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骑在龙背上》   作者:蜜月   文案:   【患有严重羽喙恐惧症的善良懵懂小可爱(攻)X 对人类有戒心好色尾巴很软但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的龙】   【克拉(攻)X希尔】   1.甜攻。比棉花糖还甜。   2.主攻,1v1,HE。   3.低魔世界(并没什么魔法横飞的战斗)   4.两个人带着娃(没血缘关系),一路开地图逃跑,还不忘抓紧时间边泡澡边学着谈恋爱的小故事。   5.有问题看weibo@我的CP在蜜月   “……那你呢?你不会真觉得人类可以相信吧希尔。如果这些人不是在搜寻什么,为什么要带着猎犬?为什么摸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菲尼难得正经,希尔恍惚觉得它一瞬间被神圣的火光包裹,连眼神都多了些见证岁月的睿智,金红的鸟喙像未加工过的稀有金属泛着哑光,不知经历了几个轮回的不死鸟抖了抖翅膀,用低沉的嗓音质问他:“就因为你们亲过嘴儿?”   tag:小甜饼 主攻 情有独钟 HE 年下 第1章 楔子.龙蛋   希尔并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别的龙。   眼前这颗无疑是龙蛋。古铜色坚硬的鳞片覆盖住蛋壳表面,内部充盈着强大的生命气息,身为同类的希尔面前有两个选择,视而不见,让它继续沉睡,等待自然出生,这也许会因为力量不足导致胎死蛋中。亦或是,想办法孵化它。   不得不说,虽然龙向来独居,但希尔的好奇心并未在几十年的平淡时光中磨灭,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很想见见另一只龙。   可在现世,龙这种生物早已被记载入册,变成了传说。他要去哪儿寻找一只雌龙?   “啊啊啊啊!是龙!龙啊!!”菲尼从半空中落到蛋的顶部站定,锐利如勾的爪子也不能伤到坚硬的蛋壳分毫:“我摸到龙蛋了!”   “收起你的表演型人格吧。”黑龙从半空缓缓落下,阳光里,鳞片附着一层紫色反光,星星点点从深紫到尾巴渐渐变浅。希尔化作人形,落在地上变成小麦色皮肤的少年人:“你每天都跟龙在一起。”   “不,这不一样!我遇到你的时候你都有人形了!这是还没出生的小龙,我要孵化它!我要养它!我要做它的爸爸!”火红色的大鸟展开宽阔的羽翼,昂首喷了一口小火苗。   希尔啧了一声嫌它碍事一把抓住菲尼飘逸的长尾羽甩了出去:“别踩坏了。”   他伸出手掌覆盖上了蛋的表面。   噗通一声。掌心感受到的力量似乎是一颗未完全的心脏在搏动着,希尔觉得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不由自主被共鸣感充斥周身,一瞬间,这颗蛋在冥冥之中像与他建立了某种联系。   这就是同类么……   “养龙吧!我们养龙吧!”菲尼盘旋在附近聒噪着。   希尔无奈,这只傻鸟仿佛第一次见到龙一般兴奋,明明两人在一起已经过了相当漫长的年岁。   “养龙很好玩的,你就是我养大的!”菲尼停在他肩头,脑袋跟他温馨地靠在一起:“好怀念啊,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们相遇的时候,希尔的人形还是个3,4岁的小男孩,虽然现在的他外表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的样子。那太久远了,希尔对此的记忆早已模糊。   “所以,你是怎么把我孵出来的?”希尔将蛋抱在怀里,试图感受内部的精神脉络。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跟蛋没有关系了。虽然偶尔龙尾和一部分鳞片还时不时跑出来,但基本已经是人形。”红色的大鸟扭头用尖喙梳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尾羽:“虽然不清楚你是怎么被孵出来的,但一般来讲,孵蛋都需要筑巢,然后给它适宜的温度湿度就好。古铜色的……大概率是火龙,可能需要的温度更高一些。”   菲尼虽然很爱碎碎念,但希尔大抵是相信它的,毕竟这只鸟不知道活了多久,它常常自诩活化石,希尔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夸大的成分,但总体来说它的确什么都知道一些。   “怎么筑巢?”   “......我们鸟类用树枝和羽毛也有用泥土和唾液之....类....你干嘛这样看我……你别过来,不行,我的羽毛不行……我还要谈恋爱!”菲尼瑟瑟发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金红渐变的长尾羽,在阳光下羽尖隐隐闪光,这是雄鸟引以为傲的部分。它原地腾空而起,卷起一阵温热的风,头也不回地向西南方飞过去。希尔瞬间膨大化作龙形抓起岩石上的蛋追了上去。   菲尼为了隐匿行迹,通常在在云层之上飞行,希尔追着它从大陆东侧,穿越平原山丘与大片山地,植被渐渐稀少。   “这附近地表温度比较高,我替你找一些树枝树叶……你在原地等我……”菲尼落在一片光秃秃的岩石山巅降落。   沙漠地区有些干燥,气温的确高了些。   “不用,这不现实。”希尔摸了摸四周的岩石,蛋的温度比地表温度更高,用普通鸟类常用的树枝树叶孵化怕是在过程中就要将巢烤干,虽然没有任何理论支持,但希尔直觉这不可行。何况龙基本不会筑巢,他们在哪里都可以生存,无论乱石抑或是荆棘丛。当然他们更倾向于能有个山洞,幽深的空间方便收集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不会被轻易发现。   “不用筑巢了。你的体温高,直接趴上来试试看。”他伸出爪子一把抓过菲尼按在蛋上,可火鸟的体型不够大,根本覆盖不住整颗龙蛋。   “烫烫烫烫!!!”菲尼大叫着挣脱。   希尔伸手摸了摸龙蛋:“你能别演了么……一只不死鸟不会被烫到。”   “是真的!你看!”菲尼撩起翅膀凑到希尔鼻子前,一撮烧焦的毛掉落,鸟儿的侧腹部居然真的斑秃了半个巴掌大小。   “它不让我孵!你们龙的臭德行,自命不凡大概是与生俱来的。饶了我吧……”刚刚还踌躇满志要给龙当养父的鸟儿垂头丧气,悲切地看了一眼比它身形小不了几圈的蛋,似乎要流下眼泪来。黑龙厌烦地叹了口气,龙的鼻息席卷而过,菲尼被掀翻在地半天没动。大概表演型人格也是鸟类与生俱来的。   希尔从不觉得自己像菲尼说的那样自命不凡。但若有人告知自己,他是由一只傻鸟孵化而出的……   “算了,我来吧……你过来,把这里烤一下。”希尔指指脚下的地面。   “好嘞!”菲尼应声而至喷了一口火苗炙烤着地面的石头。希尔眼疾手快趁其不备,冲它的尾巴伸出了爪子。   “嗷!”菲尼痛呼:“你!你你你!卑鄙!老子就不该相信龙!”火鸟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的尾巴。   希尔没理它,将这根长尾羽垫在了龙蛋与热烘烘的地面之间。不死鸟的羽毛可以很好地保温。   他保持着龙形慢慢俯身,露出了柔软的腹部,没有鳞片覆盖,这里是龙最脆弱的部分。他尽量放松身体,用柔软弹性的皮肤将蛋的表面全部包裹住,一瞬间,那里的皮肤血液似乎同时升温,搏动感清晰有力地透过皮肤,像是在敲击着它的腹腔,有点痒,又有些心慌。他将体温集中在腹部,蜷起了身体。   菲尼在旁边绕来绕去,像个等在产房外的老父亲:“怎么样怎么样?可以么?你那么重不会压坏了吧?”   希尔不知道龙要孵化多久,只觉得心烦:“我要睡了。”龙蛋有坚不可摧的鳞片保护才不会被轻易破坏,否则山野中一颗蛋早就被其他动物吃掉了,哪里还等得到他们去发现。   这片光秃秃的山地所处的位置似乎没有明显的季节更替,看样子菲尼找了个好地方。   孵蛋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停止,不知过了多久,希尔只记得自己睡睡醒醒,这颗龙蛋像是有意识地在汲取它的力量,让他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醒来的时候,有时星斗满布的夜空压得很低,偶尔看得到菲尼在附近吃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果子,见他醒了抓两个就要往他嘴里塞。他闻到那股酸涩的果汁味道就反胃,包裹着一颗蛋,腹腔被从外部挤压着,似乎所有的脏器都被叠在了一起,他一点都不饿,也没有任何食欲。   “你都睡了一个月了,多少吃一点。不饿么?你需要体力。”菲尼叉着翅膀在他眼前走动。   希尔很想说,我只是在孵蛋,是个大型恒温房,并不是怀孕。   但傻鸟说的没错,这的确很消耗体力,他勉强吞了几颗不知道熟没熟透的果子。拜这颗火龙蛋所赐,他整个身体都很烫,野果沿着食道慢慢滑到胃袋里带来一股清凉。希尔觉得自己清醒了些:“附近是什么地方,看过了么?”   “没什么人,荒漠。”菲尼说:“不过飞个小半天有一大片山丘和绿洲,挨着湖泊绿洲的地区叫初月谷地,有几座城镇,人不少。”   像是对他体温下降有所不满,身下的龙蛋一阵发热,灼烧着他的腹部。   “唔……”希尔痛苦地闭上眼睛,感受到蛋壳里的心跳比先前有力许多。   “你放心睡吧,这里很安……”菲尼还没说完,希尔便没了意识。   三个月里,希尔一动不动,几乎水米未进。某个清晨,在一阵燥热中,他觉察到了异样。下腹部的蛋在微微震颤。这不是心跳的频率,这颗蛋在动。他的皮肤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来自蛋壳内部的敲击与挣扎。虽然很想起身看看但他不敢随便乱动怕惊扰了小家伙,蜷缩了三个月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除了血液涌动得腹部依旧柔软温暖,那里正被轻微震动着,酥麻感从腹部的皮肤延申到了尾巴,希尔浑身一激灵。   “怎么了?”菲尼嘴里的东西没来得及咽下去,一张嘴喷了希尔一脸带着甜味的果渣。   “好像,要出来了。”希尔很难受。他没经历过这样的感觉,燥热已经不像是从蛋里散发出来的了,更像是源自他自己的体内,烧的他头脑一片混乱。   “……希尔,你是不是太入戏了……”菲尼目瞪口呆看着他,果汁混着没嚼完的果肉从它半张的嘴巴里掉下来:“又不是你在生蛋……”   的确很不对劲。希尔全身上下都不对劲,热量不断从体内涌出,又迅速消散,身体忽冷忽热,几乎保持不住龙的形态。可眼见着小龙要破壳,他不敢乱动,只能咬牙坚持。   见他喘得厉害,菲尼似乎戏瘾爆发,深情望着他:“加油啊亲爱的,你可以的!”   “滚……”希尔烦躁地一巴掌扇飞了眼前的鸟。   从清晨僵持到中午,,气温升高,希尔觉得燥热似乎变成了潮热,他每口呼出的气息都湿漉漉的,麻痒从骨髓里透出,根本无法缓解。   终于,撑到日落时分,蛋壳碎裂声响起,他长舒一口气,缩小成人形。   “你怎么这么红!”菲尼这才发现不妥:“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好热。”希尔没有多余的精力感叹它的迟钝,模糊的视线紧紧盯着那颗裂了缝的龙蛋,眼见着裂纹从一条变成两条,三条,交织在蛋的顶部。一小块壳被顶飞,一只淡粉色的爪子伸了出来,接着,整颗蛋壳分裂开来,一只粉色的小龙在粘液中胡乱挣扎着。   “天哪,是个女孩儿……她好漂亮。”菲尼倒抽一口凉气。   比想象中小一些。希尔看不出这只像蜥蜴一样的生物哪里漂亮,甚至不知道菲尼是怎么一眼就辨认出是女孩儿的。他只觉得自己热的意识模糊:“湖泊在哪里……”   菲尼观察了他一会儿:“希尔你多大了……”   “不知道。”他烦躁地抱住自己,抓蹭着皮肤。   “你该不会是……成年了吧……”   龙的寿命很长,听菲尼说自然死亡的龙至少有几百岁。一般在六七十岁左右成年,这希尔知道。成年前后会有情热期,他也知道。可他不知道这个特殊的时期该如何度过:“菲尼,我好热。带我去有水的地方。”   蜜月:   久等了!(应该不算久吧……) 楔子里的龙是受哦~下一章开始才是攻视角。 第2章 授勋   克拉一身素白,带着银色轻甲,单膝跪地,初月谷地的领主梅塔公爵用剑背在他的后颈,左肩,右肩分别轻触。   一身酒气的健硕男人替他别好勋章,挂好佩剑,拍了拍他素白的肩甲。银质勋章上的图腾是代表和平的橄榄枝缠绕着代表正义的骑士剑,领主生日这天,克拉终于成为了一名骑士,不再是预备,是真真正正合法持剑的骑士。从15岁通过了全部骑士试炼到今天已经过了快要三年。他们推三阻四,总有理由拒绝他的授勋仪式。   “克拉,那个,你看,你还没成年。”最后一次,梅塔公爵亲口向他保证:“等到你十八岁,我们就让你成为真正的骑士。”克拉从沙盗的手中救人之时,他们从来想不起他还未成年。   今天是领主的生日庆典,初月谷地大小城镇中所有贵族齐聚,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兴起之时公爵唤人去寻克拉过来给他们表演剑术,那时候克拉正在帮皮革店老板找寻她走失的猫。   他不想表演剑术,那是一名骑士的必修课,是锄强扶弱主持正义的手段,却不是炫耀或者谄媚的,供贵族们玩赏的助兴工具。有时候他不明白贵族们在想什么,难道妓子们婀娜的舞步不足以下酒?   “我就在这给你授勋。克拉,你不是想做个名正言顺的骑士么。”领主挥挥手,向身后的侍者耳语几句,不肖半刻,他的亲卫便捧着纯白色的披风和骑士勋章走了进来。托盘里还放着一朵金色的沙漠向日葵,代表着光辉的信念和忠贞爱情。那枚勋章对克拉来说,是致命诱惑。   领主由两个人搀扶着,嬉皮笑脸地完成了授勋仪式:“克拉,骑士要忠诚。既然你已经宣誓效忠,那我现在命令你,表演剑术。”他的笑高高在上不似普通人,常年养尊处优让岁月没有过度侵袭男人的身体,可沙漠男人标志性的古铜色皮肤和一身姣好的肌肉也盖不住酒鬼的失态。他满嘴葡萄酒的酸味,牙缝里还塞着牛肉的纤维,散发着不知名香料的怪异气息。平日里挺拔优雅的人酒醉也不过如此,太难看了。   克拉将披风迎风一展,系在轻甲外,缓缓抽出银色细剑,金属摩擦声让人后槽牙发痒。他原地挽了几个剑花,趁所有人不备,飓风一样席卷过一圈低矮的餐桌,掀翻了还未吃完的烤牛肉,赤褐色的汤汁撒了一地,飞溅到贵族们掺了金银丝的彩色纱料里,殷成一小块一小块油腻恶心的斑点。   “你!大胆!”贵族们拍案而起。   在一旁的守卫们一拥而上,又在顷刻间被身形轻盈纤细的新晋骑士轻易缴了械。克拉收擦得发亮的细剑回鞘,单膝跪地:“菜里有问题。大人。”他天生五感敏锐,刚刚的香料味并不是普通的佐料。   领主一愣,狐疑地扫了一眼被打翻在地的汤汁:“如果你敢骗我。”   “骑士永远诚实。”克拉仰起头无畏地看着他,却被厌恶地躲开。没人愿意与一双银灰色的眼瞳对视,沙漠中,灰瞳代表飓风沙暴,寓意灾厄与不详。克拉的白皮肤和长直发在古铜肤色的人群里尤为耀眼,这里的人头发漆黑,大多带着自然的卷曲。灾厄这说法毫无根据,克拉从小就查阅过许多古书典籍。这也许只是他们为了名正言顺排挤自己而口口相传的荒谬之语。   “大人,其他人的没事,只有您的这盘被下了药。”亲卫带来的医师低着头检查了所有餐食。   “药?什么药?”   “血根芙蓉。”   没多久,梅塔公爵的大儿子被厨房攀咬出来。   显然是领主偏爱小儿子引发的继承权之争。血根芙蓉是慢性药,不会致死,长期小剂量使用有成瘾性,长久累积的毒性会慢慢侵蚀身体,令人失智。   克拉站起身,他对领主的家务事提不起任何兴趣,也丝毫不关心下一任公爵究竟是谁。他转身大步离开,柔顺的淡金色的长发飘逸在阳光下。   “他好美。”端着酒杯的小公子移不开目光自言自语。梅塔公爵坐回主位,慈爱地摸了摸身旁小儿子乌黑的头发。古铜色的皮肤,祖母绿色的眼睛。这个样子才是最好看的,像沙漠中的绿洲,意味着希望。   “男人,美有什么用,难不成像女人一样去给别人当玩物么?”穿着雍容的领主望着离去的背影与在场的宾客一起哄堂大笑。   “可他很厉害……”男孩默默吞掉了自己的声音,举起酒杯舔了一口半透明的红色汁液。   粗鲁。克拉默默一笑,没有回头。   他很清楚这些话像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领主的嗓音大如洪钟:“骑士,骑士早他妈死绝了。”   勇敢,忠诚,公正,优雅。   骑士精神渐渐风化,连传说故事里都不再流行,尤其是在偏远沙漠中。可克拉依旧觉得高洁的骑士是世间最迷人的存在。尤其是幼年时,母亲在耳边呢喃的睡前故事,勇敢的人类为了守护家园,以一己之力,用利刃刺穿恶龙的咽喉。是的,故事里的龙总是邪恶的化身,它们强大,贪婪,暴虐,走到哪里都带来灾祸。   恶龙与骑士永恒对立,却同样孤单。   “为什么骑士总是孤身奋战没有朋友?”小时候,克拉问妈妈。   “因为……因为人类很脆弱,他们畏惧一切强大,讨厌与众不同,即使是自己的同类。”妈妈伸手合上他不肯闭拢的双眼:“你长大后就明白了。强大的人很难交朋友。”   克拉渐渐长大,也渐渐习惯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高挑白皙,银灰眼瞳淡金色及腰长发,同样的,他也继承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异样目光。   只有女人才留这样长的头发。可克拉不在乎,谁说优雅美丽是女人专属?他喜欢自己的头发,尤其是父亲偶尔停留在这一头长发上温柔的眼神,克拉知道这是父亲缅怀母亲的方式。   母亲离去的不明不白,可父亲从未记恨诋毁。他依旧忠于所爱,守在庄园里独自将他养大。   泡泡不见了。克拉回到家,从房间的地上捡起被挣脱的皮质背带。庄园里早已没有仆人,父亲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整理花房里的花花草草,聋哑人听不到异动,自然也没办法提供任何线索。   克拉脱下轻甲,沿着街巷寻找,连墙面,下水道口都没有放过。   泡泡不是他唯一一只蜥蜴,却是最特别的那只。其他蜥蜴们每日只在院中一片固定的沙石中活动,趴在枯树枝上晒太阳,晒够了便移到树枝下方的阴影中。它们生出与周遭相似的保护色,有的还会随着季节环境变化而变色。   可泡泡不一样,克拉两年前刚捡到它的时候,除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通体淡粉,虽然个头比其他蜥蜴宝宝大许多,加上尾巴长度与克拉的小臂相当,可明显还是只刚出生不久的幼体蜥蜴,眼睛表面的粘膜还没有褪干净。   “泡泡?”克拉在一户人家的窗边找到了可疑的爬行痕迹,沿着痕迹的方向抬头,悬挂着腌肉香肠的窗台上垂了一排银饰,在阳光下像条闪耀的小瀑布,而瀑布的顶端,泡泡舒舒服服地趴在阳光下,捏着一串香肠嚼得正香。两年过去,它已经从小臂大小长大了一倍像条小鳄鱼,体表的鳞片渐渐变得坚硬,从淡粉变成了耀目地橙红色,带着金属光泽,头颅也不再是扁平的椭圆,渐渐立体起来,最近克拉还发现它总是在坚硬的物体上磨蹭后脊,似乎肩胛骨的地方很痒,摸过去鳞片会往两侧立起来,像是要长出什么东西似的,关节软骨处常发出松动的响声。   克拉环视四周,整条街的窗子都开着,挂满了一窗台的银色物件大概是泡泡挨家挨户搜刮而来的杰作。它一直喜欢亮闪闪的东西,身体强健,破坏力强且好奇心旺盛,最近一不留神就要让它溜走。克拉起初将它跟其他蜥蜴一同养在院子里,原本小家伙们会心照不宣地守着自己的地盘各据一方,和平共处。可泡泡的到来打破了平衡,没过两个月,年纪最小可体型最大的粉色蜥蜴便飞扬跋扈成为庭院一霸,它热衷于殴打目光所及范围内的一切生物。在亲眼目睹了它如何用一记漂亮的扫尾将其他几只小可怜驱赶到角落里之后,克拉将它单独养在了房间里。没想到几个月前开始,泡泡学会了开锁。起初克拉不相信,一只爬行动物怎么会这样聪明,一定是巧合。他刻意从外部将窗子封严,可回家的时候泡泡爬上了园中最高的树,嘴里拽着一只鹦鹉的尾巴,而他卧室的门大敞着,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他不得不接受这只与众不同的爬行动物具有超常的智慧,为此他拜托父亲帮他用小羊皮和金属环扣打造了一副结实的背带。而今,在长达两年的一人一蜥斗智斗勇中,泡泡已经熟练掌握了各类溜门撬锁技能,不仅如此,它还乐此不疲地搜刮各种闪亮的物件堆在自己的小窝中,起初从庄园的各处,后来连邻居家也不能幸免于难。克拉每天睡前都要清点一遍泡泡的“财产”,发现来历不明的物件第二天会默默送到城中的失物招领处。   这哪里是蜥蜴,分明就是只贪婪又跋扈的小恶龙。   克拉笑笑,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龙。   在被人发现之前,他借着阳台与砖瓦间的缝隙灵活攀上去,将皮革背带系在泡泡的胸背处,把它日渐庞大的身躯勉强揽在臂弯中,带着它爬上了屋顶。克拉低头看了一眼闪亮的小瀑布,捡了一片屋瓦扔到了阳台上,确认响声惊动了周围的人后才转身,大家总是会物归原主的。   他脚尖轻点,在一片夕阳里飞跃过一排排屋脊,从半空中跨越了半座城池,回到最边缘的庄园里。   克拉去书房外看了一眼,父亲已经点起了羊皮灯。这几年他渐渐不出门了,整个人衰老的厉害,他就像这个城镇中的陈年笑柄,与这座庄园的荣耀一并渐渐被人们淡忘。人们只记得这座曾经繁盛过的庄园里剩下一个无法言语的迟暮老疯子,每天足不出户做着些花匠皮匠之类下人的粗活,以及一个有着过时的骑士梦,永远天真的美丽小疯子。   “他真美。”小妇人们在背后讨论他。   “可是太傻了。我猜他一定以为姑娘的嘴唇是凉的,毕竟他只能抱抱那一院子的冷血动物。”   这些话从来逃不过克拉的耳朵,他天生拥有超常的听觉和嗅觉。孩童们常常忍不住偷看他,但当他报以微笑回首相望,他们又会躲开他的银灰色的眼瞳,或厌恶或惊慌。   母亲说的没错,人们畏惧强大,讨厌与众不同。所以他无法跟他们做朋友。   克拉抱着泡泡坐在睡莲池边,这里的温度适宜,晶莹剔透的白色睡莲常年盛开着。   可,姑娘的嘴唇就是凉的啊。   他趴到池边伸手拂开两朵半闭合的花苞,借着月光看着水中的清晰的倒影,食指按压了一下看上去薄翘的嘴唇,两年前,捡到泡泡那天,他应该是吻了谁,或者说是谁吻了他。   蜜月:   小甜心正式登场。 第3章 睡莲庄园   克拉对着水面自嘲地笑了笑,那哪里算吻了一个姑娘,明明差点在梦中被淹死:“所以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你的魔法么?”他忍不住敲了敲蜥蜴的脑袋。   泡泡不满地甩甩尾巴,立起的鳞片像开刃的小刀,划破了克拉轻薄的衣衫。他无奈拍了拍蜥蜴的肩膀,没料到泡泡前爪离地,就这样直立起来,享受地在他手掌中蹭了蹭。它的前肢的确相对短小,但底盘稳健,看起来并不是一时心急才站起来。   克拉瞪大眼睛坐直身体,虽然已经习惯了泡泡的与众不同,但他内心依旧有些雀跃,毕竟这只神奇的生物是他养大的。可他已经是个骑士了,没必要过于大惊小怪,这个世界本就有许多他没见过的事情,要优雅,优雅。   泡泡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来历成谜四个字,而两年前的那天对克拉来说的确,像一场梦。   作为预备骑士,十六岁的克拉在剑术上天赋异禀。他四肢修长,身手敏捷,初月城中早已没人是他的对手,所以贵重矿藏的运送偶尔由他负责,酬劳不算多但足够他和父亲日常花销。   累了一天,克拉脱下轻甲和纤薄衣衫清洗干净,洗过澡后穿着陈旧却整洁的丝质长袍躺在池边的粗树枝桠中闻着傍晚清风里睡莲的幽香小憩。谷地里的微风柔和温暖,扫过园中植物发出的响动轻如耳语。克拉垂下的头发会在风中渐渐被吹干,留下让人精神舒畅的草木气息。他捧着一本父亲写的故事看着看着涌起了瞌睡,便随意将书盖在胸口闭上了眼睛,直到听到噗通的落水声和一阵羽翼拍打。   他惊坐起身,胸口的书本翻落下去,书页哗啦作响摔在草地上。他睡了很久,此时盈月当空,院落里幽蓝一片,近一人高的鸟影张开宽阔的臂展,盘旋在上方遮住了小半个池塘,听到书籍落地的异动正探头看着他的方向。   克拉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滞了,捂住嘴巴强行镇定下来,那只奇怪的大鸟却未作停留,振翅直上,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克拉愣愣挂在树枝上,半晌才回过神。他没去过远方,可对整个初月谷地早已了如指掌。附近最大的鸟类当属秃鹰,可刚刚那只鸟影比秃鹰大了足足一倍,而且秃鹰不会有那样华丽的尾羽。克拉纵身一跃落到草地上,戒备地靠近睡莲池边。水面已经恢复平静,半透明的白色花瓣簇拥起来在月色下沉睡。   所以刚刚的落水声是幻听么?克拉俯身趴到了水边,拨开挨在一起的莲叶。   漆黑的长发飘散开来悬浮在水中,像氤氲在池中的墨水,却没有难闻的松节油味。这是,女孩子?克拉一惊,立即探身,一手架住对方的腋下,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口鼻率先抬出水面。水珠挂在漆黑浓密的羽睫尾部,承载着月光从眼角滑落,这女孩似乎已经没了鼻息,可皮肤滚烫。   克拉不敢再耽搁,手臂收紧欲将她拖拽上岸,可对方却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目,黄绿色的眼瞳,让人不得不想到那些新生的叶子,鲜嫩欲滴,但她的眼神却涣散朦胧,像是没什么意识。她伸手握住了克拉的手腕,力气大的出奇。克拉吃痛,猜想这一定是求生本能,咬紧牙关忍着痛想将人拖上岸,可对方并不似普通女孩那样轻盈,他卯足了力气却纹丝未动,未等他回神,反被对方狠狠一拖,落入水中。   水面震荡,莲叶被挤到池边。   啧,头发白洗了。衣服怕是也要弄脏。入水的一瞬间,听力便被夺去,像被一双手蒙上了双耳。   克拉被直直按入水底。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女孩虽然看上去身材与自己相仿,却也不知哪里来的分量,像书中写的深海生物一般悬浮在水中。池水的温度高得不正常,他仰面下沉看着水面被一片片圆形的莲叶重新遮盖住,水中变得昏暗。可女孩一双榍石一样闪耀的黄绿色眸子居然在发光。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腰脊后那条巨大的紫黑色尾巴缓缓缠绕上来。   好热,克拉分不清是水温太高还是那条尾巴太烫。对方恶狠狠地将他翻转,背过身压在池底,克拉的脸埋进了松软的池底泥中,背后的人一口咬上了他的后颈,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不做挣扎,氧气的过度消耗只会加快他的死亡,他安静忍着疼尽力保持清晰的意识,直到对方松口,改用舌头舔舐他脖颈的伤口之时有了一瞬间的松懈,克拉在水底迅速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屈膝,重重顶在对方腹部。   女孩儿吃痛松开了狠狠钳住他肩膀的手指,克拉趁机浮上水面。可水中阻力过大,膝击的力量被卸去大半,怪力女孩瞬间又重新将他拖入水中。她像是不需要呼吸的鱼类,始终没有换气。克拉看到她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脖子,张开了嘴。   应该是梦吧。人类不会有像钩子一样的犬齿,也无法在水下呼吸这样久。女孩将他缠在怀中,克拉渐渐脱力,意识也不那么清醒了,他放弃反抗,试图在梦境中欣赏一下溺水而亡前最后的风景,水面祥和,莲叶的缝隙里藏着支离破碎的星空。克拉从未在梦中感受过如此真实的痛苦,肺部和大脑像是要齐齐爆炸。那画面一定不好看,血腥会染红这一池芳香馥郁的睡莲。   意识渐渐模糊,女孩野蛮地撕扯掉了他最后一套真丝长袍,他们的皮肤贴合在一起,克拉隐约觉得她像一团燃烧的火,除了嘴唇。女孩的唇瓣清凉柔软,轻轻覆盖住他渐渐麻木的双唇。   克拉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恋人们的亲吻,夕阳西下的时候,月落枝头的时候,在窗边,在桥上,在婚礼中,在酒桌旁。有些缱绻有些旖旎有些温馨有些放荡。   可都不像现在,挣扎在濒死的错觉中。   女孩撬开克拉的唇缝,与他纠缠在一起,钩子似的牙齿磕碰着舌尖,她炙热的吐息绵长,像是直接吹了一口空气进入克拉的肺部,让他逐渐远去的意识又洄游到附近。克拉忍不住吸吮着,试图得到更多,他无意中摸到对方缠住他腰际的大尾巴,下意识抓在手中,女孩充满侵略性的压制猛然收势,动作变得轻柔起来。克拉眼前一片模糊,与她面对面悬浮在水中,求生似的抱紧对方的尾巴,在他近乎无意识的揉捏中,对方禁不住似的仰起头,颤抖着吐出大片气泡,她意乱情迷的眼神穿过上升的泡泡,留在克拉闭眼前的最后一刻。   克拉从梦中醒来,躺在睡莲池边,花瓣迎着朝阳半开,他衣不蔽体,后颈隐隐作痛。死亡逼近的恐慌还残存在心里,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如果不是梦,那昨晚究竟遇到了什么?   水底发生的一切像幻觉,又留下了真实的印记,还留给了他一只小蜥蜴。   而那晚的轶事也只能归咎于看多了父亲写的奇幻故事,事实上两年过去了除了泡泡和后颈淡化的伤疤,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什么巨大的鸟,长着粗尾巴的少女,都只能是儿童读物里才会出现的神奇生物。   “走吧,我们睡觉。”   克拉起身拍了拍衣裤,理了理袖口。在一阵风中向西南方看了一眼,今夜的风向有些奇怪。   “就是这儿了。”大鸟站在碎石山巅:“你是不是长高了……嘶,眼睛变长了,一点都不可爱,像之前那样圆圆的多好看……长头发呢?”   “我睡了多久?”希尔懒得与傻鸟计较这些,大抵是他的人形成长了一些。他眺望着低洼处的城镇,记忆有些混乱,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在孵蛋,还袭击了什么人。情热期的滋味不好受,失去意识前,他强撑着把那个人类女孩拖出了水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两年多。”菲尼跳到他肩上:“不算太久。”   在龙千百年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两年也只勉强算得上打个瞌睡而已。   “你怎么能把她留在那儿。”希尔有些生气,想到自己辛苦孵出的小龙居然落到了虚伪狡猾的人类手中,不免一阵心急:”你不是最怕人类么?“   “光是你自己我都保护不过来了好吗!”菲尼痛心疾首地叹到。   “我不需要你保护。”希尔说完便向人类聚集的地方走去。   “谁他妈保护你!我是要保护其他人不要看到你!不要被你伤到!你差点把那个小姑娘溺死在水里!”菲尼跟在他身后愤慨道:“你知道一只不死鸟要有什么样的决心才能下水吗!”   初月谷地是一片狭长的沙漠绿洲,夜幕之下城中灯火像落进沙漠中的星光。   他们趁夜入城,柴火燃烧,红酒奶酪飘香,数不清的人类味道混杂在一起,希尔要从中分辨出一只幼年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菲尼没有人型,要避开光亮处免得被人看到。   希尔冲它摇摇头,示意不在附近。不知是不是刚醒来的缘故,他的感官还有些麻木。   他走到城门附近一座无人的小山丘,闭上眼轻轻念到:“芙蕾。”   清风随声而动,载着如咏唱咒语一般的呼唤穿过石板街巷。   夜里克拉被泡泡的骚动声惊醒。   “又饿了?”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泡泡正直立在窗前,对着窗口高昂起头,喉咙里发出了长长的呼噜声,动作像极了狼在咆哮。   克拉摸摸它的下巴,起身去地窖中取了一块风干牛肉。最近泡泡的食量越来越大,一天要啃掉半条风干牛后腿。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变卖家产养它了,克拉有认真考虑要不要去打猎。   “最后一块牛……”窗子开着,一阵令人神清气爽的风飘荡在屋子里,它又跑掉了。   泡泡实在太特别了,特别到克拉不敢让其他人见到它的样子。入夜了,所有人都呆在家里,泡泡再没机会作威作福后全身而退。克拉衣服都来不及换,身上只有薄薄一层背心短裤追了出去。他祈祷在撞见其他人之前找到泡泡,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太不像个骑士了。   他敏捷地攀上房檐,站到高处,泡泡似乎是迎着风跑的,从小在睡莲池中洗澡而留下细不可察的花朵和泥土味正一阵阵随着风飘过来。   他不知道为何泡泡没有去偷吃的,却往反方向的城外跑,克拉追着它出了城。   “泡泡!站住。肉在这里!”周围的建筑物变少,月光照在橙红色的鳞片上,他总算锁定了泡泡的位置。   泡泡飞奔向远处的小丘顶端,那里立着一条人影,在月光里冲蜥蜴伸出了手。   蜜月:   恍恍惚惚,初见就被迫玩了一次窒息play…… 第4章 它是我女儿   那个陌生人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黑发黑衣,一双黄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克拉有些恍惚,这颜色晶莹透亮,像新生的叶片蕴含着生命力,与那时水底的微光极为相似。可又与梦境中的暴戾不同,那双眼睛注视着泡泡时温情脉脉,像烈日里的清泉。男人俯身蹲下,泡泡亲昵地撞进他的怀抱。这并不是克拉怪梦中的少女,而是个纤瘦修长的年轻男人。他一边轻抚泡泡的脊背,一边仰起线条分明的下巴望向克拉,眼神刹那间便褪去了温柔,充满距离感。   克拉迎着他戒备的目光慢慢走近,任他狐疑着上下打量了自己半晌。借着月光他们相互观察谁也没说话,克拉羡慕他有棱角的脸,比起自己到十八岁还褪不去的婴儿肥,对方这样略显成熟的面容似乎更容易被交付信任,不像自己,走到哪里都要被质疑。人们总是爱以貌取人,还喜欢嘲笑克拉的脸圆润的像个小姑娘。但这个男人的眼角位置又有些低垂,即使是冷峻的表情也带上了几分亲和。   出门太急,鞋子没穿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整理,手里还拎着一大块风干牛肉,克拉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狼狈多可疑,好在对方不是女孩子,不然太失礼了。   “晚上好先生。”克拉用手指简单梳理了一下长发,冲对方笑笑:“小家伙有点调皮。没吓到您吧?它从来不让别人碰的,看样子是很喜欢您。”   见对方一直默不作声,克拉不好意思地拍拍腿:“泡泡,过来,我们走了。”   泡泡正欢快地蹭着陌生人摊开的掌心,克拉看到那人的手掌被泡泡蹭红了一片,忙走上前蹲下身敲了敲泡泡的脑袋:“没礼貌!肉给你,我们回去睡觉了。”   泡泡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欢快地蹦到他手臂上抢过了比自己身体还大一圈的风干牛肉,任他帮自己绑上了羊皮背带。   “你在做什么。”陌生人终于开口,音色沉静温和却充满戒备。   “我,准备带这孩子回去。抱歉打扰......”   “你要带她去哪里?为什么给她绑这个?”那人打断了他,眉头皱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背带的皮扣:“她不是奴隶。”   克拉手上动作一顿,奴隶?泡泡只是一只蜥蜴,跟奴隶有什么关系?   “它当然不是奴隶。”克拉松开手:“它,算是是我女儿吧。”他低头刮了刮蜥蜴的下巴,虽然泡泡是他养的蜥蜴中年限最短的一只,却最招他疼爱:“对吗泡泡。跟爸爸回家好吗。”   “你的女儿...呵。”温和的声音骤然降温。   克拉愣在原地,虽然对方动也没动只是眼神变了变,半垂着眼皮甚至看都没看他,可周遭的气压一瞬间降低,压迫感扑面而来,克拉的后背骤然爬上了一层冷汗,生物的直觉让他绷紧全身的神经随时准备逃生。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包括在遇到成群结队的盗匪之时,都没有如此惧怕。   原本希尔只想迅速打发掉这个人类,带芙蕾离开这里。可区区一个小屁孩居然敢在他面前自称是一只龙的父亲,人类果然过了多久都是这样狂妄自大。他忍不住想给这个异常漂亮的娃娃脸一点教训,尽管他有着极好闻的气味和一双干净澄澈的银色眼睛。   他冷冷望进这双未经世事的眼眸,享受地看着对方在他无声肆虐中僵硬地动不了,只能任他发落。   “希尔!别乱来!”菲尼从天而降,眉毛急得直冒火星。近一人高的大鸟落在一旁收起了火红的翅膀,它一眼看到站在两人中间抱着风干牛肉的橙红色小家伙兴奋地扇着翅膀靠过来,作势要抱她:“天哪!芙蕾!我的小可爱,怎么这么美啊越来越像我了!”   希尔被傻鸟捏着嗓子的做作声音恶心到,正要赏它一个滚字,面前僵住的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挡开菲尼的羽翼,赶在被它碰到前抱起了芙蕾,另一只手臂护着他急速后退。   “……别怕。”他背对希尔赤脚挡在他面前,白色的短衣衫在皎洁月光下变得透明,肤色莹白不似沙漠中生活的人类,柔顺的浅金色长发飞舞在温热的气流中,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一轮落在沙海中的月亮。可他在颤抖,希尔看到他裸露在外的四肢爬满了鸡皮疙瘩。   所以他这是在……保护自己?   克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动起来的。那只大鸟徐徐降落之时,四肢像是有了独立的意识。   偏偏在这种时候,剑没有在身边。   巨大的鸟类收起了翅膀,歪着头看他。克拉心中一阵阵战栗。平心而论它的羽毛非常漂亮,纯正的火红过渡到羽尖镶了一层金,臂展与身高的比例也很棒。   星罗棋布的沙漠绿洲栖息着许多美丽的生物,绝大部分克拉都很喜欢,比如小巧灵活的沙丘猫与团着尾巴的棉尾兔,比如四季常盛的沙漠玫瑰和水边成片的生石花,甚至是人人都惧怕的蜥蜴与蛇。无论是波如蝉翼的花瓣还是带着毛刺的叶片,无论是光滑的毛皮还是坚硬的鳞片,每个生灵都是造物主给自然的馈赠。   除了羽毛和尖喙。   听到鸟儿振翅的声音,无论远近他都会不由自主躲闪。看到它们梳理羽毛,不管画面有多绚丽他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他懂事起就毫无来由地惧怕禽类。   但现在不是一个骑士该惧怕的时候,即使他从头到脚的汗毛都已经起立,即使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感。相比起来,他宁愿被一群恶狼围在中间,也不愿面对一只猛禽。   可他身后还有别人。克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怕到产生了幻觉,那只鸟居然在说人话,它用滑稽的声音说着:“宝贝儿,放松,不要害怕。”   看着它逐步靠近,克拉的后颈凉飕飕的,汗水顺着脊椎划了下去。他一把将泡泡塞给身后的人:“你叫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依然努力笑出了最放松的样子。   骑士在人前,永远要安定优雅,他有义务为别人提供安全感:”你叫什么名字?“对方没有回答,他重复问了一次。   “希尔。”那人盯着他的嘴角默默说道。克拉看得出他不怎么紧张,那就好。过度紧张会跑不掉。   “希尔,我引开它,你带着泡泡往城里跑。那里人多,它伤不到你们。去睡莲庄园等我,泡泡认得路。如果……如果我没回去,帮我把这个扔到院子里。”克拉摘下手腕上饶了几圈的米色皮绳,上面坠着一枚金色薄片,父亲在母亲失踪之时亲手做的,那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黛安”。   “跑。”他对希尔低喝。紧接着,绷直腿脚飞踢向大鸟的胸膛。当皮肤接触到羽毛的一刻,唰得一下子从脚趾头麻到了膝盖,克拉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爆炸,恐惧中,一丝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在脑海中闪现一下,又消失不见。可并没有时间细想,只是克服想要逃走的生理本能就已经耗尽力气了,他咬着嘴唇哆哆嗦嗦挡在希尔和大鸟中间。   这一脚着实不轻,大鸟惨叫一声,仰面躺倒,火红的羽毛铺了一地。克拉回头见希尔依旧抱着泡泡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被吓坏了,他立刻冲过去握住希尔的手腕头也不回向城中飞奔而去。   希尔在心中叹了口气。明明不需要它出现,自己原本也没想把这孩子怎么样,可菲尼莫名其妙在人类面前开了口,这下不好收场了。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消除记忆的魔法,至少他没听说过。   男孩扑过来的时候,他伸出手想一击敲晕他,扔到城里直接离开,等人醒了自然会以为这些都是幻觉。可对方明显是误会了,竟然直接牵住了他刚抬起的手,人类的皮肤潮湿柔软,手心里全是冷汗不停颤抖,不管不顾拽住自己就跑。   跑到城下,希尔被他一把环住了腰,见他双足一蹬,单手攀住墙壁的突起物,三两下登上了屋脊。外表看起来高挑纤细,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飞奔中,淡金色长发在前方飞扬,散发出阵阵睡莲清香。希尔看到了他后颈处微微反光的伤疤,是齿痕,而且是……很特别的齿痕,希尔心头重重一跳,手脚有些发麻。可他记得,那应该是个女孩子,身材更瘦小一些的女孩子,是错觉么?   “你叫什么名字。”希尔一向对人类敬而远之,可这个特别的少年激发了他久违的好奇心。刚刚面对菲尼的时候,明明吓得眼眶都红了,但即使眼泪已经在打转,他也没有独自逃走,而是将自己护在了身后。一时间希尔也不知道该夸他勇敢还是笑他胆小。   “……呼……”他扶着墙气喘吁吁,眼眶的红润还没有消失,踢过菲尼胸膛的几根脚趾不自然的扭曲又展开,忍不住嫌弃到:“好恶心。“   两人停在了人烟稀少的庄园门前,松了口气,小鬼重新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与与衣衫,微微一笑:“我叫克拉。克拉.杰...啊啊!”他忽然失声惊叫。   是几只不知名的鸟雀被他们的对话从睡梦中惊醒,自头顶的枝头振翅飞走,少年一哆嗦直接撞进了希尔的怀里,下意识抱住了他。用力过猛,希尔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被勒得缩小了一圈,呼吸有点困难。   “你……是不是怕鸟?”希尔无奈问道。   少年身形一顿,缓缓抬头,一双湿润的银色眼眸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希尔其实不习惯与别人这样亲近,可此刻少年像只受惊的小兽,再加上他的味道实在好闻,便没有挣脱任他抱了一会儿。不消片刻,少年便意识回笼,慌忙放了手,微微撇开头。眼角因为过度惊吓而涌出的水汽还挂在睫毛根部。   “……不是……”他先否认,又不甘心地改口:“是。但我只是没带佩剑。”他又重新收拾好心情:“我的名字是克拉.杰姆。是一名骑士。希尔先生,今天真是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希尔没有作声,只默默看着他。   “您从哪里来?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克拉见他不说话,主动问道。   “嗯……东边。找她。”希尔不擅长编瞎话:“前不久走失了。”   “我想您一定是认错了。它跟我在一起两年了,如果您的蜥蜴是前不久才走失的,那一定不是这一只。”克拉推开庄园的门:“如果还没有决定住哪里,进来休息一下吧。虽然不像旅店酒馆那么热闹,但是不收钱。”   希尔忘了,对他来说两年前的的确确就是前不久,是一个瞌睡的功夫,可对于一个年轻的人类来说,两年前应该叫做很久之前。   蜜月:   希尔:这牙印好像是我咬的……(怎么是个男的?????) 第5章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克拉带他进了一间客房:“不嫌弃的话,您今晚可以在这休息。这里非常安全。”时间久了没人住,房间的窗台有些积灰。克拉回去换了一身整齐的衣物,他让希尔去花园里稍作休息,自己提了一桶水将桌椅窗台擦干净。   刚刚鼓起勇气开口的时候,克拉非常紧张,他没想到希尔居然答应了他的邀请,内心不禁有些雀跃。   希尔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不仅是少言寡语,克拉很难从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判断这人的情绪,除了刚才在城外说泡泡是自己的女儿那一瞬间,那股莫名其妙的压迫感与敌意之外,希尔安静又淡定,哪怕是遇到了怪鸟的袭击也始终不动声色。   克拉推开窗子,成熟又有些冷淡的客人正坐在睡莲池边,泡泡紧张地扒着他的胳膊不想下水。这只蜥蜴越大越不喜欢水。   收拾干净房间,克拉去厨房找到一小盒赤褐色的干茶叶,浓郁的茶香里混杂着一丝葡萄味。他并不懂茶,可喝茶似乎是必修的待客之道。依着记忆中母亲泡茶的方式,冲泡了一杯奶茶端给希尔。尽管已经很晚了,他们委实该各自休息,可克拉私心不想让这个特别的夜晚结束。   “你……叫它什么?”他试探着坐到希尔身旁,离他相当近的地方。除了父亲,他很久没跟一个人这样近距离并排坐着。   “芙蕾。”希尔坐在原地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样子,只接过他手中带着托盘的瓷杯。杯檐是一圈复杂的花卉图腾,倒是跟庄园的风格很搭。那人研究了片刻后才喝下一口,克拉觉得这大概是常年行走在外的人都有的小心谨慎。   “所以你走失的蜥蜴叫芙蕾?”从自己把泡泡塞给希尔的那一刻,蜥蜴就再也没离开过对方,总是粘着希尔的肚子。克拉的心理有些不平衡,明明费心巴力养了这只小家伙两年的人是自己……小没良心的:“按理说,爬行动物领地意识很重,不太容易走失才对。”   对方半天没回应,克拉扭头看了他一眼,希尔眉头轻蹙,正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他有点摸不清头脑,伸手摸了摸趴在希尔大腿上的泡泡:“她很特别,跟其他爬行动物冰凉的皮肤不一样,什么时候摸上去都是热热的,很舒服吧。”   这次克拉看清了,他说到爬行动物几个字的时候,希尔的额角似乎有小青筋在跳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憋闷地垂下眼睛看着泡泡叹了叹,一副忍气吞声的不自在。   “您是来做生意的么?”克拉想缓和一下莫名尴尬的气氛,换了个话题。他一眼就看出希尔的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初月谷地常年温热,这里的人们喜好色彩艳丽的轻薄衣料,纱质居多,少男少女们尽情袒露四肢后背着大片的古铜色皮肤。而希尔的打扮过于朴素,宽大的黑色带帽披风前短后长,套在黑色背心和长裤外,腰间一条简单的皮革系带,脚上是一双在沙漠地带不常出现的短皮靴。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衣着低调,可他的手腕上却有一对华丽的镂空金属镯子,当中镶嵌着几颗不同深浅的绿色宝石。克拉只认得出祖母绿和跟他眼睛同色的榍石。   初月谷地地处荒凉,物产并不怎么丰富。可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商人前来,有些驾着车,有些骑着马。他们身上带着许多这里没有的玩意儿做交易,换走沙漠特产的黄金矿石和珍贵的白骆驼,也有不少人为了沙漠妇人们精巧的纺纱技术而来,有时带走一车纺织好的成品,有时带走一两个有手艺的女工。而被带走的那些人再也没回来过,只偶尔由几个月才来一趟的邮差带回信笺包裹。信中无非是跟家人报平安,顺带着聊几句“外面”。克拉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可他从来没有机会出去看看。母亲离开后,克拉变成了父亲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他不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座陈旧到该封印进书页里的庄园中,可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肯跟他走出去。他不要做克拉的负累。   希尔呷一口奶茶,含糊地回答:“嗯。”他似乎并不想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可越是这样神秘兮兮,克拉就越是止不住好奇。而且从希尔的态度来看,他并不反感自己。这让克拉觉得很新鲜,毕竟这里没人对自己这样友好。过往那些商人也总一副行色匆匆的冷脸,不屑旁人亲近。   “您是为了矿石来的?”大部分为了白骆驼和轻纱来的商人都驾着车装载货物。而希尔一身轻装徒步前来,珍贵矿石小小一袋并不引人注意却价值不菲。   “……嗯。”希尔盯着睡莲池似乎出了神。克拉也识趣地闭了嘴,只安静坐在一边。   希尔将手伸进池子里若有所思:“你一直住在这里?”他忽然开口问道。   “是啊,从出生起,我就没离开过初月城。”克拉撇撇嘴:“去过最远地地方大概是沙漠里的矿场。一路上只有黄沙。”   “我是说,这座庄园。”希尔探究地看着他:“还有别人住在这里么?”   “有啊,小时候有祖父,母亲,还有仆人。不过祖父去世之后,就只剩父亲跟我两个人住了。”   “你母亲呢?”希尔问。   “……嗯……不清楚。好多年前她就离开了。”克拉说:“这里的人不喜欢她,说她是不祥之兆。银色的眼睛代表灾祸。”   灾祸么......希尔看着克拉平静的银色双眸,他的确不像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孩子。   “你有其他姐妹么?”   “没有。听说当年我不怎么省心,拖延了很多时日都不肯出生,让母亲费了好一番功夫。生了我之后她身体也变得很差,完全没办法再生个弟弟妹妹给我。”克拉一脸寂寞。这是他说到不详,灾祸时都没有的寂寞。   希尔一向对人类没有好感。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好像他天生就知道人类懦弱狡猾言而无信,他们嗜杀内斗繁衍能力强,狂妄地想要控制全世界。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一群短寿又自私的生物,对自然毫无敬畏之心,却真的能做到一步步主宰世界。他们在一切适宜与不适宜生存的土地上生根发迹,越来越壮大。   但是眼前这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小鬼他却一点都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他有点可爱,很少有人类到了这样的年纪气质还如此干净单纯。不知道是因为刚刚他有限的勇敢让他改观,还是因为两年前自己差点害死他的内疚,希尔自然地放下了戒备。   虽然两年里这个小鬼的变化很大,但种种迹象表明,克拉就是当时糊里糊涂被自己按在水底泄欲的生物,方圆百里再没有第二个像他一样漂亮的小鬼了。虽然记忆里他抓住的应该是个少女,不过那时候是夜里,他意识不清淅,加上对方长发飘飘皮肤白皙,认错也正常。   “你有恋人么。”虽然克拉只有十八岁,但对于人类短短几十年的生命来说,十八岁已经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哎?”克拉的脸红得太明显。   “没有么?”希尔故意试探他的反应,他不确定自己当时究竟有没有把他怎么样。还好,看他的样子当时的情况应该不算太糟糕,克拉似乎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没,不……我……”克拉不知道对方这句反问中有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他没有恋人,并不等于没有喜欢的人,即使他喜欢的可能只是幻觉,可自那个危险又旖旎的梦境之后,他的确有了些新的体验。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总是有男男女女你黏在各种角落里卿卿我我。他在书房里翻找了无数本情爱故事,看到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拥抱亲吻结合,那个有着黑色长发漂亮眼睛和大尾巴的女孩也偶尔出入他的梦境,不过再不是那样带着侵略性的强硬,他也没有再次溺水,反而舒服又自在。   每每思及,他心中都有些温暖的痒意,尽管一切都很朦胧。克拉私自把她算作自己梦里的恋人,并执意认为这种道不明的感觉就是心动。   但现实中,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唔。”他含糊应了一声,将话题略过,心虚地瞥了一眼希尔,甚至不敢与对方对视:“那个,明,明天,我带你去矿场看看吧……”他生怕对方继续追问下去,便急急道了句晚安便冲回卧室。   今晚的他一点也不优雅。克拉将脸埋进枕头里无限懊悔,就不该去给泡泡拿风干牛肉。可如果泡泡没跑出去,他就不会遇到希尔了,夜间的沙漠还是有点危险的,这个落单的商人一定会被那只奇怪的猛禽袭击。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释怀,好歹自己也算救了对方,那么一点点的狼狈在自己勇敢帅气的表现下应该会被忽略不计吧……虽然他平时帮过的人们也没有几个打心底里感谢他的,可希尔好像不太一样,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刻意避开他,希尔会与他直接对视,那双眼睛仿佛能让生活在永恒之夏的克拉,看到自己未曾得见的万物复苏的春天。   天刚刚透亮克拉便醒了。应该说他并没睡好。这么多年,这座上了年纪的庄园都没有接待过任何客人。克拉想到自己居然邀请了一位年轻人做客便忍不住亢奋的心情,在床上翻来覆去。   克拉穿戴整齐,将长发高高束在头顶。难得去矿场不需要穿胸甲,他今天只是想带希尔去参观一下。   客房门敲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克拉心一沉,难道希尔已经走了?那泡泡呢,也被带走了吗?他心里一阵失落,慌忙推开门。   希尔并没有私自离开,他睡得很沉,竟是没听到这样重的敲门声。他蜷身侧卧在床上,泡泡紧紧贴在那人腹部,睡相一脸满足。   泡泡向来不让陌生人碰自己,连克拉的父亲都不行。可昨天自从希尔出现,这只骄傲的小蜥蜴一改常态,它对希尔超乎正常的亲近让克拉有些动摇了。难道它真的是希尔走失的宠物?如果是真的,想到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小家伙可能会被带走克拉有点舍不得它。可骑士必须诚实,更不可掠夺他人之物。   他伸手摸了摸泡泡温暖的鳞片,没想到希尔忽然毫无征兆的翻身,从侧睡变成了俯卧,克拉的手没来得及撤出,就这样被夹在了泡泡坚硬的后背与希尔柔软的小腹之间。   这个动作也太失礼了!克拉一时间僵住不敢动,就在此时,希尔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克拉蹲在床前绝望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黄绿的光芒里毫无防备。他该怎么让希尔相信这只是个误会,自己并没有冒犯他的企图?   “早安,希尔。”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的脸怎么了……”希尔打了个哈欠,嗓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你很热么?”   他似乎还没发现不妥,直到克拉不情愿地动了动被压住的手指,希尔的腹部忽然紧绷起来,低头看过去。   “我可以解释...”克拉万念俱灰:“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蜜月:   克拉:完了。我是不是要被贴上变态的标签打在公屏上了? 第6章 白骆驼   希尔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和手上来回了几次,终于侧过身让克拉抽出了手。   深呼吸的一瞬间克拉想出了几个听上去有点唬人的解释,可他不愿对别人说谎。他讨厌一切谎言。   “对不起。我来是想叫你起床的,可敲了半天门你都没有回应……我有点担心你带泡泡走掉,所以私自推门进来了。看到它睡得可爱我没忍住摸了摸它,然后你忽然翻身,我没来得及抽手。就,就是这样……”克拉知道自己不该随意推门进来,进来了也不该在别人睡着的时候靠近对方,他通常不会这样冒失,可不知为何面前的人让他觉得又好奇又亲切,忍不住想靠近。   “哦。”希尔只是微微点头起身下床,对他解释中的种种可疑之处视而不见。克拉不知道对方是天生随性还是体贴地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默默在心底说了一句希尔真是个好人,转身出去帮他端了一盆温水进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么?矿场有些远,我们吃饱了再出发。”克拉将白色软布巾浸到温水中,拧个半干递给睡眼惺忪的希尔,水珠滚进了衣袖里。   见希尔迟迟没有动作只无声地盯着自己看,克拉小心翼翼将布巾塞到他手中:“你,你自己来,我先去准备吃的。”   所以刚刚是自己太鲁莽吗?克拉没机会招待什么朋友,可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这样叫母亲起床,水里会泡些刚从花园里采摘的新鲜花瓣。   克拉去糕饼屋带了几个芝士皮塔回去,希尔和泡泡已经不在房间里。他想也不想找到睡莲池,一人一蜥在树下回笼,初升的阳光在皮肤上画出了枝叶的形状,他们睡得很安稳。   克拉怀里揣着还冒着热气的皮塔犯了难,芝士冷掉会失去香气,世间万物都有最好的时候,现在就是芝士皮塔的黄金时刻。于是他走到树下,轻轻推了推希尔:“你怎么这么爱睡觉。”克拉忍不住笑,不是只有婴儿才需要这么久的睡眠么?   希尔嫌弃地吃着外酥内软奶香浓郁的皮塔,似乎对于被吵醒这件事有所不满:“你不吃肉么……”他问克拉。   “最后一块。”克拉指指抱着肉边吃边睡的橙红色蜥蜴:“我吃什么都可以。但是它有点挑食。”   “……倒也不需要这样娇惯她吧……”希尔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   “泡泡还在长身体,它需要更多的能量。”克拉谨慎措辞:“我猜它不是这附近的品种。”说到品种两个字,希尔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克拉猜想他对于宠物一定非常疼爱,像家人一般,自然也不喜欢别人用形容动物的词汇。   “所以,它真的是你的……芙蕾对么。”   克拉有点不甘心,可他熟悉附近的物种,泡泡如此与众不同,又如此亲近希尔,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况且看希尔的态度,一定会把它照顾的很好:“你要带她走么?”   “嗯。她大概,算是我女儿。”希尔本想调笑他一番,学着他昨晚的语气宣示了一番芙蕾的主权,可他莫名感受到了克拉的难过。虽然这个小鬼始终在保持着礼貌得体的微笑。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生物,他们自诩最高等没什么同理心。,所以比起其他生物的单纯直接,希尔应该很难与他们共情。可克拉整个人都像是透明的,喜怒哀乐会通过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泄露出来。此时他蹩脚地掩饰着极度失落,这让希尔有些难以应付,小鬼故作坚强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你背后是什么?”他伸手从克拉背后拽下了一张画着奇怪图腾的小布条:“啧……谁干的?”   克拉瞄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街上的小孩吧。这是从东部传过来的某本传说故事里的诅咒图腾,说是可以镇压住灾厄巨龙。很俗套的故事,龙抢走公主带来灾难,最勇敢的骑士用鲜血画出了符咒,杀死了龙救出了公主。”他咬了一小口皮塔,嚼完了咽下去才接着说:“画得还挺像模像样。”   希尔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屠龙的故事都大同小异。人类的想象力在某些时候很局限,他们杜撰的故事里所有强大的生物都蛮横邪恶,什么恶龙吸血鬼狼人,统统意图染指他们的公主。可事实上,他做了几十年的龙,根本不清楚他们的公主长什么样子。   干干净净的少年像是习惯了这样恶劣的捉弄,情绪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虽然克拉的长相的确与众不同。他说过这里的人不喜欢他的母亲也是因为这个,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善待他:“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克拉抬头问他,迎着太阳的方向,眼瞳清澈得像一面镜子,希尔看到了自己。   “他们这样欺负你,你不恨他们么?”   “他们,也不算是欺负我。只是不喜欢我而已。越是弱小的人,就越没有安全感,他们只是害怕而已,没必要恨他们啊。”克拉笑得一脸骄傲:“况且他们欺负不了我。我是城里最强的骑士,梅塔公爵的所有亲卫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希尔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悦。这个小傻瓜怕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我安慰。   克拉带希尔去借了两头白骆驼:“漂亮吗。”这是沙漠里最珍贵的交通工具。   他自己脚程够快,小半天就可以徒步走到最近的矿区,可希尔是客人,虽然看上去很可靠,但一定没什么经验,沙漠徒步不是件轻松的事。更何况,他猜想希尔是第一次来这里,于是想给他个惊喜。沙漠之宝通身雪白,据说它们的毛皮在初月谷地之外的地区比黄金和宝石*贵重。他仔细观察着希尔的反应,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可预想中的惊喜没有出现,希尔很平静,既没有吃惊也没有赞叹。   克拉不免有些失落:“你之前见过白骆驼么……”   希尔摇摇头,盯着他半天,轻抚着骆驼毛茸茸的健壮身体说了一句:“很漂亮。”   “对吧!”真是个慢热又别扭的人,克拉心里想。他等希尔跨坐上骆驼后才翻身而上,双腿一夹,慢慢驱动这美丽的交通工具。   克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希尔,那人怡然坐在洁白的驼峰间,泡泡就趴在他身前。一路上,一向喜欢横冲直撞的泡泡始终乖顺地跟着希尔。克拉执意从家里带出来的胸背绳根本排不上用场,他懊恼地看了一眼骆驼的背囊,觉得自己像故事中抢夺别人小孩的大反派,可他根本不是故意的。   他拍了拍骆驼的脖子,白骆驼立刻通晓他的意思放慢了速度,两头骆驼并驾齐驱。   “你要带泡……我是说芙蕾,你要带她去哪里?”克拉看着舒舒服服趴在毛茸茸驼峰上的蜥蜴问道。   “也许回去东边。也许到处走走。”希尔叹了口气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拍了拍蜥蜴,芙蕾睁开眼睛看了看,自觉纵身一跃,落到了克拉的骆驼上,骆驼明显受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克拉忙俯下身,安抚似的顺了顺白骆驼毛茸茸的脖子。   希尔像是故意让小家伙多陪陪他似的。   “你知道骆驼其实跑的很快么?”他很感激这样友善的举动,但克拉不喜欢这种挥之不去的低落,他不该让希尔不舒服。他重整心情,拍了拍骆驼的屁股,白骆驼平稳加速,在沙漠中奔跑起来。宽大的蹄子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他扭头看了一眼被他拉开距离的希尔挥了挥手:“来啊!赛骆驼!”   无风无沙,天空蓝的不像话。虽然希尔是短发,但他颈后留了一缕长达腰际的小尾巴,黑色发梢在强光下似乎泛着紫色,在身后随着骆驼奔跑的步伐飘来荡去。他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还是拍了拍自己的坐骑追了上来,克拉担心他是第一次骑骆驼没经验而心慌,便放慢了速度跟他保持着可以相互照应的距离。   露天矿场其实很无聊,原本克拉以为希尔是个商人才会决定带他来这里,但希尔似乎真的像自己所说,只是专程来找走失的小家伙。可来都来了,克拉还是带着他爬下巨坑。没想到阴差阳错,希尔意外得有了些兴致,蹲在亮闪闪的矿体上眯着眼睛直视着阳光下洒金般的光光点点,一脸满足。还有芙蕾,居然试图用牙齿咬下附在岩石表面的金矿,被克拉及时从矿山岩壁上扒了下来,而那条小羊皮胸背带终于派上了用场。   希尔从镯子上磕了一块宝石下来跟矿工们换了一小袋金矿石后,便安静地坐到了矿工们准备收工之时,克拉就拖着暴躁的芙蕾陪在一边,听男人们用粗犷的嗓音唱着充满归家喜悦的小曲。   “走吧。”克拉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希尔又在打盹:“累了吗?回去再休息,太阳快落山了,到时候骆驼都不能走了。”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爱睡觉的年轻人。   回去的路上,克拉主动将芙蕾的胸背摘了下来,看着颇有分量的小家伙钻到希尔怀里,羡慕地抿了抿嘴:“无聊吗,这里就是这样无聊。”以后芙蕾便可以跟着希尔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羡慕的到底是希尔还是芙蕾。   “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它走...”回到城中,他带着希尔去了小酒馆。老板不善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盯着陌生的面孔打量,年轻的应侍们就口无遮拦的多:“小疯子带了朋友啊,不会也是个什么骑士吧!哈哈哈哈哈。”   克拉有些不悦,他不在意人们调侃他,可却不愿意无端连累希尔被嘲笑。他匆匆付了钱,提着一罐牛奶酒和薄饼烤肉带希尔离开了热闹的街市。临走前也没忘对帮他包好食物的吧台大叔说一句谢谢。   希尔在背后撩开克拉的发辫,揭下了一张鬼画符,那是他在点单时一个应侍顺手贴上的。还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顺手在克拉的后腰摸一把,甚至捻起了几根浅金的发丝深深嗅了嗅,看得希尔一阵反胃。可惜小鬼不懂其中的污秽之意,还当是别人与他示好,跟人家礼貌地微笑回礼。   啧,虽然一身纯白的衣物依旧保持着整洁,希尔还是忍不住拍打了一下被酒鬼碰过的部分。他甚至有点生气,气克拉怎么这样笨。   “怎么了?”克拉抱着装满食物的牛皮纸袋回头看他,金发被甩到一边,露出后颈牙印形状的伤疤。   “脏了。”希尔盯着那处伤疤说。   按理说,后颈是不容易留疤的地方,奈何龙的牙齿太尖锐,他咬的又没什么轻重,这奇怪的疤痕怕是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他鬼使神差抬手碰了碰那一小片皮肤。   蜜月:   平静的沙漠生活即将结束,克拉你难道要这样放走他吗! 第7章 梦境与现实   虽然庄园里有正式的餐厅长桌,甚至还有整套银制餐具,但克拉喜欢在花园里吃东西,比起摇曳的烛火与羊皮灯,日月星辰的自然光辉更另人舒爽,草木的香气也总是更能催动食欲。   “你,从哪里得到它的?会长多大?”克拉在奶酒中加了一勺蜂蜜和一把葡萄干,递给了希尔:“我养过最大的一只也差不多就这么大。”他双手比划了一下:“可芙蕾比它们都聪明强壮的多。就是颜色不太安全。”一般的蜥蜴花色多多少少都与生活环境相近,可芙蕾绚丽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主人的到来似乎刺激到了小家伙,它的色彩正在急速变化着。   克拉觉得今天的蜂蜜特别甜,甚至盖过了酒精的刺激。   “不知道,可能会很大。”希尔闪烁其辞,举起杯子喝了几口酒。   “你们要去的地方远么,不然我送你们吧。沙漠里并没有那么安全。”克拉觉得自己有点口齿不清。他不怎么喝酒,因为喝醉之后的人们总是丑态百出,克拉有些接受不了。可刚刚有人说希尔是他的朋友,而当事人也并没有否认。朋友之间的相处把酒言欢似乎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希尔,我们是朋友吗。”他问眼前沉默寡言的人,一天的朋友也是朋友。虽然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可克拉居然有些依依不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激发了他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好奇心和憧憬,他控制不住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希尔不喜欢吃饼,他将盘子里克拉帮他卷好的饼重新打开,只捡了包裹在其中的碳烤羊肉吃掉。见克拉满脸期待地盯着他,希尔点点头:“你脸红了。”   “嘿,那,我们干杯。”克拉觉得脸很热。他耐心等希尔吃掉了饼里的所有肉,帮他擦干净沾着油星的手指:“不要舔手指。粗鲁。”他硬将杯子塞进希尔手里:“干杯。”金属撞击发出了叮的一声。   克拉觉得自己并没有到意识模糊的地步,可嘴巴好像不怎么听使唤,他不停地说,对旁边唯一的听众兴奋地诉说着他乏善可陈的十八年。他感到抱歉,因为希尔在旁边一言不发,大概是对此毫无兴趣。可他停不下来,因为希尔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片治愈的嫩绿中没有丝毫轻视与嘲笑。   那人似乎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梦里,克拉的女孩又来找他。她的牙齿不再尖利,克拉在水中似乎也能听到她的心跳和呼吸。   他们像一双遨游水底的鱼,睁开眼睛从一串一串上升气泡中看着彼此。女孩儿绕着他周身旋转穿梭,他们炙热的皮肤贴在一起。   在梦里他的嘴巴不需要张开就可以发出声音:“我交到朋友了。虽然不怎么了解他,但是他也认为我们是朋友。”他很看重这唯一的朋友:“可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我舍不得他走...”   “克拉。这很好。朋友很好。”女孩第一次出声唤他的名字:“克拉?”   他在水中张开了嘴巴跟她亲密接触,水流中的吻总是伴随着窒息感。每当此时,克拉便会自动从梦境中醒转。可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居然还沉浸其中。那双在黑暗里也发着光的新绿色眼眸依旧暧昧地注视着他,克拉笑笑,窒息感退却,他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重新吻上去的时候,那片嘴唇也不怎么清凉了,他轻轻捧着女孩的脸,细致与她纠缠,可对方却忽然间没了回应,就那么呆楞住。克拉便松开她的嘴巴,蹭蹭她小巧的鼻尖轻声安抚道:“不要怕。”对方微微一怔,克拉侧了侧头啄在小巧的舌尖上,温热湿润,像一条小鱼转身躲开,他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妥协一般,女孩终于吐出了轻浅的鼻息,轻柔地迎接他。   他从未在水中听到过如此有力的心跳,也不曾听到如此清晰的呼吸交缠,这些声音总是被咕嘟咕嘟的气泡声遮住。克拉嗅到了风中的香气,甚至还尝到了酒味。他摸了摸对方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脏在蛊惑着他。水里怎么会有风呢,他的梦越来越奇怪了。   希尔实在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在接吻的途中睡着。克拉吻着吻着忽然没了动作,整个人软塌塌地躺了回去。   原本他只是想叫醒不胜酒力的克拉让他回房间去睡,没想到才睁开眼睛小鬼就如此放肆地勾住了他的脖颈,更没想到的是,一直以来表现得纯白如雪的克拉竟然还真的会接吻,一时间希尔的思路有些混乱,在轰然而至的热度里,他不清楚克拉清醒与否,也不清楚这个吻是何用意。犹豫间,克拉居然对他说了一句不要怕,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香味倒是真有了些安抚的效用。希尔心下好笑,自己有什么好怕。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有吻过。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应当是没有太客气,还伤到了他。那这次,全当是补偿了。   希尔虽然活得久,可这些事终归是只能听听菲尼夸口自吹,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纸上谈兵,他只能尽量让自己温柔些,却在情绪被渐渐调动起来的时候骤然失去了回应。克拉的手从他的胸前滑下去,坠入梦境没了知觉,一张无辜的睡脸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像从云端被击坠,希尔心里空落落的十分不爽,他揉了揉克拉泛着红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他知道人类跟其他动物不同,看似是失去了季节交配规律,可实际上一年四季随时随地都可以自由的进入情热期,只是这激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趴在树顶一动不敢动的菲尼带着些许哭腔:“我早说过!你们龙天生好色!”   “嘘。”希尔竖起食指提醒他噤声,轻巧一跃落在菲尼旁边的树枝上。   “我们什么时候走?”菲尼压低声音问:“色坯!你不会要带上这个人类小鬼吧……虽然,他是挺招人喜欢的,可太暴力了,真是疼死我了。”菲尼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对着空气嗅了嗅:“不过的确好看,味道也好闻。”   “不带他。”芙蕾最近躁动不安,即将进入急速成长的时期,不一定何时便会拥有人类形态。希尔不敢想象一只幼龙被人类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到时候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只是两败俱伤。人类不可能跟其他强大的物种和平相处,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精灵,米杰特,龙,树人。人类的扩张史根本就是一份灭绝生物的名录。希尔不知道自己和芙蕾是不是这世间仅剩的龙,既然是他将芙蕾孵化出来,那他就有责任将小家伙隐藏好:“我们明天就走。”   只是一想到要带走芙蕾克拉失望不舍得脸,希尔居然萌生出一股负罪感,这感觉既新鲜又令人烦躁。   “人类果然很麻烦。”他盯着克拉傻乎乎的睡脸低声说道。   听到头顶轻灵鸟叫,克拉从睡梦中惊醒,倒抽一口凉气,吸了满腔草露甜。   竟然在院子里睡了一夜。克拉松了松肩膀,昨晚自己是喝醉了么?他似乎对希尔说了很多话,说了体弱却美丽温柔的母亲,聋哑却体贴浪漫的父亲,以及想要成为最强大的骑士的自己。   好像还做梦了。他和梦中的女孩见了面,似乎还有了些新进展,再不是一碰到嘴唇就从梦境中醒来。   克拉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旁边的希尔睡得很熟,芙蕾贴在他怀里,他们整晚陪在他身边。   听到他的动静,蜥蜴扭了扭身体,站了起来。克拉觉得它的鳞片似乎又深了些,正在从橙红色过渡到正红,最先变化的是尾巴,尾尖的一小片颜色像纯正的鸽血石。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克拉伸出手,指头被小家伙一口咬住,它正不满地盯着克拉,像是饿了。   克拉看了一眼桌子,昨晚明明剩了不少烤肉,可此时花园桌上干干净净,连纸袋都没有了踪迹。   “你不会把纸也吃掉了吧!”他忍不住责怪小家伙,又急忙捂住嘴。   他看了看身边的希尔,呼吸的节奏依旧深长平稳,似乎什么都不能惊动这个人的好眠。克拉有点好奇,他重新侧躺回去,单手撑起脑袋近距离看着希尔安静的睡颜,如果没人叫醒他他究竟能睡多久?   可芙蕾显然没有耐心陪他做这个研究,叼着他的衣角拼命将他往外拖。克拉拗不过,只好先带它去找吃的。   克拉将芙蕾绑在肉铺门口的树桩上,独自进了店。他将钱袋抖了个底朝天,余钱不算多,可应该够芙蕾吃一阵子了。他没有问希尔你们还会回来吗这样愚蠢的问题,荒凉的沙漠不足以让人流连,他也深知在希尔心中自己只是一个奇怪的过客。   “老板,全部都要风干牛肉,牛后腿。”钱没有了还能再赚,可这大概是他能为芙蕾做的最后一件事。自从芙蕾一岁之后不再愿意以虫类为食,克拉常常光顾肉铺。老板中年丧偶,大女儿原本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纺纱巧手,被商人出高价聘请离开了初月谷地,便再也没回来过。偶尔寄回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老板都一一摆在店铺里显眼的位置。   “这个是什么?”克拉看到墙上新添了一张亮晶晶的挂画,表面凹凸不平。那似乎不是用墨水颜料画的,而是由许多不规则碎片拼凑而成。克拉忍不住伸出手。   “贝壳画。海边才有的。不要碰。”老板没抬眼,直接将包好的一大包风干牛肉递给他,克拉刚低声说了句谢谢,门外刺耳的尖叫声便传了进来。   “它!它会吐火!”克拉一冲出去就看到一群小孩子跌坐在地上指着芙蕾失声尖叫。芙蕾直立着身体,鳞片明显更红了,一张小脸凶巴巴对着周围的孩子们低吼,胸背带子也被它扯断了,身边散落着一地小石子。   “我看到了!它会吐火!”其中一个女孩子孩惊恐地指着芙蕾。而他旁边小男孩的马尾辫尾部卷曲,散发着烧焦的气味。克拉皱了皱眉头,迅速解开背带将芙蕾抱在怀里,蜥蜴挣扎着要冲向一群孩子。克拉抱紧它,捡起了几颗石头查看,光滑的鹅卵石是有钱人家才会有的奢侈装饰物。那个被吓到失语的男孩是这群孩子的主心骨,横行霸市,却因为家里是城中贵族,让人敢怒不敢言。刚刚他们怕是心血来潮欺负了被绑在路边的芙蕾,至于吐火,八成也是信口胡言。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玩火不慎烧到自己想找个替罪羊呢。   “有人受伤么?”克拉拼命抱紧怀里不安分的芙蕾问他们。   原本嚣张的孩子们面面相觑摇摇头,似乎只有那个男孩头发被烧焦了一截。克拉确认没有人受伤便迅速离开。   半晌才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句:“伊本!小疯子养的蜥蜴会吐火!快回去告诉你爸爸!”   蜜月:   菲尼:你们龙都是色坯。 希尔:这次是他先动口的。 第8章 她是龙   芙蕾的状况不好,鳞片愈发烫手,一路上都在剧烈挣扎,克拉几乎要控制不住它。好在他还是避开了人群安全将它带回了家。他的手背被咬破,血腥味像刺激到了这只暴躁的小兽,芙蕾痛苦地在草地上扭动着身体,克拉跪在它身边束手无策:“明明没有受伤啊...你到底哪里痛...”   他无助地望向希尔,那人居然还在睡。   “希尔……”克拉扯了扯他的衣角,对方呼吸绵长,没有任何反应,他无奈一咬牙,揪住希尔的衣领将他直接拽了起来:“醒醒啊!希尔!”   希尔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他轻轻拍开克拉的手问:“你怎么了?”   克拉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狼狈:“芙蕾她,很奇怪。”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蜥蜴。希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草地上的芙蕾扭动摇摆,用脊背磨蹭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低吼。希尔的瞳仁剧烈收缩,眉头拧成了结,克拉恍惚看到他的瞳孔一瞬间拉成了一条线,将黄绿色的眼瞳纵向分成了两部分,就像阳光下的猫眼。克拉用力眨眨眼,错觉消失,希尔那双瞳孔依旧和自己一样是普通的黑色小圆点,安静呆在一片新绿色中间。看着他将仰面躺倒用后背蹭着地面的芙蕾翻转过来,克拉也跟着靠过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指着芙蕾肩胛处两个对称隆起的肉包,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这,这是什么?它到底怎么了?”   希尔手指轻轻抚过芙蕾的后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他一开口便来了一阵轻风。克拉说不上风里是什么味道,只觉得神清气爽,焦躁的情绪像被风笼罩住,落回了心底,乱成一团的思绪也舒展开。   希尔好像轻易便缓解了芙蕾的痛楚,原本痛苦不堪的小可怜不再挣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在希尔臂弯中沉睡过去。克拉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希尔听。   “当时我在肉铺里买肉,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概是那些小孩用鹅卵石丢芙蕾,惹恼了它。他们常常这样欺负小动物。猫狗羊羔什么的。”克拉在脑海中事无巨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们还说,芙蕾……会吐火……”这听起来很荒谬,可眼前的一切联系起来让克拉产生了质疑,那些小孩前脚还在丢鹅卵石,怎么后脚就玩起了火?而且现场除了小孩的马尾辫没有其他任何燃烧痕迹,克拉嗅觉一向敏锐,当时并没有嗅到任何火油的味道:“芙蕾怎么可能会吐火,对吧。没有动物会吐火。”   希尔没有作声,他几次开口又欲言又止。克拉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好纠结?   “一定是他们玩火,烧到了头发。临时编造了这样荒谬的谎言嫁祸给芙蕾。”克拉看着沉默不语的希尔,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提了起来,他试图说服自己芙蕾这个奇怪的变化只是生病了:“你会治好它的对么。”   “克拉。”希尔总算是开口了:“我要带她离开。她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克拉一愣,他没想到希尔居然绝口不提芙蕾的异状,既不解释,也不打算找医生,难道自己这么像个傻瓜,连一个搪塞的理由都不配拥有么?他有些生气:“你不能这个时候带它走,它生病了,很痛苦。要走也要等它恢复健康。希尔,你不能这么自私,虽然我很舍不得芙蕾,但我不会抢走她的。你相信我,骑士不会说谎。”   “克拉……”希尔叹了口气:“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继续留下不仅仅会害了她,也会害了你。我必须带她走,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希尔,她不会伤害我。”克拉笃定地说:“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要带她去哪里?万一你们路上需要医生怎么办?走出沙漠要很久,我不想芙蕾出事。”   克拉垂下头说得没什么底气:“而且……我们,不是朋友么,我可以帮你的啊……”   希尔无奈地看着他。   克拉不愿在此时让步:“芙蕾是我的家人。虽然以后可能不是了。但我不能看着你让她身陷险境,等它身体恢复了我一定不阻拦你带走它。”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比起希尔,克拉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陪伴了芙蕾两年的人,自然比这个弄丢了宠物的主人更有立场去保护芙蕾。   这个小鬼到底怎么回事。   希尔被他一口一个家人一个朋友搅得心烦意乱:“家人……如果她跟你想的不一样呢,如果她不是你以为的样子呢?如果她注定不被人类接受,你还会当她是家人吗?”   希尔嫩绿的眼眸不再温和,审视着克拉,他一步步走近,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克拉忽然间就有点喘不过气,像站在小型飓风的风眼正中,气压低的让人心慌。   “你,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会保护它,即使别人不喜欢不接受它。”克拉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不规律的跳动,就像那颗悬在喉口的心脏一样不听使唤:“我也没有被人喜欢,接受过,所以这根本不是问题。”   “她是龙。”希尔轻轻说:“骑士,你面前的,是一条龙。”   耳边的风声忽然停了。克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尔:“你在说什么?”他的心缓缓沉下去:“希尔,这世上没有龙。”   “如果有呢。你要怎么做?如果她拥有强大的,足以毁掉一切的力量你要怎么做?放掉她,驯服她,或者干脆在她还没有得到力量之前杀了她?如果她跟你们人类注定不能和平相处,如果人类最终决定利用她折磨她杀死他,你会挺身而出么?那时候你又能为她做什么?做人类的背叛者么?”   天方夜谭。克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他看过许多故事,听过许多传说,骑士屠龙像一首虚幻的赞美诗被他供奉在幻想的神坛中。但他知道,那些杜撰出的故事说的是勇气与守护而已,恶龙只是人们赋予世间种种邪恶的皮囊。这世上,没有龙。也不该有天生的原罪。   他低头看了看趴伏在草地上失去知觉的蜥蜴,它背上的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从半圆形的鼓包变成了扁扁的两片皮肉伸展开,耷拉在后背上,那就像是……一对翅膀。克拉皱起了眉头:“可芙蕾她不是……”   “如果她是呢?”希尔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对克拉的答案了然于心。   “我,我不知道,希尔。我不知道。”克拉的共情力很强。希尔从那双被称作灾祸的清澈眼眸中看到了巨大的混乱和挣扎。   “你不会背叛人类的,骑士。”希尔笑笑。这不怪克拉,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一只刚刚成年的龙,但对于眼前这个人类来说他已经活过了足够漫长的时光。龙睡一觉的功夫,长得足以让人类颠覆或毁灭一个文明。他甚至比克拉更了解这个族群。   对人类的怀疑和警惕是龙与生俱来的,希尔从来都不会过分深入。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教会芙蕾这一点,小龙就暴露了。   现在眼前这个人类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事情糟糕到了极点,他居然让克拉亲眼目睹了一只龙长出翅膀。克拉虽然单纯,可并不是个傻子。除了说出真相希尔实在想不到托词让他仍旧相信芙蕾只是蜥蜴。   带走芙蕾,克拉守口如瓶,那龙就依然还是传说中的生物。   “我要带走她,现在。”希尔给了人类最后一个机会。他希望克拉不要辜负这份一时兴起的垂怜,不要试图阻拦他。   希尔抱着芙蕾转身,向庄园的大门走去。他扬起了一阵风,荡平周身浑浊的气息。风里有睡莲的味道和泥土的清香,芙蕾转了转脖子,像是预感到什么,小龙奋力直起身体,从希尔的肩头向后望过去,大概是在对照顾了她两年的人类表达感谢。她还太小,不一定能记住克拉的样貌,但几十年后,她也许会常常回忆起一个充满花草香气的地方,即使她并不知道这味道来自哪里,可在那样的瞬间,心底一定是温暖,柔软的。就像此刻的希尔。他没有回头,两三天的时间短的像一次眨眼,一次呼吸,一个回眸,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完整。他知道自己对人类小鬼的不舍有大半源于两年前初次进入情热期的的影响,荷尔蒙不会骗人。   “等等,希尔,等一下。”克拉还是开了口。   希尔难得柔软了一刻的内心除了麻木,还有巨大的失望。   人类面对诱惑之时,一定会败给贪婪,看样子他们不能好好告别了。希尔默默立起右手的指甲,不确定自己打晕克拉之前该不该顺带恐吓他一下,如果敢说出去他就没命了。他在心里默默猜测克拉下一句要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是要威胁他,还是哄骗他留下再设法抢下芙蕾据为己有?亦或是,去找些帮手,得到了好处后几个人再争个头破血流?他原以为克拉不是这样的人。失望的情绪真是糟透了。   克拉就这样在他的种种猜忌下转过身,留给他了一个毫不设防的背影。人类低下头的时候,柔顺的发丝向两侧滑下去,露出那片被龙噬咬过的疤痕。   “这个你带走……大概够它吃半个月了。”克拉从地上捡起一大包用蜡纸和皮绳分装好的风干牛肉:“是牛后腿,泡……芙蕾最喜欢的。我的钱只够买这些了。”   克拉的眼眶湿润着,眼底晶莹剔透,积攒着不肯涌出的泪水。他依旧笑得克制又礼貌,希尔没见过骑士,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还骑士的话,他相信一定就是克拉的样子。   “水源在……你等一下,我画给你。”克拉转身向书房跑去。他没有绕到正门,而是直接跳上了二层的窗子。尽管这看上去一点都不优雅。希尔的右手恢复了人类的柔软,失望烟消云散,心头瞬间被温柔填满。   “克拉。”希尔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条克拉带了很多年的手牌,遇到菲尼的晚上克拉匆忙塞给了他。尽管旧皮绳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有些磨损了,但金属色部分依旧光亮。希尔替他将手牌系到腕间:“忘了还你。”   那片打磨细致的金属牌还带着希尔的体温,克拉强忍不舍,硬是抽出手腕催促道:“快走吧。保护好芙蕾。”   他没有说再会,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跟芙蕾,跟希尔。   他默默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穿着奇怪,有一双好看眼睛的年轻人带着一只龙宝宝离去。希尔的步伐看起来很缓慢,可路就这么长,他们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像是从未出现过,留下空空荡荡的石子路在阳光下被晒得发白。只这一转眼,克拉就觉得自己的梦醒了。   “杰姆先生。”两位穿着绿色长裙和白色围裙的女侍者出现在背后打断了他发呆。   克拉转过身,年纪大一些的迅速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年轻一些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12,3岁,她看着克拉的脸微微发愣,半张着嘴。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士?”克拉对她笑笑。   旁边的女人狠狠拽了拽小姑娘的裙摆低声提醒她:“别看他眼睛!”紧接着,不带任何感情的对克拉说:“伊本先生邀请您共进午餐。”   克拉一愣,这显然不是什么体面的午餐邀请,芙蕾的事果然没完。   蜜月:   唉,自己标记过的小可爱从小被人欺负,心居然还这么软。   这可怎么办呀…… 第9章 贵族   克拉被带进正厅的时候,看到下午的孩子们都站在一起。   “进来吧。”伊本家主身旁的仆人弯着腰捧着银质大托盘,冒着冷气的瓜果切得大小适中码在冰块上,银器的表面凝着一层白霜,水珠从仆人的手上一滴一滴落进男人脚下的白骆驼毛皮里。   伊本家是初月谷地最富有的商人,掌管着沙漠里所有的矿场,几代人常年为初月谷地的主人梅塔家提供军费,因此得到了世袭爵位。   头发烧焦的男孩正是伊本家的儿子,此刻正躺在母亲的怀里熟睡。他的头发已经重新修剪过,烧焦的发尾消失不见。美丽的妇人穿着桃粉色纱裙,眼中噙泪,将包着冰块的软布巾按在男孩的额头处。   “伊本先生。”克拉行礼。   “你养的小怪物呢。”男人的衣着主金色,上好的纱料轻薄透气,织着金线,附在肌肉修长紧实的古铜色皮肤上华贵耀眼。他是城中少有的,依旧保持着俊美身形的贵族,平日里站在一群脑满肠肥的家主里格外出挑。   伊本开门见山,克拉也如实回答:“先生,如果您是在说小少爷和这群孩子欺负了我的宠物的事,很遗憾我当时在店里买东西,并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的发生。”   “哦?所以你不是目击证人对么。我儿子受了很严重的惊吓,从回家一直昏睡到现在,还在发高烧。既然是你的宠物,我想你需要对这件事负责。”伊本挥挥手,捧水果,打扇子的侍者们有序退下。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女孩:“你来说。”   女孩提着小裙摆走到伊本面前屈膝行李俨然一位小淑女,与之前跑街串巷的小霸王判若两人。   “先生,上午的时候,我们在城中散步。听说肉铺新出炉了甜味的猪肉脯,慷慨的伊本小少爷便提议请他的朋友们一起享用。”女孩子声情并茂:“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只小怪物,善良的伊本小少爷原本想喂它些吃的,没想到那只怪物不识好歹,忽然凶性大发攻击了我们,它喷出的火焰烧着了伊本小少爷的头发,我当时吓坏了,但还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帮少爷扑灭了火苗。我的手心都烫红了!”她伸出细嫩的手掌,掌心处果然在发红。还微微肿起来。克拉眼角一瞄便看出那根本不是烧伤,而是抽打的痕迹。   周围几个孩子见状纷纷挽起了袖子:“我也帮忙了,我也烫到了。”   七八岁的女孩哀伤地看了一眼昏睡的伊本小少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很难过先生。”   接着,她恶狠狠地转身指着克拉:“就是他,就是他把那只怪物带走的!我打听过了先生,那只怪物是他从小养大的,偶尔会遛到街上,偷东西伤人,大家都不胜其扰!”   这些贵族的孩子们去肉铺从来不付钱,尽管他们睡在金银堆砌的房子里,可阶级的优越感早早在他们的骨血中扎根,似乎生来就有欺压与奴役的欲望。小女孩只有克拉的腰那么高,却从容地编造出了一连串地谎言。   这些小孩是初月城最有权势的人家的孩子,他们不会放过这个为伊本家献殷勤地机会,这些说辞怕也是大人们精心设计的,小孩子,学舌罢了。只要伊本需要,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颠倒是非。   “虽然今天的事情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先生,我养的蜥蜴之前从来没伤过人,也没有偷过东西。它偶尔贪玩,但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早已物归原主,无一例外。您大可以去调查。”克拉不卑不亢,尽管他知道在这种时候真相可能并不重要。   “不是这样的,先生。”女孩款款走进克拉,高昂着小脑袋没有丝毫说谎者该有的心虚:“我的吊坠就是被它偷走的。”她傲慢白了克拉一眼,拍拍手便唤来一个仆人:“说吧,在先生面前不需要害怕,他会为我们主持正义。”   “我亲眼看到小姐的项链被一只火红色的蜥蜴偷走的。大概在几天前。它爬进了小姐的卧室,从首饰盒里翻出了最贵重的红宝石,像是被什么人驱使。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打扫,眼睁睁看着它逃走了。”侍女全程没有抬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流利的说完了自己的证词,没有任何感情任何停顿。   没人能驱使芙蕾。只有克拉知道,几天前,小家伙还是橙红色,直到今天早上才彻底变得火红。这个侍女根本没有见过芙蕾。   但克拉没办法解释,他不能告诉他们芙蕾还在成长,它在变色它长了翅膀,他不能辩解说芙蕾不是蜥蜴,而是条龙。   “先生,我没有见过她,我的蜥蜴也没有进过这位小姐家的房子。”克拉说道:“这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   “是么。”伊本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坚持你和你的宠物是无辜的,那也不急这一刻,我需要时间调查。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克拉当然清楚,搜寻红宝石和留下了吃饭都只是幌子,趁他不在去庄园里抓捕芙蕾才是本意。   一只吐火的蜥蜴太稀奇了,伊本虽然不能尽信,可孩子们的话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如果真的能得到这等异兽,那无论是圈养在身边赏玩,亦或是进献给王都换取更高的地位财富对他来说都是一笔不赔本的买卖。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被小孩子戏耍,无功而返罢了,到时候他尽可以迁怒那些孩子的父母。   好在,芙蕾已经不在庄园里了。   克拉有些庆幸刚刚希尔没有被自己拦住。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芙蕾的翅膀有没有长好,小家伙有没有恢复精神。   “不了先生,我不饿。”克拉后退一步站到门边。   见他没有逃走或阻拦搜查的意思,伊本便遣散了一群小孩。男人伸出结实的手臂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回去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女孩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兴奋地拉着刺绣华美的裙角一行礼,转身飞快地跑掉,像是迫不及待回去报喜的小鸟。   伊本探身看了看发着烧的小儿子,示意美貌妇人也离开。待屋子里只剩下克拉与他两个人,才神秘兮兮地问道:“所以那不是蜥蜴对么。孩子,对我你大可以说实话,你不会受到惩罚的。”   克拉有些奇怪,略含深意的问题,成竹在胸的表情,伊本这一点都不像是询问的态度。   “先生,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克拉硬着头皮解释。他不擅长骗人。   “呵,是么。”伊本不再继续话题,拍手招来了侍者:“坐吧,可能还要等一会儿。尝尝水果,王都运来的,一共就那么一车,梅塔公爵分了我一半。初月城里除了领主宴请,就只有这儿能尝到了。”   一颗颗玛瑙般艳丽的红色果实连着深绿色的细梗,是克拉没有见过的品种。初月城自产的水果基本只有葡萄和蜜瓜,偶尔从别处移植来的稀有物种也只在领主的公爵府上能见到。   “樱桃。”伊本取一颗拔掉梗扔到嘴里,深红色的汁液沾染上牙齿,像咬破嘴唇流出的血:“吃吧,没有毒的。”   克拉点点头,从银碗中拿了一颗离自己最近的放进口中。他仔细咬破光泽滑脆的果皮,汁水充足,酸甜可口,并不是空有一副漂亮的外表:“非常甜美。”他忍不住夸赞一句。   伊本身后是一面巨大的窗子,克拉从正午烈日的白光里坐到夕阳西下,终于等来了伊本派出去的人。来人躬身俯在伊本耳边低声回报,男人的眉毛皱起又展平,时不时笑着望向克拉的方向。   “先下去吧。把人照顾好。”伊本挥挥手,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天生就微微上挑的眼睛看得人一阵阵脊背发凉。刚刚他声音不大,可克拉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叫把人照顾好?把谁照顾好?   “克拉,最近几天有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来找你,带走了你的宠物对么?你们受什么人指使,在密谋什么?”   初月城就这么大。   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避讳谁的目光,只要伊本想知道,没人会为他保密。   与希尔的相遇是意外也是惊喜。如果不出所料,那个少言寡语却无比温柔的旅人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他们匆匆相遇又匆匆告别,他没有告诉克拉自己住在哪里,会去哪里。他只是来寻找一只小龙的神秘人。   “您没有理由扣留他,他没有犯罪。”克拉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劝说伊本:“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没有在密谋什么,几天前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您应该了解,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没离开过,不可能认识外面的人。”   克拉不禁自责,他非常后悔早上一时兴起带着芙蕾出了门,不然他们不必这样仓促的告别,希尔也不会被抓回来。克拉此时甚至自欺欺人地希望这些人没有发觉芙蕾的特别之处。   “对于小公子的事我很抱歉,但事情一定不是您想的那样。”克拉拼命思索自己对伊本有什么利用价值,让他可以作为筹码,来交换希尔和芙蕾的平安离开。很可惜,他没有。他在初月城是个彻头彻尾无足轻重的人。   “你紧张什么?”伊本大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孩子。你很少这么多话。你以为,我抓到了谁?”   克拉咬住了嘴唇。伊本说的没错,他这样着急地解释只能说明自己的心虚。平日里他很少主动解释什么,大部分时候都只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把人带上来吧。”伊本喊了一声。   大门重新打开,克拉看到父亲被推搡进来,手里还握着一卷羊皮纸,一看就知道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抓来的。父亲总是热衷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他不会讲话,可这并不影响他笔下的故事动人心弦。   克拉压下胸中的愤怒,对着父亲动了动嘴做出口型:放心,没事的。   父亲不是天生聋哑,只是儿时生过病而已,他看得懂唇语。   “伊本先生。”克拉正色:“请放我父亲回去,您不该牵扯无辜的人。”   “我只是请杰姆先生到府上一聚,大家都放松些。”伊本屏退其他人:“告诉我那个年轻的黑衣男人去哪了。他把那只龙带去哪了?”男人刻意停顿在“龙”字上:“告诉我,我立刻放你父亲回去。不仅如此,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小骑士。”   蜜月:   克拉:?怎么回事?我难道不是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么!怎么他也知道?? 第10章 就因为你们亲过嘴儿?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克拉忽然开始耳鸣,听到伊本说出龙这个字的时候,他的震撼甚至超过了不久以前希尔的坦诚相告。   原来,有人比他更早知道。原来这并不是秘密。他眼中的世界第一次倾斜的这样厉害,贵族们不仅仅是表面光鲜,他们和普通人根本处在不同的位面,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平民连幻想都无法企及地世界。   他们还知道什么?这些手握权柄的人还知道多少这个世界的秘密?   “你已经知道了克拉。不要对我撒谎。”伊本走近他,高挑英俊的男人鼻尖几乎要碰到克拉的,他笃定地说道:“你既然看到了,就不要想置身事外。好在现在事情还没有扩散开,在波及到更多人之前,你把他们交出来。”   “先生,只有您放过他们,才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波及。”克拉脑筋有些打结,险些被他绕进去:“您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不是么。”   “放过它?你知道一只龙有多危险么?身为一名以守护为使命的骑士,你居然替整个人类的隐患开脱?”   “它不危险先生,我跟它相处了两年,它一点都不危险。”克拉据理力争,一只喜欢窝起来吃风干牛肉,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喜欢钻到人类怀里的小生物一点都不危险。   “那如果它为危险的人所用呢?那个他身边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谁办事?托恩家?还是温莎王室?”伊本坐回沙发里:“你会后悔的。后悔今天放走了他们。告诉我他们去哪儿了。即使你不说,梅塔公爵也会派人找到他们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骑士。他们给你了什么好处?我也可以给你,甚至更多。再问你一次,火龙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这次克拉说得有底气多了,他的的确确不清楚希尔的来历与去向,虽然当初有些不甘心自己单方面的敞开心扉,可此时他庆幸着希尔的谨慎与吝啬。   “你这个,背叛者。”伊本恶狠狠地说:“关去地窖,最深的那个,出口封上。看看我们本领高强的小骑士有没有本事逃掉。他如果真敢逃跑,那老杰姆先生……可能就没有客房睡了。”伊本吩咐身边的人:“你马上去一趟公爵府,通报一声我随后就到。”   克拉握着别在胸前的骑士勋章,他说谎了。明明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过,骑士从不说谎。尽管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真相,原来这世上有龙,原来这也是权贵们的秘密。   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小心窥探到了其中一角。   佩剑被缴,克拉的银色勋章随后便被收回。他珍视的东西在旁人眼中从来都只是个敷衍的施舍,是控制他的工具,更是茶余饭后的笑柄。   伊本皱着眉头,克拉这个傻乎乎的小疯子一向是块难啃的骨头。现在就算用冰冷利刃架在他的咽喉上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王都那边两年前就有过火龙现世的传言了,安插在王都的探子将祭司的预言告知梅塔公爵后便没了下文。沉寂了许久,久到所有领地的主人们都几乎忘却。这个时候,龙出现在初月谷地意味着什么?难道不是天意么。   “伊本。”   “晚上好,主人。”伊本屈单膝行礼。   “你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这样。”梅塔公爵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吧。”   “杰姆家的小鬼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伊本皱皱眉头:“如果真的是预言中的龙,我们不能失了先机。王都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即将成年了,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能让龙为您所用的话……”   “能调派的所有人手都给你,伊本。把他们抓回来,那个不知道底细的人活着或者死了都不重要,把龙抓回来。他们大概率是往东边去,送去王都,或者是峡湾地。让嘴巴严实的人去,不该说的不要让他们知道。派人送信给极光城,不过,不要和盘托出。”   “明白,主人,除了我自己,其他人什么都不会知道,攀咬他们的小淑女也只是以为她在说谎讨好我而已。至于亲卫们,他们只是在追缉一名偷走宝物的沙漠盗贼。”   “这里没有别人,不用叫主人。”梅塔公爵起身走近摘掉了伊本的披风,摘下了手上色彩艳丽的宝石戒指放到桌上,抬起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都谁知道你过来了?”   “全世界都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伊本闭上眼睛,抚摸着领地主人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尽管大好年华已逝,但岁月还是留下些许温柔的痕迹给了这片土地的主人,伊本依旧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轻薄的衣衫很快被对方褪个干净。初月城永远过不完的夏天里从来藏不住秘密,贵族们浪荡糜烂的不负传言,亮丽柔滑的丝绸椅垫很快便被汗水沁湿成深色轻柔地磨蹭着光裸的古铜色皮肤,所有的侍者与亲卫都面无表情守在建筑外,对回荡在华丽大厅中的喘息与低吟充耳不闻。   希尔带着芙蕾回到了她出生的岩石山上。即使离初月城有一段距离了,他也依旧没有化龙飞行,而是用双脚徒步到目的地。没多久,便等来了菲尼,不死鸟振翅而至,希尔抬头看着宽阔的臂展上落下了一根渐变色羽毛,如果克拉在的话,此时一定会吓得缩成一团,连掌心大小的鸟雀都能让他一瞬间惊慌失措。   “承认吧希尔,承认我就是世间最美的存在。不然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菲尼昂首阔步,每一爪都踩出了加冕的力道。   希尔想起克拉圆润的脸吓到失去血色心下好笑。   “……?你!”菲尼夸张地后仰,一双翅膀惊恐地抱住自己:“吃错东西了么,你居然会对我笑。”   “我们该带芙蕾去哪。”希尔压下嘴角,他并没有兴趣给不死鸟搭戏。   “这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养火龙啊……按理说龙蛋出现的地方就是她选择好的出生地。但是……她情况有些特殊啊,我们在山谷发现她,又在这里出生。”菲尼的翅膀托着下巴,像是在学人类的姿势。   希尔恨不得撬开这只蠢鸟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一包草:“既然你知道她选择了东边山谷做出生地,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孵化她?”若不是这样,自己也不至于被一个人类小鬼搞得心神不宁。   “……因为你当时要拔我的毛啊……我就跑了……”菲尼无奈摊开双翅:“而且那时候是初春,我们发现她的地方温度不够啊,为了不让你薅光我,带她来炎热的沙漠地区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菲尼说着说着还义愤填膺起来,一把捞过自己的尾巴抱在胸前:“你看看!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都两年了!才长了这么一点点!”混在几根飘逸的长尾羽间的是一根新生的羽毛,明显比旁的短了三分之二。   希尔麻木地盯着菲尼,一句一顿地问:“那我们,为什么,不等到夏天再孵化她。”   菲尼愣了半天,动了动鸟嘴小声说道:“……我,当时一着急,没想到……”   希尔叹了口气,怪自己明知道菲尼神经质还过分依赖它。   而且如果不是那时候刚好进入情热期,也不至于误打误撞跑到了人类的地盘,害芙蕾被当作蜥蜴养了两年。   “嗷我的小宝贝,你这是在吃什么。”菲尼蹲到了芙蕾身边,小家伙正在抱着一片风干牛后腿肉啃得卖力。   鳞片像红宝石般光滑坚硬,才两年的时间便开始生出龙翼,希尔忽然觉得她被克拉养得很不错,那个小鬼宁愿自己吃的粗陋也要优先保证她的需求。再看看身边这只缺心眼的戏精不死鸟,希尔不确定如果当初芙蕾留在他们身边会不会比现在更坏,但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好就是了。   “不如我们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她的小翅膀应该很快就能长起来,这样我们可以教会她飞行,然后让她带路,她应该会重新选择栖息地,虽然大概率会回去东边。”菲尼趴在芙蕾面前看她吧唧嘴看得如痴如醉:“以后我来照顾她,你尽量别插手。不然培养起感情来以后分开会很痛苦的。我可不想看你们相爱相杀。”   龙的领地意识很重,他们成年后自然选择独居,年岁越大需要的地盘就越大。虽然希尔自己从来没感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来自同类的竞争。好在目前为止,他看这只小龙还算顺眼。   “希尔,附近有人。醒醒。”金红翅膀拍打在希尔脸上,他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决定不跟鸟类一般见识:“我睡了多久?”   芙蕾也跟着醒过来,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警惕地望向初月城的方向。   “没多久,一天而已。城里恐怕有动静,希尔,你听到附近的狗叫了吗。是不是那个小鬼出卖了你们?这下惨了。”菲尼抓着芙蕾腾空而起:“先往东边去吧,没时间给她自己慢慢选了。”   希尔坐在原地没动,头也不抬地一把抓住了从身边缓缓上升的长尾羽拽了回来:“也许只是路过。”   “哎哎哎!我的尾巴!!”菲尼落地一个趔趄,气得直跺脚:“你就不能轻点!”   希尔没有理会它的抱怨:“他如果藏了什么心思,没必要等这么久。”希尔看了一眼菲尼气鼓鼓的胸脯,前不久,克拉还为了保护芙蕾在那里狠狠来了一脚:“为了保护芙蕾的安全,他肯用没穿鞋子的脚碰你。”   菲尼两眼一翻像是要背过气去:“你什么意思!碰我怎么了!我的羽毛是世界上最美的!”   风里的躁动的确不太对。希尔莫名心慌,他烦躁得制止了菲尼:“别演了。菲尼,你带芙蕾先走。”   “……那你呢?你不会真觉得人类可以相信吧希尔。如果这些人不是在搜寻什么,为什么要带着猎犬?为什么摸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菲尼难得正经,希尔恍惚觉得它一瞬间被神圣的火光包裹,连眼神都多了些见证岁月的睿智,金红的鸟喙像未加工过的稀有金属泛着哑光,不知经历了几个轮回的不死鸟抖了抖翅膀,用低沉的嗓音质问他:“就因为你们亲过嘴儿?”   ……   希尔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似乎在抖。他不知道是不是克拉的感染力太强,短短几天他便染上了些人类的习气,比如情绪化。他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讨厌恃强凌弱,他耐着性子捏着大鸟的翅膀说道:“可我只告诉他我们去东边,克拉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别别别别乱来,你想知道也简单,我马上可以打听到这些人是干嘛的。给我点时间,希尔。我保证让你满意!”   菲尼仰起头,夜空划过一声清亮的鸣啼,很快便有大大小小不同的鸟类落在了菲尼身边。   “他们说什么。”周遭都是叽叽喳喳的鸟语,与岩壁的回声重叠在一起聒噪得像人类的市场。   菲尼认真听了一会儿打发走了它们,踱步到希尔面前:“那些人在找我们,严格来说是找你们俩。我还没有暴露。”   随着一声不由自主地叹息,希尔的心缓缓下沉。难道克拉那个小鬼如此善于伪装?一只活了几十年的龙也被他骗的团团转?希尔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何龙如此强大,骨子里却如此忌惮弱小的人类,在他亲历了人类的手腕之后。   “那个,还有……”菲尼见希尔脸色不好,用翅膀替他扇了扇风:“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希尔有些不耐烦。   菲尼立即向后跳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别着急生气希尔,他没出卖你。有好几队人在找我们。人类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算好消息吧!”   “坏消息呢?”希尔看到菲尼眼中得自己,瞳孔从细长的线变回了小圆点。   “你姘头被抓了。”菲尼吐吐舌头。   蜜月:   刚才更错了,那是下一章……= = 我错了!!!!!! 第11章 公平   最深的地窖又黑又冷,这里通常用来储存冰块和容易腐坏的食物。   他们没有给克拉留任何光源,即使睁着眼睛也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漆黑。   克拉不怕冷也不怕黑,他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父亲,也担心芙蕾和……希尔是不需要担心的吧,虽然克拉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可莫名觉得对方是个强大而可靠的人。   克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投缘,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让自己迫切想敞开心扉的人,也许是他感受到对方并没有嫌他冒昧和麻烦。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皮绳,那时希尔一语不发地将绳子打了个奇怪的结,克拉觉得那双眼睛里的春意格外抚慰人心。   希尔总是垂着眼睛,原本他的眼角就比其他人低一些,面无表情地样子看上去有点无辜,可他的气质并没有五官看起来那样软弱可欺,相反倒是有点不可侵犯的距离感。他不愿说出口的话,克拉也不太敢追问,总觉得会惹对方不快。可事实上,希尔从来没有对谁发过脾气,连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只是在两人初见之时表露过那么一瞬间的怀疑和不满。   黑暗里,听觉和嗅觉变得很敏锐,克拉听到了滴水声,听到了建筑里的脚步声和几声狗吠,感受到了骆驼蹄远去的震动。他失去了时间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至少,给他留一只蜡烛啊……   克拉在心里想象着烛火摇曳,将心思放空,精力集中在像泪水般滑落的蜡油上,一只燃尽了便是一整夜。   一只,两只。燃烧到第三只的时候,克拉实在抵抗不过浓重的困倦,歪在墙角里睡着了。   他久违地梦到了母亲。虽然她比一些男人的身材都要高挑,可过于苍白羸弱,就像挣扎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缕月光。她的美丽似乎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克拉与她相处的十年从襁褓中柔软的小婴儿长成了健康调皮的小男孩,身边的妇人们在生育了儿女后迅速苍老,她们的皮肤不再细嫩,眼角不再含羞,身材也不再窈窕。可黛安没有,这个女人似乎真的像女人们嚼不完的舌根里形容的那样,是个会带来灾祸的不祥之兆,不老不死。   她每天尽力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多呆一会儿,有时候弄弄花草,有时候抱着父亲写的书在树荫里喝喝茶。她喜欢帮克拉念睡前故事,即使七八岁之后克拉已经能自己读懂大部分文字,她依旧坚持,克拉看得出她很享受,便耐心地听着一个一个自己已经倒背如流的故事。黛安尤其迷恋周遭的生命变化,迷恋克拉长高,迷恋丈夫的眼角渐渐爬上纹路,迷恋坊间流传的八卦密闻,迷恋市井里的爱恨情仇。直到现在,克拉回忆起她依旧能感受到她柔弱身体中巨大的好奇心与矛盾的生命力。他甚至猜测母亲的不告而别兴许是因为身体好转后,耐不住这片荒凉沙漠的无聊去探索世界了。   梦里,母亲坐在一棵奇怪的巨树上,枯树叉伸展出去分成错综的枝桠,粗壮的树干要几人合抱,树叶星星点点发着光。她轻蹙眉头,银灰色的眼睛里落下泪水,滴进克拉的发丝里,凉意顺着头皮蔓延到太阳穴,于是他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克拉坐起身,松了松筋骨,头顶落下的水滴打湿了小片头发和肩膀的布料。克拉盘算着,自己被缴械扔到这里至少一天多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芙蕾应该是安全的。   脚步由远及近,锁链哗啦落地,地窖的门被打开,猛然看到火光恍如隔世,克拉借着风灯的光亮看清了来人,是梅塔公爵的亲卫首领。那人毫不客气地伸出粗壮的胳膊,对着克拉的衣领抓过来。克拉压低肩膀微微旋转上半身轻巧躲开,亲卫毫无防备被他闪了个踉跄,用手撑住墙壁才站稳。   “妈的。”他忍不住骂道:“公爵要见你。赶紧滚过来。”   粗鲁。初月城中骑士没几个,他跟克拉不一样,好像是王都的人为他授勋,虽然克拉觉得他的举止跟印象中的骑士相去甚远,可那枚亮闪闪的勋章比自己那枚更好看,橄榄枝用深色的祖母绿镶嵌闪耀着火彩,而不是简单朴素的纯银浮雕。   梅塔公爵和伊本坐在大厅里等他,克拉的剑摆在他们面前,旁边是从他胸前扯下来的骑士勋章。   “克拉。想拿回你的勋章和佩剑么。”伊本开口。   “是的先生,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克拉发现自己许久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他撇开头清了清嗓子。   “那个黑衣人的来历,还不肯说么?”   “先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并不清楚他的来历。”克拉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不如跟希尔一起走掉,找不到自己,他们抓住父亲也没什么用处。   “好,既然一个骑士这样说,那我相信你,克拉。”梅塔公爵走近,将佩剑交还,并亲手把勋章挂回他的胸前:“那个人,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威胁。如果他回来了,你要尽到骑士的责任,帮我们缉拿住黑衣人。他叫希尔对吧。至于龙,我们要活捉,进献给王都。我也不隐瞒你了,两年前大祭司有过预言,火龙现世是人类的大劫难。现在看来,那只火龙还年幼,一切都还来得及。克拉,如果我们放任不管,那你将成为灾难的罪魁祸首,人类的背叛者。”   银色的勋章重新回到身上,克拉摸了摸自己的心跳,没感受到任何异动,他们没有一分信任和真心,似乎觉得克拉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由得他们用这枚盾形的银色小饰物控制。   人类的背叛者,那天希尔也提过,这两天耳边尽是这样耸人听闻的字眼,克拉一点实感都没有,他沉默着,用袖子擦了擦剑柄。大概这把剑从自己被关进地窖那天就随意被丢弃在桌子上无人理会,剑鞘和剑柄上似乎沾染了果汁,变的粘哒哒的。希尔是不会回来的。他默默在心里念道,带着些遗憾。他们原本可以多相处些日子。   “先生,芙...龙被送去王都后,会怎么处置?”他明知道对方满口谎言搪塞他,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会......被杀死么?”   “你不希望它被杀?”梅塔公爵反问。   “它没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它没有理由被杀死,这不公平。”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芙蕾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了么?他始终不觉得自己养大的小家伙跟什么火龙恶龙有半点关系。   “公平?”梅塔公爵看着他仿佛看着天下最滑稽的一张脸,忍俊不禁:“你是装傻还是天真?克拉,你用所有人的性命与一只龙做赌博,还妄图找到公平?”   克拉咬住嘴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生命是以种族与数量做权衡的,芙蕾的一条命,不能跟许多人的命相比较。   “先生,我可以问个问题么?”克拉望向男人,梅塔家从百多年前就是初月谷地的领主了。他们收拢安抚贵族们,巩固着武力与财富。梅塔公爵年近四十,除了眼角被笑容挤出的几条纹路,沙漠中的男人们风吹日晒的粗糙痕迹并没有在他身上出现,他就像站在山顶的一颗挺拔的树,吸收了整座贫瘠山脉里的所有养分。   “当然。问吧。”梅塔公爵总是一副宽容的样子,并不是因为他心存仁厚或是脾性温良,仅仅是因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揣测他地心思生怕惹恼了他。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个传言?为什么那个祭司不告诉大家龙的存在?”克拉如果在两年前便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龙,可能早就发现了芙蕾的不正常,事情也不会变得这样被动。   “告诉谁?那些人么?”男人始终避开他的眼睛,伸手向外一指。伊本家建在城中的高处,离领主的公爵府只有一条街道之隔。贵族们总是喜欢从高处俯瞰自己的领地,看人们辛勤劳作:“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除了恐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可每个人有权利知道真相。”他自己也是公爵口中的“那些人”之一。   “真相重要么?”梅塔公爵与伊本相视大笑:“孩子,你还太年轻了。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大部分人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更好的活着。他们比你想象中更擅长自欺欺人。”   克拉觉得作为一个平民的自己被深深冒犯了,他口中的“大家”蠢如猪狗,似乎只会关心嘴边的一口饲料,眼前的一片麦秸。   “孩子,我知道你不服气,你才十八岁。每个人十八岁的时候都这样气盛,一腔抱负。”伊本也走过来,拍拍克拉的肩膀,却摸到了潮湿的布料,他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掩饰着嫌弃:“长大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现在,先委屈一下吧。”   “来人,把他手绑起来。”公爵唤来了亲卫:“绑到城外。顺便散出消息。”   克拉一愣,顷刻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苦笑一声:“大人,他不会回来的。这没有意义。”   “功劳是你的。克拉,这对我们很重要,对整个初月城,整片沙漠都很重要。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是我亲自授勋的骑士,应该忠于我,忠于我的人民。”   可是你的人民对此一无所知啊,克拉迷茫地想。   虽然夏天快要过去,但沙漠里日照时间依旧长的吓人。他们倒是没有难为克拉,时不时有人送水给他。只是两三天没洗澡了浑身不舒服,他庆幸自己天生不爱出汗。   克拉独自坐在城墙上看日落,一群亲卫在墙内的遮阳棚里吃着冰凉的蜜瓜葡萄喝着冰茶。他们一起在炙烈的阳光里等过了一个下午。克拉看着自己晒到发红的手背,希望不死心的公爵早点接受现实,至少,先放了自己被无辜牵连的父亲。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公爵带着一小队人前来,克拉觉得事情应该结束了。可梅塔公爵却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清晨里从容的笑意消失不见,领主大人面色沉重:“克拉,你想过么,我知道的事,其他领地的领主也知道。”   克拉并没有初月谷地以外的概念。只知道几个领地都臣属王都,向来相安无事。   “告诉我,龙会去哪里?黎明城?还是曼音城?”梅塔公爵五官焦灼拧紧,来回踱步。   “我不知...”克拉刚张开嘴吧,风就来了。梅塔公爵停在他面前,展开了眉头,恢复了宽和的笑意:“你不是说,你们只是萍水相逢么。”   克拉回过头,希尔的身形越来越近,那条细细的小辫子随着步伐摇晃,像调皮的小尾巴。   蜜月:   他来了他来了! 第12章 他该效忠于什么   克拉看到希尔身后不远处追着一小队骆驼骑手,队伍的最前面是一只半人高的萨路基猎犬。它们有飘逸的耳朵和最适应风沙的透明眼睑,敏捷又凶猛,在松软的沙子里如履平地。   他见过很多次萨路基跟着贵族们打猎,它们从后方一跃扑倒猎物,尖锐的犬齿会精准刺入颈部皮肉,直到猎物昏厥或死去才会松开牙口。   克拉的心随着猎犬划过弧线的跳跃蹦到了嘴边,希尔被扑倒在地顺着猎犬的惯性打了几个滚。那只黑白相间的萨路基是梅塔公爵用活物养大的。犬狼杂交,它有一半沙漠狼的血统。它每天要在公爵府的后院里进行一场追逐游戏,有时是一只比它更高大的羚羊,有时是一窝灵活的兔子。克拉偶尔去公爵府交付押送任务,有幸亲眼见过几次,萨路基威风凛凛口齿沾血。   “大人!您不需要这样。他什么都没做。”克拉用力挣了挣手腕上层层缠绕的麻绳,细小的麻刺接连扎进了皮肤里。   “你不是说,你们,萍水相逢么。”梅塔公爵的笑不再宽厚,反而爬上了一股狰狞的味道:“他为了你回来了。”男人的语气里满是惊喜:“你真是个宝贝,克拉。”公爵拍了拍他的脸,第一次近距离直视了他的双眼:“真漂亮。”他对亲卫们说:“过去把那个人绑过来,如果他敢反抗也不要客气,别弄死就行。我还有话要问他。”   克拉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希尔会只身回来,芙蕾呢?他是为了什么回来?   他鼓起勇气转过身,想象中血腥的画面并未出现。希尔从沙子里爬起来拍拍衣服,背对着跳出天际线的月亮,萨路基夹着尾巴站在一边全神戒备,虽然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但猎犬似乎在低声呜咽,像是怕极了。   十几个亲卫将希尔团团围住,抽出了佩剑。十几把剑尖反射着月光,同时指向手无寸铁的人,他看着远处希尔在交错的剑光里翻腾,像一条纤长柔韧的影子,尽管亲卫们在他灵活闪避下显得力不从心,可还是有几只剑擦着希尔的腰身和咽喉险险而过。   克拉拔腿就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声音喝止住:“你父亲。”梅塔公爵缓缓开口:“你父亲,你猜他希望你怎么做。”他面带轻蔑,成竹在胸:“去把你的朋友给我带过来,现在。”公爵一个眼神,旁边的人用匕首割断了克拉腕上的麻绳。   克拉确信自己并没做错什么,父亲,希尔,芙蕾,他们都没做错什么。   “抱歉公爵大人。我做不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软弱,算不算背叛,至少他诚实的面对了自己。他无法对希尔出手。   希尔不擅长演戏,光是克制住自己不要当场捏死这几个蠢货就已经够令人烦躁的了。他原本没准备动手,可愚蠢的人类又是放狗又是拔剑,简直不可理喻。   他实在不想让事情变得更棘手,盘算着干脆让他们把自己拿下,至少可以省点力气直接与他们的领主对话。他侧头避掉扫过耳畔的剑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他看到从城墙下狂奔而来的克拉,快得像一道白光。沙漠的天空从来没什么云,月亮就是像他这样无遮无挡的发着光。   “住手!”克拉伸出了手。   笨蛋。腰间不是别着佩剑么,伸手做什么?希尔心中一阵气恼,那一剑原本也伤不到他。   克拉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剑刃,手腕轻巧一翻便借着惯性将亲卫扭倒:“都住手。”   那几个蠢货像是有点害怕克拉,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希尔看到克拉一身狼狈。他的前发湿了一小片,粘成几缕在额前和脸颊侧晃荡,一向整洁的衣物也沾了些脏东西。白皙的手腕留着明显的绑缚过的红痕,表皮挫伤微微渗血,下巴尖有一小块黑乎乎的灰尘。   克拉像没感觉到手心被剑刃割开的伤口,跪在他面前急切地问:“希尔!你受伤了吗?”   希尔摇摇头,见他不放心便解下披风让他检查。克拉松了口气:“你,干嘛要回来……”委屈巴巴的语气像是在埋怨自己。希尔哑然,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拇指帮他擦掉下巴上的灰尘。   “克……杰姆骑士,我们现在需要把他交给公爵。”亲卫们有些错愕,起初他们看到克拉扑过来以为是要帮他们,而后又以为是要揍他们。可克拉仅仅制止了他们就彻底将所有人抛诸脑后,不但不和这个回来自投罗网的逃犯划清界限,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下毫不避讳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克拉盯着希尔微笑的新叶色眼睛,大脑飞速旋转。自己有把握撂翻这群亲卫,然后追上希尔,护送他跑出沙漠,去安全的地方。可父亲呢,父亲怎么办……   “杰姆骑士,您宣誓过效忠。”亲卫长盯着他:“您的父亲还在公爵府上等您圆满完成任务。”他少见的用了“您”来尊称克拉,这不免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但克拉何尝不知他的险恶用意。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克拉的后脑勺上,他觉得自己的颅骨都要被看穿。   原本引以为傲的骑士身份此时像一颗被对方捏在手里的筹码,变成绑在克拉脚上的千斤阻力。宣誓效忠。他该效忠于什么?克拉摸了摸胸前的勋章,这是他长这么大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他为此努力了很久很久,在所有人的嘲讽与冷笑中。骑士该是坚持正义的,可为何他却要一再受他们的胁迫?他甚至连自己无辜的父亲都保护不了。   他抬头看着希尔,到现在为止,这个人像一粒从远方飘来的充满谜团的种子,他们之间的时间太短,克拉并不知道他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却不忍心将其拔除。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我……不要做……”他用尽力气深呼吸,手指一掐打开了勋章的别针,昂起头笑笑,想在自己骑士生涯的最后时刻尽量保持优雅。   希尔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手指反方向用力,帮他把勋章扣重新搭了回去。对方探身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用,没事的。”气流短暂在耳畔停留,希尔的嘴唇似乎不小心碰触到了他的耳垂,克拉瞬间觉得自己整只耳朵连带着半边脸颊都麻透了,除了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希尔伸手捏住他的后颈,克拉觉察到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那个奇怪的疤痕。   紧接着,希尔带他一起站起来,从披风下摆撕了一条布料缠在他手心处,转头对亲卫们说:“走吧,去见你们那个谁。”他卡顿了一下问克拉:“那个公爵叫什么?”   “梅塔。”克拉愣愣地看着他,这个人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你要叫他大人!”亲卫气势汹汹吼道,他举起剑柄冲着希尔的肩膀敲过去,却在希尔回头的一瞬间停在了原地。克拉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令人战栗的气场,他后背不自觉渗出一层冷汗,周围一圈人的胸廓明显因为呼吸的加快而起伏明显。   “希,希尔?”他试着开口。   “嗯?”希尔转过脸看他的时候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眼角低垂唇角微微勾起,平静又无辜,周身的压迫感也瞬间消失。   “你要去见梅塔公爵么……”克拉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打算。   “嗯。”希尔拽着他往城内的方向过去。   “等等!他知道的!”克拉拽住他,悄悄做了个龙字的口型。   希尔眯起眼睛看着克拉,像是想从克拉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半晌,他对着克拉黏在额头上的头发安吹了一口气:“相信我,没事的。”   克拉不知道他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眼下的情形明明如此棘手,可他说了没事,自己就真的跟着放下了心,他决定充分信任自己唯一的朋友,这个不惜冒险也不忍丢下他独自离开的朋友。他们被亲卫带回了公爵的府邸,大厅里除了希尔和伊本,所有人都被拒之门外。为了以防万一,亲卫们为希尔带上了层层厚重的枷锁才撤出房间。其他人都回到了自己巡逻执勤的岗位,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克拉一个人。   克拉靠在门口等得眼皮越来越重。说实话他并不担心希尔会把芙蕾交给他们,他只是不知道对方要如何全身而退,梅塔公爵心思深沉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埋怨希尔,他不该回来的,不然事情说不定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不会有麻烦,毕竟他们并没有疯狂到为了一个预言而杀人泄愤的地步。   可希尔是为了他回来的。   想到这个,克拉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毕竟他真心认为希尔只是一个匆匆路过他小世界的旅人,他们的缘分仅仅是一起喝了点酒,交换点故事。严格来说,是他单方面用故事交换了对方的一点陪伴。哦对,他还替希尔养了两年的龙。   可他回来了,一切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克拉此时想起希尔从一望无际的起伏的沙丘上背对着月亮向自己走来,心脏就激动的砰砰乱跳,比那枚银色勋章第一次别在他胸口的一刻更甚。   大门推开,伴着叮咣碰撞的金属链条碰撞声,率先出来的是希尔。他的脖颈和手腕的皮肤被粗重的锁链摩擦得泛红。   “孩子,你这位朋友是个聪明人。”梅塔公爵看样子很满意。他笑着冲克拉点点头,伸出手似乎是想拍拍克拉的肩膀,就在克拉犹豫着要不要躲开的间隙里,希尔忽然向前走了一步,那只大手迅速收回去,险些拍在缠住希尔肩膀的锁链上,一脸悻悻。   “能把这些去掉么。”克拉替希尔抬起搭在他锁骨上比他手腕还粗的金属锁链,这是用铁矿石锤炼而成的,仅仅这一小截就跟克拉的佩剑差不多重量。希尔身上林林总总缠了许多,怕是比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不轻。   “这要看他的表现了。你朋友答应明早启程带我们去找龙。”梅塔公爵显然对希尔有所忌惮,他假惺惺地说了句:“要委屈你朋友一晚了。等我们找到龙,自然会解开这些东西。”   紧接着,伊本转了转手中的钥匙说:“至少房间里有床。知足吧年轻人。”   克拉一愣,这明显不是一把客房的钥匙,这种粗陋的铜钥匙更像是柴房或是地窖。   “够了,你们不能关……”   克拉才一开口,希尔便捏住他的手,冲他摇摇头。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希尔不在乎这一晚,也不在乎这些人怎么对他。   “那我陪你。”克拉也不愿在乎他们了。   梅塔公爵和伊本一愣,对视了一眼,忽然相视而笑:“当然,床够大。”说着,伊本还撩了撩希尔的锁链,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克拉,舌尖舔了舔嘴唇:“晚安孩子们,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蜜月:   克拉:(感动)你为了我回来了么……   希尔:主要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搞这么大阵仗搜捕我们。人类是不是知道什么……   克拉:不是为了我么……   希尔:……是…… 第13章 人类果然很愚蠢   一进房间克拉放下了心,虽然一股潮湿的霉味但好歹是个有窗的屋子。周围陈旧的摆饰斑驳着一层擦不掉的脏污,侍者留了一只羊皮灯,灯上精雕细画了一圈跳舞的姑娘,点亮后只剩黑色轮廓,随火光摇摇曳曳投在墙壁上鬼魅一般。   灯架圈着金,明显不属于这个房间,大概率是从主人房临时挪过来的。   “床单是新换的。伊本先生祝您和您的朋友晚安。”侍者说完便推出房间,并从外侧给门上了门栓锁链。   “你打算怎么办?”人还没走远克拉就忍不住开口:“你这样骗他们,有脱身的办法么?”   希尔坐到床边,拍拍身边的位置,腕上的链条发出清脆的声响:“过来。”   克拉忐忑地坐过去,生怕希尔冷不丁来一句根本没有办法。   一向飘着花香的淡金色长发有几缕脏兮兮的,克拉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糟糕。希尔的目光从克拉的头顶一路瞄到他前不久才弄伤的手心:“你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说没人欺负得了你么。”   “我不要紧。”克拉有点心急:“希尔你一定是有办法才回来的对么?”他不自觉将受伤的手往背后藏,和眼前的状况比起来那一道小口子根本不值一提。   可对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不紧不慢拽过他的胳膊,对着昏黄的光线转了半圈,替他把手腕上扎进皮肤的麻绳细刺一根根拔了出来。希尔的睫毛半遮住眼睛,克拉看着看着就平静下来:“如果我能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他叹了口气,从未这样挫败过。他曾经对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们不屑一顾,但似乎他们每个都比看上去更精明更有勇有谋,反而是自己,空有一副无知的自信,遇到事情却仿佛一条砧板上的鱼,被人随意拿捏,到头来还要靠别人想办法,他的确该为此感到羞愧。   “你还想留在这里么。”希尔依旧盯着他的手腕仔细检查着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可我父亲……”   “回答我。你想留下吗。”希尔似乎不想听他模棱两可的纠结,而是需要一个确定的答复。   “我不想留在这里。”克拉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但他不希望一辈子在炎热干燥的沙漠里想象其他三个季节的样子,他想亲眼看看绿色的山谷草原,想亲手摸摸海水,想去见见母亲口中说过的,各色皮肤与眼睛的人们,而不是在这里永远被当作一个疯子,一个不详的异类。何况这次风波过后,很难说梅塔公爵会怎样报复他和他的父亲。   “明天我会带他们的人出去找龙,带走他们最强的卫兵。到时候城里没人拦得住你,你找机会带你父亲离开。”像是怕隔墙有耳,希尔说话的时候离他很近。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带他们去?”克拉看着他一身沉重的束缚:“那你要怎么脱身?”   希尔笑笑晃了晃胸前明晃晃的锁链:“这些东西困不住我。做做样子罢了。”   “可你……”   “你现在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安排好明天的事,想想带你父亲去哪儿。”希尔打断了他,将手指搭上他后颈捏捏他的伤疤:“我们都顾好自己。我相信你做得到,所以你也该相信我。”克拉他指腹捏得舒服,陡然生出了一种被母猫叼住后颈皮的服从感,头都懒得点就算默认了。此刻大概无论希尔说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你相信他?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伊本随意拽过一条丝绸枕巾擦了把额头。湖绿色的丝缎床单不易起皱,翻滚到半夜也只是多了些污浊痕迹。   “原本不太信。可爱情总是可歌可泣。尤其是对这个年纪的小鬼们来说。”梅塔公爵笑道:“可惜你没看到城外那一幕,我差点被他们感动了,谁想到一个满脑子骑士礼仪的小疯子也会奋不顾身投身爱情呢。”   “毕竟年轻。不过那个希尔看上去跟小疯子不一样,是个有城府的人,你可留心。不过他既然愿意投诚。”伊本从宽阔的床上爬起身,推开了窗子,屋子里的汗味和香料味随着热气涌到夜色里去。他拽过床边凳上的衣穿起来。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梅塔一脚踩住了衣襟。   “回去。我一个月没进她房间了,虽说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伊本用力扯了扯衣服,对方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她不爱你。”   “我知道,但这不重要。”伊本笑笑:“松开。”   “看样子你今晚还没吃饱。”梅塔一把将他拽回,顺势一滚将人锁在两个枕头之间,用力扯下那些碍事的,轻薄柔软的金贵布料,毫无征兆的长驱直入。   “嘶……”伊本忍不住缩了缩身体,漂亮的臀部肌肉紧崩了起来:“嗯,你……慢点。”   “叫主人。你不是喜欢叫我主人么。”梅塔一巴掌拍在紧实光滑的皮肉上:“放松。”说完便急不可耐地猛烈律动起来,伊本的头顶直接磕碰到了金属床栏上。   一连串的叹吟从柔软的大床上飘出窗外,伊本的手指绞住丝滑的床单,褶皱从手心里扩散出去:“嗯……等……窗,窗子……”   “他们早晚要懂的。”梅塔拽住他微卷的头发向后扯过去,伊本被迫仰起头,再藏不住声音。   克拉将希尔的大披风折成枕头大小垫在床头:“你睡一会儿吧。”   希尔没有躺下:“你睡吧,我坐一会儿。”他晃晃周身的链条,示意克拉自己根本没办法躺下。   克拉自然做不到抛下朋友独自入睡。   屋子里霉气重,希尔跳下床推开窗子,惊动了几只鸽子吓得克拉一缩头。   希尔看得出他心事重重又无从开口。对这个小鬼来说,其实一切都是无妄之灾。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可好歹他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一夜之间决定连根拔起实在突然。   他摘下了克拉手腕上的皮绳,用手指替他拢好头发松松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可能编几股麻花会更牢固一些,可希尔不会,虽说活了很久,可他不会的东西太多了,比起龙,人类的确有创造力得多,欲望是一切的源动力。希尔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根本不该过于深入地接触人类。找到芙蕾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立即离开,而不是跟着一个傻乎乎的小鬼回家。   “啊!那里,别!”一声不真切的呻吟唤回了希尔飘远的思绪,他手一抖,看着克拉的发顶,刚刚那声音似乎是……   “哈啊……轻一点……唔……”从窗外断断续续飘进来的粘腻声音让克拉也睁大眼睛回头看着他,满脸疑惑。   “声音是从顶楼传过来的。好像是梅塔公爵的房间。”克拉迅速拿起桌上的佩剑往腰间别过去。   “不用管他们。”希尔淡定地关上窗子,将那些淫靡放浪都拦在外面:“睡吧。”   “嗯?不用去看看吗?他们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们可以趁机……”   “别理他们。”希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克拉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他摘下小鬼腰间的剑按回桌子上:“我们睡觉。他们,不希望有别人打扰。”   “可那好像是伊本的声音,又,不太一样……他听起来很难受……有点.......”克拉咬着下唇若有所思。   “睡觉。”希尔尴尬到有些恼火,这个年纪的小鬼太不好打发。在他想明白之前,希尔一把将他丢进了枕头里:“闭上眼睛,想想明天怎么离开。”   “希尔,你为了我回来,所以我们是朋友对么。好朋友。”克拉闭着眼睛半张脸埋在黑色披风折成的枕头里喃喃自语。   “嗯。”希尔心不在焉地回答。群居的人类在彼此身上谋求认同,他们互相给予对方被需要的感觉,他们渴望被承认,也渴望被爱。   不到万不得已,希尔不想伤人。今晚的谈话中,他旁敲侧击明白了梅塔公爵显然要将龙据为己有。所以,即使明天跟他走的一队人集体失忆或失踪,他们也不见得会把这个消息公诸与众,毕竟自己得不到龙,也定然不希望这样强大的力量落到别人手里。人类的自私可不仅仅是对异族。   只是他不明白,这些人两年前得到的预言究竟是怎么回事,连时间点都对的上,他并不能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克拉睡得不安稳,不停的做乱七八糟的梦,都是希尔和芙蕾被抓到,被审判的梦。天亮透了,希尔坐在床尾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呼吸很慢。克拉爬起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想到这种情形下他都能睡得这样放松。掀起他肩膀上的衣服从袖口的缝隙看进去,戴了一夜的锁链在皮肤上压出了深深的凹痕,锁骨青一块白一块。克拉轻手轻脚帮希尔调整了一下锁链的位置,让沉重的金属不要一直压着同一个地方。   他盯着希尔放松的睡脸,盘算着一会儿他该带父亲去哪儿,庄园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父亲最割舍不下的应该是跟母亲一同亲手栽种的睡莲池和他花了半生写写画画留下的故事。虽然他的读者不多,但克拉跟母亲一样喜欢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   “希尔,我想过会离开,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克拉想到庄园里父亲与母亲的回忆忍不住心疼,心疼父亲被自己牵连,垂暮之年被迫割舍掉对他来说最珍贵的过往,离开他扎根生长的故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对父亲交代呢,我怎么能逼他离开……”   “抱歉。”希尔睁开眼睛,像是一夜没睡,他眼角泛着血丝真诚地看着克拉。   “你,你醒着?”克拉一愣,脸有些热。这些话暗含着示弱的意味,他并不想真的让对方听到,而且希尔好像有所误会,克拉解释道:“又不是你的错……”   希尔叹了口气:“抱歉,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弄丢了芙蕾。”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好奇会彻底扰乱这个小鬼和他家人的平静的生活。   克拉该无忧无虑做他的骑士梦,或许有一天他会主动踏上通往大世界的旅途,但不是像现在,面临着突如其来的背井离乡。而芙蕾,希尔根本说不准她的出生到底会不会是一场灾难。   希尔看着克拉的银色眼睛,有阳光落进去的时候黑色瞳孔缩成一个小点,清澈的眼底折射出晶亮的光斑像波光粼粼的水面。现在那里装满的是强忍的泪水,是内疚心疼和不知所措,却没有一丝怨恨和绝望。   “克拉……”希尔无法解释,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并没有让时间倒退再重来的力量。他头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后悔,为一个人类。   希尔气不过用手指戳了戳克拉的脑门,这个傻子为什么要这么相信自己呢。克拉的皮肤太白,被他戳出一个明显的红印。   人类果然很愚蠢。   “克拉杰姆!你个疯子!”哗啦的开锁声后是一句怒吼,他们身后的门被一脚踹开,掀起一阵带着霉味的风,梅塔公爵还穿着睡衣,散乱着头发,他冲他们大吼:“你居然敢跟我耍花样?你家那个老疯子呢!你们还有别的帮手?”   蜜月:   人类果然很愚(ke)蠢(ai)。 第14章 神像厅   克拉愣住,什么帮手?他迷茫地转过头看看希尔,对方冲他摇摇头。   “装傻?是我小看你了,骑士阁下。我根本不该对你存有半点仁慈之心。”梅塔公爵手一挥,亲卫们鱼贯而入将窄小的房间瞬间塞满。他们将愣在原地的克拉重新用麻绳捆上了双手,摘下了他的佩剑,并没人理会他嘴里重复着:“有人去找我父亲么?”   领主恶狠狠从牙齿里咬出了几个字:“神像厅。”   克拉知道神像厅是什么地方。在民风淳朴的初月谷地,被带到那儿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克拉的记忆中,上一个进了神像厅的人还是他亲手抓住的沙盗,没想到如今轮到了自己。区别在于那个沙盗团伙谋财害命手上血债累累,而克拉却并没有伤害过什么人。   神像厅是公爵府地下石室,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里面的一座巨大半身石像。据说是百多年前工匠们依照真理女神的画像雕凿而成。   但人们面对真理之神吐露真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神性的指引,而是因为抵抗不住一轮又一轮的残酷刑罚。从神像厅的大门出来,便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巨大的地下石室终年阴冷,石像的眼睛张开着,正中半人高的眼珠没有瞳孔。   愤怒将领主的眼睛烧灼成血红色,梅塔公爵狰狞地瞪着希尔,指着神像对面的十字架:“绑他上去。”他们将希尔的脖子与手腕脚腕固定在十字架的四个方向,脱掉了他的上衣。希尔没有挣扎,只静静看了看被扔在一边的黑色衣服。   “这不公平!”克拉从亲卫手里挣脱出来,拉扯中手腕又是一阵刺麻,那里的皮肤又重新被搓破,扎进了无数根毛刺。想到昨夜希尔花了半天功夫才帮他清理干净,他一阵懊恼。   他挡在希尔面前:“您不该这样对他。”   “龙在哪里。”公爵坐在身旁人搬来的椅子上,握着一只奇怪的古铜色鞭子,耐心尽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年轻人。把龙交出来,之前的事情我们可以一笔勾销。”说着,他随手挥了挥,鞭子上密实的鳞片纷纷立起,抽打在石板上像刀锋走过,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刻痕。   克拉心中一凉,回头看了一眼希尔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以他的身量,一鞭下去不仅仅是皮开肉绽,怕是要直接见骨。   “龙尾鞭……”希尔皱了皱眉头:“克拉,你让开。”   “呵,识货。希尔先生,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天底下就这一条,跟龙鳞亲密接触,算不算至高荣耀?说吧。把你们密谋的事都说出来。”公爵怜悯地看着他:“你这小身板能挨几下?”   克拉听过传闻,两百多年前梅塔家之所以成为这片土地的领主,正是因为成功帮王都的军队击杀了火龙,才获得了世袭的荣耀,封地与财富,还得到了龙尾骨与龙鳞制成的鞭子。克拉一直当这是贵族们阿谀奉承编造的故事,钦佩着他们丰富的想象力。   “你父亲呢,克拉。谁把你父亲救走的,他是怎么避过所有人耳目得到钥匙的?你们受什么人指使?”梅塔活动了一下右边肩膀,那里的肌肉跟着力量收缩虬结。   “没有,公爵。我也刚刚得知父亲不见了,我们没有同伙没有计划也没有受人指……”   “克拉!让开!”背后希尔的声音和面前的风一道呼啸而至,克拉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好犹豫,他闭上眼睛侧过头,最终选择站在原地没有躲开。龙鳞轻易割开了克拉穿脏的白衣袖和皮肤,割断了绑在马尾上的皮绳,淡金色头发一下子散乱开,鲜红的血从胳膊上数不清的小伤口里冒出来,顺着指尖流下,变成石板地缝中一条蜿蜒的猩红小溪。克拉的手臂一瞬间又凉又麻,低头看到血的时候才感受到层层袭来的痛,他没受过什么伤,记忆力最痛的一次,是被沙盗的剑贯穿了肩胛骨。   “克拉!”希尔在一阵耳鸣中喊醒了他:“让开。这东西伤不到我。”   克拉咬着嘴唇,尽力挤了个笑容,含糊说道:“龙鳞好厉害。”还好芙蕾没有落到他们手里。不然是不是也要变成这样可怕的武器。龙真的很危险,这样厉害的一条尾巴毫无疑问可以横扫千军。可即使没有龙,这条尾巴落到了人的手中,也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   “还是没人说?”梅塔公爵再次扬起了鞭子,却被伊本抓住了手腕:“别打死了。”   他俯身到克拉耳边:“傻孩子,我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可你为别人卖命的时候至少该摸清他的底细啊。”伊本向旁边伸手,立即有人递上了布巾。他轻轻按压几下克拉的手臂,布巾瞬间被浸红:“啧啧,龙鳞划伤可不会轻易愈合。”   克拉瞪着假意关切的人,他清楚接下来就是这些人拿手的挑拨离间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很有可能就是被他放走的?他装作不知道,却让你在这里替他流血。他带走了龙,带走了你父亲,只有你还傻傻的相信这个不诚实的小情人。值得吗?别被外表蒙骗啊。要知道好看的皮囊到处都有,你还年轻。”   克拉并不是没有疑心过希尔,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伊本的这些质问兴许还有些分量。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希尔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既没有试图哄骗他,也没有丢下他。   “他没有。”克拉不想废话,与其跟他争论这些,不如省点力气多挨几下,为希尔多争取点时间想出对策。   “啧。”伊本将沾了血的布巾扔到一边,与梅塔公爵对视一眼,揪着克拉的衣领:“猜你的小情人到底是不是在利用你?”   伊本顺着克拉被抽烂的衣袖撕开了他的衣服,在克拉以为自己也要被绑上十字架的时候,伊本解开他的腰带将他身上所有的衣料扒了个精光,克拉白皙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除了遍布伤口的左胳膊被鲜血的颜色遮掩住,其他的部分光滑细腻像一块发光的白缎。   克拉看着那块别着勋章的布料躺在地上,银色不再闪亮,蒙了一层血迹脏污,像块被扔在垃圾堆里的弃物。   “那我勉为其难,帮你认清他。”伊本捏着他下巴嘴角一勾,刚要动作便被梅塔喝止:“伊本。不需要你亲自来,别让他弄脏了你。”他反手一指,点出了两名身材高大的亲卫:“你们,试过男人么?”   “你敢!”希尔忽然抬头。   “没事希尔。”克拉忍着疼赤条条站在中间,左右不过几鞭子,在龙鳞面前有没有衣服根本没有区别。   “你闭嘴。笨蛋。”希尔的的声音低沉至极,绿眼睛死死瞪着那两个正在宽衣解带的亲卫,两个人被他盯住不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石室里的气压像一瞬间就降下去了。克拉不知道这窒息感究竟是不是自己受伤的错觉,时间像静止住,没有人作声没有人动作。   先回过神的是梅塔公爵,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来了兴致,搓了搓下巴随便点了两个人:“你们俩,去试试我们美味的小骑士。试完了,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珠宝,女人,爵位。”   像是终究敌不过这句话的诱惑,两个亲卫衣服都没脱干净就扑向克拉。克拉右手架在胸前提防着他们出拳,可没人打他。克拉眼前一花,嘴巴便被堵住了。一股发酵奶酪的酸味充斥着口腔,他一阵反胃,一提膝盖撞飞了那个冒犯他的人。男人痛呼一声跪在地上,而另一个却也没有停手,在梅塔和伊本的注视下伸手捏住了克拉的伤口。他的手指似乎掐进了翻开的皮肉里,克拉疼的冒了一层汗,被压倒在地。被踢倒的男人重新爬起来,在一声声冷嘲热讽里摸向克拉的腰腹,沾了灰的古铜色粗糙大手摸得克拉汗毛都立起来了。   “希尔。你把龙藏在哪里。”梅塔问十字架上的人:“你听谁差遣,效忠于谁?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但对于他们莫名其妙的触碰克拉从心里到生理都极度不适,他没再留手,将两人卸了肩膀,暂时制住了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梅塔和伊本的笑容里掺杂着下流的意味,梅塔挥挥手,身后十几个亲卫们面无表情地脱掉了盔甲,七手八脚将克拉压在地上,直到隐私之处被他们触碰玩弄,克拉才后知后觉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听说过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风流轶事,小妇人们热衷于讨论贵族们高墙庭院中的龌龊游戏。而此刻这些人盯着他的眼神像看着流言蜚语里风流浪荡的主角。克拉的伤臂被两三只手掐着,血始终没有止住,他在挣扎中渐渐力不从心,疼痛和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让他度秒如年,他绝望地看向希尔,那个聪明人一定会想出办法吧?   梅塔公爵似乎笃定这样肮脏的画面比龙鳞的鞭子更加省力却更加残忍,干脆舍弃了后者,他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希尔:“把龙交出来。这些人会立即停手。”   “你们到底行不行?”伊本戏谑一笑,男人们像是被克拉无休止的反抗和贵族们的嘲讽玩笑激怒了,动作愈发粗鲁。   “唔……”克拉觉得身体后方有粗糙的手指从后腰滑下去,猛地侵入身体,他本能夹紧了肌肉,一脚踢飞了一个人,那人按着肋骨再没爬起来。   “草。”啪啪两巴掌拍在他的后臀,伴随着男人们的粗喘和脏话,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了红色的巴掌印。   “让他们住手,我告诉你。”希尔垂着眼睛,胸膛起伏着。   “你们停下。”梅塔公爵拍了拍手。   克拉脱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周围一圈男人的眼睛还红着,他们下半身明显充血,一张张蓄着胡茬的脸咬牙切齿。克拉抑制不住作呕,恶狠狠瞪向梅塔。他可以忍住疼痛,却做不到忍受羞辱。   “说吧,聪明人。”梅塔公爵胜券在握。   “龙……”希尔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克拉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嘴唇。   梅塔公爵走近了些:“大声点。”   “我不想杀人的。”希尔忽然抬头,用力挣断了将他手脚固定在十字架上的金属锁扣,叮当几声,金属崩飞到石墙壁上,希尔风一样袭到梅塔身前伸手捏住了他的咽喉。   石室里照明的火把晃动着,所有人都向两人扑过去,克拉站在远处看到希尔的瞳孔骤缩成一条细线,像猫,也像蜥蜴。捏在领主大人颈部的手也忽然嶙峋起来,这一瞬间的杀意让克拉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所有人都似乎都与他一样,眼睁睁看着梅塔公爵双目充血,吐出舌头。只有伊本,战胜了铺天盖地的压制感,抽出了匕首刺向了希尔。   匕首的寒光一闪,克拉像是活过来,冲过去抓住了伊本的肩膀将他掀翻在地,转身便抱住了希尔:“不能杀他。希尔。不可以。不能杀人!”   蜜月:   新世界的大门开了个缝,大人的世界很刺激。   克拉拉:不可以……我还等着那个长尾巴的小美女回来找我。   希尔:……emmmm…… 第15章 卡玛   希尔松开了手,梅塔公爵健硕的身躯像只大号稻草人,直直向后倒下去,嗵的一声落到伊本怀里。希尔转身走到角落里,捡起了兀自发亮的金属圆坠,克拉看到原本连在一端的皮绳被龙鳞割成两截掉在旁边的地上。刻着母亲名字的金色手坠在光滑的边缘留下了明显的鞭痕豁口。他想起了父亲当年用丝绒做垫的羊皮盒子装载着这份思念,小心翼翼取出帮他戴在手腕上的样子。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事的。”希尔将圆坠和骑士勋章一同递过来,克拉看了一眼,只从他摊开的手心中拿过前者,用指腹擦擦干净。   克拉抬起头,希尔的眼睛像往常一样看着他,是沁人心脾的嫩绿,瞳孔像两颗小黑扣子似的缀在正中。握住的他的那只手也是普通人类的手,骨节不怎么突出,皮肤也很光滑,似乎刚刚骇人的猫眼和嶙峋怪手只是错觉。希尔弯腰从地上捡起常穿的那件黑衣服避开伤口裹在他身上,捏了捏他的后颈,克拉一阵眩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密集的伤口,好像流太多血了。伤口边缘都是抓痕指印,刚刚和一群人的扭打让某些血肉翻了出来,甚至隐隐看得到深处相连的粘膜和骨头。   “希尔,这里有点冷。”他觉得又累又困时不时打个寒战。   梅塔公爵终于猛吸一口气,从窒息中缓过劲儿,开始剧烈的咳嗽,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指着希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伊本失去血色的脸终于随着梅塔一声声喘咳恢复了正常,他扶起公爵坐回椅子上,所有亲卫都手忙脚乱地穿上盔甲捡起自己的佩剑指着希尔和克拉,却无人敢上前。   希尔一脚踢开了石室沉重的铁门,带着克拉走出去,尽头便是通向地面的阶梯。   克拉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上阴暗潮湿的石台阶,中途希尔忽然停住,克拉从侧面探头,看到一个只到希尔胸口高的小姑娘,手里捧着折好的白色衣衫。   希尔转过头的时候,阳光从斜上方落下来,给了克拉冰冷的皮肤一点温度。他终于还是撑不住了。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克拉在心里默默对这个善良的姑娘说了句抱歉,毕竟他们是这样一身血污衣衫不整的狼狈像。   黑暗里,克拉看到好多门,每一扇门后都是不同的世界。他们眼神轻蔑都在重复着一句话:小傻瓜,你什么都不知道。   克拉原本也没有自诩聪明人,但总也算个正义,优雅且足够强大的人。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有头无脑,他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一直自以为是活在自己平静的小世界,仰头看到烟囱口大点的一片天空就以为那是全部了。他甚至偶尔会以一副强者的姿态,去怜悯扶助那些他所认为的弱小,其实他跟所有人都一样,远离时局,拒绝纷乱,无知且傲慢。   睁开眼睛,克拉躺在自己的床上,枕头里塞着晒干的花瓣,淡淡的香气按摩着神经,床边是失踪的父亲和那个给他送衣服的小姑娘。近距离看看这姑娘虽然身型娇小,可五官和曲线分明又是大人模样,酥胸半露在褐色布料外,穿的是很普通的棉麻。   “先生?您终于醒了!”女孩的声音总是清脆的,说完,姑娘转身跑出了屋子。   克拉想坐起身,却被父亲的手按住了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父亲像小时候他生病时那样,贴贴他的额头,搓搓他的手心,揉揉他的肚子。克拉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哪里不舒服。   他冲父亲笑笑:“我不要紧。”反手握住父亲皱巴巴的手:“他们说你被劫走了。”   克拉跟父亲说话的时候配合着手势,尽量字正腔圆:“所以你跑去哪了?怎么逃出来的?”   父亲指了指房间门,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克拉看懂了他的意思,看样子刚刚那个女孩子出现在公爵府不是巧合:“她是什么人?”现在事情失控到这个局面,克拉不想再牵扯进任何无辜的人,他脑子里一团乱,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发现自己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父亲也好,朋友也好。   父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克拉觉得奇怪,想要追问。   “先生,先喝药吧。”女孩打断了他,单手端着一碗飘着苦味的暗红色汤药,将另一条胳膊伸到克拉的肩膀下方,轻松将他托起,等克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半倚靠在了姑娘柔软的怀抱里。   “我自己可……”克拉刚一张嘴,药碗就靠到了嘴边,像是习惯了照顾人,女孩手上动作麻利,银碗保持着让他不得不喝,又不会呛到他的角度。   “虽然有点苦,但都是来自王都的珍贵药材,对伤口愈合很有效。”克拉的后脑枕在绵软的胸脯上,她一开口声音就在耳畔,伴随着胸骨的震动,让人有些恍惚。除了母亲,克拉从没有这样与现实中的异性接触过,虽然这里的姑娘们都热情奔放,可对于克拉这个小疯子她们一贯是敬而远之,这样倒在一个陌生姑娘怀里不禁让他有些局促。女孩的白皮肤和极为娇小身材都不似沙漠中人,克拉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她。   喝完药,姑娘重新放平他的身体:“先生,我这两天会留在这里照顾您。叫我卡玛就好。”   说完,卡玛在床边欠了欠身退出了房间。克拉一头雾水,倒是父亲,指了指他的耳朵笑得有些深意。克拉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好像在微微发热。   “她到底是什么人……”克拉自言自语。   “王都安插在公爵府监视领主一举一动的人。”希尔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克拉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希尔!你没事吧!”他扭头看着门外,希尔靠在门框上,没有穿披风,细细一条人影。   那人冲他撇撇嘴,走到床前:“你耳朵怎么红了……”   克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姑娘的胸,虽然用的是后脑勺。但心中的悸动感却不是因为这个,他只是联想到了自己梦里的小情人,水中的世界总是很暗,他并不能看清对方,记忆似乎只停留在富有弹性的唇,纤薄的腰和柔软的大尾巴上,对于胸脯是圆是扁毫无印象。但那似乎不太重要,他喜欢两人在水中嬉戏的感觉,喜欢他略带侵略感的吻,更喜欢她那条多看几次就会觉得可爱的大尾巴,背面是冰凉的鳞片,正面却温温软软,用力一捏指腹会陷进去。   “……克拉……”希尔看起来不太高兴,克拉回过神发现他的眉头轻轻蹙起,眉毛下落的趋势配上低低的眼角显得有些失望又带着点怨念,他音色如常平静:“你的脸红了。”   “不是……我,我不需要别人照顾……”克拉有些窘迫,他刚刚的失神很想一个没见识的小屁孩再回味着什么,他并不想被希尔误会成一个见色忘友的色狼:“不是,不是因为她。”他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他们,希尔关上门,坐到床边:“别担心了。我们没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梅塔公爵就这样放我们回来了?”   希尔将克拉昏过去之后的事捡重点说了一遍,克拉愣愣看着他,总觉得很不真实。   “王都的亲卫团来了?”   “对。那个卡玛,在梅塔公爵夫人身边潜伏了几年,你父亲也是她趁机放走的。”   “梅塔……梅塔因为与极光城的领主共谋,意图篡夺王位,被剥夺了爵位贬为平民?”   “嗯。”   “那芙蕾的事呢?那个什么预言?”   “大概,算是混过去了。”   克拉目瞪口呆,这运气未免也太离奇了……   卡玛截住了他们关押克拉那晚送去给极光城的秘密信笺,连夜送了信鸽去王都。轻骑兵马不停蹄花了几天时间才赶到,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马。至于龙的事,梅塔公爵为求将功赎罪向骑士团长和盘托出,可回应他的除了轰然嘲笑,并没有别的,他们笑他狗急跳墙,编小孩子都不信的蠢话。   “也是,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世界上有龙……但,篡夺王位……就只是贬为平民么?”克拉慢慢消化着整件事。   “……是伊本,他主动承认说这件事是他利用公爵的信任私下密谋的,梅塔只是被他蒙蔽利用。”希尔说:“过几天,这里会有新的领主,伊本会被骑士团押送回王都。他会被王都的人亲自审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希尔没有说下去,但他们都清楚,总有人要承担后果。伊本大概再没机会回到故土了,若是王女仁慈,兴许会给他个体面的结束,留具全尸。   夜里,克拉悄悄起身,摸出了门,希尔说伊本甚至没有被关进牢里,而是直接锁在城门口的囚笼里,和他一身不可饶恕的罪行被曝晒在烈日下,直到新一任领主到来。   “先生?”克拉刚走到庄园门口就遇到了卡玛:“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伤口还没有养好呢。”   “我,想出去走走……”克拉并不觉得一个处心积虑蒙蔽领主的人会主动承担所有罪责。他的忠心为何这样不分善恶?   金属囚笼异常坚固,他们甚至只安排了一名守卫。克拉等到守卫换班的空挡接近了只有半人高的笼子,伊本靠坐在角落里仰望着沙漠里的月亮。   “你真是不负盛名,灾祸小朋友。”伊本瞥了他一眼:“碰上你的人都要倒霉。”   “是你们自作自受。”克拉早已习惯,并不恼火:“为什么包庇梅塔。你,你可以不用死的。他的罪责,理应他自己承担。”   “你又知道他什么?”伊本终于肯扭头看他:“是了,你满脑子里只有自己,和那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他想要篡夺王位是事实,这跟我无关。”   “绿洲在变小,骑士阁下。这片沙漠没有未来。”伊本爬到笼边,从空隙里伸出手攥住克拉的披风领口:“同样是人,凭什么我们就只能守在贫瘠的沙漠里?只能从他们的口中想象开满花的山谷,落满雪的针叶林,和天空一样广阔的大海。我们低声下气看他们的眼色过活,用沙漠里的金子去换他们唾手可得的水果,我们像一群等待施舍的狗。火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这里养大了你,你却这样报答我们?白眼儿狼?”   他的脸离克拉的只隔了两根金属栅栏,口水喷到了克拉鼻尖上,他说着克拉从未想过的问题,但克拉不觉得自己是白眼狼。他没有对不起这里的任何人,该付出代价的也不是芙蕾:“……可这不是,不是龙的错,不是希尔的错,也跟我父亲无关。你们不该对无辜的人下手,这不公平。”   “小骑士,你总是满嘴的公平。你的脑子,你的胸怀只有这么点大。”伊本比了一截小指笑着说:“你知道我们这些深色皮肤的人在王都受尽歧视欺辱么?你当然不知道,我早就说过,真相从来都不重要,人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更好的活着。因为聪明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   蜜月:   初月城副本接近尾声,群众演员杀青。   希尔:没调查到有用的情报……克拉这个笨蛋还受伤了……其实那个鞭子真的伤不到我,我就是想让他多审我一会儿看看有什么信息,那个预言太可疑了…… 第16章 是你吗?   克拉回到房间才发现系在上臂的绷带一头被伊本碰松了,刚刚他抓着克拉受伤的肩膀,嘴角疯狂上扬,眼神扭曲又绝望。   克拉解开包的像木乃伊的手臂想重新包扎一下,可向来灵巧的手像灌了铅,比划了半天愣是无从下手。克拉怔怔看着沁了血的绷带,心烦意乱,他不确定伊本的话有几分是真。   屋外的花香飘进来,他看到小巧卡玛站在院子里望着他的窗口,那眼神甚至有些慈爱。   姑娘来到他的房间,替他重新上药,绑起了绷带。   “你是从王都来的,对么。”克拉问她。   “是,我从小在曼音港长大。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去世,跟着母亲去了王都。”卡玛捧着银色药碗。   “你们……我是说,王都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大家会排斥……排斥……跟自己不同的人么?”   “您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卡玛的站在月光里,除了过于袖珍的身高,克拉觉得她的轮廓跟母亲有微妙的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这让他觉得非常亲切:“你从每个人的嘴里听到的,都是不同的说辞。真相,对于每个人是不同的。我想我能告诉您的也非常片面。”   包扎好伤口又看着他喝了药,女孩欠欠身退出了房间,克拉甚至忘记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卡玛说的没错。他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被各种人牵着鼻子走,像墙头草一样容易动摇,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总是活在那些想象和道听途说中么?“听说”是最会骗人的东西。明明他就是各种传言的受害者,在别人的嘴里,他父亲是疯子,母亲是怪物,可克拉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都是普通人,有善良的心和属于彼此的小秘密。   克拉单手攀墙,翻出窗子爬上屋顶,垂下小腿坐在边缘处看静谧的花园树影憧憧,他渐渐放下心来,真相不在书里,也不在别人嘴里,他要重新构建自己的世界,再也不要轻信别人。他相信父亲会理解的。他不要再继续浑浑噩噩躲在这里玩幼稚可笑的骑士游戏,等希尔醒过来,他要跟他一起走出去,先去看看芙蕾,他实在好奇长了翅膀的小火龙会去哪里生活。如果希尔有兴趣,接下来他们可以一起去王都看看……至于钱,他可以给人做护卫,也可以做力气活,应该足够他们日常生活。   止血药物多带着些催眠效果,克拉侧躺在屋顶上晒着月光闭上眼睛,很快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嗵地一声,黑色的人影从脚下的窗子飞了出去,被惊醒地克拉看到希尔摔到了草地上,又匍匐着撑起身体,踉踉跄跄跌进睡莲池,很快没了动静。   克拉一惊,立刻爬起身从屋顶顺着阳台一层一层跳下去,冲到池边。睡莲感受到了熹微的晨光纷纷开始伸展花瓣,希尔细细的长辫子飘在水面上,他整个人以站立的姿态悬浮着,克拉将手伸入水中,池水温热,他蓦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   天色微明,希尔醒过来的时候周身燥热不堪,血液灼烧,筋骨酥软,身体里像是关着一只带火的蝴蝶,纤薄的翅膀微微震动,在他的喉咙到腹内来回飞舞。   有了先前的经验,现在的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身体在提醒他即将进入情热期。他郁闷地坐起身,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只成年的龙,除了生生熬过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处理这该死的生物本能。   希尔不禁有些羡慕人类,虽然他一贯看不上这种群居生物的滥交。可至少,他们随时快活,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已经连续两三天的早上,他是被血液的灼烧感叫醒的,而且一日比一日更糟糕,昨天他还只是感觉到热和烦闷,心跳忽快忽慢,很想发脾气,他盯着昏迷的克拉那张毫无防备的睡脸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但他也只是趁无人之时偷偷亲了亲他的额头便作罢。而现在他几乎压抑不住这股燥郁,周身似乎也变得很敏感,翻身的刹那,皮肤居然被柔软的布料磨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生物,也不知这次究竟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干脆昏睡几个月。可上次之所以可以安稳度过,大概也有……克拉的功劳吧。虽然记忆不太清晰,但他似乎是在水中释放过后才陷入沉睡的。上次克拉做了什么来着,除了接吻,还有什么?作为一只传说中的邪恶生物,此时他是不是应该不负恶名,去抓一个人类女孩回来?   他打开房门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无处不在的卡玛似乎不需要睡眠,她微微一笑:“希尔先生,天还没亮就醒了?是没休息好么?”   希尔一愣,这人明明昨天半夜还去了克拉的房间,天都不亮又出现了。女孩一点都不难看甚至算得上美丽,可希尔看着她就是觉得从头到脚都别扭。幻想一下被她碰到自己的皮肤他甚至觉得沸腾的血液都要平静下来了。这似乎很有效,希尔觉得再看她一会身体里的欲望便会消失殆尽。他点点头,很没礼貌的关上了房门。   昨夜克拉出门他是清楚的,他远远跟在后面,看到小鬼去见了伊本又回到房间。原本惦记着帮他换药,可谁知道被卡玛抢了先。那个女孩像是故意的,喂克拉吃药的时候还摸了他的后颈。不知道是不是龙的领地意识作祟,那一小片带着自己齿痕伤疤的皮肤希尔并不想让任何人触碰。   他闭上眼睛想重新睡一会儿,可不消片刻,克拉的脸就开始在眼前摇晃,一会儿是两年前那副稚嫩如女孩的样子,一会儿是他见到菲尼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会儿是笑盈盈的银色眼睛,一会儿又是醉醺醺的粉色脸颊。希尔紧紧攥着发痒的手心,根本无法缓解愈发急促的呼吸,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了,尾椎的地方酥酥麻麻。他立刻撑起身,一眼便看到了窗外院子里的睡莲池。在大脑有所反应之前,身体已经翻出了窗子。花的清香和水的清凉都让他无比渴望,他纵身跳入水中,睁开眼睛,在水中渐渐平静,周身的热量也散到池中,尾椎处的异常也安定下来。   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不告而别。他不想欺骗克拉,所以他必须离开了,他并不愿让克拉看到他长着尾巴和尖牙的样子。   一切都是意外,从两年前开始就是个意外。可他逐渐意识到了这个意外分量有些重,克拉像一颗坠落的流星,打破了他冗长的平静,给了他一只龙不该有的体验。这个人类小鬼天真可爱善良勇敢,对生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像亮闪闪的宝石那样让人总忍不住想看着他。   希尔有些无奈,他深刻怀疑菲尼对于龙天生自命不凡的说法是信口胡诌,不然区区一个人类如何能让他这样动心,甚于他见过的千千万万生命体。他心口一阵窒息,这些他下艺术觉得渺小的人类虽然生命短暂,但他们拥有许多东西。有爱人有朋友,有理想有需要,有欢喜有悲伤,有背叛有利用,有生的期盼和死的恐惧。而他,一只看尽了这一切的龙,却什么都没有。   所以人类可以拥有世界,而他不能。   一只手碰到了他的下巴,希尔在水中猛地睁开双眼,克拉的脸跟着水面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那双银色的眼睛眨地飞快。他的下巴被克拉抬起,露出水面,那条缠满绷带的胳膊浸没到水中,将他拉到池边,像两年前那样。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碎片一样涌过来。   “是你么……”希尔听到克拉喃喃自语,像是下意识说给自己听。   他拼命克制住想拖克拉入水的冲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克拉的头发和皮肤总是带着自然清新的味道,像颗没被凡尘俗事沾染的青涩果实,迎着阳光缀在高高的枝头,被保护在叶片中间。   克拉有些迷茫。自从知道了芙蕾是龙,他不是没幻想过芙蕾就是两年前水里长着尾巴的女孩。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养大了它的缘故,克拉总觉得怪怪的。   希尔的眼睛像被阳光照到透明的新生叶片一样剔透,皮肤发烫,握着他手腕的感觉太熟悉了,克拉愣在池边一时间忘了动作,他不自觉开口:“是你么……”这一切就像是他太过思念梦里那个人而产生的幻境,完美复制了那个离奇的画面。   “是谁?”希尔轻轻喘息着。   “没,没谁。”克拉慌忙摒弃往事,用力将希尔拖上了岸:“你是在梦游吗?这太危险了!万一我没发现你怎么办!”   “嗯?嗯.....”希尔的回答显然有些应付。   “你怎么这么烫,生病了么?”克拉顺着手腕摸了摸他的胳膊,发现希尔在发抖,立即将他拖进了自己房间,希尔脚步虚浮地跟进屋子靠在墙边,挣脱了他。克拉拽了一条干净的布替他擦干脸上的水:“把湿衣服脱掉。”   克拉发觉自己的衣柜里清一色都是纯白的衣服,可希尔似乎习惯于穿深色。   “你先去被子里躺一下,我让卡玛帮忙准备一套深色的衣服给你好么。”   “不好。”希尔贴着墙缓缓挪动,声音很轻但透露着不耐烦,不断跟他拉开距离,躲避他的眼神。   克拉不知道是不是发热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希尔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掩饰的焦躁,自从他们见面以来,克拉觉得他始终是安静持重的样子,可想而知他现在该是很难受。克拉一边替他擦干颈肩的水,一边柔声安抚他:“吃了药睡一觉就没这么难受了。卡玛说公爵府里有很多从王都运来的药材,让她给你看看好不好?”   希尔拍开了他握着布巾的手,恼火道:“你怎么总是这样相信陌生人。你怎么知道她没有骗你?”   克拉一怔,自己从小到大从来不愿随意揣测别人的善意,于是他耐心地控制住希尔的手:“她不是坏人。希尔,虽然才刚刚认识,但她跟你一样,不会避开我的眼神。她没有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想,她大概愿意做我的朋友。她还...唔....”   猝不及防的吻让克拉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被希尔一口吞了下去。充满弹性的嘴唇泡过水变得清凉,可从两人嘴唇缝隙里漏出的呼吸炙热滚烫。克拉呆呆站在原地,希尔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这个吻不怎么温和,甚至有些毛毛躁躁,牙齿时不时磕碰上舌尖充满侵略的味道,克拉忍不住轻抚着希尔的后背想让他镇定下来,可指尖才刚碰到他的后腰希尔整个人便开始剧烈地颤抖,对方忽然发力,一转身将他推到墙边,幼嫩的绿色近距离抓着他的眼神不放。   “希尔?”湿漉漉的呼吸打在下巴上,皮肤又麻又痒:“你,你怎么了...”   “...帮我...”希尔的声音听起来懊恼又委屈。   蜜月:   虽然你不能像人类那样拥有世界,但是你可以拥有一个人类呀! 第17章 流浪的星光   “可,可我怎么帮你?”克拉记忆里,自己最后一次生病是在母亲离开之前,那时候自己贪吃弄坏了肠胃,腹痛和发热折磨得他几日没有下床。他学着母亲的样子,贴着希尔的额头,轻轻按摩他的肩膀:“有哪里不舒服妈?肚子疼吗?”他掀开希尔浸湿的上衣,顺着肋骨向下摸索,轻轻压了一下那人皮肤滚烫的小腹。   “嗯...”希尔闷哼一声不自觉弓起上半身,右手狠狠捏住了克拉的小臂上的伤口。   “嘶...”克拉一不留神抽了口气,希尔反射性地放开他,他们同时低头,看到克拉手腕上刚刚在水池里泡湿的绷带又洇开了红色,希尔眼神混乱地盯着他的伤口。克拉怕他自责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右手继续揉了揉他的腹部:“是这里疼么?”   “唔....”希尔像是痛极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不住颤抖,克拉慌忙停住了动作:“这么难受的话,必须让医生看看你。”   话音刚落,希尔便抓住了克拉意欲抽离的手,重新按回刚刚的位置,克拉一愣,对方垂下头抵着他的锁骨,看不到表情。   “这样,会舒服一点吗?”克拉继续用手心打圈,轻揉按摩希尔柔软的痛处,那人微微发热的额头靠在他耳边,喘息颤抖的厉害。气氛有点奇怪,克拉的心口砰砰跳得厉害,只能絮絮叨叨演示自己的慌张。似乎是嫌他问题太多,希尔没有作答,抬起头从下巴一路吻到他的嘴唇,指尖捏住他后颈正中的疤痕反复摩挲,不安的舌尖扫过克拉的唇齿,上颚,湿漉漉的头发都是睡莲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希尔透过胸膛的心跳声很响,克拉的思绪停滞下来,呼吸不畅让他的大脑开始眩晕。克拉心里终是浮现出了梦中大尾巴女孩的脸。晶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尖与希尔的渐渐重合在一起,他不禁有些茫然,希尔为什么会这样吻他?这难道不是恋人才会做的事么?可他们不是朋友么?那自己是不是应该推开他?希尔汹涌的吻时断时续,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他时不时屏住呼吸闭上眼睛顿在那里,肌肉蜷缩,眉心抖动不知为什么而挣扎。   克拉用有限的意识做了抉择,他不想这样推开希尔不管,何况抚摸和接吻似乎带给了希尔一些安慰,渐渐的,他没有刚刚那股暴躁的狠劲儿了。克拉抛开那些复杂的想法回应他的亲吻,就像在梦里跟女孩的吻一样,甚至更加投入更加热烈。希尔的轻哼声不时从鼻息中泄露出来,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滑坐到了地上。克拉的手自然过渡到希尔的后腰,揽住他的身体轻轻摩挲。恍惚间他觉得希尔的尾椎骨似乎不太一样,角度翘得厉害,便忍不住沿着一节一节骨骼扫下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希尔一个激灵,直接将他按倒在地再一次吻上来。   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吻多久希尔便虚脱着睡着了。   克拉仰面垫在希尔身下忍不住惊叹,怎么会有人接吻的时候睡着呢……   对于龙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睡一会儿。所有悲喜苦痛流淌过漫长的时光,情绪总是会被冲淡。这么多年过去,希尔有很多记忆,见证过许多生命轮回。朝生暮死的浮游,不老不死的方水母。除了一只陪伴在身边许久的不死鸟,再没其他能在心里激起波澜。他渐渐明白了为何祖先们没有记录下只言片语,也许是因为太长久的生命早已失去了任何冲动,他们跳脱出了生命的范畴,更像是旁观者。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确定自己还活着。   希尔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已经降温,背上盖着一条毯子,心里那只乱飞的蝴蝶似乎被克拉的手指捏住开始沉眠。克拉被他压在地上,胳膊上的绷带散的乱七八糟,颈上依稀看得到暗红吻痕,眉头轻蹙着像是睡得不太舒服。希尔爬起身拆开他染血的布条,伤口周围的皮肤挣扎着黏在一起,看得出它们在很努力地愈合。不知道是不是怕打扰到他休息,克拉硬是垫在他身下睡到这个时候。他一抬头便看到卡玛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女孩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也不知等了多久,银质盘子里是新准备的绷带和药膏。   希尔起身将克拉横抱起来,轻轻放回床上。刚窝进枕头里,轻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希尔示意卡玛进屋,女孩跟他眼神相接的时候红着脸忍着笑将托盘放到床边,希尔有些不悦:“你来多久了,为什么不叫醒我们。”   “先生,我今天已经来过2,3次了,可您睡得太沉,克拉先生让我拿来了毯子,说不要惊动您。”女孩踌躇了一下:“先生,他的伤需要足够的休息睡眠,您……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   希尔捧着克拉肌肉纤长的盈白手臂,将药膏均匀涂抹在每道伤口上。   他们那样交叠着趴在地上的状态也不怪别人产生些不可描述的遐想,可这话从卡玛口中说出总让他觉得心里别扭。这个从王都而来,甘愿做个下等佣人蛰伏在公爵府几年时间的年轻女孩,好像轻易便取得了克拉的信任。龙和人不一样,他从不分享任何东西。即使他清楚克拉并不是什么属于他的物件。   他没有理会卡玛的调侃,动作尽量轻柔细致,将干净的绷带缠绕上克拉的伤臂。克拉睡着的时候偶尔微笑,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还是骑士包袱太重养成了肌肉记忆。希尔捏了捏他还带着一点圆润的脸颊,这个小鬼实在让他放心不下。克拉的世界很小,可心却很大,空有走出去的勇气却没有足够的防备之心,才刚在熟人手中吃了亏却似乎一点记性都不长,对卡玛这个几近陌生的王都探子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坦诚,还要跟人家做朋友。   可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连这样地侵犯也丝毫不计较,他甚至强忍着伤痛不忍心吵醒自己。   希尔站起身,摘下了一只手镯放到枕边。这两年里,克拉为芙蕾付出了很多,而今生活发生如此颠覆都是拜自己所赐。希尔不知道有什么好补偿他,镯子值些价钱,不管克拉想去哪里,至少不会因为生计受困,不需要被迫看别人的眼色过活。   “您,是想离开?”卡玛如此机灵通透,倒是让希尔有些犹豫,她莫名其妙接近克拉不得不令人产生怀疑,而偏偏克拉又是如此好利用之人。   希尔没有回答她,起身推开门,再一次离开庄园。他当然要离开,他根本没有把握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还忍得住,何况芙蕾还在等他安置,那则预言始终是心头大患,事情结束得不明不白,为了他跟芙蕾的安全,他需要暗中调查。   这一次,身后没有一双委屈却逞强的眼睛送他了,希尔内心忽然涌上挥之不去的失落。途经那天两人相遇的小沙丘,他停住脚步抬起头,沙漠里的月色永远皎洁明亮,可划过心中的流星却消失在尽头,只留下空荡荡的夜空。希尔坐在沙丘顶端,他并不习惯于沙漠的炎热干燥,他在海岛上出生长大,习惯于听海浪的节奏入睡,有时一睡就是几年。现在他要离开了,却不知道要过去多久才能彻底忘记这个绿洲里发生的事。静谧的睡莲池边,一双澄澈的银色眼睛,带着花草气息的浅金色长发,香气馥郁的温热的吻。   原本他就不该这样亲近一个人类。他的使命是活成一块化石。   他有些无法接受一个人类小鬼随随便便就钻进他的生活,他的心里。那些过去从未感受过的感动,恼火,后悔和心动困扰着他,区区一个人类而已,就算他再美丽,再善良,再纯洁无害也依旧是个人类,怎么可以用这么微不足道的力量打动他?   过去,他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评判人类的世界,直到身处其中才能体会这个弱小又充满残缺的物种因何而繁盛,希尔依旧不信任,不喜欢他们。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充满致命的欲望和诱惑。这也是人类的可怕之处。   “等我!希尔!”克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希尔回过头看到那条灵巧的身影被月光镶着一层白边,毛茸茸的,冲自己飞奔而来。克拉的情感直接却毫无压迫感,像海岸春末的夜,湿润温暖。   如果他现在逃离,克拉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的。可希尔每每看到克拉的脸就有些挪不动腿脚。幸亏这里的人当克拉是灾祸不愿正眼看他,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这张极度诚挚的脸打动。还是说龙真的像菲尼奚落他的那般好色?   “呼……你……等等……”克拉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你,去哪里……”   希尔等他呼吸渐缓才开口:“怎么醒了?”   “卡玛叫醒我的,她说你走了。”克拉一把拽住他的披风:“为什么不等我?”   希尔注意到他背后的羊皮背包鼓鼓囊囊:“包里是什么?”   “一些吃的。”克拉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有衣服和地图。”   克拉没有丝毫被冒犯和被不告而别的情绪,眼中装满闪烁的期待。希尔看着他,忽然很想从头活一次,不必那样高高在上,贪婪一些,勇敢一些。   克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希尔为什么忽然要走,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自己又笨又蠢会不会被嫌弃碍手碍脚。好在他向来不是个脸皮薄的人,草草收拾好行囊便追了出来。他给父亲留了信,他坦诚的告诉父亲自己对于母亲的不告而别依旧耿耿于怀,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疑问,他交到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分开的朋友,他担心芙蕾,他想亲眼看看别人口中的真相。   “我,我可以……”克拉绞尽脑汁,好像在希尔面前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希尔不需要护卫,自己也做不了向导,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有多少钱:“好吧,我大概不可以……希尔,我可能会拖累你。但应该不会很久。”   克拉觉得自己学东西不算费力:“你肯教我的话,我会学得很快,所以,不管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他不擅长转弯抹角。   希尔似乎陷入了思考,克拉忍不住搓了搓细剑的剑柄,像等待骑士考核那样紧张。他打定主意,如果希尔拒绝他也不可以就这样气馁任命,可这个问题需要考虑这永久么?克拉不禁有些紧张:“至少,比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要好吧……如果你生病了,我还可以照顾……”   克拉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昨晚的“照顾”的确有些怪异,想起来克拉甚至有种背叛了梦中恋人的负罪感,他跟别人接吻了。虽然他安慰自己那是为了缓解希尔的难过,可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晕乎乎轻飘飘的混乱感确实让人享受,希尔的嘴唇比看上去更柔软。他不由自主将眼神落下盯着希尔珊瑚色的唇。   “噗。”希尔忽然笑了:“走吧。”   “啊?”克拉呆呆看着这个有些耀眼的笑容,希尔似乎第一次笑得这样坦诚:“你,带我一起吗?”   “嗯。你不是很会照顾人么。”希尔说到照顾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克拉松了口气,跟在希尔身后向东边走去。   回望一眼夜色里的初月谷地,城中灯火像一片坠落的星河,他的家也是这万千星星中的一颗。可现在,他要离开,跟着希尔去流浪。他对这个神秘的朋友也充满疑问,不过他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一点点解开这些疑惑。   ---------第一卷 完---------   蜜月:   ……克拉拉,你怎么可以说自己不行呢……   准备开新地图! 第18章 朋友   在一成不变的黄沙里走了几天,克拉终于,远远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山脉,横跨天际跟漫无边际的沙海一样宽广。   因为手臂的伤没有痊愈,希尔坚持每晚都要他好好睡觉,坚决不赶夜路。克拉有些犯难,出发太匆忙他带的干粮和水都不多,过去他也从未到过离初月城这样远的地方,对于水源在哪里毫无头绪。   “希尔……”克拉再次据理力争:“我的伤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们继续赶路好不好,你看猎户座这么亮,完全不会迷失方向。”   希尔抬头望了一眼夜空,猎户座明亮的三连星腰带在他曈中一闪而过。他低下头专心帮克拉包扎刚刚涂过药的伤口,似乎铁了心不做理会。克拉看着他不慌不忙从背包里摸出牛皮纸包解开,将里面最后一张皮塔分成两半,一半重新包起来,一半再等分,递过来给克拉。   “不不不你吃,我一点都不饿。”克拉慌忙把干巴巴的饼推回去,他不是逞强,是真的不饿。从小到大他饭量一直不大,随便吃点什么就可以撑很久。   可是希尔不行,克拉跟他相处的日子里发现这人的睡眠时长似乎跟吃多少也有关系。吃得多些他能保持清醒劲头的时间也长一些,连续几天都只吃几口饼,克拉每天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将他从睡梦中叫醒,还要提防着时不时爆发的起床气。希尔倒不会发脾气或抱怨,心情不好了嘴巴便咬的紧紧的,瞟人的眼角像匕首,刺得克拉浑身不舒服,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可他毫无办法,毕竟他变不出什么美食,况且希尔跟他一样,对于沙漠人民热爱的烧烤昆虫毫无兴趣,甚至有些抵触。   希尔好像也习惯了他不怎么会饿,没客气地团一团半张皮塔,收入腹中。他晃了晃快要见底的羊皮水袋,喝下了最后几口水。   “睡吧。”希尔靠着一颗巨大的芦荟闭上眼睛。这个季节没有沙暴,他们可以安心休息。芦荟叶片肥厚,再生能力强,克拉掰断了一根拔地而起的叶片撕开硬皮,略带甜味的叶肉生津止渴。   “我不困,而且……我们是不是没水了……”克拉不确定希尔的故作镇静是不是怕他担心,水源是沙漠里的头等大事。他不免有些怨念,不知希尔为何要走的这样着急,行囊是在卡玛的帮助下胡乱打包的,骆驼也来不及借,食物更来不及储备。   “是。”那人闭着眼睛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希尔,我觉得我们要好好谈谈。”克拉用力挤了挤希尔的脸颊,他的嘴被挤成金鱼嘴的形状,克拉切了一小颗芦荟叶肉丢了进去:“你先不要睡。”   对方睁开眼睛,咀嚼了几下,目光落在克拉手中的巨大叶片上。   “我知道,像我这样一个从小没出过沙漠的人不怎么有说服力,可没有水不是件小事希尔。这太危险了,前面的山看起来很近,可没有骆驼至少还要走个2天我们才出的去。”跟财富,能力,智慧,经验通通无关,任何人两天不喝水,在干燥的沙漠中无异于自杀。   “不相信我吗?”希尔近距离盯着他,克拉一阵不自在,心虚地撇开目光。   “不,不是不相信……”他总觉得这几天希尔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了,说不上具体的变化,只觉得原本清凉的泉好像没那样凉爽了,克拉被他看得太阳穴麻酥酥的,一阵心慌。   “那就好好休息。我会带你见到芙蕾的。”希尔转身也想掰一片清凉的芦荟,克拉急忙制止:“不要掰了。这个不能吃多,解解馋就好。”大部分芦荟有毒,吃多了会头晕恶心腹痛。克拉又切了一个指节大小的半透明叶肉递到希尔嘴边,那人张嘴便咬,差点连他的手指一起入了口。有时候克拉会忽然有种喂养动物的感觉,他总觉得养一只脾气不善的沙丘猫大概也是如此,贪吃嗜睡还有起床气。但是猫不会回应你的照料,也不能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这几天他们总提起芙蕾。克拉当初给她取名叫泡泡,是因为梦中最后的记忆便是大量上浮的气泡。再睁开眼睛,身边就多了这个小家伙。   “芙蕾很好听,而且比泡泡更像一只龙。是你帮它取的名字?”克拉问希尔。   “不是。龙出生就有名字。芙蕾,就是火焰。”希尔声音很小,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会说话,怎么告诉你呢?”自从接受了龙的存在,克拉便愈发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梦到的。”显然这是搪塞。对于龙的事情,希尔总也不愿深谈,可只字片语像一条异世界的裂缝,对克拉来说比什么都有吸引力了。   “那你在哪里发现它的?它父母呢?”克拉一点都不困,盯着夜空里明亮的星座群。   “她没有父母。”声音越来越轻,那人困极了,头一歪倒在了克拉的肩头。   “没有父母?那她怎么出生的?”   “孵出来的。”   “蛋?没有父母的话是谁把她孵出来的?”原来龙真的跟蜥蜴一样,也是从蛋里出生的。   “嗯。”希尔下意识地回答:“我孵的。”   克拉猛地坐直了身体扭头惊叹:“你敷的?你,你怎么孵的??”   希尔的脑袋从他肩头一滑,醒了过来,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克拉吐了吐舌头:“抱歉……”他准备好接受希尔的愤怒,可那人只不耐烦地脱下了披风折成枕头,揽着克拉倒在地上:“先睡觉。”克拉还没回过神,希尔就睡着了,留下一缕稳定的鼻息扑在他侧颈的皮肤上,鸡皮疙瘩消下去又长出来,反反复复不知道多久克拉才睡着。   醒过来的时候,希尔递了灌满的羊皮水袋过来:“睡醒了?”   他漱了漱口有些意外这只懒猫也可以起得这么早:“你,去哪里找的水?”   希尔跺跺脚:“地下河。”看样子是早知道方位:“走么?”   克拉点点头,抢先抓住一边的背包甩在背上。这几天希尔一直托辞他伤未好,一路上不肯让他背包。可克拉根本不习惯这样被照顾,总觉得自己像个负累。   “背包给我吧。”果然,希尔伸手拽皮包的包带。   克拉打定主意不给他:“我的胳膊只是划伤而已,好的差不多了。而且背包用的是肩膀。希尔!别不听我说话,你如果执意要抢的话,那我只好背着你走了。”   对方似乎没怎么在意他说了什么,自顾自把背包从他肩上撸了下去。   克拉闭上了嘴,等待希尔背稳羊皮包,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去路上。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克拉深吸一口气双膝一沉放低重心,躬身用肩头顶住了希尔的腹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像抗着一袋货物一样将希尔挂在了肩上一路向东边跑去。   “你放我下来……”颠簸中,希尔显然不怎么舒服,说起话来都一卡一卡的。   “不要。谁让你总不听我说话。”克拉忽然兴奋起来。原本他只是想逗逗希尔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的伤完全没有问题。可全速奔跑中,微风擦着脸颊从耳际划过,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坐在某个屋顶,看着初月城里年纪相仿的小孩们追逐着走街串巷的样子。男孩子们赤着上半身露出奶胖的棕色小胳膊小肚子推搡在一起,细细的辫子飞扬在脑后。明明没什么意义可大家笑成一团的样子颇具感染力。克拉偶尔也远远看着他们一起笑,只不过要捂着嘴巴将自己清脆的笑声遮掩住,因为那些小孩如果发觉了他的存在一定会嫌弃地甩开他。克拉静静呆在高处,他只是想多看一会儿,无意惊扰他们的快乐。   希尔觉得早上吃的一口皮塔要吐出来了。   倒不是面饼有多美味,而是他既没吃饱也没睡足,实在舍不得浪费这一点点口粮。他知道克拉在尽力节省几乎不吃,可他也是一样。   “放我下来……”希尔觉得有点脑充血。   “不要!我不累!”克拉藏不住情绪。希尔一开始以为他在跟自己赌气,可这会儿听上去小鬼好像开心的不得了,似乎已经将他那一套高贵优雅的骑士礼仪抛诸脑后,希尔听到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跑了一会儿,克拉终于放缓了步子慢慢停住,将他放了下来。小鬼得意地露出大大的笑脸冲他伸出手:“背包给我。”   希尔没敢动,只能轻轻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至于一张嘴就吐出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克拉愣住,慌忙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   等到翻腾的胃终于平复了,希尔才开口说了句:“没事。”他摘下背包挂在克拉的手肘上,暗自后悔没刚开始就这么做:“走吧。”   “希尔,你有朋友吗,我是说其他朋友,常在一起的那种。”克拉边背上包边追过来。   “嗯。有一个。”   “你们怎么认识的?”克拉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年前认识的。”希尔默默地藏起了后面“不是人”三个字。   他幼年时也曾经对其他生物产生过浓厚的兴趣,类似于人类交朋友的行为。可除了珊瑚和偶尔洄游的海龟,没有哪个生命是长久的。它们出现又消失,希尔渐渐明白对于一只龙来说,要习惯独处,要避免与其他生物产生感情,因为他跟那些群居的物种不一样,没有什么可以一直陪伴他,包括人类,他们会渐渐长大,衰老,而自己隔一段时间就要与他们分别,不然一直不变的容貌会引起怀疑。直到菲尼出现。   起先希尔只觉得它是只从远方而来的奇怪的鸟,可它来了就再也没离开过。戏精虽然聒噪,但好处显而易见,它不知疲惫地带给希尔新奇地刺激,甚至带他深入人类的聚集地。他也再不需要担心自己睡一觉醒来后,菲尼会像他过去认识的“朋友”那样,永远消失。   希尔至今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让他头疼的家人:“它在照顾芙蕾。过一阵子你会见到它的。”   “他……脾气怎么样?”克拉看起来有些不安:“跟你一样好相处吗?”   希尔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头一次被归在好相处的一类:“它会喜欢你的。”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担心,希望克拉再次见到菲尼的时候不要当场昏过去。   蜜月:   克拉拉长这么大终于可以交朋友了! 第19章 白鹭镇   西南部沙漠与中部山地高原相交处,堆叠着连绵的山峦。气温逐渐下降,克拉背包里没什么御寒的衣物。这里跟沙漠中部的碧空如洗不同,即使是白天阳光也会被游走的云层遮挡住,行至山的背光面,克拉觉得鼻尖有些凉。   希尔时不时回过头看看他,克拉沉醉于葱郁的林间小路,两旁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高大树木,山林间的野花草塞满了树下所有的空隙。这里的空气也与沙漠不同,水汽很重,克拉吸吸鼻子觉得呼吸道附了一层水似的柔润。希尔忽然握了握他的手:“冷么?”   克拉摇摇头:“还好。这是什么山?”   “阿比斯。”希尔抬头看了看挂在山尖的太阳:“很快就到了。”   走到高处,山涧的美景让克拉有些拔不动腿。几条瀑布倾泻而下汇聚成蜿蜒清浅的小溪潺潺流向低处。与沙漠绿洲里平静无波的湖泊不同,这里的水是变化的,是有声响的。克拉将背包扔给希尔,借力树枝跳下去,几步便站在了溪流边。脚下不规则的石头被水流冲刷的一面圆润光滑,靠岸的一面生着一层绿茸茸的苔藓,踩上去比水更湿滑。克拉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书中的世界,就算此时冒出几只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也不会觉得奇怪。脱掉鞋子他踩进了冰凉的水中,涓涓细流擦着脚踝的感觉很奇妙,往正中走几步,清澈透明的小溪只能没到小腿。他抬头看到希尔在闭目养神,靠着山坡上挺拔的粗树干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便放心地向后躺倒在溪流中。远离瀑布一些便能听清淙淙的流水声,伴着清幽的鸟鸣。茂密的树林里,克拉看不到鸟影便也不觉得紧张。   “走吧。”光线变暗,克拉适时爬上去叫醒希尔。对方睁开眼睛看到湿漉漉的人愣住了:“不冷吗?”   克拉逞强:“不冷。”在沙漠里呆久了,他习惯于那里炙热的阳光,无论湿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很快被晒干。可这里弥漫着薄雾,阳光时有时无,湿冷的衣服怕是要一路黏在后背上了。此刻他只能祈祷不要有风。   希尔脱下披风裹在他的湿衣服外面,撩出他滴着水的长发,随意找了几根柔韧的野草帮他绑成一束低低的马尾,好在他们并不着急赶路:“没事。前面就是白鹭镇,我们在那里休息。”   白鹭镇因瀑布下的湖泊而得名,白鹭是这里的候鸟,春夏栖息在此,秋天启程东南方过冬,直到转年气温回升才会回来。这里东部通往山地高原的王都,西南部接壤沙漠,北部又与冰原地相连。商人旅人们都在此补给,一年到头始终热闹非凡,其中秋天更是最好时节。   一进城便是巨大市集。天色渐暗,有人踩着高脚凳,将托盘里的松果点燃,当作火种扔进一座座一人高的落地火把中。冷杉做支架的火把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木香,很快,整个市集被周围一圈火把点亮。   克拉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些恍惚,路边的摊贩们毫不吝啬热情的目光,克拉觉得每个人都在亲切的招呼自己,像相识已久的朋友那样。   “我喜欢这里!”他拽住希尔在每个摊位前停留。枢纽重镇,来自各处的商人汇集在此,满眼都是克拉没见过的玩意儿。他兴奋地穿梭在被火把围住的广场,觉得衣服都要被这里的热情蒸干了。   “我们先找地方落脚。现在是他们的篝火祭,一房难求。市集会一直持续到午夜。”希尔拽着他来到一处旅店,从口袋里掏了银币塞给他,一把将他推进了门:“你去。”   克拉有点忐忑又不免兴奋。他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笑容:“您好,请问我可以住一晚吗?”   老板娘是个身材曼妙的中年妇人,架着一副金属镜框。她从吧台里探着身子,盯着克拉从头到脚看了好一会儿,克拉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被她的目光扒掉一层,有些露怯,赶忙将两枚银币放到她面前:“可以么?”   “当然可以了亲爱的。”老板娘绕出橡木桶拼成的吧台,捏了一把他的腰:“一个人么?从王都来的?”   “不,我从沙漠来。”克拉闪身从她手下逃脱。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看他,旅馆的侍者,和吧台旁喝着酒的住客,他不明白为什么。   “沙漠?你一点不像沙漠里的人。他们可没你这么漂亮。”老板娘单眼一眨,克拉觉得这个女人的妖娆跟沙漠里的小妇人们不太一样。   “我不是一个人!”克拉见她又要动手,急忙退到门口,将看热闹的希尔拉扯到身旁:“两个人,两个人。”   “两块银币只有一间。你知道的,非常时期。”老板娘瞟了希尔一眼,似乎判定另一个年轻人不太好相与,挪到克拉的一侧。   “没关系,我们住一间。”克拉说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克拉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所有人盯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戏谑。继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希尔一眼,对方没什么表示,他便放下心来催促到:“请问房间在哪里?”   老板娘这才回过神,笑眯眯地带他们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这间。有浴桶,床够大。”她将钥匙塞到克拉手里:“自便吧,亲爱的。”说完转过身下楼,临走在克拉屁股上留了一巴掌,啪得一声吓得他一激灵。   希尔拿过钥匙打开门锁,房间不算豪华却宽敞干净。桌椅,柜子,床铺都是高大的云杉木材制作而成,纹理细密颜色均匀。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装饰,木雕,骨头,金属,风格各异。桌布与床单上绣着大片花卉,克拉趴在桌边摸着细腻的针脚暗暗惊叹,没注意希尔已经进进出出了几趟。   “你先泡个热水澡。我去找两套衣服。”希尔替他摘下湿哒哒的披风搭在一边的椅背上,克拉回过头发现角落的大木桶热气腾腾。   “啊?不用。我们出去吃东西吧!你是不是饿了!”这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克拉觉得希尔应该忍到了极限。   “洗完再去,不然会着凉。”希尔不由分说,解开了他脑后胡乱绑起的马尾将他推到浴桶前:“我马上回来。把门关好。”   克拉脱掉潮湿的衣服泡进温水里。这里的人穿着打扮和初月城轻衣薄纱大相径庭,棉布和透气皮革才是旅人们的首选。这里的妇人们挽着各式发髻,用简洁的银饰或木雕装点。温水蒸得克拉犯困,他手背垫着下巴在木桶边沿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面前的椅子上整齐折着几件棉布衣物,希尔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克拉爬出浴桶用浴巾擦干皮肤上的水珠,穿起了衣服。白色的灯笼袖上衣,黑色长裤,跟希尔同款的皮靴,还有一件软软的奶白色马甲。克拉摸了摸表面,像是某种剪短的动物皮毛不到半寸长。他推开窗子,这里离集市不远,夜幕下城内灯火通明,连成片的火把下是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肤色各异。旅人们的口音繁杂,克拉坐在窗口像往常那样等着头发风干却越吹越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洗完了?”希尔被他吵醒走到窗前一愣:“怎么不擦干头发?会着凉。”   克拉没想那么多:“习惯了。沙漠里很快就干了,风也没这么冷。”   “想家了?”希尔拽过一边的布巾盖在克拉头顶,绕到他身后轻轻揉搓。   “怎么会。”克拉靠在椅背上,向后仰起头看着站在他背后的希尔,那人垂着眼睛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希尔,我喜欢这里。他们好像没觉得我不一样。”   “……嗯。你本来也没什么不一样。”希尔忽然移开目光,转而抬头看窗外。克拉发现他的耳朵有点红。   “你饿了吧?”克拉抢过布巾用力搓了几下发梢:“走,我们去找东西吃!”说完,他拽着希尔冲出房间。   “等等,重要的东西不要放在房间,随身带上。不然会被偷走。”希尔将他扯回:“你的手坠呢?”   克拉翻了翻背包,该吃的吃完了,也只剩几件排不上用处的衣服。他将刻有母亲名字的金属坠子放进马甲的口袋里,又掏出希尔莫名其妙留给他的手镯带在手腕上。他还意外在背包底部翻出了一小袋金币,羊皮包是临走时父亲给他的,这几枚金币大概是父亲的心意。克拉想了想,将金币尽数交给希尔:“放你那里吧。”他不懂行情,却深知无奸不商,这一路的花销,大概都要希尔计划着来。   克拉带着希尔穿过市集,绕进了小巷子里。抬头是一块写着酒馆两个字的木牌。   希尔一脸迷惑:“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家酒馆?”   “闻到的,这里最香。”克拉一出旅馆就顺着肉香味一路摸到了这里,希尔饿了这么多天没吃到肉一定馋坏了:“进去尝尝吧!”   他率先进门,灯光有些昏暗,不起眼的小店里人可不少,看打扮本地人居多。膀大腰圆的厨师站在烤炉旁挥汗如雨。   他们找到角落里仅剩的桌子落座,好一会儿才有侍者端着两杯水来招呼他们。   “亲爱的先喝点什么吗?啤酒?”年轻女孩俯身的时候颈间的银链子垂下来,亮闪闪的,是只鸟。   “我们第一次来。”希尔解释。   “哦,先生尝尝我们的生姜啤酒吧,够劲儿。跟烟熏乳鸽是绝配!”姑娘冲希尔眨眨眼,紧接着转向克拉:“怕烈的话,试试樱桃酒?加点蜜糖进去,女孩子们都喜欢。”   克拉一愣,迷茫地看了希尔一眼,昏暗里,火光从希尔扬起的嘴角晃过去,那人忍不住笑了。   “我……也要啤酒和乳鸽……”   克拉一张嘴,姑娘明显呆住,她忽然靠近克拉的脸仔细看了看:“抱歉啊先生,太暗了我没看清。您的眼睛真美。”   原本克拉有些尴尬,可听到这句话却忽然开心起来,从没人这样称赞过他。他大方冲姑娘笑笑:“谢谢!”   店里很忙,却只有一名应侍,姑娘没做停留,迅速送来两杯啤酒又离开。   克拉忍不住凑过去小声说:“希尔希尔!她说我眼睛很美!”   希尔不以为然地呷了口啤酒,在唇边留了一圈泡沫:“嗯,听到了。”   蜜月:   克拉:被夸奖了,开心。   希尔:(我没说过么……好像真的没有……擦,被抢先了……) 第20章 窃贼   克拉试了一口姜啤酒,又辣又涩又苦,可周围几乎人手一杯,连希尔都很习惯这个味道,他便也硬着头皮捧着酒杯没放下,时不时拧着眉毛嘬一小口。   烟熏乳鸽是这里的招牌,远远闻着,类似于鸡肉的平和味道里带着榛果的醇厚和冷杉木香。克拉摩擦着杯子的把手,焦急地望着塞满木材的大烤炉,火焰上方的网子上摆着一排即将出炉的乳鸽。他目不转睛盯着皮肉渗出的油脂从网眼滴下落在木碳上发出刺啦的蒸腾声,激得口水加速分泌,不自觉咽了咽。   终于,应侍姑娘端着两个盘子转身,克拉心里默念着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姑娘也盯着他笑,果真没有转弯将盘子放到了他面前。烟熏木的香气扑鼻,克拉克制住雀跃期待的心情,想等她走后再吃。可希尔却叫住了女应侍,克拉的注意力都在翻滚的胃部,虽然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希尔,却没在意他对应侍说了什么。   人总算走了,克拉拿起刀叉一低头:“嘶!”他倒抽一口气后仰到椅背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把桌子掀掉。老板用心地摆了盘,烤熟的鸽子依旧保持着完整的体态蹲在盘子里,一张脸正对着克拉,栩栩如生。他头皮发麻,半眯着眼睛颤抖着将盘子转了半个圈避开了来自食材的死亡凝视,希尔忍着笑贴心地替他切掉了鸽子的头扔到一边,顺便将整只鸽子拆解开,变成一盘普通的肉块。   克拉惊魂未定,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立刻辣的皱起眉头。希尔从他手中拿过啤酒杯放到了自己面前,应侍恰巧新送来了一只玻璃杯送给希尔:“先生,您要的樱桃酒。”杯子里是半透明的红,浮在上层的蜜糖正在缓缓下沉。希尔示意她放到对面:“给他吧。”   克拉接过杯子尝了一口,蜜糖将酒味中和的七七八八,樱桃的果香入喉,酸甜冰爽。   盘子里的乳鸽已经看不出形状,克拉这才发现每只乳鸽的肚子里都塞满了东西,是金黄的栗仁和黑乎乎的菌菇。克拉塞了一大口,栗子和牛肝菌裹着融化的肉类油脂,是他没有尝试过的风味,与山间的针叶林十分相配,这和沙漠中充满冲击力的香料味截然不同。   “呣!好好吃!栗子好甜!”运到沙漠中的山珍几乎都是干货,便于长期保存,跟新鲜采摘的无法相提并论。他抬头发现希尔的盘子转眼光了一半,忙把自己的乳鸽肉拨给他一大半:“饿坏了吧!”   希尔看看他没客气地收下,顺便把盘子里的栗子匀给了他。   克拉一脸满足地看着希尔吃肉,忍不住笑道:“饿成这样还偏要我先洗澡。”   待他们吃饱喝足,酒馆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忙了整晚的应侍姑娘坐在门口休息。克拉走过去塞给他一枚银币:“谢谢款待,非常美味。”   姑娘接过钱币塞进围裙内侧的口袋里:“当然。不过,看你们面生啊,我们店藏得这么深,一般只有老主顾才会来,您是从哪里听说我们的?”   “闻到的,实在太香了。”克拉夸赞:“香气很特别,很远就能闻到。”   应侍姑娘哈哈大笑:“您的幽默感跟您漂亮的眼睛一样讨人喜欢!”   克拉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惊喜:“谢谢,您也很……嗯?”   他原本想有来有往夸赞这个友善的姑娘几句,希尔却忽然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催促道:“不是想去集市逛逛么。”   克拉被他推着走出了店铺,只好扭头对姑娘抱歉一笑:“下次见!”对于希尔突如其来的情绪,克拉毫无头绪,于是只顺从他的意思,两人一起在集市拥挤的摊位上乱转。克拉注意到希尔手上的镯子原本的9颗宝石只剩下8颗,他想起了其中一颗希尔在沙漠矿场里换了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矿石。   正出神,克拉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小孩撞个满怀,险些摔倒,他本能的扶住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小孩声音小的像蚊子,慌忙挣脱了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克拉连忙蹲下将他扶起来:“我没关系的,你呢?摔伤没有?”他将对方扶起来才发现,这孩子的身高居然只到他的腰部,可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却有些年纪的样子。周围被骚动吸引而来的人看清了地上的人纷纷散开,露出鄙夷之色。   克拉柔声安抚他:“以后小心一点,这里人这么多,不要再这么冒冒失失了。”   男孩愣住半晌,接着眉头一皱,抽回了胳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先生。”而后匆匆消失在人潮中。   希尔从旁边的摊位买了一颗木雕橡栗过来:“怎么了?”   “没事,被小朋友撞了一下。”克拉回忆着小男孩怪异的反应:“有点像生气的小动物。”   希尔一愣:“人呢?”   “跑掉了。应该是没有受伤。”克拉看着希尔手中的小玩意:“这是什么?”   “木雕橡子。可以挂在你的羊皮包上。”希尔递给他,克拉接过在灯光下看了看,橡栗表面涂了一层光滑的蜡,橡帽上的纹路细密整齐十分精致,还散发淡淡木香。   “谢谢!我很喜欢!”他将橡栗小心收入口袋,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原本口袋的扣子应该是系紧的,而此时却敞开着,口袋里空空如也,他的金属手坠不翼而飞。   见他僵在原地,希尔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手坠好像不见了……扣子,怎么会……”克拉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东西并不值什么钱,但那是父亲亲手做的,刻着母亲的名字,他怎么能弄丢?   “没事的。”希尔将他拉到路边:“刚刚那个撞了你的小孩子,还记得样子么?”   克拉缓缓点头,比了一下自己的腰:“大概这么高,男孩子,短发,跑得很快……”他看着希尔略显冷峻的表情心里一沉:“你的意思是……”   “应该是他做的。”希尔问:“他走的很匆忙是么?”   “是,但我觉得我们不该凭空怀疑谁……如果不是他呢?”克拉有些犹豫。   “你最好祈祷是他做的。不然我们可能找不回你的手坠了。”希尔叹了口气:“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克拉茫然地摇摇头:“人太多了,我没看清。”他忽然想起那时周围人微妙的反应,于是走到旁边的腌菜摊前,刚刚这个摊主目睹了全过程:“晚上好女士,请问您,有注意到刚才撞到我那个孩子吗?您认识他么?”   显然今晚的生意不怎么样,摊主面无表情摇摇头,克拉有些尴尬:“抱歉,打扰您了。”他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义务仗义执言,也许那个孩子是她的熟人,又或者她刚刚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是自己误会了:“走吧希尔。我们,我们再回去找找。说不定……”   “她看到了是么?等一下。”希尔拽着他站在一边,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时机,抛了一枚银币给摊主,随便点了几罐腌菜。摊主立刻换上一张笑脸,用麻绳将小罐子困成一串递给希尔,不动声色地震了震嘴唇:“他叫汉迪。住白桦街。”说完便坐回了木桶上,手里搓着那枚银币等待下一位客人,再没一个眼神留给他们。   克拉一路询问摸到了偏僻的白桦街。原本以为这条街该像它的名字那样美,可拥挤的街道两侧除了低矮破败的木屋,只尽头有一颗半死不活的白桦树。与镇子中心整洁温暖的集市不同,石板上污水横流,充斥着难闻的烟味和垃圾腐烂的味道,整条街道黑漆漆的,烛火摇曳的窗口里时不时飘出几句粗鄙之语,克拉不禁皱皱眉头,他去过初月城外的小城镇,那里也有所谓的贫民聚集地,却比这条街体面的多。   “希尔,我们怎么找他?”克拉压低声音。   “等。”他们站在街口的阴影处,这里是街道唯一的入口,另一侧是死路,希尔说道:“他不可能只偷一件东西就回来。”   果然,临近午夜,鼎沸的人声渐渐消散,希尔望着来路,远处的灯火逐渐熄灭,他黄绿色的眸子褪下了火焰的颜色,克拉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来了。”   他们看着那个矮小的身影投身黑暗的巷道,赤着脚踩在肮脏冰冷的地面上。克拉注意到虽然他的身高矮小,但手脚却大的不太协调。汉迪走到街的尽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克拉追上去,挡住了那扇姑且能被称作为门的烂木板:”等一下!你是叫汉迪吧?”   汉迪显然没料到失主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拽着快要脱落的门把手惊恐地瞪着克拉:“你要做什么!”   他身后的空屋子一览无余,比克拉当初给芙蕾搭的窝大不了多少,天花板也低的吓人,克拉想要进去只能弓着身子。借着月光,他勉强看得清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团被褥扔在角落。   “汉迪,我只是想问问,是你拿了我的手坠吗,上面刻着名字。”克拉松开门板,食指拇指一圈比了个圆形:“只有这么大。”   对方全神戒备,眉毛拧成结:“我不知道,没看到。”说完便将克拉推出门外。虽然这扇烂门板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可至少让外面的人领会了主人拒绝沟通的态度。   克拉站在门前,重新敲了敲门,屋内的蜡烛被点亮,却无人回应,他耐着性子继续敲。两侧的屋子状况都跟这座差不多,挨得很近,像是隔壁的两个房间似的。无休止的敲门声终于惊动了汉迪的邻居们,谩骂应声而至,逼得主人不得不开门迎客:“说吧你要干嘛。”   “那个东西不值钱,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抱歉怀疑你,可现在你是我唯一的线索。如果真的不是你做的,那我道歉。”克拉礼貌欠欠身,忽然看到他的脚背上有几道交错的伤痕,伤口边缘还在渗血:“你受伤了?”   蜜月:   想过个二人世界真难,怎么总有人捣乱…… 第21章 米杰特   克拉留了一句:“请等我一会。”转身就跑。他飞奔回旅店,从包里掏出了没用完的创伤药膏。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需要再擦药了,接下来只要等待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会渐渐跟周围融为一体。   “这个给你。”他气喘吁吁地回到破屋门口,将药膏塞给汉迪。而对方显然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大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你到底想干嘛?”   克拉有点尴尬:“希望你能相信我并没有恶意,汉迪。你脚上有伤,这个药效果显著,你试试就知道。每天……”   没等他说完,矮小的身影忽然气冲冲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钱币扔在地上:“还给你!”他抓起克拉那枚圆形手坠,和药膏一起摔到不速之客的怀里:“现在,从这里滚出去!”他的吼声浑厚,事实上除了身材怪异,汉迪的言行举止完全不像个孩子。克拉将药罐留在门口,转身看到希尔站在不远处。   “他还给我了。”克拉笑笑,将手坠放回口袋里。   “你不该把药留给他。他不会接受的。”希尔说:“米杰特生性多疑。”   克拉没听明白:“米杰特是什么?他的姓氏么?”   “是矮人的后裔。”希尔撇撇嘴,看着远处的药罐最终顺了克拉的心思,没去取回来。   克拉缓缓瞪大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尔:“所以矮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大家编造出来的么?”矮人的故事他也看过很多,书中的矮人族生活在地底,谨慎多疑,贪婪善妒,精于炼金与锻造。   “也许吧。只是传说而已。”希尔拽着他离开脏乱的贫民区:“不过米杰特跟书里写的不太一样,除去身材,他们跟你们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但确实多是能工巧匠。”   克拉觉得希尔的语气怪怪的,那句话难道不该是他们跟“我们人类”没什么区别么?希尔为什么忽然把自己从人类中划分出去了?   “对了,你那个卡玛,应该也有米杰特的血统。”希尔酸溜溜地补充道,还刻意强调了一下“你那个”。克拉的印象中,女孩子们才会因为这个吃醋,尤其是在几个小姑娘组成的小团体中,她们总希望私下里自己是对方最最要好的朋友,而不是好朋友之一。   “我,我跟她……”克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会显得比较真诚,希尔是他第一个,也是最特别的那个朋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在意他的朋友,有些受宠若惊的害羞。   “你东西收收好,不是每次都有运气找回来的。”希尔显然不想就卡玛的问题深入讨论,克拉也没放在心上,一路上思考着米杰特的事情。   “你还见过别的米杰特吗?”他问希尔。   “非常稀少。他们通常不太受欢迎。”希尔没多说,但克拉想象的到,人们通常不喜欢异类,会下意识的排斥他们,外貌的歧视是最普遍且最没道理的,而这种情况在越偏僻闭塞的地方就越严重,比如自己在初月城处处受非议排挤,而来到这里,大家肤色各异便也没什么特别了。   他们再次经过集市,火把熄灭了大半,恢复寂静的广场只剩为数不多的商人摊主在盘货清算。那个腌菜摊的妇人动作缓慢地收拾着东西。克拉看到堆积在一旁地上没有卖掉的腌菜有半人高。   “希尔,你等我一会儿好吗。”克拉想了想:“那个,能给我一枚银币吗……”他有点不敢看希尔的眼睛,这会儿他有些后悔将金币悉数上交,没偷偷留个一两枚了。他忽然想起初月城里那些将钱财交给妻子保管的男人们,月底发工钱之前的几天,他们甚至只能在酒馆面前眼巴巴的看着。   希尔倒是不打算克扣,直接掏了一枚银币放到他手里:“想买什么?”   克拉指了指远处的摊主:“想请教她些问题。”他拇指一弹,银币旋转着腾空而起,下落的时候又被他抓回手里:“但是好像需要这个。”他现学现卖。   随便挑了几罐腌菜,摊主伸手拿银币的时候,克拉没有松开:“您可以告诉我汉迪的事情么?”   “你不是本地人吧。”妇人摘下有些划痕的旧木簪重新挽好松散的发髻:“本地人都认识他。地痞无赖而已,专挑你们这些面生的外地人下手。”   “他一个人住?”克拉主动帮她把地上的腌菜往推车里搬。   “嗯。前些年他父亲死了。”妇人不以为意:“丢的东西找回来了么?”   “找回来了,谢谢。”克拉帮她将空酒桶也搬上推车:“他……他父亲是做什么的?母亲呢?我看到他身上有伤……”   “他父亲?呵,糟老头比他更瘦小,是个铁匠,从来没见过他母亲。原先他们有个工具铺子,手艺还不赖。不过后来倒了,父亲生病去世后,儿子不争气,偷鸡摸狗的。年轻人,你心这么软,要知道天底下可怜人太多了,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摊主无意久留:“那是条野狗,你可别期待着他知恩图报,当心被咬。”   克拉目送她离去,拎着腌菜一路送希尔回到旅店门口:“你先上去休息吧。”   “你去哪儿?白桦街?”希尔皱了皱眉头。   “嗯,你没看到……希尔,他胳膊上和腿上有好多伤。至少,让他把药擦了。”克拉晃晃手里的腌菜罐子:“顺便把这些给他,反正买了这么多。”   “然后呢。这次让他把药擦了,以后呢?”希尔拦住他问道:“克拉,他是个小偷。那些伤也许就是他偷东西的惩罚。他有手有脚有选择,是他自己选择做个令人唾弃的人。”   “希尔,有时候一些人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克拉想起那个充斥着霉味的破屋子和汉迪惊恐又尖锐的眼神:“谁会宁愿受伤也要偷窃度日呢,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克拉轻轻挣开了希尔的手,他觉得可怜人不见得一定有可恨之处。   希尔一愣,将手臂抱回胸前:“是,也许他以后还会遇到别的,像你一样心软的,容易欺骗的人,再给他送药送菜。”希尔说完便转身进了旅店,山里的夜晚更深露重,克拉一个人走在石板路上。他知道希尔为什么生气,只是他更清楚被孤立被轻视被排挤的滋味,有的时候只要能适时得到外界的一丝善意,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他捡起了门口原封未动的药膏,再次敲响那扇门。   汉迪开门看到他像见到了鬼:“该死……东西我已经还你了,你到底想怎样?”   “那个,这些给你。”克拉弯腰把一捧腌菜罐子塞给汉迪:“我买多了,装不下。”   汉迪无奈地接过,随手堆在了门边的地上。   “我可以进来吗?”克拉探身问道。   “随便。不过你也看到了,我没地方招待你。”汉迪一屁股坐到脏兮兮的被团上:“说吧,你想干嘛。”   “你是工匠对么。”克拉弯腰进屋,坐在了门框边。   “呵。”汉迪冷笑:“你弄错了,美丽又尊贵的先生。如你所见,我是贼。我用偷来的钱付房租。偶尔遇到你这样假惺惺的绅士,我还能得到几罐腌菜。怎么,特意等我感谢你么?”汉迪抱着胳膊盯着他,眼神不善,克拉看到他胳膊上交错着陈旧的伤痕,看起来有日子了。   “我叫克拉,不是什么尊贵的先生。从沙漠来,十八岁,是个骑……奇怪的人。”克拉自顾自地做自我介绍:“今天被你拿走的坠子是我父亲亲手做的,黛安是我母亲的名字。她在我小时候离开了,所以坠子不能弄丢。”   汉迪挑着一侧眉毛有些消化不良的样子:“你……”   “汉迪,你听说过初月谷地吗?我在那里也,跟你差不多,不太受欢迎,十八岁才交到第一个朋友。所以现在想出来看看,既然那里不需要我,不接受我,那我就换个地方试试,总能找到对么。”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没兴趣……”汉迪移开目光不看他。   “原本它挂在一条皮绳上,但是皮绳断掉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克拉掏出口袋里的手坠,又摘下了手腕上希尔送他的镯子:“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固定在这只手镯上吗?我不想再弄丢它一次了。”   汉迪看了一眼镯子,又看了看桌子底下的木箱没说话。   “我会付钱的,汉迪。我明早来找你!”说完,克拉露出笑容,转身便走。   “等……”   嘭的一声巨响,两人都愣住了。克拉忘了这屋子很矮,脑袋狠狠磕在门框上。额头和发顶一麻,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太丢人了……他原本想留给对方一个帅气成熟的背影……克拉佯装镇定,匍匐着走出低矮的破屋不忘回头欠身行礼:“晚安。记得擦药。”   “傻的么。”汉迪摸了摸桌上的手镯,他一眼便看出每颗宝石都价值不菲。就算是偷东西,他都不敢打这样贵重宝贝的主意,那个萍水相逢的小傻子就这样把珍贵的东西留给了一个偷了他东西的贼。   他打开一罐腌南瓜,胡乱吃了几口,拖出了桌下的工具箱。   克拉回到旅店,房间里没有点灯,他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希尔居然还没睡,正靠在窗边吹风。   “怎么不睡觉,不困么?”他走上前挤到窗口:“还在生气?”   希尔淡淡说道:“没有。散散酒气。行完善了?骑士阁下?”   “希尔。我不是骑士了。”希尔还没消气,克拉有些无奈:“那枚勋章我已经还回去了。不要这样叫我。”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克拉觉得头脑有些发热,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你还在生气,可这没道理。”   希尔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好生气。睡吧。”他率先跳下窗台,对克拉伸出手。   克拉赶忙抓住:“嗯,没什么好生气。”   希尔脸色忽然一沉:“镯子呢。”   “啊?我让汉迪帮我把……”   “你把镯子交给那个小贼了?”如果说之前的希尔是在生闷气,那此时克拉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愤怒似乎有了形态,被抓住的那只手被捏得生疼。虽然疼,但克拉没有挣扎,说实话他听到希尔这样形容汉迪有些难受,毕竟曾经的他也是别人嘴里的小疯子。   “你听我说完希尔,不是交给他,是让他帮……”   “为什么,克拉,你太轻信别人了。”希尔失望地松开手:“善良和愚蠢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   “希尔!你不该这样说。”克拉有些恼火:“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赌气似的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想起还没洗脸,又爬起来擦了把脸重新躺回去。   他听到希尔在背后的叹息,可他还是无法相信希尔居然当面说他愚蠢。对方总当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不愿意听完他的话。原本他把镯子给了汉迪之后他是有些后怕的,可他还是想相信他一次。   “希尔,明明你那时候也相信了萍水相逢的我。你还回来找我。”黑暗里,他默默说道。他不知道希尔睡着了没有。   蜜月:   克拉拉出息了,会吵架了。   (攒私房钱纳入计划) 第22章 我也喜欢   克拉醒得足够早。窗外阴沉着,楼下很吵。他翻身下床,看到希尔的手垂在床边,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枕头里。克拉走过去,帮希尔把脑袋转了转,又把那只伸出床沿的手塞回了被子里,他总觉得那样睡不安全,兴许是小时候传奇怪谈听多了的后遗症。他蹲在床边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睡着的人,希尔这个放松的状态没人打扰大概率不会轻易醒来。克拉洗了把脸,有些后悔昨晚的失态。他不知道该不该把那时候的不理智归结于喝了酒,冲动赌气的姿态确有点难看。   从希尔的口袋里摸出了两枚银币和一小把铜板,克拉离开了旅店,一个人回到白桦街。   这条脏乱的街道白天看也一样一地狼藉令人不适,他无视掉那些充满怀疑和敌意的目光直奔最深处的汉迪家,叩响了门:“早安,汉迪。”   屋内没人回应。克拉猜想他大概是没起床,于是找了一棵相对干净的枯树靠在一边耐心等待。   云层很厚,阳光时有时无,不知等了多久,克拉实在有些受不了不远处那些拎着酒瓶子的人肆无忌惮的下流目光,便再一次敲响木门。   “别敲了该死的!他昨晚就走了!”像是被克拉吵恼了,邻居的窗子里飘出一句沙哑的怒吼。克拉一愣,推开了汉迪家的烂门板,屋里的确没人,他躬身爬进去,地上的被团也毫无热度,看样子隔壁并不是信口雌黄,他走了。更不客气的说法应当是:他逃走了。   克拉蹲在门口思索片刻,拿到了值钱的物件汉迪应该会第一时间换成钱,那个漂亮的镯子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克拉立即站起身来,哐当一声又一次撞在了半腐烂的木制天花板上,一小截木条擦过额头带着一把黑乎乎的木屑落到了脚边,这一下比昨天撞得更狠。克拉捂着头顶揉了揉,以后不能再来这里了,再多几次,这间腐败的破屋怕是要被他整间撞塌。   他问遍了白鹭镇的珠宝铺子,珠宝商人和典当行。并没有人见过汉迪。   克拉脑袋有些发懵,如果没有在这里当卖,那汉迪会去什么地方?他该往哪个方向找?   他路过集市,人们在不起眼的摊点前排着长队。他站在了飘香的队尾,思索着自己的同理心究竟是不是出于傲慢,有没有高高在上,会不会刺伤对方,一一否定之后,他想起昨夜希尔满脸失望地说善良和愚蠢只有一线之隔。   “亲爱的要吃点什么?”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排。低头一看,摊点上是香喷喷的面包圈。   “给我两……不,给我六只。”现炸的面包圈巴掌大小,色泽金黄。   “好的,需要肉桂粉还是森林蜜?”摊主女孩微笑着问。   克拉一时间难以抉择,见他愣住,摊主贴心地推荐:“不然都试试?”克拉连忙点点头,看着她在三只面包圈外淋了琥珀色的蜜糖,另外三只铺了一层苹果薄片,表面撒一层糖粉和褐色肉桂粉,在火苗旁边转了一圈让白糖融化。   克拉捧着热乎乎的纸盒回到旅店,老板娘亲切招呼他,克拉发现这里的人喜欢叫别人亲爱的,无论他们认不认识,这兴许是商人们为了迅速拉近彼此距离的小话术,不过听起来真不赖。   他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希尔:“希尔饿不饿,我买了吃的。”那人没睁眼睛,只懒懒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眼见着又要睡沉。   不能再耽搁了,汉迪不知道去了哪,他们要尽可能快的追上去。   “起床啦,亲爱的。”他硬着头皮学着老板娘的语气在希尔耳边喊了一句,虽然语气有些生硬,可希尔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呆呆看着他。   “我买了吃的。”克拉殷勤地将甜蜜地炸面包圈凑过去:“香吗。”他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说汉迪逃走的事。   希尔忽然伸手从他的发迹线处拽下一小片木屑:“怎么回事?”   克拉额角一痛,低下了头:“不小心撞到了,没关系,等下擦点……”他忽然想起来创伤药膏也已经送给汉迪了,顿时有些沮丧。他坐到床边的地上:“你说的没错希尔。我蠢透了。”   尽管不想承认,可事情已经到了他能想象的最坏的地步。   希尔没有发脾气,甚至没生气,只从被子里爬起来在他头顶落了一个吻,转身擦擦洗洗,接着走过来一只手拿过装着面包圈的纸盒,另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他们并排坐在窗口,慢吞吞吃完了一盒甜到发齁的面包圈。克拉吃了两口算是明白了为何大家只买一两个,这东西腻到只能做个餐后甜点。   “他会去哪儿呢……”克拉看到希尔在舔手指,赶忙一把抓住用手绢替他擦干净:“小孩子才舔手指。”   “往王都方向走。小地方这种东西不好变卖,没什么人买得起。”希尔捏着他的下巴,对光检查了一下他额头的肿包:“疼么。”   “不疼的。吃饱了吗?我们走吧。”克拉怕他们追不到人,其实希尔送他的镯子他并不怎么担心,那样贵重漂亮的物件大概率会被高价转让给珠宝店,花些时间他们总能找到,但如果那只不起眼的手坠被随手处理掉,他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好。”希尔拽过背包,将腌菜装进去,又到楼下吧台旁买了一袋白面包和苹果木熏肉,用牛皮纸包裹结实装进包里。   “再会,亲爱的。”老板娘收了银币冲希尔眨了眨眼,又对等在门口的克拉喊道:“再会,小美人。”   克拉看到远处的白鹭湖边挤满了人,一群接一群的纯白色大鸟展开羽翅从湖面升空,排成一队飞向远方。人们向湖中丢撒着鱼饵,替白鹭们吸引着小鱼小虾浮上湖面,热闹的水畔像极了长途跋涉前,为鸟儿们践行的盛宴。   他们越过人群,继续向东南方行进。   “喂!小傻瓜!”   克拉听到汉迪这样叫他。他惊喜地与希尔对视一眼:“希尔!以后不准说我蠢了!”   城镇边缘,克拉转过身,看到汉迪难得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虽然还是很破旧,却没什么明显脏污,他依旧没穿鞋一脸不耐烦:“你的东西不要了么?”他递给克拉一个小盒子。   克拉欣喜地接过小木盒,那只镶嵌着宝石的镯子安静地躺在正中,而那枚刻着母亲名字的金属牌结结实实挂在镂空的镯子上。克拉注意到那道被龙尾鞭子抽打留下的豁口也重新变平整了。他取出镯子重新套在手腕上转了一圈,日光划过每一颗晶莹的宝石和光滑的手坠。克拉示威似的看了希尔一眼,晃晃手腕,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得意。   “谢谢!好漂亮!”他蹲下身用力抱了抱只有自己腰那么高的汉迪:“你去哪儿了!我早上去找你,可你不在家。”   汉迪不自在地向后躲:“废话。你这个玩意儿我得找到炉窑才能加工。说好的,付钱。”   克拉摸出两枚银币塞给他:“当然!这些够吗?”   汉迪将银币贴身揣好:“谢谢惠顾。”克拉注意到他身后的背包。   “你去哪里?”   “去,去找找看有没有哪里能接受我。先去王都看看吧。”汉迪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说。   克拉伸手把脏兮兮的草扔到地上,拍拍他的肩膀:“一定可以的!汉迪你很厉害。”   小矮人皱皱眉头:“少来。我们一样大,别装成熟。”   “你,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克拉回头看看希尔,对方并没有反对。   “你们去哪儿?也去王都?”汉迪问道。他走在克拉的另一边。   “呃,我们……”克拉忽然想到芙蕾的事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不去王都。”   他们同行两天后,在一处初具规模的市镇分道扬镳。   “再会,汉迪。”克拉挥挥手送走了个子矮小的新朋友。   “再会。希望王都那些工匠不要像白鹭镇的人那样嫉妒我的才能。”汉迪赤着脚走在路上。米杰特的脚背宽大,市面上没有为他们定制的鞋子。   “他比他父亲坚强的多。”克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说道。这两天,汉迪偶尔提起他父亲,一个技艺高超,却受尽欺辱和污蔑,最后郁郁而终的米杰特。   “你又知道。”希尔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   “如果他的父亲有勇气带他离开,也许结局不一样,他们可以活得快乐一些,铁匠铺子会越做越大,汉迪也不至于沦落成一个小偷。”克拉摸了摸腕上的手镯感叹:“希望他能找到工作。”这些天克拉留心了一下,希尔全程面无表情跟在自己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跟旁人多说一个字。   “难说。米杰特在哪里都难以取信。”希尔果然这样悲观保守地评价:“对大部分人来说,偏见和歧视是与生俱来的,无法克服。”   “那你对我有偏见吗希尔。”克拉忽然转身,一张脸贴上来,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眼眸定定看着他,希尔被这光闪的一阵恍惚。   “没有。”他如实回答。   “我有些奇怪,你这样谨慎多疑,不愿交付信任的一个人,当初为什么愿意信任我,你有一百个偷偷带着芙蕾溜走的机会,为什么没有走,为什么如实告诉我龙的事,退一万步讲,为什么你离开了,又回来呢?”克拉微笑着问他。   “你不一样……”   这些问题希尔何尝没有问过自己。可他没找到确切答案,到底是觉得亏欠他想补偿,还是龙强烈的占有欲作祟,亦或是克拉本身足够吸引他?   “我没什么不一样,希尔。因为你喜欢我对吧。”克拉说。   希尔一愣,抬头看着一脸胸有成竹的小鬼,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不规律,是么,单纯是因为喜欢么。克拉感觉到了?连这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小鬼也感觉得到么……   克拉的食指把玩着胸前一缕金色的头发丝:“我也喜欢你。希尔。这么久以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有朋友很幸福,所以很感谢你当初信任我,我觉得你该给其他人多一点信任的。”   希尔哑然,这个小傻瓜说得喜欢,根本就不是他的喜欢。   他只好叹了口气,强调一次:“你不一样。”他不会莫名其妙想吻谁,也实在没兴趣对其他人类交付信任。   克拉努努嘴:“希尔你真是固执。”   蜜月:   希尔:卧槽难道他开窍了……………………哦没有,是我多虑了。 第23章 风响山谷的不死鸟   风响山是半红半黄的颜色,秋风穿越山谷的轻啸声像远方的哨子,叶子也跟着飞离枝头,盘旋着落到克拉手心里。   “所以真的有人用树叶写信么?”他们踩在落叶上,失水的叶片发出酥脆的碎裂声。   希尔没有回答,只蹙着眉往东北方眺望。克拉跟着看过去,却只看得到起伏的山势绵延向远方,红红黄黄层叠着美妙的秋意。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克拉忍不住问。   “太近了。”希尔看上去心事重重:“这里离王都太近了。菲尼这个白痴。”   风响山坐落于阿比斯山脉和静夜山脉的交界处,向北方延申的阿比斯山脉通向冰原领地,而静夜则是由几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峰围绕而成的环形山脉,王都被环抱其中。   “这里到黎明城有多远?”克拉从小就听说过黎明城堡,那是王都正中,王公贵族们聚集的地方,据说黎明城整座城池被开拓成一只张开的,巨大手掌的形状,普通人居住在五根手指的部分,是外城。手掌则是聚集了达官显贵们的内城,掌心便是黎明城堡,掌握世间权柄的地方。   “不翻山的话,大概两三天。”希尔带着他离开了平整的道路,开始往山谷中攀爬。   “我们这是抄近路么?”周围山势险峻,两人翻上爬下大半天连克拉都觉得有些吃力。   “芙蕾应该就在附近。”希尔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我们快到了。”   “它在这里吗!”克拉眼前一亮,时隔将近一个月,他终于又可以见到小家伙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背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应该提前买点吃的给……”   “小心!”失重感和希尔的喊声突如其来,克拉左手抓住的凸起石角忽然毫无征兆地松动,他整个人擦着岩壁坠落下去,慌乱中他抱住了横生的树枝,挂在了半空中,低头看看脚下是十几米高的深谷。克拉庆幸自己不恐高,手臂一用力向上牵引起身体,准备爬上树枝。他抬起头,面前七八只圆滚滚的棕头鸦雀挤在一起傻傻盯着他,看样子是没来得及飞走。受了惊吓的鸟雀本能地竖起了翎羽,克拉头皮唰得一麻松开了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跌跌撞撞的坠落中他砸断了几根粗树枝,克拉觉得自己几乎要散架,好在没多久他便落在了一棵糖槭树的树冠里,厚厚的橙色枝叶接住了他,躺在交错的枝桠中,克拉闻到了久违的花香。不是一路上清淡的野花,而是相当浓郁的香气,一瞬间让克拉产生了回到自家花园的错觉。   “克拉!”嗵的一声,希尔像是从高处直接跌落在地面,吓得他一个激灵坐起。   “希尔我在这里!树上!”克拉三两下扯开了周身的树枝跳了下去,跑到希尔身边。   希尔看着他松了口气,伸手从他头发里摘掉几片叶子:“笨蛋。”   “树上有鸟……”克拉有点不服气,若不是那几只胖乎乎的山雀忽然炸毛,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他看了希尔一眼:“你就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么。”   “没有。”希尔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他们脚下是大片淹没到小腿的小苍兰花海,斑斓的色彩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山谷。穗状花絮随风而动,克拉忍不住赞叹:“好漂亮。”   他们踩着山间美景前行,他随手扯了几簇脚边带着枝叶的新鲜花朵,编成花冠,带在希尔头顶。   克拉嘴里哼唱着希尔没听过的调子,他抬手摸了摸花冠:“唱的什么?”   “加冕歌啊。”克拉笑着说:“你小时候没跟朋友玩过吗?一个人加冕为王,然后娶个王后,册封几个贵族治理国家什么的。”   希尔倒是知道人类小孩们凑在一起喜欢玩这样的角色扮演游戏,通常地位最高的孩子王才有资格带上这样的假王冠指点江山,而最老实可欺的,毫无疑问只能扮演卫兵仆从之类的任凭差遣。那些被欺负的孩子们也因此多了一层遮羞布,他们说服自己那些带着羞辱意味的命令都是游戏需要而已。   “你扮的是什么?”问完希尔才觉得多此一举,这个小傻瓜是个骑士狂热者。   “什么都不是。他们不跟我玩。”克拉摇摇头:“但我常常看别人玩。大家为了几个领主的头衔争来争去,偶尔大打出手,然后不欢而散,还经常哭鼻子。”   看似云淡风轻的小骑士眉宇间暗含着不易察觉的羡慕,希尔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他从花冠上折了一朵小苍兰,别在克拉胸前的扣眼里。   “做什么?”克拉摸了摸纯白色的花瓣。   “授勋啊。”   希尔走了几步,发现克拉没有跟上来:“怎么了?”   “你又取笑我。”克拉气鼓鼓地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小白花。   “没有取笑你。难道除了骑士,你还想扮别的么?”希尔折回去扯了他的胳膊催促他快走。   “……那……”克拉忽然歪头一笑,顺势牵住他的手,单膝跪在了花海中,低下了头:“向希尔宣誓效忠,我将永远信任您,保护您。”   希尔一愣,看着他飞扬在风里的发丝有些惶恐。克拉的信任时常让他难过,因为他并不算坦诚。他本能地抽手,克拉却像早料到似的紧紧拽着他的手指不放。   “该你了。宣布我成为你的骑士啊。”克拉抬起头催促道。   龙并不需要骑士。龙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可眼前这个人类总让希尔觉得他也是需要些什么的,克拉那些童年的失落感居然也让他感同身受地回忆起过往来,克拉总对他抱怨自己之前的十八年人生无聊又无趣,可他又何尝不是,活过了几十年,他和这个世界几乎毫无联系。   “别闹了……”希尔拽住克拉的胳膊想将他扶起,可克拉却铁了心似的:“是你先开始玩的,要有始有终。”这小鬼眯眼笑的时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那,我宣布你成为我的骑士……”希尔含糊带过:“快起来。”   克拉却不慌不忙扯了扯他的手背,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心满意足在他左手指节上落了个吻,站起来拍拍膝盖:“好了,可以走了。”   希尔将手藏到背后,不自觉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被轻柔吻过的手指。   “希!!咿——”菲尼像一团燃烧的红云,从山尖席卷下来。宽阔的羽翼拍打出一阵风,它大概是想起在克拉面前不该轻易开口,只叫了一个字便收了声。   克拉第一时间握住希尔的手肘,将他整个人拖到身后。   菲尼徐徐降落在他们面前,希尔看到克拉脸色惨白,抓着他的那只手也冒了汗,颤抖间小声从嘴里挤出了一句:“你躲起来。”说着,克拉松开了他,握住腰间的剑柄,细剑铮铮出鞘,克拉用力深呼吸,右手持剑一甩,剑尖闪着光指向大鸟的胸口。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过小骑士用剑。   手里握着剑柄的克拉看上去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初次与菲尼空手对峙时的慌张。如果不是手腕和脖颈露出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出卖了他,希尔甚至愿意相信他根本没有羽喙恐惧症。   菲尼举着翅膀做投降状,向后退了一步,希尔看懂了它求救的眼神,却打定主意不说话。他确信菲尼不会让自己受伤,一只鸟,打不过还跑不过么。   克拉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沙漠里曾经试图袭击他们的那只大鸟。剑在手中让他安心不少,虽然不知道这只鸟为何一路跟着他们,但这样鬼鬼祟祟八成来者不善。   锋利的鸟爪后退一步,踩趴了几丛花,克拉决定先发制人,双脚发力,剑刃破风而去,冲着它胸膛的正中心。克拉记得那些被猎手射杀的猛禽类,心脏都在正中偏上的位置。   “别别别!”大鸟展翅贴着地面向后滑行:“有话好好说!小骑士!希尔!希尔你说话呀,他认真的!你姘头要杀我!”   克拉一愣,这次他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这只鸟真的会说话。克拉收住脚步眼睛紧盯着猛禽的一举一动:“希尔,它好像在跟你说话……”   希尔早已席地而坐,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峙的一人一鸟。   “剑用得不错。”他的称赞让克拉有点不好意思:“那边那只是我朋友,我们说起过的。”   “菲尼?”克拉倒抽一口凉气:“它就是菲尼?你,你说的好朋友……是只鸟?还,还这么大?”   大鸟听到他的呼唤热情地张开翅膀:“克拉!是我!”   菲尼的口齿清晰声音嘹亮,它叫克拉名字的时候像招呼一个认识已久的老朋友,没有任何距离感,这让克拉很感动。可他依旧觉得自己从头发到脚趾都在抗拒着对方,全身立起的汗毛让他无法欺骗自己,就在那双翅膀要拥抱住自己的前一刻,他使出了浑身力气侧身屈膝一脚踢在菲尼的胸口处,动作一气呵成。羽毛拂过周身的感觉让他四肢发软,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还是熟悉的触感,好在,这次是穿了鞋子的。   随着一声惨叫,大鸟倒在美丽的花海中:“你……咳咳……太暴力了亲爱的……”   “抱,抱歉。”克拉后退了几步,躲到希尔身后。对方显然很享受这一幕,少有得笑出了声。   “嗯,怕扫你的兴一直没告诉你,菲尼是只鸟。”希尔笑着说。   “扫兴?”菲尼猛地坐起身,克拉看到它一身飞扬的羽毛下意识一抖捏住了希尔的肩膀。菲尼脸上的神色失落又悲伤,几欲哭泣:“我,很扫你的兴吗,克拉宝贝……”   “没有,不是的。你很……漂亮……”克拉有些自责,他对鸟类的惧怕没有任何原因,而菲尼也没有做错什么。他硬着头皮走上前两步:“菲尼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看到菲尼激动地扑上来,克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燃尽所有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躲开。   希尔看到克拉痛苦的表情忍俊不禁,小鬼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迅速上前挡在了克拉和菲尼中间,伸手卡住了菲尼的脖子,回头跟克拉说道:“你不用理它,这只鸟热爱表演,不需要有犯罪感。”   菲尼一个急刹车,爪子搓烂了几朵花,它愣愣盯着希尔的头顶:“你头上是什么东西?”   “……王冠。”希尔漫不经心地回答。   “噗……哈哈哈哈哈哈!”菲尼笑得极其夸张:“王,王冠,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肯定是疯了……怎么,我们高傲的希尔品尝了人间情爱也变得如此幼稚吗。喂,这个小鬼很美味吧?说说看啊!”不死鸟一双眼睛劈里啪啦闪着火星。   “闭上你的嘴不要乱说话。顺便管好你下流的脑子。”希尔瞄了克拉一眼,小鬼在背后跟他们保持着至少5米的距离,一脸视死如归,连当初被龙尾鞭抽打的时候都没这么壮烈。   菲尼一愣:“希尔……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希尔没有正面回答,对菲尼说了句别跟着我,转走到克拉面前:“害怕?”   “有点……可能,可能要慢慢习惯。没关系的。”克拉惊魂未定地问:“所以是它在照顾芙蕾?”   蜜月:   希尔:龙不需要骑士……吧 第24章 火龙   芙蕾团着尾巴睡在一棵巨大的糖槭树上,远远的融入了橙红色的树冠里。云层走过,阳光照射在鳞片上像颗巨大的红宝石,光彩夺目。克拉极速奔跑到树下:“芙蕾!”他抬头大喊。   小家伙抬起眼皮,金色的大眼睛很快锁定了他,克拉张开手臂。   芙蕾欣喜地向树下扑过来,克拉忽然发觉它的体型似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家伙”了。分别的半个多月里芙蕾长势惊人,它张开翅膀瞬间将人扑倒在地,砰的一声,克拉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要砸进泥土里:“天哪宝贝,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女大十八变。”菲尼很体贴,始终与他保持着将近十步的距离:“她现可以飞足够高足够远了。看看这一身血红色的鳞片,太漂亮了不是么。”说完菲尼面向天空喷出一束火苗。   克拉觉察到芙蕾的挣扎,松开了揽紧它后背的双手,火龙扇动翅膀腾空,缓缓张开了嘴,与菲尼的火苗不同,芙蕾吞了一口空气,继而从口中吐出扇形火焰,划过半空带来一阵炙热的气流。   克拉目瞪口呆地看着火龙,芙蕾直立起来的高度已经到达他的肋骨,身后还拖着一条半米多长的尾巴,飞在空中比菲尼的体型更大。   “怎么样?”菲尼得意洋洋。   希尔盯着芙蕾:“怎么回事?她怎么会长得这么快....”说完心事重重坐到树荫里。   “谁知道呢,毕竟我们都没见过火龙,她跟你……”菲尼看到克拉投来好奇的眼神及时刹住了车:“来,宝贝儿。”它围着芙蕾转了两圈,一鸟一龙盘旋着飞远,克拉看到两团红色在高空燃烧着,转眼便消失在云层中。   他走到树下,希尔又在打瞌睡:“困了么?”   希尔张开眼睛,刚刚还澄澈的双眸忽然像蒙了一层薄雾:“嗯。我睡一会儿。”   克拉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点烫……希尔你怎么总是发热呢。”话音刚落,那双眼睛已然合上。克拉环视四周,尽是徒长的杂草野花,树下生着菌菇,这环境实在不适合休息,可他们带着芙蕾又只能呆在荒山野岭。他自己凑合几天没关系,可希尔不知怎么,从在初月城的时候就开始不舒服,路上也时断时续的发热,克拉有认真考虑带他找个医生,可希尔固执地坚持自己没事。   克拉从背包里翻出披风替希尔披上,独自寻找附近的水源。走出沙漠后,他最大的感触便是沙漠里珍贵的水资源这里比比皆是,荒无人烟的山谷里瀑布溪流永不干涸,他很快找到一处干净的山泉灌满了羊皮水袋,回到希尔身边的时候,克拉看到菲尼带着芙蕾从云层中落下来。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可那么大一只鸟落在面前他还是忍不住想逃。   “别怕小可怜儿,我不靠近你。”菲尼善解人意,完全不介意他的失态。它带回了不少枯树枝,芙蕾一口火点燃,周围浓重的湿气终于渐渐散开。克拉拍了拍小火龙的脑袋:“亲爱的你好棒。”芙蕾的脑袋已经比他的手掌还大许多,性子却依旧还是个孩子,拼命往他怀里钻。   “菲尼,你跟希尔认识很久了吗?”   “是啊,那时候他还小,实在太久远了具体记不清了,但肯定比现在可爱多了。”菲尼铺开自己的翅膀,将翅尖的羽毛直接伸入火中,一小团火焰在羽翼尖端燃烧着,却并不会扩散开。克拉觉得鸟类大抵是记性不太好,希尔明明还很年轻,菲尼怎么就记不清了呢。   “那个,希尔一直没告诉我你不是人类……”克拉不知道该怎样措辞才不会冒犯到菲尼:“你是什么品种?”问完觉得实在不礼貌,又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还不如刚才那句。克拉觉得身心俱疲,一边畏惧着大鸟,一边又感到抱歉。   “不死鸟啊。”菲尼倒是没有丝毫计较   “不死鸟?是,凤凰么?”克拉暗暗吃惊:“听说过。”先是龙,又是米杰特,克拉渐渐习惯了,内心已不似当初一样震撼。   “对,是凤凰。而且,大概还是唯一一只。”菲尼问:“你是不是困了。”   “有点。对了,希尔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克拉问他。   “他?身体不好?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嗜睡很严重。”克拉从认识这个人起就发现了,起初没怎么在意,可最近希尔状况不太对,他不免担心:“而且最近频繁发热。常常会很难受,但是过一阵子症状会自动缓解,不需要吃药。”   “频繁发热?”菲尼抱起自己的翅膀,克拉觉得它很多动作都在模仿人类:“呃……我想,这不需要太担心……我的意思是他会痊愈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宝贝儿。”凤凰似乎有点尴尬,伸出翅膀戳了戳火堆里的木条。   篝火堆将附近的地面烤暖,克拉把披风铺在地上,哄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希尔躺平,自己坐到了他身边。他见过患有嗜睡症的人,初月城有个矿工就是这样,总在奇怪的时候睡着,以至于在某个夜里在归家途中被永远埋葬在沙暴中。   睡梦中,克拉觉得有什么东西钻到了自己怀中,像是一条尾巴。他眯着眼睛抓了几下,呓语道:“芙蕾别闹。”那条尾巴不依不饶地缠上了他得腰,克拉困倦地翻了个身将尾巴抱在怀里,支撑不住又沉沉睡去。   汗水几乎将衣衫湿透。克拉翻过身用后背对着他,希尔的眼前就是克拉的后颈,白花花的,他恨不得立刻咬上去,衔住那块皮肉。希尔用钩子似的犬齿咬住手腕,强迫自己保持着理智,静静等待克拉重新睡去。终于,旁边人类的呼吸恢复缓慢的节奏,希尔浑身颤抖着抽出了尾巴,迅速爬起,悄无声息地离开篝火堆。黑夜里的山谷又冷又湿,可他依旧全身燥热不安,连呼吸都散发着热度。体内那只莫名其妙的蝴蝶又醒了,每煽动一次羽翼就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酥麻。希尔捏着自己泛酸的筋骨毫无办法。   摸索了很久才找到一处够深的水源,他将自己浸泡在冰冷的山泉中。真正的情热期他连尾巴都控制不了,刚刚若不是克拉下意识地一抓将他从半昏迷中唤醒,小鬼明早醒来怕不是要吓个半死。   “希尔?你在这里吗?”菲尼压低的声音徘徊在上空,希尔将半个头露出水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希尔,如果不交配,情热期根本不会过去,只会反反复复无限期持续。总有一天你会忍不住的。”菲尼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他真相?”   希尔疲惫地躺在水面上平复喘息:“告诉他什么?说我根本不是人么。”   “要么摊牌,要么分道扬镳。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可以瞒住他一辈子吧?”菲尼站在水边,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羽毛不要碰到水。   “你确定情热期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么。”他怀着一丝期待问这只自诩博学的鸟。   “谁说没办法。舍不得动你的克拉小宝贝,那你去随便抓个看着顺眼的妞儿,你要是好那口男的也可以,蒙上眼睛或者打晕!不管不顾爽上那么一夜!再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去,反正他们也只能当是做了个梦呗。”菲尼挑衅地看着他:“这点我比你幸福多了。看看多少有漂亮翅膀的小美人在排着队等我。”菲尼随便发出一声婉转轻啼,便有鸟儿从树丛中飞出落在它身侧,是只苍鸮:“而且……我现在终于想通为什么龙会有人类形态了,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天生的色坯子能顺利度过这个时期啊。”   希尔懒得搭理它。如果是过去,他一定毫不迟疑地扇飞这只下半身思考地鸟。但现在他似乎没了立场,但严格地讲,他只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这也算好色么?而且危险的是,今天他碰巧在克拉之前醒过来,那下次呢?   菲尼打发走了那只苍鸮:“承认吧,你还是不够信任他。不然你在怕什么?”   他的确有些怕,他怕克拉难以忍受欺骗,难以接受他的真面目,也怕自己沦落到被欲望驱使沉溺于人类的情感。他至今也不敢细想一只龙喜欢上一个人类的事实,毕竟他们的寿命如此悬殊,他不敢轻易占有克拉,因为短短几十年他便会失去这个人,失去这段感情。而克拉也有权去选择一个普通人类的人生,去爱上一个跟他一样善良的女孩,生个人类小孩,在家人的陪伴下过完一生。   “没什么。”希尔沉入水中。他没办法把这些话说出来。这只鸟固执地认为自命清高的龙*本不可能相信渺小的人类,只会把他对克拉的感情归咎于好色。   泡了一整夜,希尔终于收回了尾巴。赶在天亮以前,他让菲尼帮他烘干了衣服才回去,篝火几近熄灭,芙蕾代替他趴在克拉身边,火龙体温高,那人像是热到不行,盈白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额头鼻尖蒙着一层细汗。   “啧啧,看看这张脸。别说你了,连我都想亲一口。”菲尼感叹。   希尔没理它,从包里翻出个小口袋转身走了。他刚刚在不远处看到了些没有毒的菌子,克拉喜欢吃素。菲尼跟在他身后咂舌:“疯了疯了,采蘑菇……你居然在采蘑菇……”   克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他:“芙蕾,早安。”他眯着眼睛拍了拍脸前的龙脑袋,原地伸了个懒腰。原本以为睡一夜森林会潮湿地难受,可不知是不是火龙在侧的缘故,他睡得异常安稳,周身暖烘烘的:“你昨晚可真不安分,尤其是这条大尾巴!”克拉看着芙蕾抱怨道。   他坐起身,发现芙蕾盯着他的大眼睛充满兴奋,甚至还有那么一丝……骄傲?   “你这是怎么了?”克拉揉了揉眼睛   只见芙蕾低下头,张开嘴衔住了什么,丢到他的大腿上。   克拉低头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冻结了。心脏猛地蹦到舌根,堵住了喉咙,恐惧让他的声带都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希尔救命。他空白的脑海中只剩下这四个字。希尔救命。   希尔从远处捧着几只黑褐色的蘑菇走过来。克拉觉得他光芒万丈,求救似的盯着缓缓走来的人。那人远远的就看出了他的异样,三步并两步冲到面前:“克拉?”   克拉从嗓子眼里硬挤出一丝气息:“……腿……”   希尔低头看到他腿上的苍鸮后松了口气,一把将还温热的尸体扔远,拍了拍克拉早已麻木的大腿:“没事了。我扔掉了。”   很快,身后响起了菲尼的嚎哭声:“芙蕾你居然杀了它!你怎么能!”   克拉屏息屏得眼都要花了,希尔在面前,他觉得冻结的血液又重新恢复了温度,流动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站起身,发现芙蕾又捡回了那只苍鸮尸体,背后还追着绝望的菲尼,正冲他飞过来。   他一步跳到希尔背后,听到对方低吼一声:“芙蕾!”   火龙在半空急刹车,吐掉了嘴里的苍鸮尸体,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们。   蜜月:   菲尼:这只龙疯了。昨天带花冠,今天采蘑菇。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第25章 浴场   黎明到来前,黎明城的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曙光洒下之时,街道已是一尘不染,克拉推开烘烤室的门,牛奶桶与分装好的面包堆满巨大的餐桌,这是今天最后一批早餐订货。   “我出发了!”克拉穿着店里的褐色围裙,正中是老板娘亲手绣的花体文字:莱茵烘焙屋。   不到一周的时间,克拉摸熟了外城所有的街区,依靠过人的体力和速度辗转半城送牛奶和面包。有学校,有商铺,有酒馆,也有普通人家。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贫富都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即使克拉只是个跑腿临时工,每次见面也会收获礼貌的问候与微笑。   “早安。”学校的老校工帮他一起将推车里的牛奶和核桃白面包搬进大厨房,外面餐厅的几张长桌旁坐满了孩子。克拉从门缝里看到他们双手合拢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受到大祭司的影响,黎明城里超过半数的人信奉月亮之神尼克卡,据说这位女神也掌管丰收。   克拉对尼克卡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原本的夜漆黑无光,女神尼克卡从真理之树诞生,化作月亮悬挂在树梢,她的眼泪化作星星,从此黑夜也有了光。   沙漠里长大的孩子没什么信仰,克拉不相信世上有神,但王都的人们不一样,他们知书达理,信仰虔诚,胸怀抱负。但克拉依旧觉得这里少一分人气,每个人都谨慎小心,连笑容都收敛着,鲜有真情流露。   “希尔,我回来了。”克拉回到了烘焙屋的阁楼,没有人回应。他推开天窗,替希尔拉了拉被子盖住肩头,独自爬上了屋顶就着牛奶吃下了一只冷掉的面包。他不知道希尔还要睡多久,接连换了2,3位医生,他们都说希尔的身体没有问题。   “这里什么都好贵啊。”克拉不知道希尔能不能听到他说话:“莱茵阿姨只收留我们到他儿子摔伤的腿恢复。你知道,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宽裕,他们没有招工的计划。”   希尔睡了整整十几天。前几日他们还呆在森林里,可克拉实在担心,他说服了菲尼带希尔进城找医生。   “宝贝儿我觉得你太紧张了,他一直都这样,就是,很喜欢睡觉。”起初菲尼试图阻拦。在埋葬了自己无数个小情人之后,菲尼停止了在森林里交女朋友的行为,它隐藏在糖槭树里,跟克拉保持距离。克拉实在不愿意靠近那棵树,因为芙蕾的捕猎行为,树下已经埋了不知多少鸟类尸体。   “嗜睡症可大可小。我见过有人在睡梦中停止呼吸。菲尼,不能继续等了。他这不是喜欢睡觉,而是根本叫不醒。”克拉整理好行李,扒开了搭在希尔肚子上的芙蕾的大脑袋,一人一龙最近总抱在一起睡。芙蕾本能地抗争了一下,试图钻回希尔怀中。克拉摸摸它的尾巴,小龙被摸的一个激灵,腾空而起。克拉发现龙的尾巴似乎有着要害处的敏感,小家伙会本能的保护。克拉挠挠它的下巴安慰道:“芙蕾乖,你跟菲尼留在这里,等希尔醒过来我们马上就回来好吗?但是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去找我们。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懂吗?”   小火龙似乎真的能听懂他的话,眨着眼睛点点头。   它们送了克拉和希尔走到森林边缘便返回山谷深处。克拉背着希尔走不快,却在第二天一早运气爆棚遇到了路过的商队。他付了一枚银币,躺在装满货物的马车里连夜抵达了大名鼎鼎的王都。   黎明城最便宜的旅店也要一个银币一晚,克拉颠了颠钱袋,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正在招临时工的莱茵烘焙坊。这家小小的店铺由一家三口经营,看上去不起眼,却负责了半个外城的早餐牛奶。可老板娘莱茵的儿子在从牧场拉货回来的途中摔断了腿,至少有半个月不能走动。   “我只能付你这么多工钱。”老板娘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阁楼你自己收拾一下吧,厨房的面包可以随便吃。奶油蔬菜汤要付钱,五个铜板一碗。”   “谢谢。”克拉点点头,有地方住就可以,他甚至不怎么需要吃东西。   烘焙坊在黎明城小指街的最边缘,克拉开始送货的时候启明星才刚刚隐去身影。   靠近内城城门的地方是大众浴场,即使是平民占多数的外城,在浴场里也会分个三六九等。和普通民众单纯进去泡个澡解解乏不同,富足的显贵和商人们通常有一座带院子的私人浴池,洗浴不仅仅是清洗身体那么简单,这里更像是个交易场所,热气弥漫里不仅仅发生着金钱交易,更多的是肉体交易。在初月城也有类似的场所,只不过沙漠里的人更直白,水资源缺乏的地方并不能给皮肉交易如此奢华的包装,妓院就叫做妓院,男人们也只会衣衫不整,醉醺醺自小巷深处匆匆离去,带着餍足的眼神。   黎明城的浴场大不同,进进出出的人衣着体面表情从容,私人浴池区域更是飘着屡屡香气,克拉每天清晨要将大量的鲜牛奶倒入一个个房间里的温水池中,面容姣好的侍者会跟着撒入带着晨露的花瓣。他们要在预约的客人到来之前准备好一切,熏香的浴巾,酸甜的水果,醇香的红茶和精致的点心。偶尔还有几个身段婀娜的姑娘裹着轻薄流光的半透明纱裙在此等候。克拉认得,这织金纱的手艺一定出自自己的家乡。   克拉倒完牛奶便低着头转身离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工作的第一天,莱茵老板娘便替他将显眼的长发束起紧紧盘在脑后,叮嘱他不要乱说话不要惹是生非,他们是平民中的平民,从荒郊里的农场奋斗了三代人才在黎明城里获得了一席之地,尽管只是最最边缘的地带。   晨曦铺满被打清扫洁净的街道,克拉踩着自己扁扁的影子推着装满空罐的车子沿路返回。   纵向的主街很宽,方便贵族们驾车进入,克拉看到迎面而来的车队,忙推着手推车站在道路边缘让过轰隆而过的马车。马车后拖着半人多高的大笼子,黑色不透光的丝绒罩在笼外,只底部留下手掌宽的空隙。打扫完街道的女工们私语纷纷,克拉听到她们畏惧的语气里居然还透露出一丝轻蔑,嘴里说着“小托恩”什么的。   克拉猜到跟在马车后的年轻男人一定就是是伯爵托恩,城里无人不知的纨绔公子,也是东部峡湾地领主的长子,为了与王女联姻而远离家乡,早早被送来黎明城。克拉早就从街头巷尾听说过这位被称为小托恩的贵族,他之所以将宅邸安在外城就是为了方便出入各类声色场所。女人们对他又爱又恨,爱他潇洒风流和俊美的面容,恨他不学无术和一张巧言令色的嘴,他许诺过要娶进家门的姑娘遍布黎明城。在成年之后,他一改往日里勤奋好学的姿态,从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爵位继承人变成贵族间的笑柄也只用了短短几个月,他甚至光明正大的经营起了浴场这样的灰色产业,似乎毫不在意被王室退婚这样的丑闻令家族蒙羞。   这是克拉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到这个人,年轻人并不似传闻中那样穿着浪荡华丽,一身朴素轻便的合身衣袍,没有多余的装饰物,靴筒黑乎乎的,似乎是烧焦的痕迹。他严肃而疲惫,带着一队亲卫从城外而来。克拉有些诧异,传闻中这个花花公子该是搂着几个娇嫩的肉体睡到日上三竿才会从奢华的大床上醒来,没想到天不亮便出现在街上。他好奇地盯着笼子底部想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却被小托恩的高头大马挡住了视线。   “名字。”托恩伯爵没有下马,克拉抬起头只能看到马匹健硕的脖颈后面,骑马人高高在上逆着光。莱茵老板娘的叮嘱忽然浮现在脑海中,克拉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多事了,他慌忙像周围的命中一样低下头。   托恩用细长的马鞭重新挑起他的下巴:“名字?”   “克拉……”他低声回答。   “克拉。”托恩伯爵小声重复着,从马匹上探下上半身,俯在克拉耳边:“不该看的不要看。不然……”他带着手套的拇指描过克拉的下眼睑:“这么漂亮的眼睛,没了就太可惜了不是么。”   克拉被他没有温度的手摸得毛骨悚然,他忍住了躲开这只手的冲动静静站在原地免得进一步冒犯对方。年轻伯爵的黑色眼睛与他的手一样冰冷,克拉觉得这个人一定不是传闻中描述的那样,仅仅是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那么简单。   一队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克拉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匆匆推着车子回到烘焙店,还有工作在等他,接下来他会管好自己的好奇心和这双眼睛,只盯好货物与前方的路面。   送完了所有的货,老板娘接过他的手推车:“听说你刚刚冒犯了小托恩伯爵?”   “呃,大概吧。”克拉有些不好意思,速度最快的永远是流言。   “不是告诉过你在外面要小心吗。”老板娘捂着自己胸口:“她们跟我说的时候可吓坏我了,月神保佑你没事。”   克拉听懂了莱茵的意思,她庆幸没有被连累,也在告诫克拉做事谨慎些不要多生事端。   “希尔。”克拉躺倒在熟睡的希尔身边:“我不太喜欢这里。等你醒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可惜天色再度亮起的时候,希尔依旧在沉睡,克拉也依旧要去送货。   不料刚进入私人浴池区域,克拉便被拦下,侍者们接过他手中的推车让他在院门外等待,这还是头一次,他被禁入了。   眼前这个独立的小庭院是属于王室成员的,克拉低着头一边装作不经意用脚尖划拉着平整的大理石路面,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院内细细簌簌的人声。   “绕开走,别惊动它。”   “伯爵才刚睡着。别让这个东西吵到他。”   “听跟出去的亲卫说靴子和披风都烧焦了,你不好奇吗?”   “好奇杀死猫。你不怕死就掀开看吧。”   克拉听到院子中牛奶桶落地的声响,与此同时也听到了一连串熟悉的呼噜声,那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这是!”   “闭上嘴!你他妈别出声!”   “这女孩怎么有尾巴?”   克拉如遭雷劈,大脑空白了一瞬。回神后急忙凑到未关严的门缝前,被侍者掀开的笼子一角露出了火红的尾巴尖,反射着宝石般夺目的光芒。   蜜月:   双节快乐~   芙蕾被逮啦!希尔在睡觉!尽情期待明天的克拉历险记! 第26章 人类形态   克拉后背瞬间蒙上一层冷汗,那分明是芙蕾的尾巴,但好像小了一号。   芙蕾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它是怎么被发现的?菲尼呢?现在该怎么办?他手指不自觉地捏住门板,拼命咬紧嘴唇让自己保持镇定。他现下并没有精力处理这些疑问,因为侍者们很快抱着空桶回来了,克拉立即离开门边回到原处佯装镇定地接过推车,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离开。   带着满心的惊慌与不安,他送完今天的货物马不停蹄地出了城,他猜想菲尼虽然不能进城,但一定呆在不远的地方。毕竟它擅长避人耳目隐藏行迹,不然也做不到路远迢迢独自把芙蕾从沙漠带入了山谷。克拉避开大路往风响山的方向行进,没过多久便被菲尼拦住:“克拉!宝贝儿!我在这儿!抬头!”   克拉抬头发现菲尼落到了头顶的树枝上,不死鸟焦急地问他:“希尔醒了没有!”   “还没有。菲尼,芙蕾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在城里看到它了!”克拉看到菲尼的表情就只知道大事不妙。对于火龙的传言他不甚了解,可当初梅塔和伊本抓捕火龙的目的是利用龙的力量图谋王位,那其他人大概率也是类似的目的。   “不是好像,就是她!昨天清晨她忽然失控了,莫名其妙往黎明城的方向飞,我根本拦不住一只龙!”菲尼试着靠近他一些:“克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害怕。”   克拉点点头没有躲,大鸟跟他近在咫尺。   “芙蕾有人形了。”菲尼说:“她还太小,无法自如掌控。”   “什么?”克拉没听明白,他疑惑地盯着不死鸟,不知道是不是它的戏瘾犯了:“菲尼,这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你不是看到她了么?”菲尼愁眉不展。   克拉心里一沉:“所以你说的人形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么?”他脑海中非常自然地想象出了所谓的人类形态,像早就见过一般。如果说龙真的可以拥有人类的形态,那他捡到芙蕾的那天夜里究竟是不是梦?他是不是早就遇到过龙了?   “菲尼,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克拉脑中一片混乱:“这世上除了芙蕾,还有别的龙吗?”   “啊?不,不清楚。”菲尼显然也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克拉将记忆的碎片收拢,放到一旁,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所以,它是怎么被抓的?”   “我们原本跟往常一样,在云层上飞。可芙蕾忽然间不听使唤地向黎明城方向俯冲,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我不敢追过去,眼睁睁看着她趴在地上变成一个人类的小女孩。”菲尼摇摇头:“如果那里不是城门口,我可以马上带她回山谷,可她落地的动静太大了!当场就被附近的卫兵发现,我躲在云层上不敢追过去。是我不好,我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可她还这么小,我完全没有准备她才两三岁就会有人类形态,我们该怎么办……她甚至还带着尾巴……”   天色渐暗,克拉草草安慰了菲尼几句,对他保证自己会尽快将芙蕾救出来,尽管他脑中一片空白。   回到烘焙坊的阁楼里他盯着希尔睡熟的脸:“我该怎么办呢?希尔,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他摸出了两枚金币握在手中:“也不能总依靠你,对吧。”克拉自言自语。这一路上都是希尔默默打点,可他不能永远依仗着别人的照料。   克拉起的比平时更早,推车送到浴场后的私人浴池区域,他走到最深处遇见了每天都会跟他照面的少年侍者。   “我帮你吧。”克拉抓住了他的手腕,试图塞给他一枚金币。   “不了,谢谢。”少年似乎有点害羞,他们虽然每天都会见面,但甚少交谈:“伯爵大人吩咐过,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都不可以进去。”他挣脱了克拉的手拒绝了金币的诱惑,尽管那可能是他几个月的薪水。   四下环顾,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在,克拉假意点点头,将推车的扶手让给少年,趁对方行过礼之后转身的瞬间,手刀干脆利落触到他纤细的后颈,克拉接过他软绵绵的身体,趁被人发现之前将他拖到阴暗的垃圾房。   “抱歉。”克拉掏出被安神香熏过的手帕盖在他口鼻处。这是昨晚他向老板娘讨要来的,他谎称自己失眠,莱茵叮嘱他每晚睡前在银碗中点燃指甲盖大的一小撮就足够一觉到天亮,多了怕是连地震都叫不醒。   与少年换过衣服,克拉推着牛奶车进入院子,关着芙蕾的笼子还在原处,他掀开绒布一角看到了熟睡的女孩。齐肩的橙红色卷发,脑袋两侧太阳穴上方的蝶骨处对称盘着两只红色弯角,跟绵羊有些相像,身后的尾巴连着脊骨。女孩团着粉嫩的小身体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发抖。   笼门拴着一把精致的大锁,中心处嵌有一颗指甲大的红宝石。克拉将装满牛奶桶的推车立在院子里,悄悄跳上二楼的阳台。   克拉蹲在立柱后,浴池静悄悄,主人还在隔壁的卧房中酣睡。他猜测重要的钥匙八成被贴身携带,再三确认屋内没有其他侍者后,克拉推开窗子潜入室内。卧室门虚掩,他从门缝中看到铺在沙发上的丝质浴袍,深蓝色的浴袍上丢着一枚镶着红宝石的钥匙。克拉缓慢地将门一寸一寸推开一人宽,密切注视着床上的人。小托恩寸缕不着,怀里搂着另一具白花花的身体,两重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克拉匍匐在地爬到床脚的沙发前,小托恩忽然翻身低喝一声:“什么人!”   克拉一惊,立即缩回手屏住呼吸伏在原地一动不动,门外悠悠传来一声侍者的应答:“抱歉大人,我们在准备牛奶浴。”   小托恩重重叹了口气,懒洋洋问道:“什么时候了?”   “天快亮了大人。”   床铺咯吱一响,克拉顺势滚入床底。一双肌肉有型的小腿险险擦过耳畔踩在旁边的地上,托恩完全敞开了卧室门,赤脚走到浴池边,毯子从床铺旁垂下遮盖了克拉大半视线,他只看得到托恩胸部以下的位置。   “谁会知道游手好闲的小托恩会起的比鸡早……”床上的另一个人哑着嗓子嘟囔一句。克拉一怔,刚刚进门的时候太紧张没看仔细,这分明也是个男人的声音。   “过来,查理。”托恩迈进牛奶漫过小腿的浴池:“小懒虫,你这么散漫怎么做国王呢。”   “你就这样跟你的大人说话?”床上的男人慢悠悠靠过去跨坐到托恩身前,克拉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水声中混杂了粘腻的接吻声和嗯嗯啊啊的鼻息。   “我的表哥当然比那个臭丫头适合做国王。而且,现在火龙归我们了。”   克拉太阳穴一跳,果然,他们的目的与梅塔伯爵相同。   托恩话语间伴随着喘息,克拉看到两具光裸的身体交叠在一起互相揉捏。   “温莎家,早,早就被架空了……嗯……”那个叫查理的年轻人边说边吻:“谁不知道,赛琳祭司才是掌权的人。要不是她,怎么轮得到那个臭丫头继承王位。论资排辈,温莎家的长男死得早,怎么排也该是我。”年轻人气喘连连:“但是,我亲爱的表弟。我们得到了火龙的消息,赛琳和臭丫头不可能不知道。”   温莎是王室的姓。而现在王位继承人是第一王女泰伦.温莎。这个查理,托恩叫他表哥,那他大概是托恩家嫁进王室的女儿所生。贵族间乱七八糟的联姻克拉有所耳闻却总也记不清。   原本还交谈个一句半句的两个人忽然就不说话了,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太过冲击,克拉面红耳赤地眯着眼睛,虽然这不符合礼仪,可又战胜不了心底的好奇。原来两个男人是如此做亲密的事。查理的声音完全变了调,他娇*连连,口中喊着:“费昂,你,慢一点啊!”这让克拉想起求偶期的沙丘猫,鼻子里的叫声格外细软,但一旦被公猫抓住便声嘶力竭起来。他抹了一把额间的汗从床铺另一侧滚出,一把摸到钥匙,借着越来越密集的粗喘和吟叫声作掩护,从卧室窗子里轻巧翻出。奇迹般地,院子里没有人。脸颊很烫,心口狂跳,克拉的大脑有些停摆。自己之前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他看着手心镶着红宝石的钥匙有些错愕,刚刚偷钥匙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他今日本就只是来踩点打探的。可现在想要还回去怕是不可能了,私人宅院已经开始新的一天,克拉唯一的机会就是立即带走芙蕾。他低头躲过偶尔来往的侍者,蹑手蹑脚将笼门开了个一人宽的缝隙闪身进去,将遮光绒布从笼内拉回原处。   芙蕾听到声响弹跳到笼子的角落。克拉借着绒布缝隙的一束光对上了她的视线,那是一双微微吊起的金色大眼睛,瞳仁与人类不同,是一条细细的线,像受惊的野猫,芙蕾张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   “芙蕾。是我。”他压低声音。院子里有人经过,他蹲在芙蕾对面一动不动,伸出了右手。   小女孩站起身缓缓靠近,她似乎认出了克拉,眼中的敌意消失,换上了委屈巴巴的表情。克拉看到她眼底迅速聚集了水光,玻璃珠似的泪大颗大颗涌出。   “别,别哭,嘘……”克拉抱住步伐蹒跚的小身体挠了挠她下巴的幼嫩的皮肤,将她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不要哭,我带你出去。”   芙蕾的身体加上一条大尾巴着实不轻,克拉看准时机从院子中逃出,闪进了垃圾房。他将芙蕾放在一旁迅速与仍在昏睡的少年换回衣服,扯了一层纱罩在芙蕾身上:“芙蕾,啧,你的尾巴能收起来吗?”克拉随手捏了捏将近半米长的尾巴,那比一个两岁小女孩的身高也没差多少,实在难以隐藏。没想到芙蕾猛然大力抽回尾巴,反射性地一口咬在克拉手背上,恶狠狠瞪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尾巴是不能碰的对吗……我忘记了……”克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只破了一层表皮。芙蕾的犬齿尖利内钩,这绝对是嘴下留了情。克拉注意到她嘴角像是吃了什么没擦干净,替她抹了一把,手上沾了些红色粉末,有些刺激性气味,他希望这不是什么动物的干涸的血液。   克拉避开人流在小道里弯弯绕绕回到店里,悄声上楼。楼下传来莱茵不满的抱怨:“克拉那个臭小子又去哪里惹麻烦了,这么久不回来,居然让老娘亲自去送下一批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克拉偷偷将芙蕾塞到熟睡的希尔怀里立刻转身下楼马不停蹄狂奔向城门附近的车行,他祈祷浴池里的两个男人能缠绵的久一些,再久一些,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带着小龙远走高飞。   “不要车夫,双架马车。去……”克拉愣住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该往哪边走。   “去哪里还?”车行在大型市镇都有店面,伙计忙着喂马,不耐烦地问道。   还未等克拉回答,一小队卫兵口中呵斥着从车行门前经过,克拉看到他们冲向了城门。   “排查所有出城人士,遇到淡银色眼睛带小孩的人一律拦住。”   蜜月:   抱回去一个萝莉hhhhh 第27章 搜捕   没过多久,穿戴整齐的小托恩伯爵踱步到城门,手中把玩着几根反光的浅金色头发,对一圈围观的民众优雅一笑,人们窃窃私语。   “找个小美人而已。大家不要怕。”翩翩风流的笑容安抚了躁动的人群,大家哄笑着,四散开回到原本的工作中去。   那几根头发八成是自己落在床底或笼子里的,克拉没料到这人心思又快又细腻,也没料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前日与托恩的匆匆一面,克拉穿着莱茵烘焙屋的围裙。   看样子那个被他迷晕的侍者少年已经被发现了,托恩手中的线索足以锁定他。他不该打草惊蛇的……克拉懊恼着自己被浴池的香艳场面激得方寸大乱,一步错步步错。   他匆忙赶回店铺,果然,烘焙屋门口挤满了人,莱茵夫妇蹲在地上被盘问,她据理力争:“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子的来历!他才来没多久,我不知道他是个贼啊。今天早上他推着车去送牛奶,到现在还没回来!哦对,阁楼上还有个他的朋友,好像在生病,从来没醒过。您与其抓住我,不如抓他的朋友!他们感情很好的,每天都睡在一起!他一定会回来找他!”莱茵吓坏了,嘴唇惨白脸色发青。   克拉看着几个人摸上楼梯心中一紧,趁乱从外墙三两下爬上屋顶。只见阁楼天窗大敞着,他急忙探头向下望了一眼,床上居然空空如也,希尔和芙蕾都莫名其妙消失了,放在椅子上的羊皮背包也不见了。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那几个人冲进屋子乱翻一气,巴掌大点的阁楼被掀了个底朝天,哪里有什么昏睡的人。带队的人气急败坏地推开窗子冲楼下大喊:“没人!”像是感受到了头顶的气流,那人猛地抬起头盯上了大开的天窗,踩着窗台和床架探出头环视着屋顶,空无一人。   克拉挤进看热闹的人群里,庆幸又担忧。   难道是希尔醒了?不然还有谁会帮他们?   “大人我没有骗您!”莱茵激动地哭出来:“对尼克卡女神发誓,我没有说一句假话。原本阁楼真的有人。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老板娘好心收留,他们却给人带来了无妄之灾。克拉叹了口气,他故意咳嗽了几声,让莱茵能注意到他。   “他在那儿!”莱茵大喊。   身边的人群不约而同散开,克拉拔腿就跑,将身后的卫兵们带进巷子,盘算着如何拖住他们。   如果希尔醒了,一定会带着芙蕾离开黎明城去山谷中找菲尼汇合。自己这样在城中一闹,那城门口的盘查大概也会停止,他拖得越久闹得动静越大,希尔趁乱逃走的机会也越大。   以克拉的身手想甩掉这些追兵很容易,可既要让他们能跟上又要保证自己不被抓到就有些困难了,尤其是在四通八达的巷道中被几十个人围堵,克拉渐渐跑进了不熟悉的小道,谁能想到眼前居然是死路。他抬眼看了看屋顶巨大的烟囱,这里大概是各类工坊聚集的街道后巷。   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克拉握住剑柄,开始思索下半辈子跟芙蕾一起风餐露宿躲避追捕令的日子会不会太辛苦。他当然可以动手制伏服这群卫兵,可他着实不想做个伤人的逃犯。   克拉苦笑着抽出细剑,一臂宽的窄道易守。   就在脚步声从两侧转角汇合的前一刻,克拉右手边的店铺后门忽然开了,一只大手将克拉横着扯了进去,随即合拢。   “穿上!快点。”汉迪递给他一身脏兮兮的学徒衣装,见克拉瞪大眼睛僵在原地催促道:“别愣着!他们来了!”脚步声在在门前徘徊聚集,克拉回过神立刻边套上粗麻布的工作服和装着工具的皮革围裙,边跟着汉迪走到鼓风机后。   “你坐在这里,帮我推这个。”汉迪推拉了两下鼓风机把手,又从熔炼炉旁的地上拢了一捧炭灰,一股脑抹在克拉的头发上和脸上,顺带也给自己的脸也抹了两把。克拉看到自己在银色托盘中的模糊倒影,头发和脸都灰扑扑的,倒是有几分工匠学徒的样子。他看到一旁的武器桌,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扔到武器堆里。   门被气势汹汹地擂响,连门框都跟着一起震动。克拉深呼吸了几次,埋头拉扯着鼓风机的把手,一副卖力工作的样子。   “你们找谁?我师傅不在。”汉迪赤着脚拦在门口。   “滚开。看到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子了么,带着剑。”几个人一把推开矮小的米杰特,鱼贯而入开始四下巡视,几双鞋子停在克拉周围。他们避开了汉迪,直接与克拉对话,似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半人高的米杰特,看样子汉迪的处境并没有比之前强多少。克拉从一旁的木柴堆里捡出几块扔进炉火中。他整张脸被炙热的火焰扑得发烫,不知是紧张还是屋子里温度太高,额角流下的汗水滑落到颈间,没进了衣服里,全身都黏黏腻腻的。   “问你呢。”   头顶的声音响起,克拉半抬着头垂眼答道:“没有。”他把鼓风机拉的呼哧作响,炉膛里火焰高涨,屋子里立时更热了。几个卫兵粗暴地翻找过所有能藏人的角落,工具,石料,叮当落了一地。   “真特妈的热。你们老板呢?”士兵摘下帽子撸了一把头发,冲克拉吼道:“给我拿水过来。”   克拉站在原地没动,他答不上问题,也不清楚该推开哪扇门去取水。   这一刹那的晃神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你过来,站近一些。”卫兵用佩剑指指自己面前的地面,克拉老实地走过去。   “他是新来的,我们店招个新学徒可不容易。”汉迪走上前,却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克拉手心里全是汗,用余光扫了一眼后门口,堆满了人,轻易跑不掉。就算放倒了房间里这几个,门外也还有。最重要的是,他连累了汉迪,看这里的工作环境,他过得一定是颇为不易。克拉有些后悔,刚刚太慌乱太冲动,他不该穿上这衣服藏在这家店里。虽然会辜负这位米杰特朋友的好意,可至少不会将他卷入事端。   “你过来,抬起头来。”卫兵队长不耐烦地重复道,周围几个人也围拢过来。   克拉看到汉迪的拳头攥了起来,拇指拼命搓着食指的关节处。   没办法了,至少,至少不要连累朋友。他摸到立在墙边的长锉刀把手,虽然拿这个当作武器一点都不优雅,但剑太远了实在够不到。他预备将汉迪擒为人质,让其能摆脱同谋的嫌疑。   “收队!马上收队!”就在克拉准备动手的一刹那,门外匆匆闯进一名卫兵:“助祭来了。”   “来这里?”卫兵队长站直身体,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整理仪表。   “已经到主街了,马车停在门口。”所有人顷刻间消失,后门门板呼扇了几下,虚掩上了。克拉看到汉迪跑过去将门锁住,两人相视,同时松了一口气。汉迪摘下脏兮兮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走啊!从天窗出!”   克拉一把扯掉厚重的皮革围裙和工作服,拿回自己的剑三步并两步跟着汉迪上楼。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多亏你了。你找到工作了!”克拉没头没尾地说着,兵荒马乱的重逢,他们没时间叙旧又要匆匆告别。阁楼被废弃的工具和设备挤满,两人七手八脚地整理出一条道。   “我前几天就看到你了,你在给学校送牛奶。我师傅是个严厉的老古板,当时要去赶活儿没空跟你打招呼。你还真是个麻烦精,怎么一来就得罪了大人物,一大早就听说托恩伯爵在抓贼,我原本还在看热闹,结果发现是你。”汉迪问:“你偷他什么了?”   “助祭是谁?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克拉岔开话题,他总不能说自己偷了只火龙。   “大祭司赛琳的得力助手。他本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王女一党。最近王室闹得厉害,刚刚那些抓你的卫兵一看就是查理公爵的亲卫。你可以看一眼窗外,八成那个小托恩也在下面。”汉迪解释地不清不楚:“反正就是权贵那档子事儿呗。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也别瞎掺和。”   克拉探头看了一眼,街道水泄不通,托恩和查理正冲着马车行礼,马车前站着个身材极其娇小的女孩,拽着缀满闪耀珠宝的白色裙摆优雅回礼。克拉愣在窗前,拼命眨了眨眼。   “怎么了?让我看看,助祭才上任没多久,很少露面。”汉迪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挤到窗前。   克拉看到米杰特的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盯着楼下的助祭,只一瞬间耳垂的红色蔓延到了脸颊:“还,还挺漂亮的……”汉迪默默说了句。   “那个,她就是助祭?好像也有米杰特的血统。”克拉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他知道卡玛为王都办差,可没想到地位如此崇高,连王侯公爵都要畏她几分。   汉迪一愣,脸上的红晕消失,自嘲一笑:“呵,那怎么一样,她是高高在上的助祭。我只是这个铺子的学徒。”学徒用工具顶开了天窗:“快走吧。你小心点,可不会次次这么好运。别跟那些王公贵族沾上什么干系,够你受的。”   克拉点点头,攀上了屋顶,俯低身体等待时机。可他该往哪里逃?卡玛的出现是巧合吗?   “卡玛大人,您不介绍一下车里的新朋友吗?能烦劳助祭大人亲自迎接的贵客希望我们也有这个荣幸结识。”小托恩忽然一步闪到马车车窗旁趁所有人不备迅速撩起了纱帘。   克拉眼角撇到一条细细的黑色发辫,虽然角度太高看不到那人的上半张脸,衣服也是他没见过的华丽款式,可希尔的小麦色皮肤,饱满的嘴唇,瘦削的下巴,流畅的脖颈锁骨他都一眼便能认出来。那条搭在一侧肩膀上的三股麻花辫也是夜里无聊时他亲手为希尔编的。   蜜月:   某人终于醒了。 第28章 黎明堡   卡玛回头,只一个眼色,帘子便被车边的卫兵一把按下。   “抱歉抱歉,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好奇而已。”小托恩按下了旁边卫兵们半出鞘的剑:“无意冒犯。”   他挥挥手带走了自己的人,查理.温莎在不远处等他,抬着下巴冷冷瞟了卡玛一眼,克拉看清了他的口型,杂种。   两方人马背道而驰,卡玛被扶进饰物豪华的白色马车,驶向内城方向。阳光渐渐炙烈,照射在马车的丝绸和金属上,移动的马车顶白花花的反光晃眼,而两侧灰色石墙的店铺民居门前是一张张严肃且麻木的脸。他们盯着马车的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憧憬,克拉觉得这些不动声色无比疲惫。这股压抑的气氛很有感染力,他甚至没有心情去庆祝自己又一次侥幸地逃过一劫,原本轻盈的步伐也渐渐下沉,勉强追在马车后。   在接近内城城门的地方,马车缓缓停下。克拉看到希尔掀开纱帘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距离上次这双治愈的黄绿色眼睛这样看他,似乎已经过了好久,克拉的心也跟着悬空了好久,他惊魂未定地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了,克拉放下心来。他观察了一下附近的状况,挑了一侧没人的街巷落地,若无其事混入人群中慢慢接近马车,卡玛探出头跟窗口的侍从交代几句,穿着绸缎长裙的侍女走到克拉身边轻声道:“请跟我来。”   克拉一身狼狈,灰头土脸地穿过车后的卫兵队伍,小心着不要擦碰到别人干净的铠甲。而侍女毫不介意,帮他打开车门的同时扶了他一把,克拉的手心又脏又黏,瓦砾灰尘被汗水融成灰泥留在皮肤上,姑娘的手一定被弄脏了,他轻声说了句抱歉。   马车里的装饰比车外更奢华,窗框雕着繁复的花纹,细腻的丝绸坐垫四角坠着他没见过的粉褐色宝石。车辆上悬挂的香包散发着清雅别致的香气,纯白色的车厢门前留下了他灰黑的脚印,克拉僵在车门处无从下脚。   “好久不见了,先生。”卡玛像往常般温柔一笑,王都中有人照应的感觉不错,克拉在熟悉的笑容里卸下心防,卡玛看出了他的局促柔声道:“别担心,随便坐吧。”她向内侧挪动空出位置,示意克拉坐到身边。   克拉想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希尔一把拽到另一侧,一屁股跌坐在纯白色的垫子上。   “怎么弄成这样。”希尔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炭灰:“受伤了么?”   克拉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埋怨险些脱口而出,可这里还有卡玛,他所剩不多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姑娘面前示弱,只能在心里默默说一句还不是因为你睡这么久。他表面依然保持镇定:“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黎明堡。”卡玛笑盈盈地递给希尔一块帕子,后者接过替他擦拭着脸部脏污,绸缎擦在皮肤上清凉细腻的触感和棉布截然不同。   克拉拼命盯着希尔的眼睛,想问芙蕾在哪儿又不敢问。希尔似乎看懂了,揉了一把他掺着炭灰的头发:“马上就见到了。”脏兮兮的灰尘四散,弄脏了车厢,他坐如针毡。   克拉第一次进入内城,一道城墙隔出了两个世界。如果外城的繁华是克拉曾经想象过的,那肃穆而富丽堂皇的内城则是超越他幻想的存在。偌大的城池落满纯白色巨大建筑,这里鲜有生活气息,大片的人造水景与花园切割着道路区域,宛若仙境。克拉惊叹着王都工匠的技艺,也不由为远方挣扎着生存的平民们感叹。他忽然想起了伊本的话,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若不是机缘巧合,这样闻所未闻的胜景,他一个沙漠里的平凡人哪里能得见。   马车停在黎明城堡不远处,克拉避开了侍女的手第一个跳下车,城堡前是宽阔的水池,当中一条长长的花廊,也是通往城堡大门的唯一道路。他跟随着卡玛踏进花廊,周身落下了浅橙色的光,整条道路都沉浸在安静柔和的色调中。   克拉抬起头,花廊的拱形顶是一整片染了橙色的琉璃,无论何时,光穿过半透明的琉璃落下都是暖融融的橙色,仿佛身处黎明时分。   在白鹭镇的集市上,克拉见过琉璃。巴掌大小的琉璃花瓶要几个金币起价,路过的人多数摸都不敢摸一下。   他似乎有些理解那些想得到火龙的人了,他们所觊觎的这一切是如此诱人。   克拉原以为初月城的贵族们那些酒后带着妒火与酸楚的醉话只是失态,可亲眼得见后他终于理解了那些毫无遮掩的嫉妒。然而酒醒后那些人也只能在道听途说的传闻中留下一声叹息,回到现实。   “王女想见你。”卡玛虽然娇小,但比起汉迪,身材比例倒是更接近普通人。一段日子没见,克拉依旧觉得她很亲切,这个温和到有些慈爱的笑容总让他想起母亲。他瞥了瞥希尔,那人果然满脸不悦,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我觉得,我需要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克拉指了指自己脏兮兮的脑袋:“这样未免太失礼。”   克拉跟在侍女的身后来到城堡地下的浴室,他们花了点时候才从浴池的一边走到另一边。雾气氤氲,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他终于可以松一松脑子里绷紧的神经,静下心来思考。他原以为龙离开沙漠就安全了,万万没料到他们掉进了更大的危险中。   待所有人退出空旷的浴室,克拉脱掉一身肮脏不堪的衣服踏进淡青色的水中,足足7,8个睡莲池那么大的浴池,水下是几圈台阶,池子中心最深处温水可以淹没到胸口。克拉看到自己的发尾浮在水面上,细小的灰尘颗粒渐渐离开,露出了点原本的颜色。   “希尔,是你吗?”离门口有段距离,空旷的浴室响起回声,希尔穿过朦胧水汽,披着一件光滑的黑色浴袍,怀里抱着芙蕾。而此时芙蕾的角和尾巴都不见了,她穿着樱桃红色的小裙子,除了发色少见,倒与人类女孩别无二致。   “克拉。”芙蕾伸出白嫩的小胳膊比划着,希尔将她放到地上。小家伙像是不想下水,坐在池边奶声奶气喊着:“克拉。”   “嗯?她,她会说话了?她的尾巴呢?”克拉一惊,爬到池边摸了摸芙蕾的太阳穴上方:“你的角呢芙蕾?”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希尔:“这是怎么回事?”   希尔脱掉浴袍走进了池子,与他并排趴着,伸出手捏了捏芙蕾肥嘟嘟的粉嫩脸颊,:“不知道,大概还控制不好形态。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没什么事。”希尔这样说克拉也放了心,毕竟对方好像是龙的专家级学者。   “你什么时候醒的?”克拉将下巴垫在手背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早上。是卡玛的人叫醒我的。”希尔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每天都在叫你,可你都不肯醒过来……”周围没有别人,克拉终于不用装作一副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样子放心地抱怨道:“天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今天要不是汉迪忽然出手帮我,我大概已经被小托恩伯爵抓住了。”克拉小声嘟囔着:“怎么别人一叫你就醒了……”   “闻到奇怪的味道才醒的。大概是什么醒神药。”希尔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卡玛不简单。不是有句话说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   “你又来了希尔。她好歹也算救了我们,就在刚刚。”克拉睁开眼睛歪头看着他,这池子里的味道让人提不起劲儿,每一块肌肉都像要融化那般放松着:“谨慎是好事,我知道有时候是我太天真。可更多时候是你太小心了。你甚至觉得汉迪会卷着你送我的镯子远走高飞。”   希尔叹了口气,克拉看到他的喉结在微微震动:“那你觉得,卡玛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又是如何做到第一时间替我们解围的?”希尔从池边取了一颗樱桃大的皂球放在手心,加了一捧水融化搓出泡沫揉在头发里:“她看到芙蕾甚至都没有问一句这个小女孩是谁。而且,王女为什么要见你?”   “是啊,为什么呢。这里这么美,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你和芙蕾,我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克拉明白希尔说得是对的,见到卡玛的时候他就有预感,怕是从进城的一刻他们就已经被发现了:“不然他们有什么理由救我们呢,还这样招待我们,难道是因为骑士精神吗……”克拉自嘲:“这次可能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我们要怎么办啊,希尔。”克拉从未想过离开沙漠会遭遇这样的风波。面对未来,他毫无头绪。   芙蕾趴在池边的垫子上睡着了,克拉一愣,发现不知何时小家伙的大尾巴和绵羊角重新出现了   “你刚刚还在劝我不要太谨慎。”希尔走到吐水的龙头下,举起手臂摸了摸龙头石像跟芙蕾很相似的犄角,小瀑布从龙嘴中倾泻而下,哗哗的水声让他们不得不离得近一些才听得清彼此的声音。希尔问:“害怕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精神和肉体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克拉这会儿只能看到希尔的嘴巴在动,却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他呆呆看着希尔,精神已经放空。   希尔整个人沉入池水中,泡沫在巨大的池子里很快消失,黑色的发丝在灯火照射下泛着深紫的光泽,像一滴墨水渐渐扩散,强烈的既视感让克拉想起了之前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   “希尔,这世上还有别的龙吗。”克拉盯着希尔的发顶下意识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希尔从水下冒出来。   “我……我原来以为两年前是自己在做梦,我以为那些都是想象,可看到芙蕾这个样子我有些不确定,希尔,我好像见过另一只龙。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当然不是个婴儿,而是个少女。大概芙蕾再过些年也会变成那样。”克拉坐在池底的台阶上背靠池壁,半透明的水没过锁骨,他缓缓将自己的秘密说给希尔听,他觉得自己无论说出多荒谬地事都不会被希尔嘲笑的。   希尔转到他身前,新取一颗皂球替他将头发揉搓起泡。那双手按在发丝间,从头顶蔓延下一阵麻酥酥的舒爽。   “就在捡到芙蕾那个夜里。我很确定那个女孩有尾巴,她的犬齿就像芙蕾这样,弯弯的,但她头上没有角,那是个有点凶的姑娘,但挺可爱的。”克拉闭着眼睛回忆,心里涌出羞怯:“她……她吻我。我不知道一个姑娘那样吻我是什么意思,只是后来我时常会梦到她。梦里……嘿……”有些话他还是羞于启齿,但他相信希尔会明白。克拉并不知道这些记忆经过两年多的沉淀被私自美化了多少。   头顶的手忽然停止了动作,克拉睁开眼,雾气弥漫的水面,希尔的眼睛渐渐跟梦中的那双重合起来:“她也是这样看着我。虽然这样想很失礼,但我觉得她喜欢我,你能明白吗,就是,爱我的那种喜欢。”   雾气氤氲,克拉看到水珠顺着希尔流畅的的下颌线滑到起伏的胸口,这个人看上去精瘦,可他见过希尔打架,也见识过希尔暴怒的刹那手臂肌肉猛然收缩的力量,那很惊人,可希尔的肚子却平平扁扁的。克拉恍恍惚惚想起前不久在托恩的私人浴池里,水珠就是这样从那两个人交缠的皮肤滑下,托恩的手揉捏着查理的脊背腰臀。克拉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眼前希尔的小腹,还是跟之前一样柔软,薄薄的皮肉泛着红,带着滚烫的温度。之前希尔生病,他也是这样安抚对方的。   “我告诉你了我的秘密,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你有喜欢的人吗……梦里的也算。”克拉迷迷糊糊地问,他下意识捏了捏希尔的侧腰,大脑几乎要停摆。   “你……”希尔向后躲开,似乎有些吃惊。克拉见他侧开头做了几次深呼吸,重新转回来盯着自己浸没在水中的身体:“你怎么……”   克拉疑惑地低头,发现身体起了些变化。放空的大脑忽然回过神来,他有些局促地转身背对着希尔:“那个,没什么。大概一会儿就好了。”   克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飘过很多画面,有大尾巴女孩,有托恩和查理。此时他越想控制住乱七八糟的思绪,那些具有冲击力的记忆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在脑海中层出不穷。   蜜月:   克拉宕机。需要重启。 第29章 泰伦.温莎   希尔有些无奈,小鬼看上去很难受,趴在池边不知道在挣扎什么。也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后又过度放松带来的自然反应,也许是这个人类小鬼的思春期来得晚了一些。克拉梦呓般分享了让他动情的小秘密,希尔不忍心告诉他其实那并不是个有点凶的女孩,而且那个梦里的女孩那时候大概也不爱他,情热期得不到释放很难熬,那时候他只是个被欲望驱使凭本能行动的怪物而已。   克拉将头埋进胳膊肘里,头发顺着两侧滑下去,后颈的齿痕露了出来,像是领地标记。希尔觉得有些不妙,那片盈白的皮肤像是在蛊惑他,只感到后脊一热,体内那只幽灵般的蝴蝶蠢蠢欲动,在他心间震了震翅膀,他向前走了一步,控制不住地想狠狠咬上去,却依旧努力克制地收起獠牙,只贴着那印记轻轻叹了一口气。   克拉脑中一片混乱,这太奇怪了,也太失礼了。他怎么可以在希尔面前这样?   他趴在池边背对希尔,紧紧咬着嘴唇,羞愧到了极点。都怪托恩,一定是因为看到了奇怪的事情他才会变成这样的。早听说过贵族们荒淫无度纵情滥交,可亲眼见到了还是很震撼。克拉试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着初月城,想着那片静谧的睡莲,想着自己的小屋,甚至还想起了阴暗的神像厅……他想着想着发觉这些似乎都跟梦里的女孩,跟希尔有关,裸露的皮肤,柔软的嘴唇重新占领了思绪,他懊恼极了。通常这样的情况放任不管,身体会自己平静下去,克拉从未在意过。可如今,一切事情好像都变了味道,克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欲望,没有实体,却经久不息徘徊在身体中。   背后水声响起,希尔忽然从背后掰开他磕在手背上的牙齿,带着果香气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舌尖,克拉本能地用上下牙轻轻叼住了希尔地食指,对方在舔舐着他的后颈。克拉本能地觉得很舒服,可残存的理智在提醒他有些不太对,大脑即将罢工之际,他将最后一丝理智用来道歉,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希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抱歉。”   “没事的。”希尔像往常一样安慰他:“放松点。这没什么。”   克拉转过身眼前一花,希尔的唇覆上来,鼻息里充盈着皂球中乳木果柑橘的清甜。   窒息感袭来,意识像丝线一根根抽离,克拉伸手想抓住它们,可抓住的却是希尔光滑的皮肤,所有理性都溶解掉,跟着逃逸的水滴纷纷从指缝中溜走。他被生物本能教唆着,指引着。   克拉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这样顺理成章,他记得当初被梅塔公爵审讯之时,亲卫们每一根触碰他的手指都让他无比恶心。可希尔不一样,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全身上下血液有节奏的奔涌,希尔就像它们追寻的出口,渴求能透过皮肤得到这只炙热的手的一丝慰藉。希尔潮湿的呼吸就在耳边,克拉有些急躁。他转身用力将希尔推到池边,抑制不住地颤抖喘息。意识有些崩溃,短短几十天而已,他心中的世界颠覆崩塌,一切都与他所思所想不一样。他不仅不了解他人,不了解世界,他甚至不了解自己。他并不比谁优雅,不比谁勇敢,也不比谁克制。他也会有嫉妒之心,也依旧会被欲望打败。他居然会沉迷于跟自己的朋友接吻。他像变回了一团原始的细胞,想拼命融入面前人的身体中。   “放松点。”希尔轻抚着他的后背:“会没事的。”   算了,一番天人交战无果,除了混乱就是更混乱,可既然希尔说没事,那就应该没事。   +++++   一点点酱酱酿酿在weibo@我的CP在蜜月,不要过分期待……   ++++   一个绵长地吻过后,克拉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水中喘息着。原来,这样就结束了么?   希尔推着他站在龙头下冲洗,啄了一下他的眼皮,率先爬上去,擦干净身体穿上了浴袍。   克拉站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该帮他们清洗一下浴池……”   希尔失笑:“会有人清洗的。”   看着对方轻红眼角下温吞的笑意,克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嗯了一声,寻回了思绪。   他跟着爬上去,背对着希尔擦干净身体,找到那盘特意为他准备的衣服,拎起领口看了一眼,白色丝绸以珠宝装点,触感柔滑。跟卡玛穿的款式有点像。   “一定要穿这个么。”他偷偷看了看希尔,对方只胡乱穿回那件及膝的浴袍,束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   “这不像衣服。”克拉摸了摸亮晶晶的装饰,都是货真价实的宝石。   “我也不喜欢。”希尔抱起熟睡的芙蕾转身:“但你最好先穿上,路上可能会遇到一些人,这里离房间有点远。”   克拉套上衣服跟着希尔进了一间过分宽敞的寝室,羊皮包被扔在地毯上。他们换上了穿惯的棉布衣物,将芙蕾放在床上后,便不得不面对刚刚一直逃避的紧张尴尬。   他下意识地躲避着希尔的目光,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看向他的眼神如常般坦荡柔和。   “你怎么了?”希尔问。   “啊?没什么。没有。”克拉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们想要留下芙蕾为他们所用,我们该怎么办?”城堡里似乎看不到什么卫兵,但克拉心里清楚这里大概是全黎明城,甚至是全世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了:“我们只有两个人,逃不掉的。”   “是。但不需要太担心。即使他们想将龙据为己有,也不在这一时。毕竟芙蕾还太小。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希尔将镯子递给他,克拉套回手腕上。送牛奶的这段日子他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并没有戴这只漂亮的镯子。但在这座城堡中,怕是谁都懒得施舍这只镯子一眼。   他们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听到有人称呼卡玛大人。   女孩捧着精美的盘子站在门口:“打扰了,先生们。”卡玛怀里是各种水果,克拉远远的都闻得到果香。   “王女想邀两位共进晚餐。”女孩将银制果盘放到桌上:“休息的怎么样?浴池里放了薄荷和薰衣草,泡了这么久,觉得舒服吗。”   克拉听到浴池两个字有点心慌,他立刻从过盘中抓了一只粉色的桃子咬了一大口,避开了这个让人脸颊发烫的善意询问,虽然他相信卡玛没有其他意思。   “不错。”希尔顺理成章地接过话:“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用晚餐?”   卡玛笑笑:“王女已经在餐厅等你们了。”   他们刚要出门,卡玛忽然转身:“哦对了,带上小家伙一起吧。”她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克拉心里有些没底,这些人,总不至于硬抢吧……他看了看希尔,思索着要不要把剑带上。   他们经过了长长的走廊,克拉从窗子里看到卫兵遍布花园。跟外城的那些不同,守卫城堡的这些人看上去精神专注身姿挺拔训练有素,他甚至在某些人胸前看到了嵌着宝石的骑士勋章,似乎感受到了克拉的目光,骑士们欠身向素不相识的克拉行礼。他们就像克拉儿时憧憬的一般,气场强大且优雅。克拉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胸前。   他们被卡玛带到长桌的一头入座,克拉只能看到尽头的主位坐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餐桌长的夸张,摆着一排花样复杂的烛台,以至于他根本看不清这位王女的五官容貌,只看得到一头淡金色长发,与自己的如出一辙。这发色可不多见。   一道一道精致的餐点端到面前,克拉却食不知味,时不时看一眼睡在一边小床上的芙蕾,倒是希尔,吃的津津有味,空荡的餐厅无人说话,只偶尔有杯盘轻碰的声音,最后一盘小羊排克拉直接推到了希尔面前,过于严肃的气氛实在影响食欲。克拉甚至有点怀念白鹭镇的烤乳鸽。   终于,漫长的晚餐结束,卡玛屏退左右,合拢大门。她扶起王女,走到克拉他们面前,克拉惊异得发现泰伦的长相跟自己有几分相似,金色头发白色皮肤,只是她有一双温莎家标志的蓝色眼瞳。他们身高相仿,克拉从泰伦平视的目光中看到一丝兴奋。王女甩开卡玛的手,一把摘下了华美沉重的冠,随手放在椅子上。   “你就是克拉啊。”女孩声音清脆甜美,她凑近克拉的脸:“嗯,真的是银色眼睛。跟传闻中一样漂亮。”   克拉一愣,什么传闻?   “随便坐随便坐。”泰伦拉开一把椅子大剌剌坐上去。   克拉小心回礼,欠了欠身:“殿下,请问,您是从哪里听说过我么?”   “前两日听说小托恩在街上对一双美丽的银色眼睛一见钟情。”泰伦示意卡玛拖了两把椅子让克拉和希尔坐下:“早上有人告诉我,他为了找到你甚至私自封了城门。”女孩毕竟才十七岁,她似乎一时间卸下了王女高高在上的端庄,像个普通少女般调侃着同龄人的八卦。   克拉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荒唐的传言:“不是这样的,殿下。”   “我当然知道。开个玩笑而已,所以你别紧张了。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泰伦将笑容收敛成大方得体的弧度,周身的气场忽然严肃起来,颇具王者风范。   “卡玛提起过你,她在沙漠呆了很久,她称赞你是名骑士。”泰伦收起笑容:“我当然知道小托恩的游手好闲是装的,他也不会为了寻一个情人做这么荒谬的事。至于为什么,你我都清楚。毕竟谁不知道曼音城托恩家的异心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希尔忽然开口发难:“既然知道他有异心,为什么不加以管束或制裁呢?王女大人?就这样放任他在身边为所欲为?”   “希尔先生,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我还未成年,王位都没坐稳,他们还在叫我王女而不是女王。更不要提曼音城人尽皆知的实力了,托恩家的女儿生下了健康的男孩查理.温莎,长大后却没能顺利继位,他们豢养的私兵怕是比温莎家的骑士团还要壮大。所以,传言中火龙便是稳固时局的关键。我怎么可能放任他抢走小家伙呢。”泰伦话锋一转,瞄了一眼熟睡中的芙蕾,克拉手心有些冒汗,他没读懂这个眼神的好恶,摸不清这位王女大人对于火龙究竟是什么态度。   泰伦微扬着下巴,看到克拉戒备的目光笑道:“你该不会觉得连梅塔和托恩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清楚吧。要知道,火龙的预言出自王都,出自大祭司赛琳之口。”   克拉看着她翘起地嘴角和纹丝不动地眼睛。这样的笑很有压迫感。   “你们每个人都提到预言。”希尔漫不经心问道:“所以我们有没有共享预言的荣幸?”   “当然。”   蜜月:   克拉:好像,不太一样哎……是这样的么? 第30章 预言   它的力量将为我所用,龙焰会清洗一切邪恶,随之而来的是新世界。   “赛琳只说了这些,火龙降生代表权力更迭,但她没有说这个“我”具体指的是什么人。”泰伦面色平静像个旁观者:“预言该是两年多前兑现,可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最近才发现火龙的踪迹。托你的福。卡玛说,是你保护了火龙,没有屈从于梅塔他们。对么,克拉。”   克拉摇摇头,他不认为政局跟自己有任何瓜葛,老实说他也并不相信所谓的祭司,预言,灾祸什么的。他不像王都的人,总试图从祷告中获得宽恕与慰藉,他觉得这更像是他们作恶的借口。   可泰伦的话证明希尔的顾虑是对的,当初卡玛也许是故意暗示自己该来王都看看,他被当作傻瓜牵着鼻子走。克拉转头看了一眼安静立在泰伦座椅背后的小个子姑娘,对方只微笑着回看他,双手交叠端在身前,得体等候在一旁。克拉怎么也不觉得这个女孩会参与弄权什么的,她气质柔和,与泰伦等人的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完全不同。   希尔看到克拉时不时瞄一眼卡玛,眼神少有的沉重,不知在想什么。尽管对这个米杰特混血没什么好感,但希尔必须承认卡玛的外貌在人类里算非常出挑,她吸收了人类和米杰特的长处白皙小巧灵动,像只小精灵。   “所以温莎家要保证火龙为自己所用。”希尔不屑于跟泰伦这个小丫头废话,开门见山:“龙都到手了,并不需要管我们的死活吧。”   “是赛琳的意思,她说火龙难驯。古籍里说龙天生排斥人类,按现在能搜寻到的史料记录,上次火龙出现是两百多年前了。据说先代火龙是在成年后才被发现的,结果自然非常惨烈。人类并没有驯服它,反而被屠杀殆尽,元气大伤。好在关键时刻大家能不计前嫌一致对外。也托火龙的福,温莎家的统治地位来的名正言顺。”泰伦起身,甩了甩华丽笨重的裙摆走到芙蕾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幼女的脸:“听说它很亲近你们,这是龙自己的选择。很难想象,这样的小东西能掀起什么风雨。”   “所以两百年前就出现过火龙了,那为什么人们都觉得那是传说,不相信世间有龙呢?”克拉奇怪地问:“既然掀起了一场大风波还被记载了下来,那没道理所有人都忘却。”   银色目光真诚,却引得王女一阵发笑:“克拉,你真是天真的过分。人类的忘性是很大的,别说两百年,只要权力者有意抹杀,几十年时间足够颠覆真相。”   “所以你们大祭司的意思是留下我跟克拉帮你们驯龙?”希尔不喜欢她对克拉的评价,:“你们有什么把握我们会答应?还是说我们根本没有选择,要么顺从要么凭你们发落?”   “可以这么说。”泰伦毫不避讳看着希尔,目光坚定而无畏:“无意为难你们,可我毕竟背负着千万条人命,赌不起,也没权利任性。虽然这是命令,但这也是我个人的请求。”   希尔惊异于这个女孩的成熟,她年纪甚至比克拉还小,出生在权力斗争中心的人类果然不同,恩威并继思虑周全处变不惊,希尔看不出她哪句真心哪句假意,一切情绪都被拿捏得恰到好处。   “如果是请求,应该更开诚布公一些。我觉得在合作之前,我们有权利知道所有的真相。”希尔心中的不安从来到王都就愈发强烈,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会儿连克拉这样天真的人都感受到了,时不时递过来一个机警的眼神。   真是不容易,希尔也不知该不该欣慰小鬼终于开始了解人性复杂。   “有时候真相不怎么讨喜,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越痛苦。”泰伦站在希尔面前,迎着希尔刻意散发出的气势,以领袖的姿态:“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不然世界早就一片混乱了。”   “谎言就是谎言。”人类总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希尔有些不屑:“善意恶意只是为自己的隐瞒开脱,是安慰自己良心的借口。”   “没错,所以阁下没有私心也没有任何秘密么?”泰伦看了一眼希尔,又意味深长看了看克拉。   希尔骤然愣住,他探究地望着这个乳臭未干的人类小丫头,琢磨着这句耐人寻味的话,难道泰伦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不可能,他宁愿相信这是对方在诈他。   从希尔的态度看,他丝毫不畏惧王女的身份地位,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虽然泰伦还只是个少女,可不管是17岁还是70岁,她都是这里地位最崇高的掌权人,轻易可以要了他们的命。克拉忍不住想提醒希尔收一收自己的气焰。   可两人有来有往的交锋戛然而止,似乎还是以希尔的失败告终。气氛有些诡异,克拉看到希尔微微低头,看着王女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泰伦也并没有乘胜追击,联想起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查理.温莎,克拉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他们的父亲要力排众议,破天荒扶了女儿上位,在克拉看来,这一定不像传闻中说得那样简单,国王被大祭司“蛊惑”,或是祭司想立一个好控制的傀儡,让自己得以掌握实权,眼前的泰伦明显比查理更有王者的气度和手腕。   “折腾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你们有很多时间慢慢考虑。”泰伦递给卡玛一个眼神,卡玛重新打开餐厅大门,晃动挂在把手上的银铃,一队侍者随清脆的叮铃声垂首而入,按部就班各司其职。王女微微颔首,希尔站在原地没有动,散发着明显的敌意,克拉慌忙拽着他一起欠身行礼。泰伦转过身准备先行离开,门外却慌慌张张进来一名侍女,身后跟着一队卫兵,侍女踱着小碎步走到卡玛面前,俯身低语几句,卡玛立即拦住了要离开的王女。   泰伦听罢,眉头拧了起来,眼角掠过一丝不耐烦:“她亲口说的?”   “是。”侍女弯着腰没有看泰伦的眼睛。   “随她吧。”王女甩了甩漂亮的长发离去。   卡玛抱起芙蕾,小家伙被惊醒,幼嫩的小胳膊小腿在半空中乱甩乱蹬。卡玛原本身材就娇小过了头,抱着分量不轻的芙蕾很是吃力。克拉忙上前预备接过小家伙,没想到却被卫兵挡住。   他讪讪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怎,怎么了?”   “可能要先送她去祭司那里。”卡玛一脸抱歉地看着克拉:“祭司大人的意思是,大家达成共识之前,龙先送去祭坛照料。”   他错愕地看着几个带着骑士徽章的卫兵恭敬地跟在卡玛身后护送她出去。克拉回头看看希尔,这种时刻那个人居然站在原地发呆。   “希尔?”他晃了晃小麦色手臂:“芙蕾被带走了。”   希尔回过神,拽着克拉尾随在后,奇怪的是并没有人阻止他们。   芙蕾哭闹了一路,她从还是一只小蜥蜴的时候就脾气暴躁又认生。克拉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忍不住揪心:“我们怎么办。”他问希尔。   希尔走在身边,随手捏了捏克拉的手心。克拉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可实在想不出是王女的哪句话动摇了他的内心。   走到祭司殿门口的大阶梯,所有人都停下来,阶梯之上是纯白色的圆形石造建筑,卡玛带着两名侍女走上台阶,克拉原本想跟上去,却被停在楼下的卫兵拦住。他远远看到大殿入口处的门从外面上了锁。卡玛将芙蕾交给旁边的侍女,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纯白色大门。只这一眨眼的功夫,芙蕾便抓伤了抱她的侍女,姑娘的下巴侧颈瞬间布满血痕,她却咬紧嘴唇一声未吭。   卡玛接过小腿乱踢的芙蕾,一个人进入祭司殿。克拉眼力好,从一人宽的门缝里看到一小片闪光的夜空穹顶。   卡玛送他们回到原本的寝室:“两位晚安。其实也不需要太着急,大祭司会善待芙蕾的。”   “等一下!卡玛!”克拉慌忙拦下她:“你,那个,你去哪里……我的意思是,助祭是不是跟祭司住在一起?你,住在祭司殿吗?”   卡玛一愣:“不,我住在祭司殿东边的花园附近。”   “那,那个,我送你回去可以么。”克拉挠挠头发。   他话音还没落地,旁边的希尔恶狠狠的眼神便剜过来,幼嫩叶片般的颜色刹那间不那么治愈了,克拉被他瞪得一激灵。没有说一个字,希尔转身,将他关在房门外,克拉不知所措地看着卡玛有些搞不清状况。没想到刚刚还在黯然的女孩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需要送我,城堡里很安全。”卡玛忍着笑说道。   “我想顺便去花园看看,这里很漂亮。”克拉看到女孩莫名发笑的样子更疑惑了,但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知为什么,希尔从见了泰伦之后就不在状态。克拉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做好准备,尽可能多的了解这里。他一路送卡玛回去,城堡处处是花园,路倒是不复杂,走一遍就记了个大概。克拉绅士地行礼,跟女孩道晚安后一个人往回走,边走边在心中画了一张地图。   长廊很安静,他踏着回声走到门前,原本紧闭的大门虚掩着。克拉推开门,希尔坐在窗口,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有心事?”克拉走到希尔身边,虽然不懂对方因何而恼怒。   “有,挺多的。”希尔说。深秋的夜风很凉,希尔那缕长长的小辫子被风撩动着:“我劝你不要对卡玛有什么心思。从初月城开始,她隐瞒了你太多事。”   “我知道,大家都隐瞒了很多事。”克拉叹了口气:“但隐瞒不等于欺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我不想提早下定论。”   希尔转过头看他,这里的天总是有很多云,借着月光,克拉看到云彩的影子在希尔的眼中走走停停,变换着形状:“希尔,我也很担心芙蕾。可我觉得这不是你的心事。”   难得,在这方面一向迟钝的克拉难得敏锐,希尔问他:“你喜欢卡玛是么。”   “嗯,我总觉得她不是坏人。”克拉的目光总是很清澈,一眼见底:“就像当初的汉迪,我也觉得他不坏。”   “是啊……你觉得所有人都不坏,这世上没有坏人。”希尔摸摸他的头,他不确定克拉究明不明白他问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可总有一天,会有人让你失望的。”   希尔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批判别人,他也一样有秘密隐瞒着克拉。   他睡了半个月,醒来后在马车里,卡玛告诉他,聪明的克拉替他们找了住所,还替他请了不少医生。   往常,他会独自找到一片有海风或者有青草的地方舒舒服服躺下,没有任何顾虑地一睡就是几年。没人催促他,也没人期待他醒来。可现在他一旦睡着,就会隐隐感受到一丝不安的情绪,那似乎是克拉在担心他。   “你困不困?”克拉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脖子:“好像,不发热了是吗。”   希尔点点头,自然是不发热了。在浴池暂时缓解了需求,虽然那还远远不够,但他大概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   “那我们走吧!”克拉从窗口跳下。   “去哪儿?”希尔一愣。   “做贼啊。”克拉狡黠一笑:“卡玛那里的花园很小,只有两个卫兵守着,你替我把风,我进去偷钥匙。”   “你……你是因为这个才送她回去?”希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蜜月:   瞎吃什么醋……每天跟他睡一起的不是你么! 第31章 大祭司   “对啊,你不担心芙蕾么?”克拉眨眨眼:“我想我们该去祭司殿看看。”   不久前克拉从门缝里窥见的那一小片夜空穹顶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他绞尽脑汁也没从回忆中找到任何相似的场景。   他当然很担心芙蕾,但好奇心的驱使更强烈,他觉得必须要进去看一眼。   看准时机,克拉无声无息地从两名卫兵的视觉死角接近卡玛居住的圆形建筑,与周围其他气势恢宏的宫殿相比,这里充其量就是一个花园凉亭的大小。   克拉绕着外墙躲避着那两名巡视的卫兵,顺便找到一个合适的攀爬点。楼上的窗子没关,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跳上了窗子。蹲在窗台上,他看到白天卡玛穿在身上的华丽服饰平放在沙发上,如果没记错,钥匙该放在衣服口袋里的。   屋子里很安静,克拉轻盈落地,没发出一丝响动。这要归功于昂贵的大理石地面结实平整,不像单薄的木板地偶尔会踩出陈旧的嘎吱声。克拉顺利地从衣服兜里摸到了钥匙,卡玛没有刻意藏起,大概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打祭司殿的主意,克拉在整座黎明城中接触过的人除了泰伦和查理以外,提起大祭司无不毕恭毕敬,带着敬畏之心。   他原路返回,希尔站在花园石柱的阴影里等他,他冲对方亮了亮手心里的钥匙,两人一道,避开稀松的巡逻卫队往祭司殿方向摸过去。一路上的守卫越来越少,他们站在宽阔的台阶之下,周围居然空荡荡的。   “……希尔,你在这等我。”克拉瘪了瘪嘴。来之前他挖空心思准备了几个方案,谨慎地将踩点到的逃跑路线用手指蘸着水在窗台上画出来,还一本正经逼迫希尔一一重复,以备不时之需,希尔一边笑一边按照他的要求做……这样一看根本是多此一举。   “不一起上去么?”希尔笑着问。   “万一……算了,那一起吧。”克拉叹了口气,希望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希尔能把今晚的事忘掉。   他走上台阶,拧动钥匙,金属锁链喀哒一声打开。克拉将锁链放到一旁的地上,跟希尔一人一边,推开了巨大的门。   “晚上好,孩子。”   大门在背后自动合拢,殿内漆黑的墙壁爬满藤蔓。他们沿石阶而下,进入了圆形下沉式祭坛。   祭坛的正中并不是雕刻精美的神像,而是一棵树,一棵几人才能环抱住的粗树,向上延申到穹顶的枝干并不繁茂,零星的叶子吊在半枯萎的枝桠间,散发着幽兰微光,这棵树就是这个神殿中唯一的光源。克拉隐约觉得熟悉,似乎自己梦到过类似的场景,梦里母亲就坐在这样一棵树上。   空荡的大殿只有一个女人站在树下背对着大门的方向,想必正是大祭司赛琳。克拉走到她背后才发现,这是位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女人。   “晚上好,祭司大人。”他微微行礼。希尔果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   赛琳转过身与他们面对面。   她的衣着并没有克拉想象中那样华丽,对比城堡里的其他人甚至有些过于朴素。她只穿了一条白色纱裙,纱料上流动着不凡的光泽,可看起来除了织了些银线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虽然她带着面纱看不清脸部,可克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熟悉感。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赛琳的语速很慢,让原本就柔软的声音带上了些飘忽的梦幻感。   “您……我……我是说……”克拉手心有些冒汗,心跳也不可抑制得加了速:“我可以有这个荣幸,请您摘下面纱么。”   太像了,她的身形,轮廓,声音,语气,包括周身散发出的淡淡花草香,都太像母亲了。   赛琳大方地摘掉与祭司冠冕相连的面纱。   克拉一怔,心脏又沉下去。并不是,她并不是克拉失踪已久的亲人,虽然非常相像,她们都有罕见的银眸,但她的五官跟母亲有些细微的差别。   克拉难掩失落地轻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希尔不明所以地握住他的手心轻轻摩挲两下,克拉扭头冲他微微一笑,试图重新振作精神。他看到希尔也有些迷茫。这难免,毕竟克拉与赛琳大祭司看上去真的像有某种亲缘关系。   “你跟她真像。”赛琳的食指划过克拉的眉眼与下颌线:“黛安还好吗。”   克拉一愣,一颗心又重新雀跃起来:“您,认识我的母亲?”   “当然。”赛琳笑起来与母亲更相似了:“露欣死后,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露……欣?”克拉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们三个是亲姐妹。黛安她,是不是从未提起过我们?”赛琳的眉头微蹙,眼中流转着哀伤的闪光,这让克拉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母亲选择隐瞒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又不自觉对赛琳报以同情和歉意。   “也许提过,也许当时我还太小,记不清了。她离开的时候我才十岁……”他试着安慰她。   “离开?”赛琳抬头:“她离开了?去了哪儿?”   “我也不清楚。”克拉摇摇头。   “……看样子,是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赛琳轻叹。   “恕我冒昧。”克拉觉得有些奇怪,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居然说自己被困住:“您,您是被什么人困在这里?据我所知,人民都敬仰您。”   “那是人民。但掌权人是不同的,孩子。”赛琳摸了摸他的长发:“这座城堡内的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彼此。即便是亲缘关系,也要为权力关系让路。你见过泰伦那孩子了,不是么?”   “所以,她是,她是您的女儿?”克拉看了希尔一眼,他记得希尔并不喜欢她。   “不,她是露欣,我妹妹的女儿,算是你的表妹。”赛琳走到树后,克拉先前被周遭和赛琳吸引了注意力,并没发现芙蕾趴在树后的阴影里睡觉。   赛琳看了一眼希尔:“我有些话想跟这孩子说。”   希尔点点头,准备离开。   “不。”克拉抓住希尔抽出的手指:“不用。没什么需要隐瞒他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克拉说到朋友时,觉得心里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他看到赛琳狐疑的目光有些心虚。   “是么。既然是克拉的好朋友,那也是我的孩子。”赛琳抱着熟睡的芙蕾席地而坐。   克拉和希尔也跟着坐下来。   赛琳告诉了他们许多事,包括王室与贵族间风起云涌的权力纠葛,在有心人的挑拨下,泰伦与赛琳反目变得顺理成章。   “那孩子觉得我是个怪物,控制了她地父亲,之后还将她当作傀儡,试图篡夺温莎家的地位。她甚至觉得她母亲的死也跟我有关。”赛琳有些无奈:“为了不让她彻底被利用,我答应了她将自己永远禁足在此。”   克拉看着这暗无天日的神殿倍感吃惊。   “关于火龙的预言。”希尔显然对于王室亲族间的矛盾不感兴趣:“是你……您放出的么。”难得用了尊称。   “是的。”   “真实性呢。”希尔这个问题让克拉也有些尴尬了,他知道希尔不喜欢迂回,但这也太直接了。   赛琳倒是没计较他的冒失:“我在梦中,时常感知得到神的旨意。这20年间,无一例外,一一兑现。所以我地预言自然是被相信的,若不是如此,这些人也不会留我至今了。”   希尔皱了皱眉头:“那你们现在想把火龙怎么样。”   “这孩子是把利剑。”赛琳轻抚芙蕾软软的橙色卷发:“即使自己得不到这把剑,也不会让她落入对方手中。必要的时候,他们大概宁愿毁了这把剑以绝后患。”   “真是毫无新意。”希尔轻蔑一笑。   “对,毫无新意。相信再过百年千年,也是一样。人类的历史一直在循环。”赛琳苦笑:“可我们又能怎样呢。”   芙蕾扭了扭身体,缓缓醒转,看到希尔的一瞬间,尾巴晃了晃爬起身扑过去。   希尔接住她,看到小豆丁眼角通红,一看就是睡前哭闹过很久。她委屈巴巴地用小胖胳膊勒住希尔地脖子:“希尔。”   “古籍里所有关于火龙的记载我都读过。”赛琳忽然开口:“几乎每隔几百年,人们都可以找到火龙的踪迹。但它们性烈如火,桀骜不驯,残暴凶恶,人类根本无法亲近。”   “不驯……”希尔的瞳仁收缩了一下:“龙为什么要亲近人类?人类又凭什么期待一只龙地屈从。”   “因为人类觉得自己应当是世界的主宰。”赛琳闭上眼睛。她总是有些悲伤,克拉觉得她无时不刻都像是要落泪。她不为人类开脱,慈悲的姿态像凌驾于所有物种之上的神:“如果想要摆脱他们的控……”   “你又想蛊惑谁?”大门被重新推开,泰伦的声音突兀地在头顶响起:“抱歉打扰各位,看样子你们很投缘。”王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手里晃动着那一串结实的金属锁链。背后的月光将她头顶的代表王权的冠冕投射成巨大的影子,覆盖住祭坛中央。   “你又从尼克卡那里接到什么神谕了么?祭司大人?”泰伦直呼月神名讳语气中毫无敬意。克拉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也不知道年轻的王女是不是刻意放他们进了神殿。   赛琳的面纱轻轻飘动,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别假惺惺的装可怜了,真令人作呕。”泰伦背着光,克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这话听上去足够刺耳。赛琳那张与母亲格外相似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这让克拉有些难受。他从未在黛安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情绪,记忆中的母亲永远笑盈盈的,那是克拉最强大的安全感来源。可赛琳却让人感到一丝压抑。   “别这样说……我们,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克拉厚着脸皮替赛琳说话。   “没兴趣。你们慢慢聊吧。克拉,你还真是不出意外的……让人失望。”泰伦冷笑道:“接下来你们有足够的时间认亲叙旧。再会了。”   嘭的一声,大门合拢,克拉一愣,与希尔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冲上去,三步并两步爬上大阶梯,用力推了推门。缝隙里传出金属链条摩擦的响动,他们被一起反锁在了祭司神殿中。   蜜月:   克拉:他们好难懂……好心累……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芙蕾:肚子饿……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希尔:人类戏真多。要不睡一觉吧。 第32章 谁都不清楚一只龙究竟需要什么   克拉有些茫然:“她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我们站错了队。”希尔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芙蕾从楼梯下方迈着小腿一阶一阶向上爬,许久才爬到克拉身边,张开了胖胖的小手臂,克拉顺势将她单手抱起:“你大概要挨饿了。”他刮了刮芙蕾的小鼻头。   “让她自己走。”希尔皱皱眉头:“不要总这样娇惯她。”   “……你太严格了,她已经够可怜了,明明还这么小。”芙蕾捉住克拉的手指往嘴里塞。   希尔耸了耸眉毛:“不需要。这不算什么。她是龙,没那么娇弱。”   “正因为她是龙。但你和我都不是,所以我们也不清楚一只龙究竟需要什么,也许她很需要爱护,也许她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孤高,也许她内心比人类更脆弱呢?”克拉抱着芙蕾坐到台阶上。小龙的牙齿长得差不多了,咬在指头上的确有点疼,克拉轻轻拽出手指掐掐小女孩肥嫩的脸颊:“希尔,龙可以活很久对么。”   “对。如果她不被杀死,可以活很久。”希尔坐到他身边,拽过他被芙蕾咬的粘嗒嗒的手指在衣服上擦干净,又狠狠敲了敲芙蕾的脑门。   芙蕾一双金色的大眼睛愤愤瞪着希尔,双手捂住被敲红的额头。   “那以后……我是说很多年后,我们都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呢。那么漫长的生命,她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了……”克拉最近常常在想这个问题。他尚有父亲陪伴,还时常觉得孤独。   “希尔?”克拉看到旁边的人直愣愣地看着他,黄绿色的眼眸忽明忽暗,他甚至觉得希尔想要吻他:“你怎么了?”   希尔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克拉都有些困倦了才终于开口,克拉以为他深思熟虑出了宽慰自己的话,可他只是敷衍着:“先度过眼前,再去想这些以后吧。”   大殿里永远是黑夜,穹顶的夜空里星子缓慢转动。   赛琳似乎不需要睡眠,克拉睡了一觉醒来,美丽的女人依旧带着面纱站在树下,垂着头祷告,幽兰色的光落在半透明的白纱裙上,勾勒出优美的躯体,她跟克拉的母亲黛安一样,容貌似乎没有被时间改变,尽管是长辈,但遮住目光却依旧是位美丽的少女的样子,只是她们的神色不像。赛琳的身体显然比母亲要健康许多,但克拉看到她那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银眸里,装满了沧桑痕迹。   “ 你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门严丝合缝,这栋建筑物没有窗,克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赛琳抬头看了看高处的树梢:“天刚亮,你没有睡很久。”   克拉四下摸索,他觉得这样神秘地方应该有些什么机关暗道才对。   “不用找了,唯一的出口就在那里。”赛琳看了看阶梯尽头的大门,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我们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克拉走上阶梯,石制的大门本身就够沉重,外面的锁链有手臂那样粗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强行从内部破坏掉的。   “放心吧,不会太久。卡玛是我的人,她会找机会放你们出去的。”赛琳站在阶梯下说道:“如果有机会,你带她一起离开吧。她不愿面对这些权力争斗才会主动远离王都,甘愿做个探子呆在初月城的。一个米杰特的混血,生存在这座城堡里太艰难了。让她回去海边去吧。”   克拉记得卡玛说过自己在曼音港长大,她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说不定还有家人在等她。可克拉却不愿回到初月城,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那里。   “您能跟我说说我的母亲么?她离开得太突然,我甚至不怎么了解她。所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克拉问赛琳。对于母亲,克拉有很多后悔。   “她,是个心很软,很天真的人,非常容易相信别人。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坏人,总觉得每个人都有苦衷,都是迫不得已。”赛琳自嘲一笑:“她总说我想太多,这样活着太痛苦。”   克拉哑然,这评价听着有些耳熟:“你们感情很好,对么。”   赛琳明显犹豫了一阵子才答道:“是,原本是很好的。在她不告而别前都很好。看样子她很爱不告而别对么,当初不声不响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的家,现在她又离开了你。大概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拴住她的心,厌倦了就离开。”   虽然克拉不这么觉得,他觉得母亲并不是因为厌倦了他和父亲才离开。但他不想拂了赛琳的颜面:“也许吧。”   克拉话音刚落,芙蕾忽然尖叫一声,在梦中疯狂地甩动自己的尾巴,希尔也被惊醒,从原地猛地坐起身,克拉忙冲过去将小家伙抱起。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做了噩梦,芙蕾不安地拽着克拉的衣服不肯松手。   “她在害怕。”希尔看到一切如常松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芙蕾的小脑瓜:“你跟她说什么了?”   赛琳转过头看了看躁动不安的小龙:“大概是与你们感情太好,不舍得分开。”   “可我们没有要分开啊?”克拉一头雾水。   “克拉,你该不会想带她一起上路吧……”赛琳严肃地问:“放走了你们,泰伦也许不会深究,毕竟她的目标是火龙。但是你们带上这小家伙一起走就大不同了,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弃追捕你们的,她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大的隐患。”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芙蕾单独留在这里么?”克拉问:“她会怎么处置芙蕾?”   “顺利的话,与我一样,囚禁于此。”赛琳平静地说。   “人类凭什么囚禁一只龙。”希尔语气冰冷,丝毫不留情面。克拉觉得周身的气压逐渐变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巨树的树叶也跟着希尔的情绪颤动起来。于是克拉安抚似的,将希尔的手握在手心里。   克拉看着大祭司:“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把她留下呢。”   “我会竭尽自己所能保护她。”赛琳想从克拉怀里抱过芙蕾,可小家伙抗拒地挣扎起来。克拉轻轻挡开赛琳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她是龙,可以活很久很久,几百年,或是一千年。”克拉抱紧怀里柔软的小身体,芙蕾的皮肤比他更热一些,暖烘烘地像个小火炉:“她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同族,也自然没有人愿意跟一条会喷火的龙做朋友,她的诞生已经很悲哀了,您现在还这样平静就接受了将她永远被囚禁的结果。我觉得这样不公平。”不公平……克拉又说出了这句孩子气的话,他忍不住自嘲一笑:“我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你果然是黛安的儿子。”赛琳重重叹了口气:“可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不仅仅是泰伦。没有人会放任这样巨大的威胁,他们会倾尽全力找到你们,想方设法将火龙的力量据为己有,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会毁灭她。他们不会顾及你是不是无辜。况且现在火龙还小没有什么力量。若是她长大之后,你再控制不了她了呢?你能保证她怀揣着毁灭之力而不去伤害谁么?”   “这力量是与生俱来的,难道力量强大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力么。”克拉淡淡地说:“我的确很蠢,可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尽我所能,带她走得远一些。”母亲说的没错,人们畏惧强大,这是芙蕾的原罪。   “如果有一天她控制不住力量,你想过后果么?”赛琳问。   “我们都会死。从出生的那刻就知道自己会死。可我们不会为此而放弃好好活着,不是么?她也一样。你们不能因为她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带来灾难,而不让她好好活下去。没人能预知未来。”克拉咬咬牙:“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受牵连,可我习惯做个笨蛋。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希尔手绷紧着,克拉知道他一直想说话,可他总觉得希尔会跟赛琳吵起来。他不想将力气花在这里,所以一直紧紧捏着希尔的手硬是不让他开口。   好在赛琳没有继续试图劝阻他,他们得以相安无事。   克拉坐在台阶上观察了面前带着神秘感的巨树一整天,他发现树叶发光的规律其实有迹可循,他醒来时叶片暗淡无光,中心祭坛范围之外几乎是一片漆黑。可现在蓝色微光又恢复了昨晚他们进殿时的强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周墙壁上藤蔓的脉络走势。   细微的响动没有逃过克拉的耳朵,大门外的锁链听起来是被轻手轻脚放下的,可落地依旧免不了几下脆生生的碰撞,紧接着大门被推开一道宽缝,一束月光将大殿一分为二。果然,闯入眼帘的深蓝色天幕中云层密闭,入夜了。月亮的清辉只从云彩的边缘处隐隐透过,卡玛娇小的身影站在两扇门的缝隙里。她换上了朴素的皮革衣裙,背着跟自己身材毫不相称的大背包。   克拉转身,推醒抱在一起睡着的希尔和芙蕾,希尔揉了揉眼睛顺着门缝的一束光向上望过去,下意识说了一句怎么又是她。   克拉觉得希尔对卡玛执着的敌意有些奇怪,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汉迪,泰伦,赛琳,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和态度如何,只要有人亲近他们,希尔都有些冷漠的保持着距离。   “我们走了。”克拉与赛琳告别:“如果我能找到母亲,会带您向她问好的。”   赛琳一如既往,那一缕落在纱裙上的光似乎都被她染上了一丝凄怆,克拉并不觉得伤感只觉得气氛太沉重想要逃离,就像这座黎明城堡一样,每个人都不得已伤害着谁,欺骗着谁。   他嗓子里含着一句要不要一起走,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们要快一些。”卡玛边重新锁好门边催促道:“泰伦很敏锐,最迟明天太阳落山的时候,见不到我她一定会起疑心。”   “那你根本不该跟我们一起走。”希尔瞄了她一眼:“克拉单纯,所以你就可以随意将他从一个圈套,引向另一个圈套么。”   “我每天都会去见赛琳大人,如果被她发现我放走了火龙……她不会放过我的。”卡玛凄楚一笑:“而且,我想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希尔皱皱眉,显然对这说辞极为不满。   “边走边说吧,希尔。”克拉接过卡玛递过来的羊皮背包,确认所有的东西都在后催促道:“不然还没出城堡就要被发现了……如果卡玛要害我们,实在没必要放我们出来。”克拉已然了解,他们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未知的算计。   “你还相信她?”希尔当着卡玛的面问的这样直白,这让场面有些凝滞。   蜜月:   该相信谁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3章 出逃   “除了相信她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么。”克拉从希尔怀中接过芙蕾,率先离开祭司殿大门口,边走边回头:“所以你觉得我们需要什么帮助?”他问卡玛。   小个子女孩跟在他身后面露难色。   “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那个……有什么你不妨直说……”克拉看到希尔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无奈,拼命向他递眼色,可希只歪着头靠在墙边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克拉……”卡玛喃喃开口:“你……”   “嗯?”   “走错了……往那边走……”卡玛说完调转方向,虽然看不到脸,但克拉看得出她单薄的肩膀似乎因为拼命压抑着笑而抖动。   他尴尬地停住脚步,怪不得希尔没有跟上他……   “如果想把她藏起来。”卡玛熟稔地带着他们避开巡逻岗哨,来到城堡边缘的塔楼之上:“只有一个地方做的到了。”   “哪里?”克拉向下看了看,这个高度直接跳下去怕是要受伤。他将芙蕾赛到希尔怀里开始找绳子:“希尔你等我一下,我先带卡玛下去,然后上来接你们。”   “你带芙蕾。我带卡玛。”希尔说完把小家伙又推回了克拉怀里。   克拉觉得有点不放心,毕竟芙蕾的重量要轻一些:“你带芙蕾就好,安全一些。”   “你是觉得我会让这个人受伤么?”希尔忽然有些偏执地坚持着,虽然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卡玛极度不信任。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克拉还没说完,就听到嗖嗖几声。趁他们争执的间隙,卡玛已经将绳索套在凸起的垛墙上,小小的身影干脆利落地蹬着墙体落到了地上。   克拉与希尔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你们听说过伊顿岛么。”卡玛收起绳子。   “嗯。”希尔有些惊异地看了女孩一眼:“典籍上记载的,传说中万物起源的岛屿。”   “不是传说。”卡玛说:“只是人类口中的传说而已。因为人类无法靠近。”女孩狡黠一笑:“所以,你们需要一个楚楚可怜的米杰特做引路人。”   “可赛琳说你要去……”   “虽然这样说很……很不应该,但是克拉……”卡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不要这样轻易相信一个人,即使是赛琳大人。”   大祭司算是王都里最神秘的人了。   “我七八岁的时候便被送到她的身边,如今也有20多年。”卡玛陷入回忆。   “等……等等,20多年?你……”克拉吃了一惊,她看上去分明跟自己差不多年岁。可这样讨论一位女士的年纪好像不太礼貌,克拉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你……继续……”   “除了死去的凯里.温莎老国王,就只有泰伦和我见过她的长相了。”卡玛的脚步很快,原本克拉还以为带上她会耽误些时间,可不但没有,还因为有了卡玛的引路他们顺利避开岗哨,很快便出了黎明城的内城。   克拉没有问为什么赛琳要将脸藏起来,原因他大概猜得到,一个相貌永远年轻的女人在别人的眼里与怪物无异,加上她的预知梦,很难想象那些贵族会怎样对待她。   “你们从小指街的城门出城,我走食指街。”卡玛在外城与他们分道:“至少,等泰伦发现我们逃走还要兵分两路追我们。”   小指街的城门通往东部峡湾地,而食指街则是往沙漠走。克拉明白卡玛的意思,她大概想让泰伦觉得他们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   “出了城门沿大路走,大概两三天之后会到达哈维斯特城。那里是王领地与峡湾地的交界处,我会在那里追上你们。”   “如果你追不上呢?”克拉不禁有些担心。   “不会的。万一你们等不到我,就继续往曼音港的方向走。”卡玛在地上用脚比划着方向:“要去伊顿岛,必须要去曼音港乘船。”她重新扎了扎马尾:“抓紧时间。回见。“   没等克拉答复,女孩转身便走,远远看着,她像是故意闹出了些动静引人注意。   夜深了,外城没有行人也没有巡逻卫兵,但谨慎起见,克拉还是带希尔从小巷子里穿过,避开了一切可能看到他们的耳目。   克拉刚来黎明城的时候很兴奋,夜半无人之时他会翻出烘焙屋阁楼的天窗,悄悄从房顶走过大半个城,就像他在初月城的时候那样。那时候他就发现了城门的守卫非常松懈了,到了午夜之时,值守人员要么在喝酒,要么已经睡着。   今天运气不错,两个守卫已经靠着墙根鼾声如雷。克拉抱着芙蕾,熟练地躲过盘查出了城。   踏出黎明城的一刻,克拉郁积在胸口的压抑感忽然一扫而空,短短十天就消磨光了他对这里的期待,即使这里应有尽有。繁华的王都宽容但冷漠,这里的人们享受着富足的物质,可克拉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开心,连带着自己看到他们也跟着不开心。   “希尔,我不太喜欢这里。好像每个人都很紧张,很压抑。”克拉将芙蕾换了只胳膊抱。   “把她给我吧。”希尔伸出手。   “不用,我还可以抱很久。”克拉没有逞强,他从小就沉迷于剑术练习,这对他来说不难。   “等一会儿要翻山,你该保存点体力。”希尔没有硬抢:“至少把背包给我。”   背包是比之前重了不少,他们没空仔细翻看卡玛在里面收拾了些什么,但克拉吃得消:“没问题的。”他冲希尔无辜地眨眨眼睛:“相信我吧!”他发现这招比什么都管用,希尔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拉下脸来撒娇服软,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果然,对方微微一怔,边摇头边无奈叹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翻山会比较快?”克拉停在半路问希尔。对方执意不走卡玛安排好的路径,克拉再傻也知道是为什么。   “是。”希尔看起来心情不错,如果说还有人比他更想离开黎明城,那一定是希尔。从醒来的那一刻希尔的眉头就没怎么舒展过,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站在山崖边,他把睡着的芙蕾塞给对方,希尔也不怎么小心,只将软乎乎的小女孩随意夹在胳膊肘处,任小胳膊小腿四仰八叉选在半空。克拉摘下羊皮背包打开来,包里除了衣服还多了几包风干牛肉,还有几个亮晶晶的小球,一头连着绳子,像玩具,看样子卡玛给芙蕾准备了不少东西。克拉看到一角黑色绸缎,一时好奇便扯了出来想看看是什么。   光滑的丝缎表面流动着月光:“这,这个……是……”是希尔在城堡里穿过的浴袍。不知道黎明城是什么风俗,男人穿的浴袍袒胸不说,居然还很短,克拉忍不住想起了希尔那双纤细修长的腿,他慌乱地将衣服一股脑塞回去,还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人的腿,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希尔平日里喜欢穿松垮一些的长裤。   “怎么了?”希尔看他半天没有动静。   “没什么。”还好天色很暗,克拉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精彩。他翻找出一件披风,将芙蕾兜住,再用绳子将小家伙固定在自己身前。   “包包给你,这样安全一些。”克拉想起自己之前在风响山差点摔伤,这次带上了小家伙不能抱侥幸心理,他可不想伤到小龙。   “啧。”希尔撇了一眼芙蕾,似乎是在嫌弃小家伙关键时刻不能化龙,只能做个小拖油瓶。   “困么,希尔。”克拉气喘吁吁地问。胸前绑了个小孩着实累人。   “不困。累了?”希尔看上去的确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还好。”虽然有点累,但克拉不敢停。趁着夜,他们走得越远就越安全。   黎明之前,他们听到一声熟悉的鸣啼。芙蕾从披风里伸出白嫩的小胳膊,睁开了眼睛,她望着头顶开心地叫了一声:“菲尼。”   克拉和希尔停下来,同时抬头,菲尼缓缓落下,看到克拉怀里的小家伙带着哭腔扑了上来:“宝贝儿!你真的是要吓死我了!”菲尼扭动双肩向前奔跑的样子像个醉鬼,带着光泽的羽毛在风中飘动,克拉周身巨震,立刻跳开几步本能地与它保持距离:“等,等一下……”   “克拉,抱歉抱歉。”菲尼后退着看了一眼克拉,眼神里浓浓的悲伤像是要变成泪水掉下,看得克拉有点想笑。他麻利地将芙蕾从披风中解放出来放到地上。这只鸟精湛的演技让他十分钦佩,但看多了也渐渐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别演了。”希尔从克拉手里拿过披风和绳子,一把拽过菲尼的尾羽:“你带她飞一会儿。”   “别别别别别揪尾巴!你这只霸道的恶龙!”菲尼挣扎着:“绑腿上绑腿上求你了希尔……不然你带他飞就……”不死鸟忽然停止哀嚎,瞪大眼睛看着希尔,一人一鸟动作就那么僵在那里不动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诡异的宁静,克拉诧异地看着菲尼和希尔莫名其妙的对视,他们眼神里不约而同慌乱起来。   “别这么说他,菲尼。”克拉壮着胆子走到他们身边,把披风用绳子扎紧将芙蕾装进去,只露了一颗小脑瓜在外面,绳子另一边递给希尔,示意他绑在菲尼腿上:“希尔他是担心我们爬上爬下伤了她,而且速度太慢。对吧。”   听到他这样说,希尔起伏停滞的胸膛又恢复了呼吸的起伏,转而对克拉点点头。   “啊,啊那个,我,我就是随便抱怨一句,我这就带她走,去前面等你们。呵呵,呵呵呵。”   目送菲尼慌慌张张远去,克拉活动了一下肩膀:“我们也走吧。”   少了个大包袱,他们在正午之前便赶到了一座小镇边缘。   翻过山顶,目光所及之处的低矮山坡上是一片片绿色乔木。那中间环抱着一个人口稀疏的镇子。   “这是哪里?”克拉问希尔。   “橄榄镇。”   风中有强烈的青草气息,还带着一点苦味。克拉用力嗅了嗅,觉得像某种食物。   希尔叮嘱了菲尼几句,一手抱过芙蕾,一手推着克拉的后腰顺着山路往下走:“先去那里休息一会儿。”   “没关系,我不累。”后腰突如其来被希尔的手心按住,随性的动作甚至都算不上是抚摸,可克拉还是一激灵,本能像旁边让了一步,那只手就这样从他侧腰滑走。   希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等你觉得累了就来不及了。”他平静地说:“去洗个澡,吃点东西。之后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事。”   “洗……那个……”克拉觉得血液蹭的一下子就上了脸,他从来不善于伪装。   希尔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如果不喜欢,我们分开洗。我不看你。”   克拉从没觉得自己这样丢人。他默默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没有不喜欢。”   蜜月:   一场没有紧张感的夜逃…… 第34章 糖橄榄   “那就是喜欢?”希尔问。   克拉一惊,是,是自己不小心说出来了?   他心虚地低下头没作声,幸好希尔也没有不依不饶,抱着芙蕾转身。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向远处绿油油的小镇。   克拉没有说谎。在黎明城堡浴室里发生的事,他没有不喜欢,甚至可以说,那是超越了他想象的享受。曾经他一度非常鄙视那些贵族们纸醉金迷的日常,他固执地认为沉迷于声色是非常荒谬的事,他不明白为何那些人放弃抱负自甘堕落。可现在,克拉觉得那大概是因为自己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欲望的诱惑。   这件事让他产生了极大的疑惑和摇摆,尤其是他发现最令自己惊慌的,并不是他初次体验欲望的对象是希尔,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是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轻视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疏远他。反倒是事情本身似乎没有什么令他难堪不适的部分。   好在没有。希尔还像往常一样注视他,亲近他,独独给他一份耐心和好脾气。   这两天克拉有意无意看着希尔发呆,偶尔两个人的视线相碰,对方也不会拆穿他心虚的目光。他甚至会开始自作多情的觉得希尔看他的眼神是跟看旁人不一样的。   “克拉。”小孩子的声音细软,克拉被芙蕾打断了思绪,抬头看到那张搁在希尔肩头粉嘟嘟的小脸正对着他笑:“克拉,脸红。”希尔真是……嘴上说着不要娇惯她,可自己还不是把小东西牢牢护在臂弯中。   “……闭上眼睛,睡觉。”克拉伸手挡住那双晶亮的金色眼睛,孩童的眼神清澈直白,他有种被窥探内心的恐慌。   橄榄镇不大,几十户人家多数有自己的橄榄园。唯一的旅店在小镇中心,克拉思前想后觉得不妥。他拦住希尔没有进镇,从他怀里抱过芙蕾:“还是不要去了。万一真的有人追捕我们呢,越少人见过我们越好。”这些素不相识的镇民没有理由为他们隐藏行迹,克拉也实在不想连累谁,最好的方式就是干脆不要制造见面机会。   “好,那我去买点吃的,你跟芙蕾不要露面,绕过这片橄榄林找个地方等我。”希尔转身要走。   “我去哪里等你?”克拉问。   “哪里都行,我找得到。”希尔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克拉总觉得这个人比他们刚刚相遇时更爱笑了。   目送希尔离开,克拉抱着咿咿呀呀哼歌的小姑娘凭感觉走在山丘间的小路上,听到远处传来瀑布的声音循声而去。饿到是不饿,但赶了一夜的路,他迫切地想洗个澡,低头看看芙蕾也是一身狼狈。   “走吧,我们去洗白白。”克拉低头对芙蕾说:“你又没做什么,怎么也脏兮兮的。”克拉抹了一把芙蕾沾脏的嘴角,手指上留下一层红褐色的灰尘,居然还有些呛辣味。昨晚趁夜赶路,克拉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弄脏的自己。   小家伙抓住他的手指就要往嘴里塞,克拉忙抽出手,学希尔的样子敲了敲她的额头:“脏!不可以。你这是去哪里偷吃了。”   芙蕾的小手捂住额头,克拉看到她嘴巴瘪了瘪眼睛又湿润了。   传说中的暴虐的火龙好像比普通的小孩更爱哭,他连忙解下背包,掰了巴掌大一块肉脯塞给小家伙:“诺,这个给你,不要哭,也别告诉希尔好吗?不然他又该怪我娇惯你了,说不定还会教训你。”克拉无奈笑道:“芙蕾你这么任性,等我们都不在了之后你要怎么办呀。”   龙也没什么不一样,至少他怀里这只跟所有人类和小动物的幼崽一样,爱哭,认生,贪吃又怕寂寞。可她却注定没有同伴。   “为什么这世上没有别的龙呢。”克拉觉得上天造物实在太草率,至少,至少多一只也好啊,他们可以相互作伴,如果有一天芙蕾遇到麻烦,多一个牵绊,一个依靠总是好的。   阳光在瀑布前挂了道彩虹,水面热气腾腾,这竟然是一处天然温泉。   克拉找了岸边一块平整的岩石,将背包和芙蕾并排码好。小家伙抱着肉啃得犯困,拼命撑住眼皮。克拉从包里掏出手帕在水中浸湿,拿过小家伙手里的肉脯替她擦了擦脸又擦干净手心里的灰才将肉脯还给她:“你在这里吃,困了就睡一会,我下去洗个澡。不要乱跑。”   “不要乱跑。”芙蕾含糊地重复着他的话。   “好像是比我小时候聪明许多。可惜不爱干净。”克拉捏捏她的小鼻头,去一旁脱掉衣服下了水。水温有点高,刚好可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劳,克拉不敢走远,随时注意这岩石附近的状况。没多久,希尔便找来了。克拉游回岸边看到他怀里抱了两个比脑袋还大的面包。   “不吃肉么?”克拉知道希尔从来都是无肉不欢的人。   希尔咬了一大口给他看,面包内丰富的馅料藏不住,克拉闻到了肉糜的香味,还有先前闻到的独特的青草气味,他看到赤色肉馅里掺杂着一颗一颗黑色的果实。   希尔挑了一颗喂给他,有点酸涩。   “黑橄榄。这里的特产。”希尔问他:“还吃么?”   克拉点点头,逆着光看到希尔掰了一块面包递到他嘴前,手指尖上覆着薄薄一层油脂,有股甘甜浓厚的香气,很开胃。就在他张嘴去咬的一瞬间,那只手却轻巧躲开,克拉上下牙齿相碰扑了个空,他忽然觉得希尔的动作像是在水边戏耍动物,气急败坏地咬过去,这次希尔没躲,被他狠狠咬住了手指。   “疼吗?”克拉忙松了口,他拽过希尔的手看到拇趾关节上留了自己浅浅的牙印:“怎么不躲开?”   “不疼。张嘴。”希尔笑着将手里那块带着馅料的面包塞到克拉嘴里。馅料里挤出了一滴油,从希尔的食指走过,克拉看到他抬手胡乱舔了舔食指关节的动作莫名一阵眩晕,急忙低下头,认真咀嚼嘴里那口不知道混合了多少种味道的面包,一向灵敏的嗅觉与味觉也罢了工。   算了。   克拉实在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把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咽下去,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在如画风景中享受一刻难得的安宁。   芙蕾到了吃饱便睡,睡足就吃的年纪,希尔掐了掐她白嫩的胳膊,小家伙全然没有反应。   他靠在岩石上,默默看着克拉在水中起起伏伏,像条体态优美的人鱼。窜出水面的时候,淡金色的发丝挂满水珠,被阳光照射出斑斓的光,看的人喉咙发紧。胸口悸动着,但希尔很清楚这并不是受情热期的影响,而是那些人类引以为豪的,觉得自己区别于其他所有生物的情感。他原本以为龙是不会有这样无用的心理需求的,印象中那是弱小的生物抱团为自己寻找依靠的借口。可遇到克拉之后,他也变得像人类一样,不仅仅有了情感的需求,甚至偶尔会想到未来。   这让他觉得恐慌,因为他的未来注定没有克拉。他无法想象几十年后要亲眼看着克拉死去,像所有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又匆匆离去的生灵一样,被他渐渐淡忘。他真的忘得掉这个人么?   “克拉,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嗯?”人鱼应声潜游过来,双手扒着他脚边的地面湿漉漉地冒出来,水流从发丝睫毛处汇聚沿着皮肤蜿蜒而下走过露出水面的锁骨与肩窝,那双澄澈的银眸里倒映着希尔的影子,他甚至看得到自己背后的天空和虹影。   被他深深诱惑的水手拿出一颗青绿色的果子:“糖橄榄,吃吗?”   “只有一颗么?”克拉仰着脸问他。   希尔一愣,这个小鬼永远总在替别人着想。   “嗯。”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将手心里一纸包的青橄榄扔到身后的草丛里。   “那你吃。”克拉说着,又要沉下去。   “一起吃。”希尔将橄榄塞进嘴巴,看着克拉骤然瞪大的眼睛,直直扑进水中。   克拉没有躲开,像是怕他摔到似的,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多此一举,不会有谁在水中摔伤。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一只龙,希尔觉得自己渐渐被他宠坏了。   “咳咳,太,太危险了,怎么忽然跳下来。”克拉像是呛了点水,他们面对面站在与锁骨平齐的水中,希尔用力将去了核的糖橄榄一咬两半,用一个吻分给了克拉。   他有些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接吻了,克拉呼吸似乎停滞了一刻,他用舌尖轻轻把橄榄推过去,对方颤颤巍巍接住,轻轻从鼻子里松出一缕气息。果皮的糖分渐渐融化在两人的唇齿间,希尔舔了舔克拉有点僵硬的唇舌,确信这次两个人同样清醒。   浴室里的意外过后,克拉有意无意有些躲避他的目光,希尔希望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他鼓起勇气试探了一下,这个喂食的动作非常多余,克拉就算再蠢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其他理由开脱,这么明显的感情无从躲避。   希尔松开了富有弹性的唇,将自己这半酸涩的果实嚼碎咽下,除了入口的一刻,一点都不甜。克拉也艰难的吞下了半颗橄榄,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看镇子里好多人在买。”希尔随便洗了洗脸,双手一撑准备爬上岸。可背后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用力,又将他拖回了水里。哗啦一声,水花飞溅到岩石上,像是被他们打扰,睡着的芙蕾小脸皱成一团,不安地扭动了几下,但没有醒来。   “你认真洗一下,接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澡。”克拉红着脸:“把衣服脱掉。我先上去了。”   “刚刚为什么不躲。”希尔转身伸手顺了顺克拉的一头长发。   克拉深吸了一口气:“……希尔你,你好像很喜欢吻我。”   “嗯。”他没有否认。   “就是这样……”克拉依旧躲避着他的眼神。   “嗯?什么就是这样?”希尔没听明白。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没躲。”克拉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他没说话,克拉飘忽不定的眼神忍不住看了过来,璀璨的银色中波光闪闪:“我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能拒绝你,我原先以为,那是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原先?”   蜜月:   克.禁欲小仙男.拉的自我反省。 第35章 失控   希尔的眼睛像是有魔力,克拉看着看着就能平静下来。   “嗯,原先。”他本就不擅长说谎和掩饰,那样很累:“我现在有了别的朋友,希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我还是很高兴自己交了别的朋友。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克拉忽然想起他们在白鹭镇为了汉迪争吵,那时候希尔就对他说过:你不一样。   如今,他似乎有点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   “怎么不一样?”希尔问。   “我也说不清楚,可我确信你是不同的。”克拉用手背抹掉从发际流到眼角的水珠:“至少,其他人吻我的话,我会躲开...”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浑身一激灵,起了鸡皮疙瘩,心跳都平复了一些。他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次:“我会躲开的。”   “所以,你是喜……”希尔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芙蕾一阵尖锐的哭喊打断了。   两人一惊,同时望向小家伙。芙蕾忽然蜷成一团,他们先前都没注意到角和尾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家伙全身都在痉挛。希尔对克拉说了一句:“穿衣服。”手臂一撑便爬上岩石。   克拉早就动起来了,身体都来不及擦干就三两下套好了衣服。他蹲下身想要抱起芙蕾,手才刚摸到小家伙的额头便被高温灼痛:“好烫!”   “你别碰她。”希尔将芙蕾直接抱起,可不知为何,一向爱粘着希尔的小家伙挣扎的厉害,甚至张嘴咬了人,犬牙虽小但足够尖利,瞬间刺破了皮肉,希尔的手心几乎被咬了个对穿,顿时涌出了鲜血。   “希尔!”克拉惊呼:“芙蕾!松口!”   小家伙不但没松开牙齿,反而变本加厉,死死咬住了希尔冒血的手开始吸吮,殷红的血再没一滴流下,尽数被一张小嘴收入。克拉瞪大眼睛,再顾不得被烫伤,伸手摸到了芙蕾两侧的咬肌,狠下心重重一捏,小家伙被迫张了嘴。   克拉手指的皮肤几乎被烫麻,芙蕾的金色眼睛里混乱不堪,黑色的瞳仁剧烈收缩着,恶狠狠地瞪着他。这样的攻击性很像他在沙漠里见过的饥饿已久的秃鹰,成群的猛禽在见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羚羊时就是这样的。   “她是怎么回事,希尔。”克拉急忙从背包里翻找干净的纱布想替希尔止血,还没来得及回身,芙蕾的尾巴上的鳞片纷纷立起,横扫过来,险些将背包扫到水里,克拉急忙一把抓住包带拽了回来。当他再次回过头,一扇一人高的火焰墙壁从面前掠过,几乎要燎燃他的发梢,希尔护着他后退,手心手臂大片被烫红的痕迹。芙蕾已然变回了那条红宝石色的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克拉觉得正在腾空的小龙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芙蕾边飞边痛苦地扭动身体,不时向周围喷一口龙焰。   克拉止不住心惊,幸好是在人迹罕至的山岭间才不会引起骚动。   侥幸心理没有存在多久,克拉就发现事情有些难以控制。起初芙蕾只是原地停留在半空,可很快便不受控制了,她开始在四周漫无目的地乱飞,其间免不了引燃沿途的草木。一股股灰白色烟雾腾空,他们离橄榄镇并不算太远,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注意到这边不寻常的动静。   希尔翻出绳子系了个环,轻巧地跃上枝头,抓住时机抛出绳子套住了小龙的脖子,紧接着向树下一跃,绳结勒紧,芙蕾嗵的一声撞进了树冠里。   克拉见状带上原本为越冬准备的帅气的皮革手套,攀上树冠,双手拽住了龙头两侧弯弯的犄角,在芙蕾的挣扎中,周身粗粗细细的枝条断了一地,一棵树很快变得光秃秃。脖颈被绳索勒住,芙蕾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火焰,炙热的气息中克拉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辛辣,呛得他一阵咳嗽。   “芙蕾,没事的……咳咳……没事,睡一会儿好吗?”克拉在她面前重复。那双金色的龙曈像一对大号的猫眼,细长的黑色瞳仁颤抖着,时而涣散时而聚拢。   不知是窒息感侵袭还是克拉的安抚起了效用,龙挣扎的幅度弱了下来。就在克拉要松口气的时候,一声深长又刺耳的叙鸣从远处传来,菲尼从山巅的云层上俯冲下来,嘴里持续着尖锐的鸣叫。它慌张抓住枝头:“快快快快快走。现在就走。希尔,走了走了克拉!”大鸟煽动着翅膀,半天才发现情况不对:“我的天,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周围一片烧焦痕迹,烟尘缭绕。   “别问了,先说你那边怎么回事。”希尔率先反应过来。   “一队王都来的轻骑,已经到橄榄镇了,正在找你们!”菲尼说:“左肩甲上镶着一颗摩根石,肯定是温莎家的没错!”   “这么快?这,这不可能啊!”克拉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烈日当空:“卡玛说过,泰伦至少要等到天亮之后才会发觉我们不在的!而且……而且……”克拉声音越来越小……他看了看希尔,对方面色冷峻,没有丝毫惊讶。毕竟,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信任过卡玛。   “多少人。”希尔问菲尼。   “二十几个人吧。”菲尼回答:“大概很快就摸过来了。抓紧时间!后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跟着温莎骑士团。”   克拉想为卡玛找到一个开脱的理由,她并不知道希尔决定绕路。可心思缜密些的人不难猜到他们并不一定按照约定的路线走。纵使轻骑速度再快,一定也是在黎明前动身才能在这个时候就追上他们。也就是,他们出发没多久,对方便跟了上来。   “菲尼,去找找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希尔说着,松开了绳索。   原本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龙却忽然间暴起,脑袋一甩,用坚硬的龙角将克拉顶飞了出去。   “芙蕾!”菲尼的惊呼声中,轰隆燃起一道火墙,芙蕾仰天发出尖啸,冲上云霄。   “追上她!”希尔冲菲尼喊。   克拉被火龙的吼声震得耳鸣,他呆呆地抬起头,看到芙蕾在半空中急停,一个漂亮的扫尾将菲尼拦腰抽飞。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不死鸟全然不是幼龙的对手。   狂躁的火龙俯冲下来,吐出一道道龙焰。花草树木一旦被引燃很难及时扑灭,很快,克拉便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听到了整肃的马蹄声。闹成这样,除非温莎家养了一群傻子他们才躲得掉。   偏偏,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   克拉有些绝望,他看着希尔:“怎么办?”   希尔盯着半空的火龙:“你想要把芙蕾交出去么。”   “不想。”克拉没有选择了,芙蕾现在的样子被其他人知道的话,后果可想而知。他不明白小家伙为什么忽然这样狂暴,可他有信心,他们总会找到原因解决的。前提是芙蕾还好好活着,没有被囚禁,处刑。   一只幼龙便展现了这样的力量,克拉几乎可以确信她落到人类手中的后果。   “我们不能把她交出去,希尔。”克拉捏了捏剑柄:“你先躲起来,我试试看能不能拦住他们。”   “等一下。”希尔忽然靠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缎带,替他将被火烤到半干的头发拢到侧面,迅速绑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用缎带系紧打了个结,之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先不要动手。”   很快克拉便明白了希尔的用意,所有骑士的注意力都被树林里低空盘旋的龙所吸引。他们像是有备而来,有人架起弩箭,有人拿出大型捕网。克拉看到编织捕网的线又粗又亮,大概是经过了防火处理。   训练有素的队伍并不着急动手,他们骑着马在密林中依然保持着速度与队形,弓手搭起了弩箭,箭尾连着绳索。那些人将绳索的一头在粗树干上打了结实的单套结,便安静等在树下找机会。   “希尔……”克拉有些着急,弩上搭的是带翼箭头,贵族们狩猎时最喜欢用这样带着倒刺的箭,射中便难以拔出,通常为了方便,他们从猎物中取箭时会直接敲碎骨头,拔出时还会带下一大块皮肉。   “没事的。”希尔握住他的手腕。克拉一愣,这人的手难得这样凉,他惊奇地发现对方刚刚被芙蕾咬穿的手心居然已经止了血。   嗖!风被划开。   克拉慌忙转过头,看到利箭破空。经验丰富的弓弩手抓住了芙蕾向下俯冲的瞬间,对着她没有鳞片覆盖的尾巴底部放了箭。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克拉还是听到了扑哧一声箭头刺破皮肤没进了骨肉里的声音,箭矢从另一侧冒出了带血的尖。克拉太阳穴猛烈一跳,芙蕾哪里受过这种伤……   撕裂的吼叫声中,芙蕾想挣脱利箭,龙血从半空中洒下一片红色的水雾。两个骑兵冲过去远远将捕网一抛,罩住了小龙。芙蕾越挣扎,网子兜得越严实,那两人极有经验地看准时机收了口。   几乎是同时,希尔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带芙蕾走。”   话音未落,便一阵风一样席卷到骑兵队伍中间,直直冲着唯一的弓弩手飞扑过去,抢过了他手中的箭弩,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硬生生扯掉了弓弦,掰断了弩身。这似乎是这些人唯一的远程武器。   “抓住他!”像是骑兵队队长的人大喝一声,周围所有的马匹几乎同时嘶鸣着调转了方向冲希尔围拢过去。   克拉趁机极速飞奔到芙蕾身后不远处那两名骑兵身边,从腰间拔出细剑。剑锋准确的划过两人抓着捕网的手指,那两人不得不松开手,捕网的绳子落到地面上。   “这里还有人!”他们冲队伍大喊。   克拉看了一眼躺在一滩血迹中的芙蕾,沉下心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兵刃上,持剑刺向骑兵。   似乎是想利用高度优势,抑或是看到克拉年纪轻轻便轻了敌,对方不但不闪躲,反而策马正面迎击。克拉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躲过从上方刺下的利刃,与坐骑擦肩,将手中细剑轻轻送进了马儿的心脏。   马匹轰然倒地,骑手重重摔了下来。   克拉不愿伤人,可当下他没有其他选择,回身就是一剑,刺穿了对方持剑的手臂。在第二个人掠到身侧的一刻,他转身避过马匹的冲撞,顺势拽住马缰翻身而上,刺穿了身前人持剑的手臂肩胛骨,他闭眼转头,被带着体温的血液溅了半张脸。   杂乱的马蹄声在接近,克拉跳下马没有理会伤兵径直冲芙蕾冲过去。他余光瞥到希尔在树枝间翻腾跳跃着替他拦住骑兵队,他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带芙蕾走,希尔总会找到他们的。   蜜月:   刹,刹车了……(疯狂逃窜) 第36章 善良的报应   克拉用尽全力将瘫倒在地上的龙翻过身抱起。大叫了一声:“菲尼!帮忙!”   不死鸟应声而至,帮他一起撤掉厚实的马鞍,把半昏迷的火龙连捕网一并用绳子固定在了马背上,马儿不堪重负,摇晃起来,菲尼忙提起绳子替颤颤巍巍的马匹分担一些重量。克拉趁机用力从中间掰断了芙蕾尾巴上的箭矢,现下并没有功夫处理箭头。   “菲尼,你抓住缰绳控制方向,总之不要被抓到,躲到哪里都可以。”克拉甩手用力拍在白马屁股上:“跑!”   克拉原地转身,发现希尔要拖住一整个骑兵队实在太费力。他的皮肤上落下了许多伤口,看不清是被剑所伤还是被树枝划伤的。尽管他能压制住他们,可那些人还是陆陆续续从两翼超过去,他们根本无意与希尔纠缠,目标直冲那匹驮着火龙的白马。   克拉看准时机爬上枝头,从空中一荡跳到一匹马背上,利用下落时的冲力,手肘重重击在骑兵后颈,对方当即昏过去。他勒停马匹,将那人迅速推到地面上,向芙蕾追过去。   希尔很快也从后方骑马追上来,克拉回头看了一眼,倒了几匹马和几个人,剩下的十几个全部都在围堵芙蕾。不死鸟费力地牵引着马奔跑在林间,包围圈越缩越小,菲尼狼狈地躲避着纵横的乱枝,几次差点被掀翻,看得克拉心惊肉跳。   “希尔!”克拉忍不住问道:“你,你把他们……把他们……”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才不会伤害到希尔。   “放心吧。我没杀他们。”希尔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克拉眼眶一热,如释重负。这些骑兵仅仅是奉命行事,他们没有必须死的理由,他只想带着芙蕾去到没有人的地方,而不想让火龙背上杀人的罪名,仿佛坐实了她会为祸世间。   他们自背后渐渐接近包围圈,从中间掀翻两人突破进去。   芙蕾太重,渐渐被追上的白马仰头嘶鸣,在前方急刹车,边缘的土石纷纷下落。所有的马匹都减缓了速度,克拉发现前面没路了,菲尼慌乱中把大家带到了一处崖边,骑兵队伍合拢围成半个圈,无路可逃。   “我们可以谈谈。”骑兵队长驱马走上前。克拉看到他的前襟处别着一枚华丽的勋章,这一队人里,他是唯一一个骑士。   “站住。”希尔低喝。他并没有看人,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马,那匹马连连后退,连带着周围所有的马都躁动不安,鼻孔不停喷着气在原地踱起小碎步。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将火龙带回去。”骑兵队长翻身下马,托着马辔抚摸受惊的坐骑,可效用不大,马儿依旧颤抖着想要逃跑。骑士紧紧牵着缰绳,转身看着克拉:“命令中没交代你们的死活,明白我的意思么,王女大人没说要带你们回去,如果你们不继续阻挠,我们直接放了你们也不算违背使命。”   克拉也跳下马:“你们带不走她。”   “我不想伤害你们。可你们如果执意如此,我无法继续手下留情。”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他看着克拉的眼睛里甚至有一些慈爱:“年轻人,你也到了知善恶的年纪,不要为了一只龙做傻事。”   “她还是个孩子,从没做过什么伤害别人事。”克拉侧头看了一眼芙蕾,小家伙似乎清醒了些,张开的眼中,瞳孔稳定下来,看着她紧张又害怕的神色,仿佛刚刚的发狂是幻觉。她从小就这样,遇到陌生人会迅速逃掉。   “就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所以在她没有伤害人类之前就需要采取措施,她需要训练,需要教导。就像马,如果放任一只野马在自然中成长,它会踩坏庄稼,偷吃牧草,还会伤到人。”   “这不公平。”克拉盯着他胸前的勋章:“虽然我知道,这世上大部分时候都不存在公平。可并不是世间万物都理所应当为人类驱使,她有自己的意识,你觉得人类驯化她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抓她回去,让她成为残酷的战争兵器?那结果无非是让她更加仇恨人类,等她力量成熟,杀死你们,或你们杀死她。人类的争端要利用一只龙解决,这本就不对。”克拉知道他们话不投机,自己说服不了对方,被派来抓捕芙蕾的一定是泰伦极度信任的人。   “总要尽力一试,好过放任它为祸世间。”骑士拔出剑。   克拉捏住剑柄:“如果我赢了你,能放我们走么。”   “抱歉,不能。骑士不辱使命。”对方昂起了头,似乎是感受到了克拉的视线,眼中满是骄傲与忠诚,他也许不够强悍,可为了捍卫内心的正义可以坚定勇敢。克拉瞄了一眼那枚华丽的勋章有遗憾也有羡慕,无端觉得有些失落。   “等等。”克拉剑拔了一半,许久没有说话的希尔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克拉回过头看到他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枚干净朴素的银色勋章。正是梅塔公爵儿戏地授予他,又草率收回的那枚。他记得当初在神像厅的审问过后,就再没见过,留在记忆里的是这枚勋章沾满血迹灰尘的肮脏样子。   希尔替他将勋章别在胸前,轻轻说了句:“他想拖延时间。”说完便退到一边,无意插手这场骑士间的较量,克拉狐疑地看了看摆好架势的骑士,希尔的意思是后面还有别的追兵,所以要速战速决?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了剑:“您是温莎骑士团出身么?”   “是。”对方挑挑眉毛盯着他胸前似乎很是惊讶:“很少有年轻人知道。”   装模做样,轻狂傲慢。这是骑士阶级没落前留给大众的不合时宜的印象,而温莎骑士团经历了近百年的繁荣后也沦为了旧时代的符号,没有人再以此为荣。可克拉看到眼前的对手知道并不是那样的,他不禁有些兴奋:“克拉.杰姆。”   “莫格.卡佩。”   对方用的是有一定重量的双手握阔刃剑,克拉一向以敏捷见长,率先突刺过去。   两剑相格发出清脆的叮声,克拉立刻后撤,自己的剑身轻薄,不能硬碰硬。他灵活游走在对方周身,剑速快而稳。   很快,擅长防守的阔刃剑有些力不从心,他的细剑抓住机会,在闪过对方强劲剑风的刹那,从敌人侧颈上浅浅走过,留下一道血痕,再深一寸对方的半边脖颈就要被划开。年长的骑士不敢乱动,僵在原地喘着粗气。克拉极小心地,将剑刃挪开的同时,察觉到侧后方的异动,有人向他扑过来。   “你们别动!”莫格忽然出声,想喝退私自行动的下属骑兵。   “小心。”希尔同时开口。   克拉不慌不忙,微微侧身错开了偷袭而来的匕首,还忙里偷闲扭头对希尔摆出一个帅气的微笑。他看到希尔无奈勾了勾嘴角。   不仅如此,克拉还看到芙蕾正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对他拔出匕首的,可耻的偷袭者。   “芙蕾!不要!”克拉想也没想放开莫格,用力一推偷袭者的肩膀,在芙蕾张开嘴的一刻,将那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扑倒在地,一束火焰擦过身后,即使是一口虚弱的龙焰,也能瞬间点燃莫格的马。马儿痛苦地狂奔起来,发出阵阵凄厉的嘶鸣。龙焰越烧越旺,很快那匹马便无力继续奔跑,倒在了草地上。   克拉在一旁看着痛苦死去的马,既悲伤又庆幸,还好,芙蕾没有伤到人。他撑起身体,忽然觉得腹部一凉,低头看到身下被他护住的人手里正握着被血染红的匕首,鲜血奔涌而出。   “你!”莫格从旁边扑过来,克拉跪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我以为他……他忽然就扑过来我,我来不及想……是他,是他撞上来的……我只是……”破坏了一场公平决斗的年轻人推开克拉,抽身出来站在一旁将匕首扔到一旁,有些慌张又有些羞愧。克拉看得出他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   “抱歉。”莫格单膝跪地,收剑回鞘,右手护住左胸地勋章对克拉微微鞠躬:“你很强。我输给你了。”   克拉得到了骑士礼,可他没力气回礼,身体软绵绵地向前倒下。   “但是我依然要带走火龙。抱歉。”莫格闭上了眼睛。   倒地前的一刻希尔从背后拥住他,皮肤滚烫。   大量失血让克拉睁不开眼,背后好烫。希尔不是已经好了么,不是已经不发热了么?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变冷?   “无耻。”他听到希尔颤抖着说,声音冷的像冰:“你们怎么敢。”   “希尔!别!”菲尼失声尖叫着。这不是鸟鸣,他听到菲尼在这么多人类面前开了口:“别!你不要!”   克拉失去意识前,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伴着一阵剧烈的气流涌动,整坐山都在振颤着。   那把匕首银光一闪,希尔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就眼睁睁地看着将近三英寸的刀刃没进了克拉的腹部,穿透了他精瘦纤薄的腰肢,从背后露出了带血的狰狞刀尖。霎那间像是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又像是掉进了水中,所有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他看到克拉腹部涌出的鲜血将地上半黄的野草染成猩红色,紧接着倒了下去。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要裂开。   他冲过去抱住了克拉的身体,伸手捂住了那个血流如注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从他指间不断流失,克拉像月亮一样温暖、洁白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希尔看到那些假惺惺的人类说着抱歉,又将肮脏的手伸向了背后的芙蕾。   “希尔!别!”菲尼落到他面前大吼。   他不止一次看到这只不死鸟流泪,有些时候是满足它夸张的表演欲,有些时候是被漂亮的雌鸟拒绝的不甘心,多数时候希尔不明白这样哭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从来没哭过。   可现在他明白了。哭泣本身没有意义,意义在于你究竟为什么而落泪。   希尔看到自己的眼泪融进了克拉鲜红的血中,而怀里的人脸上没有一丝怨恨地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可能停止。   龙的爪子大而坚硬,可以轻易捏碎石头,希尔的龙爪中握着那个,将匕首刺进克拉身体的人类的头颅,他在人类的眼中看到了黑龙巨大的倒影,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绝望。刚刚克拉保护的就是这样一个他轻易便可以碾碎的生灵。一个如此胆小,懦弱,无耻的人类,可克拉还是义无反顾地保护了他。   希尔忽然记起在初月城的地牢里,他捏住了梅塔喉咙的时候,克拉用伤痕累累的手臂抱住他说:“希尔不要,不可以杀人。”   于是他松开爪子,看了一眼这个被同伴们战术性抛弃的,绝望到动不了的人类,煽动着巨大的翅膀卷起一阵风,转身抓住克拉和芙蕾飞过悬崖,飞到阴涔涔的天空里。 第二卷 完   蜜月:   下一卷是最终卷了~ 第37章 是爱你的那种喜欢   克拉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轮新月挂在漆黑的夜空里,窗外传来了阵阵有节奏的哗啦声,像水声,又像风穿过树林。   他动了动手腕,骨头传来一阵大病初愈般的酸麻,但他很快便适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干爽冰凉。   木屋里摆设朴素简洁,克拉吸了吸鼻子,窗缝里挤进来的微风带着一丝腥咸,他有些好奇,从床上坐起身来。   “嘶……”腹部像被针扎般一阵剧痛,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没有穿上衣,腰间缠了厚厚的绷带,就这一个起身的动作,原本干净的绷带开始氤出不规则的血迹。克拉一愣,紧接着回忆起了伤口的由来,他被匕首刺穿了腹部,失去知觉前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希尔一个人是怎么带着没有意识的他和一只受伤的龙逃跑的?还是有什么人救了他们?自己昏迷了多久?芙蕾呢?   他忍着疼痛缓缓从床边站起,慢慢挪到窗户旁确认位置。   窗口正冲着不远处的灯塔,一团明亮的光在塔顶晃动着,照亮前方一片青黑色的海面。眼前是宁静而广阔的海岸,克拉第一次看到大海,那一声声韵律是海浪拍击在礁石上的声音,在月光里溅起的纯白泡沫转瞬即逝。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克拉回头从缝隙的下半部分看到一只金色的眼睛。   “芙蕾?”他轻唤一声,发现嗓子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小家伙原地站着没动,克拉有点奇怪,一向活泼又粘人的小龙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扭捏起来。   “过来。”腹部的伤口很疼,走几步额头便布满细汗。他重新回到温暖干净的被子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家伙犹豫再三,瘪着嘴走进来,爬上了床。克拉看到她身后的尾巴被绷带缠的严严实实,看样子箭头已经被处理掉了。他轻轻碰了碰绷带:“还疼不疼?”   芙蕾摇摇头,掀开被子看着他的伤口学着他的口吻:“克拉疼不疼?”   克拉哑然,小家伙非常聪明,学东西很快,他不知道龙的成长期有多长,以后在她面前说话做事怕是都要注意一些了,免得学到什么不该学的。他摇摇头:“没事的。希尔呢?他去哪里了?”   小家伙歪着小脑瓜眼珠提溜转了一圈,忽然换上一副慌张又无辜的样子摆动着一双小手解释:“请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出卖你们,不然我何必要冒着风险放你们走。”克拉盯着她忽然意识到她是在模仿谁。   “是,卡玛么?”克拉问:“卡玛来了?他们在哪儿?”   芙蕾点点头,指了指半开的门。   “在外面?”克拉起身刚要出门,想起自己还裸着上身,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转身对小家伙说:“芙蕾,去外面帮我找一件衣服好不好?”   芙蕾点点头冲出房间。一双小腿把木制楼梯踏得噔噔响,看样子一点都不像刚刚受了伤。龙果然不太一样,比他这副身体强壮多了。   克拉坐在床边等,没多久上楼梯的脚步声传入耳朵,一听就不是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就推开了卧室门,克拉看到希尔出现在门口,可熟悉的新绿色眼眸里却不似平常那般安宁。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睡了多久?”见希尔僵在那迟迟不动,他主动开口问道。   对方像回过神,忽然冲过来抱住了他。克拉的头被希尔狠狠按进了怀里,额头紧贴着那副温暖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克拉听到希尔心如擂鼓,有力的心跳像直接敲在了他脑门上,咚咚,咚咚。希尔轻轻捏着他后颈的手指有些颤抖,克拉伸手抱住脸前纤瘦的腰,摩挲着那片后脊安慰道:“我没事的,希尔,别怕。”   希尔放开手,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吻了又吻,脸上居然浮现出些许六神无主的神色,这不是一直以来那个冷静的希尔,此刻他更像个走失的孩子。   克拉贴着他的额头,心口闷得难受。他从来没见过希尔这样,在亲吻的间隙柔声安抚:“吓到你了是不是?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希尔许久才恢复平静,一开口还是那样有些淡漠的腔调:“伤口裂开了,不要乱动。”   克拉有点想笑,这个人看上去又冷漠又淡定,其实根本不懂怎么表达感情,担心是,生气时也是。希尔像是从刚刚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害羞,一直故意避开他的眼神,克拉装作伤口很疼的样子哼哼唧唧几声,那人立刻转过身紧张兮兮地趴在他身前查看:“很疼?”   克拉拧着眉头点点头。其实没有到忍不了的地步,不过那枚匕首戳的很深,血流的又凶猛怕是伤了要害,克拉对自己能顺利活下来这件事有些意外:“我睡了多久?”他问。   “三天。”   克拉不敢相信是什么灵丹妙药能如此神奇,刚要开口问便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畏畏缩缩地不肯进来。   “过来啊,芙蕾。”克拉拍拍床边。可小家伙并没有响应他的召唤,只小心翼翼看着在一旁的希尔。   “进来。”希尔声音冷峻,故作生气。   芙蕾得到首肯立刻窜上了床,没想到希尔瞥了她一眼默默又说了句:“下来。”   “怎么了希尔,不要凶她嘛。”克拉伸手拽过老老实实又爬下床的小豆丁:“犯什么错误了?希尔为什么生气?”   “是你太宠她。”希尔叹了口气。   “不能用火……”芙蕾含糊着嘟囔一句。小女孩的声音本就绵软,带上点鼻音简直让克拉招架不住,心疼地拎起白白胖胖的小肩膀抱到怀里:“不是芙蕾的错。不是你的错。”   芙蕾红着眼眶在克拉脸上亲了一大口,克拉边擦掉一脸口水便问:“芙蕾说卡玛来了?”   希尔手上一顿,轻轻哼了一声:“嗯。”   “人呢?”克拉问:“我记得她懂些医药的,是她帮我治疗过了么?”   希尔背对着他:“她在门外。”   “希尔你,你别生气,可我还是觉得,并不一定是她出卖了我们,也许真的是巧合。不然她根本没有理由放了我们。”克拉看不到希尔的表情,说得有些没底气。   “你还敢相信她……”希尔感叹:“我让她进来。”   卡玛出现在克拉面前,风尘仆仆。   “你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我们了,不是说要等你一段时间么。”   “原本我以为需要替你们引开追兵一段时间,让他们以为你们回去了沙漠,可根本没人追来,泰伦好像一直都知道你们走得哪条路。”卡玛卸下背包翻出一地瓶瓶罐罐:“谢天谢地你没事。”   克拉没有穿上衣,有些不好意思,用被子将自己遮掩起来。   “克拉你忘了……在初月城我就帮你包扎过伤口了。”卡玛没有理会他的羞涩,麻利地掀开被子,替他一层层揭开缠绕在腰间的绷带,看到伤口的一刻卡玛捂住了嘴巴:“我的神……”   克拉看到自己腹部狰狞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大半个手掌宽的刀伤,勉勉强强黏合在了一起,表面渗出许多血和透明粘稠的液体。   “这,是用过什么药了么?”卡玛显然非常震惊,绕到克拉背后看了一眼又倒抽一口凉气,   克拉狐疑着反手摸了摸背后对称的地方,摸到了一条细小的结痂。他不禁疑惑,难道自己这是被捅穿了?身体被捅穿了也能活下来吗?   “肯定伤到了要害。”卡玛不解地看着他:“可你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总,总之,先好好养身体吧,这里很安全。”   克拉一愣,忽然想起希尔没回答他地问题:“我们这是在哪儿?”   “曼音港。”卡玛说:“我长大地地方。”   “没有人追我,我一路骑马来的,原本以为可以提前到为你们安排好一切,没想到居然是你们先到。”卡玛从包里翻出干净的纱布和绷带:“这里是托恩家的地盘,就算泰伦是王女也是有所顾忌的。所以你安心养伤,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   克拉算了算日子,就算没有追兵,就算他没有受伤,从橄榄镇到曼音港至少也要走个四五天。他有些想不明白希尔一个人是怎么躲掉追兵避开耳目,独自带着一个重伤的他还有一只半昏迷的龙这么快就来到这里的,而且看样子,他们并不是刚到。可有卡玛在这里,希尔铁定不会多说什么,他一向谨慎,也从不相信别人。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不能取信于你们。”卡玛说:“可我没有理由出卖你们。”说完,卡玛退出去,留下了一罐伤药。   听到楼下的大门合拢,希尔才下楼端了一盆温水上来,替克拉擦干净伤口周围的皮肤,又洗干净了手。   打开药罐,还是熟悉的味道,这是促进伤口愈合的创伤药。希尔用指腹取药轻轻涂抹在克拉的伤处,冰凉的触感让克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腹部的皮肉轻轻收缩着,希尔怕碰疼了他,动作过于轻柔,导致他觉得有些痒。他看着希尔专注的眼神心头重重一跳。   “我,我自己来……”克拉忽然慌乱起来,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希尔一把拍开了他要抢夺药罐的手,低声道:“你躺好,不要乱动。”   克拉干脆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无以名状的紧张感是什么?他们明明一直都这样亲密,他们一路上吃一样的东西,睡一张床,希尔时常觉得他有点蠢,可对他永远万般温柔与包容。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许多东西都变了味呢?克拉仔细思索着记忆中零零碎碎的片段,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两人的友谊发生了变化。   可事实上,他发现希尔好像没怎么改变。从一开始,这个有些不近人情,不爱言语的人就莫名其妙地信任他,照顾他。   克拉猛地睁开眼睛,希尔被他盯得一愣:“怎么了?”   “希尔。”所有脉络忽然清晰了起来:“你喜欢我对么。”   “嗯,怎么。”希尔擦干净手指拿起干净的纱布准备替他包好伤口。   “我说的不是那样的喜欢。”克拉觉得过去的自己真的是愚蠢至极:“不是像喜欢菲尼,喜欢芙蕾那样的喜欢。是,是……”实在太难以启齿。   “是爱你的那种喜欢。”这句话对希尔来说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蜜月:   开了一张新地图!   果然,还是要带克拉来海边。 第38章 风水宝地   希尔还是一样的平静。   比起自己的毛躁与好奇,对方似乎见多识广,总是对一切都司空见惯的样子,这让克拉时常为了自己的大惊小怪而感到不好意思。   就像现在,克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害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皮肤都烧了起来。反观希尔,依旧不急不慌地替他缠好干净的绷带。   “那,那个……我们……”克拉只是脑袋一热就问了一句,现在倒是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嗯?”希尔饶有兴致地抬起了眼睛。   “没什么,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克拉挖空心思,终于找到一个像那么一回事的问题。原本只是想缓解一下自己的窘迫,没想到希尔却忽然沉默了。   “……希尔?”克拉看着希尔眼神里的笑意忽然减淡,复又垂下去,漆黑的羽睫遮住了大半绿色。他知道希尔有些秘密没有对他说,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好像仍旧对希尔一无所知,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家在何处,有什么亲人,与芙蕾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有一只不死鸟朋友。克拉并不是一点都不好奇,恰恰相反他太有兴趣了,可他总觉得希尔不说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你先好好休息,我……以后告诉你。”希尔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等等!”克拉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就在隔壁。”希尔说:“你叫我我就听得见。”   不知是因为伤口愈合的痛痒,还是因为已经睡了几天,克拉毫无困意,盯着窗口的一片夜空发呆。仔细想想,他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睡了,这间屋子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活气息,不像初月城的家中他自己那个房间,每个角落里都挤满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那时候,他本能地想让屋子里热闹一点,好像这样就可以抵御一些心里的冷清。他从未觉得自己可怜,也从不认为自己如此渴望能与其他人产生什么羁绊,他一个人也可以很开心,如果没有遇到希尔。这个人让他体会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他便再也不愿意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希尔。”他动了动嘴唇。   半晌,门被推开,那条细细的人影懒懒靠在门边:“叫我?”   “我不想一个人睡。”他说。   希尔转身从隔壁将睡熟的芙蕾抱过来放到克拉旁边的枕头里,又折回去将整张床直接从隔壁拖了过来。芙蕾的体温很高,房间了多了两重呼吸,让克拉的心里也热闹起来。他安心地闭上眼睛,再不想其他。   再次睁开眼睛,睡在身边的人换了,希尔侧躺着,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呼吸像往常般扑在克拉的侧颈。天气越来越冷,想到人生中即将到来的第一个冬天克拉不免有些兴奋。   他小心翼翼将那条手臂塞回被子里,无意中摸到希尔的手心,克拉碰到了一条奇怪的结痂。见希尔睡得熟,他悄悄捧起那只手,是一条长到可以横断手掌的伤口,像是反复被撕裂,边缘的结痂重叠了好多层,希尔的手心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像森林中雨后的清香。克拉皱起了眉头,受了伤为什么不好好处理呢?希尔的小麦色皮肤细腻光滑,从头到脚没有任何胎记或者疤痕,克拉不禁有些遗憾,这样乱来怕是要留下伤疤了。   “醒了?”希尔抽出手握紧了手心。   “你的手怎么回事?”克拉问。   “不小心的,已经好了。”希尔坐起身拆掉绷带检查了一下克拉的伤口,粉色的边缘还没有完全愈合,微微渗出些透明的液体:“先换药。”希尔说。   穿上衣服,克拉打开了窗子。蔚蓝色与天蓝色之间细细的堤坝尽头是石砌的灯塔。海面反射着跳动的日光,早出的渔船已经陆陆续续靠岸,克拉看到许多人在岸边等待细数收获。巨大的捕网里翻着白肚皮扑腾的鱼被一条条取出,分类扔进了不同的大木桶。   “午安!”卡玛提着篮子站在窗口正下方,冲他一笑。希尔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带着芙蕾去楼下灶台旁支起了烤架,原本小家伙昏昏欲睡,见希尔要生火立刻兴奋起来,就在她张开嘴的一瞬间,希尔重重弹了一下她的鼻头,火没吐出来反而被自己呛出个带着火星的喷嚏。   “不准。”希尔再次强调,芙蕾捂着鼻子连连点头,像只啄米的小鸡仔。卡玛从门外拎了两条鱼进去递给希尔,新鲜的鱼还在扭动。希尔连续两记手刀落在鱼头和鱼背的交界处,两条鱼立刻昏死得一动不动。紧接着他从炉灶旁取了一把刀,熟练的刮掉鱼鳞开膛破肚,摘出了内脏丢在一边。   芙蕾见状就要吃,卡玛忙抱住小家伙。   “没事,让她吃。”希尔全然不在意,示意卡玛放手,默默看着芙蕾将还沾着血的内脏赛到嘴里咀嚼几下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希尔示意她自己喝水漱口:“还吃么?”   芙蕾委屈地摇摇头,站在一边乖乖等待。   这还是克拉第一次吃到希尔的手艺,奶白的鱼汤鲜香醇厚,飘着不知名香料的味道,鱼肉细嫩弹滑,还带着一丝鲜甜,克拉瞪着眼睛喝了好几碗,直到汤锅见底。   “您过去是,在这里生活过么?”卡玛问道。   其实克拉也有相同的疑问,他捧着最后一小碗鱼汤看着希尔,对方点点头。   “所以希尔,我们住的这间屋子……”克拉醒来就在疑惑了,他们住的地方不是旅店,从外观看起来就是一栋普通的房子,只是内部太过简洁。   “算是我家吧。”希尔想了想答道。   克拉一愣:“那,那你的家人呢?”   “不在了。”希尔轻描淡写地带过:“吃饱了么?”   克拉放下手中的碗,为了自己不合时宜地问题一阵内疚,可希尔看起来并没有为此低落或难过,他只是走到克拉面前揉了揉浅金色的头顶,收走了桌子上地空碗扔进了灶台旁的水桶中:“上去休息吧。”   “我能出去看看吗?”克拉连续躺了几天骨头都要酥了,他实在不知道希尔是怎么做到一睡好多天不醒的。   “不能,”希尔严词拒绝:“你的伤还没好,而且芙蕾这个样子不能被人看到。”   “可,可我想看看……看看希尔生活过的地方……”克拉抿了抿嘴吧:“我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你留下陪着芙蕾可以么。”   “……你……”希尔其实心很软。尤其是对自己,克拉早就发现了。   “不然,您陪他去,我留下陪芙蕾。”卡玛主动解围。   希尔挣扎再三:“不,你陪他去转转吧。”他转身对克拉再三叮嘱:“不要跑。不要管别人的事。不可以走远。”希尔瞥了一眼卡玛,带着警示的意味。克拉吐吐舌头:“我保证不管闲事。”   克拉知道,希尔是不放心小家伙跟卡玛单独呆着,他依旧不信任卡玛。   曼音港所在的玛格莉兹是个热闹的城镇,渔业和手工业兴盛。   “每天都躺在屋子里要闷死了。”呼吸着海风,克拉有些兴奋,他跟在卡玛身后从海边集市的这头眺望过去,这里的人多数跟希尔一样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让克拉觉得很亲切。   “他也是担心你。说真的克拉,你这次能没事我觉得实在是个奇迹。”卡玛心有余悸的样子:“我从没见过谁伤成这样还能恢复。”   别说旁人了,克拉自己太清楚这其中蹊跷了,那一刀显然是伤了脏器和大血管,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失去意识:“大概是运气好。”   “这里为什么不叫玛格莉兹港?”他问卡玛。   曼音港口并不在曼音城,两者之间的距离即使是骑马也要跑上大半天。据说是很多年前曼音城曾遭受到过漂流者们的侵扰,为了防卫安全考虑,将主城迁往了现在的峡湾山谷上,地势居高临下,入海口崎岖蜿蜒。   “漂流者?”克拉咬了一口嚼劲十足的炭烧枪乌贼,不解地问。   “很久之前,一些重刑犯会被用木筏流放到海上慢慢等死,海上凶险万分,大家都觉得这是比绞刑更残酷的刑罚。”卡玛掏出手绢递给他,指了指嘴角:“可他们还是太低估人类的求生意志。后来这些漂流者中有人活着被海潮带到了附近的小岛,久而久之一些人生存了下去,变成了有组织的海上盗贼,开始集结在一起打劫出海的渔船。起初没人在意,直到他们开始有规模的上岸抢劫钱粮,甚至掳走年轻的姑娘,连曼音城都不能幸免。谁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那样壮大了,是王都派出了援军才守住托恩家的基业。那之后曼音城就迁移到了现在的地方,王都也取消了流放之刑。”   克拉从这里可以看到远方高高伫立的城墙,那里应该就是曼音城了。放眼整个峡湾地区物产丰富,比其他领地富足繁荣许多,玛格莉兹镇其乐融融,鲜有穷苦人家。   “怪不得泰伦对他们有忌惮。”克拉擦了擦嘴:“托恩家实在赚到一块风水宝地。”   走到集市的尽头,克拉看到一家珠宝铺子,玻璃窗里是一条漂亮的项链,水滴型的乳白色半透明宝石,表面浮动着一层幽幽的蓝紫色光晕,仿佛水中月影。克拉翻看了门口的牛皮册子,这是一家专门售卖月光石珠宝的店铺,传说中,月光石是人鱼的眼泪,能唤起爱人的温柔。   “别信这个。”卡玛笑着说:“这东西其实是挖井的时候发现的,跟人鱼没什么关系。”   三颗水滴型的宝石串联在一串极小粒的珍珠链上,克拉只是觉得这样的颜色戴在希尔颈间定然好看。   “看看,难道是我们的卡玛回来了?”   身后飘来一阵葡萄酒香,克拉和卡玛同时回头,眼前是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   “我就说,远远看着这么娇俏的只可能是你了。”他摘下帽子行了个绅士礼,克拉看到卡玛一脸尴尬。   “托恩先生。好久不见。”卡玛欠欠身。   那人目光一转,盯上了克拉的脸,眯着眼睛肆无忌惮地品味着:“啧啧。”   克拉避开了那只不自觉想要捏自己下巴的手,对方也一愣,一招手,便有店内的人替他送了刚刚克拉盯了许久的项链出来。   “喜欢的话,这个送给你。”他试图替克拉带上。   蜜月:   克.没人陪睡有点失眠.拉 第39章 故人   克拉本能地格开了那人的手臂,这个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人浑身不舒服。   希尔也常常不由自主地注视他,只不过有点迷蒙的眼神里是不自觉的欣赏和怜爱,不经意间捕捉到克拉会觉得那很可爱。可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他们这些贵族看似绅士可姿态高高在上,像在看着一件志在必得的物品,不自觉释放着攻击力和征服欲。对克拉来说,大概平等尊重是好感和冒犯感之间最起码的距离。   “这位是巴顿.托恩。”卡玛介绍说:“是托恩领主的妹夫。”   “很荣幸见到这位美丽的……”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克拉的身材。但不管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别的什么,克拉都无意拘泥于礼仪做什么自我介绍,只微微颔首:“您好。”   “哦——原来是位美丽的先生。”听到克拉的声音,巴顿挑挑眉毛,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他也并没有执着于克拉姓甚名谁,客气地与他们点头告别,带着随从们进了店。   “这家店是他的。”卡玛拽着克拉往反方向的堤坝上走。   “他是托恩公爵的妹夫,为什么也姓托恩?”克拉觉得背后毛毛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店,果然,巴顿站在窗前盯着他,笑容没有刚刚面对面时那么得体了,甚至露出些没有遮掩的下流。   “他原姓马丁,是个商人,经营葡萄酒庄园。机缘巧合勾搭上了托恩家的小女儿。”卡玛不自觉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这种人深谙逢迎之道。不过他的头脑天生适合经商,胆子够大心思也缜密。起初月光石矿被发现时,是他借钱抢下了经营权,请了手艺最好的工匠设计了一套珍珠做配饰的月光石珠宝,送给了托恩家的小姐。贵族们的行为总是容易造成潮流,后来他坚持每个月拍买一套,只一套。那些什么传说,人鱼眼泪,唤起爱人的温柔都是他随口编撰的,可人们很喜欢这些。月光石越来越受欢迎,甚至一度可以跟红宝石祖母绿比肩。”卡玛摇摇头:“泰伦刚出生的第一只冠冕,主石就是一颗月光石,托恩家送的。”   “很,很厉害……”克拉咽了咽口水。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可不仅仅是拥有一个矿场。”卡玛掰着手指头细数:“葡萄酒庄园,珍珠养殖,果园,渔船。尽管他出身平民,可托恩家还是愿意招他做婿。毕竟,野心要用金钱堆砌而成。”   托恩家所在的峡湾领地在克拉看来比王都更富饶美丽。可这样的地方竟也不能满足人的权力欲望,没想到因为芙蕾的缘故,他自己也变成了这欲望中的一环。   “克拉?”   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克拉和卡玛同时回头,堤坝边的烤炉旁,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妇怀里抱着不足一岁的婴儿,身边的大女儿手里拿着一只烤扇贝,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是?”克拉看着她的黑发碧眼和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以及沙漠人标志的丰满婀娜的身材。   “真的是你!”少妇拉着他的手将他拖到摊位旁,从半温的大金属盘上捡了几颗扇贝青口放到干净的盘子里递给他:“我是锡瓦!六年前我离开初月城的时候,你大概只有这么高。”女孩比了比胸口:“可你的脸几乎一点都没变,还是像个小姑娘。”   她迎着克拉的眼神笑得很真切,克拉脑中茫然,锡瓦的含义是绿洲,而初月城里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太多了,但没有谁这样真诚地对他露出过笑容。   “过去常常看到你一个人呆着。父亲总不让我们接近你,说不吉利。很滑稽是么?”锡瓦哈哈大笑,惊醒了怀里睡着的婴儿,她抱歉地看了克拉一眼,转过身一边晃动着手臂,一边低声哼着歌。克拉低头吃掉了几颗青口,空空的壳子内部闪着珍珠色调。他忽然想起了初月城肉铺里挂的那张贝壳挂画,也想起了面前这个人是谁。   “怎么不回去看看。你的父亲很想你。”很久没有见到同乡,克拉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总把你寄回去的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   “不见得是想我。我……不太想回去。”锡瓦将重新睡熟的孩子放到旁边垫了厚实棉布的篮子里:“出来了之后才知道那里的平民有多愚昧无知。这点你不是该更清楚么。从前我从没认真看过你的眼睛,真的很美。”锡瓦叹了口气:“可活下去都艰难的地方,谁又忍心要求那么多呢。”   “听说你在替人纺纱。”克拉看了看简陋的摊点。   “之前是,可老板们总是黑心的,尤其是,我是从沙漠中来的,没有谁看得起我。遇到我丈夫之后,就搬来了玛格莉兹,我更喜欢这里。连娇小可爱的米杰特姑娘都不会收到异样的眼光。”锡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卡玛,替克拉装了满满一大袋烤海鲜:“别客气,拿回去跟你朋友吃吧。”   克拉看了看她穿着朴素的小孩,趁锡瓦不注意悄悄留了两枚银币在小女孩衣兜里默默离开。   “回去吧。”克拉对卡玛说,他心情有些复杂。过去,他能想象到的最奢华的生活,大概就是初月城最富有的伊本家。那时候他还不懂为什么贵族们笃定隐瞒才是民众真正想要的,现在他懂了,真实带来绝望,人与人的差距实在无法衡量。在初月谷地,肉铺老板会为了生了女儿没有人继承家业而失望痛心,在王都,未成年的女儿即将继承王位。   “怎么了?”希尔在门口等他:“伤口疼么?”   克拉摇摇头:“遇到了同乡。肉铺老板的女儿。”他说:“就是芙蕾第一次发怒吐火的那家。”   好像才没过多久,却又让人觉得恍如隔世。短短几个月,他像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喝酒了?”希尔皱皱眉头,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   “没有啊……”克拉清楚自己伤口都没有愈合好,捡了一条命回来,哪里敢喝酒。   希尔闻了闻他拿回来的烤海鲜,尝了一颗半开的扇贝:“用白葡萄酒煮过的。你不要吃这个。”   晚餐喝了几碗鱼汤,克拉昏昏沉沉地回到床上去睡觉。夜里热醒,发现希尔握着湿手帕替他擦汗,正忍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泪汪汪的。   他将希尔冰冰凉凉地手按在额头上感叹了一句:“好舒服。”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紧紧贴着希尔的后背,将他拥在怀里,两个人身上光裸着,肌肤触感滑腻。克拉呆呆的盯着希尔起伏均匀的肩头有些发懵,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屏住呼吸轻轻撤开手,从床上爬下的瞬间用被子盖住了希尔的后背。   他轻手轻脚自己换好绷带穿上衣服,一觉过后,昨天还有些萎靡的精神好转了许多,伤口撕裂般的剧痛也消失,只是在走路的时候会隐隐作痛而已。   他一路呼吸着海上飘来的略带寒意的晨风,走到附近的面包店,新鲜出炉的葡萄干十字包香气传了很远。   拎着面包和几条鱼回去,希尔还没醒。芙蕾从旁边的床上爬到了希尔身边,正往被子里钻。克拉忽然意识到希尔没穿衣服,急忙上前一步将芙蕾拎下了床,小家伙挣扎的时候一脚踢在了克拉伤口上,他忍不住低呼一声。两人折腾的动静不小,希尔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克拉手掩小腹撑在床脚一着急直接站了起来。克拉一惊,立刻遮住了芙蕾的眼睛:“衣衣衣衣衣服,穿衣服希尔!”   “你伤口……”   “我没事,不小心碰到了而已,你别紧张,先穿衣服……”克拉红着脸移开视线,余光瞥到希尔转身,又忍不住打量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希尔的尾椎骨弧度翘起的有点明显,与饱满的臀线相连。   见他衣服穿好了,克拉松开了按在芙蕾眼前的手,小家伙用力眨了眨眼皮一脸不满地跑下楼。   “那个……昨晚……”克拉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希尔似笑非笑,拽出他束进裤腰的衣服下摆,检查了一下伤口又塞回去,不紧不慢地说:“不记得了?”   “……我,没有做什么吧……”克拉毫无印象,可他睡着的时候明明穿着裤子,希尔也没有裸睡的习惯。   “昨天半夜你发烧了。”希尔说:“可能是体温太高,你先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硬要脱掉我的。脱完就抱着我睡着了。”   “是,这样啊……”克拉松了口气。自己没有乱来就好。可希尔这样看着他,又让他松掉的那口气提了起来:“怎,怎么了……”   “所以你以为是怎样?”希尔饶有兴致地问。   “没,没有怎样……”克拉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受到浮华世界的影响,过去他从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欲望缠身的人,可最近他偶尔会想起一些过去从未在意过的香艳场面,比如贵族们的聚会上,男人怀中揉搡着几个柔软的肉体,嘴对嘴喂着亮晶晶的紫色红酒。那些妖娆的身姿在梦里时常会被替换成希尔的样子。他过去总觉得欲望与爱是不同的东西,爱慕是两个灵魂纯粹的欣赏与向往,可欲望只是生物繁衍的本能。他这样清高的骑士怎么会沉溺于欲望呢?   希尔慢慢靠近他,额头贴着额头。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繁衍的可能性,可这一刻克拉深刻感受到了那张嘴唇对他的吸引。这太美妙了。   蜜月:   很快就可以摸到尾巴了! 第40章 开海祭典   “怎么了,疼么?”希尔避开他腹部的伤口,轻缓地抚了抚他的侧腰。   “还好。”他们距离太近了,克拉觉得希尔说话时连带着自己的嘴唇都在麻麻地震动,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抵抗什么,干脆眼睛一闭主动吻了上去。   刚刚才塞回去的下摆重新被抽了出来,希尔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摩挲着他的后脊,克拉的身体忍不住倾过去,压到伤口的一刻,他舌尖的颤抖被对方捕捉到,希尔体贴地将两人碰在一起的身体分开了缝隙。   卧室的门没有关,克拉有些害羞,可紧张似乎让人更兴奋。他眯着眼享受令人目眩的唇舌纠缠,直到楼下的门被敲响。   克拉听出了门外是卡玛的声音,于是微微侧脸错开了希尔的唇:“我去开门。”   “门没锁。”嘴唇覆着水光的希尔没有睁眼,捏住了他的胳膊。   卡玛进了屋,与芙蕾打招呼。   希尔看出他分了心,推搡几步,将他从床脚处推抵到墙边。   卡玛问芙蕾他们醒了么,紧接着便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克拉本能地推了推希尔的肩膀想说什么,对方却不由分说堵住了他的嘴,比起刚才柔软缠绵的味道,希尔的力道重了许多,克拉觉得后颈被捏的有点疼,呼吸被封的严严实实,对方似乎不想给他多余的思考空间,克拉困难地在交换的喘息中摄取一丝丝空气。   黏腻的亲吻声夹杂着希尔不自觉从鼻息中逃逸的轻叹,挠得克拉心尖一跳一跳的,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卡玛什么时候下了楼,希尔与他分开的时候,敞开的屋门口空无一人。   希尔湿润的眼眸注视着他,满足地坏笑,左手搓乱了他的发顶又重新理顺:“下去吃东西,慢慢走。”   克拉下楼的时候,卡玛与往常无二,热情地与他道早安,克拉也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却不太敢直视卡玛的眼睛,他总觉得姑娘的每个注视都是在揶揄他。   “好些了吗。”卡玛将他清早买回来的十字方包切片,配上挤了柠檬汁的煎鱼。   “嗯,好多了。”克拉摸了摸自己的伤处,才几天时间,只要腹部不用力,伤口的疼痛就不难捱。   “我还没见过谁伤成这样还能恢复这么好。”卡玛感叹:“我研习草药学很多年,如果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严重的刀伤。”她像是诚心请教,和克拉一起看向沉默不语的希尔。   “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希尔从嘴里漱出一根完整的鱼骨,并没有要传授经验的意思:“今晚开海庆典,海边的人太多,我们明天走。”   “嗯。”卡玛很是识趣,便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来的时候看到海滩上已经在准备了,三四辆马车上装得全都是酒桶。”   “开海庆典?”克拉咽下嘴里的葡萄干。   “嗯,玛格莉兹的风俗。冬天来之前的庆典,是为了预祝这个冬季渔民们出海能有好收成。”卡玛耐心地向他解释:“冬天出海格外艰难,但是又是海鲜最肥美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鱼卖得出好价钱。”   人们总是喜欢各式各样的庆典,祭祀。节日是他们赋予时间的仪式感,克拉还记得十岁之前每年的生日,父母都会送他礼物,宠物,书籍,母亲离开那一年送了他一把细剑。   “好玩吗?”他问卡玛。初月城的节日他通常会去摊点买些吃的,找个视野不错的屋顶,看人们成群结队载歌载舞。他静静等待热闹结束,偶尔帮喝醉的人找找失物。   “……我,不怎么喜欢。要知道人多的时候,一定有些不入流的人喜欢浑水摸鱼。”卡玛摇摇头冷笑一声:“一般女孩子们都要跟家人朋友结伴去,不然很容易被欺负。通常下狠手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多数时候只能忍气吞声。”   克拉看到卡玛脸色不好看:“你,你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卡玛扑哧一笑:“算了,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更危险。”   傍晚开始,海边的人群渐渐聚集,他们唱着克拉没听过的歌,围在篝火旁驱散着寒夜的寂寥。   岸边整整一排酒桶,两枚银币换一个杯子,便可以无限畅饮到天亮。   卡玛努努嘴:“都是托恩家的酒。真是无孔不入。”   他们话音刚落,人群中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克拉看到岸边的船上点满渔火,巴顿搂着几个姑娘靠在船舷上冲大伙举杯,太吵了克拉听不清他的声音,看口型像是在说今晚的酒管够。   “他不是结婚了么?”克拉看到船上的每个贵族身旁都粘着几个莺莺燕燕,且根本不避人耳目。他知道有些人热衷于偷情,可巴顿的妻子可是领主的妹妹。   “不是秘密,他们夫妇都这样。有传言说他夫人比他更疯狂,情夫养在家里的。”卡玛边说边婉拒了身边人递过来的几杯酒。   克拉咂舌,这里的民风未免太开放。   人越来越多,他有些力不从心,一边护着伤处一边艰难往外挤,那些刻意从他下巴上,屁股上走过的手也根本顾不得。挤出人群才发现卡玛根本没跟上。她身材矮小,克拉看不到她被困在哪里,只得在一旁等待。   “晚上好,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巴顿不知什么时候从船上下来了,身上沾着属于女人的浓郁脂粉气。   “您好。”克拉礼貌回礼,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有这个荣幸请您喝一杯吗?”巴顿从侍从手中拿过一杯清澈的禾杆黄色白葡萄酒递到克拉面前:“这是调酒,和酒桶里的不一样,上等货。”   克拉摇摇头:“谢谢,可我不懂喝酒。”   “我没有恶意,不用这样紧张。”巴顿走近一步:“之前我还在想,今晚你会不会来。刚刚在船上,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商人说话总给人一种礼貌不失真诚的错觉,要不是克拉亲眼看到不久之前他还咬过某个姑娘半露的酥胸,几乎就要被他骗过去。   “我正准备回去了。”克拉推脱着后退。已经有人注意到巴顿下了船,越来越多双眼睛盯着这边。   巴顿忽然靠近他,低声说:“上次你看中的项链我带来了,就在船上。跟我一起去看看?”   克拉甚至听到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紧张的手心出汗,倒不是因为巴顿的邀请,而是因为人多眼杂,芙蕾还没有送到安全的地方,作为王都在追捕的逃犯,他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克拉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喝掉那杯酒跑掉算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酒杯:“谢谢您的美意,但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就不上船了,祝您玩的开心。”说完将酒杯举到唇边准备一饮而尽。   香甜的液体才将将碰到舌尖,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扯过去。希尔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背,仰起头喉结翻滚了两下将大号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不会喝酒。”说完,拽着克拉快步离开。克拉回头看了一眼错愕的商人,巴顿捏着喝空的高脚杯一脸意味深长。   克拉边走边咽下了小半口酒,葡萄酒的酸味之外还有一丝奇异的甜,余韵徘徊在眉心处经久不退,不愧是上等货,让人有些意犹未尽的愉悦。   “你怎么来了?芙蕾呢?”克拉问道。   “睡着了。”希尔看上去面色不善:“那个人是谁?”   “巴顿.托恩。”克拉解释。   “贵族?他知道你是谁?卡玛人呢?”希尔忽然警惕起来。   “应该还没有。昨天在街上无意中遇到的人,但是他似乎认识卡玛。”克拉解释:“我没告诉他名字。”   希尔皱皱眉,越走越快:“等人群散了,我们就离开。”   他们进门没多久,卡玛也焦急地跑了回来,一见到克拉便扑上来气喘吁吁的问:“你喝酒了么?我看到他给你酒了,我想挤过去可是人太多了根本来不及,你喝了么?”   “没有。”克拉一愣,就算是有伤,一杯酒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卡玛看上去有些紧张过头了,何况他现在感觉好极了,跟这希尔一路小跑回来伤口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没喝就好。”卡玛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那我回去了。”   “今晚你留在这。”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希尔脸颊泛红,眼神也没那么清明了,但声音依旧带着不信任的冷意:“不要踏出这间屋子,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好,去伊顿岛的船通常停靠在北边的小码头,那里没什么人。”卡玛爽快答应:“我只送你们到船上,不用担心。”   “希尔你怎么了?”初冬的夜气温很低,可希尔额间居然冒了一层汗,克拉伸出手想替他擦拭:“热么?”   “没什么,我上去把床搬到隔壁。”希尔推开了他悬在半空的手,急匆匆上了楼。   “希尔他,他只是不太会说话。”克拉对有些尴尬的女孩解释道:“他是个谨慎的人,总怕我被骗。”   “我明白的。”卡玛换上了笑盈盈的脸:“希尔对你很好。你们很好。我知道的。”   “嗯。”克拉点点头,他觉得卡玛大概理解他跟希尔的关系,这让他有些害羞又有些新奇,毕竟过去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对一个男孩子有兴趣:“伊顿岛远么?岛上有什么人?”   “不知道,我从没去过。当年母亲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栖身之地了,可以去那里。”卡玛低下头,似乎回忆起了亲人:“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去看看。”   卡玛起身准备了一盆温水,浸湿了毛巾递给克拉:“早点休息,船上不一定要颠簸多久。”   “谢谢。”克拉接过毛巾擦干净脸和脖子,莫名觉得有些口渴,他咕嘟咕嘟喝掉一杯水:“希尔怎么没动静了……”他记得希尔的酒量不错。   卡玛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楼,卧室的窗子大敞,逐渐凌厉的夜风灌进屋子,扬起窗帘。克拉发现两张床依旧摆在同一个卧室,要搬床的希尔不知所踪。而芙蕾并没有在睡觉,消失的犄角和尾巴又冒了出来,小家伙冲着敞开的窗子发出奇妙的低语。   克拉想起了她还是蜥蜴的时候,希尔出现的那天,她也发出了类似的声音。   “该不会真的醉了吧……”克拉走到窗前向下看。   卡玛脸色一沉:“他喝了酒?”   蜜月:   是啊……喝了…… 第41章 希尔   克拉直愣愣地看着卡玛:“只喝了一杯调味的白葡萄酒而已。喝完我们就回来了。”   卡玛结巴了起来:“该,该不会是,是……巴顿给你的那一杯?”   克拉舔了舔嘴唇,那杯酒他也沾过一点,味道是有些奇怪:“那杯酒有问题么,我也喝了半口……好像比普通的酒甜一些,闻起来很香。”他现在除了口渴好像并没有其他不舒服。   “甜……可能是,加了蜂蜜,用来遮盖曼陀罗种子的苦味。奇怪的香气大概是罂粟花。”卡玛面露难色:“你现在最好马上找到他,在他被别人发现之前。”   “曼陀罗....种子....”克拉心口狂跳起来。他懂一些草本药理,这些东西入药有强烈的催情作用。   “……你知道,他们在酒里加料给姑娘们喝了之后……方便……方便带人回去……”卡玛吞吞吐吐:“那是迷幻剂,可以助兴,会让人……很兴奋……”   没等卡玛说完,克拉转身翻窗而下,重重落到地面的时候伤口居然没有任何痛感,大概迷幻剂中含有什么镇痛的成分。他凭着本能往庆典反方向的礁石边找去。   那杯酒克拉才沾了小半口就觉得口干舌燥,希尔喝完了整杯不知情况怎么样。克拉不太明白希尔为什么要跑,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呆在他身边更安全么?   玛格莉兹镇的海岸线很长,克拉跑了许久,几乎要跑出镇子。灯光渐渐稀少,四周寂静,他干脆闭上双眼捕捉着附近的声响,既然看不清,就用听的。   克拉终于,在自己的有规律的心跳和起伏的浪潮声中听到了细不可察的喘息与拍水声,循着声音的方向,克拉在礁石上爬上爬下,终于看到了在海中浮浮沉沉的身影,月光给了海面一条闪烁的分割线,希尔整个人浸在海水中只露出半个头。   “希尔!”克拉跑到尽头的礁石上,那里放着希尔脱掉的衣服,上衣似乎被撕烂了。他冲海中的人影喊:“快上来!我们回去!”   人影没动,希尔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虽然背光但亮的吓人,他摇摇头:“你回去。”   “我们一起回去!”克拉说完脱掉鞋子和披风。   “你别过来!”希尔喊道:“不准,不准过来……”   克拉没有理会,他低头看了一眼勉强愈合的伤口,一咬牙跳进了水中。冬天要来了,他原本以为海水会冰冷刺骨,可并没有,周身甚至是温热的。他迅速游向希尔,那人却转身就走,游向更远处。   克拉水性不算太好,对海浪也完全不熟悉,匆忙中被抓不住规律的暗涌掀翻几次,呛了几口水,又腥又咸。他冒出头,边咳嗽边对希尔的背影喊:“你不要跑!不……咳咳……”这一刻克拉有些感谢那半口带着迷幻剂的酒,让他既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冷。可希尔喝的更多,这么追不是办法,等到两个人都脱力搞不好要双双淹死。   克拉深吸一口气潜入海中,闭上了双眼,在原地安静等待,果然没多久,他捕捉到了划水声,希尔一把将他托出水面。克拉睁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腕:“抓到你了……”   那双幼嫩叶子般的绿色眼眸惊慌又迷蒙,像只警惕的野兽试图推开他,克拉冲希尔笑笑:“没事的希尔,有我在,不要怕。”他们原地踩着水,克拉慢慢抱住他,希尔的呼吸很热,皮肤也很热,他全身都在战栗着,热度源源不断扩散开,克拉试图平复他的紧张,轻轻吻着他的耳畔,脸颊,嘴唇。可希尔却扭过头躲开了,克拉没有心急,揽着他的后腰悄悄地改变方向,悄悄往海岸的方向靠近。可他摸到了什么,原本是柔软皮肤的地方又硬又凉,克拉吓了一跳,触电般缩回了手。   希尔胸膛起伏得厉害,默默推开他:“你,回去……”   克拉仔细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月光下他的瞳孔在颤动挣扎,嫩绿色中央的两颗黑色的小扣子显现出拉长的趋势。克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下潜,从水下绕到希尔的身后,用力睁大眼睛,尽管海水刺激得他想流泪。希尔的后腰处是一条尾巴,比芙蕾的尾巴长一些,胖一些,与脊背相连的上半部分覆盖着紫黑色的鳞片,向下的一侧是灰白色皮肤。   他见过这条尾巴,他甚至还记得这条尾巴捏在手里的感觉。   克拉一瞬间觉得海水的压力好大,四肢沉重地不能动作,脑中一片混乱地下沉,海面上的光似乎开始远离他。   “是你么……”克拉憋得快要昏死过去,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呼气,他牢牢抓住希尔颤抖的手臂:“是你么,是你么……”   希尔紧紧咬着嘴唇看着他,克拉看到那两颗对称而生的,钩子一样的犬齿。希尔几乎把下唇咬出了血。克拉气急败坏掰着他的肩膀:“是你吗!你告诉我啊!”他第一次对希尔这样凶:“两年前,是不是你!”   希尔被他喊得一怔,紧接着剧烈喘息起来,那条大尾巴缠上了克拉的腰身,他们沉入水中,希尔将他翻过身,咬在了他后颈的伤疤处。只是这一次,尖牙轻轻衔在疤痕处,没有咬合。像回到了两年前,也像回到了熟悉的梦境里。克拉吐气的时候,气泡一颗一颗从眼前向上浮起,他设想过无数次那不是梦,可他从没想过那个女孩居然不是女孩,而是眼前人。   希尔从背后抱着他浮上水面,将他轻轻往岸边的方向一推:“回去。”   克拉回身死死抓住他:“你又要逃走了么……”   那晚的巨大鸟影是菲尼,睡莲池里的大尾巴是希尔。   “为什么不告诉我。希尔,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你到底是……”克拉不顾希尔的挣扎抱住他,扭动的尾巴试图推开他,一股血腥味飘在周围,克拉知道是自己浸了太久海水伤口裂开了。   希尔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停止了挣扎拖着他全力往海中心游过去,克拉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条鱼,转眼间海岸边的渔火便远的像天边的星星。克拉失去方向,被拖上礁石,他起身发现这竟是海中的一块岛礁。希尔浑身赤裸站在月光下,双手抱着胳膊,指甲深深陷入皮肤,克拉听到他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克拉,我不是人类...”   “你,你也是龙对么。”克拉理解了他对旁人的警惕与距离,也理解了他为什么对自己的过往守口如瓶,对芙蕾的了解超乎寻常。一切都有了答案。   “对不起。”希尔似乎在利用痛觉保持清醒,他把自己的胳膊掐出一个又一个带血的指甲印记。   “没事的希尔。很快就好了。”虽然还有许多疑问,但克拉要趁自己迷幻剂药效没有完全消失之时,先帮希尔度过难熬的时刻。克拉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走近希尔。   “别,克拉。”希尔推开他,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离我远一点。不要这样,我不想,不想伤害你。”   “相信我好吗。”克拉掰开他抓着手臂的双手放到自己肩上:“你不会伤害我的,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希尔的眼神混乱不堪,眸中反光时隐时现。   “我,我懂的,希尔。你相信我好吗。闭上眼睛。”虽然没什么实际经验,但克拉早已清楚同性之间该怎样亲近对方。只不过他还没有搞清楚龙的身体和人类究竟是不是一样的。   似乎是本能战胜了理智,希尔像是终于突破了极限,凶狠地吻过来,礁石有些硬,克拉一边应付着侵略过来的唇舌,一边在希尔的腰身后脊试探着。   “唔。”他捏到尾巴背面没有鳞片的部分,柔软得手指都陷进去。希尔周身一阵颤抖,身体不自觉地蜷缩。   “疼,疼么?”他连忙放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条尾巴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希尔摇摇头,将他推到巨石旁,克拉后背抵着粗糙的岩礁。   -----------------------   酱酱酿酿的事情在weibo@我的CP在蜜月   ------------------------   大概是药效太猛烈,希尔一点都不满足,反而愈发焦躁,克拉被他捏着腰急躁地翻过身按在礁石上,一口被啃上后颈,那里大概又破了。   他本能地收紧了腹部肌肉,伤口瞬间崩裂,鲜红的血流淌过盈白皮肤:“嘶……”克拉不知是不是迷幻剂已经失效,伤口开始疼了。   希尔摸了一手血,恢复了些许神智,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克拉转过身:“没关系,不疼的。”他捧着希尔的脸,对方眼神里是没有熄灭的欲火以及深深的挣扎。微垂的眼角泛着红像是要哭出来,克拉轻轻吻他的眉眼。   伤口沾了海水,像被虫子啃咬着一般疼痛,与还未消失的欲望一起折磨着身体,克拉抱着希尔转身,将不断喘息的龙背过身去按在岩礁上,一手轻轻托起他的大尾巴。   “你?”希尔的腰随着尾巴被擒住而塌下去,他迷茫地转过脸,海水从发梢处滴落。   “相信我希尔,没事的。”克拉尽量放松地揉按着希尔的腰腹,他记得对方很喜欢这样。而希尔也适时,乖顺地垂下了头。   克拉全身都是伤。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红色疤痕好不容易看不太清楚了,后颈处又被他一口咬出了血,腹部深及内脏的伤口崩裂,他手心里都是克拉的血。希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不想让克拉受一丁点伤害的。好不容易敷衍过去的情热期被一杯酒唤回,似乎比原先更变本加厉,全身的筋骨血液都酥痒难忍,理智时有时无。   他并不是没想过会与克拉发生什么,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没想到小鬼不但没有排斥还试图掌控他。安抚性的亲吻拥抱与抚摸,让希尔极为受用。   算了,这样也好。   他不想再弄疼克拉了,好像自从遇到他,克拉就一直在受伤。   ------------------------   这里还有一段……车速不高~去weibo~   -----------------------   光从远方的海平面开始,一圈一圈扩散开。   很热。克拉意识混乱地看到希尔从他身体上翻滚下去,让出了一片黎明,暖橙色从远方一寸寸铺开来,漫过海面,漫过礁石,漫过他们的皮肤。   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几近疯狂与疼痛的一夜,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还是一直醒着,眼前始终是希尔伏在他肩头耳畔的喘息与闷哼。药效刚过去的时候,伤口的疼痛和太阳穴的刺痛一并袭来,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识在希尔睡着之后又溃散。   就这样睡睡醒醒,克拉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梦中一阵猛烈的下坠感,他在醒来的一霎那同时听到了耳边异动,他费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缝隙里希尔跪在他身侧,嘴唇紧抿着脸色发青,克拉看到他用右手指甲狠狠划过左手手心,硬生生撕开了那条狰狞的伤口,鲜血一瞬间涌出来,希尔将手贴着他腹部的刀伤,攥紧手心,带着清新气息的血液从一个伤口流进了另一个。   克拉被彻底吓醒,瞪大了眼睛:“你在做什么?”   蜜月:   瑟瑟发抖…… 微博见…… 第42章 龙血   希尔面色微怔,却没有停手。克拉猛地坐起身,握住希尔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希尔!你疯了么!”起身的动作很大,整个世界都跟着晃动起。头晕过后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希尔是穿着裤子的,见惯的黑色长裤,而他自己的穿着也跟昨天完全不同,是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物。克拉低下头,身下也不再是冷硬的岩石,是一张吊在两棵树之间的吊床。他四下环顾,这里根本不是原来那座岩石岛礁。   “没事,马上就好。”希尔干脆直接把手掌压在了他的伤口上,那股说不清的清新味浓烈起来甚至泛着甜。希尔避开他质问的眼神解释:“你伤口感染了。没有别的方法。”   “你,你用血?所以你的血,可以......”克拉掀开他的手,看着自己腹部沾满血的伤口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新生的皮肉带着光泽。他想起不久前自己无法解释的死里逃生,惊讶的看着希尔:“可以,起死回生?”   希尔无奈蹙了蹙眉:“怎么可能。只是可以一定程度修复损伤加速愈合而已。”   克拉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够了够了,不要了希尔,我已经好了。我没事了。”他捧着希尔的手,看到蜿蜒的伤口附近堆叠的结痂,那一定是不止一次的强行撕裂造成的:“疼不疼?干嘛弄这么深……”   “不够深的话血很快会止住。放心吧,这次不会有问题了。”希尔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发现希尔胳膊上的皮肤光滑,那些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已经完全消失,倒是自己,胳膊上的抓伤,肩头的齿印,胸前斑驳的吻痕,处处透露着他们经历了怎样的一夜。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睡了多久?”克拉抓住吊床的固定绳站起身。   “两天,我家。”希尔看了一眼身后的洞口。   克拉听到洞穴深处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吓了一跳,没多久一只嘴里叼着宝石腰带的血红色小龙飞了出来,看到克拉的一瞬间,芙蕾兴奋地扑上来,克拉硬着头皮接住她,被顶翻在地:“芙蕾!”他转头问希尔:“她怎么在这里?”   “我接她过来的。”希尔说:“你一直不清醒,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克拉忽然住了嘴,大概正因为是卡玛,希尔才那么着急接小家伙过来:“别舔了……”克拉走过去阻止希尔舔舐自己的手心:“背包呢?”   “芙蕾,去把背包拿过来。”希尔指挥着黏在克拉身后的小龙。   小龙立即转身,冲进洞口,劈里啪啦又是一阵乱响,她转眼便叼着背包回到克拉面前。   “不是告诉过你在洞里不准飞的么……”希尔重重敲在她眉心处,芙蕾抬起略短的前爪费尽力气才够到额头。   克拉从包里翻出羊皮水袋晃了晃,取了一截干净的棉布浸湿,擦了擦希尔的手心:“她怎么又变回龙了?”   “大概是本能。船走得太慢了,我带她划到没人的地方飞回来的。原本想拎着她,可她看到我化龙也跟着变了。”希尔轻笑:“可她还太小,控制不好,现在好像变不回人形了。”   希尔看到克拉银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像是在重新认识他。   “你是龙。”克拉喃喃自语:“希尔你是龙啊。”说着,小鬼伸出手按了按他的额角:“没有角,但是……”那只手默默顺着后背的脊椎骨下移:“有一条大尾巴。”   克拉自顾自地说着,越说越兴奋。   希尔只是坐在原地看着他,任他絮絮叨叨地上下其手。   “希尔……我想……”克拉脸颊泛红,清澈的银眸里倒映着一层海水的碧蓝。   “什么?”   “我想看看你变成龙是什么样子。”克拉抑制不住的好奇心点亮了目光:“可以吗?”   希尔脱光衣服弓起背,克拉慌忙挡住芙蕾的眼睛。   一阵风过,他坐在地上俯视着克拉,对方的头顶刚好到他的肚脐。   克拉的目光徘徊在他与芙蕾之间,许久才错愕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希尔哑然,当然不像。他跟芙蕾虽然都是龙,但芙蕾是以暴躁好战著称的火龙,拥有红宝石一样美丽的坚硬鳞片,拥有焚尽一切的魔法火焰,那是令人畏惧的力量。   “芙蕾是火龙。和我不一样。”   看到克拉捂了一下耳朵,希尔自觉降低声音:“我只是……龙而已。”除了有治愈之力的血液,他没什么特别。可恰恰是这一点,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曾经生活在不同的人群中,对于他超人的愈合能力,身边人在惊叹之余,也格外提防他。   他曾经救过一个4,5岁的人类幼崽,那时候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从废弃的船舷摔下,砸在礁石上,他正在午睡。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醒,希尔看到男孩大腿上长长的口子仄仄冒血,可周围除了他也只有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从船上探出头来,吓得不敢动,他们大概是不经意间跑了这么远。伤口深及筋骨,很快那块礁石便被血染红,小孩的哭声也弱了下去。希尔蹲到他身边看了一眼,放任不管的话,大概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慢慢死去。他年纪很小,还没来得及体验什么,就算死去也不会有太多遗憾痛苦吧。希尔是这么觉得。虽然自己看起来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他从有意识开始,已经过了二三十年,甚至比这个小家伙的父母都要年长。每一刻,都有无数生命在死去,希尔习惯了。   可他显然还是低估了人类的求生意志,小男孩茫然地抓住了他的手,人类小孩的手心比他的更幼嫩。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小男孩说不出话只是求救般地看着他。对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是龙,可本能会让人抓住身边一切希望。希尔用力抽了抽手,幼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都不肯放开。   希尔无奈地,将另一只手在礁石上划破,捂住了他的伤口。   那是他救过的为数不多的人类。再次在街边偶遇时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感谢,小男孩畏惧地垂下头。   “他们不会相信是你救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死鸟最近总缠在他身边。   “嗯。”感谢没什么用,希尔那时也只是不想看到幼崽拽着自己的手死去而已。   “幸好不信。”菲尼抓了几颗他亲手种的梨毫不客气地吃起来:“不然他们肯定要抽干净你的血卖个好价钱。”   所以说鸟类都很蠢。聪明的人类会将他圈养起来,每天放一点血卖个好价钱,这样他才能长久的为人类获利,就像他们养的奶牛和鸡一样。   前提是人类能抓得住他。希尔拽着不死鸟的长尾巴,捍卫自己仅剩的几颗梨子。   “你……”克拉的表情十分精彩,希尔看到了迷茫,震惊,最后定格在一张温柔明亮的笑脸上。   克拉扑向他充满弹性的腹部,半个人陷了进去。小鬼蹭了蹭他肚子上的皮肤:“你为什么,是这样呢。”   希尔虽然不曾自卑,但他知道自己作为龙的样子并不怎么威风。过去他对于人类描述的恶龙毫无感觉,他觉得那都是人类不着边际的现象而已,直到他看到芙蕾。虽然她还是一只幼龙,但坚硬的犄角,棱角分明的龙吻,密实又大颗的鳞片,结实修长的四肢,已然隐含着气势,他终于知晓那些传说是基于现实,也理解了人类对于异种族的惧怕与敌视。希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去掉头部和巨大的翅膀,他影子的形状几乎是一颗完美的梨子。   “希尔你好胖哦。”克拉的脸埋在他的肚皮里说话,声音闷闷的,他轻轻推开克拉的头,挠了挠肚子背过身去恢复了人形,默默地套上裤子。他猜得到克拉大抵是失望的。   “怎,怎么了……希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克拉有些慌张的扑过来:“抱歉,你别生气。我就是,就是有点没想到。我很喜欢你的样子。”他极力解释:“我觉得很可爱。”说完小鬼戳了戳他的肚皮:“抱起来很舒服。”   他怎么会生克拉的气呢。   小鬼甚至没有追究自己的欺骗与隐瞒,似乎轻易就接受了现实。   希尔是有点后怕的,他一直睡到昨天傍晚才醒来,可依旧比克拉早。确切地说直到刚才,克拉根本就没有清醒过,希尔在礁石上睁开双眼的时候,尾巴被克拉抱在怀里,有些苍白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发凉的鳞片。   他收起尾巴,将缩成一团的克拉翻过身平放在身边。前一夜混乱的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激烈的奔跑,浸泡在海水中的扭打推搡,略显野蛮的情事都历历在目。克拉腹部的伤口挣开渗出了血迹和粘稠的液体,边缘红肿溃烂。他俯身在克拉耳边轻轻呼唤,可对方毫无意识,只急促的呼出灼热的气流,希尔静静等待许久,克拉高热不退,应该是伤口感染造成的。   如果他不是龙,那克拉早在橄榄镇的时候就死了。   希尔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拥有这样微不足道的小魔法。   “希尔……”克拉轻轻抱住默不作声的人。   他发誓,对于希尔变成龙的样子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喜欢,仅仅是有些出乎意料而已,希尔的确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芙蕾渐渐长大了,与克拉在书中看到过的形象相去不远。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希尔就是大几个号的芙蕾,加上人类形态的希尔神秘又帅气,他想象中小山一样的巨兽气势该更加逼人。   可恰恰相反,希尔是一只身体圆滚滚的龙。他的鳞片比芙蕾更小更柔韧,体型也没有很大。坐在地上的样子像一只大型哺乳动物,克拉伸长手臂可以勉强够到他的胸口。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时候,绿色的大眼睛装着一整片生机盎然。   “我喜欢你的样子。我不会说谎,你知道的。”克拉笑着说:“太可爱了。”   希尔侧过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嘶……你们就是这样照顾芙蕾的?衣服都不穿好?”菲尼站在小山顶上一脸痛心疾首。 第43章 你会再找一个人陪你么   不死鸟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你早该回来了。”希尔仰头看着大鸟:“去哪里了?”   “去打探了一下状况啊,我们中总要有谁做点谈情说爱之外的正事。很显然,你们指望不上,只能靠我。”菲尼落到地面上:“因为芙蕾的出逃,泰伦似乎改变主意了,要重新与托恩家联姻,订婚仪式已经在准备了,再过两个月是她的成人礼,领主们受到邀请,将携带家眷去黎明城参加她的正式加冕外加订婚仪式。以后她就是女王了。”   菲尼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径直飞上小岛最高处的巨大橡树上,那棵树看起来像是生了许多年,葱郁茂盛盘根错节几乎遮蔽住小半个山丘。克拉看到粗树杈间有枝条盘做的巢,金红色的羽毛铺开来远远的煞是好看。不死鸟很少这样疲惫,克拉记得每次见面,它都是一副精力充沛极具表现欲的样子。   芙蕾趴在水边看偶尔游过的鱼群,像是饿了,时不时伸出小爪子又不敢碰到水。   “岛上有吃的么?”克拉问希尔。   “不用管她,饿了可以捕海鸟。”希尔转身进了岩洞。克拉听到海鸟两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不太想欣赏一只龙捕食飞禽的画面,赶忙跟进了洞。   跟克拉想象中不同,洞穴深处空空荡荡,岩壁上挂着几只烛台,灯火昏暗。角落里堆着几个陈旧的箱子,落地的四角有些斑驳的锈迹。   “希尔,你有多久没回来了?”克拉原以为会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洞窟,毕竟芙蕾从小就喜欢亮晶晶的物件。   “隔几年会回来看看。”希尔说:“这里是我的出生地。有点无聊对么,但是远离人群,很安全,除了我和菲尼没人来过。芙蕾在长大之前可以一直呆在这里。”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她要怎么生活……”克拉环顾四周,内部是光秃秃的岩壁。这个岛不大,并没有看到水源。   “没关系的。对一只龙来说这很容易。晒晒太阳,睡睡觉,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都会发现已经过去了好久。”希尔将芙蕾弄乱的东西都收拾回箱子里,是一些看上去有年头的金银器和各种款式的黑色衣服。   “你就是这样长大的对吗?”克拉席地而坐:“希尔我都没问过你,你有多大了?”   “记不太清楚了。出生的那些年我没什么记忆,也不知道具体睡了多久才遇到菲尼。只算有记忆的话,六七十年吧,可能比你祖父年纪还大。菲尼说龙一般在七八十岁的时候成年,大概在两年前。”   两年前,不正是他们相遇的时候么。克拉好奇:“你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成年?”   希尔顿了顿,别扭地看他一眼,拿上一件衣服:“……自然知道。”说完,便起身出了山洞。   “你去哪里?”克拉问道。   “去找些食物和淡水。虽然芙蕾不需要,可是你需要。”希尔带上兜帽。   “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这里陪着芙蕾。”希尔反手将他丢上了吊床:“托恩家的人没得手,一定会找你的,他在附近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们住在哪里,所以你不要再露面了。我很快回来。”   希尔转身前推了一把吊床,克拉头顶的树枝和云彩开始晃动,等眼前的风景恢复平静,黑龙已不见踪影。克拉爬下吊床,他有太多问题了。爬上小丘,克拉站在橡树下冲菲尼喊道:“你睡着了吗,菲尼!”   “闭目养神。上了年纪一般睡眠都不太沉。怎么了?”菲尼的尾羽吊在克拉头顶,红金渐变带着细闪,克拉壮着胆子伸出手,尾羽附近的温度明显暖一些,他忍不住轻轻拽了一下,不死鸟刷拉一下子从巢中弹起身:“喂!”菲尼惊魂未定,抱着自己的尾巴:“克拉!你学坏了!”   还是不行,虽然他能欣赏羽毛的美,但菲尼起飞的一刻,克拉依旧下意识地蹲到了地上。   “安心吧,不靠近你。”菲尼落回巢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事找我?”   “菲尼,你跟希尔在一起很久了对吧。”克拉有点害羞:“那他这么久以来,有没有……那个,我的意思是他……”   “你是想问他跟谁拉过手亲过嘴儿上过床么?”菲尼漫不经心地问道。   克拉忍不住脸一红:“……差不多吧……”   “没有谁。他讨厌人类。”菲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就你一个。”   克拉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有我?真的?”   “你怎么不反驳我!你们果然上过床了!”菲尼激动地站了起来抖了抖翅膀:“希尔这个……”克拉看到它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天哪小可怜儿,情热期的龙那么可怕,你一定很疼吧!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什么期?”克拉搓了搓自己的皮肤,海水风干后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分结晶。身上黏黏的,克拉真的很想洗个澡。   “情热期啊,就是交配的季节。”菲尼解释道:“大部分动物都有啊。”   “就……就是……发……发……情么……”克拉想起了每年春夏,沙漠里的大部分动物都会进入求偶期。大到骆驼和马,小到沙丘猫。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对一对交缠在一起的动物。院子里的雄蜥蜴会变得攻击力十足,争抢为数不多的雌性。为了防止雌性逃跑,他们会爬到雌蜥蜴的背上,狠狠叼住对方的后颈。   就像是,初次见面的希尔,虽然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在睡莲池里与他纠缠的是什么。原来是因为……   没多久,希尔回来了。克拉看到飞在半空的龙拎着一个巨大的木桶。   希尔缓缓降落,桶里装满了食物和日用品,还有几包风干肉。待克拉将桶里的东西倾倒出来,希尔带着大木桶再次飞离小岛,不多一会儿便返回,他将装满水的桶直接放到了小岛最高处。   克拉在吊床上吃光了一串麝香葡萄,看着高处希尔带芙蕾一起生起了火堆煮了一锅鱼汤。   “把那边家里的东西都拿过来了?”克拉往希尔嘴里塞了一小块撕开的风干肉。   “嗯。”希尔舔了舔他的手指尖。   “希尔,附近哪里有淡水……我想洗个澡……”克拉实在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风干的咸鱼,散发着腥咸的味道。   希尔没有回答,转头对菲尼说:“你带芙蕾去洞里休息吧。”   菲尼吐了半条鱼骨头出来:“干嘛?”紧接着,像恍然大悟似的用翅膀捂住了脸:“你这个禽兽!克拉的伤才刚好!”   克拉迎着落日啃了一口多汁脆甜的梨子,看到希尔用冷漠的眼神逼退了他的鸟类朋友。   “好好好,走吧宝贝儿,爸爸带你去睡觉。”菲尼拖着打瞌睡的小龙进了洞。   希尔从篝火中拨了几块石头出来用衣服擦干净,丢进了装满淡水的木桶中,很快水面冒了热气。希尔转头对克拉说:“不是想洗澡么。”   水温刚好。   克拉屈膝靠坐在桶中,盯着远方已经不怎么刺眼的太阳渐渐向海平线沉下去,希尔将他的头发揉搓起泡,克拉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气。   “希尔,两年前,你为什么选择了我呢。”克拉闭上眼睛,金色的落日余晖映在眼皮上。   “不记得了。那时候不太清醒。”他指尖的力度刚刚好,克拉被按的通体舒畅。   “那就是命中注定。”克拉满意地笑笑:“你注定会遇到我。”   “也许吧。”希尔好像也笑了。   “你的尾巴,那种时候收不回去是么……我的意思是,发……那个,情热期的时候。”   希尔手指一蜷动作停了下来:“菲尼告诉你的?”   “是我主动问它的!”克拉向后仰头:“你别欺负它。它对你那么好……”   “好。”希尔弹了弹他的鼻尖。   克拉伸手抓住了希尔的手腕:“别怕希尔,以后我会照看你们的。”他心口有些发热:“你,还有芙蕾。”   “嗯。”希尔挣脱了他的手,用木瓢将泡沫冲干净,贴近他的头发闻了闻。   克拉在很久之前,觉得自己大概会遇到一个像母亲一样温柔纤细,不会嫌弃他的姑娘。他们相爱,结婚,生个孩子,像很多普通人一样把他养大,白天是现实,睡着之后是梦想。   可他居然会爱上一只龙。要命的是那只龙也爱他。他们既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   “该我帮你洗了。”克拉心里有些难过,龙可以永远年轻,可他不行,他会变老,会死去,那时候希尔怎么办,还有没有人能保护他,陪伴他,有没有人可以继续爱他?   趁希尔不注意,克拉猛地将他拖进了木桶,水花四溅,他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扑出去的淡水。   希尔叹了口气,在水中脱掉了湿透的裤子。   “在想什么?”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希尔捧着他的脸问道。   克拉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揽住他摸向他的尾椎:“尾巴呢?”   “……做什么?”希尔扭了扭腰拍开他的手。   “我有点喜欢它。”克拉觉得脸有点热,一想起希尔的尾巴心尖就痒痒的,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能控制吗?”   希尔扶着他的肩膀,憋着气蜷缩着身体抖了抖,克拉发现水位上升了一点,那条胖胖的尾巴跟他们挤在了一起,原本还有些空间的木桶顿时拥挤起来。希尔将尾巴伸出水面,搭在了桶边,让克拉看个够。   克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尾背冰凉的鳞片,近看紫黑色中带着细小的珠光。   “所以这样是可以的对吗。”克拉自言自语顺着鳞片的方向摸过去,尾巴动了动,希尔看上去面色如常。   克拉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动到另一侧,没有鳞片覆盖的皮肤上,猛地捏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翻动,希尔浑身颤抖了一下:“不要捏。”   可克拉却没有一如既往的听话,他看着眼前这个柔软敏感的希尔,想起他最初满心戒备远离人群的样子。   “希尔。我不能一直陪着你,几十年之后,你会再找一个人陪你么。”克拉握住想要从手中溜走的尾尖。   蜜月:   一起……洗白白,总是会发生什么呢。 第44章 尾巴   想到希尔会爱上别人,会与另一个人如此亲昵地相处,克拉的情绪就忍不住沮丧,报复似地抓紧那条尾巴。   灵活的尾巴原本还在逃跑,听到克拉这样问忽然停止了挣扎,安安静静停在了他手中。克拉看到希尔绿曈轻颤,当中原本有些羞恼的神色逐渐柔软了下去:“不会。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他说:“我习惯一个人。”像是探知了他内心的想法,希尔的尾巴主动钻进了他怀中,柔软的一侧安抚似的贴着他的皮肤。   “不是一个人……”克拉抱上去,嘴唇蹭上他发热的耳垂:“希尔……你转过去好吗。”这两天他一直对两人的第一次有些耿耿于怀,他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他让希尔哭了……其他的感觉都已经模糊了,克拉只记得希尔眉头紧蹙眼角飙泪大口喘息非常痛苦的样子。他知道希尔跪在地上的膝盖被磨破又愈合,也知道希尔始终在用暗哑的声音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希尔直勾勾地盯着他。   克拉低下头,面红耳赤。他想找个体面点的理由,可又不太会编谎,只得老老实实说:“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   希尔狐疑着转过身,小鬼似乎对尾巴很执着。   克拉从尾尖逆着生长方向朝尾根摸过去,尾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啪地一下抽在克拉的肩膀上又缩回去,克拉看到希尔红着脸瞪他。   “不,不喜欢吗……”他认真盯着希尔的反应,总觉得这个人生气不是这样的。   ———   【动物的尾巴连着脊椎,分布着丰富的神经,所以去微博吧@我的CP在蜜月】   ———   希尔似乎比第一次更激动,喉咙里压抑不住喘息连连,像是在鼓励他。克拉觉得他们变成了两团雾气弥漫在金光闪闪的夕阳里。   “嘘......希尔……小声一点……”克拉忽然听到菲尼剧烈的咳嗽和难听的歌声从不远处的洞口传来,大概是为了遮住他们闹出的动静。克拉伸手捂住了希尔的嘴,在意乱神迷中结束了意外的欢愉。   希尔靠在他怀里没有动,克拉忍不住又安抚了一下他的尾巴。   “别碰。”希尔抬头瞪了他一眼,可克拉只觉得这个眼神可爱,毫无攻击力。这个人对自己永远狠不下心,这一点克拉很有把握。可他还是松开了手:“好,不碰了……收回去吧。”   尾巴没有动,依旧捶在木桶边,克拉轻轻捋顺着希尔的后背惴惴不安地问:“不舒服么?”   “……没有。”希尔抬起头莞尔一笑,拨开他黏在脸颊的头发亲他的嘴角:“很舒服。”   听到这样的褒奖克拉还没来得及开心就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撇开头。   希尔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与他近距离对视:“现在害羞,会不会有点晚。”像是故意逗他,希尔略显疲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探究的神色:“克拉,你怎么懂这些?”   克拉支支吾吾:“你累不累,饿不饿……”   “在哪里学的?”希尔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克拉努努嘴咕哝道:“我见过……在黎明城小托恩的浴池里看到过……”虽然那并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但的确帮到了克拉。   他们擦干皮肤上的水,穿好裤子回到洞口。   “呵呵。”黑暗中的鸟影冷笑一声:“真是辛苦你们了。”菲尼的嗓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唱了太久。   克拉条件反射性地后撤了几米:“啊,菲,菲尼……”   “干嘛?”希尔不冷不热地问到。   “你能不能收敛点?龙很聪明的!你要怎么跟她解释!”菲尼无奈地说:“还带坏克拉……”   克拉虽然离得远,但听的一清二楚。菲尼真的冤枉希尔了……那个人明明只是想帮自己洗干净头发而已。可希尔没有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知道了转身便走,留菲尼一只鸟在原地唉声叹气。   “睡吊床?”希尔问他。   “我们两个睡会不会太窄……”克拉使劲拽了拽固定绳,还算结实。   “你睡吊床,我睡地上。”   “不要。”克拉拽住他:“一起睡。”海上的风有些冷,他担心希尔会着凉:“你冷不冷?”   希尔楞了楞,捏了捏他的后颈,将菲尼呼唤过来。   没一会儿,不死鸟翻着白眼飞过来:“怎么,良心发现要检讨一下?”   “生火。”希尔捡了几块木头和枯枝败叶堆在坑里。   工具鸟气呼呼地吐出一口火苗引燃了篝火堆。   两个人挤在吊床里的确不冷,克拉才说了一句话希尔便沉沉睡去,克拉抱着他的头拽了拽披风将他整个人包住。海风大的时候,吊床也跟着摇摆几下,克拉不太习惯时不时被晃醒,希尔整个人都跟他贴在一起,龙的心跳似乎很慢,几乎跟耳边的海潮声重合。   他想起许多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希尔喜欢捏他的后颈,不喜欢他跟别的姑娘调笑。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希尔的呢?克拉总想翻个源头出来让一切能有个更合理的解释。可是根本说不清楚,好像一直很喜欢,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他不自觉地想了解这个人的一切,也忍不住想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一切。只是克拉在那之前并没真正拥过有一个朋友,所以自然分不清他对一个人心动的幸福感其实并不是朋友间的喜悦。   山洞的一个箱子里放着一些名贵的首饰,跟希尔送他的桌子差不多的款式,有些老旧,已经不再流行。   “你从哪里得到这些的?”克拉将宝石腰带缠在腰间,大颗的天然宝石很有分量:“该不会是抢的吧。”   希尔古怪地看他一眼:“买的。”   “那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克拉觉得这种东西自己不吃不睡一辈子都买不起。   “你不是早就知道。”希尔把芙蕾拿在手中晃了晃,小家伙垂着头睡得香。原本还是龙的形态,一觉醒来他们发现芙蕾又变成了幼小的人类:“我是商人。”   克拉知道做商人很赚钱,可没想到会这样富有。   “我速度比他们快很多。普通的商人往返一趟王都到曼音城最快也要半个月。我只要一天就够了。”希尔将软乎乎的小女孩放到一旁的地上,芙蕾的皮肤有点脏,希尔用沾了水的布料替她擦了擦脸。   克拉算了算,一趟赚上几个金币,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花费半个月了。   “而且当年极光城到王都的道路都没有修好,普通的商人根本不会去,路上又冷又危险。”希尔笑笑:“但是那里有不少好东西。”   说着他翻出一串金黄色的半透明珠子,油润明亮:“海琥珀。在极光城附近的海边有很多。”   克拉对着光看到半透明的珠子内部刻着不同的图案,他依稀记得梅塔伯爵的女儿带过一对类似的耳坠,不过比起这一串要寒酸许多。   “这些宝石总是跟着皇室的潮流走,发现的早便能赚上一笔。”希尔随意将那串金珀扔回箱子,克拉心惊肉跳地抓在手里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碰坏。   希尔总结道:“人类很喜欢攀比。”   ……   克拉觉得他带着许许多多对人类的偏见。   “我觉得很多生物都喜欢攀比,不仅仅是人类。”克拉坐到希尔身边跟他一起看着睡着的小家伙:“比如公鸡好斗,总要一较高下。比如翠波鸟,一生都在努力的筑巢,因为他们要保证自己的巢比其它鸟的更大更漂亮。”   希尔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   “你还说,米杰特生性多疑,可我们遇到的米杰特,不管是卡玛还是汉迪,他们都没有。”克拉一本正经地掰过希尔的脑袋:“人类的传言中,龙是贪婪又暴虐的。可你不是,芙蕾也不是。龙很可爱,比什么都可爱。”克拉猛地扑过去,在希尔脸上使劲嘬了一大口:“而且你其实很喜欢人类,过去你不肯接近他们是害怕失望对么。你喜欢烤肉,喜欢糖果,还喜欢吃醋。”   他们在岛上呆了一段时间,添置了床铺在山洞里,让芙蕾不至于总是睡在叶子上。   芙蕾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时几天都不清醒,希尔告诉克拉这很正常,因为龙就是这样长大的,他自己也是这样睡着睡着就遇到了菲尼,出去看了看世界。等芙蕾过些年长大一些,可以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时候就不必总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如果她喜欢人类,她也可以试着去做一个人。   “希望不要。”菲尼哀叹。   “为什么?”克拉虽然觉得这些神奇的生物很棒,但他也从不为自己是个人类感到自卑或遗憾:“她需要朋友。无论是谁都需要朋友,再长大一些还会需要爱人。”   “……你怎么不说她需要父母呢。”菲尼撇撇嘴。   “因为她有啊,我们不就是。”克拉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不死鸟。   菲尼的眉毛颤抖了半天,缓缓说道:“行叭,那身为小芙蕾的妈妈你有义务保护她不被人类伤害。”   克拉一愣:“我是爸爸。”   “该睡觉了。”希尔起身,一把抓住菲尼的尾羽往山洞外走,哀嚎声回荡在动中吵醒了芙蕾,小家伙睁开眼看了看克拉伸出手,克拉将软乎乎的身体抱在怀里拍了拍,没多久小龙又继续沉睡。   克拉小心翼翼地将芙蕾侧卧放在小床上,不让尾巴被压到。   芙蕾的尾巴看上去跟希尔的不同,几乎被鳞片覆盖得严严实实,生气的时候会变成一条锋利的小鞭子,克拉偶尔不小心碰到,跟希尔的尾巴天壤之别。   “怎么了?”希尔将菲尼丢出去很快便回来了:“干嘛盯着她尾巴看。”   “想起梅塔用火龙尾巴打我来着。”克拉不自觉摸了摸左臂:“以后她的尾巴也会那样厉害。”   “不会。”希尔脱掉衣服爬上床:“她的克拉妈妈这么温柔,她也会是只温柔的龙。”   克拉皱了皱眉头扑过去:“我是爸爸!”   希尔发觉一件事,色欲面前,龙似乎真的像菲尼抢白的那样,比人类还要软弱一些,心甘情愿被欲望控制。他原本觉得情热期是件麻烦的事,可现在却发觉,在克拉面前他比对方更像个人类,随时可以沉迷于肉体关系。他心血来潮地现了尾巴出来从对方的衣服下摆里钻进去,小鬼立刻放弃与他争执,认真地揉弄起了尾巴。   他浑身一颤,这种难受又爽快的冲击感让希尔欲罢不能。尤其是回过头便可以看到全身皮肤都泛着粉色的克拉,一双动情的眼睛,像清澈的星河般笼罩着他的时候,他恨不能永远这样沉溺下去。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执念,他希望他能永远拥有克拉。   “唔……再,用力一点……”他说。   蜜月:   玩尾巴的日常…… 第45章 初雪   “希尔!你累不累!”克拉骑在龙背上大声问道。   飞龙盘旋着下降,找到一处光秃秃的礁石岛屿落地。这些天他们寻遍了东南方的海域,没有任何发现。   几天之前,海岛的新奇慢慢被发掘干净,克拉有些想回去人类的世界。尤其是在听希尔一次次提起那些他不曾得见的人事与光景后,他迫切地想去亲眼看看。   而且他与希尔相伴的时光不会太长,他不想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希尔想起他只有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他希望这个世界每一处都有他们的回忆,无论希尔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孤独。   “希尔你喜欢什么花?”睡不着的时候,克拉缠着躺在旁边的人聊天。   “都喜欢。”希尔闭着眼睛回答。   “不要那么贪心。”他晃晃希尔的肩膀试图唤醒他:“好好想想。”   “小苍兰。”希尔翻身背对着他想要睡觉。   “为什么?”克拉爬到另一侧继续盯着他。   “没有为什么。”对方再次翻身背对他,克拉干脆跨到希尔上方,手肘撑在他耳朵两侧,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告诉我嘛。”   希尔的嘴巴被他挤的嘟起来,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克拉听清了,他放开手,默默躺回了那人身侧。   他想起了那日在风响山谷里的花海中,自己随手连枝带叶扯了几朵小苍兰编了一只花冠戴在希尔头上。   “你送我的。”刚刚希尔说:“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希尔,你听说过伊顿岛对吗。”   “嗯。”希尔放弃了睡眠睁开眼睛:“传说中万物起源之地。我听菲尼说过,因为人类破坏了他们的栖息地,许多物种放弃与人类共生,迁移到了那里,过与世隔绝的日子。”   “那你去过吗?”克拉侧过身看着希尔的侧脸。   “没有。你想去?”希尔也侧过身与他面对面。   “我想把芙蕾送过去。把她扔在这里我总觉得不放心。”克拉看到希尔眼中的迟疑:“希尔,我有许多想去的地方,想跟你一起去的地方。但是芙蕾现在太小,而且火龙的预言依旧存在,外面对她来说太危险。”   希尔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看着他。克拉握住他的手腕:“人类善于遗忘。事情总会渐渐淡化的,那时候芙蕾长大了,她会像你一样慢慢接触到其他人,说不定也会遇到一个爱他的人。”   “嗯,那我们等她长大一些……”希尔回握住他的手。   克拉摇摇头:“这么说有些让人难过,但你知道的,我并不不知道能陪你们多久。”他忍不住钻进希尔的怀里紧紧勒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口听龙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平复自己:“对不起。”他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看到芙蕾成年。   希尔的手指穿过发丝揉揉他的后脑勺:“又不是你的错。”   克拉想起父亲,在母亲离开后他并没有很痛苦,只是固执地活在回忆里,他不知道父亲的余生还有多长,几年,或是十几年?那些记忆似乎足够支撑他剩下的日子。   “我希望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记得我。可又怕你一直记得我。”希尔的余生太长。他独自走过了荒芜的过去,难道还要因为自己,再次关闭心扉回到漫长的,孤独的世界里去么?   他蹭了蹭希尔的肚皮,眼泪顺着皮肤滑下去。希尔挑起他的下巴认真地说:“我们去找伊顿岛。”   临行前,希尔脱光了衣服,在晨曦下化龙。背部的黑色鳞片流光溢彩,克拉有些不忍心踏上去。   “还是算了。我们可以造一艘船。”他踌躇着。   “呵呵,那你们最好准备足一年半载的食物。”菲尼在不远处嘲笑他:“你以为海有多大。希尔无聊的那些年我们试过,可从来没有见到过海的边缘”   “上来。”希尔伏低身体催促。   克拉狠了狠心,踩着翅膀跨到龙颈下方。可是龙背上光秃秃的,希尔不像芙蕾,还生了一对犄角,他无从下手。身下的龙站起身,没打一声招呼便猛然起飞,克拉慌忙闭上眼睛抱住了希尔的脖子。   希尔飞得很快,却没有任何颠簸。克拉在半空中睁开了眼睛,偶尔有海鸟滑过天边好奇地看着他们又不敢接近。克拉伸出手,像是能摸到一团团洁白的云彩。   “我,我……我骑在龙背上唉!”克拉兴奋地大喊。   希尔翻了翻新绿色的眼睛向背上瞄:“嗯,龙骑士。”   龙说话的时候,克拉觉得巨大的身体在震动。   他们就这样飞了很久,兴奋过后,他们低空掠过大片海域,试图寻找伊顿岛的踪迹。   “累了吗?”克拉踮起脚尖拼命仰起头看着他:“饿不饿?”他们停在一小片岛礁上,小鬼从背包里掏出一片风干肉,单手攀上旁边的大石块,刚好与他的视线平齐。克拉伸出手:“诺,我趁芙蕾睡着了从她的箱子里偷拿的。”   希尔其实不饿,也不知道为何芙蕾会喜欢这种干巴巴的肉,他更喜欢包含着水分与油脂的新鲜肉类。但看着克拉一脸期待,他还是一口吃掉了小龙宝贝的紧的牛肉,顺带舔了一下克拉的手心。小鬼费力地摸他脑袋:“辛苦啦!”   克拉总是本能地想要照顾他,即使在知道了他是一只龙之后。   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人类似乎从不觉得他强悍,也总记不得他独自走过几十年的过往。相反的,克拉总是把饿不饿,冷不冷,痛不痛挂在嘴边,让希尔时不时也被影响到,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像人类一般需要呵护的脆弱的生命。   从一开始希尔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在两个人的关系中,自己是占主导地位的。是自己选择要不要告诉他真相,选择要不要带上他一起走,一个人决定他们要去哪里,克拉向来毫无怨言。   可事实似乎不是这样,就像他总自以为是地觉得,是自己选择要不要爱上一个人类。   好像,克拉没有给过他选择。   海面异常宁静,暴风雨来临之前,空气凝滞,让人呼吸不畅。   “好安静啊。”克拉眺望着远方:“一只鸟都没有。”这有些不正常。   “暴风雨。”希尔用力嗅了嗅,趴在了地上,示意克拉骑上自己得背:“我们去别的地方。”   克拉迅速爬到龙背上,将自己卡在双翼之间,他虽然没见过暴风雨,但半空中的云层比往常更低更厚,黑压压地遮挡起白昼的光,诡异的形状像一只只张牙舞爪扑向海面的怪物。   带有山洞的岛屿并不常见,风雨到来之前他们甚至没有找到落脚之处。   海上的暴风雨已经不能称之为雨水,雨线被狂风席卷着,像一只只没有方向的冰箭从四面八方击打到皮肤上。龙鳞变得湿滑,克拉找不到着力点几次被风雨掀翻,又在即将落入风浪的前一刻被希尔接住。   “希尔!”他大喊。可声音被风吞没,灌了他一嘴的雨水。希尔将他抱在胸前,挡住了狂风暴雨。克拉背后紧贴着温暖的胸腹,他们终于在天黑透前找到了一座足够大的岛屿,希尔将他塞进了不大的岩洞,停留在洞口处。   “你在做什么?”克拉从背后拽了一把希尔的尾巴,黑龙一侧身,狂风便从缝隙中冲了进来。   “你进去。”希尔说。   “……你该不会觉得,我会让你坐在这里替我挡风吧。”克拉恼火地掀起尾巴按了按:“快点变回来。”   “别……”龙型一瞬间缩成一个人大小,希尔一身是水湿漉漉地趴在地面上。克拉从背包里翻出披风,两人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排坐在洞中吹风。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是真的已经日落还是雨云太厚,克拉渐渐撑不起眼皮,抱着胳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周身柔软,克拉揉揉眼睛发现身下是希尔的肚皮。   龙很少这样睡着,希尔或者芙蕾习惯侧卧或俯卧,将没有鳞片的部分藏起来,可现在黑龙仰面朝天变成了一张大床将他放在腹部,克拉抬头看了一眼洞口,暴风雨已经走远。   克拉从龙肚子上滑下,带上羊皮水袋走出岩洞,不够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反而是低矮的花花草草在一片狼藉中活了下来。借着星光,克拉将积攒在宽阔树叶上的雨水收集起来,装满羊皮袋。在海上风餐露宿漂泊了好久,以烤鱼野果裹腹,可依旧没有找到半分伊顿岛的线索。行囊已经空了,他们该回去了。   岛上湿漉漉的,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点着的东西,克拉无比想念芙蕾可以点燃一切的龙焰。   天色亮起来,克拉试图叫醒希尔,可似乎是飞累了,又没吃饱,他尝试了半天,龙也只是转了转眼珠又睡过去。克拉无法,只得走过去给大尾巴来了一次全套按摩。按到中途,希尔忽然抖了抖,蜷起了身体,他睁开眼睛恢复成人形,转身便将吵醒他的克拉掀翻在地,擒住了一双白皙的手腕。   “我只是想叫醒你……”克拉龇牙咧嘴地想要挣脱希尔的手:“疼……”   希尔平复着喘息,眼角的潮红退下去,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抓出红痕的手腕:“不是说不要乱碰。”   他们往西北方飞回去,路上的气温越来越低。希尔的鳞片也跟着变凉,日落后,克拉裹着两层披风依旧觉得冷。   “我抱着你会暖和一些。”希尔提议。   “不要,我是骑士,不能总被抱着。”克拉不肯,话语间喷出小团白气。   “不是不做骑士了么。”希尔笑笑。   “是啊,不做他们的。”克拉俯身趴在龙背上,抚摸着光滑的龙鳞:“是龙骑士。你的骑士。”   克拉眼前飘过洁白的光点落在了紫黑色的鳞片上。   初雪来的毫无征兆,他愣愣地看着绀蓝色夜空中源源不断地降下晶莹剔透的白色雪花,像细小的绒毛,缓缓飞舞着,轻飘飘落到海水中消失不见。   “下雪了。”希尔盘旋在半空。   克拉伸出双手,细雪落在掌心里,一瞬间便融化。静谧的夜里,他第一次触碰到这脆弱又纯洁的美好。   蜜月:   终于骑到了龙。   小故事即将迎来收尾的小高潮,祝龙骑士好运! 第46章 棋子   一个月没有见面,克拉觉得芙蕾又长大了许多。   他趴到睡熟的火龙身边比了比:“她是不是比我更高了?”   希尔点点头。老实说,他们谁都不知道一只火龙会长多大。唯一的线索就是曾经抽打过克拉的那条超过他身高两倍的龙尾鞭。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了么?”菲尼抱着翅膀懒散地躺在吊床上,克拉看着它铺开的羽毛,决定以后不再睡那张吊床了。   “没有。”克拉遗憾地说。   “那就只能往北方去了。什么时候启程?”菲尼侧头看了他们一眼:“我说你们在芙蕾面前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篝火附近很暖和,芙蕾趴在身边让人觉得热烘烘的,克拉刚刚才把他们的衣服洗干净挂在树枝上:“反正她在睡,看不到的。而且我们不是好好的穿着裤子。”   “随时会醒的!”菲尼气呼呼地问:“北边比这里更冷,你们要找就抓紧时间。”   “你怎么一直赶我们走?”希尔不解地看着火红的大鸟。   克拉也觉得奇怪,很久不见,菲尼重新看到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开心,难道这家伙又背着他们交了一群女朋友?想到那些色彩斑斓的鸟,克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走。”希尔拽起克拉:“洗澡。”   克拉脸一红,心虚地移开目光。   希尔实在太喜欢在洗澡的时候逗他了,原本他只是想好好洗干净身体,可次次都扛不住大尾巴的诱惑,那像个魔咒,让克拉随时随地丢弃一直以来养成的优雅,虽然释放天性很开心但他不想总做个没有自制力的小屁孩,而且每次尽兴后希尔都要睡得比平时更久,有些耽误功夫。   “那个,你先去……”他挣开希尔的手。   远离篝火的地方有点凉,希尔随手抓了两件衣服递给他:“穿好。”   “哦。”克拉套上衣服的功夫,希尔化了龙,拎起他就往海上飞。   “我们这是去哪儿?”克拉看着朦胧的海面,月亮瘦得只剩一条窄窄的弧。   希尔带着他在附近的岛屿降落:“这下面,是火山。”   洗个澡而已,实在不用跑这么远。克拉腹诽着,脱掉衣服。希尔变回人形却没把尾巴收回去,克拉打定主意,闭上眼睛认真泡澡。可对方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尾巴从膝盖一路缠绕到大腿内侧,克拉委屈地看着希尔:“恶龙。”   “嗯。骑士可以做个屠龙的英雄。”希尔懒散地靠在不规则的池边,欣赏着他的一脸赧然笑得愈发惬意,那人仰头的时候叹一口气,一团小小的雾气被吹到夜色中。   克拉盯着他侧脸的弧度,水面之上,希尔像一尊优美的雕像,安静神秘。可水下那条柔软灵活的尾巴却暗度陈仓,克拉被撩拨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只得乖乖就范,提剑与恶龙一教高下了。   火山岛地表温度刚好,他们一觉睡到天亮。不知为何,克拉醒过来的时候一阵心慌,他看到希尔几乎是同时坐起身,两人相视,他们都感觉到了远方传来的海平面的震动,克拉竖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人类的叫喊声。   克拉记得希尔说过,他栖身的岛屿几十年来从未被人踏足,除了他与菲尼,没人找得到那片海域。   希尔化龙,他们高高盘旋在云层之上,海面上十几艘舰船将小岛围住,船上的旗子迎风飘展,印着托恩家的家徽。不死鸟追在失控的火龙身后,芙蕾疯狂地躲避着从甲板上喷射出的箭矢与捕网,口中发出骇人的尖啸声。   希尔甩了甩头,调整方向,克拉已经熟悉了他的飞行习惯,立刻察觉他是想俯冲下去。   “不可以!希尔!”他喝住了胯下的黑龙:“不能让他们看到你!”克拉不敢想象如果人们发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只龙会怎样,但希尔不是芙蕾,他吐不出龙焰做不了他们可怖的战争工具。更何况他还有绝对不能被知道的治愈能力。   “希尔,我们游过去,这里是海上,要抓住一只龙很困难。”克拉抱着希尔的脖子大吼:“听我的!希尔!”   黑龙滞空喘了一会儿粗气,猛地掉转头相反方向飞行,他们潜入海中,从船舰底部穿行而过,爬上岸的时候,一只箭擦着克拉的肩膀扎进泥土中。   克拉抬头看到船头穿着华丽盔甲的少年满眼怒火,他童音尚未完全消失,冲身后的队伍怒吼着:“放箭!把它射下来!”   芙蕾并没有聪明地躲开他们逃往远方,而是拼命想要接近人群,狂怒的火龙撕烂了捕网,掰断了打在坚硬鳞片上又弹开的箭。跟上次的状况一模一样,芙蕾金色的眼瞳中混乱不堪,克拉冲她大喊,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疯狂地吐着龙焰,带着火的箭掉落在小岛上引燃了草木,小岛四处燃烧,希尔亲手种的梨子树,他们睡过的吊床很快都被火焰吞没。   “菲尼!”克拉无法,只得一边躲过漫天箭雨,一边往高处跑去。   不死鸟看到他的一刻怔在原地,紧接着落在他身前:“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没时间解释,他也来不及问什么来龙去脉。克拉大步冲到菲尼面前,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不死鸟本能地向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克拉眼疾手快抓住了它的翅膀:“菲尼,你能带我飞吗?”   “你……”菲尼不可置信地看着抓住自己羽毛的那只颤抖的手:“你不怕我了?”   怕,怕的要死,克拉觉得自己怕的要昏过去了,可他必须撑住。再这样下去,芙蕾要么被他们抓走,要么杀了他们。桅杆被点燃,火焰蔓延向甲板,一部分船员们放下武器救火,可龙焰极难扑灭,很快,着火的船舰越来越多,船员们纷纷跳入海中。   “我去吧。”希尔轻轻掰开了他冰凉的手指:”送我去芙蕾背上。”   菲尼犹豫着飞起,希尔单手抓住不死鸟的跗蹠,随它扶风盘旋至空中。   克拉扭过头看到水中挣扎的士兵们纷纷脱掉盔甲往岸边游过来。   “拦住他。”婉转动人的声音从船舰上传过来,音量不大却异常清晰,克拉抬起头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赛琳站在船头,一双银眸傲然睥睨,再不是那副怜爱众生的慈悲之色。   士兵们浑身湿透,将克拉团团围住。   “这个,不必抓活的。”赛琳盯着他淡淡道。   克拉与他们周旋的空隙忍不住分心抬头,菲尼一边躲避芙蕾的横冲直撞一边试图跟上她的速度和轨迹,希尔抓准时机松开了手,落至火龙背上抓着她的角想控制芙蕾往反方向飞,几次险些被火龙从空中甩下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芙蕾身上有一股呛人的味道,起初希尔觉得那是龙焰燃烧的气味,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抓着芙蕾的犄角控制着飞行方向,他向后望了一眼,克拉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无法轻易脱身。船头美貌的祭司笑意不减地看着他们,对着他摊开手掌,又重重一握。   一直跟在他身后地菲尼忽然冲到了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希尔用力向上掰了一下龙角,避免与它相撞:“你做什么!离远一点,想被她烧死么!”这只鸟总在关键时刻犯傻,希尔忍不住吼它。   “对不起。”菲尼忽然伤心欲绝地看着他。   希尔实在控制不住火气:“滚开,别犯蠢,我没空陪你演戏。”   “对不起希尔。对不起。”菲尼振翅,希尔看到它好像抓着什么。鸟爪在他们面前一松,红黄相间的粉末在希尔面前炸开,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希尔咳嗽着,看到菲尼在面前吐出一束火苗,转身向舰船飞去。   芙蕾仰天长吼,拼命追了过去。希尔一阵眩晕,从火龙背上坠落下去。   克拉带着一身弓箭的擦伤,精疲力竭地放倒最后一个人,转身便看到希尔从半空中砸向海面,噗通一声,消失在海浪中。片刻过后,黑龙从海中一跃而起,失控地冲向舰船,与芙蕾一前一后扑进了捕网,克拉看到那双幼叶般清新的黄绿色眼眸变得晦暗不堪,像是发了疯,与芙蕾一样。赛琳嘴里不停咏唱着什么,两只挣扎嚎叫的龙渐渐平静下去,沉重的镣铐锁住龙的脖颈与四肢。   “这样,我们就可以去黎明城救出你的父亲与兄长了。”赛琳摸了摸托恩家男孩的头:“你就是预言中的主角,孩子。我会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克拉看到菲尼落在赛琳身边,毕恭毕敬地垂头,赛琳伸出手抚摸着不死鸟的头顶与下巴。   “走吧。”赛琳从高处投下漠然的眼神,像看着散落一地的,弃用的棋子:“放箭。”   密集地箭矢奔向克拉所在的方向。   克拉脚边伤重的士兵被躲不及的箭钉在了地上,他躲过了龙焰,躲过了克拉的剑,却没躲过大祭司的赶尽杀绝。   那些即将被放弃的士兵冲进了海中,顺着船舷垂下的软梯带着伤往上爬,而那些伤势过重的,即使没有被射杀,也只能在茫茫大海上等死。   “为什么放弃他们。”托恩家年轻的男孩问赛琳。   “你要让你的士兵们知道战争的残酷。在战场上不拼命就会死。”大祭司慈爱地说:“好好安抚那些人的家眷,用贵重的犒赏。”   “大人……”菲尼跟着赛琳进入船舱:“您, 您之前没说要连希尔一起抓的……”   “他自找的。堂堂一只龙,居然和克拉那个杂种一样天真呢。”大祭司盯着不死鸟躲闪的眼神:“我不是早早让你看着他么,让你教他人心险恶,教他怎样远离人类,痛恨人类。你教的是什么?”   “我,我是这样教他的……”菲尼颤抖着:“可他,他天生心软。而且他,他没什么能力……抓他也没什么用处……”   船靠岸的时候,希尔已经清醒了,后脑一阵钝痛,他和芙蕾被锁在笼子里,被黑色绒布遮挡住。芙蕾趴在身边,表情痛苦地扭曲着。怪不得芙蕾会发疯,那药粉里不知有什么,连他都失神了,何况一只没长成的幼龙。   他们被转移到曼音城的地牢中,希尔保持着龙的形态,装作没有清醒的样子,不想打草惊蛇。   夜里,他听到地牢门锁的响动,菲尼带着一片风干牛腿肉落到芙蕾面前。希尔看到肉的表面撒了一层红黄色粉末。芙蕾闻到味道挣扎着醒来,张开了嘴。   “为什么。”希尔轻声问。   菲尼浑身一震,风干牛肉被扔到了一旁。   蜜月:   菲尼:嗯是我。一直都是我。   卡玛:老娘终于不用背锅了…… 第47章 叛徒   “为什么?”希尔不解地看着菲尼,陪伴他走过几十年光阴的,亦师亦友的,滑稽可爱的不死鸟。它为什么会被赛琳收买?赛琳用什么威胁它,诱惑它了么?希尔想不通,一只无亲无故的不死鸟,为什么会选择背叛他?   “你,你醒了……”菲尼惊慌地躲避他的眼神,显然,他们低估了一只成年龙的力量,药效早已缓解。   “菲尼,所以……上次也是你对么。一直以来,都是你。”希尔想起在橄榄镇芙蕾也是如出一辙地忽然发狂,紧接着迎来了追兵。包括在黎明城外,那时候他虽然在沉睡,但醒来后克拉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在黎明城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让芙蕾暴露的对么。”他看了一眼撒在肉干上的不明粉末。   菲尼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希尔盯着沮丧的不死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年前这一切就该开始了对么。两年前,是你引我找到了龙蛋并且孵出了火龙,你一路上费尽心思通风报信,你还差点害死克拉。”   其实希尔很期待它能解释一下,它应该生气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怀疑它,他们不是最亲近的朋友么?   可菲尼什么都没说,只是哀伤又羞愧地看着他,连周身闪亮的翎羽似乎也暗淡下去:“对不起。克拉的事,我也不想。这本来不关他的事……可他傻乎乎地要阻止梅塔公爵才被卷进来……”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希尔甚至没有办法对它生气。在克拉出现之前,菲尼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的朋友,家人。   “希尔,我没有办法。”   “她用什么威胁你?”希尔看着菲尼,希望从他纠结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还是她答应给你什么?你想要什么?”他发现自己对菲尼的了解仅限于臭美,啰嗦好色,表演欲爆棚。一直以来菲尼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没有威胁我,也没有强迫我。我拒绝不了她。我不能拒绝赛琳。”说完,菲尼长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它的表情不再纠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一个从懂事起就陪在你身边的朋友背叛了你。可我已经陪她……多少年了来着,我甚至记不清了。我在她身边出生,长大,死去,重生。看着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她,她只有我了,我不能再离开她了。”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对吗。呵,说什么出去交女朋友……你消失的时候,都是回到她身边了对么。”希尔哑然失笑:“你们要龙做什么?”   “……”菲尼沉默许久:“希尔,你恨人类么。”   希尔对人类的排斥与生俱来。拜菲尼所赐,他似乎早早了解了这个物种虽然弱小却可怕。所以他害怕被人类伤害,背叛,利用,一直不愿真正亲近他们。即使身处人群,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更不敢对谁敞开心扉。如果不是意外遇到克拉,可能时至今日他依旧是这样。   可他并不恨人类。他甚至可以爱上一个人类。   “你恨他们么,希望他们毁灭么。希望贪婪的人类受到惩戒吗。希望有谁能为被人类剥夺了一切的其他种族主持公道吗?”菲尼平静地问他。   “你呢?”希尔反问。   “我不知道我恨不恨他们,但赛琳恨他们,不管她想做什么,我只能陪她。”不死鸟很坦然。   小岛上的火渐渐熄灭,克拉一个人坐在山洞中,将没进小腿的箭头拔了出来,鲜血顺着脚踝流下去。他从羊皮包里翻出了卡玛留给她的创伤药和绷带,紧紧缠住伤口。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叛他们的居然是菲尼。它不是希尔最好的朋友吗?   地上有芙蕾吃了一半的风干肉,克拉捡起那片沾着奇怪粉末的牛肉仔细闻了闻,稀奇古怪的味道混在一起,有血根芙蓉的甜味,还有麻黄的刺鼻味道,这大概率就是芙蕾忽然发狂的原因。趁他们离开,菲尼给芙蕾下了药。   第一次芙蕾在黎明城外被捉住,是跟菲尼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第二次他们莫名其妙被追兵赶上,而芙蕾又恰好在那时候发狂,前一夜也是被菲尼单独带在身边。加上这一次……所以一直在透露他们行踪的,就是身边的不死鸟,他们从未怀疑过的朋友。   克拉茫然地走出山洞,茫茫大海,他要怎么离开?他要怎么去救希尔和芙蕾?   他拖着剧痛的腿,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走到受伤昏迷的士兵身边,帮他们处理伤口,可没人感谢他,伤兵的眼中只有惊恐和绝望。克拉猜想他们心中一定怨恨着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扫把星,他们也不会困在这种地方等死。他好像一直都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克拉也不想死。更不想这样孤零零地死在海上。   时间过的很慢,他坐在礁石上看着身边重伤的人渐渐失去知觉,他可以替他换药包扎,却不能阻止他的饥饿,脱水。克拉僵硬地躲进了洞中,他忽然胆怯,不敢直面一个生命的逝去。弥留之际,那人产生了幻觉,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祷告,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熬了不知多久,克拉听到他发出了可怖的哮鸣音,像是下一秒即将窒息。理智告诉他,现在该走到那个人的身边,给将死之人一份最后的关照,可他四肢发冷,腿脚完全不听使唤,不能挪动半分,他甚至不敢多看那人发青的皮肤一眼,那仿佛就是自己的死亡宣告,再过不久,他也会如出一辙,面如土色眼眶深陷口角抽搐,无声无息地停止呼吸,死在希尔出生的岛上。   希尔还会回来看看吗?他回来的时候能在这些腐烂的尸体中认出他的吗?他要以这样不堪入目的样子永远留在希尔记忆里么?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想用人类有限的生命,在全世界种满小苍兰的。那才应该是他们的回忆。   克拉背着那只父亲亲手做的羊皮背包,恍惚着跳进了海中。他并不知道玛格莉兹的海岸该往哪个方向游,可他一刻都不想多呆在那个地方。他不想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断气,留下他无望地等死,所以不管是哪里,他都要试一试。他记得舰船开走的方向,于是他拼命游过去,直到精疲力竭。   克拉躺在海面上想如果希尔在的话,他们眨眨眼的功夫就可以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冬天的海水很冷,克拉的感官渐渐麻木,他有点困。原本还在疼痛的小腿也没什么知觉,他默默闭上眼睛,随波逐流。   他想起儿时母亲失踪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晚安,想起他跟匆匆与父亲告别时的拥抱,想起初月城中日复一日无聊的生活。他不禁有些怀念,怀念那些被自己唾弃的平淡无趣,他从来不知道活着是如此艰难。   克拉被捞起来的时候几乎没了意识,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别睡!克拉!!是我!”   是女孩子的声音。有手掌用力拍打着他的脸,克拉一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渔船上,卡玛焦急地唤他:“克拉!”   他身上盖着毯子,躺在卡玛的腿上,头顶的星空在晃动。克拉从未见过这样璀璨夺目的银河,一条亮白色的绸缎,迤逦在天幕之上,密集的星像闪烁的宝石。   “我们在哪儿。”克拉有气无力的问道。   “马上就到伊顿岛了。”   掌船人戴着兜帽坐在船头,周围海雾缭绕,小船竟是自动航行在平静的海面。克拉哆哆嗦嗦坐起身来,彻底恢复了意识:“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发现背包不见了:“我的,背包呢?”他问卡玛。   卡玛摇摇头:“没有看到。”她递给他一只手镯:“找到你的时候你手里紧紧抓着这个。”   克拉松了一口气,将手镯套回手腕上。其它再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我看到了托恩家的船出海。”卡玛眉头紧蹙:“还看到赛琳上了船。几天之后他们带着笼子回来,我猜到那里面一定是芙蕾。”女孩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颗苹果递给克拉:“我看到那只不死鸟的时候,就知道你跟希尔一定出事了,可我也不知道你们会在哪儿,就去北边的码头找到了埃尔文。”卡玛看了看掌船人:“他就是我说过的,去伊顿岛唯一的领路人。”   “还有希尔……”克拉用手指擦了擦苹果表面:“希尔也被他们抓住了。”他并没有很恐慌,一路逃到这里,克拉几乎笃定,只要火龙还活着,自己就永远不能从这样的意外中逃离。   “泰伦在成人礼之后,软禁了托恩公爵一家。”卡玛道:“赛琳这些年私下里与托恩家一直有来往。泰伦在极力避免这件事,可自从芙蕾出现他们的矛盾越来越深,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赛琳是在有意加深矛盾,可泰伦从不相信我,她觉得我跟赛琳是一条心……”   海雾渐渐散开,克拉眼前出现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岛屿。   远远望去,整座岛被葱郁的植被覆盖,这里根本不像是冬季。   踏上沙滩的一刻,克拉忽然觉得通身温暖舒畅,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着他。寒冷,疲惫,沮丧统统被这股力量驱散。他低下头,看着脚下平平无奇的沙滩又转头看了看卡玛,对方也与他一样惊讶。   他们同时回过头,发现叫做埃尔文的领路人连同他的渔船一起消失了。   “我们到了……”卡玛感叹着:“这里一定就是伊顿岛。”   克拉觉得体内充盈着力量,肌肉的酸痛麻木消失,他迫不及待地奔向岛屿中央,他觉得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小心脚下,不要乱跑。”   克拉经过一棵树,忽然被奇怪的声音喝止住,那声音极细,像七八岁的小女孩。他四下张望,月色宁静,静谧的树林里没有人的踪影。   “你听到了么?”他问卡玛。   “听到了。”卡玛抬起头盯着形态优美的枝桠:“声音好像从上面来。”   克拉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树皮,手感像柠檬桉树,可叶子要稀疏很多,树枝的形状极好看,像一朵撑开的蘑菇伞帽。   “不要踩到我妹妹。”这次克拉听清楚了,声音是从这棵树内部发出的,他眼睁睁看着这棵树忽然站了起来,分叉的树根从土壤中抽出,就像是两只脚。柠檬桉树蹲在了克拉身边。   蜜月:   瑟瑟发抖 第48章 伊顿岛   他动也不敢动地看着那颗树睁开了眼睛,狭长的,淡褐色眼睛,流出了几滴眼泪,滴进身边的土壤中,几颗被克拉踩到的芽苗被眼泪浇灌后重新立了起来。   “树,树人……”   “是桃金娘。没礼貌。”柠檬桉白了他一眼又将自己的根插入原先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抱……抱歉……”他小声道歉。   克拉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伤害到谁的亲人朋友,他目光巡睃过周围的树木,完全分不出哪些是普通的树,哪些是桃金娘。   穿过茂密的树林,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而坑的最中心是一颗巨木。克拉曾经见过这棵树,与黎明城堡祭司殿中的那棵一模一样,却比之高大茂盛许多倍,几乎是一座城堡的大小。幽蓝的光照亮了深深的坑洞,粗壮的枝桠四通八达连接着岩壁上的藤蔓植物,树屋遍布。   克拉心口狂跳,从一旁盘绕在石壁上的环形阶梯一步步走下去,有好事的小妖精绕着克拉飞来飞去,可当他伸出手,他们又灵巧躲开,落回树梢,合上翅膀变回一朵花的样子。   克拉不敢相信眼前离奇的景象,可心底却没来由的想哭。当他到达巨树底部,终于知晓了这莫名其妙的情绪究竟因何而来。   树下美丽的女人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就这样靠着树干,睡在美如幻境的地方,克拉踌躇着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她。   “克拉……她,她是……”卡玛开口的瞬间,那双清澈动人的银色眼睛缓缓张开,女人抬头看到了他。他们分别太久,克拉甚至没把握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黛安站起身冲他伸出双臂:“过来。”   克拉迟疑着,一步一步走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令人愉悦的花草香气充盈着周身,克拉终于能暂时卸下所有防备,这一刻他可以做回那个被保护在温柔世界中的懵懂的小孩了。   “你父亲还好么?”黛安柔声问道。   克拉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清楚父亲那样子算不算还好:“他非常想念你你。我也是。”   他们这样拥抱了许久,黛安问站在身边的卡玛:“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找到了埃尔文。他带我们过来的。”卡玛愣愣看着黛安,胸口起伏着。   “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是……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栖身之处,就去找埃尔文,他会带我回家。”卡玛眼眶湿润。   “你们认识?”克拉诧异地看看她们:“卡玛不是,米杰特么?”   “是,我的父亲是个米杰特。但母亲不是。”卡玛擦擦眼角冲他一笑:“严格来说,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她是我妹妹的女儿。我感受的到,她身上流着露欣的血液。”黛安像往常一样笑,看着她们相似的笑容,克拉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从一见面就对卡玛抱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这还让希尔十分介意。   “所以你,你跟泰伦!”克拉忽然反应过来。   “嗯,同母异父。”卡玛答道:“不过这是秘密。我长得不太像母亲,所以没人注意到我。母亲死后,赛琳把我留在了身边。可我越来越看不懂她要做什么……”   “赛琳……”黛安皱了皱眉头,克拉之前从没在母亲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他呆呆地看着她们,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知透顶的傻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拉,你知道我们并不是普通人类么。”母亲拉着他坐到树下,克拉摸到树干的瞬间眼前一花,这棵树似乎蕴含着什么力量。   “我,赛琳,露欣。我们不是普通人。这些信仰月神的种族坚信我们月精灵一族是神的后裔。我们不会老,也不会死去,只要我们不离开这里,不离开这棵树。”黛安的语气毫无波澜。   “如果离开了呢?”如果是从前,克拉一定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可能还会大惊小怪到几天都睡不着。可此时此刻,他只是有些许震惊,很快便接受了现实。仔细想想,这世上哪里会有容貌不变的普通人,何况还不止她一个。   “离开的太久,我们会失去力量。”黛安蓦地伸出手指在克拉眼前晃晃。   就像刚刚摸到树干的一刻,克拉眼前模糊了片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城门口,他看到了希尔,被巨大锁链吊在城楼上浑身浴血,双目无神的希尔。   冷汗瞬间爬满了皮肤,希尔的嘴唇轻颤,发出微弱的求救声,他在呢喃着克拉救救我。克拉呼吸一滞,三步并作两步攀上墙壁,从腰间抽出了细剑,试图砍断锁链。   啪的一声,像有人在耳边打了响指,眼前的画面再次模糊,克拉瞬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蹲在树枝上,卡玛在树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失去这种力量。”黛安捧着脸的样子还是像个顽皮的少女:“可以短暂地操控你的意志,让你看到内心的恐惧或是梦寐以求,诱你发疯。”   克拉纵身跳下树枝,坐回远处,想到刚刚的画面心有余悸,那太真实了:“所以,你为什么忽然离开我们,因为失去魔法了么?”   “当然不会。这种魔法……其实没什么用处。”黛安接住从上方飞落下来的桃红色小花妖放到克拉肩上:“赛琳不能接受我与人类结合,对你父亲恨之入骨。而我……月精灵族的身体并不适合生育,生下你之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弱,留在你们身边也保护不了你们,所以只能选择离你们远远的。我离开了,她便也不会在意你和你父亲。”   “月精灵……”克拉看着母亲白皙透明的皮肤,确实会让人想到月亮。   “赛琳痛恨人类。所以她希望,人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黛安平静地说:“她认为人类是最自私卑劣的生物。他们惧怕力量,排除异己,阴险狡诈,无法容忍其他族类。尤其是……尤其是露欣在生下泰伦的时候死去了。她觉得是人类杀死了她的妹妹。是人类让我和露欣离开了她……”   “她从来没提过。”回忆起母亲,卡玛有些难过:“赛琳她,总是表现得很慈悲。”   “她的慈悲从来不给人类。她习惯以神族后裔自居,高贵的月精灵怎么可以被人类玷污。”黛安温柔地抚摸着克拉的脸颊:“可我不想这样,露欣也不想。所以我们偷溜出去。虽然人类的的确确非常弱小,可正是因为心中充满恐惧与欲望,才带来了更蓬勃的生命力。他们自知活着的时间有限,所以每一刻都显得无比珍贵,为了能留下活过的证据,他们拥有任何物种都不能比拟的创造力……和我们,完全不同。”黛安眼中的艳羡溢于言表:“就像你的父亲。”   黛安看着他的眼神,和父亲注视他时非常相似,他们似乎透过儿子的眼睛看到了对方的样子。   “你很想念他对么。可他跟你不一样……他很快会死去。”思及此,克拉忍不住难过:“你要怎么办呢。”   “生命会逝去,可记忆不会。”黛安非常平静,她轻拍自己心脏的位置:“死亡并不能将相爱的人分离。”   “不会很寂寞吗?”克拉问:“被丢下不会很寂寞吗?”   “会啊。我会非常想他,想起他会忍不住哭出来。可痛苦也是我活着的意义,比起从没认识过他的孤独,我宁愿这样痛苦下去。”黛安盯着他的眼睛沉默半响,眼睛忽然亮了亮:“克拉,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克拉一愣,噌的一下子红了脸。对于将希尔介绍给家人,他毫无准备。   “我的克拉长大了。”黛安欣慰地看着他:“希望我有机会能见见她。”   “他……”提起希尔,与母亲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赛琳抓住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黛安有些吃惊:“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赛琳抓住?”   “他,不是人类。”克拉搓了搓手腕上的镯子:“他是龙。为了保护火龙,他们一起被抓住了。”   他一五一十,把和希尔相识相遇的故事讲给母亲:“一切都源于一则火龙的预言。”   “……她编造了预言,蒙骗了所有人是么。”黛安叹了口气:“她利用人类的欲望,利用火龙的能力。如果不是你,孩子,如果没有遇到你,或者希尔并不是个善良的姑娘,那她也许会站在赛琳的一边,你是谋划中最大的意外。”   克拉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希尔他,不是女孩子……”他微微脸红。   “人类本就这样丑陋,他们一定会为了权力欲望自相残杀!这根本不需要怀疑!”赛琳在试着催眠希尔的时候碰了壁:“如果没有克拉那个小杂种……他果然跟他母亲一样,背叛者生不出什么好东西。”   希尔看到赛琳扭曲的表情,像是要将想象中的脸撕碎一般。   不久前,他趁夜里四下无人恢复了人类形态,巨大的金属镣铐脱落,他走到芙蕾面前。她的状况不好,小家伙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极为暴躁,赛琳用催眠术让她安静了片刻后,不知灌下去多少药物。希尔费力地将她唤醒,她却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暴躁地发出嘶吼声,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别白费力气了。”赛琳带着不死鸟走进牢房:“她现在只听命于我。”说完她伸出手指在芙蕾面前晃了晃,火龙忽然伸出爪子一巴掌按住希尔,他毫无准备被拍在了地上,胸前一凉,芙蕾尖锐的指甲噗呲一声扎入肋骨。   “你看,就算现在我要它杀了你,它也会乖乖照做的。”   蜜月:   芙蕾:我控制不住我寄几……我还是个宝宝…… 第49章 代价   “现在该你了。”赛琳故技重施,狞笑着站在他面前晃晃手指,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柔美飘渺。   希尔觉得芙蕾按在他身体上的爪子忽然卸了力,眼前一花,又立刻恢复原状,身体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看到赛琳眼中与他一样错愕,希尔忽然意识到,这是她那个可以控制人意志的法术失败了?   趁她分神的间隙,希尔猛然发力挣脱了芙蕾的爪子,向门口飞奔过去,肋间的伤口吃啦一下子被撕开,鲜血喷涌。身后炽热的气息轰然而至,希尔本能向侧面翻滚,躲开了一口喷向门口的龙焰,接着便听到了守卫士兵惊恐又痛苦的哀嚎。芙蕾带着长长的锁链扑向他,金色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橙红,火龙对他张开了嘴巴,墙壁上昏暗的火光在尖锐的龙牙尖端一闪。他勉强错身避开要害,被一口咬住了肩膀。芙蕾甩头将他掼到了墙壁上动弹不得,赛琳收起了笑容,缓缓走近:“看样子催眠术对你无效啊……”   “可惜,如果不是那个小杂种,你该站在我这边的,也不至于堕落到与人类为伍。”赛琳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我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的。等到温莎和托恩两家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会带着火龙给他们正义的审判,被龙焰清洗过的世界将不再有卑劣的物种,所有人类都该下地狱。”   希尔扬了扬下巴躲开她纤盈白皙,却沾满了自以为是的手指,他平静地说:“你并不是神。”   “但总要有人代替神维护这个世界的公平。你知道因为人类的存在有多少种族渐渐消失么?你敢让人类知道你是龙么?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主角?”   “你只是在嫉妒他们。嫉妒他们比你弱小,比你短命,却活得比你幸福。”希尔冷冷地望着她:“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人类走到今天也是神的选择。而且。”   希尔看了一眼被控制的芙蕾,因为迷幻药物的影响,这两天小家伙连梦里都无法安稳,不断抽搐。幼年的火龙呼吸急促,不规律的心跳声隔了很远都听得见。而现在这双金色的大眼睛眼角带血,痛苦地瞪着他。   “你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她,伤害她,你又比你鄙夷的人类强在哪里?”   “这是谋求正义必需要付出的代价。”赛琳后退一步握住剑柄,从精致的剑鞘中抽剑指向他的心脏:“现在,你可以去地狱陪你心爱的人类小杂种了。你们统统被人类蒙骗!一个一个背叛我!猜猜你的小情人孤零零在海上等死是什么滋味?伤口溃烂,身体渐渐脱水,他死的时候像一只蛆虫,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希尔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克拉道别。克拉那样的人,一个人死去一定寂寞的不得了。   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弄丢芙蕾,克拉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了?   再见面的时候,他要对心爱的小鬼好好说声抱歉,而可爱的小人会立刻原谅他。   “ 等等!等一下!”剑锋一偏划过红色羽翼,几根漂亮的羽毛被削断,轻飘飘落到地上。希尔睁开眼睛,看到菲尼挡在了他身前。   赛琳挑了挑眉毛:“怎么,舍不得他?太晚了。如果你能早早把他教好,也不会有这一天。”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芙……火龙性子烈不好控制,我们可能还需要他。”菲尼咽了咽口水。   “不需要,喂药就可以了。这些天它不是很听话么。”赛琳瞥了一眼精神亢奋的火龙。   “可她还太小,药力太猛可能会受不了……万一连你也控制不住她了就太危险了……就像昨天那样,还好被它撕烂的只是个亲卫。”菲尼心虚地解释:“所以,先不要杀了希尔,说不定还有用……”   赛琳定定看了不死鸟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它的真心。   最终,她在火龙耳边打了个响指,轻声念了什么,暴怒的芙蕾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呆呆地松开了爪子,希尔从墙上滑了下去,墙壁上留下几道鲜红的痕迹。紧接着,七八个亲卫在赛琳的指示下硬生生将安眠药物灌进了火龙嘴巴,芙蕾边流泪边挣扎着在这些无理之人的身上留下些牙印,药效猛烈,很快,她再次昏睡过去。   赛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被龙尖利的牙齿伤到的一众卫兵相互搀扶紧随其后。菲尼跟在队伍的末尾,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靠在墙边的希尔,却不敢留下。   希尔昏昏沉沉睡了一觉,被不死鸟叫醒。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肋骨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肩膀上的咬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看样子那个傲慢的女人并不知道他的能力,或许是忘记了,或许是菲尼对他仍旧抱有一丝真实的情感,它没有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我迷晕了守卫,现在赛琳在与托恩家的小鬼一起整顿军务,你快点跑。他们需要的是火龙,不会花大力气去抓你的。你有多远就飞多远不要再回来,不要再跟人类扯上关系。”见他迟迟不动,菲尼用鸟爪拖住他往牢房门口的方向飞:“不要管芙蕾了,你带不走她的!”   希尔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家伙,如果他这样走掉,还有谁能阻止这些人伤害她?   “克拉!克拉被扔在岛上四天了,希尔。你再不去的话,可能真的来不及了……”菲尼一语惊醒了希尔,他不能让克拉一个人在那里绝望地等死。   “那你……”   “……”菲尼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要流泪,希尔不知道戏精眼中有几分真:“我是不死鸟,不会死的。”菲尼说。   他脱掉被撕烂的血浸的上衣扔到角落,换上了门口昏迷守卫的盔甲,在菲尼的指引下走出地牢,一路从曼音城飞奔向海边。夜幕里,他顾不得可能被人类看到的危险,在礁石上化龙,展开了翅膀飞向他出生的小岛。他不知道克拉伤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在等他,他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希尔盘旋在半空迟迟不敢落地。   被龙焰焚烧过的小岛死气沉沉,似乎一切生活过的痕迹都被磨灭,只剩岸边礁石上横着几具尸体。希尔鼓足勇气,目光草草扫过那些尸体的衣物,确认他们身上并没有熟悉的样式,才敢战战兢兢落地。他凑近那些已经开始腐败浮肿的尸身检查一番,无论是身材还是发色,都跟克拉毫无相似之处。   “克拉!你在吗!”他翻遍整座岛屿,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任何活物,可茫茫大海,克拉会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新月被云层遮挡,一望无际的海水冰冷漆黑。希尔茫然地蹲在水边,如果,如果没有克拉,那他依旧是一只不悲不喜的龙,不会恐惧不会痛苦,不会期待自然也不会失望了。恍惚中希尔发现一颗橡栗漂浮在脚边的水面上,被潮涌不断推向礁石。他捡起那颗木制橡栗,这是他在白鹭镇买给克拉的小玩意,一直都被克拉挂在背包上。   背包不在山洞里,一定是被克拉带走了,可为什么橡栗会在海上?希尔心中一阵惶恐,他从未有过被困在一处等死的经历,难道克拉受不了这样的绝望?   黑龙飞回半空中开始搜寻附近的海域,希望是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希尔不断告诉自己,也许克拉是被什么人救走了,他的克拉虽然单纯但很聪明。可越来越多的漂浮物被他找到,有芙蕾亮闪闪的小玩具,还有半空的羊皮水袋。这些东西一路散落到很远的地方,希尔将它们一件一件从水面拾起,几乎不能思考。   他似乎看到了受伤的克拉在无果的等待中,在经历了那些伤兵一次又一次死亡后,失去信心,独自跳入海中,也许他挣扎着游出很远,也许他只是原地下沉。这一跳究竟是求生还是求死,希尔作为一只龙,不得而知。一只龙可以选择飞跃过海面,但克拉不行。   “希尔,有时候有些人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克拉曾经这样告诉过他,当初他不以为然。弱小的生命很多时候,根本没有选择。他终于,还是失去了他的骑士吗。这就是一只龙贪图一份陪伴与爱的代价。   克拉从梦中惊醒,他好像听到希尔的喊声,胸口没来由一阵心悸,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回荡在脑海中,像是痛极了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们快到了。”黛安似乎没有睡,一直坐在他身边,她换上了普通的衣衫,看着惊魂未定的克拉:“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她用衣袖擦拭过克拉的额头:“做噩梦了?”   克拉点点头。他动作要快一些了,天知道赛琳那个疯子会把希尔怎么样。   他跟着黛安,在众多神奇生物的目送下走上地面,卡玛在与桃金娘们聊天,克拉看到她正拿着小罐子接住从树干上流下的眼泪。   “无论什么地方,花都可以长出来是么?只要一滴就够?”卡玛盖紧罐子。   “当然。”   怎么看都是一棵漂亮的柠檬桉,如果树干上没有那双眼睛的话。克拉看到日光下的桃金娘们树皮光滑洁白,将卡玛围在中间研究她的裙子。   小岛周围的雾渐渐散开,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绵延的海岸线了。埃尔文的船在等他们,克拉将黛安和卡玛扶上船,回头看了一眼好奇等在岸边的其中一棵桃金娘。   “我能上去么?”克拉认出她的声音,他们昨晚见过。   “当然。”趁他还在犹豫,黛安伸出手,让桃金娘上了船。一颗柠檬桉挥动树枝与岸上的小姐妹们告别,跟克拉他们一道上了路,规规矩矩坐在船边。克拉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伊顿岛,它再一次被海雾缭绕。埃尔文并没有驱动他们的船,直到岛屿消失不见。   “所以,伊顿岛其实是一只巨大的鲸?”克拉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座岛屿人类不能靠近,因为它始终都在移动。   “是利维坦,不是鲸。她不会死去。”黛安纠正了他的措辞。   “卡玛……我母亲就拜托你了。”克拉的背包已经在海上遗失,好在失去的都是身外之物,希尔送他的镯子依旧安安稳稳套在手腕上。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黎明城吗?”卡玛踌躇着:“你只有一个人,要怎么救他们呢。”   “我会小心,不会勉强。”克拉抱了抱她:“我会等你们那里有消息之后再动手,不会打草惊蛇的。”   黛安没有劝阻他,只是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就像儿时结束了睡前故事一样:“祝我们好运,我的孩子。”   这还是克拉第一次看到母亲骑马,印象中羸弱的母亲与这些似乎都毫无干系。可黛安娴熟地跨上马背,拍了拍马屁股,迅速消失在了视线中,背影像是个年轻的姑娘。   蜜月: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注意你的包包有没有扣好…… 第50章 潜入   向来富足闲适的曼音城一改往日悠然的模样,城中气氛紧张。这些日子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家家户户门庭紧闭,克拉花了几倍价钱,才找到一间旅店愿意收留他。老板娘带他自后门进入:“没事不要去街上晃。”   大家都说,托恩家要取代温莎家成为新的王。   可克拉在众人的唉声叹气里听出他们并不关心坐在黎明城堡王座中的究竟姓甚名谁,是男是女。他们只希望这些与他们无关的权力更迭不要打破生活的平静,更不要引起什么战火。   旅店老板娘一脸愁容坐在吧台后清算着最近惨淡的收入连连叹气。   “你最好不要出去。”老板娘瞥了克拉一眼:“虽说没有戒严,可满街都是士兵,穿一条街要被盘查好几次。想吃什么叫人给你做就是了。”   克拉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好的,十分感谢。”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老老实实转身回到二楼的客房里,冬季无人的街区一副萧条的模样。所有的军队都集结在远处的广场上,整装待发。   流言许多,克拉这两日听了也有三四个版本。有人说峡湾地领主托恩公爵夫妇已经丧命于王都,有人说王女已经被挟持,只等军队一到王座就要改姓了。当然,也有人提到龙。   困在旅店里的人百无聊赖喝着劣质葡萄酒,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麻烦过去还要多久,钱需得省着花。   “我听说是龙选择了托恩家!记得军队从海上回来的那天吗!有人说在海上听到了龙的鸣叫声。”   “什么龙,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一听就是托恩家故意放出的谎言。毕竟他们希望事出有因,名正言顺。”   “闭嘴吧。你们喝太多了。”老板娘强行收了他们的杯子。   克拉换了一身黑衣黑裤,将头发编成麻花盘在脑后,趁夜悄悄摸到街上。巡逻的卫兵一队三四个,克拉小心翼翼地踩着屋瓦,追在他们后方。终于,其中一人落单摸到巷子里小解,克拉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他身后,一记干净的手刀直接将他放倒,换下了那人的头盔和轻甲。   出了巷子,克拉追到转角跟上了巡逻小队,差不多到了换班时间,他们回到领主府邸前支满了帐篷的广场。他闭上眼睛竖起耳朵,用心听周围一群一群人地窃窃私语,试图找到线索。   刚换了班的巡逻卫兵们围成圈守着一锅热乎乎的甜菜根南瓜汤抱怨着什么。   “太可怕了。听说那人被烧的骨头都不剩。”   克拉听得后脊发凉手心冒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凑近那个方向,看到当中一个有些年纪的人抱着头盔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真的是龙?你亲眼看到了?”周围的人明显不信。   “你小声点。地牢守卫的都是什么人,哪里轮得到我。我是看到那些亲卫的伤口……啧啧,这么大的牙印,手臂都穿了!”老兵在自己胳膊上比划了一下大小:“熊都没有这么大的嘴巴,这么长的牙!”   克拉浑身僵硬地坐在他们外圈,捧着一碗甜汤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既然烧的骨头都不剩,你又怎么知道死人了?你以为是在给孩子们讲鬼故事呢!”有人提出质疑,大家一阵哄笑。   “别笑啊!你们没发现威廉不见了么!两天前我看到他夫人和女儿被请进了主宅。门口的人偷听到是两只龙打了一架,威廉是被波及到的。简直是太倒霉了。”那人煞有介事:“你们可别不信。”   “我看你是偷喝酒了吧!哈哈哈哈。”   “放屁!”被质疑嘲笑的人脖子涨红脱口而出:“我表弟就是亲卫团的!他亲眼看到一只龙被另一只一巴掌穿了心!那天烧死的威廉离他不到一米远!”   “行行行,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声点。我们信,我们信还不行么。”众人七手八脚将人遮着嘴巴拉进帐篷。   一瞬间,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克拉一个人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手中的甜汤,昏暗中甜菜根的颜色就像一碗浓稠的血。   “嘿,你要是不喝就给我吧。”旁边的年轻人夺过了克拉一口没碰的甜汤,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你是哪个队的?看你眼生啊?”   克拉回过神,心里一慌:“我……”   “和我一样是被抓来充数的吧?你家在哪儿?”对方似乎只是想在无聊的等待中打发时间,并未在意到克拉脸色惨白。   “玛格莉兹。”克拉知道的地方并不多,附近也只认识那一个镇子。   “我也是从那被抓来的!我在那儿的驿站打工。”年轻人搓搓鼻子,重新扣回了头盔:“不过托恩家这次是下了血本,来就给三个金币呢。去王都走一趟,可以给我妹妹置办些像样的嫁妆了。”   克拉满脑子都是希尔和芙蕾的事,对于年轻人的碎碎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现在他只想知道那人说得几分真,希尔究竟安不安全。   熬到后半夜,帐篷里的士兵们都睡了,鼾声此起彼伏是很好的掩护。克拉装作去方便的样子,迅速穿过广场,绕到了主宅后的建筑。这里守备森严,卫兵们的铠甲也大不相同,看样子是那些人提到的亲卫团。   建筑只有一层,附近的石砌地面十分平坦,下方应该就是地牢,希尔他们八成被关在下面。虽然迫不及待想见他一面,但克拉心知肚明自己这一闯一定是有去无回,所以在安排好后路之前他不能冲动,如果连他都被抓住,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翻墙离开,跑回小巷子,被打昏的人已经不在原处了,搜查时早晚的事。克拉检查了头盔里并未留下自己的发丝,迅速扔掉轻甲返回旅店,趁四下无人爬上二层的窗子翻进了漆黑的屋里。一闭上眼睛,克拉眼前就会出现那人描述的画面,希尔被芙蕾的爪子穿透了心脏,鲜血喷涌而出。他再不敢合眼,就这样瞪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克拉揉了揉太阳穴,洗了把脸。算算日子,自他们上岸分别已经有4天了。一路骑马,如果顺利的话,母亲和卡玛应该已经到达黎明城,他相信那两个人不会耽搁。至于希尔……他既聪明又冷静,绝不会轻易出事,克拉这样安慰自己。   他想起昨夜那个年轻人提到的三枚金币,看样子托恩家还在征兵,他决定去碰碰运气。这种时候招来的兵马多是做炮灰苦力,充充士气做做后勤而已,自然也不会有多严格的审查。   克拉混在一群以金币为目标的年轻人中,被带回了广场上,他们分到的并不是盔甲,而是普通的蓝色棉布衣服。他们其中的一些被留在原地煞有介事地做急救训练,而克拉和另一些被呵斥着驱赶到厨房,做了帮厨。显然,原本的厨子们已经无法负荷忽而庞大的军队。   克拉蹲在厨房旁边的杂物间里打包着干粮,看样子军队即将启程。   夜里回到最角落的帐篷,跟穿甲的士兵们不同,这些最后一批招入的后勤兵甚至没有像样的铺盖,只得挤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休息。可多数人是不在意的,气氛依旧轻松愉悦,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冲着三枚金币而来。甚至有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抱有期待:“我还没去过黎明城呢,你们去过么?”   克拉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注意到亲卫队拖了马车去了地牢的方向,马车上四四方方用不透光的绒布遮住的,一看就是笼子。   夜深了,克拉从睡熟的人堆里爬起身,悄悄绕到地牢前空地的外围,一动不动蹲在树丛中。笼车停在建筑物门前,附近的亲卫们面色凝重,手持风灯照明。严肃安静,除了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克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看到那些人敞开了笼门,一只沉睡的龙从建筑中被抬出,赛琳紧随其后,不死鸟站在建筑的顶端,翅膀带伤。芙蕾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十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抗着她都有些吃力。小家伙喘息沉重,似乎很痛苦,口角处流下了红褐色的汁液,看样子是刚刚被灌了什么药。仔细想想,小家伙的状态一直不稳定,急速长大,失控发狂。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和希尔太大意,或者说,是太过于信任朋友。   亲卫们将昏迷的火龙推进笼子上了锁,重新罩上了黑色绒布。赛琳拿回钥匙,低声吩咐几句便从后门回到了主宅,克拉远远看着那一行亲卫列着队,遵从赛琳的指示推着笼车回到广场亲卫团驻扎的地方。   地牢门前空空荡荡,竟是连门都没有锁。   所以,希尔呢?疑虑与不安浮上心头,克拉觉得腿脚有些发冷。   他摸黑推开建筑的门,悄无声息地潜入幽深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他轻缓的脚步和呼吸,地下层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摸到了墙壁上的烛火台却不敢点亮,只得一路摸着潮湿到冒出苔藓的墙壁找寻牢房。地形并不复杂,在闻到烧焦气味的同时,他触碰到融化至变了形的栅栏铁门。   克拉站在石室门口用力嗅了嗅,有血腥味,这里似乎的确发生过一场恶斗,就像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兵描述的那样。虽然这味道令人作呕,但克拉还是努力分辨着气味,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自己无功而返,不要有任何发现。   克拉停在了墙壁前。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可是,他的好运好像用光了。   克拉贴近墙壁,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虽然摸上去血液已经干涸,但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清新舒爽像雨后的森林,像扫过花草地微风。他一路摸下去,血迹从墙壁上蔓延到地面,克拉蹲在墙角,那里被血液浇灌过的苔衣毛茸茸的似乎比外面那些茂盛许多,旁边堆着一团棉布。克拉有些绝望地捡起那些手感熟悉的衣物摸索着展开,胸腹部被撕开,只剩下腰侧还有一丝布料连在一起,浸过血的布料不再柔软。   克拉双腿一软,抱着一团皱巴巴的衣服坐在那一片干涸的血迹里闭上眼睛,衣服上都是希尔的味道。什么有人被烧死有人被穿心,一听就是信口胡诌,希尔一定舍不得这样丢下他的。   他甚至想到了托辞,万一希尔埋怨他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他可以告诉他亲爱的小黑龙,我找到了母亲,她想见见你。   “希尔……是我来晚了么……”克拉想起那天梦里的心悸,想起希尔撕心裂肺的喊叫。   蜜月:   克拉:我的龙呢……谁看见我的龙了,那么大一只…… 第51章 心跳   待克拉回过神,远处已经有嘈杂的喊话声。地牢里依旧漆黑,他恍惚着站起身,关节一阵麻木。   天已经亮了,他拎着希尔的衣服僵硬地走回地面,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刺目的阳光骤然落入眼中,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他伸出手遮住了太阳。   即使离得很远,他也能听清楚广场上回荡着少年人略显稚嫩的声音,可他忽然没有了感觉。那些正义啊,公平啊,优雅啊,那些好奇啊,同情啊,责任啊,似乎都离开了身体。甚至连悲伤都感受不到。   克拉擦了擦眼角莫名其妙流个不停的眼泪,重新回到队伍的一角,与所有人一起沉浸在对于温莎家暴行的声讨中,15岁的少年迪兰.托恩手持利剑站在主宅面向广场的阳台,满腔义愤。而整个广场的士兵们,有人愤慨有人兴奋有人满面愁容有人单纯是凑热闹,大家各怀心事共同响应着号召。少年说,你们就是新世界的开拓者。   “龙,与我们同在!”   他话音刚落,笼车的绒布被一把扯下,沉睡的火龙就这样暴露在人前,风声静止,像是所有人都同时摒住了呼吸。   人们的颤抖不因为兴奋,巨大的恐惧像飓风一般,从广场这头席卷到那头,克拉平静地站在他们中间,看到人们眼神中的惊恐与拒绝。他们拒绝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龙疲惫地垂着眼睛,鼻腔吐息沉重,而人们本能地匍匐在地躲避着她并无焦距的视线,即使她瘫软在笼子里,即使她谁都伤害不了。赛琳轻声咏唱着什么,火龙支撑着爬起,金色双眸张开渐渐开始充血,在别人的眼中那是凶神恶煞的魔鬼,可在克拉的眼中,小家伙痛苦不堪。   如果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那就是救下这只龙。至少,他还可以试着救下芙蕾。   赛琳在高处打了个响指,龙轰然倒下。所有人的目光中充满畏惧,他们看着赛琳就像在看一个自天堂而来的审判者。   正午的时候,笼车开路,迪兰与亲卫队骑马走在前方,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新征召的炮灰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未知的路途,从龙出现在眼前的一刻,那些轻松愉悦就消失不见。   “停下!都停下!”   连曼音城城门都没出,队伍便停了下来。   克拉抬起头只看到不远处亲卫团的马屁股,可他记得那个声音,是查理.温莎的声音。   所有人都踮着脚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克拉趁乱离开队伍,绕过几条巷子爬到屋顶,他看到迪兰下了马,扑进小托恩伯爵的怀里哭喊着哥哥,我以为你死了。   查理的背后跟着一队轻骑兵,经过长途奔波,连马儿都垂着头显得狼狈不堪。克拉认出了站在队伍最前方的骑士,正是在橄榄镇与自己交过手的莫格.卡佩。骑士毕恭毕敬将手中的丝绸卷轴递给查理。   “这是准婚书。”查理拉开卷轴展示给迪兰:“由泰伦温莎女王,大祭司以及您的父亲托恩公爵共同签章的,你和女王的婚书。”   “大,大祭司?”迪兰扬起脸,狐疑地接过柔软的卷轴,织金的丝绸反着光,少年摸了摸缝在卷轴内测的羊皮纸:“这是父亲的签章没错……”他瞪大眼睛看着兄长:“这是,我的婚书?”   “对,虽然我不争气,但总归还有你入得了女王的眼。”小托恩伯爵摸了摸弟弟的头顶:“婚期定在你成年的那天。”   “可是,大祭司……她不是……”少年转头看了看身后马车中带着面纱的女人,再次向哥哥确认:“你亲眼看到了么,看到父亲母亲还活着?你看到大祭司了?她在王都?在黎明城堡?”队伍开始扰动起来,所有人都在低声讨论。   “签订婚书的时候我也在场。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小托恩的声音很响亮,轻骑兵,托恩家的骑士团,与站在最前方的士兵都听得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屋顶上的克拉。查理清了清嗓子:“这个女人,冒充大祭司,意图哄骗未成年的托恩家少主对女王不利。”   克拉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母亲和卡玛成功了。她们顺利揭露了赛琳的意图,而泰伦和托恩公爵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队伍里的骚动逐渐扩散开,几乎所有人都见过小托恩伯爵,见过查理,可并没什么人见过大祭司,这个陌生的,以面纱遮脸的女人难道并不是大祭司?他们都被骗了?   少年盯着赛琳:“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你们的大祭司,带着神的旨意而来。”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对着长长的队伍说道:“没有人可以违背神的旨意。”   小托恩使了个眼色,托恩亲卫团将赛琳的马车围在中间,他们取出锁链,欲将这个冒牌货绳之以法。   赛琳微微一笑,张开了嘴巴。克拉听到飘渺的声音立刻捂住耳朵:“别听她说话!别看她的眼睛!”他飞奔过去冲人们大吼。   所有人同时抬头,他们看到克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动了动嘴:“见鬼。”   查理和小托恩转头看着年长的骑士,莫格显然也很震惊:“他,他不可能还活着……那把匕首捅穿了他!”   而赛琳和不死鸟也直直盯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从那片荒无人迹的远海回来了,好像每个人都认定他已经死掉了。   “不要听她说话,不要看她的眼睛,她会催眠术!”克拉顾不得这些质疑的目光,随便抢了一把看上去轻便的剑拿在手中:“赛琳,放弃吧。不会有人再被你蒙蔽了。”   “你要做什么,杀了我么?杂种,就凭你也配。”赛琳盯着克拉重复咏唱着什么。   克拉紧紧捂住耳朵大吼:“放弃吧!你无法催眠所有人!总有人清醒着!”母亲告诉过他,这个控制心神的催眠术同时只能对一个对象施展。   赛琳的笑容变得扭曲:“催眠你们?”她的声音很小,可克拉看清了她的唇形:“都去死吧。”   火龙骤然暴起,吐出一口巨大的火焰。龙车后方的队伍顷刻间燃烧起来,亲卫团半数化作挣扎的火球,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身边的同伴拼命拍打着熊熊燃烧的火苗,可龙焰依旧无情将铠甲融化,金属黏在了人类的皮肤上,变成一副送别的棺。   没人敢靠近赛琳,她优雅地提起裙摆下了马车,不徐不疾走到笼门前,众人后退着,看着她掏出钥匙打开笼子。芙蕾怒吼着走到空地倾身,让赛琳一步跨上了她的后背。女人冷眼扫过四散奔逃的乌合之众,乘着龙缓缓上升。   莫格和托恩家的亲卫团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们将查理和托恩家的儿子们护在身后。   赛琳浮在半空,微微动动嘴唇,芙蕾便开始了无差别攻击。她从城池上方掠过,曼音城四处燃起了扑不灭的火焰。   “这就是背叛的下场。”赛琳在火龙背上站起身。   “莫格。”克拉转身:“请给我绳子和马。”   对方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克拉的耳中灌满人类的哭喊和火龙的咆哮:“我去阻止她。”克拉恳切地看着这个昔日的对手:“我想办法阻止她,你去救人,去灭火。”再拖下去,这个地方怕是要被彻底摧毁。   “让他去吧。”小托恩忽然开口,冲亲卫团发号施令:“你们去帮他。”   “不要帮我,不要靠近龙。去疏散平民,去灭火。”克拉翻身上马,拿过绳索,夹了夹马肚子向芙蕾的方向追去。路过街巷,他看到躲在其中的士兵,正是那个在玛格莉兹驿站打工的年轻人:“弓箭给我!”   那人毫无反应,克拉只得自己动手,掰开年轻人僵硬的手指取出弓箭,背在背后,虽然他并不擅长用这个。   火龙并没有飞高,她扫过半空用爪子掀起了大片屋瓦,尘土碎砖像瀑布一般泻下去,蜷缩在房子中的平民们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克拉攀上屋顶追在芙蕾身后,闪身跳过缺损的屋脊,将绳索的一头系了个活扣。   他安慰自己,芙蕾毕竟还是只幼龙,除了龙焰的威力巨大,充其量就是只会飞的,穿着铠甲的,大型猛兽。   克拉不禁叹了口气,没有希尔,听上去的确不可战胜。想到这里,心口最脆弱的部分像被针板滚过,令人窒息的疼痛让克拉脚下一滑,滑落进屋子的缺口,他慌忙抓住屋瓦边缘,吊在了房顶上。   “小心!”屋子里的人拖了他一把,克拉感激地回头,又重新爬上屋脊。看准时机,克拉咬牙拉开弓弦,对着芙蕾的尾巴放出一箭。   大部分被鳞片包裹住的尾巴并没有那么容易得手,克拉看到箭矢被坚硬的龙鳞弹飞出去,掉在地上。   “芙蕾!停下!是我!”眼见着小家伙又张开嘴深吸一口气,克拉不抱希望地大喊一声。没想到火龙身形一顿,居然回了头。   金色的虹膜因为充血变了色,芙蕾的眼泪从混乱的眼眸中涌出,她竟是一直在哭。   “是我!芙蕾!是我!不要怕!”克拉张开手掌,想要靠近她。火龙在半空中颤抖挣扎,发出痛苦哀嚎。赛琳没有给他机会,她俯身在龙的耳旁动了动嘴,那口悬在喉中的龙焰轰然而至,克拉绑在脑后的金发被炙热的气息吹散,向后飞扬起来。   她一定很痛苦。克拉看着那双流泪的眼睛。她被迫杀了希尔,现在又要杀掉自己。   她还要杀死更多的人。   克拉温柔地注视着芙蕾,希望她不要自责,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就在龙焰即将引燃他的刹那,侧面有什么东西将他猛力撞开,羽毛的触感很熟悉,也很恶心。克拉带着一身鸡皮疙瘩斜飞出屋顶,又被一双爪子拽住,缓缓落地。   菲尼松开他径直飞到火龙身旁:“赛琳,计划行不通,我们不要继续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我陪你回去!”   “滚开。”   “你可以让她烧死一百个人,可以让她烧死这一城的人,可她烧不死所有人类!你看看她的样子,她坚持不了多久的,赛琳,我们回去好不好!我陪着你!”菲尼挡在火龙前:“这样下去她很快会死掉,你会被他们抓住的!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我说滚开。”   不死鸟被龙爪一巴掌拍飞。   扑哧一声,火龙片刻的松懈中一支凤尾箭从地面适时射出,准确穿入了芙蕾尾巴中间那细细一条没有鳞片覆盖的皮肤。她尖啸着,挣扎中撒下了大片鲜血。小托恩持弓站在正下方,被淋了一身骇人的红。   克拉一愣,没有浪费这次机会,立刻重新攀上屋顶,向芙蕾丢出了绳索,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那一圈绳索一起落到了火龙的颈上。克拉拽住绳子的另一头,纵身跳下屋顶。绳圈收紧,芙蕾的脖子被紧紧勒住,虽然有鳞片保护她不会被勒死,但呼吸受阻她便再喷不出龙焰。眼看着亲卫团和轻骑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大大小小的绳索向龙的四肢,尾巴抛过来,赛琳迅速倾身对火龙说着什么,芙蕾刹那间暴起,拖着克拉向天空猛冲,所有的绳索都扑了空。   顷刻间,地上的人缩小到看不清表情,克拉紧紧抓着绳子的尾端在高空中摇摇欲坠。   “你杀不死所有人!”他奋力向上爬,试图爬到芙蕾背上,近身缠斗他没理由会输。只要他能顺利爬上去。   “是啊,我杀不死所有人,那就能杀多少,杀多少吧。”赛琳似乎是疯了:“我白白等待了这么多年。我受够了从长计议,总有像你一样的虫子节外生枝,让我功亏一篑!”她双手摸到火龙的翅膀,抓住一片龙鳞反方向用力一掰,芙蕾浑身一颤,带着血的鳞片被摘下:“你以为你能做英雄么?你以为你救得了他们?”   鳞片的边缘比刀刃更锋利,她捏着龙鳞唰地一下子割断了绳索。   耳边的风凄厉寒冷,克拉就这样从高空中坠落下去。急速下坠的感觉像灵魂出窍,克拉觉得自己的灵魂即将见证这一具肉体摔在地面上,变成一滩令人作呕的血肉。   克拉闭上眼睛,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他真是个失败的骑士,注定救不了谁。   “是龙!”克拉听到来自地面的喊声。   后背撞进一片柔软中,熟悉的温暖将他包裹住,他停在了离屋顶不远的空中,希尔将他按进怀里,呼啸的风声,痛苦的哭喊和惊叹都戛然而止,克拉耳边只剩下龙的心跳。   蜜月:   接住了。   下周就完结了~ 第52章 龙焰   他们落到了坍塌的屋顶,希尔蜷起身体将克拉紧紧包裹在胸前。   龙不会做梦。   沉入深度睡眠之后,时间,空间纷纷冻结。当眼睛闭上,再睁开,世界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希尔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睡觉像是与吃饭,呼吸一般简单自然的事。他随便选了一处陌生的岛屿,用习惯的姿势躺下。其间他翻了无数次身,太阳从天与海的尽头沉下去又重新浮起。   他失眠了。他第一次体会到闭上眼睛许久之后,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每一秒都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克拉死了。他孤零零死在冬季冰冷的深海中,他的尸体会被鱼类分食,最后变成一具白骨被埋在海底泥沙中。   明明一点都不冷,希尔看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窒息感挥之不去,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尽管现在很痛,但总会好的,一天好不了,就一年,一年还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百年。一切都会淡化,他会忘记的。命中注定他会失去克拉,只是提早了几十年而已,只要这样想,事情似乎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希尔烦躁地坐起身,用力把身边乱七八糟地小玩意一件一件扔回海里,他不需要这些,不需要回忆,不需要有人陪伴。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只与世界无关的龙。   那颗不起眼的橡栗被他掷出又高又远的弧度,轻飘飘落在海面上。   希尔盯着那些人类创造出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花里胡哨的东西,看着它们像是故意与自己作对似的,又随着海潮漂回到礁石边。   克拉就是他的欲望,欲望就是疼痛难忍的,像刀尖刻在骨肉里那么疼。这他早就清楚了,他失去过许多东西,所以他知道距离不是孤傲,是自我保护。但他还是贪心了,他鼓起勇气与世界建立了联系,他花了好多日子,一笔一笔在心里勾勒出一双银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从干净温柔到专注害羞,像一场吹醒沉寂的春风,让内心的休眠中的种种渴望一同萌芽。   希尔走到礁石边,将橡栗重新捞回来。也许不需要强行遗忘,他这样想。刻在心里的东西永远都呆在那儿。他捏着橡栗重新躺下,等睡醒了,等没有那么疼了,他可以去风响山看看填满山谷的小苍兰,可以去沙漠里买一张芝士皮塔,顺便替小鬼看一眼年迈的父亲,克拉长得一点都不像他。   他还可以去黎明城看看卡玛,克拉似乎很喜欢她,还有他那个米杰特朋友,叫什么来着……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如果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没有将这一切都毁掉的话……   希尔猛地坐起身,如果他就这样睡了,就这样放任克拉珍视的一切被摧毁,小鬼知道了一定会难过吧?   还有芙蕾,克拉一直放在心头宠爱的宝贝。希尔低下头摸了摸腹部的皮肤,是自己将她孵化的,尽管他并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小家伙却毫无理由地爱着他们,依赖他们,他不可以就这样把她丢下。   希尔眺望遥远的海岸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阻止那个疯女人毁灭人类,但至少,他要试着救下芙蕾。   希尔飞入云层,焦糊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看得到曼音城里腾起阵阵黑烟,听得到人们惊恐的哭嚎与幼龙痛苦的嗥啸。他在高处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芙蕾背上的疯女人,她的脖颈纤细优美,龙的尖牙可以轻易穿透。希尔不想杀人,但为了救芙蕾,克拉应该会体谅吧。   他盯住赛琳的位置准备俯冲下去,可火龙忽然发了疯一样,挣扎着上升,越飞越高。希尔忽然注意到芙蕾的脖子下吊着一根长长的绳索,末端还拽着什么人。飞行速度太快他只看到了一抹淡金色的光被吊上了高空。火龙停在云层之下,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希尔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他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克拉努力地向上攀爬,眼角泛红像是哭过,可眼中依然坚定,他冲赛琳大喊着:“你杀不死所有人!”   这个玩笑太恶劣了。   希尔抑制不住颤抖。   他不知道是谁弄哭了克拉,但此时此刻他觉得那不够,只是让这个臭小鬼哭一场远远不够,这个差一点将他的世界撕碎的,温柔可爱的笨蛋,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赛琳割断了绳索,他俯冲过去接住了这个笨蛋,抱着他落到屋顶。   有许多士兵围住了他们,可他不想松开手,心跳声太大,遮住了重逢时不应景的尖叫。   他只想问问这个笨蛋:“万一我没来,你要怎么办?”   “它,它说话了!?”小孩稚嫩的声音从外墙破损的屋子里传出。   克拉慢慢转过身,在龙柔软的肚皮上蹭干净了滚烫的眼泪:“带我上去。”   嗖的一声,凤尾箭破空而至,希尔扬起爪子抓住了箭矢扔在一旁的地上,看都没有看那人一眼。他俯身让克拉爬到他的两翼之间,托着他飞上半空。   地面上的人仰头看着盘旋在高空的两只龙,庞然大物追逐,撞击,撕咬,红色的龙喷出扇形的火焰。黑龙躲闪着,咬住火龙的翅膀。   “妈妈,他们在打架……”小男孩怯生生说道:“黑龙是来保护我们的么?我听到他说话。”   年轻的妈妈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挡住了他的眼睛:“是,我们会没事的。”她只能寄希望于,那只黑色的龙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不然还有谁能救她,救她的孩子呢?   “希尔,我跳过去!”他们躲过一口龙焰,克拉蹲在希尔背上:“你控制住芙蕾!”   火龙的动作已经不那么敏捷了,眼中的充血渐渐散开。激烈的打斗似乎耗尽了药效,克拉趁机喊她的名字:“芙蕾!醒过来!”   赛琳看到希尔出现的一刻,眼神便不再疯狂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像是看到了命运,只是本能躲闪着他们。   希尔从侧面接近了火龙,克拉趁机一跃,跳到了芙蕾背上。赛琳手持龙鳞冲他的脖子一划,克拉勉强躲开,一脚滑下,抱住了芙蕾的尾巴。   芙蕾剧烈地挣扎几下,赛琳也站不稳,跌坐在龙背上。   “我不杀你!赛琳!你放弃吧!”克拉被希尔接住,重新与火龙并驾齐驱:“药效过了,她要撑不住了,你也会摔死!”   “是么。”赛琳爬起来,将龙麟掷出去,克拉伸手一挡,胳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赛琳笑笑:“你们总会自食恶果的。”她看着克拉:“你以为下面的人会放过龙么?你以为你们救了他们,他们就会领情,会放过这两只龙?你以为,你们的结局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么。”   赛琳站起身:“相信我,没什么比落到人类手中更可怕的事了。”她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了:“蠢货。”话音刚落,她便仰面倒下去,从高空中急速坠落。   “龙焰。”她对火龙轻声说道。   “芙蕾不要!”克拉大喊一声。可火龙依旧没有脱离催眠术,一团炙热的火焰追上了赛琳将她的身体包裹住。不死鸟翩然而至,冲进了那团火中,用翅膀抱住了那个与它相伴不知多少岁月的月精灵。他们燃烧着,像一颗陨石重重砸向地面。   催眠术失效,芙蕾哭着闭上了眼睛。   “希尔!她要掉下去了!”克拉奋力爬到芙蕾背上,抓住她弯弯的犄角,在她耳边大喊:“坚持一下芙蕾!再坚持一下!”虽然不是芙蕾的错,但克拉心知肚明,为了避免未来发生同样的事,人们不会就这样放过芙蕾的。小家伙挣扎着拍打了两下翅膀,最终还是力不从心。   希尔用尽力气托住火龙庞大的身躯,向远处飞去。克拉掰断了她尾巴上的箭身,将箭头反向取出,露出了血肉模糊的洞,可芙蕾毫无反应。   火龙实在太重,希尔几乎是摔在礁石上的。   克拉从芙蕾后背上跳下,探了探芙蕾的鼻息。   “只,只是睡着了。”黑龙趴在一旁喘息着:“心跳没有问题。”   克拉扑进希尔的怀中,半个人陷入了他柔软的肚皮,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精疲力尽地抱在一起睡在了海风里。   *   礁石潮湿坚硬,克拉率先醒过来,发觉身边的两只龙都已经化作人形,一左一右睡得很沉。   芙蕾的小脸红扑扑的,他伸手探了探小家伙的额头,果然很烫。克拉站起身,这个岛礁很小,没有什么植被覆盖,似乎离海岸线也不算远。他绕着光秃秃的岛礁走一圈,意外发现高处的礁石上零落着几个亮闪闪的,卡玛给芙蕾准备的小玩具,还有自己喝了一半的羊皮水袋也放在一起。这些都是自己在海上遗失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克拉走回原地,抱了浑身发烫的小家伙在怀里让她能睡得舒服一些,盘腿坐到希尔身边。他盯着希尔的睡脸,想起了当初他们刚刚在沙漠中相遇的时候,这个人就是这样睡在自己家的花园里,还是蜥蜴的芙蕾在他怀里转来转去,可什么都不能打扰他的好眠。   克拉伸手揉了揉那人微蹙的眉心,他记得从前希尔在梦中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就在他要收回手指的时候,希尔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猝然睁眼,惊恐地瞪着正上方,瞳孔微微收缩。   “希尔?”克拉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希尔缓缓扭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克拉以为他还在梦中没有清醒:“做噩梦了?”问完克拉才想起希尔说过,龙不会做梦。   希尔忽然坐起身,扭住他的领口,胸口的起伏变得明显。   “是我,希尔,你怎……”克拉没来得及说完,嘴唇就被狠狠咬住。希尔紧紧扣住他的后颈,发疯似地吻他,毫无章法。克拉鼻子一酸,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害怕统统被一个吻释放了出来,眼泪几乎是涌出来的,涌进嘴角又被一双纠缠的舌头吞掉,跟海水一样咸。   希尔离开他,用力擦拭他的眼角:“还好。你还在。你还在。你没有死。”   他们额头相贴,克拉听到自己的鼻音很重:“嗯,我们都在。”   希尔抱他抱的很紧,紧到几乎不能正常呼吸。   蜜月:   抱在怀里的芙蕾:你们要把我挤扁了…… 第53章 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时刻   “等一下,希尔,别抱这么紧。”克拉气喘吁吁地拉开对方,低头看了看怀里脸颊被他们挤到流口水的芙蕾:“她好像不舒服。”   希尔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和脖子:“让她睡吧。”   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也不知道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可又没有医生可以为一只龙治疗,只能依靠她自身将各种毒性自然消解掉。   海风湿冷,他们看了看四周,觉得这里的确不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   克拉略一思索:“这里太冷了,先去火山岛,等天黑之后,我们回玛格莉兹。”   他话音刚落,希尔便站上礁石一躬身化作黑龙,克拉抱着芙蕾爬到了龙背上。   “希尔你是怎么从地牢里跑掉的?”经历了慌乱中的重逢,克拉此刻终于可以冷静下来,他摸了摸冰凉的龙脊。   “是菲尼。”希尔一说话脊椎就在震动。   提到菲尼,克拉心里有些难过,最后这只鸟选择跟赛琳一起赴死:“菲尼它,为什么会出卖芙蕾,出卖你呢……”   “不是出卖我们。从一开始,它就是赛琳派来监视我的,确定我不会对她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希尔叹了口气:“我不像芙蕾,没什么力量。所以她没想过要利用我。”   “谁说你没有力量。”克拉向前爬了爬将脑袋探出去,希尔向后扭过头看他,他看着那双新叶色的龙的眼睛:“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掉了。谁都会杀人,可不是谁都能救人。希尔,你很厉害。你不止救了我,还救了许多人!”克拉在希尔头顶大声喊。   “坐好。”希尔低下头。   “你害羞了对吧。”克拉没有理会这毫无力度的斥责:“你很聪明,很帅气,很善良,很可爱!”   “我让你坐好。”黑龙猛冲出去好远,克拉慌忙抱紧芙蕾趴低身体。   克拉将两人脱下来的衣服折好放在池边,垫在芙蕾的身下。地面热烘烘的,小家伙伸展了一下胖嘟嘟的小胳膊翻个身睡沉了。   “所以你找到了伊顿岛,见到了你失踪的母亲?”希尔闭着眼睛趴在池边懒洋洋地问他,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火山岛。   “嗯,所以我们分头行动,他们去黎明城,我去找你和芙蕾。”克拉事无巨细地将他们分开的几天说给希尔听,包括母亲如何在卡玛的帮助下代替赛琳成为大祭司。   说着说着,旁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咕噜声,希尔将头埋进胳膊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克拉凑过去,发现这声音来自他不停翻滚的胃袋:“你,怎么饿成这样?”克拉盯着希尔扁平的肚子:“多久没吃东西了?”   希尔呆楞了一阵子,眼睛转了转:“忘了,好像被抓去之后就没再吃。”   克拉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这,这么多天都没吃!?一口也没吃?”在他的印象中,希尔是绝对不能饿肚子的,要么吃饱,要么睡饱,可偏偏这里什么都没有:“是因为担心我么……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   “找了两天。没找到你,只找到了那些东西。”希尔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以为我……以为我死了是么……”克拉心疼地抱住希尔,他还清楚地记得在地牢里发现希尔那身带血的衣服时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他很想安慰希尔说自己不会死的,永远不会离开他。然而根本说不出口,克拉胸口闷闷的,虽然知道了自己不算个普通人类,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像母亲一样永远活下去,还是会像父亲一样,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他的永远并不一定是一只龙的永远。   “一直没觉得饿……”希尔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像是故意转移话题:“现在忽然就饿了。”   “等一下我们就有东西吃了。”克拉轻柔的抚摸希尔的小腹,他是龙的时候,肚子胖得突出一个椭圆,可变成人这里却是扁平的,这样一饿更是瘪下去一层微微凹陷,尤为可怜:“我去买面包和烤鱼给你。还有白葡萄酒贻贝,海边那家酒馆开到很晚。肉可能要忍一忍,要等明天天亮之后,我去……”   希尔啪得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克拉一愣,希尔的尾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   “别乱摸。”克拉难得看到对方脸上如此局促,希尔慢慢转过身,克拉看到他扶着岸边像打挺的鱼一样摆动了一下腰身,慌忙伸手抓住了那条正要缩回去的尾巴。   尾巴一抖,希尔似乎哼唧了一声,克拉不确定是不是幻觉,因为那声音实在太轻了。   “不用收回去啊。”他抱柔软的大尾巴在怀里:“它想我了是不是。”   这个小鬼绝对是故意的。   希尔咬着嘴唇转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可对方满脸无辜的关切,银色的眼睛被夕阳覆上一层暖意。希尔觉得难堪极了,克拉不过是揉了揉他的肚子,可白皙的手像送回了那只蝴蝶,脆弱的蝶翼在他的体内煽动起微弱的气流,在这种劫后余生的时刻,他居然没留意让尾巴冒了出来。   希尔是认识了克拉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条尾巴并没有那样受控,偶尔会私自抢在他意识前行动。而这种时候,不管克拉在说什么,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暧昧,不管克拉在做什么,都是在诱惑他勾引他。   脑海中一只理智的龙告诉他:克拉很坦荡,是你自己色欲熏心,不知羞耻地诱拐一个纯情的孩子。   另一只野性的龙狡辩着:龙就是这样,跟随本性就好,不然你以为龙为什么有人形?   就在他天人交战的空隙里,克拉一只手托着他的尾巴,另一只对着没有鳞片的那一面按进去:“真的好软啊,你看,可以包住我的手指。”   在克拉天真的笑容里希尔如遭雷击,异样的快感从尾尖沿着脊椎爬上头顶,希尔脚一软险些跪在池子里,他努力用手肘撑住凹凸不平的池壁。   小鬼并没有就此作罢,那双手的手指捏着尾尖摆弄着,希尔咬紧牙关,用尽力气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一旦出声,就是极尽轻慢细软的。而且现在,明明就不是情热期,身体却有种要发情的错觉,难道是自己过于接近人群而染上了人类的恶习?   “希尔,你这样缠住我舒服吗?”人类似乎玩的很开心,毫无异样。希尔微微转头,不甘地用眼角撇了撇他,发现自己的尾巴自作主张缠住了克拉的小臂,磨蹭着小鬼白里透红的皮肤,克拉一旦觉得热,整个人会散发出健康的粉色。希尔恍惚地看着那条过于谄媚的尾巴毫无顾忌地与克拉嬉戏,丝毫不理会本体有多么煎熬难堪。就像某些部分也不会顾及他的颜面,自顾自膨胀起来。   “克拉……”希尔干脆放弃挣扎,转身甩开尾巴将小鬼抱在怀里:“不是它想你,是我想你了。”说完,重重舔了舔克拉小巧的耳尖。   人类果然很狡猾。但,龙又怎会轻易认输。   希尔的声音混着热气直接灌进了耳朵。尾巴绕在大腿周围,若即若离有些痒,克拉呆楞着,后知后觉地理解了希尔说得想他是什么意思,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那个,希尔,你……你先放开……”   “不放。”   ***   这里,你懂的。微博@我的CP在蜜月   ***   冬天即使戴着兜帽也不显眼,海边的夜晚原本很热闹,可意外刚刚过去,恬适的小镇玛格莉兹也被愁云惨雾笼罩着,克拉听到人们心有余悸地谈论着不远之外的曼音城,谈论着昨日不可思议的惊心动魄。短短一天时间足够他们拼凑出了一个假扮祭司,意图挑拨起家族和王权纷争的妖女的故事,只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真正的始末。   “我表姐家被烧光了!夫妇俩带着3个孩子住在帐篷里。据说托恩公爵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重新安家。”   “所以昨天飞在天上的真的是龙么?”   “哎哟多少人亲眼看见的!那个牙齿,比我这条胳膊还长!”克拉听着酒馆里人们半醉半醒的讨论,等着葡萄酒贻贝出炉。   他左手端着满满一大盘飘着酒香的贻贝,右手拎着面包和烤鱼一路跑回那栋在玛格莉兹海边的房子,希尔已经等得睡着了。   克拉忍不住先尝了一颗贻贝,鲜甜的贝肉软嫩可口,咽下去之后还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在唇齿间,希尔一定喜欢。   还是要趁热吃才好吃。他狠了狠心用力推希尔的肩膀,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克拉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亲爱的,亲爱的,起来吃东西。”   希尔终于是被他晃得醒过来:“嗯,回来了?”   克拉点点头,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推着他下楼:“再不吃要凉了。”   他们将桌子拖到窗口,面对面坐在桌前,借着月光,克拉看着希尔一口一只转眼将贻贝消灭了大半。他们没有点灯,带着芙蕾贸然回到这里,他们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希尔,我们带她回初月城好不好。”沙漠干燥又无聊,但相对安全许多。   “好。”希尔放下了贻贝壳,刚要将沾着汤汁的手指塞到嘴里,又像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住动作,抓起了旁边的手帕将手指擦干净:“什么时候走?”   克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希尔不再是他们之间做主的那个人了。就像现在,希尔没有对他的决定提出任何质疑。   “听说泰伦过几天会去曼音城,说是要亲自慰问那些受伤的人,顺便举行跟迪兰.托恩的订婚仪式。我想见她一面再走。”克拉说:“我得确认她对母亲和芙蕾的态度。”   浩荡的女王的车架走了7,8天才姗姗到达,一行几百人,整个温莎骑士团都跟来了。   这次赛琳带来的麻烦也顺带帮泰伦稳固了位置,毕竟心头大患的曼音城被那个疯子一闹元气大伤,托恩家想要恢复之前的繁荣怕是要耗费不少时日。到时候她与迪兰完婚,大概也会彻底断绝托恩公爵的异心,至少,大家都是一家人,在她的任期内不会出什么乱子。   克拉和希尔带着芙蕾隐匿在人群中,远远看到女王英姿飒爽骑着马,没有华服与镶满宝石的沉重冠冕,泰伦穿着一身银色铠甲,淡金色头发盘成髻,头顶是一只小巧简洁的银色提亚拉,当中一是颗明亮的橄榄石。她落落大方的微笑不失威严,下马亲自察看被芙蕾拆得七七八八的街区,温柔安抚受惊的妇人与孩童。尽管知道这是贵族们收买人心惯用的手段,但人们还是大受感染,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辛苦大家了。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苦难中的人民。”泰伦再三保证会安置好所有受难的人后,离开了破败的街区,进入领主府邸。   克拉始终注视着那辆纯白色的马车,那是卡玛的车架。他不确定里面坐的是不是“祭司大人”。   蜜月:   希尔:龙总是很容易饿。各种意义上的。   还有两章正文完结啦~ 第54章 真正的自由   女王带来了恩赐,一扫阴霾,全城狂欢。   每家每户都收到了金币和酒,所有的店铺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都不会打烊。   克拉带着希尔和芙蕾回到自己之前住过的旅店,老板娘似乎一眼认出了他,却别开脸没有打招呼,直接扔了一把钥匙给他,克拉看了看绳子上的记号,还是原来那间。这家旅店也不知哪里来的运气,处在离战场中心不远的位置,前后左右的房屋多多少少都受到了些影响,有的外墙被火焰熏黑,有的玻璃被震碎,可这栋不小的屋子几乎完好无损。   克拉猜想那天的风波结束之后,托恩家应该已经在第一时间善后。不仅仅是救治伤员安抚民众,最重要的是让那些看得太清楚的人闭上嘴巴。什么招兵,篡权,祭司,火龙的,都是不该存在的东西,目击者们必须老老实实将这些忘记,不然可能被抹杀掉的就不仅仅是记忆那么简单了。现在津津乐道传着各式流言的人多不是当事人,而真正看到了一些真相的人,比如这间店的老板对此一定是避而不谈的。   克拉走到旅店的窗边,那天他跑过的屋脊赫然眼前,如果当时老板娘没有昏过去,就一定看到了他。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希尔将芙蕾不安分的小胳膊塞回被子里,走到他背后侧头吻了吻他的后颈。   克拉转过身:“我好像走到哪里都很难受欢迎。”   “重要么?”希尔捏着他的脸颊。   “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也许他们也根本不喜欢彼此。”克拉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龙之间还要大。   夜里,房间的门被敲响,克拉惊醒,立刻叫醒了希尔。   他穿好衣服打开门,发现是身着便服的骑士莫格,四下无人,骑士向克拉微微欠身:“祭司大人想见您。”   克拉并不吃惊,大概从他跟希尔踏足曼音城的一刻,就已经有人盯住他们了。这点手腕对于贵族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跟着莫格进入停在领主府邸外的白色马车。   让克拉意外的是,马车里的并不是母亲,而是卡玛,还有泰伦。一侧肩头搭着一条松散的麻花长辫,今夜女王身上穿的竟是一身男装,衬衣马甲短裤束在绑带长靴中。泰伦身形高挑,这样穿比男人更好看。   就在克拉斟酌着要不要对女王行礼的时候,希尔已经抱着芙蕾坐下了。泰伦丝毫没有计较,对克拉扬扬下巴:“你也坐吧。”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说:“当个幕后英雄的感觉怎么样?”这个动作非常的……不优雅。贵族小姐们从来不会摆出这样不修边幅的姿态。   克拉摇摇头苦笑。   “其他人虽然不会知道你的功劳,但我知道。有什么想要的奖赏么?”泰伦收敛起了笑意,认真地看着他。   “……我,芙蕾,我的母亲,我们以后可以拥有自由么?”克拉也注视着年轻女王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刚满十八岁的泰伦问克拉:“你们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可以做想做的事,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不会有人阻拦,但是会有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对么?”   “对。”泰伦两条长腿交错一下,二郎腿换了个边:“如果你想要是没有其他眼睛监视你,那就太可惜了,你永远不会拥有这样的自由。但不只是你,他,她,他们。”泰伦指了指窗外:“包括我,我们都不会拥有这样的自由。你的生活永远都在旁人的窥探之下。我保证你不会觉得不自在,你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因为那只是无数双看着你的陌生人的眼睛中的一双。”   泰伦扭头看了看托恩领主府邸的窗子,又巡睃了一圈附近的守卫:“克拉,我愿意放你们走,愿意相信你们。但赛琳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所以有些事情我无法答应你。你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么?比如……”她晃了晃手掌,有什么在她的掌心里就着月光一闪。   那是一枚满镶宝石的骑士勋章。克拉看了一眼卡玛,娇小的女官鼓励似的冲他点点头。大概是她对泰伦说了什么,所以这枚骑士勋章应该是泰伦准备好的奖赏之一。   克拉很感激,但丝毫没有心动。   “没有了。”克拉摇了摇头,转头看看希尔,他从上车落座开始就没抬过头,一直在玩芙蕾卷卷的橙红头发和胖嘟嘟的脸颊。不小心挤出口水就直接用车窗旁熏了香的窗帘擦一擦。对于克拉和泰伦的对话不以为意,似乎无意干涉克拉的任何决定。   “不着急,你可以好好想想。明天这里有庆祝酒会,结束了之后我会回黎明城。在此之前,有什么要求你尽可以对我提。”   “真的没有了。”克拉打断了她:“你愿意放我们走就足够了。”   泰伦没有勉强他,只意外地看了他一会儿:“明天傍晚的酒会,你也来吧。我找人去接你们。”   克拉对于贵族的酒会一向敬而远之,他本能地想回绝,但泰伦没有给他机会。   “我的亲人不多,所以希望我的姨妈和表哥都能在场。”   说完,泰伦拉开车门,躲开了侍女扶她的手背,直接跳下了车。卡玛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被扶下车,嘴里念叨着:“快点把这身衣服换掉吧,被其他人看到又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让他们传。”泰伦随意挑了一匹黑色的马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卡玛一惊,立即对护卫说了几句,一小队骑兵跟了上去。   克拉忽然觉得泰伦说得有道理,只要生活在人群中,就没有什么绝对的自由。但你若不在乎那些目光,便也不是束缚。自由也许就是泰伦这样,努力无顾忌地做自己。   “怎么了?”回程的路上,希尔见他默不作声,主动问道。   “我觉得泰伦很厉害。”泰拉由衷佩服他这个表妹。   “是啊,她跟你不同。最后还要利用我们一下。”希尔撇撇嘴:“可她的笨蛋表哥居然还沉浸在亲情的感动中。”   克拉知道,身为一只龙却要被人类利用多多少少会让他不舒服,于是也不辩解:“是啊,毕竟有一个龙骑士表哥还是挺唬人的不是么。”这张亲情牌哪怕只有有那么百分之一的真心,克拉也不想辜负。毕竟一个小丫头坐在权力顶端并不容易,他不介意让泰伦利用自己去威慑一下托恩家的人。   希尔瞥了他一眼:“你从前可不会这样说话。”   “从前我好多东西都不会。可你不是也耐心教会我了么。”克拉冲他眨眨眼睛。   “这些足够你们路上吃了。”最终,卡玛决定留在泰伦身边辅佐她。临别,她将泰伦的各种赏赐塞满了半个马车:“还有我给芙蕾准备的一些衣服和玩具。”克拉看了一眼所谓的玩具,不乏珍贵的宝石镶嵌:“泰伦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常驻黎明城。”   “危险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么。”希尔默默抢白。   克拉有些尴尬地看着卡玛,而对方似乎已经习惯了希尔总是夹枪带棒,眼都没有抬一下:“我得回去了,下午女王的车架要返程。你们保重!等一会儿莫格会送祭司大人……我是说你母亲过来。”   克拉顶着希尔凌厉的目光,弯下腰狠狠抱了抱卡玛,在希尔看不到的那侧耳边偷偷说了一句:“你也保重,表姐。”   卡玛听到这句表姐,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先走了。”走之前还惴惴不安看了一眼克拉身旁穿着一身黑色的年轻人。果然,那目光像是要吃人。她不明白,明明误会已经解除了,黑龙怎么还是一副看她很碍眼的样子。   克拉打定主意不说话,坐上马车举起已经睡了很多天的小家伙晃了晃,小脑袋歪到了一边,依旧没什么反应,但看脸色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希尔跟上来瞪着他,克拉也无辜地看回去:“肚子饿了?”   “不饿。”   “困了?”   “没有。”   “那就好。”克拉笑笑,把芙蕾摆在对面的车座上,盖上一层小毯子。   希尔把玩着芙蕾贵重的玩具,时不时瞄他一眼,克拉就假装看不到。   “你刚刚跟她说了什么。”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希尔装作不经意地问,克拉看到他在努力让自己的眉毛不要拧起来。   “没什么,告别而已。”其实克拉也是心血来潮,刚刚告别之时才想起来,先前的事情他都是捡重点复述给希尔,几乎没怎么提到卡玛,自然也没有让希尔知道他跟卡玛的表亲关系。希尔对卡玛的敌意似乎从两人一见面就已经存在了,克拉原本没有多想,只当是希尔对于所有人类的防备,可他回忆起希尔的种种异常发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她没骗你?   你那个卡玛。   你喜欢卡玛是么。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你还敢相信她?   对于其他人从来都漫不经心的希尔,对卡玛始终保持着莫名其妙的敌意,这对一只龙来说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所以克拉想试探一下。   “哦。所以是要悄悄说的告别对么。”希尔额角的小青筋鼓起来,又被强行压了下去,依旧一脸淡漠,不肯直视克拉的眼睛。   “嗯,她毕竟是泰伦身边的人,那么多眼睛盯着她,也不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克拉配合他继续上演随便聊聊的戏码。   可对手戏似乎演不下去了,希尔听到他说到“我们的关系”时咣当一声,抬脚踢开马车门,转身跳了下去。克拉看到那半扇门板直接从门框上脱离,飞出去好远。   玩笑似乎开得有点大。   “你去哪儿?”他跳下车拽住希尔的手肘:“去跟我表姐告上一状,说我欺负你么。”   “我去帮……”希尔的眉毛挑了挑,愠怒从新绿色眼中散去,他疑惑地重复:“表姐?”   “是啊。她是泰伦同母异父的姐姐。”克拉用力弹了弹希尔的额头:“所以你以后可以对她好点吗,不要乱吃醋。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像那些贵族,热衷于乱伦……”   “你敢。”希尔转身捏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又猛地挣开,一条细长的瞳仁晃了晃,同时亮出了尖锐的龙牙,眯着眼看他:“恶龙可从来不会分享自己的东西。”   克拉抱住他扮作害怕的样子,怯生生说:“不敢。”   “咳咳。”   他们在马车前闹成一团,忽然被咳嗽声打断,克拉连忙松开手。   这次希尔也难得局促起来,黛安微笑着走近他们,莫格跟在一旁,显然忍着笑。   这个第一印象可能有些不太对……   “母亲……”克拉尴尬地开口:“这是希尔。”   蜜月:   黛安:对不起打扰了。 第55章 尾声(正文完)   克拉过去连朋友都没有,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把喜欢的人介绍给家人认识。   黛安的目光温和地停留在希尔的脸上,注视着那双治愈的新叶色:“我不知道龙喜不喜欢被别人拥抱。”   虽然答案是否定的,但希尔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黛安是克拉最重要的人,何况她那双跟克拉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让希尔实在无从拒绝。   当着莫格的面黛安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轻轻抱了抱希尔的肩膀,率先上了马车。   克拉见状拉了希尔一把准备跟上去:“我们该走了。再会。”他对莫格说。   “等等。”年长的骑士叫住了他们,莫格从怀中掏出一团什么,递到克拉面前:“我想,它大概应该交给你们。”   克拉好奇地凑近,又不自觉向后闪开一大步:“这,这是……”他扶着马车安抚那颗差点吐出来的心脏。还是不行,明明遭遇了许多比这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他依旧无法淡定地面对一只鸟,即使它小的可怜,连眼睛都没有张开。   莫格宽大的掌心中窝着一只光秃秃的幼鸟,胸口一起一伏,像一小坨会呼吸的肉。   希尔默默接过了那只丑的吓人的鸟:“是菲尼。”   克拉一愣,不死鸟原来真的不会死,只是他实在没法将这块粉嘟嘟的肉跟热情招摇的菲尼联系在一起。   莫格说:“是我们检查……那个人的尸体的时候发现的。它似乎在烈火中重生了。”   希尔将菲尼随意放进口袋,催促克拉上车:“走吧。”   克拉担心地看了看:“就这样放没关系么?”   “它死不了的。”希尔将他推进马车关上了仅剩的半扇门,留在外面驾车。   一上车,克拉便开始整理行李。他找出了两件披风,将所有的物品分类。   “这是做什么?”黛安不解地看着他。   “您想念我父亲吗?想快点见到他吗?”克拉手上没停,神秘兮兮地冲母亲笑笑。   黛安有点害羞地点点头:“当然。”他们已经分别了九年。   “所以啊,为了让你们快点见面,这些,都要放到包袱里。”克拉赶在马车停下来之前系紧了包裹。   希尔将车赶到了偏僻无人处,在黛安下车之前化作黑龙趴在一旁,敲了敲马车壁。   克拉从车子里扔出两个大包裹,跳下车转头对母亲说道:“可以了。”   黛安看到黑龙的时候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她靠近希尔,细细观察着跟随角度变化而流动着光影的鳞片,眼中充满赞叹:“原来龙也有这样可爱的。”   克拉一慌,他看到龙曈明显滞住一瞬,希尔似乎对自己龙的形态有那么点不满意,趁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这句话,克拉忙催促道:“那个,我们出发吧……天快黑了……”   黑龙垂下头似乎有些丧气地抓起一边的包裹,载着他们飞入云层,克拉看到他挫败的眼神于心不忍,趴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我的龙是最帅的!”   希尔翻了翻眼睛并不打算理会这句如此刻意的吹捧。   他们骑在龙背上,穿越黄昏,划过沙漠里无云的夜空,龙的影子映在满月之上,他们回到了炎热的气候里。黑龙稳稳落地,不远处星星点点,入夜之后,初月城不像玛格莉兹那样热闹,总是安静地窝在热风里,像是星空的倒影。   克拉将芙蕾塞给变回人形的希尔,提起一边的两个大包裹,走在最前面。他怕黛安太辛苦有意放慢速度,可已经恢复健康的母亲像一头着急的小鹿,步履越来越轻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在沙子里留下两排浅浅的脚印。克拉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母亲,与印象中相差太远。当他们总算到达阔别已久的庄园,摸到锈迹斑驳的铁门,黛安却忽然停了下来。   克拉站在她身后,看到她捏紧了拳头。   晚风带来睡莲的清香,院子里那座有些古旧的建筑里黑漆漆的,只剩一扇窗子里留了摇曳火光。   “去吧。”他轻轻推了宛若少女的背影,像是被这一推唤醒,黛安猛地推开门冲进了院子,奔向那栋房子里。   克拉拽着希尔径直绕过建筑,来到了花园里,他意外发现那些蜥蜴仍旧活跃着。听到响动,它们躲进了枯木和假山的阴影里。   “离开这么久,不去看看你父亲么?”希尔问他。   克拉将芙蕾放到草地上,从希尔手中接过两个大包裹扔到一旁,拉着他躺到了睡莲池边:“今晚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除非父亲的心脏扛不住这样的惊喜,否则一对分别已久的恋人一定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包括他们的孩子。父亲不会说话,但这阻挠不了他表达爱意与思念。   “他这些年老了很多。”克拉盯着头顶的星空:“不知道他的姑娘看到会不会吓到。”   “嗯。”希尔转身侧躺,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掰过他的头,与他四目相对:“你怎么了?”   “父亲很老了。他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聋哑之后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相爱的人,他遇到母亲的时候已经快要四十岁了。”克拉眼眶一热:“他陪不了母亲太久的。”   “可你母亲还是选择回来了。”   克拉钻到希尔的怀里,贴在他胸口侧耳听龙的心跳,比自己的慢一些。   希尔静静抱着他的头,揉了揉他另一边耳垂。克拉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包裹里翻找起来。东西乱糟糟铺了一地,克拉总算是找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纸包。   “是什么?”希尔凑近看到纸包里是一把棕色小洋葱。   “小苍兰的球根,我问卡玛要来的。她还分了我这个。”克拉捏着一只小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满透明的液体。   他找了一处角落,将球根埋进去,小心翼翼滴了一滴瓶子里的液体。   克拉站起身拍打掉手上的土:“这是桃金娘的眼泪,据说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是植物,撒了这个都可以好好长起来。”   说完克拉一愣。   “怎么了?”希尔见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忘了件事……”一路上,克拉都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看到眼泪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棵跟着他们一起从伊顿岛而来的桃金娘还在海边的树林里等他……   “我想我们得回去玛格莉兹一趟。”   路上的风景很美,有时候他们骑马,有时候走路。月光皎洁的夜克拉会骑在龙背上试着摸头顶的云,星空看似很近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辗转了许多地方,克拉渐渐不再去在意他们还剩多少时间。   每次出门,他们都会带许多货物回初月城,起初克拉想尝试做个商人,可几次三番碰壁后便作罢。他始终是个心软的人,扛不住那些精明老板的讨价还价,总会陷入犯罪感,再这么下去钱赚不到连自己都要赔进去。   每每都是希尔接手,克拉也听不出那些话术技巧,只会在不远处等待,他一脸崇拜地盯着那个淡定的年轻人三言两语便解决了问题。   拿到钱他们买更多的小苍兰球根,种在每一个他们路过的山野林间,不知是不是桃金娘的泪水有什么特殊效用,原本就浓香易活的野花繁殖得尤其快,转年再次路过已是处处花海。他们躺在馥郁却不刺鼻的清香里,希尔还是那么喜欢吻他,有时候是额头,有时候是耳垂。   “等等。”希尔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克拉被他拽到偏僻的林子里。   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他们很少在这种时候飞行。   “芙蕾好像醒了。上来。”希尔化龙催促道。克拉一愣,立刻跳上他宽阔的背。   小家伙昏睡了两年。每次出门的时候,克拉都将她托付给父母。   希尔总是嫌他反应过度:“一只龙睡上几年很正常,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几乎没什么记忆。让她自己睡着就好,不是还有菲尼么。”   克拉冲进自己原本的房间,他叹了口气,难道是希尔的感觉出了错?   这间光线最好的屋子已然易了主,父亲精于手艺活,克拉从小用到大的深木色柜子被逐一替换成红白相间。黛安无聊的时候将这里整理的焕然一新,她执意觉得芙蕾适合红色和粉色,将窗帘床铺也换了个遍,屋子里堆满了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芙蕾大字型睡在窗边圆形的大床正中,这两年间她并没有长大一些,还是保持着两三岁幼童的样子。   克拉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柔软睡衣才爬上芙蕾的大床,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胳膊,小家伙睡得依旧安稳。   “好像没醒。”希尔推门进来,克拉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你洗澡的时候我问过菲尼了,今天早上醒了一次,吃了不少东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蜥蜴又睡着了。”希尔拍拍他的肩膀:“那个……蜥蜴好像少了两只……”   克拉叹了口气,虽然概率很小,但他仍旧希望那两只失踪的小动物是自己跑掉了而不是被饿了两年的火龙下了肚。   “睡吧。”克拉躺到了芙蕾身边。他们偶尔这样一起陪芙蕾睡一觉,小家伙会本能地挤进希尔怀里。   “好……”希尔忽然跪在床中间不动了,克拉听到他低低哼了一声,右手捏住了心口前的衣襟。克拉爬起身看到他的皮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层红色。将希尔攥紧布料的手指轻轻拨开,克拉贴着他的心口处摸了摸,心脏的剧烈搏动像是直接撞在他手心里。   他盯着希尔沁出细汗的额头和不安定的瞳孔算了算日子:“今晚我们不能睡这……唔……”   像是难受极了,希尔拽过他的领口吞下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克拉的余光看到躺在他们中间的小家伙动了动,久违的金色眸子缓缓睁开。   季节交替的时候,就是希尔的情热期。这时候的龙蛮横又敏感,希尔几乎要将他的嘴唇吻破,克拉试了几次都没办法错开头,只得抱歉的伸出手,挡住了身旁那双懵懂无知的,金色大眼睛。   (正文完)   蜜月: 正文完结!虽然故事完结了,但异世界里他们的生活并没有,还会继续没羞没臊地享受到天荒地老!   希尔就是Heal,芙蕾就是Flame,黛安赛琳露欣卡玛统统是各种语言里月亮的意思。   谢谢看到这里的各位,谢谢每一个愿意收藏这个故事的你,谢谢你的鱼粮,评论和海星,这很重要。作者本人没什么逻辑,第一次写一个有剧情的西幻故事还是有点忐忑的,谢谢你们的喜欢。   后面还有三个日常向番外陪我们慢慢与克拉和希尔告别,明天见。 第56章 迁居   起床的时候,芙蕾照了照镜子,这条裙子穿了几年依旧这么合身。   海边的那些人类小孩从跟她差不高的个子长到了跟卡玛差不多高,只剩她自己还是一副三岁幼童的样子。她捏捏自己胖嘟嘟的脸颊和一截一截的胳膊撇撇嘴。   “菲尼!”她大喊一声。   “在呢!爸爸在这儿!”火红的不死鸟冲着她的窗子飞过来,她爬上窗台瞅准时机一脚踢开右边那半扇窗子,砰的一声,菲尼拍到了玻璃上,惨叫着掉到下面的花丛中,小苍兰淡雅的香气涌进来。芙蕾满意地拍拍手,从二楼的窗口直接跳了下去。   她揪住一小撮闪着金色光泽的羽毛恶狠狠地问:“还敢自称是我爸爸么?”   菲尼瞪着眼睛惊恐地摇摇头。   这还差不多。   芙蕾站起身发现菲尼躺在原地没有动,眼神尴尬地望着二楼。她倒抽一口气,转头正对上窗前克拉错愕的眼神,那个人用力揉了揉自己银色的眼睛。   “爸爸!”她换上那副用惯了的,可怜又可爱的,懵懂天真的笑脸,捏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   果然,克拉的面色恢复了正常,一脸宠爱地看着她说了一句:“小心点,不要摔到。”   在爸爸们的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捧在手心里的,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   确认克拉合上了窗帘,芙蕾转过头看着浑身是戏的菲尼:“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昨晚你睡着之后……我还没来得及说……”菲尼绝望地看着这个小祖宗,每次它试图揭穿芙蕾的另一副面孔,克拉都只当它是在开玩笑。   “别演了菲尼,不要总想戏弄我,芙蕾她还小。”克拉对此出奇的自信,希尔更是不以为然。   “好无聊啊!”芙蕾从树上拽下一条蓝色的绿树蟒缠在胳膊上把玩,一屁股坐进了树下的秋千椅。绿树蟒被强行从睡梦中叫醒,动也不敢动地看着小恶魔。   “你怎么不动……”芙蕾抓着它三角形的脑袋问。话音刚落,绿树蟒便顺从地贴着她胳膊上的皮肤绕起了八字形,像一条莫比乌斯环。   一旁的柠檬桉从土里站起,自觉地绕到小女孩身后,开始推起了秋千。   “好无聊啊!每天都是你们!”芙蕾叹了口气,他看的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人并不是真的怕她,她也不想总是捉弄他们欺负他们,只是困在一个岛上闷久了实在控制不住脾气,自从儿时那些玩伴渐渐长大,她就不被允许再去玛格莉兹玩了。她自己也慢慢明白,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在人类眼中是怪物,不会有人接受她的。   好在,她还有机会跟着爸爸们出远门,那些地方没什么人认得她。   “真的吗!我可以去?去极光城?”   晚餐的时候,克拉忽然说后天要带她一起出门。芙蕾扔掉叉子跳进了克拉怀里,又怯生生看了希尔一眼。   相比起永远温柔的克拉,希尔要严厉得多,总是不许自己这样不许自己那样。   “当然。”破天荒的,希尔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盈盈地说。其实希尔的笑容很治愈,只不过这个人太吝啬,时常对自己冷着脸。芙蕾谄媚地说了一句:“爸爸,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她曾经问过希尔为什么自己长不大,为什么只有自己有尾巴。   “你会长大的,只不过一只龙长大需要很久的时间。”希尔也有尾巴,这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因为自己并不是唯一一只龙。只不过她发觉她最爱的克拉爸爸只喜欢希尔的尾巴。   她在百无聊赖中不止一次从门缝里,更衣间里,花园的树丛里偷听到克拉不厌其烦的问希尔同一个问题:“尾巴呢?”通常在这个问题之后,两个人就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动静,芙蕾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可她觉得希尔模仿小猫的声音明明不太像,但克拉就是很喜欢,还总问是这里吗,这样比较舒服吗的,真的当希尔是只猫似的。   芙蕾也想被爸爸当小动物宠爱,可每当她憋足了劲在克拉面前露出自己美如红宝石的尾巴,他也只是笑着点点头,露出赞许的表情。   “爸爸,我的尾巴不好看吗?”她不甘心,让鲜红如血的尾巴迎着阳光亮出宝石的色泽。   “怎么会,芙蕾的尾巴很美,红色很漂亮。”克拉会抱抱她,或者拍拍她的头,但绝对不会碰尾巴。   “那给你摸一下。”她刻意踮起脚把尾巴翘的高高的,这时候克拉会非常认真严肃地制止她:“芙蕾,不可以这样。”他就像那些人类小孩的父亲一样严厉:“你答应爸爸,尾巴绝对不可以给别人碰。”   她似乎让克拉不开心了,虽然她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对不起……我答应你……”小龙垂头丧气。   克拉会抱紧她,捏她的胳膊和脸,亲亲她的额头。看到克拉笑她就会开心,尽管她最最温柔漂亮的爸爸依旧不会碰她的尾巴。   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希尔告诉她,尾巴对龙来说是很重要的部分,只有你的爱人才可以触碰。在旁人面前最好看都不要给他们看一眼。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拥有这样好看的尾巴需要如此吝啬,她也不太明白爱人是什么,她这么爱爸爸,难道他们不是她的爱人吗?   “我们是亲人。亲人之间的爱,不是爱情。”希尔再不肯解释下去,只会说一句:“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   可她总也长不大,连餐桌腿都比她高一截,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还是说,希尔那条尾巴跟她其实是不同的?   “她问你爱人是什么?”克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尔:“可她才这么点大……你怎么告诉她的?”   “……忘了。”希尔坐在睡莲池边,将尾巴从克拉手里抽出,垂进池子里。其实他没忘,只是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爱人是什么,爱情究竟是什么。他看到克拉奔向他的时候心跳会失速,看到克拉失落时自己也莫名其妙会心悸,对他来说爱情是睁开眼睛看到那张明亮的笑脸,是他们一起飞过清晨的风日落的海,是克拉骑在他的背上说着我的龙又帅又可爱,是一切有关有个人的细枝末节。   当初他们在初月城只呆了两年,他在那儿总也提不起精神,不知道是不是不太适应沙漠里干燥的气候,他每天有一半时间都在睡觉。   某天早晨,克拉神秘兮兮将他叫醒,非要去玛格莉兹附近的海岛玩,还要带上芙蕾一起。小家伙睡醒之后的状态有些奇怪,似乎失去了许多记忆,常常呆呆地看着他们,不声不响,与先前那只淘气的小龙大不一样。   “为什么要带她?”希尔问他。   克拉难得撒娇:“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嘛……”克拉不只要带上芙蕾,还要带上菲尼和焰火。   希尔只得带上他们,向东边飞去,身后还跟着菲尼,刚刚长成的不死鸟吃力地拎着那颗柠檬桉:“不行了我不行了……好重!她比我还要重!”   为了防止天空中坠落一棵树这样的事故发生,希尔也只好伸出爪子拽住桃金娘两只树根样的脚,柠檬桉大头朝下穿过云层,光滑的树皮沾满潮湿的水珠。好在它已经因为恐高昏过去了。   克拉觉得桃金娘这个名字很奇怪,并不是不好听,只不过所有的桃金娘都叫桃金娘,这就像有个人走到你面前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人类一样怪异。   “所以你需要一个名字,就像我叫克拉,他叫希尔。以后你就叫焰火吧。”   柠檬桉的花朵很特别,黄白色的花丝成放射状,像极了绽放在夜空里的焰火。   “不要停下来,往北边飞。”克拉指了指方向。   希尔放慢了速度,盯着海面。这附近远离捕渔区,几乎没有什么人会靠近。   “我们到了!”克拉摸了摸它的背脊:“下去吧希尔!”   他盘旋在低空里,看到了一座被小苍兰覆盖的岛屿。最高处的房子显然是刚建好不久,热烈的阳光从崭新的蓝色琉璃屋顶上走过。他缓缓落到花丛中,一人高的风车茉莉开满花墙,他疑惑地看着克拉,这根本不是忙个一两日就能结束的工程。   后院和克拉在初月城的家有些相似,那个睡莲池几乎挖得一模一样,池边是一颗巨大的橡树,树枝上盘着一条拥有蓝色鳞片的绿树蟒和一条巨大的黄金蟒。他实在想不到克拉是如何把这样大一棵树移植过来的。   与附近光秃秃的岛屿不同,这座岛被不属于这里的植被覆盖地满满当当。   焰火已经醒了,一棵树冠要碰到二楼窗子那么高的柠檬桉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对着累瘫在地上的不死鸟炫耀着:“你看到了吗!美不美!这可都是我哭出来的!”   “你喜欢的吧!”克拉笃定地说。   “为什么?”希尔问他。他是一只成年的龙,不需要一个人类小鬼这样娇惯他:“你不用为我做着些。”   “不是为你啊,是为我们。这里也是我喜欢的样子。而且,初月城也不太适合芙蕾,她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她在那儿太显眼,这里自由一些。”克拉看了一眼不死鸟和柠檬桉,确认它们都在忙着探索新地图后,倾身在希尔嘴唇上重重一压:“离你原来的家不远。住在这里你就没理由总是睡觉不理我了。”   克拉柔顺的长发被海风吹拂着,向一侧飘起来。希尔伸手擒住一缕绕在指尖,嗅一嗅都是睡莲的味道。   蜜月:   平静的日常。 第57章 极光城   克拉完全不知道希尔生的什么气。   “这没道理啊……”回程他一个人在马车里絮絮叨叨,希尔在驱车,将他关在车厢里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不是芙蕾就躺在马车顶,他一定现在就停下来把话问清楚的。   他们带着芙蕾在极光城呆了近一个月。冰川之上的夜空里常常会飘一条鬼魅般的绿带子,天幕都是霓虹色的。别说芙蕾了,克拉自己都见所未见。   他们租了集市的摊子,将桃金娘泪水浇灌过的小盆栽摆得像花园。极光城与初月谷地一样,一年到头几乎只有一个季节,冰原上颜色如此绚丽的花卉实在少见,没多久他们这个洋溢着夏日生机的角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芙蕾也跟着忙前忙后,再三向客人保证:“绝对不会死掉的!每天记得浇一点点水,晒晒太阳就可以!”她缄口不提桃金娘,这是希尔再三叮嘱过的。   芙蕾生的可爱,不过大腿高的小人儿看着就两三岁,原本不想买花的人逗完了她也忍不住要带走一盆。   连续十几天,他们有时候摆一些盆栽,有时候摆上白骆驼皮毛加工而成的围脖,有时候是颜色明丽款式简洁的项圈胸针。无论是什么,他们的摊位都是广场上最热闹的一角。   这些货物是希尔来之前花了大半个月准备的,汉迪在黎明城有了自己的首饰铺子,希尔便拜托他按照自己的设计图赶制了一批珠宝。汉迪拿着羊皮图纸皱了皱眉头:“女人们喜欢华丽些的。比如这里加一圈纯金流苏,或者一圈摩根石镶嵌。”汉迪边说边拿出最近王都风靡的款式:“你看这个,宝石全部盘在锁骨附近。”   希尔摇摇头指指羊皮图纸:“就这样做。”   纸上画着细细的金属项圈,明显比普通的尺寸大一些,没有任何多余的坠饰独独中间镶嵌一颗水滴型或者蝴蝶形切割的宝石。克拉问希尔为什么,希尔也只是说一句你去了就知道。   极光城很冷,人们的衣着大多简洁,竖着高高的领子。这里的人骨架偏大,克拉想象了一下那些精致繁复的设计的确不适合这些女人的打扮和身材,反而是这样可以戴在衣领之外简洁大气的设计更受青睐。   从第三天起,便有个黑头发的年轻女孩常常光顾,是不远处鹿肉三明治店老板的女儿。每天晚上她都会给父亲送一罐热腾腾的海鲜汤,顺带着溜到他们的摊位来,只是看看,什么也不买。   她似乎很喜欢芙蕾,小家伙是个自来熟,对于这个大姐姐送来的美味很有好感。   “谢谢你。”克拉起初婉拒,可扛不住女孩三番五次的好意。何况芙蕾真的很喜欢,尤其是汤里大块富有弹性的鳕鱼排。   希尔选了一只上好的摩根石胸针送给女孩。石头泛着粉色,汉迪的切割手艺日渐精进,女孩对着光旋转,柔和的色泽和绚丽的火彩像少女们迤逦的梦境一般动人。   这个人情还得有些过于大方了,但精打细算的希尔都不在乎,克拉就更不在意了。   从那天开始,女孩在他们摊位的时间就更久了,甚至还会偶尔帮忙招呼客人。   克拉偶然间发现这个叫多莉丝的北部少女会不经意看着希尔,平日里灵动双眼时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浮动着憧憬的光晕。人小鬼大的芙蕾会爬上克拉的膝头悄悄遮住嘴巴在他耳边说一句:“思春期。”   克拉皱皱眉头,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词汇。   “别胡说。”他敲敲芙蕾的小脑瓜。   “哼,那天她偷偷问我,我妈妈在哪儿。”芙蕾双手揉了揉被克拉敲疼的脑袋,一脸得意。   “你怎么说?”克拉一愣。   “我当然说我没有妈妈呀。”芙蕾笑得咯咯响:“她才16岁,就想着做我妈妈了。”小家伙还煞有介事地叉着腰调笑克拉:“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想做我妈妈,你们两个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希尔正在跟客人讨价还价,众人听到小女孩的笑声齐齐看向他们,克拉原本就觉得自己帮不上忙站在这里多余,这下更无地自容了,一把抱起芙蕾吐了吐舌头离开了他们的摊位。   “走吧,我们别在那碍手碍脚了,我带你去转转。”   芙蕾早就坐不住了,兴奋地爬上克拉肩头,骑在他脖子上:“我要吃烤海豹!要一整只!”   克拉抱着芙蕾回去的时候,客人散的差不多了。今夜没有极光,广场很快变得冷清,多莉丝居然还没有离开,在努力地帮希尔收拾东西。   希尔不怎么说话,克拉看到姑娘红着脸在旁边一个人念叨着什么,希尔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头,而多莉丝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低着头搓手指。少女总是羞怯的,克拉觉得黑龙大人有些太不近人情,快步走过去想要替二人化解气氛。   可下一秒,多莉丝忽然抬起头,趁希尔弯腰搬凳子的空隙里吻了他的侧脸。嘴唇飞快地沾了一下,温度都来不及传递便分开了。   克拉硬生生停住了脚步,这一切都太突然,他本意是解围结果现在大眼瞪小眼闹得更尴尬。见到他出现,多莉丝转身就跑。芙蕾在他头顶夸张地哇了一声,拖着稚嫩的长音,还顺带捂住了克拉的眼睛。   一定是跟菲尼呆久了,小家伙也沉迷于演戏。   克拉轻轻拨开了芙蕾的小手走过去戏谑地看着希尔:“怎么看上去你比多莉丝还紧张。”   希尔面色一怔:“你……”   “怎么了?”克拉放芙蕾在地上,帮他一起吹灭了挂在墙上的风灯。   “没怎么。”   回到旅店,他们像往常一般洗澡睡觉,睡前克拉还给芙蕾讲了故事。反倒是希尔有些反常,他没有自己先睡,而是耐心等待着等克拉哄睡了芙蕾之后跟他一起入梦,睡前还解释了一句:“她忽然那样,我没来得及躲开……”   克拉几乎目睹了全程:“我知道啊。”谁能想到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孩居然如此大胆,他忍不住笑了笑。   “那睡吧。”希尔翻过身便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多莉丝并没有因为害羞而消失,克拉发现这里的女孩比沙漠的更大胆,她甚至还刻意制造了一些与希尔的肢体接触,比如不经意摸到同一件物品,或是同时低头近在咫尺的脸庞相对。起初克拉还担心希尔会生气,毕竟他不喜欢与人类亲近,当众闹出些不愉快就太难看了。可并没有,他似乎还挺享受这些少女制造地小暧昧,不仅没有戳穿她,居然还很配合。   这么看来,希尔的确是比从前更亲近人类了些,克拉忍不住笑了笑,这一定是自己的功劳。   明天他们就会离开这里启程回家,克拉既期待又不舍,挂着极光的夜空太美了,鳕鱼也很好吃。他得去买一些鳕鱼干带回去,应付小家伙旅途后的失落。   这些天明明过的开心又平和,他们赚了许多钱,芙蕾也很乖,没有惹出任何乱子。   到底为什么,希尔从离开那天晚上就一语不发呢?   希尔一落地便一个人回到卧室关上了门。克拉哄睡了芙蕾,发现希尔并没睡下,而是坐在窗台上看星星。见他进来,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没生我的气么,一丁点都没有么?”   克拉慌忙摇摇头,他怎么舍得跟希尔生气呢。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翻出了窗子,一只黑龙就这样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克拉睡不着,坐在秋千上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说给菲尼听。   菲尼蹲在焰火的树冠上:“你的意思是,他跟一个人类少女发生了一些暧昧的事情,你完全没有在意?不生气,也不吃醋?”   克拉摇摇头,他当然没有吃醋。   倒是希尔很喜欢吃醋,菲尼说这是龙的独占欲,所以克拉非常注意地跟其他人保持距离,无论男女老幼。   “龙就是很小气。你得理解。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可你居然放任一段在眼皮子底下的艳遇毫不介意,对希尔来说,要么是觉得你不在够在意他,要么是你觉得他没有魅力。”   “所以我是要生他的气吗?”克拉迷惑地问。   “当然!你最好气的几天不理他,气到七窍生烟食不下咽!哦对,再大哭大闹一场!就像那些小娇妻跟着有钱的商人跑掉的颓废男人,整夜在酒馆买醉。”菲尼越说越兴奋。   克拉觉得他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因为希尔不会背叛他。   希尔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不愿意分给芙蕾一些,对于还处在幼年期的龙,常常一副放任的样子。   爱对于希尔来说,总是绝口不提的字眼。但他们彼此注视彼此需要,一切的一切都让克拉无时不刻觉得心安。   对于这样的爱人,克拉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吃醋生气。   黑龙第二天夜里才回来。   克拉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站在院子里迎接他。   “你没睡么?”希尔凑近了看着他的眼角。   “嗯……你没说要去哪里。”希尔从不会这样一言不发就消失一整天。   “抱歉,我的错。去散散心而已。走吧,睡觉。”希尔似乎是消气了,克拉大着胆子拽着他去了山坡的另一侧,礁石上的篝火炙烤着几块平滑的石头,克拉将滚烫的卵石扔进大浴桶中。   他思索了一整天要如何哄希尔开心,最终结论是一起泡个澡。克拉甚至觉得希尔对两人的深度交流有些过分沉迷,他倒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像希尔那样,每次都要做到透支体力的地步。中途休息的时候,希尔会认真得帮克拉将长发挽起露出脖颈,方便他动情时亲吻舐咬。   “洗个澡再睡。”克拉抱上去,想脱掉希尔的衣服,却被轻轻推开。   他没有放弃,又重新抱上去:“那个,我情热期到了。”   希尔扑哧一声:“人类可没有情热期。”说着,再次推开他。   克拉有些气馁,却看到希尔从怀里掏出一枚亮晶晶的发簪放到他手心里:“想过几天给你的。汉迪气得要杀了我。”   金色半透明的海琥珀被雕成了小苍兰的形状,小巧精致,大概汉迪也是一整夜没有睡吧。   希尔从他手中拿回簪子,将他按在地上坐好,熟练地盘起他的长发,将发簪别进去固定住。   他拥有了一朵永远都不会凋零的小苍兰,他曾经开玩笑说这花是他作为龙骑士的勋章。   克拉揽过希尔的脖颈深入地吻着,舌尖,呼吸,皮肤都纠缠在一起,希尔跪坐在他身上,起伏间是难以言喻的欢愉。水温正好,克拉觉得此刻他们是双生在一起的睡莲,晚风,朗月,潮鸣,合着耳边的低回的喘息处处都不能更美妙了。他托着希尔的后腰,一路摸到柔软扁平的小腹,那里一收一缩的节奏让他头脑发懵。   “好无聊啊……”芙蕾顶着旅行后巨大的失落出现在餐厅里,空荡荡的。   克拉睡眠没有希尔那样深,立即被她吵醒,发现希尔紧紧抱着他的肩膀。他们昨晚折腾到浴桶里的水都凉透了才回来。   希尔好像没有感受到怀中的异动,克拉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腹。   “嗯?”希尔一抖,被揉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芙蕾总是说好无聊。”克拉咽了咽口水。   希尔觉得克拉话里有话。   昨天他表现的也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受月精灵血脉的影响,克拉对于情事一直都有些被动。菲尼说他们那一族活得简单又禁欲,连生育能力也随着时间退化了许多,以至于这个族群越来越少逐渐消失。   所以两人之间总是希尔主动,克拉一向收放自如,比起来希尔觉得反倒是自己更像个人类,贪恋情欲不能自拔。可昨晚克拉极其投入,索取的无休无止,最后甚至逼得一只好色的龙先抵不住困倦叫了停。   而现在,克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肚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希尔低头看了看,腹部平滑没有任何异样。   “我就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克拉试探着说:“你是不是说过,芙蕾是……是你……孵出来的……”   那是很多年之前了吧,希尔点了点头。   “所以是真的么?”克拉低头吻在他腹部柔软的皮肤上,发梢轻扫有些痒,让他忍不住扭了扭腰。   “是。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希尔撑起身体,又被克拉重新抱紧,克拉很喜欢揉他的肚子。   “芙蕾说很无聊,所以说不定……你可以……送给她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克拉瞪大一双银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一根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在他肚脐周围划着圈圈。   这句话让希尔回味了好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克拉:“你该不会觉得芙蕾是我生的吧……”   “难道?不,不是么?”小鬼一脸错愕。   “……你有没有常识……只有雌性才能生蛋。人类也是只有女人可以生孩子……”希尔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解释。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以为,你们龙会有什么不一样。”克拉默默缩回了手:“毕竟芙蕾也没有妈妈……”   这之后,克拉总是不甘心地盯着他的肚子看。   “我真的不可以。”希尔狠狠将他瞪回去。   蜜月:   该吃的醋还是要吃的~ 第58章 神奇生物灵异事件簿 1.逃逸的许愿树   希尔做好饭的时候发现芙蕾拿着一截红色的缎带,那上面似乎还有墨迹。   “这是什么?”克拉凑过去,抽出缎带念到:“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啪的一声克拉把绸缎按在了桌子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边将缎带若无其事地缠起来藏进口袋一边问芙蕾:“你这是从哪里拿来的?”为什么芙蕾会拿着一条写着情诗的缎带?   “这个吗?还有好多啊。”小女孩从口袋里一边掏一边念:“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很快花花绿绿的缎带堆了一桌子,克拉脸色涨红,他知道最近这样的情诗很流行,可这些对芙蕾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这都是谁给你的……”   “焰火啊。它前些日子偷偷去了玛格莉兹。”   焰火是一只不安分的桃金娘,谁能想到一棵树居然学会了游泳,她常常跟随潮汐飘到玛格莉兹,选一处土壤一蹲就是一整天。   前些日子它提前到达,趁夜在祭典的场地前拔出了那颗人们事先准备好的许愿树。   那是一颗表皮凹凸不平的玉兰,看上去半死不活。它将这颗可怜的玉兰埋进附近的树林里,为它挤了两滴眼泪,相信再过不久便会恢复生机。   接着,它代替那颗玉兰站在了广场上。   人类很有趣,焰火眯着眼睛站在人群中,看他们找乐子。一些年轻人羞怯地走近它,将写了字的缎带绑到它的枝桠间。还有小情侣在她身上挂了金子做的锁。   狂欢过后,焰火带着一身缤纷的坠饰回了家。   这还是玛格莉兹第一次在庆典之后丢失了许愿树。   “我真的看到了……”小男孩快要急哭了:“我看到那棵许愿树从码头跳进了海里!”   “闭嘴。”他的母亲捂住小孩的嘴巴,硬将他从树坑旁拖走。众人也只当他是个哗众取宠的孩子。 2.月精灵的成长期   希尔先前没见过月精灵。菲尼说他们的寿命足够让一只不死鸟度几个轮回了。   起初的几年,克拉的情绪会周期性的低落,每到冬日变会多愁善感起来,总担心自己寿命不及希尔的几分之一,他不忍心丢希尔一个人在世上。可渐渐的,他们便知道这是多虑。在芙蕾度过了数不清年份的幼年期,拥有了少女轻盈的体态那年,希尔惊奇地发现克拉的五官居然起了些变化,最明显的便是脸部轮廓,婴儿肥渐渐消失,下颌拉出了优美的轮廓线,克拉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棱角,眼睛也变得狭长起来,眉目愈发成熟,大概这才是克拉真正成年的样子。只是这张脸美的太耀眼,是走到哪里都令人啧啧惊叹的美。   “以后买东西我自己去,你在家等我。”希尔有些不满,尤其是克拉对所有人都非常温柔的样子很容易让他不爽,那些人类,尤其是女孩子们偶尔还会对克拉动手动脚,少妇们会硬把自己尚在怀中的幼儿塞给克拉让他抱,仿佛只要被他抱一下他们那些蠢笨的人类幼崽便能获得他的一丝美丽,孩子们不懂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又香又好看,他们会本能的张开嘴巴咬他修长的手指,舔他盈白的脸颊,拽他柔软的头发。而克拉本人对此不以为意,总是轻飘飘地一笔带过:“有什么关系,小孩子嘛,只是好奇而已。”   回到家希尔忍不住不悦:“我不喜欢他们碰你。”他掏出手帕擦克拉沾了口水的脸。   克拉习惯了龙的独占欲,立刻答应:“我以后小心一些。”   月精灵在人类世界里长大,别的没学会,狡猾的敷衍倒是学了几手。希尔每每要发作,克拉便会准确地拿捏他的弱点,顶着一张完美到有些禁欲的脸,一把扣住他的腰腹揉捏。他可以精准找到希尔尾椎末处的要害,逼得希尔不得不现出尾巴,变得谄媚起来。   “别总,想这样蒙混过去……”希尔忍不住扭动腰身,想从他手下挣脱。克拉不慌不忙,一手顺着他的侧腰向后滑动,捏住柔软的尾巴,一手拆掉脑后的发带。带着睡莲清香的柔顺长发倾泻而下,纠缠着落日送来的一天里最柔和的光线,一缕一缕划过希尔的脸颊,那双银色的澄澈眼眸无辜地注视着他,眨了又眨。   “希尔不要生气,下次不会了。”克拉的上牙轻轻扣住贝粉色的下唇,像在撒娇,又像是某种暗示。   希尔伸手将头发绕在指尖:“这是我的东西。”他现在学会了几十种编发,每天起床都会让克拉自己选一款喜欢的。   克拉点点头,抓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脸:“这也是你的,还有这个,这个。”他引着希尔的手走过小巧的耳朵,狭长的眼角,弹滑的嘴唇,平直的锁骨和包裹着纤薄肌理的肩头,希尔的手指一曲钩住他的衣服一扯,克拉轻薄的衣料便顺着细腻的皮肤滑下,挂在手肘处。一片光泽的皮肤就这样暴露在暖黄的夕照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希尔忍不住想咬一口。   这种时候似乎除了扣住他后颈跟他时而激烈时而轻缓的接吻,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克拉跟他的父亲一样喜欢做手工,写故事。他偶尔在午后给芙蕾念一些父亲写的故事,声音比四月里的风更柔软,暴躁的小龙也会被他哄睡,精致的侧脸沉静温和,让人移不开眼睛。希尔就靠在床尾看着他,有时忍不住伸手拢他的长发,描他的眉骨。上天造物从来不公平,连太阳都对他有偏爱。那些刺目的热烈似乎会避过他的风头,仿佛一层轻柔的纱衣变成最温和的装点。   ”希尔?“克拉唤他,合上手中的书页,替芙蕾掖好被角。   ”嗯?“希尔发觉自己竟是很久没有眨眼,紧接着被克拉的胳膊托着后背从芙蕾的床边牵起,带回他们的房间。   比起过去那个对一切都好奇的小鬼,克拉的话渐渐少了。倒不是好奇心被磨灭,只是他们之间建立起不需要言语的默契。   “龙的精力总这么旺盛呢,希尔。”克拉轻叹着将他拢在怀里,顺着他的脊椎骨一截一截推下去:“你到底是龙,还是猫啊。”   希尔知道一定是刚刚的眼神出卖了自己,他不禁反思自己是有多急色,才让克拉一眼变看穿了心思。他们总是在落日前这样拥在一起,克拉会认真看着他的反应变换姿势和力道,让他游离在清醒的边缘。偶尔对方还是会不放弃地来回抚按他从内部绞紧的小腹,像在研究什么。   “唔……别,做梦了……”希尔喘息着推开那只手,享受着从两人身体的连接处传来的酥麻感,身体里那只幽灵似的蝴蝶大概产了卵,无数双翅膀破茧从小腹震颤着飞向四肢百骸仿佛下一秒要破体而出,克拉喜欢玩弄他缠在手臂上的尾尖,手指灵活地掐在敏感处,这让他几乎失去意识。   “哦……”克拉遗憾的吐吐舌头:“那芙蕾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边疑虑,边加重了力道。   希尔也不知道龙蛋到底是怎样诞生的,但此刻他知晓了龙最期待怎样死去。他扬起下巴,捏紧了克拉布满细汗的肩头,身体由内而外抑制不住的痉挛,一颗心脏即将爆裂。 3.叛逆少女的克星   克拉骑在龙背上,他们匆匆从南边的岛屿返程。   一进门,便看到芙蕾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在门口的草地上等他们,她远远扑向克拉:“爸爸!”   克拉心中一慌,果然希尔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把亭亭玉立的少女从身上扒下来:“芙蕾小姐,你这样实在太不优雅了。”   “是是是,不优雅。不淑女。”芙蕾说:“你们找到了吗!漂亮的岛。”   “找到了。”克拉摸摸她的头顶,女孩看上去12,3岁的样子,身高已经与他胸口平齐。最近,家里的两只龙时不时闹别扭,不知为何,一直以来乖巧懂事的芙蕾在这次从长达一年半的睡眠中清醒之后,就开始了与人类相似的叛逆期,而且是单单对希尔一个人的叛逆期。无论希尔说什么,她都要反驳几句,克拉常常站在他们横眉毛竖眼睛的无声战火中左右为难,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最严重的一次是上个月,芙蕾开始挑食了,她将盘子里所有的烤蔬菜偷偷倒掉。第二天早上,在希尔发现垃圾堆里被浪费的食物时,两个人居然露出了尖牙。   克拉在睡梦中被炙热的风吹醒,刚一睁眼便赶上玻璃爆裂的瞬间。他掀起被子挡住了飞溅的碎片,迅速冲下楼。芙蕾一口龙焰冲着门口的希尔喷出去,而后者躲也不躲地穿过火焰,带着一身烫伤拽住了芙蕾额头两侧冒出的龙角狠狠将女孩摔了出去,芙蕾将木地板砸出了坑,尾巴扫过的餐桌椅统统被拦腰斩断。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克拉瞪大了眼睛欲哭无泪。这个家是他一砖一瓦建好的,一眨眼就被他们搞得一片狼藉。   希尔在看到他的瞬间便迅速收起了尾巴,凶狠的兽眼也恢复原状。   克拉上前检查了一眼他皮肤的烫伤,大片红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转身拽出了卡在地板中的芙蕾,一言不发开始收拾残局,那天他史无前例地没有劝架,也没有搭理一大一小两只龙。芙蕾不停地哭着向他道歉跟他保证再也不会了,希尔也满眼后悔,有意无意讨好他,可他打定主意不理他们。倒不仅仅是生气,而是在考虑菲尼对他说过的话。   菲尼告诉过他龙就是这样,除非变成配偶,否则任何两只龙都是水火不容。他起初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随着芙蕾年纪的增长,领地意识形成,他们会逐渐控制不住天性。所以,让他们保持距离刻不容缓。   虽然他有些舍不得,可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到了年纪总会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他必须接受。而且芙蕾是女孩,很多事情他与希尔没办法教她。   “希尔,我们给芙蕾另外找一座小岛。不要太远,想她的时候可以随时去看看她。”睡觉的时候,克拉看着漫天星斗,试图找到属于父亲的那一颗。   “可她还未成年……”希尔说。克拉知道,其实他也有些舍不得芙蕾。   “你那时候不是也未成年么。让菲尼继续照顾她好了。”一想到菲尼,克拉便有些想笑。这只不死鸟过去总是嫌希尔脾气差,这回遇上比希尔暴躁许多倍的火龙有它受了。   送芙蕾去新家的时候,少女既雀跃又不舍。他们飞了没多久便到达了新的岛屿,岛上多了几棵桃金娘,还有芙蕾喜欢的爬行动物。当然,为了防止叛逆期的少女一离开家长便惹出乱子,克拉还是请了一个人来帮忙照看她。   “你们太慢了。”   浅金色头发的年轻女孩站在屋门口,穿着一身干练的骑马装。克拉看着长相与自己相似的蓝眼睛姑娘:“抱歉,她有东西忘记拿又折回去了一次……好久不见啊,泰伦。”   泰伦在位二十年,做到了人人称赞的女王,她的统治下,世界安定祥和。可一个容貌永远不变的王本身就足够令人恐惧了。她没有诞育任何子嗣,而是将王位传给了家族里有才干的后辈,在丈夫离世后与卡玛一同离开了城堡,终于过上了云游四海无人管束的生活。   “爸爸……她怎么在这里……”芙蕾怯生生回头:“那个,我觉得我还是跟你们回去……”   “芙蕾。”泰伦趁芙蕾跟她对视的一眼,举起右手。   “别别别!姑妈……不要打响指……”芙蕾立刻丧气地转身,向他跑过去。   卡玛从屋子里推门出来:“好了,别吓她。你要教她的不是这些吧……”   也不知为何,泰伦对于月精灵的控制魔法无师自通。所谓一物降一物,克拉回头重新爬到希尔背上悄悄说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叛逆少女的克星,便是比她更叛逆的长辈了。   蜜月:   *缎带上的情诗引用:泰戈尔《飞鸟集》、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这就是最后一篇番外了。   克拉会长长久久跟希尔在一起,芙蕾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全文完-   喜欢的小伙伴请到长佩支持原作者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