撤了吧,朕过去和他一道用膳。”   —   涟琦殿,叶动澜正在用膳,并不奢侈,桌子上只摆了几盘小菜,皆是北方的口味,红艳艳的辣椒看着让人十分眼馋。   “陛下驾到——”   太监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叶动澜皱眉,“是陛下来了?”   门口陪侍的宫女行礼道,“应当是。”   话音刚落,宇文柘已经走到门口,那宫女急忙转过头跪拜,宇文柘摆摆手就走进屋中,叶动澜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吃饭。   “陛下来作甚。”   “用膳。”宇文柘见叶动澜言简意赅,也起了脾气,冷淡道。   “臣叫人也给陛下备了膳食,陛下何苦来尝臣的粗茶淡饭。”   “朕乐意。”   宇文柘执拗到底,旁边的太监甚至递上了他自己带来的碗筷,明黄色的陶瓷碗,内外壁都绘着龙纹。   宇文柘也不顾这一桌子菜看起来皆是红彤彤的,生闷气似的闷头夹菜,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似乎慢一点就会被叶动澜赶走而吃不上饭。   叶动澜本想制止,见宇文柘这样,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言语,默默的勺了一碗汤,慢慢的夹菜进膳。   宇文柘吃了半晌,才后劲上头似的觉得嘴里辛辣,额角冒着汗。   他搁下筷子,眼中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溢了出来。   叶动澜适时将汤递上去,宇文柘一把接过去,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他将碗几乎是摔在桌子上,脸还是通红,眼泪鼻涕已经糊了一脸,他揪着叶动澜的衣袖擦了擦脸,然后嫌弃的松开手,嘟囔道,“为何不同朕一起用膳。”   “陛下既猜忌臣,怕是与臣用膳都要提心吊胆,臣还是识趣些……”   他话没说完,嘴就被宇文柘堵住,宇文柘吻技生疏,毫无章法,动作轻柔,却让叶动澜的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吻带着辛辣的滋味,也带着一种几乎是沉痛的悲伤情绪,让叶动澜的眼眶也分外酸涩。   “你休要瞎说,朕没有猜忌你,也没有提心吊胆。”   “朕只是,只是怕你离开朕。”   “朕……”   宇文柘还要说什么,却被叶动澜抓住手腕拉到身前,另一只手按着宇文柘的后脑勺吻了上去,同样毫无章法,却十分野蛮。   等到宇文柘晕头转向下意识推着叶动澜的胸膛时,叶动澜才松开,   “阿柘,你要信我。”   他的眼睛猩红,含着泪。   他太怕了,太怕宇文柘不信任他。   宇文柘咬着嘴唇,刚刚嘴里的辣味已经被津液的味道取代,在口齿间漾开,带着叶动澜的味道,他点点头,轻声道,   “好。” 第188章 回去   次日,江述和沈瑜舟带兵出发,前往漠北,宇文柘亲临城墙训话送行,叶动澜陪在一侧,望着黑压压的军队,神色莫测,文武百官都捉摸不透,不敢多看。   “今北贼蛮夷侵我国土,幸得诸位将士不惧生死为国平乱,朕今日,代大盛的子民谢过诸位,也希望将士们皆平安归来。”   “护我国土,扬我国威!”   下面的士兵一齐大喊,   “护我国土,扬我国威。”   “护我国土,扬我国威。”   宇文柘满意的笑笑,训话结束,他转头看向叶动澜。   叶动澜默不作声,转身走下城墙,走到江述面前,江述手里握着马缰,神色坚毅。   叶动澜不仅想起当年从军就是在江述北征漠北之时,那时他还是少年模样,随着父亲一同征战,如今他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整个人更魁梧,也更成熟。   而昔日在他身边做副将的自己,再无法和他一同征战,他抬手抚了抚江述闪着银光的铠甲,道,   “将军,如今再征漠北,你已是主帅,我却无法做你的副将了。”   “你做的够多了。”   江述知道,叶动澜自从军后,愈发喜欢军营里的气氛,而志不在科考入仕了。   起兵本不为什么救国,伸张被宇文汀泯灭的正义,那并不急在一时,只是因宇文柘失踪半年,杳无音讯,他心里担忧着宇文汀对他下毒手罢了。   他只为护心上人,却被困在权力的漩涡中不得脱身,不免有些让人慨叹。   “阳城百姓就托付给将军了。”   “在大漠记得替我倒一坛酒算是祭奠家父。”   “嗯,我记着了。”江述一一应下。   叶动澜又转向沈瑜舟,叮嘱道,“平安回来,不要让江师姐等你。”   “一定。”沈瑜舟也应下。   叶动澜弯唇,走到旁侧,看着沈瑜舟和江述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大军浩浩荡荡踏上征途。   宇文柘也自城墙上下来,站在叶动澜身旁,恍然看见叶动澜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再转头细看时,已经察觉不到了。   叶动澜神色淡然,垂眸道,“走吧。”   宇文柘点点头,两人启程回宫,文武百官,京都百姓皆各自散去。   马车上,叶动澜和宇文柘相对沉默。   直到叶动澜开口,“陛下,可还记得阳城?”   宇文柘错愕,没有答话,叶动澜笑了笑,“罢了,只是个边陲贫穷的小城,陛下不必记得。”   宇文柘摇摇头,“不,朕记得,阳城是你的故乡。”   叶动澜笑着,也摇头,“陛下没有懂我的意思。”   “阳城,是我们初遇的地方,您在阳城门口,将我捡回了军营。”   宇文柘有些沉默,他对那段记忆还不太清晰,只记得零星片段,加上当时他初到北方,根本识不得地方,只是恰好乘马车路过,见到两个兵卒围着他在讨论,知道他还活着,便叫人将他带了回去。   他只当两人只会有军营那几日的情分,没曾想到会有后来的种种纠葛。   “我父母皆死于漠北狼贼手中,埋骨大漠,故乡于我而言,早已是伤心地,可我一直记着,北城门口那个温润的少年。”   “朕……”宇文柘知道叶动澜还是想要亲征漠北,不知作何回复,叶动澜却只笑了笑,道,   “待到战胜,我们回去看看吧。” 第189章 危机   战争一大起来,就是数月,江述年少时就曾在漠北征战,如今更是得心应手,捷报连连,叶动澜和宇文柘的关系也得到缓和,朝堂上的局势也和平许多,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几月后。   战争持续了近一年,再近年关,又到了北方游牧民族日子最艰难的时间,北蛮子也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不顾兵力悬殊,反扑而来,江述一时不察,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战场上中箭负伤。   “江将军箭中左肋,离心脏不远,军医不敢贸然取箭,江将军尚在昏迷。”   叶动澜收起前方传来的战报,心底沉重。   宇文柘听了,也半晌说不出话。   “沈瑜舟已带人反击,杀尽来犯的北蛮子三千,也算替江将军报了仇,三千兵卒对于北蛮子也不是小数目,须得休养多日,战事倒可以暂缓。”   叶动澜自己心底也不好受,却还是宽慰宇文柘。   宇文柘叹了口气,“江将军一向谨慎,怎会犯了这样的错。”   “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还是他的安危更重要。”   “确实,朕现在就派太医前往。”   宇文柘起身去召见太医,叶动澜也沉思片刻,提笔写了封信,从屋后房檐下的鸽子笼中抓了只鸽子,将书信放在小信桶中。   鸽子扑棱扑棱翅膀,缓缓飞出幽深的宫墙。   “希望,还来得及吧。”   叶动澜不由得叹气。   —   圣旨一出,太医院最权威的四位太医令即刻带上数百味药材,数十种丸药启程,由两千兵卒互送,快马加鞭赶往漠北。   在路上还在讨论如何取箭。   “江家军中的军医虽老将军征战多年,若军医都不敢贸然取箭,太医令去了恐怕也是枉然。”   叶动澜并不看好那些太医院终日研读医书的老腐朽,下药诊脉都过于死板谨慎,战场的凶险他们根本无法估量。   “只当给军医派了些活的医典,带了些药材吧。”   宇文柘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江叙晚晌午时还曾入了宫,十分担心江述和沈瑜舟的情况,求宇文柘派人叫江述接回来。   宇文柘只能先安抚着,毕竟这时候叫江述舟车劳顿回到京都,于他也不利,江叙晚心中焦急,听不进去,宇文柘也只能告诉她已经派去了太医,让他们给江述瞧病然后把江述带回来。   宇文柘从小受江氏兄妹不少照顾,跟他们感情很深,心底也不好受。   太医出发不足半日,忽有人传来消息,太医都队伍在路上被匪人洗劫,杀尽四个拼命护住珍贵药材的太医令,夺去所有草药丸药,军队溃散,正往艰难京中赶回。   “岂有此理!”   宇文柘忍不住发了脾气,太医院纵有很多太医,却唯有这四个年岁经验都老道的太医令,他们死了,其他太医也是束手无策。   “这是哪路山匪,竟如此猖狂,丝毫不识大局!”   “应当不是匪人,我前些年洗荡了京都周边南北各路山匪,他们现大都听命于我,不可能如此胡来。”   叶动澜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情况紧急,他毅然道,   “我带人去。” 第190章 赶往   “喂,叶动澜,我可是连夜千里奔袭,这才方到京都你就又要带我北上,何事这么急?”   叶动澜骑着木石,半弯着腰还在不断策马,挽香一身红色劲装,遮面的面纱随风飘着,美目光华万千,眉间却满是英气。   两人的马匹皆是千里马,又不断加速,所带兵卒的马匹跟不上,只剩两人遥遥在前,风将叶动澜的声音吹远,   “需要你去救一人。”   挽香忍不住笑,“当年为你治伤你都颇不情愿,如今倒是想起我这一身医书来了?”   叶动澜无心与她玩笑,“我的伤无关紧要,但这次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说来听听。”   叶动澜换了只手握马缰,眉头深深蹙起,一头墨发被风吹的凌乱。   “战场中箭,箭中左肋,离心脏不远,军医不敢贸然拔剑,如今箭还在体内。”   挽香听到情况如此危机,也严肃起来,“几日了?”   “战报快马加鞭今晨送到,算着也该一日有余。”   “那我们须得更快些。”   挽香话音刚落,叶动澜就收紧马缰勒住木石,她也跟着勒马,定神去看前方,不知何时已站了一群蒙面黑衣人。   为首的人也蒙着面,一身黑色锦袍,长身鹤立,气度不凡,根本不像普通山匪。   “你们是何人?”   叶动澜不耐烦的发问。   那人却笑了笑,“澜王又何去呢?”   “你要作甚。”   叶动澜总觉得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只心系危急边缘的江述,手中的箭已然出鞘。   “要你的命。”那人的语气忽然变了,他身侧的黑衣人不分由说的杀了上来。   叶动澜了句“难缠”,还是只能挺身迎战。   他身侧的挽香也拉了拉马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一剑划断了一个奔她而来的黑衣人的喉咙。   两人武功都不差,又在马上,与黑衣人周旋也不落下风,只是他们还有要紧事,耽误不起。   那人虽说为要叶动澜的命,但黑衣人下手并不太狠,倒不像是为取他性命,只是想要拖延时间而已。   周旋许久,后面的兵卒终于陆陆续续的赶上,见叶动澜和挽香身陷混战之中,迅速拔剑加入其中。   黑衣人数量不算多,很快就被兵卒撕开一道口子,叶动澜看了一眼局势,对挽香喊道,“我们先走。”   挽香的身上沾了血,让红更加妖艳,听到叶动澜的话,也并不恋战,点了点头迅速向叶动澜靠拢。   两人杀着从裂口出来,叶动澜对士兵交代,“这里交给你们,我先走。”   他们忙着厮杀,无人应声,叶动澜和挽香拨转马头继续往北疆赶。   跟着叶动澜的副将又斩了个黑衣人,一转头却不见叶动澜,他们早没了踪迹,只剩马蹄踏出的十里烟沙。   “方才那是什么人?”   叶动澜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们很快就能进入阳城,那里有我的势力,我再带些人,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下手。”   “嗯。”叶动澜办事,挽香一向放心,只是也在担心病人,“待会儿我们直接穿城而过,不做停留了,时间越久越危险。”   “好。” 第191章 拔箭   叶动澜带着挽香赶到的时候,整个军中的气氛都很低沉,那些副将见叶动澜来了,纷纷围上来。   “澜王殿下,您终于来了。”   “澜王殿下,快去看看江将军吧。”   沈瑜舟听见外头吵闹,撩开帐子走出来,见到叶动澜,也觉得十分惊喜,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转头又看见从马背的箱匣里拿出药箱的挽香,顿时明白了,带着二人到主帅军帐去,   “江将军的情况不大好,军医不敢贸然拔箭,他晨时起了烧,至今没退,尚在昏睡。”   沈瑜舟曾在扬苏受挽香照拂,知道挽香又一手好医术,叶动澜的腿和脸上的疤也都是她一手医的。   叶动澜和挽香奔袭一路,紧张至极,见了江述,更不敢放松。   江述躺在行军床上,身边军医在照顾着,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左肋处插着一根一指长的一节箭,他的呼吸微弱,每一次看起来都十分费劲。   不过胸口插了一支箭,谁又能大胆呼吸呢。   挽香将药箱搁下,上前查看了一番,忍不住皱眉责问军医,“为何不拔箭,就这样看他烧死吗?”   叶动澜的目光也不善的落在军医身上。   军医本就紧张,被叶动澜注视着,更是心中畏惧,抬袖抹了把汗,“箭的位置凶险,稍有不慎连这一日也撑不过。”   “准备剪刀,匕首,布绷,烛火一盏,再烧几锅热水,即刻拔箭。”   “你,你行医几年,怎敢如此大放厥词!”   军医随军多年尚不敢下手,见这一个年岁不大的丫头突然如此使唤自己,不大服气。   挽香没有多言,看了一眼叶动澜和沈瑜舟,沈瑜舟立刻转身去准备东西。   叶动澜本就因为刺客之事心烦,此时更是不耐,   “本王带来的人,还能害了江将军不成?帮的了下手就去准备,帮不了就滚出去,你个庸医治不好,别人能治。”   叶动澜这些年在朝中势力斐然,关于他落草岁月荡涤各大山寨,收拢各路匪人的传闻在京中人人口口相传,军医不敢与他叫板,也下去洗手准备。   挽香旁若无人的估量着箭的深度和刺入的角度,转头从药箱中先摸了一丸药喂江述吃了,江述虽然昏着,但眉头痛苦的蹙起,额角尽是汗珠,看的叶动澜揪心不已。   “几成把握?”   挽香在找药箱里的药,听到叶动澜的声音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毕竟还不是万无一失。”   挽香将找好的药一一摆在床边,“我手里六成把握,但是六个时辰内再不拔箭,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我既带你来,就是想叫你救,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挽香将剪刀在火上烧过,小心的剪开了江述胸口的衣物,将他的伤口露了出来。   伤口还不算深,箭头还露了些在外头,只是周围都是血,让人看着触目惊心,任是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叶动澜,也忍不住皱眉。 第192章 出事   挽香也没想到北蛮子的箭能有这般威力,伤口的直径不小,周围的血肉界限已经模糊,血肉将箭头紧紧吸住,她下手都有些局促。   她从沈瑜舟手里接过热水洗过又浸过酒的毛巾,一点点将血污擦去,伤口逐渐展现在众人面前。   菱形的箭头嵌入皮肉,伤口处宛如开了一朵血花,森寒的箭头做花蕊,而开绽的皮肉是最娇艳的花。   尽管伤口看起来不深,但仅仅是清理了一下伤口就又开始流血,挽香额头已经出了汗,还在耐心的擦着血。   好不容易擦净血迹,挽香将被血沾脏的毛巾递回给沈瑜舟,而后又拿起匕首,在火上烧过,想也没想便在江述心口划了三刀,下手稳健。   刀口不深,却立刻渗出血来,下手的干脆令军医看了都吃了一惊。   江述疼醒了,从齿间挤出痛苦又压抑的喊声,叶动澜担忧的拧眉,挽香淡淡的看了江述一眼,道,   “待会儿他若动了,就按住他。”挽香全神贯注,再次沾去伤口处的血,叫人缚住江述的手脚后,再次下刀,方才裹着箭头的皮肉均被她割下,箭头又露出一些。   若不是沈瑜舟和叶动澜按着,江述险些从床上弹起来,挽香却丝毫不受影响,用剪刀夹住箭头,干脆利落的便将箭头拔出来。   血顿时涌出来,挽香拿起方才放在床边的药瓶,撒了不少在江述胸口的小血洞,白色的药粉很快被鲜红的血融化,挽香不慌不忙的继续撒。   半晌,伤口的血止住了。   挽香将剪刀和箭头一并丢进铜盆,也松了口气。   盆中的血水溅开来,叫站在旁边的军医躲了躲,叶动澜不耐烦,“还不替将军包扎,站着作甚!”   军医这才明白,急忙拿着布绷上前。   挽香似乎是累了,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床边的几个药瓶,“用这些药。”   军医做最后的收尾,挽香随口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外面有人答,“酉时了。”   屋里的人具是一愣,方才并不觉得时间多块,但如今竟然惶惶然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时辰。   挽香见军医包扎好,又上前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向众人宣布,“没什么大碍,等她自己醒了就是。”   众人纷纷感激挽香,挽香倒是摆摆手,“小事。”   挽香叫军医带她去灶房,煎药,沈瑜舟和叶动澜看着昏睡中的江述,叹了口气。   “我还没问,你怎么来了?京中那群顽固竟敢放你来漠北?”   “情况危急,收到你的信后我立刻给挽香去了信,陛下本打算派太医令来,不料半途被匪贼洗劫,我只得迅速带人赶往。”   “匪贼?”沈瑜舟也觉得奇怪,忍不住反问,“这北边的山贼不都教你收服了。”   “所以我的心里一直安定不下来,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沈瑜舟一时也没有什么想法,只道,“所幸挽香姐在,江将军一时不用担心,军中我也可以坐镇,应该不会出问题。”   叶动澜沉思,淡淡道,“我只怕京中出问题。” 第193章 醒转   叶动澜有些惴惴,担忧京中会有变故,又担心江述扛不过去,在帐中来回踱步难以安坐。   沈瑜舟去处理军中事务。   挽香也在时刻留意着江述的情况,被叶动澜晃得眼烦。   “你若是担忧你那小相好就快回去,这里我照看着就是了,军中也有瑜舟坐镇,用不上你。”   叶动澜摇摇头,“我在京中留了不少人,应该无事,战场上风云变幻莫测的,沈瑜舟没带过兵,我不放心。”   挽香叹了口气,“瑜舟能力不在你之下,你就是太喜欢忧他人之忧,才总如此疲惫。”   挽香与叶动澜相识也有年头了,见着他这些年活的都不轻松自在,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太多,却怎么也劝不动。   “忧他人之忧……”叶动澜喃喃道,“我总觉着那本就是我该去想的。”   “宇文柘于我有恩,有情义,我也想多为他思虑一点,为生民立命,是父亲一生的追求,也是他从小对我的教诲,我想做到。”   “真的不是我该想的吗?”   叶动澜又何尝不迷茫,往日豪情壮志为生民立命,但站在权力之巅,勾心斗角占据他所有思绪,为保全自己,保全宇文柘。   “我这些年跟你说过很多遍,没什么可说了,你自己多想想吧。”   挽香守着药罐,也没什么可说。   江述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两人的思绪拉回来,挽香最先冲过去,发现江述已经醒了,抬手揪住自己的衣襟,一头汗珠,面色痛苦,似乎是想咳咳不出来。   “倒杯水来。”   叶动澜闻言,迅速转身去倒水递到挽香手里,挽香用一旁药碗里的勺子勺水,先轻缓的给江述沾湿了嘴唇,才一点点喂他喝下去。   “喝些水,你伤在左肋肺腑,我才为了取了箭,你先尽量不要咳嗽,万一伤口裂开,会很危险。”   江述浑身无力,呼吸时都感觉左肋处钻心的疼,连张嘴的动作都做的十分费劲。   “不用张开,”好在挽香十分耐心,“我慢些喂便是了。”   江述缓了半天,才能开口说话,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他自己都听不大明白。   半晌,他才艰难吐出一句略为清晰的,“多谢姑娘。”   挽香又倒了杯水来,摇头道,“不必谢,医者行医救人理所应当。”   “还要不要喝水?”   江述轻轻摇头,嗓子说话还是不太利索。   挽香将茶盏放在一旁,抬手将江述额头上的汗巾取下,摸摸江述的额头,还有些烫,她皱眉又将汗巾洗了一遍重新给他敷上,   “那就再休息会儿吧,烧还未退,睡一睡会好些。”   江述也疲惫不堪,眼皮沉沉的闭上,又睡了过去。   挽香松了一口气,既然醒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叶动澜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情轻松了些,还忍不住咂舌,“原来你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何意?”挽香不耐烦。   “你看,对我就如此凶悍,当年替我治伤,也未见你温柔半分。”   “你当年动不动就自暴自弃说你不治了,我若温柔,你今日就得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   叶动澜笑了笑,不再说下去,“我去找沈瑜舟,你就照看着他吧。” 第194章 试试   江述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军帐中还亮着烛火,未见旁人,他张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他只觉得呼吸起伏间都是锥心的疼痛,艰难的放慢呼吸,睁着眼有些茫然。   “你醒了?”清亮的女声将江述飘忽的思绪拉回来,他微微偏头,侧目看着从帐外端着药碗进来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色劲装,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腰细如握。   再走近些,江述才艰难的看清她的脸,巴掌大小的脸庞均匀完美的分布着五官,一双眼睛里是浅色的瞳仁,秋波灵动,嘴巴小巧,鼻尖娇俏,是个一顶一的美人。   “姑娘是……?”   江述嘶哑的发出几个音节,挽香已经走到她身侧,拿起旁边一直温着的水,小心喂他喝了。   “我叫挽香,亲近的人常叫我阿挽,公子可以随着他们叫。”   江述喝了水,觉得喉口松散不少,没有那么干涩紧绷,轻轻弯唇,“挽姑娘细心照料,江某怎好冲撞了姑娘。”   挽香将药碗端过来打算喂他喝,听了他的话不住蹙眉,“我随叶动澜而来,你于叶动澜有恩,便是于我有恩。何况我一向不拘泥这些,自在便是。”   江述将苦涩的药汤咽下,点了点头,“那多谢阿挽姑娘。”   “慢些。”挽香见江述还是无法改口,也不再强求,只是笑笑 耐心的喂他喝药,说道,“烧已经退了,喝了药继续睡下,到明日就没什么大碍,只等伤口愈合了。”   江述喝完药,挽香将药碗搁下,弯腰给江述掖了掖被子,江述却没有打算睡觉,   “先前几天都在睡,这会儿倒是不困了,阿挽姑娘说你是同叶动澜来的?”   “是。”挽香点点头,站在床边看他,他这几天确实都在睡,她也不好一直催他睡觉。   “叶动澜已经睡下了?”   “怕是还没睡,他赶得急,如今一直在忧心京城。”   “那他为何叫阿挽姑娘这么晚还在这里照料,倒不大像他。”   “好你个江述,刚一醒就想使唤我?”   叶动澜忽然撩开帐帘进来,以身黑衣一丝不苟,夹携着夜里的凉气。   何止是没睡下,估计又在外头待了半夜。   挽香也忍不住笑,“是我嫌弃他粗手粗脚,不叫他捣乱。”   叶动澜走到江述身边,抬手探了探江述的额头,见烧已经退了,稍微安心些,转头对挽香说,“既然烧退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照看着。”   挽香千里自扬苏赶到京城,又马不停蹄到漠北照看江述,不眠不休,早已经累了,也不推脱,端起空药碗就转身出去了。   江述冲着她的背影挤眉弄眼,小声问叶动澜,“这是……?”   “不是。”江述话还没说完,叶动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不是你想的关系,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试试。”   “我?”江述不住反问。   “我鲜少见她对谁如此温和有耐心,对你很不同。”   江述的脑海中也始终是挽香踏着烛火而来的身影,听到叶动澜的话有些动摇,急忙道,“那你与我讲讲她。” 第195章 过去   叶动澜陷入回忆中,仰着下巴,缓缓讲述起来。   “我们俩认识也有年头了,在我尚在军中之时。”   他语罢,低头看了一眼江述,见江述很有精神的盯着他,他才继续讲道,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千里奔袭赶去解救被围困的祐阳。”   那次,是冬日,飘着大雪,满天遍地的雪白,地上除了马蹄印,什么都没有,山道上的雪被马踏到多了,有些要融化的迹象。   祐阳城与漠北阿布族的居住地临近,阿布族游牧为生,始终淳朴善良。   但他们的善良和淳朴导致他们冬日里多要挨饿,新上位的首领终于不安现状决心起兵,首当其冲就围了祐阳,祐阳城的刺史想着江述的军队驻扎在漠北,少数部族不敢轻举妄动,城防松懈,竟一时险些将城失给阿布族。   叶动澜临危受命带五千精骑,自大漠边缘军营千里奔袭而来解救祐阳。   成功退了阿布族的兵后,叶动澜也不入城,就叫兵卒原地修养,叶动澜自己在周边瞎晃。   祐阳城的刺史怕了,很快就将城防重新安排一番。   叶动澜没有细看,只缓缓向城外的山坡上走。   在山坡上,他捡到了一个姑娘。   姑娘身体单薄,身穿一条红色的斗篷,斗篷边缘的毛领比雪都白,她的脸冻的通红,似乎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不大忍心,将姑娘带了回去,这下倒是忽然叫祐阳的刺史开门了。   祐阳刺史规规矩矩的将叶动澜引进去,走近才看清他怀里抱着个美娘子,貌若天仙   “叫驿站的人烧壶热水,多送几床被子。”   叶动澜直接将人带到驿站,请了大夫看病,又精心照料。   第二日姑娘醒转,才自我介绍道说她叫挽香,本是阿布族的女子,因为战乱丧父,母亲改嫁,这些年始终颠沛流离。   叶动澜心里动了恻隐之心,听挽香讲着,   “我本途径祐阳,见祐阳门口大乱,不敢靠近,走着山林小道,没想到竟会晕倒在小路上。   ”战乱时,姑娘家还是少出来露面,免得遇到了事,万一丢了性命就更得不偿失了。”   挽香弯弯唇,一双浅色的铜仁里似乎盛满了忧伤,“我如今丢不丢性命已经不重要,父母亡故,我自己活着也并无意思,倒不如……”   叶动澜犹豫了一下,跟挽香说了许多自己年少尚在年少轻狂的事情,说到父母,他的心里也是少有的沉重。   “节哀。”挽香道,   挽香听的很认真,还不忘安慰叶动澜。   叶动澜了然一笑,“我终日驰骋沙场指不定哪日便死了,没有挂念倒也是个好处。   挽香抿紧唇,不知作何言论。   次日,挽香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叶动澜带着挽香自祐阳出去,带着军队开始回程。   途中,挽香一路上都在招引蝴蝶,冬日里的蝴蝶飞了一片围在挽香身边,叶动澜也觉得新奇。   挽香从袖口掏出一把香粉,说这是她自己调配的,叶动澜见她在调香方面颇有经验,后来叫人将她送到花多的扬苏,一手开起了挽香阁。   “倒也是个传奇的女子。”   江述忍不住赞叹。 第196章 兴趣   “她确实传奇。”   挽香是个极貌美的女子,出来自立门户做生意,一开始也难免遇到些心术不正的人,对她刁难轻薄。   叶动澜几次都想着干脆推荐挽香进军中做个军医,阿布族几乎人人善医天下人皆知,可是挽香不愿意。   “我是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你去说此事定是艰难。”   “何况,比起行医,我更爱调香。”挽香一笑百媚生,语调却坚毅,“我定能将挽香阁做出个名堂。   后来,挽香真如自己所说一步步将挽香阁做了起来。   从最普通的香料生意,到世人趋之若鹜千金万金求挽香为自己调一味香。   世人皆知挽香阁有位神秘貌美的阁主,她身如鲜花馥郁,妙手调香可十里引蝶,令郎君倾倒。   可惜,向来薄纱遮面不以真容示人,而且,调香不论对方贵贱,出价多少,全凭心情,心情好时分文不取,不好时,万金难求。   她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我见谁人有缘,便为谁人调香。”   至今,她亲手调过香的人,也只有十余罢了。   许是夜深,叫人多愁善感,从不喜沉浸在回忆里的叶动澜却回忆了良多,断断续续,边想边说,一直说到了清晨。   江述治军甚严,清晨练兵除在战场上外,从不落下,此事外头已零零散散响起士兵的脚步,他们赶往校场操练。   叶动澜停下来饮着茶水,淡淡道了句,“天亮了。”   江述对他的戛然而止很不满意,催促道,“既然已天亮了,也不必想着回去休息了,快继续于我讲讲,她都为谁人调香?”   “如此感兴趣?”叶动澜挑眉。   江述生在将才世家,自小就习武,自律又严肃,家教极严,从不喜八卦之事,对他人的过往向来也是听了点点头便算完了。   叶动澜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别人的过去如此感兴趣,听了半晚上,始终兴致盎然。   “这不是只能躺着,想听些东西解解闷。”   江述似乎也觉得不妥,随口找理由搪塞。   叶动澜故意逗他,“那我给你念几段兵法?”   江述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破,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他嘴硬道,“兵法我自幼就读,早倒背如流,没意思。”   叶动澜又挑眉道,“那不如我给讲讲我当北阳山君的那几年?”   江述面上挂不住了,气急败坏道,“我看你如今倒是适合去说书!”   许是用力猛了,他突然咳嗽起来,叶动澜不敢再玩笑,急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小心的将他抽起一点,喂他喝了,又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至于急成这样吗?我讲便是了。”   叶动澜将江述放平让他躺好,继续讲起来,“我前面说了她调香不分贵贱,全靠一个缘字,这十余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路旁乞丐都有,有分文不取的,也有收了万金的,她调的香世间独一份,每一份都有其深意。”   “我所知晓的最神奇的,当是她调给乞丐的那一份。” 第197章 默契   那件事在扬苏几乎无人不知,几乎成了一个传奇,偶尔还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险些让人将挽香当做神佛。   那个乞丐当时年俞耳顺,疯了也有二三十年。   老一辈人都说他是因为当年进京赶考没有考上,遗憾落第,恰好同年一位同乡考生考上了榜眼,那人年纪比他小,却衣锦还乡,他回到家乡不久后便疯了。   日日坐在路边对着别人的家门口傻笑,家人拉不回去,别人打也打不走,被打了就换一家,有时甚至不躲,他人也不敢打的狠了,来来回回,闹的全扬苏的人都认得他。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他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更无人管他。   一日,他恰好蹲在了挽香阁门口。   挽香将挽香阁做大后,分了两部分,一是前头又伙计照看的香料店,后面则是她的阁楼,她在阁楼上调香抚琴,闲人不得进,拜访之人有缘方得入内。   那个乞丐倒也是巧,这一日蹲在挽香阁的门面前头,恰好对着挽香的阁楼,挽香坐在窗边弹奏胡琴,一曲罢了,那乞丐竟还拍手叫好。   挽香阁坐落在扬苏中心最繁华的街道,这闹市喧哗,阁楼又高,旁人都没听到,偏偏这个乞丐好像听到了。   挽香叫人给了那乞丐些吃食糖果,乞丐还冲着她的窗口笑。   挽香来了兴趣,戴好面纱准备探头细细看看这个乞丐之时,发现乞丐拿了糖已经走开了,被一群小孩子围着,讨走了手里的糖。   后来,挽香就调了一味香。   乞丐蹲在闹市之时,她乘马车路过,撩开窗帘递了出去,乞丐喜悦的接过,久未说话的口中,竟吐出一句“谢谢。”   有目睹全程的摊贩,皆是大为惊奇。   更让人想不通的事,次日,那乞丐一身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平日蓬乱的头发梳了起来,木簪插着,出门来时逢人会打招呼,逛集市卖些东西,会讲价后再付铜板。   活生生像个正常人,就像从没疯过似的。   他们说不准缘由,想起有人说昨日见挽香给了这乞丐一包香料,就将这事归到了挽香身上,归到了那包香料上。   更有玄乎的,说自己见挽香给那乞丐香料时,那乞丐方一接过去就对挽香开口说话,出口成了一篇赞美挽香的小诗。   市井传言传的多了大都失真,可偏偏挽香在大家眼中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再玄乎的传闻都有人会选择相信。   挽香调制的香自此在众人就眼中更加神秘了,她本人也亦然,坊间甚至传闻她是来普度众生的仙女,见这乞丐生活不易特来点化。   叶动澜到这儿停顿了一番,让江述急的抓耳挠腮,“真有此事?”   叶动澜点点头,“没那么玄乎,但那个乞丐后来确实不再疯癫,虽没考上功名,但在乡里办私学,低价教乡里的孩子念书,日子渐渐也过起来了。”   江述也大为惊奇,“所以到底是为何?”   “我不知道,”叶动澜笑,“她确实是个仙子般的人物,或许就是仙术吧。”   “瞎说什么?”挽香打断叶动澜的话,她端着药碗恰好进来,叶动澜耸耸肩,跟江述对视了一眼。   江述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着问,“那到底是为何?”   倒像是真的来了兴趣,想听个所以然。   “只是调了他心里的味道,让他解开了些心结罢了。”   挽香解释了,放下碗,面色不善的看着叶动澜,皱眉道,“你就这样与他讲我讲了一夜?”   叶动澜点点头,“他要听的。”   挽香冷笑一声,“我以前怎没发现你如此能说,怎不去说书。”   叶动澜看了江述一眼,忍不住道,“你们倒是默契,他刚刚才这样说过我。” 第198章 脸红   挽香眉眼一横,将药碗搁下就开始赶人,“病人刚醒应该多休息,你倒好,拉着他闲话一晚上,就知道不该信你,快走吧,我来照料他。”   “那我可就不管了。”叶动澜说了一晚上,早口干舌燥,也不推脱,转身就走。   挽香在他身后舒展了眉眼,不过还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阿挽姑娘若是不喜欢我们谈论你,以后不谈便是了。”   江述语气里有些小心的试探,似是害怕挽香生气。   挽香也发觉自己的情绪过了,叹了口气,“并不气这些,人生在世,总会被各种人以各样的眼光看待,议论。我并不在意。”   “只是担心你,”挽香将吹凉的药送到江述嘴边,继续说道,“伤重却不知道休息,何日才会好。”   江述见挽香没有生气,不再皱眉,反而笑起来,“这不是白天休息多了,晚上睡不着,何况有阿挽姑娘妙手,痊愈可不就是不久后的事吗?”   挽香皱眉,“江将军竟也是个会贫嘴的,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得爱惜着。”   “当然。”   江述乖乖的让挽香喂了药,挽香准备将药碗送出去时却被江述叫住,“阿挽姑娘。”   挽香顿住脚步,以为江述怎么了,没想到江述只是笑眯眯的问,“阿挽姑娘能不能给我讲讲你那一味香究竟调了什么?”   挽香有些迟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江述忙道,“下次喝药要几个时辰后了,何况这军中也不缺这一个碗。”   挽香还没答话,江述就又叫她,“阿挽姑娘?”   挽香有点无可奈何,她总觉着她眼前的这个江述同传闻中,百姓口中赞颂的雷厉风行,百战百胜的威猛将军不同,反倒像个爱听传奇话本,喜欢缠人的小孩儿。   想着,挽香又把药碗放回去,先抬手摸了摸江述的额头。   别不是烧了几天,把脑子烧坏了,这她可没法子跟叶动澜交代。   江述不明所以,没有出声,抬眸看着她。   挽香皱着眉感受了一阵,却觉得并不发烫,低头看她,却正对上他的眼睛,深黑色的,许是这几日睡的久了,有些不合气质的水光,氤氲着,闪烁着。   挽香突然慌乱的抬起手,解释道,“你这个伤,起热容易反复,我试试。”   江述方才也愣了一瞬,猝不及防撞进挽香那双浅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却也望不到底,清纯也世故,似是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这些年所经历的,不得不世故,又不得不故作单纯。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微妙起来,挽香这会儿子倒是觉得自己脸颊在发烫,手足无措了一下,最后还是端起药碗逃也似的出去了。   江述躺在床上,一句阿挽姑娘哽在喉口,忽然也觉得叫不出来。   挽香端着药碗倒了伙房,竟撞上了叶动澜,他闲着无事,竟在帮人烧火,见着挽香急匆匆凌乱的脚步,顿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趣道,“啧,莫不是江述那厮起热传染了?你的脸怎的也红了。”   挽香刚想反驳,一口气噎住,几番张嘴也想不到说什么,最后跺了跺脚走了。   叶动澜的轻笑还随着风落进她的耳朵,似乎还说了句,“怕是等来年回了京,就要吃两场酒席咯。” 第199章 玉佩   在挽香的细心照料下,江述一日日好起来,能被人扶着坐起来,呼吸时也没有那般钻心的疼。   大多数时候,挽香都在亲自照料江述,除了出来煎药,几乎日日都与江述待在一起一整日,她那样冷淡的性子,竟然也给江述讲起来故事,偶尔还能听到帐中传来二人的笑声。   叶动澜许久未回军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也迅速投入军旅状态,帮着沈瑜舟处理军务,操练士兵。   沈瑜舟虽没带过兵,但前有江述的亲身示范,苦意栽培,后又有叶动澜的指点,这几个月也学到不少。   北蛮子粮尽人绝,几乎穷途末路。   几人都在想着,过年前应该能赶回去。   游子在外,总是要思乡的,何况是年关。   “澜王殿下,澜王殿下!”   叶动澜和沈瑜舟正在帐中奕棋,一个兵卒不待他二人点头首肯便直直冲进来。   帐中一侧摆着排兵布阵的沙盘,另一侧挂着各种布防图,除了江述他们三人,其他人都是非召不得入内的。   尽管他带的军中从没有叛徒,他也不必如此紧张,但军中,规矩如山,叶动澜手中捏着棋子,状似漫不经心,还是竖了眉,   “在军中多久了,竟如此不懂规矩!”   那兵卒扑通跪地,双手捧着什么,“澜王恕罪,属实是事急。”   叶动澜定睛看去,他手上捧着一个长条,好似信筒一类的,以明黄色的布裹着,那布还有几分眼熟。   “这不是……”   他还没说完,同样凝重神色的沈瑜舟开口,“是龙袍。”   “这种蜀锦专供皇家,这个色泽也只有陛下能穿,上面也绣着五爪龙,很显然,是龙袍。”   叶动澜读过书中写君王遇难时以龙袍做信物远召忠臣回京勤王,一时竟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京中有变,且已千钧一发。   顾不得什么问罪了,叶动澜将夹在指缝半天的棋子,冲到他跟前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   许是知道这东西有些危险,叶动澜刚接过,那兵卒便毫不迟疑的转头冲出营帐,比来时还更还更急些。   叶动澜无心去管,直接打开了包裹着信筒的布料,确实是一片龙袍的布料,光滑度及色泽皆是上品,上头翻飞的五爪龙纹也确实是宫中的针法,虽然只有不规则的一片,确是龙袍无疑了。   叶动澜打开信筒,从中掏出一张薄纸,上头的字狂放不羁,力透纸背。   并不是宇文柘的字迹,何况若京中真的有什么事情叫宇文柘会割断衣袍,那应当来不及写如此一张端正的字迹。   叶动澜展开字条,认真看起来,   “帝于我手,有求于你,三日之内,京都西郊。”   “陛下被俘了?”   沈瑜舟听完,有些莫名其妙,“京中从没消息,一切风平浪静,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叶动澜久久不知道作何反应,   沈瑜舟接过信筒,想要看看还有没有。   然而信筒注定是空了,沈瑜舟反转信筒,竟从中掉出一个什么,他刚刚弯腰,就被叶动澜抢了先,“这玉佩,我识得。” 第200章 抉择   沈瑜舟定睛看去,一块很普通的玉佩,上面甚至有很多裂纹,背后是一块金底,像是被摔碎后又用金镶玉的方式拼起来的。   上面还依稀可以看见平安二字,沈瑜舟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道,   “这不是当时你摔碎的玉佩吗?是陛下的那块儿?”   叶动澜点点头,“是。”   “我还以为,它早在大军进城那日就在马蹄下化作了粉末随风飘去了。”   叶动澜心情沉重,心中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漫不经心的应到,“那日我又捡起来拼好了。”   “是你交给了陛下?”   “不是。”叶动澜的心里五味杂陈,一为这玉佩,二为担忧宇文柘的处境,“那日我们争吵,我又将它摔碎,我不知道阿柘是不是将它捡起来,拼凑成这样。”   沈瑜舟有点无语,“好好的总要摔玉佩,那如今这块玉佩究竟来不来自陛下还是另一说。”   “宫中人多手杂,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怕是有大阴谋。”   叶动澜点头,“问题就出在这里,龙袍的布料虽是专供,但是宫中人也有人能拿到,这玉佩,也是。”   “所以,如果是阴谋,可能就是布了局要引我回去,如果真是阿柘有难,我却没有及时赶回去,”叶动澜顿了顿,声线颤抖,“我不敢想后果。”   叶动澜思绪一团乱,他近些日子一直与宇文柘不冷不热,他以为宇文柘不在意他,不信他,甚至如今也有些厌恶,可是如果这块玉佩真的,真的是他将碎片捡起又拼好的话……   可是如果是布局,最大的可能,布局者也会是宇文柘,没有太多人知道他对于宇文柘的心意,更没人知道那块玉佩的意义……   所以,到底是怎样,他想不通……   会不会是宇文柘坐稳了皇位,担心他叶动澜不忠,所以……   叶动澜摇摇头,否认自己方才的想法,“不,不会。”   宇文柘不是那样的人。   沈瑜舟知道叶动澜难以抉择,他也拿不定主意,只道,   “我们去找挽姐姐和江将军商量一下吧。”   叶动澜稳了稳心神,点点头。   主帅大帐,挽香和江述聊的正欢,见沈瑜舟和叶动澜匆匆而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挽香本还讲着故事,江述最先开口,“怎么了?可是有事?”   叶动澜内心还在拉扯,不知如何开口,沈瑜舟将方才收到的东西递上去,“你看这个。”   挽香接过去,江述和她一起看,两个人将布料和玉佩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面色也凝重起来。   挽香也认出来那个玉佩,皱眉道,“这不是你最为珍视的玉佩?”   叶动澜喉口发紧,只能点头,江述手中拿着龙袍的布料,犹豫道,“这是龙袍,玉佩又是阿柘的玉佩,莫不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沈瑜舟解释道,“我们就是拿不定注意,才来问的,这玉佩叶动澜曾拼过一次,前几日两人争吵时他又摔碎了,如今并不知道这玉佩究竟是求救信号还是有心人布的局。”   江述和挽香听了,也不免陷入沉思。   几人之间的气氛一如刚才叶动澜和沈瑜舟时见到东西,登时凝重起来。 第201章 多久   “你可有打算?”   江述还是先问叶动澜的想法,如果京中真的有难,送来这东西的人一定是希望叶动澜回去的,宇文柘的随身物品那么多,偏偏选了这一块支离破碎的玉佩,就证明,对方一定知道,这玉佩对叶动澜意义非凡。   叶动澜沉默半天,心中才打定主意,“我想回去。”   “就算是布的局,我也想亲眼看看阿柘平平安安。”   叶动澜笑了笑,笑容僵硬,笑声也勉强,略哽咽道,“就算,就算是阿柘亲自布的局,我也愿意一头扎进去,只要能见着他平安。”   其他三人一并沉默了,他们都是认识叶动澜很多年的人,知道宇文柘在叶动澜心里的份量,如今别说是叶动澜当局者迷了,他们也都无法判断。   叶动澜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挽香手里劈手夺过玉佩,冲出主帅营帐,直奔马厩去了。   马厩里马夫正在喂马,最强势的木石吃的最霸道,将其他马都挤到了一边,吃的不亦乐乎,连主人到了跟前都完全抬不起头。   叶动澜也顾不上木石有没有吃饱,解开缰绳将它牵出来,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风乍起,马蹄踏遍黄沙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江述尚不能起身,挽香和沈瑜舟一齐跟出来,挽香很不放心,沈瑜舟也是,立刻到校场点了两千骑兵,叫他们跟着叶动澜回京,就算追不上,也要死跟着。   骑兵营领了命,马蹄声再起,荡起的烟尘遮蔽了两千兵骑,沈瑜舟和挽香站在军营门口也看不见了。   他们此一去,前程未卜。   —   “我的好弟弟,我还没发现你倒也是个情种啊。”   宇文柘身上穿着衣摆被割断一片的龙袍,似乎身处某处破庙,他被缚住手脚,困在大殿的柱子上,背后是一尊挂满了蛛网的金色大佛像,面前,是熟悉的脸。   是他的哥哥,失踪了许久了,宇文汀。   宇文柘不断的挣扎,盯着宇文汀的眼睛却没有说话。   宇文汀也不恼火,他似乎比以前消瘦了些,脾气更内敛了,即便宇文柘目光不善,也还是笑着,眉眼温润,   “他仗着手握重权,住在后宫,掌管朝政,不叫你改革,与你为敌,你竟还将他摔碎的玉佩这样小心的拼凑保存,”   宇文汀摇摇头,摸了摸宇文柘的脸,“我的傻弟弟,我如今将你的玉佩和衣角差人送给他,你猜他几日会赶回来?”   “你卑鄙!”宇文柘破口大骂。   宇文汀似乎就没有打算叫宇文柘跟他聊几句,自顾自的说,“你说你们二人关系如此僵,他会不会以为你故意布局要害他,不回来了,或者直接带兵,入主乾坤殿?”   “他不会!他从来就不想要江山!”   “哦?是吗?”宇文汀故作惊讶,阴阳怪气道,“那他想要什么?你吗?”   “与你何干!”   宇文柘从前不论宇文汀究竟如何对他,他还是顾念亲情的,可是自从知道父皇死于宇文汀之手,还是用巫蛊那样恶毒的方法,他都无法冷静的面对宇文汀。   何况如今这般境况,两人注定要你死我活一场了。   “你将妙音和母妃带到哪里去了!”   “别急,妙音也算是我妹妹,淑太后当年待我也亲厚,我不会动她们,只是她们毕竟是女眷,和咱们一起待着终究不合适。”   宇文柘气的脸色涨红,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宇文汀已经像是个疯子,油盐不进了。 第202章 你敢   叶动澜一人一骑,绝尘驰于道上,途径两个驿站都未曾歇脚,也得亏木石是匹千里良驹,换了旁的马,怕是早就倒地不起了。   行至峡谷地带,周围的风声在峡谷里回转,树叶的沙沙声灌了他满耳,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可是偏是如此,才最奇怪。   叶动澜下意识握紧了马缰,木石的步伐变慢了些,它昂着马头,随着叶动澜左右查勘。   前头有三条岔路,中间那条去往京城,叶动澜却总觉得,这个岔路口有蹊跷。   叶动澜看向左边的时候,周围风声忽然大了起来,霎时间从山坡的林里飞出了不少黑衣人,他们拦在叶动澜前头,正挡住进京的路口,箭已搭在弦上。   叶动澜勒住木石,拧眉看着前头一行人,看装束打扮,似乎跟当时拦截他和挽香的是同一批。   “说吧,有何目的。”   叶动澜纵然急,但寡不敌众,他不敢轻易动手,他拉着马缰,木石在原地不甘的踏步,似是想叫叶动澜纵马与对面战个畅快。   叶动澜拉住焦躁的木石,对面为首那人笑了。   “幸会澜王殿下。”   叶动澜不耐烦的皱眉,“少废话。”   那人愣了愣,才继续道,“这有三条岔路,我们将回京的这一条堵上了。”   那人不疾不徐,语速很慢,还在不停的废话,“另外两条,都通往一座小城,路上有陡峭的悬崖。”   “所以呢?本王要回京,还不速速让开!”   “澜王殿下急着回京干什么呢?”那人轻蔑的笑弯了眼,反问道,   “救主?”   “与你何干!”   “澜王殿下应当收到了我们送的礼物吧,玉佩和龙袍。”   叶动澜瞪大眼睛,果然是局!   他咬牙切齿,“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那人摇摇头,云淡风轻,“不是阴谋。”   “只是帮澜王殿下牵牵姻缘罢了。”   他似乎也不打算再毫下去,先指了指左边的岔路口,“这边一直走下去,悬崖边是当今圣山,被一根绳子困着,另一头系在树上,绳子一旦断了,他就会掉下去。”   语罢,他又转头指了指右边,“而这边,妙音公主和淑太后,同样,被悬在悬崖边。”   “澜王殿下只能选一条,而被放弃的那一边,就将掉下悬崖,成为山野孤狼的饱腹之物。”   叶动澜惊讶了一瞬,随后嗤笑道,   “当今圣上,公主太后,皆住在戒备森严的皇宫,莫说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绑走了,就是失踪一小会儿,也会人尽皆知,你一无名小辈,竟敢口出狂言。”   他似乎是笃定那人说的是假话,居高临下道,“直接跟本王讲明你的目的吧,本王酌情考虑。”   那人知道叶动澜说这话便是耐心已经消磨殆尽,笑着从怀中拿出几样东西,顺着风抛起来,在空中飘了一瞬,却足以叶动澜看清楚。   三条各不相同的手绢,一条绣着芍药,一条绣着兰草,另一条绣着白玉兰。   分别是太后,宇文柘和宇文妙音的随身之物。   “澜王殿下信了吗?”   叶动澜眉头紧锁,没有答话。   那人知道他又陷入纠结,还继续道,“澜王若还是不信,我就只能叫手底下的人从他们身上取些东西了。”   “你敢!”叶动澜大喝道,手中的马缰骤然收紧,木石昂首长嘶一声。 第203章 抉择   “澜王殿下,我只问,您信还是不信?”   叶动澜咬牙,眼神怨毒的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有恃无恐的大笑,“澜王殿下不会是想与我切磋几招吧?”   “我倒是可以,只是时间久了,难免我手下人的手不会一抖就……”他话没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动澜。   叶动澜当然明白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若是与对方切磋,便会有人斩断绳子,到时候,两方都要掉下悬崖,粉身碎骨。   可是,如何抉择呢?   他心中只有宇文柘,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去选择宇文柘,但他知道宇文柘重感情,如果是宇文柘选,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妹妹和母亲的命。   何况,只听眼前人一面之词,谁又知道,悬崖边等他的,到底是什么。   “澜王殿下,您可选好了?”那人还在逼问,叶动澜握紧了拳头几乎喘不上气。   半晌,他松开握住马缰的手,抬手指了指左边的道路。   那条路一直延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叶动澜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可是他无法,弃宇文柘与不顾。   那人笑了笑,摆手叫人让出一条道来,叶动澜毫不犹豫催马向前,几乎是擦着旁侧的人过去吧。   为首那人看着叶动澜绝尘而去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其实悬崖并不算远,不过一会儿叶动澜便看到了悬崖边站着的黑衣人,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紫袍的少年,长身鹤立,气度非凡。   听到马蹄声,那人才转过头来,叶动澜这才看清。   竟是宇文汀。   “宇文汀,本王早该想到是你。”   宇文汀挑挑眉,答非所问道,“本王?你算哪门子的王,因为你,我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登过基的皇帝,如今沦为全天下唾弃之人,都是你逼的,你怎么配得上本王自称。”   “宇文汀,不是因为我逼你,而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你自己要去尝。”   “苦果?”宇文汀笑,“我偏不信苦果这一说,世上绝无鬼神又何来苦果?”   “宇文汀,你不要执迷不悟,放了阿柘。”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既然你觉得有苦果这回事,今日,便教你也尝尝。”   叶动澜坐在马背上,被人牵着牵到悬崖边,三个人就站在悬崖边,腰间系着绳子,绳子远远绑在旁边的一颗树上,绷得笔直,似乎下一秒就会断开叫人掉下去。   “阿柘!”叶动澜最先喊道。   宇文柘抬起头,宇文妙音和淑太后也看过来,见是叶动澜,淑太后失落的低下头,闭着眼,手中捏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淑太后一直不待见也不信任叶动澜,如今也是,叶动澜心里知道。   宇文柘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眼眶已经红了。   宇文妙音脸色苍白,不太舒服的样子。   叶动澜张口打算说些什么,那人并没给他机会,又将他带回原位,宇文汀迎风而立,轻声道,“如今三个人都在你眼前,如果你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做?”   叶动澜方才下定决心选了岔路,当时只是孤注一掷的赌一把,没想到这下他们就将人摆在叶动澜面前叫他选择。   叶动澜难以抉择。 第204章 重情   可宇文汀并未打算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很快便问,“想好了吗?”   叶动澜沉默不语,宇文汀笑道,“如果你不选,我就叫人将他们都丢下去了。”   “不行!”叶动澜立刻出言制止,往悬崖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宇文柘也在望着这边,他的嘴张张合合,可惜声音都被风吹断,叶动澜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妙……她……”几个字。   叶动澜明白宇文柘在说什么,他想让叶动澜舍弃他,去救淑太后和宇文妙音,叶动澜怎会不知道。   如果他不懂宇文柘的想法一定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救宇文柘。   叶动澜攥紧了马缰,粗粝的材质将他的掌心硌痛,让他勉强可以保持冷静,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和江述他们再多做些打算,又将沈瑜舟遣来的骑兵远远甩在了后头。   不过,有兵又能如何,比宇文汀带的人多,可是宇文汀手里握着他致命的弱点。   “本王,”叶动澜一字一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救陛下。”   “这就决定了?”宇文汀这会儿又好像不急了,笑道,“我还想说若是宇文柘驾崩,这天下我可以与你分一分,我那自小养尊处优的妹妹,我也可以许给你。”   宇文汀的神色丝毫不像友善的样子,笑的阴森,“没想到权倾朝野的澜王倒是一身忠骨。”   “只可惜,是忠还是……”   宇文汀话未说完,就被叶动澜打断,叶动澜知道他下面想说什么,想说他叶动澜对阿柘的感情。   可是他的理智几乎要崩盘了,他想到阿柘悬在悬崖上头,腰间只有一根粗糙的草绳,他就急的发狂,恨不得铲平了这座山。   宇文汀就是想要看他们如此气急败坏的,咬牙切齿的样子,犹如他当初眼睁睁失了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弟弟对自己通缉到天涯海角,他始终记着这些,然后一桩桩一件年都要讨回来。   当初叶动澜坐在马上仰头看着城墙上故作镇定的他,是何等不屑,百姓夹道欢迎膜拜,是多么风光。   可是如今,他也只能照着他的话,被他急的气急败坏。   宇文汀叫人让开道路,掌马朝悬崖边靠近,叶动澜迅速跟上去。   木石和宇文汀的马并排走着,木石似乎不大喜欢他的马,一直焦躁的往旁边走,无奈道路太窄,路边的草没过腰间,木石只能不断的往一旁仰着马头,希望叶动澜牵自己离开。   叶动澜安抚的拍拍木石的脖颈,叫它放慢些步子,略落后宇文汀一些,木石还是不太乐意,也比方才配合的多。   宇文柘看他们过来,眼眶又红了,他朝叶动澜喊道,“叶动澜,救妙音,妙音她不舒服,她会死的。”   宇文汀笑了,“好弟弟,他若不救你,你也会死的。”   “叶动澜,我坚持不住了,你……救哥哥。”宇文妙音似乎真的快要到了极限,她本就有心悸的毛病,在宫中养着还好,如今这番折腾,这会儿子定是受不了了。   “你们倒是都重情,反正都是要在地下见面的,也不必要非得争个先后。   已经有人提着剑走到绑着绳子的树旁,缓缓提起剑,悬在绳子上头,叫人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叶动澜的面色始终没有缓和,对宇文柘说了一句,“阿柘,对不起。”   宇文柘以为叶动澜是听了自己的要救宇文妙音和淑太后,露出笑容来,“没关系,替我照顾好她们。”   提剑的人向下砍去,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细细的一根绳子上。 第205章 来迟   宇文柘已经闭上眼睛,听到刀剑斩断绳子的声音,眼角滑落一滴泪,嘴角却露出了微笑,可是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没有来临,一阵繁杂的响声之后,他被一股力气往回扯去,他往前头摔去,只觉得一阵风自耳边擦过。   宇文柘睁开眼睛,先看见宇文汀一伙人乱作一团,宇文汀捂住右肩哀嚎,一把匕首插在他肩上,似乎贯穿了他的筋肉。   转过头来,叶动澜站在悬崖边,手腕上绕着几圈,手中又握着粗糙的绳子,在不住的发抖,而在绳子那头,悬在悬崖下的,是宇文妙音和淑太后。   原来叶动澜一直的选择都是他。   “叶动澜!”宇文柘喊道。   叶动澜力气不小,可下面毕竟是两个人的重量,叶动澜连大气都不敢喘,死死的抓住绳子,满脸通红,额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听到宇文柘的叫喊,他顾不及回头,却咬紧牙关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恕臣,抗旨,不遵。”   宇文柘眼前又是模糊一片,他摇着头冲上去,抓住叶动澜身后垂落在地的绳子,也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只是他自小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叫叶动澜很担心自己身后的宇文柘。   叶动澜奋力将手中的绳子又往回收了些,微微偏头道,“陛下不需帮忙,只需注意自己的安危。”   语罢,他又咬牙将绳子往回拽了些,他的胳膊几乎没有了力气,腿脚也在打颤。   再欲发力时,叶动澜的脚腕传来剧痛,似是旧伤复发,他瞬间脱力跪在地上,绳子顿时往下坠了些,宇文柘发出惊呼,“妙音!母后!”   叶动澜拼力一点点拉回来,他的膝盖在粗糙遍布沙石的地上擦过,渗出血来。   叶动澜将绳子往自己手里拽,也被绳子带到了悬崖边,地上有一道被他带出来的血痕。   碎石自悬崖边掉落,叶动澜一低头就看到不见底的悬崖,命运握在他手里的人 。   身后是期待着的宇文柘,叶动澜再次发力,艰难的站起来,将绳子往后拽。   他的胳膊已经没有了知觉,只剩手心往下滴血,火辣辣的疼。   宇文妙音和淑太后已经抬手扣住悬崖边沿,不过两个弱女子,力气小的很,摇摇欲坠,叫叶动澜不敢松懈丝毫。   宇文柘想要冲过来拉他们两人上来,却被叶动澜喝住,“别过去,危险。”   语罢,叶动澜咬咬牙,又将绳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艰难至极,才将两人拉上来。   宇文妙音和淑太后也是吓坏了,趴在地上久久喘着粗气,叶动澜垂下手臂,宽大的衣袖盖住了他的手,可是袖中不断有血滴落,宇文柘看到他的手臂在不住的颤抖。   “叶动澜!”他终于冲过去,泪水已经糊了满脸,“叶动澜,你没事吧。”   叶动澜摇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脸色苍白,满脸都是汗,宇文柘抓起他的手,撩起袖子,手腕上是一道道的青紫,手心的伤口被血糊的看不清楚,触目惊心。   叶动澜单膝下跪,郑重道,“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第206章 得救   “你疼不疼。”宇文柘将他拉起来,叶动澜的腿脚还是用不上力气,歪向宇文柘,下巴搁在宇文柘肩头,宇文柘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滑进他的衣领。   灼热的皮肤被微凉的眼泪刺痛,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抱住宇文柘,却担心自己身上的血弄脏了宇文柘,又无力的垂落,在宇文柘怀里疲倦的闭上了眼。   “叶动澜。”他叫了一声,无人应答,身后传来母亲的哭声,他微微偏头,看见妹妹倒在母亲怀里,他累了,双眸失神,没有任何动作。   宇文汀被人带走治伤,他的手下还提剑欲杀了几人,一个人在宇文柘身侧举起了剑,宇文柘浑身没力气,又带着三个人,根本无法跟这些人殊死一搏,他只是弯了弯唇,又将昏迷的叶动澜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危急关头,随着几声响声,几支箭飞过来将提剑之人射穿,那人的血溅在宇文柘的侧脸,又倒在他身边,随后那些人陆续中箭倒地,宇文柘偏头看过去,数人骑着马,手里举着弓箭,最后头有一面素白色的旗子,正是江家军的标记,是江家军最精锐的骑兵营。   骑兵营的营长及时来到宇文柘身旁,下头的人处理着那些逆贼,营长行礼道,“臣来迟,请陛下快随臣离开,在前方驿馆由军医为澜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医治。”   宇文柘点点头,那人弯腰打算帮宇文柘扶起叶动澜,宇文柘却躲了躲,轻声道,“让开。”   “他睡觉轻,你粗手粗脚的,别惊扰了他。”宇文柘把声音放的很低,加上本就有些沙哑,听起来总哀伤的叫人揪心,他费力的扶起叶动澜,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眼泪再次滑落,整个人狼狈不堪。   骑兵营营长不敢多言,也不敢再上手,只跟在宇文柘后头小心保护着两人,宇文柘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被他及时扶住。   “多谢。”宇文柘头也没侧一下。   到了驿馆,宇文柘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执意要军医先为叶动澜医治。   “陛下的伤其实也耽误不了多久,陛下只叫人将这药为您涂上就是了。”先军医无奈,只好将手上的创伤药给了宇文柘,转头查看叶动澜的伤势。   叶动澜接连奔波,眼睑下的青黑比眼睛还宽,脸色苍白,沾着点点血迹。   查看完手上的,军医用剪刀将叶动澜的衣袍剪短,露出他已是血肉模糊的膝盖和肿起来发紫的小腿。   军医蹙眉,“澜王殿下腿脚本就不灵便,如今旧伤复发又在那么粗糙的地上跪了那么久还被拖着走,怕是需要些时日来恢复了。”   “能恢复就给朕治,朕可以等。”   “是。”   军医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战战兢兢的细细的用绑带将叶动澜的伤口缠好。   另外一位医官在另一间屋子里帮宇文妙音和太后诊断。   待到众人散去,宇文柘抬手拿起一旁水盆上的汗巾,帮叶动澜擦着额角的汗和干裂的嘴唇。   叶动澜似乎是要醒了,小声嘟囔着他的名字,   宇文柘有些心疼,心里酸涩,叶动澜即使睡着,也并不安稳。 第207章 只怪   叶动澜拔出剑,双腿一夹马腹就冲上去,宇文汀迅速侧身躲过叶动澜的攻势,迅速提剑反击。   他的技艺不及叶动澜在实战中磨练出来的灵活,有些不敌,被叶动澜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一味的躲避。   两人打着打着便到了悬崖边,宇文汀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悬崖,翻身从马上跳下,抓住了绑着宇文柘的绳子,剑尖指向马上的叶动澜,道,“叶动澜,朕本欲与你好好谈判,你若如此这般,就休怪朕不顾我跟阿柘的兄弟情义了。”   他抬手,斩断绳子,宇文柘惊呼一声,向下坠去,叶动澜飞身下马抓住断掉的绳子,却被一点点拖向悬崖边,粗糙脆弱的绳子在利石上被磨断,再次断开。   叶动澜眼瞧着宇文柘坠向深渊,再也抓不住了。   “不要!”   叶动澜猛地惊醒,坐起来半晌,还久久不能回神,额头上覆盖着冷汗,后背也濡湿一片。   “你怎么样?”宇文柘本支着头昏昏欲睡,这时候也被吓醒,急忙查看叶动澜的情况。   叶动澜望着眼前人,一抬手便把他拥入怀抱。   “阿柘。”   “我在。”宇文柘不知所措。   “阿柘。”   “我在。”   “阿柘。”   “我在。没事了。”   他像是魔怔了,一直在重复叫着阿柘,宇文柘也不厌其烦一遍遍应着,叶动澜抱的很紧,宇文柘被勒的有点疼,像是要被叶动澜揉进自己的身体,可是他的心却被填的满满的。   过了许久,叶动澜才回神,手略微松开了些,似乎是打算放开,宇文柘却又将他扯回去,揽住他的腰,低声道,“叶动澜,对不起。”   叶动澜身子一僵,愣住了。   宇文柘自顾自的说起来,“叶动澜,对不起。”   “你几次舍命救我,我却做不到对你完全信任。”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如现在这样,人在高位,难免…难免思虑众多,是我错了,我……”   “陛下。”叶动澜嗓子沙哑,声调又低,若不是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宇文柘几乎听不见。   叶动澜闭上眼,重新抬手抱住宇文柘,低声道,“我从未怪你。”   “只怪自己当初选的路。”   如果阿柘还是军营里那个挑着灯看书的瘦弱少年,他还是那个天真的穷苦小子,如果他当初没有执着的选择要做宇文柘的伴读,安心读书参加科考,如果他没有选择起兵,扶了宇文柘做皇帝……   会不会,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两人沉默着相拥,在对方怀里落下泪来,沾湿了彼此的衣襟,他们都心中有悔,亦有愧,却没有明白,这条路不是他们自己愿意选的。   宇文柘当时上战场,并不是自己所愿,叶动澜进了军营也只是一时偶然,几年战乱没有夺去他的性命是幸运,流放途中没死也是命数,如今二人这般,皆非当时二人之所愿。   如果真的可以自己选,宇文柘甚至宁愿自己不是大盛的皇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第208章 危急   许久,两人菜松开彼此,宇文柘拿衣袖拭泪,背过头去,“我去叫医官过来。”   叶动澜没有挽留,任他推开房门出去了。   宇文柘直奔医官的房间,却未见其人,他又转出来,欲到厨房里看看,却恰好在走廊撞见医官。   “宋医官,你去哪里了?”   “陛下。”医官匆匆忙忙,即使是见了宇文柘,连一个像样的礼也顾不上行,只做了个揖便从宇文柘身旁过去,进了自己屋子,很快又提了个药箱出来,“公主殿下犯了旧疾,性命垂危。”   宇文柘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跟着医官冲进了宇文妙音的房间,她躺在榻上,正在昏迷中,脸色苍白,淑太后守在一旁,泪落如珠。   “妙音!”宇文柘扑过去,抖着手想要抚平宇文妙音深深蹙起的眉头,可是宇文妙音浑身颤抖着,眉头拧着,满头是汗,似乎处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药呢,快用药啊。”   “陛下,公主为贼人所掳,随身根本没有带药,”医官也急的止不住擦汗,从药箱里掏出了针灸的布包,“为今之计,唯有施针暂时吊命了。”   宇文柘看着他从布包里掏出巴掌长的银针,一记眼刀飞过去,“你在说什么屁话,什么叫吊命,妙音最怕疼,你竟敢给她扎针!”   “陛下!”   宇文柘护着,医官不敢贸然往前,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跪下来哀求,宇文柘还要发脾气,却被人扯住手腕,带到了一旁。   等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他听到身侧的人沉声道,“施针吧。”   宇文柘抬头,对上叶动澜平静无波的眼神,“叶动澜,”他抬手揪住叶动澜的衣领,“叶动澜。”   叶动澜的腿还有些打颤,脸色依旧苍白,可是他的神色坚定,道,“臣在。”   “叶动澜,”医官已落下第一针,宇文柘哭出了声,“妙音她最怕疼。”   “叶动澜,你松开朕,你快叫他停下……”   “叶动澜……”   叶动澜始终紧紧揽着宇文柘的肩膀,将他锢住,见他哭,叶动澜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任公主如此,公主也会疼。”   “扎针并不很痛,陛下别急,我已派人回京取药了,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是朕没保护好她,都是朕的错。”宇文柘泣不成声。   “不是陛下的错,是臣救驾来迟了。”   叶动澜心乱如麻,如果当时他没有离京,或许宇文柘和宇文妙音就不会被掳走,叶动澜后悔莫及,若不是因为出兵的事与宇文柘生了嫌隙,若不是他执意要到阳城去,一切就不会如此这般。   “如若臣留在京城保护陛下,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局面了。”   “你一直在为朕,为大盛考虑,你也只是常人,未有三头六臂之能。”   宇文柘明白,现在在追究是谁的过错已经晚了,这件事他们这些人也都没有错,他定定神,看着一根根银针刺入宇文妙音的穴位,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些苦痛。   叶动澜感受着宇文柘身体的颤抖,也心疼他的阿柘。   什么皇子,什么皇帝,他也不过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遇事会慌乱,会着急落泪,即使如此他也会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忘了,自己也需要被爱,被保护。 第209章 恐惧   施完针,宇文妙音看起来安稳了些,不过仍是脸色苍白的昏睡着,医官面色不善,行至宇文柘面前。   宇文柘脱力的靠在叶动澜身上,满面泪痕,垂眸无神的看着医官,等待他开口。   “陛下,公主之疾本就凶险,撑到今日已是万幸,如今公主连日颠簸又受了惊吓,恐怕命不久矣。”   宇文柘踉跄了下,所幸被叶动澜及时护住,他六神无主,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叶动澜开口,“不要妄下定论,但凡有一线生机,你都得将人给本王抢回来,可明白?”   “臣,尽力而为。”   医官也不敢保证,心悸之疾自小就得格外小心,也亏的宇文妙音生在皇家,有人照顾着宠着,换了旁人,怕是早一命呜呼了。   看医官去开药,叶动澜担忧宇文柘,将他带出了房间,宇文柘还失魂落魄,哑声问,“你带我去哪儿。”   “去休息。”叶动澜知道宇文柘心里悲痛,可是他守了自己一夜,如今又为宇文妙音的事伤神,叫人心疼。   “叶动澜,妙音不会有事的,对吧。”   宇文柘许是真的累了,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问叶动澜。   宇文妙音会不会有事,叶动澜也不知道,或许命大,无事,也或许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人的生死,谁也说不准。   见叶动澜没有回答,宇文柘抬眸看向他,眼眶通红可是仍蓄着眼泪,“叶动澜,连你也不敢回答我。”   叶动澜低头,“只是臣不通医理,不该妄语。”   宇文柘揪住他的衣领,“叶动澜,只要你说,我就信。”   “臣,不敢。”   宇文柘这句话份量太重,压的叶动澜喘不过气,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要这样一份信任,不过从前没得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也正是因为信任,叶动澜不想随便给他希望,希望后的失望,会更让人难过。   宇文柘没再追问下去,任由叶动澜将他带回房间,叶动澜俯身帮他掖好被角,起身想要离开。   虽然不能保证宇文妙音能活下来,但他想尽力试试能不能找到办法。   “叶动澜。”宇文柘拉住他,“能不能,陪着我。”   叶动澜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宇文柘,他躺在床榻上,衣衫鬓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像是生了病的小孩需要人陪伴照顾一样,可怜兮兮的让他留下来陪着。   叶动澜当然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好。”   叶动澜在床边坐下,宇文柘也没松开手,这几年离开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从叶动澜被流放,到父皇驾崩,分封后远离母妃,到兄弟反目,如今妹妹命在旦夕……   他怕了。怎能不怕。   深深的恐惧拢在他的心头。   有叶动澜守着,宇文柘才勉强闭上眼小憩,可是并不安稳,往日那些曲折颠簸,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在他眼前重现,他亲手刻在叶动澜脸上的字,黄昏后叶动澜离京的背影,父皇死时挂满紫禁城的白幡,他分封时城墙上负手而立的宇文汀,久别重逢的母妃和依旧爱笑的宇文妙音…… 第210章 当真   等宇文柘醒转,已是黄昏。   他的脸上一片冰凉,满是泪痕。   他四下看看,发现屋中无人,仅有他身旁已经凉透的坐塌,方才的噩梦还挥之不去,宇文柘心中不宁,正欲掀开被子下床,叶动澜推门进来。   他手中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的吹着,见宇文柘已经起来了,不禁加快了脚步,“醒了?”   叶动澜刚把碗放在,宇文柘就扯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拉,叶动澜一个踉跄就朝床上跌去,又怕压着宇文柘,用手臂撑着,硬生生像是把宇文柘压在了身下。   叶动澜脑子空白了一瞬,燥热起来,“臣又不走,陛下何以如此……”   宇文柘好似没听见,也不在意两人姿势不便,捧着叶动澜的脸,指尖拂过他的眼尾,从前刻了字的地方,反复摩挲着。   “疼吗……”   宇文柘抖着声音,一如当年和叶动澜一同跪在地上给他刻字时那般,小心,心疼,不忍。   他的手抖着,离开了叶动澜的脸,叶动澜主动凑上去,让他的指尖拂过自己的眼睫,淡笑着回答,“不疼。”   只要是你,怎么样我都受着。   叶动澜还记得那时的宇文柘哭得比他都惨,还一直隐忍着,怕抖一下会让他更疼,那时叶动澜只觉得,如果对方是宇文柘,那么,死不足惜。   宇文柘还深陷在情绪中,叶动澜起身,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拿了手巾细细的给他擦了脸和手,才拉他起来,“从前不疼,如今更不会疼,不要多想了,过去的就叫它过去,现在,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太后和公主还需要你当主心骨呢。”   他知道宇文柘定是做了噩梦,细心的安慰着,端起刚熬的热粥想要去喂他。   宇文柘本想说没胃口,却听叶动澜提了太后和妙音,木然的张开嘴,叶动澜吹好粥,喂他喝下,动作轻柔的如同照顾一个孩子。   吃到一半,宇文柘突然偏了偏头,叶动澜不解,望着宇文柘,宇文柘咀嚼半晌,缓缓道,“你从前说,你心悦天家木石,可还当真。”   叶动澜虽然有些不解,却下意识答道,“当真。”   “一直当真。”   宇文柘终于笑了笑,“那你可知道,你的当真要付出多少代价?”   “臣,明白。”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先动的心,然后将无数种结果在心中构想了无数遍,无非是市井流言,是世人白眼,是万人唾弃,可是能与宇文柘一道,风雨何妨,颠沛何妨。   “那你可还当真。”   叶动澜郑重其事行了个礼,沉声道,“臣,不胜荣幸。”   宇文柘满意的笑起来,指了指粥碗,“朕还想要喝。”   叶动澜重新拿起碗,正打算继续喂宇文柘,隔壁房间服侍宇文妙音和太后的宫女却冲进来,神色焦急,“陛下,澜王殿下,快去瞧瞧公主吧。”   宇文柘脸色一变,再顾不上喝粥了,叶动澜也第一时间搁下碗,帮宇文柘穿好鞋,宇文柘头也不回的冲出去,叶动澜随手抓起他的外衣,紧随其后。 第211章 续日   宇文妙音刚刚好像是醒了,地上有一滩血,众人皆围着她打转,太后和宫女竟已落下泪来。   “怎么回事!”   宇文柘看着地上殷红发黑的血,头昏脑胀,叶动澜及时将他扶住,又帮他将外衣穿好,厉声问道,“还不快说!”   医官正忙着施针,一旁帮手的学徒答话道,“公主殿下方才醒过,不过吐了血又昏睡了过去,师父在救了。”   “朕要你们救活她,明白吗?”   宇文柘急躁起来。   叶动澜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慰,随后也沉声道,“京城的药不是已经取回,怎会如此?”   医官这两天始终提心吊胆,病榻上躺着的是当今公主,皇帝的亲妹妹,皇帝还就在一侧瞧着,还有威震天下的澜王陪着,他心中也紧张的很。   “公主服用的丸药确实皆是上等药材,只是这心悸之疾本就不可根治,公主这次发病又凶险,故而……”   医官不敢直接说下去,眼瞧着宇文柘双眸猩红,只怕再多说一句,他就会被宇文柘杀了。   “当真没有办法了?”   宇文柘本欲发脾气,无奈叶动澜拦着,又看着医官尽职尽责的救自己的妹妹,一肚子气都没地方发,他暗了暗眸,语调失落。   医官收了针,扑通跪地,“请陛下恕臣无能。”   “怎么会?”宇文柘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医官还继续说道,   “陛下,老臣其实还有一法,只是凶险万分,老臣不敢……”   宇文柘还没等听完,便打断了医官的话,“有何不敢,出了事,朕担着!你……”   叶动澜拍了拍宇文柘的后背,宇文柘停下未说完的话,回头看叶动澜。   叶动澜脸色也不大好,皱着眉,很严肃的样子,见宇文柘看过来,稍微舒缓了些,柔声道,“陛下莫急,毕竟人命关天,先听他说出个所以然再做决断。”   他的目光转向医官,又凌厉起来,“还不快说。”   医官支支吾吾道,“老臣所言是一古法,只在典籍上见过,当世还未有实例。”   “说重点。”叶动澜见宇文柘心急,也没什么耐心。   “古籍有记载一种治疗心疾之法,名曰续日。说的是以初死之人的心脏移入患有疾病之人的身体,因为这算是已死之人生命的延续,故曰续日。”   宇文柘眉头一紧,“初死之人,如今这北边正打仗,岂不是有许多……”   “陛下。”医官补充道,“这法子还有一个条件便是要换的心必须是直系亲属的,而且……”   “而且什么!”宇文柘心神不宁,叶动澜也急躁起来。   “而且,古籍记载仅有一例,成功的机率不可估量。”医官说完,自己也觉得心虚,先不说这心从何而来,是否能成功,换心这种事听来本就匪夷所思,哪会有人听他胡言乱语。   不料,宇文柘竟缓缓开口,“若你行续日之法,有多大把握。”   医官愣了愣,看到叶动澜瞪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答话道,“老臣未曾试过,只是在书上看过,最多十成把握。”   “好……” 第212章 擒贼   好什么?   众人皆是疑惑,目光齐齐聚在宇文柘身上,他的脸色苍白,满脸都是泪痕,眼眶红肿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衫裹的匆忙,也显得十分凌乱。   他双眸失神,在众人的注视下喃喃道,“好。”   “好什么?”叶动澜有些担忧宇文柘,下意识开口发问,“陛下,你怎么了?”   宇文柘摇摇头,没有回答叶动澜的话,反而踉跄着走了两步,低头看着跪伏在地的医官,问道,“直系亲属对吗?”   “是,陛下。”,医官虽然不解,但还是答道。   “那兄长,算直系亲属,对罢?”   “自然。”医官下意识答道,随后又意识到什么,抬起头不可思议的望着宇文柘,宇文柘弯着嘴角,竟然笑起来,哑声道,“好,那便挖朕的心脏。”   “陛下?”屋中的人异口同声。   叶动澜冲上去重新把宇文柘扯到自己身边,“陛下?你在说什么?”   “叶动澜,你知道的,母后和妙音就是我的全部了。”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妙音如此死在我面前。”   “初死之人的心可以,活人的一定也可以。”   叶动澜明白,他的阿柘一向如此,为了别人想,将亲人看的比自己都重,可是他也不能看着阿柘去死。   他抖着手攥住宇文柘的手腕,另一只手转过宇文柘的头叫他与他对视,他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带着哭腔,“那我呢?”   “阿柘,那我呢?”   那我怎么办?我算是你的什么?你就觉得我忍心眼睁睁的看你死在我面前吗?我怎忍心看你流血受罪,看你身消魂陨。   叶动澜的眼眶也红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宇文柘的眼睛,晶莹的泪珠里倒影的是宇文柘的脸庞。   “我……”宇文柘极少见叶动澜这样,心中刺痛,可是他……   “对不起。”宇文柘低声道,随后,他又摇摇头,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叶动澜喉口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淑太后哭了半晌,终于出声,“若是如此,倒不如剜哀家的心,妙音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我是与她最亲的人。”   “母后!”宇文柘回头,朝淑太后走了两步。   他看着婢女搀扶着淑太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那张昔日清丽的面容不知何时早已变了模样,许是哭得久了,眼皮浮肿,面颊发黄,憔悴至极。   “柘儿,你不只是妙音的兄长我的儿,更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怎么能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   “可是母后!儿臣怎能将一个最亲的人的性命换另一个最亲的人的性命。”   “柘儿,母后活了这些年,看了太多事了,这人世间走过一遭,圆满缺憾也都无所谓了。”   淑太后轻轻摸了摸宇文柘的脸,继续道,   “你和妙音还小,日子还长,又都是母后的孩子,我也不忍心看你们一命换一命。”   “母后,您自幼教儿臣身为兄长,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儿臣失职多次,如今正是弥补的时候。”   两人推辞一番,谁也不肯让步,医官也不敢拿这两位的性命开玩笑,觉得两人的法子并不可行,这个法子走进了死胡同,可叶动澜却突然发问,   “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可算是直系亲属?”   “算。”医官一见叶动澜有了主意,也激动起来。   叶动澜在室内众人的目光下,朝宇文柘和淑太后行了个礼,“陛下安,太后安,臣这就出去将逆贼擒来,能以心脏事公主,也算是无上的荣耀了。”   语罢,叶动澜夺门而出。 第213章 临县   满室的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叶动澜的意思,他想要将宇文汀捉来,用他的心救宇文妙音的命。   可是他在哪儿?叶动澜只身一人,凭什么擒获他?   其实叶动澜也不知道,他就带着一腔怒意下了楼,冲到马厩里,驿站的人方才喂了草料,木石还未吃完,别着头有些不情愿。   叶动澜紧紧攥住马缰,手上青筋暴起,也辨不清是牵着还是拖着,将木石拽了出来。   直到翻身上马,木石冲了出去,叶动澜才忽然觉得,不知去向何处。   他尽管纵马,先回了方才出事的小径,那里虽然偏僻,却正是一个道口,四通八达,叶动澜在岔路口勒住马,木石在原地打转,叶动澜飞快地思考。   北方有江述驻扎,军队来往频繁,宇文汀一行应当不会冒险,往南临近京都,京中人要寻失踪的宇文柘等人,也应北上一些人,他们南下也不安全。   排除了两方,叶动澜望着东西两条路纠结。   当时情况危急,他下手仓促,完全没有控制力度,匕首又锋利,似乎贯穿了宇文汀的肩膀,如果宇文汀伤势危重,他们应当会选择近一些的地方找个医馆为他医治。   临近阳城,是临县。   叶动澜似乎是十分确定自己的想法,纵马就往东向去,木石也不再闹脾气,急速奔袭,一人一马在空旷的大道上奔驰,扬起烟尘。   —   “公子,路上的探子来报,叶动澜往临县来了。”   临县的一处小宅院,下人刚送走了大夫,宇文汀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刚刚才睡下,从他屋里走出个黑衣人来,下人过来向他汇报情况。   黑衣人转过来,脸上蒙着黑色的布,身子显得有些瘦弱,整个人被一种阴郁的气息笼罩,他皱眉,“他倒是聪明,这便想到我们会在临县。”   “那我们应当如何应对?”下头的人今日也见识了叶动澜的厉害,完完全全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有些后怕。   黑衣人倒是冷静,他低垂着眉眼,负手而立,“无妨,他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他也料得准,叶动澜方疾驰进临县的城门,直奔临县最大的客栈而去,找了一圈没见人,叶动澜又跑了临县的药堂医馆,几乎要将临县可能的地方找个遍,却没有见到宇文汀一行人。   宇文汀带的人不少,如若在临县,应当不好隐藏。   叶动澜百思不得其解。   “他定是想着我们要就近为宇文汀疗伤,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们一早就逃来了临县,在临县养起了势力,他就算是将临县所有的客栈医馆翻个遍,也找不到一个人。”   黑衣人站在后院的莲花池边,悠哉悠哉的喂着鱼,心情颇好的跟手下人解释道。   刚好有线人来报,说叶动澜找了许多家客栈和医馆,几乎要找遍了,整个人都很急躁。   手下人方才还忧心忡忡,不知黑衣人为何如此放松,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虽然叶动澜来了临县,但他的方向本就是错的。   黑衣人看着手底下人舒展了眉头,弯了弯嘴角,轻笑出声,“去,是时候将叶公子请来一起喝杯茶了。” 第214章 声音   叶动澜又从一家医馆走出来,低着头,看起来一身戾气,他手里又捏着剑,带着杀伐气,擦肩而过的人都避之不及。   他牵着木石,准备再往下一家去,这时身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穿着一身豆绿色的粗布衣裳,又比寻常人体面些,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仆,“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想请您上门一叙。”   叶动澜一愣,他在临县并没有认识的人,即便是临县的郡守,也不应当有如此灵通的消息知道他进城了。   见叶动澜迟疑,那人又补充道,“我家主人姓宇文。”   宇文是国姓,因为避讳,除了皇室宗亲,再无姓宇文的人,所以……   宇文汀被通缉已久,如今从他手里死里逃生,应当是会留意他的动向,这么快知道他来了临县也不奇怪。   叶动澜甚至来不及思考被他所伤的宇文汀为何会主动露头要见他,就跟着那人走在路上。   不管为什么,他只要宇文汀一颗心脏,就算是圈套,他也要去。   他倒要看看,宇文汀究竟躲在何处,竟叫他找不到。   叶动澜跟着家仆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中似乎只有一处庭院,应当是个很大的院子。   叶动澜心中紧张起来,他四处打量着,怎么也没想到宇文汀在临县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那家仆似乎是带他走了后门,两人宽的红色木门,有点掉漆了,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呀的声响。   “叶公子请。”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又抬手打算从叶动澜手里接过木石的缰绳,木石挣扎了下,叶动澜也转头看他,将信将疑。   那家仆也不尴尬,恭恭敬敬的笑着,“公子,我家主人就在后院水中的凉亭上,主人不大喜欢走正门,我们日常便是走这里的。”   说完,他看了看木石,又问,“你若不放心您的爱骑,我带您到马厩亲手将它拴好?”   叶动澜一直盯着他,见他神情还算真挚,才将木石的马缰交到他手上,冷淡道,“不必喂草,它挑嘴。”   “是。”家仆应了,牵着木石下去了。   叶动澜望着朱门,半晌,才迈开步子进去,庭院很大,那家仆所说应当也不是虚言,后门处打点的很妥帖,一进门便有青竹夹道,再往前几步便听得到流水声,倒是个颇雅致的院子。   走进去不远,叶动澜便看见家仆口中的水中亭台,亭子修的雅致,翼然邻于水上,四周环绕着荷花,浅绿色的纱绢随风飘飞,依稀可以见到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央,似乎是在自己与自己奕棋。   叶动澜皱了皱眉,他那一刀就算并不致死,宇文汀也不该如此惬意,还有闲情逸致奕棋。   想着时间紧,叶动澜还是迈开步子走过去,直直走到亭子中,站在那人对面,那人手里正捏着一个白子,将落未落。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眼前暗了些,那人笑了一声,“叶动澜,你说我这一棋下在何处?”   叶动澜身子一震,不可思议的打量眼前的人,那人一身黑衣,又黑纱遮面,看不清面容。   可是这个声音……   太熟悉了…… 第215章 是谁   黑衣人半晌得不到回复,似笑非笑的抬眸,正对上叶动澜打量的视线,挑眉道,“你棋艺一向精湛,破此局应当不难,怎么迟疑这么久?”   这样的眉眼,声音,语调,这样熟稔的态度,叶动澜实在是熟悉不过,他张了张嘴,竟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谁?”   黑衣人知道等不到叶动澜的回答,已经落下了那枚棋子,听了叶动澜的问题,他没有反应,自顾自的下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你是谁?”   叶动澜握紧了拳头,似乎是愈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然后愈发难以接受。   “我是谁?”那黑衣人反问了一句,然后淡淡道,“你不知道吗?”   他始终跟叶动澜打着哑谜,叶动澜抬起手,手腕剧烈的抖动着,他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伸向黑衣人的脸,黑衣人也不躲,任由叶动澜拉下脸上的面纱。   见到黑衣人的真容,纵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叶动澜,也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踉跄着后退几步。   黑衣人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去,抬头与叶动澜对视,那双浅色的瞳孔中无波无澜,毫无感情,仔细看,似乎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生的可怖吗?”   叶动澜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甚至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记得从前他问过宇文柘一个同样的问题,宇文柘望着他,双眸有些失神,但是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脸庞,他说,“不,你生的俊美。”   彼时,他们还是大盛最受宠的皇子和皇子伴读,而今,物是人非……   “阿柘,你……”叶动澜一字一顿,还无法将这句问话完整的说出来,面前的人笑了笑,接道,   “你想问朕为何在此?”   叶动澜喉口发紧,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点点头。   “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朕想要去哪儿便去哪儿,明白吗?”   叶动澜摇摇头,眼前的人身段脸庞,声音语调都像,可是唯独这态度,他的阿柘永远是水一般的,温文的儒雅的,从不会以身处高位自居,字字句句盛气凌人。   “叶动澜,你为何往后退啊。”   “叶动澜,你来临县是要做什么,你忘了么?”   叶动澜步步后退,而宇文柘步步紧逼,两个人自亭子里退出来,叶动澜没留意身后的路,险些摔了,宇文柘往前急走了两步,惊道,“千万小心啊。”   一直到站在宽阔的院子里,叶动澜才勉强回神,定了定心,不再后退,可是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宇文柘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浑身带着阴郁的气息,眉眼间皆是鄙薄,他抬手帮叶动澜理了理衣襟,笑道,“才多久没见,怎么如此怕我了?”   叶动澜垂眸,看着宇文柘浅色的瞳孔,还是想要从中找出些什么破绽,叫他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他的阿柘,然而他找不出来。   即使他日夜与宇文柘相伴,即使他将那一幅面庞的模样烙在了心里。   他寻不到半点破绽。   这就是一张与阿柘一模一样的脸。 第216章 无愧   宇文柘看到叶动澜的视线,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笑着回身又走回亭子里去,叶动澜稳住心神,随着走进去。   宇文柘又捻起棋子来,叶动澜就在一旁站着,盯着宇文柘的一举一动。   宇文柘下了几枚棋子,忽然笑了,“怎么,还不记得我这张脸?”   叶动澜垂眸,将视线移开,但是并没有应声。   宇文柘也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道,“你今日来临县做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   你来临县又是做什么呢?   叶动澜心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没有问出口,只认真答道,“我今日刺伤了宇文汀,料想他会到临近的城镇治伤,所以来临县瞧瞧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事发之地是重要关口,通向北方各城,你怎么就料定,他会在临县?”   “他如今通缉令尚在,临县鄙远消息不便,自然是临县适合他藏身。”   宇文柘似乎都没认真听,期间落下了三颗棋子,不过叶动澜话音刚落,他就出声道,“你倒是巧思。”   “陛下叫人带我过来,可是有他的下落?”叶动澜总接不上宇文柘的话,索性不去接,自顾自起着话题。   宇文柘也能应付,“有倒是有……”   “不过朕想听听,从前你放任他潜逃一年有余,如今怎么就这么急想要抓到他。”   “陛下!”叶动澜有些急了,这些问题宇文柘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公主性命垂危,您一向爱护自己的妹妹,还请不要拖延时间了,”   “什么叫拖延时间,”宇文柘觉得好笑,“我爱护妹妹,可你要抓的人也是朕的哥哥。”   “你好大的胆子,敢惦记皇兄的心。”   叶动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着宇文柘起身又一次走过来,他僵在了原地,宇文柘的手点在他的胸口,随后,狠厉的扼住他的脖子。   “叶动澜,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吗?”   熟悉的场景再现,叶动澜想起那年在昏暗的牢狱里,他始终期盼着的人出现时,却猩红着眸子扼住他的脖子,说,“你要我如何信你。”   信任在那一刻被击垮,溃不成军。   “臣,受君命,为君为,无愧于心,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愧于心。”   宇文柘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懈分毫,他盯着叶动澜的眼睛,纯黑的瞳仁里揉杂着失望,受伤的情绪,同时也有一丝释然,他微仰着头,似乎没有打算反抗。   宇文柘觉得无趣,松开了手,“你为何不反抗,就任由朕掐死你?”   叶动澜不受控制的喘着粗气,他一字一句的答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平复了呼吸,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沉声道,“若陛下想要臣死,臣,不劳陛下动手。”   宇文柘弯了弯眉眼,气质与方才截然不同,他将叶动澜手中的匕首接过,又插回鞘中去,温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朕怎会叫你死呢?”   “你要找皇兄,他就在此处。” 第217章 如何   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叫叶动澜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宇文汀在此处?是在这处宅院,同他在一起?   而且,他对宇文汀的态度也不明晰,竟还是唤作皇兄。   “陛下是说,宇文…他就在此处?”   叶动澜试探的问道。   “是啊。”宇文柘满眼笑意,反而叫人觉得不太真实,吃不准究竟现在与刚才,哪个才是真正的宇文柘。   “那陛下以为……”   叶动澜也乱了,方才呼吸一点点微弱下来的时候,他曾怨过,怨自己天真,以为早破碎的信任还能破镜重圆,他曾恨,恨宇文柘在他面前一直伪装,恨宇文柘杀人诛心。   而后,他也暗暗释然,死前能知道真相又能死在宇文柘手中,已然是好的结果。   现在,他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宇文柘,他该如何处事,他信誓旦旦,擒逆贼,为公主找一枚心脏,可如今……   “你以为当如何?”宇文柘仍是笑。   在京中时,宇文柘常问他这句话,叶动澜往往笑他,“您是皇帝,您所说的就是所应做的,不必事事问臣。”   一是叶动澜觉得,宇文柘往往已思虑够多,足够周全,没有必要事事问询,叫人觉得他没有主见。   二来是他不想落得个摄政的名声,又叫后世觉得宇文柘是个傀儡皇帝。   宇文柘往往不依,   “这江山是你打下的,可不能全然丢给了朕,自己享清福,何况,事关生民,多个人思虑周全些。”   如今再听这句话,叶动澜还是不敢轻易应答,原因却不同了。   望着宇文柘的眼睛,叶动澜想起两人因之争吵的那封密折,当叶动澜见到宇文柘将写着“不诛澜王,社稷危矣”的密折藏起来的时候,他心中委屈,不解又愤怒。   他想问问宇文柘,为何这次不问了?为何不再问“你以为当如何?”了。   见叶动澜不答话,思绪似乎已经飘远,宇文柘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罢了,你既拿不定主意,我先带你去见皇兄吧,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决定了。”   语罢,他率先走出凉亭,叶动澜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背着手,走过庭院,院中有一树槐,此时正值冬日,无花亦无叶。   遥遥的,叶动澜好像望见了几年前穿过庭院肩头落上槐花的少年,他抬手将槐花拂落,那时叶动澜看来,少年清隽秀气,温柔至极,而如今想来,他那么干脆,连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那一串花,倒是绝情的紧。   眼见着宇文柘要消失在门廊里,叶动澜慌忙跟上,宇文柘也特意顿了顿脚步,等叶动澜距他不远不近时才又迈开步子,叶动澜没有可以追赶,两人保持着这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   庭院空下来,安安静静,只剩风过树梢的声音,连一声鸟鸣也未闻得。   院中凉亭的纱帐被风吹起,飘的老高,叶动澜看过去,还能看到桌上未完的棋局和杯中还温热的氤氲着水雾的茶水。 第218章 动手   推开厢房的房门,冬日懒散的阳光自对面的窗户洒进屋子里,过堂风吹起满室尘埃,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看得见的线。   这房子倒像是久有人住似的。   叶动澜家教好,没有四处乱瞟,只跟着宇文柘走进去,宇文汀还在昏睡。   床榻旁照料的婢女见宇文柘进来,行了个礼。   瞥见宇文柘身后跟着的叶动澜时,她明显一愣,显然是认识叶动澜,她的目光又回到宇文柘身上,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些什么。   宇文柘摆摆手,没有说什么,那婢女也只好抿唇退了出去。   宇文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着的宇文汀,眼神里没有温度。   宇文汀睡的不安稳,皱着眉,额角覆着薄汗,伤口应该还在做痛,他的肩膀处似乎有血渗出来,沾脏他白色的里衣。   宇文柘伸手试了试旁边木架子上水盆里水的温度,尚还温热,他拿起手巾在盆里洗了洗,拧干水,弯腰细细为宇文汀擦拭额角的汗。   叶动澜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眼神冷淡的像对待一个死人,可是动作又极尽轻柔,叶动澜看不明白。   从踏进这个院子起,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他看不明白。   他熟悉的宇文柘纵然帝王至尊,可是情感鲜活灵动,会笑,会生气,会委屈,也会哭,他的眸子干净澄澈,写着他当下的情绪。   可现在眼前的宇文柘,表面还是那个人,可他没有感情,笑时笑意不达眼底,说愤怒时眼神里却没有凶恶,似乎只是在玩。   他的眸色浅淡,可是眼神叫人一眼望不到底,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叶动澜。”宇文柘已经直起身子,将手巾搭在盆边,自己随意拨水洗了洗手,冷冷清清的叫叶动澜。   叶动澜回神,转过头去,宇文柘又在笑,仍是那种好像藏了刀子的笑,他语调微扬,“你又在跑神了。”   “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改不掉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毛病。”   “许是臣习惯了,改不了了罢。”   叶动澜也勾起笑来,宇文柘确实很早之前就说过他这样将情绪都表现出来是不好的,他也不是改不了,只是面对他的阿柘的时候,他不想隐瞒分毫罢了。   “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了,朕不插手,随你处置。”   宇文柘后退半步,将床边的位置给叶动澜让了出来,甚至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递上来。   叶动澜一时也无法抉择。   宇文柘见他迟迟不接,只将匕首放在床头的木桌上,又转身取了一盏烛台,拿出火折子点燃,摆在匕首旁边。   他吹灭了火折子,漫不经心道,“你若是怕这匕首不顺手,朕可以叫府上的大夫将他的家伙什拿来。”   “臣无此意。”叶动澜望着摇曳的烛火发愣,木然答道。   宇文柘看叶动澜眸中映出摇摆着的火焰的光影,忍不住笑,他又指了指匕首,道,“不必担心,这匕首可是前世传下来号称削铁如泥的鱼肠剑,杀人剖心还不是收起刀落的事?” 第219章 剜心   似乎是觉得叶动澜过于优柔寡断,宇文柘弯腰将宇文汀本就没有穿好的衣服拉下,露出沾着血的布,和他精瘦的胸膛。   宇文柘回头看叶动澜,“你看,你明明下手又稳又狠,你当时若是再往下刺一些,被刺穿的或许就是皇兄的这颗心脏,他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那儿,就是心脏。”宇文柘随手指了一个位置,叶动澜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左侧第二根肋骨右下方。   确实是心脏的位置。   叶动澜此时也并不讶异为何宇文柘随手一指便指了个准,现在眼前的宇文柘有太多东西都是他不知道的了。   见叶动澜还是没有动作,宇文柘自己拿起了他口中的那把鱼肠剑,寒刃出鞘,宇文柘勾着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凶狠。   那种情绪稍_娇caramel堂_纵即逝,宇文柘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问道,“你莫不是要等朕亲自动手?”   叶动澜不答话,宇文柘自顾自的讲道,“六皇兄是待我最亲的兄弟,一直都是。”   “他每次见我,都会给我一些糕点和饴糖,外头的饴糖不贵,许多摊贩还因为手艺不娴熟糖太甜了,可是他们会将饴糖雕成各种形状吸引小孩子来买,皇兄常买来送我,我喜欢念书,皇兄就找书来送我。”   “我对这世间最初的认知都来自于皇兄。”   “我倒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在皇兄负伤卧病的时候在他床榻边举起了匕首。   叶动澜尚在出神,他所听到的这些与他听江述所说的不大一样。   似乎是因为两人耽误了太久,宇文柘说话声音又大,宇文汀竟然咳嗽起来,似乎要醒来。   宇文柘手中把玩着匕首,淡定的将匕首掉了个个儿,手握紧了剑柄。   宇文汀咳了一阵还是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瞧见自己床前站了两人,以为是医官和婢女,待到清醒过来,他最先看到了站在床榻前的叶动澜,微微一愣,随后支起身子又朝里头挪了些。   他怕了,叶动澜的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他怕了。   他没有说话,只将视线落在宇文柘身上,又见到宇文柘手中的匕首,他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胸膛里有些肿胀。   “你……”   宇文汀抬手,指向宇文柘。   宇文柘的眼神始终平静,他淡淡的怎么从袖口掏出一方白帕子,先擦了擦手,随后擦干净匕首上站的血迹,擦完后又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   宇文汀一句话没说完,手已经垂落下来,他的胸口一个大血洞,血迅速漫出来。   宇文柘下手太狠了。   叶动澜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宇文柘倒是不以为意,看着叶动澜笑,“怎么?你沙场驰骋多年,这便傻了?”   叶动澜根本不知如何应答,方才还在怀念宇文汀昔日的好的是他,如今下手狠厉的也是他。   “陛下,若是如此,这心脏怕是不能为公主所用了。”   宇文柘神色冷淡下来,反问道,谁说要给她用了?”   “朕亲自动手,就是不愿意将这颗心脏给了她。”   “陛下……”   【作者的话】   来不及了呜呜呜 第220章 不悔   宇文柘正对着叶动澜的目光,打断叶动澜哽在喉口的话,“叶动澜,你既抉择不了,朕替你抉择,你动不了手,朕已替你动手,冗余的话就莫要说了。”   叶动澜看着眼见陌生的宇文柘,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宇文柘垂眸,嗤笑一声,终究没再开口,只转头朝门外走去,似是没有打算再理会叶动澜。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脚步,连头也没回,语调冷清,“若无他事,便回军营去罢,朕身边不需要你。”   宇文柘只将背影留给叶动澜,随着他走远,叶动澜终究是连他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叶动澜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他决绝的背影和冷漠的语调,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尽管很想追上去,可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叶动澜垂着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却什么也不能做,久久,只能无力的松开。   他又转头看着已经死了的宇文汀,横祸突降,他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叶动澜弯腰,将他的眼睛合上,把他的衣服拉好。   他对宇文汀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只为了阿柘口中,那些他带给阿柘童年的温暖。   虽不能为他殓尸,最起码不叫他死不瞑目,衣不蔽体。   叶动澜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屋子。   他心中沉重,思绪万千。   阿柘其实,还是恨的吧,童年时的温暖却因为权力的争斗反目成仇,让他差点死在宇文汀手里,自己最亲近的哥哥要害自己,这种落差,这种失望,足以叫他恨吧。   叶动澜不知道宇文柘去了哪里,他也不想再做停留,出了那扇小小的门,引他来的家仆已经等着了,手中牵着木石的缰绳,木石还是不大愿意,一直在挣扎。   叶动澜抬手接过马缰,冲小厮点了点头,那人也向他行礼,叶动澜翻身上马,木石往前走了两步,迫不及待。   临县的百姓少,大道宽阔,叶动澜便直接催马快步行进,就只向着城门去。   出了城,他在城门的岔路口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拨转马头,朝北去了。   既然阿柘叫他回军中去,那便回去吧,这短短半日,他身边的事情太多了,太过让人难以接受,最起码,让他难以接受。   到了行人稀少的行军道上,叶动澜又催马疾驰,家中宅院的马厩不如军中的宽敞,木石被圈了半日,也早想出来跑跑,此时正撒欢。   木石黑色的鬃毛随着奔驰而耸动着,雄姿英发。   叶动澜的心又是一阵钝痛。   他勉强的笑道,“木石,我给你换个名字吧,不叫木石了。”   或许宇文柘本来就同木石一样,是一匹烈马,看着温顺,可其实冷心冷情,不管被人驯服多久,都是有它的傲骨在的,只认那一个人,其他人,谁都不行。   叶动澜不知道宇文柘的那个人是谁,可现在看来,并不是他。   他心心念念的木石,从来不属于他。   木石长嘶一声,还偏头扯了扯缰绳,似乎在表达不满。   叶动澜哑然失笑,摸了摸木石的脖颈,“那便不换。”   不换,不悔。 第221章 军营   想比起叶动澜这边的惊心动魄的大起大落,军营里的情况和谐许多,敌人军力不敌,不敢轻举妄动,江述在挽香的细心照料下很快好起来,虽然还没好全,但已经不像之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手打平!胳膊伸直了,你这样杀不了敌就先把命给送了!”   “还有你!我从前怎么教你们的,朝什么地方刺?”   江述穿着一身水青色的锦袍,胳膊用布裹着,担在肩颈,出营帐前挽香还怕北方风大给他披了披风。   尽管他胳膊行动不便,却不耽误他练兵,此时他在校场中转着,检验这些时日的练兵成果。   许是憋的久了,江述也开始凶巴巴训起人来,将手下的兵骂的一无是处。   “我才几日没来看你们操练就成了这个样子,你们是想着我提不起剑就教训不了你们了?”   “我练你们,是想让你们在战场上能活下来,你们若是不想回去跟家人团圆过春节,大可以不练!”   沙场里站着的士兵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江述还没骂够,沈瑜舟走上前劝他,“将军,差不多得了,战事不紧,松懈两日何妨。”   “松懈两日何妨?”江述在气头上,连沈瑜舟也骂,“就是你纵容他们才敢放肆,我叫带了两日兵你就给我带成这样,还敢叫我不生气?”   沈瑜舟无话可说,他是个念书的,对练兵用兵之道并不太懂,只觉得这些少年远离故土已然可怜,既无需开战,就稍微放纵了他们些,没想到叫江述抓了个正着。   挽香煎了药,恐怕凉了,便端着来校场找江述,恰好见着江述数落沈瑜舟,她打心眼里将沈瑜舟当弟弟看待,又一向护短,哪能忍了,蹙眉道,“快把药喝了,你这些时日还不是快躺成了废人,连剑都拿不起来又比他们强多少,怎么还骂他们。”   江述被噎了句,就像一腔怒火忽然被泼了盆冷水,哑然了。   他有些愤懑,从挽香手里接过药碗,闷着头一饮而尽,随后啪的一声把空碗放上托盘,愤愤又委屈的看了挽香一眼。   挽香神色淡然,目光平静,见江述如此用力,她抬眸白了一眼江述,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沈瑜舟怕继续挨骂,急忙追上去,“挽香姐,我帮你拿。”   江述看着挽香气冲冲的背影,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口中的后味也极苦,他皱眉又瞪了一眼沙场里的士兵,方才还有人偷笑,见江述看过来,都大气也不敢喘。   江述张了张嘴,本打算继续骂,却忽然发现被挽香打断后,他没有那么生气了,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了。   半晌,他只能叹了口气,抬抬手,“罢了,是我最近没有亲力亲为,不能全怪你们,这几日用些心就是了。”   语罢,他扬了扬披风,拂袖而去。   士兵们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纷纷默默感谢挽香。   江述一向为人刚直,说一不二的,可是大家也都发现了,自从挽香挽姑娘来了军营,他们的将军是越来越有有人情味了,往往强硬不起来就被噎的无话可说。   江述自己走着,还是越想越委屈,想着待会儿就与挽香理论到底,没曾想有人跑过来,道,“将军,澜王回来了。”   “回来了……?”江述也没想到会是如此。 第222章 回来   叶动澜这么快就回来了,江述就没往最坏的方面想,看了看大营门口,没有看见人,又望了望挽香的背影,还是跺了跺脚往前追去。   沈瑜舟跟着挽香端着空药碗往伙房走,快到饭点了,他们也该去瞧瞧。   江述跟过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围在大锅前看着,这两日到了些粮草,一大锅白粥熬的粘稠飘香,远远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好香。”江述叹了声。   这些日子养伤,日日吃些清淡的,让常年在外行军习惯了重口味的江述有苦说不出,若是军医还好,有时候也不大敢管着江述。   挽香可是个惹不得的主,脾气可大着呢,总是一副你若是要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就药死你的表情。   挽香侧脸睨了一眼江述,还在生气道,“你不是忙着训你的兵,还知道该要吃饭了?”   “挽香姑娘,这兵可是将军的命,我今日急了些,你莫要与我计较。”   挽香冷哼一声,没有理他,转头去一边处理药渣去了。   江述想去帮忙,抬抬手又想起挽香最厌烦病人不听从她的话,挽香还未允许他做事用手,他也不敢随便用。   沈瑜舟看江述吃瘪,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收了江述一记眼刀,他敛了笑意给两人调解,他拍了拍江述的肩,“好啦,挽香姐那次真的生过你气,还不是怪你不知道爱惜自己,这北边的冬天风多大你不知道啊,还往校场练兵,挽香姐是担心你!”   江述知道自己做的确实不对,也不应声,不过知道挽香是因为担心他而生气,他心中竟有些欣喜,绕过沈瑜舟屁颠颠的跟到挽香身边去了。   “挽香姑娘,这药渣你总是如何处理啊。”   “我也略通医理,从前家中有人用药,药渣都是倒在院子里当肥料用的,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喂你吃了。”挽香冷言道。   江述愣了愣,笑道,“挽香姑娘,你也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何苦如此呢?”   挽香蹙眉,“我就想对你冷心冷情,可有意见?”   “那不敢。”江述摆摆手,亦步亦趋的跟在挽香后头。   沈瑜舟在一旁看着乐呵,心里暗暗想着下次给江叙晚写家书时说说这些趣事,也好让江叙晚提前有个准备,别倒时江述突然给她带个嫂嫂回去惊到了她。   “沈督军,澜王殿下回来了。”   有人突然来报。   沈瑜舟从吵吵闹闹的二人身上收回视线,“人呢?”   “澜王殿下回来便进了帐子,似乎很是疲惫。”   沈瑜舟皱了皱眉,远远的看了看大军帐,外头站岗的士兵似乎也觉得奇怪都在想往里头瞧瞧,不知道为什么。   沈瑜舟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江述还在跟挽香插科打诨,沈瑜舟叹了口气,摆摆手叫士兵下去,自己也背着手往军帐走去。   巡逻的士兵井然有序,校场的操练也逐渐顺利起来,可是沈瑜舟的心就是静不下来,一步一步就好像在走向什么不好的地方。 第223章 不安   天气转凉,军帐才又漆了一层油纸挡风,帐中不大透光,白日里也往往需要点些蜡烛,叶动澜回来了,却没有点灯,方才才从外头进来的沈瑜舟有些不大习惯光线,顿了顿步子,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烛火。   烛火摇曳,他借助微弱昏黄的光线终于瞧见了叶动澜,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上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但不知怎么的,就是叫人感觉他分外疲倦。   沈瑜舟知道叶动澜一定没有睡着,但他也没有出声,端着这一盏烛火走到床榻前,抬手拉开了棉被给叶动澜盖上些。   万一他待会睡着了,着凉了便不好了。   沈瑜舟转身打算离开,给叶动澜留一些时间安静安静,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质问,“为什么?”   “什么?”沈瑜舟顿住脚步。   沈瑜舟回头,手中的烛火剧烈的晃动,他看不清叶动澜脸上的表情,但是可以知道他还是没有睁眼,就那样躺着,好像刚刚那个声音只是沈瑜舟的一个错觉。   叶动澜没有重复自己的话,而是抬手捂住了心口,缓缓揪起自己的衣服狠狠的攥在手中,似乎是要将这衣服扯开似的。   沈瑜舟觉得叶动澜的状态不对,心中担忧,只要又回身给他掖了掖被角,“你若是累了,想睡会儿,便把外衣脱了休息一会儿吧。”   叶动澜摇摇头,“我睡不着。”   他缓缓睁开眼睛,即使环境昏暗,可是沈瑜舟总觉得叶动澜的眼角闪过一丝晶莹,大概是在哭,眼眶也是红的,声音也闷。   沈瑜舟安安静静,想听叶动澜继续说下去,可是叶动澜没再开口,只是一直没有松开攥住胸口衣服的手。   沈瑜舟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军帐。   —   “挽香姑娘,你倒是慢点走啊!”   “叶动澜回来了谁有空跟你说话。”   帐外,沈瑜舟刚好撞上挽香,江述还执着的在后头追着,其实两人不过相差半个身子,江述就喊的要死要活的,险些烦死挽香。   “他怎么样,没事吧?”挽香见沈瑜舟从帐内出来,关切的问。   沈瑜舟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江述打断,   “你怎对他那么上心。”   挽香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若我不对他上心,也不会因为一封信千里奔袭来救你,早知如此,我才不来。”   江述不乐意了,“不来怎么行,这可是救了我的命了,医者行医图的不就是这样嘛。”   “闭嘴。”   挽香见沈瑜舟表情不太对,根本懒得跟江述说话,好好的一个高冷少年将军,其实就是一个小孩一样蹦蹦哒哒的,我倒真是想建议他去找个权威的大夫再看看自己的脑袋。   江述后知后觉察觉到气氛不对,沉默下来。   挽香重新看向沈瑜舟,沈瑜舟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就是总觉得他很疲惫,我们让他安静安静吧。”   挽香心里担忧,“一回来就自己待着,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需不需要处理,真叫人不省心。   沈瑜舟蹙眉道,“他的手上好像有血污,不如挽香姐你去看看?”   “嗯。”挽香点了点头,叫人回去取自己的药箱来,三个人站在军账外头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不安。 第224章 照料   “叶动澜,你可还好?”   挽香带了药箱进去,帐中一片安静,她点燃了一盏灯,心中担忧,却也没有迟疑,径直走到床边,叶动澜还是躺着,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   “叶动澜?”挽香又试探着叫了声,叶动澜没有应声。   挽香叹了口气,帮他掖了掖被角,拉起他的手查看。   确实是有伤的,一道横贯掌心的划痕,有寸宽,应该是钝器磨出的伤,伤口的血已经凝结发黑,应该有几日了,不过看起来一直没有妥善的处理,只草率的涂过药膏,连布都没有缠。   挽香把烛台放在一边,打开药箱找出自己私藏的好药,细心的替叶动澜擦拭起来,用烈酒消毒时,许是疼了,叶动澜闷哼了声,不过似乎没醒,并无动作。   钝器磨出的伤不深,很好处理,不过见了他的手这样,挽香终究是放心不下,又叫沈瑜舟进来,帮着细细查看了一番。   “他的腿好像又受了伤。”   沈瑜舟忍不住皱眉。   挽香一直最担心的就是叶动澜这一双腿,先前断过,挽香废了好大劲才让他能想正常人一样走路仍是不能过于用力,若是再累了新伤,就真的养不好了。   江述本背着手在一边帮不上忙空着急,听了这话也上前去,沈瑜舟拉着叶动澜的衣襟侧出身子,挽香蹲下来查看。   叶动澜的膝盖上擦出的伤痕当时由医官处理过了,不过刚处理完没多久叶动澜就不停的跑,照顾宇文柘,药膏并没有起什么太大的作用,结痂的血糊住了伤口,几乎覆盖了整个膝盖。   更严重的,他的小腿还是发紫。   “怎会如此?”江述看了也觉得骇人。   “他从来都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挽香终于忍不住脾气,一把推开凑在自己身边的江述,   “你们一个两个从来都不听话,将自己的身体当什么?铁?我就该叫你们瘸了腿剁了胳膊,到时候看你们如何任性!”   江述被凶的一愣,嗫嚅道,“我每日照时喝药,卧床了那些天,你叫我出去活动我就出去,几时不听话了。”   挽香冷着脸没出声,在药箱里头找药。   江述还想说什么,沈瑜舟却将他拉住。   江述看着沈瑜舟,又看看背对着他的挽香,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换了旁日,沈瑜舟定是要笑话他一番的,可是今日确实笑不出来,何况挽香是真的生气了,他对着江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江述只好点点头。   两人又转头看挽香,挽香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药,似乎是药酒,隐隐有药香混着酒香的味道。   挽香垂着头,耐心的将手捂热,把药酒倒在手上然后为叶动澜揉按小腿,想将他淤血水肿按开,能让他的腿恢复的更快些。   沈瑜舟见状走上去,“挽香姐,我来帮你吧,我的手更热一些。”   挽香的手确实有些凉,力气也小,需要反复按压,她没推让,却也没有吭声,只淡淡将位置让出来。   沈瑜舟走上前去,照着挽香的样子按压,挽香瞥了一眼江述,还是一口气闷着。 第225章 回京   观察着沈瑜舟的动作,挽香心中总算踏实一些,沈瑜舟还记得如何做,也算是没忘,看来她并没白教……   挽香将药酒留着,收起了其他药物,提起药箱往外走。   江述方才还在盯着沈瑜舟看,见挽香要出去,他急忙跟上。   大帐外挽香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江述站在她身后,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口,“你生气了?”   “我哪里敢。”挽香嘴下不饶人。   “你们一个澜王,一个将军,做事我行我素,从不顾及旁人感受,我一介草民,哪敢生气。”   “挽香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莫要再生我气了。叶动澜怕也是事出有因,等他醒了再好好问问便是了。”   挽香没有说话,抬手似乎是在抹泪。   江述有些急了,走到她身侧,抬了抬手又没敢动作,最后只握拳垂在身侧。   “挽香。”江述第一次这样叫她,让挽香一愣,他的声音本就沉厚,因为久经大漠风沙,多了几分沙哑。   挽香听着这样的声音在自己身侧低声呼唤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这声音虽然方才还在耳边,却好像已经在心中回响了千百遍。   “挽香。”江述又念了一遍。   “我知道,叶动澜与你有恩,你担心他的安危很正常,你能来为我医病,亲力亲为的照顾,也是看在叶动澜和瑜舟的脸面上还有你医者的仁心。”   “你面冷心热,总思虑的多,可是这世间本就生死有命,我卧床多日,也曾想过许多,若没你来,我或许活不下来,可是我死于马上,由生至死,都在为大盛驰骋疆场,纵马欢歌,有遗憾,却定然不会后悔。”   江述顿了顿,低头看挽香的反应,她的泪已经不见了,却是红着眼眶,状似一脸平静,但江述,看得见她心中波澜。   ”或许我娘,我妹妹,会为我伤心,但他们也一定会明白,我自幼桀骜,葬身沙场对我亦是好的归宿。”   江述顿了顿,道,“叶动澜也一向有主意,你也知道阿柘对他的重要性,是我们这几个都无法比的,莫说为阿柘涉险断腿,就是这条命,他也不是不惜的,你应当比我了解。”   “你的归宿与我无关,他不惜命也与我无关,倒也省得我操心了。”挽香扬了扬下巴,故作冷漠转身欲走。   “挽香。”江述一把抓住她,“我说了,你面冷心热,嘴上说着与你何干,可是我们受伤了没照顾好自己了,最焦急的又是你,大概是你以前的经历叫你害怕失去了吧,你怕失去,所以不得到。”   江述低头捧着挽香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世人都说挽香阁阁主是个仙女转世,无情无欲,冷静自持。”   “可是谁知道你,只是不敢去拥有了。”   挽香的目光有些呆愣,却还是弯了弯嘴角,道,“我们又才认识多久,你了解我几分,就如此揣度我。”   “挽香,不是揣度,是我在用心感受你。”   “挽香,从前我认为战死沙场是一个将军至高无上的荣耀,但遇见你之后,我希望,我总能凯旋而归,亲手将捷报交到你手上,最好,也不要受伤,不要让你担心。”   “待战事结束,你随我回京城吧。” 第226章 醒了   挽香沉默着,她不敢回头去看江述的眼睛,可是江述这次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直在等着她答复。   半晌,挽香点了点头,答道,“好。”   江述望着挽香,露出会心的微笑。   沈瑜舟在大帐内,将掀起一些的帐帘放下,他听到了两人刚才的对话,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流落扬苏,幸得挽香收留,虽是因为叶动澜交代过,挽香也是真真的用了心,将他当弟弟看待的。   虽然嘴上总不饶人,动不动就说要将他赶出去,但实际上,为他请了扬苏最好的夫子授课,专将阁楼给他辟出来念书用,从不叫旁人打扰,闲暇之余还教他药理与调香。   确实如江述所说,挽香面冷心热,心底还是缺乏安全感的。   江述生在将门,自幼就将责任二字牢记于心,若是江述能真心待她,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沈瑜舟走回床边,叶动澜似乎累极了,还沉沉的睡着。   也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如此狼狈的回来,京中,陛下都可还安好。   前几日江叙晚的书信来,言京中风平浪静一切安好,但沈瑜舟总觉得,过于安静恰巧就是动荡的开端。   当晚,挽香本欲守着叶动澜,却被江述劝去休息,江述和沈瑜舟一起守着,在大帐里下了一夜棋,夜静无声,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细微声响。   床榻断断续续传来叶动澜不安的呓语,内容听不太清,江述和沈瑜舟两人偏头看过去,又隔着惺忪烛火对了下视线,摇摇头,继续落子。   次日一早,挽香端了药来,而江述和沈瑜舟的第四局棋还未辨胜负。   “罢了,这又是个死局。”江述起身接过挽香手里的托盘,笑道。   沈瑜舟手中捻着棋子,似乎还不死心,“不,我总觉得,这棋能解。”   挽香走过来,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笑了,“确实能解。”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述,笑道,“瑜舟的棋可是一绝,你这次怕是要输了。”   “找到了!”说话间,沈瑜舟找到了解棋之法,将棋子落下,喜道,“我这棋艺尚不如挽香姐,能有今日也得多亏你的调教。”   语罢,他抬头看向江述,“你输了。”   江述见他们姐弟俩同心,都笑他,干脆耍赖不干,“你们与我一介武夫论棋,真是不讲道理,下了一夜,落个平二输二,无趣!”   语罢,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昨日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还是与你们在一起轻松些。”床榻边传来叶动澜沙哑却轻松的带着笑意声音,三人围过去,挽香抬手给他把脉,询问道,“感觉如何?”   叶动澜笑了笑,“睡了这么久,还是累。”   他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挽香收回手,沈瑜舟又接着开始给叶动澜换药。   挽香柳眉一横,责怪道,“你也知道你睡了这么久,回来一句话不讲倒头便睡,可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叶动澜并不在意,嘴上认错,却还是笑嘻嘻的,“行了,你莫气,下次定不会如此了。”   挽香哼了一声,江述忍不住轻笑,拍了拍挽香的肩膀,安慰道,“他这不是没事吗,就不要怪他了。”   挽香白了江述一眼,却真的没再说什么。   叶动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着,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   挽香耳根一红,端起药就一股脑给叶动澜灌了下去,所幸叶动澜喝的快,勉强没被呛到,气氛安静了一下。   随后不知是谁先轻笑一声,几人都笑起来。 第227章 命运   叶动澜大概给几人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众人唏嘘不已。   “你的意思是,陛下手刃了宇文汀,还说不想救妙音?”   江述听清楚了,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是啊。”叶动澜点点头,睡了许久,他已经想清楚了,轻笑道,“我也不愿信,但这确实是我亲眼所见,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阿柘,阴郁,狠绝。”   沈瑜舟见叶动澜的神色又隐隐痛苦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圣心难测,毕竟前些年你也没在陛下身边,或许,也是有什么缘由改变了陛下吧。”   “那你可有打算?”江述问道,“你离开这几日,我们与蛮夷签了休战书,毕竟近年关,还是要回去过年的,过几日我们就要班师回朝了。你还回去吗?”   “回去?”叶动澜迟疑了片刻。   他又想起宇文柘说的,“朕身边不需要你。”他连头也没回,就那样背对着叶动澜,语调冷淡,宛如在驱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身边不需要我。”叶动澜笑了笑,“或许,我该回北阳山了。”   叶动澜做事太随心,太容易被感情影响,所以他根本不适合官场,只是为了宇文柘,才在其中盘桓周旋。   他所谓的为天下寒士开路其实也已经做到了,从他那一年开始,官学开始以成绩定甲乙,科举匿名评卷不论家世,许多有识之士得到赏识重用,其实宇文柘自己也能做好,并不需要他。   既然已经不被需要,就该适时离开了。   “或许你……”江述还想要劝,却被挽香拉住,江述不解的看着挽香,挽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江述也只好噤了声。   “就算你要回北阳山,也等年后再回。”沈瑜舟倒是开口,叶动澜不解。   “叙晚与我通信,说也有些想你了,年关里至少去看看你师姐,年后我们大婚,你也该来,还得给我备份大礼,莫想逃了去。”   叶动澜笑着锤了沈瑜舟一拳,“我何时对你吝啬过!倒是你,记得多备几坛好酒!”   “那是自然。”这个话题算是被带过,商讨完了这些事,他们各自去忙了,虽然即将班师回朝,但毕竟军中人多,还是事务繁杂。   叶动澜和沈瑜舟一并去校场看练兵情况,江述才逮到机会问挽香,“你为何不让我劝他,阿柘,不应当是那种人。”   挽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着皇帝长大了解他,可是人也是会变的,就算人不变,局势也会变,你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就不会明白他们如今的关系。”   “何况,”挽香顿了顿,也感觉到头疼,“他们两人的感情本就不为世俗所容,遇到挫折和磨难是必然的,若是这次散了,那便是命运如此,不必强留,若是缘分未尽,自有后话。”   江述怎会不明白,只是尚觉得惋惜,他明白这些年叶动澜对宇文柘的执念,如今叶动澜突然要放下了,他竟也觉得可惜。   果真是,命运弄人。 第228章 丧女   几日后,大军开拔班师回朝,叶动澜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骑马与沈瑜舟并排,前头是江述和挽香。   他们两人,皆是身姿挺拔,两匹马并排偶尔互相靠近,他们的肩膀因此相互触碰,发丝交缠,看起来十分相配。   沈瑜舟瞧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来时还是我和江将军并排,这下倒好,打了一场胜仗还带回去个夫人。”   木石脾气不好,与沈瑜舟的马离得老远,叶动澜侧头看着沈瑜舟,“这次,挽香可是要成你嫂嫂了。”   沈瑜舟语塞,他早将挽香当做亲人,当做亲姐姐,这次倒是成了亲人,却竟然是嫂嫂。   沈瑜舟心里不服,扯着马缰靠近叶动澜,咬牙道,“嫂嫂又如何,这下我就不担心她与叙晚如何相处了,亲上加亲,何乐不为!”   木石朝沈瑜舟的马打了个喷嚏,那马摇着脖子往一旁躲,沈瑜舟晃了下,叶动澜轻笑一声,“坐好吧,明知我又不在意这些,你气不到我。”   回程的队伍浩浩荡荡,捷报先行一步进入皇城,使者携降书到了御前,宇文柘疲倦的揉揉眉心,眼底布满血丝,有些力不从心,见到捷报与降书,也只是松动了下眉眼,挤出一点笑意,“好,吩咐下去准备庆功宴。”   陪侍领命,下去交代了,宇文柘将降书放在一旁,手指还在摩挲着降书背面绸缎上的暗纹,心乱如麻。   他本该早些回京的,却因为在驿站等叶动澜滞留了两天,可是最终也没等到叶动澜,那日他离开驿站之后就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陛下,”堂下有人禀事,宇文柘收回思绪,那人道,“太后近几日精神不大好,想让您过去看望一下。”   “朕知道了。”宇文柘摆摆手打发人下去。   宇文柘当然知道太后为何难受,后宫各处挂着白幡,岂不叫她见物伤情。   可是他宇文柘又能如何?他也悲痛失去了唯一的妹妹,现在,甚至连那个说为他而来的人都找不到了。   宇文柘感觉自己被背叛被欺骗,或许叶动澜从没想过要救宇文妙音吧,毕竟宇文汀也不是善茬,叶动澜总不见得单枪匹马,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拿他的心吧。   宇文柘冷眸,开口问堂前的陪侍,   “江卿和沈卿行至何处了?”   对曰,“明日便到京城了。”   宇文柘太需要一个信任的人在身边了,回京之后的日子,他心中始终不宁,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有江述和沈瑜舟在京中,他也能安心些。   实在无心批阅奏折,宇文柘还是去了寿喜宫看望母后。   淑太后,中年突遭丧女之痛,一夜白头,气色不佳,寿喜宫上下斋戒,宫女嬷嬷日日与她一同绣经幡,她又叫人请了尊佛像,日日奉香跪拜。   虽然有一儿一女,但是宇文柘自幼就独立,又为着不打扰他念书,淑太后与他独处的时间不多,宇文妙音生下来就有心悸的毛病,日日被带在身边,时时相伴,淑太后还是对宇文妙音的感情更深些,这下身边突然没有女儿陪,对她确实是个很大的打击。   “母后。”宇文柘看着淑太后在窗前发呆,轻声叫道。 第229章 孤独   淑太后阖了一下眼,又艰难的睁开,看起来眼皮十分沉重,她看着宇文柘,眼神中却带着沉痛与思念,好像在看宇文妙音一般。   “妙音……”她低声唤道。   她身后陪侍的宫女向宇文柘行了礼,想去提醒她,宇文柘摆摆手制止。   他就站在那个位置,任由淑太后望着他,或者说透过他去思念妙音。   宇文柘站了许久,站到外头天都暗了,宫人在屋里点亮了烛火,淑太后才好像猛然缓过神来,“天黑了啊。”   她侧着头看正在点灯的宫女,宫女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答话,“是的,娘娘。”   宫女瞥了眼窗外,禀报道,“陛下来了,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淑太后瞧了眼窗外,就看见宇文柘背着手,站的笔直,正对着她的窗。   “陛下一直站在哪儿?”   “是,娘娘,您一直对着陛下叫着公主的名字出神,陛下又不让奴婢们提醒您,就一直站着。”   淑太后叹了口气,暗道自己糊涂。   宇文柘叫人传了晚膳,膳房早就备好了,因此迅速的布好了菜,宇文柘走进室内站在淑太后身侧。   “儿臣见过母后。”   淑太后起身握住他的手,外头天气冷,宇文柘的手冰凉,红通通的。   “柘儿,是母后不好,可冻着了?”   宇文柘感觉到淑太后的手也凉,担心等着他,抽出了手接过下人递来的暖炉捧到母后手里嗔怪道,   “母后这是哪里的话,母后心有郁结,儿臣立侍窗前实属应当之举。”   宇文柘淑太后拉到餐桌前,道,“儿臣也久未陪母后用膳了,今日赶了个巧。”   他亲自给淑太后夹菜,又给她勺了汤,敬奉于前,道,“母后请用。”   淑太后落座,拿玉著的手有些颤抖,她吃了几口,又放下了筷子,去抓宇文柘的手,“柘儿,母后只有你了,以前都是妙音给母后夹菜。”   宇文柘皱着眉,也放下手中的餐具将淑太后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母后,儿臣一直在,以后儿臣为您布菜。”   “柘儿,母后午休时梦到妙音了,妙音一直说她胸口还是好疼,她还是好难受,她说她还很想多陪陪母后。她一直在哭,母后真的好想抱抱她。”   宇文柘也听的揪心,却只能安慰淑太后道,“是母后太想妙音了,妙音去了没有病痛的地方怎么会还疼呢,不会的。”   “柘儿,母后真的以为我们有法子救妙音的。”   淑太后情绪激动,竟又哭起来,字里话外都是对宇文妙音的思念。   宇文柘身心俱疲,他也曾以为妙音有机会能活下去,他太信任叶动澜了,他竟然真的以为叶动澜会带着能救妙音的心脏回来。   结果呢,没有心脏,没有交代,没有告别的离开,也没有了妙音。   宇文柘在淑太后处留至深夜,一直陪在床榻前等到淑太后睡熟了,他才离开。   更深露重,但胜在月色皎洁,宇文柘打发了身后跟着待命的轿撵,独自迈步走在宫道,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但是只有他自己,又显得分外孤独。 第230章 难眠   宇文柘一步步走过宫道,路上的宫人见了他,远远的便停下步子,跪伏在地,等他经过,再齐声道,“参见陛下。”   他缓缓走过,身后又是一声,“恭送陛下。”   宫墙高耸,遮住大半天空,宇文柘恍然又想起同叶动澜一起走过宫道的傍晚。   初从宴席里抽身,携着一身热气跟外头夜里的凉气撞了个满怀,不过叶动澜紧紧跟在他身后,不过一个肩膀的距离,宇文柘能感受到来自他胸膛间的温度。   他们提起思念,他说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想着念着的人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可叶动澜说,被人念着的才最幸福。   他说,“想着的人总是想着,忘也忘不掉反倒徒增烦恼,而那人好或不好,总有人念着。”   当时他还在为叶动澜遗憾,后来,他被藏在那间破败的院子,他一日一日的想过去的日子,一点点将那些空白的回忆填满,他才知道叶动澜口中所念之人是他自己,原来的幸福的人是他自己。   于是,他也开始念着叶动澜,担心他流放路上过的不好,伤口不愈,他也怕,自此再不能见,怕叶动澜不再念着他。   念着他的人本就不多,叶动澜不在,便没别人了。   当他在城墙上见到叶动澜时,心中更多的是惊喜与激动。   而后,叶动澜扶他上帝位,一直相伴,为他摆平不少艰难险阻,他们也争吵过,猜忌过,却从没如同这次一样,离开对方身边。   甚至叫人觉得,大概,只剩下自己了吧。   宇文柘一路走回寝殿,一身疲惫,很快就安然就寝,睡前他还在想,明日叶动澜会不会和大军一起回来,然后,向他解释缘由。   他一定不怪他,宇文柘想。   夜已深了,寝殿里的烛火被宫人熄灭,宇文柘的呼吸渐渐平稳。   叶动澜却半倚在树干上,望着远处天边的星星发呆。   明日,便到京城了,他却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宇文柘。   以前无论如何,他从未对宇文柘灰过心,即使是曾差点被他掐死在狱中,叶动澜也只是小小的怨了几日,听闻宇文柘有难,他还是会焦急赶往。   但是这次不同,宇文柘亲口说的,他不需要他。   不被需要的人又何必留下呢?   沈瑜舟走过来拍了拍叶动澜的肩膀,“怎么,还在想陛下的事?”   叶动澜没应声,但是沈瑜舟自然也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叹了口气,“叶动澜,你知道我一向在人情上比较淡漠,因为我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和陛下之间,本就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若想并肩而立,没有一人粉身碎骨是万万不能的,而那个人只能是你。”   叶动澜笑了,沉声道,“粉身碎骨我倒不惧,无底深渊我也敢下去闯一遭,只怕换来他一句不需要。”   “那就是你选错了。”   沈瑜舟丝毫没有留情面,叶动澜被困在这些情绪里太久了,他很早就想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今晚难得共处,明日又要进京,恰好是叶动澜下决心的好时机。   他们聊了许久,身边的火堆燃尽了,只剩下灰土里的零星火点。   东方既白。 第231章 归京   次日一早,大军进城,百姓夹道欢迎。   沈瑜舟和江述并排行在最前头,百姓高声呼喊着他们的姓名,叶动澜和挽香不欲张扬,跟在队伍最后头,挽香照例薄纱遮面。   不知谁在人群中问了句,“澜王殿下呢,不是说澜王殿下也去了吗?”   人群中有人同样疑惑,“是啊,澜王呢?”   叶动澜听到了,愣了一瞬,挽香也在看他,“不到前头去和百姓们打个招呼?”   叶动澜面色平静,心中却已经波澜起伏。   身居高位这些年,他逐渐减少了同百姓的接触,他要做的事从体恤民生变成了保护宇文柘,在官场与那些老狐狸周旋,他们大都老谋深算,稍有不慎就叫他们拿捏了去,叶动澜殚心竭虑,怕他们龙虎相争伤了百姓。   这些年的两头周旋,他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他们碍于叶动澜的身份权力不敢轻举妄,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心底里就随时等着将叶动澜拉下马,当初那封密函只是冰山一角。   最让叶动澜寒心的却是宇文柘的猜忌。   他本以为,如此到最后他会成为背负所有骂名的人,宇文柘不信他,百姓不亲近他,大臣们怨恨他。   可是如今听到百姓心中惦念,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木石,去。”挽香见叶动澜出神,索性直接催促木石,木石识得挽香,也愿意听她的话,竟真的加快了脚步带着叶动澜从队伍后头走到了队伍中间。   叶动澜勒住木石,却已经被百姓看到,有人远远的唤他,人群里许多人都踮起脚只为看叶动澜一眼,许多人都在叫他,带着京音,亲切的宛如呼唤自己的亲人。   “哎,不能过去!”   前头突然乱起来,几个官兵在拽一个少女,少女皱着眉,执意要上前来。   叶动澜住马,摆摆手,叫那几个兵卒松手,少女跑到叶动澜身边,似乎有些害怕木石,畏惧的看了它一眼,又绕到一侧。   “澜王殿下!”少女手上捏着个荷包要递上来。   “何事?”叶动澜不解。   “澜王殿下,当年您带兵起义,攻至京城,救了险些被人抢去结亲的小女子,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   叶动澜被这样提醒,略加思索,大致有些印象,当年他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京城,从不在攻下的城池多做停留只是因为宇文柘失踪,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到消息,他心中焦急,担心宇文汀不顾念兄弟情深杀了宇文柘,加之他本就立志叫生民安居,军纪严明,自然不扰百姓。   何况当年强抢民女的纨绔是在书院中曾辱没过他的,他更是多记得了些。   “记得些,之后呢?”   那女子有些羞怯的朝人群看了一眼,太多人都在看着她和叶动澜的表现。   “大胆说呀,京中仰慕澜王殿下的女子不在少数,不必害羞!”   人群中有人喊了声,旁边的人都在起哄,那女孩子也很勇敢,仰着头大声说,   “小女子与澜王殿下年岁相近,不知可否有幸常伴君侧。”   她说完,低着头不敢看叶动澜,还又把荷包往前递了递。   叶动澜轻笑着接过了荷包,少女有些吃惊的瞪大眼睛,却还是不敢抬头,叶动澜坐在马上摸索了下荷包的针脚。   刚从宫中赶过来的宇文柘恰巧瞧见这一幕,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气,竟有种罚叶动澜不许娶妻的冲动。   不等他开口,叶动澜便将荷包还给了少女,“轻声道,“姑娘并蒂莲绣的漂亮,但无奈本王是个粗人,不配做姑娘这位“并蒂莲”。”   少女看起来有些失落,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离开了人群中心,周围的人很善良,并没有人笑话她。   叶动澜感动了一霎,思绪纷乱,命运颠沛流离这些年,他早已不是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从前口口声声要为天下寒门学子开辟道路,如今却是力不从心,在官场周旋,只为护一人平安。   但偏偏,他决心相护之人一次次猜忌,离心,而这些百姓,因为小恩惠就对他感恩戴德。   大军进了城,宇文柘携江叙晚及一众近臣从城楼上走下来,沈瑜舟担忧秩序,叫人先将百姓疏散,各自归家。   宇文柘在江述,叶动澜,沈瑜舟,挽香几人面前站定,四人齐齐见礼,“拜见陛下。”   “众卿平身,”宇文柘沉声道,“辛苦了。”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叶动澜身上,眼眶竟微微泛红。   沈瑜舟拉着身旁的两人悄然退场,自己率先奔向一旁的江叙晚,江述也朝那边走去,挽香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江述放缓了步子,握住她的手,“放心,叙晚会喜欢你的。”   挽香点了点头,步伐轻快起来。   江叙晚见了,立刻松开了沈瑜舟,熟络的挽住挽香的手,叫她嫂嫂。   宇文柘和叶动澜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宇文柘的目光灼灼,要将叶动澜穿透似的。   可叶动澜却始终避着他的目光,不敢直视。   半晌,宇文柘先开口道,“朕一直,在寻你。”   顿了顿,他继续道,“妙音殁了。”   叶动澜心中一震,又想起宇文柘狠绝的刺穿宇文汀心脏的样子,他说他不愿叫宇文汀活着,也不愿叫这心脏给宇文妙音用了。   叶动澜甚至有些迷茫了,宇文柘这日的狠绝并不假,今日眼底的沉痛也不假,叫人辩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沉默片刻,叶动澜只道,“陛下节哀。”   宇文柘被他短短的四个字惹恼,厉声道,“只有节哀吗?叶动澜!多日未见,你就无话对朕讲?”   叶动澜垂眸,“并无。”   “好。”宇文柘笑了笑,“好一个并无。”   宇文柘转身,仪仗队跟在他后头护送他回宫,叶动澜并未挽留也没有追上去,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随后恢复平静,向着一旁的江述几人走去。   江述几人知道两人起了冲突,叶动澜的脸色也差,他们对视一眼,都没有多问,也启程要回江府。   次日早朝,江述和沈瑜舟终于归朝,许多大人都表示了欢迎,称赞他们的功绩,两人一一谦逊的应下。   宇文柘一出现,便在高位上打量着下头的群臣,瞧了一圈没有看见叶动澜,顿时便大怒,“澜王何在!”   “陛下息怒!”   “息怒?”他冷笑,“叫朕如何息怒,离京几日,便不将朕放在眼里了这还了得?”   没人敢说话,感天子怒气,还纷纷跪地。   只有沈瑜舟出来答道,“澜王殿下在战场受了伤,旧伤又因劳累复发,身子不大爽利,故未上朝。”   “可有大碍。”宇文柘压了压脾气,也有些吃瘪的郁闷,问道。   “好生将养着,并未大碍。”   “那便好。”   宇文柘没再问下去,看了看群臣,道,“诸位爱卿开始议政罢。” 第232章 离别   早朝期间,宇文柘兴致不高,散朝之时,他急匆匆便走了,江述叹了口气,和沈瑜舟商量着法子。   “陛下和叶动澜之间应当还是有什么误会。”   江述点点头,“是啊,上次叶动澜讲的我还是不信,陛下对妙音的爱护,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沈瑜舟沉吟着,“我总觉得这当中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江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却见沈瑜舟皱眉,“不过现下我也说不准,还是先将他们的误会解开,或许会有些线索。”   江府。   京都的天气其实还算不得冷,江府又是将门世家,只有少数女眷的屋里点了炭火,再者就是叶动澜屋里了。   他脚边搁着炭盆,裤脚撩到膝盖上头,挽香正在给他施针,大抵是在边疆受了寒,今年又有新伤,他这腿又开始时常作痛。   挽香一根针落在他的髌骨之间的缝隙里,叶动澜倒吸一口冷气,才抬头接江述的话,   “你的意思是要赶我走?”   “你这人怎将话说的如此难听,”江述皱眉,“叙晚婚事将近,你毕竟是外人,还是个外姓男子,现在住在江府,属实不大合适。”   “再者了,你这腿脚不灵便,需要人伺候,我们这几天又正忙,怕腾不出人手,放着宫中那么多丫鬟太监伺候,还有太医令可以给你医治,干嘛不肯回宫去呢。”   叶动澜们吭声,垂眸像是在看挽香落针,其实眼神飘忽。   半晌,他才闷闷答了句,“好。”   江述正想问他何时回宫,他派人送他去,就听见叶动澜继续说道,“不过,我不回宫,我去摄政王府。”   叶动澜在京都早有府邸,好歹也是个摄政王,尽管在宫中,各项该有的一样也不少,不过先前他从未住过罢了。   “而且,我会带挽香一起走。”   “你这是?”江述懵了。   “挽香出嫁以我妹妹的身份,按郡主礼制来办,你三媒六聘不可少,既然还没经过这礼制,她住在江府也是不合规矩的。”   挽香这下也愣了愣,她虽然不是中原人,在中原生活多年也了解些东西,中原人注重礼节,讲究明媒正娶,需得有三媒六聘最后过门拜了父母公婆,才算礼成。聘为妻,而悄默声接接进府的,都是小妾。   江述点点头,“虽然不大舍得她,但你说的确实不该少,不能叫人看轻了她。”   我前几日还在与母亲商量,聘礼丰厚些自江府出,绕城一周再回到江府,接亲就用花轿载着她绕个城。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更好。”   “那,就照我说的办。”   “好。”江述点点头应下,忽然好像品出点什么意思似的,对挽香道,“叙晚正在试嫁衣,你去陪她瞧瞧吧,我再和叶动澜说会儿话。”   挽香心中正感动无言,点了点头就出去了,只交代了一句叫叶动澜小心着腿上的银针,待她回来再拔。   挽香关上门出去,江述沉声道,“参加完喜宴,你打算去何处?”   他江述与叶动澜也算是相识多年,一并出生入死,他怎么会没明白叶动澜的想法,他突然提起挽香的三媒六聘的,是想叫人都知道挽香是堂堂正正嫁进江府,背后还有澜王撑腰,而后,他就不必再担忧挽香在京城遇到不好的事了。   叶动澜自知瞒不了江述,也并不想瞒,叹息道,“尚无方向,许是回北阳山吧。”   北阳山自在,也能继续护着一方百姓安宁,已经是不错的归宿了。   江述能看出叶动澜的遗憾,他作为旁观者,看着两人如此折磨彼此,不禁惋惜。   “你可想好了如何告诉陛下?”   “不必告诉他,”叶动澜顿了顿,“离别许多,叫人忧伤,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他的生活,如此便甚好。”   “阿柘身边已失去至亲的妹妹,如今你也不告而别,他怕是会疯的。”   叶动澜失神,心中空荡,自从有了那日见闻,他每每想起宇文妙音,想起宇文柘当日之情态,他都觉得脊背发寒。   “身居高位,他或许,早疯了吧。”   高处不胜寒,自古多少人挤破了头要登上那高位,有人只为权力,有人也曾豪情满怀要造福天下黎民百姓。   但往往,因为帝位离心之兄弟数不胜数,古有李世民玄武门之变,今有宇文汀几番欲杀宇文柘,因为权力生嫌隙之君臣也不在少数,古时有屈氏三闾大夫被流放投了汨罗江,今日也有宇文柘和叶动澜,彼此信任又彼此猜忌。   叶动澜曾不止一次思索,是什么叫曾经的阿柘变成这般他陌生的模样,思来想去,唯一的原因怕也只有那一身龙袍。   龙袍锦缎绣缕,可却重千斤。   这一身龙袍载着黎民万家的性命和命运,一念可万物生,也可一念得生灵涂炭。   这一身龙袍实在太重,重到许多人为它痴狂,所以君王猜忌兄弟,猜忌臣子,担心自己身边的某一个人,会成为下一个黄袍加身的颠覆天下之人,功劳越大,越是有风险。   就像叶动澜,握着大盛大部分兵权,背后有民心所向,朝中不少寒门学士也是被他启用,权力之大确实足以颠覆整个大盛。   也难怪有人上书要宇文柘除掉他,也难怪宇文柘会猜忌他。   宇文柘说的不需要他,并不是不需要,只是宁肯自己多走几步路,吃一些苦,也不愿意被叶动澜护在蜜罐里,随时可能被溺死。   江述也算入朝这许多年,自然知道叶动澜的话有多在理,高位被人向往,可只有在高位的人知道,自己必须忍受多大的孤独。   人不疯,就难坐稳宝座。   “那你,何时动身?”   “就近日吧。”叶动澜轻轻挪了挪腿,撩起的裤腿叫他的小腿全是凉凉的,有些麻了,“现在开始进行这些,挽香恰好能在春暖之时风风光光嫁入江府。”   江述看叶动澜似乎已经决定,没再多言,转头去把挽香叫过来,给叶动澜取了针,叶动澜手中捧着书,也不多说话。 第233章 将近   不出两日,叶动澜便带着挽香去了摄政王府,王府是个不错的宅邸,却因许久未住人,显得破败,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头,连个仆人也没有,江述心疼挽香,派去了几个江府的丫头小子,叶动澜也并没有拒绝。   “他去了摄政王府?”宇文柘听到下头人的报告,丝毫不敢相信,叶动澜宁愿去住一个空置了几年的破王府也不愿回宫,他将书案上的卷宗拂落在地,“他是多不想见到朕!”   “妙音的事朕还未与他论个明白,他倒先与朕耍起脾气来!”   下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殃及,宇文柘也不是脾气暴戾的人,随后也平静下来,他抬手揉揉眉心,怎么也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江府好事将近,全城都传遍了,沈瑜舟离开沈府自立门户,当官没几年,没什么大财,却几乎倾尽所有,他下聘礼那日,送礼的队伍绵延了两条街,阵仗极大,不少人很羡慕江叙晚的好福气,但是他们也明白,江叙晚作为江家大小姐也并非等闲之辈,何况为了国事,她等了沈瑜舟一年多。   这本来就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   “叙晚,瑜舟年岁也不大,出来自立门户定然有许多家事处理的不好,你这嫁过去做了女主人,可得上心。”   老江将军在外头接待送礼队伍,江夫人陪着江叙晚站在纱帐后头,看着他们清点聘礼,江夫人心中又欣慰又不舍,只不停的叮嘱。   “母亲,女儿明白,只是女儿离开江家,这上上下下又要劳烦母亲操持了。”   江夫人拍了拍江叙晚的手,“你这是什么话,母亲还能因为自己偷懒,不让你嫁不成?再说,你嫂子也快要进门了,江家有人。”   江叙晚点点头,又忍不住问,“您和父亲对嫂子……还满意吧?”   江夫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想的是什么,挽香是外邦人,又自己在外头流离,经营挽香阁,在外头抛头露面,实在不是许多高门大户会选择的儿媳妇,但江家是武将世家,本就不大在意这个,往上几代,江山动乱之时,江家女眷披挂上阵,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挽香这孩子脾气秉性都好,长的也好看,你哥喜欢,我们还能拦着?”   江叙晚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件事,“嫂子于瑜舟有恩,嫁进来的时候,我与瑜舟应该给她添些嫁妆吧。”   江夫人想了想,“这事我也听瑜舟讲过,挽香待他如亲弟弟,他给姐姐添些嫁妆是该的,只是也不必太在意,我们江家不讲究这个。”   嫁妆对于女子来说,就是在婆家的底气,江家不大在意这个,可是也难免会有市井流言,江夫人当初进门时也是十里红妆的盛况。   “那我回头再与瑜舟商量备些什么吧。”   外面的礼品基本清点完毕,礼单写了第五页,满满当当,该有的不少,不强求的也基本齐备,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老江将军也有点震惊,笑着感谢送礼的人,那人重新将礼单清点了一遍,交到江家人手上,朝着纱帐行了个礼,祝贺江叙晚大婚然后急匆匆便离开了。   江叙晚挽着江夫人从纱帐后出来,老江将军还在惊叹,“瑜舟这孩子,是有大出息,沈大人现在怕是不知道多后悔。”   江夫人没好气道,“咎由自取罢了,同是自己的骨肉,偏心成那般!现在好了,大儿子跟着谋逆,不知所踪,小儿子也是他亲手送出去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旁人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多言了。”   “哼,我尚不屑议论呢。”   江夫人显然是十分维护这个还没礼成的女婿,早将护犊子写在脸上,老将军和江叙晚无奈的笑笑。 第234章 不言   到了沈瑜舟和江叙晚成婚那日,天公作美,是这月里难得的好天气。   江夫人也松了口气,“这月里天气一直阴着,我还怕瞧错了日子呢。”   老将军和江述去了外头招待客人,夫人身边的丫鬟陪着她,出言安慰道,“夫人,这日子可是您找人瞧了好久瞧来的,怎么会错呢,此月阴这么些天,也就是为了小姐的好日子铺垫呢。”   “就你嘴甜,咱们去瞧瞧叙晚。”   江叙晚在屋里由身边的侍女梳妆,挽香在一侧陪着。   “嫂嫂,过椒???????樘些日子,就是你了。”   江叙晚见挽香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弯了弯眉眼,笑道。   挽香神色僵硬了一瞬,嘴硬道,“谁盼着嫁给他似的。”   “骗谁呢嫂子。”   江叙晚当然明白,没有一个女人不盼着嫁给自己爱的人,她以前想的全然是如何在各家家眷的宴席上维持江家的颜面,叫众人看到江家的体面,可遇到沈瑜舟之后,她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嫁作人妇,洗手作羹汤,她盼着,盼沈瑜舟三媒六聘娶她回家。   江叙晚拉着挽香的手,“你放心吧,哥哥肯定会很快就把你娶回家的。”   “嗯。”挽香点点头。   外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新郎官来了!”   江叙晚慌了一刻,叫侍女快些把团扇递给她,挽香和侍女两个人搀扶着她,将她带到门前,外面鲜花铺路,江叙晚以团扇遮面,身侧由挽香引着一步一步走向正厅。   江沈两家的喜事,京中没有人不想来看看热闹沾沾喜气,宾客站满了前院,祝福声久久不绝。   正厅里,老将军和江夫人早已等着了,江夫人笑着,但眼里已是蓄满了泪水,老将军安抚的拍着她的手背。   挽香去扇行礼,“女儿拜别父母亲。”   “叙晚,你自幼聪慧,是世家小姐之典范,父亲相信你嫁到沈家也能做的很好,就不多交代了,只是你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想家了,便常回家里瞧瞧,你母亲定是很想你的。”   “是,女儿知道了。”江叙晚垂着眸,不敢去看老将军,他说江夫人想,他又何尝不想。   拜别父母亲之后,江述这个兄长亲自送江叙晚出门,外头,沈瑜舟骑着高头大马,红色的喜服绣着鸳鸯,他的身后是八抬大轿,一队仪仗,仪仗队后,还有不少和沈瑜舟交好的大人骑着马跟着,头一个便是叶动澜。   接亲的队伍在街上长的几乎望不到尽头,沈瑜舟就这样,带着江叙晚在城中绕了一圈,他想叫所有人知道,他将江叙晚_娇caramel堂_娶回了家。   沈府也早就被宾客填满,宇文柘亲临,不少人趁机奉承,不想宇文柘似是心情不佳,并不买账。   “诸位大人今日若是为了奉承朕而来,那便请回吧,朕今日,只认新人。”   众人自然不敢再多打扰,他们还想同江述和沈瑜舟搭上几句呢。   午时整,江叙晚由沈瑜舟牵着自沈府正门迎进沈府,叶动澜和江述跟着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宇文柘。   宇文柘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叶动澜身上。   两人对视半晌,又心照不宣的移开视线,典礼正式开始,宾客安静下来,看着新人拜高堂饮合卺酒盥手。   期间沈瑜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江叙晚,叫众人不禁羡慕起江叙晚。   礼成之后,江叙晚被侍女引着回了后院,沈瑜舟开始招待宾客,喜宴开始,觥筹交错。   宇文柘在高位之上被众人簇拥,即使他说了不希望众人奉承,但还是有人陪着笑,打着祝福新人的幌子去敬酒,宇文柘又变了想法,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畅饮。   宇文柘到底年岁尚轻,抵不过那些老狐狸接二连三的敬酒,本酒量不佳,此时神色已迷离起来。   身侧的大公公劝了劝,又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宇文柘仰头又灌了杯酒。   宇文柘勾着唇,眯着眼瞧角落里的叶动澜。   叶动澜在朝中不是好惹的人物,向来不和任何人有过多交集,想与他结成朋党的人早学精了,看他此时神色严肃,都无人上去打搅,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膳,偶尔饮一杯热酒,到有些独酌的风雅在。   宇文柘抓起酒杯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叶动澜的坐席前。   “澜王倒是与世无争啊,沈公子如此大喜的日子该尽兴些的,来,朕敬你!”   他显然醉的不轻,竟然险些栽倒过去。   周围的人来不及去扶,只有叶动澜反应很快,直起身子托住了宇文柘的手肘,沉声道,“陛下当心。”   宇文柘把胳膊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仰头欲饮酒,却发现手中的杯盏已空,而叶动澜的衣摆,湿了大片。   宇文柘皱了皱眉,招呼自己身后的侍女,“还不快给澜王擦擦。”   说着,他竟还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帕子,打算自己动手似的。   叶动澜抬手挡住侍女的动作,面色无波无澜,“无碍。”   挽香坐在叶动澜身边,方才他眼中波澜,被她瞧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凑近叶动澜耳边,“我陪你去后院换下衣裳吧,一会儿起了凉,对你的腿不好。”   叶动澜侧目看了看宇文柘,宇文柘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他不知如何面对,对挽香点了点头,“也好。”   “陛下,臣去更换衣物,就不奉陪了。”   叶动澜手支着桌案起身,挽香搀了下,又被叶动澜躲开,他自己转过身去往前走着,走的很慢,可仍能看出他的腿……   宇文柘看着他消失在转角,叹了口气,将酒杯随手扔给自己身后的人,打了个酒嗝,也摇摇晃晃的跟上去,还摆手不叫侍从跟着。   “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对陛下说吗?”   叶动澜一路上没说话,可挽香能感到他内心的难熬,方才宇文柘险些摔倒,他看似冷静,眼底的关切却早已藏不住,故作冷淡,但后颈却泛了红,声音也在打颤。   “说什么?”叶动澜反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我了?”   不待挽香应声,叶动澜自嘲的笑道,   “可是有些话,听一遍就该记得了,问多了,讨人厌烦。”   挽香听江述讲过关于叶动澜和宇文柘的渊源,自然知道二人很是有缘,宇文柘救了叶动澜一命,此后叶动澜便是为他活着了,进京入书院,上阵以杀敌,当年起义,也是为了护宇文柘平安罢了。   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叶动澜内心之煎熬,不难想见。   其实外邦人本就不是感性的人,挽香除了叶动澜和江述几个也不没有别的亲人朋友了,他也不知如何答复,默了声,胸中却闷着一口气。 第235章 温吻   叶动澜进了沈府特地收拾出来给有需要的宾客休息的屋子,沈瑜舟遣人送了干净的衣物,叶动澜进去换,挽香在外头等着,等他换好了再替他瞧瞧他的腿。   宇文柘随后跟来,眼圈竟是红的,“他呢?”   “参见陛下。”挽香皱着眉,还是照着规矩行礼,如实回答,“在里头更换衣物。”   宇文柘没多言,径直就要进去,挽香拦了一拦,“陛下。”   宇文柘侧目看她,面色不悦。   挽香也并不畏惧,沉声道,“他不想见您。”   “朕是天子,由不得他想不想见。”宇文柘懒得废话,叶动澜已经逃避了这么久,他一个天子,放下身段来找他,他便必须见。   宇文柘到底是个男人,挽香组拦不住,宇文柘一把推开了门,沉着脸走进去。   叶动澜方才褪下湿的衣物,只剩白色的里衣,他背对着宇文柘,脊梁挺拔,许是早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他并没有惊诧,只是微微偏头看了宇文柘一眼,没有开口,自顾自套上了一层上衣,垂首系着衣带。   叶动澜如此态度,叫宇文柘内心烦闷,跌跌撞撞的快步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叶动澜,抓住他的手腕。   叶动澜愣了愣,想要拨开宇文柘的手,“陛下自重。”   “自重?”宇文柘冷笑一声,竟抬手去解叶动澜的衣带,“叶动澜,时至今日,你对朕说自重?”   宇文柘手下的动作越发急起来,叶动澜一时晃神,向前倒去,抬手按住了床榻,宇文柘也顺势走到了床沿。   宇文柘的重量都靠在叶动澜身上,叶动澜想起身,又怕摔了宇文柘,倒叫宇文柘有机可乘,解开了叶动澜的衣带,他尚不满足,又抓了里衣的系带。   沈瑜舟有命人在屋里备了炭盆,不过无人照看,烧的并不旺,叶动澜的衣领被宇文柘拉开了大半,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他只是咬紧牙关。   宇文柘见他并不动作,一俯身咬在叶动澜的脖颈侧,叶动澜也只是由着他咬,宇文柘把这些日子的煎熬和烦闷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给叶动澜,期间,热泪扑扑簌簌的掉在床榻上,被锦被吸了个干净。   叶动澜忍着痛,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痛,可是更能感觉到宇文柘的痛。   人非草木,装的再冷漠,可只要面对面,总会装不下去的。   宇文柘咬了许久,松开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澜王竟不反抗吗?”   叶动澜感觉到宇文柘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直起身子摸了摸脖子,上头的一圈牙印很深,有血。   “陛下烦闷需要撒气,臣子为陛下分忧,也属份内之责。”叶动澜神色平静,拉好被宇文柘扯的凌乱的衣物。   那样的肌肤相亲,都不足以让他眉间沾染半点情欲。   “份内之责?”宇文柘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那朕现在烧的慌,澜王殿下不如帮帮朕?”   宇文柘没来由的恼火,又抬手将叶动澜推倒在床榻之上,欺身而上。   叶动澜的腿传来锥心的痛,但他下意识竟也是抬手扶住了宇文柘的腰,用宽大的手掌托住了他。   宇文柘任性的啃咬着叶动澜的脖颈,锁骨,甚至胸膛,在他本就遍布着疤痕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圈牙印,仿佛啃噬在叶动澜心头,叫他疼的喘不过气。   待怒气散了大半,宇文柘又直起身子盯着叶动澜的眼睛,叶动澜的神色未变,但眼底,有怜惜,亦有包容。   两人对视许久,叶动澜手上忽然发力,抓住宇文柘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宇文柘的后颈,微一用力就将位置调转过来。   不待宇文柘反应,他温柔又略显焦躁的吻就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吻在眉心,吻在鼻尖,吻在唇齿。   他的手指在宇文柘腰间、后颈轻柔的摩挲,宇文柘顿时卸了劲,软在叶动澜怀里。   他没有反抗,只是在叶动澜怀里落了泪。   叶动澜温柔的将眼泪舔舐,给予他更温柔更热烈的吻。   方才干冷的空气染上旖旎,带上了温情。   屋内没有多余的声响,没有人开口,只剩交织的呼吸声。   本就无需多言,言语神色都会骗人,但吻不会,身体不会。 第236章 遵旨   挽香在外面焦躁的打转,叶动澜心中有宇文柘,她很清楚,可是他因为宇文柘受了多少伤,她更清楚,从前她就千劝万劝,难得叶动澜狠了次心,只怕是一见到宇文柘,就全丢到脑后去了。   想着,她还是抬手叩了叩门。   宇文柘被叶动澜亲的晕头转向,听到门口的动静,忽然吓了一跳,抬手抵住叶动澜。   叶动澜无奈顿住动作,弯了弯唇,还故意捏了捏宇文柘的耳垂,看他抖了抖身子,才对着门外道,“我与陛下有事要谈,你先回前院吧,江述现在应当闲下来正找你,莫叫他等急了。”   宇文柘在他怀里细细喘着,但叶动澜的语调却是平淡毫无波澜,叫人全然听不出他方才在做什么。   只是那话,倒像话里有话似的,也不知是江述等急了,还是他等急了。   挽香犹豫了几番,还是应下来,“那你当心腿,回府我再帮你瞧瞧。”   挽香的脚步声渐远,叶动澜瞧了一眼怀里的人,伸手解了他的腰封,那样轻巧随意,未几,宇文柘便感觉到了那双带着茧子的微凉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乱。   宇文柘满面通红,侧着头。   叶动澜不禁觉得好笑,“陛下躲什么,这会儿,不烧得慌了?”   “朕,只是饮多了酒,缓了会儿便好了。”   “哦?”叶动澜挑挑眉,也没有停下动作的打算,“可臣现在,烧得慌。”   叶动澜并不是什么善人,被咬了那么多口,自然是要讨回来的,他可并不打算放过已经娇声连连的小皇帝,他自然也无比想念被那温暖包裹的滋味。   叶动澜握着宇文柘的脚腕,轻柔的摩挲,宇文柘早迷离了神色,不知所处何处。   极乐之中,叶动澜俯身在宇文柘耳边轻吻,沙哑着嗓子,问道,“陛下,需要臣吗?”   “需…需要…”宇文柘双腿打颤,却还是环住叶动澜的腰。   “陛下需要什么?”叶动澜怜惜的帮宇文柘撩开额上黏腻的碎发,继续追问。   “朕,需要澜王,需要叶动澜。”   叶动澜得到满意的答复,终于肯为这场huan〇yu画上句号。   两声qing〇chuan,一个拥抱,足以化解一切矛盾。   叶动澜拥着宇文柘,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宇文柘还喘着,声音了略带着哭腔,叫叶动澜无可奈何,轻笑道,“陛下怎么总哭鼻子。”   宇文柘被叶动澜摸着脊背,微张着口喘气,怨道,“还不是怪你。”   叶动澜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臣有罪。”   宇文柘踢了他一下,“认罪的倒快,朕要治你的罪。”   叶动澜笑了,“臣,甘愿伏法,愿囚于陛下身侧,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宇文柘重复了遍,又冷着脸警告,“如若不效,朕就算是耗尽此生,也要知你欺君之罪。”   他故作凶悍,却忘了自己尚缩在叶动澜怀里,面色红润,眼底含春,连身上的肌肤都透着粉,满是被叶动澜留下的痕迹,实在毫无威慑力。   叶动澜又轻轻在他眉间吻了吻,轻声道,“臣,遵旨。” 第237章 不快   宴席近尾声,宇文柘和叶动澜才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两人离了老远,宇文柘面色冷淡径直走回主位,叶动澜也默默地坐回角落。   正被众人围着劝酒的沈瑜舟见状,向众人举杯,饮了一杯,这才得以脱身。   “你与陛下......”   “想问我与陛下谈了什么?”叶动澜举起酒杯自顾自与沈瑜舟手中的杯子碰了一碰,挑眉道。   沈瑜舟撇了撇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叶动澜饮了杯酒,“谈了什么不重要,只是很明显谈崩了。”   “罢了。”沈瑜舟今日应付宾客已足够心力憔悴了,见他这幅样子,实在懒得追问,“你迟早被陛下砍了头去。”   叶动澜弯唇,自斟自酌着。   宇文柘在高台上,目光却一次次巡过叶动澜落座的角落,越见他云淡风轻,宇文柘心中便越是气愤,狠狠撂下酒杯,宇文柘起身道,“摆驾回宫!”   宇文柘的突然离场叫众臣错愕了一会儿,沈瑜舟及时打圆场,“陛下日理万机,故不再多留,特地嘱咐瑜舟招待好各位大人,还请各位大人赏脸,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宇文柘能来已是沈瑜舟身为臣子的莫大荣光,众人也并不在意他中途离场,场面再次热闹起来,叶动澜也举了举杯,对着沈瑜舟看过来的目光摇了摇头,仰头饮尽杯中酒,也悄然离场。   “叶动澜,你跟陛下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又闹了不快。”   “没有不快。”叶动澜心情颇好,当然没有什么不愉快。   “可是.......”   挽香还要继续问,转头沈府门口停着的圣驾尚未离开,当大公公撩着车帘,宇文柘沉着脸色,“叶动澜,你可想好了,不同朕回去?”   叶动澜手中揣着暖炉,懒懒散散的行了个礼,“臣的意思已向陛下呈明了。”   “你!”宇文柘咬牙切齿,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口,“明日早朝,记得让朕瞧见你。”   “遵旨。”   宇文柘拂袖,大公公搁下车帘,车马在叶动澜的目送下驶向皇宫,叶动澜轻笑出声。   “你为何不与陛下回宫?”   叶动澜抬手拢了拢厚重的斗篷,继续迈步往前走,,“尚不到时候。”   挽香知道叶动澜心中舍不下宇文柘,他这些日子回了京也不去上朝,无非是无法面对宇文柘,对于之前的事尚耿耿于怀,这次谈了甚久,显然已将之前的事全篇揭过,塞外人本就没有中原人那么保守,抢亲在塞外这种事也是时常发生的,挽香不明白叶动澜这又是何意,“误会既然解开了,还要等什么时候。”   “等你成亲。”   挽香愣了愣,“我成亲与你回宫有何关系。”   “我又不能将你带回宫中,也不能叫你住到江府去,我对众人讲你是我的家妹,唯有等江述将你娶过门,我才放心回宫去。”   叶动澜如今大抵也就剩挽香这一个牵挂了,他在朝中掌了半边天,就难免有人忌惮他的权势想扳倒他,将挽香一人留在王府,他不放心,带进宫去或是让她住在江府又少不了引人非议,不过江述也在筹备婚事了,要不了多久。   待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他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陪在宇文柘身边。   挽香这下不应话了,她这条命是叶动澜救的,这些年叶动澜也帮了她不少,将她当亲妹妹看待,若不是他们相遇之时叶动澜就心有所属,她怕是会爱上叶动澜。   沈府离王府并不远,叶动澜拒绝了沈府的送客车马,与挽香一道走回去,他的腿脚尚不灵便,两人走的很慢,京都的夜静谧而迅速的降临,不过近年国家大治,夜市繁盛,夜色也丝毫不影响集市的喧闹。   【作者的话】   新年第一更,宝贝们新年快乐 第238章 内患   次日,叶动澜果然出现在朝堂上。   前几日叶动澜是告病不来上朝,自然得到了许多问候,众人一口一个澜王殿下保重身体,可是眼中探究之意并不加掩饰,怕是恨不得叶动澜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叶动澜也不戳破,笑着应,“有诸位挂念,本王身子尚可。”   上朝的最后一声钟响起,打断了他们违心的交谈,宇文柘出现在高位,目光率先落在在前排的叶动澜身上,众人正齐齐行礼,宇文柘抬手,“众卿平身。”   叶动澜抬头,与宇文柘对上视线,宇文柘的脸色还是十分冷淡,迅速移开视线,叶动澜知道宇文柘还在气昨日他不愿回宫,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各部尚书轮流禀报事务,朝中局势稳定,朝上的事也并无新意,倒更像是一种过场。   散朝后,宇文柘点名叫叶动澜留下来,叶动澜也并未多言,轻车熟路的道御书房等着宇文柘回寝宫更下朝服。   宇文柘刚到,两人还未说上话,便有人来报,禁卫军统领求见。   宇文柘皱了皱眉,快速解释了句,“他昨日给朕呈了折子,说禁军有异。”   语罢,他对着通报的太监道,“宣。”   太监迅速退下去,叶动澜也疑惑的皱眉,开口想问什么,却还是噤声。   禁军统领刘齐是前几年武状元出身,家里时代为官,为人耿直可靠,宇文柘和叶动澜都十分看好他,才会提拔他做禁军统领,,尽管刘齐对叶动澜颇为忌惮防备,也不妨碍叶动澜对他的欣赏,毕竟本心都是为了同一个君主。   “末将拜见陛下,拜见澜王。”   刘齐似是没想到叶动澜也在,有些欲言又止,宇文柘瞥了眼叶动澜,道,“皆是可靠之人,刘将军但说无妨。”   刘齐也看了看叶动澜,与叶动澜对上视线,见叶动澜似笑非笑,抿了抿唇,还是开口,“禀陛下,前几日末将上奏折说禁军有异,陛下命末将自行审查,排除异己,末将虽尚未查到根源,但恐怕与您的身边人有关,而且此人,手中的兵卒不在少数。”   说到这儿,刘齐顿了顿,目光还是落到叶动澜身上,叶动澜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并未多言。   “既然还未查到根源,就不要妄加猜测,”宇文柘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出言维护叶动澜道,“你倒是与朕说说,何来此等猜测。”   “禀陛下,末将多日审查,认为是有人混进了禁军的队伍,并且不在少数,陛下宽仁,给了末将在六部及众将之外独立调动禁军的权力,所以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大规模替换禁军队伍的人,一定就在这宫禁之中,手中握有重兵。”   “刘将军第一次发现有异是何时?”叶动澜问道。   “回澜王,一个月前。”刘齐纵然不满,甚至十分怀疑叶动澜,也并不敢当面指出,只得顺从的答话。   “所以,”叶动澜笑了,“本王返京也才一个月多上几日,这些时日并不在陛下身侧,刘将军是不是过于猜疑本王了?”   刘齐仔细想了想,叶动澜说的不无道理,他察觉出不对的并不早,恐怕幕后之人两月甚至更久之前就开始谋划,但当时叶动澜正在忙于征战,这样算起来确实没有嫌疑,但是......叶动澜完全有这样的本事,哪怕不在京中。   “够了。”宇文柘出言打断,“继续查下去吧,现在猜忌谁都是无用功。”   “末将告退。”刘齐一脸凝重的退了下去。   宇文柘的脸色也不好看,这江山永远都不安稳,外忧刚刚攘除,内患又起,属实叫人头疼。   叶动澜轻轻抚着宇文柘的脖颈,“你也怀疑我?”   宇文柘摇了摇头,他自然是信叶动澜的,叶动澜若是想要这天下,他宇文柘根本就不会登上帝位。   叶动澜轻声道,“只要你信我,我定护你周全。” 第239章 谋逆   澜王谋逆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京都。   当日回京后初次上朝当日,他早朝后与陛下另谈,而后匆匆出宫,将自己府中为数不多的家眷交于沈府,包括他带回名唤挽香的异族女子,当日傍晚,他又返回皇宫,他的军队,驻扎宫墙之中,尤其戒严了太后所居的寿喜宫,满朝哗然。   当夜,群臣皆难以入眠,却迟迟没有从宫中传来与皇帝有关的消息,次日的早朝钟声依旧,宫道上车马齐聚,朝臣皆来。   皇帝还没到,朝堂上的气氛便十分严肃,众臣再不似往常一般你来我往的交谈,他们都在等,等皇上上朝,看看这江山,是否已经易主。   除了宇文柘,本该到场的叶动澜也还未到。   第三声钟声落,宇文柘终于身着朝服出现在高位之上,众臣松了口气,却见跟在他身后的人正是昨夜传闻中的主角,澜王,叶动澜。   众人顿时各怀心事,视线交错之间默默认定了一种可能:叶动澜胁迫天子,以令诸侯。   面对寂静的朝堂,宇文柘不满的开口,“众卿今日无事要奏?”   自然有事要上奏,只是......   众人面面相觑,暗戳戳的打量龙椅旁站着的叶动澜,他从不穿对应品级的朝服,上朝时只一身黑袍,金线绣着精致的云纹,没有多余的图案,他的墨发束着,发冠和簪子皆是最简单的式样,偏是如此,仍是叫人有种不敢冒犯的威严,相比之下,真正的九五之尊倒显得羸弱,叶动澜经战场的血雨风沙洗礼,而宇文柘更像是个文弱的书生。   叶动澜抬眼望着众人,居高临下,语调冷清,“本王协理事务多日,又不是头一日上朝,诸位大人们尽管禀报便是。”   他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好像真的只是协理政务,丝毫不觉得自己站在高位与君主齐肩有何不可。   想到这宫中皆是他的兵卒,众人自然也不敢忤逆,照着次序禀报了事务,有些事叶动澜当场就给出了处理批示,有些事由众人争了两句也得以解决,宇文柘全程都没有开口。   “既然诸位无事要奏了,那便散朝罢。”   叶动澜道散朝的话音刚落,众臣便匆匆忙忙离开大殿,如今局势不明,他们并不想蹚浑水。   江述和沈瑜舟多回头看了几眼,不过叶动澜早携着宇文柘离开,他们欲求见,也被公公回绝,说陛下不见群臣。   一时间朝中上下都是人心惶惶,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澜王确实谋逆夺权,不过时机不成熟,他才尚未称帝,本就汹涌的流言,有了众臣的见闻佐证,传的更加沸沸扬扬,连民间都是议论纷纷。   “叶动澜,如此,所有骂名都落在了你身上,真的会奏效吗?”宇文柘望着比往日少了不少的奏折,忧心忡忡。   “如若幕后之人的目的是皇位,他此时也一定不知所措,没想到我会横插一脚,如若他还有别的目的,一切矛头也会指向我,你无需担忧。”叶动澜不慌不忙的瞧着奏折,面色平静,“当下还是需要稳住群臣,政务不能乱了套。”   “叶动澜......”宇文柘握住叶动澜拿奏折的手。   “陛下信我便是,”叶动澜扯住宇文柘的手腕将他拉入怀中,“若我有事,朝中还有无数忠志之士,陛下仍能无忧,这江山总有人为您守着。”   “可是......”宇文柘还要开口,却被叶动澜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个拥抱,他揽着叶动澜的脖子,在叶动澜炽热的吻里沉沦。   叶动澜在安抚他,叫他安心,但他想说的,所担忧的,从不是江山,而是这些年与他在高处并肩,为他守江山的人,他所爱之人。 第240章 太后   叶动澜并未篡位登基,宇文柘照例临朝,群臣百官在叶动澜的警醒下也不敢懈怠,政事如常。   至于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既没有事实佐证,也没人澄清,自然就成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猜测。   沈瑜舟和江述多次入宫求见,尽管两人可信,但宇文柘和叶动澜还是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事,演戏要想真实,自然越少人知道戏目好。群臣也有不少入见的,大多数还是认为宇文柘受叶动澜胁迫,意图谋划政 变,推翻叶动澜,不过被宇文柘一一回绝。   叶动澜调集了不少兵力守护在宫禁之中,但是始终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半月以来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日日陪在宇文柘身侧。   “殿下。”   午膳后,叶动澜正与宇文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宋翎忽然求见。   早些年宋翎遭宇文汀等人暗算时他就厌弃了朝廷,近年一直在北阳山上替叶动澜处理事务,不过他毕竟武状元出身,又当过禁军统领,叶动澜特地将他召回来负责排查宫禁,看他严肃的样子,叶动澜也不免紧张起来,“何事?”叶动澜摆手,屏退了殿内陪侍的宫人。   宋翎并未开口,他瞥了眼宇文柘,宇文柘在奏折上落笔,并未抬头,想来是十分信任叶动澜的,但宋翎还是摇了摇头。   什么事连宇文柘都不能听?叶动澜有些疑惑,但还是起身,“陛下,臣去处理些事务。”   宇文柘看了两人一眼,宋翎对宇文柘还是有些戒备,宇文柘都知道,也并未多言,点了点头。   叶动澜和宋翎一并出来,叶动澜并不想离开宇文柘太久,只在宫殿旁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何事?”   “殿下,您召我回来巡查宫禁,我已有了些眉目,只是许多事不敢确定,”宋翎是查到些线索,但并不是全部,但是如果等查到底再告诉叶动澜,恐怕留给他准备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宋翎决定将这些线索先告诉叶动澜,让他早做打算,这样即使他们猜的有误,真正事发之时,他们也不会无措。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几年前陛下从封地返京而后失踪之事。”   叶动澜当然记得,宇文汀登基之时将宇文柘分封,次年宇文柘回京述职,途中便遭人刺杀,还是他带人救了宇文柘,而且事后他查过,与宇文汀脱不了干系。之后他派人护送宇文柘回京,还派了人在京中留意宇文柘的消息。   宇文柘返京没几日,京中就传出消息说宇文柘心系封地,即日返程,但宇文柘在封地迟迟未曾露面,有人求见,便只道身体抱恙,不见客。两地政务的一切通信全部都要经宇文汀的手。也是叶动澜率先察觉有异起兵救下被宇文汀囚禁的宇文柘,又亲手将他扶上皇位。   “本王自然记得,只是那件事与宇文汀有关,现宇文汀早已归西,此事又与其有何关联。”   “当年的事是经了宇文汀的手,但幕后主使恐怕另有其人。”   叶动澜思索起来,当年的宇文汀堂堂六皇子,朝中势力不小,目中无人,怎会轻易为人摆布。   “莫不是宇文延?”语罢,叶动澜自己摇了摇头,“应当不是。”宇文延当年也是嚣张跋扈,但胸无大志,并没有什么心计,一向是跟着宇文汀的,当年宇文汀登基后,他也时刻自危,在封地不争不抢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上次回京还是在宇文柘登基之时,也应当没有那么大能耐对禁军动手脚。   “现在问题就在于幕后之人身份不明,臣只能查到恐怕和太后有些联系。”   “太后?”椒???????樘 第241章 请回   宋翎点点头,“太后未必是幕后人,但此人,一定与太后有联系。”   “何出此言?”叶动澜这些天将所有人怀疑了个遍,唯独没怀疑过太后,宇文柘是她的独子,太后一生命运坎坷,中年丧女,现在也只有宇文柘一个倚靠了,她不应该会帮着别人谋权篡位,这样无异于将宇文柘往死路上逼。   “陛下登基来,未立后,亦未纳妃,后宫女眷唯太后而已,如果幕后之人欲谋权篡位,定会选择控制太后,而如今,唯有寿喜宫的侍卫未有任何异常。”   布局之人能兵行险招从禁卫军下手,应当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寿喜宫没有异常,要么是幕后之人觉得太后不足为患,要么便是他确信太后会站在他那边,可是除了宇文柘,谁又有这种底气说太后定会向着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太后。”   叶动澜头疼异常,偏偏是太后,宇文柘最信任的人,若是让他知道幕后之人与太后有联系,他定会很伤心,再者,太后身份高贵,所居宫殿不容旁人放肆,要想继续查下去,有些难度。   “你先顺着线索盯好寿喜宫,本王想想办法。”   宋翎领命离开,叶动澜叹了口气,他与太后接触不多,当初他做伴读时只见过太后一面,只知道她对宇文柘十分温柔,慈母的爱意不加掩饰,再次见便是他扶宇文柘登基之时,太后对他十分戒备,但是她胆识过人,戒备中并无畏惧,之后几次见,也都是如此。   这样一个女子,会因为什么人选择背叛自己最亲的儿子呢?或者被什么人所胁迫?   叶动澜返回御书房,站在门口,他瞧着宇文柘专心处理政务,他对叶动澜完全是信任的,哪怕叶动澜的军队进驻宫禁,外界传闻沸沸扬扬。叶动澜不想叫他有丝毫差错,哪怕是一丁点陷入危险的可能。   他召来自己的暗卫,叫他们保护好宇文柘,自己则转身往后宫去。旁人查不得,他就亲自会会太后。   寿喜宫。   “太后,澜王请见。”   寿喜宫中烟雾缭绕,淑太后跪在一尊金佛像前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的念着佛经。   自打丧女后,淑太后便长久的待在寿喜宫中礼佛,常不见外人,有时连宇文柘都会被拒之门外。   淑太后缓缓睁开眼,“柘儿来了吗?”   “陛下没来,只澜王一个人。”   淑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叫他进来吧。”她摇了摇头,轻叹道,“总是要见的。”   叶动澜被人引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他一向是敬重淑太后的,“臣叶动澜,拜见太后。”   淑太后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澜王不必多礼,过些日子怕是要哀家向澜王行礼了。”   淑太后的语调很平静,没有什么感情的波澜,但话里夹着刀子似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上叶动澜这个沙场里滚打出来的野小子。   “太后说笑了,”叶动澜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想当着天下的主人,太后比动澜清楚。”   “哀家老了,脑子不灵光,澜王的话哀家听不明白,如果澜王只是来与哀家论这个的,还是请回吧。”   淑太后显然不想与叶动澜议论此事,转眼就下了逐客令。   叶动澜却并不起身,“臣自然不是来与太后讨论此事的,只是陛下近日甚是思念太后,不过政事繁忙未得空闲,想起前些时日太后避不见客,也唯恐扰了太后清静,所以并未前来看望太后,臣感念陛下一片孝心,今日巡查路过,特来请安。”   叶动澜故意搬出宇文柘要打感情牌,太后却并不为所动,“澜王的请安哀家知道了,澜王尽管忙去吧。” 第242章 幽禁   叶动澜打量着淑太后的神色,她表面平静,但眼中的不忍已经表明了一切,不能逼的太紧,叶动澜没再多言,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太后,臣,还有一事不解。”   淑太后抬眼看过来,叶动澜问道,“您与陛下母子情深,若有人能让您行叛离陛下之事,那这人该是什么身份呢?”叶动澜并未直接发问,而是假设的询问,眉眼间尽是不解,似乎真的只是忽然设想到这种情况。   太后心中一震,不过还是强装镇静,“澜王的话哀家不能理解。”   “动澜随口一提,唐突了。”叶动澜又欠了欠身,看了一眼淑太后的神情,才转头离去。   “叶动澜!”淑太后顾不上礼仪,大声喊道。   叶动澜顿住脚步,“你定要护柘儿平安。”   叶动澜弯了弯唇,并没有答话,踱步出了寿喜宫,淑太后喘不上气,被人搀着坐下,她用力攥着手里的佛珠,他的内心又何尝不煎熬,手心手背都是肉,也都是她曾欠下的债。   叶动澜离开寿喜宫不久,便调重兵围了寿喜宫,连带周围的宫道都被严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出入,大举幽禁了当朝太后,所有人都以为叶动澜终于要正式篡位,后宫中人人自危。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也瞒不住,宇文柘得到消息,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重新核查奏折的叶动澜,他面色平静,似乎没有解释这一举动的打算,宇文柘不解道,“你此举何意?”   如今的处理方式是叶动澜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他不能让宇文柘伤心,这恶人只有他来做,叶动澜垂眸,含糊道,“陛下不必费心,臣定护您周全。”   “叶动澜,你幽禁朕的母后,而后对朕说不必忧心?”宇文柘是信任叶动澜的,但是淑太后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也是他的底线,如果叶动澜与他打个商量,他也不会过于气愤,但偏偏叶动澜是个喜欢自己扛事的人,   “陛下,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只能信任我了。”   “朕满朝文武,为何只能信你,叶动澜,你不要仗着朕信你,就为所欲为。”   叶动澜笑笑,“若臣这次非要仗着陛下的信任为所欲为呢?”   “你!”宇文柘说不过他,现在形势不明,他身边也确实只有叶动澜自己值得托付了。   ——   “那是你弟弟,你真的要将事情做绝吗?”   寿喜宫里的灯已经熄了,淑太后房中却还亮了一小盏烛台,太后褪了服饰,素衣加身,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黑衣人,蒙着面,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不清神情。   “太后说笑了,我一个孤儿,哪来的弟弟。”   “瀛儿......”   “不要这样叫我,也不要用这般怜悯的眼神瞧着我,太后,我命贱,受不起。”黑衣人起身,冷声道,“待我登上皇位,您再来与我说说这些年的忏悔罢。”   黑衣人离开淑太后的寝殿,身手敏捷的消失在夜色之中,夜色归于宁静,但也注定有人不宁静。   天下欲雨,池鱼竞跃,何人能宁静呢? 第243章 外臣   “殿下,陛下去了寿喜宫。”   叶动澜合上手中的书卷,并不在意,他在寿喜宫周围布满了自己的人,也不怕宇文柘会出什么差错,“拦下便是。”   “陛下提着剑,他们都怕误伤陛下,无人敢拦。”汇报的人垂着头,补充道,“陛下早上,见了刘统领。”   “刘齐?”叶动澜气笑了,难怪陛下突然如此冲动行事,莽夫就是莽夫。   叶动澜赶到寿喜宫门前的时候,宇文柘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面前拦着两个士卒,年仅十九岁的小皇帝自小养尊处优,本就比同龄人瘦弱,别说是站在叶动澜手下从血里杀出来的士卒面前,他手里提着剑,但手却一直在抖,也没有将剑指向任何人,哪怕对面的人出言不逊。   “放肆。”叶动澜走过去呵斥着不懂规矩的侍卫,他冷着脸,“你以为你眼前站的是谁?”   叶动澜转过身,对宇文柘行礼,可宇文柘并不买账,“叶动澜,演戏好玩吗,你就当真以为你的小算盘无人能看透?”   “不,不是小算盘,这可是一场大戏。”   叶动澜忽而弯唇笑了,他站在宇文柘面前,比宇文柘高出一个头,遮去了他面前的阳光,宇文柘被没入阴影,“陛下此言差矣,太后潜心修佛,臣下为太后守着一方净土,尽忠职守罢了。”   当着众多人的面叶动澜只能演戏演全套,一步步走近宇文柘,从他手中拿走了剑,剑柄上的花纹被宇文柘的汗浸透了,可是宇文柘的手却十分冰凉,他凑近宇文柘耳边,小声道,“陛下真的,不愿再信我了?”   宇文柘并不答话,叶动澜把剑丢到一旁,刀剑与地砖碰撞的声音吓得宇文柘后退两步,叶动澜冷冷的看着,笑问,“臣还未问,陛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寿喜宫住的是朕的生身母亲,朕还瞧她,还需要汇报于你不成?”   “自是不必。”   “那还不让开!”叶动澜没动,宇文柘深吸了一口气,蹙眉道,“宫中有律,外臣不得入后宫,你能进,朕进不得?”   “外臣?”叶动澜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柘,宇文柘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半晌,叶动澜让出一条路来,他身后的侍卫也终于让开,宇文柘垂着头从叶动澜身侧走过,叶动澜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轻飘飘的道,“陛下这样闹,莫不是刘齐教唆的?”   宇文柘身子一震,脚步也顿了顿,“你想如何?”   “并不如何,只是觉得刘统领勇气可嘉。”   “与他无关。”   宇文柘双手握拳,刘齐是去见了他,也说叶动澜定是要谋反,但他只说要宇文柘先保全好自己,剩下的他会与其他臣子想办法,宇文柘憋了这些日子,叶动澜似乎真的隐瞒了他什么,午后又听见宫人议论说太后身体不适,他脑子一热,并未多想,这会儿才醒过神来,如果叶动澜真的想谋权篡位,他不明不白的死在寿喜宫前都无人能救他。   其实他心底还是信任叶动澜的吧,觉得叶动澜不会杀了他。   叶动澜看着宇文柘的背影,不再说话,替他推开寿喜宫的门,“陛下请吧。” 第244章 提点   宇文柘僵硬的迈开步子走进寿喜宫,淑太后正跪在佛像前念经,手中的佛珠被她抚摸的发亮,熟练的拨动着,宇文柘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淑太后的动作顿了顿,但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宇文柘,宇文柘只得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母后,儿臣前来请安。”   淑太后终于起身,眼神先落在叶动澜身上,“烦请澜王暂避?”   叶动澜瞧了宇文柘一眼,宇文柘也刚好抬眼,叶动澜没有多言,退出去,带上了门,木头发出轻响,淑太后同时蓦得甩袖起身,大喝,“跪下!”   宇文柘也并不多言,撩开锦袍便跪了下去。   这样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他一日日长大,母亲一日日严厉,罚跪,挨打已是常事,他们母子在宫中相依为命,他想活命,只能听母亲的。   宫墙里的时光似乎总对女人格外残酷,宇文柘对淑太后的印象,似乎还是那个喜欢侍弄花草,从不刻意争宠的妙龄女子,宇文柘今日才发现,她的面容被时光刻下痕迹,手中的花早变成佛珠,连宇文柘都觉得陌生。   淑太后横眉倒竖,“宇文柘,你好生威风,上你母亲这儿都要提剑了?日后莫不是还要哀家这个母亲向你跪拜。”   宇文柘抿嘴,“儿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哀家教你藏拙,披上龙袍就全忘了?”   宇文柘仍是那句话,“儿臣不敢。”   “你在外面跟叶动澜说的话以为哀家听不到吗?”   “你是有通天的本事啊,如此与叶动澜说话?哀家告诉你,不光叶动澜,你谁都斗不过,叶动澜还愿意尊你一声陛下,你就珍惜着。”   “母后!”宇文柘实在忍不下去,“珍惜着?可是人人都说叶动澜要的是这天下,难道非要让朕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放肆!”淑太后扇了宇文柘一巴掌。   宇文柘偏着头,没什么反应,但面色仍无缓和。   “权力的争斗害了你的外公,连你都要往里跳吗?”   淑太后似乎有些后悔动手了,整个人都在抖,语气更多变成了痛心疾首。   “这世上想要天下的人多了,叶动澜还念着往日情分,其他人可不会。”   “可是母后......”   “够了,”淑太后打断宇文柘的话,“哀家乏了,你走吧。”   宇文柘仍是不服气,“儿臣不会将天下让给旁人的。”   “母后保重。”宇文柘起身,拉开门,叶动澜就等在门口,宇文柘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往前走,叶动澜往里头瞧了一眼,对上淑太后不忍的目光,哪有母亲不心疼不担忧自己的孩子,方才他看似无情,其实一直在提点宇文柘。   叶动澜冲淑太后点了点头,关上门跟在宇文柘后头,看来幕后之人的身份确实不简单,能让太后不敢直言,有所顾忌,想来身份也很特殊。   叶动澜一路把宇文柘送回寝殿,才召来宋翎,“去查查淑太后的亲缘关系,幕后人与太后的关系一定不简单,不是胁迫。”   “是。”宋翎在寿喜宫附近查了好些日,却始终没什么进展,如今有线索,自是不敢含糊,迅速行动起来。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无法得知对方的计划,时间就显得十分紧迫。 第245章 庇佑   淑太后出身名门,身份并不难查,当年白家满门抄斩的惨案也在卷宗中有所记载,可是据记载,当年白家满门抄斩,只剩淑太后一人,也就是说,如今世上,与淑太后有亲缘关系的只有宇文柘一人罢了。   叶动澜摸不到头脑,既然只剩宇文柘一个亲人,那淑太后为何不直接告诉宇文柘,反而只是悄悄暗示,好像她无法抉择究竟该站在哪边一样,淑太后并不是会因为受人胁迫而使宇文柘置于险境的人。   “再查,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东西。”   宋翎领命退下,叶动澜回到宇文柘身边,宇文柘没有抬头,握着书卷的手却渐渐收紧,“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吗?”   叶动澜的脚步顿了顿,“陛下想知道什么,臣自当据实以告。”   “那你为何幽禁太后。”宇文柘抬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叶动澜,直视他的眼睛,宇文柘的眼睛通红,而叶动澜的眼底不染半分波澜,“为了陛下。”   “你叫全天下以为你谋反,说朕是傀儡,也是为了朕?”   “自然。”叶动澜的手搭上宇文柘的肩头,“叶动澜此生都是为了陛下。”   宇文柘闭上眼,眼泪自眼角滑落,他与叶动澜相识这几年,经历过同生共死,并肩为战,也经历过争吵猜忌,他曾想安心的依靠叶动澜,也曾怀疑叶动澜真正的动机,尽管江述说他可以相信叶动澜,但他身边也不乏叫他提防叶动澜的人。   一直以来,叶动澜在朝堂上的形象永远是与宇文柘对立的,就像宇文柘提出改变旧制,最先提出反对的就是叶动澜,叶动澜说,改革旧制触及了太多世家的利益,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如果他提出反对,其他世家就会抱着看两虎相斗的心态不去插手。   表面上,他贬黜一些官员并启用新人是为了削弱叶动澜在朝中的势力,但其实他暗中养出了自己的势力。   这些年的结果也确实如此,越来越多人成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忠心为主的朝臣,刘齐,沈瑜舟,宋应星......   但是越是如此,他与叶动澜的对立就越是明显,他提拔上来的官员大多都对叶动澜怀有成见,宇文柘与叶动澜也不会与他们多做解释,有时宇文柘明知道叶动澜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但是在别人眼中又是另一种样子。   他们一遍一遍的提醒宇文柘,他实在过于信任,甚至是放纵叶动澜,让他随意接触朝政的核心。   他们告诉宇文柘,叶动澜手中的势力远没有那么简单,被贬黜的那些官员表面与叶动澜一派,但其实都不是叶动澜手下权力的核心,毕竟他们只是在宇文柘与叶动澜的争斗中选择了站在叶动澜这边,只是因为他这个新皇帝不被人看好。   他不想信,可是听到的多了也难免动摇,即便叶动澜永远站在他身边,也没有一个皇帝喜欢永远被一个人护在羽翼之下不接触朝堂的血雨腥风,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想要爬树,可是母亲却连房门都不让他出。   太多人明明知道危险,可是偏偏要去摔一跤才知道不可以这样做,更何况他宇文柘是这天下的主人,为了黎民苍生,高位的孤寒,龙椅背后,玉玺上沾的每一滴血,每一个跪拜的身影下藏着的野心,怀疑猜忌,无人同行的孤独,都是他该去承受的,无需别人代劳。   “叶动澜,可是你真的能永远将我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吗?”   宇文柘语调平静,这几天他的心里早已明确,他需要的是同行之人,而非神一般的庇佑。 第246章 无惧   “陛下……”叶动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也想成为与宇文柘并肩的那个人,可是心中太过在意,总担心他受到伤害,如果叫叶动澜选,叶动澜更希望宇文柘一生平安。他曾在战场上险些丢了命,也曾被流放在外,曾落草为寇,他怕他的命太贱,不配与宇文柘并肩,便只想用自己的伤为宇文柘撑起孤独立着的龙椅。   可是他忘了,宇文柘虽如翠柳柔软,但又无比坚韧。   叶动澜抬起手,轻轻环绕过宇文柘臂膀,将他抱住,他的头轻靠在宇文柘的左肩头,   “陛下。”他声音低哑,宇文柘原本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也往叶动澜的方向靠了靠。   叶动澜还在低声喃喃,“阿柘,我的阿柘。”   宇文柘抬手落在叶动澜的脸颊,叶动澜闭上眼,感受宇文柘的手指轻轻摩挲,叶动澜的左眼角虽然看不见疤痕,但是抚摸起来还能感受到当初的痕迹,宇文柘想起他第一次触碰这张脸的时候,亲手留下了足以让他屈辱一生的烙印。   “疼吗?”宇文柘问。   叶动澜愣了愣,答道,“不疼。”   叶动澜收紧自己的怀抱,“陛下,其实是疼的,但当时臣只顾着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陛下。”   宇文柘侧头,准确吻住叶动澜的唇瓣,叶动澜错愕了一瞬,抬手按住宇文柘的后颈,他的气息混乱,急切又小心翼翼,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宝藏,想热烈的拥入怀中又怕弄坏心爱之物。   宇文柘从这个吻中感受到了叶动澜心中的破碎,叶动澜远比宇文柘想象的更害怕失去。   “叶动澜,朕要你在朕身边。”宇文柘微抬着眼,看着叶动澜通红的眼眶,“高处孤寒,你得陪着朕。”   叶动澜点点头,两个人又紧紧相拥了许久。   百般思虑,叶动澜还是决定向宇文柘言明了一切,   “你的意思是,母后包庇了幕后之人?”   叶动澜摇头,“未必是包庇,我相信太后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出事,但是太后一定是知情的。”   “可是连朕也想不到会是何人叫母后无法抉择。”   宇文柘还是不敢相信,对他而言,母后是他于世上最后的亲人,所以他才会冲动的提剑杀去寿喜宫。   但细细想来,太后当时与他说的话,像是气话,却带着提点,明明在说叶动澜,可太后偏说,不只是叶动澜,他谁都斗不过,叶动澜会顾及往日情分,但旁人不会。   叶动澜抬手抚平宇文柘紧皱的眉心,“陛下不必忧心,臣定会护好您与太后的安危。”   宇文柘弯唇笑笑,“朕不是忧心这个,只是实在想不通。”   “现在再扑朔迷离,总要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暗处的对手总是要与我们正面对抗一场的。”   叶动澜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一切的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宫墙里的夜在摇曳的烛焰悄悄降临,春夜微寒,但能成为夜里互相取暖的人,高位之上的暗波汹涌总会来临,但只要不是孤身一人,便可无所畏惧。 第247章 双生   得知一切真相之后,宇文柘又去了一次寿喜宫,淑太后的态度依然很冷,并不愿意让宇文柘久留。   “母后,有什么事连儿臣也不能告知呢?”宇文柘拉住淑太后宽大的衣袖,“您瞒着我的人,究竟是谁?”   淑太后顿了顿,还是坚决的将衣袖扯回来,“哀家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该回去处理政务了。”   “母后!”   “啧,听说你很期待见到我?”   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嗓音,淑太后和宇文柘都愣住了,还是淑太后先回过神来转身把宇文柘护在身后,“柘儿,你快走。”   宇文柘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黑衣人,心沉到了底,虽然他没见过这个黑衣人的真面目,但他不会忘了这个人,曾经掳走他的,也是这个人。   “千万莫要让他急着走,我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当然要好好聊一聊,兄友弟恭,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黑衣人捏住淑太后的肩膀,将她从宇文柘身前拨开。   他的眼睛漆黑,深不见底的带着有些疯狂的笑意,“好久不见,弟弟。”   宇文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看着黑衣人揭开蒙面的黑纱,面纱下的那张脸是那么熟悉,宇文柘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似的,面前的那张脸与他的脸一模一样,连眉头处不大显眼的痣都一模一样。   “你是谁?你......”   “我们第一次见时我就给你讲了个故事,你不记得了吗,弟弟。”   故事......宇文柘还有印象,他说当朝圣上为了一个女子,屠了一个儒学大家满门,而后那个女子为皇帝诞下了一对双生子,留下了一个,而另一个随着一个嬷嬷销声匿迹了,从此世人只知道这个女子为陛下诞下了一位皇子,皇帝十分疼爱。   那时候宇文柘满心提防,根本没怎么听进去,甚至还以为是那人随意编篡的,皇室密辛,旁人怎么可能轻易知晓。   “你是说,我们便是那对双生子?”   “不笨。”黑衣人笑了笑。   宇文柘看向淑太后,希望淑太后能够告诉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淑太后却又把他挡在身后,只冲着那人道,“瀛儿,够了,真的够了!”   “够了?”宇文瀛看向戒备的淑太后,笑着问,“什么够了?他知道的够了?还是我做的够了?”   “瀛儿!你们是兄弟,谁做皇帝不一样吗?”   “不一样!”提到皇位,宇文瀛双眼猩红,“如果都一样,那凭什么是我要被藏起来,连个身份都没有,连一个堂堂正正本该属于我的姓氏都得不到?既然都一样,那皇位上凭什么不能是我?”   宇文柘看着他癫狂的样子,也抬手拉紧了淑太后,看着他们这幅样子,宇文瀛冷笑出声,“你瞧瞧你们母子深情的样子,谁将我当做亲生儿子,他又何曾将我当做兄弟?”   “龙之双生,必有祸降。多可笑的一句话。”宇文瀛从袖口摸出一把匕首,“可是没关系,我宇文瀛就是祸患,我就是要让你们不得安宁。”   “” 第248章 失踪   “陛下还没从寿喜宫回来吗?”   午膳时间,叶动澜处理完皇城布防事务回到宫中,桌上的御膳几乎凉了也还不见宇文柘回来,叶动澜有些着急,宇文柘从不会在寿喜宫待那么久,更别说如今淑太后与幕后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有,寿喜宫的人说,陛下与太后争吵了几句,但是随后便安静了,陛下还特地交代不叫旁人进去打扰。”   派去找宇文柘的人也有好几拨,但答复都是,宇文柘特地交代了在寿喜宫陪伴太后,不许任何人进去。   叶动澜摇摇头,“不对。”他立即起身,还吩咐身边的人现在就去宫门找宋翎,调动禁卫军待命,再派人去请沈瑜舟迅速入宫与宋翎汇合,让江述带着护符赶去城外大营随时待命   叶动澜赶到寿喜宫,这下无人敢拦,他推门进去,寿喜宫里一切如常,只是屋内没有见到任何人,太后和宇文柘都不见了。   “太后和陛下离开过这间屋子吗?”叶动澜冲出房间,抓住一个人问。   宫女和太监不知发生了何事,颤颤巍巍,“未曾离开过。”   叶动澜闭上眼,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寿喜宫带走两个大活人,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个对手。   “告诉宋翎和江述,迅速封锁宫禁和京都。”   身边的人迅速行动起来,叶动澜又返回屋中,桌上的熏香还在燃着,屋里没有其他味道,一切物品也都稳稳当当的搁在原地,叶动澜忽然瞧见桌子下露出一段流苏,他弯腰拾起,是一块玉佩,与曾经他拿宇文柘的那块一样,但是他的那块早就被摔坏变成了金镶玉的小物件,而这一块完完整整,色泽润丽,玉上工工整整的刻着“平安”二字。   江述告诉过叶动澜,宇文柘的这块玉佩是淑太后诞下皇子时,皇帝赏赐的一对上等羊脂玉,淑太后叫人刻了字,宇文柘自小带着,那这块一模一样的玉又是从何而来呢?   叶动澜找遍了整个寿喜宫,都没找到一点痕迹,宋翎和沈瑜舟带禁军封锁了皇宫,却也没有找到半点异常,现在只等江述全城搜查的结果了。   叶动澜手中摩挲着那块羊脂玉,玉染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温暖,但是叶动澜却觉得浑身发冷,没有什么比宇文柘的安危无常让他担忧了,他太怕了。   直到日暮,夕阳渲染着紧张又肃穆的皇城,像是血一样染红了天边的云,“澜王殿下,有下落了!”   忽然有人来报,“殿下,陛下上了城墙,”,叶动澜没有抬头,那人似乎是怕叶动澜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陛下他在城墙上。”   不待那人反应,叶动澜已经抓起靠在身边的剑冲了出去,他在皇宫里狂奔,有人迅速牵来木石,兴许是那人牵的急,木石有些焦躁的跑着,叶动澜拉过马缰便翻身上马,迅速驾着木石飞驰而去。   城门口,早有人等着,叶动澜收紧马缰,却等不及木石停稳就跳下马背,过来牵木石的士兵险些被木石的力道拽倒,叶动澜却只是踉跄了一下,迅速起身跑上城墙。   “阿柘!”   叶动澜的腿被刚刚落地的动作震的生疼,他对着背对自己的身影喊道。   宇文瀛站在城墙上仰头看着天边的晚霞,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衣,单薄的身影在这样恢弘的背景下显得十分凄美。   “阿柘。”叶动澜又喊了声。 第249章 抉择   叶动澜喘着粗气,心中惊魂未定,正要走过去,却突然被人拦住,他抬头,发现面前竟是消失了很久的沈子陵。   “你怎么在这?”叶动澜登时戒备起来,沈子陵跟着宇文汀多年,宇文汀出逃后他也不见了踪迹,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还不来人将叛臣押住?”   叶动澜下令,身边却无人动作,他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守城的士兵都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他带来的人都被拦在了城墙下。   “你们......”   “怎么?”城墙边的人转过身来,确实是宇文柘的模样,但叶动澜却莫名觉得这人并不是宇文柘。   那人笑了笑,有人带上来两个人,赫然是失踪的淑太后,另外一个被蒙着头,可是他身上的水绿色的长袍分明是叶动澜先前送给宇文柘,也是宇文柘去寿喜宫时穿的那件。   “你不是在找我吗,为何一直在瞧旁人?“宇文瀛又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咄咄逼人。   叶动澜收回视线,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他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态是叶动澜从未见过的,“你是谁?”   宇文瀛笑了笑,“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本以为你会一直记得我。毕竟我在你面前亲手杀了宇文汀。”   叶动澜皱着眉,被蒙着头的人听了这话猛烈地挣扎起来,连淑太后都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宇文柘。”叶动澜后退了一步,当时他纠结了那么久的事情,原来就是这么简单,那个陌生的,说不需要他的,根本就不是宇文柘。   宇文瀛走到淑太后身前,把那人的蒙头布揭开,那才是真正的宇文柘。   宇文瀛抬起宇文柘的下巴细细端详,“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和我这个弟弟,其实也没有那么像。”   宇文柘啐了一声,“残害手足如今又挟持亲生母亲,朕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手足?”宇文瀛不屑,“我从小连姓都没有,哪有什么手足,勉强叫你一声弟弟,不过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而已。”   “如今朕在你手上,这天下,你想要就拿去便是,在这城墙上唱什么戏。”宇文柘鲜少说话如此犀利,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打着他的名号杀了兄弟,对亲人手足也毫不客气,属实叫他喜欢不起来,更难以礼貌以待。   “错了,这天下我随时可以收入囊中,你对我的作用不在这,”宇文瀛摆摆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白发老头被带上来,身上还背着个大药箱,应当是个民间的医者,宇文瀛让开半步,让那医者走到宇文柘身边,“我要的不仅仅是天下,还有一样我今日就要讨来。”   淑太后好像明白过来,挡在宇文柘与医者之间,“瀛儿,他是你弟弟。”   “是啊,所以他的心最适合我。”宇文瀛抓住淑太后的手腕,用力握紧将她往旁边拉去,“母亲,只能怪你当时把这颗完好的心脏给了他,也选择了他。”   “可是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啊,你先天患有心悸,在宫中那么尔虞我诈,你活不过几年的。”   医者还在细细用烈酒擦拭从药箱中拿出的利刃,淑太后还在哀求。   “是啊,我活不过几年,我瞧过的大夫都这样说,可是上天偏偏叫我活下来了。这不就是给我新生的机会吗?”宇文瀛手背青筋暴起,手上的力气很大,淑太后皱皱眉,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母亲,这次,你还不选我吗?” 第250章 追赶   “瀛儿,这样是不行的,不......”淑太后想辩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亏欠宇文瀛太多,实在难偿。   医者擦拭好了利刃,抬着枯槁如树皮的手要去解宇文柘的衣领,淑太后拉住他的衣角,他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宇文瀛抬手将他扶住,反手给了淑太后一巴掌,“母亲,你就这样不想让我活下去?”   淑太后捂着脸,玉簪落地,黑发散乱,她的嘴角渗出了血,狼狈不堪。   “可我偏要让你看看,我是如何用他的命换我的命,活着坐上皇位的。”宇文瀛抬手叫人把淑太后拉到一边,吩咐医者继续动手,   宇文柘挣着身子,拒不配合,医者拱了拱手,“公子,咱们还是带回去给陛下施了针再......”   宇文瀛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他身后的人也很识相的押着宇文柘从另一侧下了城楼,而叶动澜还未从沈子陵一众的缠斗中脱身。   “沈子陵,我不想杀你。”叶动澜手上的剑上沾满了血,脚边倒着几具尸体,可是还是有人补上来,沈子陵就像个狗皮膏药缠的他毫无办法,可是沈子陵再怎么说也是沈瑜舟的哥哥,他不能下杀手。   “我也不要你的命,我的任务是拖住你,仅此而已。”沈子陵又闪身躲了叶动澜一剑,“让你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总比让你们做黄泉鸳鸯有意思的多。”   叶动澜一惊,分神往沈子陵身后看去,方才吵闹的一群人不见了踪影,叶动澜有些心急,手臂上被划了一剑,他才回神提剑砍了自己身后的人,而后又利索的解决了几个人,可是这些人无穷无尽似的围上来。   “别分神,你要是交代在这了,可就没人救他了。”沈子陵笑嘻嘻的舞着手中的剑,招式像在玩似的。   眼见宇文柘被带走,再耽误时间就来不及了,叶动澜咬牙假意将剑直指沈子陵刺去,沈子陵下意识往后一躲。   叶动澜抓住时机,手上的剑势一收,将几人掼到一起,撕开一道口子,迅速转身跑下城楼,宇文瀛的人马已经绝尘而去,叶动澜骑上木石迅速追去,江述和沈瑜舟清扫城中叛党刚到城门口,尚不知形势如何,就只见叶动澜追着一队车马而去,只能赶忙跟上。   叶动澜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木石跑的总比马车快,渐渐的能追上他们的尾巴,叶动澜死咬着,不管他们怎么绕路,叶动澜始终跟在后头,   “看看,又是一个不要命的。”   宇文瀛啧啧称奇,宇文柘却不屑于开口同他讲话。   “你说你凭什么,活的平庸又窝囊,偏偏那么多人在意你。”   “没凭什么,以心换心罢了。”宇文柘冷着脸。   “说的好啊,以心换心,也是我想要的。”   宇文柘不再同他对话,耳边尽是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其中还有混乱的马蹄声,宇文柘耐心地听,因为他知道这些马蹄声中,有一个来自于木石,那匹纯黑色的,桀骜不驯的马,叶动澜的马。   他始终相信叶动澜,叶动澜说过护他一世,就一定能做到。 第251章 窃光   追到一个岔路口,叶动澜拉住木石,宇文瀛带的两辆马车分头去了,可是叶动澜却不知到底该追哪一个,稍宽敞些的马车坐的应当是宇文柘和宇文瀛,但叶动澜又是面临这样的选择,在宇文柘和淑太后之间选一个。   怕跟丢了,叶动澜并未多犹豫,从袖口摸出一把匕首朝一旁的树上掷过去,匕首插在树上,指着向右的那条路,叶动澜拍马走了向左的小路。   跟上去不久,路就到了尽头,马车停在悬崖边,宇文瀛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似笑非笑。   “人呢?”叶动澜拉住木石,手中握着剑,质问宇文瀛。   “你问谁?”宇文瀛懒懒的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灰,“太后在马车里,宇文柘在黄泉路上。”   竟然跟错了,叶动澜懊恼至极,“把人交出来。”   宇文瀛摆摆手,竟叫人放了太后,让她走到叶动澜身边,“叶动澜,你快去救柘儿,刚刚的岔路口,柘儿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叶动澜瞪了一眼宇文瀛,抬手拉太后上马,“臣冒犯了。”   叶动澜确定太后坐稳后,迅速调转马头,“留步。”   宇文瀛往前走了几步,“我只说把人给你,没说让你走啊。”   他话音刚落,埋伏已久的杀手都从暗处走出来,二十人左右,个个面容冷峻,显然是练家子,叶动澜扯住马缰,木石嘶鸣了一声,它也知道他们现在身处险境,刚刚太过心急,叶动澜根本没注意到不对劲。   不等他反应,杀手们便一齐杀过来,叶动澜用剑挡掉了面前的几个人,趁几人躲闪之际迅速翻身下马,“太后抓稳了,趴低一点。”   太后下意识照着叶动澜的话做,叶动澜拍了拍木石的后腿,木石立刻冲了出去,他们的目标并不在太后,加上木石属实凶悍,冲开了一道口子,载着太后绝尘而去。   叶动澜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迅速被人围起来,这些人与城墙上小打小闹的士卒不一样,剑风凌厉,每一招都是奔着叶动澜的命来的,叶动澜在其中周旋,而宇文瀛只在一旁作壁上观。   “宇文瀛,有本事你来跟本王打,用阴招算什么本事。”   叶动澜试图向宇文瀛方向突围,如果把宇文瀛当做筹码,谅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这些杀手很敏锐的察觉了叶动澜的意图,迅速向另一个方向压去。   宇文瀛在一旁慢悠悠的擦着自己的剑,“还不到时候。”   “废物,你是准备让他们把我打个半死再来展示你的武艺高超吗?”   叶动澜下手干脆迅速斩杀了面前的两个杀手,反手又挡住了身后刺来的剑。   他脚尖一踢,又拿到了一把剑,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宇文瀛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动澜想了许多办法突围,但这些人实在咬的太紧,叶动澜只能咬咬牙一个个将他们杀死。   血几乎染红了叶动澜脚下的土地,黑夜也终于笼罩了这片天地,叶动澜手起刀落,最后一个杀手倒地。   他也站不住半跪下去,与那些杀手过招,他胜了一筹,但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身上遍布着伤口,玄色的衣袍看不出血的颜色,但衣服已经被血浸湿沾在身上。   宇文瀛拍着手,   “竟然没杀了你,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只可惜这个时辰,宇文柘的身子应该都凉了吧。”   叶动澜喘着粗气,剑插进土地里,他抬眸等着宇文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强撑着拔剑朝宇文瀛奔去,“那你就为他陪葬吧。”   宇文瀛灵巧的躲过去,也迅速将自己的剑掂在手里与叶动澜过招。   叶动澜浑身没有力气,完全是靠蛮力胡乱挥剑,宇文瀛并不进攻,在逗叶动澜玩似的。   “叶动澜!”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来,叶动澜感觉自己幻听了,竟然听到了宇文柘的声音。   “叶动澜!别逞能!”   江述也喊了一声,叶动澜才好像醒过来,看过去,竟然真的是宇文柘,他骑着木石和江述沈瑜舟并肩,身后跟着禁军的队伍,士兵手里拿着火把,亮的晃眼。   宇文瀛趁人之危又划在叶动澜的后背,宇文柘拉紧马缰就要冲过来,   “别过来!”叶动澜大喝道,“谁都不要过来,本王今日要亲手杀了他。”   不知是不是叶动澜这幅样子太骇人,竟然真的没人过去,任由他自己和宇文瀛缠斗。   宇文瀛体弱,并不精通武艺,时间一久,就显得有些落下风,可是叶动澜的体力也已经告急,众人都捏了一把汗。   宇文柘看着,忧心忡忡,忽然抬手朝身边人要弓箭,“拿弓箭来。”   身后的士兵毕恭毕敬的递上,宇文柘搭上箭,拉开弓。   “陛下。”沈瑜舟拦了下。   叶动澜和宇文瀛打的正凶,并不容易射中谁,但宇文柘还是抬着手,执拗的将弓拉到底,叶动澜转过来,看见指向自己的弓箭,宇文柘身后的火把照亮着宇文柘的面容,他的眼底亮亮的,写满了坚定。   叶动澜弯唇,牵动浑身力气向宇文瀛刺去,宇文瀛始料不及竟被刺中。   叶动澜咬牙将剑彻底捅了进去。宇文瀛手中的剑落了地,叶动澜也松开自己手里的剑,踉跄着朝宇文柘的方向走过来,宇文柘还举着弓箭,这次,箭头只对着叶动澜一个人。   叶动澜也不躲,就正对着箭头,一步一步走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宇文柘。   叶动澜越来越近,宇文柘终于收了箭,他垂着手,也直视叶动澜的眼睛,两人的眼中皆含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体力耗尽,叶动澜忽然被绊倒,他扑通跪在地上,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沙哑着嗓子喃喃道,“臣,救驾来迟。”   说完,他终于彻底脱力栽倒过去,宇文柘这时才慌了,翻身下马接住了叶动澜。   他捧着叶动澜的脸,“不迟,不迟。”   虽然险些做了亡命鸳鸯,但幸好只是险些,他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这场结束,并不迟。   夜里的浓雾消散,月光皎洁,宇文柘怀里躺着叶动澜,他仰头看看月亮,被刺的睁不开眼,   “叶动澜,你从来不是一个卑贱的人,朕才是,朕窃了你的光,才叫你活在阴暗之下。   “朕才是那个卑劣的人。”   /正文完 第252章 黄粱一梦谁来还(番外)   “拿弓箭来。”   宇文柘接过士兵递来的弓箭,搭上箭,拉开弓,他并不精通骑射,可毕竟出身皇家,这样的距离,他也能将对面的人射穿。   “陛下。”沈瑜舟拦了下,摇了摇头。   叶动澜和宇文瀛打的正凶,并不容易射中谁。   宇文柘还是抬着手,执拗的将弓拉到底,叶动澜转过来,看见指向自己的弓箭,宇文柘身后的火把照亮着宇文柘的面容,他的眼底亮亮的,写满了坚定。   叶动澜弯唇,牵动浑身力气向宇文瀛刺去,宇文瀛始料不及竟被刺中。   叶动澜咬牙将剑彻底捅了进去。宇文瀛手中的剑落了地。   叶动澜浑身早没了感觉,木木的牵动嘴角,想要笑一下,可是尚未弯动嘴角,一支利箭边便从身后射过来,将他刺穿。   “陛下!”沈渝舟和江述皆是一惊。   叶动澜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箭,箭头从他的胸口露出来,沾满了血。   笑容终于沾开来,下一秒叶动澜猛烈的咳出一口鲜血,胸口的伤最深,疼的钻心。   叶动澜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踉跄着朝宇文柘走过来,宇文柘手中还举着弓,上头却没有了箭。   叶动澜盯着宇文柘的眼睛,目光灼灼,狼一般的凶悍,宇文柘不敢和他对视,缓缓闭上眼睛,却只听见一声闷响,叶动澜单膝跪地,拱手道,“臣救驾来迟,陛下莫怪。”   宇文柘将弓放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叶动澜,木石见叶动澜跌倒,在原地焦躁不安,宇文柘也只是收紧了缰绳。   叶动澜往后仰去,宇文柘这才失神,翻身下马接住了叶动澜。   叶动澜身上的血顿时沾脏了他水绿色的衣袍。   叶动澜抬手想抓住宇文柘的手,但又怕自己的手太脏,只举在半空,宇文柘主动握住。   叶动澜的手是凉的。   “陛下,您只是不小心,对吗?”   宇文柘没想到叶动澜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沉默的将他的手握的紧了些。   “陛下,臣本想说只要臣在一天,任何时候都无需陛下动手,一切阻碍臣自当为您扫除。”所以他那时才迅速刺向宇文瀛,不想让宇文柘出手,残害手足,宇文柘会自责许久。   叶动澜顿了顿补充道,“哪怕你觉得这阻碍是臣。”   “不是,你不是。”   宇文柘绷不住,捧着叶动澜的脸颊落下泪来,泪水砸在叶动澜脸上,冲淡了他脸上的血痕。   叶动澜笑了,“陛下,臣知道臣的专断独权让您耿耿于怀许久。”   “但是臣生如蝼蚁,命格卑贱肮脏,是臣窃了您的光,才有今日。”   “臣日日惶恐,自觉不配与你并肩高位之上。便只想着护您安好,不计后果。”   “陛下,能原谅臣吗?”   宇文柘泣不成声,把叶动澜抱紧了些,下巴贴在他的额头上,“朕不怪你。”   “你也并不卑劣,朕的叶动澜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叶动澜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宇文柘的后背,终究还是失去了力气。   宇文柘缓了许久,才抱着叶动澜起身。   “澜王护驾有功,封安国侯,谥号文忠,葬入皇陵。”   叶动澜恍然惊醒,外头的天还暗沉着,宇文柘就躺在他身侧。   他抬手给宇文柘掖了掖被子,宇文柘的呼吸平静均匀。   距离宇文瀛的死已有月余,一切都重新回归平静,宇文柘下令给江述和挽香赐婚,朝中残余顽固势力随着这次铲除干净,叶动澜顺利开始变法,更改科考制度,开放民间学堂,天下大治。   叶动澜抱紧宇文柘,不禁笑了,不过是黄粱一梦,幸好醒来还是一切安好。   【作者的话】   其实叶动澜死是我本来想写的结局(?)但是被柚子驳回了,就加在番外里吧。么么叽   完结感言:来日方长   现在是2022.2.9上午12:58,到今天窃光已经375天。宇文柘和叶动澜的故事也终于告一段落啦。   这本书比我想象中的长,不管是字数还是时间上。   其实写的也有很多欠缺,因为断更时间长,很多东西衔接其实不是特别好,很多细节也确实经不起推敲,我对自己也不是很满意,但是毕竟也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还是很骄傲吧。   而且来日方长,我总会一点一点进步的。   我从不怀疑我自己,也希望大家都能继续陪我走下去。   爱你们。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