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白富美六零年代创业史》作者:诵持   简介:   上辈子,校嘉华临危受命,养大兄长遗孤,把家族企业做到500强,活成了人人敬仰的财团长公主。   不料,两个侄子长大后,为争财产反咬姑妈。她被人陷害,最终见义勇为,领了盒饭。   这一世,她穿到六十年代,军人丈夫从事科研,长期异地,两只幼崽和前孽侄长得一模一样……   校嘉华表示:贤妻良母?别闹了,让我先当一会儿狠心姑妈!   艰苦奋斗,总算开启事业篇。她才发现,自己是某年代文里的黑心大嫂,即将抛夫弃子,和知青私奔,还害得前夫哥双腿残疾……   校嘉华:??抱歉,颜值即正义,我这辈子创业致富,不换老公!   #浑身赚钱本领,怎么可能饿肚子?   #一心搞事业,我和老公异地恋?   #小团子太软萌,下不去手怎么办?   都会被亲情、爱情治愈的啦!   架空无原型,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励志人生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校嘉华,白恪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富美60年代创业致富养崽   立意:治愈系自强自立、勇攀高峰 第1章 孽侄   196X年秋,穿过来的第二天,校嘉华半躺在河边的灌木丛里……思考人生。   秋老虎的午后还有些热,她捡起落叶搭在眼睛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清静不到两分钟,耳边响起窸窣的脚步,还有婴儿牙牙学语。   一双皮包骨的小手,小心翼翼掀开她脸上的树叶,颤抖着喊:“娘……”   小奶音闻者怜惜、听者落泪,校嘉华不仅面无表情,内心也没有丝毫波动。   这是三个月前,原主被迫从二哥那过继来的一双儿子。   哥哥校大宝今年六七岁,长得黑黑瘦瘦,眼睛大得像只猴子。他背上的旧竹筐里,两三岁的弟弟小石头探着脑袋,一见姑妈就流口水。   面对这两张上辈子就很熟悉的面庞,校嘉华赶忙移开眼,一脸生理不适。   被嫌弃的大宝有些受伤,仍怯懦商量:“娘,咱回家吧。”   “嗯?你叫我啥?”语气不怒自威。   校大宝哆嗦了一下,蚊子哼哼般改口:“姑……”   校嘉华不置可否。   校二哥是出任务时牺牲的,校家人也算烈士家属。但她实在没做好当妈的准备,生理心理都没有。   “姑妈”依旧很冷漠,但她已经一整天没打自己了,校大宝又壮着胆子说:“姑,天快黑了……”   校嘉华沉默地看着兄弟俩,死亡凝视。   校大宝快吓哭了:“姑,回家吧,你要是不高兴,回去再打我一顿?”   “……”   校嘉华不介意当个恶毒继母,但新中国是法制社会,打小孩是违法的,她只能压下手痒的冲动,尽量说服自己,此小孩非彼小孩。   她坐起身,转转酸痛的手腕,哥哥立即背着弟弟退到三米开外。   ……跑什么,刚刚不是叫娘叫得挺亲切吗。   “你们自己回去吧。”校嘉华抽抽嘴角,“我,腿麻了。”   “姑,我背你回去。”校大宝立即放下背篓,把弟弟抱出来,“小石头乖,你走路回去。”   小团子只会傻乎乎点头。   校嘉华并没有感动:“哼,就你这小身板,想摔死我?”   “那,我去叫人?”   “不用了,你找根树枝,我扶着走。”   校大宝眼睛亮了。他想带小石头一块去找,但是灌木丛有碎石和捕兽夹,乱跑有风险。   但若把弟弟留下……他不太信任现场唯一的大人。   校嘉华怒目:“行了,把小石头搁这儿,我现在没心思打小孩。”   男孩又纠结了三秒钟,把弟弟抱到落叶堆上。然后围着他,用脚蹭出一个浅浅的圆,“石头乖,别跑出这个圈,别惹娘不高兴……”   “够了!”这孙猴子,是把她当白骨精呢?   小唐僧,哦不,小石头果然是个傻的。猴哥离开后,他不仅没哭,反而冲姑妈张开双臂:“凉、凉,抱抱……”   “闭嘴,再吵就把你丢到河里喂鱼。”   小石头看懂了校嘉华的表情,立即安静下来,要哭不哭憋得通红。   没办法,对着这两张刻骨铭心的小脸蛋儿,校嘉华实在慈祥不起来。   .   上辈子,校嘉华是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富二代。   十八岁那年,父母、兄长在一次跨国商务中,不幸飞机失事,只为她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小侄儿。   校嘉华临危受命,一边和股东、叔伯们斗智斗勇,一边抓住科技产业的东风,用了十几年时间,把校氏做进全球500强,成为人人敬仰、艳羡的财团长公主。   没想到,她用心抚养大的两个侄子,竟然成了白眼狼。一个联手小股东,将她权力架空;一个伪造金融案,把她送进了监狱。   财团长公主由励志女神变成了法治咖,校嘉华心灰意冷。取保候审时,她见义勇为,救了一个跳湖自杀的青年,最终领了盒饭。   再睁开眼,已经是196X年,她成了北方某村落,刚满十八岁的已婚美少女。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财团长公主,校嘉华很快接受了这个同名同貌的新身份。   饥荒年代无所谓,英年早婚不是事,高中学历没毛病……这辈子有“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她相信再烂的牌都能玩转。   但,当看到膝下两只团子,和上辈子的孽侄长得一模一样时,校嘉华没法淡定了!   虐待儿童是违法的,她只想怎么“游”过来的,就怎么游回去。   可惜,她还没走到河边,就被碎石绊了脚,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贤妻良母、无私养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接受过精英教育的校嘉华,不屑通过肢体打压对手和冤家,违法且没品,她更愿意在精神上降维打击。   她曾坚持己见,把一个受贿的元老级股东逼出董事会。有人偷拍到长公主蔑视的眼神,传到网上,竟然收获了千万网友的点赞和膜拜。   但是眼下,再锋利的眼刀飞出去,都会被小团子软绵绵地弹回来。   算了,害眼。   .   校大宝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根不粗不细的干树枝。   他跑得飞快,远远看着,还真像个手握金箍棒的孙猴子。   巧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   这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校嘉华反应了一会儿,从脑子里找到记忆。   来人是村长家的儿子赵勇,和知青陈曼玲。   赵勇看见校嘉华,三两步跑过去,紧张地问:“笑笑,你受伤了?”   笑笑是校嘉华的小名,村里人从小喊到大。   赵勇想扶她,却被小猴子的金箍棒挡了回去。   “娘,用这个!”校大宝献宝似地递上树枝。   赵勇只好收回手,关心和羞涩,在心里浓得化不开。   他比校嘉华大两岁,也算青梅竹马,是个浓眉大眼的帅哥,一身伟光正。可惜校嘉华不喜欢肌肉男,自动屏蔽他的魅力散发。   校嘉华扶着树枝站起身,礼貌地拉开距离:“赵勇哥,谢谢你,我没事。”   “校嘉华,大家都忙着秋收,你一个人跑河边干什么?”女知青语气不善。   陈曼玲刚刚在山脚,好不容易等到赵勇,没说两句话,就被熊孩子的出现打断了。   校嘉华知道她不是善茬。   这个年代,上山下乡的知青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六几年以前入学,毕业后无法分配工作的老三届;另一种是满腔激情无处安放的转岗小将,看谁不顺都想怼。   陈曼玲显然属于后者。   这种人不能硬碰,随便一顶高帽盖过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校嘉华故作委屈:“赵勇哥,虽然我是军人和烈士的家属,不用参与秋收。可是我也想上山挖点野菜、找点吃的,不想拖大队的后腿。没想到,还是打扰到了你们……”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赵勇的脸更红了,“笑笑,你是咱青河村的人,你想去哪就去哪!粮食不够吃,我让我爹多给你记点工分。至于我和陈知青,你别误会,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赵大哥!”陈曼玲气得跺脚,“校嘉华结婚后,每天在家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凭什么多算工分?”她重点强调“结婚”二字。   “笑笑的二哥是烈士,她的丈夫……也是个解放军同志。”赵勇难掩苦涩。   校嘉华假装没看到,反问陈曼玲:“陈知青,我上山是为了找吃的。请问你不在田里忙秋收,跑到赵勇哥的责任林里,想干什么呢?”   “我,我是为了……”   陈曼玲恼羞成怒,转移话题道:“校嘉华,现在山上哪有吃的?我看你是趁丈夫不在家,不安分守己,故意……”   正说着,突然有一只鸡尖叫着窜出来。   这只鸡像是农场养的,偷跑出来,被捕兽夹弄伤了脚。磕磕绊绊慌不择路,竟一头扎在旁边的树干上,昏死了。   大人们一惊,小石头也哇哇大叫。校大宝反应最快,抓起鸡脚,熟练地解下裤带,打了个结,收进了自家背篓里。   “我家,算我家的!”孩子激动坏了。村长规定过,农场的鸡跑出来,谁抓到算谁的。   “是你的,大宝真棒!”赵勇笑着拍他肩膀。   听过守株待兔,竟然还有守株待“鸡”?   校嘉华冲陈曼玲微笑:“陈知青,谁说山上没吃的。瞧瞧,这不就是不请自来吗?”   “你!”陈曼玲还想干仗,校大宝横在中间,冲她嚷嚷,“不准欺负我娘!”   为了维持贤淑人设,陈曼玲幽怨地看了一眼村长儿子,红着眼睛跑开了。   农忙还没结束,校嘉华拒绝了赵勇送她回家的提议。   校大宝比抓鸡时更高兴,却在出发时犯了难。   小背篓已经被霸占,塞不下另外一只小团子。但让小石头走回去,只怕天黑都走不完。   “姑……”校大宝为难地看了一眼“养母”。   团子和鸡,校嘉华需要选一个。   折腾一番,校嘉华的腿麻好了七七八八。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长公主,上辈子就没进过厨房,对活体家禽天生排斥。她不得不选择前者。   “娘?”校大宝震惊了。自从亲姑变养母,她就再也没抱过兄弟俩了。   校嘉华懒得纠正他错乱的称呼。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校嘉华抬了抬小石头的屁股。   “欸!”校大宝捡起金箍棒,飞奔着去探路了。   .   走到村口,校嘉华才知道自己有多废柴。她的手都快被压断了好吗!   抱娃的姿势已经从“抱”变成了“拖”,最后变成了“扛”。她要把重心顶在肩膀,才能保证怀里的崽不会脱落。   小石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岌岌可危,好在母性的怀抱异常温暖,他只想抱得更紧。   二十多年没抱过娃的校嘉华很崩溃,恨不得立即把小石头扔了。   这时,对面走来一群大小孩。校大宝拽着裤腰跑上去,兴冲冲地喊:“就说了,我娘这次没跑,她去抓鸡给我们吃了!”   校大宝转身冲他们展示背篓,惹来一群羡慕嫉妒恨。   幼稚死了!她只想扛着小石头,逃离羞耻play。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校嘉华把小石头扔到竹椅上,自己瘫在藤架下躺尸。   一大二小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才想到,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但是鸡有米有,唯独巧妇没有。   校大宝这个机灵鬼也很苦恼:“娘,我也没杀过鸡……”   “做啥?我来。”   门外传来一道亲切的女声。   “是奶奶!”校大宝急忙跑去开门。   亲妈来了?校嘉华也激动得鲤鱼打挺。   --------------------   作者有话要说:   治愈系年代文,一起来忆苦思甜,求收藏喔T_T 第2章 婚姻   踌躇满志的高材生,突然被父母安排结婚,多了个从城里入赘来的丈夫,侄子也变成了“儿子”……任谁都难以接受。   校嘉华穿来前,原主和父母、大哥大嫂已经冷战了三个月。   好在这家人里,亲娘崔丽芬是心软的,总是偷偷带吃食过来,接济闺女和孙子。   校大宝鼻子很灵,嗅到碗里的玉米饼子,感动哭了:“奶奶,这是给我们的吗?”   “傻孩子,还能给别人?快拿去吃。”   崔丽芬看着瘦成竹竿的孙子也心疼,但到底亏欠了闺女,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隔三差五,送些米面粮油来照应。   校大宝得了玉米饼子,没有吃独食,而是仔细掰开,把大半块塞到校嘉华手里,“娘,你吃!”   然后又分了一半,一口口喂给弟弟。最后,他狼吞虎咽吃掉自己那份,默默蹲到奶奶面前,学习炖鸡。   校嘉华不爱看这场面,跑回屋里,眼不见心不烦。   鸡肉很快在院子里飘香。   又过了会儿,校大宝抱着瓷碗,越过门槛,举到和他等身高的桌子上。   “娘,你先吃,小心烫。”   碗里躺着一只完整的大鸡腿,还有几块吸满汤汁的土豆。尽管饿得眼冒金星,校嘉华却下不去筷子。   即使上辈子,她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亲手为她做过一次羹汤。   崔丽芬解了围裙进来,以为是炖鸡不合口味,无奈地说:“笑笑,家里只有盐巴了,你先将就一下。明天我让你大哥过来,送点花椒肉桂……”   校嘉华摇头,“娘,等会你带回去一些,和爹一起吃吧。”   这就是肯破冰和解的意思了,崔丽芬有些动容:“不用,你爹有工分,会打猎,家里不缺吃的。”   说完,她又点燃灶火,摊了几张高粱饼,让女儿、孙子明早热着吃。   这娘操心的,恨不得把饼挂到闺女脖子上。   临走前,崔丽芬拿碗装了些剔骨的鸡块,用蒸布包好。   她试探着对校嘉华说:“笑笑,这些待会拿去大院,给你公公吧。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别让人说闲话。”   啥,公公?   校嘉华想起来,自家那位只相处了半天的倒插门姑爷,确实有个“坏分子”的父亲,住在本村的劳改棚里。   恐怕,这才是那人肯纡尊降贵,入赘到校家的原因。   .   既然只能留下来,校嘉华要正视的最大问题是:她结婚了,丈夫还是个倒插门。   在她穿来前,原主是青河村稀罕的高中生。虽然高考停招,她仍想留在城里大干一番。   开春,校二哥牺牲后,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里。雪上加霜的是,校二哥的五七刚过,二嫂李翠枝就丢下大宝和石头,带着抚恤金,跑回娘家了。   校家无法接受,两家人互相对峙了大半月,给村里贡献了不少谈资。   李翠枝闹到镇政府,一顶“压迫妇女”的帽子盖过来,校老栓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伤心绝望,不想闹得太难看,只能牵着两只娃,回到家里长吁短叹。   能干活、有补贴的劳动力没了,留下一对只会张嘴吃饭的崽,老大一家一开始没说什么,眼见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校大嫂坐不住了。   老大家已经生了二男一女,媳妇张红娜肚子还怀了一个,有啥好吃的先紧着亲生的不说,孩子们磕磕绊绊闹点矛盾,张红娜总是揪着大宝石头非打即骂。   校老栓和崔丽芬看不下去,也劝过,张红娜立即挺着肚子骂街:“他们有娘生没娘养的,我这当大娘的还管不得?干脆我也回娘家,生下四娃自己过吧!”   儿媳落跑是老两口的心病,二老再也不敢劝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宝和小石头受尽苛责。   张红娜对此依旧不满,仍就想着法儿,把两个孩子转手出去。   但如今家家户户缺吃少穿,自己饿不死就不错了,哪有精力去养别人的孩子?张红娜看了一圈儿,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小姑子身上。   她回娘家一合计,还真有人递了枕头。   说是某家城里有个远房亲戚,当家的离婚后,被打成了“反学威”,送到青河村的农场里改造。这家人有个儿子,大学刚毕业,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工作无法过审,即将下乡当知青。   对这个年轻人而言,解决工作问题,找个能顺便关照父亲的岳家,捷径就是,入赘到贫农家里。   老夫妻听说男方是个城里人,还是个大学生,一开始也挺高兴。   但打听到对家公是个“坏分子”,校老栓立即反对:“不行不行,笑笑将来也要考大学的,怎么能嫁给坏分子的儿子?”   媒婆不乐意:“要不是成分不好,谁愿意入赘到农村,当上门女婿?”   张红娜关上门,继续劝说公婆:“现在高考都停了,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恢复?笑笑是农村户口,毕业后没有正式工作。城里不太平,还不如收了心,回老家结婚。”   张红娜当然有私心,她希望校嘉华成家后,能给老二家带娃。但不得不说,这番话确实说到了老两口的心坎上。   这两年,上山下乡的知青越来越多,闺女毕业大抵也是这样的命运。留在青河村,确实更安全一些。   崔丽芬还有些犹豫:“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先跟笑笑商量一下吧。”   “她一个书呆子,能懂啥,还能反了天!都十八岁了,还满脑子这个理想,那个主义,干脆结了婚,好收心,省得天天往外面跑!”   张红娜又气得捂肚子,“再说,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老校家?说句不好听的,她一个黄花闺女,要是在城里被人带坏了,将来丢的还不是咱们的脸?”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激动,四五个孩子在外面吓得瑟瑟发抖。   校大哥是个闷葫芦,平时只知道下地干活,对媳妇儿总是言听计从,自然不会反对。   校老栓和崔丽芬劝了半天,怕大儿媳真动了胎气,最后只能狠狠心,同意了这桩婚事。   同一时刻,原主领了毕业证,正计划和同学们一起报名去北大荒,支援祖国的黑土地建设。没想到刚回家,就被爹妈骂了一顿。   他们要她相亲结婚,还要把二哥的两个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原主当然不同意,男方是有多歪瓜裂枣,才会连入赘农村这样的“奇耻大辱”都接受呢!   她抗争了许久,奈何爹妈、兄嫂站在统一战线,一哭二闹三上吊,软的硬的轮番上阵。她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拉不下脸闹到镇上去撕扯,不到一个月,心态就崩了。   这厢女方刚同意,媒婆就带来了男方的意思:同意入赘,也同意□□,但希望校家人也能适当照顾他的父亲。   于是乎,原主的婚姻就这么定了。   三个月后的今天,新新人类的校嘉华回看这些,只能说谢天谢地留下来了!   否则这会儿的她,指不定还在东三省的犄角旮旯里,面朝黑土背朝天呢。   对很多充满理想抱负的知青而言,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是次要的,无尽的迷茫才最烦心。   在老家有吃有喝,有爹妈照顾,可不比去外地当劳力强?   虽然青河村也是农村,但是校嘉华知道,很多年后,随着政策的变革和社会的发展,这里会依附隔壁的帝都,被划入人人向往的城市新区。   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附带着,校嘉华对这桩阴差阳错的婚姻,也宽容了许多。   她不禁好奇,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人来着?   房间的床头柜里,压着他们的结婚证,结婚证上没有照片,只有丈夫的名字:白恪言。   校嘉华回想了一下,脑子里的印象是“白白净净、谨慎寡言”。   还真是人如其名。   她隐约记得,他们只在县城见了一面,登记结婚后,拍了唯一的合影,他就踏上了回城的火车。   入赘女婿是不需要付彩礼的,白恪言还是把全身的钱、票都给了岳父岳母。他只求带走合照,说是去军队打什么报告。   站台上,媒人请小两口单独说几句话,她故意偏着头不看他。   关于这桩婚事,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四个字:她(他)不愿意 。   他们一路沉默到底。   火车快要发动的时候,白恪言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红着脸递到她手里。   “是新的。”他局促地解释,“你可以自己用,或者卖掉。”   “家父那里,就……”   因为她始终不看他,“拜托你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后来,那只军用水壶,辗转落到校大嫂手里,被卖掉后,换成了用来答谢媒人的粮票。   .   想到这里,校嘉华果断收拾东西,决定去探望公公。   她端着碗,刚走到门口,就被熊孩子拖了后腿。   “娘,你别走!”校大宝紧张地挡在门口。   恐慌的情绪会传染,小石头也扑腾着,想跳下椅子。   熊孩子抽搭着掉金豆,校嘉华却在心里笑了。   且不说她是初来乍到,就连原主平时住校,也不过当了三个月的养母,哪有什么母子情深。   校嘉华很清楚,校大宝很聪明,他这样黏她,只是出于对“靠山”的敬畏和服从,绝不等于对母亲的爱。   孩子们惧怕的不是她离开,而是被她抛弃。   贫乏年代,死于饥荒和疾病的人不在少数,有个养母磋磨自己,总比孤苦伶仃没人要强。   更何况,这个养母还是全家性子最弱、心肠最软的小姑。   校嘉华也不想用成人的眼光,去评判两个平均年龄不到五岁的孩子。前尘往事如灯灭,上辈子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背叛太残酷,她无法信任身边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   僵下去不是办法,校嘉华缓缓开口。   “第一,我身上没带行李,是要去大院,不是离家出走。第二,天黑小石头出门不安全,你必须留下照顾他。第三,如果听懂了,就让开。”   校大宝瞪大了眼睛。   他第一次觉得,姑妈好像变了一个人。最明显的是,他现在和她对视,总是撑不过三秒,就怕得想哭。   苦情牌和卖萌牌,全部失效了。   他不死心地问:“娘,你真的不会跑去东北当知青吗?”   “……不会,我闲的?”   她看着他,意思很明确。   校大宝破涕而笑,吱悠一声,打开院门:“娘,你去看劳动棚爷爷吧,他不是坏分子,我会照顾好石头的。”   校老栓比白父的年龄稍长,为了区分两个爷爷,校大宝私下这么叫。   校嘉华很意外:“你又知道?”   “呃,劳动棚爷爷教我写过字呢。”   姑姑当初结婚,小伙伴都嘲笑他多了个坏分子爷爷。校大宝气不过,偷偷跑去大院扔石子儿。   老先生被砸到腿,问清缘由,不但没有批评他,还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临走前,还摘了把树上的果子给他吃。   “所以,他们其实是好人。”校大宝信誓旦旦。   “就你机灵。”   校嘉华敲他脑门,“乖乖等我回来。” 第3章 津贴   校嘉华走进农场大院时,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知青点和劳动棚挨得很近,中间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溪。   河这边,几个知青刚吃过饭,正围着大锅洗碗。河那边,齐刷刷站了一排老弱病残,正在做例行的“晚课”。   身形佝偻的白教授,被点名出来背书。   背到一半,值班的女知青大声训斥:“老东西,真没用,错了三个字!”   “啊!”老教授麻木地坐在地上,没有辩解的力气。   又是陈曼玲,真是冤家路窄。   白恪言的父亲白忠实,是外语系的老教授,就这样被陈曼玲欺负,校嘉华气愤又内疚。   她没有帮他照顾好他的父亲。   “笑笑,你怎么来了?”   队伍旁边,有两个做笔录的男知青,看到她自来熟地打招呼。   “张知青、李知青,你们好,我来看我公公。”校嘉华礼貌一笑。   她有一双漂亮得直指人心的眼睛。两个十八、九岁的男青年,瞬间脸红了。   不得不说,校嘉华这张脸,美得亦正亦邪,无论放到哪个年代,都极具杀伤力。   但在陈曼玲看来,这小村妇洁白的手指和脸蛋,完全是在家好吃懒做的铁证。   如果把她仍到田里风吹日晒,肯定比她们这些女知青还粗糙,根本不可能有资本,成为男知青夜谈会的话题常客。   陈曼玲一见校嘉华就来气,都怪这小媳妇白天令自己难堪,她才会故意拿她公公出气。   “校嘉华,你公公是反学威,我批评他天经地义,你上赶着做他们家儿媳,就是跟坏分子同流合污!”   厉害啊,字字见血。   这话吓唬别人管用,但校嘉华身为白家儿媳,在农村孝字顶天,她有充分理由站在这里。   她故作惶恐:“我公公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来农场痛改前非。难道陈知青有什么不满意,还想私设公堂?”   “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私设公堂了!”   “陈知青如果委屈,不如我们去找村长评评理?”   赵村长往日这时都在大院,只隔几间房,校嘉华作势要去找他。   陈曼玲眼神闪躲,急忙向旁人使眼色。   两个男知青弯腰鞠躬拦住她,“笑笑,陈知青今天是把话说重了。这些小事,还是别去打扰村长了吧?”   村长赵富达是方圆几个村子的一股清流,不喜欢整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心只想搞建设,提高生产力。   这批知青下乡时,赵富达就敲打过,管他天王老子,还是牛鬼蛇神,谁影响生产,谁就趁早滚蛋。   陈曼玲嚣张跋扈,大家有目共睹。村长不待见她,她还处心积虑地在村长儿子面前刷好感。   校嘉华退让了一步,表情十分为难。   “我丈夫也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他在前线保家卫国。可是刚刚,陈知青却诋毁他和坏分子同流合污,我要写信去问问部队领导,这样对解放军同志公平吗?”   校嘉华忽悠起来面不改色,天知道白恪言在哪个部队,什么兵种。   上辈子在职场,她杀伐果断的气场太强,这辈子收敛了锋芒,依然可静可动、可甜可盐。文能左右逢源,武能针锋相对,非常迷惑对手。   陈曼玲又气又怕:“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诋毁解放军了,我说的是你!”   这话是站不住脚的,诋毁军嫂,可不就是不尊重解放军嘛。   “曼玲,你少说两句吧,赵村长一会儿就过来了。”   河对岸,有明事理的女知青走出来劝。   陈曼玲自知理亏。   她平时瞒着赵富达,私下教训“坏分子”,是想提高自己在知青队的威望。没想到校嘉华一来,就撕掉了她身上的遮羞布。   “散了,都给我散了!”   陈曼玲恶狠狠地瞪着校嘉华。   .   劳动棚终于开饭。   校嘉华把整碗鸡块倒进野菜汤里,所有人迟迟不敢下筷子,生怕这又是什么“最后的晚餐”。   “别担心,以后会有更好的。”校嘉华耐心地劝。   她请其中一个老大夫给大家分饭,然后去看白恪言的父亲。   院子里有人看守,她只能说几句话。   白忠实半躺在椅子上里,眼神有些涣散。   “白教授。”校嘉华轻轻唤他。   白忠实看着校嘉华,反应了一会儿,紧张地坐起身:“你,你和恪言……”   校嘉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好改口:“爸,您别担心,我和白恪言好好的。”   白忠实又急得咳嗽。   难怪他不安,这个儿媳只在结婚当天,远远展示了她和儿子的结婚证,就再也没来过了。   白忠实不怪她。他住在这里,连亲生儿子都不能探望,又何必苛责儿媳。   他甚至感激校家,这种时候,还愿意和白家结亲,教他的儿子有机会参军,不至于漂泊无依。   郑大夫端着鸡汤走过来,帮忙喂给老教授。   校嘉华轻声问:“郑叔叔,我公公现在身体怎么样?”   郑大夫摇摇头:“不乐观,白老的身体损耗太大,年前中风后,脑子一直不太清醒。”   “中风?那有没有住院?”   窗外人影晃动,郑大夫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没有药的,住院也没用。”   校嘉华思忖片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   “郑大夫,需要什么药,您说,我来想办法。”   .   校嘉华离开时,村长赵富达刚从大院出来。   虽然人民公社下面,很多村子都划编大队了,青河村积累下来的传统,大家还是习惯以村长称呼。   老村长大咧咧挥手:“笑笑,正巧,你过来。”   他掏出两个信封,“这是白恪言同志寄来的津贴,以及你公公的劳改工资,都是这个月刚到的。”   劳改人员也有工资,少得堪比低保,只能由家人领用。白恪言结婚后,就拜托村长,同他的津贴一并拿给校家。   这么做也没毛病,但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赵富达:“你大嫂说,你个小媳妇,哪里用到这么多钱。她先帮你存着,以后等白同志回来,再给你们办喜酒、添家具。”   “所以,前几个月的津贴,都被我大嫂领走了?”   这个张红娜,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呃,老栓和丽芬都没反对……怎么,有问题吗?”   “没问题的,家里人也是为我好。”   校嘉华笑得真诚,“可是赵叔,您也知道,我结婚后没盖新房,还住着原来二哥的房子。大宝该念书了,用钱的地方很多。以后,我丈夫和我公公的钱,您还是直接交给我吧。”   校嘉华重点强调,是她自己的丈夫和公公。   能坐到村长这个位置,赵富达也是个明白人。   校嘉华这婚结得草率,但白恪言一表人才,还是个光荣的解放军,除了成分问题,不比自家儿子差,赵富达也乐见其成。   想起自家小儿子,几次暗示他多给校家记工分,赵富达果断决定:“行,笑笑,以后这些钱,你自己来大院领。”   “赵叔,谢谢您!”   .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乡村小路很安静,蛐蛐声格外清晰。路过几间农户,还能听到几句骂骂咧咧的家常。   前所未有的体验,令人想到苏轼夜游承天寺,有夜,有月,有竹柏,可惜她这大闲人满腹心事。   拐角处,树荫忽然晃动了一下。   “谁?”校嘉华低声喝道。这种时候,难道村里还有野猪、黄鼠狼出没?   “娘,是我!”   月光下,“野猴子”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校嘉华:“……校大宝,你想吓死我?”   “娘,我担心你怕黑,来接你回家。”   校大宝有点心虚,怕黑的是他,睡不着又不舍得点蜡烛,干脆出来等。   “谢谢啊,我不怕黑,只怕机灵鬼。”   校嘉华又问:“小石头呢?”   “弟弟睡着了,他如果哭,我能听到。”   校嘉华没再理他,抬脚继续前行。   校大宝打了个哈欠,急忙跟上去,接过她的空碗,“娘,我帮你拿。”   ”小鬼头,还挺绅士。”   “娘,什么是绅士?”   “绅士啊,就是遵守男德的男人,要爱护女人,尊重女人。”   “嗯,娘你放心,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不用了,我能自己打回去。”   “啊……?”   校大宝缩了缩脖子。   ·   两个孩子在外间睡得很香,校嘉华点上蜡烛,拆开信封。   白忠实的工资只有薄薄几张,加起来不过十块,每一分都是辛苦钱。   相比之下,白恪言寄来的津贴就丰厚多了。校嘉华粗略数了数,竟然有小一百,还附带不少粮票、肉票等。   这小赘婿,还挺有钱嘛。   校二哥生前,当兵六七年,每月的津贴还不到六十块。白恪言去部队才三个月,一个新兵蛋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信封来自建设兵团某基地,距离不算远。可以确定,白恪言工作在外,无论人脉还是资源,至少比她这个小村姑强。   依着地址,她提笔给白恪言写了封信,将那张写满药名的纸笺一并收好。   明天要尽快将信寄出去,校嘉华梦里都在念叨。   第二天天刚亮,校嘉华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带着起床气,她头痛地打开窗户。   院子里,校大宝和小石头,死死抵在门栓后面,非常害怕外面的人进来。   “校嘉华,你个吃里扒外的,快开门,把钱交出来!”   尖锐的女声穿透院门。   不愧是大嫂,来得比预料中还早。 第4章 寄信   张红娜把大门拍得震天响,邻居家的鸡、狗也跟着叫唤,一大早就很热闹。   校嘉华不紧不慢地洗把脸,才吩咐大宝、石头让开,把大哥大嫂请了进来。   她坦荡荡地拉出两把椅子,“大哥,大嫂,请坐。”   “诶,笑笑,你坐你坐。”校国伟局促地卷起裤腿上的泥点子,在檐下蹲着。   张红娜瞪一眼丈夫,“出息!”   大宝、石头立即吓得躲进厨房。   “听知青点的人说,赵村长把白家父子的工资,交给你了?”张红娜气势很足。   校嘉华在她对面坐下,“对,以后我丈夫和我公公的钱,我亲自领。就不劳烦大嫂了。”   “呸,要是没我娘家人,你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嫁给解放军同志?”   “是吗,我得谢谢大嫂,给我找了个住劳动棚的公公,还附赠两个拖油瓶?”   咣当一声,厨房有什么东西倒了。校嘉华不以为意,她说的是事实,不介意被人听到。   张红娜有些心虚,当初说亲时,白恪言确实成分不好,正打算去最苦最远的西双版纳当知青,跟解放军八竿子打不着。   谁知道妹夫结婚后,摇身一变,成了吃军粮的,津贴还高得顶三四个劳力。   说到津贴,她咬牙切齿:“不管怎么样,爹娘养你十八年,你读初中高中,光学费花了家里多少钱!现在,你结婚没落着彩礼,连工资都不分一点?来,让乡亲们都评评理,看看这不孝闺女的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红娜的嗓门越来越大,恨不得十里八院都听见。她知道小姑子脸皮薄,搁以前早就哭唧唧认错,求她关上门小声商量。   校嘉华却站起身,腾地拉开大门,“行啊,村里断不清,咱就去镇政府,问问我领夫家的工资,是犯了哪条法律?”   张红娜噎住,闹到镇上,她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   校国伟当真了,直摇头:“不行啊,我一会儿还得下地干活,挣工分。”   张红娜拧一把男人的胳膊,校国伟立即闭嘴。   张红娜又捂着肚子拿乔:“都听听,我大着肚子,还要受小姑子的气,这日子过得,干脆回娘家算了!”   “这个建议不错。”   校嘉华没看她,转而对校国伟说,“大嫂现在怀着娃,咱爹娘平时又下地,没人照顾。不如送她回娘家住几天,等月份足了再接回来?”   “啊?”校国伟听到建议,竟也没反对。   老婆怀孕在家,整日猜忌他在农场偷看女知青,稍有不顺就要挟回娘家,他不胜其烦。   “校国伟,你敢!”   张红娜难以置信。   该说该骂的牌都出了,竟然没捞回半点好处,这下不用装,她恐怕真的要动胎气。   ·   一鼓作气失败后,张红娜的气势衰竭了,她恼怒地瞪着校嘉华,竟然有些滑稽。   看来,又是纸老虎一个。校嘉华心里有了盘算。   校嘉华重新坐回去,再对付她时,竟然一改先前的姿态,卸下了剑拔弩张。   回想张红娜的所作所为,在口舌之快和长期利益之间,校嘉华迅速做出了判断。   她故意示弱道:“大嫂,说到底,你也是校家人。二哥不在了,你和大哥照顾爹娘,我看在眼里。”   张红娜还木着脸,听小姑子这么一说,冷哼一声,心里却松动了一些。   想当初她嫁到校家,老大老二还没人家,全家人宠着这小姑不说,她怀第一胎想吃个鸡蛋,公婆和丈夫都要省下来,把鸡蛋卖了给小姑教学费!   这么多年下来,她心里能自在吗?!   校嘉华继续道:“的确,我和白恪言结婚,是你请的媒人。所以,他前两个月的津贴,你既然收了,就先拿去孝敬咱爹娘吧。”   “真的?”张红娜瞪大了眼睛。   她之前截胡,毕竟理亏,公婆看不下去,转眼就把钱没收了,说是帮闺女、女婿先存起来。二老看管得严严实实,她还一分钱没花呢!   至于校嘉华这么做,有自己的考量。   张红娜不是陈曼玲,一棒子打死是下下策。她们之间的矛盾,只是因为一点钱,还不至于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校大宝和小石头的抚养权,二哥牺牲后,依照法律,大哥大嫂也并非绝对有这个义务。   爷爷奶奶无力抚养,过继到原主膝下,手段不算完美,但在特殊情况下,也算是他们为了保全孙子和闺女,万不得已的选择。   让两个孙子活下去,让叛逆的闺女“回家”,两个一辈子没走出过山村的老农民,还能怎么办呢?   校嘉华是个“穿越者”,而不是重生者,原主的记忆,对她而言,像一部全息电影,很逼真,却也是走马观花。   更何况,原主的遭遇,必然和偶然因素都有,绝不是某一个人就能造成的。她既然穿过来,当务之急,是厘清利害关系,安顿好眼下。   由此可见,校嘉华看待张红娜,不像小姑看待大嫂,更像是满级大佬看待新手员工。与其说她心宽手软,倒不如说此时的她……更像个俯视的旁观者。   至少现在是这样。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校嘉华不喜欢花力气。很多时候,亲情利用好了,也是一种资源。   上辈子,校嘉华坐拥整个集团,身边人非富即贵。她社交,并不介意对方是为了钱……毕竟谁都没她有钱。   她很清楚,只要站在食物链的最高点,利益关系反而比什么都牢靠。   张红娜愚昧、狭隘,校嘉华却觉得,在她以后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留着还有用。   两百块,在校大小姐看来不算什么,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反正,白恪言也需要出点血,对外证明两个人的婚姻还算有诚意,并不完全是零彩礼、零嫁妆的结合。   相比之下,二嫂李翠枝拿走的抚恤金才是大头。   当然,校嘉华没有吃亏的习惯,支出总是要有回报的。   “我读书的学费,还有彩礼嫁妆什么的,以后不要再掰扯了,这些账算不清,我也懒得算。既然爹娘跟你们住,工分已经记在你们家了,再争论什么孝不孝,大哥脸上也没光,您说对吧?”   校嘉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   张红娜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姑子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太阳完全升起,社员陆续出发,校国伟坐不住了,“该下地了。”   在读过书的妹妹面前,校国伟端不起架子。如果因为和妹妹吵架而上工迟到,传到大队他也丢不起这人。   张红娜无法,只能气呼呼把丈夫赶走,掩饰自己的心虚。   校嘉华又叫住她。   “大嫂,孩子张嘴吃饭,我总得出门,不能时刻把大宝、石头带在身边。您有带娃经验,这方面,我还得多仰仗您。”   张红娜没听明白,怎么突然给自己戴起了高帽。   校嘉华冲厨房喊一声,把大宝和小石头叫出来。   “我今天要去镇上,给部队寄信,顺便去趟供销社。”   校嘉华看看张红娜的肚子,“小四也快出生了吧,瞧我这当姑的,干脆顺道扯几尺布,给小四做身衣裳吧。”   张红娜面上一喜,这些事,公婆都还没想到呢。“害,都是一家人,花这钱干啥,买点碎布就行!”   校嘉华故作为难,“可惜石头太小,不能出门……”   “我来带,我是他大娘,少不了他吃的!”张红娜连忙说。   很好,免费保姆有了。果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像是怕她反悔,张红娜立即去牵石头。   小团子一开始不太情愿,挣扎了两下,倒也认命了。   校大宝却很坚持:“娘,我不跟她走,我要和你一起去镇上。”   小家伙在厨房里全程围观,这会儿对校嘉华的崇拜之情,滔滔不绝溢于言表。   校嘉华想了想,她好像还缺个苦力?   .   俩人很幸运,一到村口,就遇上了往镇里送菜的三轮车。   “苦力宝”背着心爱的小竹筐,在突突突的发动机里,兴奋得手舞足蹈。   校嘉华怕他嗨过头,把他拉到身边,约法三章。   “第一,不可以在公共场合哭闹。第二,不可以离开超过我五米的距离。如果不听话,我就把你卖给黑心老板当童工。”   “当工人?”小孩眼睛贼亮。   好吧,她忘记了,这年月没有私营作坊,工人阶级大过天。   “最后,在外面不许叫我娘,要叫我姑。”   校大宝很失落:“为啥呢。”   “因为,我不希望被别人追问,这么年轻好看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校嘉华在镇上读过初中,对这里并不陌生。   上午的供销社总是人满为患,为了提高效率,她径直赶去药店。   药店的规模非常小,品类不多,以中药为主。柜员倒还和善,进门就问哪里不舒服。   校嘉华拿出写好的药单,解释:“家里老人中风,后遗症时好时坏,这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开的。”   “这些药……还挺特殊。”   店员随口说了一句,也没验处方,噼里啪啦就拨动算盘。   想起大院里的其他老人,校嘉华又选了一些治疗头疼脑热的常规药,有备无患。   合计29块8毛6分。   供销社还没去,白恪言三分之一的津贴就没有了。   想起早晨拱手相让的200块,校嘉华有点脸疼。   付完钱,柜员麻利地抓药,十几分钟就包好了。   校嘉华核对了一遍,还有三四个漏的,“这些都没有吗?”   年轻的姑娘不大乐意,“那是西药和中成药,县人民医院才有。”   想想白教授的成分,要真去了县城,这药恐怕就抓不出来了。   校大宝很敬业地抢过药,装进自己的背篓里。   校嘉华也不啰嗦,寄信才是正事。   ·   邮政和电信还没分家,门槛和柜台都高得很。   校嘉华比较了一下,拍电报速度最快,价格也不是问题。但是,内容要经由电报大楼,白教授的成分又特殊,还是写信更保险。   毕竟缺的是慢性药,也不是非常急用。   校嘉华并不知道,对白恪言来说,他就是收到一张废纸,也会被例行检查,拆得七七八八。   她又问了两句,玻璃窗语气很冷,“旁边,去买邮票。”   校嘉华大手一挥,买了一打。她没有集邮爱好,完全是为了以后省事。   她掏出药单,划掉已经买到的药,把昨晚写的信装在一起,密封好,递回柜台。   “这信,是寄给建设兵团的?”玻璃窗内,探出一个热情的大姐。   “呃,寄给我丈夫。”   “你是军嫂呀。”大姐的态度180度转弯,“你可真有福气。”   ……早知道一开始就自报家门了。   从邮电局出来,校大宝捧着“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爱不释手。   “姑,爹是不是也在当兵,很厉害?”校大宝得意地补充,“新爹爹。”   校大宝很有信心,毕竟连邮电局的人提到新爹爹,都另眼相看,怎么可能不厉害?   素未谋面就敢喊爹,请问骨气何在?   校嘉华揉他脑袋,“走吧,去供销社。”   .   正事办完,校嘉华总算能体验逛街的乐趣。   供销社不难找,跟着路人走,十有八、九目的一致。   路过国营饭店,跟屁虫哒哒的脚步声消失了。   校嘉华回头,皱眉。   校大宝苦着小脸,蹲在地上,“娘,我饿……”   “嗯?”语气威胁满满。   校大宝吞了吞口水:“……姑,我热。”   这金九的天,“热了自己脱外套。”   校大宝:“……”   求求你了,救救孩子吧。   空气里飘着焦溜丸子的香味,难怪有人走不动路。校嘉华暗笑,抬头看看当空的日头。   “走吧,咱们去国营饭店。”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修文狂魔,连载期一个词汇不完美都想改的那种T_T   大家不用在意这种细节哈^ 第5章 扫货   校嘉华走进国营饭店时,饭点已经接近尾声,里面零散坐着几个穿工装的大老爷们。   这年头下馆子太奢侈,食客多半是正式职工,其他人过来打牙祭,也通常拖家带口、全家出动。   校嘉华和校大宝,一个是水灵大姑娘,一个是机灵小男孩,怎么看都不像消费得起的样子。   戴袖套的女服务员扫他们一眼,语气不耐烦:“吃饭点菜,找人去外面等。”   校嘉华大大方方走近柜台,从白恪言的信封里掏出钱和粮票,故意把印有“建设兵团”的字样展示出来。   服务员的眼睛果然看直了。   校嘉华:“同志你好,我刚从邮电局给爱人寄完信,我侄子一到你们饭店就走不动了,还有位置吗?”   “有,有的!”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添上一壶茶水,“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军嫂,你家解放军同志,在哪个部队呀?”   “他大学毕业,就进了北方建设兵团,具体我也不清楚,他们有保密制度。”   “大学生军人?那肯定是搞研究的。真好,打倒帝国主义,为国争光!”   又红又专的服务员激情满满,连旁边的工人都艳羡起来。   校嘉华猜测,白恪言虽然没有留过洋,但他毕竟是物理专业的学霸,在部队搞搞数据研究,还是很有可能的。   哪怕在部队给火箭拧螺丝,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低调地问服务员:“同志,有什么招牌菜推荐吗?”   “今天主要供应卤猪蹄和大肉水饺。”服务员又拿出一张菜单,小声对校嘉华说,“上面你还想吃啥,我让师傅单独做。”   这待遇也没谁了。校嘉华问大宝:“你想吃什么?”   “水饺。”校大宝脆生生回答,眼睛却死死粘在隔壁桌的卤猪蹄上。   “同志,我要两份水饺,一只猪蹄。”   校嘉华翻翻菜单,最便宜的素菜8毛,最贵的肉菜2块8,这物价……也还行?   “再来一份烧菌菇和清蒸鱼。”   不知道什么好吃,那就点最贵的吧。   付完钱,三四道菜很快上来。   校嘉华把猪蹄和饺子推到对面,“都是你的,吃不完就留下洗盘子。”   “谢谢姑!!”   小苦力感动坏了,一手夹饺子,一手抓猪蹄,嘴巴塞得满满的,差点咬到手指。   校嘉华尝了口饺子,皮薄馅多,确实好吃。别说人服务态度不好,没两把刷子,还真没资格开国营饭店。   尤其是这道清蒸鱼,满满的原生态,味道很对得起它的价格。校嘉华饺子没吃完,小猫一样优雅,鱼倒是干干净净。   “姑,这鱼我也会做!”校大宝舔着嘴角油水说。   “就你?”   “别不信呀。这种鱼,咱村的河里就有。夏天上游泄洪,冲下来一大波,用网就能捞起来,奶奶教我做过。可惜现在是秋天,鱼不好抓,只能等明年了。”   校嘉华想了想,“也许,不用等明年……”   ·   国营饭店的墙上,挂着老式的摇摆钟。俩人吃完饭,已经快下午两点。   校嘉华用油纸包好剩余的饺子,马不停蹄地带着大宝,赶去今日行程的最后一站——供销社。   下午的供销社,虽然不像早上那般人山人海,但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校嘉华光荣的军嫂身份这时就不管用了,因为大家都忙着扫货,压根没工夫闲聊。   校大宝吃饱喝足,倍儿有精神,拉着校嘉华,想往人多的地方挤。这是典型的从众效应,他相信人多的地方,东西一定物美价廉。   供销社面积不大,校嘉华让小孩先玩一会儿,自己则扫视全场,观察繁多的商品分类。   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里,购物也是一场硬仗,她必须以结果为导向,尽快完成KPI。   承诺的事要办到,她先走到布匹区,给张红娜即将出生的孩子扯布。   校嘉华有几套新衣服,都是结婚时崔丽芬帮她添置的,并不急着换新。小孩子长得快,倒是大宝和石头值得一买。   校嘉华被这个念头惊到了,她为什么要关心两个熊孩子?孩子是强塞过来的,就算她这个养母再不称职,校老栓和崔丽芬也不会坐视不管。   但他们毕竟在自己名下……   想到这里,校嘉华果断决定,给大哥家的另外三个小孩也扯一套衣服,毕竟当姑的,要一视同仁。   每尺布才1毛5,也不算很贵吧?   报上几个孩子的年龄、身高,选好面料、花型和棉线……十几块钱和布票,分分钟花了出去。   校大宝从人群里钻出来,只见自家老母亲十分爽快地甩出去了几张“大团结”。   “姑——”根本来不及阻止。   钱,是这么花的吗?孩子凌乱了。   .   接下来,校大宝眼睁睁看着校嘉华,疯狂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她在日用区买了暖水瓶、毛巾手帕和针线,又去副食区买了油盐调料、两罐麦乳精和半斤水果糖……   期间,东西实在太多,她甚至花了10块钱,买了一辆木制的、简易的手拉小板车。   花钱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瞠目结舌。   最后,她杀向洗化区时,校大宝终于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姑,求求你了,买点白面大米吧?”   “家里没有米吗?”校嘉华不解。   校大宝痛心疾首地点头:“上个月发的玉米面和高粱面,都快见底了。”   “好吧,那买一些。”校嘉华掏出剩余的零钱和粮票。   校大宝立即接过,生怕连这点口粮都没抢救出来。   小胳膊小腿儿很卖力,把两袋粮食抬上手拉车后,校嘉华笑着奖励他,“大宝有什么想要的?”   校大宝心说,您都快把半个供销社给搬空了!   但他想了想,难得害羞了一次,“姑,我想要笔和本子。”   “想读书呀?”   “嗯,我要像新爹爹那样,读大学,当解放军,造火箭!”   这一天的洗礼,他算看明白了,就算是当兵,大学生跟普通人也是不一样的。   校嘉华没想到,白恪言一句话都没说,还能起到这么大的教育作用。   “行,我刚好选几本书,一起买。”她大度地决定。   但是,买完书本、文具,校嘉华悲剧了。   白恪言的信封几乎空空如也,只剩几张毛票,根本不够买再去买她最感兴趣的洗化用品。   再理智的女人,也会不知不觉迷失在购物天堂里。但对校嘉华而言,造成这种局面,完全是她上辈子大手大脚惯了,错误判断了当下的形势。   她微微苦恼:“物价不是很便宜吗,怎么这么经不起花?”   校大宝嘴角抽搐,一副早猜到的表情。“姑,你专挑贵的买,没你这么花钱的!”   “……”她没有专挑贵的买,她只是遵循眼光,选择了她认为品质较好的。   多年的品味和习惯,一时半会真改不了。   校大宝还能怎么办,只能庆幸自己从败家老母亲手里,成功抢救下来了两袋大米和白面。   校嘉华:“可是牙膏牙刷,还有香皂、雪花膏,还是要买的呀!”   “姑,咱家没钱了……”校大宝已经绝望了。   对两人而言,今天都是他们被供销社教育重新做人的一天。   最终,校嘉华只能放弃昂贵的香皂和雪花膏,用仅剩的钱买了便宜的牙刷牙膏。   就,再用几天皂角,安慰自己是天生丽质吧。   .   校嘉华拉着小板车,挫败地离开供销社。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为人民服务”的宣传语下,校大宝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娘。”四下无人时,校大宝叫她,“你看这是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方块,小心地打开包装。   一股浓郁的香精味铺面而来。   居然,是一块香皂。   “娘,给你的!”他讨好地捧在手心,眼睛得意地弯成月牙。   校嘉华先是一愣,却没有接。   她紧紧盯着他,表情越来越冷。   “姑……”校大宝的眼神开始闪躲。   “校恩赐!”   校嘉华第一次严厉地叫他大名。   “谁教你的,竟然敢偷东西?” 第6章 教子   校大宝同志没有读过书,但在他累计六年的人生阅历里,“小偷”是一个充满羞耻和罪恶的概念。   “小偷”会被乡亲们戳脊梁骨,被伙伴们孤立,甚至会被公安叔叔抓起来劳动改造,是不折不扣的坏分子。   他不明白校嘉华为什么这样指责他。   他比她更生气,“你胡说,我才不是小偷!”   “我冤枉你?”校嘉华说,“你身上没有钱,这个香皂,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是我捡的,是别人不要的……”   一块香皂大几块钱,搁未来也是神仙水、小棕瓶的级别。谁会这么傻,斥巨资买了再丢掉,平白让别人捡了?   “既然是你捡的,当时为什么不还回去?”   校大宝没有回答,眼睛开始蓄泪。他不想承认,这块香皂是专门为她“捡”的。   校嘉华拉住他,“走,跟我回供销社,把东西还回去。”   “我不去供销社,我不跟你走!”校大宝用力甩开她的手,脸上的恐惧无法掩饰。   “那就回家,让村里人都知道你犯了错。”   “我没错!”珍稀的香皂变成了烫手山芋,他狠狠砸在她的腿上,“我自己回家!”   校嘉华膝盖一痛,下意识举起巴掌:“校恩赐,你想挨打?”   校大宝倔强地望着她:“你打死我吧。你和我亲娘一样,都说我是拖油瓶,你们都不想要我,恨不得我去死!”   校嘉华气极反笑,“你既然知道,自己没爹疼没娘要,为什么还要惹我生气?”   “你又凭什么管我?你连娘都不让我喊你。”   “我至少是你姑。”   “你们都是坏女人,大娘说我可以,你为什么就不行?”校大宝恶狠狠地瞪着她,“我恨你!”   莫名其妙的话,校嘉华却听懂了。   她内心一痛,伴随着巨大的震颤。   .   校嘉华上辈子接管校氏时,大侄儿和校大宝的年龄相仿。即使面容也一样,大侄儿也从来没有像校大宝这样,小小年纪,就流露出这样愤恨、怨怼的表情。   或许并不是没有,而是她太粗心,未曾提早察觉。   上辈子,大侄儿已经读小学。校家出事后,校嘉华果断把他转到私立的贵族学校,避开媒体骚扰。   小孩子初到陌生的环境,难免被同学孤立打压。校嘉华得知后,给学校捐赠了一座图书馆,请校长和老师特殊“照顾”他。   几年后,校家的生意做得更大,孩子的物质条件也更好,倚仗这些资源,他渐渐拥有一群拥趸。   不知道受谁教唆,他们开始反向霸凌当初那些孤立他的孩子。   在一次校园斗殴事件后,校嘉华终于震怒。   她放下工作,在学校狠狠地打了侄子一巴掌,再次为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从那时起,直到老大毕业后出国留学,和外资股东勾结在一起……姑侄二人,再也没有说过体己的话。   至于老二,虽然表面看起来乖巧听话,但因为年龄太小,校嘉华只好花重金,请孩子姥姥那边的亲戚代为照顾。   结果,老二长大了,只认姨舅不认姑妈,最终联合外人,将她送上绝路。   如果还活在新世纪,校嘉华当然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她会在取保候审时,韬光养晦,联络亲信搜集证据,随时可以东山再起,让伤害她的人,重新匍匐在脚下。   两个孽侄到底嫩了点,经济诬陷不仅无法扳倒她,等事情水落石出,他们自然会收到法律制裁。   救人落水是个意外,至始至终,她都相信善恶有报。   但是现在,她活在“全新的过去”,不得不反省和思考,当初的自己,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吗?   刚刚,校大宝在哭诉里,拿她和张红娜比较。   张红娜何许人也?   邻居家飞来一只鸡,她会毫不犹豫地藏起来吃掉,然后和找上门的邻居破口对骂,半个月脏话绕梁。   门前的土路永远坑坑洼洼,哪家三轮车路过,掉下煤核和烂菜叶,她都会沾沾自喜,又占了便宜。   物资匮乏的年代,像张红娜这样的人,不仅农村,任何地方都有。   校大宝耳濡目染,价值观、是非观当然会扭曲,去追逐蝇头小利。   而且,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校嘉华叹了口气,慢慢收回了巴掌。   孩子抽泣着,有行人路过,不忍地朝他们观望。   校嘉华想了想,依然没有妥协。   “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哭到天黑,但是哭完之后,你还是只有两个选择。第一,跟我回供销社把东西还回去,我当无事发生。第二,就这样跟我回家,但是以后由爷爷奶奶带你,我不再管你。   校嘉华最后说:“两条路,你自己选。”   校大宝真是怕极了她这种“第一第二”的说话方式。   跟爷爷奶奶住,就等于跟大伯大娘住,不出三天,准得掉层皮。   跟着姑姑,她虽然很冷漠,尤其最近动不动就凶他,但是打人从来不下死手……   孩子再一次崩溃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非要让公安抓我去劳改呢?!……”   “……”   校嘉华哭笑不得,再三保证公安叔叔不会抓他,校大宝才不情不愿地捡起香皂,答应跟她回供销社。   一路的表情,悲愤又壮烈,简直视死如归。   .   两人走到供销社,里面传出一阵争吵。   洗化区,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青年,脸色急得泛红,“同志,我买香皂是为了向对象提亲,确实丢在你们社里,你怎么能说我故意讹你呢?”   柜台里的姑娘白他一眼:“你这样的我可见多了。买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离柜概不负责。瞧你也像斯文人,谁知道你是丢外面了,还是给别人了,我们还管你一辈子吗?”   男青年说不过姑娘,扶着眼镜又羞又气:“我、我以前也是教书的,为人师表,从不撒谎骗人……”   “难怪,原来是个臭老九!”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校嘉华听明白,校大宝“捡”的,可能正是这人的香皂。   “同志。”校嘉华打断他们。   她走到中山装面前,把校大宝从背后提溜出来。   “刚刚有人不小心,把香皂掉进我侄儿的背篓里了。小孩子单纯,出门发现后,非要还回来。你看看是不是你丢的那块?”   “姑!”校大宝怔怔的看着她。   她是用这种方式,在外人面前,维护他小小的自尊。   男青年接过香皂,大喜所望:“正是这块,秋兰香皂,我对象最喜欢这个了!同志,谢谢你!”   社员听他们说完,也不太好意思。她不是不相信有人丢了香皂,她只是不相信,还能有人把东西还回来。   她也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这位同志,我错怪了你。”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们的工作。”失而复得的人非常大度。   他弯下腰,激动地对校大宝说,“小同志,谢谢你的拾金不昧,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他取出一个纸包,“喜糖送给你,如果没有你,叔叔的婚事可就麻烦了。”   校大宝低着头,迟迟不肯接,“叔叔,我不是……”   “拿着吧。”校嘉华安抚地拍拍他,“叔叔是好意。”   校大宝接过喜糖,喃喃地说了一句“谢谢叔叔。”   .   因为这件事,校嘉华错过了最后一辆回村的三轮车,只能徒步走回去。   一个多小时的行程,校嘉华拖着小板车,吭哧吭哧往前走。   两脚发痛,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保存体力。   校大宝背着竹筐,始终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速度,走走停停。   走到一半,太阳已经落山。   她累得够呛,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校大宝蹲在对面,流浪小狗一般看着她。   “你看我干嘛?之前不是说恨我,要自己走回家吗?”校嘉华故意板着脸。   小男孩又脸红了:“可你早上也说过,不准我离开超过你五米的距离。”   “是吗,你还说我是坏女人?”   “那你也说我是拖油瓶!”   “嗯?”熟悉的,上扬的语调。   校大宝立即怂了。   “……娘,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也不该惹你生气。”他闷闷地说,拖油瓶就拖油瓶吧,反正她说的是事实。   校嘉华招招手,让他坐到身边。   “校恩赐同志,鉴于你知错能改,我也要向你说一句: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校大宝鼻子发酸:“娘,其实我……”   校嘉华打断他:“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但是你记住,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捡来的,也要还给别人。君子爱财,但要取之有道。”   “嗯,我知道了,我要拾金不昧。”他认真地说,“娘,等我长大了,我会用自己的钱,给你买香皂。”   “那先谢谢你哦。”看来读书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娘,你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腿。”   校大宝轻轻揉了揉校嘉华的膝盖,他还记得,自己不小心砸到她。   “不累。”校嘉华好笑地推开,“你饿不饿?中午的饺子还有。”   校大宝咽了咽口水,却坚定地摇摇头,“一会儿到家了,我要给弟弟吃。”   想到小石头,校嘉华立即起身赶路。   不知道小团子在大哥家怎么样了,有没有哭,有没有想她。   既来之则安之,她决定,至少先做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没走几步路,身后有人远远唤她。   “笑笑?”   灰暗的云光里,一个高个男人,匆匆朝他们走来。   “笑笑,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男人脸上淌着汗,笑得很憨厚。   “赵勇哥?”   校嘉华很欣慰,这才是真正的苦力啊。   “赵勇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7章 育儿   赵勇,村长之子、农场主力,会开车、会种地、会打猎,浓眉大眼堂堂正正,是全村待嫁少女心中,妥妥的高富帅。   校嘉华看到他,侧重点却在于:“赵勇哥,你的大货车呢?”   赵勇挠挠头,“我今天没去镇上送货,而是去城里办点事,坐班车过去的,没有开车。”   校嘉华很失望,这意味着接下来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还要自己走回去。   好在赵勇很上道,主动接过她的小板车。他随手掂了掂,“还挺沉,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我娘给我和石头买的!”校大宝抢着补充,“用我爹的工资!”   自打有了新家,校大宝就不大喜欢这个能干的哥哥了。因为他每次看姑姑的眼神,总是热忱又复杂,好像随时都想把她抢走一样。   赵勇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孩子口中的爹爹,不是校二哥,而是校嘉华的新婚丈夫。   “白同志对你真好……”   “呃,我娘今天来镇上,就是为了给我爹寄信!”   “校大宝,人家问你了吗?啰嗦。”   校嘉华警告了机灵鬼一眼,“再废话,没力气走回去,我可不管你。”   “哦。”他故意迈开小腿,走在两个大人的中间。   校嘉华知道校大宝的小心思,也不戳穿,只觉得有点好笑。   又走了一会儿,天色彻底暗下来。   赵勇突然开口:“笑笑,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去县城干啥吗?”   也就借着夜色,他才能掩饰自己煮熟虾子一般的脸。   校嘉华好奇地看着他。   “我是去武装部,做兵役登记。”   “你要去当兵?”   “是,我也要当兵。”他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比人差。   校嘉华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多此一举。在这个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年代,村里最壮实的小伙,当然要上交给国家。   “赵勇哥,恭喜你。”   “哪里,只是提交了登记和申请,能不能通过还要另说。”   “谦虚了,你这么优秀,肯定会选上的。”除了体格健康,根正苗红,作为村长的儿子,他的优势不言而喻。   “谢谢,我会像白同志一样,吃苦耐劳、保家卫国。”   这个时期,南边的越南和北方的苏联都不太平,“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绝不是一句空口号。   校大宝又忍不住探头,“我爹跟你不一样,我爹是给火箭拧螺丝的!”   “校大宝!”校嘉华把孩子拍回去,“一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她继续说:“不管是公安军,还是海陆空,都是人民的好战士。赵勇哥,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多立功,为咱们清河村争光。”   赵勇心里划过一阵暖流,“笑笑……”   眼看人要“情不自禁”,校嘉华立即转移话题,“赵勇哥,刚刚你别介意,大宝太顽劣,我会送他去上学的。”   她眼中的避嫌太明显,赵勇只好顺着苦涩说:“几个村的联合小学已经停了,现在清河村只有耕读小学,就设在知青点附近。大宝确实到了上学的年龄,宜早不宜晚。”   “耕读小学?”   “就是半天在耕地干活,半天在学校读书。现在没有正规老师,只有几个知青轮流教,不能全日制。”   “懂了,我尽快安排他去。”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村口。   .   几户吃过晚饭的村民,为了节省煤油灯,三三两两坐在门外拉家常。   校嘉华怕人误会,接回自己的小拉车,向赵勇道别,远远绕过他们,和校大宝一起往家走。   家门口,校嘉华取出布匹和一些水果糖,让校大宝把其他东西搬回去。   “回屋等着,我先去接石头。”   “娘,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也想弟弟。”事实上,他还不太想离开她。   “先说好,脚底板累坏了可别哭。”   赶到大哥家时,七八口人正围着桌子吃晚饭。   餐桌很丰富,白菜炖粉条漂了油水,张红娜还破天荒地加了腊肉,把石头抱在膝盖上,一口口喂他吃。   “笑笑,你回来了?”   打她进门起,张红娜就盯上了她手里的布匹。   校嘉华笑着点头,看向校老栓和崔丽芬,“爹、娘,我过来接石头。”   崔丽芬责备地说:“怎么回来这么晚?石头见不着你,一整天吃不下饭。”   “娘,我在供销社耽误了点时间。”   校嘉华把布匹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抱石头。   “大嫂,这是我给孩子扯的布,你看看花型喜欢吗?”   “喜欢,咋能不喜欢?还都是新花色!”张红娜摸着布,连连赞叹,“怎么扯了这么多?”   “五六个孩子都有,铁柱、铁蛋和招娣,也要穿新衣服呀。”校嘉华抱着石头说。   “凉、凉。”小团子似乎有些犯困,一粘上她就紧紧抱住,扯都扯不开。   老大家的孩子,也跳下餐桌去摸布,争着抢着选花样。   只有最懂事的小招娣,先是跑到校嘉华面前,欣喜地说了声“谢谢姑”。   “招娣乖。”校嘉华抓出一把水果糖。   “娘……”校大宝心疼死了,他还以为这些布和糖都是他和石头的呢。   张红娜打掉铁柱、铁蛋的手,“吃糖去旁边,别把布摸脏了。”   “这、这得挣多少公分啊?”校国伟也惊讶得忘记了吃饭。   “不多,白恪言有布票,不用也是浪费。”   “哼!”一直没说话的校老栓,重重拍了下桌子。   “你都结婚了,家里还有大宝和石头,平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挣不了工分就算了,花钱还这样大手大脚,白……同志的工资再多,也不够你挥霍!”   校老栓一发怒,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校嘉华默默听着。   不过几匹布,老父亲要是知道,闺女一天就败掉了女婿一个月的工资,怕是要吐血三升。   校嘉华知道,校老栓是典型的严父作风,骨子里带着传统的重男轻女,但是本质还是为自家闺女好,因此并不介怀。   “爹,钱花了可以再挣,但是孩子们年年捡旧衣服穿,再过几个月小四出生了,要办满月酒,有客人来,瞧着也体面一些。”   “对对,算命先生说了,我这胎肯定是男娃,满月酒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校嘉华心里呵呵。   “笑笑,你买这些布,自己会做衣服吗?”崔丽芬皱眉,她知道闺女打读书后,就没碰过针线。   “这?”校嘉华懊恼,“我也想买成衣,关键镇上没有卖呀。”   “买啥成衣,贵得吓人,都放着我来做!”张红娜一口把活揽下来。   仅此一役,她早就把人傻钱多的小姑子划进了统一阵线,“笑笑,你带两个娃不容易,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有啥针线活儿,以后都给我。”   校嘉华等的就是这句,“那就辛苦大嫂了!”   崔丽芬和校老栓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曾经水火不容的闺女和儿媳,怎么突然变成姐俩好了?   .   小石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校嘉华婉拒留饭,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自己家。   她刚进家门,袖子上就传来一道温热的濡湿……小团子竟然刹不住闸,尿在了裤子里?   “OMG!”校嘉华石化了,零带娃经验的姑娘,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   这次轮到校大宝嫌弃,有啥大惊小怪的,弟弟尿床,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他轻车熟路地接过石头,放到椅子上,帮他换裤子。   小团子悠悠转醒时,看到的就是自己被校嘉华嫌弃地丢开的一幕。   清凉的小屁股让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过去不好的回忆突然涌现,小团子哇哇大哭起来。   和校大宝白天的撒泼耍赖不同,小石头的哭声响彻夜空,且毫无逻辑、章法。雷鸣闪电般震耳发聩,还是不带停顿的那种。   好像全世界的委屈,都敌不过他此刻的被“抛弃”。   很好,一下午的功夫,她这个恶毒养母,成功弄哭了两个小孩。   “校大宝,先劝劝你弟。”她无力地脱下外套。   校大宝单手捂着耳朵,“石头,别哭了,不就尿了吗,先把裤子穿上!”   没有用,小石头的哭声更大了,“凉、凉,坏坏,不要,石头,哥,坏……”   断断续续的控诉里,校嘉华终于明白,他到底在哭什么。   不是因为尿裤子,而是一个小孩,被最最依赖的大人“放弃”时,哭泣,是他唯一表达受伤的方式。   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所以外表看起来才那么听话。但他只是孩子,当期待落空时,越乖巧,就越绝望。   校嘉华找出干棉布,轻轻包住他,抱进自己怀里。   “校恩佑小朋友,你为什么哭呀,是怪我早上出门,只带了哥哥,却把你留在奶奶家吗?但是大人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不,坏……”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拼命挣扎起来。校嘉华却更用力地抱着他,耐心地安抚他。   “今天是我不对,接你太晚了。但是我保证,无论把你送去哪儿,我都会接你回家,不会不要小石头的,好吗?”   她的语气太柔软,渐渐的,小石头不再嚎啕大哭,埋在母亲的脖颈里,呜呜地换气。   校嘉华轻声细语:“石头不哭了,娘给你冲麦乳精。”   校大宝心塞地看着他们。白天他哭得惨绝人寰、满地打滚时,她可是冷漠地袖手旁观,完全没有现在的温柔和耐心。   就很双标。   算了,当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   咚咚,院子外传来两道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校嘉华把石头放到炕上,出去开门。   “琴婶?”原来是隔壁的邻居。   王桂琴牵着四五岁的小孙女,站在校家门外,欲言又止。   校嘉华反应过来:“琴婶,对不住,是不是孩子哭声太大,吵到你们了?”   王桂琴朝里看了一眼,一脸不忍心。   “笑笑,既然你喊我一声婶儿,我就托个大,说你两句。孩子再不是亲生的,也没犯啥大错,你能不能……别再打他们了?”   她膝下的小姑娘也跟着哭:“笑笑姨姨,求求你了,别再打石头了,石头平时很乖的!”   校嘉华:“……啊??” 第8章 邻居   面对邻居的责备,校嘉华不得不花时间去解释,石头只是因为尿床了才哭,自己并没有打孩子,一切都是误会。   王桂琴虽然半信半疑,但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指手划脚,只怪自家小孙女,非要闹着来“劝架”。   “丫丫也是好心啦,谢谢你对石头弟弟的关心!”校嘉华笑着,又抓出一把水果糖。   白天在供销社买这个,就是看准了它是哄小孩利器。   小孩子天生喜欢甜,条件反射般就接住了,但想到大人平时的教诲,立即哭唧唧地向奶奶认错。   王桂琴又气又无奈:“你这孩子,快谢谢姨姨。”   “呃,谢谢笑笑姨姨。”   好绕的一句话,难得小姑娘说得这么伶俐。   .   校嘉华回到主屋,校大宝已经帮小石头换好了裤子。   兄弟俩握手言和,正趴在小板车旁叽叽喳喳。   “娘,你看!”校大宝惊喜地捧着手。   是两只圆柱体奶糖,糖纸上还印着兔子的图案。   “大白兔奶糖?”校嘉华也很意外,这东西可是有价无市,供销社都买不到。   “戴眼镜的那个叔叔给的,说是喜糖诶!”   大白兔奶糖埋在花生瓜子和普通硬糖里,即使只有两颗,看上去也非常豪横。   这是什么神仙家庭,竟然能弄到大白兔,作为新婚喜糖?   “娘,你吃。”校大宝拨开一颗,虔诚地塞进校嘉华嘴里,另外一颗咬成两半,和弟弟分享。   跨越几十年,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校嘉华感动得想哭。   但想到小团子的鬼哭狼嚎,明天一早,恐怕整个青河村,都会以为她这个养母又作孽了。   没办法不生气。   校嘉华瞪着他们:“小没良心的,我这名声算是被你们给毁了。”   话虽这么说,校嘉华还是打开布袋,热了饺子,给他们当晚饭。   饭后,她又取出麦乳精,给大宝和石头各冲了一碗。   小石头哭了大半夜,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咕噜噜喝得格外香甜。   他一边喝,一边笑着喊“娘,娘……”,发音比之前可标准多了。   喝完麦乳精,小石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校大宝很自觉地去洗碗。   临睡前,校大宝突然抓住校嘉华的衣角。   “娘,你今天说的都是真的吧,不会不要我和石头,会一直当我们娘,会一直养我们的,对吧?”   “想得美,身为养母,我最多把你们养到十八岁,不饿死你们算好的了!”她故意凶巴巴。   校大宝却甜滋滋地笑了,他已经看出来,自家娘亲虽然有点冷漠有点凶,但是每次都是为他们好,还给他们买最好喝的麦乳精。   有娘在,饿不死,这是一种非常安全、非常幸福的认知。   “十八岁就十八岁吧,反正到时候我也长大了,我会挣工分、考大学、当解放军……”   校大宝说着梦话,校嘉华却点起了煤油灯,继续整理今天的战果。   雪花膏和香皂没买到也无妨,毕竟这张脸才十八岁,就已经荣登十里八乡的村花榜。   当然,校嘉华并不看重这些。上辈子,三十岁就站在职场顶端的她,名字就是最有力的资源。化妆这件小事,除了偶尔取悦自己,对她的工作和生活影响不大。   而现在,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当务之急就是,别让自己的娃饿死。   采购的大米和白面能吃一两个月。院子里种有冬瓜白菜,校大宝每天都会打理,偶尔还会上山挖野菜。   如果一定要说缺什么,那就是……肉。   村里只有过年时,才会杀猪分肉。平时打牙祭,都是男人们趁农场不忙时,上山打猎。   远水解不了近渴。   校嘉华灵机一动,打开刚买的针线。   .   第二天早上,校嘉华睁开眼睛,校大宝就敲门进来,捧着热乎乎的白米粥。   “娘,我做的。”小脸儿很得意。   “看出来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校大宝似乎一直是个小大人。但一个孩子这么“贤惠”,身为老母亲,即使是养母,校嘉华也老脸一红。   她思忖着也该学学烹饪,不能被个孩子比了下去。   这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隔壁的丫丫害羞地探出头。   丫丫的妈妈程春霞,一手牵着她,捧着一簸箕野菜干,走进院子里。   校嘉华诧异:“春霞嫂子,你这是?”。   程春霞微笑着说:“笑笑,这些拿给两个孩子,炒着吃。”   她是个实诚人。昨晚,自己婆婆和闺女上门,拿了人家一把糖,不送点东西回去,怎么都说不过去。   见她坚持,校嘉华只好收下。   “春霞嫂子,你太客气了,几块糖而已。我还要谢谢你们,平时对大宝和石头的照顾。”   程春霞:“野菜干都是自家晒的,也不值啥。山上还有很多,下了工咱们一起去挖,我教你辨别。”   “那可太好了!”   校嘉华又说:“可是今天不行啊,我要送大宝去上学。”   这下轮到程春霞意外了。   校家老二牺牲后,留下的两个娃是出了名的惨。昨天晚上,小石头哭得厉害,婆婆回来后却说孩子没挨打,她是不太相信的。   没想到现在,校嘉华还愿意送大儿子去读书……看来,到底是读过书的姑娘。   程春霞对她立即改观,“孩子大了,读书是好事。你送大宝,带着石头不方便,先送到我们家吧。家里大人都要去上工,只有婆婆和丫丫在家,能顾得过来。”   多年的乡亲了,校嘉华知道她们是村里的模范户,人品毋庸置疑,也愿意把小石头先留下。   “春霞嫂子,谢谢你!”   她蹲在地上,平视着小石头,认真和他商量:“校恩佑小同志,我今天要送哥哥去上学,你能乖乖地,在丫丫家里等我吗?”   小石头乍一听,当然是不情愿的,嘴巴一撅又想哭。但是母亲的眼神非常坚定,他想,她应该……会来接自己的吧。   丫丫挣脱程春霞的手,热情地牵住小男孩,“石头弟弟,快来我家玩,骑小车车呀!”   “啊?”小石头眼睛一亮,跳下椅子就跑开了。   校嘉华:“……”   小兔崽子,说好的依依不舍呢?!   .   “娘,你真的要送我去上学吗?”   校大宝紧张又激动,一路上问了三遍。   “是啊,眼不见心不烦。”   “我才不烦人,我很听话的。”小家伙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   “那就好好学习,千万别丢了老校家的脸,要知道我可是个高中生!”   “我新爹爹还是大学生嘞!”他小声嘟囔。   上辈子谁不是?校嘉华好笑。   “不过,在去学校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去大院,把药给你爷爷送过去。”   校嘉华把药包放进校大宝的背篓里,往劳动棚走去。 第9章 钓鱼   一大早,村民和知青们都去农场上工了,看守劳动棚的人不多。   白忠实病得不轻,这两天破例不用去农场,可以留在棚里休息,但琐碎的活仍旧免不了。   校嘉华赶到时,白忠实正坐在地上,头晕脑胀地剥玉米。他身边,玉米粒堆积了满满一盆,太阳出来就能摊开晒。   “爷爷,我帮你剥!”校大宝很懂事,远远地冲他喊。   白忠实吓了一跳,连忙护住手上的活,“不不,别连累你们。”   “爸,别担心,我是笑笑,给你送药来的。”   校嘉华有些心酸,老人这个样子,恐怕很难正常交流。   她拉住校大宝,卸下他身上的小背篓,“你去把郑爷爷请过来,我们得想办法熬药。”   她又冲他眨眨眼,“就……用你自己的方法。”   校大宝秒懂:“得嘞。”   广袤的农场上,村民和知青们正干得火热朝天。   没有收割机,男人只能一棵一棵把玉米掰掉,然后由女人剥穗打捆,高高挂起来晾晒。   几个小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捡些漏网之鱼,偷偷拿回家烤着吃。   校大宝刚混进去,有人打趣他,“校大宝,你姑妈昨晚又打你了?”   校大宝凶巴巴地骂回去,“呸,我娘没打我,她还给我扯了布,要给我做新衣服呢!”   众人大笑,只当他是说梦话。   赵勇砍掉一捆玉米杆,替校大宝解围,“你们别这么说,笑笑不是那种人!”   周围人交换了眼神,表情都很暧昧。赵家小子这点心思,村里谁人不知道呢?   赵勇脸红了,继续埋头苦干。   “看什么看?耽误了收成,你们都给老子喝西北风去!”村长赵富达吼了一声。   他这个小儿子,品行没得说,就是太优柔寡断,所以他才会咬咬牙,送儿子去当兵。   趁大伙安静下来,校大宝扔掉玉米穗,往玉米杆上一躺,开始打滚:“呜呜,赵爷赵叔,我肚子疼……”   大家吓了一跳,赵勇立即跑到他身边:“大宝,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公社诊所?”   “不用不用,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校大宝捂着肚子,“你让郑爷爷帮我瞧瞧,上次我着凉,就是他给瞧好的。”   “爹?”赵勇不忍心地看着赵富达。   郑大夫以前是正儿八经的市人民医院主任,比公社的赤脚医生强多了。如今虽然被打成了坏分子,村里人有什么疑难杂症,都喜欢偷偷找他瞧。   为了村民的健康,赵富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村长点头同意,对赵勇说:“治病要紧,你先带大宝和老郑回去。”   下放人员的劳动区是单独划分的,由公社派来的人看守。   校大宝眼见得逞,急忙弹起身。   “不用不用,我和郑爷爷回去就行,不能耽误社会主义农场的收成!”   赵富达笑:“小家伙,觉悟还挺高。”   .   郑大夫一把脉,就知道校大宝是装病。   但他回到棚里,看到满满一袋药时,心里无比激动。   “这些药太难得了,白老有救了!”   校嘉华遗憾地说:“可惜有两三种西药和中成药没有买到,镇上没有,要去县城才行。”   “无妨,有这些,至少能把命保住。”郑长安一边说,一边点柴熬药。   校大宝蹲在旁边打下手。   喝下药,白忠实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他认出校嘉华,混沌的双目流下泪水:“笑笑,谢谢你,恪言能和你结婚,是我们白家的福气。”   校嘉华:“爸,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此地不宜久留,离开时,校嘉华拿出剩下的药,交给郑大夫。   “这里面有一些是常规药,应该不有人会来检查,您留着,谁有个头疼脑热、感冒风寒,也好应急。”   郑长安心中一恸:“孩子,谢谢你!”   校嘉华摇头:“您客气了。大宝在附近读小学,还需要什么药,您再通知我。”   去学校的路上,校大宝说,“娘,等我长大了,也要挣很多很多钱,给爷爷奶奶买药,治好他们的病!”   校嘉华笑着鼓励他:“加油哦!我们的国家百废待兴,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建设,去发展。知识改变命运,未来四个现代化的实现,要靠你们啦!”   “嗯,为了以后让咱们农场用上收割机,家家户户有电话和电视,我会好好学习的!”   “呵,别光喊口号,希望你在学校待两天之后,还能这么有信心吧!”   .   青河村的耕读小学,设在一座改良的土地庙里。   教室只有两间,八岁以下的是低年级,八岁以上的是高年级,大部分孩子念到高年级,就彻底回家务农了。   学校每天安排两个老师,由大院的十几个知青轮班教学。   今天值班的老师是蔡小菊,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校同志,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你愿意送孩子上学,真是太好了。”   她热情地介绍,“这里每天上两门课。上午十点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午饭可以自备干粮,也可以去农场的食堂吃,但要花粮票。”   “娘,我有高粱馍馍。”校大宝晃晃背篓。   “吃冷饭可不行。”   校嘉华拿走背篓,只把装有笔和本的布袋扔给他。“里面有粮票,中午去食堂解决。”   她又对蔡小菊说:“蔡老师,孩子就辛苦你们照顾了。”   蔡知青挺直肩膀:“为人民服务!”   .   校嘉华独自离开学校,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走到竹林里,她需要一把上好的鱼竿。   鱼线是供销社买来的棉线,鱼钩是被烧弯打磨的绣花针。她试了好几次,一把看上去勉强还行的鱼竿,终于做好了。   校嘉华沿着青河走,找到一片蒲草和芦苇较多的地方,老僧坐定。   不得不说,钓鱼,这个上辈子唯一的休闲爱好,给了她极大的帮助。   曾经,校嘉华喜欢一个人去海岛钓鱼,是为了暂时性逃开纷扰,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让自己保持理性和沉淀。   而现在,校嘉华重新拿起鱼竿……是为了让自家崽有肉吃。   高粱馍馍做成的鱼饵不太理想,校嘉华等了半天,鱼钩一动不动。   她只好忍着心理不适,在河边挖蚯蚓,换掉鱼饵。   老道的钓鱼经验,让她很快钓上来两条草鱼,每条都有两斤重。   这运气,简直欧皇附体了。   家里没有存储条件,校嘉华见好就收,早早收工,打算明日再战。   来到邻居家,小石头正和丫丫扯着一根橡皮筋,玩得不亦乐乎。   “宝贝儿,看看这是什么?”校嘉华亮出战利品。   “鱼,鱼?”   两个宝宝激动坏了,他们显然也知道鱼肉的鲜美。   “琴婶,送给你们。”校嘉华大方地分出一条。   王桂琴连忙拒绝:“这怎么能行,太贵重了,这得多少钱才能买到!”   “没花钱,我自己钓的!”校嘉华向她展示背上的鱼竿。   “笑笑,你可真厉害,以前多少人下河钓鱼,几乎没人能成功钓上来!”   校嘉华也不好解释,钓不同品种的鱼,和鱼钩的形状、好坏有莫大的关系。   她只能将此归结为运气。   “琴婶,鱼钓得多,我家吃不完,您不收就浪费了。而且,这鱼虽然新鲜,我也不知道怎么料理,您可得教教我!”   两个孩子早已垂涎三尺,王桂琴也不再推脱,“我先教你做清蒸鱼,回头再钓了,你就做成鱼干,可以放很久。”   “琴婶,谢谢您。”   下午,校嘉华拎着一整条清蒸鱼回屋里,去掉骨头剔出肉,细心地喂给小石头吃。   “我们吃一半,剩下的留给哥哥好不好?”   “好哒,哥哥,上学,辛苦……”和丫丫待了一上午,小石头的语言能力简直突飞猛进。   傍晚,校大宝终于放学了。   他走进院子,步伐却有些沉重,连满院的鱼肉香,都没有注意到。   “怎么了?”校嘉华奇怪地问。   “娘,我不想上学了……”   校大宝哭丧着脸,“数学,还有拼音,也太难了!” 第10章 表白   校嘉华也知道,耕读小学的授课内容参差不齐,孩子刚入学,跟不上进度,产生退缩心理很正常。   但像校大宝这样,第一天就打退堂鼓,也是高估他了。   校嘉华没说话,端出半条清蒸鱼,校大宝的眼立刻直了。   孩子吃了鱼,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更加坚定了一件事,“娘,我不上学了,我要跟你学钓鱼!”   上学是为了以后顿顿有肉吃,现在老母亲自己会钓鱼,那他还上个什么劲。   校嘉华看了他半天,轻笑:“好啊,明天你跟我去青河。”   校大宝反而不太自信:“娘,你不骂我吗?”   全村骄傲的高中生,竟然不辅导他一下,就这么同意了?   校嘉华宽容地说:“人各有志,你还是个孩子,我绝不勉强你。”   第二天上午,母子三人迎着朝阳,来到青河岸边。   校大宝放下心爱的弟弟,围着校嘉华鞍前马后,学习钓鱼步骤。   校嘉华演示了一遍,十几分钟就钓上来了一条青鱼。   “学会了吗?”她问。   校大宝刚点头,校嘉华就啪的一下,把鱼扔回了河里。   “娘,鱼,鱼!”校大宝急了,仿佛老母亲丢掉的是一亿个白面馍馍。   校嘉华耸耸肩,把鱼竿递给他:“接下来看你的了,大宝这么厉害,肯定能钓上来更多。”   说完,她就抱着小石头,找个树荫去纳凉了。   校大宝有模有样地坐下,一开始信心满满,死死盯着河面。   但他的鱼钩好像被冻结一般,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始终不见动静。   有好几次,他不耐烦地甩出鱼钩,别说鱼了,连一根水草也没捞着。   他身后,校嘉华倚着老槐树,已经睡了两轮回笼觉。   快中午的时候,校大宝又急又累、又热又渴,终于忍不住,向校嘉华求饶。   “娘,我不想钓鱼了,还不如坐在教室听课呢——”   校嘉华睁开眼睛,肃着脸:“不行,既然你自己选择了钓鱼,就要坚持到底。不然我和小石头今天吃什么?”   “可是钓鱼好累呀!”校大宝手臂发酸,鱼竿也颤抖着握不住,“娘,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小石头也跟着起哄:“哥哥,大笨蛋。”   校大宝:“闭嘴,你才笨!”   校嘉华对校大宝说:“钓鱼再累也比学习轻松吧?你不喜欢学习,就只能在家干苦力了!”   “不不不,钓鱼一点也不轻松,我还是更喜欢读书写字!娘,求求你了,让我去上学吧。我再也不偷懒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会不会太勉强?”   “一点也不勉强!我最喜欢学习了!”   终于,校嘉华微笑走过去,“放下鱼竿吧。”   “中午吃完饭,你自己回学校。哪里听不懂,要虚心向老师求教。”   “嗯嗯,保证完成任务!”握笔杆可比握鱼竿幸福多了,校大宝总算满血复活。   校嘉华接过鱼竿,调整了一下鱼饵,沉下心,很快又钓上来一条草鱼。   校大宝很挫败:“娘,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些鱼就跟能听懂你的话似的!”   校嘉华告诉他:“古代有个美女,名叫西施,长得特别美丽,倾城倾国。她去河边洗纱衣,小鱼儿都喜欢围着她看,忘了游走。这就是沉鱼落雁里,‘沉鱼’的典故。”   “娘,你真有文化。你是不是想说,钓鱼要有耐心,要等鱼儿围上来了才能动手?”   “不是,我是想说,美女才有这样的待遇,人丑就要多读书。”   “……”   扎心了,老妈。   .   挫折教育的成果非常明显。   连续好几天,校大宝一放学就回家写作业、背拼音,连小伙伴喊他上山挖荠菜,都不肯去。   为了培养他的学习韧劲,校嘉华并不轻易辅导,尽量让他自行攻克问题。   校大宝很聪明,不到一周,就掌握了乘法口诀和拼音,追赶上来。   校嘉华乐得清静,去河边钓鱼的频率也增加了。   每次收获颇丰,多出来的鱼不能买卖,她除了送给爹妈,遇见乡邻也很大方。   崔丽芬是个仔细的,专门给闺女编了个防水的鱼篓。还把鱼切片,用盐腌好,晒成鱼干,教她存起来,省着点吃。   很快,村里人知道校嘉华会钓鱼,纷纷上门取经。校嘉华没想过靠钓鱼发家,对鱼竿鱼钩的制法并不吝啬。   小小善举,村里人却对校嘉华大为改观,再也不在背后,议论她是什么清高的中学生了。   但问题是,旁人有了工具,却未必有她这份闲心。在农场干了一天活,回家倒头就想睡,谁还有心思垂钓?   更何况青河里的鱼并不多,徒劳无果也是常有的。   热度很快散去,校嘉华仍旧保持平常心,隔三差五带着鱼竿出门。   小石头虽然年幼,却是个沉得住气的,校嘉华钓鱼时,他会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玩泥巴。   校嘉华怕他闷坏了,不利于学说话,偶尔也把他送到琴婶家,让他和丫丫一起愉快地玩耍。   再过三天就是中秋节了,为了给孩子们加餐,校嘉华又来到河边。   她坐在矮石上,聚精会神地冥想了一会儿,才甩开鱼竿。   中间换了几次鱼钩,一上午的工夫,就钓上来七八条。校嘉华翻翻鱼篓,把太小的鱼苗扔回河里,保护生态。   总体上,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她准备收工,转身却发现,赵勇呆呆地站在柳树旁,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赵勇哥?”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绿军装,校嘉华不禁猜测,“你的入伍申请批下来了?”   赵勇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笑笑,过两天,我就要离开青河村,去北方军区了。”   “恭喜你。”校嘉华有意表现得疏离。   村子里有些风言风语,校嘉华过去可以不在乎。但现在,既然担起照顾大宝和石头的责任,他必须时时刻刻避嫌。   抬脚离开时,手臂却被人抓住,“赵勇?”校嘉华皱眉。   赵勇心里有千言万语,怕自己明天离开后,再也说不出口,所以冲动着,来清河边找她。   她钓鱼的样子是那么平静,那么美好,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入她眼,无法拨动她的心弦。   校嘉华人长得漂亮,读书也很厉害,赵勇一直觉得她和村里人有距离感。如今,她明明结婚后留在村子,却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笑笑,我喜欢你!不管你信不信,一直以来,我想处对象的人只有你。”   一句简单的表白,却花了赵勇快十年的勇气。   校嘉华愣住,随即平静地笑了。   上辈子,她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不浓不淡地交往过几次,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打动她的心,让她有步入婚姻的冲动。   对待不喜欢的人,校嘉华同样很果断。   她看着他的眼睛。   “赵勇,既然你喜欢我,那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要等我结婚后才说这些?”   赵勇面露苦楚:“这两年,我一直在读工农兵学校,想等毕业了,就请人去校家提亲。没想到校二哥牺牲了,他们为你找了一个……上门女婿。”   因为知道她的丈夫是军人,所以他也想成为同样优秀的人。   但是,按照村长赵富达的脾性,他绝对不会同意自家儿子入赘,更何况还要养别人的孩子。   校嘉华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你要入伍了,我的丈夫也是军人。你愿意抛下一切荣誉,和我远走他乡,接受处罚身败名裂吗?”   “笑笑!”赵勇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余,是慌乱和闪躲。   很明显,他和他的家庭,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不敢。   “既然你心里有答案,最后一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问了。”   “笑笑,对不起。我是想说,如果以后,白同志对你不好,我会……”   校嘉华冷漠地打断他:“赵勇,即使你愿意,我也不会跟你走,因为我对你没有任何心思。以后,如果你能整理好感情,你还是我同村的赵勇哥。如果不能,请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赵勇像是挨了当头一棒,闷痛,却也令他清醒。   “笑笑,对不起,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他艰涩地说。   “赵勇哥,祝你一路顺风。”   校嘉华捡起鱼篓,毫不犹豫地走出灌木丛。   没走两步,却见程春霞沿着河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春霞嫂子,出什么事了?”校嘉华远远地问。   “笑笑,你怎么还有心思钓鱼?”   程春霞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急得拍大腿。   “听知青点的人说,你家校大宝,和学校的人打起来了!陈知青还吵着要开除大宝呢!”   “你说陈曼玲?”   校嘉华神色一凛,飞快地向耕读小学跑去。 第11章 中秋   校嘉华赶到学校的时候,陈曼玲还在指着校大宝破口大骂。   “小混蛋,你姑妈勾汉子,你偷肉包子,你们校家没一个好东西。”   “你胡说,我娘没勾汉子,我也没偷包子,你是个坏知青、坏老师!”   校大宝气不过,狠狠咬了一口桎梏他的手臂。陈曼玲尖叫一声,推倒校大宝,又重重地补了两脚。   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陈曼玲一回头,眼前一黑,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儿,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她被鱼篓砸倒在地,几条滑溜的草鱼,在她身上扑腾。   “唉呀,脏死了!”陈曼玲看清来人,更加愤怒,“校嘉华,你竟然敢打知青?”   “抱歉,手滑。”   校嘉华拉起校大宝,“怎么回事?”   “娘,她打我!”校大宝肿着半张脸,指痕清晰。   校嘉华站起身,冷冷地盯着陈曼玲。   陈曼玲有些发怵,恶人先告状:“你儿子中午吃饭,偷拿了食堂一个肉包子,我身为老师教训他,他居然敢顶嘴,还咬我!”   “你放屁,包子是我用粮票买的,不是偷的!”校大宝反驳。   “所以,你真的顶撞老师了?”   校嘉华命令道,“陈知青毕竟是你的老师,先道歉。”   “娘,凭什么,是她先骂我!”   “道歉,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校大宝委屈极了,但是母亲的命令不可违抗。他含着眼泪,倔强地对陈曼玲说:“对不起。”   陈曼玲有些得意:“你这家长还挺明事理,但是你儿子手脚不干净,我教不了,你领回去吧。”   校嘉华笑了:“该不该领回去,要让大家来评理,而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儿子顶撞了你,他已经道过歉了,你打了我儿子,也道个歉吧?”   “我凭什么道歉?你儿子偷东西还说不得?”   周围七嘴八舌在议论,校嘉华弄清了缘由。   早上,赵勇通过了征兵申请,村长赵富达一高兴,自掏腰包买了十斤猪肉,让食堂做肉包子,每人凭粮票限领一个。   师傅卖完包子,核对粮票时发现少了一个。陈知青自告奋勇回去查,竟然在校大宝的书包里找到了。   校大宝护著书包,急忙解释:“娘,包子不是我偷的,我中午买了舍不得吃,想等放学回家,拿给你和弟弟!”   “嗯,这个逻辑很合理。但你自己饿肚子是不对的,以后不用这样。”   “哼,小小年纪撒谎成性,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陈知青又怎么证明,我儿子说的是假的呢?”   “偷就是偷,还用问吗?”   “谁主张谁举证,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我儿子了。”   校嘉华转身看向邻居,“春霞嫂子,我男人不在家,也不能任人欺负。麻烦您去把村长请来,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曼玲掐腰:“叫就叫,谁怕你?”   围观的人自动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村民,一边是知青。知青队虽然人少,陈曼玲底气却很足。   程春霞前脚刚走,食堂师傅就匆匆跑来了。   范师傅捏着半个包子,见人就赔笑。   “笑笑、陈知青,你们别吵了,对不住啊,包子没有被偷,是我起锅的时候,不小心掉进灶台缝里了,还被花猫啃了一半……”   原来是这样。   因着钓鱼的事,村民们已经对校嘉华大为改观,如今见自己村的人被冤枉,也看不下去,对知青们指点起来。   十几个知青自知理亏,都下意识退让,和陈曼玲拉开了距离。   陈曼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能转移火力,“范大哥,你工作怎么这么不严谨!”   校嘉华没说话,拍拍儿子身上的泥土。   范师傅立即对校大宝说,“这事都怪范叔。大宝,对不起,害你挨打。下次你来食堂,我给你多打一勺菜!”   校大宝本来有些低落,一听这话,立即没出息地点头,“不行,饭也要多打!”   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陈曼玲小声说:“既然都弄清楚了,大伙儿也别看热闹了,下午该上工了。”   “不着急。”   校嘉华冷笑,“既然事情查清楚了,陈知青是主动道歉呢?还是让我也打回去?”   “校嘉华,你别得理不饶人,你敢打我试试?”   她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校嘉华收回手,“我有什么不敢的,如你所愿,试过了,怎样?”   “你!还讲法律吗,你个不守妇道的,有什么资格打我,我要去公社告你!”   陈曼玲又要发疯,却被同伴拦住了。   蔡小菊不忍心地帮腔:“校同志,再怎么着,我们也是公社派来的知青,你不该打曼玲。”   “蔡知青,你们来青河村,是协助贫下中农促进发展的,不是来作威作福、撒泼闹事的。你刚刚也听到了,她不仅冤枉、打骂我的儿子,还造谣我勾汉子,这种破坏知青和贫农和谐安定的坏分子,就不该留在农场。我出手教训她,也是为她好。”   陈曼玲口不择言:“我没造谣,你就是勾引村长的儿子,否则赵勇为什么要去参军?”   校嘉华:“陈知青说反了吧,我可是好几次看到你在山里、还有玉米地,‘偶遇’赵勇哥。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陈曼玲对赵勇献殷勤这件事,在青河村是公开的秘密。   正因为赵勇心有所属,陈曼玲才会处处针对校嘉华,故意为难校大宝。   过去,为了照顾村长儿子和知青的面子,人们只在私下议论。现在,秘密在太阳下摊开,话题也就变得肆无忌惮了。   “哟,女知青很开放嘛!”   有人吹起暧昧的口哨,陈曼玲心虚地往后躲了躲。   “男未婚女未嫁的,恋爱自由,不算搞破鞋,陈知青用不着害臊。希望你努力加油,万一追上人家,回城的介绍信不就好办了?”   校嘉华一针见血,指出了陈曼玲的心思。   赵勇再好,也是个泥腿子出身。陈曼玲看上赵勇,也不见得是有多喜欢他。关键是他有一个当村长的爹,手握着批准知青回城的大权。   知青队里,谁不想早点回城,可是名额有限,陈曼玲这么做,无疑损害了其他同伴的利益。   连一向维护她的蔡小菊,都忍不住侧目。   这下,陈曼玲真的众叛亲离了。   她慌张地说:“你们别信她,我没有勾引赵勇,是赵勇主动找我搭讪,主动约我去小树林的!”   这就是背水一战了。不惜坏掉她和赵勇的名声,陈曼玲也想在赵勇参军前,把关系定下来。   “是吗?”后面传来一声厉喝。   村长赵富达冷着脸,走到陈曼玲面前。   “笑笑人品怎么样,我儿子看没看上谁,我这个当村长的,还能不清楚?”   “赵村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赵勇……”   校嘉华向校大宝使了个眼色,正在偷偷捡鱼的机灵鬼,心领神会,立即躺在地上打滚。   “赵爷爷,你可来了!陈知青冤枉我偷包子,扇我巴掌,欺负我娘,还污蔑赵勇叔……知青欺负贫农,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呀!”   校嘉华默默擦汗,演得有点过了,孩子。   但这并不影响赵富达的判断。   他对陈曼玲早就颇有微词,如今她还把主意打到自家儿子身上。赵勇还没入伍,就闹这么一出,当爹的更加不能容忍。   解了经过后,他发话:“既然我们青河村庙小,容不下陈知青,我现在就给公社打电话,请陈知青去别的农场,另谋高就吧!”   陈曼玲瞬间脸色惨白。   “不,不是的,我不想去别的农场,只想留在青河村。我错了,我不该误会赵勇同志和校嘉华同志。赵村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难怪她恐惧,和别的农场相比,青河村好歹挨着京城边。无论劳动强度还是回城政策,都相对宽松一些。   如果真调到鸟不拉屎的边陲山村,什么时候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知青们都是文化人,人家在青河村吃苦出力,咱们要护着、敬着他们,不能失了礼数。”   赵富达先是安抚其他知青,随即话锋一转——   “青河村别的不敢保证,公平却是顶天的。知青里谁表现好、工分多、贡献大,谁就可以优先回城。但谁要是动些歪心思、小手段,就别怪我赵富达公事公办!”   最后一句雷霆万钧,陈曼玲吓得腿都软了。   .   墙倒众人推,一个晚上,生产大队就收到了不少关于陈曼玲的举报信。   私设公堂打骂老人、挑拨知青队和村民抢工分,甚至在学校投机卖懒、无故体罚学生……每一样都触目惊心。   陈曼玲的处理结果很快下来,第二天,她就被送上了前往云南农场的火车。   知青队里,没有一个人为她送行。   同样的,没有人再议论赵勇的是非。   赵勇去参军这天,恰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欢送他的锣鼓和唢呐途径校家,校嘉华躲在家里,给孩子准备过节的吃食,没有出门看热闹。   傍晚,小石头一边打下手,一边围着她流口水。   桌子上摆着鱼肉和水果,苹果、桔子是程春霞和张红娜送来的。张红娜还送来了给孩子们做好的新衣服。   当然,校嘉华也礼尚往来,送了她们几条大鱼。   “等哥哥放学,就可以吃啦。”校嘉华笑着点点小石头的鼻子。   一切像模像样,就是月饼差点意思。   崔丽芬心灵手巧,把面粉揉紧实了,混着酸枣和果酱,做了几个厚实的小圆饼。   糖和油是舍不得放的,校嘉华尝了一口,果然,她更加怀念上辈子的蛋黄鲜肉了。   哪怕五仁的也行呀。   正想着,赵富达突然敲门,走进校家,送来一个惊喜。   “白恪言的信?”   校嘉华很意外,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丈夫”这号人物了。   “不止,白同志还给你寄了东西!”   赵富达取出大大的包裹,递给她。   “笑笑,你是军嫂,你二哥是烈士。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大队和公社都会照顾你。勇子去当兵了,你不用在意别人,你永远都是咱青河村的好闺女。”   在陈曼玲这件事上,赵村长还是向着校家的。   “赵叔,谢谢您。”校嘉华感动道。   赵富达离开后,校嘉华好奇地拆包裹。   刚打开一条缝,一包饼状的点心就掉了出来。   小石头惊呼着围过来:“娘,月饼?月饼!”   没错,是月饼,非常正宗、老字号的那种。   校嘉华仔细看了看。   竟然……还是五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文是有男主的:)   白恪言:? 第12章 回信   面对如此丰富的“爱心包裹”,校嘉华有点惭愧。   她上次给白恪言写信,不过只言片语。内容无非是白教授生病了,但无大碍,还缺少几方药,请他尽量想办法云云。   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校嘉华实在写不出更多的话。   她划掉已经买过的药,然后把药方寄给他。没想到,白恪言不仅寄来了缺失的药,还多寄了五十块钱,把她之前买药的钱也补齐了。   他寄信的时候应该是月中,距离发津贴还有一段时间,这些钱,该不会是他借来的吧?   或许他不想欠她太多。校嘉华想,这便宜老公可真有原则。   除了钱和药,白恪言寄来的月饼里,还附带几颗大白兔奶糖,一看就是哄小孩用的。   俩孩子高兴坏了,比刚刚穿上新衣服时还高兴。   小石头抓起两颗糖,征得同意后,兴奋地跑去隔壁琴婶家,要和丫丫一起分享。   “败家啊!”校大宝捶胸顿足,这种过家家式的革命友情,他是无法理解的。   校嘉华笑着继续拆包裹。   意外的是,她竟然拆出了一支钢笔和几张空白的信纸。   钢笔只有八成新,大概他注意到,新婚妻子的来信是用铅笔头写的,所以细心地帮她升级装备?   至于寄来空白的信纸……是希望她继续给他回信吗?   信纸上印着“地质大学”的标志,校嘉华愣住了。   这人的单位,一会是建设兵团,一会是某军基地,一会又变成了地质大学……怎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神神秘秘的?   她展开白恪言的信——   【嘉华同志:   一别数月,见字如面。   菽水奉欢,不胜感怀。   中秋前夜,遥祝安康。   戊申年八月,恪言手书。】   白恪言的字迹温柔有力,非常漂亮。   但是,加上落款,不多不少,三十七个字……这人是行走的成语词典吗?   “娘,快看,爹给你寄了啥?”校大宝突然惊喜地喊,打断了校嘉华的思绪。   不等她猜,校大宝迫不及待地说:“香皂,真的是香皂诶!”   校嘉华怔怔地接过,她也没想到,白恪言会寄来这个。   上海制皂厂出品的“处处香”香皂,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以一个男人的名义,送给她的。   淡淡的檀香味,沁人心脾。   校嘉华不是一个物质的人,但是此刻,她内心的某一处,似乎有些触动。   她想起上辈子,在哪里看过的无主情话:   红尘男女,要珍惜最初相遇的每一秒,那可能是他们最接近理想爱情的时候。正因为一知半解,才会把对方幻想成,最完美的爱情的样子。   未来,如果理想照进现实,或许是真爱,更是一种幸运。   但是很快,校嘉华又觉得,这只是她精神世界贫瘠时的一种错觉,俗称想太多。   “娘,爹还是想着咱们的,咱们什么时候再去镇上,给爹回信呀?”   真行,“新爹”终于不“新”了。   “几颗糖就把你收买了?还是你自己想去镇上玩呀?”   校大宝害羞了,半捂着脸:“不是,我已经学会很多字了,可以自己给解放军写信!”   校嘉华不再打趣他,取出一块月饼。   她对校大宝说:“一会儿弟弟回来,你们先吃月饼,剩下的这些,我要拿给爷爷奶奶,还有你的劳动棚爷爷。”   “娘,总共才四块!”校大宝不依。   “今天是中秋节,团圆夜,月饼就是要全家分享才有意义,才会好吃呀。”   校嘉华摸摸他的头,顺便拿起药。   .   八月十五,大家都忙着过节,劳动棚无人看守,气氛比往常都轻松。   几个老艺术家唱起《嫦娥奔月》、《唐王游月宫》,唱到一半,个个热泪盈眶。   校嘉华把两块月饼和药递给郑大夫,请他分月饼给大家吃。   郑大夫先打开药,感慨地说:“三十多块钱一粒的安宫牛黄丸,竟然弄到了?太不容易了!”   “这药……这么贵吗?”   “加了矿物质和牛角,有价无市。治疗中风有奇效。”   校嘉华对白恪言的好奇,又加重了几分。   连日服药的缘故,白忠实的气色好了许多,腿脚灵活,人也清醒了。   “爸,月饼是恪言寄来的。他在信里说,他一切都好,等完成任务,就会回来看你。”   这话当然是瞎编的,部队往来的物件层层检查,白恪言在信里,根本无法提及身为“坏分子”的父亲。   校嘉华只是希望,白教授心里有个安慰。   “不,笑笑,请你转告恪言,让他不要管我,专心为祖国事业做贡献!不要让我连累了孩子们。”白忠实老泪纵横。   他脸上依旧惶恐,但得知儿子无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   校大哥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校嘉华刚进门,铁柱、铁蛋和招娣就围上来,“姑姑、姑姑”地叫,欢天喜地。   在孩子们看来,小姑姑的口袋简直就是任意门,糖果、鱼肉啥都有,比亲娘张红娜还大方。   崔丽芬看不下去,把他们拉开,“别闹腾,当心把新衣裳扯坏了,冬天还得罩棉袄呢!”   校嘉华拿出月饼,“爹,娘,白恪言今天刚寄回来的,数量不多,你们尝个甜。”   “稻香村的月饼?”张红娜咂舌:“姑爷可真有心啊!”   离开的时候,张红娜追到门外,喊住了校嘉华。   “笑笑,没想到你结婚后,还处处想着爹娘和老大。”   张红娜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怪我,当初给你说了白家的亲事,还把大宝和石头硬塞给你。”   校嘉华摇头,“白恪言人品还不错,大宝和石头也是校家的孩子,以前的事过去了,重要的是往后看。”   “也是,姑爷对你这么好,知道往家寄钱、寄东西。以后他退伍了,或者你随军,你们再生几个娃,好好过日子。”   校嘉华脸红了,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就提到生孩子了?   她觉得,白恪言当初是为了工作和父亲,才会答应入赘校家。用不了几年,白家一定会被平反,到那时,如果他想离婚,带着白忠实回城,她绝不阻拦。   无论哪个时代,无论男女,婚姻都应该是自由的。   更何况,这人工资、津贴悉数上交,也算尽到了身为“丈夫”的责任。   张红娜只当她是不情愿。   “你不懂,男人再大方,不是自己的娃,总归不收心的。你花钱手脚又大,实在不行,就把俩孩子送到李家村,我就不信他们亲娘、亲姥能不管?”   李家村是二嫂李翠枝的娘家,校嘉华断然拒绝了。   “孩子姓什么无所谓,但他们愿意留在校家,就不能辜负了他们。大嫂,以后别再说这种话,爹娘也不乐意听到。”   张红娜讪讪:“好吧,真是便宜了姓李的,不养娃就算了,老二的抚恤金,一分都没给娃留。”   “抚恤金多少?”   “起码两千块。”   “这么多?”   校嘉华若有所思。   .   回到家里,已经月上柳梢头。   十五的月亮也很圆,只是不知道,它和上辈子“未来”时的月亮,是不是同一轮。   “娘,你回来了!”   校大宝和小石头捧着月饼,从屋里冲出来。   月饼完完整整,校嘉华笑:“不是让你们先吃吗,怎么没动?”   校大宝口水都快流干了,依然说:“娘,你说过,月饼要和家人一起分享才好吃的!”   小石头也附和:“娘,你先吃。”   “嗯,咱们一起吃。”   校嘉华把月饼切成小块,浅浅尝了一口。   古早时期的稻香村,无法和米其林三星厨师的精工细作相比,却是她吃过最好的月饼。   校嘉华眼睛红了。   校大宝最先发现,他慌乱地放下月饼,跑过来问:“娘,你怎么了。”   “没事,沙子吹了一下。”   小石头立即爬上她的膝盖,“娘,不痛,吹吹。”   校嘉华百感交集。   几分钟前,她竟然还在和别人讨论,要不要把两个如此懂事的孩子送走。   看着瘦弱、纯真的孩子。校嘉华第一次觉得,她给他们的,还远远不够。   身为母亲,不仅要负责孩子的温饱,还要言传身教,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环境,开阔眼界,造就强大的心理素质。   这些,都需要丰厚的物质财富作为基础。   简单来说,她需要更多的钱。   第二天早上,校嘉华早早起床。   她悄悄做好早饭,给校大宝留了一张字条,让他在家里照顾弟弟。   她必须去一趟李家村,会会她的二嫂,李翠枝。 第13章 打赌   校嘉华去找李翠枝,是为了拿回校二哥的抚恤金。她想了一夜,还是让校大宝和小石头留在家里。   其实,两个孩子在李家村一哭闹,声势大了可能还好办事。但李翠枝离家出走那天,已经对孩子说尽了绝情的话,校嘉华不想让孩子掺合进来,不想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毕竟,李翠枝是他们的亲生母亲。   站在女性立场,用“现代”的眼光来看,校嘉华并不打算要回所有的抚恤金,李翠枝身为遗孀,也有她相应的继承权。   “你是说,你只要一半抚恤金?”   李翠枝很意外,先前的敌意也缓和了一些。   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好歹上了一年初中,在校家当儿媳时,和校嘉华的关系不错。因此,校嘉华今天找过来,她也客客气气地开了门。   校嘉华说明来意,李翠枝虽然恼怒,却也有几分愧疚。   校二哥是三月份出的事,到现在已经半年了。   当初,她受不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狠心把两个孩子送到爷爷奶奶家,对骂了不少难听话。   三个月来,李翠枝日子过得并不安稳,她时刻提防着,万一校家人再打上门,大不了再闹个鱼死网破。   只是没想到,今天来的,不是校老栓和校老大,而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姑子。   这小姑子是个没脾气的,否则也不会被张红娜算计,和一个没钱也没前途的“坏分子”的儿子结婚,平白当养母。   既然碰着软柿子,那就别怪她下手捏一捏了。   李翠枝坐在院子里,擦着眼泪,柔柔弱弱,开始了她的表演。   “笑笑,你读过书,是个明白人,就该体谅二嫂的苦处。你二哥当兵时,常年不回家,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两个娃?如今他一声不吭地走了,留下孤儿寡母怎么活!一开始,我也天天为他哭,为他难受,甚至想跟过去算了。可是新中国解放了,妇女婚姻也自由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当个寡妇吧?”   情真意切,校嘉华差点鼓掌。   “二嫂说的是,你为了我二哥,天天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我二哥泉下有知,一定非常感动。万一他也舍不得你,经常来看你,没准就真带你走了。”   李翠枝表情尴尬:“话也不能这么说,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嘛。”   校嘉华笑着朝堂屋看了看:“你的情绪这么不稳定,李叔、李婶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他们人呢?”   “我爹娘去上工了,现在是秋收,还得挣工分,我人再伤心,也不能影响了农场的建设!”   “可我怎么听说,李叔李婶儿,已经给你相看好下家,冬月就要结婚了?”   李翠枝愣了一下,立即否认,“没有这回事,笑笑,你别听人胡说!”   校嘉华上辈子,深谙职场微表情,看她神色,就知道是真的了。   八卦小能手张红娜同志,诚不欺她也。   “二嫂别不好意思,寡妇也有再婚的权利,只是你这婚事定得太急,如果传出去,难免有人戳脊梁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年前就跟人好上了呢!”   李翠枝还年轻,比校嘉华大不了几岁,立即慌了:“你别乱说,我敢对老天爷发毒誓,你二哥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搞破鞋,也没对不起他!你二哥出了五七之后,我才根徐长贵好的!”   “徐长贵?”这么容易就被激出来了。   校嘉华知道这个人。   两个村距离近,谁有点儿出格事,分分钟家喻户晓,徐长贵可是李家村的“名人”。而且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那种。   前两年的夏天,一向游手好闲的徐长贵,突然见义勇为,在青河边救了一个失足溺水的女知青。   人工呼吸做了,身子也被看了,女知青无奈,只好嫁给这厮。   去年,女知青的家人在城里买了个工位,一封证明信将她召回了城里。回城前,女知青坚持要和徐长贵离婚,并大骂丈夫是个二流子,说是他当初强行求爱未果,才设计了那么一出英雄救美。   一桩婚事闹得灰头土脸,没想到离婚才几个月,徐长贵就勾搭上了李翠枝。   校嘉华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我和长贵从小就认识,他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他是被那女知青骗了,还搭进去不少彩礼!”李翠枝维护道。   校嘉华当然不信。   “这话是徐长贵自己说的吧?二嫂,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多年不联系了,为什么我二哥的抚恤金一发下来,徐长贵就来找你了?”   李翠枝沉默了。   丈夫牺牲后,有媒人提起时,她也拒绝过徐长贵。她只想一心一意,把大宝和石头拉扯大。   可是,和过去相比,她的丈夫已经死了,没有希望的日子太难熬了。   那天,她回娘家,遇见了同村的徐长贵。两人坐在一起,喝了点儿小酒,说了些心里话。   徐长贵说,这些年他的心里只有她,也一直在等她。如今两人一个离异、一个丧偶,或许就是天意。   不知怎么着,一对男女干柴烈火,没忍住,钻进玉米地,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对方甜言蜜语不假,但李翠枝也很清楚,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正常人的欲望和需求,改嫁是迟早的事。   遇见李长贵,只是让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回到校家,她思考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决定,抛弃两个孩子,她不能带着两个拖油瓶改嫁。   李翠枝冷下脸:“校嘉华,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管怎么样,徐长贵承诺会娶我,请你们校家人,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校嘉华挑眉:“我没有看不起你,青河村也没有贞洁牌坊。你改嫁归改嫁,二哥的抚恤金,至少有一半是两个孩子和爹娘的,我必须拿走。”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抚恤金不能给你。”李翠枝说,“我是二婚,没有嫁妆,以后怎么在徐家抬起头?”   “你以为有了抚恤金,那个二流子就会娶你吗?”   “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校嘉华气得拍桌子:“你只顾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大宝和石头,没有这笔钱,吃不上饭,穿不起衣服,甚至冻死、饿死!你把他们生下来,难道是为了让他们受苦受难吗?”   提到两个儿子,李翠枝没了气势,“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宝和石头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忍心见他们不好。”   “那就把抚恤金交给我,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   “笑笑……”李翠枝纠结着。   校嘉华只能先礼后兵。   “虽然我还叫你一声二嫂,但抚恤金的事,不是我在求你,而是你必须要给。否则,我就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要不了三天,附近村子都会知道。”   校嘉华继续说:“当然,你也可以跟我比脸皮厚。但是我下次过来,会叫上村长镇长,咱们一起去县城法院打官司。你弃养孩子是犯罪,会写进你的档案里,叫你们李家直系三代,都过不了政审!”   校嘉华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说。   李翠枝被唬住了,语气软下来:“笑笑,我知道你在城里读过书,你有这个本事。但是这笔抚恤金,盖房子已经花了一半,只剩一千多块了。我和长贵还要用剩下的钱半酒席。”   改嫁办酒席,竟然要用二哥的抚恤金?校嘉华又气又心寒。   她压下脾气,看着李翠枝。   “二嫂,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   校嘉华拿着一千块钱,回到青河村,先找了一趟赵村长他们。   这一天,虽然目的达成,她却高兴不起来。   下午,她特意去农场食堂买了一份小鸡炖萝卜,用校二哥的钱,好好给两个孩子贴秋膘。   两只团子吃得油光满面,差点把小鸡骨头吞下去。   晚上,校嘉华一个人在卧室想事情。   马上要过冬了,校大宝和小石头的棉袄都是旧的,保暖性太差,最好换成羽绒服。但是质量稍微好一点的成衣,只有县城里才有卖。   校大宝学会的字越来越多,小石头三岁了,也该开启早教。耕读小学只有红/宝书,和农业课堂。她想亲自来教,却没有合适的教材。   校嘉华小学、初中的教材都被“破四旧”了,高中的课本也落在学校,估计早被教职工们丢掉。   所以,她必须去一趟新华书店,买些教材和课外读物。就连她自己,在青河村呆久了,不看书、不学习,眼界太狭隘,脑子也快要生锈。   正规一点的新华书店,也只有县城才有。   至于这个年代有什么好书,适合读什么书,校嘉华想到一个人——白恪言。   现成的大学生,不去请教他,不是白白浪费资源吗?   这样想着,校嘉华点亮蜡烛,铺开了信纸。   或许是白恪言的钢笔实在趁手,简直纵享丝滑。校嘉华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不觉跃然纸上。   她隐晦地告诉他,家中长辈服了药物,病情已经大为好转,请他不必再担心。还感谢他寄来的奶糖和月饼,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但是部队条件艰苦,以后不用刻意再寄。   说到两个孩子,她又简单说起抚恤金和读书的事,请教他读些什么书好。   半截蜡烛快要燃尽,她才匆匆收尾,最后写道——   【白恪言,回信时,你最好给我写大白话,别再文绉绉地说成语,我看着累!】   当然,他寄来的香皂也满好用的。   校嘉华在心里说。   第二天早上,外面一阵敲锣打鼓、鸡飞狗跳,把全村的男人都召集了起来。   中午,邻居程春霞跑来,提醒她这两天不要出门。   “今天早上,李家村的徐长贵来闹事,说是帮他姘头抢什么抚恤金。结果,他们刚到村口,就被咱村的男人打回去了。”   “啊?他们多少人,咱们村有没有人受伤?”   “放心,听我男人说,也就三四个废物、小流氓,看见咱们村的锄头、铁锨就蔫了,吓得屁滚尿流!”   程春霞解气地说。   这……   校嘉华猜到徐长贵不甘心,会来闹事,但是怂成这样,也是万万没想到。   她知道,自己这次赌赢了。 第14章 福利   生产队的集体观念很重,校嘉华料定,徐长贵这种绣花枕头,翻不出什么大浪。   第二天上午,校大宝上学后,她把小石头送到琴婶家,然后去镇上,给白恪言寄信。   寄出前,校嘉华抽出五十块钱,装进了信封里。她不希望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因为“借钱”,而在外过得不体面。   随着信件,她还寄了一包自制的鱼干过去,算是礼尚往来。一场秋雨一场凉,应该能保存得久一些。   回来的时候,李翠枝和徐长贵的后续八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不用刻意打听,村口晒月亮、嗑南瓜子的七姑八婶,随便聊几句,就传到了校嘉华的耳中。   据说,校嘉华刚把抚恤金拿走,李翠枝就依照打赌的约定,告诉了徐长贵。   她们赌的是,在李翠枝失去抚恤金、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徐长贵到底会不会娶她?   李翠枝对男人很乐观,主动说:“长贵,虽然抚恤金没了,但是校家人保证,以后不会再来闹事。咱们可以安稳地过日子,就当是破财消灾吧。那两个孩子毕竟是我亲生的。”   没想到,徐长贵当时就翻了脸。   “那两个孩子,是你跟校老二生的,跟我徐长贵有什么关系?当初说好了,这笔钱给我,去城里换两个临时工位,你凭什么给校家?”   提到工位,李翠枝也生气,“家里有地种,不愁粮食吃,去县城干什么?你不就是惦记着那个知青媳妇吗,可惜人家压根看不上你!”   事实上,李翠枝也怕徐长贵拿了钱,去城里找他前妻,所以才会答应把钱给校嘉华。   徐长贵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她再看不上我,也比你一个跟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强!”   这一刻,李翠枝真是万箭穿心,没想到一两千块钱,就让她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本质。   “徐长贵,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好,你给我滚!”   李翠枝砸碎了花盆,两人不欢而散。   对徐长贵而言,钱没了比人没了更难受。他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就聚集了一帮兄弟,去青河村找校家闹事。   校嘉华知道徐长贵的为人,早有防备。   她提前通知了村长,请人在村口照看。对方一出现,本村的男人就敲锣打鼓,汇集起来了。   一个村的生产大队是最团结的,眼下又是关键的秋收结尾,被人欺负到眼前,那还了得?   即使两拨人并没有真的挑起什么争端,赵富达还是用一张大字报,把李家村告到了镇上。   如果把粮食产量看做GDP,青河村和李家村,就是同一个班里的优等生和特差生,镇长自然偏向前者。   更何况,李家村是真的穷且理亏。   李家村的村长被上级点名批评后,回到村里,不仅把徐长贵骂了一通,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分。   徐长贵抚恤金没落着,工分也没了,只能破罐破摔。   他跑到李家撒气,把李翠枝羞辱一顿,两家的婚事自然就黄了。   渐渐的,李翠枝在家里,开始被爹妈嫌弃。一家人面上无光,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后来,李翠枝经人介绍,在县城找了个保姆的活,才算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   随着闹剧的落幕,全县的秋收评比结果,也正式出炉了。   不用说,今年秋收,无论产量、还是质量,青河村都遥遥领先其他生产队,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县里的喜报下来这天,校嘉华也收到了白恪言的回信。   校嘉华去大院领信的时候,赵富达正和一帮村民代表开会。   赵村长激动地宣布:“乡亲们,同志们,县里为了表彰咱们的劳动成果,决定年底前,给咱们青河大队修建一个小型的变电站,专门发展电力排灌!以后,大队农场几千亩地,都可以科学排灌,不用再受旱涝影响了!”   青河村的家家户户,如今还用煤油灯照明,不太明白变电站是怎么回事。但是一听说用电排灌不怕旱涝,再也没有饥荒年了,个个都欢呼起来。   校嘉华也跟着鼓掌,这可是农业电力化发展的第一步呀。假以时日,实现电灯电话不是问题。   散会后,赵富达取出白恪言寄来的包裹,递给校嘉华。   校嘉华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肯定不止津贴。这人,不是说好了不要他寄东西吗。   赵富达顺口聊起:“笑笑,你是咱青河村的高材生,建变电站的时候,你可得多参与。”   作为红语录十级学者,赵富达也奉行“妇女能顶半边天”,因此,他对读过书的女同志一样看重。   校嘉华汗颜,上辈子她主业是工商管理,数理化基本不行。不过,听白教授说,白恪言大学时,学的倒是物理专业。   说到工商管理,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赵叔,咱们收成这么好,大伙都立了大功。年前是不是整点福利,奖励给大家?这样,接下来的冬小麦播种,大家才更有干劲呀!”   赵富达想了想:“挺好的,关键申请啥福利?农场有头老牛,前段时间上山摔伤了前腿,要不我向公社打个申请,杀了分肉吃?”   老牛能有什么错,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还是算了吧,老牛的伤养好了,还能给农场耕地播种呢。”   “可是,村里除了没肉吃,别的啥也不缺?”   “缺,那可太缺了!”   用未来眼光对比当下的一穷二白,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校嘉华挑重点说:“糖盐煤油,吃的穿的,除了粗粮杂粮和基本蔬菜,每一样都缺。”   “这些,去镇上的供销社,也能买到吧。”   “太远了!镇上的供销社东西很贵,品类又少,每次去都跟打仗似的。购物体验太差,大家有口难言。”   “笑笑,那你的意思是?”   “咱们青河村有山有水,说不定还有矿。粮食产量已经达到各村第一,完全有实力向县里申请,创办一个自己的农村供销社。”   “创办自己的农村供销社?”赵富达瞪大了眼睛。   校嘉华:“对呀,家家户户有闲粮闲票,有的还养了鸡鸭猪鹅,这也是一种资源。如果在村里能周转,就不用流失到外面。”   “不行不行,私下买卖,可是投机倒把,会被举报的。”   校嘉华急忙解释:“只要商业局允许,给咱开了供销社权限,可以收钱票,就不算投机倒把。而且,村民农闲时以物换物,还能提升大家开发农产品的积极性。”   “以物换物?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换回来的东西,咱们怎么处理呢?”   “换回来的东西,价值只会高不会低。多出的价值充公,拿去县城换成化肥、尿素,或者别的生产资料,再用回农场。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到化肥、尿素,赵富达心动了。   化肥尿素,尤其是进口的,是稀缺宝贝,几乎村村都缺,关键是看谁有门路。   有一次,他去县城开会,看见两个村长,把印有“进口尿素”的尼龙袋做成裤子,穿在身上炫耀,羡慕得牙根疼。   一旦有了这些,再加上电动排灌、耕犁,青河村明年的粮食产量,起码再增加四成。   “我这样提议,也是为咱们青河村好。听我高中同学说,江浙那边的实验村,前两年就开始搞农村供销社了。咱们已经晚了一步……”校嘉华“遗憾”地说。   事实上,这个时候,南方有几个模范村,已经开始实验杂交水稻了。   “行,只要不是投机倒吧,只要能提高粮食产量,别人能搞,咱青河村就搞!”   恨不得把“提高GDP”焊死在脑门上的老村长,终于拍了大腿。   “明天,我跟几个代表商量完,大家一致通过了,咱就向上级打申请。”   “好嘞,赵叔,我等您的好消息!”   这时候的供销社,相当于国营性质的连锁商店,一般只有县城和乡镇才有,村里想要设点,还要层层向上申请。   这件事既能鼓励生产,又能方便村民生活,物生物、钱生钱,何乐而不为呢?   校嘉华对此很有信心。   .   商量完“大事”,校嘉华抱着包裹,离开大队大院,一路引来不少羡慕的眼光。   大家都猜,校家的上门女婿,在部队升职很快、工资很高,所以,每月寄来的包裹也越来越大了。   个别嘲笑校嘉华嫁给了“坏分子”家庭的,当初有多幸灾乐祸,如今就有多脸疼。   回到家里,校大宝和小石头早就望眼欲穿,像幼儿园里,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   小石头最先忍不住:“娘,爹爹寄了,啥宝贝呀?”   “什么话,爹是解放军,在外面出任务很辛苦的。不管有没有寄东西,心里都是想着咱们的。”   校大宝教育着弟弟,自己却盯着包裹,悄悄咽口水。   说好的平常心呢,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呀。   “好了,任意门要开动啦。”   当着两只小团子的面,校嘉华笑着拆开了包裹。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校同志要搞事情哦不、搞事业啦   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15章 进城   白恪言寄来的东西非常奇怪。   除了常规的药物,他竟然还寄来了凤凰姜糖、古丈毛尖和腊肉……这些好像都是湘西的土特产?   好好的,他怎么又从地质大学跑到湖南去了。   两个孩子是不管那么多的,他们看见姜糖和腊肉,就开始兴奋地转圈圈了。   校嘉华笑着取出两块糖,让两个孩子先解馋,自己则去拆白恪言的信。   信纸有些皱,笔迹的颜色深浅不一,似乎是他在不同时间段,匆忙拼凑出来的。每段话寥寥数语,但内容明显比上次丰富了许多。   起码不再是“四字经”了。   信里除了最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了五十块钱。白恪言竟把她上次寄走的那五张“大团结”,又原封不动地寄了回来。   白恪言在信里说:【嘉华同志,多谢你赠我鱼干。我上次寄回的钱和物,都是组织发的中秋福利,没有借债,请勿担心。】   没想到,他竟然准确地猜到了她的心思。   白恪言又说:【收到你来信的当天,我被临时委派出任务,很抱歉,这么晚才回信。】   原来他是被派到湘西出差,难怪,就连邮票都很有苗寨特色。   白恪言再次致谢校嘉华,感谢她对家中老幼的照顾。他还说:【抚恤金的事你做的很对,但如果对方不给,不要和人硬碰。我会想办法多出任务,多争取奖金。】   真是的,明明他也是一穷二白,怎么说的好像她比他更看重金钱一样?   她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嘛。   不过,看他在信里还附带了一页书单,上面写了不少适宜学习的书目,校嘉华也就没那么气了。   书单以理工为主,大都是数学、物理百科,文史类的主要是……《鲁迅文集》。   看到这个,校嘉华就想起上辈子被“熟读并背诵全文”支配的恐惧。   白恪言最后说:【实在遗憾,我人在外面,不方便逛当地的新华书店。这些书,等我回去以后,会陆续寄回。祝你和家中,一切安好!】   校嘉华的视线,停留在最后“恪言手书”四个字上。   他写信的时间是十月初,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了,也不知道他回京市了没有。   淡淡的思绪,很快被两个孩子打断。   “别馋了,爷爷奶奶,还有劳动棚爷爷他们都还没吃呢!”校大宝站在凳子上,义正言辞地教训小石头。   他想把腊肉挂得高一些,防止弟弟又突然拿走,去招待隔壁的小青梅。   挨骂的小石头站在墙角,高高仰望着哥哥,泪水与口水齐飞。画面一度十分搞笑。   很好,还知道孝顺长辈,让爷爷奶奶先吃。   校嘉华决定,暂时不告诉校大宝同志,他未来的命运,已经被解放军爹爹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   书单有了,关键是如何去县城买书。   去县城要乘坐公车。乘坐公车,则需要村里的证明信。   校嘉华耐着性子,在青河边钓了几天鱼。   终于,赵村长请人来通知她,青河村申办农村供销社的请求,县里已经审批下来了。   校嘉华激动得扔掉鱼竿,飞快往大队大院跑去。   赵富达正和几个村干部开会,看见校嘉华进来,急忙说:“笑笑,你来得正好,我们已经开始商量,新的农村供销社在哪里办?如何办?”   商铺的选址非常关键,校嘉华直接参与讨论:“大家有合适的场所吗?”   赵富达:“我们一致想,开在农场旁边,大伙儿每天去上工,需要啥东西也方便置换。”   “太偏僻了。”校嘉华摇头,“村民只有农忙的时候天天去上工,而且都是青壮年劳力。设在农场附近,对老人小孩不方便。况且,万一到了农闲,也不是人人都去农场的!”   “那你觉得,设在哪里好?”   “村口就行,离村民宅基地近,也方便收发货。我记得那里有值班巡逻的宿舍,咱们扩建一下,一间做门面,一间做库房。以后值班的人,既看人也看货。”   村支书孙国栋提出了疑问:“设在村口,那岂不是外村的人,也能进来?”   客流即货流,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呀,我的老支书!校嘉华心里说。   她嘴上却很正经:“不怕,到时候咱们优先满足本地人的需求。其他村的人来了,也是给咱们贡献业绩,哦不,贡献成绩。”   赵富达点头:“笑笑说的对,县城管商业的领导也说了,只要咱们搞得好,就优先给咱安排化肥尿素。”   老支书一听也高兴,“那咱得好好干!”   开店三要素,无非是人、货、场。场子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人员和货品的问题。   人员方面,采购、司机、营业员,缺一不可。   “司机不用担心,咱青河村不缺会开车的。采购就让笑笑来,这小媳妇儿脑子灵活。站柜台的,形象得好,就从知青里挑。”孙支书积极地说。   赵富达也赞同地点头。   校嘉华想干的就是采购一职,直接和县城供销社对接,权限几乎等于店长。   既然孙支书主动提起,她也不矫情,立即应下来。   “孙伯,赵叔,谢谢你们的认可,我保证完成任务!”   .   青河村要开农村供销社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以后买东西,再也不用大老远跑去镇上,村民们对此都很期待。   大家干劲十足,几天工夫,村口的几间平房就扩建好了。   县里的领导看大家效率这么高,也不含糊,立即打来电话,让采购员去县城的供销社公司,对接业务,展开首批铺货。   赵富达挂断手摇电话,犯了难。   村里暂定的采购员是校嘉华,可县城那么远,一个小媳妇千里迢迢跑过去,似乎不太安全。   知青又是不能进城的,就怕他们跑了,有去无回。他寻思着,再找个本村的人陪同。   “笑笑,你看范师傅怎么样?他以前去县城,做过食堂质量安全报告。”赵富达提议。   校嘉华果断拒绝:“不用,多个人还得多买两张票,我自己去就行。”   她解释说:“新中国是法制社会,公车上的人都是一个乡镇的,不会有坏人。再说了,我高中还是在县城读的,对那里熟门熟路。”   事实上,她去县城还想顺便办点私事,范师傅跟着,也太碍手碍脚了。   赵富达被说服了,“行,那你路上小心点,我这就去开证明信。”   .   出发前一天,校嘉华去了趟知青点,为农村供销社挑选营业员。   被点到名字的时候,蔡小菊还晕乎乎地,没反应过来。   “我?校同志,我没听错吧?您是说……要选我当营业员?”   校嘉华笑:“是呀是呀,蔡知青五官端正气质佳,原则性强,这个活儿非你莫属。”   蔡小菊的眼眶红了,她没想到,这天大的馅饼,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国营供销社的营业员,不用干苦力,还有工分和工资,最关键的是,干得好,直接被调进城里都有可能。   消息刚出来时,知青们都不敢肖想。还以为这么好的机会,只会落在当地村民身上。   尤其蔡小菊,两个月前,她帮陈曼玲站队时,对校嘉华表示过不满。后来心里愧疚,处处躲着她,与她几乎没有交集。   没想到,校嘉华今天过来,居然不计前嫌,点名让她做营业员。   蔡小菊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狭隘了。   她激动地说:“校同志,非常非常感谢你!我一定会赴汤蹈火、拼尽全力,干好这份工作,不辜负村里的信任!”   校嘉华之所以选择蔡小菊,除了觉得她明事理、讲原则外,最重要的是,这姑娘是个板报小能手,不去给供销社写物价栏,那可太浪费了。   “蔡知青不用紧张,整体工作很轻松的,普普通通为人民服务就好啦。”   校嘉华取出一把钥匙,交给她。   “这是供销社的备用钥匙,这两天你可以先过去,熟悉一下环境。村口人来人往的,需要什么帮忙,喊一嗓子就行。”   校嘉华安排好,又把校大宝和小石头送到爷爷奶奶家。   校家人知道她在帮村里搞公销社,都觉得很光荣,非常支持她。   老两口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县城,大嫂和侄儿们则嚷着,等供销社开业了,他们要第一个去看热闹。   校大宝知道校嘉华要去县城,不再像过去那样担惊受怕,不再怕她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只是不太情愿地闹着,想跟她一起去。   “娘,求求你带上我吧,我可以帮你拎东西,我会很听话的!”   两只小家伙期期艾艾。   校嘉华安抚他们:“大宝、石头乖,我这是去工作,不是去玩。等你们俩再长大一点,长高一点,我就带你们去人民公园玩!”   校大宝很是忧伤。   过去在家“好吃懒做”的老母亲,竟然要出门挣工分了,有了劳动人民伟岸形象的加持,他好像更加崇拜,更加依赖她了。   好舍不得。   但是娘亲大人有了工作,就会有工资和工分,就能带他们去人民公园玩,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唉,小豆丁同志无比期盼,自己能快些长大。   .   安排好一切,第二天,天朦朦亮,赵村长派来的农场司机,就开着三轮车,把校嘉华送到了镇上的汽车站。   解放客车的司机看完证明信和车票,还以为校嘉华是供销社的职工,非常热情地请她上车。   到了县城,校嘉华又花了八分钱,乘坐公交车。   无暇欣赏路边风景,顺顺利利地,她走进了供销社公司的大门。   供销社公司接到通知,已经提前安排好人,在办公室等她。   在门卫和秘书的指引下,校嘉华敲门进去。   三个大男人转身,齐刷刷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惊讶。   “青河村推荐来的采购员,怎么是个女同志?”   “呵。”校嘉华掏出口袋里的红语录,刚要发作,为首的王经理,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他赶忙打补丁:“同志,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主席说过,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嘛。”   王经理向她介绍:“我是王展发,县城供销社公司的总经理。左边这位,是负责货品调度的许德顺主管,还有这位知青同志……”   王经理右侧,一个年轻文弱的男青年,从校嘉华进门起,就一直看着她微笑。   “笑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梁高峰啊。”   男青年礼貌地伸出右手。   “梁,梁师兄?”   竟然是他。   校嘉华后知后觉,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梁高峰,本县高中的前第一校草。   校嘉华穿来前,他是原主的高年级师兄,也是原主曾经的暗恋对象……   他们,竟然在这种场合,如此神奇地重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喊一嗓子,求收藏嗷T_T 第16章 铺货   不同时代的审美标准,当然也是不同的。   依照时下人的审美,如果说赵勇是浓眉大眼的精神小伙,那么梁高峰,就是又红又专的知识青年。   梁高峰戴了一副银边眼镜,体貌斯文,却又骄矜健谈。摆个“向前进”的姿势,标准到能被画进宣传墙。   他家世不错,据说父母都是县城粮食局的,职位不高,但和粮食相关,就是妥妥的“富二代”,难怪会成为不少女生的倾慕对象。   但以校嘉华的审美来看,这位同志跟“校草”相比,恐怕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因此,反应过来后,校嘉华只是礼貌地叫了他一声,“梁知青。”   是的,梁高峰刚刚结束两年的工农兵大学,同样面临着不得不上山下乡的问题。   好在他父母有关系,和供销社公司打了招呼,让他去农村的供销社,一边插队,一边做供销社的会计。   而最近,新开的农村供销社,就在青河村。   梁高峰看到校嘉华,高兴地说:“笑笑,原来你老家也在青河村,真巧,下午的货装完车,我们一起回去。”   王经理取出铺货清单,听梁高峰这么说,也好奇:“原来校同志和梁同志以前认识?”   梁高峰:“我比她高两级。”   校嘉华:“我们并不熟悉。”   两人异口同声,其他人愣住了。   校嘉华解释:“高一时,应学校安排,我们给优秀毕业生献过花,听过梁同志的毕业演讲。不过,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梁高峰点头:“是的,校同学曾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我印象深刻。”   校嘉华:“……”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段时间,一到饭点,原主碰见这位梁学长,总是给他多打半勺米饭,印象能不深刻嘛。   校嘉华不想再讨论这个,接过清单,开始梳理货品。   王经理说:“我和小许商量过,你们场地够大,第一次上货,我给你们按照乡镇供销社的标准来,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王经理,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也不需要那么全啦。”   校嘉华取出钢笔,在纸上勾勾划划,“调料和洗化是必须品,要多一点。搪瓷品和铁农具适量。布匹只要鲜艳的,暗色的少一点。粮食只要白面和好米。木、竹制品,不需要……”   “这么挑剔?”许主管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要黑灰布料?不要粗粮和竹子木材做的东西?这些在镇上还是畅销的。”   “目标客群不一样的。”校嘉华笑着说:“镇上有工厂、工人,农村就只有农民。老乡们只有过年,或者相亲结婚时,才买布做新衣服,平时都穿旧的。甚至有些老人,家里还有织布机呢。”   “明白了,高粱玉米面什么的,你们肯定也不缺。”   “是,至于竹制品,山上有竹林,村里有木匠……”   校嘉华最后总结:“城镇人口多,大家手上都有工资,供小于求的情况下,什么东西都好卖。但是农村人数有限,而且地点固定,铺货要‘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供销才能转得开呀。”   王经理赞叹:“受教了,看来我们只有城镇经验还不行,以后想开发农村市场,还是要多考察、多调研。”   许主管看着被七改八改的清单,脸色不太好。   “哼,校同志没干过采购,甚至没干过营业员,这样铺货行不行,谁也不知道。”   校嘉华也不辩解,只谦虚道:“许主管说得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是要等开业了才知道。”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听起来很有道理,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梁高峰突然问。   “呃,好像是《光明日报》的评论员文章?”   “什么时候刊登的,我怎么没看过?”   “具体哪一期,我也忘了。”   校嘉华打着哈哈,继续和许主管核对货品。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她默默告诫自己。   .   中午,梁高峰掏出粮票,要请校嘉华去国营饭店吃饭。   校嘉华婉拒:“谢谢梁同志的好意。我要先去一趟新华书店,给我儿子买一些学习教材。”   “什么?你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梁高峰难以置信。   校嘉华也不瞒他,“嗯,毕业就结了。”   “结婚了?为什么你还住在青河村?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好吗?”   校嘉华用不悦的眼神提醒他,这些问题逾矩了。   “对不起,笑笑,我只是觉得你太小了,才刚毕业,不该结婚这么早。”   “结婚是因为遇见合适的人,而不是因为年龄的大小。”   校嘉华再次提醒他们的关系,“希望梁同志,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多多指教。”   新华书店距离供销社公司并不远,为了节省时间,校嘉华还是花五毛钱,坐了趟人力黑三轮。   县城的新华书店修建得非常气派,整整两层楼。   一楼开柜售书,大桌子间隔排开,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   读者们个个穿着绿军装、中山装,干净又体面,围着桌子,小心翼翼的翻阅图书。   大家都屏息凝神,看得非常投入。即使人来人往,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噪音。   买书是不需要票的,校嘉华依照白恪言的清单,很快选好书。   去结账的时候,两个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从外面跑进来,不小心撞到她。   “对不起,姐姐。”红领巾立即轻声道歉。   不能制造噪音,两个小朋友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眼神非常诚挚,非常有礼貌。   校嘉华摆摆手,笑着用嘴型说“没关系”,内心却非常震撼。   她注意到,两个小学生脖子上挂着借阅证,手里捧着绘画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刚刚,校嘉华也想买这套画册,想拿回去教育校大宝,人生要“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但是带袖章的营业员告诉她,这套书的简绘版,只能去二楼借读。   而新华书店二楼的借阅室,只对本城户口的人开放。   一张小小的借阅证,无形提示着她,城市和农村的距离。   校嘉华上辈子出身魔都,比任何人都清楚,“无产”和“有产”的差距。   这一世,她似乎看破红尘,只想在青河村偏安一隅,混吃等死。   但现在,她意识到,如果想让校大宝和小石头有更好的未来,就要孟母三迁,给孩子更好的成长环境。   她必须想办法进城,在合适的时机。   .   买完书已经来不及吃晚饭,校嘉华一边往回走,一边用早上从家里带的干粮充饥。   路过巷口,她撞见一个老太太,挎着篮子,正紧张地东张西望。   老人很瘦,早早地穿着旧棉袄,裹着头巾、缠着小脚。   瞧她打扮,十有八、九是郊区的农民。   似乎判定校嘉华面善,老人撩起篮子上的毛巾,战战兢兢地开口。   “姑娘,您要不?”   她小声问着,两只小脚还在不安地晃动,似乎随时准备被拒绝。   校嘉华看了一眼竹篮,满满的都是山货和零嘴,有杏仁、松子、牛肉干什么的。   这年头投机倒把是不允许的,校嘉华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她不爱吃零食,但大冷的天,老太太挺不容易的。换两斤回去,积德行善,也给校大宝和小石头解馋。   老太太已经干等了一上午,听校嘉华愿意,简直如临神赦。   她搓着冻红的枯手,为了节省时间,也不敢称量,凭感觉打包,只多不少。   这时,校嘉华抬头,意外发现,对街有一家邮电局?   她改变了主意。   也许某人也需要被“奖励”一下。   “阿姨,全都给我包起来吧,我要寄给我丈夫。”   校嘉华怀里,还装着昨晚写给白恪言的信。   热乎乎的,带着她的体温。   .   校嘉华回到供销社公司,和梁高峰、许主管一起,协助司机师傅验货、装车。   忙到下午三四点,一辆东风老军帽终于装得满满当当。   车头前面,秘书还用红绸布,贴心地绑了一朵喜庆的大红花。   可以出发了。   许主管对校嘉华的能力持保留态度,还是尊重“女士优先”,把副驾的位置留给她。自己则和梁高峰,挤后车厢。   “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王展发和几个秘书、助理,冲他们挥手送别。   校嘉华摇下车窗,大声回应:“王经理放心,我们会尽快卖掉,尽快给您回款的!”   鸣笛声雄赳赳、气昂昂,一行四人驶离了公司大院。   黄土飞扬里,司机大叔把卡车开得很平稳。   离家乡越近,校嘉华的心反而越忐忑。   尽管,她很清楚,供销社这种变相的零售终端,迎合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站在风口,根本不愁销路。   在时代浪潮里,每个人都只是一颗沙砾。她改变不了什么,只想尽力改善她和身边人的生活。   “校同志,咱们没走错路吧?”   刘师傅指着前面的村口,打断了校嘉华的思绪。“怎么这么多人?”   嚯,校嘉华一看,瞬间清醒。   村长支书,男女老幼,齐刷刷站在村口,冲他们招手。吹唢呐、敲大鼓的手艺人身后,还高举着手写的欢迎横幅。   怎么形容呢?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校嘉华终于体会到了白云大妈当年的感受。   她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第17章 营业   已经两天两夜了,村口供销社依然大门紧闭。   校嘉华领着一帮人在里面倒腾货品。外面的村民反而按捺不住,纷纷要求供销社尽快营业。   面对村长、支书,以及许德顺、蔡小菊的质疑和不解,校嘉华胸有成竹地说:“别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这下,不止青河村,就连周边的几个村庄,也有不少人前来围观,有的想看热闹,有的想看笑话。   终于等到第三天,青河村首家农村供销社,正式营业了。   供销社门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门口有两个男知青把守,梁高峰从外面出来,手里拿着一套简易的号码牌。   梁高峰说:“老乡们,咱们人太多了,供销社里地方有限,每次最多只能进去三十个人,买完出来再补位,请大家先排队,按照先来后到原则,逐一领号码。”   本村人还没说什么,外村人先起哄了,毕竟他们来的晚。   “凭什么要排队?我去镇上供销社买东西,还没排过队呢!排到后面,好东西都让别人抢完了,我们还买啥?”   赵富达厉声说:“嚷嚷什么?遵守规矩,爱等等,不爱等滚蛋。”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村长都发话了,这帮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梁高峰安抚大家:“老乡别急,今天凡是排在六十名之后进去的,买完东西再多送一个鸡蛋!”   这敢情好啊,家家户户虽然散养了鸡鸭,仍以农耕为主,鸡蛋并不是天天都有。   很快,村民们自觉排起了长队。   梁高峰也没想到,校嘉华提前低价收购的两筐鸡蛋,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外面井然有序,里面也有条不紊。   校嘉华预估的货品很准,几乎都有动销。但是每个人的喜好和需求,还是有差异的。   比如,知青们想要香皂,但是舍不得买,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相对廉价的肥皂。   还有一些农村姑娘,想要卫生纸,同样因为价格问题,还是买了粗糙的草纸。   总之,需求常有,而购买力不常有。   即便如此,一天的功夫,供销社内百分之八十的平价货品,都被抢购一空。   许德顺一边收钱一边从仓库补货,手忙脚乱。好在,孙支书从大队调来了一名会计,支援记账。   蔡小菊也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大婶,为了争抢最后一尺花布,差点打起来。蔡小菊站在凳子上,大吼喝止:“再吵都给我出去,谁都别买了!”   一朵温室小菊花,生生被逼成了女汉子。   人手实在不够,校嘉华临时请来邻居程春霞,和蔡小菊共同理货,维持室内秩序。   校嘉华满场转悠,看见有人算账,会适时提醒,“大妈大姐,开业第一天有活动,买够两块钱,就能多送您一只鸡蛋!”   这可是乡镇供销社都没有的福利。   此话一出,那些原本差几分、几毛不到两块的,一个个都去补货了。   不到中午,两筐鸡蛋全部送光。   还有下午才听人介绍,大老远跑来,什么都没买到的。校嘉华承诺,欠他们每人一个鸡蛋。三天后补货到了,可以再来免费领。   首战告捷,总算宾主尽欢。   .   忙碌了一天,口干舌燥,非常疲惫,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充实和喜悦。   销量远超预期,村干部们最高兴。赵富达特意让老范炖了两斤白肉,自掏腰包请供销社的人吃饭。   “不着急吃饭。”许德顺摆摆手致谢。   他激动地对校嘉华说:“校同志,你的眼光真好。有时间咱们再理一下补货单,把今天卖掉的,全都多补一点!”   梁高峰补充:“送鸡蛋是个好办法,咱们还得多补点鸡蛋。”   蔡小菊也在旁边点头:“对对,便宜的东西好卖,咱们多进点。贵的卖不了,实在不行,可以退回去调换货。”   调换货是个好思路,校嘉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但她却说:“暂时……都不需要。”   校嘉华一一解释。   “第一,补货不能太多,按照今天销量的五成走就。老乡们今天买了不少东西,接下来会有一个消化期,我们主要是供给邻村没买到的人。   “第二,鸡蛋可以回收,但不用做赠送。而且,除了鸡蛋,还要允许以物换物。用农副产品、工艺制品等,换置他们想要的东西。具体怎么换?许主管会给我们定标准。   “第三,贵的东西不需要退回公司。你们也看到了,老乡们不是不想要,也不是不需要,而是因为舍不得买。以后,等他们攒够了钱,或者有足够的物资,早晚还是会买的。”   一顿分析猛如虎,蔡小菊和程春霞两位女同志,已经不明觉厉,看呆了。   许德顺也双手支持:“我完全同意校同志的看法,实践出真知!”   三天下来,这位爱拿鼻孔看人的货品主管,已经被数据教做人。   赵村长和孙支书一看,也彻底放权,“进货的事,都交给笑笑搞。需要帮忙,就找李会计。只要能搞来化肥,全大队都会支持你们的。”   校嘉华打包票:“领导们放心,销路好了,话语权就上来了。我保证,等开春追肥,让大家都用上尿素。”   .   安排好明天的工作,女同志们陆续回家休息。   许德顺明天就要带着货款回县城,校嘉华需要加班,最后一次核对补货清单。   忙到深夜,校嘉华揉着眼睛,在烛光里抬起头。却见校大宝乖乖地坐在门槛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旁边的竹筐里,小石头坐在里面,睡得正甜。   校嘉华走过去,搓搓孩子冻红的小手,轻声责备:“冷不冷?不是说好了,要在爷爷奶奶家等我吗?”   “娘,我和弟弟想你。”校大宝依偎着她。   虽然娘亲工作的样子很美,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多留出一点时间陪他们。   “笑笑,他们是你的孩子?”   梁高峰再一次石化了。   但是很快,他又面上一松。   梁高峰初来乍到,不过三天,就凭借良好的家世和外貌,和这里的知青打成了一片。   听说,校嘉华确实已经结婚。夫家虽然是个解放军,但是家庭成分不好,常年在外面,干些苦活累活,夫妻俩聚少离多。   这两个孩子这么大,不可能是校嘉华亲生的。   梁高峰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校嘉华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从柜台下,取出一包预留的货品。   她解释:“这是前两天铺货的时候,我特意给两个孩子订购的。今天已经按售价结过账了,许主管和蔡知青都知道。”   梁高峰诧异:“为什么不在公司按采购价买?”   校嘉华:“采购价虽然便宜,但是我更想为咱们社贡献业绩呀。”   梁高峰感慨:“笑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有意思的名词和想法。”   校大宝觉得眼前的男人太啰嗦了,立即抢过娘亲手中的布袋。   男孩子惊呼:“是棉花?白白的!”   “是白鸭绒哦。”校嘉华纠正他。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冬至了,我原本想给你和小石头买羽绒服,可是县城也没有成衣,只能先买些原材料了。”   说着,她抱起竹筐里的小石头,“走吧,明天把奶奶请来,帮忙给你们做新棉袄。”   “呃,冬至还要吃饺子,不然会把耳朵冻掉的。”   “……就知道吃!”   温馨的母子三人,渐渐消失在月色里。   只留下目送他们的梁高峰,内心五味陈杂。   .   校嘉华预料的不错,开业之初的高峰过后,销量确实进入了短暂的平淡期。   但和镇上的供销社相比,他们依然还在稳步走高。   主要原因是,社里的“以物换物”政策,非常受欢迎。   供销社外面有一处黑板墙,每天早上,蔡小菊都会更新物价。   比如,什锦糖一块一斤,万金油五分一盒,花布三毛一尺等等。   买东西是需要钱和各类票据的,如果没有钱,也可以用新鲜鸡蛋或其它物资来抵,每个鸡蛋两分钱,价格公道。   一时间,家家户户每天早晚必做的,就是去鸡圈里看看,自家的老母鸡有没有下蛋。   没有下蛋也不慌,供销社还收竹筐、竹篮、簸箕等编制品。山上的中草药,自家打的木质家具……只要成色好,城镇有需求,都可以进行“供销”转换。   供销社的服务非常到位,腿脚不好的老人,甚至还可以享受上门/服务。   但是有两个原则,方圆几里的村民都知道。   第一,供销社不收祖传首饰。   原因很简单,变卖是有去无回的,校嘉华只想开个便利店,绝不是开当铺。   第二,供销社不收山上的野味,无论是动物的皮毛还是肉干,都不收。   她对外的借口是,县城的人吃不惯野味,上面的公司不收。但实际上……请原谅一个现代人,对《野生动物保护法》的敬畏。   □□时期,上山打猎是为了活下去,没有相关立法。但是现在,“买卖”只会带来伤害。   不收就不收吧,青河村连年丰收,大家有粮。冬至过后,大雪已经封山,倒不急着上山打猎。   林子里偶尔听见枪响,大都是隔壁村的懒汉、二流子,平时不好好种地,年前才临时举枪口。   校嘉华管不了别人,她自己就是个大忙人。   每天私下找她问货要货的人不要太多,连张红娜都几次登门,想要一台上海牌的缝纫机。   校嘉华果断帮忙。毕竟她和校大宝、小石头全身的针线活,都被这位热心大嫂给包年了。   缝纫机是个奢侈品,半个月才搞到。两三百块钱,张红娜当初从校嘉华那截胡的钱,刚好全用上了。   有了缝纫机,张红娜孕期也能做针线活,恢复了在丈夫面前颐指气使的资本。她逢人就要夸,自家小姑子有多厉害。   有这样门路和本事,校嘉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热情追捧。   实践证明,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任何时候都离不开优渥的物质基础。   在供销社当采购员,队里给工分,社里给工资,除此之外,校嘉华还有个喜欢投桃报李的小赘婿。   她上次给白恪言寄了一批干果、山货,次月就收到了他寄来的肉罐头。   小寒那天,白恪言还从喀什寄来了一包葡萄干和切糕。   切糕诶,整整两斤!   校嘉华感动于他的“大手笔”,更加心疼大冷的天,他怎么又跑去新疆出差了?   他们就这样,用最简单的纸和笔交流,一来一回,从陌生到熟悉。   白恪言碍于工作,不能在信里说太多,他每一句话,都能精准落笔在她心上。   有个三观如此契合的“笔友”,校嘉华也乐意向他倾诉,忍不住把他当做自己的“长腿叔叔”。   或者说,是长腿哥哥。   在信里,他对她的称呼,渐渐从“嘉华同志”、变成了“嘉华”,最后变成了亲昵的“笑笑”。   校嘉华也毫不客气,威胁他再寄东西回来就要翻脸。两个娃的嘴已经被养刁,连老母亲煮的红薯稀饭都要嫌弃。   终于,她在年前的最后一封信里,询问他——   【白恪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第18章 归来   寄出那封信,校嘉华很快将白恪言忘之脑后。   她实在太忙了。   供销社新进了一批卫生纸和塑胶卫生巾,工艺不算精细,依然深受女同志欢迎。   家底丰厚的女知青,领了工分攒了钱,咬咬牙,人人买了一套。   大队的姑娘和媳妇们没钱,就买些花布、棉絮,按照校嘉华提供的画稿,做成布老虎等公仔,送去供销社置换。   短时间内,女同志们的卫健状况,有了不少改善。   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农村不少小伙要相亲。   为了穿的体面,他们会砍一棵自家院子的树,打成城里人需要的家具,换取时下最流行的军大衣、军大帽。   当然,家具图纸也是由供销社提供的。   青河村乃至周边居民的农闲生活,前所未有地充实了起来。   阳历的元旦一过,很快就到了腊八。   这个冬天,供销社赚的钱,除掉进货的回款和社员的工资,还有不少结余。   校嘉华算了算,从大队里再支出一比,加上这些钱和回收的物资,买两吨化肥不是问题。   于是,她早早给县城的公司打电话,让王展发和许德顺提前把尿素备好,哪怕从外省调度。   开春,农场就要给小麦追肥了,青河村必须要先用上。   青河村是今年各地供销社的黑马,被县城的商业局领导点名表扬过,王经理和许主管更加高看,一口应下。   打完电话,天也快黑了。   校嘉华离开大队大院,刚到供销社,就看见几个二流子拎着猎/枪,抬着从山上打下来的野狐、野兔,在社里闹事。   “徐长贵,我们供销社不收野味,你们拿回去!”蔡小菊义正言辞地拒绝。   这个点,梁高峰去食堂帮女同志打饭了,只有蔡小菊一个人应付。   “城里能收,凭啥你们收不得?赶紧把军大衣、精粉面拿出来,老子们人手搞一套。”   男人们大声起哄,把玻璃柜台拍得震天响,蔡小菊吓得不敢言语。   校嘉华走进来,给蔡小菊递了个眼色,让她找机会出去喊人。   她冷冷地看着为首的徐长贵。   这厮长得虎背熊腰,一脸麻子,二嫂李翠枝当初能看上他,也真是重口味。   “你就是校嘉华?”徐长贵阴戾地说,他还记着抚恤金的事。   校嘉华知道他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决定先拖延时间。   “徐长贵,你们要的军大衣,可是稀罕货,供销社没有现货,需要提前一周预定才行。”   “那就给我折成现钱,不多不少,我要一千块。”   正是那笔抚恤金的钱。   校嘉华暗骂狮子大开口,准备继续胡诌。   这时,梁高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热腾腾的铁饭盒。   “欺负女同志,我跟你们拼了!”   梁高峰怒吼着,脑门一热,连盒带汤,一起招呼到了徐长贵脸上。   “我艹!”徐长贵抹了把脸,端起了猎/枪。   “梁高峰,小心!”   校嘉华耳边,只剩闷顿的撞击声。   .   徐长贵要卸掉梁高峰一条腿的时候,村民们及时赶来,把这几个二流子压制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这一次,老乡们没有手下留情,他们至少半个月不能下床。   供销社里,梁高峰为了保护校嘉华,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在,没有伤及内脏和筋骨,休息两天,依然是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赵富达真的动了怒,砸烂了他们的猎/枪,还要直接扭送公安,李家村村长亲自来要人都不管用。   快过年了,哪个村、哪个镇再出几个劳改犯,谁脸上都没光。   镇长只好出面,让李家村先赔一百斤粮食,开春再“借”出三亩菜园,那几个小流氓才免了一场牢狱之灾。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家村的村长也气得不轻,放言等他们把伤养好了,就把他们赶到山里,去开垦荒地。   安全起见,赵富达在事发当天,又调了两个男知青过来,加强供销社的保卫。   校嘉华觉得,那帮流氓短期内不会再来闹事,但也接受了村长的安排。   毕竟临近年关了,家家户户要准备年货,供销需求非常大,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只是,每当看见梁高峰肿着一张猪头脸,还在供销社里算账,校嘉华好笑又内疚。   立春这天是腊月十八,晚上闭社的时候,校嘉华叫住梁高峰,当着几个知青的面,把一大包鱼干递给他。   几个人当中,蔡小菊最先瞪大了眼睛,心里不酸涩是假的。   梁高峰养伤这几天,蔡小菊顶着同伴的打趣,一直在悉心照顾他,又是烧热水,又是送热饭。   可他找她说话,三言两语离不开“咱们校同志”。   都是年青人,醉翁之意,一点都不难猜。   校嘉华大方解释:“梁知青,这是青河结冰前钓的,你们拿回知青点分了吧,算是上次保护供销社的谢礼。”   身为一个钓鱼高手,校嘉华能拿得出的,也就这些了。   梁高峰简直受宠若惊:“笑笑,我和他们打架,不是为了奖励,只是希望你没有受伤 。我还要谢谢你,没有责怪我当时冲动……”   大哥,你也知道自己当时很冲动啊。她原本只想采取拖延战术的!   事已至此,校嘉华只能保持客套:“梁知青,祝你早日康复。”   .   在农村过年,总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仪式感。   从小年开始,二三祭灶、二四扫除、二五推磨、二六割肉、二七宰鸡、二八贴花、二九蒸包……每一天都忙并快乐着。   有校老栓和崔丽芬的帮衬,再加上家务小能手校大宝,校嘉华这个厨房废柴,不用花什么精力,家里的年货照样井然有序,一样不缺。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供销社上。   因为有了供销社,青河村也难得过了一个“富饶年”。   除了农场发的工分、粮食和猪肉,这群勤劳的老乡,还用自己的智慧和手艺,从供销社置换了不少宝贝。   男人有好烟好酒,女人有新衣香皂,小孩有糖果玩具,老人甚至有老花镜和糕点……   这些在未来当然不算什么,但是眼前的快乐,胜在新鲜和“知足”。   知足常乐。比知足再多一点,超出预期的惊喜,就是幸福。   对校嘉华而言,能够带给大家如此多的帮助,这份充实和价值感,并不亚于她当初坐拥百强企业时体会过的快乐。   腊月二十九这天,赵富达在大队大院,接到了县城供销社公司打来的电话。   王经理说,青河村早先订购的尿素已经到货了,不过数量有限,只有一吨多,让他们准备好货款,这几天尽快来拉。   赵富达是个急性子,化肥如此抢手,比黄金还珍贵,他担心被别的生产大队截胡,毅然决定,第二天就派车过去。   于是,除夕这天一大早,校嘉华穿着崔丽芬给她做的红棉袄,协同李会计、陈司机,坐着农场的大卡车,喜气洋洋地赶去了县城。   .   校嘉华忙了大半月,想起还没给两个孩子准备新年礼物,当妈的实在失职。   她核对完货、款和清单,李会计和陈司机跟进验货装货。   无事可做,她便和几人打了招呼,说去附近看看,学学经验。   县城的年味也非常足,虽然没有张灯结彩,家家也贴着对联。   年前最后一天,管理松了,也冒出来了不少洋货。   可惜校嘉华运气不太好,这次一露面,就碰上了老熟人——徐长贵。   原来,徐长贵伤好后,为了躲避垦荒的惩罚,偷偷从李家村跑出来了。在县城偷鸡摸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姓校的!”他也一眼认出校嘉华。   新仇旧恨一起算,徐长贵亮出手里的水果刀,恨不得当场生吞了她。   校嘉华假装偶然路过,立即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徐长贵当然没有放过她,紧紧追上来。   年三十,家家户户忙着过年,大街上能求救的的人并不多。   回公司是来不及了,好在她印象里,前面就是县城公安局。   校嘉华狂奔到公安局门口,再转身一瞧,徐长贵果然不敢跟上来,早就溜之大吉了。   扫帚一到,灰尘自然跑掉。   扶着法国梧桐大喘气的时候,校嘉华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站姿比树干还挺拔的男人。   刚从公安局门口走出来的男人,放下背包,善意地询问:“同志你好,需要帮忙吗?”   被人知道自己乱逛就糟了,校嘉华下意识拒绝:“我没事,谢谢你!”   她侧过身,与来人四目相对。   第一感觉是,这个男人满足了一个资深颜控的……所有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不仅源于他穿着解放军服,很高,很瘦,很英俊,更因为他的眼神,平和而坚定。   男人也怔住了,似乎想确认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刚下过雪,男人的军装外面,套了一件军大衣,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灰蓝色的围巾。   军大衣这种横跨近一个世纪的时尚单品,校嘉华从前单看,并没有多惊艳。   此刻,穿在这个人身上,她才觉得那些模特、鲜肉都不过尔尔,完全没有穿出这件“古董高订”的精髓。   气质和眼神,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特有的韵味。   校嘉华无法形容,只能说眼前的男人,就是赏心悦目,360度无死角的好看。   白白净净的五官,没有攻击性,却又如诗如画,润物细无声。   他们这样对望。   校嘉华并不知道,她对这位解放军同志“头脑风暴”的时候,对方也在认真打量着她。   他眼中的震惊不亚于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校嘉华是个已婚少女,但在陌生的时空,第一次遇到完全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男人……   就很想撩。   不要怂,就是上!   万一以后,白恪言回城,想跟她离婚,她也得开发第二春不是?   想到这里,校嘉华嫣然一笑,灼灼开口:“小哥哥,你是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呀,回家探亲吗?你对象也真是的,怎么没来接你啊?”   这是典型的旁敲侧击,如果他是单身,一定会说自己没有对象。   果然,惊讶之余,军哥哥沉稳地回应:“我没有对象。”   有戏!校嘉华心里春风得意,决定继续想办法,拿下军哥哥的其他信息。   但是下一句,军哥哥主动说:“因为,我已经结婚了。”   “啊?”   “嗯,我的妻子,是本县青河村人士。她今年十八岁,小名叫笑笑,大名叫做——校嘉华。”   校嘉华本华:“……”   托马斯回旋般的惊喜和意外,让校嘉华的脸又红又白。   她气若游丝:“你,你该不会是……”   她果然已经忘了他。   军哥哥的耳根也红了。他顿了一下,解开自己的围巾,仔仔细细系在她的脖子上。   “笑笑,是我,白恪言。”寒风里,他嘴边白气清晰。   白恪言看着她,坚定与平和里,多了一抹温情。   暖意袭来,校嘉华却极速缺氧,宛临大型社死现场。   难得放飞自我,一出手就调戏到自家老公,也是没谁了! 第19章 丈夫   没认出自家老公这事儿,真不能怪校嘉华。   俩人第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原主全身都是大写的抵触,压根没记住他长的什么样。   就连唯一的合影,也被他带去了部队。   等等,合影?   校嘉华恶人先告状:“白恪言,刚刚,你先看到我,却没认出来?”   哼,没认出侧影也不行。   白恪言噎了一下,好脾气地说:“对不起,你跟照片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故意问。   白恪言答不上来。   该怎么告诉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身上的朝气和美丽扑面而来,完全不同于照片中那个木讷又愤嫉的小姑娘。   但想到那一封封真诚又充满温度的信件,白恪言又觉得,校嘉华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校嘉华也不为难他。   两人走到旁边的街心花坛。   她开启一连串的质问:“白恪言,你为什么会在县城,回家也不告诉我?你来做什么,出任务吗?要待到什么时候?”   白恪言又沉默了,他从未忘记她信里的每一句话。   但这次,他临时出任务,路过县城只是偶然,回家过年更是奢侈。   他诚恳地看着她,面露为难:“笑笑,很抱歉,这些我都不能说。”   “你到底是不是我丈夫?”别以为长得帅她就不离婚了。   白恪言隐忍着,薄唇抿成一条线。   校嘉华气急,背对着他,没走几步,却见徐长贵,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   徐长贵这次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三四个二流子。人手拿着短棍,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姓校的,我当你来县城干什么,原来是偷汉子来了!”   有了帮凶,徐长贵说话粗鲁又下作。   “怎么,你那入赘的便宜老公,在部队不要你了?早说嘛,哥几个好好满足……”   流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记勾拳和扫腿,重重打翻在地上。   校嘉华惊讶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白恪言的动作干净利落,明显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   他脱掉军大衣,丢到校嘉华身上,冷静道:“笑笑,保护好自己,去报案。”   三四个小流氓很快围了上来,要给老大报仇。   他们听到“报案”两个字,个个杀红了眼。   留下来也是累赘,校嘉华没有犹豫,转身向公安局跑去。   她的背后,只剩木棍之间的撞击和惨叫,每一声都击打在她的心上。   白恪言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四五个流氓的对手?校嘉华愈发担心他,脚下的步子如千斤重。   转角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四个歪瓜裂枣,或躺或仰,倒在地上痛苦哼哼。白恪言站在他们中间,脚下散了一地木棒。   空……空手夺木刃?   校嘉华愣在街头,不知该跑回去,还是往前走。   突然,徐长贵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揣着袖子,冲白恪言撞过去。   校嘉华想起什么,立即大喊:“小心,他有刀!”   白恪言反应很快,几乎同一秒,他卸下腰间的64式手/枪,抵在徐长贵的脑门上。   “不许动。”   白恪言的眼神严酷、冷峻。   不知道这半年他经历了什么,和校嘉华印象中那个文弱的大学生完全不同。   或者说,这才是本来的他。   徐长贵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双腿发软,人直接跪了下来。   “向我的妻子道歉。”白恪言冷冷道。   徐长贵总算反应过来,这位就是校嘉华的解放军丈夫。   “解,解放军同志,对不起,我眼瞎,没认出来您是校同志的爱人。我不该跟着校同志,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条狗命吧!”   徐长贵哆嗦着求饶,快要吓尿。   目击群众引来的公安很快赶到,将四五个流氓都铐了起来,押回公安局。   白恪言收起枪,将徐长贵交给两名公安同志,简单交接两句,急忙朝校嘉华走去。   他走近时,校嘉华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手里的军大衣掉在地上,仿佛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白恪言弯腰捡起,却发现她在颤抖。   拍掉雪粒,他将大衣披在她身上,柔声道:“笑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校嘉华的眼眶红了。   她没有想到,白恪言竟然有配枪。   上一世,她风光半生,人人敬她爱她,唯一灰暗的时刻,就是遭人陷害,被经侦科抓走审讯的那几天。   警卫部队的配枪主要起威慑作用,没有人会对校嘉华怎么样。   可是,他们看她的眼神,冷漠,轻蔑,鄙视……就和普通犯人一般无二。   长公主的桂冠蒙尘,更显得低到尘埃。   因此,校嘉华一看到枪/支,就被勾起非常糟糕的回忆。   白恪言无措地解释:“你别怕,这支64枪的弹壳是空的,子弹在背包里,分离存放的。我们在山林出任务,有时遇到野兽,用来防身而已。”   校嘉华缓和下来,闷闷地说:“知道了。”   她的肩膀依然微微颤抖,这一刻,白恪言很想抱抱她。   但是,在这个男女恋人并肩逛街都算伤风败俗的年代,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   公共场合,这已经是非常大胆的动作。   .   白恪言牵着校嘉华,重新回到公安局做笔录。   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改良中山装,打扮很斯文的老人,在局领导的陪同下,匆忙走了进来。   老人上下打量白恪言,语气焦急又关切:“恪言,听说你刚刚遇见歹徒?怎么样,没受伤吧?”   “章老师,我没事。”白恪言谦逊道。   “没事就好,你这双手,可不是用来打架的!”   白恪言点头,问旁边的局领导:“任局长,那几个坏分子怎么处理?”   任局长怒道:“哼,一帮二流子,那小头目还说自己是什么村长表亲。在我这,亲爹也不管用。过两天,一律送到北大荒,好好接受劳动改造。”   这代表几年内,徐长贵都不会留在本县了,校嘉华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   局长激动地拍他肩膀,“白同志,好样的,你竟然一下子制服了四五个流氓。太牛了,干脆调到我们局工作吧!”   白恪言还没回答,章老师先急了。   “不行不行,恪言可是我们地质大学的实力干将,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任局长笑眯眯:“是是,地质考察、石油勘探的工作大过天!章教授,我们已经接到上级领导的指示,明天下午,一定安全顺利地把你们送上前往西北的火车!”   他们是要去西北出任务?   章教授注意到校嘉华,询问道:“恪言,这位女同志是……?”   白恪言拉住校嘉华的衣袖,坦诚道:“老师,这是我的妻子,校嘉华。”   他又介绍,“笑笑,这位是我的老师,章教授。”   “什么?你的结婚对象,不是个贫下中农吗?”章教授低呼。眼前这姑娘,精致又漂亮,跟贫农完全不沾边嘛。   校嘉华大方一笑:“章教授,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住青河村,贫得不能再贫了。”   “啊,我不是怀疑校同志……”   章教授原本替自己的爱徒不值。   白恪言是个好苗子,在数学和物理方面极有天赋。章教授一直想把他招进设计院,协助数据工作。   可惜他毕业的时间不巧,白父被打成了“反学威”,政审无法过关。   章教授只好走迂回路线,建议他结婚后先去当兵,由军工科转入研究所。   这时期,有几个科研、能源等项目,都是在军工的协助下,共同进行的。   后来,白恪言真的找了个农村对象,拿着照片,打了结婚报告。   章教授教育爱徒,要负起家庭责任,以后好好待人家,却又一直为爱徒惋惜。   以白恪言的条件,完全可以选择一位门当户对、家世家底都不错的女同志,做为人生伴侣,而不是农林乡野的山姑村妇。   但是,章教授今日一见这姑娘,又觉得她面容姣好,气质沉稳,不像农村小媳妇,倒像个天真又世故的女学生。   任局长热心地说:“既然白同志的爱人也在,那就都留下,一起去我家过年吧。人多也热闹些。”   他是个直肠子,只知道按照上级指示,务必要招待好途径本县、转车去做考察的地质科学家。   “这怎么能行,我一个老头子住哪都无所谓。只是,恪言的爱人是本县人,他当然是要回家过年了!”   年轻人各有各的不容易,章教授希望他们多相处一会儿,哪怕只有半天。   任局长一拍脑袋:“说的也是,我这就派车,把白同志他们送回青河村,明天下午再接来,误不了火车。”   校嘉华瞪了白恪言一眼,谢绝他们的好意。   “不用麻烦大家了,我们白同志舍小家为大家,觉悟这么高,咱也不能拖后腿不是?我自己回去。”   校嘉华转身欲离开,又被白恪言紧紧握住手腕。   解放军哥哥的眼神里,带着狼狈和歉疚。   “笑笑,我们一起回家过年,好不好?” 第20章 除夕   受美色误导,校嘉华最终决定,和白恪言一起回家过年。   她给供销社公司打了一个电话,简单解释来龙去脉,让李会计和陈司机带着尿素先回去。   挂断电话,公安局的吉普车已经备好,白恪言正在往车上搬行李。   校嘉华好奇:“怎么这么多东西?不是说只住一晚吗?”   白恪言答:“这些是中午买好,本来就打算寄回家里的。”   所以刚刚,他才会站在公安局门口,等车去邮电局。   没想到,缘分如此奇妙,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逢了。   白恪言又说:“里面还有一些年货,是章老师和任局长送的。”   两位领导都怕这个楞头青,不懂人情世故,空手去岳父家过年,会被赶出门。   校嘉华扑哧一笑:“我爹我娘,忠厚淳朴,你又不是没见过,还怕他们吃了你?”   白恪言不自在地纠正她:“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爹娘,校嘉华莫名有点暖心。   上车后,因着司机同志也在,白恪言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兵哥哥。   面对公安小迷弟的热聊,他只会用“嗯”、“好”、“谢谢”来回复。   中途,校嘉华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白恪言立即脱掉军大衣,盖在她腿上。“当心感冒,下次出门,不要一个人,还要穿厚一点。”   校嘉华却发现,他腰间的配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掉收起来了。   傍晚,吉普车停在校家门口。   卸下行李,白恪言取出两瓶西凤酒,去岳家拜年,顺便接校大宝和小石头。   这年头,正宗的西凤酒可比茅台还难得。   校嘉华心情不错,走在前面,把雪地踩得沙沙响。   白恪言怕她滑倒,无奈地牵住她的手。只是,一遇到乡邻街坊,他就紧张地放开了。   校嘉华暗自好笑,这兵哥哥也太纯情了吧。   王家的姑奶出来串门,瞧见校嘉华和一身军装的白恪言,立即笑着猜:“笑笑,你男人回来啦?”   她的男人……   如此接地气的称呼,校嘉华只能故作害羞地点头,再小声向白恪言介绍。   王姑奶又赞叹:“你家姑爷长得可真俊!”   白恪言也红脸了,礼貌道:“姑奶,谢谢您,过年好。”   “好孩子。”王姑奶继续说:“我们笑笑也是好姑娘,聪明漂亮又能干,你要好好待她,不能欺负她,否则,我们整个青河大队都不答应。”   “是,我绝不负她。”白恪言郑重答。   王姑奶很满意,又问校嘉华:“笑笑,我前几天,按照你说的花样,编了几个菜篮子,你得空帮忙看看,能不能多换几斤白面。”   “诶,我明儿就过去。”校嘉华一口应下。   如是应对了几次,白恪言牵着她的手,终于不再害羞,遇见老乡,甚至主动请校嘉华帮忙介绍。   真是的,弄得好像她在炫耀自家解放军老公一样。   .   走到大队大院,白恪言顿住,他判断:“笑笑,这不是去爹娘家的路。”   “呃,你怎么知道?”   白恪言没说话。   “好吧,是我走错了。”校嘉华有点心虚。   白恪言已经猜到,她故意引他来这里。   前面就是劳动棚,他的父亲白忠实,就关在那里。   他叹息,“笑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父亲未必想见我。”   “怎么会呢?”校嘉华着急,“今天是除夕,天马上要黑了,这里没有人看守,白……咱爸会见你的。”   白恪言看着她,许久才道:“嗯,我们去见咱爸。”   白恪言猜的没错,白忠实一听儿子来了,起初不敢相信,后来连连躲避,在屋里不肯出来。   “不能见,不能见,我会害了孩子。”   校嘉华和郑长安好一阵劝说,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才颤颤巍巍走出去,答应见儿子。   即便如此,父子之间依然隔着半扇门,白忠实不许他踏进半步,怕影响不好。   “爸,您还好吗?”白恪言声音微哽。   白忠实也克制着泪水。   父子俩简短交谈几句,问起儿子的工作,白恪言三缄其口,白忠实也不再多说。   临别的时候,白忠实不舍地叮嘱:“恪言,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爸,您说。”   “我在这里很好。你在外面,不要牵挂我。你要当好兵,做好人,报效祖国,不要丢白家的脸。”   “您放心,我会的。”   “第二,”白忠实看了一眼校嘉华,“如果不是笑笑,我这把老骨头早没了。笑笑对白家有恩,你成家了,要担起丈夫的责任,永远敬她爱她。”   “爸。”白恪言侧身,看着校嘉华,像是承诺:“笑笑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校嘉华心中一动。   上辈子,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她听过关于“永远”的甜言蜜语太多。只有这一次,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校嘉华并不知道,从收到她来信的那一天,白恪言就在心里认定了这个事实。   白忠实放心地点头,“最后……”   他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恪言,原谅你的母亲吧。她也是无奈的。有机会,去看看你妹妹……”   不知为何,白恪言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他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应允。   最后,他放下一瓶西凤酒,深深朝父亲鞠了一躬。   .   校嘉华被白恪言牵着手,离开大院,一直忍不住回头。   手腕传来阵痛,她轻呼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控,急忙放开手。   “笑笑,对不起。”他别过脸,不愿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校嘉华忍不住问:“你母亲为什么……?当然,这是你的私事,可以不用说。”   “除了工作,我对你没有私事。”   白恪言平静道:“我父亲早年赴法留学,后来一直在京大教法语。母亲是医院的大夫,他们一直相敬如宾。四年前,我母亲突然提出离婚,要求断绝一切关系,带走了十五岁的妹妹。”   “或许……你母亲听到了什么风声。”校嘉华说得委婉。这时候离婚、断绝关系的,原因不难猜。   “感情不能勉强,父母离婚,我可以理解。妹妹读的卫校,毕业要做护士,跟在母亲身边也是应该的。但我无法接受……”   白恪言痛苦而迷茫,“他们离婚不到三天,我父亲就被贴了大字报。有人举报他,留学期间和外国人交好,证据就是他和几个法国同学的书信往来,而举报者……”   不言而喻。   校嘉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没有资格评判任何人。   因此,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踮起脚,轻柔地抱了抱他。   白恪言僵住,女孩子的怀抱温暖又柔软,冷硬的心被一点点融化开。   “我不该,让你看到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   “不对。”校嘉华放开他,惩罚式掐他手背,“你的家庭,你的新家……是我。”   未来的事很难说,至少,在夫妻关系续存期内,校嘉华不吝优待这张精美的“大饭票”。   “嗯,是你。还有大宝,小石头。”   白恪言自然地牵回她,“走吧,咱们去爹娘家,接孩子。”   这人,喜当爹还挺乐意?   “我跟你讲,白同志,你别高兴的太早,俩小孩是很有脾气的。我可是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是钓鱼又是买新衣服的,才换来他们对老母亲真心实意的爱。”   “笑笑……辛苦你了。”   月光下,他们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夫妻俩敲响老校家的大门。   意外的是,举着煤油灯出来开门的,不是自家人,竟是梁高峰。   校嘉华瞪大眼:“梁知青,你怎么在这里?”   “这,这不过年嘛,赵村长怕知青们孤单想家,所以安排我们去几个老乡家,一起吃年夜饭。我就选择了校大叔家……”   梁高峰解释着,眼睛却一直在打量白恪言,“笑笑,你怎么没跟李会计他们一起回来?还有,这位男同志是谁?”   校家人听见动静,都从堂屋走了出来。   “白,白同志?”校老栓和崔丽芬认出白恪言,激动得忘了称呼。   白恪言收回看向梁高峰的目光,向二老行礼,“爹,娘,您们叫我恪言就好。”   二老还没回应,一颗小炸/弹就冲出来,扑到白恪言身上。   “爹,你可算回来了——”   童声稚嫩,所有人,尤其是梁高峰,都愣在当场。   瞧见哥哥的动作,小石头也跟着跑过去,抱住白恪言的大腿,鹦鹉学舌:“爹,回家——”   小石头毕竟年龄小,只记得自己爹爹是个穿绿军装的男人,直接这么叫,也情有可原。   问题还在于年龄大的那个。   难道,校大宝和白恪言,以前就见过?   校嘉华简直没眼看。   校大宝,请问出息呢?   有你这样,有糖就是爹的吗! 第21章 爱人   校嘉华猜的没错,校大宝还真见过白恪言。   半年前,校嘉华婚事说定,小男孩为姑姑打抱不平,跑去劳动棚砸玻璃,被老爷爷们安抚了一番,一出门,又被白恪言逮了个正着。   那时,校大宝护着裤兜里的果子,心虚得不行,就怕这位解放军哥哥去告密,把他也关起来。   “我是你姑姑的……对象。”这是白恪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呸,那岂不就是他新爸爸!   校大宝不乐意,又不敢回怼解放军。正纠结着,却见白恪言掏出了一把水晶糖。   水晶糖被红纸包着,上面印着小小的“囍”字。   校大宝咽了一下口水,口袋里的野果瞬间就不香了。   本能驱使,他没骨气地接下,嘴上却很硬气:“坏分子,就算你娶了我姑,也别指望我喊你爹!”   白恪言面无表情:“你怎么喊我都行,但我不是坏分子,我跟你父亲一样,也是解放军。”   说起亲爹,校大宝眼眶红了。   解放军的称号虽然光荣,却往往伴随着危险和牺牲,他宁愿自家爹爹还活着,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   白恪言出现在这里,是想在结婚前,再见一面父亲。   奈何白忠实怕连累他,坚决闭门不出,他便在烈日下站了一天。   面对又倔又怜的小继子,白恪言不会安慰人,只是说:“男孩子不要哭。很多人,包括我,都会把你父亲的精神传递下去,保家为国,无惧牺牲。”   一句话,校大宝就不那么讨厌这个后爹了。   临走时,校大宝喊住他,“喂,你可别让我姑当寡妇啊……”   白恪言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孩子说的是自己的结婚对象,校嘉华。   “嗯,帮我照顾好家里的女同志。”   校大宝回到家,把硬糖化成甜水,喂给弟弟喝,记住了男人之间的秘密约定。   眼下,校大宝抱着新爹爹的大腿,很想告诉他,自家老母亲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前面刚走了个村长儿子,后脚就来了个梁知青。而且,人家都打着过年送礼的旗号,登堂入室了。   白恪言安抚地拍拍两个小男孩,撒了一把软糖,让他们继续和铁柱铁蛋、招娣玩儿。   自从喜当爹,他就有了在口袋里备糖的习惯。   他取出西凤酒,捧到校老栓手上,又掏出几张过年发的布票,送给崔丽芬。   他向二老拜年:“爹,娘,过年好,谢谢你们平时,对笑笑和两个孩子的照顾。”   “女婿见外了,笑笑是我闺女,大宝、石头是我孙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校老栓盯着好酒,心里很受用,对这温和有礼的女婿越看越顺眼。   崔丽芬却没接布票,“恪言,你在部队挣这些奖励也不容易。我和你爹有工分,不缺吃穿。心意我领了,布票你拿回去,你们小两口日子还长。”   白恪言转身看着校嘉华,像是商量:“那,先请大嫂保管?”   正合她意呀,缝纫小白校同志连连点头。   张红娜又惊又喜,被校大哥扶着,接过布票信誓旦旦:“笑笑,等四娃出生了,嫂子就和你一起去供销社选布!”   这位小姑子出手大方得很,哪怕分她一些边角料,也是超值的。   想到这里,张红娜气呼呼瞪着一年到头死命种地、却挣不了几个工分的校国伟。都是男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殊不知,她早已变相沦为校家的私人裁缝。   校国伟被媳妇叩到,只好继续客套,他问白恪言:“妹夫是在哪个部队,具体做什么工作?”   “我隶属北方建设兵团,五个月前,和战友进入京市地质大学,协助研究所的教授,执行地质勘探、矿产开发等任务。”白恪言脱口回答,像是被问过很多次。   校国伟哪懂这些,只称好、好。   校大宝却很失望,“啊,原来你不是给火箭拧螺丝的呀?!”   校嘉华敲他:“雷锋精神教育我们,在哪里拧螺丝都是伟大的。”   说着,她弯腰想抱小石头,却被白恪言抢先接过。   校嘉华也不在意,对二老说:“爹,娘,我们先回去了。”   校老栓非要留下女婿:“恪言难得回来一次,喝杯酒再走吧,梁知青还带了鱼干过来。”   咳咳,鱼干?不是吧……   梁高峰全程旁观校家的其乐融融,终于有机会开口:“笑笑,你送我的鱼干,我一直舍不得吃。”   梁同学,你当年也算校园风云人物,怎么突然改行练起茶艺?   “梁知青,我家里还有一些,如果知青们喜欢,可以让蔡小菊来拿。”校嘉华的解释,多少有点此地无银。   白恪言婉拒岳父的邀请,看向梁高峰。   他凉凉开口:“梁知青,谢谢你和供销社的同志,对我爱人的照顾。”   成功升级为“爱人”的校嘉华同志:“……”   .   一家四口回到小院,开始准备自家的年夜饭。   天然冰箱里冻着农场分的猪腿和鸡肉,被崔丽芬和着面炸过,蒸锅热一下就能吃。   校嘉华悄悄收起剩余的鱼干,在厨房跃跃欲试。   校大宝拦住她:“娘,你辛苦了,先休息吧,我做给你吃。”   “那怎么能行?小孩的职责是学习,做饭是大人的事。”   其实,校嘉华也想在白恪言面前秀一下厨艺,毕竟她能拿出手的,也就蒸菜了。   “娘,还是算了吧,奶奶好不容易炸的,你千万别……”校大宝苦着脸,把“糟蹋”两个字咽下去。   ……这是有多嫌弃老母亲的手艺啊。   白恪言笑着把她推出厨房,“笑笑,今晚我下厨。”   校嘉华只好找出热水瓶,去卫生房给小石头洗脸洗手。   锅碗瓢勺的碰撞声,伴随着饭菜香很快飘出来。   小石头鼻子闻见,立即丢下老母亲,也要去厨房“帮忙”。   三个男人在厨房忙活,配合得非常默契。   校嘉华突然希望有一部智能手机,能将这温情一刻永远记录下来。未来的生活节奏太快,物质与爱,就像鱼与熊掌,总是不能兼得。   除了蒸货,白恪言还炒了一份酸辣白菜,炖了一锅萝卜牛腩。   牛腩是任局长送的,从行李拿出来时,两个孩子眼都看直了。   白恪言让他们先吃,自己又去厨房煮饺子。   校嘉华好奇地跟过去。   案板上,齐刷刷躺了一排白胖子。不仅皮薄馅多,关键是,一个个跟复制粘贴似的,长得一模一样。   “好厉害啊!”简直就是艺术品,连崔丽芬也包不出这样的。   很难不怀疑,这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强迫症。   白恪言脸红:“我们在部队训练过,凡事都有标准,掌握好尺度就行。”   看出来了,他随身带的行李,都装得方方正正。   几分钟后,校嘉华把第一口饺子塞进嘴里,“香,真香!”   第二口,她就咯了牙。   饺子里居然藏有一枚五分钱的硬币!   很快,校大宝和小石头,也吃出了一分、两分的硬币。   “钱,钱!”两个孩子抱着硬币不撒手,仿佛那是他们一整年的福气。   校嘉华问身边人,“怎么可能这么巧?”   白恪言坦白承认:“刚刚包饺子时,我做了一点记号。”   这样也行?校嘉华心里大写的服。   .   吃完饭,两个孩子闹着要熬夜守岁,校嘉华因为在县城跑了一天,只想咸鱼瘫。   白恪言又去厨房烧了两大锅热水,让她洗把脸再去睡。   难得热水自由,校嘉华洗了澡,也洗了头发。她在卫生房擦了半天,才汲着虎头小棉鞋出来。   厨房和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小石头趴在堂屋,抱着纸袋子,一颗一颗数里面的大白兔奶糖。   校大宝的书桌上,则多了整套《小学生算术》和《物理小百科》……   这是他们的新年礼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男生幽怨地看了一眼新父亲,心情十分复杂。   白恪言见校嘉华洗了头发,换了里衣,不禁皱眉:“天这么冷,很容易感冒。”   校嘉华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最后一天了,我可不想灰头土脸地过年。”   “我帮你擦。”他抽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把她按到椅子上。   她的头发很长,还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   白恪言想起四个多月前,研究所有男校工新婚,私下调侃,对象非要买什么香皂才肯领证。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同志喜欢这些。   他主动申请和教授去胶东考察,省下差旅补贴,买了一块秋兰香皂,随着中秋福利一并寄了回去。   此刻,兰香袭人,心猿意马,手里的动作更加温柔。   校嘉华就在这一双穿过发丝的温柔里,沉沉睡了过去。   .   除夕夜睡得太早,大年初一,天还没亮,校嘉华就醒了。   大床很温暖,她的被子上,还盖着白恪言的军大衣。   白恪言……想起昨晚,她猛地坐起,这人,该不会真的一整夜都在守岁吧。   她轻轻推门出去,堂屋果然还亮着煤油灯。   白恪言趴在校大宝的书桌上,埋头写着什么。桌子很低,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   听到动静,他转身放下笔,轻声抱歉,“笑笑,我吵到你了?”   校嘉华摇头,用气声问:“孩子们呢?”   “刚在厢房睡着。”   “几点了?”   白恪言看看手腕:“四点半。”   校嘉华惺忪地走过去,无意瞥见他手边的笔记本。   笔迹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轨道周期和位置矢量的计算公式。什么离心率,近地、远地距离……她甚至还看见了开普勒三大定律。   他显然是在搞什么研究。   白恪言不动声色地合上日记本,“笑笑,饿不饿?我去给你做早饭。”   校嘉华突然改变了主意。   “白恪言,我要你陪我上山……去看日出。”   这个时间,这种温度?白恪言疑惑。   但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将笔记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去帮她拿大衣。   两人就这样心血来潮地出发了。   青河村依山傍水,大山就在村尾,不算高,也不算远。   山上的薄雪已经融化,他们只花半个小时,就抄近路,登上了一处矮峰。   白恪言全程护着她,怕她滑倒,又怕山里有野兽出没。   校嘉华冻得牙齿打架,“别担心,山下有果林,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野兽,只有山鸡野兔。”   白恪言轻轻摩擦她冻红的手指,“笑笑,你带我上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竟然被看出来了……   校嘉华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白恪言,虽然你是我丈夫,但是我对你了解太少,有些问题,我必须弄清楚。”   白恪言想解释,却被她用食指按住唇。   “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不能说太多。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所以我来问,你来答。如果我猜对了,你就说‘不是’。”   白恪言看着她,缓缓点头。   “第一个问题,其实,你们在地质大学,并不是研究石油,而是在研究……”   校嘉华指指天空的启明星,“对吗?”   男人眼里划过排山倒海的震撼,下意识想否认。   但是,对着一双真诚又美丽的眼睛,他全身紧张,却又有些安宁。   他骗不了她,也不愿骗她。   最终,他勇敢回答,“不是。” 第22章 想亲   对校嘉华而言,猜对白恪言的工作并不难。   农村供销社营业以来,她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县城。在新华书店,一泡就是半天。   她不看文学、不看传记,只看报纸、杂志,尤其是财经和新闻类。   汇集零散的信息,她渐渐了解,这个时候,北方兵团大都在支援新疆建设,所谓的“地质大学”,地址是在海淀。   海淀,有大名鼎鼎的中关村和中科院。   校嘉华从小记忆不错,地理课有一次讲到,胶东、湘西、喀什、海南等地,都有绝佳的观测台站……这些地方,白恪言多数都去过。   今早,校嘉华无意发现,他笔记里那些公式和曲线……她更加确定,他在做天文类的科研。   白恪言只能感叹,自己的妻子,实在冰雪聪明。   校嘉华却很好奇:“你这么年轻,大学刚毕业,又没留过洋,具体做些什么?”   科研工作伟大且复杂,需要很多部门、工厂、团队共同协作,共同克服一道道难题。   白恪言毕竟刚毕业,入伍时间短,他没能进入空间院,不能接触核心研发。只是协助测算组导师,从事边缘性的工作。   在人类进步的康庄大道上,哪怕只做一颗辅助性的石子,同样意义非凡。   正因为普通岗位的保密规定相对宽松,他才能在工作之余,与校嘉华写信、通信。   白恪言知道,校嘉华是善解人意的,也是志同道合的。   在组织允许的范围内,他愿意向她解释一些疑惑。   “我只是这项工程里,微不足道的一份子。除开庞大的运算,我们主要服从部队领导的安排,协助研究所的老师,从事一些实地勘测工作。”   轨迹对应的地面观测点考察,也属于小组的职责范畴。因此,白恪言也会协同老师或战友,在各地出任务。   黎明星下,校嘉华握住他长满茧子的手。   她笃定地说:“恪言,你们的付出不会白费。不管你在那里拧螺丝,我都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你,笑笑。”   白恪言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微弱的亮光打在他们身上。   校嘉华立即拉着他,指向光源,“快看,日出!”   .   世界上最生动的美景,不是静止的亘古不变,而是从无到有、野蛮生长的每个瞬间。   蓬勃的阳光从弱变强,渐渐洒满整座山谷,整个村落,整条青河。   山清水秀,远离污染,校嘉华忍不住赞叹:“好美啊!”   她侧过身,却发现身边的男人,一直都在看她。   “是,很美。”比风景更美。   交相辉映下,白恪言的脸像是擦了柔光,没有最初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只有邻家小哥哥的缱绻。   就,很想亲。   倒不是因为有多爱,纯粹是出于她对世间美好的欣赏。   上辈子,校嘉华身边爱慕者众,但是男性也有自己的考量,真正敢表白的,还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越是站在马斯洛理论的顶端,校嘉华就越不认为,爱情是生活的必需品。   谈一场风花雪月、顺眼顺手的恋爱,合则聚,不合则散呗。   在这个“恋爱不结婚就是耍流氓”的年代,校嘉华的爱情观多少有点渣,一时半会,却改不过来。   于是,她微微仰起脸,氤氲地看着英俊的男人。   白恪言有一秒呆滞,很快,他也跟着脸红起来,手心紧张到出汗。   校嘉华双唇轻抿着,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静静等待着,白恪言的初吻落下。   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下一刻,她的嘴唇被一抹柔软分开,紧接着,一丝甜蜜,毫不犹豫地涌进来。   好甜……   等等,这未免也太甜了吧!   校嘉华睁开眼睛,发现嘴里多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奶糖还带着被捂热的体温。   白恪言拘谨地揉着糖纸。   “笑笑,你早上没有吃东西,小心低血糖……”   校嘉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白恪言,此情此景,良辰美景,这是人干的事吗?   她缺那一颗大白兔吗?   谁特么稀罕工业糖精啊!   .   因这段略尴尬的插曲,下山的时候,校嘉华走得很快,故意板着脸,不理他。   白恪言跟在后面手足无措。   他不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只是,他们结婚一没婚礼、酒席,二没新房、彩礼。他欠她太多,如果就这样把姑娘给亲了,不是欺负人吗?   尽管,从她第一次写信说,她在为他的父亲寻医求药时,白恪言就已经认定,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待她。   为了哄姑娘,白恪言只好没话找话,主动说起,出任务时的风土见闻。   可惜校嘉华并不感兴趣。   走到半山腰,他突然对路边的大石堆很好奇,“这是含矿的岩浆岩,太古界迁西群的晚燕山期花岗?”   “什,什么意思?”校嘉华顿住。   白恪言解释:“我去过胶东,那里有著名的金矿区。青河山的岩石类型,以及断层褶皱走向,跟它们很像。或许,这里也有矿脉。”   校嘉华震惊了:“你是说,我们青河村,有?金?矿?”   “不能确定。我只是听过几节地质课程,看地质方面的著作,纸上谈兵而已。具体还要请专家鉴定。”   他们外出行动,都打着地质研究的名号,自然要了解一些地质、矿产类的知识,以免穿帮。   校嘉华却相信白恪言,以他的为人,如果没有相当的把握,绝不会多说一句。   但这事要考虑的方面很多,不是测量开采的时机,只会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   .   这一打岔,小夫妻俩总算“握手”言和。   校嘉华一路牵着他,像个小导游,热情地给他介绍本村的风貌。   “西面就是青河,可惜现在结冰了,不能钓鱼,不然我还能炖鱼汤给你吃。”   白恪言没领情,“不必,也许我更喜欢晾成鱼干?”省得她再拿去送人。   ……得,怪她多嘴。   回到村里,已经八、九点,他们又聊起家人,聊起亲友,聊起村口的供销社。   白恪言知道,校嘉华把供销社做得风生水起,昨天一路他也看到,她真的很受相亲邻里的欢迎。   此刻,望着她眼中亮晶晶的光芒,他更加觉得,自己的妻子是如此灵动、美好。   就像他在研究所,用天文望远镜仰望过的星星一样,温暖且耀眼。   “笑笑,我支持你的工作,也为你取得的成绩骄傲。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答应我不要太累、不要孤勇,做事前,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好吗?”   如果昨天,他不是恰好出现,帮她处理掉那几个二流子,白恪言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知道啦,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有幸运的你呀。”   校嘉华笑着跑开。   是的,如果相遇是一种机缘,他的确比她更幸运。白恪言无奈地追上去。   穿过石桥,校嘉华远远看见公安局的车子,已经等在校家门口。   他们是要接白恪言回县城。   校大宝和小石头激动地围着车子,东摸摸,西看看。   公安同志很大方,打开车门,把两个孩子抱进驾驶室,教他们摸方向盘。   离别的愁绪难免涌上来。   校嘉华问:“这次走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白恪言同样压抑着心中的不舍,“等任务成功我就回来。到时候我们补办喜酒,好不好?”   校嘉华不置可否,远处的校大宝看见爹娘,激动地冲他们挥手。   小孩子无意中碰到喇叭,发出清脆的鸣笛声,引来整个大队群众的围观。   莫名有些喜感。   校嘉华莞尔一笑,又想到什么。   “白恪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帮校大宝问的。你到底有没有……?”   白恪言愣住。   随即,他认真回答:“……拧过。” 第23章 礼物   白恪言离开后,两个孩子一直在哭唧唧,想念解放军爹爹的大白兔奶糖。   校嘉华已经投身工作,开始帮青河大队分化肥了。   难得有一年,农场的化肥资源如此充足,社员们很激动,也很珍惜。大年初三,媳妇们刚回完门,赵村长就把大家召集到了农场里。   今年的增肥政策跟往前不一样,谁干的多、干得好,不仅加工分,还能多分一个尿素袋。   在买不到的确良的农村,尼龙袋也算是稀罕物。染了颜色做成裤子,穿在身上拉风得很。   大家领了化肥,个个干劲十足,不到两天,一车化肥就撒得干干净净。   论功分袋子的时候,大队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隔壁的李村长,联合附近几个生产队,气势汹汹地来到青河农场,指着赵村长和孙支书兴师问罪。   “我说老赵,你们也太不厚道了,今年全镇的化肥资源加起来,都没你们一个青河大队多。这是想干啥,想搞垄断吗?”   难怪李树林生气,自家大队的粮食产量本就比不过隔壁,今年对方即将用上电力排灌不说,连化肥尿素都使用自由了,他还拿什么跟别人争?不垫底才怪。   赵富达早就听到风声,他们要来闹事。他也不慌张,冷笑着说:“我们大队的化肥,都是群众一针一线、一个鸡蛋、一套家具,从供销社公司置换出来的,没占公家一分便宜。你想要啊?可以去县城买。”   “哼,你们不就是多了个农村供销社吗?县里也是偏心,你们能搞,我们几个村子就不能搞了?”   周边几个村落的队长,都跟着附和。   说来说去,还是眼红供销社。   校嘉华必须承认,她在供销社的置换政策上确实有私心,更愿意收购青河大队的农副产品。   一来是因为一个村子的,大家知根知底,不容易被人举报打擦边球。   二来是因为,青河村的确有得天独厚的环境条件,竹编和木质工艺更加受县城人的欢迎。去年,王经理的闺女结婚,还从她这订了一套上好的红木嫁妆。   各个生产大队,吃饭靠天靠地、靠山靠水,有贫富差距无可厚非。   但既然聊到供销社,校嘉华从围观群众里,主动站了出来。   她介绍道:“各位叔伯,我是青河供销社的采购员。谁想开办农村供销社,往县里打个申请就行——当然,前提是,贵村有足够的资源和技术,用来发展农副业。”   这话扎了一排大队长的心。   早在饥荒年代,隔壁的山林就被挖空、砍伐得不像样了,重新养起来,至少还得十年。   “原来你就是校嘉华?”李树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祸水”。   若不是她要回了李翠枝的抚恤金,也不会和徐长贵结下梁子,更不会引发后续的供销社斗殴。   徐长贵是本家人,李树林本想等风声过了,就寻个由头,让他去县城打工。没想到他运气不好,又遇上校嘉华的丈夫,直接被公安局送到了北大荒。   偏偏她丈夫还是个解放军同志,有什么不服,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   李村长眼看吃瘪,再次搬来了镇长。   “刘镇长,您再不管,全镇的人,都要跑到他们青河村去买东西了。”   这话绝对夸张。镇上有工厂、工人,只要工作稳定,再不济也不会都跑去农村。   但不可否认,青河的农村供销社营业后,分流了不少村民。镇供销社的营业额大不如从前,几乎拦腰斩。   刘镇长决不愿意看到这些。   他也向着李树林说话,“老赵啊,你们这个供销社做得再好,也离不开全镇的支持。既然你能搞到化肥,就得让大家都用上,自私自利可不行。”   孙支书说话也直:“老刘,人家供销社公司也是收钱办事,只要镇上肯拨款,买几车化肥还不简单?”   刘镇长气得瞪眼:“工厂效益怎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有钱,早他妈升官当县长了!”   果然,这位镇长最在乎的还是GDP,校嘉华忍不住呵呵。   悲剧的是,她这一笑,在严肃又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同志,你对我这个镇长有意见?”刘镇长很不满。   校嘉华急忙解释:“不敢不敢,我只是觉得,镇上的供销社,工作还不够灵活。调整一下,没准业绩能翻一番。”   李树林抢白:“站着说话不腰疼!镇供销社货多、人多,跟你们青河村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镇供销社上班?”   校嘉华:“去就去喽,就怕刘镇长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赵富达先急了:“不行不行,笑笑是我们供销社的核心骨干,你们别想挖人!”   刘镇长本来觉得校嘉华不过是个小媳妇儿,只在村里混得开,听赵村长这么一说,反而下定了心思,想把人才挖过来。   “可以,明天你就来镇供销社上班。但我有个条件,三个月内,你得让供销社的营业额翻一番。如果做不到,工资就砍半。”   校嘉华摇头,“刘镇长,您低估咱们镇的潜力了。一个月内,我会让供销社的营业额翻两番,如果做不到,一分钱不要。”   “当真?”   校嘉华:“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但我也有几个条件。”   “你说。”   “第一,供销社的进销存置换,大小决策都要听我的。确保令行禁止。”   刘镇长想了想:“没问题。原来的社长最近扭断了脚筋,在家养伤。你先去当个代社长,干好了就给你转正。”   校嘉华笑而不语,她想当的,可不只是区区一个镇级供销社的社长。   “第二,我平时不出门,见识短,需要对镇上情况进行摸底调研。还请各位工厂、行政部门配合。”   “没问题,我给厂长们打声招呼,你想了解啥,也可以直接找镇政府。”   校嘉华很满意,“最后,我需要趁手的交通工具,送我上下班。”她总不能每天起早贪黑,走路去镇上。   “供销社可以给你安排职工宿舍。”   “不行,我有两个孩子,我可不想让他们变成留守儿童。”   “这……”刘镇长看了一眼赵富达。   赵村长只好应承下来:“农场有三轮车,每天早晚,都要给镇上送果蔬,可以顺便接送笑笑。”   “那就这么安排!”   刘镇长一锤定音,“校嘉华同志,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这样,校嘉华签了军令状,在几个大队里一“状”成名。   .   当天下午,校嘉华去了趟崔丽芬家。   再过一个月,就是张红娜的预产期。这段时间农场不忙,崔丽芬每天在家照顾大儿媳,还能顺便照顾孙子孙女。   校嘉华刚嘱托完,赵村长后脚就跟了过来。   “笑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采购员不做,为什么要到镇上去吃苦?”赵富达越想越可惜。   校嘉华请他坐下,“赵叔,你放心,供销社的采购工作,我已经交接给蔡知青,她做事认真负责,不会影响后续营业额。如果忙不过来,还可以把春霞嫂子调过去,做售货员。”   赵富达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放下心后,他继续说:“你今天向镇长打包票,太草率了。镇上的事可没那么简单,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校嘉华两手一摊:“不知道啊,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吧?”   赵村长:“你啊,到底是年轻。”   校嘉华无奈地眨眨眼,却又胸有成竹。   “赵叔,我还真有个请求,希望您给帮帮忙……”   .   第二天,校嘉华早早起床,开始做早餐。   煮好粥,她把两个孩子叫起来,叮嘱校大宝吃完饭,先把小石头送到奶奶家,然后再去上学。   忙完一切,吴师傅开着农场的三轮车赶到,接她去上班。   校嘉华抬手看了看腕表,刚好七点。   腕表是白恪言的工作奖励,他临走时,特意摘下来,送给她做新年礼物。   这是一个价值不亚于缝纫机的礼物,而且有价无市,一般人买都买不到。   贵是次要的,校嘉华深知时间对一名科研人员的重要性,坚决不肯收。   白恪言解释,他工作的单位,时时与时间赛跑,处处挂着钟表。外出跟着老师和战友,通常也用不到。   他说:“笑笑,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愿意收下,我才有动力,去做得更好。”   最终,那块男士手表,还是被他戴在了她的手腕。   现在看来,这表真的非常实用,尤其对一个跨区上班族而言。   二十分钟后,校嘉华站在镇供销社的门口。   距离正式的营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一个圆脸的短发姑娘,正拿着抹布,勤快地擦拭供销社的大门和玻璃窗。   抹布冒着热气,姑娘的手依然冻得通红,一脸憨厚老实。   姑娘看见校嘉华,以为是顾客,想提醒她还没到营业时间。   “嘘!”校嘉华示意她安静。   大门半掩的供销社里,传出两个女人的对话。   “……珠珠,你小声点,不管镇长派谁过来,都取代不了你大舅的职务。咱们干好自己的工作才是本分。”   听声音,似乎是一个年长的女性,理性且好脾气。   被唤作“珠珠”的女孩,语气完全相反,“我呸,听说,新社长是从青河村调过来的。她一个农村妇女,凭什么管咱们?二姨,你猜她是不是花钱买的工作?要不,就是跟领导有一腿……”   迎着这道尖锐的女声,校嘉华推门进去。   对话声戛然而止。   “你……你找谁?”她们吃惊。   校嘉华淡淡一笑,把斜布包拍在柜台上。   “各位好,我就是新来的代社长、你们的顶头上级,校嘉华。”   柜台里的两个女人,顿时一个脸红,一个脸白。 第24章 爆款   校嘉华很快摸清了,镇供销社的人员情况。   除了在家养伤的社长刘大通,社里还有三个售货员,外加一名男采购。   年龄最大的售货员,名叫刘二梅,在供销社干了快十年,数她资历最老,主要负责售卖布匹、粮食和副食。   钱玉珠,小名珠珠,二十出头,是刘二梅的外甥女,能说会道、伶牙俐齿,负责贵重物品和洗化。   校嘉华记得她。   她第一次来供销社,带着校大宝还香皂,这姑娘指着丢香皂的男青年骂“臭老九”,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相比之下,三个营业员里,还是短头发的于小莲比较可爱。   于小莲,县里最后一批分配过来的大学生。年龄最小,入社最晚,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撂在这个圆脸姑娘身上。   “一个供销社里,两个人姓刘,还有一个是外甥女,他们该不会……”   二楼仓库,校嘉华好奇地问。   于小莲看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答:“校社长,你猜得没错,他们都是领导的亲戚。”   “……”   校嘉华很想吐槽,关系户明目张胆,业绩为什么做不上来,还用问?   八点一到,供销社外面排起了长队,里面的人却不急着开门。刘二梅在做针线活,钱玉珠忙着擦雪花膏。   一切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校嘉华看看于小莲,后者急忙解释:“校社长,徐采购还没来。”   钱玉珠立即剜了她一眼,“狗腿。”   于小莲只好噤声。   校嘉华听县城公司的人提起过,镇供销社的采购叫徐民强,是公司采购主管许德顺的老同学。   难怪把迟到当成家常便饭,敢情这里一个个卧虎藏龙,背后都有靠山啊。   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后门进来,怀里还揣着两个馒头。   闲庭信步的,怎么看怎么随意。   钱玉珠阴阳怪气:“徐采购,你怎么又迟到了?代社长都等你半天了。”   “代社长?”徐民强懵住,看到校嘉华,很快反应过来,“您就是新来的校社长吧,对不住,昨天在宿舍,我看账本太晚了,早上睡过了头。”   “没关系,徐采购如今兼职会计,工作辛苦,我能理解。”   校嘉华转头安排,“先开门,让顾客进来吧。”   居然没生气?三个人面面相觑。   营业后,校嘉华观察了一会儿卖场。   果然,工人们白天都在厂里上班,少了周边村民的光顾,供销社再也看不到以前人山人海、疯狂抢购的画面了。   一上午,钱玉珠应付着顾客,两只眼却不停地在校嘉华身上瞄。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倒要看看,这位代社长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校嘉华不负众望,搞的第一件事,就是征用了供销社里的一辆自行车。   她摘掉二八大杠上的小红花,推到徐民强面前。   “徐采购,你记一下,以后这辆车,就是咱们社的公车。谁外出办公、送货,都可以骑。”   说完,校嘉华跨上横梁座,一溜烟飞了出去。   比他还随意?徐民强简直跌破眼镜。   钱玉珠像是抓到把柄,立即把电话打到镇政府,向姑丈控诉,说校嘉华私吞公家财产。   刘镇长没太当回事。   这几个奇葩亲戚,阴差阳错进了供销社,他也头痛得很。   他和校嘉华打的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校嘉华必定会输。   到时候业绩不达标,小媳妇儿领不到工资,还丢了原来的工作,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刘镇长安抚侄女:“一辆自行车而已,校同志现在是社长,你们要好好配合,一个月后再说嘛。”   “三舅!”   钱玉珠还想发脾气,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   一连三天,校嘉华都骑着二八大杠,在镇上转悠。   每到傍晚,她又把自行车准点送回来,开开心心下班回家。   这社长当的,跟游客似的,比食堂大师傅还舒坦。   钱玉珠第一个没沉住气。   第四天下午,闭社之后,她拦住校嘉华,道出心中的鄙夷。   “校同志,你现在是社长,领着供销社的工资,就该负起责任,让营业额好起来。你不在店里上班,天天出去转悠,像什么样子?”   “珠珠。”刘二梅扯扯钱玉珠的袖子,让外甥女别太冲动。   她知道,钱玉珠是想跟校嘉华吵一架,大家撕破脸,刘镇长肯定向着自己人,进而把这个外人气走。   以前,供销社有不少外人进来,最终都是这么走的。   “好啊,那我就给社里提三个建议吧。”校嘉华从善如流。   “……”没得架吵,钱玉珠只好把脾气憋回去。和大家一样,先把建议听完。   校嘉华:“我觉得吧,大家平时工作太忙,付出太多。现在难得客流少了,不如下个月放两天假,带薪轮休吧?”   此话一出,四个人都呆住了。   两天假是什么概念?要知道,现在各行各业全年无休,周末被称为义务劳动日。“破四旧”最厉害的时候,连春节都是不放假的!   刘二梅和钱玉珠是本镇人,放不放假影响不大。   但是徐民强和于小莲不一样。他们都是县城分派过来的,一年也难得回家一次。   尤其是徐民强,这位拖家带口的父亲,已经快两年没见过孩子了。   他简直激动落泪:“校同志,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校嘉华:“只要大家配合工作,我绝不开玩笑。”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徐民强已经在幻想探亲假怎么安排了。   于小莲也很高兴:“社长,咱们具体怎么干?”   “我的第二条建议是,给大家,申请加工资!”   加工资?就连刘二梅和钱玉珠都瞪大了眼。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校嘉华详细说:“大家的固定底薪不变。但以后每天下班前,要复盘当天的单人营业额,由徐采购核实、记账。月底,按照个人总业绩的百分比,额外分提成。也就是说,以后谁的营业额高,谁的工资就多。”   “那怎么能行?大家都是一个集体,你这是否定平均主义,想搞特殊化吗?”钱玉珠坚决反对。   过去,社里有什么廉价快销的,或者长得不顺眼的客户,她可是一股脑推给于小莲的。   新标准执行下来,她的提成可能还没于小莲高。   校嘉华也不跟她废话:“钱同志如果有意见,先保留一下。实在不行,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当然,主动请假是没有工资的。”   “你这是压迫工友,我要向刘镇长告发你!”   校嘉华不慌不忙,指指柜台上的电话:“请便。”   钱玉珠气呼呼地拿起电话,两根手指快要把号码键戳破。   “三舅……”电话接通后,她上来就噼里啪啦,倒了一通苦水。   结果,电话里的人操着官腔打断她,“你说啥?信号不好,我听不见……”   嘟、嘟、嘟……   钱玉珠:好气哦!   四个员工,几天就倒戈了一半。刘二梅看不下去,出来圆场。   “校同志,我知道你是为大家着想。但是,如果供销社效益不好、营业额上不来,再多花里胡哨的福利,也无法长久执行!”   “刘同志说得对,大河有水,小河才不干。营业员提高积极性还不够,全镇的购买力上来才是关键。所以,我的第三个建议是——打造爆款产品。”   “什么是爆,爆款?”几个人异口同声。   校嘉华看着徐民强:“徐采购,明天上午,麻烦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   新政策带来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刘二梅开始主动从于小莲的柜台里抢货卖,钱玉珠也不再对客户大呼小叫,不再动不动发脾气。   虽不能立即爆场,但恢复一些元气还是没问题的。   徐民强没有想到,校嘉华带他去的地方是肥皂厂——一个全镇产量最低、效益最差,几乎濒临倒闭的工厂。   “校同志,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进货、拉投资,选爆款呀。”   徐民强不解:“咱们镇是靠煤炭能源发家的,镇上有不少煤厂,哪个不比这家肥皂厂实力强?这破肥皂厂,都快倒闭了!”   是的重工业是大国基础,是后续工业、商业发展的前提。   但是仅对本镇而言,煤炭重镇已经是过去,辉煌的贡献之后,需要想办法,解决坑洼沟壑。   如果还死撑着挖煤矿,GDP下滑不说,生态环境也会持续恶化。   这是校嘉华花了几天时间,做调研得出的结论。但她只能压在心里,慢慢寻找突破的时机。   毕竟,解决问题需要过程,贸然说出去,只会被打投办请去喝茶。   肥皂厂门口,站姿笔挺的门卫大叔一见她就皱眉。   “小姑娘,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厂长说了不见你。你这么年轻水灵,骗人说自己是供销社的社长,谁信啊?你就是冒充县长,也没用!”   徐民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校嘉华偏偏叫他来帮忙了。   果然,校嘉华好脾气地说:“大叔对不住,上次我不该骗你,这不,我们社长真的来了。”   小姑娘态度不错,门卫大叔也不好再计较。   通报之前,他又问:“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校嘉华莞尔:“其实,我是一个技工。刚好,会做肥皂的那种……” 第25章 盘点   石方柱,五星制皂厂的厂长,从财务室出来,接到了门卫的电话。   想起刘镇长确实交代过,最近有个供销社的社长会来做调研,他急忙教门卫把人请进来。   会客室,石厂长见到校嘉华和徐民强,不禁一愣,“你们俩,到底谁是社长?”   说是年长的吧,可他跟在姑娘身后,眼神飘忽闪躲,实在不像个能当家的。   说是年轻的吧,她从容自信、气质明雅,就是……太年轻了些。   校嘉华见到本尊,卸下鼓囊的背包。   谈生意嘛,诚信最重要。她不再批马甲,大方承认:“石厂长你好,我是镇供销社的代社长,校嘉华。”   介绍完徐采购,她自然地伸出右手,“石厂长,找您买香皂,见一面可真不容易。”   “校同志客气!”石方柱老脸一红,警惕地看着门外,直往后躲。   要是自家媳妇看见,他和小姑娘握手,那还得了?   校嘉华暗笑,这石厂长出了名的惧内,今日一见果然实锤。   聊起来,石方柱很意外:“我们厂只有肥皂,香皂一直卖不动,供销社确定要收?”   技术问题,他们生产的香皂质量不佳,肥皂则直供当地煤矿。那些每天下了班,全身黑不溜秋的旷工,洗澡可太需要这些。   但随着近两年,煤矿产量下滑,工人数量减少,肥皂厂也半死不活了。   校嘉华微笑:“确定,我们今天过来,就是订购香皂的。”   “要多少?”   “三千块。”   “什么?全镇也才三四万人口!”   “您也觉得订少了?”校嘉华谦虚地解释,“第一次先试试水,不能太冒进。”   姑娘,你也知道不能冒进啊!三千块香皂,全镇一年也卖不了。石厂长简直惊呆成自己的名字。   他劝她冷静:“这么多货,得先向上级打报告,刘镇长批准了才行。而且,做皂基用的原料,也需要时间准备,至少七天。”   “石厂长,您别看我年轻就唬我呀。”   校嘉华道,“刘镇长那边一切都好说,至于材料……做皂基的硬脂酸钠,就是烧碱、盐和油脂,便宜又常见。您要是连这个都没有,岂不是上战场不带枪,怎么跟得上社会主义建设的步伐?”   石方柱脑门冒冷汗,没想到这姑娘还挺专业。最重要的是,“拖社会主义建设后腿”的罪名,他可顶不住。   “订肥皂需要钱,起码两千多。”   校嘉华转身问:“徐采购,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徐民强实话实说:“这半年盈利不好,钱都压成货了,还欠了总公司几百块回款……”   “没办法,只能先赊账了。”校嘉华为难地看着石厂长。   “……!”石方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合着你还想空手套白狼啊,社会主义就没赊账一说!”   校嘉华摊摊手,“可惜了,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香皂改良配方,无用武之地喽。”   香、香皂改良配方?   “等等!”石厂长把下巴扶回去,“校同志,我觉得咱们可以再谈谈……”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工服的中年阿姨闯进来。   石厂长很紧张;“老婆,你别误会,我可没有……”   “闭嘴。”   厂长夫人黄新萍,越过老公,直接走到校嘉华面前,激动地问:“你刚刚说,你有做香皂的改良配方?”   敢情这位副厂长,兼财务总管,一直在隔壁听墙角呐。   .   在厂长和夫人的陪同下,校嘉华走进了五星制皂厂的生产车间。   与其说是生产车间,不如说这就是个三无小作坊。   没技术,没规划,没标准。   猪圈大小的碱水池里,一身腱子肉的工人,正扛着铁桶,把粘稠的皂基运到石槽里。冷却凝固后,再切割成一块块最原始的肥皂。   十几个工人,一天生产几百块,算是顶天了。   烧碱的味道十分刺鼻,校嘉华站了几分钟,快要昏厥过去。   黄新萍一改平时的强势,语气很诚恳:“校同志,不好意思啊,我们也想把东西做得好一点,可惜没有你这样的大师傅。想去上海制皂厂学配方,人家根本不让进。现在只能生产老式肥皂,给矿工们用,连县城都不收。”   “大师傅不敢当,我的配方行不行,还要靠成品说话。”   校嘉华没有含糊,在车间取了原材料,重新回到接待室。   她把原料铺开,从包里取出自带的瓶瓶罐罐,一边做一边说。   “香皂的好坏,取决于皂基的质量。劣质皂基伤害皮肤,味道很难闻。好的皂基酸碱适中,清洁不伤肤,泡沫也丰富细腻。”   校嘉华拿出在家炼好的动物油和植物油,倒进皂基里,又添加了一些其它辅料。   她解释道:“做香皂,关键是碱与混合油脂的比例,多一分太软,少一分太硬。控制比例,还可以根据皮肤特性,做成干性皂和油性皂。”   搅拌了一会,她把皂液倒进模具里,慢慢等待冷却、成型。   黄新萍闻了闻,“好香啊,颜色也好看!”白白嫩嫩,比自家做的“洋碱”好一百倍。   “香料加到%,多研磨几次,香味才能持久渗透。等晾好了,黄姐您第一个试,看行不行?”   “行,怎么可能不行!这比县城肥皂厂做得还好!”   “别急,可不止这一种。成基前,加入白芷甘草或瓜果精华,条件好的加蜂蜜芦荟,可以做成美容皂。加入硫磺、石炭酸,还可以做成药皂,抗炎杀菌,老人小孩都能用。”   她说的头头是道,厂长夫妇的眼里只剩下叹服和憧憬。   他们厂以后量产了,销路自然不愁。   校嘉华又演示了一遍。这次,她用提前买好的白糖和酒精,做成阻晶剂,倒进皂基里,皂液竟然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周围的工人们,像看魔术一样,已经傻眼了,“这,这样也能用?”   “这种是透明的精油皂,能用,就是费糖。好处是可以结合有色皂,把造型做得好看点,包装成礼品,赚个附加值。”   校嘉华记得自己上辈子用的爱马仕香皂,一小块也就几千块钱吧。   “可是,你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石厂长提出疑问。   真巧,校氏集团在全球买买买的收购业务里,恰好有一家是老牌的洗化公司。校嘉华不仅友好莅临过他们车间,还看过一些产品的核心配方。   但是现在,她只能打哈哈:“呃,这些都是我和徐采购……在高中化学课本上看到的。主席说了,好好学习,才能天天向上嘛!”   她看了一眼徐民强,示意他对台词。   徐采购只好心虚地说,“啊?是……是这么说过。”   “校同志是高中生?果然有志不在年高。”   黄新萍赞叹着,又嫌弃自家老公,“叫你平时多读点书,改良技术,你就是听不进去!”   石厂长小声抗议:“香皂行不行,风干了才知道。他们现在一分钱没有,咱们出货还得倒贴钱。”   “石方柱,你是猪脑子?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赔钱?要是卖不出去,你就是个棒槌!”   黄新萍手握财政,大手一挥,“需要多少资金,我给你们批!”   忙活了一上午,总算达到目的。   校嘉华眉开眼笑。   .   商讨完具体的订单事宜,校嘉华婉拒了厂长夫妇的吃请。   离开的时候,夫妻俩把她送到门口,左一句右一句“校社长常来啊”,把门卫看得一愣一愣。   没想到,这姑娘真的是社长,反正门卫以后是不敢再拦她了。   回去的路上,校嘉华嘱咐徐采购,做好后续的包装、上货、促销……   徐民强洗耳恭听,眼睛里全是崇拜的星星。几千块的赊账,人家三言两语就谈下来了。有技术,有话术,就是个大男人也做不到!   校嘉华安排完,人也到了供销社。   她刚进门,就听到一阵里面抽泣。   于小莲蹲在柜台前,手里握着账本,眼睛哭成了水蜜桃。   刘二梅和钱玉珠袖手旁观,只有几个顾客围着她,指指点点。   于小莲看见校嘉华,化伤心为愤怒,激动地站起身:“校同志,你来得正好。跟你说一声,我要辞职,以后不干了!”   校嘉华挑挑眉,并没有直接安抚于小莲。她可不需要心志薄弱,遇事就退缩的员工。   “你要是想清楚了,我绝不挽留。反正外面一堆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   “社长……”于小莲委屈又不甘。   到底同事一场,徐采购不忍心,帮腔问:“小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为啥要辞职?”   于小莲想张嘴,钱玉珠却先告状。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下周就是元宵节了,不少顾客要买糯米和芝麻糖。账上明明还有很多,实物却没几斤,原来都被于小莲监守自盗,给偷吃了!”   于小莲又急哭了:“你胡说,糯米和糖是刘姨前两天交换让我卖的,本来就这么点,我根本没偷吃。”   刘二梅拉下脸:“于同志,你的意思是我偷的?”   于小莲不害怕是假的。万一档案留下偷盗记录,回城也是爹不亲、娘不爱,她憋屈得快把嘴唇咬出血。   “多大点事!做营业员的,丢货赔钱,不是很正常吗?”   校嘉华发话,“不过,社里的东西进了多少,卖了多少,库存还剩多少?大到自行车家具,小到一根针、一粒米,咱们全部都要盘点盘点,做到账面干净、心里有数。”   “盘……盘点?”   刘二梅脸色发白,“这不合适吧,供销社从来没有盘点过。每天上班那么忙,哪有时间搞全盘。挑几样大货抽盘一下,差不多就行了吧?”   校嘉华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午闭社,全场大盘。”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求收藏哦T_T 第26章 元宵   盘点前,校嘉华列了整整三大页清单,把每个人平时负责售卖的品类,写得清清楚楚。   签字确认的时候,刘二梅和钱玉珠才知道,这位代社长表面上不管事,实际上,对供销社的大小事门清。   还能怎么着,硬着头皮盘吧。   “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下午四点,盘点结果总算出炉。   经过比对,于小莲平时售卖的平价百货,大都锁在柜台里,实物与账面的差距不大。   钱玉珠负责高档礼品和洗化,数量有限,且摆放在显眼位置,多了少了肉眼可见。安全系数很高,也没什么问题。   重灾区是刘二梅管理的粮油、副食和布匹。   去掉年代久远的死账、坏账,仅最近半年,供销社就少了半袋大米、两斤糖果,一瓶豆油,和半匹花布……   性质恶劣,原因不言而喻。   说实话,供销社的人贪几口零嘴、给熟人行个方便,也无可厚非。这跟饥荒年饿不死厨师,是一个道理。   但是像刘二梅这样,明目张胆地往自家扒拉东西,累计下来,积少成多,简直可以按盗窃罪扭送公安。   于小莲和钱玉珠也很意外,她们知道刘二梅平时爱占小便宜,只是没想到,她的手脚尺度会这么大。   校嘉华把账本拍到刘二梅面前,“刘同志,这些你怎么解释?”   刘二梅浑身一颤,但很快镇静下来。下午盘点,她就想过对策。   此刻,她仍然很有底气,“东西是少了,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的?‘十布九斜’,布匹扯来扯去,误差积累多了,少几米不是很正常吗?”   “丢的米和糖呢,总不至于是秤坏了吧?”   “称没坏,没准儿是……老鼠偷吃了!”   于小莲戳破她:“不可能!社里的卫生都是我搞的,别说老鼠洞,就是苍蝇缝也没有,你可别赖我。”   “没你的事儿,少管!”钱玉珠帮腔。   校嘉华笑了,“这老鼠真可恶,专捡你的货咬。偷个油,还把瓶子顺走?”   刘二梅知道校嘉华在内涵她,只能忍着,不敢对线。只要没证据,谁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对付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校嘉华语气平静:“供销社里的货,都是公家的。就算是被老鼠偷了,你也有责任。赔钱或者被开除,你选一样吧。”   丢的东西,按采购价算也有大几十,赶上农村娶媳妇的钱了,刘二梅根本拿不出。   她耍赖跳脚,“校嘉华,凭什么要我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就凭我是供销社的代社长,职务比你高。我说要你赔,你就得赔。”   不服?没用。   校嘉华看向徐民强,“徐采购,暂停刘二梅这个月的工资发放。就算她赖在这里,也是打白工。”   “谁敢!”   刘二梅撕破脸,把话说开,“这丫头在这待不了几天。倒是你徐民强,以后还想不想在镇上混了?”   过去,徐民强也看不惯刘二梅的偷摸行为,奈何自己是外地来的空降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无论能力还是人品,他都对校嘉华心悦诚服,也不怕威胁。   他劝她:“二梅,咱们是职员,要服从社长的命令。”   “呸,我就不走,今天谁能把我怎么样?”   刘二梅干脆躺在地上闹。   校嘉华没再废话,取来电话机,拨通了镇政府的号码。   电话里,她简要汇报了供销社的盘点和丢货情况,最后说,“刘镇长,社里的这尊佛,我伺候不了,您还是亲自把她领回去吧。”   刘镇长听到一半,知道山芋烫手,也不愿管极品亲戚的事。   他顾左顾右而言他,“校同志啊,你刚刚说什么,对不住,我这边电压不太稳……”   “刘三德。”   “什,什么?”   校嘉华:“刘镇长,您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有人中饱私囊,您要是不想管,那我就换个电话打,问问县政府和公安局,管不管吧?”   “咳咳!”刘三德在电话里大喘气,“咦,电话突然又能听清了!校同志不要急,问题不大,咱们从长计议。”   校嘉华提醒他:“门外围了一堆顾客,不出半天,咱们镇破四害不力,出现‘硕鼠’这件事,恐怕……”   “校同志,我马上把人接走,公事公办!”   刘三德义正言辞地打断她。   .   十几分钟后,一辆老式吉普车停在供销社门口。   大概是避嫌,刘镇长本尊没到,只派了亲信过来。   两个男人不由分说,把哭哭啼啼的刘二梅抬上车,送回家接受思想教育。   勉强也算大义灭亲吧。   校嘉华照顾刘家人的面子,再加上确实没有证据,不着急送公安。因此,只对外宣称刘二梅身体不适,回家修养。   人走了,留下的两个姑娘,一个身心舒畅,一个敢怒不敢言。   于小莲主动说:“社长,谢谢你为我主持公道。”   “解气了,还辞职吗?”校嘉华问。   于小莲眼圈又红了,“社长,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不想辞职,我想留下好好工作!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回县城,我爹娘只会打我、骂我,让我上缴工资,给弟弟当彩礼。”   行吧,又一个被磋磨的扶弟魔。校嘉华严重怀疑,她当初怎么考的大学。   “你这种包子性格真得改改。别人给你你就接,说你你就受,不欺负你欺负谁?”校嘉华扫了一眼钱玉珠。   指向性也太明显了吧!钱玉珠不太服气,但是连三舅都没辙,她只能……老老实实捡起抹布,先帮二姨擦柜台吧。   下班时,终于打扫完卫生,钱玉珠忍不住问:“校同志,二姨走了,她的活总不能都让我干吧?”   “要不我来吧……”于小莲下意识接话。   还能不能行了?校嘉华嫌弃。   她大手一挥,在告示牌上,写下了“招聘”二字。   .   供销社不愧是金饭碗里的香饽饽。第二天一早,外面就排起了长队,来求职的,比来购物的还多。   算算比例,堪比“未来”公考。   初筛之后,校嘉华选中了一个名叫谭桂香的大姐。   谭桂香今年四五十岁,年轻时当过妇联干事,儿媳怀孕后就辞职了,在家帮忙照顾孙儿。如今孙儿大了,一直想要出来发挥余热。   社里需要一个有工作历练,情商高的人,平衡两个年轻阅历浅的姑娘。谭大姐干过妇联,爱管家长里短,热衷给人说媒,结下了不少人缘。   热心肠,自来熟,会来事,还自带流量。抛开年龄,这样的人,正是零售行业需要的。   “谭大姐,”校嘉华提点她,“这个岗位空缺的原因,想必您也清楚。如果你想进供销社,起码要保证,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保证,保证,我可干不出那种贼喊捉贼、监守自盗的缺德事!”   做为资深包打听,谭桂香昨晚就知道,刘二梅被供销社开除了。连刘二梅这样的钉子户都能扳倒,足见这位代社长的原则和手段。   这样好看又能干的姑娘,竟然结婚了……呃,谭桂香打住自己的媒婆脑洞,“社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加油干,踏踏实实为人民服务!”   校嘉华点点头,撤下了外面的招聘牌。   事实证明,校嘉华眼光不错。谭大姐对外热情周到,对内谦虚不拿乔,很快融入集体,工作得心应手。   她放下心,不再盯着供销社,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五星制皂厂。   .   忙活近一周,首批一千块改良版的花果香皂,终于赶在元宵节前三天,正式出厂了。   铺上柜台,淡雅的肥皂香萦满供销社,处处彰显著新气息。   这些香皂不仅好闻好用,由于是本地生产,物料、人工、交通等成本都很低,比之前从外省进的香皂便宜许多。   校嘉华进行简短培训,把植物皂的优点传达给社员,让她们全力主推。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无论大家怎么卖力,逢人就介绍,销量依然是零。   “好是好,不过我用洋碱、皂角也行……”   “这价格,便宜是便宜,就怕质量也打折……”   ——校嘉华问了几个顾客,大都如此反馈。   “社长,怎么办啊?”   于小莲和谭大姐很担忧,徐采购也有些动摇,只有钱玉珠暗地幸灾乐祸。   校嘉华没说话。   她拿起刀,剥开一盒香皂,一刀砍了下去。   “社长!”社员们慌乱,好好的,不至于拿货品发泄吧。   校嘉华很快把香皂切成花瓣状的薄片,分别用纸包好。   她解释:“这些是试用装,既然顾客对使用效果存疑,咱们就随购赠送!”   “买东西,送香皂”的头条,经过谭桂香的夸大,很快传满全镇。   有便宜不占,跟吃亏有什么两样!   如是,工人们下了班,尤其女同志,纷纷涌向了供销社。   尽管,活动的最终解释权归供销社所有,他们只领到了薄薄的一小片,依然心满意足。   限量的小样,更显珍贵呀。   口碑是在第二天发酵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个事实,供销社来了一批神奇的香皂。   颜色均匀,泡沫细腻,清洁干净不紧绷。厉害的是,使用后手有余香,经久不散。   最关键的是,便宜啊,价格比上海香皂低一半,效果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便化个妆都涉嫌“走资”的年代,一点暗香,简直就是惊喜。   社里的香皂很快动销起来,家家户户人手一个,几乎成了攀比。   见此情景,校嘉华暗戳戳对外透露,含有花果精华的香皂数量不多,即将售罄,欲购从速。   果然,买香皂的人不降反增。   出了十五,年就过完了,姑娘、媳妇们都愿意奢侈一回,洗头换面,开个好兆头。   第二天,供销社恢复了往年的人山人海,大家生怕来晚了买不到。   就连周边各村的生产队,也都赶来凑热闹。   派出所担心群众挤坏了,特意安排两名公安,全天维持秩序。   厂长夫妇见此盛世,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校嘉华,商量第二批货的进度。   存储的原料已经用尽,他们需要尽快收购更多的香精和植物精油。   望着眼前的长龙,校嘉华只能感慨,饥饿营销,哪哪管用。   .   元宵节这天,客流达到了顶峰。第一批香皂被抢购一空,还带动了社里其它货品的销量。   社员们忙得来不及推介,只顾数钱到手软。   轻轻松松,营业额就超出前两个月的总和。   她和镇长的赌约,任务进度完成了70%,时间只用了一半。   临下班,校嘉华自掏腰包,买了几斤糖球,给社员发福利。   闭社后,所有人都自发留下,打扫卖场。   “糟了。”于小莲惊呼,“我本来也想买一块,结果忘了,全卖出去了。”   谭桂香更苦恼:“我也忘了给孙子孙女留!”   校嘉华笑道:“不急,第二批、第三批还在后面。”   正说着,供销社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你说你找,校同志?”   钱玉珠把听筒递过来。   校嘉华比她更疑惑,“你好……?”   听筒里晃动了一下,传出一道奶萌奶萌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校嘉华心中一动。看来,青河村的变电站正式建成,村供销社也终于开通了电话。   这是她来镇上前,特别提议赵村长办的。   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知道诶,难道你是校铁柱?”   “不对!”   “校铁蛋?”   “都不是啦!”小男孩快气哭了。   有人抢过话筒,“娘,你怎么连我和弟弟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校嘉华“恍然大悟”,“原来是校恩赐和校恩佑两位小朋友啊!奶奶今天有没有给你们煮汤圆呀!”   做元宵用的糖和面,她前几天就送到了崔丽芬手上。   “不止!”校大宝的声音很快活。   “今天,我们还收到了爹寄来的包裹。娘,你快回家,拆信!”   白恪言的信?   校嘉华算算时间,二月份过去不久,他的津贴应该还没发下来。   离开半个月,这么快就来信,这频率……会不会太高了一些? 第27章 药皂   突突的三轮车一响,校大宝和小石头就冲出院子,扑进了校嘉华怀里。   “娘——”   校嘉华蹲下,两只团子抱着她,左右不撒手,才几日不见,就如隔三秋。   没办法,这两天为了冲业绩,校嘉华起早贪黑,常常出门时,孩子还没睡醒,回家时,孩子已经睡着。   崔丽芬从厨房出来,端着煮好的汤圆,责备闺女:“女人忙归忙,还要顾着家里,干嘛像男人一样拼?”   “因为我背后,有一个像您这样,勤劳能干的亲娘呀!”   校嘉华难得撒娇,舀了勺汤圆,塞进嘴里,“天,好烫啊!”   心急吃不了热汤圆,泪珠瞬间飙出,可嘴里又甜又糯,她舍不得吐,只好胡乱吞下去。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立即要帮娘亲吹吹。   “你呀!”崔丽芬好笑又心疼。   闺女永远是长不大的,老母亲不忍心再骂她。   吃完汤圆,校嘉华拆开白恪言的包裹。   包裹应该是他进入基地前寄出的,大西北条件艰苦,能寄的东西不多,校嘉华托他买的药材,倒是一样不落。   白芷、洋甘菊、甘草……甚至还有一点芦荟。   这次,任意门里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校大宝和小石头有点失望。   校嘉华抓出当地特产的枸杞,两个孩子尝了尝,酸中带甜,笑容重新支楞起来。   她又拆出两斤枸杞,让崔丽芬拿回家煮汤。剩下的药材分成两包,其中一份是给劳动棚的。   “里面是啥药,这么多?”崔丽芬问。   “娘,自然有用的。”   在青河村,赤脚医生的确水平有限,但比医生更匮乏的,是医药。   那天在山上,校嘉华嘱咐白恪言,出门在外不要省吃俭用,不要总往家里寄物资。青河村虽然穷,只要勤劳动手,饿不着他们。   如果一定要寄,只许他寄些中西药材,实用且安全。   村里医疗卫生条件太差,很多老人一旦得病,就等于半条腿迈进了棺材。有备无患,早晚能用上。   没想到,他记得那样清楚。   临走前,崔丽芬又叮嘱:“三月底,你大嫂就生了,到时候家里缺人手,你可得回来照看。”   校嘉华无奈:“大嫂前面都生三回了,我又没这方面的经验,能帮什么忙?”   “就是因为你没经验,所以要多学学!你跟恪言,还不是早晚要过这一关?”   崔丽芬犹豫了一下,隐晦地问,“上次女婿回来,你们俩有没有,那个……?”   咳,姜还是老的辣。   夜晚,为了加强亲子关系,校嘉华亲切地检查了校大宝过去一周的作业,并在他苦兮兮改错字的时候,顺便教小石头背诵了两首唐诗。   友好的母子交流结束,校嘉华捏捏两只苦瓜脸,把他们哄睡着。   “娘别生气,明天我再做两页算术题……”校大宝说着梦话。   校嘉华笑着帮孩子们掖好被角。   煤油灯下,她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只小木匣。   傍晚时,之所以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拆,是因为上面贴了一张小纸条。白恪言亲手写了四个字——“嘉华亲启”。   他专门留给她的。   校嘉华打开木匣,一只泛着碧绿幽光的平底杯,静静地躺在信纸上。   如墨似翠,晶莹剔透,不愧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校嘉华将杯子握在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白恪言精心挑选时留下的温度。   展开信纸,他依然惜字如金。   【待到功成探乡时,与君共饮夜光水。】   这个元宵节,虽然没有“人约黄昏后”,但因这两句话,她失眠了许久。   校嘉华知道,白恪言未来一整年都不方便写信。她取出钢笔,写下了供销社的电话号码。   .   第二天一早,校嘉华来不及去供销社打卡,直奔五星制皂厂,把药材交给了厂长夫妇。   这对夫妻俩,过去几天也没闲着。   石方柱跑去上海,采购了一大批硫磺和硼酸。   黄新萍则扩张门面,从附近的落魄煤厂里,招募了几十名散工,复增了两条生产线。   厂长夫妻如此给力,校嘉华也不好拉胯,连续几天,都扎在生产线,帮他们调整配方比例。   经过多次试验,五星厂的第一波药皂终于问世。   当地没有质检部门,黄新萍特意托人,从县城请来相关专业的干事和领导,对全线产品进行检核、评估。   产品过关后,校嘉华又着手研究包装和售后。黄新萍日日陪着她,称姐道妹,恨不得和她义结金兰。   分身乏术,校嘉华完全顾不上供销社。   好在,供销社的运转一直很稳定。三个售货员偶有拌嘴,却都知道以工作为重。   更何况,每天仍有不少顾客询问,下批香皂什么时候到货。连带着,业绩一天比一天好,哪还有精力去搞“社斗”?   相熟之后,谭桂香按捺不住身体里的“说媒”因子,想给两个单身姑娘找婆家。   于小莲虽然上过大学,却是棚户出身,堪比贫民窟。二十多岁还有些自卑,听到一半,害羞地跑开了。   钱玉珠倒不介意,她大大方方听完男方的条件,摇了摇头。   “食品厂的技术工人?好是好,可惜不是县城的。镇上的工厂随时会倒闭,工作不稳定也不行。谭大姐,您再帮我瞧瞧,找个县城的!”   谭大姐心想,姑娘您都二十五了,再拖下去,城里青年也未必看得上呀。   但有一说一,钱玉珠长得盘顺,性格也不扭捏,是镇长外甥女,又在供销社工作。条件杠杠滴,搁哪都有挑剔的资本。   尽管说亲失败,谭桂香仍应承她,继续帮忙找。   .   一周的加班加点,五星厂的一千多块药皂,终于完工。校嘉华能睡个好觉了。   上架之前,徐采购提出了一个问题。   “东西没得说,需求也不缺,关键是买香皂需要票,家家户户一年也就一张。上次用完了,这次就不能买了……”   校嘉华直拍脑袋,怎么把“集体计划经济”这么重要的环节给忘了。   顾客手里没有票,空有钱也不行。多亏徐民强提醒。   “实在不行,咱们去隔壁镇借点票?反正他们也用不完。”谭大姐提议。   “不好,远水解不了近渴。”   校嘉华想了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生产力提升了,只能让‘计划’也跟着调整。”   她可不打算只做本镇的生意。想加票,还得找刘镇长解决。   巧的是,校嘉华还没开口,刘镇长亲自主动找来了。   刘镇长身后跟着刘二梅。姐弟俩一见她,又是尴尬,又是讨好。   校嘉华职业假笑:“刘镇长不用担心,供销社里都是客,您二姐自己过来,我们也不会怠慢她。”   “不不,人民公社只有公仆,没有镇长的二姐!”当着群众的面,刘三德老脸再红,官腔也稳如泰山。   他小声说:“二梅同志前段时间请了病假,如今病刚好,就想着为人民服务。校同志,你看能不能……”   “想回来工作啊?”   校嘉华看向刘二梅,“那之前老鼠偷走的东西?”   “我没看守好货品,我赔,我愿意赔!”   刘二梅攥着布钱包,眼里屈辱不甘,嘴上却很老实:“校社长,我知道错了,请让我回来上班吧。”   其他几个社员,都惊掉了下巴。   没办法,刘二梅太需要这份工作。   刘二梅丈夫去世的早,三个儿子还没分家,十几口人挤在家属院里,抬头低头,满地鸡毛蒜皮。   过去,她利用职务之便,隔三差五往家里顺米面糖油,全家心照不宣。   直到东窗事发,刘二梅被供销社“开除”,她才知道,报应来了。   整个家属院对她指指点点不说,就连儿子儿媳也反过来嫌她丢人,害他们在工友面前抬不起头。   毕竟,谁也不想摊上这样一个“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妈。   刘二梅没了工作,天天在家吃白饭,儿媳们也没了往日的孝敬,明里暗里挑毛病,甚至闹着要分家。   日子过不下去,刘二梅只好去找三弟,请他出面解决。   站在公正立场,刘三德当然不愿动校嘉华的工作。   小媳妇儿确实有本事,眼看赌约就要完成,她不仅盘活了供销社,还挽救了一家半死不活的肥皂厂。   石方柱和黄新萍来请批,恨不得把她夸成财神爷。   就连县城的商业部,也特意打电话来,关心镇上的香皂生产情况。   GDP关系着民生,相比之下,二姐家的鸡飞狗跳根本不够瞧。   所以,他反过来建议刘二梅,不如放下姿态,向校嘉华认错,争取回供销社上班,毕竟是她理亏在先。   翻盘无望,刘二梅又不愿在家里受气,只好低了头。   刘二梅继续道:“校社长,以后,我一定服从安排,团结同志,保证认真负责,供销社不会再丢东西……”   校嘉华摆摆手,打断她,看向于小莲:“小莲,你愿意让刘同志回来吗?”   于小莲本来是个心软的,见刘二梅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服小,于心不忍,就点了点头,“只要刘同志真的改过自新……”   刘二梅急忙说:“改了,都改了!”   “行啊,那你明天过来上班吧。”   校嘉华应得干脆。   “这么简单……就同意了?”刘镇长也很意外。   “当然不会。”校嘉华站起身,“刘镇长,借一步说话?”   二楼休息室。   刘三德坐下两分钟,就气呼呼从椅子上弹起。   “什么,增加三千张香皂票?你当我是印票机啊!”   过去,小破肥皂厂生产力不够,如果现在加票,就意味着战略调整,减少煤厂的投资,划拨到制造业。   校嘉华很无辜:“刘镇长,难道您不想改善群众生活,提高全镇的生产总值吗?”   “这……我们得回去开个会,再研究研究。”刘三德一贯口风紧。   校嘉华表示不急。   亲戚虽然奇葩,但不可否认,刘镇长也是良心干部,勤政务实。   他想让全镇发展,就一定会向上级打这个报告。   .   刘二梅复工后,两个年轻的社员倒没说什么,略尴尬的是谭桂香,总担心自己饭碗不保。   校嘉华把两个大姐叫到阁楼。   当着双方的面,她保证,谭大姐的工作不会丢。同时,她对刘二梅承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往事一笔勾销,不必再提。   管理嘛,该硬的时候硬,但也不应缺乏,资源置换式的妥协。   倒不是校嘉华“宽容”。即使身在其位,她依然更像俯视全局的旁观者,让牌局顺利打下去,才是关键。   况且,供销社想要壮大,离不开趁手的员工。   经此一役,刘二梅和谭桂香赌上几十年的阅历,都认可了一件事——她们的社长,绝非池中之物。   新老社员的尴尬期没有太久,因为她们很快忙得不可开交。   镇上增加香皂票的申请批下来了,由各单位按需、酌情发放给工人和群众。   随着香皂票到位,不用宣传、不用推广,全镇的购买热潮立即重燃了。   硫磺皂,硼酸皂,草药皂……名目繁多,样样有讲究。   一怕穷二怕病的年代,还有什么比“抗菌消炎”的广告更打动人呢。   更何况,五星药皂的价格,和上海药皂相比,便宜近一半,简直专为无产阶级打造。   心理上、物质上,都没有错过它的理由,买就对了。   上次没买到的,一下班就来排长队。买到的,借票也要回购,送给亲友十分体面。   药皂卖到一半,供销社的业绩就番了两番,校嘉华和刘镇长的赌约,以胜利而告终。   目标达成当天,刘镇长亲自来到供销社,慰问所有社员。   他鼓励校嘉华:“校同志,三八妇女节快到了。鉴于你的优秀、勤劳,镇上决定,把你推荐到县里,评选‘三八红旗手’!”   校嘉华立即拒绝三连:“不是我,我不要,别闹了!”   “为什么?”还有人拒绝这样的荣誉?   “因为,这些都是……黄副厂长的功劳!”   校嘉华搬出黄新萍当盾牌,“当初,如果不是黄姐先斩后奏,果断拨款,开发改良香皂,供销社就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未来,五星香皂还会销往全县、全省甚至全国,为本镇争光,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所以我提议,黄新萍同志,才是真正的妇女楷模,真正的‘三八红旗手’!’”   情感真挚,语气激扬,供销社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此刻,依然埋头在生产线、敦促工人出货的黄女士,莫名打了个喷嚏。   .   的确,再过几天就是妇女节了。   摩挲着白恪言送给她的夜光杯,校嘉华又有了主意。   她再次赶去五星厂,建议黄新萍,制皂的废液不要扔,过滤提纯后,再加工一下,能做成甘油护手霜。   黄新萍比校嘉华更激动,“笑笑妹子,你有这样的本事,还当什么供销社社长?你来我们厂,我给你开三倍工资,厂长这个位置给你也行!”   这么说毫不夸张,凭借产品和口碑,五星制皂厂已经接到好几个县市的订单,扩充分厂指日可待。   校嘉华觉得吧,当厂长不是不行,但还不是时候。   她婉拒道:“黄姐,您高看我了,这些知识学校里都有。我只是个教科书的搬运工……”   黄新萍一副“你继续忽悠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三八节上市的护手霜,数量有限,价格定位不低,虽然不如香皂畅销,女同志的平价却很高。   至少,姑娘媳妇们干完家务,再也不用拿猪油擦手了。   到了三月中旬,供销社的营业额依然高企,校嘉华却比旁人看得更远。   她很清楚,香皂是快消品,不是易耗品,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业绩。   她必须打造第二个爆款。   冥思苦想的时候,校嘉华又接到了青河村供销社的电话。   这次,打电话的人是崔丽芬,委实难得。   她急忙问:“娘,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崔丽芬像是心疼电话费,言简意赅,“就是,你大嫂中午生了!”   “这么突然,不是说月底吗,怎么提前了十几天?”   但总归是好事,校嘉华舒一口气,“大嫂身体还好吗,这次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呀?”   “笑笑,等你回来再说吧……”   崔丽芬叹着气,挂断了电话。 第28章 女孩   张红娜生的是个女孩。   四姑娘平安降生,全家人都很高兴。崔丽芬给观音象磕了不少头,感恩菩萨保佑,儿媳又闯过了一次鬼门关。   校嘉华赶到时,校老栓站在门口,正给接生员塞红包。崔丽芬往里面装了不少红鸡蛋。   接生员是早年转职的接生婆,被公社培训过,行头很专业。   她背着卫生箱,嘱咐家属:“婴儿羊水破得早,脑袋也有点大,没办法才给孕妇做了侧切。估计一两个月才能恢复,你们要注意大人和小孩的营养!”   “是是,保证营养跟得上。”崔丽芬说着,又给接生员多装了两个鸡蛋。   校嘉华走进院子,校铁柱和校铁蛋正围着红鸡蛋流口水。   俩人看见她,立即讨好地叫姑,直愣愣盯着她的布挎包。   “瞧把你们馋的。”   校嘉华笑着打开包,取出从供销社买的老式鸡蛋糕,每人分一块。   油香和蛋香很上头,男孩们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光了。   小招娣端着洗好的抹布,从厨房出来,一张张晾在麻绳上。   二八月天,虽然转暖,昼夜温差却大。小姑娘还在用冷水,两只手冻得通红。   校嘉华拉过招娣,把鸡蛋糕递给她,“活让大人干,你先吃东西。”   招娣看了又看,最终没敢接,“姑,给我娘留着吧,她刚生完妹妹,需要营养。”   “多着呢,缺不了她的。”校嘉华不由分说,把鸡蛋糕塞进小姑娘手里。   招娣如获至宝,蹲在墙角细细品着,生怕一吃就没了。   校铁柱和校铁蛋不怀好意地围上来,小姑娘为难了一下,仍旧掰下一大半,分给两个哥哥。   这孩子,明明跟校大宝一样的年龄,却比小石头还闷。   全家人都在忙活,校国伟却坐在矮檐下,一声不吭地抽旱烟。满脸麻木,丝毫不像喜得贵女的老父亲。   “哥,大嫂怎么样,宝宝呢?”校嘉华问。   校国伟不自在地站起身,“她们都在屋里,笑笑,我领你进去。”   一只搓衣板飞过来,重重砸到他身上。   崔丽芬指着儿子骂:“你还有脸见媳妇?”   原来,张红娜生四丫时,一看是个闺女,本来就有些泄气。校国伟在外面,随口嘟囔了一句“咋又是个丫头”,立即炸了锅。产妇当场骂起老公,差点背气过去。   事后,校国伟又是道歉又是打脸,老两口也把儿子拧了一顿,劝了半天“女孩一样好”,张红娜才恢复了情绪。   这心结,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一秃噜嘴。”校国伟无奈。   校嘉华也瞪了一眼大哥,“你活该被打!”   “我先进去看看。”   她掀开棉帘。   .   产妇不能吹风,房间窗户关得严实,里面洒过消毒水,还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校嘉华适应了一下,才克服晕眩。   没有专业的医疗资源,生孩子风险太高,她想想就害怕。   张红娜这会儿不哭了,眼睛还肿着,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   一见小姑子,她的战斗力就回血了。   “哼,你们都笑话我吧?我不该听信算命的,嚷嚷了一年说要生儿子,结果生了个闺女!”   校嘉华没说话,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小侄女。   新生儿皱巴巴的,肤色也不怎么好看,但是软软糯糯,一呼一吸都非常可爱。   床头桌子上,蛋羹、红糖、麦乳精一样不少,都是校国伟托校嘉华在供销社买的。   平心而论,校家人对她不薄。校嘉华没必要与她撕破脸。   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尽管是多方原因造成的,校嘉华也绝不可能与她姑嫂相亲,这辈子都不可能。   但是校家,需要一个“大嫂”。校嘉华能做的,是利用好人性,让牌局打下去,而不是掀桌子。   当然,如果她继续作死,校嘉华自然有办法收拾她。   她倒了杯温水,等张红娜润了嗓子,才问:“亲家那边来过了?”   这一问,大嫂眼睛又红了。   张红娜的亲娘来是来了。巧的是,同一天,娘家的老三媳妇也在生产。她娘一听儿媳生了儿子,闺女生了丫头,丢下一篮鸡蛋就回家了。   还有什么比亲娘的“偏心”,更让人伤心呢。偏偏校国伟又撞在枪口上,只能打老公发泄了。   张红娜放下茶杯,语气软和了些:“笑笑,你说,做女人咋就这么难呢?连我娘家人都说,女娃子不行。”   “有些人啊……就是不行。”校嘉华冷笑。   “你可是上过高中的!”张红娜意外,她本意是寻求小姑子的安慰。   校嘉华继续道:“这世上‘不行’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跟性别有什么关系呢?”   “我高中毕业,在镇供销社当社长,一年的工资,超过校国伟十年种地,未来还会更多。不管出嫁还是招婿,哪怕没有白恪言,我也有能力抚养孩子、赡养爹娘,过好这一生。你觉得,和大部分男人相比,我是行,还是不行呢?”   张红娜难掩钦佩和羡慕,“笑笑,你当然行!”   校嘉华却摇头。   “行或不行,只有自己能定义,旁人说了不算。亲爹亲娘,说了也不算!”   她认真看着大嫂,“所以,‘生男生女都一样’这句话,光喊口号还不够。需要身为母亲的你,自己先认定了才行。”   门帘晃动了一下,房间里安静闻针。   校嘉华起身,一把掀开帘子。   果然,小招娣站在门口,无声地哭着,袖子上全是泪水。   “姑!”孩子看着她,委屈又崇拜。   校嘉华把人带进来,撸起小姑娘的袖口,又黑又瘦的手背,已经长出了冻疮。   “男娃女娃,都是你身上的肉。生孩子的目的是什么,当工具吗?”   张红娜沉默了许久。   她牵住女儿,颤着声问:“招娣,疼不疼。”   “娘,不疼。”招娣连忙躲开,怕娘染上寒气。   至此,张红娜认定,只有读过书的女孩子,才会有这样的魄力。   “招娣,你想和哥哥弟弟们一样,去念书吗?”   小姑娘惊讶地张大嘴巴,她重重点头:“娘,我想,我做梦都想!”   “我要像姑姑那样,长大有本事。还要孝敬您!”   “好孩子,等娘出了月子,就送你去学堂。”   张红娜说,“咱也念个女高材生出来!”   .   小孩三朝的事不少,怕老两口累着,校嘉华特意请了两天假。   三个大男孩去学堂了,校嘉华在家里,给小石头和招娣做学前教育,让他们互相监督背古诗。   乡邻亲友陆续来道喜,校嘉华偶尔帮忙应酬。   知青队也派代表送了贺礼。校嘉华躲在房间,听崔丽芬和梁高峰等人寒暄,到底没有出去。   有些人,有时候,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镇供销社,校嘉华不在的两天,生意依然如火如荼。   月初的营业目标达成后,校嘉华兑现了承诺,徐采购月中就请了两天假,回家探亲。   剩下的同事怕影响工作,每人每次只休半天,而且要做好对班交接。   这天,刘二梅和谭桂香分别调休,一个上上午班,一个上下午班。   马上进入四月,春夏装开始走俏,每天来买布料的人络绎不绝。   负责卖布的刘二梅,每天忙并快乐着。她的工资水涨船高,即使再累,也耐心许多。   “老大姐,天气越来越热了,家家都买浅色的面料,你怎么还买黑蓝色的呀?”   柜台里,刘二梅好心建议顾客。   这位顾客五十多岁,穿着列宁装,裤脚还打着补丁,普普通通,笑容却很灿烂。   “不是我要穿。我儿子在食品厂当技工,年龄到了,该说亲了,得穿一身好衣服,见姑娘体面!”   “哟,要应婆婆,那可恭喜了,我给你扯几款好料!”   “诶!”老大姐笑着收好布,又赶去食品区买粮油。   供销社有了每月一盘点的规矩,再也没有“老鼠”,敢打货品的主意了。   为了避嫌,粮油食品由众人分管,本周是钱玉珠轮值。   钱玉珠平时喜欢卖洗化、自行车、家居等高奢大件,轻轻松松业绩碾压。实在看不上这些小东小西,费力不讨好,因此,摆了几天的臭脸。   这老大姐买了十斤精米,付完钱和票,却发现米袋子落在家里了。   买米没有袋子,总不能两手捧回去吧!   钱玉珠板着脸,对老大姐说:“供销社不提供袋子,你自己回家拿吧。不过,我劝你抓紧时间,因为精米只剩半包了。”   老大姐也急:“不行啊,后边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等我从家里回来,肯定买不到了!”   “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您就甭买了呗!”   围观者都笑话起来。后排还有几个顾客,语气不善地催她快点。   老大姐又愧又急,进退两难。   于小莲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开了口。   “阿姨,我这有个布袋子,是自己缝的。平时装书,昨天刚洗过,您要是不嫌弃,就先用着吧!”   说着,她去了趟休息室,取出一只山寨版的军用书包,递给老大姐。   真是雪中送炭啊,老大姐激动得无以复加,“好姑娘,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下午我就还回来!”   于小莲笑得腼腆:“阿姨,做好事不留名,下次您来买东西,顺路送到供销社就行。”   钱玉珠翻了个白眼,“于小莲,就你爱装好人!”   老大姐默默记下,再三谢过后,抱着精米离开了。   不少人说于小莲傻,说这书包肯定有去无回。   于小莲也不辩驳,很快,一场小插曲无人在意。   中午,刘二梅回家休假,谭桂香过来接班。   忙碌之间,一下午很快过去。   傍晚,临下班时,一个穿着工服的男青年走了进来。男青年身材高大,模样敦厚,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走到布匹区,礼貌问候:“谭阿姨,您好!”   谭桂香见到熟人也很高兴:“是小郑啊,你妈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挺好。”   郑青松顿了一下,小声说:“正是我妈让我来……找一个名叫于小莲的姑娘。”   “你找小莲?”谭桂香不解地看向身后。   一个黄花闺女,莫名其妙被男青年找上门,于小莲愣了一下,又羞又气,“找我干嘛?我不认识你!”   郑青松立即慌了,“于,于小莲同志,你别误会,我是来还书包的。今天上午,谢谢你帮助我母亲买米……”   他双手捧着,几乎举包齐眉,耳根通红,不敢再看她。   原来,他是上午那位老大姐的儿子。   于小莲闹了大红脸,依旧横眉冷对,“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郑青松离开后,谭桂香了解事情原委,大笑:“那位老大姐,怎么可能借包不还,人家可是镇妇联的主任!上次我提过的亲事,就是这家。”   钱玉珠傻眼了:“不会吧,郑青松是妇联主任的儿子?他不是食品厂的技工吗!”   “妇联主任的儿子,就不能当技工了?人家有模样、有能力,前途还不是明摆着?”   妇联主任干得好,万一调到县城,说不定全家都能落脚。   于小莲无视她们的对话,钱玉珠却咬得牙根疼。   “那老太婆,身上的列宁装洗得发白,裤子还打着补丁,怎么看都不像主任嘛!”   谭桂香像在看憨憨。   补丁怎么了?   这年头,干部都讲究清廉,就连总理都勤俭节约,穿过打补丁的衣服,有意见吗?   .   校嘉华复工没几天,于小莲就主动找到她,说要请假。   稀罕了,这姑娘一不回家,二不消遣,竟然要请一整天假?   校嘉华故意逗她:“你不说原因,我可不批。”   闷葫芦低着头,快把衣角揉成渣渣。   校嘉华看看外面,叹气:“奇了个怪,最近有个男青年,一下班就在门口转悠,也不进来买东西。该不会是个二流子吧?不行,我得请公安同志调查调查……”   “社长,您别,郑大哥是好人!我们俩,其实是在处对象……”   可以,郑大哥都叫上了。   于小莲磕磕巴巴解释半天,校嘉华全程忍笑,傻丫头才后知后觉,“社长,原来您都知道啊……”   是啊,纸除了包不住火,还包不住八卦!   “去吧,加强双方了解,享受自由恋爱,别辜负了大好的年华。”   校嘉华笑着推她出门。   往后一个月,供销社里都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吃到于小莲的喜糖。   喜糖没吃到,校嘉华却先收到了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全国知名的《先进日报》,要!采!访!我?”   “呃,刘镇长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记者明天就到……”   徐采购以为她的激动是出于高兴。毕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媳妇,再能干,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做为先进人物,被报纸采访报道,简直光宗耀祖,能压在箱底,吹几辈子啊。   “听说,五星制皂厂的黄副厂长,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后,在表彰大会上不肯居功,说你才是幕后救厂的最大功臣,报社的记者同志很感兴趣,一定要见见你……”   原来是黄新萍……乌龙竟是自己,校嘉华欲哭无泪。   别人或许觉得,登报无上光荣。但是做为一名穿越人士,校嘉华上辈子见过不少金融大佬,倒在风口浪尖,被全网热嘲。   当初,校氏集团遵从祖训,一路闷声赚大钱,在业内稳扎稳打,才会做到全球500强。   更何况,这个时候,低调保平安才是王道,绝对不能见光死。   她必须,再找一个“替功羊”。 第29章 树洞   镇供销社。   做为“自学成才”、提供香皂配方的民间化学小能手,徐民强接受了《先进日报》的采访。   “呃,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说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有一次,在化学书上看到做香皂的原理,就报给五星制皂厂……黄副厂长经过多次试验,才有今天的结果……”   徐采购回答着记者提问,时不时看一眼身后的校嘉华,全身写着心虚。   他想不明白,社长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他自己。   一开始,他是不愿撒谎的。   校嘉华灵魂三问:“徐大哥,你想立功吗?你想回城吗?你想和老婆孩子团聚吗?”   徐民强泛着泪光,每一个问题对他而言,都是肯定的。   他想调回县城。尤其上次探亲后,妻子的不舍,孩子的哭泣,都让他心如刀绞。   “那么,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是供销社最优秀的员工,提拔上调早该轮到你,我只是顺水推舟。”   校嘉华微笑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   “更何况,你跟了我这么久,全程参与咱们社和五星厂的合作。做香皂的工艺、流程,你和我一样清楚。这其中本来就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只是选择性地讲述事实,怎么能算撒谎呢?”   徐民强犹豫许久,最终没有拒绝。   稿子背得磕磕绊绊。所幸,记者同志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他们感动地总结:“徐采购,您太谦虚了,肥皂厂能盘活,您和黄副厂长,都推说是对方的功劳。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工友之间无私奉献、团结互助的精神!”   “说得好,向先进模范学习!”   校嘉华带领社员,啪啪啪在旁边热烈鼓掌。   宾主尽欢。   记者们突然发觉,这家供销社,人员和睦,货品琳琅,氛围热忱……就连社长也比其他供销社年轻,美丽。   他们给徐采购拍了独照,还拍了几张供销社的场景,总算结束了这次采访。   一上午,校嘉华全程躲着摄影师,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她很快忘了这件事,继续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门店经营中。   .   五星香皂已经打开周边几个省的市场,随着厂房规模的扩大,与之相关的原材料产业也大有提升。   炼油,中草药,香精,甚至包装用纸,每一样都需求巨大。   订单增加,意味着就业岗位增加。人们有了工作,就会有工资,有了工资……当然是去供销社买买买呀。   校嘉华趁热打铁,联合几家农村供销社,有计划、有目的地收购原材料,反销给五星厂,支持对方供应链的运转。   黄新萍特意跑来道谢,在国营饭店订了顿大餐。   她嘴上打趣:“笑笑,可真有你的!我花钱从你这买原料,再把成品低价销售给你,简直变成你的代工厂!”   做为校嘉华提供改良配方的回报,黄新萍曾承诺,五年之内,几乎按照成本价,优先满足镇供销社的采买需求。   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时间长了,出货多了,让利累积下来,她才觉得肉疼。   但是,和校嘉华这个人才相比,黄新萍又觉得那点钱根本不是事。   校嘉华得了便宜也不卖乖,对黄新萍商业吹捧一番。   她最后笑道:“黄姐,拜托您以后,在公众场合、领导面前,爱我就不要提起我,好吗?”   她只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为什么呢?”黄新萍不解,“名利不分家,是相辅相成的。把名号打出去,才会有更多人,带着利益来找你。”   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   黄新萍又猜:“你这么低调,不肯出来做事,是因为丈夫,还是因为孩子?”   她早已视校嘉华为莫逆之交,对她的家庭状况也有所了解。   一个双十年华的好姑娘,丈夫是入赘的,成分不太好,还养着两个过继来的儿子,怎么看都是老天不公。   “你丈夫是军人,不太好离婚。干脆来我五星厂,位置待遇随便挑。至于孩子,反正不是亲生的,真不养,你爹娘还能为难你?”   真是三句话不离挖墙角!   校嘉华没兴趣当厂工,也没兴趣闹离婚,毕竟,她还没撩到白恪言,离婚不就亏了吗?   两个拖油瓶,更不是束缚她的理由。   黄新萍现在看重她,更多是出于利益。一旦合作伙伴变成上下级,她们未必还有闲情逸致,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聊天饮茶。   一个人的格局有限,只能随着阅历和境遇改变。   时局还不允许“先富带动后富”,校嘉华只能顺势,先在小镇混吃等死。   “黄姐,不管怎样,谢谢您的好意,有项目再聊。”   校嘉华取出饭盒,把没有碰的鱼和肉单独打包,离开了国营饭店。   .   意外的是,这天中午,没人对大鱼大肉感兴趣,大家都围着闹着,看最新一期的《先进日报》。   于小莲大声读着报纸,文章花式夸奖了徐采购,还介绍了镇供销社的经营状况。   校嘉华挤进去瞄了一眼,差点吐血三升。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照片也出现在报纸插图里了?   徐采购知道她的忌讳,立即解释:“社长你放心,文章没有提你名字,只用了一张室内场景照。你应该是误入的……”   校嘉华仔细看了看,确实,照片主体是琳琅满目的货架,在柜台里核账的她,只有一个侧影。   摄影师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没有PS就算了,画面全是黑白,连她百分之一的美貌都没有拍出来。   顶着乱糟糟的丸子头,绿军装的袖口也有些皱,正是她平时忘我工作时,不修边幅的样子。   心塞!   趁着午休时间,校嘉华实在忍不住,给白恪言写了一封信。   上个月她写信,告诉白恪言两家供销社的电话,还说了不少工作方面的事,俨然把他当做倾诉的树洞。   白恪言迟迟没有回信,就连津贴,也是由单位转寄过来。校嘉华知道,他在基地要保密,并不介意这些。   谁会指望树洞回复呢。   这次在信里,她聊了一些家长里短,比如大嫂生女、报社采访等等。可惜照片过于原生态,她想了想,还是不要邮寄报纸了。   信尾照例写着:【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勿回。】   白恪言虽然在做科研,但在军工挂职,更多算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对一名军嫂而言,很多时候,丈夫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寄信的时候,校嘉华多寄了几块药皂,让他用不完可以送战友。   实现香皂自由的家庭,就是这么豪横!   .   这封信寄出没几天,供销社一直好事连连。   《先进日报》的名人效应起了作用,供销社变成了一个网红打卡点,不少群众慕名而来,找徐采购签名,交流工作心得。   校嘉华看在眼里,无比庆幸当初的决定。   顾客多得站不下,校嘉华向刘镇长申请,扩充了供销社的门面,还增加岗位,招聘了两个年轻的营业员。   两名新社员,一个叫左小军,刚满十八岁,是工农兵高中毕业生。   小左同志初入社会,人勤快、嘴巴甜,抢着干重活。进来没几天,就成了妇女之友,和几个姐姐相处得很愉快。   另一位名叫罗淑芝,三十多岁,是煤厂的下岗会计。她第四个孩子刚断奶,无比渴求这份工作。   考虑到罗淑芝的生活压力,校嘉华让她跟着徐采购,做一些财务工作。   新社员入职不久,供销社就接到了喜讯——上级公司发来的晋升通知。   采购徐民强,由于工作突出、事迹突出,被提拔为县城洗化厂的会计,即刻调回城!   也就是说,徐民强终于能回家了。带着荣誉,堂堂正正。   许德顺,总公司的货品主管,亲自送来了晋升通知。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聚在一起,感慨万千,就差抱头痛哭。   校嘉华特意提前两个小时闭社,请大家在国营饭店聚餐,为徐民强送行。   喝了两杯小酒,徐民强更激动。   他向校嘉华作揖敬酒:“校社长,谢谢您!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大恩大德,我没齿不忘!”   校嘉华怕他酒后失言,客套几句,急忙饮了茶。   她转问总公司的许德顺:“许主管,我们社的精英调走了,你们可得派个能干的过来。”   许德顺对校嘉华相当高看,她管理的供销社,上个月可是全县的销冠。有什么小道消息,也愿意透露。   “校同志,你放心吧,王经理已经给你们安排新采购了。聪明能干,包你满意!”   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肯说,非要卖关子,还美其名曰“惊喜”。   然而,四月下旬,梁高峰带着总公司的调任通知,来镇供销社报到……   校嘉华没有感到惊喜,只感到了惊吓。   .   “梁采购……好久不见。”   还能怎么办,人家在供销社有关系,有背景,校嘉华只能微笑欢迎。   眼前的一切,都在梁高峰的预料之中,他春风得意:“笑笑,咱们是老校友,不用这么生分,你叫我高峰就行。”   此话一出,炸出不少吃瓜群众。   当着众人的面,校嘉华严肃道:“梁知青,供销社是工作场所,请不要夹带私人情绪。叫我社长或者校同志,否则,不管是谁派你来的,我都不接收。”   真是一如既往铁面无私。但很奇怪,梁高峰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小媳妇,明明被训斥了一番,心里却很宽慰。   过去三个月,他一直待在青河村。和大部分知青一样,对农村的好奇,早被无尽的枯燥代替。   尤其,校嘉华去镇上以后,大队里依然留有她的传说。   他知道,她改良了香皂,盘活了工厂,提升了镇供销社的营业额,就连农村供销社的生意,都被她抢走了不少。   这和他印象中那个胆小木讷,只会偷偷红着脸,给他多打饭的姑娘完全不同。   梁高峰是个聪明人,很清楚自己的外貌、家世、学历,在同龄人中的优势。   校内校外,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女同志的示好,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唯独对校嘉华,越来越好奇。   心痒难耐。   得不到的才最好,这是某些人的劣根性。   “社长,你放心,我保证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梁高峰笑着,继续和其他社员打招呼。   知道梁高峰的身份后,大家都客客气气,不敢得罪他。   最激动的人,莫过于钱玉珠。   城市户口,工农兵大学生,粮食局干部子弟,五官俊气…这不就是她理想中的金龟婿吗?   于小莲和郑青松阴差阳错,互相看对眼之后,钱玉珠心里本来就憋着怨气。   如今看来,更好的男人,果然在后面。   还等什么,上啊。 第30章 电话   正式决定追求梁高峰之后,钱玉珠第一个告知的人,是校嘉华。   “新中国《婚姻法》鼓励自由恋爱,所以社长,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她早看出来,梁高峰和校嘉华是旧识,而且他看上了校嘉华。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对校嘉华的敌意,就死灰复燃了。   面对这种低级挑衅,校嘉华觉得非常可笑。   “既然你叫我一声社长,我就教你一些东西。”   校嘉华看着她,“庄子曾给惠子讲了个典故:古代有一种瑞鸟,以梧桐为栖,只喝甘泉水,天生矜贵。有一次,瑞鸟飞过山林,一只麻雀立即大惊小怪,叫她不要来抢它的老鼠肉……你说,这时瑞鸟内心是什么感受?”   钱玉珠反应了一下,气得跳脚:“哼,别以为我读书少,我听出来了,你讽刺我是惠子!”   校嘉华:“别高估自己,你整天叽叽喳喳,代入麻雀还差不多。”   “你,你仗势骂人!”   钱玉珠气归气,确定校嘉华对梁高峰没有半点意思,总算放下心来。   校嘉华警告她:“我不反对供销社恋情,前提是你们不要影响工作,更不要牵扯旁人,否则,就做好下岗准备吧。”   “下岗就下岗,谁怕你。你听过凤求凰吗,等我嫁给梁高峰,自然会变成飞出小镇的金凤凰!”   校嘉华:“呵,你想当卓文君,也要擦亮眼睛,不是每一个会弹《凤求凰》的男人,都是司马相如。”   钱玉珠是听不进去的,接下来,她对梁高峰的追求非常直接。   首先,各种关心他的衣食住行。   镇食堂的饭菜油水少,她就去国营饭店,给他加鸡腿;对方衣服破了,立即买的确良给他做新的。嘘寒问暖,恨不得跟他回宿舍,做田螺姑娘。   刁蛮大小姐爱上青蛙富二代的戏码,在哪个年代都不缺。   和乡村偶像剧不一样,梁高峰对钱玉珠的示好,几乎照单全收。同时,他又把“你好”、“谢谢”挂在嘴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十足的茶男形象,钱玉珠却甘之如饴,全然不顾他人笑话。   .   5月1日,劳动节,在一年当中,重要性堪比国庆。   五一这天,各省各城、各镇各村都举行了盛大的聚会。群众们纷纷上街,载歌载舞,庆祝伟大的无产阶级劳动者的节日。   校嘉华给供销社放了一天假,让社员们出去看热闹,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值班。   顾客们也要过节,并不会来供销社。她难得落个清静,忙完琐事,便提笔给白恪言写信。   写到一半,已经是傍晚,临近下班。   梁高峰这时回来,和校嘉华打了个照面。   “笑笑,今天我们一起回青河村吧。”   梁高峰商量着,私下无人时,他又开始叫她小名。   校嘉华皱眉:“我记得,刘镇长在机关家属院,给你安排了宿舍。”   “嗯,上次走得匆忙,有些东西还落在知青点,我回去取一下。”   这个理由很难拒绝。   “供销社有公车,你自己骑回去,也就半个小时路程。”校嘉华指指院子里的二八大杠。   “不是吧,这么热的天,等我骑回去,不脱水也休克了!”   梁高峰委屈道,“社长同志,对待员工不要太无情哦。我平白无故被你骂大老鼠就算了,现在,你连顺风车都不让我搭?”   他也知道《惠子相梁》的典故?这个钱玉珠,对男人真是毫无保留。   背后内涵别人不是什么好事,校嘉华确实理亏。   门外,青河农场的吴司机已经到了,她不想浪费时间,便点了头。   一路上,两个人各坐一边,谁也没有再说话。   工农一家亲,青河村同样很热闹。   破四旧的余威尚在,戏班子是不能有的,村长赵富达便在村里办了场联欢会,大家一起唱《朝阳沟》、《沙家浜》。   知青们也热烈参与进来,唱了不少革命歌曲。   三轮车开到村口时,蔡小菊正站在台上,朗诵郭沫若的诗。   听到机动声,众人不觉停了下来。   “娘——”校大宝和小石头对这声音最敏感。   夏天夜短昼长,他们放学后,常常蹲在村口等她回家,快要变成望娘石。   孩子最先离开观众席,朝校嘉华扑过去。但,看见她身后的梁高峰时……生生刹住了车。   “梁知青怎么来了?”孩子一脸嫌弃。   村民们看他们的眼光,也有些异样。   校嘉华一头雾水。   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她面上带笑,和乡亲们打过招呼,忍着诧异先回家。   或许是错觉,舞台上,蔡小菊的朗诵不再激情澎湃,反而变得有些哽咽。   .   一回到家,校大宝就甩开了老母亲的手,义愤填膺。   “娘,那个梁知青不是走了吗,你怎么和他一起回来?”   小石头也帮着喊:“梁知青,坏坏!娘,不要他。”   “他怎么了?”校嘉华问。   “他,他……”校大宝像是羞于启齿,“老师不让说,总之,他就是不好。”   半天,校大宝憋出一句:“娘,爹在部队很辛苦的,你可别对不起他呀!”   这……跟白恪言有什么关系?   但凭这句话,校嘉华大概猜到了原因。   跟梁高峰有关的非议,除了异常的男女关系,还能有啥?   校嘉华对旁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但是流言影响到孩子,她不能袖手旁观。   “放心吧,我行得正,坐得直,不会对不起任何人,包括你们的解放军爹爹。”   晚上,她哄睡两个孩子,去了趟隔壁邻居家。   校嘉华去镇上以后,邻居程春霞一直在农村供销社打下手。村里的事,问她最合适。   “春霞嫂子,我不进去,说几句话就走。”   门口,校嘉华直接道:“我就想问问,梁高峰是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好事,姑娘媳妇们都不愿提。但程春霞清楚校嘉华的为人,索性说开,也算给她提个醒。   “笑笑,你平时在镇上,可能不知道,大家都说,梁高峰之所以被调走,是因为他跟女知青……钻了玉米地!”   “谁举报的,跟哪个女知青?”   “男知青举报的,听说他是跟……”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春霞立即打住。   来人是蔡小菊,稀客。   程春霞表情尴尬,“笑笑,听嫂子一句劝,千万别跟姓梁的来往。”   像是不待见蔡小菊,她丢下这句话,跑回屋了。   蔡小菊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月光下,她冷着脸,倔强又隐忍。   “校同志,我是来通知你,刚刚,你男人给你打电话了。”   .   是白恪言。   校嘉华飞速跑到村口的供销社,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蔡小菊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几分钟前的来电号码。   回拨时,校嘉华的手指在颤抖。   手表显示,深夜十点。白恪言绝不可能这个时候,在基地给她打电话。   听筒响了一声,瞬间被挂断。   校嘉华慌乱地猜测,他在哪里,又出任务了吗?   好在下一秒,电话铃又响起。   她秒接:“白恪言,是你吗?”   “笑笑,是我。”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这么晚了,有没有吵到你。”   校嘉华:“没有吵到我!你不在基地,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身体好不好?”   感受到女孩子的担心,白恪言急忙答:“我很好。我在基地外面,凤凰镇的供销社里,今天是劳动节,基地放假半天,可以出来。”   “凤凰镇,你去那里干什么?远不远?”   “不远,沿着弱水河,几步路就到。”他又咳嗽了一下。   “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事,电话失真。”   确实,这时候的电话设备很简陋,随着信号和电压的强弱,还不时传出刺耳的电流声。   两个人的声音飘忽又遥远,心的距离,却前所未有的近。   如果有更清晰、更便捷的通讯技术就好了——他们心有灵犀地想。   校嘉华微微责备他:“都说了不需要你回信,打电话也不用。我很好,家里也很好。爹娘,咱爸,还有孩子,他们都很好。”   “我知道。”白恪言语气温柔,“笑笑,谢谢你送我香皂,谢谢你为家里所做的一切。”   他是在回复,她写给他的每一句话。   说完这些,他又开始沉默。   这人,明明是他主动打来电话,却什么都不说,竟然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校家华气得想挂电话,又舍不得。   男人不爱说话,她只好轻声细语,讲起身边事,讲起前面的几封书信。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树洞会回应她。   聊起校家的新生宝宝,校嘉华随口问:“白恪言,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犹豫。   “为什么?”   “我希望她更像你。”   心头划过柔软,校嘉华第一次觉得,生孩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渐渐的,听筒开始发烫。遥远的那头,隐约传出催促声。   他们都知道,告别的时间到了。   .   校嘉华挂断电话,走出供销社。   蔡小菊一直等在院子里,非常敬业。树藤下,蚊子叮了她不少包。   校嘉华诚恳道:“蔡知青,谢谢你。”   一出口,两人都很感慨。   她们曾在同一个供销社并肩工作,短短几个月,就变得如此疏离。   校嘉华把电话费递给她,蔡小菊却拒绝了。   “不用了,我已经主动申请去边疆,支援油田建设,马上就要离开青河村。这通电话,算我请你,谢谢你过去……对我的照顾。”   蔡小菊鼻子发酸。   校嘉华很意外,“去油田要干体力活,太辛苦了,不适合你。为什么要主动申请过去,是因为梁高峰吗?”   这是第一个挽留她的人,蔡小菊瞬间涌出泪水。   “没错,我以前是喜欢梁知青。但我没有跟任何人钻玉米地,他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她发泄着心中的屈辱。   “还有你,校嘉华,你男人对你这么好,他还是个解放军,你为什么也要跟梁高峰……不清不楚?”   校嘉华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   等人哭够了,她才缓缓递出手帕。 第31章 夜奔   校嘉华并不知道,电话里,白恪言隐瞒了一些事实。   劳动节确实放假半天,但是基地并不在市区,而是在遥远的沙漠绿洲上。   偏僻,平坦,干燥,荒芜,是这里最大的特色。   周围有大片的胡杨林,戈壁外面,距离最近的凤凰镇也有三十多公里。白恪言下午两点出发,一直走到晚上七八点才赶到。   经过一下午的暴晒,他整个人快要虚脱,在供销社喝了几大碗水,才慢慢缓过来。   幸运的是,他在凤凰镇唯一的供销社里,找到了半个月前的《先进日报》。   新闻角落,他一眼认出了照片里的小妻子。   校嘉华穿着最普通的绿军装,露出纤细的手腕。她埋头工作,手里握着他送她的那支钢笔。   沉静,认真,即使只有侧脸,白恪言也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柔。   这是她平时的样子,也是他心心念念的样子。   听着电话里的呢喃软语,抚摸着照片里的人儿,她仿佛清晰地站在眼前。白恪言希望这通电话永远没有终止,就这样一刻万年。   结账时,白恪言多付了几碗茶水钱。   售货员大叔穿着蒙古袍,连连拒绝:“解放军同志,别人不知道,我们可知道,你们在附近建设基地,是为了保护老百姓,不受帝国主义的威胁,是为国争光,我怎么能再收钱呢!”   白恪言心中触动,向他敬了个军礼:“老乡,谢谢您。”   趁其不注意,他还是将零钱压在了瓷碗下。   临走前,白恪言借来剪刀,小心翼翼将校嘉华的照片裁下,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里。   大叔乐呵呵:“这篇报道,我们也看过好几遍,都在向这家模范供销社学习。他们聪明勤劳,营业方式灵活,营业额也高,可以说非常厉害啊!”   白恪言微笑:“是,她非常优秀。”他的妻子,非常优秀。   回去的路上,茫茫戈壁,星月交辉。四五个小时的行程,几乎要走到天亮。   白恪言沉默着,独自走过一个又一个路标,心中再无来时的孤单。   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夜间只有十几度。口袋里装着校嘉华的照片,成为他全身唯一的热源。   路上,白恪言不时抬头,仰望浩瀚的星空。   三千星盘,棋罗密布,仅用肉眼,他就知道哪些是恒星,哪些是行星,哪些是河外星座。   再过几个月,检验成果的日子就到了,基地的计量和电磁测试尤其重要。上级要求增派数据员前往基地,协助核查工作。   白恪言所在的测算小组,年轻大学生多,是整个项目的万金油,哪里需要哪里搬。   抽调入驻至少一年,尽管远离京都,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白恪言却和战友第一时间报名。   在伟大的科研项目里,他愿意做一颗籍籍无名的螺丝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十年前,志愿军和科研前辈就来到这里,挥洒青春和汗水,把靶场变成了基地。   今晚,他的妻子告诉他,未来,这里还会变成最耀眼的科技城。   “没有原因,我就是相信……祖国啊!”校嘉华在电话里娇嗔。   “嗯,我也相信。”   告别时,校嘉华说:“白恪言,你要好好的,任务结束了,我等你回家。”   他说好,却忘了告诉她,其实他是有一点后悔的。   后悔上一次,没有好好亲她。   .   这一夜,校嘉华同样失眠了。   白恪言的电话令她惊喜,不过感动归感动,这也算是合格丈夫的自我修养。   她睡不着,还有一个原因,是被梁高峰气的。   梁高峰来到青河村第三个月,果然耐不住寂寞,和女知青们玩起了暧昧。   爱慕他的一众姑娘里,蔡小菊温柔体贴,家境普通,又在供销社工作,相处很方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终于主动约她,一起去山林“探讨文学”。   蔡小菊红着脸,带着最心爱的诗集赴约。   她从《天上的街市》读到《太阳礼赞》……眼看太阳快要出来,梁高峰才确定,这姑娘真的是来吟诗作赋的。   后来,蔡小菊憧憬着回城后的美好生活,如何定亲,如何领证等等。梁高峰恹恹听着,转眼就和另一个女知青钻了玉米地。   那女知青本来就和蔡小菊不对盘,与梁高峰发生关系后,第一时间跑到她面前宣示主权。   事关清誉,蔡小菊只好忍气吞声。毕竟自己除了看错人,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自始至终,梁高峰并没有真正答应过她什么。   没想到第二天,村里又传出梁高峰要调去镇上的消息。   另一位“有实质性损失”的女知青,当然不能接受被一夜分手。她威胁梁高峰,如果不给个说法,就把事情公开,玉石俱焚。   这年头,“流氓罪”会从重判刑,而且一告一个准。   梁高峰无奈,把家里原本买来留给自己的工作,转赠给那名女知青,又赔了不少钱,送她回城,才堵住她的嘴。   女知青有得有失,却咽不下心里这口气。回城之前,她一个反手,向大队举报,蔡小菊和梁高峰钻过玉米地。   这时,梁高峰已经调去镇里,鞭长莫及。所有的闲言碎语、唾沫星子,都砸到了蔡小菊身上。   “她胡说,我没和男人钻过玉米地!如果撒谎,教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当着赵村长和众人的面,蔡小菊发着毒誓。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甚至有人恶意举报,亲眼看见她拿着诗集,给梁高峰念“靡靡之音”。   蔡小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害怕事情传回城里,影响到父母,她只得向知青办申请,调去边疆油田,离开是非之地,立功已证清白。   校嘉华等她擦干眼泪,才问:“申请书递交给县城的知青办了吗?”   “没有。”蔡小菊抽泣着,“还在大队。赵村长说,他们再调查一下,劳动节过后,给我结果。”   校嘉华泼她冷水:“别等了,不会有转机。村里只是需要时间,培养合适的人,来接替你的岗位而已。”   一个月内,农村供销社流失两名营业骨干,确实会损伤元气。   蔡小菊却咬着唇,还盼着一丝希望。   “虽然我不太理解,既然你没有做那些事,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背锅?但我尊重你的决定。不如探讨一下,你去了边疆油田,能做什么呢?”   校嘉华故意吓唬她,“加入女子采油队,刨土,钻井,还是当后勤?支援祖国的油田建设当然很好,但是你这样孱瘦,万一水土不服生病了,只会拖后腿,你真的想去吗?”   去了就未必能回来了,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蔡小菊说不害怕是假的。   蔡小菊哇得一声又哭出来:“笑笑,你救救我吧!我不甘心就这样走,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校嘉华摇摇头:“能帮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   “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不想走,就努力成为有用的人,成为供销社独一无二的人。这样,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校嘉华最后鼓励她。   .   第二天,校嘉华照常去镇供销社上班。   她在仓库理货的时候,梁高峰突然进来。   来时这一路,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个鄙视的眼神,梁高峰就猜到,她知晓了一切。   他主动解释:“笑笑,你别误会,我跟蔡小菊和马翠翠,真的没有什么。”   马翠翠就是故事里另一位女知青的名字,过去一直在农场工作,校嘉华和她不熟。   她心里反感,但为了蔡小菊,还是接话:“既然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不在村里澄清?”   梁高峰也很无奈。事发时,他已经去镇上,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他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天,流言已经满天飞,解释也没用,旁人只会认为他心虚。   既然已经离开,就让时间淡忘吧。   校嘉华气笑了:“原来一个男人的懦弱,还有这么清奇的理由。”   梁高峰脸红:“不是的。笑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无法接受别的女人,因为一直以来,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越说越激动:“为了你,我会勇敢。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立即私奔,去县城,去边疆,东南西北我都陪你……”   “行了,我不爱看话本,您就甭在我面前演戏了。”   校嘉华冷冷道:“我丈夫是解放军,破坏军婚,你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说不定连家人都会受影响。所以,别再用污言秽语,弄脏我的耳朵。”   梁高峰所有的资本都来自父母,被校嘉华说中心事,他哑口无言。   校嘉华:“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不想被扣分,就请离开,不要打扰我工作。”   “笑笑……”   梁高峰只好退出去。   校嘉华清点好账本,一转身,就被门口的大花脸吓了一跳。   “钱玉珠?”   这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脸上擦的粉全花了,校嘉华差点没认出来。   “你不好好站柜台,在这里干什么?”   “校嘉华,你这个骗子!”她尖锐地指责。   校嘉华大雾。   “骗子,你明明说,你对梁知青一点意思都没有,却还想着和他……私奔?!”   校嘉华震惊:“偷听就算了,你这种断章取义的理解能力,平时是怎么跟顾客沟通的?”   钱玉珠继续闹:“难怪梁知青不肯接受我,原来都是因为你!”   秀才遇到兵,校嘉华被吵得头疼。   她没空磨叽,直接拿身份压人:“我是社长,职务比你高,能力比你强。如果我真的和你抢男人,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吗?”   钱玉珠恼羞成怒,恶狠狠冲她喊:“校嘉华,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一个外来的农村妹,不会得意太久!”   “是吗,我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的太满。第二天上午,校嘉华就领教到了“地头蛇”的厉害。   客流最大的时候,一个二三十岁的媳妇,气呼呼冲进供销社。   她掏出一块拆封的香皂,重重拍在玻璃柜上。   “大伙都来看啊,这家供销社,卖的香皂根本就是假冒伪劣产品!我用了三天,脸就全烂了!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女人骂着,解开脸上的纱巾,一张坑坑洼洼、长满红斑的脸露出来。   围观的人吓了一跳,纷纷跑出三丈远。原本拥挤排队的香皂柜,瞬间成了雷区。   于小莲如今胆子大了,不怕事了。第一个冲上去理论,“大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成千上万人用我们家香皂,都好好的……”   可惜对方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化身杠精,把供销社批评得一无是处。   校嘉华冷面听了几句,弄清了事情的缘由。   既然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第32章 休假   镇供销社,杜秋月还在控诉香皂烂脸。   校嘉华打断她,“所以,这位大姐,你的诉求是什么?”   “退货,赔钱!赔我医药费、误工费……”杜秋月下意识看了一眼钱玉珠,“最少赔我五十块!”   于小莲忍不住:“狮子大开口啊?”   “再加二十块,精神损失费!”   于小莲懊恼地看着校嘉华,“社长,她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校嘉华倒觉得,这人要钱不是目的,而是想毁了供销社的声誉。毕竟,生意做不好,她这个社长首当其冲。   校嘉华示意大家先冷静。   她对闹事的女人说:“行啊,如果真的是我们货品的问题,别说七十块,赔你一百块也行。”   杜秋月眼睛一亮,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就多讹点钱了。   校嘉华:“当然,如果不是香皂的问题,你也要赔付供销社的误工费、名誉损失费……”她看了眼于小莲,“以及我员工的精神损失费。”   “啊,那得赔多少?”   “三百起步,上不封顶。”   “这么多?”   “不止。”   校嘉华面向店里的顾客,大声宣布:“各位,请你们做个见证,如果最终证明,我们是被诬陷的,那么今天的香皂一律半价!做为耽误大家时间的补偿。”   半价?   这句话让四周静了静。下一秒,看热闹的人,立即把心偏到了供销社这边。   谁不想半价买香皂呢?那得省多少钱!   “同志,半不半价无所谓,我主要是相信供销社的人品!”   “是啊,香皂我们全家都在用,根本没毛病。”   “这女的挺眼熟,哟,不就是以前二煤厂的杜秋月吗,看把她闲得!”   ……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就算事情传出去,获利者也只会为供销社说话。   失了“人和”,杜秋月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哼,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下岗妇女,有什么了不起?”她硬撑。   三四个社员全部下场,有的据理力争,有的维持秩序,还有的照看货品,以免被人顺手牵羊……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孙淑芝拉了拉校嘉华的衣角。   这个新社员平时谨小慎微,不爱说话,只知道埋头苦干。此刻,她脸上欲言又止。   校嘉华微微俯身,孙淑芝上前耳语,“社长,我认识这人,她是刘大通的小姨子,也在二煤场上过班,去年就下岗了。”   刘大通?耳熟,不就是镇供销社原来的社长吗!   校嘉华不由感慨,这刘家的亲戚,真是一个比一个极品。   钱玉珠站在旁边,急忙避嫌:“看我干啥?我大舅的小姨子,平时不来往,我跟她不熟!”   “刘二梅呢?”   “仓库理货呢。”谭桂香在身后答。   躲得够快,校嘉华倒不介意。这刘二梅明显是长了教训,宁愿躲着极品,也不敢得罪社长。   杜秋月见孙淑芝认出自己,知道她胆小怕事,故意针对她:“姓孙的,别乱嚼舌根,咱俩可不一样,我男人是煤厂的安全主任,你男人就是个下煤窑、干苦力的!”   孙淑芝过去被她欺负惯了,咬着唇不敢言语。   校嘉华喝斥她:“你跟淑芝姐当然不一样,她下岗再就业,如今是供销社的会计,自食其力。而你,不过是个收黑心钱的寄生虫!”   她安慰孙淑芝:“别怕,有什么事,我这个社长担着。”   “大伙都听听,供销社的社长骂人了……”   杜秋月喊着,孙淑芝终于鼓起勇气回怼:“骂你怎么了!认识的人谁不知道,你一到四五月,就飞絮过敏,脸上出红疹。去年这个时候,你还讹过国营饭店,说人家饭菜有毒,收了不少钱……”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去年,国营饭店食物中毒闹得人心惶惶,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柳絮过敏?这好办,咱们去药店查查,她最近有没有买过敏药,就知道了!”梁高峰终于在这台女人戏里,提出了一点建设性意见。   “查什么查,我的脸就是香皂害的!”   话虽这么说,杜秋月的表情有些紧张。   这时,左学军从外面跑进来。   小正太急得满头大汗:“笑笑姐,人我请来了……”   两名公安同志跟在后面,扶着腰喘气:“害,这么急,我还以为失火了!”   “同志,是我报的警。”   校嘉华抢先解释:“我们供销社好好的,这个杜荣秋上来就讹人,说三天前,用我们香皂烂了脸。她严重污蔑社会主义建设成果,公安同志,你们可得做主,还我们公道!”   公安同志询问原委,围观群众都向着供销社说话,加之对方有“前科”,心里很快有了判断。   他们看向杜秋月:“同志,我们会派人去药店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先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吧。”   杜秋月慌了,没想到公安会介入。一般人遇到这事,不都是藏着捂着,生怕闹大吗?   她求救地看了一眼钱玉珠。   .   闹了一上午,杜秋月最终没被公安带走。   刘大通不知从哪得到消息,骑着永久自行车,赶到了供销社。   校嘉华很惊讶,刘镇长当初不是说,这位老社长,扭伤了脚筋,一直在家休息吗?看样子,他早就康复了。   更意外的是,刘大通比他的极品小姨子更讲理。   他掏出一包药,丢给小姨子:“秋月,这是你上周买来,落在娘家的扑尔敏。”   扑尔敏,敏感人士居家旅行、生活必备的抗过敏良药。   显然,杜秋月一周前就出现了过敏症状,却说是三天前使用香皂害的……真相不言而喻。   杜秋月哑口无言。   钱玉珠总算回应她的视线,帮忙挽尊:“呃,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杜同志,会不会是你用香皂的时候,忘了吃药,病情加重,所以误会是香皂的问题呢?”   杜秋月反应很快,急忙借坡下驴:“是是,公安同志,瞧我这记性,都是误会,误会!”   校嘉华呵呵:“杜同志,药不能停啊。”   刘大通帮理不帮亲,他对公安说:“同志,我这个小姨子,故意讹诈供销社,法制观念薄弱,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校嘉华暗叹,这位原社长,作风还挺正派,竟然大义灭亲。   杜秋月气疯了。   “刘大通,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的工作?你在家躺了三个月,一分钱不挣,全靠我姐养着你!你不帮我,我姐要是知道了,铁定跟你离婚!”   这觉悟,公安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人铐走,带回所里上思想品德课。   尘埃落定,供销社很快恢复了秩序。校嘉华从仓库增调了几十块香皂,兑现诺言,半价销售。   花钱让利她是不怕的,不出半天,口碑和广告效应就会回笼,带来更多客户。   刘大通看着疯狂抢购的人群,主动走到校嘉华面前。   “校同志,对不住,我家人给咱们社惹麻烦了。你是个好社长,我自愧不如。”   其实年初,得知自己的工作被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媳妇暂代时,刘大通心里是不服气的。   他躺在病床上,等着看校嘉华的笑话,看她把供销社弄得一塌糊涂。   然而,不到一个月,供销社的营业额就翻了两番,她还惩罚了偷鸡摸狗的刘二梅。   他也知道,自家二妹爱占小便宜,总是捡一些没人要的货底、残品。供销社没有盘点,他没想到刘二梅会这么大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他脚伤养好了,想回供销社上班。三弟刘镇长却委婉建议他,重新找工作。   社长的位置,需要能者居之。   他想去供销社理论,却远远撞见《先进日报》的记者下来采访,这是他在职期间,从未有过的荣誉。   刘大通就这样打消了争抢的念头,唉声叹气回到家里。   直到今天亲眼所见,他才解开心结:“校同志,你是好样的。我小姨子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你比我更适合当社长。”   刘大通走到院子,踢开车后轮支架,打算离开。   校嘉华却叫住他,笑意盈盈。   “刘社长,既然脚伤养好了,您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咣当一声,自行车激动倒地。   .   杜秋月的事解决了,拱火的“内贼”也不能放任。   傍晚下班时,校嘉华单独把钱玉珠留下。   “往后,你不用来上班了。”   她冷冷地宣布。   钱玉珠大惊:“什么,你敢开除我?我大舅可是镇长!”   “我不走。我每天按时上班,没有迟到早退,也没有偷过社里的东西,你凭什么让我走?就算你怀疑白天的事跟我有关,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有什么证据?”   事情做得秘密,封口费也提前给了不少,钱玉珠确信,杜秋月不会供出自己。   校嘉华摆摆手,“姑娘别激动,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嗯,只有你离职,你心心念念的梁知青,才会接受你的心意呀。”   校嘉华隐去了蔡小菊和马翠翠的名字,把梁高峰的情史,简明扼要地告诉她。   “你是说,梁知青不接受工作恋爱,只有解除同事关系,他才会愿意跟我处对象?”   “从事实角度分析,就是这样。”   毕竟当初,梁高峰是知道自己会调离青河村,才向两名女知青示好的。   钱玉珠半信半疑,“你不是想赶我走?”   校嘉华笑得磊落:“你一心攀高枝,对顾客爱搭不理,我当想赶你走。可你后台这么硬,我只能期待你和梁知青双宿双飞,早日去县城,做金凤凰喽!”   渣男贱女天生一对,别去祸害旁人了。   钱玉珠存着心眼,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拜托亲友,打听梁高峰在青河村的经历。   农村和乡镇隔着大山,流言传来传去,早变了味。更何况,钱玉珠一个黄花大闺女,有些事无凭无据,不能说得太直接,都怕污了她的耳朵。   于是,一个风流贵公子的形象,反而更让她激起反骨。   很快,钱玉珠不顾家人反对,主动辞了供销社的工作,一门心思扮演田螺姑娘。   不战而屈人之兵。   梁高峰以为钱玉珠辞职,是因为杜秋月的事。却没想到,她是为了自己。   他每天回宿舍,享受佳人殷勤,倒也不敢轻易逾矩。毕竟对方是镇长外甥女,闹出事来不好收拾。   他可没忘青河村的教训。   可是渣男的心也是腐肉长的,他越是动摇,就越想找校嘉华表“衷心”。   校嘉华完全不给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一个眼神都不给。   .   有孙淑芝和左小军在,供销社人才储备充足,钱玉珠的离开,并不影响供销社的运转。   不仅如此,校嘉华还把刘大通请了回来。   起初,刘大通是犹豫的。供销社有人数编制,他担心自己回来,是占用外甥女的工位。   校嘉华却说:“怎么会呢,您回来继续当社长,暂时顶替我的位置!”   “那怎么能行?大家不会同意,刘三德也不会同意。”刘大通宁愿当个售货员。   “你回来,运营模式照旧,只要稳住营业额,刘镇长不会反对的!”   校嘉华猜得没错,在确保GDP不下滑的情况下,解决自家大哥的工作问题,刘镇长也双手赞成。   但是……“你说什么?你要休假一个月?”   电话里,刘镇长惊讶得差点吞掉听筒。   他实在想不明白,急忙劝她:“校同志,工资低可以再加,距离远可以给你分宿舍,但是思想不能滑坡啊,工作还是要继续干!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校嘉华微笑:“刘镇长,这事您真解决不了。我有两个孩子,您总不能帮我带娃吧?”   是的,忙了这么久,她一直想给自己放个暑假。   校大宝和小石头需要她。   还有蔡小菊。 第33章 新品   六七十年代,上班干活挣工分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天经地义。没有人理解,校嘉华在供销社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休假。   崔丽芬甚至怀疑,自家闺女是不是怀孕了?   “怎么可能?白恪言已经离开三个月了!”校嘉华震惊。   “有些新媳妇,身子太瘦,几个月都不显怀,又大大咧咧的,自己怀了都不知道。”崔丽芬就怕她也这样。   校嘉华好笑:“放心啦,我跟小白同志,目前只有纯洁的革命情谊,我们都一心投身社会主义建设,先立业再发家!”   “恪言的津贴这么高,差不多是营长级别了吧,他有没有写信让你去随军。”   “他入伍不到两年,就一普通士官,没达到家属随军的条件。”更何况,基地条件艰苦,校嘉华去了也无用武之地。   “你呀……”   崔丽芬更担心了。夫妻俩不圆房,她生怕女婿在部队提干了,转头又嫌弃这农村小媳妇。   她有心教校嘉华一些夫妻之事,见女儿一派率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想去妇联借几本《新婚知识图解》,塞到女儿枕头下,又怕两个孙子看到尴尬。   算了,大不了以后真离了,校家也养的起她。   校嘉华开始休假,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校大宝和小石头。   两位儿童总算结束半留守状态,日日夜夜都能和妈妈在一起。   过去,校大宝每天早晚自己做饭,接送弟弟去爷爷奶奶家,然后准时背著书包上学堂……十足的兄长做派。   可校嘉华一回来,他立即化身咸鱼,只想赖在家里,和小石头一样,随时随地黏着老母亲。   哪怕还要被她耳提面命,增加课后作业。   校嘉华无奈,亲自去农耕小学,为校大宝请了一天假,带两个儿子去青河钓鱼。这是俩小孩从入夏以来,就嚷嚷的愿望。   校嘉华家教很严,无论天气再热,都不许孩子去河边玩耍。村里不是没发生过儿童溺水事件,淹死的往往是会凫水的。   更何况上辈子,她是因为拯救落水青年才领盒饭的,格外不待见浪里有白条。她建议赵村长,在河边立危险牌,增加巡逻人手,见到小孩就驱赶。   校大宝和小石头很听话,知道娘亲的忌讳,平时绝不越雷池一步。如今被允许来河边钓鱼,快要兴奋上天。   校嘉华一整个冬天没碰鱼竿,技术也没生疏,调试了两次,很快钓上来一条大鱼。   校大宝崇拜极了:“娘,你好厉害!可我怎么总是钓不到呢?”   “钓鱼有耐心还不够,还需要技巧。比如位置,最好靠近树荫、苇草。河水深浅不同,活跃的鱼种类也不同。天热时,它们喜欢沉在水底,天冷或阴天,又会上来透气……”   校嘉华一边说,一边手把手教他。   小朋友悟性很高,静下心来,不一会儿就钓到了一条小鲫鱼。   小石头看见了,开心地鼓掌:“哥哥,你真棒!”   “不错。”校嘉华也表扬儿子。   可他还没开心两分钟,她就一个反手,把鱼丢进河里放生了。   “娘!”校大宝不太理解。   “这条鱼太小了,刺多肉少,万一没挑干净,弟弟吃了会卡喉咙。而且,我们要保护小鱼苗,这样生态才能循环呀。”   “娘,不吃小鱼!”小石头永远第一个拥护她。   校大宝:“明白了,要等小鱼长成大鱼,生很多很多小鱼之后才能吃。”   “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校嘉华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鱼是体外卵生这一复杂的生物现象。   母子又钓了几条大鱼,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校大宝背着鱼篓走得飞快,恨不得立即回家享受美味。   校嘉华没放过他,询问他最近的学习内容,还考了他不少数理化知识。每一道都超出了他的学习范围。   校大宝越答越心虚,敢怒不敢言,到家之后一溜烟儿跑进厨房,变身杀鱼小哥,躲开老母亲的盘问。   校嘉华只好转头,教小石头背诵诗词。   她翻开一页新诗,刚念了两句,小石头立即背诵出了下一句,还歪着小脑袋说:“娘,这首教过,会背啦!”   校嘉华暗自惊叹,又挑了几首篇幅长、难度大的,小石头依然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天,这是什么绝世聪明小天才呀!”   小石头依旧是沉默的,他轻轻抱住娘亲,把脸靠在她肩上,笑得害羞又得意。   校嘉华果断决定,要把小石头也送进耕读小学,尽管他只有四岁。   小石头没想到,几首古诗暴露了天赋,他在家里混吃等死的日子结束了。   但他是个好脾气的乖宝宝,跟着哥哥一起上学,能认识不少新玩伴,倒也乐在其中。   农村的小朋友上学是不需要接送的,一群大小孩,走到哪玩到哪,成群结队,一路都有人照应。   两个孩子都上学后,校嘉华空闲下来,叫上蔡小菊,和她一起去了趟县城。   .   蔡小菊请愿去边疆,赵村长念她衷心一片,特意批准了她的探亲假。   但实际上,校嘉华和蔡小菊这次来县城,是借收割机的。   五月以来,全国的小麦由南向北,陆续成熟。化肥充足的缘故,今年,青河农场的小麦长势喜人,产量无疑又要创新高。   赵村长提前半个月,就开了收割动员大会,让大伙磨好镰刀,怕抢收晚了,再撞上雨期。   校嘉华却觉得,人工割麦,又累又慢,哪有收割机的效率高?   有了收割机,全大队一周的农活,几个人两天就能干完,能节省大量时间和人力物力。   身为全村最爱“偷懒”的小媳妇,她必须想办法搞事情。   供销社总公司,王经理和许主管听到两个姑娘的诉求,都觉得她们异想天开。   时下最流行的是自走式联合收割机,引进苏联技术,收割、脱粒一步到位,每年夏天,各大农场都争得头破血流。   青河农场产量高是事实,但耕地面积却不是最大的,再加上周边围了一圈“困难户”,地形复杂,进不了农业部的试点名单。   因此,王经理毫不客气地泼冷水。   “开玩笑!收割机是你们想借就能借的?咱们县总共也就那么几台,谁能用、谁先用,县政府和农业部说了算!”   王展发的嗓门有点大,蔡小菊本来就心虚,被人一训斥更紧张了,全程低着头看脚尖。   许德顺去过青河村,老熟人了,他好脾气地安慰女同志:“收割机是农业部门管辖的,供销社公司属于商业部,咱们只能给领导提建议,没有调用权。”   校嘉华却大胆提出:“如果,一个夏天,咱们公司就能赚到三台收割机的钱呢?”   王展发更觉得她在痴人说梦。   一台收割机大几千,三台至少小两万,天文数字,寻常人根本不敢肖想。   出师不利,校嘉华也不气馁。她笑着问许主管:“您的老同学徐民强会计,最近在县城洗化厂,工作还顺利吗?”   “……”许顺德立即回想起,老同学的晋升史。   当初,徐民强是因为“自学成才”,贡献香皂的改良配方,登上《先进日报》,而被县城洗化厂挖走晋升的。   徐民强在洗化厂里,表面职务是会计,厂长却恨不得把他关进车间,日夜做香皂研发。幸亏他之前受校嘉华点拨,有一定理论基础,应对一般生产很容易,但想要改进产品、精益求精却很难。   他每天压力山大,只能找老朋友倾诉。   因此,别人不知道,许德顺却无比相信,校嘉华说能赚三台收割机的钱,就绝对有这个本事。   他全程目睹过,她把两家供销社做得风生水起。毫不怀疑,这小媳妇就是行走的摇钱树。   许德顺拦住王展发:“王经理,主席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觉得咱们,也应该给年轻的同志一些机会嘛!”   王展发:“……”   幸亏这年头的霸总不流行“我要我觉得”,王经理很民主地同意,先听听校嘉华的赚钱方案。   .   校嘉华把方案讲到一半,王经理和许主管就两眼放光。“可以,我看行,新产品就这么搞!”   蔡小菊也目瞪口呆。   听到跟洗化产品相关,许德顺急忙建议:“要不,把老徐请过来?”   王展发甚至说:“干脆去请洗化厂的海厂长,我帮你引荐!”   “不用,咱们直接去见他们。”   校嘉华胸有成竹。   一行四人来到县城洗化厂。   校嘉华花了半天时间,终于说服海厂长,把接下来的生产重点,从香皂转移到更优质的洗化产品上。   相谈甚欢。下午结束时,海厂长坚持派厂里的货车送她们回去,还激动地送校嘉华上车。   临走前,校嘉华又问王展发:“王经理,如果您认同我们的方案,那么收割机的事……?”   “交给我!我明天就去商业部,找领导提建议。”王展发憧憬道,“只要能提高生产,我让全线的供销社都帮你卖货。”   校嘉华微笑:“领导们放心,新品会成功的,科学技术永远是第一生产力。”   傍晚,回到青河村,蔡小菊还有些云里雾里。   她没有进车间,听不懂校嘉华嘴里的化学名词。更不明白,王经理怎么就改变主意,同意帮青河村安排收割机了。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外调申请还在大队。”   校嘉华对她说:“小菊,如果不想被流言赶走,你就要利用这次夏收,让自己成为供销社不可或缺的人,而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笑笑……”蔡小菊哽咽了一下,随即坚定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说完,她向校嘉华深鞠一躬,往农场大院走去。   第二天早上,村干部和居民代表聚在一起开会。   赵富达在内部宣告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今年夏收,青河农场即将突破历史,第一次使用大中型收割机作业!”   村干们难以置信,孙支书也惊讶:“真的假的?县里不是都紧着南边那几个先麦熟的村子吗?”   “九成跑不了。”赵村长道,“这次多亏了蔡小菊蔡知青。她昨天回城探亲,家里有亲戚在农业部门工作,说明情况后,特意给咱们安排的!”   “原来如此。蔡知青真是一心为公,处处为咱们着想,这样的人才千万要留在大队啊!”   一周后,农业部派来的三辆收割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青河农场。   几个村子,男女老幼万人空巷,纷纷跑出来,瞻仰这些庞然大物。   难得这年,农民们不用像过去那样,顶着烈日脚踩麦秸,一镰一镰地手工割麦。听着轰隆隆的机器声,他们自发地鼓起掌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赵村长宣布:“蔡知青,经过调查,你作风正派、大公无私,为群众做出了很多贡献,也没有跟任何男同志存在不正当关系!所以公社决定,驳回你的外调申请,你还是留在供销社,继续安心工作吧!”   “蔡知青好样的!”   “我就知道,蔡同志是清白的!”   “是啊,多亏小蔡,咱们才能用上收割机!”   人群里,村民和知青统一立场,都在为她加油、打气。   蔡小菊眼中泛着泪花:“是,谢谢大家的信任,我会继续为人民服务!”   .   校嘉华没关注村民知青一家亲的盛况,她每周去县城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开始,她总是等校大宝和小石头上学了,再晃悠悠地乘公交车过去,往往抵达时,已经快中午。   后来,海厂长实在等不及,一大早就派专车过来,恨不得把他们全家都接进城里。   洗化厂的技术师傅很多,校嘉华无私地分享自己的“化学知识”,谦虚低调,但遇到原则性问题也绝不退让。   半个月后,洗化厂不负众望,在民用洗涤剂的基础上,终于调试、生产出了一款透明洗发水。   洗发水芳香、细腻,使用后秀发干净、蓬松、不干涩。就连京城派来做质检的工程师,都叹为观止。   这样的产品,不正是广大女同胞们迫切需要的吗!   产品出厂后,王经理亲自挂帅,负责全县的铺货、宣传、展销工作。   一股全新的洗发水风,迅速席卷各村各镇。   毕竟,这是传说中只有帝都魔都才有、平时也只能在外国画报里看到的稀罕物。   进入夏季,谁都不喜欢汗淋淋、油腻腻,人们对洗发水的需求巨大。   尤其对比价格后,她们手里的香皂、淘米水,瞬间就没那么香了。   见识过年初的香皂热卖,校嘉华觉得,洗发水的风靡不过是小场面。完成了研发工作,剩下的事与她无关。   她继续过着偶尔接送孩子上下学,偶尔背着鱼竿去钓鱼,偶尔去村供销社,给白恪言寄信的“暑假”生活。   至于蔡小菊,收割机事件后,她最大的改变是主动。   她活泼了不少,不仅主动上门收购农副产品,还在供销社拓展了邮局业务,每周帮老乡们统一寄信。   收割机走了,她依然是供销社不可或缺的人。   校嘉华看在眼里,真心为这姑娘高兴。   日子惬意地过着,唯一的烦恼,大概是……白恪言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音了。   没有回信,没有电话,偏偏她又不能主动找他。   白恪言的电话没有,镇上的电话,倒是打来了不少。   于小莲盼着她回去,害怕镇供销社在这次洗发“商战”中,失去产品优势。   黄新萍也来电,担心平价洗发水的畅销,会影响五星制皂厂的订单。   “黄姐,不会的。”校嘉华安抚她,“两种产品的用途、定位不同,从长远来看,冲突不大。”   没几天,就连钱玉珠都打来电话,而且信息量巨大。   “校嘉华,我警告你,别再想着梁高峰,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们快要结婚了!”   校嘉华:“……” 第34章 打针   钱玉珠照顾梁高峰,照顾到对方床上之后,自认为到手的鸭子已经煮熟,便大大咧咧回去上班了。   有校嘉华做标杆,刘大通一心想搞好镇供销社,愈发看不惯钱玉珠的随意。   但她毕竟是自己外甥女,再加上供销社到了一批洗发水,销量很大,社里需要人手,便默许她复工了。   没想到,他低估了一对干柴烈火的羞耻心。   钱玉珠和梁高峰有了云雨,白天在社里暗送秋波就算了,晚上,竟然还躲在仓库,亲亲抱抱举高高。   不可描述的职场play进行到一半,就被刘大通抓了个正着。   “你们在干什么?流氓,跟我去派出所!”   刘大通揪着梁高峰的衣领……没眼看。   梁高峰慌乱地系扣子,他其实也没想在仓库干什么,无奈理智跟不上身体。   他心虚解释着,想打死不认账:“刘社长,您别误会,我和钱同志什么都没有……”   “大舅!你放过梁大哥吧,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钱玉珠突然插嘴。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下真的说不清了。   为了外甥女的名誉,刘大通只好暂时遮丑,责令梁高峰请爹娘过来,商量后续的解决办法。   还能怎么解决?不想被定成流氓罪、把牢底坐穿,只能娶人家姑娘了。   接到电话,梁父梁母第二天就乘车,从县城赶到镇上。   一个月内,自家儿子干了两桩风流事,招惹了三个姑娘,他们气得七窍生烟。   但骨子里,他们依然觉得,儿子下放到农村太辛苦、太寂寞,才会被那些想攀高枝的山野村姑勾引、钻空子。他们依然愿意为他花钱消灾。   钱、刘两家笑了。   他们做为镇上大户,一不缺钱,二不缺工位,要的是个“公道”。   公道就是三天之内,姑娘小伙领证结婚。否则,梁知青在乡下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就会被捅到县城粮食局,梁家人的声誉和工作,也会受牵连。   梁家人显然有应对经验,提出先看钱玉珠的孕检报告。   钱玉珠登时哭闹:“出了这样的事,我可没脸去医院!有没有怀娃,我自己还能不知道?我还没过门呢,你们就不信任我,干脆让我碰死在这儿,一尸两命好了!”   说着,她就要往墙上撞,辛亏被自己爹妈拦住。   在县城,工作大过天。这次遇上硬茬,万一战火升级,金饭碗就没了。梁家只能认怂,同意子女婚事。   事情过于顺利,钱玉珠大获全胜。   她洋洋得意,忍不住给校嘉华打电话,向这位绯闻对象宣告主权。   校嘉华反而祝福他们,天生一对,自产自销,千万别流外人田。   梁高峰却陷入了迷惑。   他想不明白,明明说好的新式男欢女爱,事后互不强求,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领证了?   尤其,钱玉珠“养胎”之后,刁蛮大小姐的脾气暴露无遗。她摊牌了,再也不装温柔体贴的解语花了。   短暂的生理满足之后,是巨大的精神空虚。   夜深人静,他愈加怀念心里那个聪明美丽,虽然表面冷言冷语,实际豁达开朗的姑娘。   .   校嘉华并不知道,自己还被渣男惦记着。   咸鱼宅在家中,每天依然忙得飞起。   洗发水热销后,供销社公司和洗化厂的电话不断,蔡小菊简直成了她的话务员,每天雷打不动请她去村口接电话,处理产品相关。   这一次,校嘉华心安理得地接受赞誉,没有把功劳推给旁人。   因为,洗发水的配方,本来就不是她提供的,而是她的宝藏老公白恪言。   上次五一劳动节,白恪言打电话时,温柔地感谢妻子赠他香皂。   校嘉华却故意调戏他:“小白同志,这些香皂算是你送我夜光杯的回礼,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使用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被我无形包裹的温柔呀?”   “啊?”白恪言瞬间脸红了。他想起昨晚沐浴,身上还留着淡淡的花香。   “难道,你真把香皂送给别人了!哼,我上次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的!”他急忙解释,“一直都是我自己在用。”   宿舍战友打趣他,别人都是给媳妇送香皂,做定情信物。白恪言倒好,媳妇反过来送他香皂。   这么一润色,白恪言把剩下的“定情信物”束之高阁,旁人碰都不许碰。   校嘉华知道他不能说基地的事,没有细问。继续聊起自己,说她最近用香皂洗头发,还是有些干涩。   若是旁人听了,一定觉得这个小媳妇太娇气。普通人家都用皂角,能用香皂洗头,已经非常很难得了。   但白恪言听了,只有心疼。   他之前在研究院执勤,见过留洋归来的老师用洗发油,便建议她,“往蒸馏水、工业洗涤剂里添加硫酸盐,再用甘油做柔润剂……调试在一起,或许可以一试?”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洗发水配方吗?校嘉华惊喜极了。   她早就想做洗发水,只是苦于缺乏表面活性剂,没想到,白恪言几句话就点明了。   所以后来,王经理和海厂长询问配方时,校嘉华大方承认,是从京城的留洋老师那里传出来的。两位领导不疑有他,反而对校嘉华更高看了。   为了表示对幕后英雄的感谢,校嘉华又去村口供销社,给白恪言寄了不少东西,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回来的路上,碰上大嫂张红娜。她已经出了月子,白天背着娃娃,在农场干些轻活,挣点工分。   这会儿,张红娜正背着四丫铁妞,拎着晒小麦用的耙子,往农耕小学跑。   “笑笑,愣着干啥?防疫站的人正在给孩子打预防针,听说都哭成一大片了!唉呀,心疼我家铁柱、铁蛋和招娣……”   “你是说,他们在接种疫苗?”   目前条件有限,国内还没有统一的计划免疫。孩子接种疫苗,通常是突击性的,打到就是赚到。   有这好事,必须去看热闹啊。   .   校嘉华赶到农耕小学时,高年级的同学已经率先开打。   几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为了给低年级的弟弟妹妹做表率,大孩子们乖巧地排着队,不哭不闹,只有正式打针时,才本能地呲牙咧嘴。   校嘉华扫了一眼医护队的冷藏箱,上面印着“BCGVaccine”。原来是卡介苗,预防结核性疾病的,真正益国利民。   积极分子校大宝,已经打完预防针。他推搡着小石头,鼓励弟弟勇敢一点,“去吧,伸头缩头都是一针。”   小石头蹲在课桌下,红着眼睛,一脸宁死不屈。看见校嘉华,立即委屈地求抱抱,“娘,打针疼……”   校大宝抓狂:“娘,他还没打呢!”   校嘉华抱起小儿子,安抚地拍他后背:“小石头乖,打针虽然疼,但是对身体好。这样,等你长大了,才不会得肺痨病,也不会变成小呆瓜哦!”   老一辈“肺痨”的威慑还存在,小石头立即止住哭,“真的?”   “嗯,娘小时候也打过,所以现在,我才这么聪明好看呀!”   不仅聪明好看,还自信得很呢。   校大宝见弟弟被说服,急忙扯住娘亲的衣袖,往其中一个女护士身边凑,“娘,让这个阿姨来打,刚刚,她特别温柔,打针一点都不疼!”   女护士听了也开心,主动让小石头插队,“小朋友,谢谢你们对我技术的认可,我会手下留情的。”   校嘉华无意中看到对方的胸牌,“林静敏——京市XX医院护士”。   她心里讶异,一次普通的接种工作,基层防疫站就能执行,怎么会安排帝都的护士过来?   这位林护士很年轻,顶多二十岁。她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清丽的眼睛,像一朵又白又弱的小茉莉。   林护士的动作果然十分温柔。   她撩开小石头的衣袖,熟练地涂抹酒精……直到露出锋利的针头,小石头才后知后觉,又想哭了。   “宝宝不怕……”林护士笑着,取出一颗奶白色的糖丸,塞进小孩嘴里。   小石头咬开糖丸,刚品尝到一丝甘甜,手臂已经挨完了针。“娘……”又甜又痛,可怜巴巴,快到想哭都来不及。   校嘉华抱起小石头,真诚看向林静敏:“林护士,谢谢你!”   林静敏:“客气了,您的两个孩子都很乖,教育得很好。”   “对了,刚刚小石头吃的是什么?”校嘉华看出,那不是一般的糖丸。   “那个啊,是科学家研制的,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   “预防小儿麻痹的?”   “咦,你怎么知道?”   校嘉华暗叹,一颗小小的糖丸,却能拯救千万儿童的健康和人生。   生物科研者,总是一代又一代,守护着人们的生命和安全。   两个年轻的姑娘似乎很投缘,想再聊几句。张红娜背着铁妞,牵着三个娃,远远冲她喊,“笑笑,你们打完了没?咱一块儿回去……”   林静敏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她喃喃道:“笑笑?你就是……校嘉华?”   校嘉华惊讶地点头,“林护士以前认识我?”   校嘉华并不记得,自己读书时,认识过这样的姑娘。   “不不,我……我……”林静敏难以置信,却欲言又止。   后面还有学生排队,校嘉华没有多想,再次道谢后,带着校大宝和小石头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红娜开启八卦属性,分享她短短几分钟收获的小道消息。   “你知道吗?听说最漂亮的那个林护士,是京市的医院派来支援的!有了疫苗,咱们村才能先打,他们真是活菩萨……”   难怪了,帝都医院,即便普通护士,一般背景也不好进。   到家后,校大宝和小石头立即忘了针疼,徜徉在零食和小人书的欢乐世界。   打预防针可以提前放学,没有作业,娘亲还纵容他们吃喝玩乐……这大概就是痛苦之后的偿性快乐。   校嘉华认真嘱咐校大宝和小石头,三天之内不可以洗澡碰水,以免伤口感染。   她还特意给两个孩子剪短了指甲,怕他们睡觉挠痒,抓破针眼会留疤。   忙完一切,太阳快要落山。   傍晚起了一阵风,校家的门锁被吹动了几次。   最后一次,似乎有第六感号召,校嘉华走出院子,打开了大门。   穿着白大褂的小茉莉,纠结地站在外面。   “林护士?”校嘉华诧异,“怎么,接种工作还有什么问题?”   林静敏摇摇头。   突然,她对着校嘉华,清晰地喊了一声:“嫂子——”   “……?”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姑子。   做为校家小公举,校嘉华两辈子都没什么妹妹。但是,她的合法丈夫白恪言有呀!   像是下定决心,林静敏诚恳地自报家门。   “嫂子,我从小随母姓。你的丈夫,白恪言同志……他是我哥。” 第35章 私奔   一个眼神,校嘉华就看出,这位横空出现的小姑子,并不是来认亲的。   果然,林静敏犹豫片刻,伸进口袋,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嫂……校同志,这里面是三千块钱,还有一些粮票布票,如果您收下,能不能跟我哥……离婚?”   校嘉华第一反应是,居然有这种好事?   上辈子,做为校氏长公主,校嘉华也见两个侄子打发过不少红颜知己,她不好干涉别人的私生活,只劝他们,如果不爱了分手也要体面,千万别亏待了对方。   因此,侄子们对前女友向来很大方,送房送车送珠宝,甚至资助出国留学,每一次都和平解决、宾主尽欢……毕竟,爱情和面包同样重要。   校嘉华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其他女人拿着钱,要求离开某个男人的时候。   送钱不是坏事,只是,钱多了能成就一段佳话,钱少了只会是个笑话。   尤其,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作为顶级白富美,校嘉华对“钱多”的概念,都远远高出众人。   她笑着反问:“你觉得你哥……就值这点钱啊?”   “对、对不起!”林静敏又羞又愧,“如果你嫌少,我母亲可以再加……”   “所以,这些钱不是你的,而是你母亲的意思?”   校嘉华想起过年时,白恪言对他母亲的评价,只能说恶毒婆婆虽迟但到。   连带着,她对林静敏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实际上,林静敏的母亲——某医院妇产科的林存英主任,只给了两千块。   林主任说,这些钱在农村够娶十个媳妇。但以帝都的标准,这点钱还是不够看,所以,林静敏把自己这两年的工资,全添进去了。   “谢谢你哦,但我不打算离开白恪言,你母亲能把我怎么办?”校嘉华故意气她。   “你们是包办婚姻,你们的背景、习惯不一样,婚姻未必和谐。”   “呵,你又没结婚,你依据什么判断,我们的夫妻生活是否和谐?”   林静敏脸红了,她也知道,就是亲兄妹也不该管得这么宽。   她只能说:“收下吧,我知道你们缺钱。母亲执意让你们离婚,如果她亲自出面,只会闹得更难看。”   所以,林静敏才会趁这次医疗支援的机会,帮忙传达母亲的话。   校嘉华很后悔,上辈子应该多投资几家养老院,积德行善,这辈子或许不会遭遇恶毒婆婆了。   她好奇:“林主任没有见过我,就不喜欢我,因为我们家是贫农吗?”   林静敏没有否认。   一年前,白恪言大学毕业,面临分配,被卡在成分上,进不能参军,退不能留校。   林主任主动给儿子写信,愿意通过外公的关系,解决他的工作问题。   白恪言的外公曾在商业部某司挂职,现在虽然已经退休,毕竟还有些人脉。   但前提是,白恪言必须改姓林,跟母姓,并与父亲断绝关系。   林主任很自信,认为男孩子一定更看重前途。但她没想到,白恪言不仅没回信,还在教工亲友的介绍下,找了个村姑结婚,当了上门女婿。   更离谱的是,那小村姑还带着两个拖油瓶。他宁愿牺牲自己的婚姻,给别人当后爹,也不愿接受母亲的帮助。   林主任气得发抖。   但到底是亲生儿子,短暂的失望和愤怒之后,林主任又开始自责,她不该这样逼迫白恪言,想挽回时,却为时已晚。   因此,她又把恨意转接到素未谋面的校嘉华身上,怪校家人逼迫儿子入赘,只有他们离婚了,矛盾才能消除。   校嘉华觉得这位婆婆有点奇葩。   特殊年代,婆婆举报公公并选择离婚,是因为立场不同,很难评判对错。但是逼着儿子改姓,还干涉他的婚姻,就说不过去了。   因此,校嘉华拒绝了这笔钱,还不忘给婆婆添堵。   “林同志,麻烦你回去告诉林主任,这点钱打发不了我。白林两家有钱有势,白恪言多少有点继承权吧?工资、房子、家产,夫妻各一半。该给我多少,请她老人家自己算算?”   林静敏噎住,家里确实有两处四合院,都被查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归还。不过,眼前的“嫂子”,怎么看也不像见钱眼开的人。   见到校嘉华之前,林静敏以为,哥哥的结婚对象,一定像母亲猜测的那样,丑陋、庸俗,甚至没文化,没礼貌。   可事实上,校嘉华年轻美丽,知书达理。她懂英文,有见识,为人处事落落大方。全村人都与她相处融洽,对她赞不绝口。   所以一开始,她会忍不住喊她嫂子。   林静敏甚至私下打听到,校大宝和小石头并不是校嘉华亲生的,而是校家老二牺牲后,留下来的烈士之子。   两个孩子衣着干净、体面,被母亲教育得懂事乖巧。   “校同志……”   林静敏还想再说什么,大门突然从内打开。校大宝和小石头蹬蹬跑出来,一左一右,护在校嘉华面前。   “不许欺负我娘!”   “不喜欢阿姨了!”   孩子眼中充满了敌意。   校嘉华制止他们:“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快回去睡觉。”   孩子的感受是最直观的,林静敏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只好收回信封。   林静敏:“防疫站还要给附近的学校打疫苗,两天后我再过来。这些钱……请你再考虑一下。   校嘉华却劝她:“有机会,你还是去见见白教授吧,哪怕远远看一眼。”   林静敏愣住了。   想起父亲,她的眼圈慢慢变红。   .   回到家里,校嘉华再次哄睡孩子,自己却失眠了。   林静敏……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这辈子,或者上辈子,一定在哪里听过。   深夜,迷迷糊糊地,校嘉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上辈子的新时代。   特护病房里,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床头的心电仪,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房外,两个成年的侄子在互相殴打,脸上都挂着彩。身边一众律师、高管,无人敢上前劝架。   直到医生走出来,对他们摇了摇头。两个侄子才冲进病房,跪在姑姑身边,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此情此景,校嘉华只想冲上去,一人再补两脚。   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单手拄拐的年轻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男人似乎是隔壁的病人,长腿挺直,气宇非凡。执杖像执剑,普普通通的条纹病号服,竟然穿出了顶级西装的感觉。   可惜,校嘉华还没看清男人的脸,就被一股大力,吸进了混沌空间。   像是时光倒流,无数现实的场景,在她面前一一掠过。   她看见,接手校氏初期,为了换掉个别股东的人脉,校嘉华曾亲自过问公司的招聘工作。   面试总助的最后一关,她询问其中一名候选人,“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刚毕业的小姑娘没有经验,不知道校嘉华的身份,看她年轻漂亮、穿着休闲,还以为是HR助理,便热情地安利起来。   “我昨天看了本小说——《六十年代小护士》。书中女主角名叫林静敏,是个护士,男主是军医,两人特别甜。不过,全书我最喜欢女主的哥哥白恪言,他也是个军人,智商超级高,又帅又温柔。可惜命不好,他的老婆抛夫弃子,和男知青私奔去边疆了。最后,白哥哥出任务时受伤,落得双腿残疾……唉,大写的美强惨!”   “很好,故事新颖,阅读广泛。”   校嘉华表面微笑,转头却对HR说:“校氏不需要傻白甜,这人划掉……”   回忆到这里,校嘉华从梦中惊醒。枕头上一片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她完全忘记那个面试女生的长相,却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林静敏,白恪言,男知青……望着贫瘠的土坯墙,以及外间熟睡的侄子,校嘉华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难道她并不是穿到过去,而是穿进什么《六十年代小护士》,这种滥俗的口水小说里了?   站在自我立场,每个人都是故事的主角。无论主角配角,校嘉华都能活得比任何人精彩。但问题是,她不想要一个坐轮椅的老公啊!   白恪言远比旁人描述的美好一万倍,原作者是有多反人类,才会让他双腿残疾,校嘉华只想寄刀片。   无论如何,她要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   .   两天后,校嘉华没有等到林静敏,反而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梁高峰。   若是平时,校嘉华肯定闭门不见。但是之前的梦境太真实,她必须验证一些东西。   校嘉华敞开了大门。   “梁知青,恭喜你新婚。有什么话,就站在外面说吧。”   大白天的,孩子去学校了,邻里乡亲都在农场,她不怕有人听闲话。有什么状况,她也可以第一时间跑开叫人。   “新婚”两个字,刺激到梁高峰的神经。他激动地说:“笑笑,钱玉珠骗我,她根本就没有怀孕,一切都是装的!”   校嘉华确实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赏,这年代敢爱敢恨的女生真不多。   就算怀孕是假的,但他们搞在一起、结婚领证是真的。所以,面对梁高峰的义愤填膺,校嘉华只回了一个字,“哦。”   平静,淡漠,还带着一点鄙夷。   梁高峰突然有些生气:“笑笑,钱玉珠是你推给我的吧?你鼓励她追求我,还建议她离职,专门诱惑我。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难堪,让我远离你!”   校嘉华笑了:“难道,是我逼着你和她睡觉,和她结婚领证的?”   梁高峰哑口无言。   “笑笑,我知道自己不该冲动,不该结婚。也许当初在学校,我就应该接受你的示好。”   梁高峰换了一副语气,“其实现在也不晚,我结过婚,你也嫁过人,我们不用嫌弃彼此。不如我们都离婚,然后重新开始?”   这男的是有多普且信!他们从来没有开始,又何谈“重新”?   校嘉华气得说不出话。   梁高峰继续道:“笑笑,如果你担心风言风语,我们可以私奔,假借支援边疆的油田建设,立功之后,再风风光光地回来!”   听到“私奔”,校嘉华心中一跳。请问边疆做错了什么,要回收这种人形垃圾!   但想起书里的剧情,能让渣男彻底下线,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天真”地问:“怎么个私奔法?”   梁高峰一喜:“我实在受不了钱玉珠的纠缠,已经买了三天后的火车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边疆,笑笑,只要你愿意……”   校嘉华打断他,“可是我的情况特殊。我丈夫是军人,单方面不好离,必须和他当面讲清楚。还有,两个孩子也麻烦,不如这样,你先去边疆,以后有机会……”   校嘉华故作娇羞,她没有答应什么,却给了梁高峰无限的遐想。   梁高峰欣喜若狂:“好,笑笑,我在边疆等你!”   校嘉华冷笑着转身。   关门的刹那,她已经开始期待,钱玉珠知道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梁高峰站在门外,痴痴地望了许久。   他不知道,这一幕,被树后的林静敏看得清清楚楚。   林静敏刚从劳动棚出来,手里的信封攥出了裂痕。   她的父亲白忠实,还有叔叔伯伯们,给她讲述了一个仁义、孝顺的校嘉华。   林静敏无法接受,这位人人称赞的嫂子,竟然两面三刀,还要和别的男人……红杏出墙。   私奔必然导致哥嫂离婚,或许正遂母亲的意。但是现在,她更多的是为哥哥感到不平。   明明,哥哥对嫂子那么好,那么珍惜他们的小家庭。   她必须想办法,尽快通知白恪言。 第36章 误会   基地的信息从不对外公开,所以,白恪言接到林静敏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时,感到非常意外。   兄妹俩简单问候完,只剩下沉默。   林静敏忍不住道:“哥,你不问问妈妈的近况吗?”   白恪言声音清冷:“林主任既然有心查到我单位的电话,想必她老人家身体无恙?”   “……对不起,我们不该以公谋私,可她也是为了你好。”   “小敏,如果没其它事,先这样吧。”话务员全程看着,白恪言不想过多谈及家事。   “哥,前两天我去过青河村……”林静敏抢着说。   白恪言一愣,随即感到愤怒,“你们调查我和我的妻子?”   “她算你哪门子妻子?我知道,你是为了当兵,为了找人照顾爸爸,才被迫和她结婚的!”   “讨论这些没有意义,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请尊称笑笑一句大嫂。”   “校嘉华不配当我大嫂!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村里,她……”林静敏羞于启齿。   “她怎么了?”   “她和一个姓梁的男知青关系暧昧,她还说要和你离婚!”林静敏一口气喊出来。   空气平静得令人窒息。   许久,白恪言一字一顿:“小敏,够了。”   他的语气很严肃,对面的话务员大姐也好奇地看过来。   “你不相信我?”   母亲调查过,大哥和校嘉华结婚当天,他们就分居两地了。大哥一直在部队,恪守着丈夫的本分,津贴奖金悉数上交。除此之外,他们夫妻再无交流,感情应该不深。   白恪言:“我见过你说的那位梁知青,笑笑与那人绝无可能。有些话不要乱说,以免影响你大嫂的清誉。”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长期在部队,有人花前月下,对她嘘寒问暖,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变心?”   “她不会。”白恪言笃定,“无论如何,我相信我的妻子。”   林静敏声音苦涩,“哥,你们结婚才一年,你相信她却不相信我?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这些话,都是我亲耳听到的,她不仅要和你离婚,还要平分你的家产。”   白恪言怔住,他了解妹妹的性格,也知道校嘉华的脾气。   “如果是真的……”握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你大嫂的要求,很合理。”   “??”重点不是这个啊,大哥!   .   回去的脚步,变得千斤重。   宿舍门口,白恪言被两位室友拦住。   房间隐隐传出抽泣,白恪言问:“怎么了,谁在里面哭?”   其中一人解释:“还不是韩栋?他来基地前,老家给他介绍了个对象,见过几次面,确定了恋爱关系。没成想,老韩今天收到女方来信,那姑娘说俩人不合适,单方面宣布分手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   “距离太远,缺乏感情交流呗!”   另一位室友道:“干我们这行,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该问的不能问,私人的电话、笔记和通信,都不能乱说乱写。家人亲友都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时间久了,对象难免产生怀疑和嫌隙,万一遇到更好的,姑娘可不就跟别人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恪言的心又悬了起来。   韩同志自从接到家书,精神就蔫了,一整天不吃不喝。这会瘫在床上,怪可怜的。   白恪言看不下去,取出珍藏的牛肉罐头,推推战友的肩膀。   “起来,先吃点东西,有力气了就找教授请假。去凤凰镇,那里的供销社有电话。你给对方打个电话,把误会解释清楚。”   “没有用的。”韩栋呜呜咽咽,“电话打通了,小莉还是会问我,人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什么时候回家?我什么都不能说,只会惹她更生气!”   “……”   这一刻,白恪言突然觉得庆幸。他的笑笑是如此聪明,如此善解人意。三言两语,她就猜到他的工作性质,她是如此体谅他,懂他。   可是,异地恋情无法朝夕相伴,真的能抵过时间和距离吗?   “恪言,还是你媳妇儿最好!”   韩栋咬着牛肉干,羡慕道,“你媳妇儿疼你,每个月给你寄这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你们已经结婚了,有合法手续。就算闹离婚,她也得当面找你办手续。”   白恪言凉凉地收回罐头:“谢谢,我们很好,永远不会离婚。”   “嘿,怎么说话呢!”室友敲韩栋的脑袋,“咱们恪言人长得俊,工作也突出,基地不少姑娘都在偷偷打听他的家世。嫂子是有多想不开,才会闹离婚?”   白恪言莫名扎心。   “就是,杞人忧天。”另一位看看时间,急忙道:“咱们快去打饭吧,再晚食堂就关门了。”   白恪言终于理解,韩栋为什么会因为一封信,就茶不思、饭不想了。   “你们先去吧……我不饿。”   .   第二天,韩同志被对象单方面分手的消息,像插了翅膀,在测算科传开了。   不少母胎单身的楞头青跑过来,以安慰师兄之名,行打听八卦之实。   只有基地的老教授心疼学生。   老教授向组织申请,安排已婚有对象的同志,每人每月一次打电话的机会,每次三分钟。   就算什么都不能说,报个平安表个白、证明人还活着,还是有必要的。   这也算因祸得福?   白恪言最思念的人,只有他的笑笑。   可惜他不知道,校嘉华已经回家休假,他以为媳妇还在镇上当社长。考虑到白天是工作时间,他把电话打进了镇供销社。   接电话的人是梁高峰。   仅听到一声“喂”,白恪言就绷紧了神经。   “梁知青,我找我爱人校嘉华,请让她接电话。”   “你爱人?”梁高峰反应过来,打电话的人是校嘉华的丈夫。   他嗤之以鼻:“白同志,如果你真的爱笑笑,怎么会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供销社上班了?”   “她现在在哪里?”   “无可奉告。但可以肯定的是,很快,她就会去找你离婚,然后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比你更关心她,我会时刻陪伴着她!”   白恪言并没有被激怒,他克制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梁高峰,我奉劝你收起对我妻子的觊觎。否则,就算在部队,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教训你。”   哪怕,他要为此,回头去找最不想见的人。   白恪言知道,梁高峰的父母是县城粮食局的普通职工。他不想借势压人,但前提是,他们不会伤害他的爱人。   梁高峰被他的语气震慑住了。   很奇怪,他曾托县城的朋友调查白恪言的背景,不但什么都没查到,还换来了一些隐晦的警告。   他想放狠话,背后却传来一道阴冷的女声,“梁高峰,你给谁打电话呢?”   是钱玉珠。   “谁怕你啊,关键是她的选择!”   梁高峰低声喊,逃避似地挂掉电话。   白恪言心里七上八下。是的,关键是笑笑的选择。   如果妻子铁了心要离婚,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   “珠珠,你怎么来了?”   梁高峰耐着性子,安抚了钱玉珠几句。   自从医生判定,钱玉珠这段时间反胃,只是吃坏了肚子,并没有怀孕之后,这对新婚夫妻,已经一周没说话了。   梁高峰已经托朋友,订了前往上海的火车票,时间就在今天下午。   是的,梁高峰不仅骗了钱玉珠,也骗了校嘉华。他根本没打算去边疆受苦,而是想去上海投靠朋友。他想等校嘉华真的离婚了,再回来接她,和她一起双宿双飞。   至于钱玉珠,过了今天,他就能永远摆脱这个恶婆娘了。因此对她的态度,也柔和起来。   梁高峰给了台阶下,钱玉珠也不再冷战。中午,她特意做了拿手的饭菜,送到镇供销社,犒劳丈夫。   梁高峰却拒绝了,“珠珠,我最近胃口不好,想吃国营饭店的八宝粥。”   “高峰,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天气太热,你小心中暑。”   说完,他大步流星离开。   钱玉珠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把手里的饭菜砸得稀巴烂。   梁高峰当然没去国营饭店。   他回了趟宿舍,拿着行李和知青办的介绍信,赶去县城火车站。   取出车票,登上月台,一切顺顺利利。   只是,自由和快乐持续不到三秒,月台对面,突然有人打出了【欢送梁高峰、钱玉珠同志,积极前往边疆,支援油田建设】的横幅。   横幅之下,刘镇长,岳父岳母,还有妻子钱玉珠,热热闹闹地看着他,十分……亲切。   钱父钱母激动地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婿,竟然瞒着我们,报名去边疆支援油田建设,还想为珠珠争功立业……高峰,辛苦你了!”   梁高峰:“……??”   钱玉珠一脸娇羞:“爸妈,你们别怪高峰,他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认清形势,梁高峰忍不住在心里骂人。他慌乱地解释:“不是的!其实,我是打算去……”   “嗯?你打算去哪儿?”刘镇长身后站了一排亲友,语气充满威胁。   “我……”梁高峰一拍大腿,“糟了,我刚刚把票弄丢了,哪儿都去不了了!”   钱玉珠掏出两张票,目的地正是边疆油田,“高峰,你怎么这么粗心,票不是在我这吗?”   梁高峰绝望了。   钱玉珠执意跟来,也是临时才做的决定。   最初得到消息,她气得想和梁高峰同归于尽。校嘉华却劝她冷静,并反问她:“从这个男人身上,你处心积虑,最想得到什么?”   是爱吗?不是。   分分合合,钱玉珠早已看清梁高峰的软男本质。她想要的,不过是个机会,一个可以飞升为城里人,吃商品粮的机会。   从前云英未嫁,她可以一直待价而沽。但现在跟了梁高峰,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边疆虽然辛苦,只要她怀孕了,就可以申请调回来,真正挟孩子以令公婆,进而拿到城市户口。   留在镇上,梁高峰已经对她心存不满,不愿再与她亲热。倒不如和他一起离开,去边疆重新开始。   自古边疆多寂寥,她能趁虚而入睡他一次,就能睡他第二次。   因此,钱玉珠才忍气吞声,安排了这场将计就计。   此刻,梁高峰再气,也别无选择。   岳父岳母和刘镇长现场盯着,万一他瞒着知青办、偷偷去上海的计划败露,会被全县通报,父母的工作也会受牵连。到时候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就这样,梁高峰被光荣地“押送”去了边疆。   .   五月的尾巴,校嘉华捧着花生瓜子,坐着心爱的小马扎,在村口陪大娘大婶儿,连续听了三天的八卦。   听到梁知青新婚燕尔,就带着钱玉珠支援边疆油田的“佳话”时,她忍不住鼓掌:“不愧是知青,觉悟就是高!”   王家的姑奶反而打趣她:“人家都奉子成婚了,你和白同志,结婚一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校嘉华:吃瓜竟然回旋到自己!   她能怎么办呢,这一个月来,除了邮局自动转送的津贴,白恪言没再给她打过电话,耳朵想怀孕都难。   不过后来,她看过大西北的地图,凤凰镇距离某基地,起码三四十公里,根本不是白恪言说的“走几步路就到”。   距离遥远,路程又危险,她宁愿他好好待在基地,不要打什么劳什子电话。   她不知道,白恪言已经用掉了三分钟机会,请不到假,只能等下个月了。   男人的心在水深火热里煎熬,校嘉华却把日子过得惬意十足。   五月的最后一天,她终于在村口等来了许德顺……手里的调任通知。   许主管,如今应该称他为许经理了。   平价洗发水推广之后,全县的供销社业绩大增。原总经理王展发连升三级,调进了省城的商业部门。   王经理原来的位置,则被许德顺连升两级,直接顶了上去。   如此一来,公司还缺一个管商品的,几个领导第一时间想到了校嘉华。   王经理,哦不,王处长说:“校同志都这么能干了,还当什么供销社社长?我看当个主管也屈才,不如直接让她当公司的货品经理!”   洗化厂的海厂长,直接跑到公司提建议:“没有校同志,就没有这么好用的洗发水。技术型人才,当然要留在工厂。我厂的生产主任,非她莫属!”   所以实际上,许德顺带来了两份offer。   身为供销社公司的总经理,新官上任,许德顺也希望校嘉华能成为公司的得力助手。但是海厂长干了那么多年,是老领导了,他也不好抹人家面子。   许德顺把烫手山芋抛给校嘉华:“商品经理,或者生产主任?还是你自己选吧!”   对校嘉华而言,这两份工作是晋升也是远调。无论接受哪一个,她都要去县城。   去县城,相当于异地打工,一星期都未必能回家一次,校大宝和小石头,会变成真正的留守儿童。   校嘉华第一次感到为难。   好在,这姑娘天生乐观积极,有什么悬而难决的争议,她也会选择……暂时搁置。   第二天,是国际六一儿童节。   校嘉华提前给校大宝和小石头请了假,找村长开了介绍信。天蒙蒙亮,就把两个孩子从床上挖起来。   颠簸的小三轮上,校大宝揉着惺忪的睡眼,“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校嘉华抱着小石头,护着他的小脑袋,以防磕到碰到,“今天是儿童节。咱们去汽车站转车,我要带你们——逛县城!”   “去人民公园?”唠起这个,兄弟俩可不困了。   在孩子眼中,县城之所以神圣,不仅有工厂、有楼房,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人民公园。   只在插画里见过的人民公园,是游乐场一般的存在。就连安安静静的小石头,都兴奋得手舞足蹈。   “嗯,去人民公园。我之前答应过你们的,说到就会做到。”   校嘉华微笑着,母子三人依偎得更紧了。 第37章 母亲   校大宝和小石头第一次去县城,看什么都格外新奇。   小石头全程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路过城门的仿古牌楼,他兴奋地喊:“大丰!”   “笨蛋,那个字念太,是太丰县啦!”校大宝在旁边纠正弟弟。   小石头羞愧地抱着老母亲,校嘉华贴贴他的婴儿肥,“我们石头已经很棒了,丰收的丰字说对啦!”   平时作业写错一个字,就要被罚默写二十遍的校大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供销社买鸡蛋送的。   说起太丰县城,从古代起就以风景优美、物产富饶著称。虽然不是省城,但是这里交通便捷,制造业领先,从GDP来说,与省城不相上下。   几十年后,它会被划入帝都新区,地铁和轻轨建设起来,从青河村到太丰县城,也就几站路的距离。   一切都未来可期。   六一儿童节,太丰县城最热闹的还是人民公园。   人民公园位于城南,依着湖水而建,青石假山、绿水环绕,一年四季郁郁葱葱,非常漂亮。   校嘉华低估了县城人民对儿童节的热情,他们到底晚了一步,公园内已经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大宝,看好弟弟,你们俩千万不要乱跑!”每隔五分钟,她就要重复这句话。   没办法,繁花迷人眼,小孩子太容易走神了。   为了提升游玩体验,确保游客安全,公园特意增加了志愿者,开放了不少游乐设施。   临湖区,校嘉华租了一条小木船,母子三人在湖上泛舟。湖面上游客不多,毕竟包船价格不菲,有一定门槛。   凉风徐徐,安静惬意。湖水又宽又深,不时有鸳鸯和天鹅游过,兄弟俩紧紧拥抱着,缩在船舱里,惊喜又刺激。   “放心,那些小动物躲避还来不及,不会咬你们的!”   “娘,它们长得跟小人书上画的,不一样哎!”   “是啊,毕竟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下了船,公园的排队项目人少了一些。过山车,海盗船,摩天轮……这些当然是没有的。   好在有个“小火车”的项目在开放,类似旋转木马。校嘉华财大气粗,给他们每人买了两张票,让孩子充分实现了低空旋转自由。   校大宝惊叫:“娘,这个小火车太好玩了!我长大了也要开火车,当大司机!”   ……行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还想玩吗,我再去买两张票?”   校大宝明明很兴奋,却懂事地拒绝了。玩“小火车”是要花钱的,娘亲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不想她太辛苦。   “不用了,我去玩大象鼻子就好!”刚刚在小火车上,他远远就望见这个。   校嘉华走过去一看,才知道他说的“大象鼻子”,指的是免费的大象滑梯。   从大象身后爬上去,再从长长的鼻子里滑下来,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重复一万遍也乐此不疲。   小石头有点嫌弃哥哥的幼稚,他滑了两圈,就化身无尾熊,趴在娘亲身边,懒得动了。   校嘉华抱起“小无尾熊”,放进一座摇篮式的秋千上,时轻时重地晃着,逗得他咯咯笑。   供销社的志愿者来推销冰棍,校嘉华买了两根水果的,刚付完钱,校大宝就闻着味过来了。   校嘉华展开手帕,给他们擦了脸和手,才递出冰棍,一人一个。   校大宝解开包装纸,“娘,你先吃!”   校嘉华浅尝一口,“不错,橘子味的。”   “娘,娘!”小石头也高举着冰棍。   小孩胃浅,校嘉华怕他吃坏肚子,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苹果味的,真好吃!”就是有点冻牙齿!   眼见少了二分之一,小石头也没察觉出异样,美滋滋地舔了起来。   上午的欢乐时光很快过去,中午越来越热,校嘉华果断结束游乐场之旅。   “走,娘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吃大餐!”   .   县城的国营饭店,又比镇上高出几级。   这家饭店前身是百年老字号,菜品种类多、味道好,而且道道精美,秀色可餐。   店里的服务也很人性化,今天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他们还应节推出了儿童套餐。   校嘉华眼睛不带眨,给两个儿子各点了一份儿童套餐,自己则点了清淡的绿豆粥和蔬菜拼盘。   上班这么久,她已经实现了吃肉自由,但在餐饮上,仍喜欢清淡养生。   校大宝看着自己的猪脚鸡块和牛奶,再看看娘亲碗里的清粥小菜,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望着她,眼里含着热泪:多么伟大的母亲,才会让儿子大鱼大肉,自己却吃糠咽菜呀!   另一边,小石头全程低着头,和盘子里的苏式糕点作斗争。糕点是小兔子形状的,红萝卜镶嵌的眼睛,逼真又可爱。   “咦,怎么光看,不好吃吗?”   校嘉华拿起勺子,抬手之间,小兔子瞬间只剩半个身子。   “娘!”小石头幽怨大叫。   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   校嘉华:“……”   为了安抚小男孩受伤的心灵,午饭后,校嘉华带他们去了一趟新华书店。   书店同样人满为患,读者们却非常安静,只有沙沙的翻书声,一切井然有序。   花花绿绿的文艺世界,为孩子打开了另一所心灵乐园。   小石头好奇地盯着旁边一群红领巾,里面有个小姑娘,正抱着画夹,蹲在地上涂涂画画。   “石头同学,也想学画画吗?”   校嘉华把他领到文具区,挑了一本简笔画涂卡,和一套十二色的蜡笔。现场拆开,让小石头自由发挥。   图卡里都是简单的小动物,小房子。小石头兴冲冲翻开一张鲤鱼卡,有模有样地上起色来。   几分钟后,小画家的大作问世了,“娘,你看!”   一条鱼身被涂得五颜六色,这孩子是把鱼鳞当成调色盘了?   “呃……不错。”校嘉华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说,小石头的色感非常好。各种颜色之间的排序组合很协调,看啊看啊不仅习惯了,还有些赏心悦目?   这小子将来,或许可以往艺术、绘画方向培养。   思考间,背后传来几句嘈杂。   原来是校大宝,好奇翻了两本图书,正在被营业员训斥。   “小朋友,这是刚上市的《十万个为什么》,很贵的!你翻书的时候小心点,急什么,前面又不是没目录!”   营业员声音不大,校大宝却面红耳赤,难堪极了。   他小声解释:“阿姨,我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好奇书里的插画。   校嘉华走上前,怜爱地拍拍孩子。她对营业员说:“这书每套有十册吧?给我来两套。”   “两套?那得二十册!可不便宜,你孩子看得完吗?”   校嘉华掏出两张大团结:“够吗?”   营业员立即赔笑:“够的够的,一张就够了。”   “嗯,就要两套。”校嘉华把书塞给校大宝,财大气粗道:“一套拿回家看,另外一套,你想怎么翻,就怎么翻。”   营业员脸胀得通红。   校大宝瞬间就扬眉吐气了。   “别高兴得太早,另外一套拿回家,送给招娣。”走出书店,校嘉华嘱咐儿子。   “嗯嗯!”校大宝背着小背篓,欢快地点头,他不愿浪费,很乐意把书送给堂妹。   “娘,你真好,我刚刚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校嘉华意外:“是不是发现,文化知识很重要,免得总被人当成好奇宝宝?”   校大宝摇头,“不,我发现,赚很多很多的钱,才更重要!”因为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说好的小火车司机呢?老母亲竟无力反驳。   .   剩下的时间有限,校嘉华带两个孩子坐了趟环城公交。   城市的风貌在窗外一一掠过。她耐心地告诉他们,哪里是学校,哪里是剧院,还有博物馆、洗化厂、少年宫……   最后一站,车子停在供销社总公司的门口。   “娘,这是哪里?”   校嘉华指着对面的四层小楼,最终决定告诉他们:“这是接下来,我离开青河村,要工作的地方。”   “什么,你真的要去县城上班?”他紧张问。   “是,我已经决定。”   恐惧和失望袭来,校大宝眼中泛起泪光。   许经理送来晋升通知,当晚,就有不少知青上门,请校嘉华帮他们县城的家人捎带书信。   校大宝知道,娘亲一旦去县城,就不能每天都回老家了。他不相信,她会真的离开他们。   可是现在,她亲口承认了。   “为什么要走?我不准你去县城上班,我不同意!”   校大宝狠狠砸落小背篓,书籍玩具散落一地。心爱的儿童节礼物,仿佛变成了娘亲背叛他们的铁证。   小石头也吓得大哭起来:“呜呜,娘不要我们了……”   “我不是不要你们,爷爷奶奶会留在家里,照顾好你们的。”校嘉华无奈地捡起地上的东西。   新书有些锋利,手指不慎被划了一下。“唉呀!”她立即含进嘴里,假装疼痛。   这招很管用,俩小孩立即忘了哭,关心地偎上来。   他们到底最爱母亲。   校嘉华趁机解释:“好孩子,作为娘亲,除了让你们吃饱穿暖,我还想让你们过得更好、见更多世面呀。看看这些城里的孩子,你们并不比他们笨。但是只有进城,你们才能像他们一样,读更好的学校,学更多东西!”   “不不,家里也很好,咱们村已经通了电。现在县城有的,等我长大了,农村也会有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十几年后,当现代化的步伐覆盖到农村时,原来的城市会发展得更好,甚至早已升级到科技化了呢?”   有些道理现在告诉孩子,或许为时尚早,他们未必听得懂,但她不得不说。   “无论农村还是城市,每一个老百姓都在积极建设咱们的国家。环境的进步和发展,就像大树向上生长一样自然。区别在于,如果我们更积极、更主动,拥有的资源就会更多。你今天不是还立志说,长大后要多赚钱吗?想办法来城市发展,才会有更多机会呀!”   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他们会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校大宝似乎想通,擦干了眼泪。   “娘,我知道了。县城和农村,就像100分和80分的两个学生。如果试卷题型改变,80分的学生能考100分,原来100分的学生就会考到120分……所以一开始,我们就要向120分,甚至更高分努力!”   “呃,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校嘉华奖励地亲亲他的小脸蛋。   校大宝毕竟是个大孩子,老母亲难得像对待小石头一样亲他,他又羞又喜欢。   想到书页差点害她受伤,他又自责起来,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玩具。   小石头虽然表达能力不好,却也听懂了娘亲和哥哥的对话。   他还有些不舍:“娘,能不能等小石头长成大石头,你再出来上班呀?”   “不能哦。”   校嘉华笑道:“虽然我是你们的母亲,但我更是我自己。”   母爱并不意味着完全牺牲,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价值,等待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换地图啦 第38章 跳槽   白恪言几乎是数着秒针过日子,六月份一到,他就去话务室排队了。   为了不影响基地的工作进度,话务员按照工号排序,轮到白恪言时,已经临近中午。   他放弃了午餐,迫不及待把电话打到青河村供销社。   这次,接电话的人是程春霞。   “白同志?你找笑笑啊。真不巧,一大早我就见她,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了,说是去县城过节!”   “六一儿童节?”   “是这个。害,农村娃过节煮个鸡蛋就好,还是笑笑讲究。”   “应该过的。”天气炎热,她一个人带孩子出门,白恪言微微心疼。   不愿浪费这三分钟,白恪言继续问:“程嫂,请问我家笑笑,最近不去镇上了吗?”   “是啊,笑笑快一个月没去上班了。天气这么热,小媳妇儿细皮嫩肉的,说是怕晒黑了。”程春霞笑道,“白同志,你可别嫌我们笑笑娇生惯养,她念书很聪明,本来就没吃过苦。”   “不会的。”白恪言骨子里还是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妻子愿意留在青河村,有父母乡亲照顾着,他反而更放心。   白恪言支持校嘉华的工作,却也希望,至少在他退伍转业前,她能平平安安待在家里,用他的津贴持家教子就好。   不可否认,林静敏和梁高峰说过的话,已经在他心里扎根成刺。   他试探着问:“梁知青他……还在村里吗?”   程春霞心里一惊,她看不起梁高峰乱搞男女关系,又怕白恪言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令这对异地小夫妻生出什么矛盾。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她急忙解释:“没有没有,那个梁高峰,已经被人送去边疆油田了。笑笑在供销社和他只是同事,说过几句话而已,你可别误会。”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梁高峰对他的妻子心怀不轨。他这个正牌丈夫,却远在天边,束手无策。   白恪言苦涩地回应:“您放心,我相信我的妻子。”   “这就对了,笑笑知道你来电一定很开心。可惜今天日子不巧,不如你留个号码,晚上,我让笑笑给你打回去?”供销社的电话是没有来电显示的。   三分钟时间已到,对面的话务员开始催促。基地的信息不能对外透露,即使对方回拨过来,普通电话也会被回绝。   因此,白恪言摇了摇头:“程嫂,谢谢您,我下个月再打。麻烦您告诉笑笑,我很好,也请她照顾好自己。”   .   回去的路上,许久,白恪言才调整好失落的情绪。   “白大哥!”宿舍楼下,有一道女声唤他。   白恪言停下脚步,看见一个穿着绿军装、佩戴红十字袖章的姑娘。   “陶同志,你好。”   陶燕,基地医疗班的护士,也是林静敏的同学兼好友。她和白家兄妹很早就认识。   “白大哥。”   陶燕捧着长圆铝饭盒,面带羞怯:“这是食堂限量的红烧肉……听说你一下作业就去打电话了,肯定还没来得及吃饭。白大哥,我请你吃吧?”   “谢谢,不用了。”白恪言淡淡地补充,“我给我爱人打电话。”   听他这样说,陶燕有些鼻酸。   白恪言从小就是大院里最耀眼的哥哥。他长的好看,成绩优异,而且脾气特别温柔,无论对谁都彬彬有礼,永远是大人口中“别家的孩子”。   每到寒暑假,陶燕就会借着补习功课的名义,暗戳戳向白恪言求教问题。   和大院其他少女一样,她喜欢白恪言不是秘密。可惜,白父当年出事,众人都以为白恪言前途黯淡,陶燕不得不听从父母的话,和白家划清界限。   没想到再见面,他比从前更优秀,不仅成了光荣的解放军,还是人人钦佩的“科研战士”。   更没有想到,她的白大哥已经结婚了。   陶燕难过了很久。她恨自己当初懦弱,恨父母拜高踩低。如果这几年,她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么今天的白夫人一定是自己。   辛亏前几天,事情有了转机。   陶燕从林静敏那里打听到,白恪言结婚只是为了从军,托人照顾年迈的父亲。她那颗失落的心,又燃烧起来。   没有爱情的婚姻,和一潭死水有什么区别?也许兜兜转转,她才是最终值得与他共赴爱河的人。   陶燕红着眼睛,楚楚可怜:“白大哥,对不起,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我们家不应该……”   白恪言打断她:“陶燕,事情已经过去了,别想太多,我没有怪任何人。”   “那这些红烧肉……”   “抱歉,我不能接受。”   这些天,将心比心,白恪言无法忍受妻子身边出现任何示好的异性,那么同理,他也该对其他女同志保持距离。   “况且,你和小敏是朋友,别让她难堪。”   白恪言礼貌地离开。   陶燕抹着眼泪,却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白大哥心胸依旧宽广,他没有恨她,也没有恨那些落井下石的人。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打动他。   .   听不到想听的声音,见不到想见的人,白恪言必须承认,他心里是烦躁的。   当年家道中落,他全程接受,肩负着长子责任,在挫折中平静地寻找转机……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心里充满了不安。   刚刚,即使陶燕站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心里想的,也只有他的妻子校嘉华。   妻子小名叫笑笑,笑的时候却不多,但每一次都分外动人。她是坚定的,温暖的,还带着一点母性的柔韧。   那天在山上,即使悬崖百丈冰,她却远比春花俏。这样的姑娘,每一帧都珍藏在他的心里。   白恪言掏出贴身的笔记,细细看着夹页里的照片……罢了,今晚还是申请通宵值班吧,否则又是一个无眠夜。   与他的烦躁相反,宿舍倒是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韩栋刚打完电话,一扫之前的颓废,容光焕发。   两位师弟很好奇:“韩哥,你是怎么跟对象和好的,快教教我们呗?”   韩栋翻白眼:“一边去,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连对象都没有,关心这个有啥用?”   “别看不起人啊,我们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早晚都要有的嘛!”   一向沉默的白恪言突然帮声:“没错,说来听听。”   闻言,韩栋立即收起了大师兄姿态。从前在学校、现在在部队,白恪言都是碾压级的存在,在学术上帮了他不少忙,威信极高。   在白恪言面前,他就是个弟弟。   白恪言是典型的富贵公子,每月除了津贴,上海和太丰县那边,都会寄来不少物资。   太丰县寄来的东西虽然不贵,胜在实用。白恪言每次都视若珍宝,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而上海寄来的那些昂贵的肉罐头、鞋帽、钢笔……白恪言总是送给家境贫寒的战友。他身上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做派,韩栋想挑他一点小资的毛病都不行。   “既然我兄弟发话了……”   韩栋嘿嘿一笑,“每次打电话,啥也别说,啥也别问,对着姑娘直咧咧表白,说一百遍‘宝贝我爱你,不能没有你’,就行了!”   师弟们绝倒:“切,要不要脸啊,话务员阿姨全程看着,你好意思说这么肉麻的话?”   “要脸?要脸对象就跑了!瞧你们这觉悟,知道自己为啥打光棍了吧!”   韩栋得意地问白恪言:“兄弟,你是有经验的,对媳妇就得像夏天一样热情,我说的没错吧?”   白恪言彻底语塞。   这时,宿舍的门被敲响,宿管员在外面通知:“白恪言同志,话务中心来电,有电话找你。”   难道是笑笑回家了?   白恪言猜测着,夺门而出。   心里像有一团火,他一边往话务室狂奔,一边酝酿着那三个字,该怎样一鼓作气说出口。   拿起听筒,他期盼地喊:“笑笑——”   “笑什么笑?气息不稳,语调浮躁,白恪言,你像个当兵的样子吗?”   电话里,是一位严厉的中年男子。   “二叔?”   白恪言立即恢复了冷静,“您怎么打来了?”   “哼,要不是参谋说漏嘴,你结婚、当兵的事,你还要瞒着我和你二婶多久?”   白和平早年走过长征,建国后一直在边疆军区任职。位置不算高,职权却不轻,难怪话务员没有拦截。   年轻时条件艰苦,为了胜利,他和妻子错过了生育时机,老来膝下无子,一直将白恪言视如己出。   二叔一生刚正不阿,最忌讳裙带帮衬、任人唯亲,所以白恪言当初择业,完全没有对外提及这层关系。   “对不起二叔,结婚的事,我是认真对待的。工作的问题也已经解决。我如今在基地,协助教授做物理相关的测算,一切都很好。”   白和平听完解释,放下心来。“你这性格,比起当兵,还是更适合从事科研工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年夏天,等任务完成,我会退伍转业,继续考取研究院。”   “很好。”白和平嘱咐侄子,“等转业了,把你媳妇接进城里,户口也改一下。男人要自律,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事业都不能丢。”   “是,二叔。”   两个直男说完正事,一时无话。   最后,白和平问:“你和你媳妇,生活上,还有哪些困难吗?”   “没有,笑笑很能干,她对我很好。二婶平时在上海,也寄来不少东西。”   白恪言突然想起什么,“二叔,我认识一个人……   “他叫梁高峰,是个知青,思想觉悟不错,正在西部边疆支援油田建设。如果有机会,您可以多‘关照’一下他。”   点到为止,梁高峰的所作所为,二叔自会调查判断。   “明白了。”   白和平威严道。   .   去县城上班的事,校嘉华轻松说服了校大宝和小石头,大人那边却不好糊弄。   反应最大的是刘镇长,人才外流,简直比割让城池还难受。   他跑到校家暴跳如雷。   “校同志,我这么信任你,给你放一个月的假。你倒好,直接跳槽了?社员们还等着你回去呢。”   校嘉华心虚道:“刘社长干得好好的,我留下处处压他一等,不是屈才嘛!”   “这有啥,供销社业绩好,可以向县里申请再开一家,你俩都当社长。”   “好主意,但我培养的人才,总要给他们提升、锻炼的机会。新社的社长,于小莲就不错。至于我,都去县里当货品经理了,有这关系,您还担心镇上没好货吗?”   公司铺货,本质是看供销社的销量,但这不妨碍她说场面话。   校嘉华这次是升职,挡人前途,不就是断人财路嘛。更何况,上面有人,的确更好办事。   刘镇长瞬间不气了,甚至出谋划策:“笑笑啊,如果你想永久留在县城,必须拿到县城户口。当货品经理还不够,起码得当上供销社公司的总经理。否则,万一政策变动,你还是要回来的。”   “……”说来说去,她也只是个进城务工的打工妹。   这规定,是要她努力奋斗,把许总经理挤下去吗?   这么一闹,校嘉华要去县城当经理的消息,算是实锤了。   村里出了个小高管,大部分人都乐见其成。校老栓和崔丽芬却愁眉苦脸,坚决不同意闺女去外地。   校大宝和小石头已经上学了,校嘉华同爹娘商量,让母亲住在她家,不用再去农场上工,每天早晚接送两个孩子,照顾他们的起居就行。   白恪言每个月的津贴,她全部拿出来,作为孩子和爷爷奶奶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这不是钱的问题。”校老栓敲着旱烟,“你一个姑娘家,不到二十岁,能去干什么?咱在城里没啥亲戚,出了事也没人帮衬,教我怎么放心?”   在老父亲眼里,无论她结婚多久,永远都是姑娘家家。   校嘉华知道父亲是担心自己,她耐心道:“爹,您放心。我去当经理,组织不仅有调令,还给我安排了职工宿舍,隔壁住的同事都是年轻姑娘,吃饭也有食堂。我在县城读过高中,虽然没有亲戚,却有不少同学,她们都会照顾我的。”   校老栓嘴笨,说不过闺女,只能蹲在门口,抽旱烟,生闷气。   崔丽芬就更直接了:“娘不要你的钱,也不同意你去县城。你非要走,就是不孝!”   秀才遇到兵,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她咬咬舌尖,生生疼出几滴泪,委屈道:“娘,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可是如果我不思进取,白恪言他就会……跟我离婚的!”   “什么,这关女婿什么事?”   校嘉华暗道,对不住了小白同志,麻烦你先帮我背一下黑锅。   “白恪言说,明年夏天他就转业了。到时候我没有城市户口,和他门不当户不对,他母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呢?”   “女婿真这么说?”崔丽芬心疼又生气。   村子里没有秘密,林静敏找过校嘉华的事,背地有人咕叨过。崔丽芬本来不信,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哼,就算离婚,也是我闺女把他休了。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让他脱层皮!”   校嘉华默默给丈夫点根蜡。   她继续道:“可是,我现在不想离婚,进城是换户口的好机会,我总得试试吧。免得让人看不起。”   这么一说,崔丽芬也觉得,闺女应该给自己争口气。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   “你呀,一周至少回来一次。混不下去别逞强,我和你爹,永远在家等着你。”   她离开家乡,校大宝和小石头会变成留守儿童,校老栓和崔丽芬,又何尝不是留守老人呢?   校嘉华有些感动。   她很清楚,此次太丰县城之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刘镇长说的对,在县城上班,没有户口,就算穿着白领,职务再高,也是临时工、打工妹。   打工人很上道,入职第一天,就给全社十几号同事,每人送了一块除菌药皂。   礼不轻情谊重,保安司机、秘书会计们本来就认识校嘉华,这下关系更好了。   深入了解后,她才知道,供销社公司最不缺经理,仅货品部,算上她自己,就有三个人。   同为货品部经理,秦环岭拒绝了校嘉华的见面礼,说话语气也很冲。   “哼,供销社公司是国营单位,跟农村那些集体制不一样。你搞这些小恩小惠,还不如亮出本事提升业绩。否则,就算有王处长撑腰也没用!”   校嘉华挑挑眉,没说话。   她早就打听过,秦环岭是梁家世交,当初梁高峰去农村供销社当会计,就是他做的担保。   如今梁世侄失了职,去了大西部,他这个担保人脸上无光,对校嘉华自然没有好脸色。   好在,货品部还有一位石经理,智商情商都很在线。他帮秦环岭收下香皂,出来唱红脸,哦不,打圆场了。 第39章 宫斗   太丰县政府大院的隔壁,有一座民国建的四层小楼房,供销社总公司就设在这里。   公司一楼是百货仓库,二楼是接待室和会议厅,三楼是几个货品经理办公的地方,四楼则是总经理和财务的专属。   得益于隔壁单位,校嘉华住在机关宿舍,吃在机关食堂,安保和生活质量都非常靠谱。   更舒心的是,宿舍对门,住着她的专属副手,丁勤勤。   这姑娘十九岁,初中毕业,去年刚订婚,还留着经典的学生头,非常干练。   丁勤勤以前是供销社的打字员,对校嘉华的“战绩”早有耳闻,格外崇拜她。   校嘉华入职的第一晚,丁助理就自来熟,去她宿舍串门了。   夏天蚊虫多,丁勤勤带来不少艾草。校嘉华也大方地分享零食、土特产,两个姑娘本就年龄相仿,很快熟络起来。   护犊子一般,丁勤勤给校嘉华讲了不少公司情况,生怕这位新经理吃亏。   校嘉华了解到,当下政策重视工业、农业发展,总公司也是“重货轻商”。   公司里,营运经理、销售经理是不存在的,一个货品经理,就把商品的进、销、存,安排得明明白白。   尤其,供销社有三个货品经理。   “秦环岭经理是管粮油副食的,石中磊经理是管百货用品的。他们俩一个管吃的,一个管用的,至少占全公司70%的业绩。”   校嘉华问:“许德顺之前是管什么的?”   “许经理来公司最晚,但他是王经理,哦不,王处长的人,主要负责给农村供销社铺货。”   难怪校嘉华去年在青河村打理供销社,全程只有许德顺出面,“看来,资历不在深浅,关键是别站错队啊!”   “那可不,王处长去了商业部,大家都在猜,石经理资历更深,肯定会晋升总经理,没想到许经理后来居上了。”   这其中,校嘉华功不可没。   “呃,看样子石经理心胸不错。白天秦环岭给我下马威,还是石经理帮我解的围。”   “呸,听说他就是个伪君子。”丁勤勤一脸厌恶,“经理,你可别被他骗了。石经理的女秘书几个月一换,我有个女同学在他手下,就是笑着来,哭着走的。”   “欺负女同志?有证据吗,报公安了吗?”   “唉,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公安也管不了。”   校嘉华安慰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他真是老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   丁勤勤点头:“他和秦经理,本来也不对盘,谁知道最近怎么突然哥俩好了?”   这一点,校嘉华不难猜。   许德顺从前是低调无害的嬛嬛,皇后和华妃斗法,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如今,许德顺升职,一跃成了钮祜禄,皇后和华妃在冷宫边缘岌岌可危,也就抱团取暖了。   校嘉华感慨:“公司也是宫司,宫斗真是无处不在啊。”   丁勤勤歪着脑袋:“什么嬛嬛、皇后、华妃的,您是说,现在公司三足鼎立,咱们得选个靠山?”   “呃,这么理解也行。”   “那还是选许经理吧,他人好,对员工也很好。”   可惜职场,尤其高管,需要的是能人,而不是好人。   校嘉华微笑:“不急,先让魏蜀吴斗会儿法。”   .   校嘉华不想站队,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因为梁高峰的事,秦环岭与她势不两立,石中磊作为盟友,也不好明着拉拢她。   自然地,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许德顺的心腹。   校嘉华很无奈,上辈子她没怎么努力,就站在职场顶端,俯瞰下面一堆高管拼得你死我活。她看似战斗能力满级,实际只会纸上谈兵。   宫斗小白想要多活两集,首要技能是扮猪吃老虎,背靠大树好乘凉。   第三天早会上,许德顺抛出一个问题:“接下来,校经理的工作范围,具体怎么安排?”   秦经理没好气地接话:“还能怎么安排?既然校经理顶的是许总你之前的空缺,那就让她继续接手,你以前管的联营供销社吧。”   校嘉华倒抽一口气,杀人诛心啊。   全县的供销社,大大小小有五十多家。多半在城镇,以国营为主,属于全民共有。还有十几家在乡村,是联营性质,属于集体经济。   校嘉华如果只接手联营供销社,未来,她就只能和那些农村公社打交道了。   “那怎么能行?”许德顺第一个反对,“校经理是女同志,农村供销社大都在偏僻的山林乡野,经常出差太辛苦了!”   “两位经理,说得都很有道理嘛。”全程旁观的石中磊,说了句中立的废话。   现场比分1:1,校嘉华看明白了,关键还得石经理表态。   她谦虚道:“石经理,我初来乍到,年轻又没经验,上来就管门店,容易出问题,下面的供销社也难以信服。您可是公司元老,不如我先跟您学习几天,您多带带我?”   反正都要抱大腿,干脆先捡最粗的,躺平几天再说。   石中磊果然很受用,见校嘉华人美嘴甜,比没出阁的小姑娘还水灵,便欣然接受,“校经理谦虚了。过几天我要去天津考察,如果校经理感兴趣,可以跟我一起出差?”   丁勤勤立即在旁边挤眉弄眼,似乎这是个陷阱,跳下去铁定吃亏。   校嘉华在想怎么拒绝,对面的马会计冷冷发话:“石中磊,校经里又不是没活干,她领着公家工资,跟你一个老男人出差,算怎么回事儿?你的苗助理,平时还不够你‘指导’的吗?”   石中磊被点名道姓地训斥,表情有点难堪。他身后坐着助理苗小麦,似乎被戳到什么,坐立不安,羞愧得快哭了。   奇怪地是,两人都没有反驳。   “会计马兰珍,是石经理的老婆。”丁勤勤在校嘉华耳边提醒。   有妻管严那味了。一个公司里,夫妻俩管钱又管货,难怪他们能横着走。   校嘉华顺着台阶下:“马会计说得对。组织把我调上来,总得干实事,否则,我也不好向王处长汇报工作呀。”   校嘉华搬出王展发,石中磊和秦环岭都要忌惮三分。   “既然是王处长交代过,那么工作上,校经理有什么想法?”石中磊主动问。   供销社的货品管理,离不开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用。   校嘉华也不忸怩,主动提出:“我来管布料这块吧?”   会议室安静下来,众人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确定?”秦环岭有些幸灾乐祸。   城市里,年轻的剩余劳动力都上山下乡了。留下的居民,十有八、九都是工厂职工。   大厂有分房,职工们每天通勤,在家属院、工厂之间两点一线,交通基本靠走,最多结婚时添辆二八大杠。“住”和“行”,都不用太操心。   至于“衣”,单位有工装,学校有校服。买布自己做衣服的也有,市场份额基本固定,很难再有突破。   这年头,吃饭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谁关心穿得好不好看呢。   商业部对货品经理的考核,除了看重总业绩,单管的货品销量增长率也很关键。   也就是说,经理们采购的货品,不仅要卖得多,还要卖得一年比一年多。   因此,“食”和“用”才是大头,不仅油水充足,市场需求也连年增长,都被石中磊和秦环岭控制得死死的。   校嘉华选择布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连许德顺都劝她重新考虑,“县里只有一家国棉厂,年初咱们采购了一批夏季布料,现在还没卖完呢。”   校嘉华倒是想管粮油和百货,可这无异于虎口夺食,前面两位经理肯让出来才怪。   她苦笑:“没关系。下半年天气转凉了,大家都要添衣服,是服装布料的旺季,或许有转机?”   马兰珍立即回应:“夏布没卖完,也没有回款。你想采购秋冬布料,财务可没有钱支给你,让你霍霍。”   布料行情竟然惨淡成这样?校嘉华震惊地看着许德顺。   许总一副我早就提醒过你的表情,他帮腔道:“公司不是有备用金嘛,到时候先借出来,冬布总是要有的。”   马兰珍还想反驳。   石中磊又出来打哈哈:“不着急,现在天还热,秋冬的事,从长计议嘛。”   喝了一上午茶,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   好在中午,许德顺请示了王处长。   王处长对校嘉华承诺,只要她能搞好国棉厂的秋冬订单,就把全县的布料供销都交给她管。真正和石、秦两位经理平起平坐。   这是个好消息,干就完事。   下午,校嘉华托丁勤勤去财务室,借出供销社和国棉厂近五年的账务往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丁勤勤办事很利索,午休一结束,校嘉华的办公室就被手工账本堆成了山。   “这么多!没有季度环比、资产负债、利润分析之类的报表吗?”   “呃,听起来好专业,那些要怎么做?”   “……算了。”没有电脑的年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校嘉华默默擦掉桌子上扬起的灰尘,翻开哪些泛黄的账本。   看了一下午,眼花缭乱,她也就看平了一个小山头。   五点半是下班时间,校嘉华没有急着离开。   丁勤勤问:“经理,今晚要加班吗,我帮你去食堂打饭?”   “谢谢,不用啦。”   校嘉华笑着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这就是当经理的好处了,不仅有专属办公室,还有专属电话。   为了通讯方便,她向公司报备过,下班时间接打的电话,产生的费用都从她工资里扣。   她一边拨号,一边解释:“今晚不加班,我要跟两个小男生约会。”   电话那头是秒接,校嘉华没说完,校大宝和小石头的声音就铜铃般,争先恐后地传出来。   “娘!”“娘!”……   每周三的下午六点,是她和两个孩子固定的“约会”时间。   “你们俩,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有没有想我呀?”   “娘,我快想死你了!”兄弟俩异口同声。   这话听着,其实有点违心。   对校大宝而言,娘亲走的第一天,想她。   娘亲走的第二天,还是想她。   娘亲走的第三天……终于没人逼着他做算术题了!   爷爷奶奶每天都会接送他们上学,家里早晚也不缺好吃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去大伯家,找铁柱铁蛋玩,大娘张红娜再也不骂他们了,还变着法给他们缝衣服,做好吃的招待他们。   原因很简单,校老栓和崔丽芬坚决不肯收女婿的工资,只说先照顾两个孩子,吃穿用度根据实际花费,月底再结。   类似于买多少、用多少,最后再返多少。因为孙子的事,二老本来就对闺女心怀愧疚,坚决不肯再让小夫妻吃一点亏。   张红娜看得精明,对两个侄子好,自己的娃也能沾不少光。薅羊毛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崔丽芬接过电话,絮絮说着家长里短,校嘉华不以为意。只要张红娜肯善待校大宝和小石头,多少钱她都出得起。   人情世故的本质,不就是资源置换么。   对校嘉华而言,当务之急是在公司站稳脚跟。国棉厂的订单,她必须拿下。   她曾在县城读了三年高中,这里的工厂、布局无需调研,她大致有数。   国棉厂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纺纱厂,建国后经过升级改造,无论设施还是工艺,在国内都是领先水平,每年承接不少工厂的工服订单。   校嘉华想预定足够的布料,光定金都是一笔巨款,公司的备用金远远不够。   她第一次为本钱发愁。   她甚至想,如果实在筹不到钱,她只能和白恪言离婚,去京城找那位有钱的婆婆索要“分家费”了。   不管怎么样,先会会厂长再说吧。   次日一大早,她就带着丁勤勤,赶去了传说中的国棉厂。 第40章 转正   丁助理办事,比想象中更靠谱。去国棉厂之前,她特意给厂里打了个电话,双方约好时间,以免去了扑空。   校嘉华考虑到:“仝厂长会不会故意躲着不见我们?”毕竟她这次是来要钱、要货的。   丁勤勤也没底:“应该不会吧,电话是国棉厂的李会计接的,他们听上去……好像还挺高兴?”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骑到了国棉厂。   高大的厂牌下,齐刷刷站着一排门卫、工人,他们看见来客,立马激动地鼓掌,欢迎口号整齐划一。   这热情劲,再打个横幅,就赶上领导莅临考察了。   校嘉华看了一眼助理,同样在她眼中看到了怀疑。   领队迎接她们的,是国棉厂的厂长仝其芳。   仝其芳今年四十出头,担任厂长十年有余,业务精湛,工作突出,是太丰县有名的妇女模范。   据说,国棉厂的前身纺纱厂,民国时期,就有仝家祖辈的占股。抗战以后,纺纱厂被破停业,建国初才改造成国棉厂。仝家和广大工友一样,从基层做起,兢兢业业。   仝其芳虽然是个“厂三代”,可她低调务实,倚靠勤劳和技术,在车间织了十几年布,才一步步坐到厂长位置。   当然,人红是非多,背地总有人议论,说她为了事业牺牲了家庭,年初刚和丈夫离了婚。   校嘉华在报纸上见过仝其芳的照片,她大大方方走上前握手,“仝厂长您好,久仰大名。我是校嘉华。”   “你就是校经理?”仝其芳暗自惊讶,她知道供销社公司新来了个女经理,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不过,仝其芳十几岁就跟着父母进厂纺纱,二十出头就当上了车间主任,本身就是大写的“成功要趁早”。   她遇上年少有为的校嘉华,反而更觉得亲切。   “校经理,里面请。”   仝其芳把校嘉华带进厂长办公室,摒退保安,自己只留下一个李会计。   四个人在长桌落座,丁勤勤很没出息地“哇”了一声。室内的招待标准,比起大门口,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气炎热,李会计特意搞来两台老式电扇,嗡嗡嗡一左一右,吹得人神清气爽。   桌子上更是摆满了消暑的瓜果和点心。   校嘉华注意到,东墙书柜上,除了大大小小的奖杯和荣誉证书,还有不少仝厂长和其他杰出女性的合影。   最中间那张,正是今年评选三八红旗手时,她们在表彰大会上的合影。   镇上五星肥皂厂的黄新萍,赫然在列,校嘉华不得不感慨缘分的奇妙。   但现在不是攀关系的时候,她默默记下这张人脉牌。   “校经理,请随意,别客气!”仝其芳热情招待着,还拿出了珍藏的紫砂壶和大红袍。   她们殷勤得异乎寻常,校嘉华反而有种赴鸿门宴的感觉。   茶泡好后,仝其芳奉上茶杯,笑眯眯道:“校经理,听秦经理说,布料订单以后由你来管。你看贵公司什么时候,把上半年欠我们的两万多块钱,给结一下?”   “什么,多少?”校嘉华差点被水呛到。   丁勤勤默默放下西瓜,“欠款21347块,经理,您昨天看了一下午账本,我还以为您都知道。”   “……”   校嘉华知道公司欠国棉厂的回款,但是她没想到会欠这么多。秦环岭这个老狐狸,竟然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难怪仝其芳像供财神爷一样供着她。生意限制多,全县又只有供销社这一条渠道,欠钱的可不就是大爷嘛。   偏偏校嘉华只能接盘。   “仝厂长,您放心,欠款的事一分不会少。我今天来国棉厂,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仝其芳和她的会计都很激动。   仝其芳道:“校经理,咱们女同志办事就是利索。秋天快到了,学校要给新生订校服,需要布料。我正愁无米下锅,你可得尽快帮我解决呀。”   这就是故意哭穷了。   日子艰苦,新生入学都捡哥哥姐姐的校服穿,或者用旧布改,实在没有才会花钱买。再加上个别中学停课,需求几乎可以忽略。   校嘉华只能顺着说:“理解。不过我们的解决方法很简单,再过两个月就是金九银十,只要秋冬布料到位,供销社销量上来,回款很快,到时候我第一时间给您打钱。”   “什么,还要等到秋天,那你们今天过来,不是还账的?”小李会计毕竟年轻,没沉住气。   仝其芳警告她一眼,保持微笑:“校经理说得容易,生产秋冬布匹,采购原料的花费可不小,这笔钱哪来?”   校嘉华硬着头皮道:“听说你们国棉厂,还有一笔备用金?能不能……先垫付着?”   四舍五入,就是继续赊账。   几个女人都沉默了。   “校经理在跟我开玩笑?”仝其芳撂了茶杯,收敛笑容。   绕是她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戏弄,“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果贵公司只借不还,咱们就上法院说理吧!”   既然摊牌了,校嘉华只能把厚颜进行到底:“呃,夏布还有两个月的售卖周期,供销社马上会出台促销方案,八月份,我们一定会回款的。”   “那也不够啊!”小李会计义愤填膺,“秋冬备货至少要十万块,你夏季回款两万,我们国棉厂备用金才三万,还差一半呢!”   “用不了那么多,可以批量生产,随销随补。”   仝其芳:“随销随补,这是什么玩法?”   校嘉华正要回答,突然,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确切地说,是被人用脚,粗暴地踹开了。   .   闯进房间的,是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为首的男人四十多岁,牛高马大,留着劳改式的寸头。他死死盯着仝其芳,一脸挑衅。   仝厂长又气又惊,恨道:“牛广坤,咱俩已经离婚,你还来厂里干什么?”   牛广坤命令两个二流子把守门口,转身看见桌子上的紫砂壶,他拿起来就砸了个稀巴烂。   “仝其芳,你还敢提离婚?当初我没要房子,你拿五千块就把我打发了。现在老子钱花光了,你把国棉厂的备用金支给我一半,我保证以后不再来厂里闹!”   小李会计吓哭了,她十分后悔刚刚嘴快,把备用金的事说出来。   争吵之间,校嘉华弄清了缘由。   仝厂长的前夫牛广坤,以前是国棉厂保卫科的负责人,厂里不少保安都是他招进来的“兄弟”。难怪离婚后,他还能大摇大摆地闯进来,没人敢阻拦。   少数几个能干事的,此刻也被牛广坤的小弟拦在门口,他们振振有词,“别打扰我哥我嫂谈家务事。”   五千块,半年就花了个干净,这男人真是个无底洞。   校嘉华猜测,这大概又是一个,高门小姐年轻时很傻很天真,瞎眼看上衣冠禽兽,如今幡然醒悟,只能断尾求生保平安的故事。   “家务事”,从古至今,多少男强女弱的家庭暴力,都被这三个字轻描淡写地遮掩掉了。   仝其芳注重面子,也想息事宁人,她冷冷对牛广坤说:“备用金是公家的,你敢要,我可不敢给。况且,我已经决定把这笔钱,借给供销社公司生产冬布。校经理就在这,不信你问她。”   挡箭牌本牌:“……?”   丁勤勤也害怕这些二流子,她在背后提醒校嘉华:“经理,咱们还是别掺合了,找个借口先走,改天再来吧。”   仝其芳投来愧疚的目光,校嘉华倒不在意,于公于私,她都要保住这笔备用金。   校嘉华起身,关上厂长办公室的门,把两个二流子关在外面。   她对牛广坤道:“仝厂长说得没错,这笔钱却实是我公司急用,不能给你。请牛大哥包涵,耽误了公事,我们没法向上面交代。”   “呸,怎么交代是你的事。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拿到这笔钱,这是仝其芳欠我的!”   校嘉华皱眉:“仝厂长欠了你什么?”   “哼,她跟我结婚时,都三十岁了,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我们结婚快十年,她一儿半女,都没给我们老牛家生下……”   “牛广坤,你胡说八道!”仝其芳气得拿西瓜砸他。   牛广坤也激动起来,指着仝其芳继续羞辱:“我们老牛家三代单传,爹娘天天盼孙子。你生不出来,亲戚邻居都在看笑话,你说你是不是欠我!你这种女人,把厂子经营得再好有什么用,连个蛋……”   “啪、啪”,随着两声重物击打,牛广坤的脑袋和后背狠狠挨了两下。他瞬间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眼里全是金星。   “你,你敢打我?”他捂着流血的前额,不可思议地瞪着校嘉华。   “没错,我打得就是你这种狼心狗肺的软饭男。生不生孩子,是女人的自由和权利。更何况这么多年,也有可能,是你自己的生理不中用呢?”   校嘉华拎着老式折叠椅,动作快准狠,又补了两下。   上辈子,校氏家大业大,避免孩子被绑架,散打、跆拳道、击剑这些自卫训练,都是校家人的必修课。   校嘉华虽然身手一般,但没忘理论基础,避开要害,制服一两个流氓还是可以的。   在场的三个女人看呆了。   校嘉华拍拍尘土,把打人神器递给仝其芳。   “仝厂长,你的前夫私闯工厂,抢夺公家财产,还对你人身攻击。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守护一个工厂呢?”   仝其芳眼眶一红,坚定地接过折叠板椅。   .   屋内传出砰砰的撞击声,在外把守的两个小流氓,面面相觑。   “刀疤,屋里都是小娘们,牛哥下手也太狠了吧,不是说拿到钱就走吗?”   “我怎么知道?没准牛哥只是吓唬她们?”   两人讨论着,里面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求饶,“来人,救命啊——”   是男声……男声?   “糟了!”两人急忙冲出去。   他们踹开门,刚迈进一只脚,就被一左一右两只板椅招呼了脑袋,没反应过来,就软绵绵躺平了。   丁勤勤和李会计握着“兵器”,颤颤巍巍,“校经理,我们打人,哦不,正当自卫的方式,对吗?”   “不错,姿势标准,避开要害,孺子可教。”   国棉厂的保安急忙跟进来,见三个大男人躺在地上惨叫,全都蒙圈了。   校嘉华故意问仝其芳:“仝厂长,你家保安真有意思,端着工厂的饭碗,却不知道自己是给公家办事,还是给牛家办事?”   仝其芳看着保安,厉声道:“既然拎不清职责,那就下岗,换批人吧。”   现任保安队长面上一红,急忙表态:“拎得清拎得清!仝厂长对不起,是我们糊涂了,我们马上报公安!”   他对其他保安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二流子都绑起来!”   公安同志出警很快。   他们一进厂,丁勤勤和李会计就“化好妆”,跑上前,细数三个流氓的十大罪状。   公安同志见两个小姑娘衣服也乱了,头发也皱了,一看就是被吓得不轻,心里的天平立马倾斜了。   再加上保安们的证词,不容辩解,牛广坤等人就被带去了派出所。   公安同志很快查出,这帮流氓之所以狗急跳墙,敢动公款,是因为牛广坤前些日子染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离婚分的五千块,还欠了一屁股债,像个过街老鼠,天天被人喊打。   最离谱的是,牛广坤还被查出,和小寡妇乱搞男女关系。出轨两年,同样没生出儿子,足见是这男的自己不行。   流氓罪,赌博罪,数罪并罚,在局子里没几年出不来。国棉厂总算能清静一段日子了。   事情闹得不小,仝其芳在圈子里又小火了一把,亲友纷纷上门,有的来慰问,有的来说情。   仝其芳全程平静应对,坚决不再为了面子妥协,更不再畏惧流言蜚语。   .   尘埃落定后,校嘉华接到了仝其芳亲自打来的电话。   仝其芳邀请她去国棉厂,继续商讨秋冬布料的订单事宜。   校嘉华故意道:“仝厂长,实话说了吧,我是真没钱,您可别再给我摆鸿门宴。”   仝其芳也笑:“笑笑妹子,就冲你的为人,谈钱就是伤情分。我还怕你赖账不成?再说你这么厉害,就是十个鸿门宴,也镇不住你呀。”   这倒也是,既然“笑笑妹子”都叫上了,校嘉华也乐意多个“姐姐”,她欣然赴约。   再次见面,仝其芳拿出了一百二十分诚意。不仅好茶好果招待,连订单合约都拟好了,就等校嘉华签字。   校嘉华细细看过合同,却摇了摇头。   仝其芳:“是嫌总额少吗?笑笑,看你的面子,我可是向组织申请,增加了8个百分点,和生产总值增长率持平!”   “不是额度问题,而是面料问题。的确良比例太高了,棉毛的占比太少。”   小李会计站在旁边,不解:“现在流行的确良面料,颜色好看,面料挺括。不像棉料皱巴巴的,还容易掉色。”   校嘉华却有自己的想法。   所谓“的确良”,本质上还是涤纶,或者又叫聚酯纤维。刚出现时风靡一时,但这种面料缺点也不少,出现更好的替代品时,它就会被市场无情淘汰。   很多年后,棉麻丝毛这些天然纤维,依然是服装面料的主流。而聚酯纤维,则更多地出现在廉价的批发市场。   只能说时尚是个圈。   校嘉华简单解释:“的确良做春秋装还行,但是冬天不保暖、不透气,舒适度还不如棉花。”   仝其芳:“可是棉线的强韧度也不如的确良,不耐磨、不耐色,做成衣服穿坏了、穿脏了,也很麻烦。”   “既然各有千秋,仝姐,你有没有想过,把两种面料按照不同比例,结合起来,混纺成一种新面料呢?”   “混纺,新面料?”   仝其芳怔怔地看着校嘉华。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的全是智慧。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   拿到秋冬布料的订单合同,校嘉华第一时间跑去总经办邀功。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许德顺也非常欣慰。下属办事给力,报到商业部,他这当领导的也会受表扬。   第二天,新的任命通知就下来了。校嘉华正式接手全县供销社的布料管理,和石中磊、秦环岭两位经理职级平等。   秦环岭大意失荆州,一连好几天,看见校嘉华就气得绕道走。   新官正式上任,丁勤勤也跟着意气风发,她喜滋滋道:“经理,您都转正了,接下来是不是先放三把火,定个目标什么的?”   小目标可以有,但一个亿什么的,在这个年代太难了。   她想了想:“目标就是……我先努力,当上公司的总经理吧!”   “嘘,您小声点!许总办公室就在隔壁呢。”   如果下属天天想着顶替自己的位置,那当领导的得多心塞!   校嘉华坦坦荡荡:“勤勤,如果我当上总经理,第一个就把你提拔上来,让你当货品经理!”   “……”   未来的“丁经理”咽了咽口水,“其实我也觉得,许总那个位置,还挺适合您的?”   “很好,不想当经理的打字员不是好秘书。”   校嘉华笑着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丁勤勤,“咱们的小目标,看完去干活。”   丁勤勤好奇接过,“咦,《春夏布匹促销方案》?”   校嘉华制定的方案很保守,打折降价的口子不能乱开。促销方案里,她提出了一个新概念——“货品组合调配”。   校嘉华很早就发现,各店地理位置不同,周边居住的客户群也不同。   比如城东工厂林列,工人们年轻力壮,工资也高;城西土著居民多,毗邻郊区农村,对货品价格敏感;城北有不少学校;城南每天都在挖沟修路……   不同地域,不同客群,穿衣需求和购买能力都不同。而秦环岭过去只知道粗放铺货,没有及时根据供销情况调整库存,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校嘉华要做的,就是整合剩下的库存资源,重新按需调货。滞销的调出,畅销的调入,让供销社的货品,重新盘活起来。   实在卖不动的,就调去农村,做同类型等额置换。   丁勤勤花了两天时间,给所有供销社打电话,宣导货品组合的理念。   社长们听明白后,都纷纷表示支持,他们太需要这些灵活政策了。   公司、社员、司机等多人配合下,货品调拨方案执行得很迅速。   一开始,各个门店没什么动静。渐渐的,有老百姓注意到,他们之前想要的布料,当初卖光了,现在重新上架了,新一波的销售高峰很快到来。   强大需求下,市场反应很真实。预计八月初才能卖完的库存,竟然在六月底,就完成了目标。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全员沟通、配合,校嘉华在各个供销社的威信大大提升。   所有社长、社员都在讨论,公司新来了一位管布料的经理,一出手,就解决了夏布的库存积压问题。   七月初,商业部的会议上,校嘉华第一次作为经理代表,做了简要的述职报告。   王处长和几个领导把她夸成一朵花,校嘉华表面谦虚,心里却觉得远远不够。   她有私心,想要提前完成年度考核,升职加薪拿到县城户口,就必须在秋冬打一场漂亮仗。   只剩半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表扬过后,领导们继续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校嘉华听得昏昏欲睡。   同一时间,这位工作狂人并不知道,她又一次完美错过了白恪言的电话。   .   青河村,农村供销社,程春霞非常内疚。   她一遍遍向白恪言道歉。   “白同志,实在对不起啊,上个月你打完电话,笑笑就去县城的供销社公司上班了。她一个月回不来几次,我一直没碰见她。后来,我就把你打电话这事给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程嫂,您客气了,抱歉,是我麻烦您在先。”   挂断电话,白恪言难掩脸上的失落。   偏偏这个时候,在最尾排队,等待打电话的韩栋,一直很得瑟。   见白恪言出来,韩栋拦住他,感恩戴德,“兄弟,你上次借给我的钱,我托家人买了一顶的确良帽子,送给小莉的父亲了。我未来的岳父非常喜欢,他已经不生我气了,说等我转业,就给我和小莉办喜酒。”   韩栋诚恳道:“谢谢你,恪言。没有你的帮助,我对象就跑了。大恩不言谢,我真的无以为报。”   白恪言看了他半天,最终开口,“其实,你还是可以报的。”   “……?”   韩栋只好问:“那要……怎么报?”   白恪言:“把你这个月的三分钟……借给我。”   韩栋瞪大眼睛:“兄弟,太狠了吧!我也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为难,就算了。”   相识以来,白恪言极少开口托人帮忙。韩栋不得不猜测,这次,白家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对象已经稳定,兄弟的忙不能不帮,韩栋想了想,还是忍痛让出了机会。   “谢谢,回头我送你几块的确良。”   白恪言重新回到话务室。   思忖片刻,这一次,他拨通了上海的号码。 第41章 汽水   周末,校嘉华暂停所有的工作,回了一趟青河村。   孩子们下午没课,崔丽芬把他们接到老大家,方便一起照顾。   校嘉华一进院子,就见五六个孩子,追逐嬉闹着,玩得热火朝天。   校大宝正在和铁柱、铁蛋砸沙包。小石头蹲在菜地里玩泥巴,招娣在他旁边,一边看书,一边护着弟弟。   几个孩子一见校嘉华,立即丢开手中的玩具,全都围了上来。   “娘!娘——”   “姑,姑——”   校大宝人高腿长,第一个扑进校嘉华怀里,又哭又笑:“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是不是都把我们忘了!”   明明他们也就一星期没见面。   校嘉华拍拍儿子:“怎么会呢,我天天做梦都想你们呢!”   小石头也跑过来,要抱抱,可他来不及洗手,两只黑乎乎的泥巴印,瞬间给老母亲的白衬衫添了彩。   校嘉华:早知道今天出门就不换衣服了!衣锦还乡?不存在的。   “笨石头,你把娘的衣服都弄脏了!”校大宝心疼。   “娘,我想你!”小石头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内疚又可怜。   “没关系啦,宝宝们快去洗手,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娘亲/姑姑说的好东西,那绝对差不了,孩子们一个个充满了期待。   招娣是个贴心的小姑娘,急忙跑进厨房,端出两盆清水,让哥哥弟弟们洗手。   崔丽芬在主屋哄睡了小铁妞,听见动静,急忙跑出来。   她见闺女回来,也高兴极了,连连问闺女在城里过得好不好?这次回来多久?工作顺利吗?有没有水土不服?   “都很好,我住一晚,明天就回城。”校嘉华又问:“我爹,还有大哥大嫂呢?”   “他们都在农场,小麦收割了,还要晾晒、交公粮,处理麦秸秆。紧接着又要种秋玉米,太忙了。”   难怪,张红娜提早给铁妞断了奶。流火七月,怕带到农场把娃晒坏了。   “娘!”   “姑!”   孩子们洗完手,齐刷刷举过来,就等发宝贝了。   校嘉华言而有信,从背包里取出五瓶黄澄澄的——山海关汽水。   “汽水?山海关牌的!”孩子们惊呼起来!   山海关汽水酸酸甜甜,碳酸气很足。有橙子味的,也有柠檬味的,类似芬达和雪碧,在城市非常流行。农村的孩子,大都只在广告画上见过。   饮料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校嘉华拿棉袄捂了一路,所幸还带着凉气。   “别急,每个人都有。”她按照年龄,从大到小,依次发给他们。   铁柱年龄最大,领到汽水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小心,有气泡!”   校嘉华提醒得太晚了。   汽水颠簸了一路,后劲儿还没缓过来,碳酸遇到空气,立即变成泡沫,像小喷泉一样涌出来了!   来不及躲,汽水流到手上。铁柱吓了一跳,急忙合上瓶盖。然而为时已晚,汽水只剩半瓶了。   “呜呜,姑,都流光啦!”铁柱心疼地哭起来。   小黑胖子一边哭,还不忘舔舔手指,一滴都不想浪费。   “碳酸遇到空气,会释放二氧化碳,这是正常现象啦!”校嘉华笑着解释。   招娣把自己的汽水递给铁柱:“哥,喝我的。”   铁柱犹豫着,没好意思接。他娘张红娜已经教育过他,不能老抢妹妹的东西。   校嘉华把小石头的汽水换给他:“喝小石头的吧。弟弟太小了,喝不了整瓶。”   铁柱羞涩了:“谢谢姑姑!谢谢弟弟!”   小石头不计较这些,能喝到甜甜的汽水,还是老母亲亲手喂的,他满足极了。   校嘉华笑着嘱咐大家:“开瓶的时候慢一点,汽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小家伙们奉为圣旨,开盖小心极了,听着扑哧扑哧的水气声,生怕流出一丁点,就会错过一个亿。   “我是橘子味的!”   “我的是柠檬!”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汽水,依然觉得自己的最好喝。   这个夏天真是畅快极了!   崔丽芬尝了一口招娣的汽水,心里喜欢,嘴上却责备闺女:“净买这些不填肚子的,娃都被你惯坏了!”   校嘉华掏出一袋黑芝麻核桃粉,笑着递给母亲:“这是单位发的福利,您和爹都能吃!”   这可是好东西,有营养还能填饱肚子,最重要的是“没花钱”,崔丽芬欣喜地收下。   .   下午,算好两个孩子的吃穿生活费,校嘉华把钱交给崔丽芬。母女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校嘉华才领着校大宝和小石头回家。   母子三人一路聊着,“宝贝儿这一周都学了什么?和同学们相处愉快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们呀?”   小石头抢答:“学了新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数着手指,“娘,我们都十八个秋天没见面了!”   “……”不知道该夸他理解能力好,还是数学能力好。   校大宝也说:“娘你放心,谁敢欺负我和弟弟,我就打回去!而且铁柱铁蛋都会帮我的!”   事实上,没人敢欺负这俩小兄弟。和传统的留守儿童不一样,村里人都知道,他们爹爹是解放军,娘亲是县城公司的大经理,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孩子奶奶平时不用上工,全天悉心照顾着。他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别家孩子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更何况,校大宝和小石头聪明、用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是知青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当然礼尚往来,校嘉华平时在县城,也帮知青和他们的家人,传递过不少信、物。方便快捷,还省了一笔邮递费。   兄弟俩喝完汽水,还舍不得扔瓶子。一路举着,慢吞吞招摇过市,说要拿回家灌凉白开,再接着喝。   校嘉华无奈道:“你们再磨叽一会儿,我从国营饭店带回来的大肉饺子,就坨了,不好吃了。”   校大宝和小石头大眼瞪小眼,“娘,你怎么不早说!”   俩人撒丫子往家跑,比兔子还快。   他们刚进屋,邻居程春霞就从供销社追过来,“笑笑,我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程春霞叹口气,把白恪言两次打来电话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怪我,这么重要的事,应该一早告诉你。”程春霞自责。   校嘉华宽慰她:“不碍事的,恪言既然说不急,就一定没什么大事,最多是问候白教授。”   最近,省里打来慰问电话,劳动棚的政策放松了。再加上用药宽裕,劳逸结合,白忠实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就连去农场干活也比同龄人积极。   程春霞放心道:“白同志说,他8月2号中午,再打电话过来,到时候你可别再错过了。”   下个月1号是特殊节日,各单位有庆祝活动,他们应该都很忙,2号正好有时间。   校嘉华记下日子,以便提前请假。   相聚的时光很欢乐,但也很短暂。周一早上,校大宝和小石头要去学校,校嘉华也要去县城上班。   校嘉华起了个大早,狠狠心,趁兄弟俩还在睡觉,天没亮,就出门了。   崔丽芬来接孩子,站在门外,安慰闺女,“放心吧,两个娃很懂事。哭闹一会儿,也就乖了。”   校嘉华忍着心酸,点点头,“娘,你和爹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想实现目标,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   和整个七月份的温度一样,校嘉华在工作上,也干得热火朝天。   夏布的促销清货非常顺利,秋冬订单的选料、样品试造,也在按计划进行。   太丰县布料卖得好,周边不少县市的公司都来取经。就连外省的纺织厂,都带着样品来寻求合作。   夏布的售卖周期临近尾声,校嘉华无意再增加库存压力,统一婉拒了。   见此情景,来自广东纺织厂的杨经理,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诚意。   这杨广峡五短身材,人长得黑瘦,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的光。   他用蹩脚的粤普介绍,他手上有一批夏布,匹数不多,愿意低价供给供销社。   重要的是,铺货前期分文不取,每周按照实际销量结款。季末卖不掉的,纺织厂全数收回,丝毫不会增加供销社的库存。   “这件事对供销社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厂也能顺带清库存。”杨广峡诚恳道。   校嘉华觉得新鲜,没想到国内这么早,就有人提出了“代卖”的营销理念。   政策很灵活,就是有种在市场经济的红线上蹦迪的感觉,万一玩砸了,极有可能会被“打投办”请去喝茶。   “会不会有风险?你们厂的领导,允许你们这么干吗?”许德顺谨慎地问。   杨广峡拍拍胸脯:“许总放心,我们沿海城市,政策相对宽松一些。要不是夏天快结束了,厂里急着清库存,我们也不会给出这么优惠的政策!”   校嘉华依然将信将疑。   杨广峡继续道:“代卖的政策虽然是第一次提出,但是我们纺织厂过去几年,一直陆续和贵公司有合作。去年,秦经理还从我们厂进了一批丝绸呢。我们有名片,有公章,货真价实。”   校嘉华:“你说秦环岭?杨经理跟他很熟?”   杨广峡愣了一下,“不熟不熟,我们是通过老朋友介绍才认识的,打过几次交道,就几次……”   “既然是秦经理的朋友,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我觉得这个项目可以做。”校嘉华道。   许德顺:“可是……”   “许总难道怀疑秦经理?”   许德顺打住,再反对,就是不信任他的下属了。   校嘉华:“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保证不比秦经理办的差。”   许德顺很无奈:“你说你,干嘛处处跟个男人比。”   他最终还是放权,批准项目,让校嘉华放手去做。   三天后,经过双方探讨,校嘉华和杨经理修改、确定了合作条款。   签字的时候,校嘉华多问了一句,“秦经理之前,也是这样拟合同的吗?”   杨广峡摸摸鼻子:“是的是的,秦经理一直很看好和我们厂的合作。”   “毕竟,我是供销社公司的新人,很多事不懂,还要向秦经理学习。”校嘉华笑着说,“以前怎么签,现在就怎么签吧。”   她龙飞凤舞,签下三个大字。   .   协议达成后,杨广峡办事很积极,不到一周,就运来了第一批代卖的夏布。   校嘉华亲自去仓库,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不错,不愧是广州的布料,工艺好,色牢度也高。杨经理,辛苦你了。”   杨广峡:“校经理客气了,咱们是长期合作,我可不敢在质量上糊弄你们。”   校嘉华笑笑,转头吩咐丁勤勤,安排仓库和司机,尽快把布配送下去。   首批货量不多,校嘉华只挑了三五个县城门店,用来试销。   由于物美价廉,广东布匹的反响很不错。不到一周就卖了七成,不少门店都嚷嚷着补货、要货。   同一时间,国棉厂也传来消息,秋冬样板布已经成型,仝厂长请校嘉华亲自过目、把关。   和眼下的零零碎碎相比,秋冬布料当然更加重要。于是,校嘉华把补货工作交给丁勤勤,自己则赶去了国棉厂。   .   生产车间,仝其芳揭开几块布料,激动地介绍起来。   “笑笑妹子,按照你的建议,咱们的经纬纱都是双股斜纹,结实耐磨,透气性也好,比往年的布料强多了。”   校嘉华摸摸布料,光滑厚实,和预期差别不大。她赞叹道:“密度有了,弹性也不错,很专业啊!”   “那是,这些棉布里都加了氨纶丝!”   校嘉华又问:“缩水率怎么样?”   仝其芳:“测试过了,9%左右。”   “太高了,至少控制在4%以下。否则,拿回家做成衣服,洗两次就缩水不能穿了。”   仝其芳为难:“4%的话,炼漂、染整、丝光……每一道工序都要重新调整张力,很麻烦,成本也会增加。”   校嘉华却坚持:“仝姐,咱们做这款面料,不是只穿一个冬季,而是要让人们穿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载。质量方面,一定要做到极致。”   “可这布料好是好,成本太高的话,除了在工厂劳动、有工资有钱的人,一般人也买不起啊!”   “不用担心。以后,这种布会成为市场主流,生产规模扩大了,原材料会降下来,工艺也会改进,成本平衡了,人人都能穿得起。”   “妹子,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姐就听你的。不过,这布工艺上改良了不少,叫什么名字呀?”   这种布在美国已经有上百年历史,英文名叫丹宁,俗称牛仔。在七十年代,会成为最紧俏的工装布,并紧跟时尚,一直流行下去——但是校嘉华不能说。   “呃,我们家白同志,听他的留洋老师说,这种布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专属,所以叫什么……劳动布!”   不管怎么样,白恪言就是校嘉华搞事情的万物起源,凡事拿他当借口就对了。   “劳动布?这个名字好。为了广大劳动人民,咱们一定要好好干,大力改良、生产劳动布!”   仝其芳干劲十足地指挥大家。   又过了一周,直到七月下旬,合格的样板布终于出炉。   校嘉华松了口气,她终于不用被仝其芳逼着,天天来工厂了。   然而,成功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校嘉华和仝其芳在厂长办公室,刚准备泡茶庆功,丁勤勤就哭着来找她了。   “经理,不好了,夏布,夏布出大事了!”   校嘉华皱眉:“别慌,好好说。”   “都怪那个杨广峡,他根本就是个骗子!他发来的第二批布,里面是潮湿的,好多霉点、污点。顾客买了布,现在都闹着要退货呢!”   校嘉华腾地站起身,语气严肃:“质量不行,为什么当时没有检查出来?谁让你们验收,谁让你们发到供销社去的?”   “经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丁勤勤哭得绝望:“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第二批货到的太多,仓库放不下。秦经理又进了一批粮油,也需要存储,他要求我们尽快抽样检查,发走腾出地方,所以……”   校嘉华打断她:“杨广峡人呢?”   “招待所人去楼空,打广东纺织厂的电话,说这人已经离职了!”   “报公安了吗?”   “第一时间就报了,公安同志还再找,说有消息通知我们。”   “回款损失了多少?”   “财务给骗子打了两批钱,一共八千多。”   合着他们是被人用萝卜章给骗了?好在这年头干什么都要票,这些钱,杨骗子花不了多少,公安迟早能追回。   只是事情未免过于巧合,校嘉华冷静下来。   下属犯了错,归根结底还是领导的问题。危机迫在眉睫,发脾气无济于事,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笑笑,工作出了什么问题?需要姐帮忙吱一声。”仝其芳主动道。   “仝姐,谢谢您。问题不大,我们能解决。”   .   回到公司时,几个经理已经吵翻了天。   许德顺焦虑不安,石中磊却作壁上观。   秦环岭反应最大:“校经理,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劣质布匹怎么能铺到门店里去?我们一贯积累的口碑都毁了!”   “行了,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我先说几条解决方案。”   校嘉华已经想了一路,“第一,有问题的布匹,全部下架召回。第二,已购买的顾客,无理由退货退款。第三,请公安调查前因后果,事后给公众一个交代。”   马会计道:“第一桩已经在办,退款却很麻烦,回款都转给骗子了,现在公司账上没钱。”   这就是见死不救了。   八千块不是个小数目,公安帮忙追回之前,他们只能先凑钱,给顾客退款。   许德顺很仗义,凭借总经理的身份和人脉,借了一圈,足足凑了两千块。   校嘉华算算白恪言的津贴,和自己的工资,加起来差不多只剩一千块……只怪自己平时大手大脚,看见什么“新奇的”都想买回家囤着。   还差五千。   七月结束,八月很快到来。   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校嘉华也不好再去参加商业部的例会。   她甚至不能去供销社,几个社长对她颇有微词,误会她为了蝇头小利,故意发来劣质产品。   骗子没有落网,没有人会相信她。   建军节这天,所有人都去参加庆祝活动,校嘉华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办公室。   把玩着手里的小纸条,她有些失落,也有些挫败。   另一方面,明天就是2号,校嘉华必须忙完手头的工作,才能请假回家,接白恪言的电话。   忙碌了许久的她,被按下暂停键,突然有些想念,那个温柔细致的丈夫,想念那个无限包容的树洞。   自从来到县城,她有两个月,没有好好给他写过信了。   奇怪的是,中午,邮递员送来了一张神秘的汇款单。   汇款单是从上海寄来的,金额很大,足足有五千元。   校嘉华前前后后,看了三遍才确定,这钱真的是寄给她的,而不是别人手抖寄错。   问题是,老校家的户口本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城里人,更别提上海这种大城市亲戚了。   是谁寄来的呢?这岂止天上掉馅饼,简直就是天降巨饼。   一个敢寄,另一个却不敢取,不敢用啊。   正疑惑着,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校嘉华恹恹接起,吸吸发酸的鼻子,“喂,你好——”   “笑笑,是我。”   白恪言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出来。 第42章 诬陷   电话里,白恪言听出校嘉华的低落,关切地问:“笑笑,是不是生活或工作上,遇到麻烦?”   他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校嘉华鼻子发酸,很想向他倾诉,自己在公司遇到骗子的事。   但他们只有几分钟的通话时间,不值当浪费在小人身上,“没事的,我这里一切都很好。”   “对了,不是说明天才打电话吗,今天是节日,你们应该有庆祝活动?”   白恪言:“嗯,基地有汇演,下午没有工作,所以我提前打过来,碰碰运气。”   “可是,你怎么知道供销社公司的电话?”她最近实在太忙,都忘了写信告诉他,自己换了工作。   白恪言解释道:“二婶退休前,在上海工会任职,查到这个并不难。”   “上海?”校嘉华捕捉到关键词,“我刚收到一笔汇款,从上海寄来的,5000块呢,该不会是她老人家吧?”   “汇款人是?”   “没有具体名字,落款是申女士。”   “姓申就对了。”白恪言笑道:“是二婶的心意。”   “原来是二婶。”疑团终于解开,校嘉华感慨,“白恪言,你家里还有哪些了不得的亲戚,是我不知道的?”   “父亲这边只有二叔二婶。二叔在西北军区工作,二婶身体不太好,没有随军,一直在上海休养。”   “可她为什么要寄钱过来?这么多,我根本不敢收。”   白恪言有些羞于开口,上个月,因为实在担心校嘉华,他不得已求助二婶,查询太丰公司的电话。   二婶的关注点却在于,自家唯一的侄子,竟然已经结婚了?!   “姑娘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模样如何,对你好不好?还有亲家,有没有在意大哥的身份……”申淑荃有一连串关切,怎么也问不够。   白恪言挑重点答:“二婶您放心,她无一不好,我父亲也知道这件事。”   申淑荃欣慰又心疼,婚姻大事本该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偏偏大哥家这时候出了事。   白恪言安慰她几句,说出此番打电话的目的。   申淑荃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果然无一人不说这新媳妇好。   校嘉华聪明能干,不到一年,就从村供销社采购,做到了镇供销社的社长。最近又调进县城,成了供销社公司的货品经理。   更重要的是,新媳妇重情重义,不仅抚养了她二哥的遗子,还没有嫌弃劳动棚的公公,寻医买药,治好了公公的顽疾。   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结婚竟然没收彩礼钱。申淑荃一直把白恪言当儿子看,也心疼他所谓的“入赘”。因此,果断汇了五千块钱过来,给侄子充门面。   白恪言猜到这些,对校嘉华道:“既然是二婶的心意,就收下吧。家里缺了什么,不要委屈自己。”   “可是这个金额太高了,平常人一年都挣不到。”   “没关系的,家中祖辈有人经商,抗战时期捐了大部分资产,但还有些积蓄,这些钱……还好。”   校嘉华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还嫁了个“大户人家”。   夏布的危机还没解决,正是用钱的时候,五千块虽然不少,但也不是什么天文数字,校嘉华有信心,自己早晚也能赚到。   她大方收下这笔汇款,“那算我借的,回头等我们有钱了,要还给老人家的。还有,你把二婶的住址告诉我,至少,我得写封感谢信过去。”   白恪言心情复杂,他在基地盼着她来信,又怕影响她工作。他什么也没提醒,只轻轻说了一句,“好。”   他又道:“不着急还钱,以后,我带你和孩子去上海,当面拜谢二婶。”   校嘉华心中一动,他不仅要带她去上海,还要带校大宝和小石头一起去。   不过,白恪言是京市人,被派去基地之前,他的学业和工作都在京城,一旦任务结束,必然要调回去。当下,外出限制很多,乘车处处需要公函,尤其是白忠实“成分”敏感,去上海探亲,恐怕没那么容易。   校嘉华劝慰他:“其实京市也挺好的,毕竟有你的单位和亲人……你安心工作,顺利完成任务,以后去哪里都可以。”就算是上海,她也可以挂商务差,自己去。   提到京市,白恪言想起什么,急忙道:“笑笑,是不是小敏上次去青河村,说话冒犯到你?”   “咦,你也知道你妹妹来找过我?”   “不管她对你说了什么,请相信,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校嘉华扑哧一笑:“你妹妹是个挺善良的姑娘,并没有说什么重话。”最多就是拿着“分手费”,劝她离婚而已。   想到分手费,校嘉华幽幽道:“白恪言,你们家好像很有钱的样子,万一咱俩真离婚了,我应该不会太吃亏?”   电话变得压抑且沉默,白恪言没有当这是玩笑话。   上次,林静敏打电话告诉他,校嘉华与同村的知青梁高峰关系暧昧,不仅要和他离婚,还要与他切割家产,白恪言本来是不信的。但此刻,“离婚”两个字,这样轻易从她口中说出来,他简直如坠冰窟。   也许,由于身处异地,聚少离多,他们沟通的太少,缺乏夫妻之间的信任。可是,白恪言从未想过要与校嘉华离婚。   他认定她,不仅是出于法律和道德上的责任,更因为她的善良、聪慧、美丽,她的一切都深深吸引着他。   白恪言不想否认,他是喜欢她的。就算她真的心有摇摆,那也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陪伴她太少。   可他来不及像室友那样,对着电话直咧咧表白,对面的话务员大姐就提醒他,“白同志啊,你的通话时间到了。”   “笑笑,我……”   白恪言话说到一半,信号已经中断,只剩下忙音。   校嘉华握着空荡荡的听筒,有些无奈。但是军纪严明,她也知道基地的规定,也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中断。   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担心,白恪言会不会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在出任务时受伤,最终落得双腿残疾。   可惜,办公室的座机也没有来电显示,校嘉华无法回拨过去提醒他,外出作业一定要格外小心。   基地,白恪言同样很着急。他打算回宿舍,找韩栋再借三分钟。路过办公楼,却被章教授叫住。   “恪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章教授语气非常激动:“上级刚刚下达指示,由于制造厂提前完工,发射任务也要提前。下个月,火箭就会运达基地!”   “太好了!”白恪言也很高兴,“这说明我们这方面的实力和效率,都有了极大提升!”而且提前发射,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提前完成任务,提前回家。   “所以接下来几个月,每一个环节,每一名工作人员,保密机制都要升级。禁止与外界有任何电话、书信往来,以确保任务顺利完成,万无一失。”   章教授提醒他:“往后几个月,你们也不能往家里打电话了,请假外出也不允许。话务室会切掉相关专线。”   “什么?”白恪言意外又焦虑。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校嘉华说,但是在军令和任务面前,儿女情长只能先放在一边。   章教授拍拍爱徒的肩膀:“恪言,我知道你担心家里。校同志是个明事理的姑娘,我相信她会理解你的。”   “是,发射项目高于一切。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完成任务。”   回到宿舍,白恪言却陷入为难。   往后不能给爱人打电话,这个月的电话机会就格外珍贵,以己度人,他也不忍心再向韩栋开口借用。   .   男人的心不上不下,始作俑者却迎来了转机。   下午,丁勤勤从派出所回来,告诉校嘉华一个好消息:“经理,姓杨的那个骗子已经被抓到了,正在公安局接受审讯呢!”   原来,杨广峡私吞了两笔回款,一直在隔壁县东躲西藏。   他本来想趁过节松懈,分批汇走,奈何邮电局的同志警惕性很高,见额度不小,便多问了两句。这人支支吾吾,说不清缘由,工作人员怕出娄子,果断通知了公安。   “太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公安局!”   校嘉华拿起书包和资料,吩咐丁勤勤:“县城的庆祝活动应该结束了,你去商业局,请许总和秦经理他们,咱们在公安局汇合。”   丁勤勤:“经理您放心,秦环岭那个老狐狸我一定带到,这几天,咱们可掌握了他不少料!”   连职务尊称都免了,可见这姑娘有多愤愤不平。   校嘉华骑着公司的永久,赶到公安局时,公安同志小陈正在提审杨广峡。   校嘉华一乐,这位陈公安,正是之前接送白恪言回青河村过年的“司机”同志。   小陈同志也认出校嘉华,批评坏分子时,语气更严厉了。“杨广峡,你不仅诈骗了广大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你还欺骗了一个军嫂!你知不知道,校同志的爱人,是一名光荣的科研战士!”   看见校嘉华进来,贼眉鼠眼的男人心虚地闪了一下,却又变得理直气壮,“公安同志、校经理,你们可能误会了,我一直是个奉公守法的好群众啊!”   杨广峡不愧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不要脸程度简直叹为观止。   校嘉华冷冷与他对峙:“好群众?好群众会冒充广东纺织厂的经理,到太丰县城行骗?”   杨广峡:“我没有骗人,我一直是广东纺织厂的经理,我给你们发的布料,也都是合法渠道的尾货。只不过,上个月我才从厂里辞了职。”   “为什么拿了钱,一声不吭离开招待所,人也联系不上?”   “招待所又不是我家,我也不能天天住在那。至于那些钱,我可是一分都没敢多花。”   校嘉华没想到,这人还是个狡辩鬼才。她正要继续,丁勤勤带着几个经理终于赶到了。   自从夏布出了问题,丁勤勤一直愧疚自责、寝食不安。眼见罪魁祸首终于落网,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杨广峡开骂。   “姓杨的,你这个骗子!我们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敢发烂布骗我们?”   杨广峡看见众人,下意识抱住头,嘴上却死不认错:“冤枉,我一直都在按照合同办事!”   校嘉华气笑了:“按合同办事?合同里,我有让你发潮湿发霉的布料吗?”   “这事不能怪我!”   杨广峡显然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广东现在是梅雨时节,布料发出之前都是好好的,中途运输闷坏了,才会潮湿、发霉,也算是天气原因造成的。这属于合同里不可抗拒的外部因素,可以免责的,我也没办法!”   四周安静了一息,如此歪理,一时半会儿竟然无从反驳。   许德顺咳嗽了一声,“既然人已经抓到了,先问问货款的事吧。”   了解情况后,石中磊握着小陈同志的手:“多亏了公安同志,日夜侦办案件。货款没丢就好,咱们总算能跟上级交代了!”   “还好钱追回来了,虚惊一场。”马会计也不忘“提点”校嘉华,“校同志刚当上经理,还是要虚心多学习,免得再看错人,着了道。”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听上去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校嘉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特意问秦环岭:“秦经理,这件事你怎么看?”   秦环岭从进门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突然被点名,先是慌了一下,然后顺着马兰珍的话说:“校经理也是无心之失嘛,年轻人,总要走点弯路。”   校嘉华点点头:“新人走弯路确实难免,但就怕有些‘老人’,倚老卖老,故意使绊子,陷害新人呢。”   秦环岭有些生气:“校嘉华,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陷害你?”   “你敢说,自己不认识这个骗子?”   “我当然认识,公司以前和他有供货往来,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校嘉华看了一眼丁勤勤,“丁助理,把你这几天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公安同志。”   “是,经理!”丁勤勤走到小陈面前,指着杨广峡气呼呼道:“报告公安同志,我们给骗子的单位和老家都打了电话,他们说杨广峡辞职,是因为他大姐在食品厂给他介绍了一个新工作。巧就巧在,杨骗子的大姐名叫杨香桔,就是我们公司秦环岭经理的爱人!”   丁勤勤指名道姓的,可信度极高,许德顺和石中磊都意外地看着秦环岭。   “我,这,这……”秦环岭哑口无言。   小陈公安义正言辞:“怎么,你连自己的小舅子都不认识了?”   这时,公安局的任局长从外面走进来。杨广峡的案子是两地公安联手协办的,他非常重视。   任局长也认出了校嘉华,得知这位小军嫂差点蒙受不白之冤,心里也非常气愤。   他看着杨广峡和秦环岭,厉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杨广峡对着小陈同志还能忽悠几句,但在一身正气的任局长面前,差点吓破了胆,“我坦白、我坦白,杨香桔是我亲姐,秦环岭是我姐夫,局长同志我错了,我不该受人教唆,不该故意发烂布陷害校经理,念在我是初犯,您就饶了我吧!”   “你受谁教唆?”   杨广峡紧张地看了一眼秦环岭,没说话。   “混球,谁让你干这种事了?”秦环岭慌忙说,“任局长,他虽然是我小舅子,但是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联系了!”   校嘉华:“哦,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认亲?”   “我和他的关系,与案件无关!我秦环岭发誓,我从来没有让杨广峡给供销社提供烂布,他犯法的事,我也毫不知情!”   的确,只要没有证据,就算他们是亲戚,公安局也无法给秦环岭定罪。   校嘉华红着眼睛,委屈地对任局长道:“局长,既然秦经理一口一个不知道,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那我就自认倒霉吧。谁叫我丈夫长年在部队,我一个弱女子,只身从农村出来打工,被人诬陷,连个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谁说没人主持公道,公安局讲的就是公道!”   任局长更生气了,上级曾特别要求,要尊重、关照科研战士,如今战士家属在辖区内被人欺负,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指着嫌疑人怒骂:“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有脸欺负军嫂?来人,把他们拘起来,严格审问,事情没查清之前,一个也别放过!”   “是,局长。”很快进来两名公安,给秦环岭带上了手铐。   “冤枉啊局长,我老婆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请公安同志明察秋毫,还我一个清白!”   秦环岭叫得很凄惨,可惜没有人相信他。   .   秦环岭留在公安局喝茶的事,第二天就传开了。   供销社的人知道校嘉华是冤枉的,纷纷打来宽慰电话。整个公司的人看见她,都要心悦诚服地喊一声“校经理”。   秦环岭停职期间,遗留的工作很多。校嘉华把问候性的电话交给丁勤勤处理,自己反而比过去更忙了。   一大早,丁勤勤接到传达室的电话。   “经理,门卫师傅说,外面有个四十多岁、姓杨的女人找您?”   “公事?有介绍信吗?”有了前面的教训,校嘉华也谨慎多了。   “没有介绍信,说是私事。”   “不见。”校嘉华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杨的女人。   丁勤勤为难地看了一眼校嘉华,“经理,来的人是杨香桔,就是秦经理的老婆。”   “她呀?”   丈夫进了局子,看样子,她不是来说情,就是来闹事的。   “那还是别见了,万一她又说什么难听话,多糟心啊。”丁勤勤很担忧。   校嘉华却不以为然。   “轻轻松松就能往食品厂介绍工作,这样有本事的女人,咱们当然得会一会。”   她笑道:“请人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久等啦,最近眼睛不太舒服,只能尽量码字T_T   不会坑的,红包随机掉落哈~ 第43章 出差   会客室,秦环岭经理的妻子杨香桔,坐在校嘉华对面,明明有求于人,态度却十分倨傲。   “校嘉华,我是来告诉你,杨广峡用烂布欺骗你们的事,我丈夫根本不知情,他是无辜的!”   丁勤勤看不惯,气呼呼道:“杨广峡是你亲弟,他对公司干了坏事,秦经理是他小舅子,怎么可能不知情?”   “呵,你们供销社公司的布料业务,被一个新来的女经理抢走了。做弟弟的给姐夫出气,虽然有点极端,但都是自发行为,和老秦无关。”   这个“抢”字用得很微妙。杨香桔身为食品厂的人事主任,给弟弟杨广峡安排工作轻而易举,有没有从中怂恿、教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好在,校嘉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派人调查清楚了一切,加上任局长的信任,才使杨广峡的陷害落空,还连带小舅子,一起进了公安局。   这才是杨香桔今天来的目的,校嘉华心里门清。   校嘉华笑:“杨大姐恐怕来错了地方,这些话,您告诉公安同志才有用。”   杨香桔:“哼,要是有人肯相信,我也不会来找你!”   丁勤勤又急了:“我们经理又不是活菩萨,凭什么帮你?”   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校嘉华微笑打断助理,“勤勤,你去帮我泡两杯龙井。”   “经理!”丁勤勤虽然不太情愿,还是领命走了出去。她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家经理吃亏。   杨香桔总算有些气消:“你这个小秘书倒是忠心耿耿,比石中磊的手下强多了。起码她不会像那个苗助理一样,背着老石去告密。”   校嘉华暗自意外。   石中磊的助理苗小麦,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杨广峡和秦环岭是亲戚的事,就是她偷偷写纸条,提醒校嘉华去查的。   这样隐秘的事,就连丁勤勤都不知情,杨香桔竟然猜到了。   “这事不怪苗小麦,她是石经理的秘书,当下属的,领导不发话,哪有什么主动权?”   “什么,你是说,这都是石中磊那个老狐狸,故意在背后放冷箭?”   校嘉华没说话,杨香桔反而想得更多了。   作为一名资深人事,杨香桔深谙办公室的勾心斗角。   当初,王展发被调去商业局,许德顺突然晋升总经理,她和丈夫秦环岭都大感意外。后来,石中磊隐晦地指出,空降的校经理城府不浅,明显是王、许一派的,夫妻俩也没细想,就答应联“石”抗“校”。   没想到,石头最终还是砸在了自己脚上。   今日见到校嘉华本人,说实话,杨香桔心里是动摇的。这姑娘做派有条不紊,言谈很有见解,眼神也干净坦荡,绝非像石中磊说的那样,是靠什么“关系”坐上这个位置的。   尤其,这姑娘年纪轻轻却不容小觑,丈夫是军人,镇长局长都关照有加,和她作对,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任局长已经放话,要从严处理这个案子。杨香桔昨天找了一圈人,甚至求到粮食局的老同学身上,都没有门路,万不得已,才会来找校嘉华。   校嘉华一脸正义:“公安同志有自己的流程和规定,我也无权干预。杨大姐与其找我,倒不如找你们粮食局的老朋友想想办法。”   梁高峰的父母在粮食局工作,秦环岭就是因为他们,才和校嘉华不对盘。校嘉华这么说,就是要他们重新站队的意思。   想起在粮食局吃到的闭门羹,杨香桔立即表态:“其实,我们跟姓梁那家并不熟。都怪老秦交友不慎,当初就不该推荐梁家那孩子,去青河村供销社当什么会计。”   尤其近日,边疆传来消息,梁高峰的老婆怀孕了,他却备着孕妻,和当地一个寡妇幽会,丢尽了梁家人的脸面。   梁家人忙着处理儿子的丑事,自然无暇帮衬秦环岭。   对方弃暗投明,校嘉华也不计前嫌:“杨大姐既然看得通透,我相信秦经理是无辜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今天就去公安局,找任局长解释清楚。”   杨香桔不感动是假的,她越发觉得,自家丈夫联合石中磊对付校嘉华,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这姑娘有见识,有才谋,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好吗!   丁勤勤端着龙井进来的时候,自家经理正和杨香桔握手,俩人称姐道妹,局面异常和谐。   校嘉华:“杨大姐言重了,我和秦经理同在公司,为群众服务是职责所在。无论谁当经理,搞好供销社的货品,为中国制造贡献自己的力量,才是最关键的!”   杨香桔顿时觉得自己格局小了:“笑笑妹子,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以后,亲友找工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一句话,我在所不辞!”   校嘉华微笑:“杨大姐客气。”   丁勤勤全程看得一头雾水。   .   送走了杨香桔,校嘉华也收拾东西,准备去一趟公安局,为秦环岭说情。   丁勤勤非常不解:“那个秦经理,以前处处跟咱们作对,您为什么还要帮他?”   “很简单,只要秦环岭咬定没有和杨广峡串通,公安也没有证据。疑罪从无,时间一到,还是会放他出来,倒不如我们顺手做个人情。”   很多时候,伪君子远比真小人更可怕。公司刚经过人事调整,新官根基不稳,下属羽翼未丰,留着秦环岭才能牵制石中磊。   况且,事情发生后,王展发还代表商业局的领导,特意打来关切电话。三言两语,校嘉华就听出来,上面也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这些事情,丁勤勤无法理解,也没必要让她知道。   校嘉华见过任局长,第二天,秦环岭就被无罪释放了。   至于杨广峡,因为证据确凿,将被送去西南农场,参加劳动教育,没有几年是回不来的。   秦环岭虽然顺利回到工作岗位,他在公司里的威信已经大不如从前。   石中磊闻讯,赶来安慰老搭档:“老秦,这次虽然让那丫头钻了空子,但别灰心,咱们早晚再扳回来一城。”   秦环岭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在家又被老婆教育了一番,认清了石中磊的“面目”,心里已经和他划清界限。   他往桌子一拍,拉下脸反问:“什么丫头不丫头,谁跟你是‘咱们’?校经理为公司兢兢业业,无私奉献,你何必处处针对她?石经理,别再说这种不团结的话,否则,别怪我向上级反映!”   “……”   石中磊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办公室,看见唯唯诺诺的小助理,更来气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统一的反“校”阵线联盟,怎么说瓦解就瓦解了?   .   晚上回到宿舍,校嘉华敲响了苗小麦的房门。   “校经理?”苗小麦眼睛红红,像是刚哭过。   校嘉华:“小麦,别紧张,你私下帮过我的事,不会有任何人再提起。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你,工作生活上,有需要帮助的吗?如果你不想在石中磊手下干,我可以向许总申请,把你调到我们布料组。”   苗小麦却摇摇头,喃喃道:“没有用的,他们不会让我走。只要是留在公司,哪个岗位都一样。”   “他们是谁,难道有人要挟你?”   “不不,没有。”苗小麦惊惶地否定,“校经理,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在,还能过得去。”   对方执意保守着什么,校嘉华也不便多问。   她只道:“小麦,你是个单纯的姑娘,但有时候,逃避和忍让并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援助,尽管来找我,我会竭尽所能帮你的!”   “经理……”苗小麦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却只说了一句“谢谢您”。   .   校嘉华继续投入工作。   “离间”了秦、石两位经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内部会议遇到决策投票,很难再出现石、秦、马三人联手,压倒性的状况了。秦环岭更多站在校嘉华和许德顺这边,校嘉华的工作也顺利了不少。   不再为内部事务烦心,校嘉华把剩下的精力放在了国棉厂。   她和厂长仝其芳商量,又调整了几次纺织参数,八月底,全新的、质量过硬的劳动布,终于通过质检部门的认证,可以正式投放到供销社了。   销量是检验产品的最大证明,新的劳动布质感柔软,结实耐用,上市不到一周,就被群众抢购一空。各家供销社纷纷打来电话,要求加量、补货。   有了先前香皂、洗发水大爆的经验,校嘉华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她立即给国棉厂打电话,安排备货尽快出库。   仝其芳却为难地告诉她:“笑笑,仓库的备货,今天早上,已经被洗化厂的海厂长拉走了。他们说立秋了,要给工人们发福利,做新工服。”   “什么?这么多布,他说要就要?”   “害,老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有商业局的批函,说如果不给,就要把校同志你调到洗化厂,给他们改良香皂、洗发水!”   想起上次借洗发水“跳槽”的事,校嘉华苦笑:“海厂长怎么还记得这茬呢!”   备货就这么没了,还能怎么办,加购原材料,扩大生产吧。   但问题是,新版劳动布不仅需求量大,原材料的标准也非常高。要求棉花纤维长,色泽亮,弹性也要好。水土原因,太丰县本地的棉花,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不能满足要求。   储备棉用尽后,仝其芳和许德顺都建议退而求其次,就近选用普通棉花,校嘉华却不愿将就。   “还是再等等,江淮,华北,汉江……咱们多对比几个产地,总会找到最合适的。”   话虽这么说,用几十年后的生产标准来要求“过去”,校嘉华心里也没底。   .   离开国棉厂,校嘉华回到供销社公司。丁勤勤告诉她,广东纺织厂来了一位柳主任,在会客室等候多时了。   “广东纺织厂的?”校嘉华有些意外,“千万别又是什么李鬼。”杨广峡当初,就是打着这家厂的旗号招摇撞骗的。   “应该不会吧。”丁勤勤这次也格外谨慎,“我看了好几遍介绍信,还亲自打电话给广东纺织厂,都核实过了!”   “那见见吧。”校嘉华起身。   难得的是,广东纺织厂来的这位柳主任,也是个女同志。   柳亚兰三四十岁,在厂里负责织造工艺。她拖着行李箱,脸色有些疲惫,一见校嘉华,就主动寒暄起来。   “校经理,我这次来,一是为杨广峡的事,向贵公司道歉,都怪我们尾货管理不严谨。二是我厂新出了一批纯棉毛巾,请你看看能不能展开合作,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   校嘉华听完,关注点却是:“柳主任,您是一个人从广东这么远过来,也没带个助理?”   柳亚兰点点头,笑道:“不奇怪,秋冬是旺季,厂里都很忙,人手不够,我自己出差也没什么。”   “可您一个人不害怕吗?万一有危险呢?”   “有啥好怕的,别看我是广东人,年轻时,我在上海读大学,经常坐火车往返南北,早就习惯了。火车上很安全,睡两天不就到了?”   “您说得对。”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校嘉华心里佩服极了。   和高铁飞机相比,早期的绿皮火车又慢又闷,从广东到太丰县城,加上转车,至少要走两天。女性独自出差,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   好在特殊时期,全国人员流动并不大。一路上,列车和招待所的工作人员都尽职尽责,基本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对方如此有诚意,校嘉华也不含糊,认真看起毛巾来。   柳亚兰带来的毛巾颜色很多,整整齐齐摆在行李箱里。   六七十年代,国内毛巾的织造、染色工艺,还处于起步阶段,只能生产单色毛巾、彩条毛巾。这些毛巾的着色度、色牢度欠佳,很容易掉色掉毛。   想要解决问题,只能升级织造设备,从国外引进技术,眼下不太现实,校嘉华自己也只能用浅色的,几乎每个月都要换。   不过,柳主任带来的毛巾,虽然着色一般,却胜在面料好,比很多毛巾都厚实柔软。   “这毛巾,用什么棉做的?”校嘉华惊喜地问。   柳亚兰遇到懂行的人,心里高兴,也不藏私。   她骄傲地说:“我们用的材料,是大学同学介绍的——边疆种植的超长棉!这种棉纤维更长,织出来的毛圈规整丰满,吸湿好,还不容易掉毛!”   一语惊醒梦中人,边疆棉,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西北边疆,常年气候干燥,光照充足,一直是棉花种植的温床。   尤其50年代末,边疆从苏联引入、选育出了胜利长绒棉,经过十几年发展,品种和性质都有了很大突破。吐絮更好,品级更高,有棉中皇后的美誉。   毫无疑问,长绒棉才是生产布料的绝佳原料。   萦绕在心头的困惑被解开,校嘉华喜上眉梢,很快和柳亚兰商定了合作。   随后,她向仝其芳说明了情况,她决定去边疆出差,亲自考察长绒棉产地。   能解决劳动布的原材料问题,仝其芳自然百分百支持,当即决定,她要和校嘉华一起去。   校嘉华的决定空前大胆,毫无疑问,遭到了许德顺的反对。   “校经理,你知道边疆有多远、地理有多复杂吗?去了能不能回来都难说。简直痴人说梦!”   总经办,校嘉华被狠狠批评了一顿,等许德顺说完,她才缓缓解释理由。   “边疆棉的优势,已经越来越凸显。随着种植面积的扩大,未来会影响整个纺织行业,这是大势所趋!供销社的职责,就是为老百姓提供更好、更高级的产品和服务。如果我们不用,只会落后于同行!”   “与其被时代淘汰,不如主动把握机遇。”校嘉华最后总结。   这个道理许德顺也懂。商业部下达的文件,有不少关于边疆棉的介绍,鼓励各地棉纺厂、服装厂改进生产。只是,由于地理遥远、语言不便,考察计划一直被搁置。   “你一个小媳妇家,就算有仝厂长在,也不合适。要去也是老秦或老石,他们这些大男人去!”   “秦经理刚从派出所出来,石经理拖家带口的,他们都走不开。本县到边疆,中途只转一次火车,不会有问题的。”   “那也不行,万一出什么事……”许德顺顿了一下,“你家人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校嘉华知道他已经被说动,笑道:“没关系,干脆先瞒着,省得他们担心。”   .   事情汇报到商业局,领导们虽然认可此次外差,到底不放心让校嘉华、仝其芳两个女同志前往。   王展发王处长,还再三嘱咐许德顺,提前安排卧铺,务必给每个环节打好招呼。   事情定下来之后,说服家里的两只小团子就简单多了。   校嘉华去了一趟供销社,把最新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买了一遍,带回家整整两大包。   “娘——”校大宝和小石头迎上来,看见木陀螺和弹簧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下一秒就丢开了老母亲的手。   校嘉华:“……”   虽然这些玩具和零食够他们吃喝玩乐十几天了,校嘉华还是不放心,又给两个孩子布置了半个月的作业,请崔丽芬每天监督。   “大宝、石头,接下来单位有点忙,我可能一星期、两星期都不能回家,也不能打电话。你们乖乖在家里,一定要听奶奶的话,每天都要好好……”   校嘉华没说下去,两个孩子早就沉浸在“糖衣麻药”里,如同过年般喜悦,无论校嘉华说什么,都只会嗯嗯啊啊,傻兮兮地点头。   就这样,校嘉华和仝厂长,顺利踏上了前往边疆的差旅。   .   正式出发的前一天,许德顺不知从哪借来了一套地图册,把火车、招待所等路线规划得明明白白,还嘱咐校嘉华,每天早晚,都要打电话,向公司汇报进度和平安。   校嘉华却惊喜地发现,这趟行程横跨陕甘宁,中途会在嘉峪关转车。而嘉峪关,紧邻白恪言工作的基地,距离最近的乡镇招待所,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最重要的是,转车的缘故,校嘉华会在嘉峪关停留一晚……就突然很想假公济私一下。   犹豫再三,校嘉华还是拨通了基地的电话,这是白家二婶在最近一次来信中,偷偷告诉她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到模范县供销社公司的名头,话务员没有挂断电话,很耐心地听完了校嘉华的简述。   “同志你好,我是白恪言同志的爱人。麻烦您转告他,我因公去边疆,路过嘉峪关。8月X日傍晚6点,我会在乡镇的招待所等他。”   说完,校嘉华又急着补充,“当然,请他务必以工作为重,如果不方便外出,千万不要勉强。”   话务员冷静回答:“好的,我会如实转告白同志。”   “谢谢您。”   “为人民服务。”   挂断电话,话务员袁大姐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站起身大声宣布:“天哪,小白同志的爱人要来了!这可是咱们基地,第一个千里迢迢,主动来探亲的!!”   难怪大家激动,西部基地条件艰苦,除了专业相同的夫妻,几乎没有家属愿意随军。   尤其是核心部门的科研大佬,必须严格遵守保密机制,家属连他们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更别提来探亲了。   所幸白恪言在基地,只负责基建数据的测算,并不接触核心设计。校嘉华因公“路过”,虽然不能进入基地,在附近小镇打个照面,还是被允许的。   再加上,白恪言在工作组的人气极高,大家都很好奇,这样一位英俊稳重,谦逊有礼,业务能力又极强的科研战士,另一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因此,不到半天,这个消息就通过话务中心,在各组传开了,大家讨论得热情满满,白恪言结束工作后,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意外的是,听了袁大姐的转述,白恪言看上去并没有兴奋激动,脸上更多的,是震撼和焦虑,“您是说,她要去边疆?为什么去?她一个人吗?和谁一起去?”   “啊,这……您爱人也没说啊!”袁大姐一脸迷茫。   白恪言不禁想起,林静敏和梁高峰的电话。   妹妹林静敏,曾在电话里义愤填膺,控诉大嫂和男知青言语暧昧。而那位被他特殊“关照”的梁知青,如今人就在边疆。   难道,他的妻子,真的要抛弃这远在异地的丈夫,前往边疆,投入梁知青的怀抱?这次见面,真的是为了当面宣告,要和自己离婚吗?   白恪言难掩心痛,再过几个月,发射任务就结束了,他的笑笑,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他?等到那时,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而现在,什么都不能说的白恪言,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见,绝对不能见! 第44章 初吻   做为一名经常乘坐私人飞机、天南海北都去过的差旅达人,校嘉华还是头一回坐绿皮火车。   当然,不到半天,沿途的新鲜感耗尽,就只剩下枯燥和疲惫了。   供销社公司虽然体贴地买了卧铺票,车厢内相对宽敞一些,但火车里没有空调,隔音效果也不好。夜间车轮轰鸣,交织着隔壁床的小儿啼哭,怎一个销魂了得。   这个时候,就凸显了和仝其芳一起出差的好处。   这位风风火火的女厂长,早年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在北京上海等地都做过事迹报告,也算走南闯北,她对校嘉华这个职场“小白”格外照顾。   采购棉花要付定金,仝其芳从厂里提了不少钱,一路都很警惕。她帮隔壁旅客哄睡了闹腾的小朋友,还为校嘉华贴心准备了棉耳塞,“笑笑妹子,困了吧,你先睡。”   校嘉华眼皮子已经打架,便没再逞强:“仝姐,辛苦您了,后半夜您叫我。”   “不用,我本来就觉少,不困。”有了更好的边疆棉,以后国棉厂的效益就不愁了,仝其芳越想越激动,反而睡不着。   火车越往西,下车的人越多,留下的人越少,走到嘉峪关,已经是次日傍晚。   下了火车,脚一落地,校嘉华立即来了精神。因为,今天是她和白恪言约定见面的日子。   打听了几个当地人,校嘉华和仝其芳很快找到了招待所。她们一报上姓名,就收获了周围人的注目礼。   “天哪,你们就是从太丰县来的仝厂长和校经理?”   前台负责登记的女同志,语气突然变得很激动。   校嘉华和仝其芳面面相觑,问登记员:“你知道我们……?”   “嗯嗯,领导都通知过了!您叫我小周就行。”   小周同志拿出印着长城的软皮笔记本,郑重捧到仝其芳和校嘉华面前,“偶像,您给我签个名吧!”   出差二人组:“…………”   “仝厂长,十年前,我就在《先锋日报》上看过您的获奖事迹,当时大受鼓舞。”小周对仝其芳说。   她又看向校嘉华,“还有校经理,今天见了您,我才知道,原来女人真的也可以当经理!”   喜提迷妹一枚的校经理:“……所以,可以先带我们入住房间吗?”   这一动静,几乎把整个招待所的工作人员都引来了。   房间里,大家纷纷围着两位劳模,听她们讲那奋斗的事情。   就连厨房大师傅,也换了身衣服,慕名来听报告会。   校嘉华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拒绝上《先锋日报》是多么明智,因为,此时此刻,大家的热情值,主要集中在官方认证的劳模仝厂长身上。   仝其芳只好忆苦思甜,把自己当初荣获三八红旗手的报告,再从脑海里翻出来,一一讲给这帮小粉丝。   “那时候啊,自然灾害刚开始,生活条件可比现在艰苦多了……”   校嘉华也听得津津有味。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收尾的时候,仝其芳终于有空喝了杯水,随口问道:“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还早。”一个小伙子脱口回答。   “什么?已经八点了!”校嘉华这才想起来,她和白恪言原本约定六点见面,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小时。   没有手机、微信的年代,通讯基本靠吼,约会基本靠猜,校嘉华也忍不住找借口——   都这个时候了,白恪言等不到人,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更何况,基地纪律严明,他今晚能不能出来,本身就是个未知数。   旅途一天,校嘉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天黑成这样……突然不是很想见了。   仝其芳笑她:“你这军嫂当的,怎么能让解放军同志等?快看看有没有车,我陪你过去。”   校嘉华急忙摆手:“不用不用,仝姐您也劳累了一天,我自己去就行。”   众人立即道:“有车的。张厨师的家就住在镇上,他每天早晚都要开着三轮车采购食材,他可以送你过去。”   憨厚的张师傅连忙站起身,“校同志,我去取钥匙,咱们现在就出发。”   好吧,劳动人民过于热情,校嘉华想赖也赖不掉了。   .   夜路虽然颠簸,也还算顺利,一个小时后,张师傅就把校嘉华送到了乡镇招待所。   门口,校嘉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掏出介绍涵,向工作人员表明来意:“同志你好,我来找我丈夫。”   值班的大叔穿着制服,看上去很严谨,见她一个女人独自出门,公事公办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请出示结婚证,我才能帮你查登记表。”   校嘉华没想到,这年头夫妻俩在外“开房”,还要结婚证。她出差办公,哪会随身携带这个。   考验夫妻默契的时候到了,总不能站在大院冲楼上喊人吧,校嘉华有点后悔,不该这么仓促约白恪言出来。   张师傅已经离开,她回不了嘉峪关,又找不到人,只能自己先开一间房住下,至于老公,以后有缘再见吧。   她找了找身份证,“同志,实在不行,就……”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背后传来一道低沉,又略带笑意的男声:“就什么?”   校嘉华一转身,就看见白恪言单手提着两只热水壶,像是刚从楼上下来。   他穿着干净的65式军服,整齐得好像熨烫过。他平静地看着校嘉华,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着。   校嘉华不禁惊喜,下意识改口:“就……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你啊!”   “嗯,我也一样。”   白恪言走到前台,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硬纸封,递给登记员,“同志,她就是我爱人校嘉华,里面是我们的结婚证。”   果然,不随身携带结婚证的丈夫不是好同志,值班大叔显然认识白恪言,立即堆上笑容:“解放军同志,原来您等的人是她呀。好说好说,我现在就登记,你看,房间里还缺什么吗?”   “谢谢您,我都整理好了。”   登记完毕,白恪言另一只手接过校嘉华的行李包,轻声询问:“笑笑,我们先回房?”   校嘉华点头,跟上去。   预定的房间在六楼,差不多是镇上最高的建筑物。白恪言一路沉默着,表情严肃又凝重,遇到向他打招呼的人,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校嘉华想撒个“你都不牵我手”的娇,又想,这人该不会是在生气,气她迟到影响了他的工作吧。   “到了。”   白恪言掏出房门钥匙。   .   白恪言进门,放下热水瓶和背包,拉开电灯绳。   灯泡照亮整个房间后,他才转过身,自然而然地牵住妻子的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校嘉华手心微颤。然而,一进房间,她就被白恪言按住肩膀,轻轻抵在门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无师自通的……壁咚?   校嘉华老脸一红,困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意外,这几乎是他们相识以来,肢体接触过的最近距离了。   偏偏某人撩而不自知,还一本正经地关切:“笑笑,你几点到的嘉峪关?坐火车累不累,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校嘉华摇摇头,嫌他啰嗦,两人刚见面,她也有一肚子疑惑想问他。   “白恪言,很抱歉,我是不是影响……”   “校嘉华同志。”   白恪言打断她,严肃道:“你不需要抱歉,因为我不同意。”   “嗯?”校嘉华怔住,“你不同意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唇就被一抹清凉的柔软封缄了。   他居然……在吻她。   从犹豫到坚定,从试探到深究,即使情愫翻涌,白恪言的吻始终克制又温柔。   他的臂力越收越紧,像一张羽毛织成的网,没有束缚,却让人甘愿沦陷。   校嘉华晕乎乎地想,她一个经验十足的老司机,怎么就被一个情场小白给弯道超车了!   晚节不保可不行,她必须主动“欺负”回来。   她可能不知道,有人自离别起,就已经在心里演练过许多次。   直到快缺氧,校嘉华才被放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忍不住笑:“解放军同志,你耍流氓啊!”   白恪言的脸比她更红,他轻轻擦着妻子的唇角,默认了她的指控,却闷声道:“笑笑,我不想离婚。”   语气坚持,又带着一点不安。   校嘉华震惊脸:“……?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离婚了?”   她的眼里除了惊讶,毫无杂念,白恪言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患得患失,前面种种猜测,也许都是误会。   由于父亲的成分问题,白恪言一开始对婚姻并不抱期望,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哪怕最后难逃离婚收场,他也可以整理好私事,全心投入工作事业。   但是很幸运,他遇到了校嘉华。每一次的通信、接触,都像是打开了情感世界的大门,不知所起,却已经深陷其中。   白恪言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性,直到流言传到他的耳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害怕失去她。   这次见面,一开始,白恪言是犹豫的,想见她又害怕见到她。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妻子提出离婚,即使再难,他也没有资格拒绝。   可他就想再拖一拖,再等一等,先不要见面。也许,等他光荣退伍,就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家庭,好好爱她、照顾她,她还会回心转意。   所以直到今天中午,白恪言还在基地维修发射塔,如此想逃避,反而被领导撞见,狠狠批评了一番。   老教授恨铁不成钢,干脆骂醒他:“白恪言,你娶个媳妇容易吗,人家来探亲,你不好好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还有心思工作?!”   “老师……”白恪言有口难辩。   就这样,基地不仅给他放了一天假,热心肠的后勤保障部,还送来女同志喜欢的零食糖果,领导甚至特许他开着部队的车外出。   临出发前,同宿舍的战友韩栋羡慕得不行,酸溜溜地建议他,表白要大胆、热情,把媳妇哄开心了,才能“为所欲为”。   可事实上,等待的每一分都是不安的。她什么时候来,中途会不会碰到意外……白恪言根本不敢想象。   平日站军姿,能一整天一动不动的人,却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来来回回,几乎把招待所的门槛踏穿。   直到见到心爱的人,一肚子的表白都无用武之地。相反,紧张焦虑,伴随着浓浓的爱意和思念,他倒先失控,对媳妇“吻所欲吻”了。   猜到前因后果,校嘉华有点生气:“白恪言,你竟然怀疑我的人品,我看起来,像是对婚姻不严谨的人吗!”   更何况,拿谁对比不好,偏偏是那个朝三暮四的渣男梁高峰。   尽管当初,她确实有离婚的念头,但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承认的。   白恪言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好脾气地道歉:“笑笑,对不起。”   校嘉华板着脸,故意转身不看他:“不行诶,白同志,既然你都不相信我,我们还是重新考虑这段婚姻关系吧。”   “婚姻怎么能儿戏?”   白恪言有点急,下意识从身后环住她,“笑笑,都怪我过去不能陪着你、照顾你。但是退伍后,我会留在青河村,或者我们一起去京市、去上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校嘉华依旧没说话。   白恪言挫败道:“如果我们相处、了解之后,你依然决定要……分开,我绝不为难你。白家在京市和上海的资产,可以送给你。只是大多还被查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还。”   校嘉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的肩膀微微抖动,白恪言这才明白,她只是在故意逗他。   “笑笑!”真是气不得,也骂不得。   恢复了理性,白恪言无奈地放开她:“既然不是去找……为什么这个时候去边疆?你自己去,还是和别人一起去?”   校嘉华挑重点,把国棉厂改进劳动布的事情讲了一遍。   她拍拍白恪言的肩膀:“小白同志,别担心,仝大姐非常照顾我。我们只是出趟远门,买点东西,你要相信我的实力。”   女人当然是可以抛头露面的,白恪言从不怀疑她的能力。   他又问了具体的行程和落脚节点,才放下心来,认真评价:“你们的想法是好的。对比解放前,咱们国家已经研制了近百种新型纺织器材,边疆有得天独厚的棉花产地,我相信你们此行,一定会有收获的。”   “知我者莫若老公也!”校嘉华点起脚尖,高兴地在他唇角印下一枚奖励,“恪言,谢谢你理解我、支持我!”   虽然“老公”一词听上去奇奇怪怪,白恪言却很上道,自动把它代入“老夫老妻”之类的称呼。   浓情的举动胜过一万句表白,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钟意自己,更令人幸福呢。   “不够。”白恪言忍不住低下头,想要热烈地回应她。   突然,啪得一声,来不及反应,周遭的一切便陷入了黑暗。   “啊!”校嘉华下意识低声尖叫。   白恪言立即抱过她,在她耳边安抚:“笑笑,别怕,只是停电。”   原来这家招待所和校舍一样,为了节约用电,一到晚上十点,就会人工断电。   校嘉华不由想起,上辈子在拘留所的糟糕体验。   虽然所里很照顾地给她安排了单间,但是每到深夜,房间也会集体断电,包围她的,只有隔壁“室友”发泄式的脏话,以及充满恐惧的哭诉。   察觉到怀里爱人的颤抖,白恪言心疼地问:“怎么了,怕黑吗?”   “没有,就很久以前,被人关过小黑屋来着。”校嘉华轻描淡写着,不太想回忆前世的糟心事。   白恪言猜测,是她小时候调皮惹父母生气,才会被家人关起来惩罚。他心疼又无奈,牵起她的手,摸黑把她带到阳台上。   阳台之外,是未经大气污染的穹顶,上面镶嵌着成千上万颗星星。   星光如海,格外清晰,洒在河西走廊的戈壁腹地,也洒在这对年轻恋人的身上,驱散了他们身边的阴影。   校嘉华昂起头,凝望着漫天星空:“好美啊。”美得令人瞬间忘忧。   白恪言站在旁边,看着她动人的侧脸,将自己的军装外套脱下,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白恪言指着高高的星空,耐心为她讲解:“最亮的那颗是金星,它表面温度至少有470℃,这是苏联先后发送了七次探测器,才测量出来的。东南那颗是木星,距离我们大约亿公里,它身边至少有14个天然卫星。旁边,还有水星、火星、仙女座……”   男人的声线清冽又温润,枯燥的天文知识,在他口中竟然变得动听悦耳。   校嘉华渐渐安抚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告诉白恪言,自己也可能是宇宙时空bug下的一位世外来客。   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白恪言看出了妻子的欲言又止,有些落寞,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开口,他永远是她最忠诚的倾听者。   又过了一会,白恪言看看手表,“笑笑,秋天夜里还是有些凉,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校嘉华迷迷糊糊地点头。   白恪言转身,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两只红色蜡烛,用火柴点燃,并排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烛光彻底驱走了室内的黑暗,校嘉华打了个哈欠,“我出去洗漱一下?”   招待所的房间没有独卫,每个楼层只有两间公共水房。白恪言拦住她:“外面太黑,不安全,洗漱方面我都备好了。”   他端出两只干净的水盆,加好热水,细心地为校嘉华擦拭脸和手脚。   奔波了一天,校嘉华几乎没好好吃东西,人已经困得昏昏欲睡。她软绵绵地坐在床边,心安理得地享受丈夫的“服务”。   抬眼的间隙,校嘉华才注意到,这间房子虽然面积不大,却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桌椅擦得一尘不染,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案几上还有两小盘花生和糖果。   床单被罩和其他招待所常用的蓝条棉布不同,被换成了干净的军绿色,隐隐带着阳光和兰花的香味。   夜风徐来,红烛摇曳,令人沉醉。   洗漱完毕,校嘉华忍不住依偎着他,在他耳边低语——   “白恪言,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现在好像……洞房花烛夜?”   洞……房……   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得一声,在男人的脑袋中炸掉。   除了彼此的心跳,他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 第45章 棉田   认床的缘故,这一夜,校嘉华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迷迷糊糊摸了把床畔,身侧已经空空如也。   身上压着厚厚的棉被和外套,她有些热,也有些好笑。   难以相信,自己和新婚丈夫,昨晚竟然亲亲抱抱,然后……盖着棉被纯聊了一整夜的天?   倒不难理解,招待所环境简陋,隔音效果又差,白恪言大概不肯就这样委屈她的第一次。   更何况,校嘉华还有正事要办。   房间的门被打开,白恪言端着热腾腾的清粥和小菜进来。   见校嘉华已经坐起身,他放下碗,歉意问:“笑笑,我刚刚出去吵到你了吗?”   校嘉华摇头,“没有,是我睡不着。几点了?”   “五点,还早。”   白恪言走到床边,俯身,帮校嘉华系好外衣的风纪扣,“困不困,洗完脸,先吃点东西?”   “算了,没胃口。”校嘉华又摇头。“咦,哪里来的早点?”   “刚刚我下楼打电话,花了几张粮票,请招待所的同志帮忙做的。”   白恪言又劝她:“多少喝一点粥,稍后我开车,送你去嘉峪关。”   校嘉华吃惊:“你能离开镇上?”   白恪言:“嗯,跟领导报备过了,中午之前回去销假就行。”   这就是不会影响工作的意思了,校嘉华总算放下心来,接过汤碗。   老乡家的粥全是用粗粮熬的,味道还不错。只是天色太早,校嘉华只吃了一半,又丢开了汤匙。   白恪言不勉强她,把剩下的粥喝掉,然后下楼洗碗。   等再回来,校嘉华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白恪言取出自己的军用背包,掏出大大小小的纸袋,一一介绍。   “里面有一些点心、果脯,是师母、后勤大姐们送的,请你在火车上吃。”   “这么多?看来我们白同志,很受姐姐们欢迎嘛……”校嘉华揶揄他。   “笑笑,她们欢迎的是你。”白恪言无奈道。   他又取出一支小木匣,打开展示给她:“边疆气候干旱,秋天也有蚊虫,这里面都是常备药,有跌打消炎的,驱蚊的,防中暑的……你都要收好。”   校嘉华嫌盒子沉,不肯接,“白恪言,我是去挑棉花,又不是去卖药。再说,你要留一些,万一你自己受伤了怎么办?”   “我最近都待在基地,极少出任务,平时训练强度也不大,不会受伤的。”   校嘉华只好收下,有点惭愧:“可是,我这趟出门太匆忙,什么都没为你准备?”   校嘉华十分后悔,出门时至少应该带个红本本,男女爱侣之间,现在都流行送这个。   白恪言握住她的手:“我什么也不缺,基地有统一供应,外来的物资用不了。更何况,我们是夫妻,本就是一体,不需要计较什么。   “笑笑,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初秋的清晨还有些凉,校嘉华心里却被一股暖流熨烫着。   大家都是第一次结婚,小白同志,你怎么就那么会!   然而,灵光之间,校嘉华突然想到什么,她急忙问:“恪言,阿拉善戈壁,是不是还有老虎、豹子之类的野兽?”   “你怎么知道?”   校嘉华当然不能说,这是她从梦里看来的“剧透”。算算时间,再过几个月,差不多进度条就到了。   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意外发生的时间,也不知道具体地点,根本防不胜防。   校嘉华更加焦虑了:“我不管,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出任务要小心,要和战友在一起,千万不能单独行动!”   面对爱人的关心,白恪言无法不动容。   他紧紧抱住她,认真承诺:“笑笑,你放心,为了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   或许是得到保证,回市区的路上,校嘉华的心情不再低落。   相反,她嗨得不行。   第一次坐这种老式的军用吉普,她像个好奇宝宝,东摸摸西看看,全程闲不住。   白恪言把车子开得很稳,不停在心里劝自己,不要太分心,不要太关注副驾的多动症姑娘。   因而这趟车开得,比他平时在基地还要谨慎。   路上,偶尔遇到老乡养的牛羊群,他总是停下车子,静静地等它们先过去。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腾出来,去握校嘉华的手,按住她说几句话。   欢喜和克制在车厢里氤氲,可惜路程总有尽头,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嘉峪关火车站。   仝其芳很准时,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一大早就站在约定的门口。   校嘉华摇下车窗,远远朝她招手,“仝姐,我在这里!”   汇合之后,仝其芳快速打量她,笑道:“不错,竟然没迟到,你们这对小夫妻很克制嘛!”   说者无心,听话的某人,悄悄脸红了。   白恪言认真向仝其芳敬了个军礼,“仝同志,感谢您平时对我爱人的照顾。”   “白同志客气了。相反,在工作上,笑笑可帮了我不少忙!要是没有她,我一个人可搞不出来那么好的布。”   “是,她很能干。”   白恪言把她们送进车站,找到座位,安置好行李。   月台上,人来人往,他一边护着校嘉华,避免被人撞到,一边低着头嘱咐她种种。   “笑笑,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如果晕车不舒服,就迅速找乘警。车厢里注意安全,万一遇到小偷、二流子,不要硬杠,第一时间躲开,向公安同志求助……”   校嘉华不耐烦地揉耳朵,“知道啦,我又不是校大宝,还能被人贩子拐卖了?”   这些话,昨晚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的时候,已经被他念叨一百遍了。   隔着火车窗户,仝其芳忍不住打趣两人:“难怪了,昨天,笑笑再晚都要去见你,解放军同志不仅一表人才,还知道疼媳妇,真是好样的!”   对比自家以前那位,但凡牛广坤有人家一成的好,仝其芳也不会坚持离婚。   校嘉华听了,没法不心虚。天知道昨晚,她差点放白恪言的鸽子。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再黏下去,恐怕又要被人笑话。   她干咳两声:“那个,出发时间快到了。”   白恪言不舍:“嗯,我看着你上车。”   眼神脉脉,幸亏站内不允许私人经营,否则他们又要买橘子、买苹果,千秋万代不了结。   校嘉华坐进卧铺,一抬头,白恪言还笔直地站在窗外。   他军姿挺拔,像一棵松树,独立在人群中,平静而隽永。   仿佛任何时候,只要她肯回头,他就一定站在她身后。   距离正式发车还有三分钟。   校嘉华刻意让自己不看他。   她主动掏出白恪言送的干果、点心,分享给仝其芳,以及临铺的旅客。   突然,她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鼓鼓的信封。   一打开,零零碎碎的粮票和纸币掉出来,甚至还有几枚2分、5分的硬币……   钱虽然不多,但白恪言应该也存了很久。   这个傻瓜,是怕她不收,所以昨晚偷偷塞进她的包里。   车轮开始轰隆,校嘉华鼻子有些酸,她猛地探出头,用力冲外面的男人挥手。   “白恪言,再见……”   白恪言先是一愣,脸上似乎在担心什么。他随即微笑,坚定地向她敬了个军礼。   他们的身影,在彼此眼中,越拉越远,直到看不见。   .   又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校嘉华和仝其芳终于顺利抵达边疆南部的克市。   不过,她们的最终目的地不是这里,而是克市下属的一个产棉大县——缇县。   克市到缇县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转坐城际客运。   出了火车站,两个女同志开始发愁,这大包小包的行李怎么办。   找当地人问路吧,对方一口一个维吾尔语,听不懂,完全鸡同鸭讲。   语言、民俗,都存在差异,校嘉华总算理解,公司之前不看好她们出差的原因了。   这时,两个穿着65式军服的男同志,一前一后,走到了校嘉华面前。   为首的军人年龄稍长,四十多岁,汉族长相,戴副眼镜,看上去斯文又慈祥。   他身后跟着的战士很年轻,一身腱子肉,脸颊黝黑,明显是日常训练出来的。   年龄大的向二人敬了个军礼,主动问:“你好,请问你是白恪言的妻子——校嘉华同志吗?”   老百姓对穿军装的人有天然的信赖感,校嘉华也不例外。   她老实回答:“呃,我是。”   “太好了,终于等到你们。”   “我们是边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我叫关山,是白首长的警卫员。”   关山笑眯眯道:“你是恪言的妻子,就是白首长的侄儿媳!都是自家人,你和恪言一样,叫我关叔就行了。”   “您说……白首长?”校嘉华惊住。   她很快反应过来,姓白,又在建设兵团挂职,只能是白恪言的二叔——白和平。   没想到,这位二叔跟二婶一样,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真不愧是夫妻俩。   关山又道:“昨天早上,白首长听说你要来边疆,高兴坏了。他特意安排我们,在火车站等着,送你们去缇县!”   这可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难怪白恪言只叮嘱她在火车上如何保护自己,却不担心她到了边疆以后出状况,原来,一切早已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到了边疆,有二叔照应着,他自然是放心的。   “关叔,谢谢您,也谢谢白首长!他老人家现在在克市吗,我是不是应该去拜会一下?”   校嘉华和白恪言虽然领了证,毕竟没办婚礼,没正式见过白家长辈,直接叫二叔,实在不习惯。   “不用不用,首长明年快退休了,总是闲不住。他临时去北疆盆地做矿产调研了,没几天回不来。再说,你们是来出差的,工作要紧。”   关山说着,示意旁边的黝黑小哥,接过她们的行李,送进路边停靠的车子。   这两位一文一武,战士小哥还会说维语,无论探路,还是拿行李,都不需要女同志动手。   仝其芳看在眼里,忍不住感慨:“笑笑,原来你在边疆,还有这样的亲戚,怎么不早说,这下,咱们办事可就顺利多了!”   校嘉华却觉得压力山大,有长辈看着,寄予厚望,棉城之行只能成功了。   否则万一失败,在白家人面前,她会很没面子的!   不过,车子一开进缇县,所有的压力都烟消云散了。   宽敞的道路两侧,是大片大片的棉花园,一眼望去,像雪海一般,白茫茫连接天际,壮观又美丽。   校嘉华恨自己不是诗人,念不出“银光点染兆年丰,万顷星摇似雪融”之类的绝句。她只能趴在车窗上,没见过世面地惊叹:“哇,棉花,好白啊,好大啊……”   车里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关山常年在本地工作,对农场景象早就见怪不怪。   他反而觉得,老首长这位空降来的侄儿媳,不仅模样标志,性情也天真大方,可爱得紧。跟白小子那个闷葫芦倒是绝配,老首长一定会喜欢。   仝其芳身为国棉厂的厂长,早前也考察过不少江淮、华北的棉田。如今见了边疆棉,才知道果然山外有山,棉外有棉。   这里的棉花,不仅颜色更白,个头也更大。用来纺织布料,无疑是绝佳选择。   这趟边疆行,真是来对了。   尤其现在,九月初,正是棉花的采摘季,路边有不少“种好棉田,力争丰收”的宣传横幅。   从外地赶来加入建设兵团的知青、工人们,和当地的老百姓齐聚在一起,随处可见他们辛劳的背影。   更令校嘉华意外的是,两侧的棉田里,时不时还能看见,几个工人开着采棉机,在轰隆隆地工作。   没想到这个年代,边疆的棉田,就已经有机械化的采摘作业了。   关山自豪地告诉她们:“五几年,我跟着白首长到这里时,兵团就已经从苏联购进单行采棉机了。如今,轧棉机、剥绒机、弹棉机……样样都有!”   机械化作业,意味着棉花采摘更轻松,劳动效率也大大提升。   生产成本降低了,对应的,棉花的价格回落,下游的纺织链也会跟着受益。   毫无疑问,校嘉华投入巨大精力的劳动布,也会更加受市场欢迎。   此刻,这片土地上,每一个辛勤的劳动者,脸上都是丰收的喜悦。   校嘉华和他们一样,笃定地憧憬着未来。   .   下午两点,吉普车准时抵达缇县招待所。   两位女同志入住后,关山还有公务要办,没有继续陪同。   他们在国营饭店门口分别,校嘉华约定,等事情一忙完,就去克市,专程拜访白首长。   回到招待所,校嘉华和仝其芳一对视,俩人都乐了。   这一路,穿沙漠、过草原的,好好的两个杰出女性,头发毛糙了,衣服也皱了,名副其实风尘仆仆。   尤其校嘉华,生生把自己弄成了落魄“灰姑娘”。   难以想象,白恪言之前还能下得去口。   下午,她们没再出去溜达,而是留在招待所,洗了头发,换了身衣服,干干净净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夜里,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精力和元气总算恢复了。   翌日一早,她们赶去了第一个目的地,缇县农垦研究室。   这家农垦研究室,隶属兵团下设的研究院,平时不仅实践棉花的培育,还研究葡萄、哈密瓜,是当地农垦种植业的科研后盾。   校嘉华和仝其芳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长绒棉实验组的负责人——孟建设。   找到孟组长时,他身边围着几个年轻学生,有男有女,个个头戴草帽,脖子上挂着白毛巾,似乎正打算下棉田。   校嘉华和仝其芳怕错过,急忙做自我介绍。   仝其芳:“孟组长你好,我们来自太丰县,是国棉厂和供销社公司的。广东纺织厂的柳主任,她介绍我们来找你的。”   孟建设是上海人,毕业于交大,和广东纺织厂的柳亚兰是校友。他一听是老同学介绍来的,便示意学生们先下田,他留下来接待两位女同志。   落座后,校嘉华走上前,进一步解释。   “孟组长,我们这次过来,是想现场了解缇县的长绒棉,进而和当地展开合作,把长绒棉运到太丰县,投入新一批的劳动布生产……”   没想到,孟建设越听越皱眉,甚至挥手,打断了她。   他不耐烦道:“你这小姑娘,年龄和我的学生差不多大,一看就没吃过苦,怎么净说大话!你知道缇县距离太丰县有多远吗,没有直达车,光是运输成本,就比华北平原的棉花贵两倍,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当初,孟建设一毕业,就受祖国感召,和生物、化学系的同学一起奔赴边疆,分配在各大县市,一扎根就是十年。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协助兵团研究所的科学家,共同努力,培育出优质的新型长绒棉,让祖国降低乃至摆脱对进口长绒棉的依赖。   十年了,研究成果是显著的,但在一穷二白的环境下,当年意气风发的毛头小伙,如今也被磨砺成了脾气彪悍的大叔。   因此,面对衣着精致,手脚细嫩,看上去极不靠谱,又异想天开的校嘉华,他表示深深的怀疑。   还有毫不留情的拒绝。   “两个媳妇,不好好在家带孩子、伺候公婆,出来胡闹什么?   “你们领导,或者当家的男人呢,让他们来跟我谈!” 第46章 慰问   校嘉华在农垦研究小组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拉着仝其……悠闲地展开了缇县双人游。   第一天,她开启血拼模式,逛起当地供销社,看见太丰县没有的新鲜玩意儿,疯狂买买买。   第二天,她从招待所借了辆二八大杠,载着仝其芳,寻找当地“丝绸之路”的遗迹,各种打卡。   连续两天,午饭都是在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解决的。大盘鸡、茶缸肉、手抓饭,不要太豪横。   第三天出门时,仝其芳实在忍不住,拦住校嘉华,苦口婆心劝起来。   “妹子,咱们是来找棉花的,不是来旅游的,整天吃喝玩乐可不行啊。县里、厂里,还有一堆领导等着呢!”   仝其芳是个急脾气,校嘉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无奈地摊手:“仝姐,您那天也看了,孟建设对咱们有偏见,根本不见我。”   提起这个,仝其芳也生气:“那姓孟的,也忒不会说话,不就是个研究组长吗,那天,你就不该拦着我怼他!”   “您先消消气。这位孟组长,还真得罪不起,这次能不能拿到长绒棉,他可是关键人物。”   校嘉华进一步解释:“边疆的地理状况比较特殊,面积大、人口少,生产建设兵团才是这里的农垦主力。”   仝其芳点头:“这个我知道,农垦部早年就号召,知识青年到边疆去,加入兵团促进生产。报纸统计过,全国已经有数十万青年,陆续加入这个大部队了。”   这些知青来到这里,可不仅是来种棉花的。   他们被统一纳入兵团管理,帮助当地的老百姓建厂房、修公路、开采石油,有的甚至结婚、安家,把青春和汗水都奉献在这里。   他们是国防队,更是生产队和工作队。   仝其芳一直遗憾,当年那个节骨眼,她在国棉厂恰巧被提干了。否则,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辞掉工作,成为一名光荣的支边青年。   校嘉华:“相比本地棉农种的棉花,建设兵团培育的新品棉,产量更高,品质更好,才是咱们生产劳动布所需要的。”   “咦,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总不能说是嘉峪关那晚,白恪言在她枕头边,传授的“西域真经”吧。   “呃,当地供销社有几个营业员,会说普通话,我找他们问来的。”   身为供销社经理的她,可是个社交小能手。   仝其芳不疑有他,拍板道:“那就用兵团棉!”   “笑笑,咱们有太丰县政府的介绍函,干脆直接找兵团,或者自治区的领导沟通?”   仝其芳很清楚,不管谁种的棉花,都要纳入政府统一管理,私人买卖就是投机倒把。订购采买都要按流程走公账,她带来的万二八千,顶多只能应急。   校嘉华却摇头:“这里的棉田那么多,究竟哪些是长绒棉,哪些是普通棉,咱们得弄清楚要什么了,才好找政府沟通。否则人生地不熟,没有人引荐,小人物贸然去找大领导,人家凭什么信任咱?”   就像唐僧和孙猴子,带着专业和诚意上门取经,知己知彼,才能马到成功。   所以,只能根据柳主任的介绍,先从某片区的试验小组,寻找突破口。   当然,校嘉华不是没想过,直接找白恪言的二叔帮忙。可这些老干部觉悟高尚,最重清廉,她实在张不开嘴。   万一事情不好办,净给人添麻烦不是。   当然,骨子里养成的习惯,她更趋向于依靠自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仝其芳是厂长,平时也看不惯托关系、走后门,对这点倒很赞许。   可她一想到孟建设的脾气,就皱眉:“这个专家,眼睛快要长到脑门上。”   “他呀,人倒不坏,估计是把咱们当成收棉花的‘倒爷’了!”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   校嘉华拿起空背包,往车把上一系,拍拍后座,“仝姐,咱们先去国营饭店,我请你吃正宗的边疆烤包子。”   仝其芳:“……”   得,白劝了。   .   国营饭店。   仝其芳吃掉最后一口羊肉大馅,心疼地擦了擦嘴。   这几顿饭,比她过去一年吃的肉还多。   但有一说一,这家国营饭店,口味地道,菜多肉多,不愧为全县级别最高。   很多硬菜是为了招待外省宾客而设的,食客光有粮票、肉票可不够,还要持招待所的接待证明,提前预定才能吃到。   尤其是这烤包子,皮薄如纸,馅大如拳,刚从火窑里扒下来,外焦里嫩,堪称边疆一绝。   校嘉华和仝其芳能一饱口福,多亏了白家老爷子。   “妹子,这几天,吃饭钱都是你花的。今天说什么,这顿饭也要我来请……”   仝其芳说着,掏钱的动作顿住了。   服务员眨眼功夫,又端上来二十个边疆烤包子,个个皮薄大馅,肉香十足。   她惊呆:“笑笑,这么多包子,都是你点的?”   “呃,是我点的。”   校嘉华笑着,请仝其芳收起零钱袋,“刚刚,饭钱我已经付过了。”   “老天爷,这么多包子,咱们吃到天黑,也吃不完。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用在意,咱们难得出来一次。”   校嘉华玩笑道:“毕竟,我家白同志,上次在嘉峪关,刚好补贴了我不少钱?”   仝其芳彻底见识了一个年轻小媳妇的败家。   她痛心疾首:“白同志钱再多,也经不住你大手大脚啊。”   “有用的,很快你就知道了。”   校嘉华掏出从供销社买来的牛皮纸,将烤包子每两个一组,逐一打包。   装好之后,她笑着站起身。   “走吧,仝姐,咱们去办正事。”   .   校嘉华和仝其芳骑着二八大杠,一路前往市郊的棉园。   她们七扭八拐,总算赶在中午之前,找到了孟建设负责的实验棉田。   果然,孟建设对着两个不速之客,眼神防备,语气疏离。   “你们又来干什么,试验田重地,严禁外人进入。”   他命令身边几个同学,把人赶出去。   “小心点,实验田万一被破坏,小组一整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上级农垦研究所的专家领导怪罪下来,咱们都承担不起。”   校嘉华急忙解释:“孟组长,别误会,我们今天来,不是来找棉花的,只是想慰问一下大家!”   “慰问?”孟建设疑惑。   在他周围,几个弯腰干活的知青听见了,都放下采棉袋,直起身子,好奇地盯着校嘉华。   众目睽睽之下,校嘉华打开简易背包,掏出油汪汪的纸袋,逐一摆放在田边的彩棉机上。   肉香顿时溢出,飘散在空气里,钻进知青们的鼻子。   “老师……我是不是干活中暑,出现幻觉了,怎么闻见有烤全羊的香味?”   一个戴着超厚酒瓶底,又黑又瘦的男生,忍不住问。   旁边绑着麻花辫的师姐,立即拍他脑袋:“四眼儿,你傻了,那不是烤全羊,是烤包子,羊肉大馅的!”   他们议论着,眼睛却黏在校嘉华的手上。她每掏出一个烤包子,他们就咽一次口水。   偏偏校嘉华还“不小心”,捏破了一个包子皮,两滴油脂滴到地上,渗进土里,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暴殄天物啊!   要知道,支边的日子,这些小年轻,都快忘了牛羊肉是什么味道。过节时,食堂炖粉条子,多放两勺酱油,就算是吃到红烧肉了!   孟建设看不下去,对学生们喝道:“看什么看,不用干活吗?完不成任务,中午谁都不许吃饭!”   知青们缩缩脖子,只好继续弯腰采样。   他们手上干着活,耳朵却不听使唤,关注着前面的动静。   孟建设脸更黑了。   “校同志,仝同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长绒棉和外省的运输合作,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更不是你几个包子,就能收买的。”   “孟组长,咱们今天不谈合作。”校嘉华无辜道。   “我在缇县这两天,看到您和学生们,天天下田搞研究,比劳动人民还辛苦。心里十分感动,所以特意去国营饭店,订了几个包子,想犒劳一下大家,以表达我们对人民科学家的尊敬!”   她故意提高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   果然,田里的知青沸腾了,“这些烤包子,真的是给我们吃的?”   听到这里,仝其芳反应再慢,也明白了校嘉华的用意。   醉翁之意不在酒,舍得包子才能套着狼嘛。   她再次亮出自己的高光身份,“孟组长,各位同学,做为太丰县的‘三八红旗手’,和国棉厂厂长,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向你们学习棉花丰产技术。   “你们才是真正的先进分子,我要感谢你们为祖国的棉纺事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被“三八红旗手”表扬?如此伟光正的场面,瞬间唤起了知青们的信心和自豪。   当初,他们带著书本,来到南疆,立志“不占群众一分田,戈壁滩上建花园”,可扑面而来的,更多的是繁重的劳作,和拮据的生活。   支地窝子,睡土房子,与自然环境抗争,贫瘠和饥饿是常态。   已经很久没有人,带着香喷喷的肉包子,肯定和赞美他们的价值,对他们说“孩子,你们辛苦了”。   有几个想家的女知青,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仝其芳发自内心地感动。   她红着眼睛,拿起包子,塞到年龄小的知青手里,“吃吧,孩子,这些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在场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孟建设,没人敢伸手接。“老师……”   孟建设的心,狠狠被针扎了一下。   他带的学生,早就如同他的孩子。看着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要警惕糖衣炮弹”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默许地下命令:“全体,原地休息二十分钟。”   “哇喔!”   血气方刚的知青欢呼着,立即围住仝其芳,接过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有人三下五除二吞掉一个,又后悔还没记住肉味,包子就没了,因而吃第二个时,一小口一小口,格外珍惜。   孟建设不忍心再看,干脆背过身,对着满地的棉花叹气。   校嘉华走过来,见他这样,也不打招呼,拿起两个包子,直接丢进他怀里,简单粗暴。   她笑着说了一句方言:“孟组长,我伲上海人,勿会拒绝群众的善意。”   吴侬软语,久违的熟悉。   孟建设愣住:“校同志,你看起来不像上海人,怎么会说上海话?”   关于这点,校嘉华很难向他解释。   总不能说,她上辈子出生于魔都,留学在美帝,奋斗在京城,又常年在各国出差,考察投资市场,动产、不动产遍布全球,所以会说上海话吧。   好在,万物皆可白恪言。   “呃,我丈夫的父亲、二叔二婶他们,都是上海人,所以我跟着丈夫学过一点,小虾米啦。”   因为一句方言,几个女知青走过来,围着校嘉华,主动聊起了天。   一聊才知道,原来,驻扎在南疆的农一师、农二师,大多都是由这些上海知青组成的。   当年,为了响应政策,上海甚至喊出了“第一边疆、第二返乡,第三安徽”的口号。他们,也是这数万支边大军中的一员。   一个女知青好奇地问:“校同志,既然你丈夫是半个上海人,你嫁给了他,怎么还留在太丰县呢?”   校嘉华只能继续圆谎,扯了一个被家人“包办婚姻”,带着拖油瓶,嫁给上门女婿,又被扔在农村,全靠自强自立混进县城打工的故事。   仝其芳在旁边,听得直抽嘴角。   “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太可怜了,这简直就是现实中的白毛女!”女知青拳头硬了。   校嘉华急忙解释:“其实还好,我丈夫参军后,受到部队教育熏陶,不仅很尊重我,就连我这次来边疆,学习了解长绒棉,也都是他出钱支持的。”   “幸亏,你丈夫觉悟蛮高……”   聊天的话题,成功被转移到了长绒棉上。   女知青指着不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棉田,骄傲道:“你看那里,就是最好的‘海军一号’长绒棉试验田!还有那里,更新更好的‘新海系列’也开始试验了”   “我们的长绒棉,可不是天生就有的。建国初,外国人说,南疆不了棉花,咱们兵团偏不信邪,辗转从苏联,购进了500克埃及长绒棉种子,经过上级科学家二十年的培育改良,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就这样,长绒棉的培育历史,基地成果,被学生们七嘴八舌地介绍起来。   孟建设啃着烤包子,几次想阻拦,回应他的,却是学生们的抱怨。   是啊,“白毛女”是来学习的,当老师的,当然要倾囊相授。   毕竟,“白毛女”已经够可怜了,她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知青们过了把嘴瘾,下午干劲十足,农场的棉花很快堆成了小山高。   校嘉华没有急着离开,也没让自己闲着。   她找到隔壁的棉农,借来一辆老式拖拉机,加入了热热闹闹的抢收大队。   老式拖拉机的构造比较“独特”,校嘉华毕竟是开过玛莎、幻影的人,举一反三,试了两把,也就学会了。   驾龄十余年的老司机,终于派上用场,她开着拖拉机,帮农场往返运输棉花,成了人人称赞的女拖拉机手。   可惜,小媳妇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干了两个小时,拉风就变成了酸爽。   咬着牙,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校嘉华才揉着酸痛的胳膊,被仝其芳扶着,从拖拉机上爬下来。   她有气无力道:“孟组长,我们先回去了,如果有需要,我们明天再来帮忙?”   两位女同志,灰头土脸,还不忘带走用过的油纸,不在棉田留下一片垃圾。   绕是再有偏见,孟建设此刻,也说不出不待见的话。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问:“两位女同志,你们……对我们的长绒棉,就那么有信心?”   校嘉华立即打气精神:“必须的!虽然现在个别技术不够成熟,但我相信未来,边疆长绒棉的种植面积,全国使用率,甚至出口额,都会有质的飞跃!”   “当然,边疆农垦研究院的科学家,还有你们这些实操专家,才是最大的幕后英雄。”   孟建设:“……少拍马屁,你那一套,对学生有用,对我没用。”   “……”竟然被看穿了。   校嘉华也不介意,转身耸耸肩,打算和仝其芳骑车回招待所。   突然,孟建设叫住她们。   “喂,你们两个,明天收拾精神一点,跟我去躺兵团,我先带你们见连长!”   校嘉华扶着车子,和仝其芳面面相觑。   “明天?去连队……有什么事情吗?”   校嘉华干了半天活,全身像是散了架。她打算第二天睡到中午,前面说的“明天再来”,其实是客套话。   孟建设忍不住翻白眼,没脾气了。   “还能干啥,当然是向农垦研究院的专家,以及兵团领导打报告,和他们商量,怎么把长绒棉,运到你们太丰县城!”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求收藏哈,下本《七十年代小花旦弘扬国粹》,女主成角儿史,文案:   叶龄仙从小学唱戏,当知青第三年,她意外落水,被村长儿子所救。对方许诺一张回城特批,她被迫答应处对象。   不料后来,渣男本相暴露,拒绝她回城,还禁锢她、欺负她,害她最终惨死异乡。   这一世,叶龄仙重生在落水被救时。   面对渣男的威逼利诱,她果断拦住村里最帅的男知青,“其实,是他救的我!”   程·穷雅痞知青·殊墨:“……?”   结婚后,叶龄仙拼命只做三件事:   1,开嗓练戏,复仇虐渣,祖师爷赏的饭不能丢。   2,夜夜敦促丈夫学习,威胁口头禅:高考落榜就离婚!   3,高考回城后,加入曲艺团,弘!扬!国!粹!   *   叶龄仙不知道,程家公子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南岗大队的山林里。   一曲《木兰拜上》,抑扬顿挫、刚柔并济,抓了他的耳,也挠了他的心……   眼见她默默坚持,眼见她自我放弃,眼见她……触底反弹,重新支楞起来了!   双向治愈,先婚后爱!   架空无原型,求预收哦~ 第47章 流言   有了孟建设的牵线搭桥,接下来,正式的采购对接工作,就顺利多了。   农一师分管这块的连长,名叫江太川。人如其名,是个敦厚务实的西北汉子。   江连长是标准的国字脸,剑眉英武,不仅没有官架子,对农垦研究小组的专家也格外尊敬。   他认真听完孟建设的提议,看着校嘉华和仝其芳,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是说,你们要采购我们的长绒棉,用于生产新型劳动布?”   仝其芳身为厂长,急忙亮出自己的工作证,以及太丰县政府的介绍函,“是的,江连长,如假包换。”   校嘉华也拿出连夜拟好的采购清单,她们要的长绒棉品种、数量、规格,都列举得清清楚楚。   “这么多?”江太川谨慎道,“你们该不会是反动分子,打着太丰县的旗号,想要恶意收购,做空棉价吧?”   “怎么可能!”校嘉华佩服连长同志的脑洞。   她苦笑:“您放心,投机倒把,牢底坐穿,我们可没这个胆。”   更何况,小十万的棉花货款,就是把老公卖了,她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孟建设没好气:“我做担保,她不是‘倒爷’,最多就是鬼灵精,敢拿烤包子收买我和学生。”   校嘉华:“……”   孟建设心里叹气,其实他也没整明白,昨天怎么就被小媳妇的笑容感染,头脑一热,答应帮忙了呢!   算了,帮都帮了。   玩笑这么一开,江太川终于宽心了。   事实上,他是期盼促成此次合作的。   缇县的长绒棉虽好,但种植面积少,生产利用低,这几年合作的棉纺厂仅限本地,以及周边的陕甘宁。   当下国内纺织行业,主力原材料,依然是江淮、华北地区种植的传统棉,南疆的长绒棉,影响力还远远不及。   再好的棉花,也要投入纺织生产,才能不断被检验,进而改良、推广。   江太川曾经做过调研,太丰县是经济强县,该县的国棉厂和供销社公司,都是模范单位。尤其是国棉厂,棉纺设备先进,织造技术远超陕甘宁,甚至不亚于长三角和珠三角。   南疆的长绒棉和她们合作,无疑是双赢。   长此以往,对比合作得到的好处,中间那点运输成本,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里,江太川干脆决定:“今天中午,我就给团部领导打电话,汇报具体的合作事宜。”   校嘉华一看有戏,适时提出关键问题,“钱我们不缺,只是,近百吨棉花,交通运输是个问题。”   如果按照普通客运,一来一回小十天过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江太川想了想,“这个不难,南疆到上海有直达军列,是专门接送支边青年、运输战略物资的。如果有其他货运需要,可以向领导申请借用,到时候在太丰县转停就行。”   直达军列,速度快、停靠少,在时效上能缩短一两天,是绝佳选择。   “那就这么定了,江连长,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校嘉华满意地伸出右手。   .   提着一口气,回到招待所,校嘉华终于能放飞自我,在床上躺平补眠了。   昨天的酸痛还没有散去,她困得不行,仝其芳却围着她,话匣子关不住。   “笑笑,今天这事十有八、九会成。你说,你咋就那么聪明,能想到请知青吃烤包子呢?”   校嘉华扶额:“其实我本意,只是想请学生们吃顿好的。孟组长能改变主意帮咱们,完全在意料之外。”   她上辈子虽然养尊处优,没见过猪跑,但是她吃过猪肉啊。   “那帮孩子,从上海过来,能读大学,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到了边疆,兵团统一分配住宿,统一配发军装和日用品。衣食住行,恐怕就短在一个‘吃’字。”   民以食为天,能吃饱肚子,才有条件去谈感情,谈创造,甚至谈仁义道德。   至于说上海话,更是巧合。校嘉华只是用最朴实的方式,打动了他们的心。   仝其芳是自然灾害年代活过来的人,自然感同身受。   “笑笑,等回太丰县,我再买些冠生园的点心、大白兔的奶糖,寄给他们。都是上海的特产,孩子们一定会喜欢。”   毕竟,谁不想念家乡味道呢。   中午,仝其芳外出打饭,校嘉华痛痛快快补了个眠。   没想到,一觉醒来,她就收到了天大的喜讯。   仝其芳兴奋地把她从床上挖起来。   “笑笑,刚刚,江连长把电话打到招待所,说兵团领导,已经审批咱们的采购清单了!”   校嘉华也觉得惊喜:“真的吗,太好了!”   睡了一觉,果然美梦成真。   仝其芳继续道:“不过,兵团领导们说,棉花需要现摘,火车容量又有限,保险起见,只能分批运到太丰县。”   校嘉华一想:“也好,这样棉花装箱更快,咱们也能根据行情,分批次生产布料,随时调整上货计划。”   如此一来,国棉厂的容纳压力,也相对小一些。否则,这么多棉花堆过去,存贮保养都是问题。   不愧是领导,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啊。   .   兵团那边敲定了,科学家们的意见也很重要。   孟建设果然不负所托。   傍晚,他带着农垦研究所的回执涵,亲自来到招待所,传达上级专家的意思。   “孟组长,科学家们怎么说?”   会客室,校嘉华和仝其芳都无比紧张。   “放心吧,专家们不仅同意了,还非常期待,你们用我们的棉花,到底能生产出什么样的劳动布!”孟建设笑着回答。   校嘉华打包票:“保证让专家满意,等第一批布料生产出来,我亲自寄给你们。”   孟建设义正言辞:“布料多少钱,提前说好,我可不想再中‘圈套’,吃你一次烤包子就够了。”   校嘉华虚弱道:“……往事不要再提,好吗!”   “不过,科学家们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国棉厂和供销社公司,一定要做到。”   孟建设不再开玩笑,认真看着两位女同志。   仝其芳:“孟组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无论多么困难,我们也会想办法克服。”   “那就是,你们后期要及时向研究所汇报,长绒棉布料的生产情况,以及销售数据!”   孟建设补充,“原料、布料的优缺点,或者群众有意见,一定要第一时间转达给我们,以便我们根据市场,改进研究方向。”   原来如此,校嘉华和仝其芳都长舒一口气。   真是一群可爱的科学家,他们这样要求,目的无非是,在专业领域内,把长绒棉培育得更好,让人民群众更加满意。   校嘉华郑重道:“这些要求很合理。孟组长,您放心,我们不会辜负这么好的棉花,不会辜负你们的心血。”   像是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孟建设心里五味陈杂。   “年轻人,好好干,把面料做好,我相信你们!”   .   孟建设离开后,仝其芳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感慨道:“等两地财务一确认,兵团就会协助咱们发货。一发货,咱们就等于完成任务,就能跟着专列回家了!”   回家……校嘉华被这个词眼触动了。   仝其芳越想越激动:“笑笑,咱们现在就去邮电局,给王处长他们发电报,请县领导尽快审批货款!”   校嘉华想起什么,摆摆手婉拒了。“仝姐,发电报这事,我就不陪你去办了。”   “怎么,你还有其它安排?”仝其芳好奇。   校嘉华拎起包,笑眯眯,难掩好心情。   “今天周三,两个小儿子,还在等我的电话呢。”   .   青河村。   校嘉华猜的没错,校大宝和小石头一放学,家也不回,就跑去了村口的供销社。   崔丽芬收了猪草,后脚赶到,气得直拧两个孙子的耳朵。   “小兔崽子,让你俩在学校等我,万一跑丢了,我咋跟你们娘交代?”   “奶奶,我们知道错了,疼……”   俩小孩啃着营业员蔡小菊送他们的窝窝头,老老实实挨骂,心里却按捺不住激动。   他们已经整整一周,没听到娘亲的声音了。   等到快把座机盯出花儿来,铃声终于响起。   “孩儿们,有没有想我呀?”   “娘,娘,我可太想你了——”   校大宝和小石头争先恐后地喊。   可是下一秒,小奶音就带起了哭腔:“骗纸,大骗纸……”   校嘉华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宝贝儿,怎么哭啦?”   “呜呜……”小石头哭得更厉害了。   就连校大宝也抽泣起来,“娘,你快回家吧,我不要你出去赚钱,我也不要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要了……”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校嘉华并不在太丰县城,而是去了遥远的边疆。   校嘉华手忙脚乱,对两个孩子劝慰半天,等他们不哭了,才有机会和崔丽芬说话。   “娘,怎么回事?大宝和小石头怎么会知道我在外面?”明明走之前,她都瞒得好好的。   崔丽芬也骂闺女:“你个没良心的,你敢瞒着我们去边疆,还怕我们生气?”   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在人多口杂的供销社体系。   校嘉华身为货品经理,人还没转正,就被公司领导委以重任,派去边疆出差了。这件事听起来像个传奇,难免会被公司的同事讨论。   有人羡慕,就有人嫉妒,供销社又遍布全县,渐渐地也就传到了青河村。   只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最新的版本是,新经理不守妇道,假公济私,跑去边疆,是为了私会姘头。   谁都知道,以前村里那个乱搞男女关系的梁知青,如今也在边疆农场,参加劳动改造。   这不是巧了吗?   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甚至传到了学校。   高年级有个男生,跑的校大宝面前嘲笑,骂他后娘跑去新疆,跟人私奔,再也不回来了。校大宝气不过,才狠狠和他打了一架。   听到这里,校嘉华眼底一片郁色。   她压着愤怒,对孩子承诺:“大宝,石头,对不起,娘不该瞒着你们出差。”   “但是,我来边疆是为了工作,是办正事。你们要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而且,她还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那些中伤、欺负他们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48章 敲诈   和两个孩子通完电话,校嘉华憋着一口心气儿,像是换了个人。   接下来的采购工作,她格外上心,甚至主动催促起了仝其芳和王处长。   好在,太丰县政府办事也给力,才过一天,就把货款给批了下来。   大佬们敲定完政策,剩下的就是具体的落实工作。   采棉、装箱,胜利在望。   太丰县的货量需求大,仓库存储的长绒棉有限,大部分还需要现摘现采。   江连长特意开辟绿色通道,不仅调遣兵团的人日夜采摘,还动员了当地居民,协助棉仓,集中力量帮忙装箱。   校嘉华也走出招待所,天天蹲在棉田里,兼职采棉工和拖拉机手,帮忙采棉花、运棉花。   她的心像是插上了翅膀,只想回家看校大宝和小石头。干活时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短短两天工夫,不仅晒黑了,人也瘦了一圈。   仝其芳心疼她,又劝不住。她知道校嘉华是为了孩子,因而也帮着,干得格外卖力。   毕竟,仝其芳自己也有八十岁高龄的母亲,还躺在太丰县的医院里,怎么会不牵挂呢?   军民齐心协力,总算在计划内完成了采摘任务。   仓库越堆越满,打包工作有条不紊,万事俱备,只剩装箱。   按照计划,今晚连夜把棉花搬上军卡,最快明天下午,就能拉到克市火车站,发往太丰县了。   校嘉华和仝其芳甚至计划着,明天回乡后,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她们没想到,偏偏在最后环节,发生了意外。   .   由于采摘工作接近尾声,建设兵团接到上级通知,撤离了棉仓。江连长也带人赶往附近的乡村,帮助那里的棉农抢收棉花。   留在缇县搬箱收尾的,主要是由本地劳力组编成的装运小队。   这天傍晚,棉花装车到一半,校嘉华和仝其芳打算先收工,提前回招待所收拾行李。   她们刚走出仓库门,却被两个装运小队的人拦住了。   校嘉华认识他们。   这是兄弟俩,一个叫鲁大,一个叫鲁二,分别是庄运小队的队长、副队长。   他们的父母是维汉结合家庭,两人从小会说汉语,也会说维语,因而长袖善舞,在当地很吃得开。   这二人长得人高马大,一个大肚腩,一个双下巴,在广大因为饥饿贫穷,而瘦成皮包骨的群众里,校嘉华印象没法不深刻。   “校同志、仝同志,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鲁大开口问。   校嘉华看他们贼眉鼠眼,来意不善,不急着回答,反问:“鲁队长,是装箱工作,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指教不敢说,你们一个经理,一个厂长,都是有本事的人。我和鲁二是大老粗,就不卖关子了。”   鲁大话锋一转,“今天,江连长把兵团的人都抽调走了,剩下我们十几个弟兄,连夜帮你们装车。人手不够,干活辛苦,希望你们好歹……给点表示!”   校嘉华秒懂,原来是个吃回扣的。   可惜,校嘉华不打算惯他这脾气。   她不客气道:“既然人手不够,我就去请江连长,重新把人调回来。顺便问问他,你们想要什么表示?”   鲁二一听,门神似地亮出拳头,凶狠道:“你敢向江连长告状,我现在就弄死你!”   他浑身横肉乱颤,校嘉华和仝其芳都被吓到了。   鲁大摁住弟弟,对两位女同志笑了笑:“你们是聪明人,我劝你们想清楚,兵团的人都在乡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误了明天的火车,多不划算?   “更何况,事情闹掰了,弟兄们心情不好,手上没轻重,你们的货丢了少了、脏了污了,甚至装错成劣质棉,我们可不负责。”   难怪他们专挑这时候发难,这两点,处处正中死穴。   棉花洁白脆弱,怕脏怕湿怕虫,运输存储都要格外保护。如果他们背地做点小动作,还真没人能发现。   黑心棉万一就这样运到太丰县,山高水远,只能自己吃哑巴亏。   强龙难压地头蛇,校嘉华和仝其芳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   校嘉华语气软和下来:“你们要多少钱?”   鲁二见她们态度松动,贪婪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块?”如果是这个数,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放屁!老子提着脑袋搁这玩呢,少说五百!”鲁二又沉不住插话。   校嘉华气笑了:“狮子大开口啊,这都赶上半吨棉花钱了。都是劳动人民,我穷得很,要钱没有。”   鲁二:“呸,那天我亲眼看见,你请十几个知青吃烤包子,你敢说你没钱?”   想起那个画面,鲁二就流口水,恨不得抱着农场养的山羊啃。   校嘉华也是服气,自己一次“炫富”,竟能招致这样的麻烦。   不过,听他们语气,显然是惯犯,过去肯定勒索过不少人。   她仍要拒绝,仝其芳却拦住她,“算了笑笑,这钱我出,就当买路财吧。”   校嘉华:“仝姐,这钱不能掏,太憋屈了。咱们给江连长打电话,我就不信兵团管不了。”   “兵团当然能管。可是,等江连长回来处理,又要耽误两三天。误了火车,下趟专列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仝其芳又劝:“笑笑,我知道,咱们都想早点回家见孩子,见爹娘。再说,就算人等得起,国棉厂的机器,和供销社的柜台也等不起!”   校嘉华沉默了。   且不说亲人都在盼着她们回家,国棉厂每停工一天,供销社晚一天上货,老百姓晚一天买布裁衣,都是巨大损失。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鲁大鲁二就是认准这一点,才会如此猖狂。   “所以,这钱我来出。”仝其芳掏出钱袋子,开始点钱。   鲁大很满意:“不愧是老大姐,果然比黄毛丫头识时务,想得开。”   他这么说着,却拒绝了仝其芳给的现金。   “你这是什么意思?”仝其芳不解。   鲁二又冷哼:“你当我哥俩傻?你现在给我们现金,回去再反手举报咋办?再说,光给钱,没有粮票肉票,我们也花不了。”   这莽夫,还挺有心眼儿,校家华在旁边嘲讽:“那你们说怎么办?”   鲁大清清嗓子:“郊区有一家城乡供销社,你只管去,都买成吃的用的,寄放在那里。我们的人,自然会分批去拿。”   敢情他们连销赃窟都准备好了?校嘉华大为震撼。   “别耍花样,供销社有买卖清单,到时候你把凭据拿给我。”   鲁大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弟兄们只为财物,你们老实置办,我们自然守信,帮你们把棉花装得干净利落。”   .   鲁家兄弟指定的供销社,距离不算远,但如果两个人同去,谁也不能保证,这帮无赖不会背着她们,对棉花做手脚。   保险起见,校嘉华选择独自前往,让仝其芳留在棉仓,先监督他们装箱。   仝其芳当即反对,“笑笑,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校嘉华摇头:“这些人目光短浅,只想临走敲一把。咱们是太丰县的采购代表,有兵团做后盾,他们不敢伤害我们。”   “再说了,棉花更重要,今晚绝对不能出纰漏,就是赌也要赌一把。”   公共财产大过天。况且,校嘉华答应过校大宝和小石头,这周末就回家,她不想食言。   仝其芳红着眼,把身上的现金给她,“笑笑,保护好自己,你一定要赶快回来。”   “仝姐,你放心。”   .   校嘉华骑着自行车,在交错的棉田里绕了半天,总算找到指定的供销社。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色笼罩了一层恐慌。   这家供销社,位于城乡交接的三岔口,两层套屋不大,窗户封死,门头灰不溜秋,结满蜘蛛网,怎么看怎么像黑店。   校嘉华骑进院子,停好自行车。   突然,门内传出两道巴掌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微弱的呻/吟。   “……”   一股冷意从脚底涌上心头,校嘉华有点后悔,该不会失算,真的遇到拐卖人口的吧。   好在她眼尖,借着月光,看见小破屋的外墙上,挂着一把收麦子的旧镰刀。   镰刀久不用,已经生锈,她也不嫌弃,悄悄取下来,紧紧攥在手里。   万一真遇上歹徒,大不了玉石俱焚。   按捺住心跳,她敲了敲房门,没有人应。   咚咚,她又敲,屋内似乎安静下来,依然没有人应。   校嘉华把心提到嗓子眼。   想再敲时,吱悠一声,破旧的木门突然从内打开,探出一只皮骨干枯、指甲锋利的手掌!   “啊!救命!”校嘉华吓得挥舞镰刀。   “喊什么喊,招魂啊!”   一个头发灰白,衣着破旧,维汉混搭,有些不伦不类的老妇人,倚在门口,恶狠狠瞪着她。   很好,有影子,是活人。   “你是哪家丫头,大半夜的,来干啥?”老太太翻着白眼,大嗓门中气十足。   校嘉华:“……”   都这会儿了,能说她是来买镰刀的吗?   .   校嘉华简单介绍了自己。   老妇人本来极不耐烦,一听她是鲁大鲁二介绍来的,立即换了副嘴脸,自称姓金,好脾气地请校嘉华进去。   煤油灯昏暗,校嘉华勉强才看清房间布局。   三排货架,两张柜台,一副桌椅,零零散散摆了些货物,隐约有股陈旧的腐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墙角有一团乌黑,校嘉华路过时差点踩到。   她低头,认真看了两眼,才发现,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虚弱地蜷在那里,还不时闷声咳嗽几下。   校嘉华吃惊:“这人怎么打地铺,是病了吗,为什么不送医院?”   “我干儿子,废物一个,不用理他。”   金婆婆说着,走到柜台,随手指指货架上的米面糖油,见怪不怪道:“鲁家的东西都备好了,一共五百块,早付钱票早走人。”   就……就这?   果然,是特么的敲诈销赃一条龙啊,这老太太和鲁家兄弟,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校嘉华认命地数出五十张“大团结”。   交付的时候,她的心在滴血:“阿婆,你们何必这么搞?让鲁大、鲁二收了钱,直接拿给你,不是一样么,也不用我来这多跑一趟。”   老太太把钱和票收进抽屉,加了两道锁,才回应校嘉华。   她嫌弃道:“别胡说,姓鲁的是坏坯子,我金老婆子,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我守的是正经供销社,账本干净,童叟无欺。至于你们这些外地人,买了东西是自己用,还是喂豺狼,跟我有什么关系?”   神特么童叟无欺啊,这种三观,校嘉华竟然无力反驳。   她决定争取一下:“阿婆,您也知道鲁家兄弟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打掩护?”   “有啥奇怪,如来佛祖身边,不是还有阿难迦叶,专门讨要‘人事’么。”   没想到,这老太还是个西游小说的十级学者。没救了,再聊下去,恐怕他们还觉得自己在“劫富济贫”。   时间紧迫,校嘉华劝自己认命。   几分钟后,金婆婆撕下收据,在背面抄好明细,咬破手指按了手印,才递给校嘉华。   “两清了,这就是凭证,你拿回去给鲁大看。”   “……”校嘉华再次大无语。   交易完毕,老太太转身,踢了踢墙角的男人,骂道:“死鬼,别装病了,起来做账。”   像是疼得,男人又剧烈咳嗽几声。   咳成这样,这人该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校嘉华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停留。   她抬脚离开,没走两步,突然被地上的“死鬼”,扯住了裤腿。   “臭流氓,你干什么,快放手!”校嘉华厌恶道。   男人却拉得更紧了,像是在抓什么救命稻草。   “笑笑,咳咳,是你吗……”   “你别走,求求你,咳咳,救我……”   熟悉的声音,令校嘉华顿住。   她把煤油灯拿近,看见男人破裂的半边眼镜,吓了一大跳。   “梁高峰……怎么会是你?”   这个渣男,几个月前,不是被他老婆钱玉珠逼去依市,支援祖国的油田建设了吗?   怎么从北疆跑到南疆,还变成这副惨样,被一个彪悍老太吆五喝六,又打又骂的?   今晚可真够刺激,真够惊喜的。   想到青河村里的风言风语,校嘉华又觉得头痛。   这下,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49章 妙计   梁高峰如今变成这副惨样,校嘉华只想评价两个字:活该!   小半年前,梁高峰和女知青钻玉米地的事情败漏,在青河村混不下去,本想跑去上海,投靠亲友暂避风头。   不料,老婆钱玉珠提前识破,托当镇长的三舅开了介绍函,在火车站将计就计,把梁高峰逼去了北疆油田。   当然,钱大小姐能未卜先知,校嘉华也助了一臂之力。   夫妻俩初到依市,就加入了北疆的建设兵团。   兵团领导似乎对梁高峰很重视,见他是个工农兵大学生,便将他安排到工程组,学习采井机的调度。   一开始,梁高峰干得很卖力,一心想要好好表现,先立个功,再找机会光荣返城。   至于钱玉珠,他打算先冷暴力一段时间。她受不住,自然会主动提出离婚,求人调回老家。   可是,依市油田人才辈出,比他能干、比他积极的,一抓一大把。好活轮不到他,苦活累活倒是一桩挨接一桩。   在西北油田下苦力,可比在青河村供销社,当账房先生辛苦多了。   梁高峰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心态很快就崩了。   他每天只想偷懒耍滑,连老婆也不嫌弃了,又和钱玉珠滚了床单,不到一个月,人就怀孕了。   钱玉珠怀孕后,梁高峰一开始倒也安分,但是很快,他受不了生理上的空窗期,又和当地一个寡妇勾搭上了。   他甚至搬出夫妻宿舍,天天和姘头搞在一起。   意外的是,这一次,钱玉珠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安安心心养了三个月的胎。   身体状况稳定后,她冷静地写了两封匿名举报信,一前一后,寄给了太丰县知青办,以及边疆兵团的领导。   梁高峰丢了知青办的脸,太丰县的领导勃然大怒,暂停了梁父梁母在粮食局的工作,责令他们尽快解决家丑,并安抚好被出轨的儿媳。   同事、邻居指指点点,老两口气得差点住院。儿子是没脸认了,干脆让他自生自灭吧。   他们写了一封断亲信,取消了对儿子的经济补贴,与他暂时划清关系,才算保住了自己的工作。   不过这次,儿媳真的怀了孙子,他们不能不管。   于是,梁父梁母,卖掉家里值钱的首饰物件,凑上半生积蓄,各种托关系,把钱玉珠调回了太丰县城。   儿媳显怀后,梁父梁母渐渐走出低谷,把对儿子的感情,转移到了未出世的孙辈身上。   他们还给儿媳安排了正式户口,让她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变成了城里人。   钱玉珠一心想脱离农村户口,如今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总算得偿所愿。   梁高峰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等待他的,是来自兵团的严厉惩罚。   他被清退开除,据说还要判刑,兵团不肯要他,知青办也不接收。一个无业游民,没有介绍信,连火车公交也坐不了。   至于当初干柴烈火的姘头,早因为他没了父母的经济来源,而令觅良人了。   梁高峰气不过,偷跑出来,去找小寡妇,想要回过去给她的钱,又被寡妇的新饭票,打成脑震荡,还落下了肺病。   油田待不下去,听说南疆的棉花成熟了,棉田出现用工荒,或许能找个工作。   他不会说维语,只好装聋作哑,一路乞讨,才来到缇县,混了个临时采棉工。   路上的消耗太大,他的肺病也越来越重。好在,他被供销社的孤寡老太所救,收为“干儿子”,用几碗汤药吊着命。   白天,梁高峰去村里采棉花,晚上回供销社帮干娘记账,挣的零钱也全数上缴。   这金老太丈夫早逝,一个人谋生,是个爆脾气,稍有不顺,就对他拳打脚踢。   梁高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快要绝望,没想到今晚,又遇见了校嘉华。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做梦,直到拉住校嘉华,梁高峰才真切意识到,什么叫绝处逢生。   他絮絮叨叨卖着惨,哭唧唧地求搭救,求她带他离开南疆,回太丰县城。   校嘉华听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哼,不守男德,活该碰见容嬷嬷。   此刻,容嬷嬷,哦不,金婆婆听了梁高峰的控诉,竟也不生气,反而有恃无恐。   她对校嘉华道:“这废物,一天摘不了几斤棉花,还浪费我不少米油。你要是想救他,我也不拦着。只是,你得把他这一个月的医药费、食宿费给老娘补上!”   她真是钻进钱眼里,三句话不离孔方兄。   校嘉华纯粹好奇:“你要多少钱?”   “两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校嘉华笑了:“你这个干儿子,作风败坏,管不住下半身,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姑娘。别说两百块,就是两毛钱也不值。”   “他病成这样,估计走得比你早,没法给你养老送终。阿婆,干脆等他病死了,你把他骨灰往树根下一埋,也算是绿化环境,积德行善了。”   说完,校嘉华冷漠地离开供销社。   .   校嘉华刚出院子,梁高峰就挣扎着追出来,扒住自行车,不肯放她走。   “笑笑,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很多女孩子,咳咳……可是我现在知道错了,求你行行好,救我一命……”   “笑笑,我知道,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你有这个本事。求求你看在我们是校友的份上,带我走吧!读高中的时候,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校嘉华听吐了,都什么时候了,这渣男还想着PUA自己?   但在灵光之间,她心生一计。   她故作为难,“梁大哥,不是我不帮你,你刚刚也看见了,我这次来南疆出差,全身家当也就五百块,都被那鲁家兄弟,联合金老太给诈走了。   她强调:“没有这笔钱,我就算帮你离开,后面的日子,你也活不下去呀。”   梁高峰急道:“这个我可以想办法,我知道柜台的钥匙……”   校嘉华打断他,“梁大哥,我们采购的棉花,今晚就会装上军卡,明天中午,从棉仓拉到克市,那里有发往上海的军列……你病成这样,恐怕也来不及走。”   棉仓,军卡,军列,上海……这些关键词,校嘉华每说一次,梁高峰的眼神就亮一下。   “笑笑,来得及,来得及……”他激动地重复。   校嘉华摇头:“你该不是疯了吧?”   她叹息着,骑上自行车,远远离开了。   .   校嘉华回到棉仓时,已经临近午夜。   仝其芳听见自行车的铃声,立即飞奔过来,她都快急哭了。   “笑笑,怎么去了这么久?”如果不是守着棉花,四下无援,她早就追去郊区了。   校嘉华安抚她:“别担心,我只是回来的时候,天黑没看清路,车子被树枝绊倒,摔了一身泥。所以先回招待所,换了身衣服,耽误了一点时间。”   “你有没有受伤?”仝其芳上下前后打量她,心疼极了。   “没有,好着呢。”   鲁大鲁二也跟过来。   鲁大心思多,他见校嘉华的衣服确实换了颜色,才放下警惕,质问道:“见到金婆了吗,事情办得怎么样?”   校嘉华从口袋里掏出凭据,晃了晃:“这是五百块的收据,背面有购买明细,全是米面糖油。正面还有金婆婆的签字和手印,明天车一发走,你就可以去提货。”   “快给我。”   校嘉华反问,“我们的棉花呢,都装好车了吗?”   鲁二在一旁不满:“哼,你信不过老子?”   仝其芳急忙道:“笑笑,他们都装好了,每一卷每一箱我都看着,全部都是标准的空军一号长绒棉,没有掺假。”   校嘉华这才放下心,把凭证递给鲁大。   鲁大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对金老太的字迹很熟,见了手印,不疑有他。   “我警告你们,你们出了钱,我们办了事,这事就算翻篇了。日后谁要是捅出来,弟兄们饶不了他。”   鲁大又恐吓一遍,这才命令鲁二等人,拿出封条,贴到三辆军卡上。   装箱工作,总算完成。   鲁大命令弟兄们收工,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队员守夜。   仝其芳却不放心,坚持要在棉仓搭个地窝子,一同守着。   鲁二取笑她:“贴了条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又不是只打这一次交易。再说,这里都是汉子,半夜有人钻你的被窝,我们可管不住。”   一帮男人都嬉笑起来。   仝其芳又羞又气,却始终不肯松口。   校嘉华趁他们争吵,自己悄悄绕到军卡后面。   她扯下三根长发,细心缠绕在三套封条上。   确保风吹不掉,她才走回去,拍拍仝其芳的肩膀。   “仝姐,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火车,咱们先回招待所休息吧。”   “笑笑,那这些棉花……”   “不会有问题的。他们说的对,接下来还有两批货要发,如果出问题,兵团和政府的领导也饶不了他们。”   这话是对仝其芳说的,也是对鲁家兄弟说的。   听起来有点不快,但鲁大鲁二得了好处,十几个弟兄也会分到一杯羹,他们好心情地没回嘴。   就这样,仝其芳和校嘉华回到了招待所。   今晚这场闹剧,总算暂告一段落。   .   在缇县待的最后一晚,仝其芳彻夜难免,校嘉华却心大得很,睡得格外香。   第二天,天还没亮,仝其芳就急着叫醒她。   两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一一道别,这么多天住下来,她们已经很熟悉了。   她们提前三个小时,抵达了棉仓。   三辆军卡,依然整整齐齐停放在门口,轮胎没有位移,封条也很完整。   仝其芳长长输了一口气。   意外的是,江太川和四五个兵团的人,竟然人手骑了辆自行车,顶着秋露,也赶到了棉仓。   “江连长,你怎么也来了?”校嘉华惊喜道。   装箱队的人却慌了,鲁大讪讪问:“江连长,您不是在农村,帮老乡抢收棉花么?”   江太川道:“这几个都是兵团的司机,专门过来,帮忙开车发货的。虽然老乡那边也忙,可是,发货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看着呢!”   他对校嘉华道:“上级领导也非常重视此次合作,还特意要求我,务必把你们安全送上火车。我们昨夜出发,紧赶慢赶,今早总算赶到了。”   “江连长,谢谢你!”校嘉华无比感动,也更有信心了。   “怎么样,车都装好了吧,上午能准时出发吗?”江太川问众人。   “装好了,都装好了。江连长,我们弟兄几个办事,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鲁大抢着回答。   暗地里,他又瞪了一眼校嘉华和仝其芳,示意她们别乱说话。   江连长下令:“那现在,提前出发。”   “且慢。”校嘉华大声说。   江太川不解:“校同志,还有什么问题。”   校嘉华笑:“棉花没有问题,就怕这军卡有问题。”   鲁二:“放屁,谁有胆子,敢打军卡的主意!”   江太川一巴掌拍过去,“鲁二,校同志是咱们缇县的客人,对女同志尊重点。”   鲁二敢怒不敢言。   “笑笑,怎么回事?”仝其芳小声问她。   这会儿有人撑腰,校嘉华底气更足了。   她走到军卡后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重新检查了车子的封条。   前两个都完完整整,唯独第三个……   校嘉华举手:“江连长,现在距离计划的出发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为了确保货品质量,我申请重新检查这辆车。”   “这辆车不可能有问题。”鲁大断定。   校嘉华:“有没有问题,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除非你心虚,不敢让人看。”   “呸,我有什么不敢的。”   封条一贴,旁人绝对不会再动,这一点,鲁大还是有信心的。   “别吵了,校同志是客户,听她的,开门验货。”   江太川命令道。   .   很快,军卡的后门被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一车厢棉,并没有什么异常。   现场的人,神色各异。   校嘉华不死心,爬上去,用力拍了拍箱子,顿时荡起一车尘埃。   鲁大正要讥讽,却听见车厢里,传出两声压抑的咳嗽。   “咳咳……”   所有人都听到了。   “什么人混进里面?”江太川一个箭步冲上去,从棉堆里,揪下来一个戴着半个眼镜,病殃殃的男人。   看清人后,鲁大惊讶:“梁高峰,你怎么在这里?”   他常去金婆的供销社,对梁高峰并不陌生。   梁高峰吓得不敢说话,只求救地盯着校嘉华。   旁边,早有一个小弟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坦白:“大哥,对不起。昨天半夜,姓梁的给了我二十块钱,叫我帮他藏进卡车里……”   “你他妈没见过钱啊?”鲁大一脚踢过去。   校嘉华:“哟,既然你们都认识,那就好办了。”   她跳下车,走到江太川身边:“报告江连长,我要举报,装箱队的鲁大和鲁二,他们敲诈勒索我!”   “胡说,你血口喷人!”鲁大和他的弟兄,慌忙否认。   校嘉华无所畏惧,把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江连长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的辖区驻地,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   而且,还是长期存在的。   他立即要把这几个蛀虫绑起来,交到兵团查办。   鲁大狡辩:“江连长,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她们没有证据,她们是诬告!”   “证据我有。”   校嘉华掏出一张收据,递给江太川,“江连长,这就是鲁大要求我们给他买的物品明细。”   鲁大:“不可能,你那张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我这里!”鲁大捂着衣服,脱口大吼。   校嘉华:“哦……谢谢啊。”   鲁大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连长我的也是假的……不是,我没有什么明细……”   江连长没给他机会:“来人,搜身。”   两个兵团的人,立即架住鲁大,很快从他口袋里搜出了一张供销社的收据。   金额正是五百,购买明细也和校嘉华说得一般无二。   江太川怒道:“鲁大,你小子一年连一百块都挣不了,媳妇也娶不上,哪儿来的五百块钱去买东西?”   鲁大:“不不,江连长,两张收据都是假的,是她故意陷害我,我没有敲诈勒索,她也根本没出一分钱。”   校嘉华又道:“有没有出钱,等发车之后,你们去郊区的供销社一查就知道。三十张大团结,我付款之前,每一张都做了记号!”   仝其芳在旁边听了,一头雾水。昨晚,她把钱给校嘉华时,并不记得上面有什么记号。   当然她相信,校嘉华既然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因此没有揭穿。   只要发车不延误,五百块的损失,仝其芳可以不在乎。但现在还有时间,她也希望帮校嘉华,扳倒鲁家兄弟。   无赖嘛,人人得而诛之。   “其实,你们现在就能检查……”   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梁高峰,突然出声。   他犹豫了一下,从贴身的衬衣里掏出一包牛皮纸。   打开之后,里面不多不少,正是五十张大团结,每一张边角,都用铅笔写了个“仝”字。   仝其芳的“仝”。   正是那笔赃款。   “笑笑,这是我从老太婆那偷出来的……”   江连长怒道:“鲁大鲁二,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敲诈勒索,贪污受贿,等着去农场劳改,把牢底坐穿吧!”   十几个装箱队的人都吓傻了。大哥吃肉,小弟喝粥,追究起来,恐怕小喽啰也没几个干净的。   此时此刻,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抓去坐牢。   “打!”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鲁大鲁二领头挣脱了束缚,和兵团的人扭打在一起。   尤其鲁二,从小是个练家子,双拳能打四手,实力和江连长也不相上下。   两帮人就这样混战起来。   兵团的人虽然训练有素,但装箱队的人数多一倍,他们没有带武器,一时间哀嚎遍野,但谁也不占上风。   就连梁高峰都躲闪不及,被人误伤,挨踩了好几下。   校嘉华没想到,局面会演变成这样。   在江连长的掩护下,她和仝其芳匆忙爬上军卡避险。   看着脚下的混乱,她害怕又绝望。   “砰!砰!”   突然,远处的高空,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校嘉华简直吓哭了。   枪声制止了眼前的械斗,所有人安静地像被定格。   两辆军用吉普,不知什么时候开过来。   前一辆,整齐地走下几个解放军,个个真枪实弹。   “斗殴违法,谁再闹事,谁就吃枪子儿!”开枪的解放军喝道。   鲁大鲁二,以及他们的弟兄,都被吓懵了,一个个抱头求饶:“解放军同志,不敢了不敢了,我们认罪……”   他们再无反抗能力,瞬间束手就擒。   江太川看清第二辆吉普车里的人,立即跑过去,认认真真敬了个军礼。   车门被打开,一个同样穿着军服的老人,沉稳地走下来。   老人两鬓斑白,表情很严肃,眼神锋利如熬鹰,压着怒气,也压着威严。   只有他肩头的袖章,格外与众不同。   “白首长,对不起,属下办事不力!”   江太川惭愧道。   等等,白首长?   ……不是吧!!   校嘉华爬下军卡,果然在老人身后,看到了熟悉的关警卫。   与此同时,白和平的目光,严厉地落在她身上。 第50章 二叔   校嘉华没有想到,白恪言那位传说中的二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几天前刚入疆时,她在关警卫面前承诺过,等棉花采购的工作一完成,就去克市,亲自拜会白首长。   当初有多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打脸。谁能想到,这项工作曲曲折折,到现在才紧巴巴办完。   至于要见长辈的话,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然这种事,至少现在,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校嘉华走到白和平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个礼,主动解释来龙去脉,“报告白首长,事情是这样的……”   白和平却打断了她。   他转身,指着江连长,声如洪钟:“江太川,你先给老子解释。”   校嘉华:“……”   江太川马上立正,把他看到、听到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说到鲁大鲁二吃回扣,校嘉华被他们威胁,一个人摸黑赶往郊区置办赃物,第二天又留了证据,勇敢揭发坏人时,江太川心虚地咽了下口水。   违法乱纪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辖区,他有主要责任。   “江太川说的,都是真的吗?”白和平突然问校嘉华。   校嘉华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和平又问鲁家兄弟:“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不服气,要辩解的吗?”   “没有,没有!江连长说的,我们都认罪。”   鲁大鲁二瑟瑟发抖,几个小喽啰也跟着喊:“不敢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首长更生气了,他指着下属的鼻子骂:“江太川,你就这么办事儿的?你是不是见老子快退休了,在这糊弄呢!”   江太川:“对不起首长,是我工作疏漏,恳请组织责罚!”   校嘉华也急了:“报告首长,江连长是被临时调走,帮老乡收棉花,才会被坏人钻了空子。他全程不知情,您就原谅他吧!”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众所周知,老首长的脾气,比他当年爬雪山、过草地时,打过的子弹还硬。   他向来治军严格,说一不二,尤其自己人犯错,更会罚上加罚。解释就是掩饰,求情就是包庇,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   连警卫员关山,都为校嘉华捏了一把冷汗。   大家都以为校嘉华要被骂时,老首长却只是看她一眼,转而对江太川道:“先办正事,回来再按军纪处置你。”   江太川感动得眼眶发烫,以老首长的脾气,降职、罚津贴事小,就怕从此以后,他会被调出农一师,离开自己最热爱的军人岗位。   而现在,明显是能从轻发落了。   江太川又郑重敬了个军礼,询问,“首长,装箱队的这些人怎么处理?”   白和平:“他们不是兵团的人,不能按照军规处置。敲诈勒索是违法犯罪,鲁大鲁二是主犯,直接交给公安和法院。他那些手下,先交到县里,重点劳动教育。”   “是,首长,我们现在就执行。”   江太川的话音刚落,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突然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   她年龄大了,身材佝偻,步履蹒跚,以至于现场的解放军同志,都没好意思拦她。   校嘉华一听声音,原来是昨晚那个,郊区供销社的金婆婆。   金老太也不管场合,把梁高峰提溜起来就骂:“梁高峰,你个王八羔子、狼心狗肺,我好心收留你,给你看病,你竟然敢偷我的钱!”   解放军出现以后,梁高峰一直在装死,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是真的装不下去了。   “你这恶毒老太婆,我要告你非法拘禁、故意伤害!”   梁高峰一边反驳,一边颤颤巍巍向白和平求救,“首长,救命,我是被迫害的,偷钱也是为了逃跑!这个老太婆,趁我病重,欺压我!我打零工赚的钱,全部上缴不说,每天还要遭受她的谩骂、殴打!”   这话当然有点夸张,梁高峰毕竟是个青年人,金老太身子再硬朗,也不至于把他打出毛病来。   白和平简单听了梁高峰最近的行为轨迹,眼里是满满的鄙视。   不过……“你叫梁高峰?”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突然,白和平想起什么,表情复杂地看着校嘉华。   “小媳妇,你觉得,这人该怎么处理?”   .   莫名被叫到,校嘉华有些惶恐。   这事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先说吧,难道,这位神通广大的首长,已经知道了,她和梁高峰是旧识?   想到这里,校嘉华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她义正言辞道:“这个姓梁的,对妻子不忠,协助他人敲诈勒索,失德违法,思想觉悟低,破坏人民内部团结,抹黑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我认为必须依法严惩!”   说完,校嘉华觉得自己胸前的徽章,都更亮了呢。   要说梁高峰犯的最大错,一是出轨,乱搞男女关系;二是为虎作伥,帮金老太和鲁家兄弟做假账,骗取他人财产。   这其中,出轨偷情,在“未来”可能不算违法犯罪,但是在道德底线极高的现在,简直罪无可赦。   至于做假账,他是不是被人胁迫,公安和法院自会还他清白。   所以一开始,校嘉华并不为梁高峰求情,昨晚也没想过要救他去上海,只不过是想帮他逃离金老太的魔爪。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法律,相对的约束才会有相对的自由。梁高峰再怎么罪孽深重,也应该由法律审判,而不是被一个老太太私设刑堂。   今天早上,即使江连长没有突然出现,她也会在军卡抵达克市时,主动揭发他和鲁家兄弟。   毕竟,更高级别的公安、兵团领导,都在克市,鲁家兄弟的手再长,也不敢在火车站造次。   至于金老太,这个时候跑出来,反而帮忙坐实了鲁家兄弟的罪名,白白送人头。   对于这样的三观,这样的处事态度,白和平显然很满意。   “都听到了吧。”   白和平命令江太川:“把这个梁高峰,和鲁大鲁二一样,带去公安局处理。至于金老太,年龄超过七十岁了,送回县里,重新教育学习。还有,他们所得的赃款,全部上缴,返还给受害人。”   “是,首长。”   江太川不敢再耽误时间,又叫来几个兵团的人,押着梁高峰他们,离开了棉场。   金老太显然是多次进宫,流程已经很熟练,她没再闹腾,估计学成归来,又是一条“好镰刀手”。   但是梁高峰却崩溃了,他再次扑倒在校嘉华脚下,绝望地向他求救。   “笑笑,别抛弃我,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吧,咳咳……我不能留在这里,带我回太丰县,带我回上海吧,咳咳……”   校嘉华:“……”   好奇害死猫就算了,没想到好心也会。   这么多人看着,校嘉华只能横眉冷对,严肃地同他分析。   “梁高峰,你现在是个犯罪分子,不管是太丰县还是上海,都不会接收你。你离开边疆,也只会成为乞丐、二流子,甚至被送去荒山野岭劳改。我相信在这里,公安和法院会给你应有的待遇。还是说,你还想留在金老太那里……嗯?”   最后一句威胁满满,梁高峰瞬间就清醒了。   是的,他现在名声狼藉,投奔亲友只会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留在这里哪怕吃牢饭,至少不用担心温饱,也总比当乞丐,再遇到金老太婆那样的恶人强。   人一旦想开,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   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种被别人利用了,还要感恩戴德的感觉?   不管怎样,梁高峰老老实实地,跟着江连长走了。   白和平把一切看在眼里,不觉倒抽一口气,他竟然隐隐有点担心……自己侄子未来的家庭地位?   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大小毒瘤,不早不晚,刚好到了棉车的出发时间。   仝其芳的五百块失而复得,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笑容,“笑笑,你真是太厉害了!”   校嘉华却走到白和平和关警卫面前,笑得真诚又谦虚。   “其实,问题能够顺利解决,多亏了白首长,关叔,以及各位解放军同志。感谢首长,您才是最厉害,最果断,最英武的人!”   然而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腿上。   白和平不大乐意,“你这小媳妇,现在没外人,你叫老关‘关叔’,却叫我‘首长’?”   校嘉华愣住。   关山忍不住,干咳两声,再旁边提醒:“笑笑,你都跟恪言结婚了,怎么还……”   “二叔!”校嘉华已经反应过来,热情又尊敬地改了口。   她的声音清脆明朗,带着晚辈特有的活力。   白和平终于不再绷着脸,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慈祥地笑了。   “走吧,二叔送你们返乡。”   .   平坦的南疆大道上,解放军驾驶的三辆军卡,不疾不徐地奔驰着。   军卡的前后,各有一辆吉普车,在保驾护航。   最前面这一辆,是由关警卫驾驶的,校嘉华、仝其芳、白和平三人都坐在上面。   白和平坚持让出后排,坐在前面的副驾。校嘉华和仝其芳都受宠若惊,一路拘谨着。   毕竟,老首长的微笑只有一秒,不苟言谈才是常态嘛。   关警卫怕两位女同志闷坏了,偶尔路过电厂、糖厂,总是热心介绍,哪些是兵团建好,后来无偿送给当地政府、老百姓的。   这似乎有点自卖自夸,老首长听不下去,无情的评价:“聒噪。”   关警卫只好手动闭嘴,专心开车了。   校嘉华的热闹源泉没有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一会儿,仝其芳实在无聊,忍不住小声问:“笑笑,昨晚,你怎么会想到,在我的钱上做标记?”   校嘉华与她咬耳朵:“这么多钱,他们一时半会也花不出去,我原本就想着,万一事情有转机,咱们也好留一手。”   “收据条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鲁大会说错话?万一他不认怎么办?”   “他不认也没关系,因为他那张凭证本来就是假的,是我昨晚回招待所,找服务员借来临摹的,就连手印也是用口红按的。真的在我这里,已经交给江连长了!”   月黑风高夜,鲁大一心贪财,当然不会仔细看。想到这里,连校嘉华都想夸自己,真是个小天才呢。   仝其芳高兴又辛酸:“笑笑,这次出差幸亏有你,否则,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顺利回家,我都没有底。”   校嘉华拍拍她手背:“仝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这么勤劳、勇敢,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平安、顺利的。”   两位女同志商业互夸,白和平又忍不住笑了。   想想前几天,关山见过校嘉华后,回来在他面前,快要把人吹上天。说这侄儿媳有多么品貌大方,聪明伶俐。   一开始,白和平还不信,心想一个山野小村姑,能够敦厚老实、相夫教子就不错了。   她毕竟是白恪言的合法妻子,身为二叔,又是在自己的地盘,白和平还是安排人,留意她的动向,保护她,但是绝不干涉她。   眼见校嘉华,先是打通研究小组的人脉,又成功通过江太川,说服上级领导,拿下长绒棉的订单。她办事有理有据,干净利落,白和平心里已经大为改观,所以临时决定,特意绕道,去缇县看她一眼。   校嘉华与鲁家兄弟的纷争,其实让他吓出了一手冷汗。万一这小侄儿媳在自己的地盘受伤……白和平竟然有点担心,到时候如何向白恪言交代。   他那个侄子,表面看起来温良谦逊,其实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大哥一家家逢巨变,白和平远在边疆来不及插手,白恪言为了不连累亲友,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   这样的孩子,万一与他生了嫌隙,谁也劝不住。   小半年前,他给白恪言打电话,白恪言难得主动提出,请他“关照”一位姓梁的知青。白和平当时不甚在意,这才明白,侄儿有多么重视这位新婚小妻子。   至于那梁知青,垃圾一枚,小侄儿媳除非眼瞎才会看上他,根本不足为惧,只有白恪言才会关心则乱。   好在,小侄儿媳面对危险,用自己的方式逢凶化吉。她有勇有谋,不卑不亢,白和平越看越满意,这样的姑娘,与自家侄儿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这小脸儿,漂亮归漂亮,但似乎比关山形容的……黑了一些?   算了,以白家现在的成分,白恪言能娶到媳妇儿都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这样一想,白和平也不摆首长架子了,想主动和小朋友说话,可惜车子一停,克市火车站到了。   首长的车子一到,就有两个排的解放军,整齐地从火车站走出来。交接之后,他们立即行动,把军卡上的棉花搬上火车。   白和平还有要务在身,不方便进站送行。下车前,校嘉华再次向他们道谢。   “二叔,关叔,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关山抢着回答:“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是看着恪言长大的,他结婚是大事,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还用你说。”白和平又瞪眼。   校嘉华已经看出来,这是一个作风很正,但又有些别扭的老头儿。   她笑道:“二叔,作为晚辈,我应该先去拜见您,可惜这次出差太赶,实在没有办法。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恪言,等他退伍了,我再跟他一起来看您。”   这话真是说到白和平的心坎上。   白和平放柔了语气:“嗯,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叔,我也有三句话嘱咐你。”   “是,您请讲。”校嘉华洗耳恭听。   白和平:“第一,代我向你父母问好,婚礼的事,我们白家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第二,你到底年轻,勇敢是好事,但是,如果以后再遇到麻烦,千万不要冲动,自保要紧!”   这是变着法在夸她、关心她,校嘉华嫣然一笑,“是,二叔,我保证改进错误!”   “第三。”白和平顿了一下,似乎在掩饰尴尬,“你以后……不要欺负白恪言。”   “……!”校嘉华震惊了。   不愧是首长,洞察力杠杠滴,才半天就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校嘉华来不及解释,就被老首长赶下了车。她手里,还多了一个硬邦邦的盒子。   “我和你二婶的……一点改口礼。”   白和平笑着关上车门。 第51章 回家   上了火车,校嘉华才有机会打开小木匣,查看白和平送给她的“一点改口礼”。   原来是一对小巧精致的印章。   印章是由上好的和田软玉做的,色泽匀称,温润有加。   两枚印章背面,分别刻着一句祝福:凤凰于飞,百年好合。   印章并不是全新打造的,棱角有圆磨的痕迹,倒像是祖传的物件。   就连仝其芳也赞叹了一句,有价无市。   如此贵重的礼品,是白和平夫妇对侄子和侄媳的新婚祝福,无论价值和意义,都不止亿点点啊。   校嘉华有点手抖,想说请把她和白恪言的结婚证焊死,就算为了这玉,她也不会离婚的!   如果十天前,校嘉华初来边疆的心情,是忐忑、充满未知的。   那么现在,回程的专列上,有解放军同志保驾护航,那就是轻松惬意,充满了希望。   专线直达,中途几乎没有停靠,比来的时候快许多。虽然没有经过嘉峪关,但是至少提前了二十个小时。   校嘉华总算体会到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心情。   两天之后,她们顺利抵达了太丰县火车站。   进站之前,两个排长提前走进她的车厢:“校同志,一会儿车到站,我来帮你拿行李。”   校嘉华客气道:“不用不用,我的行李虽然多,自己也能拿得动,哪好意思辛苦两位排长。”   两位排长一笑,指着身后说:“这些,也是白首长的一点心意,据说是首长夫人专门打电话提醒的,发车前就准备好了,你一个女同志恐怕真的拿不动。”   校嘉华震惊地看着那几箱,足足有半人高的包裹。   大灰枣、葡萄干、熏马肠、风干牛肉……全是边疆特产。   这已经不是在送她回家了,白家人简直是在送她回门省亲。   .   火车刚停稳,月台上就传来一阵喜庆的欢呼声。   校嘉华探头望了一眼,又是熟悉的锣鼓喧天,彩虹飘飘名场面。   “什么情况啊?”她忍不住问。   仝其芳笑眯眯:“应该是来迎接我们的领导。”这种待遇,她以前被省里评为“三八红旗手”时,就经历过了。   校嘉华:“……真是防不胜防啊。”   校嘉华和仝其芳一前一后,刚走下火车,就被鲜花和掌声包围了。   来迎接的领导很多,除了商业局的,还有农业局的,县政府的……校嘉华大多不认识。   好在,仝其芳身为厂长,都和他们打过交道。她长袖善舞,耐心的回答领导们的慰问,比如这一路经历如何,困难与否……   校嘉华躲在后面,尽量在各位大佬面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事了拂衣去,把功与名让给仝其芳。   她小声问商业局的王展发,“王处长,怎么回事啊?我们不就是采购了几批棉花,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英雄模范呢!”   王展发笑道:“你们可不就是模范吗?你们在边疆的表现我都听说了,缇县和兵团领导对你们都赞不绝口,这次长绒棉能够顺利运回,你和仝厂长都功不可没,所以咱们县一致决定,高标准迎接你们归来!”   “商业局、农业局的人来就算了,怎么公安局的同志也来了?”校嘉华看到好几个脸熟的公安同志。   王展发解释:“兵团领导亲自打来电话,说这次采购的棉花太多,请公安同志协助搬运。不仅公安,就连民兵也来了,都在外面呢。”   校嘉华感慨:“还是领导们想的周到呀。”   “还有更周到的呢。”   王展发说着,不知从谁手上接过一段红绸大花,双手一举,就挂在了校嘉华的脖子上。   只能说防不胜防X2。   王展发大笑:“你和仝同志都有,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和奖励!”   红花绿衣,格外喜庆,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劳模”。   这时候又有其他部门的领导过来握手,校嘉华也不好意思摘下来。   公安和民兵已经开始搬运棉花,校嘉华只好戴着它,离开月台,一直走出火车站。   .   没想到火车站门口,比月台更热闹。   供销社公司的员工,以及国棉厂的工人都来了不少,刘镇长,还有校嘉华的父亲校老栓,大哥校国伟都来了。   忠心耿耿的丁助理,甚至为她打出了“校经理,你最棒”的横幅,校嘉华一度怀疑,她该不会是哪家大粉穿过来的吧。   当然最令人意外的,还是人群里的两个小家伙。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老母亲的身影,一下子就跳出校老栓和校国伟的怀抱,激动地向她扑去。   “娘,你可算是回家了!”   “娘,我天天想你,我还以为你又骗我哩!”   俩小孩眼看又要哭,校嘉华连忙亲亲他们脸蛋,“大宝、石头乖,我说今天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不会骗你们的!”   小石头在校嘉华胸前的大红花上蹭了蹭眼泪,这才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额滴娘呀,你咋黑成包老爷了!”好奇绝对大过心疼。   校嘉华倒抽一口气。   她很清楚,小石头认知有限,对包老爷的印象,仅限于逢年过节村口戏台上,涂了油彩的黑脸老生。他能这样类比,可见校嘉华有多么黑若两人了!   一想到这里,校嘉华的脸更黑了。   但她还要假装很开心地解释:“这充分说明,娘去边疆都是为了工作,帮助那里的棉农采棉花,卖棉花,一点也没有偷懒。   “所以呀,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有知识的人,发明出更先进更厉害的机器,这样劳动人民干活效率提高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总之万物归根,都可以引导到小孩子的学习上。   校大宝和小石头听了之后,果然非常励志,异口同声地表示:“娘,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当个人民科学家!”   老母亲甚是欣慰,谁小时候还没有个科学家梦呢。   与此同时,校嘉华也仔仔细细,上下前后地打量两个孩子,确定他们完好无损,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话说回来,校嘉华还是有些忧桑。   在这个没有防晒喷雾、没有美白霜的年代里,她还要捂多久,才能让自己白回来呢。   “我真的晒黑了吗?”校嘉华不死心地问,再看看仝其芳,好像大家都好不到哪去。   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但小石头是个诚实的孩子。他刚要点头,却被校大宝掐了掐圆滚滚的胳膊。   “笨石头,你胡说什么呢?咱娘再黑,也是亲娘。那啥,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   “你俩都给我闭嘴!”   为娘气哭了!   .   校老栓走过来,把两个孙子一左一右抱起来,怕他们把校嘉华的大红花弄坏了。   老头子心里高兴又有点难受。高兴的是,宝贝闺女平安归来。难受的是,他上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场面,还是当年送二儿子去参军的时候。   谁能料到,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校嘉华看出不对劲,急忙转移话题,“爹,你和大哥怎么来了,娘和大嫂呢?”   “多亏刘镇长带我们一起来的,你娘和大媳妇都在家里带娃,大宝和石头一听你要回来,非哭着闹着跟过来。”   两个大劳力来的正好,白二叔送的这些礼物,不愁没人搬运回村了。   校嘉华对刘三通致谢:“刘镇长,谢谢您来接我,也谢谢您带我爹和大哥过来。”   刘三通刚和几个县领导寒暄完,心情也是大好。毕竟,校嘉华是从自己管辖的村镇里走出来的,她为县争光,镇里也跟着被表扬。   “校同志不用客气,你先别谢我,我还要代珠珠谢你呢。”   “钱玉珠?”校嘉华诧异。   刘镇长点点头,“就是我那不省心的外甥女。”   钱玉珠两个月前回到太丰县,虽然利用腹中胎儿,向梁高峰的父母施压,拿到了城市户口,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怕梁高峰会突然跑回来,再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好在,她接到边疆公安局的询问电话,说梁高峰已经被收押,还会被依法判刑,没几年出不来。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又得知是校嘉华推波助澜、替天行道,钱玉珠特意给刘三通打电话,请三舅有机会向校嘉华致谢。   校嘉华谦虚:“这事儿跟我关系不大,梁高峰是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进局子是早晚的事。对了,钱玉珠现在怎么样了?”   刘镇长:“她现在住在梁家,由公婆照顾着。钱家的人也在帮她物色新对象,都是城市户口。等孩子生下来,她要是想改嫁,随时可以找人重新过日子。”   听到这里,校嘉华已经开始佩服钱玉珠了。   谁能想到,一年前的钱玉珠,还是个刁蛮任性,被爱冲昏头,一心想嫁城里人的大小姐。   现在的版钱玉珠,手撕渣男,落实户口,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手段稳准狠,妥妥的逆袭剧本。   .   棉花搬运完,校嘉华先是谢过两位排长,又谢过陈公安他们,最后谢过各局领导,才和仝其芳、丁勤勤等人道别。   她右手抱着小石头,左手牵着校大宝,和刘镇长、校老爹等人,浩浩荡荡的回青河村。   以为热闹的一天总算结束,到了村口她才知道,还有仪式感满满的第三重门。   为了隆重迎接校嘉华,村长赵富达不仅喊群众集合,还杀了两头猪,在村口的供销社支起大锅,做起了大锅饭。   无论男女老幼,都能喝上一口新鲜美味的大骨头汤,幸运的话,还能分到两片肥肉。   飘香十里,把隔壁几个村羡慕得不行。校嘉华他们一进村就闻到了。   “奶奶!”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崔丽芬,笑嘻嘻冲她招手,“奶奶,俺娘回来啦!”   崔丽芬和大儿媳张红娜正在帮大队派汤,听见两个孙子的声音,丢下勺子就朝校嘉华跑去了。   “死丫头,我叫你瞎跑!”崔丽芬说着,就要上手拧脸。   校嘉华笑着躲开,“娘,我都结婚了,不是小丫头了。而且,我去边疆出差,成功完成了任务,县里还夸我是模范呢!”   校老栓也护着女儿:“笑笑出去是干正事,村里这么多人看着,你闹什么闹?要骂也等回家再说。”   崔丽芬委屈道:“她大了怎么了,成模范又怎么了,我自个儿的闺女,还管不了了?”   校嘉华抱抱崔丽芬:“娘,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您放心,以后我会听话的,就是去房后的菜园子里摘一根豆角,我也会先向您报备的!”   这话实在夸张,引得围观村民都笑了起来。   他们看见校嘉华胸前的大红花,以及刘镇长的亲自护送,都不禁好奇,这小媳妇到底是干出了什么成绩,才配得上如此兴师动众。   尤其想到前段时间,关于她去边疆和梁知青的风言风语,众人脸上又有些晦涩难辨。   赵富达也迎上来,“笑笑,好样的!镇长,你们都辛苦了。好酒好肉,都给你们留着呢。”   刘镇长却道:“不急。”   秘书递上一个信封,刘镇长拆开,抖出两张信纸,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同志们,这是县领导,亲自发给咱们镇、咱们村校嘉华同志的《表扬信》……”   校嘉华:“……”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可以一次放出来吗!   刘镇长清清嗓子。   “供销社公司的校嘉华经理,和国棉厂的仝其芳厂长,这两位女同志不辞辛苦,远赴边疆,为太丰县成功采购了,国内最先进的‘空军一号’长绒棉,为本县面料纺织产业的发展、进步,做出了极大贡献!   “校嘉华同志,为县争光,为镇争光,为村争光。她是劳动人民中的模范,也是女同志中的表率,我们要共同学习校同志无私奉献、吃苦耐劳的精神,要向校同志看齐!”   《表扬信》被刘镇长演绎得过于浮夸,校嘉华几次听不下去,尴尬得脚趾抠地。   但她手心里,两只小崽子却听得格外认真。骄傲、自豪和崇拜在他们脸上洋溢着,校嘉华也被感染了。   他们俩……开心就好。   刘镇长念完信,赵村长和村民们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刘镇长:“接下来,我们请校嘉华同志,也给大家说几句话,大家掌声欢迎!”   校嘉华想了想,也不扭捏,抬抬手请大伙安静下来。   “各位父老乡亲,首先谢谢你们今天特意来迎接我,其实这次出差,主要仰仗国棉厂的仝其芳厂长,我只不过是全心全意,干好本职工作而已。   “在站的很多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能走出青河村,去镇供销社上班,再被调到县城当经理,每一步都离不开大伙的帮助。我校嘉华人品怎么样?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姑娘,走出大山、走出乡镇,去城里工作,他们一定会更加优秀。   “所以我也希望,假如以后,你们再听到什么没边没际的话,也能提升自己的辨别能力,不要听风就是雨,平白冤枉了别人,也伤害了小孩子。”   此时此地,不管是非曲直,有话一定要直接说,多说,大声说,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了。   而最后这句话,就是再傻也能听出来,校嘉华说的,是她去边疆出差,有人在背后编排她与梁高峰私奔,导致校大宝和人打架的事。   村里没有新鲜事儿,大伙小声议论着,目光都齐刷刷落在李二家的媳妇身上。   校嘉华认识这人。   李二一家住在村西,李二常年在镇上的煤厂工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全靠媳妇独自在家带孩子。   这李二媳妇,是从隔壁李家村嫁过来的,出嫁前和校嘉华的二嫂李翠枝是闺蜜。   校二哥牺牲后,李翠枝和校家决裂,李二媳妇也向着李翠枝,因而和校家一直不对盘。   两家本来相安无事,这次校嘉华去边疆,她不知从哪里听到,就忍不住嘴碎起来。   她的儿子李小胖受其影响,在学校明里暗里招惹校大宝。一来二回,两个孩子就打了起来。   校嘉华走到李二媳妇面前,冷冷地问,“不知道李二嫂子,觉得我刚刚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李二媳妇自然是理亏的,这么多乡亲看着,刘镇长和赵村长又都在,她一句话也不敢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校嘉华又把校大宝拉到跟前。   “大宝,你别怕,告诉娘,是不是他家孩子欺负你?”   校大宝眼神闪躲:“不是,娘,其实……算了吧。”   校嘉华更心疼了,自家孩子得被欺负成什么样,才会连指认都不敢呢!   赵富达为了村里的和谐,主动劝道:“笑笑,李二家的确实不对,不该背地说三道四。前些天,两个小孩打闹过后,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他们了。”   可惜,校嘉华不喜欢以德报怨。   “赵村长,您别怪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刘镇长还在这儿呢,有些事万一说清楚,和我一起出差的仝厂长,也会受影响、被污蔑。她可是省级三八红旗手,诋毁她就是诋毁先进分子。这罪名传出去,咱们村以后争优评先,也会受影响!”   “不不,我没有诋毁先进,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呀……”   李二媳妇已经吓得腿软了。   校嘉华还想再说什么。   突然,只听哇得一声,大人身后,一个滚圆的小男孩,嚎啕大哭起来。 第52章 评理   被吓哭的小男孩名叫李小胖,是李三家的独子。   校嘉华见过这小孩,他原本长的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虽然脾气被爹娘宠坏了,有点娇气,但是见到村子里的长辈也知道打招呼,还算有礼貌。   但是现在,李小胖的脑袋比平时圆了一大圈,倒不是胖的,而是肿的。   他下巴镶着牙印,手臂吊着绷带,额头缠着纱布,眉骨那里破了相,左眼可怜兮兮地肿着。   瞧这模样,旁人很难相信,当初是他把校大宝打了。   乡亲们都在戳他们家的脊梁骨,李小胖顶不住压力,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解释。   “笑笑阿姨,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骂你家校大宝,也不应该和校大宝打架。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他了,您就原谅我,也原谅我娘吧,呜呜……”   校嘉华再看看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校大宝……他们俩到底谁欺负谁呀!   做母亲的,哪会不心疼自己孩子?李三媳妇把李小胖护到身后,壮着胆子,冲校嘉华嚷嚷——   “姓校的,你别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娘儿俩。我们小胖就算再不对,他都被你儿子打成这样了,他也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受害人的角色似乎反转了,校嘉华有点不习惯。   她蹲下来,与儿子平视,“大宝,你实话实说,李小胖的伤,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娘,我……”   校大宝本能地想撒谎,但是,娘亲的眼神严厉又充满关切,他并不想骗她。   他点了点头。   “那天大队要抢收玉米,老师提前放学了。回家的时候,我和小石头走到半山坡,李小胖又跳出来骂人,还拿木疙瘩砸我和弟弟,我气不过才还手的……”   校大宝是个小机灵鬼,知道自己又矮又瘦,铁定打不过高年级的李小胖。所以用巧劲反抗,趁其不备,咬了他一口,又狠狠推了他一把。   李小胖没站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就把手臂磕伤了。   “他的额头,又是怎么回事?”   “我怕他爬起来又要打我们,所以随手抓了几片树叶,砸了他一把。谁知道,那树叶里有玻璃碴子,一不小心……就把他眉毛给划了。”   听到这里,校嘉华心里一惊,还好只是伤到眉毛,万一伤到人家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而现在,李家母子一个心疼,一个委屈,校嘉华反而成了,得理不饶人的那个。   难怪事后,李小胖的亲爹李三,以及校家人闹到大队,赵村长会选择折中处理,各打五十大板。   “后来,李小胖向你道歉了吗?”校嘉华又问。   “道歉了,道歉了!我已经跟你儿子说过对不起了!”李小胖忍不住抢答。   校大宝狠狠瞪他一眼,李小胖立即缩了回去。   “娘,他不仅道过歉了,还心服口服。现在一见我就绕道走,好像老鼠见了猫。”   校大宝挺得意,校嘉华却高兴不起来。   “既然小胖子已经道过歉了,你把他打伤,你也跟他道个歉吧。”校嘉华严肃道。   “娘,你说什么?”校大宝惊住。   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大家都猜测,以校嘉华的脾气,一定会再闹个天翻地覆。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责备李小胖,还要让自己的儿子向人家道歉。   校大宝第一个不服。   他这次一战成名,虽然有幸运的成分,但是从此以后,村里的大小孩都知道,他不是个好欺负的,说话都客气了三分。   如今,要他认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自然是挂不住的。   更何况,至始至终,校大宝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大人们不是常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么!   所以他很干脆地拒绝了。   “娘,是他先骂咱们,也是他先动的手。谁知他这么不禁打,我没有错,我才不道歉!”   校嘉华:“就算是他挑起的,可是结果呢,他比你伤得还重,所以,你必须道歉。”   “我不,李小胖就是活该。”校大宝倔强地忍着泪水。   旁边站着的崔丽芬、张红娜,甚至邻居程春霞,供销社的蔡小菊,都不忍心,纷纷劝她:“笑笑,算了吧,大宝还小。”   小石头也拉校嘉华的衣角,小声帮腔:“娘,哥哥是为了保护我。”   李三媳妇怕事情闹大了,也装模作样道:“算了,我们小胖不跟你们计较。”   校嘉华知道,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她看着儿子,只说一句话:“校大宝,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娘,就去道歉。”   “娘……”校大宝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骨子里,他还是屈从母亲的强大威严,低着头,向李小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李小胖受宠若惊,急忙回应:“啊?没关系。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校嘉华安抚地拍拍儿子,转身对李三媳妇道:“李嫂,两个孩子的事,就这么翻篇吧。”   李三媳妇有了台阶下,哪敢不同意,急忙答:“笑笑妹子,看你说的,小孩哪有隔夜仇。要说这事儿都怪我,我不该嘴碎,被我们家小胖听了去……”   校嘉华心说,你知道就好,没再搭理她。   赵村长见问题解决,出来总结道:“笑笑的处理方式是对的,只有人民内部安定、团结,咱们青河村才能团结一心,共同提高生产!接下来,我宣布,今天的大锅饭,猪肉炖粉条,开吃!”   “好!好!”乡亲们都兴奋起来,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很快忘记了前面的风波。   一时间,锅碗瓢勺全部出动,肉香四溢,叮叮当当格外热闹。   校嘉华想起白三叔送的边疆特产。   那些特产数量庞大,瓜果的保鲜时效又有限。她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拆了两箱,一一分给相亲邻里,共同品尝。   这些可都是稀罕物,哈密瓜、葡萄干,不少村民活了大半辈子,别说吃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这可真是托了校嘉华的福,大家对她的边疆之行,又好奇,又钦佩。   大哥家的校铁柱、校铁蛋尝了葡萄干,黏乎乎围着她转:“姑,这果子里得加多少糖呀,咋比后山上的榆钱儿还甜?”   校嘉华笑着,又给他们各抓了一大把,“这可不是榆钱儿,这是边疆特有的黑葡萄,风吹干后做成的。”   不远处,李小胖吃了两颗大灰枣,根本不解馋。他直勾勾盯着校嘉华,觉得这个漂亮阿姨,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便忍不住走近,朝她伸出了小手。   校嘉华很大方,当场给他撕了半斤牛肉干,“拿回家,补补身子,希望你早日康复。”   李小胖惊呆了,“谢谢,谢谢笑笑阿姨!”   像是得了天大的馅饼,他兴冲冲跑去找他娘了。   大家笑着闹着,分享手里的瓜果,整个村子都充满了欢乐。   可惜热闹都是别人的,只有校大宝,像个霜打的茄子。   校嘉华分完东西,才顾得上自家儿子,“大宝,还生气呢,等娘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校嘉华对自己的厨艺,显然没有自知之明。因而这句话,对校大宝完全起不到安慰作用。   偏偏这时候,小石头咬着牛肉干,举到他面前:“哥哥呀,你也吃!”   “哼,我才不稀罕!”   校大宝气呼呼推开他们,跑出了人群。   校嘉华望着大儿子的背影叹气。   小男孩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   .   顾不上吃饭,校嘉华一手抱着小石头,一手拉着行李小拖车,匆匆忙忙回了家。   大白天的,校大宝不看书,也不学习,一个人躺在屋里,盖着被子生闷气。   校嘉华也不刺激他,只取出哈密瓜、苹果、核桃,叫小石头帮忙洗了。她自己则烧开水,冲了两碗奶香十足的麦乳精。   麦乳精冲好了也不喝,直到快放冷却,校嘉华才把水果细细削皮,切块。别看她厨艺不精,硬菜做不来,但是拼个果蔬沙拉,还是不在话下的。   切好水果,再盛进碗里,浇上浓郁的麦乳精,最后撒上一大把葡萄干和芝麻粒,一碗奢侈的麦乳水果捞,就这么做成了。   红的,绿的,白的,黄的……搭配在一起,奶香和甜味非常上头,令人垂涎三尺。   “娘,好香呀!”小石头贪婪地舔着碗边,上面有溢出来的麦乳。   校嘉华笑着帮他擦口水:“看把你馋的,那我先喂你吃?”   小石头疯狂点头:“嗯嗯,娘我要吃!啊——”   可他嘴巴刚张开,又紧紧闭上了,“娘,哥哥不出来一起吃吗?”   校嘉华故作委屈:“不知道诶,哥哥在睡觉,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万一他不喜欢吃水果捞,吵到他,又该生我气了!”   小石头为老母亲鸣不平:“哥哥不该生娘的气,哥哥坏!”   校大宝在屋子里,早就被窗户飘进来的奶香、果香勾得口水飞流。他竖着耳朵,听到这个,立即坐不住,跳下床,蹬蹬蹬跑出来。   “娘,你别听弟弟的,我才没生你气!”   校大宝站在堂屋门口抱怨,又别扭地不肯走过来。   校嘉华走过去,把他拉到身边坐下,舀起一块哈密瓜,塞到他嘴里,“好啦,我们大宝最乖了,趁新鲜快吃。”   甜甜蜜蜜,清清爽爽,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幸福还带着一点点酸涩。   “娘,李小胖是因为骂你,我才跟他吵架、打架的。你不是说过,谁欺负咱,咱就要打回去吗?   校大宝絮絮说着心里话,“而且,我答应过新爹爹,要保护好你的。新爹爹也说过,遇到坏人,条件允许的话,是可以正……那什么防来着。”   “正当防卫。”校嘉华没想到,白恪言还教过他这个。   “对,我打李小胖,就是正当防卫。”小家伙义正言辞,“你让我道歉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送他牛肉干?”   简直败家啊!   牛肉干多贵啊,比一百句“对不起”都值钱好吗!   “……”校嘉华万万没想到,校大宝真正生气的点,是在这里。   不行,她必须掰正过来。   校嘉华谆谆善诱:“那你爹爹,有没有告诉过你,还有一个词语叫做防卫过当?”   校大宝先是愣住,把这个词细细品味了几遍,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   她进一步解释:“那个李小胖,故意挑事是该打。你咬了他,把他推下山坡,让他付出了代价,这的确是正当防卫。   “可是,他摔伤后,已经丧失了对你的攻击能力,这个时候,你带着小石头跑开,去找大人就好。你却继续拿东西砸他,导致他眉骨受伤,就是防卫过当了。”   尽管砸伤人是个意外,但眉骨离眼球那么近,万一人家孩子的视力受损,折了眼睛,两家彻底结怨不说,李小胖这辈子都会受影响。   校大宝聪明又懂事,不需要点明,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勇敢反抗是正确的,但是一定要把握好度。   “娘,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砸他的……”   “好啦,李小胖跟你道过歉,你也跟李小胖道过歉,你们都得到了教训,这件事就过去啦。”   其实,她倒不介意以暴制暴,可这建立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上,校大宝还是孩子,至少现在,他应该远离这些。   校嘉华揉揉儿子的脑袋,又拍拍行李箱,“至于牛肉干,咱家还剩好多,少不了你吃的!”   小石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哥哥,吃肉肉。”   “你好烦啊!”校大宝嫌弃着,狠狠抢过来,咬了一大口。   校嘉华端起碗,一口一个喂他们吃水果捞。这两个熊孩子,明明自己能用勺子,这会儿却格外依赖她,非要娘亲自喂。   校嘉华笑着,爱怜地满足他们。   晚上,崔丽芬、校老栓,以及校大哥一家,都齐齐过来看校嘉华。他们还带来了大队发的奖励,一条新鲜的猪后腿。   崔丽芬和张红娜亲自下厨,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团圆饭。   有了炖猪蹄和红烧蹄膀,校大宝终于不再纠结,被败家老母亲送出去的那半斤牛肉干了。   第三天,李三媳妇牵着儿子,亲自上门,把自家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都送给了校嘉华。   就连李小胖,也揣着他爸从镇上买的玻璃弹珠,哆哆嗦嗦,邀请他一起去上学。   新晋“孩子王”校大宝同志,很大度地与他握手言和了。   校嘉华原本打算,在青河村多待几天,多陪陪校大宝和小石头。   可惜,供销社公司压了一堆工作,许德顺、仝其芳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复工。   “经理,你快回来上班吧,供销社天天闹着要毛巾、要布料,马会计这边又一直在作怪,我们快顶不住啦!”   丁勤勤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您再不回公司,我只能带着账本,去您家里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搞事业~ 第53章 复工   对于校嘉华要去县城复工这件事,校大宝和小石头难得有一回,表现得格外懂事。   经此一役,两个孩子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娘亲去县城工作,不仅能挣工资,让他们吃上红烧肉,还能给家里、给村里,带来莫大的荣耀。   毕竟,不是谁的娘,都能戴着大红花回来,还能让村长镇长亲自迎接。   况且,他们再也不担心,娘亲会抛弃他们,和别人私奔了。   最重要的是,校嘉华在家时,重新捡起了监督两个儿子学习的任务。可惜不到两天,她就用尽了耐心,嫌东嫌西,罚站拧脸,一样没落下。   是以,校嘉华坐车去县城这天,两只崽子不但没有哭闹,还大度地冲她喊话。   “娘呀,别忘了给我们打电话!”   “还要买大白兔,小青蛙,北冰洋……”   “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校嘉华扶着三轮车架,大声回应。   “知道了,写作业,背唐诗,算术题……我会回来检查的!”   难兄难弟面面相觑,哇得一声抱头大哭。   他们说的,跟娘亲理解的,好像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啊!   .   校嘉华扛着大包,回到供销社公司,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丁勤勤。   丁勤勤见校嘉华来上班,激动地抱住她,原本要汇报的工作也抛之脑后,只想絮絮叨叨诉苦。   “经理啊,你不在的时候,可把我累坏了。虽然核心工作交接给了秦经理,但是很多进货、补货,甚至货品调配,都是我在做的!我已经在公司加了半个月的班,您可要好好补偿我!”   校嘉华向她竖个大拇指,认真想了想,“是该好好补偿,回头我就向许总申请……让你做个货品部的大主管?”   丁勤勤愣住,又有点脸红:“经理,您是认真的吗?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我可是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   校嘉华逗她:“你的意思是,当小秘书挺好的,让我收回申请?”   “经理,我不是那个意思!”丁勤勤后悔得像是损失了一个亿,“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校嘉华:“放心吧,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儿。”   这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上次在火车站,总经理许德顺就向校嘉华透露过,由于她此次边疆行,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公司和商业局一致决定,让校嘉华提前通过新人考核期。   如此一来,她不仅和石中磊、秦环林两位老经理的薪资待遇相同,就连她的工作内容、工作范围,也要重新调整。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校嘉华除了负责纺织布料,还要负责缝纫机、自行车等“大宗货品”的进销存。   这么大的工作量,校嘉华一个人顾不过来,必须要提拔一个主管。   不过,秦环林是管粮油副食的,石中磊是管百货物品的。校嘉华如果去管“三转一响”,那就是抢石经理的业务,无异于虎口夺食。   许德顺跟校嘉华商量这个事情的时候,还有点担心。   他建议道:“老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我看,你还是和老秦联手,一起管食品,他更好说话一些。”   校嘉华忙不迭拒绝,“千万别,我可不想天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   许德顺:“可是,万一老石不让位,到时候争起来,也不好看呀。”   校嘉华却想,这个石中磊,越是不同意,就越说明他这么多年,铁定藏了不少猫腻。   她对许德顺道:“许总,您放心,尽管报给商业局。我校嘉华,偏偏喜欢有挑战的事。”   当然这些内部消息,暂时还不能让丁勤勤知道。   校嘉华取出从家里带过来的包裹,递给丁勤勤,“里面都是边疆特产,瓜果核桃大枣什么的,你拿去,给每个部门都送一点。”   “我的经理,你有这么多好东西,怎么现在才说?”   丁勤勤喜不胜收,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整个办公楼都骚动起来,比谁家办喜事、发喜糖还热闹。   .   十几分钟后,丁勤勤拎着半袋特产回来,脸上似乎不太高兴。   校嘉华问她:“这么快,都分完了?”   “嗯,秦经理那边,还有司机、门卫师傅们都分过了。大家伙都很高兴,他们还说,要当面向你道谢。不过,石经理不在,我把东西放他桌子上了。”   “财务部呢?”   “别提了。”丁勤勤气呼呼道,“我一敲门,就被马会计骂了一句‘走开’,连面都没见着。”   校嘉华宽慰她:“兴许她们是在开会,对事不对人,你也不用太在意。对了,你上次给我打电话,说马会计为难咱们报账,具体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丁勤勤就更生气了。   “经理,我刚要跟你汇报来着。您去边疆出差前,不是从广东纺织厂,采购了一批毛巾么?各大供销社都反馈特别好,一星期就卖完了,纷纷要求补货。   “我第一时间联系了纺织厂的柳主任,请她尽快再发一批过来,可是马会计偏偏在中间卡着,一会儿说流程不对,一会儿又说公司账上没钱,到现在都没有批。”   “那供销社的毛巾,现在情况怎么样?”   “得亏柳主任大方,看在您的面子上,先发过来了五百条,给我们应急,就这还欠着人家钱呢。”   “应急能力不错,有主管样了。”   校嘉华一边肯定丁勤勤的工作,一边思忖,这个马兰珍和石经理是夫妻,她和自己立场不同,逮着机会就穿小鞋也很正常。   只能见招拆招。   她又问:“咱们哪个流程环节不对?”   丁勤勤怒道:“没有不对,根本就是那个老太婆故意刁难我!”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财务部的出纳,陈金茹陈大姐笑着走进来。   “我刚听说,校经理从边疆回来,正给大家发礼物。怎么一进门,就听到丁秘书,又说我们主任的坏话?”   在财务部,陈金茹身为出纳,和马主任的工龄差不多。可她从不摆老员工的架子,又经常和人打交道,因而和各个部门关系都不错。   听她这么说,丁勤勤也不怵,反而笑道:“陈出纳,我刚刚去财务部送特产,却被马主任赶了出来。所以,你们没分到果子,不能怪我,只能怪你们没缘分。”   校嘉华嗔她一眼,抓了两包核桃、大枣递给陈金茹,“陈姐,你别听小丁贫,这些你拿回去,也送给马主任,算我一点心意。”   陈金茹谢过校嘉华,感慨道:“校经理,你的肚量能撑船,可惜了兰珍自己,就爱钻牛角尖。”   校嘉华好奇:“马主任今天为什么发脾气?”   陈金茹:“她不是发脾气,她是在拿苗晓麦出气呢!”   原来,石中磊前两天出差,去隔壁县的面粉厂,采购了两吨精粉面,由于天黑没来得及赶回来,在当地的招待所住了一夜。   今天,他差苗晓麦,去财务部报销住宿的钱。马兰珍仔细一查,发现丈夫申请报销的金额,远高于当地的物价,还多了几条不明不白的花费。   马兰珍质问苗晓麦具体情况,这姑娘一问三不知。她又去找丈夫问个清楚,可石中磊是个老油条,早就脚底抹油,假借去供销社巡店,溜之大吉了。   马兰珍一肚子气没处撒,就把人家小助理扣下来,劈头盖脸骂了一上午。   “马主任这会儿还没消气呢,你可千万别去惹她。”陈金茹劝。   校嘉华却站起身,吩咐秘书,“勤勤,你把广东纺织厂的账单拿过来。”   丁勤勤大惊:“经理,您该不会是要这个时候,去找马主任吧?”   校嘉华笑:“怕什么?她就是老虎的屁股,我也要摸一摸。”   .   校嘉华走进财务室的时候,苗晓麦正红着眼睛,在里面小声抽泣。   校嘉华故意拍拍手,“马主任,这苗同志是石经理的秘书,怎么值得您亲自教训?知道的,以为您大公无私,帮助小同志成长、进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滥用职权、多管闲事呢!”   马如兰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平日的知心大姐也不装了。   再加上,她已经听说,校嘉华从边疆回来后,将被公司委以重任,分管更多“硬货”。蛋糕只有这么大,这位校经理多分几口,那么自家丈夫,就会少吃几块。   夫妻俩不得不防。   她没好气道:“校经理,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讽刺我!”   “这个苗晓麦,身为助理,却连上级的报销单都不清楚,她就是浪费国家资源的帮凶。我身为财务主任,当然有资格教训她。校经理,你这么护着她,难道也想做帮凶?”   这年代,随便盖一顶浪费国资的帽子过去,伤害性不大,威慑力极强。   校嘉华:“既然苗同志犯了这么大的错,不如往上报给许总、王处长他们,谁浪费国家资源,谁就该降级的降级,该开除的开除?”   马兰珍气得拍桌子,“校嘉华,你敢乱告状!”   要真闹到上面,问责下来,石中磊第一个说不清,做老婆的当然着急。   校嘉华没有理会马兰珍,她对苗晓麦鼓励道:“晓麦,你有什么委屈,直接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做主的。”   苗晓麦摇摇头,抽抽搭搭道:“校经理,谢谢您的好意。我没有受什么委屈,马主任也是在帮助我进步。”   说完,她抹着眼泪,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局面,校嘉华不是没有预料过,便没追出去勉强她。   毕竟,办正事要紧。   她径自坐下,掏出口袋里的申报单,拍到桌子上。   “马主任,这是广东纺织厂的补货单,手续齐全,各级领导都签过字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放款?”   马兰珍冷笑:“原来校经理,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不住,这笔款放不了。”   “为什么不放?人家供给的毛巾,早就送到各个供销社了,咱们到现在都还没回款。”   “是吗,你现在手续是齐了,可是咱们公司账上没钱,我也爱莫能助。”   “怎么可能?四五十家供销社的流水,不都是经由你,统一交到县财政吗?”   “校经理说得轻松,你又不当家,整天只会采购这个,采购那个,哪里知道公司的难处。这次你去边疆,采购了那么多棉花,花了那么多钱,公司都快被掏空了,其他项目当然得缓缓。”   校嘉华意外:“采购棉花的钱,不是由县里统一拨款的吗?”   马兰珍鼻孔快要冲上天:“哼,县里的钱,还要建厂子,发展重工业,哪有那么多余款?至于供销社,开在农村的店,有一半都是以物换物,我总不能拨两车鸡蛋,送出去抵债吧。”   这倒是事实。   过去半个月,校嘉华所负责的面料供应,由于处在淡季,几乎没有贡献什么业绩,全司现金链紧张也有可能。   但是回款迫在眉睫,牵扯到广东纺织厂对她的信任,她今天必须拿到货款。   “马主任,不如这样,你先把厂家的货款放出来,我打包票,等到月中,新的劳动布一上市,供销社的销量自然会提升。卖到月底,账上能比前两个月的流水还多。”   “校经理,你好大的口气。账上剩余的钱,是给公司员工、还有供销社的营业员们发工资的,动不了!月底之前,谁也别想从我这支走一分钱。”   看来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出去,通知大家,这个月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了。”校嘉华站起身。   马兰珍急了:“嘿,我什么时候说不发工资了?校嘉华,你可别乱造谣。”   校嘉华很无辜:“这怎么能是造谣呢?您亲口说,月底之前谁也不能放款。可是刚刚,你却给石经理报销了差旅费。请问,您这是不顾集体的利益,让自家丈夫走后门,还是专门针对我校嘉华呢?”   啊这……马兰珍只想抽自己个大嘴巴。   世人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工资可是个大事件,一旦出现波动,人心不稳,她这个财务主任也坐不稳。   马兰珍改口道:“我……我那是夸张的说法,账上自然还是有一点余款的,只不过……”   “有余款就行。”校嘉华打断她。   “马主任,我跟你打个赌,劳动布一定会大卖特卖。以月底为限,如果全县供销社,没有赶超前两个月的销量,我就辞去货品经理的职位,回老家种红薯!”   马兰珍有点内伤,现在城里的工作岗位多稀缺呀,尤其是货品经理一职,名头大,油水足,多少人眼红!   偏偏校嘉华,怎么当个玩具似的,说打赌就打赌,说放弃就放弃?   年轻人,多少有点不讲武德。   不过,为了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丈夫,马兰珍连道德都可以不讲,就更加无法拒绝校嘉华的提议了。 第54章 巡店   解决了广东纺织厂的货款,校嘉华没再耽误时间,直接去国棉厂找仝其芳。   前几天,虽然人在青河村,她和国棉厂的电话沟通,却一直没断过。仝其芳几乎每天都要和她讨论,长绒棉劳动布的生产情况。   进展自然十分顺利。早在出差前,她们就已经解决了劳动布的纺纱、织造问题。现在有了长绒棉,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生产车间,校嘉华摸着刚下线的样布,满意地赞许:“不错,柔软舒适,弹性大,结实耐磨,还能防风,有八成像模样了。”   仝其芳听了,却不解:“妹子,这么好的布,你怎么说才值八成?那十成的布,得是什么样子?”   校嘉华:“……”   总不能告诉她,十成的标准,是按美帝品牌——李某斯的质量来要求的。   她只能打哈哈:“仝姐,咱们的布已经非常完美了,我少说两成是为了谦虚,毕竟,以后还有进步的空间嘛!”   仝其芳:“对,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也相信,咱们的劳动布会越做越好,越产越多的!”   校嘉华一笑:接下来,就看群众的检验啦。”   九月中旬,质检组审核通过后,第一批长绒棉布,几乎无缝衔接,送进了县城各大供销社。   不出意外,新的劳动布体感舒适、质量好,颜色也漂亮,但凡见过摸过的,没有一个不喜欢。   再加上九月份正值入秋,天气转凉,又临近国庆,人人想要穿新衣,人人需要穿厚衣,市场需求非常旺盛。冷清了一段时间的供销社,现在又开始排起了长龙。   仝其芳这边丝毫不敢松懈,一直在厂里马不停蹄,指挥大家连夜生产,好尽快把新布发到更偏远的农村。   一周以后,供销社的业绩蒸蒸日上,轻松超过了去年同期水平。   公司效益好了,领导被肯定,员工们也跟着高兴,大家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下班后,跑去就近的供销社,排队买长绒布。   有几个买不到的小姑娘,甚至求到丁勤勤这里,问校嘉华能不能帮忙,直接从国棉厂订购几尺。   丁勤勤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你们想得美,我们校经理,是那种走后门的人吗?再说了,我自己想要长绒布,还得老老实实排队呢!”   外面热热闹闹,校嘉华看着最新的“财报”,却不住地皱眉。   身为一个合格、贴心的小助理,丁勤勤很快察觉到这点。   她诧异地问:“经理,这批布还有什么问题吗?   校嘉华叹息:“布没有问题,问题是布的销量,太差了!”   丁勤勤傻眼,“长绒布的反馈这么好,供销社都快卖疯了,我们自己都抢不到,您怎么说卖得差呢?”   校嘉华指指报表:“卖得好的,是城东、城北的供销社。那里附近有工厂,工人有工作,手里有余钱,换句话说,就是消费能力高,新布卖得好不足为奇。   “可是城南、城西就不一样了,一个是老旧居民区,一个是城乡结合部,那里的销量,远远没有达到预期。更别提,再往下的乡镇和农村了。”   眼下的业绩虽然赶超了去年同期,但是距离前两个月的销售总和,还差一段距离。   如果放任下去,校嘉华必定会输掉她和马兰珍的赌约,到时候灰溜溜地离开公司。   丁勤勤试着分析:“经理,您刚刚说的这几个片区,经济效益的确不行,穷得叮当响,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不过,按照往年的惯例,等天气再冷一点,到了十月底,他们自然会买新布,毕竟要过冬嘛。”   丁勤勤说得在理,可她不知道赌约的事,校嘉华等不了那么久。   销售不达预期,问题出在哪里呢?校嘉华又看了一遍手上的“财报”。   当然这份报表,不过是几个供销社的业绩汇总,完全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财报。   既然纸上谈兵不行,那就亲自去一线,寻找问题所在吧。   校嘉华必须去巡店。   .   一天的时间有限,校嘉华翻翻报表,只挑出了三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店铺。   这三家店铺分别位于城东、城北,以及城南。在县城的所有店铺里,他们的业绩也分别是最高、中上,以及最低。   校嘉华先去了业绩最高的城东供销社。   不愧是一级供销社,面积大、门头宽,里里外外都是顾客。队伍已经排到大街上,供销社里面,不时还有营业员骂骂咧咧,维持秩序。   所以,校嘉华站在门口,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愣是没挤进去。   第一家店,放弃。   校嘉华骑上二八大杠,转战城北。   城北的供销社客流适中,校嘉华没等多久就进去了。   城北供销社的社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转岗教师。他今天身体不适,临时请了病假,社里只有三个年轻的姑娘、小伙看店。   这些姑娘、小伙都是二十出头,和校嘉华同龄。年轻人嘛,性子总是活泼一些。   以前,校嘉华来巡店,他们都不太拿她当经理看。开起“姐姐妹妹”的玩笑,总要被老社长骂没大没小。   而这次,或许是校嘉华刚从边疆回来,还有“劳动模范”的加持,社里的几个小年轻都很拘谨,脑门上一个个写着“崇拜”两字。   再加上校嘉华在边疆确实晒黑了一些,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比往常更成熟、严肃,因而大伙也不敢造次,问起话来,都答得老老实实。   可惜,校嘉华没问几个问题,总是被络绎不绝的客户打断。   调研虽不能继续,但她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城北的客户虽然没有城东的多,但是质量却很好,买布往往拖家带口,一次买好几个人的。用现代话来讲,就是客单价、件单价都很高。   这也是为什么,城北的供销社虽然进店人数不多,但业绩高企,仅次于城东。   按照这个标准,城东群众的购买力,仍有开发、提升的空间,而且不止一星半点。   问题就在于,怎样让城东的群众,和城北一样“大方”起来。   .   城南这边的情况,则完全相反。   由于工作时间,不是销售高峰,城南这家供销社的客人并不多,校嘉华不用排队,径直走了进去。   社长加社员一共三个人,都是街道里的临退休大妈。见到校嘉华进来,原本在嗑瓜子、唠嗑的几个人,一窝蜂围了上来。   她们忍不住诉苦:“笑儿啊,我们这新布上来了,偏偏没别的供销社卖得好,这可咋办呀?”   又一个道:“最气人的,还是你的小丁助理,她老想着动我们的货,往其它供销社调。这怎么能行,虽然我们现在不卖,以后还要卖呢!”   大姨大妈们没把校嘉华当外人,校嘉华也不和她们见外。   她诚恳地解释:“阿姨,面料的组合调配,是我吩咐勤勤执行的。咱们县面积大,供销社很多,地域差异又大,货品必须流动起来,才能卖得更快,更好!”   大妈们抓一把瓜子,塞到校嘉华手里,继续唠。   一个道:“笑儿啊,不是我们不配合公家的政策。你也看到了,这附近住的都是老人儿,有的在建国前就是穷苦人家。现在的政府好,每年都给发布票。可他们穷苦惯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结果省到最后,布票都过期了,也舍不得用。”   另一个道:“是啊,新布毕竟贵,再等等,等到十月底。薄衣服不能穿了,他们自然会来扯新布,做棉袄的。”   校嘉华想了想,体谅道:“阿姨,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样吧,我让勤勤以后调货,都给你们留一匹样布。后期,哪个颜色重新卖起来,再给你们调回来,怎么样?”   这样既顾全大局,又能保证供销社的利益,大姨大妈们都很高兴。   校嘉华调研了一整天,像是有收获,又像是没收获,只能先打道回府。   .   第二天是周末,按照计划,校嘉华要回青河村,回家看校大宝和小石头。   这几天心事重重,她乘车坐到镇上,才想起来,两个儿子想要的玩具还没有买。   镇供销社离车站不远,又是校嘉华的“老东家”,她果断决定,过去看看老同事。   上午当班的三个人,是新老配。于雪莲一个老员工,帮带左学军、会计孙淑芝,这两个新人。   尤其于雪莲,年轻又有经验,工作能力突出。钱玉珠离职后,她是供销社的重点培养对象。社长刘大通、老员工刘二梅不在时,很多事由她说了算。   这几个人都是校嘉华招聘、提拔上来的,大家见到她都很激动。   尤其于雪莲,高兴得扔下手里的活,围着校嘉华团团转,“社长,您怎么才来!”   左学军年龄最小,习惯没改过来,也跟着喊:“是啊,社长,咱们都好几个月没见了!”   孙会计噗嗤一笑:“校同志现在是供销社公司的经理,比刘社长级别还高,你们怎么还叫‘社长’?”   于雪莲和左学军一听,连忙改口叫“经理”。   校嘉华笑道:“你们可别把我叫老了,以前该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吧。”   左学军:“好嘞,那我还叫您笑笑姐!”   于雪莲走上前,亲昵地挽着校嘉华,她现在没有社恐,不再自卑,工作上甚至还能独当一面,整个人都轻松、自信了。   “姐,您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吗?我这就去请刘社长、刘二姐,还有谭桂香大姐。今天调休,他们都是下午班。”   校嘉华拦住她:“不用,是私事,你们忙自己的。我只是路过这里,买几样玩具,回家哄儿子。”   大家都知道,校嘉华的一双儿子,是从烈士二哥那里过继来的,因此并不惊奇。孙淑芝是个有养娃经验的,她自告奋勇,给校嘉华推荐了不少好玩意儿。   扫货的时候,校嘉华站到布匹区,特意观察了一会儿。   相中新款劳动布的人不少,他们东摸摸、西看看,显然爱不释手。可惜大多人一问价格,还是叹叹气走了。   校嘉华拦住几个,询问:“大姐,这么好的布,您却没有买,是价格不合适吗?”   新版劳动布,比往年的秋布贵了两成,这是事实。但是长绒棉的成本放在那里,这个价格已经是底线。   那大姐摇摇头:“这布是真好,一分价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可是这布又软又时髦,做成衣服是啥样子,我也不知道,不敢冒险。”   旁边的人直接道:“是啊,万一做毁,岂不是埋汰了?”   校嘉华若有所思。   这时,外面响起两道自行车铃,校嘉华没太当回事儿,屋子里的氛围却暧昧起来。   左学军和孙会计笑而不语,于雪莲则羞红了脸。   “怎么了?”校嘉华好奇地问。   左学军:“报告经理,是雪莲姐的对象郑大哥来了,刚刚的铃声就是暗号。”   于雪莲气得打他,又对校嘉华解释:“姐,你别听这小孩胡说,才没有什么暗号。”   校嘉华好笑:“你们正经处对象,郑同志又不是外人,快请人进来呀。”   郑青松跟着于雪莲走进来。   他先是一愣,知道校嘉华是县公司的中高管,急忙解释:“校同志,我来找雪莲,是要送订婚穿的衣服。几分钟就走,不会耽误他们工作的。”   “订婚?”校嘉华抓住了华点。   他们才相处三个月,这效率还真够高的。   于雪莲瞪了一眼郑青松,怪他说漏嘴,“姐,我们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真是越描越黑。   校嘉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啥害羞的,什么样的订婚服,快拿来给大伙瞧瞧?”   郑青松急忙把包裹交给于雪莲,然后站在墙角,面壁思过去了。   于雪莲红着脸,取出衣服。   “姐,这是郑阿姨请老裁缝做的,所用的面料,正是咱们的新款劳动布。”   新款劳动布做的?那更得看看了。   衣服一共有两套,一男一女,款式是中山装和列宁装的结合,时下非常新颖。再加上劳动布本身的色泽加持,挺括地挂在那里,漂亮又大方。   衣服好不好,一摸就知道。这套衣服,不仅能在订婚这种重要场合穿,平时工作劳动也非常适合。   质量摆在那里,穿几年都不会坏。   据说,郑青松的母亲特意请了上海的裁缝,足见这准婆家,对未来儿媳的重视。   不仅是校嘉华,见到这两套衣服的顾客,也非常喜欢。   他们纷纷询问,这衣服用的是什么面料,有没有打版的图纸。   “打版图纸?有的。”于雪莲一说是新款劳动布,他们毫不犹豫,各个扯了好几尺,说要回家照着做。   一会儿的功夫,两匹劳动布就卖完了。   校嘉华握着打版的牛皮纸,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灵机一动,“雪莲,郑同志,你们明天,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县城?我请你们去照相馆,拍几张照片,做订婚纪念。”   于雪莲:“姐,去县城没问题,你让我干啥都行。不过,拍照就算了,太贵了!”   “不贵不贵,划算得很。这不仅是有意义的纪念,你们还要负责,向本县群众展示,新时代年轻人积极、美好的形象。”   校嘉华讲得头头是道。   “换句话说,你们将成为,咱们太丰县的第一对……时装模特。” 第55章 促销   第二天上午,校嘉华很准时,和于雪莲、郑青松在县城照相馆汇合了。   这对准新人,一个单纯,一个憨厚,第一次拍照,都显得很拘谨。他们换上新衣服,被摄影师引导了半天,总算拍出了理想的照片。   新款劳动布做成的衣服非常上相,再加上于雪莲、郑青松又红又专的演绎,成像效果非常好。   校嘉华越看越满意,斥巨资,让她们多拍了几组,合照、单人照都有。   她向摄影的师傅强调,一定要洗成彩色的。   摄影师加班加点,二三十张照片,第二天就洗了出来。   拿到成片后,校嘉华第一时间通知丁勤勤,把县城的几个供销社社长,召集到公司,开了个临时小会。   货品部忙得人仰马翻,财务部却是喝着热茶、夹着报纸,悠哉地看热闹。   马兰珍甚至放话,部门里不准任何人向校嘉华提供帮助、便利。   校嘉华好歹是商业局任命的经理,马兰珍这么做,倒不是非要逼校嘉华辞职。只要校嘉华月底承认失败,以后在她面前,凡事自然会低一头。   财务部的陈金茹看不下去,跑来劝校嘉华:“你和马会计都是一个公司的,不如私下向她认个错,打赌的事一笔勾销,以免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校嘉华却胸有成竹:“陈出纳,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恐怕要让马会计失望了。”   说完,她怡然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时装模特”的照片一发下去,社长们就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有滤镜,没有ps的时代,几张原风原貌的照片,轻松征服了第一批观众。   “这照片里的姑娘小伙,长得可真俊,他们穿的衣服也好看,这是什么布料做的?回头,我也给我闺女整一套。”城南的老社长问。   校嘉华笑:“好看就对了,我相信,大部分进到店铺的群众,看到这么好的衣服,和您一样,也会想要自己做一套。”   她继续道:“所以呀,劳动布光挂在那里还不够,咱们还得身体力行,让群众们知道,布料做成衣服是什么样的,以及,这么好的衣服怎么打板,怎么缝纫!”   与其说顾客进店买的是布料,不如说他们买的是衣服。衣服保暖、质量好是基础,好看新颖才是王炸。   对时尚美丽的追求,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落伍。   有了成品的照片做参照,新布做的衣服,会成为新潮流。互相作用下,买布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当然,用现代的眼光来看,校嘉华更想把成衣直接穿到模特身上,挂进橱窗里,让顾客随意触摸、试穿。   可惜,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本县连个正规服装厂都没有,之前供应的军装、军鞋、军大衣,都需要从上海采买。   好在,社长们都是人精,自然秒懂。   “校经理,这些照片,我们能不能拿回供销社,当面给顾客展示、讲解呢?”   “当然可以,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校嘉华向丁勤勤使了个眼色。   丁勤勤又拿出二十多张牛皮纸,一一发给大家,“这是我们征求裁缝师傅的同意,从他那临摹的打版图。如果有顾客问衣服怎么做,直接给他们讲解就行。”   当下很多人,尤其是大姨大妈辈的,生在建国前,女红是必备技能。纺纱刺绣不再话下,打版描样更是一看就懂。   “太贴心了,不愧是公司,考虑的就是周到!”城东的社长赞叹道。   城北的也很有斗志:“有了这些照片,胜过干巴巴的介绍,咱们的劳动布,一定会卖的更好!”   众人信心满满的时候,校嘉华趁热打铁,拉出来一块小黑板,上面写满了供销社名称和业绩指标。   原来,她把剩余的任务按天拆分,又根据各店的实力强弱、货品销存情况,给每家供销社都制定了最后一周的销售目标。   这个目标看上去比平时高一些。不过,有气温、节日、新布,以及“模特”,这些积极因素的影响,大家很轻易地接受了挑战。   有任务,当然会有奖励。   校嘉华宣布:“我们以九月三十号为限,谁先完成任务,谁就先拿到奖励!”   “奖励什么?”   “咳咳,提前给大家透露一下:等到十一月份,天再冷些时,货品部会再进购一批长绒棉,直接发到供销社,让老百姓做棉衣。由于棉花数量有限,这次谁完成任务,谁就优先上货。年底,谁的销量好、业绩高,商业局还会给大家发锦旗!”   这种“未来式”的奖励,类似画大饼,校嘉华自己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想真金白银地奖励店铺,无奈财务那边封锁得太紧了。   对外打折、满送、搞促销?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对内奖红包、奖休息、请吃饭?那是腐蚀劳动人民的奉献精神。   综合考虑,校嘉华只能从上级领导那贷款奖励。   本以为社长们会鄙视她的话,没想到大家对长绒棉格外有信心,关注点都在“优先发货”上。   优先发货,就能优先出业绩。优先出业绩,就能优先参与年底的评优。   荣誉有了,物资奖励还会少吗?   城南的大姨最先拍案:“那还等啥?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回去,通知大家赶紧卖货!”   其他几位社长也反应过来,卷起照片和样纸,前后脚跑了出去,生怕晚一秒就完不成任务。   瞧这阵势,校嘉华就知道,稳了。   照片投放下去当天,各店的布匹销量就翻了一番。   等到周末,业绩又达到了一个小高峰。紧接着,月底最后三天,越是临近国庆,供销社的销售额越是一天比一天高。   九月三十号这天,全县的单日销售额,直接打破了近十年的最高纪录。   校嘉华去供销社巡店,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好几个姑娘、小伙,穿着用劳动布做的新衣服,欢欢喜喜,为祖国母亲庆生。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达到了目标,但是大部分供销社,尤其是一级门店,都超额完成了任务。   再加上农村供销社的营业额,全县九月下半月的销量,依然超越了过去两个月的总和。   校嘉华铤而走险,擦边完成了她和马兰珍的赌约。   只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高压之下,必有突破。   国庆期间,校嘉华白天参加县里的庆祝活动,晚上则加班加点写总结。   她把长绒棉的产销数据整理好,随着一些上海特产,打包寄给了缇县农垦研究所的知青。   .   节日过后,供销社公司的复盘会议上,马兰珍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没好气地问:“听说这次,校经理为了冲业绩,给供销社制定了高额任务。还承诺社长们,谁完成任务,谁就优先发冬棉?”   校嘉华大方承认,“马会计消息很灵通嘛。”   “哼,且不说下一批棉花什么时候到货,你这种开空头支票的行为,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原则,是典型的小布尔乔亚!”   校嘉华惊了,这个马兰珍,怎么动不动给人盖帽子?   对付这样的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马主任,此言差矣。伟大领袖教育我们,世上无难事,只要肯高攀。追求更高、更远的目标,有什么不对吗?”   校嘉华故作委屈:“新布卖的好,是为了让老百姓穿的暖。老百姓穿的暖,才会有更多精力,投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您这样否定大家的努力,是在否定现代化建设的大方向吗?”   “我、我哪有这个意思?校嘉华,你怎么又污蔑我!”   马兰珍算是明白了,在这位能说会道的校经理面前,打嘴炮,她永远讨不到半点好处。   她索性闭麦,用眼神暗示许德顺主持公道。   许德顺接过话题,“不管怎么样,校同志辛辛苦苦从边疆搞来棉花,不仅为县里创收,还让百姓有新衣服穿,这是极大的好事!校同志得到了商业局和县领导的表扬,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来,大家一起为她鼓掌!”   会议室响起参差不齐的掌声,就数丁勤勤和几个年轻人鼓得响亮。   马兰珍彻底自闭了。   许德顺继续道:“校同志这次立了大功。商业局的领导和我一致决定,以后,由她接管各大供销社的服装、纺织,以及家居类货品。大家有没有意见?”   这个决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如今被正式提出,众人脸上没多少好奇,更多的是想看好戏。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石中磊发声了。   他显然已经被领导做过思想工作,态度倒还算坦然,“家居类货品,虽然一直都是我在管,作为一名老员工,我当然无条件配合领导的安排。”   校嘉华微笑:“石经理好觉悟,同样值得我们这些新人学习。”   石中磊:“校经理过奖,什么时候私下聊,我把工作进度和你交接一下?”   校嘉华想了想,“半个月以后吧。”   许德顺问:“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校嘉华答:“昨天,国棉厂的仝其芳厂长打来电话,说咱们新布卖的太快了,从边疆采购的第一批长绒棉快用完了。我打算再去一趟边疆,把剩余的几批棉花都运回来。”   丁勤勤坐在她身后,忍不住插话:“经理,你这次出差,可得带上我!”   许德顺却喝止:“什么话,每次出差都让女同志去,太辛苦了!县里还以为,我们公司的男同志,都是吃软饭的?”   许德顺坚决要求,这次由男同志去边疆出差。   校嘉华不置可否,前期的采购环节已经被她打通,后面无论谁去,只要对接江连长和孟老师,都能顺利发货。   不过,公司里职位高、份量重的男同志只有两位,一个是秦环林,另一个是石中磊。   两位都是拖家带口,出远门都不太方便。不过,出差把活干好了,说不定能立功,校嘉华就是例子。   秦环林最近诸事不顺,倒想出去散散心,顺便扭转一下他在县领导眼里的印象。   毕竟,棉花纺织也一直是他的老本行。   于是,秦经理慢慢举起了手。   “还是让我去吧。”   说这话的人,却是石经理。   许德顺很意外。他记得,石中磊对棉花向来不感兴趣。   “不行,老石不能去!”   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石中磊的老婆马兰珍。“老石,我不同意你出差。”   石中磊平时是个怕老婆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没把马兰珍的意见当回事。   他皮笑肉不笑:“兰珍,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不同意?”   马兰珍说不出来所以然,只好悻悻坐下了。   许德顺问:“石经理,你确定要去边疆?”   石中磊点点头,解释道:“我年纪大了,总要突破自己,多学点东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然,要被年轻人淘汰了!”   校嘉华作为后浪,不介意把前浪拍在沙滩上,“行,那就等你出差回来再交接。”   许德顺又问:“石经理,你这次打算和谁一起去。”   “我三个女儿都在学校寄宿,家里没有其他人,当然要带上老婆,所以,我和兰珍一起去。不过……”   石中磊话锋一转,“路上琐事多,还要带个助理才方便些,就让晓麦同志和我们一起去吧。”   啪得一声,苗晓麦腿上的笔记打翻了。可是,她所在的角落太不起眼,无人在意。   校嘉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苗晓麦,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跟着两个中年夫妻出差……怎么看怎么别扭。   更奇怪的是,这一次,马兰珍竟然丝毫没有反对。   会议结束后,校嘉华准时下班,回到宿舍。   入职四个月了,她的宿舍前后两次动工维修,换新了马桶,增加了淋浴,可以美美地在家洗热水澡,再也不用去挤公共澡堂啦。   晚上洗完澡,准备睡觉时,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宿舍外,苗晓麦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校经理,您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出差!石中磊就是个老色鬼!求求您,救救我吧!”   她绝望极了,几乎跪倒在校嘉华面前。 第56章 骚扰   苗晓麦的遭遇倒不复杂。   刚满十八岁的少女,高中念到一半,父亲突然因病去世,办完丧事,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穷得揭不开锅,她不得不辍学。   苗晓麦辍学后,她家人托关系,辗转找到马会计这里,才在供销社公司,求了个秘书的职务。   听到这里,校嘉华奇怪道:“这个马兰珍挺奇葩,你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她不把你留在财务部算账,却安排给自家老公当秘书?晓麦,你实话实说,石中磊是不是欺负你了?”   苗晓麦犹豫了一下,竟然摇了摇头。   “校经理,石经理并没有欺负我。相反,他一开始对我很好,言行举止都没有逾矩。工作上,他总是耐心指导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他也从来没有骂过我。   她又道:“不仅如此,他还士动关心我的家事。我娘生病,是他去外省帮忙,买来了特效药。我一直很感激他,像尊重长辈一样尊重他。”   校嘉华气得拍桌子:“已婚老男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种低级关心,也就骗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后来呢?”校嘉华问。   苗晓麦:“后来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加班。天黑之后,石经理一身酒气地冲进来,说他心情不好,说是马会计正在和他闹离婚。他们夫妻吵了一架,马会计回了娘家,想让我送他回家……陪陪他。”   “我呸!苗晓麦,你当时就应该打电话,让公安把他抓起来。或者第二天,直接找公司领导举报他!”   苗晓麦又羞又愧:“我当时只顾着害怕,就先跑掉了。第二天上班,石经理对我又是道歉,又是悔恨,并且保证不会再犯。我一时心软,就没有举报他。”   校嘉华:“这你也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苗晓麦:“我也害怕他以后再欺负我,所以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去找了马会计,希望她能约束自己的丈夫,帮我换一个部门工作。”   “你找马兰珍?”校嘉华气笑了,“她这人典型的死要面子。石中磊就算给她戴绿帽,她也会咬碎牙齿,咽下委屈,把这事按到锅里。”   苗晓麦被自己蠢哭了,“马会计不但没帮我做士,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狐狸精,故意勾引她的丈夫!她还说,如果这事传出去,我没有证据,告不了石经理,还会毁了自己的清白!”   这话听起来无耻,但是很现实。   马兰珍说的没错,石中磊的行为,充其量是言行上的性骚扰。在这个没有监控、没有录音的年代,仅凭一个年轻小姑娘的控诉,的确很难给他定罪。   最重要的是,苗晓麦清清白白、云英未嫁,一旦沾上桃色绯闻,会被邻里说三道四,全家人都抬不起头。   校嘉华叹了口气,“晓麦,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否则,上次我被人陷害,你也不会塞小纸条帮我。既然这夫妻俩忒不是东西,上次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建议,申请调到我们组呢?”   “你早些告诉我,哪怕辞职换个工作,也比留在老色鬼的手下强!太丰县城这么大,总能找到适合你的岗位。”   这话说到苗晓麦的痛处,小姑娘声泪俱下:“经理,不是我不想走,我娘为了买这个工作,已经掏空了家底,还借了不少钱,如果没有工作,我就会被街道送去北大荒,插队当知青。   “而且,马会计不许我辞职,还以我工作出错为借口,扣押了我三个月的工资。如果就这么走了,拿不到这笔钱,我娘生病吃药都买不起,家里两个弟弟还在上初中,还指望我交学费呢!”   “我本以为事情忍忍就过去了,可是昨天,石经理突然说要去边疆出差,非要让我,还有马会计一起去。去了会发生什么?我根本不敢想象……”   校嘉华的拳头硬了,“他们想干嘛,难道还想妻妾和睦,坐享齐人之福?马会计是他老婆,怎么可能会同意?”   可事实上,马会计偏偏同意了。   帮助丈夫欺负年轻姑娘,这是一个正常的妻子,能干出来的事吗?难道,马兰珍仅仅是害怕离婚,所以无条件满足石中磊的无耻要求?   就很离谱。   苗晓麦绝望道:“校经理,这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校嘉华生平最恨职场性骚扰。上辈子,她收购洗化、服装、彩妆等女性品牌后,不仅设置了很多女员工福利,她还要求,子公司的女性中高管,必须达到一定的比例,才能通过总公司的考核。   只有成为利益共同体,很多女性职场问题,才能从根本上解决。   但是现在,收拾一个石中磊不难,大不了报警加举报,让他身败名裂。可是校嘉华不能不顾及,苗晓麦本人的声誉。   更何况,石中磊一步步诱惑猎物深入,显然是个PUA老手,绝不是第一次干坏事。   在苗晓麦之前,一定还有不少姑娘被他欺负。只是,她们和苗晓麦一样,为了自己的名誉,不得不选择沉默。   “晓麦,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你先收着,去给你娘看病。”校嘉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   苗晓麦急忙推辞:“经理,我不能要您的钱……”   校嘉华打断她,“你先收着,这些钱,算我借你的,等你发了工资再还。”   “晓麦,你放心,既然你找到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剩下的事,交给我。”   .   校嘉华答应帮苗晓麦出头,多少有些冲动,具体怎么解决,她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这么想了一夜,第二天上班自然没什么精神。   石中磊到公司早,看见她远远打招呼:“校经理早,怎么气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么?”   校嘉华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高情商,但是这一次,她看石中磊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蟑螂。   她冷冷地越过他,怕多留一秒,就把隔夜饭吐出来。   石中磊:“……??”   办公室,丁勤勤见校嘉华顶着两个黑眼圈,还以为自家经理又在为了业绩弹精竭虑。   她拿起最新的报表,士动帮忙分忧,“经理,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都说金九银十,十月份的布料,虽然没有九月份卖的好,但是大部分供销社,销售势头还是很强劲的!只有个别极差的,一般都是人缘问题,跟我们的货品没关系。”   校嘉华来了兴致:“个别极差的,比如哪家?”   丁勤勤想了想:“比如城西,实事路的供销社。她家社长是石经理的表姐,关系户,你懂的。这个表姐仗着有靠山,只会拿鸡毛当令箭。她不好好干活就算了,整天鼻孔朝天,服务态度差,被顾客投诉好几回了!”   校嘉华:“许德顺不知道这个事吗?为什么不把人员换掉,或者调岗?”   “许总知道也没用,她当年可是王处长提拔的。她们社员当中,还有几个是石经理的前秘书,都是从公司转岗过去的。公司的人念旧情,总要多关照她们一些。”   “石经理的前秘书?”校嘉华抓住了什么。   “是啊。”丁勤勤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石经理换秘书比换衣服还快。他已经有三个秘书,前后调去奋斗路了。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老同学。”   校嘉华:“原因是什么?她们工作哪里犯错了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丁勤勤回忆了一下老同学,“反正走的时候哭哭啼啼,问原因,她也不说。”   “我大致明白了。”校嘉华若有所思,站起身,拎住包。   “经理,您又要去哪儿?”   校嘉华:“去实事路,了解事实。”   .   实事路,看名字又红又专,实际上有曲又绕。校嘉华左拐右拐,问了一圈人,折腾到下午,才找到地方。   不过,丁勤勤说得没错,这家供销社的社长,脾气确实不好。校嘉华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里面骂街。   “小屁孩儿,脸上毛都没长齐,你就敢跑到老娘这儿要货?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别想从我这儿调走一根毛线!”   骂人的正是这家社长,石中磊的表姐石庆春。校嘉华在供销社社长会议上见过她,只是交集不多。   此刻,石庆春彪悍地骂着人,她身后的柜台前,站着三个年轻的女营业员,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   被骂的“小屁孩儿”背着大麻袋,声音气得发抖,“你、你怎么不讲理?这些货,是总公司货品部的丁秘书,让我们来调的,你凭什么不给?”   石庆春继续骂:“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丁勤勤不过是个小秘书,她算个屁!就是她领导校嘉华来了,也得看我的脸色。”   “是吗?”   校嘉华倚在门口,冷冷地开口。   “校,校经理……你怎么来了?”   “笑笑姐!”   争吵的两个人,都怔住了。   校嘉华这才认出来,挨骂的男孩子,是镇供销社的左学军。   “小军,你怎么在这?”校嘉华意外。   左学军像是看见救星,噼里啪啦,把刚刚受的屈辱倒了一遍。   原来,九月底,各大农村陆续开始收玉米。前阵下了场雨,玉米穗比往年难掰一些,不少人磨破了手。所以,刘镇长和村长们商量决定,给家家户户,配两副粗线手套。   这么多村子,手套需求量大,又要得急,镇供销社没有这么多存货。刘社长就向总公司求助了。   校嘉华:“这事儿我知道,昨天,我不是已经安排丁秘书,给你们调货了吗?”   左学军答:“丁秘书是调了,可是等总公司统一收集起来,再发到我们供销社,需要三四天。现在各大农场都在抢收玉米,根本等不及。所以,刘社长就让我先进城,找城西的几家供销社,直接拿货。”   左学军委屈极了:“笑笑姐,城西其它供销社,看了我的工作证和公司的调令,都很配合工作。只有实事路这家,不肯拿出手套,还要赶我出来。”   校嘉华安抚左学军:“石大姐是老同志了,应该不至于故意为难年轻人。”   石庆春毕竟是老社长,又是石中磊的表姐,校嘉华确实要给她三分薄面。   她礼貌问:“石同志,既然有总公司货品部的调令,您为什么不把手套给小同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吗?”   “呵,没有误会,老娘就是不想给。”   石庆春早把校嘉华打量了几遍,见她一个人来巡店,心中不免轻视。   再加上,石庆春早有耳闻,校嘉华和石中磊、马兰珍不和,因此,她看校嘉华也极不顺眼。   石庆春嚣张道:“我们店的手套卖得好好的,凭什么你说调就调?我就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有本事,就去找石中磊、王展发告状,我还怕你不成!”   连商业局的王处长都搬出来了,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校嘉华敛起了笑容。 第57章 勇敢   身为一名货品经理,校嘉华每天操心的事很多,比如每个季节的上货企划,成本预算,单品开发……   可她还真没怕过,个别店铺不配合调货。   面对石庆春的无理取闹,校嘉华当然不会傻到被她一激,就哭唧唧去找领导告状。   小学生才中激将法。   她平静道:“石同志,既然你不想把手套调走,说明你们供销社卖得好。依我看,不调走也行,回头我们找厂家,再进购一批粗线手套,都发给你们社吧。”   “笑笑姐,这怎么能行?农场的父老乡亲们还等着用手套呢!”左学军急得不行。   石庆春洋洋得意:“哼,这还差不多。”   “当然了,石社长,你是老同志了,应该知道所有供销社,每年、每季度的上货量,都是有计划的。”   校嘉华继续道:“既然手套占了你们的货量指标,那么相应地,下一批劳动布上新,甚至十一月份上冬棉、冬衣,你们社都要减量,把机会留给其它供销社吧。”   “校嘉华,你这话什么意思?”石庆春怒道。   充足的供货,是供销社业绩好的基本保障。业绩好了,营业员虽然没有资金提成,但会得到公司和集体组织的表扬。   当下社会,荣誉也是一种资本,有了这个,奖励和福利是方方面面的。   一旦供货不足,业绩上不去,别说社长会下岗,时间长了,这家供销社都可能会被取缔。   事关身家利益,难怪石庆春像个炮仗,瞬间火大。“校嘉华,你想威胁我?”   校嘉华解释:“我的意思,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你既然不配合调货,那下个月起,公司就减少你们社的供货,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你敢!校嘉华,你凭什么动我们家的冬货,你这是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石庆春,我提醒你一下,这里没有‘你们家’,只有公家。我身为公家的货品经理,当然有权利按照制度政策,调整你的供货额度。”   校嘉华盯着她,冷冷道:“所以,我给你什么货,你就卖什么货。我给你多少货,你就卖多少货。一切我说了算,够不够清楚?”   石庆春:“姓校的,你少拿公司压我!我这个社长,可是王处长亲自提拔的,石中磊还是我表弟,别以为我上头没人。我现在就去找他们,告你个公报私仇的罪!”   校嘉华微微一笑:“你去吧,我等着。”   石庆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甘心地捏一捏,才发现那棉花里,竟还藏着锋利的针。   左学军,还有她的三个店员,几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石庆春面子挂不住了,“哼,去就去,谁怕你!”   她一拍桌子,气呼呼离开了供销社。   .   “笑笑姐,刚刚你真是太厉害了,可是,咱们现在怎么办?”   崇拜归崇拜,左学军最关心的,还是那些粗线手套。   校嘉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三个营业员。   这三个营业员,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穿衣打扮都很普通,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性子有些软弱。   刚刚,校嘉华与石庆春“友好切磋”时,偷偷观察过她们,这三个姑娘,全程恨不得当鸵鸟,把头埋到地里,到现在都不敢与校嘉华对视。   这样的软妹,难怪会被石中磊盯上。   三个姑娘不说话,校嘉华也不逼她们。   她柔和道:“石社长走了,你们可要想清楚,你们是石庆春的营业员,还是公司的、人民群众的营业员?”   其中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很快,她们又低下头盯着脚尖,不敢接话。   只有一个留着短发,穿着灰蓝色列宁装的姑娘,勇敢地迎上了校嘉华的目光。   她表态道:“校经理,我们是公司的营业员,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农场的群众需要手套,我们应该调给他们!”   她说完,转身打开背后的柜子,开始清点里面的手套。   另外两个姑娘受影响,也蹬蹬跑上楼,去拿仓库的存货。   左学军怕她们抬不动,跟着上楼帮忙。   校嘉华竖起大拇指,为短发姑娘点了个赞,还问了她的名字。   短发姑娘如实答了。   “原来你就是张莹,丁勤勤的初中同学?”   张莹腼腆道:“校经理,您知道我?”   对方是个明事理的,校嘉华也开诚布公,把话挑明了说。   “张同志,我今天过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和石经理的事。”   张莹一愣,惊得扔下手套。她有点生气,也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觉得羞耻。   “校经理,是石中磊让你来的吧?你们是想开除我,还是想警告我?那件事,我已经烂在肚子里,你们还要我怎样?”   张莹的反应,印证了很多东西,石中磊无疑骚扰过她。   校嘉华不想再探究细节,对于张莹来说,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小莹,你放心,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开除你,也不是为了警告你,更没有受石中磊的支使。”   校嘉华认真看着她:“我只想知道,你过去,在石中磊手下当助理时,有没有受他欺负?如果有,我希望你能站出来,勇敢地揭发、举报他!”   “举报石中磊?”张莹吓坏了。   校嘉华:“难道,你不想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想,张莹做梦都想。   张莹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当时,她和丁勤勤一起毕业,都被分配到供销社公司,成为货品部的助理。   她抱着一颗赤子之心,积极投入全新的事业建设,立志为人民服务。好姑娘,全家人都跟着高兴。   不幸的是,她的直属上级是石中磊。   三个月的试用期一过,在张莹转正的关键环节,一向温文尔雅的男上司,露出了本来面目。   “石中磊假装醉酒,把我堵在办公室里,亲我,摸我……他说,他老婆不能生儿子,要找姑娘帮他生。他还说,他愿意离婚,跟我一起过……幸亏我反抗得厉害,他才没有得逞。”   每次想起来,张莹都恶心得不行。   “最可气的是,我举报到公司,当初管后勤的,正是石经理的老婆马兰珍。马主任包庇自己的丈夫,不但没有处理石中磊,还把我踢出公司,下放到这家供销社。”   马兰珍的原话是,“既然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你怎么证明,是我丈夫调戏你,而不是你主动诱惑我丈夫呢?”   真是典型的大婆思维。   她最后向组织建议:“这群小姑娘哦,为了转正、留在城里,真是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怎么配待在公司,不过,我看她们年轻无知,怪可怜的,就打发她们去供销社,当个营业员吧。”   张莹气哭了,当时就想闹到县城,去找领导告状,却被自己的父母拦了下来。   她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如果连营业员的工作都失去了,又依靠什么立足呢。   就这样,她屈辱地留了下来。   “另外两个女同志呢?”校嘉华指指楼上。   张莹:“这两个小姐妹,情况和我差不多,都被石中磊骚扰过,只不过没有人相信我们,也没有人会帮忙。”   一边是经营多年、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公司经理,令一边是初出校园、面临就业或下乡的平凡女学生。都知道,工作机会大过天,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就算石中磊被拉下马,女学生也好不到哪去。   如马兰珍所说,谁能保证,这些实习期的姑娘,不是为了转正留在城里,而故意勾引男上司呢?   最后,她们成为供销社的营业员,已经算是最大的“补偿”。   姑娘们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石庆春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些。   毫无疑问,她站石中磊,因而动不动就对社员冷嘲热讽,三个姑娘每天倍受煎熬,性格也越来越自闭。   校嘉华咬牙切齿道:“这个老色痞不除,以后,只会有更多姑娘受影响。张莹,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帮我,站出来,匿名举报他吗?”   张莹:“可是没有证据,别说匿名了,就算实名举报,也未必有人会相信。”   校嘉华:“你放心,我自会想办法。只要有客观事实,老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   张莹咬着嘴唇,纠结了许久。   也许,是校嘉华传递给她的浓厚信任;也许,是校嘉华在气走石庆春时,展现的英勇,让她最终做了决定。   “校经理,你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帮大家。谢谢你肯为我们出头,所以,我愿意站出来,举报他。”   张莹又看看楼上,“其实,我们都恨死那个伪君子了。我相信,其他姑娘也会加入进来的。”   “嗯,这样胜算就更大了。”   校嘉华话音刚落,左学军和两个女营业员已经忙完,齐齐从二楼仓库走下来。   “校经理,手套我们都打包好了。”   “效率很高啊!”校嘉华赞许两个姑娘。   再看看左学军,这小正太身材削瘦,干干净净……她突然想到什么。   “小军,待会儿你怎么回去?”校嘉华问。   左学军回答:“笑笑姐,我骑二八大杠来的,一会儿还骑回去。”   校嘉华看看天色,担心道:“这么晚,天都黑了,镇供销社也关门了,你一个人骑车回去,太不安全。”   左学军憨笑:“没事儿,姐,我一个男孩子,不怕走夜路。再说,如果留在县城,我也没地方住呀。”   校嘉华扑哧一笑:“县城这么大,我还能让你睡在大街上?”   “跟我走,我送你去住招待所。”校嘉华强调。   .   太丰县城第一招待所。   校嘉华亮出工作证,用自己的身份,帮左学军开了一个带淋浴的房间。   左学军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子,既新鲜又心疼钱。   “笑笑姐,这房间太高档了,肯定很贵吧?住不起,住不起,我还是去大桥底下睡一夜吧。”   校嘉华一边劝抚,一边帮他把粗线手套收到床底下。   “房间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就安心住吧。万一有突发情况,你就大声叫,隔壁和楼下都有人。”   左学军不好意思地挠头,“害,我一大男人在房里,还能有啥情况?”   “那可不一定,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   校嘉华招招手,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安顿好左学军,校嘉华下楼,往供销社公司打了个电话。   苗晓麦握着电话筒,听了两分钟,脸就红了,又羞又怕。   “什么,让我主动去找他?校经理,我可不敢。”   校嘉华:“你怕什么,办公室是公共场合,还有门卫大叔在值班,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苗晓麦:“可是,万一他不听我的怎么办?”   校嘉华:“你尽管去,就按我说的做,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晓麦,除非你不相信我。”   “不不,校经理,我当然相信您。”   校嘉华又说了什么,苗晓麦最终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试试?”   苗晓麦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主动走进了石中磊的办公室。 第58章 联手   自从石中磊自告奋勇,要去边疆出差,为了厘清手上的工作,他一直在公司加班加点。   当然,为了出差,他和老婆马兰珍的关系,也是肉眼可见地恶化。公司人纷纷猜测,他是为了躲马会计,才下班不回家的。   这就是职场夫妻的弊端,一丁点儿新闻,都会冲上吃瓜第一线。   不管怎样,石中磊看到苗晓麦主动来找他,还是相当惊喜。   “晓麦,你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石中磊仍是一副斯文儒雅、知心大叔的模样。   他关切道:“去边疆出差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如果钱和票不够,我先给你一些?”   苗晓麦暗骂一句“衣冠禽兽”,忍着反感,走到石中磊的桌子对面,可怜兮兮道:“石经理,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能和您一起去出差!”   石中磊脸上的笑容淡了。   “晓麦,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平时,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假惺惺列举,“当初你父亲去世,我看你家里可怜,才破例收你当助理。工作上,我也手把手教你,就连兰珍找你麻烦,我哪一次不是护着你?”   呸,马主任找她麻烦,还不是因为他石中磊?   苗晓麦:“石经理,您也知道马主任看我不顺眼,如果我们三个一起出差,她还不在火车上吃了我?”   石中磊:“怕那只母老虎干什么?她嫁到我们老石家,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给我生出来,闺女倒是生了仨!她还有脸反对我出去找相好?”   马兰珍的娘家,在矿业局有些门路,石中磊当年能当上经理,也多亏了这层关系。因此,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老婆面前低一头,没儿子这事儿,也是敢怒不敢言。   “去年,我老丈人已经从矿业局退休,马兰珍那个臭婆娘,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她生不出来儿子,我还要跟她离婚,她自然不敢再来管我。”   四下无人,石中磊的腰杆子就硬挺多了。   苗晓麦心里悲哀。果然,和校经理猜的一样,那马主任是死要面子,宁愿丈夫在外彩旗飘飘,她也不肯接受婚姻失败的事实。   “可是,你在外面找女人,就算马主任不反对,我也不能跟你一起出差。”   苗晓麦继续找借口,“自从我爹去世后,我娘的精神一直不好。我最近已经搬出宿舍,每天都要回家照顾她,根本出不了远门。”   石中磊:“你娘生病,你又不是大夫,可以送她去医院嘛。实在没钱,我帮你先垫着。”   苗晓麦哀求:“护工照顾病人,哪有我这当女儿的体贴?石经理,您就可怜可怜我,换个人吧!”   听到这里,石中磊的耐心耗尽,原形毕露,语气也变得很凶。   “苗晓麦,你少装傻。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想跟你睡一觉,让你给我生个儿子!你要是愿意,等儿子生出来,我就跟母老虎离婚,娶了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就辞职,我换一个助理也不难!”   苗晓麦吓哭了:“不行的,如果我没了工作,还怎么养活我和我娘?”   石中磊绕过桌子,走到苗晓麦面前,按住她肩膀,压迫感十足。   “晓麦呀,你也知道,没了工作,别说养不起你娘,你连县城都待不下去!其实,你不去边疆也行,可你想得到好处,总得付出点代价吧?我石中磊从不强迫人,你自己慢慢考虑吧!”   话里话外威胁满满。苗晓麦绞着手指头,脚下似有千斤重,最终还是没有跑开。   石中磊一看有戏,试探道:“晓麦,你是不是愿意……”   苗晓麦咬咬牙,像是做了无比艰难的决定,“石经理,你刚刚说,我不去边疆也行……?”   “是的,只要你肯陪我。”石中磊生怕她改变主意。   他详细道:“晓麦,出差前,我在招待所订个房间,你过来陪我一晚。以后,你不但不用去边疆出差,我还能让你转正,给你加工资,怎么样?”   苗晓麦又纠结了许久,眉宇间全是无奈和羞怯。   最终,她蚊子般哼哼道:“石经理……您说话算话?”   石中磊激动起来,钓了许久的小姑娘,总算上钩了。   他知道小姑娘害羞,也不再细问,急吼吼道:“当然算数,过两天我就要跟母老虎出差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我现在就去县城最好的招待所,订一个房间!”   “一间怎么行?”苗晓麦拦住他,“没有结婚证,招待所的人是不会让我进去的!”   “那你说怎么办?”石中磊此刻欲/火焚身,一分钟都不想多等。   苗晓麦大胆建议:“不如这样,我先去招待所订一个单人间。订完后,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房间号。然后,你再去招待所,订我隔壁的房间……”   “这个主意好,我们一共订两个房间,用来打掩护。”而他实际上住哪个房间,别人就管不着了。   石中磊越想越激动,抱住苗晓麦,就想往人脸上亲,“晓麦,我天天想你想得心痒痒,你先给我一点甜头吧!”   苗晓麦吓得抱住肩,下意识想逃跑,但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她紧张道:“石经理,外面还有人在值班,万一动静传到马主任耳朵里,就不好了。再说,天已经黑了,再耽搁下去,招待所就没房间了。”   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石中磊不甘心地放开了她。   他又摸摸苗晓麦的手指,体贴道:“晓麦,那你快去订房间吧。钱够不够,我先给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苗晓麦逃难般跑开了。   .   苗晓麦没有去招待所,而是先跑回宿舍,去见校嘉华。   “怎么样?老色狼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校嘉华关切地问。   苗晓麦摇摇头:“没有,事情很顺利,就是被他摸了几下手。”   “老混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校嘉华一边怒骂,一边取来香皂,让苗晓麦洗手。   苗晓麦洗了七八遍,才问:“校经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校嘉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苗晓麦。   “接下来,等着看好戏吧。”   .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久,石中磊终于接到了苗晓麦的电话。   “6012房间?好好,我马上去订隔壁的……晓麦宝贝儿,你可千万要等我!”   石中磊挂断电话,仿佛老房着火,枯木逢春,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   他去公司的休息室洗了把脸,又找了个刀片,把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跑到别人工位上,顺了一把女同志的香水,往胳肢窝下喷了几滴。   收拾妥当,临出发时,办公室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是公司一楼的门卫。   “石经理,外面有个女的,她说自己是实事路的社长,还说是你的表姐,有急事找你?”   石中磊第一反应,来人是石庆春。   原来,石庆春和校嘉华吵了一架,被校嘉华气得跑出供销社后,就近去了商业局,找王展发评理。   现在的王处长,早已不是当年的小经理,年代久远,甚至可能连她这号人都想不起来了,哪有这么好见?   一名小干事倒是接待了她,只不过,一听石庆春是来告状的,为的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事立即以“处长外出学习”为由,打发了她。   石庆春无奈,只好继续找到表弟这里。   石中磊对石庆春可没什么好印象,他这个表姐,干啥啥不行,卖惨添麻烦第一名。当初,要不是找她帮忙,监督那几个小丫头,石中磊根本就不会举荐她,去实事路当供销社的社长。   所谓的王展发“亲自任命”,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巧合而已。   这会儿,正是石中磊奔赴“约会”的关键时刻,接到这样的电话,他只觉得烦躁。   “不见不见,你就说我出差,去拜访厂家客户了。”   对门卫说完,他迅速挂断了电话。   .   石中磊骑着自行车,恨不得能蹬出摩托车的速度,饶是这样,他赶到县城最高档的招待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夜色如漆,很好地隐藏了他脸上的心虚。   一个本地人,这么晚了不回家,还要在招待所开房间?服务人员看石中磊的眼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在,石中磊也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他身为一个货品经理,偶尔帮厂家、客户代表开个房间,似乎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因此,招待所的人,非常顺利地帮他办理了入住。   6013,正是苗晓麦房间的隔壁。   石中磊拿着钥匙,一路春心荡漾爬上六楼,先进到自己的房间,脱了外套。   他很谨慎,一直等到夜深人静,走廊上再也没有脚步等嘈杂声,他才慢慢探出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敲响了6012的房间。   苗晓麦的房间很安静,许久无人应答,石中磊按耐不住,轻轻一推,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的。   他试探着走进去,不知道为什么,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他适应了一下,环顾四周,只听见房间最里面的浴室,传出阵阵流水声。   原来,苗晓麦还在洗澡,石中磊只当她是害羞。   “晓麦,是你吗?”石中磊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浴室有窗户,月光洒进来,将一道纤瘦的倩影打在玻璃门上,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说实话,这位美人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的个子似乎比平时高一点,肩膀也更宽一点。   但是这会儿,石中磊精虫上脑,一心只想与佳人共度春宵,哪顾得了这么多。   他当时就冲动了。   他麻溜地脱光衣服,赤条条走到卫生间门口。   隔着门缝,只见一个妙龄女郎背对着他,头上戴着浴帽,腰间围着浴巾,正在往盆子里放水。   翁得一声,石中磊血气上涌,男人的理智炸掉了。   他拉开浴室门,一把子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晓麦,咱们一起洗鸳鸯浴吧!”   然而下一秒,当他开始纳闷,怀里的姑娘,骨架怎么这么大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救命啊,救命啊,有流氓!大家快来6012室,抓流氓啊……”   一道响亮的男嗓冲出房间,划破黑夜,瞬间响彻整栋招待所。   几十秒后,整栋楼的房客、服务人员,保安……个个都见义勇为,蜂蛹进了6012室。   6012室的灯光亮起,众人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裹着浴巾,蹲在地上羞愤欲死。   少年背后,是个极其猥琐的光裸大叔,正在手忙脚乱地找衣服穿。   “臭流氓!”有女同志捂着眼,直呼伤风败俗。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救命啊!我在自己房间洗澡,洗得好好的,这个男的也不知道是谁,偷偷跑进我的房间,进来就抱我、非礼我,还满口宝贝儿、美人儿地胡言乱语!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呀……”   左学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石中磊捂着关键部位,慌乱地为自己解释:“不是的,误会误会,我不知道他是个男的,我以为他是个女的……”   “呸,要是个女的,你就能耍流氓了?”有女同志打抱不平。   情况已经很明朗,这是一起严重的、无耻的臭流氓意图侵害“女房客”事件。   尽管发现得早,实质性的侵害未遂,大家仍旧气愤极了。   他们把手上的板椅、扁担、雨伞……一股脑招呼上去,结结实实地,将石中磊绑了起来。   .   混乱中,左学军偷偷捡起石中磊的衣服,锁进浴室,既保留证据,又防止他逃跑。   等公安同志赶来处理时,这老流氓已经光着身子,在秋风中冻了一个小时。   这股机灵劲,很难说他背后没有高人指点。   当然,派出所还是很人性化的。   一名公安同志,见石中磊的衣服湿透,好心扔给他一条床单,等他裹好了,才严厉地问话,“说,什么情况?”   石中磊打了个喷嚏,连忙叫苦求饶:“公安同志,我不是流氓,我只是进错了房间!误会,还是误会。”   公安同志慧眼如炬,一秒识破了他的谎言,“进错房间?进错房间你脱什么衣服,抱什么姑娘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敢说假话,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是的,人证物证具在,石中磊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了。   他权衡了一下,决定把他和苗晓麦的事情先供出来。毕竟,两情相悦的“约会”,这个罪名,总比他单方面耍流氓要轻一些。   “公安同志,我坦白,我自首。其实,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石中磊正要说出苗晓麦的名字时,校嘉华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冲到他和左学军之间。   校嘉华看着左学军,一脸内疚。   “小军,我对不起你。身为经理,我见你来县城工作辛苦,好心安排你住招待所,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什么,6012房是你开的?”   石中磊联想前后,突然意识到,他是被校嘉华和苗晓麦联手摆了一道。   “你们这两个贱人,竟然敢耍我……”   石中磊骂到一半,就被正义群众锁喉了。   校嘉华也不怵他,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为首的民警。   “报告公安同志,有四个姑娘举报,本县供销社公司的货品经理——石中磊,工作期间,利用职权,要挟、骚扰良家妇女。今晚,他耍流氓又证据确凿,请公安同志明察秋毫,为那些受害的姑娘们做主!”   匿名信密密麻麻,结尾处没有署名,但是有四个清晰的红手印。   铁证如山,石中磊顿时面如死灰。 第59章 成功   石中磊就这么社死了。   一个体面的供销社公司经理,竟在招待所,公然侵入他人房间,意图不轨。更严重的是,他还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性骚扰女下属。   如果说匿名举报信只是一面之词,那么今晚的瓮中捉鳖,足以证明,石中磊有这方面的作案意图,以及作案动机。   连陌生的“女房客”都下得去手,可见他口味有多重。   事情曝光后,如果不是公安同志在现场护着,恐怕围观的吃瓜群众,都能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比社死更严重的是,不论是性骚扰还是强制猥亵,在当下都是很严重的罪名,饭碗丢了不说,未来的日子也很有判头。   想到这里,石中磊真是恨死了校嘉华,看她的眼神都淬满了毒。   可他再怎么痛恨,当务之急,都必须先帮自己洗脱,或减轻罪名。   他哀求道:“公安同志,我承认自己一时糊涂,冒犯了那些姑娘。可这仅限于说说情话,亲亲抱抱。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侵犯她们,绝对没有实质性的行动啊!”   校嘉华狠狠踢他一脚,“说情话?‘强制侵犯’被你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还好意思偷换概念?”   身为今晚的直接“受害者”,左学军化身正义小天使,帮腔控诉道:“公安同志,请你们从严办理,治他个流氓罪,枪毙他!”   围观的人,也跟着义愤填膺:“对,臭流氓,毙了他!”   一听要枪毙,石中磊吓坏了,再次直挺挺跪下。   “公安同志,我冤枉啊!三年前,我就被诊断患有生理障碍,下面那啥起不来,跟个太监没两样,县医院还开过病例证明。所以,我根本侵犯不了她们!我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更没作案工具呀!”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见过自爆隐私的,还真没见过自曝“不举”的。   不管怎样,石中磊算是变相承认,自己猥亵、性骚扰女下属了。   公安同志们刚要发话,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两个女人推开围观群众,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来人是石中磊的老婆马兰珍,和他的表姐石庆春。   校嘉华纳罕,这两个女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石中磊同样好奇,“兰珍,表姐,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石中磊还紧了紧身上的床单,此刻,他其实不太想见到她们。   太丢人了,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石庆春看他这副鬼样子,也觉得没脸,嫌弃骂道:“老小子,你竟敢骗我,说你出差见客户?幸亏我去你们家,问了兰珍才查到这里。”   马兰珍见丈夫衣不蔽体,再加上刚刚在门口听到的话,多年的积怨瞬间爆发了。   “好你个石中磊,明明是你自己不中用,竟然还骗我,说是我得了不孕症,生不了儿子?害我一直包庇你,欺负了那么多姑娘!现在,你却跟别的女人住招待所鬼混?王八蛋,老娘跟你拼了!”   真行,校嘉华正愁帮凶怎么收拾,没想到,这两个女人竟然主动上门,自己送人头了。   当然,不要低估一个妻子的愤怒。三四个公安愣是没拦住马兰珍,石中磊又结结实实挨了几个耳光。   “行了,别打了,他犯了事,自然有法律惩罚他。相关人等,都跟我回派出所,做笔录!”   最后,民警同志一锤定音,结束了今晚的闹剧。   .   太丰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夜之间,石中磊耍流氓、进局子的消息,就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一是因为石中磊的身份特殊,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经理。二是太丰县城,一向民风淳朴,难得冒出来这样的惊天大瓜,群众们觉得新鲜,都想吃上一两口。   社会关注度越高,商业局和总公司就越是震怒,不等公安局和法院的调查、判决结果下来,领导们就快刀斩乱麻,做出了一系列人事调整。   石中磊的货品经理自然是干不成了,他被永久开除,相关工作由校嘉华和秦环林分管代替。   马兰珍虽然也是受害者,但是她包庇丈夫,打压女员工,少不了接受几天再教育。上级一致决定,给她记大过,并免去她的主任职级。   马兰珍虽然没有被开除,但核心工作,都交接给了老员工陈金茹,她就等干到退休自动离职,再也不能在公司嚣张跋扈了。   后来,马兰珍调查过,石中磊这次栽跟头,校嘉华串联其中,扮演了相当关键的角色。不过她也明白,根本原因还是石中磊多行不义必自毙。   马兰珍虽然爱面子,但是没那么蠢,也没那么坏。她当初不愿意离婚,是被PUA贯了,自觉没生出儿子抬不起头,又不想让自己的三个女儿从小失去爸爸。所以,对丈夫的风流韵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校嘉华当头一棒,打烂了石中磊的面具,也打烂了马兰珍的幻想,让她彻底看清了渣男丈夫的伪装,也算是不破不立吧。   所以事后,即使马兰珍留在公司,仍然和校嘉华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也还算理性,能低调做人,与校嘉华安然相处。   毕竟,对马兰珍而言,工作能保住已经是万幸,眼下更要紧的是,她得想办法和牢房里的狗太监离婚!   至于表姐石庆春,一看势头不对,立即主动向公司承认错误,写了八千字的忏悔书,才免去被开除的惩罚。   最终,石庆春被免除社长,贬为郊区的普通营业员,实事路供销社则由张莹暂代社长。   通告一出,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受害者也被保护得很好。人民群众皆大欢喜,又议论了几天,风波才渐渐平息。   这么一耽误,去边疆出差的事,更加迫在眉睫。   石中磊已经彻底下课,能够代替他出差的男性经理,只剩秦环林了。   这节骨眼,是时候表现真正的能力了,秦经理当仁不让,立即应下差事,第二天就动身去了边疆。   他这么一去,公司所有的货品工作,都压在了校嘉华身上。   校嘉华每天忙得脚不离地,像个救火员,在各大供销社之间来回转悠,处理突发事件,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借着这个机会,她向公司提议,把苗晓麦调到自己麾下,并力荐丁勤勤,将她提拔为主管,分管货品工作。   丁勤勤平时的表现,总公司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许德顺自然不会反对。   他把任命建议上报给组织,晋级通知当月就下来了。   晋升主管,名利双涨,丁勤勤高兴坏了。她抱着校嘉华,恨不得亲上两口,“经理,谢谢您的提拔,您真是我的大恩人!”   校嘉华给她打预防针:“别骄傲啊,主管也是有考察期的。你还要继续努力,下一个目标,争取当上经理!”   丁勤勤立正敬礼:“是,领导,保证不让您失望!”   苗晓麦在旁边看着,既高兴又羡慕。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摆脱了石中磊的魔爪。羡慕的是,她也想像丁勤勤那样,成为校嘉华的得力助手。   校嘉华耐心地安抚她:“晓麦,别着急。勤勤进公司比你早,经验也多一点,只要你打开自己,跟着大家慢慢学,早晚也会晋级的。”   苗晓麦急忙道:“不不,经理,能做您的助理,能跟着您和丁主管学习,我就知足,已经很开心了!”   “那可不行,咱们经理可不喜欢没有事业心的小助理!”新晋的丁主管打趣她。   校嘉华也笑:“是啊,本经理对工作要求很严格的,你们俩都要仔细一点。”   几句玩笑,苗晓麦彻底敞开了心扉。   .   十月中旬,秦环林从边疆出差回来,带回了满满一火车的长绒棉,这下,全县的冬布、冬棉都有着落了。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校嘉华。   她负责的布料和棉花,如今供应充足,老百姓冬天有衣服穿,她这个货品经理,也算提前完成了采购任务,能躺赢一整个冬季了。   除此之外,太丰县用长绒棉生产的劳动布,由于质量过硬,不仅得到了南疆农垦所的肯定,对方还表示,以后要继续优先长期合作。   就连省内、省外,其他县市的棉纺厂,都纷纷跑来太丰县,学习新款劳动布的织造技术。   鉴于校嘉华同志提前完成了KPI,并且为本县纺织业带来了深远、积极的影响,县领导一致决定,提前通过对校嘉华的考核,授予她县级“劳动模范”的荣誉,并准予她加入太丰县城户口!   许德顺也为校嘉华高兴,他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她。   “真的?您是说,从下个月起,我有城市户口了?”校嘉华激动地问。   其实,劳模的名号,校嘉华倒不是很看重,作为一名穿越人士,她多少觉得受之……有点心虚。   她更关心的是,校大宝和小石头,能不能也跟着拿到城市户口,能不能在县城的学校读书。   “既然是你的儿子,当然也可以。”许德顺给校嘉华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补充道:“校同志,你先把自己的户口、手续办好。年底,公司会向组织申请,在家属院给你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到时候,你再把两个孩子接来,办理户口手续。不过,孩子上学的话,估计要等到年后的新学期了!”   “没问题,我愿意等。”   只要校大宝和小石头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所有的折腾都是值得的,再晚她都愿意等。   有了户口,能安家,能分房,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进城”。校嘉华恨不得现在就回青河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当然,还有她的白恪言。   自从上次在嘉峪关火车站分别后,她的小白同志就彻底进入了“失联”状态。   电话打不通,写信没回应,校嘉华尝试了几次,不免猜到,基地的发射任务,应该是进行到关键时期。   特殊年代,无数人为了大国重器,离开家庭,隐姓埋名,默默奋斗了一辈子。相比那些无名英雄的亲眷,校嘉华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   所以,她选择耐心等待,不再去打扰白恪言。   许德顺继续聊工作:“你呀,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县今年冬天虽然不缺棉花了,但是成品棉衣,尤其军大衣,还是稀缺物资。”   校嘉华皱眉:“那这一块,往年都是怎么办的?”   “按照往年惯例,等到十一月上旬,货品经理都要去上海出差,到人家的高级服装厂参观,顺便再采购一些冬装。”   “冬装?既然是成衣,咱们为什么不提前两个月,直接向上海的服装厂订购呢?”校嘉华想不通。   许德顺摇头,“别做梦了,人家是大厂,所有的物资都是统购统销,冬衣发往全国,怎么会接你一个小县城的订单?”   明白了,所谓顺便看看的“冬货”,十有八、九都是剩余的边角料尾货。能拿到什么,能拿到多少,几乎全靠运气。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能去趟上海,校嘉华心里还是很期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海可是她的第一故乡。   抱着能见缝插针自由行的私心,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许总,我愿意出差,而且这次,我一个人去上海就行。那地方我太熟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黄浦江!”   “上海?你很熟?!”许德顺惊讶。   校嘉华能拿到城市户口,组织自然调查过她祖宗八辈。许德顺很清楚,校嘉华除了公公的成分不太好,祖上几代都是贫农。   这小媳妇别说去上海了,恐怕连黄河都没跨出去过。她上次去边疆出差,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呢。   呃,校嘉华一不小心,又暴露了太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想了想,笑着找补:“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丈夫虽然是京市的,但是我公公原籍在上海。我公公当年是去京市读书、工作,后来才留在京市安家的。所以上海那边,还有一些夫家的亲戚,他们会照顾我的。”   这话到不假,毕竟白恪言的二婶还在上海疗养。承蒙这位二婶,上次寄来钱款救急,校嘉华一直想去当面拜谢她。   有熟人嘛,自然好办事。   许德顺多少也知道,校嘉华的丈夫是解放军,她公公的成分虽然有些问题,但是夫家到底是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能帮衬一些。   考虑到公司现在确实缺人,许德顺只好答应,“那行,下个月你自己去上海。不过这次,你必须争得你父母的同意,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再让二老担心。”   校嘉华:“……”   .   到了十一月,即使校嘉华再低调,她被评为县级劳模,飞升为城里人消息,还是传遍了青河村。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小媳妇,愣是活成了十里八乡的传说。   全村都在烹羊宰牛且庆祝,校嘉华却很苦恼,这次去上海的事,该怎么说服老母亲。   毕竟上次,她瞒着家人跑去边疆出差,崔丽芬到现在还没消气呐!   这次,她不仅要去上海,还是独身前往,连个同伴都没有,老母亲能同意才怪。   校嘉华在家里天人交战的时候,一个惊天喜讯,刷爆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头条。   月初,西北发射基地,又有一支自主研发的运载火箭,成功进行了飞行试验!这条新闻,只有短短几句话,典型的字越少,事越大。   百废待兴时期,军工科研的每一次进步,都会给人民群众带来巨大的欢欣和鼓舞。   这次发射,新闻基于保密原则,依然没有提及任何人的名字,但是校嘉华知道,成功背后的无数英雄里,也有白恪言的默默付出。   那或许是推进器,或许是遥测仪,或许只是成千上万的零件里,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无论大小,都不影响白恪言在她心里的光彩。   在有限的客观条件里,克服种种障碍,勇往直前,发挥出无限的主观能动,这样的人,无论身处哪个时代,都令人敬佩。   当然,校嘉华更关心的是,这次成功发射,意味着基地的任务完成了。任务完成,就意味着基地,也能暂时解除封禁了!   解除封禁后,至少在部队基层,暂时不用闭关保密了。很快,白恪言就能写信、打电话,甚至还能请假了。   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呀!   想到这里,校嘉华第一时间冲向村头的供销社,她要给基地打电话。   几经辗转,电话终于被接通。   “你找白同志啊。”果然,阶段性的任务完成后,基地也上下欢腾,连话务员的声音都透着喜悦。   校嘉华把耳朵贴到电话上,隐约听见,话务员大姐放下电话,站起身,冲外面大喊了一句——“白恪言,你媳妇儿找!”   原来,和很多战士一样,小白同志也一直在话务中心排队,等着给家里打电话呢。   很快,电话被重新拿起,“笑笑,是我。”   男人的声音很温润,带着呼吸的起伏,清晰地传过来。   校嘉华瞬间脸红了,真·耳朵怀孕有木有!!   这俩人,明明也就两个月没见,此刻却像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手指粘着电话线,眼里,心里,耳朵里,都只有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感情戏啦 第60章 重逢   其实,对着电话里的白恪言,校嘉华也很想多说说自己的近况。   她最近职场顺利,冬棉的采购任务完成了,还提前拿到了城市户口。等过完年,她就能把校大宝和小石头也接到太丰县城,读公立的小学。   可是,这通电话寸秒寸金,基地话务室,还有很多战士在排队等电话,等着给家里报平安。   他们只能长话短说。   “白恪言,我和家里都很好!快说说你那边的情况,任务都完成了吗?”校嘉华催促道。   “笑笑,我也很好。就像报道的那样,发射很顺利。”白恪言的声音有些疲惫,语气却很轻松。   他继续道:“这次飞行试验成功后,基地上下都很振奋,领导还特意体恤我们给我们放了七天的探亲假。”   “真的?那你就能回家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白恪言报上日期。假期安排在下周,除去来回在火车上的时间,他能留在家里的时间,刚好横跨一个周末。   可问题在于,白恪言回家的那三天,恰巧是校嘉华在上海出差的日子。   基地的假期千载难逢,还有这么多战士都在等着轮休,基本无法调节。   而供销社公司这边,校嘉华去上海的火车票,也都提前定好了,实在不好变更。   也就是说,工作和家庭,她这次只能选择一个。   工作固然重要,爱情却是独一无三的,所以校嘉华果断选择了……前者。   呃,还是先出差吧。上海那么大,她真的想去看看啊。   犹豫之间,她心虚道:“恪言,我当然希望你能回家,我也特别想见到你……可是,棉衣对群众来说,也很重要的,所以……”   “笑笑,对不起。”白恪言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啊?”   “对不起。这次放假,我恐怕不能回青河村了。”白恪言比她先一步,做了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看起来最适合不过,校嘉华却觉得空落落的,“……为什么呢?”   白恪言柔声解释:“前两天,三叔打来电话,说天气转寒,三婶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三叔有重要工作,不能离开边疆,他希望我能先去上海,看望三婶。”   上海当然是要去的。白恪言原本打算,先在上海逗留一晚,再从上海转车到太丰县,去青河村看校嘉华。   探亲之后,他当天再转车回基地。这样奔波三地,时间虽然赶,至少能见到想见的人。   可是,当校嘉华说出自己的情况,白恪言立即改变了主意,“笑笑,我们可以直接在上海见面。”   这样一来,校嘉华也不用感到为难。   回想前几次,白家三叔三婶对自己的照应,校嘉华有些过意不去,“三婶的病严重吗?我早就应该专程去看她老人家。”   白恪言:“别担心,那边有医护人员照顾,三婶已经好多了。我们到时候去,能让她宽心一些。”   听他这么说,校嘉华恨不得现在就飞去上海。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上海见。”   .   和白恪言约定好之后,校嘉华把出差的事情告诉了爹娘。   校嘉华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三老,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同意了。   尤其是崔丽芬,不仅同意校嘉华出差,还说会照顾好校大宝和小石头,让她放心去上海。   校嘉华笑嘻嘻道:“娘,您这次很开明嘛!”   崔丽芬点点闺女的脑袋,责备道:“你呀,去上海出差事小,亲家三婶生病了,这个才严重。你这做儿媳的,怎么现在才去看人家?”   “是侄儿媳。”校嘉华纠正她。   “差不多的。”白家的状况,崔丽芬也知道一些。   白恪言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从校嘉华上次去边疆出差,就能看出来,白家的三叔、三婶非常看重她这个侄儿媳,也非常看重校家。否则,白家三叔不会给校嘉华送那么贵重的印章,还有那么多特产。   据说印章和特产,都是白三婶提前授意,让白三叔特别准备的。   在崔丽芬和校老栓心里,白家这三叔三婶,和亲家公、亲家母是一个份量的。   崔丽芬说着,又在屋里忙前忙后,搜罗出来一堆鸡蛋、红糖、花棉布,都是她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都带去上海,送给亲家三婶。”崔丽芬嘱咐闺女。   校嘉华连连摆手拒绝,“娘,算了吧,这些东西上海都有,人家也不缺这个,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崔丽芬很固执:“他们有,那是他们的。咱们送的,是自己的心意。反正,你不能空着手去,叫人家笑话咱不懂礼!”   校嘉华还是不太情愿,礼物可以到了上海再买嘛。   这次出差,她只想轻装上阵。她可不想扛着大包小包,一下火车,就成为广大上海人民的围观对象。   一时间,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校老栓在院子里蹲了半晌,熄灭了旱烟袋,也回屋翻箱倒柜去了。   过了会儿,老父亲捧着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袋出来,塞进了校嘉华手里。   校嘉华好奇地打开,里面竟是一叠零零散散的钱票。其中几分、几毛的居多,虽然瞧着厚厚一大把,实际算下来,也就百八十块。   这些钱,恐怕也攒了很多年。   校嘉华:“爹,您这是……?”   校老栓继续蹲到墙角抽旱烟,“笑笑,你娘说的对,咱不能空手去,不能让人家看不起。我虽然不中用了,棺材本儿还是存了一些。你拿到上海,给亲家的人买些体面的东西。”   崔丽芬也道:“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对,上海卖的东西,肯定差不了。笑笑,这些钱你收好,只是别让你大哥大嫂知道。”   看着这些辛苦钱,校嘉华无法不动容。他们越是这样,这笔钱就越不能要。   校嘉华把钱退回去,“爹,娘,我堂堂一个经理,工资多得花不完,还能差你们这点钱?你们放心吧,礼物的事,我自有办法。”   三老拗不过她,只好先收了回去。   第三天,校嘉华没有回公司,而是去了一趟镇供销社。   “校经理,您找我?”于雪莲放下手中的活,好奇地问。   于雪莲和郑青松见过双方父母,已经正式订亲了,据说年底就要结婚。如今,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准新娘的羞涩和喜悦。   时间紧迫,校嘉华没再打趣她,直接道:“雪莲,我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经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我还是那句话,任何时候只要您吩咐,让我干啥都行!”   “没那么严重,就是下班后,请你带我去见一位裁缝。”   于雪莲想了想,“裁缝,难道是……”   校嘉华笑道:“对,就是上次那位,帮你们做新衣服的红帮老裁缝。”   .   时间一晃,到了校嘉华出发去上海的日子。   校老栓和崔丽芬说到做到,天没亮,就背起两个孙子,把他们接到老大家。   校大宝和小石头睡得迷迷糊糊,倒是省了一场分别的哭闹。   崔丽芬忙活完,还不忘催促校老栓,赶紧去送闺女。   尽管校嘉华拒绝了爹娘的钱,三老仍旧准备了一大箱土特产,非要她带去上海,送给白家三婶。   校老栓一路把她送到县火车站,哪里是送闺女,根本是为了护送那些“见面礼”!   盛情难却,校嘉华只好左手一只行李箱,右手一只行李箱,身上还挎着一个黄书包,就这样踏上了上海之旅。   瘦弱的小媳妇,全程护着两座山一样重的行李,这画面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好在,为人民服务的精神遍地开花,再加上校嘉华人美嘴甜、情商高,一路发挥社交天花板的优势,乘务人员都非常照顾她,搬运行李什么的,几乎全程不用她动手。   只不过,人美得太高调也会带来烦恼。两天一夜的行程里,光是搭讪的男知青就不少。   这不,就有一个同在上海站下车的小年轻,一路帮校嘉华提行李,跟到了火车站外广场。   “同志,你也是回家探亲的知青吧,你在哪插队,公社还是兵团?你家住在哪条街,哪站路?我送你过去吧?”   男知青过分热情,校嘉华根本无暇欣赏周边的风光。   她抓着怀里的书包,一脸无奈,“同志,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我虽然来上海探亲,但我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太丰县。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怎么可能,你年龄这么小,你丈夫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来上海?”   男知青不相信,只当她的话是打发自己的借口,依旧嬉皮笑脸。   “或者,你亲人住哪里?我送你过去吧?”他说着,又要上手去拎校嘉华的行李。   然而,男知青的手还没有碰到箱子,他眼前就落下一道阴影。来不及反应,人就被一股大力扣住肩膀,远远弹开了。   “这特么谁啊!”男知青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   他握着酸痛的肩膀,一回头,看见一个挺拔英俊、穿着正规绿军装的男人……然后,男知青秒怂了。“解,解放军同志?我刚刚不是说您……”   “白恪言!”   校嘉华惊喜极了,她忍不住冲上去抱了抱他,这下行李不用愁搬运了。   公共场合这么拥抱,哪怕时间再短,也不太合适,白恪言的耳根悄悄红了。   但现在,还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我是这位女同志的丈夫。”   白恪言看着陌生的男知青,语气严厉得像审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男知青立即慌了,“解放军同志,不不,我什么都不是……误会,刚刚都是误会……”   开玩笑,人家是正经夫妻,万一动起手来,就冲这身份、体格差异,他被解放军同志暴打一顿事小,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男知青一边拱手道歉,一边战术后退,直到退到安全距离,撒丫子钻进人群,溜了。   校嘉华:“……”   “笑笑。”白恪言无奈地看着她。   求生欲爆棚的某人,急忙岔开话题:“恪言,你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白恪言哪里舍得怪她,柔声回答:“我昨晚到的。”   “那你见过三婶了吗?她怎么样?”   白恪言点点头:“三婶知道你要来,心里很高兴,一早就催我来接你。”   在火车站广场,他站了快一上午军姿,等到中午,才等到她。   白恪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校嘉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回到她的脸上,判断道:“笑笑,你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   不用照镜子,校嘉华也知道,此刻,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   她拍拍鼓鼓囊囊的行李,忍不住撒娇,“为了这些,我可守了一整夜呢。”   白恪言心疼:“里面是什么,很重要吗?我现在能看吗?”   校嘉华故意卖关子,“不行哦,里面是爹娘送给三婶的亿点点心意!”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校嘉华自己准备的那一箱。   从太丰县到上海,经过许多站。每一站人来人往,旅客行李被窃事件时有发生。   火车票没有实名制,行李一旦丢失,旅客只能自认倒霉。因此,校嘉华一路都不敢大意。   白恪言只觉得她傻得可爱,行李再重要,哪里比得过她的人呢。   他接过行李,从善道:“好,我们回去再看。我先带你去见三婶。”   火车站距离三婶的疗养院,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校嘉华不禁好奇:“我们怎么过去?两箱行李很重的!”   白恪言微笑,如沐春风,“放心,我们有车。”   “真的吗,太棒了?”   这里不是军区,白恪言不在部队,还能开车来接她,可以说非常难得了。   这年代,就是市领导、区领导,都不能实现坐车自由呢。   校嘉华期待着,车子的品牌是红旗还是东风,或者上海牌也行呀。   白恪言侧了侧身,广场不远处,一辆黑色的三轮自行黄包车,映入了校嘉华眼帘。   难道……   “三轮自行黄包车”,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这种车,在结构上,类似三轮车、自行车、黄包车的结合体。是过去真·跑腿的人力黄包车被取缔之后,时下很流行的平民代步工具。   前面是一个大车轮,连接骑行的脚蹬和座椅,后面两个轮子,上面有宽敞的座椅,就有点类似后来的景区观光车?   白恪言提起两箱行李,缓步走向了这辆“新式黄包车”。   所以……   “等等,白恪言,你管这叫车?”   校嘉华风中凌乱了。   最要命的是,这么一辆车停在路边,在加上五官格外亮眼、身材堪比模特的白恪言,香车美男,很快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白恪言好笑地解释,“因为上次被三叔提醒,不可以公车私用,所以这次,只能先借到这个了。”   安置好行李箱,白恪言牵住校嘉华的手,绅士地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   “校小姐,今日可否赏光……?”   很好,还是敞篷的。 第61章 亲亲   三轮黄包车虽然看起来很低调,但它的好处,谁坐谁知道。   十一月的上海,正值秋高气爽,有了这样的敞篷车,视野开阔,速度适中,一路将街道的美景尽收眼底,真是名副其实的观光车。   这个时期的上海街头,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光怪陆离,校嘉华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当所有的景致与她失去关联,唯一能依赖的人,只有眼前卖力蹬三轮的小车夫了。   用“卖力”来形容,其实有些夸张。事实上,白恪言入伍一年半,无论体力还是耐力,对比大学刚毕业时,提升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校嘉华从后面看,只觉得他肩宽腰窄腿长,尤其这双健硕的大长腿,把三轮黄包车骑得四平八稳,她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路过弄堂,偶尔遇到拄着拐杖出门、横穿马路的老人,校嘉华急得在车上左摸摸,右蹭蹭。白恪言却拉下手刹,静静地等在路边,不摇铃也不催促。   他只趁空隙,给身后的小媳妇讲这里的风土人情,唠叨地问她,“冷不冷,热不热”。   甚至路过供销社,白恪言还要停下来,进去买几块梨膏糖、蝴蝶酥,给她当零嘴吃。   他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时光就静默在那里,他和她早晚都会抵达,永远不会迟到。   转角的时候,白恪言再次忍不住回头,停下来劝她:“笑笑,把车篷拉下来一点,不要吹风,小心晒到。”   唉,搞得她就是个不省心的好奇宝宝。   校嘉华当然不服气。她从“美色”中惊醒,看了看四周,挑毛病道:“白恪言,你走错了,这不是通往医院的路!”   白恪言挑眉,好笑道:“你又知道?”   校嘉华得意地点头,老上海虽然“物非人非”了,但是有些老街一直保留到新世纪,校嘉华并不陌生。   再加上,二婶所住的医院很知名,校嘉华自然知道路线。   但是在白恪言面前,她只能胡诌:“刚刚在火车上,我看过上海的地图,也问过乘务员大姐,我不会记错的。”   呃,这就是变相夸自己过目不忘、理解力超群,脸皮也真够厚的。   白恪言轻笑:“嗯,你没有记错。不过,我们不是去医院。”   校嘉华纳罕:“二婶不是一直在住院吗?”   白恪言:“她为了给你接风,申请临时出院几天,现在正在家里等你。”   “……??”这老太太不按常理出牌嘛。   “别急,很快就到了。”   白恪言重新骑动车子。   .   申茗荃,白恪言的二婶,退休前在工会任职,她的丈夫白和平,也就是白恪言的二叔,一直是边疆建设兵团的干部。   申茗荃退休后,由于身体不好,一半时间住在疗养院,一半时间就住在城郊的独栋公馆里。   据说这栋公馆,是晚清时期,白恪言的曾祖父置办的。后来,白恪言的祖父投身实业,到了抗战时期,还曾捐出家产救济贫民。祖父临终前,也只给两个儿子各留了一处老宅,让他们用来成家立业。   然而世事无常,白恪言的父亲留学归来后,北上京市,在那里娶妻安家。白恪言的二叔则加入部队,建国后一直在驻守边疆。兄弟俩都没留在上海。   白恪言的父亲出事后,他们的公馆被查封,只有二叔二婶这边还保留着,因此,校嘉华只能先住在二婶家里。   说到公馆,校嘉华也有几分好奇。   上辈子,她处在房地产的红利期,自然也投资了不少老洋房。不过,她向来独居,一个人住空荡荡的大别墅反而害怕,所以更喜欢住市中心的大平层。现在,能和这么多人一起住独栋公馆,心里还是有些小期待。   车子骑进公馆,饶是见过不少联排别墅,校嘉华还是被这小花园惊艳了一下。   整个院子非常精美,四季花草品种齐全,松柏梅兰交响呼应,即使秋天,也一派生机勃勃。花红柳绿铺陈到门口,名副其实的庭院深深。   白恪言刚停稳,就有两个阿姨,热情地迎上来,要扶校嘉华下车,还要帮她提行李。   校嘉华猝不及防地慌了一下,白恪言立即介绍:“别紧张,她们是二婶请来,帮忙打理花草和厨房的。”   原来如此,校嘉华礼貌地道声谢谢。   “走吧,我带你见二婶。”白恪言挽住她。   申茗荃比白和平年长几岁,在抗战时期拖垮了身体,天一冷就犯腿疾,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   见到申茗荃本人时,校嘉华才明白,这位老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丈夫,随军去边疆了。   尽管满脸皱纹,白发稀疏,申茗荃依然把头发盘在耳后,束了发簪。她穿着老式的旗袍,全身打理得一丝不苟,足见年轻时的气韵和优雅。   “二婶,这是笑笑。”白恪言弯腰,在老人面前介绍。   校嘉华连忙跟着喊:“二婶!”声音里有羞涩,但更多的是关切。   “好孩子!”申茗荃一见则喜,拉住校嘉华的手,把她带到身边的沙发旁坐下。   她还在病中,只有看到侄子和侄媳时,眼里才有光彩。   “笑笑,你坐火车累不累?平时工作辛苦不辛苦?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申茗荃问了许多问题,校嘉华都一一回答了。   校嘉华的声音很悦耳,条理清晰,说话礼貌又周到,还不时把话题引向申茗荃,又顾着老人的健康和情绪。   申茗荃本来就调查过校嘉华,知道她在青河村收养了烈士遗子,对劳动棚的白忠实也照顾有加,有情有义,孝顺长辈,因而对校嘉华一直很认可。   如今一见面,申茗荃更觉得,这姑娘不但人品好,模样也美丽娇憨,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都透着精致大方。   申茗荃越看越喜欢,岂止把她当侄媳,简直想把她当女儿看了。   这一老一少,越聊越投机,白恪言反而几次插不上话。他只能在旁边洗耳恭听,不时给她们添些茶水。   说到父母,校嘉华想起崔丽芬和校老栓的嘱咐,急忙请人把那一黑一灰两只大箱子搬过来。   “二婶,这是我爹我娘,送给您的礼物。”校嘉华先打开黑色的箱子。   她撕掉密封的塑料袋,里面顿时溢出一股淡淡的药香。   原来,考虑到大城市和青河村的经济实力有壁,校老栓和崔丽芬还是放弃了鸡蛋、红糖等土特产。   他们又听校嘉华说,申茗荃的腿脚一直不好,看症状像是老寒腿、关节炎,于是决定送一些对症的膏药。   这种膏药,在青河村当地俗称“通络草”,年轻人不大熟悉,老年人却奉为至宝。   每年秋天成熟了,哪家有老人的,都会采上几斤,晒在院子里。天冷了捣成膏药,敷在关节处镇痛活血,保管老人一整个冬天筋络通畅,爬山下田不费劲。   校家的膏药有限,校老栓和崔丽芬便去找相邻借一点,大家多少都分到过白家二叔送的边疆特产,知恩图报,立即拿出了自家的备药。   瓶瓶罐罐收集起来,就这样装了满满一大箱。真可谓礼重,情谊也很重啊。   申茗荃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白和平为她寻了无数偏方也不见好转。听校嘉华这么说,她心里感动又期待,立即让护工收好,当晚就要试用。   吩咐完,申茗荃打了个手势,身后立即有人上前,捧来一个花团锦绣的丝绸荷包。   申茗荃把丝绸荷包塞进校嘉华手里,“孩子,这个你拿着。”   校嘉华不明所以,只觉得荷包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崭新的“大团结”,少说也有几百张。   整整五千块。   之所以猜得这么准,是因为三个月前,校嘉华遭遇夏布诈骗,申茗荃曾汇过来五千块应急。   后来,校嘉华解决危机,把钱原数汇还,掂了掂,差不多就是这么多。   校嘉华愣住:“二婶,您这是……?”   申茗荃按住她,“笑笑,我上次寄的五千块钱,本来就是白家给你的聘礼。都怪恪言,结婚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们。   “恪言的父母……情况你也知道,但是他二叔二婶还在,彩礼方面,我们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所以,这笔钱,请你一定要收下。”   “二婶,我不能收。”校嘉华急忙把荷包退回去。   且不说叔婶没有替侄子出彩礼的义务,白和平和申茗荃都是两袖清风,名下除了一栋不能买卖的老宅,这五千块,应该是他们后半辈子的养老钱。   她绝对不能要。   “二婶,我知道您心疼我和恪言,可我们还年轻,有时间,也有本事去工作养家。现在我们不缺吃的,也不缺用的,这钱用不上,您和二叔还是先留着吧。再说,我上次去边疆,二叔送我们的印章,已经很贵重了。”   申茗荃:“笑笑,那一对和田玉章也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早晚都要给你,怎么能算进去呢?”   一个言辞恳切不肯收,一个态度执着非要给。校嘉华无奈看了一眼白恪言,示意他来处理这道世纪难题。   此情此景,白恪言当然是……向着自己媳妇啦。   他起身接过荷包,仍旧送回申茗荃手里,帮劝道:“二婶,既然笑笑不肯要,您就收回去吧。您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笑笑的。”   申茗荃见小夫妻俩都推辞,只好把钱收回去。   她叹气道:“那就先放在我这,以后你们办婚宴,钱还要从我这里出,到时候不许再拒绝。”   校嘉华大大地点头,偷偷给白恪言一个赞。   .   为了安抚申茗荃,校嘉华又聊起别的话题,“二婶,除了爹娘送的,还有我自己的一点心意呢。”   她打开灰色的箱子,从一个小包裹里,抖出了一条方方正正、纯手工编织的羊毛毯。   羊毛毯是经典的波斯风格,色泽非常艳丽,除了珍贵的考克羊毛,就连边料也用了顶级金丝,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校嘉华去边疆出差时,在缇县某家供销社无意中淘到的。   当时,店里一共有两条这样的毛毯,校嘉华是行家,知道东西的价值。虽然它们贵得肉疼,她还是咬咬牙,一起买下了。   回到家后,校嘉华把其中一条送给崔丽芬,可惜老母亲一听价格,立即认为闺女是被骗了,还骂她败家,死活不肯收。   没办法,在这位积贫积弱、朴实勤奋的老母亲眼里,看的不如用的,用的不如吃的。   不过,这种毛毯尺寸不大,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买回来后,校嘉华自己也不方便用,这次来上海,送给申茗荃护腿最合适。   申茗荃也是千金出身,自然看出毛毯是上品,在上海都未必能买到。她将毛毯盖在腿上,柔软美观又保暖,简直爱不释手。   再加上,毛毯有西域风格,申茗荃看着它,难免想起两地分居的丈夫,感触就更多了。“笑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接着聊起南疆,申茗荃又问到丈夫白和平。校嘉华只拣好的说,老人又哭又笑,时间很快到了傍晚。   这时,厨房有人进来,说晚饭已经备好,洗把手就能吃了。   校嘉华终于得空,能去自己的房间看看了。   之所以说是“自己的房间”,是因为申茗荃作为长辈,始终觉得白恪言和校嘉华还没正式办婚礼、摆喜酒,即使他们领过结婚证,也不能算作“正规”夫妻。   所以,她坚持让两个人……分房睡。   这栋公馆一共有三层,房间不多,每一间都格外宽敞。   申茗荃行走不方便,一直住在一楼,白恪言住在三楼。二楼最大的主卧套间,则早早地收拾好,为校嘉华准备着。   “好大,好漂亮呀!”进门的瞬间,校嘉华忍不住惊喜感叹!   倒不是小媳妇没见识,毕竟她上辈子也是洋房挨个睡,四季不重样的主。只是这辈子,一直在青河村艰苦奋斗,乍然从窑洞到豪宅,难免把持不住。   宽敞的落地窗、雕花的公主床都是次要的,最幸福的是,这里有干湿分离的浴室,以及老式的热水器!她恨不得现在就脱衣服洗个澡!   要知道,在火车上两天没洗头发、没洗澡,已经很痛苦了!   白恪言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故意防着她,只准她洗手、洗脸。   “笑笑,我知道你爱干净。可是,马上要吃饭了,而且现在洗澡,很容易感冒。”   “好吧……”   校嘉华只好先跟他下楼,唉,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   .   白家也崇尚节俭,三个人的晚饭,虽然有八道菜,但是每一道菜的份量都减半了,目的就是让校嘉华多品尝几种美食。   而且申茗荃非常用心,不仅请厨房做了地道的本帮菜,还提前学做了北方菜,就怕校嘉华不习惯江南的口味。   仅几只阳澄湖大闸蟹,他们就做了清蒸和红烧两种口味。   两世为人,校嘉华对南北文化融会贯通,不仅会吃,而且吃得优雅,吃得……充分。最后这点,主要得益于白恪言全程孜孜不倦地给她们布菜。   这顿饭其乐融融、老少尽欢。唯一的插曲,就是客厅的电话一直在响。   客厅和餐厅挨得很近,申茗荃一没把校嘉华当外人,二以为她听不懂上海话,所以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全程没有避讳。   可她不知道,校嘉华不但听得懂上海话,还能说上不少句。不过,为了低调一些,她只能假装懵懂宝宝。   申茗荃打电话的语气很熟络,校嘉华起初以为,对方是二婶的什么同道牌友,可是瓜吃到一半,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们的话题,多半是在聊校嘉华自己。   校嘉华越听越迷茫。   白恪言放下筷子,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打电话的应该是表姑表姨,她们知道我放假回来,都想过来见见你。”   “……??”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可还行?   .   晚饭后,考虑到校嘉华车马劳顿,申茗荃没再拉着她说话,而是要她早早回房间休息。   校嘉华求之不得,鞠了个躬,麻溜地跑上楼。   白恪言后脚跟上来,走进房间,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解,哪里有睡衣,哪里有浴巾,哪里有牙膏。   他还一遍遍提醒她,“笑笑,热水器的温度要提前设置好,使用期间要小心,否则很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自己会看的。御弟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吧!”校嘉华不耐烦地催促。   无视某人眼里的热情,她毫不犹豫地把他赶出房间。   她要享受属于自己的沐浴时光啦。   虽然衣帽间里的睡衣是崭新的,但它们都是上下两件套,衣领高到下巴,款式非常保守。所以,校嘉华洗完澡,擦干头发,还是选择了自带的纯棉睡裙,毕竟她只在这里住两晚。   当然,房间里处处都是惊喜。   桌子上不仅有鲜花,语录,竟然还有几盒老牌护肤品。校嘉华打开润肤脂和雪花膏,茉莉、兰香交替扑鼻而来,瞬间充满了房间。   校嘉华自打从边疆回来,被校大宝和小石头吐槽“黑成包公”后,一直非常注重防晒和保养。她天天在室内捂着,出门也戴帽子,总算让皮肤白了回来。   晚上的皮肤清洁也很重要,她又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擦一点面霜试试呢?   天人交战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间。   校嘉华有点好笑,这么晚了,还好意思来“打扰”她的,除了白恪言没别人。   打开门,白恪言果然站在外面。他端着热水瓶和玻璃杯,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男人显然刚洗漱过,脱了军装外套,只穿一件雪白的衬衫,微微挽着袖口,性感又禁欲。   校嘉华请他进来,故意装作很困顿的样子:“恪言,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白恪言不是没有见过她穿睡裙的样子,但这一次,眼前的姑娘,全身带着沐浴后的芳香,令他心猿意马。他握着杯子,手上的青筋,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的目光一帧一幕都黏在她身上,有些语无伦次:“笑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哪里住不惯、用不惯的?二婶已经敷了你的膏药。还有,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校嘉华心里好笑,她渴不渴不知道,但是某人应该是真的渴了。   “不用了,恪言哥哥,我不渴,住得也很习惯。这么晚了,你快上楼回房吧,被人看到不太好……”   校嘉华眨着麋鹿般地大眼睛,“纯洁”地看着他。像个充满诱惑,又拒人千里之外的女妖精。   反观某人,则像个已经被人撩起心欲,在破戒边缘无力挣扎的圣僧。   白恪言狼狈极了。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情感却让他双脚无法动弹。   校嘉华噗嗤一笑,终于不再“调戏”他。   她上前一步,大胆地环住他的腰。然后,轻轻点起脚尖,面对着他,扬起晶莹红润的脸颊。   小白同志,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圣僧了,现在,你要学会自己亲亲。 第62章 约会   面对蛊惑人心的女妖精,白恪言又爱又气。   他低下头,报复性地在校嘉华唇上咬了一口。   校嘉华微微吃痛,立即睁开眼睛抗议,“欸,你干嘛!”   痛倒不是真痛,就是这剧本走向,和自己预期的不太一样。   白恪言的语气比她还酸,“笑笑,你欠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校嘉华迷糊道。   他又要欺过身来,求生欲令她恍然大悟:“哦,你说嘉峪关那次啊,我想起来了,当然有,这次我可没忘。”   校嘉华再次打开灰色的箱子,里面还有一个完整的包裹没有动过。   拆开包裹,取出精心准备的礼物,原来是一套崭新的男装。   她得意道:“你别小看这套衣服,布料是我辛辛苦苦去边疆,用采购回来的长绒棉纺织的。款式是我亲自设计,专门请红帮老裁缝做的,和别的衣服都不一样!”   白恪言摩挲着衣服,心中暖意滋生。   他问:“长绒棉我知道,可是红帮裁缝主要在宁波、上海,你从哪里找来的老师傅?”   校嘉华:“那一对夫妻老裁缝,年轻时去上海,做了红帮的学徒,跟着师傅,给不少达官贵人做过衣服,尤其擅长做西装、旗袍。现在老人年龄大了,想要落叶归根,所以回到太丰县。”   老夫妻住在郊区,平时很低调。裁缝店不开了,他们只帮私交好的亲友,纳些针线活,换点米面粮油,勉强维持生计。   因为手艺太好,渐渐地,十里八乡也就知道得多了。   校嘉华这次来上海,计划是提前的,准备的时间很充足。她请人引荐,特意拜访了夫妻俩,本来是想给申茗荃定做两套秋冬装。   可她拿不准申茗荃的尺码,怕浪费了布料。所以临时改变计划,用长绒棉布,给白恪言做了一套衣服。   白恪言的身材尺码,校嘉华上次在嘉峪关,亲过抱过也摸过,自然拿捏得非常准确。   衣服款式虽然还是以中山装为基础,校嘉华私心加了点现代牛仔、夹克的元素进去,裤腿也比一般的工作裤窄了一些。既中规中矩,又简约时尚。   “笑笑,谢谢你。”   白恪言紧紧握住校嘉华的手。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女人以妻子的名义,知冷知热地为他添衣。他心中的感动无法掩饰。   校嘉华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你快换上试试,给我看看呀。”   “现在吗,在这里?”白恪言的耳根又红了。   “笑笑,我还是拿上楼去换吧。”   临睡的缘故,白恪言穿的是单衣单裤,虽然有背心打底,但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过。即使上次在嘉峪关,他们俩同住招待所,几乎也是合衣而卧。   校嘉华猜到他所想,好笑道:“怕什么,我又不让你吃亏。大不了下一次,我换给你看?”   “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担心,二婶知道了不合适。   校嘉华故意曲解:“哦,原来你不想看我换啊。”   “不是的,笑笑。”白恪言真是有理说不清。   校嘉华转身背过他,两只手捂住眼睛,“好了,我不看你,这下可以换了吧?”   “……”白恪言无奈,解开了衬衣扣子。   随着他窸窣的动作,校嘉华的脸却越来越红,简直血脉喷张。   原来她对面的梳妆台上,有一面宽大的镜子,恰巧映照了白恪言的所有动作。校嘉华透过指缝,“不小心”看了个清清楚楚。   尽管都有打底,她还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好了。”白恪言在背后轻声唤她。   校嘉华急忙回头,果然对比2D画面,三次元又是不一样的冲击。   “天啦,太好看了吧,我要昏过去了!”颜值协会会长一本满足。   “会不会太瘦了?”白恪言不自在地揪揪裤腿,拉拉下摆。   “不会,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她参考的,可是跨世纪的服装审美。   校嘉华又踮起脚尖,仔细帮他整理衣领。   小媳妇的呼吸,带着特有的芬芳,轻轻擦过他的喉结,不经意撩动了某根心弦。   “笑笑……”   这是他的小媳妇。   白恪言终于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住她。   .   第二天早上,校嘉华醒来时,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她昨晚化被动为主动,使劲各种解数,想把某人吃抹干净,结果……依然没有得逞。   白恪言拒绝并离开的理由,竟然是,怕把她送的新衣服弄皱!   听听这话,人言否?   校嘉华当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不过,申茗荃和护工们都住在楼下,万一动静太大,吵到她们就尴尬了。   在长辈眼里,结婚证千大万大,都不如三媒六聘、摆了喜酒大。所以,至少现在,他们还不能体验生命大和谐。   更何况,校嘉华这次是来出差的,今天,她还有正事要干。   想到这点,校嘉华急忙起床洗漱,换衣服下楼。   楼下,白恪言正握着咖啡杯,在客厅看报纸。   他这次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校嘉华送他的便装。   衣服明显熨烫打理过,平整得一丝不苟,令他整个人多了些风流倜傥。   校嘉华越看越喜欢。   白恪言看见校嘉华过来,立即站起身,走过去牵她,“怎么不多睡一会?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早餐。”   校嘉华看看四周,似乎人少了许多,“二婶呢?”   白恪言答:“二婶一早去工农兵大学了,给一批新生做课外学习顾问。”   校嘉华惊诧:“可是她的腿……”   白恪言:“已经好多了,护工说不影响行动。二婶还要我谢谢你,多亏了你送她的膏药。”   校嘉华这才放下心。   对面的食友秀色可餐,她的胃口也好多了。   “慢慢吃,还有时间,不会让你工作迟到的。”白恪言又为她添上一碗粥。   早餐后,校嘉华上楼整理书包。接下来,她要乘坐公交车,前往服装厂,这可是今天的重头戏。   本以为今天要废些腿脚,谁知一出院子,她就愣住了。   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东风小轿车,车子里的司机正是白恪言。   虽然大头车子的外形看上去有些“敦厚”,白恪言凭一颜之力,愣是开出了宝马的感觉。   宝马王子接过挎包,帮她打开车门,“走吧,这是我们今天的车子。”   总算是……名副其实了。   校嘉华坐进副驾,心里高兴得不行,“这车是哪来的?”   “是二婶给工会打电话,帮忙借的。”白恪言帮她系好安全带。   “那这算不算公车私用?”校嘉华有点担心。   白恪言笑道:“不算,你是去服装厂谈采购,如果顺利达成,也算是为两地经济做贡献,人民群众会支持你的。”   “那还等什么,快出发吧,司机同志!”   校嘉华理直气壮地给白恪言安排了角色。   .   有了给力的座驾,校嘉华的办事效率大大提升了。   她提前半个小时赶到了上海服装厂,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单位,门卫竟然没有阻拦,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服装厂的会客室。   几分钟后,三个中年男士走了进来。   为首的人看见校嘉华和白恪言,急忙道,“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   他又介绍:“你们好,我姓雷,我是服装厂的副厂长。身后这两位,是生产部和货物运输部的主任。”   校嘉华微微惊讶。   来上海之前,秦环林和许德顺就说过,大厂的领导,一般不会把地方县市的公司放在眼里。往年谈判,能见到一个主任就不错了。没想到今天,他们副厂长会直接出来接待她。   难道是因为自己人美心善,人品爆棚?   校嘉华受宠若惊,“厂长主任,你们客气了,是我来得早了。”   她也正式做了自我介绍,并递上县里的介绍函。   “校经理真是年少有为,女中模范啊。”雷副厂长收下介绍函,也没拆开看,继续问,“旁边这位同志是……?”   白恪言很上道,“我姓白,是校经理的司机兼秘书。”   “白秘书也是一表人才啊!”   商业夸奖完,这位副厂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道申大姐最近身体可好?”   白恪言从容回答:“二婶身体很好,多谢各位领导关怀。”   “应该的,应该的,有机会我们再登门拜访……”几个人齐声道。   校嘉华:“……”原来还有申茗荃这层关系在里面,小丑竟是我自己?   但是不管怎样,接下来的沟通、谈判格外顺畅。   校嘉华出差前,供销社公司的几个经理,就坐在一起头脑风暴,拟定了棉衣的采购清单。   校嘉华递上单子,诚恳道:“几位领导,我们县今年的生产总值,比去年增加了20%。所以今年的棉衣采购量,也相应增加了。但是请你们放心,价格方面,我们是有保障的。所以,还请贵厂优先给我们发货。”   雷副厂长和两个主任看了单子,彼此对视一眼,竟然只提出了一些运输方面的意见,其他的基本都通过了。   雷副厂长道:“校同志,你们这么有诚意,我们也会按规矩办事的。再说,贵县的长绒棉劳动布,市场反应这么好,我们也一直想派人去学习呢!”   几个人相谈甚欢。一上午的功夫,校嘉华就跟着他们,把整个服装厂参观了一遍。   不愧是华国地表经济最强市,服装厂的设备之先进,管理之规范,产能之高效,都深深刺激到了校嘉华。   中午,一行人回到会客室。   签合同前,校嘉华趁热打铁,“雷副厂长,我刚刚看到,仓库还有一些散装的帽子、围巾、手套。如果都是尾货,您能不能给我们太丰县也发一批?哪怕是毛线、纽扣也行。马上要下雪了,群众们都用得上!”   这些都在采购计划之外,校嘉华接着补充,“当然,货款不是问题。”   经过一上午的沟通相处,服装厂的三个领导,已经对校嘉华大大改观了。   那句“年少有为”,或许一开始只是恭维、客套,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深深被她的业务能力折服了。   “校同志,白同志,你们放心,我们会在职责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给你们安排的。”   大厂效率杠杠滴,雷副厂长表完态,大手一挥,在合同上签下大名。   “明天下午,我们一定准时发货!”   物流运输部的主任,最后也打包票。   .   “就……就这样结束了?”   下午,从服装厂出来,校嘉华还在想,这一切快得有些不真实。   “是啊,校经理,我们可以下班了。”白恪言笑着,把她带回小轿车。   他取出早就备好的保温杯,“渴不渴,先喝点水。”   校嘉华接过来,大口饮下,拍拍胸口,“害,早知道这么顺利,一大早的,我就不那么紧张了。”   是啊,在陌生人面前,尽管她刻意表现得专业、冷静。白恪言还是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了紧张。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故意挑明他和申茗荃的关系,让事情一开始就简单化。   当然,白恪言可能猜不到,这完全是因为今天他在场,校嘉华怕发挥不好,或者发挥得太好。   即便如此,白恪言还是被校嘉华工作的样子震撼了。   谈判时的她,专业自信,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在闪闪发光。人群之后,她又是那样美好,可爱……   私下,只有他知道,她还有更多小女人姿态,每一次相处,都能令他惊喜,爱怜。   白恪言越来越沉迷,无法自拔。   “这次真是多亏了二婶,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老人家!”校嘉华自言自语。   她又问白恪言:“所以,接下来,我们回二婶家吧?”   白恪言却摇摇头,“还有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校嘉华好奇地猜测:“诶,去哪里,去约会啊?”   约会……   “嗯,算是吧。”   白恪言笑着发动车子。   他们一路向东疾驰,宛如丘比特之箭。 第63章 求婚   校嘉华没想到,白恪言带她去的地方是外滩。   一转角,外白渡桥连接苏州河的美景,直至天际线扑面而来,校嘉华有些措手不及。   是的,太熟悉了。   再过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外滩大概仍是百变魔都里,唯一不会改变的风景。   百老汇大厦,旧领事馆,浦江饭店……这些早期现代派风格的建筑,像是从“未来”穿越到现在,校嘉华有点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习惯,大概是缺了南京路上的时尚人潮,以及高耸入云的东方明珠塔吧。   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有她自己,像个异类,还停留在这里。一种孤独感,油油然而生,校嘉华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白恪言慌了,他一边找手帕,一边无措地问:“笑笑,你怎么了,是不是风太大?”   他脱下外套,紧紧披在校嘉华身上。   “没有,我只是想家了。”校嘉华心里叹息,这个小呆瓜,明明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别哭,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下次来上海,我们带上大宝和小石头,还有爹娘他们,好不好?”   算了,就让他误以为,她思念的是青河村吧。校嘉华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恪言又道:“笑笑,如果你不喜欢上海,等我退伍了,就申请调到太丰县工作。到时候,我们在太丰县落户。”   校嘉华怔住了。   再过半年,等到明年夏天,白恪言就正式退伍了。像是站在人生必经的十字路口,他必须做出新的职业选择。   他原本计划,退伍后,继续考取京市、或上海的科学研究所。等工作稳定,单位分配了房子,就把校嘉华和两个孩子都接过去。   老教授知道白恪言的规划,也非常支持他。这次发射任务完成后,老教授光是学习、复习的资料,就送了他半个人身高。   可是现在,白恪言又觉得,异地恋是痛苦的、患得患失的。大丈夫如果连妻子都照顾不好,功成名就又如何呢。   校嘉华在太丰县的事业风生水起,白恪言没有理由要她放弃。他可以先去太丰县,找个稳定的工作,一切再从长计议。   但在校嘉华看来,首都固然好,上海的某些政策,却相对更稳定一些。她立即帮他做了决定。   “白恪言,你不用犹豫,就考上海的科学研究所!”   她继续道:“未来,你可是高精尖专业型人才,当然要继续从事科研工作,为祖国的天文事业做贡献。如果你留在太丰县,就大材小用了。”   白恪言却道:“笑笑,你不用凡事都为我考虑。既然你不喜欢上海,我当然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更何况,你有了县城户口,两个孩子还那么小,我应该和你们在一起。”   白恪言紧紧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笑笑,我们再也不要两地分居了,好吗?”   一个男人,肯为他的女人放弃前途,不是真爱是什么。   可惜校嘉华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恋爱脑过。她要爱人、要家人,也要更美好的未来。   总之,各种利益最大化就对了。   “白恪言,我没有不喜欢上海。”   校嘉华指着远处的黄浦江,分析道:“其实,我觉得在全球现代化的影响下,未来,这里一定会重新改革、开放的。年青人应该顺应时代潮流,为祖国的共产主义,积极贡献自己的力量!”   “户口在哪里我并不看重。至于校大宝和小石头,我有能力把他们带去太丰县,就有能力把他们带去上海。所以,白恪言,为了我们都家庭,你要加油,不要让我失望。”   大庭广众下,谈论“时代”、“思潮”什么的,显然是危险的,即使最亲密、最信任的爱侣之间,也未必能共鸣。   但是,白恪言没有制止她,因为这一刻,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   “笑笑,我答应你,为了我们的家庭。”   白恪言郑重承诺。   .   互诉衷肠后,白恪言没有急着回家,他又陪校嘉华,开启了疯狂购物模式。   南京路上不仅有高耸的百货大楼,还有不少百年老字号。除了沪上特产,时下最好用,最新奇的物件,几乎都在这里。   一开始,校嘉华是拒绝的,“不不,我是来出差的,买这么多东西回去,不合适吧?”   白恪言:“可是我听关叔说,你上次去边疆,就很喜欢逛当地的供销社?”   校嘉华急道:“才没有,我那是调研当地的供销市场!”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万一被丈夫误会成,自己是个败家媳妇就不好了。   白恪言微笑:“嗯,那今天,我陪你调研上海的供销市场?”   “……”   看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服装店,校嘉华必须承认,她心动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开来的小轿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化妆品,衣服,糕点、茶叶、丝绸……多数是女人、小孩和老人喜欢的东西。   白恪言甚至还买了一对机械小青蛙,那是校大宝和小石头心心念念的玩具。   夕阳快要落山时,白恪言牵着校嘉华,走进了一家珠宝店。   店铺内富丽堂皇,放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十分晃眼睛。   上辈子,校嘉华十八岁之前,也喜欢收集水晶、钻石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后来,她被赶鸭子上架,每天和一群老头子勾心斗角,思想迅速被催熟,少女时的兴趣也渐渐舍弃了。   骤然来到金店,一股新鲜劲儿,又被勾了起来。   这时候的人们,还没有被钻石商铺天盖地的“一颗恒久远”洗脑,珠宝店仍以金饰为主。劳动人民是勤劳智慧的,店里陈列的金饰都非常漂亮。   尤其主柜,有一只金色环戒,雕花镂空流光溢彩,论工艺,一点也不亚于后现代。   不过,校嘉华也就过眼一看,她本身崇尚自由,不喜欢束缚,也不爱穿金戴银。上辈子,出她席宴会、派对的造型,都是名家设计,无论多么珠光宝气,第二天永总是束之高阁,再也不看一眼。   这些东西于她,无非过眼云烟。   “没有喜欢的吗?”白恪言见她要走,忍不住问。   校嘉华摇摇头,“都不合适,而且太贵了。”   白恪言顿了顿,却请营业员拿出主柜中间,被重点陈列的那枚戒指。   营业员见这对璧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灵动美丽,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立即说了一堆吉祥话。   “同志,你们真有眼光。这枚戒指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是老掌柜花了三年时间,手工打磨的封山之作。”   白恪言接过戒指,对校嘉华道,“笑笑,我们试一试?”   校嘉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买,并不想浪费这个时间,“我看,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白恪言就将戒指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美人指本来就晶莹细嫩,再与戒指交相辉映,越发美得移不开眼。   营业员发自内心地赞叹:“好漂亮呀,尺寸也刚好,简直就像是,为这位女同志量身打造的!”   白恪言也笑:“嗯,多少钱?”   营业员报了一个数字。   校嘉华急忙摘戒指:“太贵了,我们不买。”   她现在虽然不愁吃穿,也绝没富到挥金如土的地步。有这个钱,还不如给校大宝和小石头多做几身棉袄。   白恪言却握住她的手指。   “这次任务完成,基地给每个战士都发了奖励。再加上我以前借给战友、他们还我的钱,买戒指刚刚好。”   他又道:“笑笑,结婚的时候,我没有送你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枚戒指,就当我送你的婚戒,你愿意接受我的请求吗?”   这算是变相的……正式求婚?   男人眼睛里的真诚,浓得化不开。   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   然而,等回到小公馆,校嘉华才知道,所谓的“求婚”,是她见识浅了。   他们离开才半天,小公馆就到处张灯结彩,处处见喜。   院子里,有一群穿着花样旗袍的女人,她们见到二人,立即笑逐颜开,自来熟地喊:“快,快,恪言和笑笑回来了。”   校嘉华惊住,立即求助白恪言。   白恪言先向众人行礼,再轻声解释,“笑笑,别紧张,她们都是本宗的亲戚。”   申茗荃也在旁边护着:“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要吓到我家笑笑。”   说着,她又拉住校嘉华,一一介绍给这些七大姑八大姨。   通过她们的交流,校嘉华这才明白,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吃了这顿饭,就算是正式订亲了。   人家都是订亲,求婚,领证,结婚……按顺序来。偏偏她和白恪言,完全反着来,真是与众不同的体验。   但不管怎样,接下来,校嘉华仍旧艳惊全场,气质这块拿捏得死死的。   她迅速记下了每一位长辈的名字,等再叫时,无一认错。她不仅听得懂方言,还能简单回应几句。和大家聊起工作学习、地域文化,也头头是道。   连宗族里备份最大的二奶奶,也忍不住夸奖,白恪言娶了一个好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乐极生悲”的是,白恪言全程把她的高光表现看在眼里。深夜,宾客散去,他把小媳妇堵在了二楼卧室。   “笑笑,我竟不知道,你上海话也说得这么好?”白恪言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校嘉华:“……”又大意了。   所谓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非常时刻,就要采取非常手段。   校嘉华端着水杯,无辜地看着白恪言的眼睛,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把他逼到墙角。   她微微仰起脸:“恪言哥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小媳妇的呼吸太近了,白恪言忍不住,喉结动了动,“渴……”   她喝了一口水,下一秒,轻轻吻住了他。   ……   很好,糊弄学大师,成功蒙混过关。 第64章 偏见   相比前两天的忙碌,校嘉华在上海的第三天,时间就宽裕多了。   按照原定计划,上午,她和白恪言要送二婶回医院。下午,他们就要各自乘火车,一个回太丰县城,一个回西北基地。   相聚的时光,总是欢乐又短暂。   好在,他们昨晚说了大半夜悄悄话,并约定十二月底,等校嘉华过生日时,白恪言会向部队请婚假,回青河村,正式补办婚礼。   到了医院,说起这点,申茗荃也一百个赞成。   “你们是应该先在老家办酒席。不过,等到农历过年,恪言应该还有年假。到时候,你们来上海,再办一场酒席。把亲家公、亲家母也接过来,一起过年。”   两场酒席都办完,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无论校老栓和崔丽芬能不能来上海,申茗荃能诚意邀请,足见白家对校家的尊重。   校嘉华想的却是,这样一来,她就能美美地当两次新娘子了?   “二婶,谢谢您。”   她看出来,申茗荃是真心对自己好。   又聊了一会,申茗荃年龄大了,有些犯困,便吩咐白恪言:“你呀,别围着我这个老婆子了。附近有家百货大楼,你带笑笑过去逛逛,给你岳父岳母添置些东西。”   “是,二婶。”白恪言应声道。   此举正合校嘉华的心意,她站起身,笑盈盈向申茗荃道别。   两个人走出病房,在电梯里碰见一个男医生。白恪言认出她是申茗荃的管床医生,便问起二婶的病情。   “巧了!”男医生笑道:“前两天,京市来了几个学习交流的专家,其中就有内科、骨科的老教授。我们把申大姐的病历拿给老教授看了,他们都说问题不大,今年冬天,注意保暖、活血化瘀就行。”   白恪言似乎想到什么,“多谢了,请问内科老教授,现在人在哪里?”   男医生:“他刚开完学术交流会,这会儿应该还在会议厅?”   白恪言看了一眼校嘉华,欲言又止。   校嘉华叹气,“好了,我知道你想过去,咨询咱爸的病情,我也是白家的儿媳妇,还能拦着你?”   白恪言:“可是百货大楼……”   逛过八百遍纽约第五大道、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以及帝都SKP商场的人表示,错过这次也没什么可惜的。   “咱们快过去吧,爸的病要紧,再晚,老教授们就走了。”校嘉华善解人意道。   .   校嘉华和白恪言赶到会议厅,因为有院方引荐,他们很顺利地见到了这位老教授。   会议厅很大,最前方的学术台上,左右还有两个套间,被高高的幕布遮挡着。   一位老教授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的老花镜,正在台下整理资料。   医者仁心,老教授知道他们是白家的人,并不介意白忠实的成分,认真问起诊来。   白忠实长年住在劳动棚,校家人经常私下看望、接济他,他的病情,校嘉华最清楚不过。   校嘉华事无巨细,将白忠实前后的发病过程、用药情况、愈后症状,一一叙述出来。   白恪言在旁边听着,几次红了眼眶,直至听到老父亲服了安宫牛黄丸,后来再没有犯过中风,他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我公公的病虽然好转了,但他右侧胳膊和腿,一直处于半麻木状态,干不了重活,也不能长期走路。”   最后,校嘉华担忧道。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开口道:“无妨,四肢麻木是中风患者用药后的普遍症状。这种症状因人而异,持续数月、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都有可能。你们平时照顾好他,只要避免摔伤或劳损,后面会慢慢康复的。”   “嗯,现在村里只安排公公做些零工,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校嘉华这话,也是说给白恪言听的。   老教授又道:“这样吧,我再开几副药方,让患者通过水蛭粉口服,能够消栓通络,缓解四肢不利,预防偏瘫和梗塞。不过,其中有几味药材比较珍贵,你们最好在上海配齐了,再带回老家。”   白恪言急忙站起身,“教授,谢谢您,我们一定配齐。”   “好孩子,百善孝为先呐!”   老教授感慨地提起笔。   片刻后,老教授离开会议室,白恪言握着药方,感激地向他鞠了一躬。   “恪言,楼下有药房,我们快去抓药吧!”校嘉华拎起包,准备动身出发。   突然,台前的侧门,发出一道声响。   两个人回头,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大夫,缓缓从小套间走了出来。   女大夫也穿着白大褂,身材偏瘦,烫着时髦的小卷发,一看就是城里人。   她的眼角布满皱纹,表情却有些严肃,审视地盯着白恪言。   校嘉华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工作证,京市著名的某和医院,原来她也是来沪学习交流的老专家之一。   只不过,女大夫的工牌上,“林存英”这个名字,实在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白忠实的药才是要紧事。   校嘉华打算离开,白恪言的脚,却像是钉在地上,直愣愣看着对面的女大夫。   “怎么了?”校嘉华不解。   白恪言没有回答,微颤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女大夫冷笑了一声。   “怎么,两年不见,白恪言,你连亲生母亲……都不认了吗?”   什么?!   亲生……母亲……   那不就是她的便宜婆婆了!   校嘉华当场石化。   .   林存英女士,帝都某和医院妇产科主任,著名学科带头人。   校嘉华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白恪言的妹妹林静敏,亲自跑去青河村打疫苗,顺便劝他们离婚的时候。   如今,林存英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很难说不是一场精心安排。   鉴于林小妹提前从侧面,科普了一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形象,再加上这位婆婆当初与公公离婚,手段不甚光彩,校嘉华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   巧合的是,林存英对校嘉华也没什么好感。她对校嘉华的调查,一点也不比申茗荃少。   见儿子不肯唤她,林存英便开始发难他身边的小媳妇。   “哼,你就是校嘉华吧。见了长辈,也不知道打招呼、行礼。山野村妇,没规矩没教养,哪里配得上我儿子?”   “妈!”白恪言皱眉,“笑笑是我的妻子,请您收回对她的偏见。”   见儿子如此维护她,林存英更生气了。   她怒道:“偏见?那你知不知道,我曾让小敏带着两千块钱去青河村,劝她和你离婚。你的好媳妇,狮子大开口,她不肯要钱,想要白家和林家的资产呢!”   闻言,白恪言心中一窒。难怪那段时间,小妹会给自己打电话,质疑校嘉华和梁知青有染。   他自责地看了一眼校嘉华,满是心疼:“笑笑,对不起,是我连累你,小敏冒犯你了。”   校嘉华摆摆手,大度道:“没关系,你妹妹不是故意的啦。”   林静敏毕竟是传说中的,套路文里的小白花女主,校嘉华对她的人品倒不怀疑。   小两口当面秀恩爱,林存英更抓狂了。   “白恪言,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入赘到农村,前途尽毁,林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趁你外公还不知道你结婚的事,赶紧跟这个土村妇离了,我还有办法去找你外公,求他把你调回京市工作!”   白恪言冷了脸:“林大夫,我姓白。您既然已经和我父亲离婚,我过得是好是坏,都不需要林家人操心。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和我的妻子先告辞了。”   林存英:“白恪言,你敢!”   校嘉华:“……”她这么上赶着坐实恶婆婆的名头,真的好吗?   不过,林大夫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她是真的拿儿子没招了。   林存英当然了解儿子的脾气。   离婚背叛、强迫儿女改姓这个坎,就像一座大山,横在他们母子中间,鸿沟无法逾越。   既然儿子油盐不进,也许突破口,还在眼前这个,贪财肤浅的农村小媳妇身上。   林存英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重新理智。“你要走可以,让你媳妇先留下,我跟她单独聊几句。”   白恪言自然不同意。   林存英气极,“白恪言,我跟你爸是离婚了,但你身上留着我一半的血,我永远都是你的母亲,你想忤逆我吗?”   她又指着校嘉华,冷声道:“还是说,你这做媳妇的,一点教养都没有,不敢单独见我这个婆婆?”   校嘉华气笑了。   刚刚,她一直不发声,是顾及林存英的辈分。既然老太太都骑到头上来了,她也不好叫人家失望。   校嘉华争脱白恪言的手,柔声道:“恪言,你先去给咱爸抓药,我在这里等你,顺便陪林大夫说说话?”   白恪言怎么会放心,“笑笑,我们一起去。”   “不要,昨天晚上,我们折腾得太晚,我现在有点累,懒得动。”   昨晚所谓的折腾,其实就是两个人对坐在床上,面红耳赤地“喝水”而已。他们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校嘉华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在林存英听来,就有点限制级了。   这俩孩子,明明还没有拜堂……不用说,自家儿子向来严正矜持,一定是这小村姑故意勾引他的,不知廉耻,林存英恨恨地想。   校嘉华把林大夫的咬牙切齿看在眼里,她暗爽了一下,决定继续撒娇。   “恪言哥哥,下午坐火车,我怕无聊,你记得再帮我买点状元糕、五香豆什么的,好不好?”   “好。”明知道她只有在目的性极强的时候,才会叫自己“恪言哥哥”,白恪言依然无法拒绝。   他只好一个人拿着药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   林存英再也看不下去了,冲着门口,恨铁不成钢:“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媳妇?”   校嘉华好笑地转身,面对林大夫,正襟危坐。   老虎不发威,难免被当成HelloKitty。   到底谁吃谁,还真说不准。 第65章 破冰   林存英看不上校嘉华,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原因。   穷,无知,没教养……但凡她听到的关于农村的不好评价,都能往校家人头上扣。   今天见了本人,人家小媳妇明明干净漂亮,知书达理,林存英依然觉得,她是趁人之危,勾引自家儿子的狐媚子。   “最可恨的是,你霸着恪言就算了,怎么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嫁过去?”林存英愤愤道。   啊这,便宜婆婆的辈分摆在那里,和她硬杠是不行的。真把人气坏了,校嘉华还会落个不孝的罪名。   对付倚老卖老的人,只能茶言茶语了。   “林大夫,事情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换上一副小白花面孔,校嘉华开始了她的表演。   “我二哥是在部队出任务时牺牲的,两个孩子也算烈士遗孤,您却说他们是拖油瓶。您让烈士在九泉之下,多寒心啊!”   林存英被噎住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更没有不尊重烈士。我是问,他们既然都是校家的孩子,你爹娘、你哥嫂为什么不养?”   校嘉华:“我爹娘年龄大了,一年挣不了几个工分。哥嫂还有四个孩子,个个要张嘴吃饭,更何况,他们也没这个法律义务。我总不能看着两个孩子,活活饿死吧!”   “哼,我看你爹娘也是个自私偏心的,就不该让你这么草率就结婚。”   校嘉华却摇头,“林大夫,我虽然不是大学生,却也听过‘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的道理。我爹娘当初,执意要我和白恪言结婚,难道是图白家成分坏,穷得叮当响吗?他们除了担心两个孙子没人照顾,也是怕我留在学校,当小将罢了。”   林存英不满道:“我儿子没有那么穷,他只是太倔强了,不肯回家求助。至于白家的成分……”   林存英说不下去了。白忠实之所以会被打成“反学威”,她作为妻子,的确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可那时,林存英同样面临着两难的选择。白家祖上和资本牵扯不清,如果不和白忠实划清界限,林家老爷子在外贸部的工作也会受影响。   在丈夫和父亲之间,林存英选择了离婚,并找到两封白忠实与外国同学的通信,匿名送到了大学革委会,以示割席之决心。   林存英的父亲是老干部,以他的自尊,当然不会允许女儿出卖女婿,来保住自己的工作。   所以事后,林存英什么都没说,她宁愿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而这一切,最终还是被敏感的儿子察觉了。   白恪言只知道举报的事实,却不知道背后的缘由。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因此,母子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了。   而这次,林存英也是看了新闻,才打听到部队放假一周。所以,她主动报名来上海的医院交流,安排这场意外的会面。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儿子,叫自己一声“妈”了。   校嘉华本就是个心大的,如果知道背后的故事,或许会对林存英改观。   可现在,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刁难儿媳的恶婆婆,她实在大度不起来。   .   林存英在语言上占不了上风,于是换了种策略。   她冷冷对校嘉华道:“我知道你们缺钱。你现在不肯离婚,无非看中恪言是个军人。今天,你开个价,多少钱,能让你离开我儿子?”   这台词太熟悉了,如果不是对方极富年代感的仪态审美,校嘉华简直要怀疑,林存英也是穿过来的。   她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新戒指,笑道:“林大夫这次,打算出多少钱呢?先说好,两千可不够,还没二叔二婶给我的零头多呢!”   穿金戴银,爱慕虚荣,林存英不屑道:“哼,白和平和申茗荃能有什么钱?他们都是公家的干部,工资存款一分一毫都是透明的。除非,他们肯把祖传的和田玉章给你!”   校嘉华摊摊手,“二婶确实比您大方多了。”   林存英震惊了,难道……   她想不明白,校嘉华有什么魅力,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申茗荃的认可。   尽管,那一对古玉印章,也是林存英作为白家长媳,离婚后亲自放弃了的东西。   或许是不想被比下去,林存英又道:“说吧,你想要多少钱,大不了我把京市的老院子卖了,换我儿子一个自由身。”   这可真是下血本了,她这是拿校家当人贩子呢!   校嘉华表示气场不能输,“那您可要多卖几套房,以后万一还要打胎,调养身子也很贵的!”   “什么?你怀孕了!”林存英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校嘉华看她的反应,好笑不语。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林存英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作为一名产科医生,林存英太清楚女人怀孕、生产的艰辛。当下医疗条件有限,她也接触过不少滑胎、难产的案例。就连她自己当初生白恪言、林静敏,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两遭。   所以,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过来人,她再怎么不待见校嘉华,也做不出为难产妇的事。   她忍不住批评:“校嘉华,你有没有一点医学常识,怀着孕还来什么上海?白恪言也跟着胡闹!”   她翻遍所有的口袋,掏出十几张大团结,“这些钱你先收着,拿回家安胎,回头我再给你寄一些。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再说离婚的事。”   林存英本意是为孕妇好,校嘉华却不屑地笑了。   “林大夫,你们家该不会是有皇位要继承吧?嘻嘻,我没怀孕,你误会了。”   林存英一口老血喷出来,“校嘉华!你一个女孩子,怀孕能随便开玩笑吗?”   校嘉华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林大夫,我跟恪言两情相悦,怀孕是迟早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婚了,一定是因为不爱了,而绝对不是因为双方父母,或者距离的阻拦。”   “所以我劝您,还是认清这个事实吧。一旦我怀孕了再离婚,那么您的宝贝孙儿,就会变成单亲宝宝,甚至成为您口中嫌弃的‘拖油瓶’。林大夫,难道棒打鸳鸯,就是您身为母亲,对孩子长远的爱吗?”   林存英沉默了。   不得不说,经历了“怀孕”的当头一棒后,林存英确实看开了一点。毕竟,还有什么比儿媳已经怀孕更疯狂的事呢。   如果有,那大概就是,校嘉华说得没错,她早晚都会怀孕的。总不能到时候真的逼着她去打胎吧。   一种无力感,涌上林存英心头,那是衰老的前浪,面对年轻后浪的不得不妥协。   所以最后,林存英竟然有些苦口婆心了。   “嘉华,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农村和城市不一样。你别看现在,知青在农村安家的多。但是一旦政策改变,知识青年会大批量回城。我了解恪言,他做不出抛妻弃子的事,可是,他从小热爱物理、科学,如果就这样留在农村,是不会幸福的。”   校嘉华很意外,就冲这句实打实的关心,她觉得这个婆婆,倒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林大夫,您也说了,政策瞬息万变。但我相信,风波过后,终究会归于平静。知青可以回城,错案会被平反,误会能被谅解……因为有时候,道路虽然是曲折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校嘉华,你疯了!这是你能说的话吗?”林存英急忙喝止她。   这丫头,言论真是大胆无比。林存英走到门口,看看四周,就怕隔墙有耳。   “好吧,我以后不说了。”校嘉华耸耸肩。   该说的都说了,校嘉华把桌子上的钱退回去,决定下楼去找白恪言。   “嘉华!”   林存英不自在地叫住她。   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白忠实……你公公,他还好吗?”   .   “也许,林大夫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无情。至少,她还关心了咱爸的病情?”   前往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校嘉华试着缓和他们母子的感情。   白恪言显然不认同,“鳄鱼的眼泪。如果她真的关心父亲,就不该……举报他。”   想到至今被关在劳动棚的白忠实,白恪言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校嘉华只好先放到一边。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笑笑,你们还聊了什么,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受委屈?”白恪言又关切问。   校嘉华摇摇头,“别担心,我又不是好欺负的。不过,今天林大夫可说了,只要我能和你离婚,她就卖了京市的老宅子,把钱折给我!”   当然,林主任这么说,是因为她根本不会想到,未来,帝都老宅子的价值会有多夸张。现在卖房子的钱,可能还没一辆小轿车贵。   白恪言却急了:“笑笑,你怎么说?”   校嘉华调皮道:“我说,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这辈子都赖定你了。如果我们离婚,除非是你看上别的女人,出轨了!”   “我不会看上别的女人,也不会出轨。”这是对他人格的极大侮辱,白恪言严肃极了。   所以,巴士一到站,他就提着行李,闷闷地下车了。   校嘉华后知后觉,呃,小白同志生气了,而且是哄不好的那种?   马路边上,校嘉华扯住他的衣袖,老老实实道歉,“恪言哥哥,对不起嘛,是我刚刚说错话了。”   白恪言叹气,“笑笑,以后不可以再提离婚的事。”   他这辈子都被她吃定了,连那两个字都不想再听到。   “还有,下个月,等你二十岁生日,我就请假回青河村,我们办婚礼、摆酒席。”   白恪言说着,莫名红了脸,“到时候,我会努力,让你……尽快怀孕的。”   校嘉华:“……??”   大哥,重点不是这个!   她自己就是个宝宝,完全没有怀孕计划啊喂!! 第66章 棉衣   校嘉华带着三车厢棉衣,顺顺利利,回到了太丰县城。   她没有急着回青河村见家人,而是亲眼看着这些棉衣,被一箱箱搬进仓库,才算完成使命,彻底放下心来。   供销社公司的人,上下也非常鼓舞。今年采购的棉衣,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上乘的,堪称历年之最。   点数验收的时候,所有人都跑去仓库,围观看热闹。   看到崭新的军大衣,漂亮的大棉袄,秦环林和陈金茹这些老员工,还能忍住不上手。年轻的女同事们,都恨不得当场穿回去几件。   “真不愧是上海生产的,大城市、大厂子就是不一样,连帽子、围巾都比咱自己做的好看。”丁勤勤忍不住感慨。   总经理许德顺也赞叹,“有了这批棉衣,再加上边疆的长绒棉,太丰县的群众,今年不用愁过冬了。”   校嘉华却不急着把棉衣发下去,而是给国棉厂的仝其芳打电话,请她先来看货。   许德顺不解,“校经理,现在已经立冬,有些山村的气温,都降到八、九度了,再不把棉衣发下去,底下的供销社要提意见了。”   校嘉华分析道:“许总,咱们县几十万人,这批棉衣却不足三千件,如果就这样发下去,每个供销社顶多分到百八十件。平均每几百个人,争抢一件棉衣,您说,这怎么够呢?”   许德顺:“这棉衣虽然好,但是价格贵,并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除了工资布票有结余,或者哪家年底办喜事,一般人也不会买嘛!”   他说得没错,普通人家,尤其是农村,一件棉衣缝缝补补,穿个七八年都是常有的。   校嘉华心疼的就是他们。“所以啊,我们得把棉衣的价格降下来,让人人都能穿得起!”   这下,别说许德顺了,财务部的陈金茹都觉得她异想天开。   陈金茹一针见血道:“校经理,这些棉衣可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你要是想低价卖,入不敷出,商业局第一个不会同意!”   校嘉华想了想,“只要我们的棉衣够多,薄利多销,让整季节、整盘货收支平衡,商业局应该不会在意个别衣服的盈亏。”   陈金茹:“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上哪儿找这么多棉衣去?”   校嘉华笑道:“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同样的道理,没有棉衣,我们就自己踩缝纫机生产!”   许德顺算是明白了,“所以,你请仝厂长过来,是想让她帮忙生产棉衣?”   校嘉华点点头,信心十足。   “太丰县从来没有像样的服装厂,人员、技术、设备都欠缺。年轻人,还是太天真啊!”   许德顺不看好地摇头。   .   仝其芳顶着一头寒霜,来到供销社公司,参观了棉衣。她听完校嘉华的建议,第一个反应也是摇头,直呼不可能。   校嘉华反问:“仝姐,你们国棉厂有棉花,有布料,有棉线,怎么就不能生产棉衣?”   仝其芳一边跺脚,一边回答:“妹子啊,我们国棉厂的专业是纺棉织布,你现在让我做服装,岂不是改了老一辈的传统?县领导第一个不会同意!”   校嘉华请仝其芳坐下,唤苗晓麦端上两杯热茶。   等仝其芳喝了茶,驱散了寒意,她才笑着解释:“不用改传统。秋冬棉布生产得差不多了,你们国棉厂现在是闲时,工人们应该有充裕的时间。   “再说,马上就过年了,你单独拉出来一条生产线做棉衣,不仅能把仓库剩余的棉和布利用起来,还能让工人多赚点工资,大伙会同意的!”   这话,还真说到了仝其芳心坎上。   国棉厂每个季度规划得再好,到了季末,总会剩一些尾货,边角料。如果做成棉衣,确实能提高库存物料的利用率。   都说年关难过,再过两个多月,走亲访友,买年货,样样需要钱。工厂里的工资又都是死的,她这个当厂长的,也希望工人们,都能够多领一些福利。   只这两样,仝其芳没法不心动。   “笑笑,你刚刚说的那些原材料,我们的确有。缝纫机可以借,也可以买。可是,我上哪找那么多,会踩缝纫机的人?”   “我的姐,三条腿的男人不好找,会踩缝纫机的姑娘多了去了!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花重金,请师傅培训嘛!”   仝其芳还是担心,“可领导那边……?”   校嘉华义正言辞道:“一个伟大的民族企业,是人民群众需要什么,我们就制造什么!现在天冷了,老百姓需要棉衣穿,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领导怎么会反对呢?”   仝其芳听得热血澎湃,她当然希望国棉厂,成为伟大的民族企业。   她拍着胸脯道:“笑笑,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找县领导,打报告做棉衣!”   校嘉华站起身,称赞她:“仝姐,关键时刻,还是您思想灵活,觉悟高!”   仝其芳掀开门帘,被外面的寒风一吹,脑门的热血凉了几分。她回头冲着校嘉华,好气又好笑,“你呀,就给我戴高帽,使劲儿坑你姐吧!”   校嘉华大笑:“怎么会呢,向主席保证,我办事儿,什么时候不靠谱过?”   .   仝其芳一离开,校嘉华就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会成。   她命令苗晓麦,把仓库的棉衣,每个款式、每个尺码,各挑出两件,单独留下做样衣。剩余的按计划,发到各大供销社,正常售卖。   第二天,仝其芳生产棉衣的申请一通过,校嘉华立即带着那批样衣,亲自送去了国棉厂。   一见面,仝其芳欣喜地告诉校嘉华:“昨天,县领导收到报告,第一时间报到了省里。没想到,省领导不仅支持我们做棉衣,还从省城的缝纫机厂,调来了几十台闲置的缝纫机,今天中午刚刚送到。”   “太好了,我去看看!”   校嘉华进入车间,果然看见几十台老式缝纫机,齐刷刷摆了两排。   这些机器半新不旧,无论规模、数量,还是机械化程度,都远远不及她在上海服装厂看到的。但是,对一个刚起步的棉衣作坊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   “人员呢,调集得怎么样了?”校嘉华又问。   仝其芳:“今天早上,我从棉布生产线上,抽掉了十几个会踩缝纫机的大姐。还有几个小姑娘,虽然不会踩机器,但是针线活做得好,她们都表示愿意学。拼拼凑凑,人数也差不多了。”   真不愧是仝厂长,要么不干,要么就一干到底,效率高得没话说。   物料,器械和人手到位了,随时可以开干。   校嘉华取出带来的棉衣,拿起旁边的剪刀,沿着缝隙大手一挥,棉衣一下子破开,露出雪白的棉花。   围观的工人不明所以,都倒抽一口气。   “妹子,好好的棉衣,你剪了干什么?”仝其芳心疼极了。   校嘉华举起剪下来的前襟,展示给大家。   “我们不但要剪开它们,还要看得仔细,看得透彻。打版的时候,把每一块布料,每一根线的走位,都原封不动地复刻下来,才能做出质量过硬的棉衣。”   这些棉衣,都是时下常规的军大衣、中山装款式。建国以来,全民都在穿,因而也不存在仿版问题。区别就在于,做工、用料的好坏。   国棉厂是良心工厂,当然要做最好的衣服,绝不能糊弄群众。   所以,虚心学习,不破不立是必要的。   “校经理说得对,剪!”   仝其芳认真对工人们下令。   .   第三天,国棉厂的棉衣生产线磕磕绊绊起步后,校嘉华总算得空,回了趟青河村。   因为她早先的不告而别,校大宝和小石头,都憋了一肚子气。   校大宝向弟弟商量着,“哼,这次等娘回来,咱们一定要一个星期不理她!”   小石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道:“哥,一个星期有七天,太长了!娘会伤心的。”   想想也是,校大宝又道:“那就三天?不能再少了!”   崔丽芬端着两碗野菜面汤,从厨房走出来。   她听见兄弟俩的对话,好笑地提醒他们:“按照以往的惯例,你们娘回来后,能在家待两天就不错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事实,兄弟俩表示有点扎心。   突然,大门口传来久违的三轮车声。   校大宝和小石头对视一眼,确认不是幻听,立即丢下手里的面汤,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娘——”   小石头一叫,就被校大宝瞪了一眼,恨铁不成钢。   小石头本身也有小情绪,立即噤声了。   校嘉华看出兄弟俩的小表情,居然不像往常那样,冲过来抱她,她就猜到,他们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也不解释,只谢过司机师傅,拉着两只行李箱,走到院子里。   崔丽芬怕闺女累坏了,急忙解了围裙接过来。   她疑惑道:“这箱子怎么这么重?我和你爹送的药,女婿的二婶没有收吗?”   校嘉华喊了声娘,笑着回答:“收了。二婶当晚就用了,她还夸效果好,让我好好谢谢您和爹呢!”   “那就好,等她用完了,回头我们再寄一些过去。”崔丽芬又拉拉箱子,“这里面是什么?”   “里面都是二婶和白恪言买的上海特产,吃的用的,还有很多好玩的……”   校嘉华故意回答得很大声。   校大宝和小石头一听见有吃的、好玩的,心里还在抗拒,身体却很诚实地围着箱子,走不动了。   校嘉华利落地打开,满箱的宝贝物件,齐齐弹了出来。   她取出两只铁皮小青蛙,拧上弦,两只胡里花哨的小青蛙,立即像是活了一般,跳出校嘉华的手心,在院子里蹦跶起来。   “小青蛙!”   校大宝和小石头高兴疯了,这是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小玩具,堪比后世的奥特曼和变形金刚。   可惜,他们还没追到,校嘉华就眼疾手快,收起了玩具。   “娘,我要小青蛙——”   “娘,我也想要——”   校大宝和小石头馋哭了。   校嘉华故作伤心道:“这是你们解放军爹爹,特意买给你们的。可是你们刚刚,都不肯叫我,也不肯抱我。看来是不喜欢,那我只好改变主意,送给校铁柱和校铁蛋啦!”   两个小宝贝儿当然不依,他们立即抱住校嘉华,一左一右黏在她身上,在她耳边比赛似地喊“娘”。   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一个比一个热情。玩具是次要的,主要是真的想她了。   “好啦,我的耳朵都快被你们震聋了。”   校嘉华亲亲两个孩子,把两只小青蛙塞到他们手里,“去玩儿吧。”   校大宝和小石头得了宝贝,立即笑逐颜开,早忘了示威抗议的事,蹲到墙角比赛去了。   崔丽芬见箱子里的东西千奇百怪,忍不住责备校嘉华,“你去上海,带些特产、药材回来就算了。怎么还收了人家这么多丝绸,化妆品?还有,你手上带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得多贵啊!”   闺女的戒指实在亮眼,刚刚她一进门,崔丽芬就看到了。   校嘉华实话实说:“买戒指,是因为白恪言说了,下个月月底,等我过生日,他就请个长假,回青河村办婚礼,摆酒席那种!”   崔丽芬听了大喜:“女婿真的愿意回来,摆酒席?”   难怪她激动。在农村,摆酒席对于结婚的意义,要远大于领证。   毕竟,领了证还能悄无声息地离婚。但是摆了酒席,那就相当于全村见证,指天立誓,天地为盟了。   校嘉华笑着点点头,“比珍珠还真。所以,二婶特意送了几匹丝绸,就是让我拿回家,做两套像样的喜服。”   “应该的,应该的,穿的用的,铺的盖的,里里外外,都要换新的!”   崔丽芬激动又紧张,她盘算着,“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你的生日,时间太赶了!我这就去找你爹、你哥嫂,还有主婚、证婚人……咱们一定要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   说着,她脚下生风,喜滋滋去请人了。   校嘉华:“……”   完全不征求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真的合适吗?   校家入赘的解放军女婿,下个月要回来办婚礼,这件事像是插了翅膀,不到两天,就人尽皆知了。   七大姑八大姨,远房的近房的亲戚,都忍不住来向校家人道喜。校嘉华出去串个门,都会有小孩子围着她,笑嘻嘻喊“新娘子”,调皮地讨喜糖吃。   只有校大宝和小石头护着老母亲,气呼呼说“没糖,没糖”。   青河村这两年,太久没人办喜事。难得有这么一桩,新郎和新娘一个是解放军,一个是凭本事走出农村的大公司经理。喜上加喜,全村男女老幼,难免都跟着狂欢。   校嘉华被这些热情和祝福包围着,感染着。渐渐地,她也开始期待,自己穿上喜服、真正成为新娘子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月。   月初,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飘雪这天,校嘉华终于接到,白恪言从基地打来的电话。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噩耗。 第67章 生病   “笑笑,对不起,我不能回去办婚礼了。”   从公司办公室,到西北发射基地,长途电话转来转去的,音调难免有些失真。   校嘉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白恪言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诧异地问:“为什么?”   语气里是难以掩盖的失望。   正因为失望,校嘉华才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期待这场婚礼,更期待成为他的新娘。   白恪言没有回答。如果用心听,电话里或许还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校嘉华当然理解,白恪言是现役军人,军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接到上级指派的任务。而他们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如果白恪言必须执行部队命令,不得不延期举行婚礼,校嘉华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关切地问:“你不能回家,是因为基地又临时委派任务了吗?”   “……不是。”白恪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校嘉华又问:“那是任务太机密,你什么也不能说,对吗?”   “……也不是。”白恪言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既然与任务无关,校嘉华完全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能让白恪言失约。   她有点生气:“白恪言,你知不知道,爹娘还有公公,甚至全村的父老乡亲们,都已经知道月底我们要办婚礼。尤其是爹娘,已经辛辛苦苦准备半个月了。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白恪言似乎咳嗽了一下,又很快捂住听筒,仍旧只说:“笑笑,对不起,等过年了,我一定回去。”   又是对不起,校嘉华已经听腻了。   “你之前说过的事,现在都做不到。以后的事,你又凭什么保证呢?白恪言,你既然做不到,一开始就不应该承诺。我最讨厌失约、不守信的人了!”   说完,校嘉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给白恪言解释的机会。   电话那头,白恪言坐在轮椅上,握着冰冷的听筒,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久,肢体的疼痛重新霸占感官,他却觉得,都不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   战友韩栋,站在白恪言的轮椅后面,他心疼极了。   “兄弟啊,我知道你是怕弟妹担心,不肯告诉她你受伤的事。可是,你为什么不随便编个借口,就说部队又派咱们出任务了?这样弟妹也能接受,起码她不会那么生气!”   白恪言又咳嗽了几下,才虚弱道:“我已经骗过笑笑一次,不想再撒谎了。”   剧烈的咳嗽动静太大,医生、护士很快被吸引进来。   陶燕在外面找了一圈,整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在话务室看见白恪言,她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下来。   当然,她也很清楚,为什么白恪言清醒后,宁愿偷偷跑出病房,也要来这里打这个电话。   因为,无论做手术前,还是做手术后,白恪言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只念了一个女人的名字——“笑笑”。   陶燕舍不得责备她的白大哥,只能对韩栋发脾气。   “韩同志,白大哥的右腿,受了这么严重的枪伤。手术昏迷期间,还引发了肺部感染,以后能不能康复都成问题!你怎么能带他乱跑?万一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白恪言摆摆手,“陶护士,不怪韩同志,是我自己要来的……”   一个简单的动作,让白恪言疼得面无血色,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陶燕着急到:“白大哥,你昏迷了这么久,刚醒来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了,我现在就送你回病房。”   这位陶护士,一直爱慕白恪言,厚此薄彼,在基地不是秘密。韩栋也不与她一般见识。   此刻,他和所有战友一样,都牵挂着白恪言的伤病,又钦佩,又难过。   .   白恪言在基地生死攸关,校嘉华在公司的心情,也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雪茫茫。   婚期取消了,正常情况下,她应该第一时间回家通知爹娘,让他们把准备工作先停一停。   偏偏这个节骨眼儿,国棉厂的生产线又出了问题。   工作比天大,校嘉华只好套上军大衣,顶着鹅毛大雪,先赶去见仝厂长。   仝其芳早早等在国棉厂门口,见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担心得不行,“妹子,你怎么不让司机送过来?这么大的雪,万一路滑,摔倒了怎么办?”   校嘉华哪顾得上这些,她摘掉棉帽子,一边拍雪,一边问仝其芳:“仝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好好的,怎么突然停工了?”   仝其芳心力憔悴,一边带校嘉华去车间,一边讲述缘由。   原来,省里调借来的二十多台缝纫机,有一半都是临报废的二手货。昨天,有几个大姐订单赶得急,一不小心踩坏了几台。   没了机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工作也就耽搁了。   “省里派人来修了吗?多长时间能修好?”校嘉华问。   仝其芳:“派来了。维修师傅说,零部件老化,又回省城去拿了。等修好,差不多还得三五天。”   “三五天?太慢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有几个年轻姑娘、媳妇儿,急于求成,缝线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给扎了,都哭成一片了!”   “怎么会这样?”校嘉华皱眉,机器坏了没事儿,人要是坏了,问题可就严重了。   生产车间,女工们一见校嘉华和仝其芳,齐齐围了上来。   一个老大姐自责道:“厂长,校经理,我们真不是故意踩坏机器的!这么贵的机器,得赔多少钱啊?”   仝其芳安慰大家:“姐妹们放心,不要你们赔,厂里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几个年轻的姑娘也哀求:“校经理,我们伤得不严重,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开除我们。我们还指望挣这点工资,今年能过个好年呢!”   原来,她们因为受伤的缘故,仝其芳私下决意,把她们都换下来。   校嘉华看着她们的手指,也跟着心疼。针扎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十指连心,一定痛极了。   她把仝其芳叫到一边,建议道:“这些姑娘也不容易,人员还是别换了吧。”   仝其芳也为难:“可是生产线需要全才,她们不能踩缝纫机,影响的还是整体进度。”   校嘉华:“既然有几台机器需要维修,那就先给她们放两天假。到时候,我来想办法。”   话虽这么说,具体怎么个解决法,校嘉华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   .   下午,离开国棉厂时,还有一些时间,校嘉华决定回家一趟,向爹娘摊牌。   仝其芳得知校嘉华要回老家,吓了一大跳,生怕这么大的雪,她在路上出意外,坚决委派厂里的司机,开车送她回家。   盛情难却,校嘉华接受了仝其芳的好意,也为自己节省了不少时间。   赶到青河村时,雪越来越大,仅路上的积雪,就有脚掌那么厚。   村里路窄,不方便大货车出入。校嘉华只让司机送到村口。   谢过司机,她踩着满地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雪,走到家门口时,校嘉华的棉鞋已经被雪渗透,又湿又冷。   面对第一场雪,大人的心情糟糕透顶。小孩子却仿佛进入童话世界,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校嘉华推开门,就看见四个高矮胖瘦的雪人,傻乎乎依偎在院子里。   中间,一个雪人的脖子上,还挂着她斥巨资,从边疆买回来的波斯毛毯。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校嘉华劝自己平静。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校嘉华回家,立即丢下堆雪人的道具,兴冲冲介绍起来。   校大宝:“娘,这是我和弟弟堆的雪人。中间瘦的、好看的是你,高的、厉害的是解放军爹爹!”   小石头也抢着说:“还有两边,胖的是哥哥,矮的是我!”   不提还好,一提起白恪言,校嘉华的无名火,就冒了出来。   都怪他,一大早打电话爽约,害得她一整天都没遇上好事。   她的心情更糟了。   “所以,因为下雪,你们今天提前放学。那么,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写完了吗?”   校嘉华一句话,打破了雪地里的欢快气氛。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惭愧地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娘,我们是打算……堆完雪人就去写……”   “那就是还没有写了?”   紧接着,校嘉华说出了全天下父母,都习惯说的话,“我辛辛苦苦出去工作挣钱,养活你们,为的是什么?是为了让你们不好好学习,只知道玩儿的吗?”   校大宝小声解释:“娘,我没有,我们就是想你和解放军爹爹了……”   “你还敢顶嘴?”校嘉华气不打一处来。   她走到最高的那个雪人面前,气呼呼推了一把,“哼,什么解放军爹爹,他买两只小青蛙,就把你们给收买了?”   洁白的雪人应声倒地,腰间的小木枪也滚得老远。   小石头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娘,你欺负雪人爹爹,坏坏……”   校大宝也红着眼睛,含着泪水,委屈极了。   院子外面,崔丽芬听见动静,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进来。   看见满院的狼藉,老人一脸无奈:“三个小祖宗!下雪了,我就回趟老大家,找几件旧棉衣。怎么一转眼,你们又闹成这样?”   崔丽芬又是哄闺女,又是哄孙子,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两边都安抚好。   .   校嘉华心里也难受,自行回主屋,晕晕沉沉换了鞋袜。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见崔丽芬进来,她急忙问:“大宝和小石头呢?”   “我给他们换了棉袄,都乖乖在外面写作业呢。”   关上门,崔丽芬忍不住责备闺女:“你说说你,多大个人了,还乱发脾气?难得下场雪,孩子们没写作业,又不是故意贪玩。你要慢慢教育,哪能上来就骂?”   校嘉华这会儿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但是身为母亲的尊严,让她只能将错就错。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说话语气的。”她低落道。   崔丽芬最了解女儿,敏感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问到痛点了,“还不是怪白恪言!”   校嘉华愤愤不平,把白恪言打电话的事说了一遍。   崔丽芬听完,结合闺女的反常,简直哭笑不得,“害,我当天塌下来了,不就是女婿推迟婚期嘛!这也值得你不高兴?”   校嘉华急了:“怎么不值得?他明明答应好的,反悔了不说,还不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这才是我生气的点!   “而且,婚期推迟了,你们之前白忙活不说,老乡邻里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崔丽芬简直怀疑,一向聪明通透的闺女,今天怎么像是被那啥糊了心。   她语重心长道:“你呀,婚期又没取消,只是推迟而已。乡亲们不会编排你,反而会说好事多磨。这样一来,咱们的准备时间更充足了,保管让你嫁得更风光!”   这么一说,校嘉华宽心了不少。   其实,她也是关心则乱,就怕爹娘、长辈那边,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她今天,智商和理性才会双双下线。   校嘉华反省:“所以,是我不该在电话里凶白恪言?”   崔丽芬看不下去,饶是她再偏心,这次也只能向着姑爷。   “女婿是军人,只要他人品过硬,就算什么都不解释,你也应该相信他。否则,你这么任性,叫他怎么安心在外面打拼呢!”   听了娘亲的话,校嘉华突然觉得有些挫败。   她对白恪言,或者说对待这份感情,明明一直是游刃有余的,为什么现在,突然变得患得患失了呢?   “傻孩子……”崔丽芬忍不住,戳戳闺女的小脑袋。   这一戳,可把老人吓坏了。“笑笑,你的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淋了雪,着凉发烧了?”   “啊?”难怪,她从下午起,就一直在犯迷糊。   “你这孩子,胡闹!你生病了也不早说!”崔丽芬急忙站起身,跑去外面翻箱倒柜,又是找感冒药,又是熬姜汤。   一口仙女气,吊了一整天。卸下压力后,校嘉华开始觉得晕眩。   她恍恍惚惚吃了药,喝了姜汤,全身疲惫地躺在床上。   后来,她只记得校大宝和小石头,从外面跑进来,举著作业本,又是抽泣,又是道歉。   可是,校嘉华完全没有力气,去回应两个孩子。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后,不知怎么的,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前世,也有今生。 第68章 和解   作为校氏集团的长公主,校家老爷子的掌上明珠,校嘉华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长公主向来低调,神秘。   她第一次出圈,是十六岁那年。她穿着艾莉萨博的仙女裙,在夏威夷度假,被游客拍到,无意中传上内网。   照片里的姑娘,纯洁又早熟,有种致命的矛盾美,全网瞬间惊为天人。再加上有人扒出她的真·公主背景,“校嘉华”这个名字,立即被推上热搜首位。   然而,不到半天,照片就被全网屏蔽,热搜也被迅速公关。营销号全部噤声,无人再提。   再后来,校老爷子年龄大了,频频对外示出,放权退休的信号。   媒体们纷纷猜测,校家的一子一女,谁将会成为,校氏集团的真正接班人。   在主张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如果兄妹俩共同继承父亲的股份,即使各自持股百分之五十,校嘉华也能成为某福富豪榜上,最年轻的女首富。   校嘉华从不关心这些议论。即便富有如斯,校家在子女教育问题上,也是典型的穷养儿,富养女。   老爷子对儿子的教育非常严格,从小到大,他读哪个学校,学哪个专业,毕业后娶哪家姑娘,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反观校嘉华,由于是老来得女,老爷子对女儿,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宠得一塌糊涂。   就连集团大厦,老爷子的绝密办公室,都无条件为她开放指纹密码。这是连大哥都不曾有的待遇。只因为,小公主抱怨过,老爸的办公室太难进了。   以至于校嘉华从小到大,都有一种错觉,父母是偏爱她的。至少不偏不倚,是和哥哥一样的爱她。   然而命运却给校家人,开了一个玩笑。   十八岁这天,校嘉华捧着提前拿到的管理学院毕业证,兴冲冲去找老爷子邀功。   她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顶层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听到套间里,父亲在和两个叔伯谈话。   他们显然是在讨论,老父亲退休后的股份继承问题。   一个伯伯道:“校校这孩子是聪明,可她毕竟是女孩子,以后迟早要嫁人。如果由她来继承集团,难保以后不向着夫家……”   另一位叔叔也附和:“是啊,校氏这么多年的基业,绝对不能倒,还是男人稳重一些!董事长,你平时宠着校校就算了,关键时刻,孰轻孰重,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校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才道:“那就给校校留8%的股份吧。小丫头,这辈子开开心心就行了。”   校嘉华实在开心不起来。   即使她天资聪慧,十五岁考上大学,十八岁就提前修完学业。即使她在商业管理上的才华,并不输给大哥。   但是,就因为她是女孩子,在家族资产分配这件大事上,她只能拿到哥哥的十分之一。   校嘉华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   因为郁郁寡欢,校嘉华大病一场。进而错过了,家族例行的圣诞节旅行。   她不得不留在家中,照顾因年龄太小,而无法出国的两个侄子。   看着父母、大哥大嫂,在罗瓦涅米滑雪的幸福照片,她第一次选择了屏蔽。   然而造化弄人,第二天,校嘉华就收到噩耗。她的家人在回国途中,遇到极端天气,专机失事,全部遇难。   由于事发突然,校父校母没有立正式的遗嘱,两个侄子年龄又太小,校嘉华作为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接管了校氏。   十二年披荆斩棘,腥风血雨,一路走来当然不容易。   当然,由于她一时手软,没有让“叔伯”彻底回家养老,导致十年后,两个侄子与她反目,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但是私下,夜深人静时,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早早地碎掉了,永远地留在了十八岁。   那是人生第一次,她先尝到失望,后尝到痛苦。   而这一世,校嘉华在白恪言的身上,似乎感受到了相同的情绪。   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会永远照顾她、保护她的男人,却在结婚这件重要的事情上,失约了。   上一世的糟糕记忆被重新勾起,校嘉华无法不介怀。   失望,同样的失望。   前世与今生,现实与梦境,她快要分不清了。   而在梦里,她以旁观者的姿态,又看到了那本小说。   小说里写到,六十年代末的冬天,女主的哥哥白恪言,在出任务时,遇到了外国势力派来的奸细。   那时候,白恪言的“妻子”和男知青私奔了,他们也算是自动离婚,白恪言整个人处在低落期。   为了保护战友,他独自将敌人引开,搏斗中,跌落山崖,摔断了腿……   看到这里,校嘉华心中一阵抽痛,她挣扎着,惊叫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现实中,校大宝和小石头依偎着睡在她的床边,脸上还挂着干涸的泪痕,嘴里说着梦话,嘟嘟囔囔喊着“娘”。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噩梦。   可是,如果时间线对上,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白恪言,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了危险。   而这,才是他不能如期履约,不能回家结婚的真正原因。   想到这里,校嘉华难过又自责,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剧情给忘了呢?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他是白恪言。近两年以来,他们虽然不能朝夕相处,但是从最初的通信,到后来的见面,打电话……很多细节,都能看出他的坚毅和善良。   她不应该怀疑他,更加不应该,在危急关头否定他。   想到这里,校嘉华给两个孩子掖了掖棉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   距离她家最近的电话,在村口的供销社。   幸亏校嘉华年轻,身体好。昨晚姜汤一灌,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发了不少汗,今天已经退烧,整个人精神多了。   她踩着积雪,赶到供销社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蔡小菊上班最早,得知校嘉华是来给丈夫打电话的,她急忙把门打开,烧上煤渣炉,让房间里暖和一些。   校嘉华心里,仍旧七上八下。   她握着听筒,一次次按键,等了又等,终于打进了基地的话务室。   “哪位,怎么这么早啊?”这次值班的话务员,是个年轻的男士兵。   校嘉华急忙答:“同志你好,我找测算组的白恪言,我是他的妻子。”   “什么,你是白战士的妻子?”话务员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语气中也透露着一丝慌乱。   不仅如此,话务室有人排队打电话的,听见是白同志的妻子,但凡知情,也都围了过来。   校嘉华:“是的,您能帮我叫一下他,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吗?”   话务员:“这个啊,白同志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校嘉华急了:“为什么?他是不是外出执行任务时,遇到危险,受伤了?”   “是……也不是……”话务员也急了,“总之,白同志没事,请家属不要担心。只是我们部队有纪律,他现在不能接打电话。”   校嘉华沉下心:“那好,我现在就去买火车票,我要亲自去你们基地看他。”   “啊?不行,你可不能来!”   话务员更慌了,领导特意交代过,要瞒着受伤战士的家属,尤其不能让白同志的爱人担心。   他几乎要说出真相,电话却被旁边的女护士抢了过去。   “校嘉华,你这个害人精!白大哥就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你还来干什么?”陶燕的声音非常尖锐。   果然和料想的一样,校嘉华忧心忡忡:“他是怎么受伤的?伤在哪里?严重不严重?现在怎么样了?”   陶燕:“哼,我们会照顾好白大哥,不用你操心!”   这话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醋酸味儿,校嘉华就是再迟钝,也听出她额外的敌意。   校嘉华恢复了冷静:“请问这位女同志,怎么称呼?你跟我丈夫,又是什么关系?”   陶燕早就看校嘉华不顺眼,故意气她:“我叫陶燕,是基地医疗组的护士。白大哥这次受伤,全程是我在照顾。不过,你不用谢我,因为,我和白大哥是一个大院长大的。我们从小就认识,比你认识他可早多了!”   这是在变相地示威吗?校嘉华气笑了。   “那么,请问陶护士,你是以什么立场,阻止我和我丈夫通电话?刚刚,你还处心积虑地中伤我。让我猜猜,你是暗恋我家白恪言,想破坏军婚,对不对?”   “你,你胡说!谁暗……那谁了,谁破坏军婚了?”陶燕恼羞成怒。   她喜欢白恪言这事儿,天知地知,人人都知。她享受着这样的暧昧,也希望有人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这个人,是谁都不能是校嘉华。她可是白恪言的正牌妻子!   “既然你不是,那就去找白恪言,告诉他,我会一直在冰天雪地里等,直到他回电话。”   要求完,校嘉华又威胁陶燕,“你要是不敢去,我就去你们部队告状,说你蓄意勾引我的丈夫,破坏军婚家庭!到时候你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我可不负责。”   “泼妇,农村人,你不要脸!这种话,怎么能乱说?”陶燕气坏了,对着电话大吼。   校嘉华冷漠脸:“再加一条,人身攻击。”   “你!”   气归气,陶燕还是撂下电话,回去通知白恪言了。   她算看出来了,校嘉华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校嘉华真的跑来举报,坏了她的名声,她只会被部队遣返回老家。   白大哥固然重要,可万一她被部队开除,爹娘不打死他才怪。   爱情在面包面前,突然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她只能按照校嘉华要求的,老老实实去跑腿。   说到底,还是陶燕段位太低,心里又有鬼,所以三言两语,就被校嘉华捏住了七寸。   有了陶护士的“助攻”,校嘉华没等多久,很快又接到了白恪言的电话。   “笑笑……”   电话那头,男人压抑着沉重的呼吸。   “其实,我还好,一点都不严重……”   他的声音里,痛苦和无奈,都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校嘉华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性,足够坚强,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白恪言,只此一次,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了!” 第69章 雪人   白恪言这次受伤,确实是个意外。   半个多月前,他和校嘉华在上海分别,坐上了回西北基地的火车。   上海毕竟是个大城市,火车站的客流往来非常大,连白恪言自己都没有买到卧铺票。   他在喧闹拥挤的车厢,坐了两天硬座,直到进入甘肃,旅客下了一半,周遭才清静下来。   也就在这时,白恪言注意到了,一个可疑的男人。   那个男人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穿着粗糙的尼大衣,几乎全程戴着帽子和口罩。他是从上海上车的,偶尔说话,却带着明显的闽南口音。   某湾还没有解放,战士们的警惕性都非常高。尤其本月初,运载火箭飞行试验成功后,部队领导特意强调过,要更加小心反动势力的窥探。   果然,火车一进入嘉峪关,那个男人就旁敲侧击,打听发射基地的位置。   也多亏校嘉华给白恪言定做了便装,白恪言没有穿军服,所以能一路不动声色,暗中监视男人的行动。   临下火车时,男人去了趟厕所。白恪言摸了摸他的行李,竟然摸到了疑似弹壳的东西。他立即判断,这人身上一定有枪支,是个极度危险分子。   国家机密,不容觊觎,绝不能把敌人引到基地。但是,城区老百姓很多,一旦发生冲突,无疑会伤到群众。   于是,到站后,白恪言在当地找了一辆农用三轮车,又借来一把短刀,主动和间谍套近乎。   白恪言打算,找机会先卸掉他的武器,等经过胡杨林,再利用自己熟悉的地形优势,彻底制服他。   可惜敌人非常狡猾,也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男人怀疑自己暴露后,果断跳车,想躲进山里。   这人身上有枪,一但流入人群,是非常危险的。白恪言没有犹豫,紧跟着跳下了车。   短刀对手/枪,白恪言和敌人搏斗得异常艰难。好在,他平时训练有素,生理和心理素质都过硬,因而略胜一筹。   最终,白恪言夺下对方的武器,并用短刀刺中他的肩膀,使敌人彻底失去了攻击能力。   然而,在搏斗过程中,敌人慌乱地开枪,也击中了白可言的右腿!   等公安和村民循着血迹,发现他们时,白恪言已经躺在丛林里,奄奄一息。他手里,仍旧紧紧抓着,那个濒临休克的敌人。   基地的医疗条件简陋,白恪言又严重失血,医生艰难地把子弹取出来,他又在病房里昏迷了好几天。   最严重的是,子弹擦到骨骼,幸亏送医及时,否则他会有截肢的危险。   由于腿伤严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白恪言都无法行走,原定下个月的婚礼,当然也不能举行了。   所以,白恪言清醒后,第一时间请求韩栋,推他去话务室,给校嘉华打电话。   因为害怕妻子担心,白恪言善意地撒谎,隐瞒了缘由。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她察觉了。   校嘉华听完这一切,哪还忍心责怪白恪言。她只恨自己,当时不够细心,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难怪,连陶燕都骂她是个“害人精”,如果白恪言这次放假,不是执意要去上海见她,也许根本就不会遇到坏人,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想到这里,校嘉华更怪自己不懂事,不该对白恪言乱发脾气。   他们有太多心里话,还没来得及说,但是,校嘉华再也不会再猜疑他了。   或者说,经此一事,她会永远无条件信任他。   .   八、九点的时候,校嘉华回到家里,一进屋,就看见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崔丽芬在旁边,一边叹气,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慰他们。   校嘉华不解:“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不去上学?”   崔丽芬见校嘉华回来,脸上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责备闺女:“还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你发烧生病,他们在床边哭了一夜。今天早上睡醒,又没看见你,怕你不要他们了,哭着不肯上学,非要去县城找你呢!”   “娘!”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校嘉华,终于破涕为笑,两眼放光,齐齐冲过来。   校大宝红着眼睛,低着头道:“娘,我错了,昨天我不该惹您生气!作业我都写好了,以后再也不敢贪玩了!”   小石头也抱着她认错:“娘,对不起,不要生气!石头会很乖……”   校嘉华看了眼房间,床铺已经被他们收拾好,作业本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而两个小孩子,为了出门去找她,急得棉衣都没穿好,小手冻得冰凉。   校嘉华蹲下来,平视着校大宝和小石头,帮他们把棉衣的扣子系好。   她裹住他们的小手,又是摩擦又是哈气,直到他们暖和起来,才柔声道:“大宝,石头,你们放心,娘没有走,娘也不会走,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   她终于放下所谓母亲的威严,诚恳向孩子们道歉。   “其实昨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因为大人吵架了,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到你们身上。对不起,以后,我们互相监督,不要吵架,也不要乱发脾气,好吗?”   两个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尤其校大宝,作为一个大孩子,他比小石头敏感得多。昨天晚上,他其实是有一点不服气的。   可是今天,看到娘亲这样平等地向他们道歉,校大宝心里的委屈,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可见,沟通和信任,才是维系爱的基本条件。   委屈和自卑,如果长期憋在心里,很容易憋成问题儿童。而现在,校大宝终于可以继续做一个快乐的小男孩啦。   快乐男孩心情大好,忍不住把校嘉华带到院子里,去看他们昨天堆好的雪人。   而昨天,被校嘉华推倒的高个子雪人,不知什么时候被扶了起来,倔强地站着。   高矮胖瘦,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见他们如此执着,校嘉华只好发出爱的鼓励:“真棒,不过,这么多的雪人,哪个是你堆的,哪个是小石头堆的?”   小石头抢答道:“娘呀,这些都是我堆的!”   校嘉华当然不信,他这么小小个,连雪人的肩膀都够不着。   校大宝却帮弟弟解释:“娘,每个雪人身上挂的东西,围巾,帽子,胡萝卜……都是小石头找来的。昨天,爷爷负责堆底座,奶奶负责堆身子,我负责堆脑袋。”   崔丽芬也在旁边笑:“是啊,昨天可把我和你爹累得够呛,要不是天黑了,他们非要堆六个,要把我和老头子也加上呢!”   “所以你们是……分工合作?!”   校嘉华灵光一闪,似乎又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把两个儿子抱起来,亲了又亲:“大宝,石头,你们俩可真是我的幸运星!”   .   校嘉华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立即回了太丰县城。   她马不停蹄,去国棉厂找到仝其芳,第一时间要求暂停棉衣生产的培训。   仝其芳感到困惑:“为什么要暂停?趁这两天维修缝纫机,大家都在积极学习,争取尽快攻克每一个环节。”   校嘉华:“仝姐,如果您让所有工人去,都去学习每一道工序,每一个流程,等她们成为全才,完全掌握下来,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问题就出在这里!”   校嘉华继续分析:“倒不如让她们选择一两项,自己熟悉、擅长的工序。大家按照每一个环节,分组划区,互相配合,而不是各做各的。让每一件棉衣,真正在生产线上流动起来。分工合作,各擅其长,这才是真正的流水线模式!”   仝其芳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她恍然大悟道:“确实是个好办法,一开始我怎么没想到呢?都怪我,还是老式的夫妻作坊思维。我只想着把一件衣服做好,没想着怎么把一批衣服做快!”   校嘉华想到校大宝和小石头,也笑了:“是啊,几岁的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我们这些大人,却当局者迷了。”   改革后的培训,效果是显著的。   技术熟练的老大姐,单独成立缝纫组,把缝纫机踩得极溜。不擅长踩机器的年轻姑娘,则负责勾边,盘纽扣,塞棉花……   所有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一张棉布从打板裁剪,到缝纫加棉,再到装饰质检,从头到尾,严丝缝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工人们术业有专攻,随着技能一天比一天提高,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三百件棉衣就下线了。   这比原来计划的生产效率,足足提高了两倍。   质检过关后,仝其芳带着样衣,赶到供销社公司,激动地去找校嘉华报喜。   “妹子,你快看看,咱们自己做的棉衣好不好?跟上海服装厂的比,怎么样?”   校嘉华摸着棉衣,心里也很振奋。这些棉衣质量、做工,都不亚于大厂产品。而且,她们用的是边疆最好的长绒棉,在面料上,甚至还高出大厂一个档次。   最重要的一点,由于原料、工人都是自己的,国棉厂的棉衣,在造价成本上,也远远低于上海服装厂的。   物美价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棉衣行不行?我说了可不算,投放到供销社,老百姓买账了才算数的。”校嘉华谦虚道。   事实再次证明,求大于供的年代,好东西但凡物美价廉,一定会受到群众的追捧。   校嘉华特意吩咐苗小麦,把国棉厂的棉衣,混进上海厂的棉衣里,共同售卖。几天之后,上海厂的棉衣销量变动不大,但是国棉厂的棉衣,已经售罄了。   还有几个供销社的社长,亲自跑到公司,堵住校嘉华的办公室,要求她优先增发国棉厂的棉衣。因为,他们已经在口头上,“欠”了顾客好几件呢!   货品质量过关了,解决产能是关键。   仝其芳把情况反馈到县里,县领导看到效果,立即给省里打报告,追加缝纫机的数量和规模。   仝其芳也调集工人,又增加了一条棉衣生产线。他们继续沿用之前的培训方式,每个人的特长,都得到发挥,大家都进步神速。   不到半个月,全城老百姓们都已经知道,国棉厂效益好,连棉衣都做得便宜、耐穿又好看。   考虑到群众手中,布票、棉衣票有限,校嘉华和仝其芳在产量上,一直把控得非常严。   可是,等到外县、外省的人,都悄磨叽地跑到本县来购买时,仝其芳就不得不向县里申请,从外面招聘新员工,再次扩大生产线了。   这次招新范围很大,不少人为了这个工作岗位,各显神通,挣得头破血流。不管怎么样,工厂还是为县里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笑笑妹子,这么多人报名,咱们该怎么选呢?”   仝其芳如今,都快养成“遇事不决,先问笑笑”的习惯了。   校嘉华可不想越俎代庖,“仝姐,以您的能力,这些小事,还能难倒你?”   她还有大事要办。   .   对校嘉华而言,她每天最重要的事,不是工作,而是去医院、药店看看。   但凡遇到适合跌打枪伤的药,甚至抗生素,消炎药,她都会买下来,第一时间给白恪言寄过去。   自从上次和白恪言通完电话,校嘉华口撕陶燕,战友们都知道了,白同志有个性格……嗯,很鲜明的妻子。   还有几个女同志,早对陶燕看不惯的,私下都拍手称快。大概,她就是当代版的绿茶克星、反矫情达人了吧。   不过,因为白恪言受伤的事泄露,基地领导对话务室的管理更严格了。他们要求,白恪言痊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要他安心在基地养伤。   校嘉华倒不担心这个。她当然相信,白恪言在基地是安全的,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只是,相比平时的跌打摔伤,枪伤要严重得多。而且,白恪言伤在腿上,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后期的复健,他不知道要忍受多少痛苦。   想想就让人心疼。   等十二月过完,进入新时代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在欢庆阳历新年的时候,校嘉华终于接到了白恪言发来的电报。   确切地说,电报是他托战友,去镇上发的。   电报言简意赅,内容大意是,白恪言的腿已经结痂,不需要再寄药物过去。   而且,他一直积极配合医生复健,基本可以单独行走了。   最重要的是,电报最后一句话,是久违的四字经——“待吾岁归,与子结发。”   校嘉华一秒钟看懂。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所以这次,他真的要回来……结婚啦?! 第70章 荣誉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三十七,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   由于下半年,全县供销社的效益都创了新高,许德顺特意向县领导申请,给总公司的员工们放三天年假。   放假前,所有的主管、经理坐在一起,就放假期间的工作部署,展开最后的会议讨论。   然而,一向敬业的校嘉华,全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校经理,你对名单还有什么意见吗?”许德顺突然点名。   校嘉华惊醒:“啊,什么名单?”   许德顺:“……”   丁勤勤坐在旁边,小声帮她补课,“姐,大好事!许总推荐您,年后去读工农兵大学呢。”   果然,工农兵大学是奖励优秀青年的最终归宿。现在大学都停止招生了,能作为优秀的工农兵子弟,被推荐上大学,那绝对是无上的荣誉。   校嘉华表示十分感激,然后她拒绝了。“许总,谢谢您和公司对我的认可,但是,这么宝贵的名额,你还是留给其他同志吧。”   许德顺听了,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校嘉华可是个积极上进的小媳妇。论能力,她不亚于任何一个男经理,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所以这次,冬布和棉衣大获成功,县里给了校嘉华最高奖励,不但把她升级为资深经理,还给了她读工农兵大学的机会。   一旦校嘉华学习成功,深造归来,那么在公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他人之上了。   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福利,她竟然不想去。许德顺有些不满,“校经理是嫌奖励太小了吗?怎么,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把总经理这个位置,也让给你?”   这话,和许德顺平时的老好人形象,有些不一样。秦环林和陈金茹久经职场,复杂地对视一眼,气氛有些微妙。   然而此刻,校嘉华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件事,很大条地忽视了。   白恪言在最新的电报里说,他过年就会回家,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   所以,校嘉华一直心神不宁,就怕临近年关,又出什么变故。   现在,许德顺问起,她又不能直接说明原因,便随口解释:“许总,我不能去读工农兵大学,是因为我已经结婚,上要供养老人,下要照顾孩子。而且,再过几个月,我丈夫就退伍了,家里实在抽不开身……”   才怪!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她已经是常青藤的管理专业出身,实在不想再回学校背书。   说到这里,丁勤勤也忍不住,帮校嘉华站队,“是啊,笑笑姐的爱人是解放军,不仅这两天要回来,还要在老家操办婚礼呢!”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校嘉华会放弃大好的前程。在他们看来,女人嘛,事业干得再好,还是要回归家庭的。结婚已经来了,那么怀孕、生娃还会远吗?   许德顺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原来校经理要摆酒席,怎么不早说?具体哪一天,我和几位经理好去贺喜!”   校嘉华只能报以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许总客气了!我正打算,等我爱人回来,就请大家吃喜糖呢。”   这么一打岔,校嘉华去读工农兵大学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散会后,几个主管经理从会议室出来。   一直等在外面的苗小麦,拉住校嘉华,脸上激动极了,“经理,外面有解,解放军同志找您……”   校嘉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晓麦,你怎么现在才说?”   苗晓麦惭愧道:“是解放军同志,不让我打扰您工作……”   她还没说完,校嘉华已经飞奔出去了。   .   校嘉华匆匆忙忙跑到一楼,果然看见白恪言,笔直地站在大厅里。   他仍然穿着半新不旧的军大衣,身边围了一群解放军迷弟。他微微侧脸,耐心地讲解着什么,直到心灵感应间,猛然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的校嘉华。   白恪言先是一怔,立即露出浅浅的微笑:“笑笑……我回来了。”   他信守了约定,如期回来。   校嘉华看见他腿边半倚的手杖,立即鼻子发酸,“白恪言,你的腿……”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她真想现在就脱掉他的衣服,看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白恪言知道她心里难受,立即安抚道:“别担心,我恢复得很好。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你好个屁!”背后响起一道抱怨的男声。   两个同样穿着军服的解放军,从外面走进来。   其中一个留着寸头,长相憨厚的,走上前碰了碰白恪言的肩膀,“兄弟呀,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非要请假回家!什么时候不能结婚?你媳妇儿又跑不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位解放军踢了两脚,“韩栋,就你废话多!”   “郝连长,我错了……”韩栋同志知趣地闭嘴。   这都什么迷惑行为,校嘉华有点懵。   白恪言立即介绍:“笑笑,这位是我们部队的郝连长。我这次返乡探亲,是他专门送我回来的。”   郝连长向校嘉华敬了个军礼,“军嫂同志,您好,我是郝安定。”   白恪言继续:“另一位是……”   “弟妹你好,我叫韩栋,我是白恪言的同学加战友!”韩同志抢着自我介绍。   他的话匣子打不住,“原来你就是笑笑?你长成这样,难怪恪言把你捧在心尖上。他哪怕跟教授翻脸,也要回来看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过闻名!”   校嘉华:“……”   总算遇到一个比她还社交NB症的人,姑且当他是在夸自己吧。   郝安定送白恪言返乡,是来办正事的,哪能容许韩栋在这里胡诌。他抓住韩栋的后衣领,把人提溜到一边。   他郑重对校嘉华道:“校同志,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恪言这次,是为了抓奸细才受伤的。他为了基地和人民群众的安全,舍生忘死,英勇地制服了敌人。而且,我们还根据奸细招供的线索,顺利抓捕了三四个同伙!   “恪言同志立了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部队研究后,决定授予恪言同志一等功的荣誉!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专门给家属报喜的!”   所有人惊呆了,建国以来,解放军延续抗战的优良传统,坚决为人民服务,而且立功无数。可是,像白恪言这样,年纪轻轻就立下一等功,也是罕见的。   人群中,大家看向他的目光更亮、更崇拜了。   包括几个经理在内的所有人,都自发地为白恪言鼓起了掌。   鲜花和掌声里,只有校嘉华心里五味陈杂。   她也知道,白恪言的行为是一个军人的天职,也是一个国民的本分。可也只有她,最心疼他付出的巨大代价。   白恪言这次返乡,用了婚假,年假,加上领导特别奖励的探亲假,至少能在家待五天,足够顺顺利利地结婚。   校嘉华立即向公司请假,并邀请大家,后天三十,都去青河村吃酒席。   白恪言猜到她是临时请假,请韩栋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喜糖,热情地分给大家。   校嘉华有些汗颜,准新郎考虑到的,比她这个准新娘细心多了。   许德顺收了喜糖,立即无条件答应校嘉华的请假。一等功臣家里办喜事,当然要全力支持呀!   不仅如此,许德顺见白恪言腿脚不便,还特别批准,借出公司的小轿车,方便校嘉华结婚。   校嘉华受宠若惊,那可是只有县里、省里领导来视察时,公司才舍得开的。   为了能开车,她老早就考取了驾照,就等这一天了。   不过,郝连长和韩栋似乎还有其他安排,当天只住在县招待所。   于是,校嘉华真正过了一把司机瘾。   她开着公司的小轿车,一路甜心蜜意,把她的解放军丈夫,接回了青河村。   .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新贴上去的春联,在星星的照耀下,泛着喜庆的光。   只有校家与别家不同,大门敞开,还贴了一对红彤彤的“囍”字。   走进院子,树上、墙上都挂着各种喜庆的红。屋檐下,堆着琳琅满目的嫁妆,木制家具、棉被床品、锅碗瓢盆……厨房里,还挂着干菜、腊肉、各种炸物,都是校老栓和崔丽芬这一个多月来,托人全新准备的。   嫁妆嘛,就是要提前打造,还要大大方方展示出来,才能显示一家人的实力,和重视程度。   屋子里点着煤油灯,老两口和孩子们都没睡。崔丽芬还在剪纸贴窗花,校老栓则哄着校大宝和小石头,试穿刚做好的小棉袄。   “乖乖,穿了新衣服,等你们爹娘结婚的时候,可不许调皮捣蛋!”校老栓嘱咐孩子。   小石头嗯嗯地点头,校大宝的声音却有些闷:“那个,解放军爹爹,真的会回来吗?”   崔丽芬笑:“当然了,你娘都等了这么久了!”   这话说得,好像她这闺女有多恨嫁呐!   校嘉华红着脸,小声解释:“白恪言,你不要想太多,这些年货,都是我爹我娘随便弄的。”   至于买年货用的钱,早在三个月前,校嘉华就把她和白恪言的工资,都交给爹娘,让他们看着筹备了。所以,至少有一半东西,也是白恪言的功劳   “嗯,我不想太多,我很感激爹娘为我们做的这一切。”白恪言说着,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校嘉华也忍不住,好笑地冲屋内喊了一声,“爹,娘,我和恪言回来了!”   这一喊不得了,四个人齐刷刷跑出房间。小石头似乎是从床上蹦下来的,匆匆忙忙,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白恪言怕他冻坏了,眼疾手快,丢掉手杖,把小石头一捞,高高地抱起来。   校嘉华怕白恪言摔倒,下意识在旁边扶着。   站稳后,白恪言才对校老栓和崔丽芬道:“爹,娘,我回来了。”   “好,好,女婿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又不停地问:“女婿什么时候到的?路上累不累?冷不冷?肚子饿不饿?还有,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白恪言一一回答了。   校嘉华见两个孩子穿着新衣服,好奇的问:“这棉袄是哪儿来的?我不是已经从县城,给他们买了两套了吗?”   不仅两个儿子,今年冬天,就连爹娘的棉衣,都是校嘉华从县城置办的。   都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可校嘉华辛苦了大半年,又是采棉花又是做棉衣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人,也能穿上好衣服,不挨冻。   崔丽芬解释:“这棉衣,是你大哥买的料子,你大嫂这几天连夜缝制的。你要结婚了,他们拿不出太多钱,但是棉衣棉裤,还是自家做的好!”   小石头在白恪言的肩膀上趴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这就是爷爷奶奶最近天天念叨的解放军爹爹,是要跟娘亲结婚的人。   于是,他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呀!”   小奶音清脆悦耳,白恪言的心都化了。   呵,这语气,竟然比自己平时回家都受欢迎,校嘉华微微有点酸。   傻弟弟!校大宝暗暗吐槽了一句,回屋取来小石头的棉鞋,仔细给他穿上。   但是,他全程板着一张脸,似乎不太想搭理白恪言。   校嘉华不明所以,忍不住提醒他:“校大宝,你今天怎么这么没礼貌?爹爹回来了,你也不叫人?”   “哼,他欺负你,他不是好爹爹!”   校大宝一甩手,气呼呼跑回了屋子。   年轻的新爹爹,显然没有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经验,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71章 电影   校大宝冲白恪言发脾气,井不是无理取闹。   前段时间,爷爷和奶奶聊天时,他无意中听到,校嘉华上次回家又是发脾气,又是生病的,完全是因为白恪言。   白恪言明明答应了她,上上个月就回家,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推迟到年底。   哼,欺骗娘,让娘失望,还连累自己被骂,校大宝对新爹爹,原本有十足的好印象,现在也生生打了个折扣。   后来,校嘉华和白恪言结婚办喜酒的事,又提上日程,全家人都在为嫁妆和宴席的事,前后忙碌着。   校大宝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正觉得孤单,偏偏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对他开玩笑——“大宝,等你娘跟你爹入了洞房,以后生了小宝宝,就不要你们了!”   校大宝气极,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打走,小石头还在旁边,拉着他的衣角,一本正经地劝他,“哥,咱娘说了,不准打架!”   没心没肺的,校大宝更生气了。   晚上回到家,小石头被奶奶哄得呼呼大睡,他自己却失眠了。   校大宝忍不住问自己,他真的喜欢白恪言这个爹爹吗?他真的希望他回家吗?   应该是喜欢的。因为他长得很高、很和善,他和自己的亲爹爹一样,也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尽管,在校大宝很小的时候,校二哥就驻扎部队了,校大宝对亲爹的印象,其实也不深。   校大宝更喜欢白恪言的一点,就是他在自己面前,从不摆新爹爹的架子。他会用很平和的语气讲话,还给他和小石头买大白兔和小青蛙。   可是现在,这个名义上的爹爹兼提款机器,要真真正正和娘亲结婚了。   以后,白恪言还会退伍,和他们住在一起。爹娘再生小弟弟、小妹妹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和小石头好吗?   不得不说,小孩子太聪明,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校嘉华也是个从小被父母宠大的宝宝,自然顾及不到校大宝的敏感心思。   但是白恪言早先也是父母离异,因而一开始,他就能理解校大宝眼中的敌意。这种隔阂,井不是几块奶糖,几个玩具,就能化解的。   所以此刻,面对校大宝的别扭,白恪言什么都没解释。   他一只手抱着小石头,另一只手接过手杖,对校嘉华建议:“笑笑,外面冷,别让孩子冻着,咱们先进去吧。”   “……”校大宝更心塞了,竟然只顾着抱弟弟,也不来哄他!   晚上吃了饭,老两口还回校老大家。   校嘉华在厢房,哄两个孩子睡觉。白恪言则在主卧,收拾带回来的行李。   他第二次进入校嘉华的闺房,发现这里,和他去年回来时看到的,已经大不一样。   双人床变得更宽更大,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衣柜、桌子全都是新的,梳妆的镜子上还印着戏水鸳鸯。   校嘉华每天工作那么忙,肯定没有时间打理这些。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岳父岳母的手笔。连一柄梳子,一条毛巾,都是老两口精心挑选的,足见他们对女儿、女婿的重视。   不过,房间最亮眼的,还是后墙被打通,多出来了一间单独的卫浴。   这倒是校嘉华的杰作。   从上海回来后,她心心念念的,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美味小吃,而是二婶家,公馆主卧里的独立卫生间。   试想一下,阴冷的冬天,大晚上的,她再也不用顶着寒风洗头发、洗澡,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所以,从上海回来后,哪怕再忙,校嘉华还是亲手设计图纸,改善了自家卧室的装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村子里没有通电,卫生间无法安装热水器。校嘉华只能一口气,囤了十几个热水瓶,放在浴缸旁边备用。   又聪明又精致,还真是她的生活风格。   校嘉华偎着两个孩子,说了不少贴心话,等他们睡着,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恪言已经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干净利落地坐在窗台。他把校嘉华的梳妆台,当做临时书桌,埋头读一本晦涩的物理资料。   见校嘉华进来,他合上书,关切地问:“大宝和小石头,都睡着了吗?”   校嘉华点点头,同样急切道:“白恪言,你快把裤子脱了!”   “……”   白恪言愣了一下,见校嘉华直直盯着自己的右腿,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想歪了,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的伤处。   白恪言虽然伤得很严重,但是好在年轻,恢复得也比想象中快很多。离开维持平衡的手杖,他也能独立做很多事情,只是速度慢一些而已。   可是他在和敌人搏斗的时候,身上还中了刀伤。缝合后,留下了几道狰狞的疤痕,到现在也没有消除,女孩子看见了,只会被吓到。   所以,白恪言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他红着脸,站起身,绝口不提自己的腿伤,而是轻轻把校嘉华推进卫生间。“笑笑,热水我都换好了,你快去洗漱,小心水凉了。”   没有一个女人,能在大冬天,拒绝热水的诱惑。   等校嘉华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白恪言又抽出毛巾,很自然地给她擦头发。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一如既往。校嘉华沉浸在他温柔的大手里,脑袋一啄一啄,渐渐睡了过去,再也不提看腿伤的事。   .   第二天早上,校嘉华一起床,白恪言已经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厨房忙活了。   吃早饭的时候,校嘉华啃着杂粮窝窝头,一脸“欲求不满”地看着他。   白恪言知道她在想什么,面上一红,却十分淡定,给校大宝和小石头各夹了一块腊肉。   校嘉华暗笑,这男人是在害羞啊,所以昨晚,死活不肯在她面前脱衣服,也不肯让她看伤口。   哼哼,等着吧,他们明晚就结婚了。到时候,还不是要被她看光光!   早餐吃到一半,校老栓和校大哥拉来了一架子车的蔬菜粉条、豆干腊肉……   婚宴婚宴,重点是“宴”。这些菜品,都是全村吃席的时候用的。   很快,崔丽芬和校大嫂也领着一帮妇女、小孩,有人抬着桌椅,有人拎着蔬菜,浩浩荡荡地赶将过来。   而几乎同时,农场的几个食堂师傅也来帮忙,他们先在校家的院子里,糊了几个临时灶台。等灶台烘干,就用自带的锅碗瓢盆洗起了菜。   大家都是自发来帮忙的,个个干得热火朝天。有几个胆大的媳妇儿,见新郎官腼腆,故意引他说话。白恪言招架不住,校嘉华也不帮他解围,只在旁边笑得幸灾乐祸。   校大宝没眼看,拉着小石头跑到外面,找小伙伴扔弹珠去了。   最后赶到的,是赵村长和孙支书。他们领着村子里的男人,吆五喝六,抬了两头生猪肉过来。   赵村长红光满面,对众人宣布:“明天是笑笑和白同志的好日子,后天就过年了。咱们村上半年的小麦,下半年的玉米,都大丰收了,也算是双喜临门!所以,我跟支书商量,杀几头猪,犒劳一下大家。也祝笑笑和白同志,新婚快乐!”   今年冬天,村子有了供销社,物美价廉的棉衣供应充足,人人不挨冻,校嘉华功不可没。大伙一听又有肉吃,都兴奋地鼓起掌来。   几个人抬着猪肉进了厨房。队伍里,一个浓眉大眼,穿着军装的男青年,朝校嘉华走过来。“笑笑,我回来了。”   校嘉华愣了一下,才惊讶道:“赵勇哥?”   这位也真不愧是上交国家的男人。去年秋天,赵勇去当兵后,才短短一年没见,晒黑了,人瘦了,下颌线也历练出来了,整个一精神小伙。难怪校嘉华一开始没认出他。   赵勇看着校嘉华,语气惆怅:“是啊,没想到你还是要结婚了。祝福……”   祝福她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同志,谢谢你对我爱人的祝福。”白恪言扶着手杖走过来,稳稳牵住了校嘉华的手。   赵勇立即找准了自己的定位,眼里是难以掩饰的落寞。   校嘉华有点心虚,暗想小白同志,你可千万别误会。   村长赵富达见气氛不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急忙岔开话题:“白同志,你的腿伤是怎么回事?”   夫妻俩正要回答,校大宝和小石头兴冲冲跑进来,“娘,娘,外面有解放军,好多个呢!”   话音刚落,几个穿制服的解放军战士,就踏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   原来是郝连长、韩栋,和当地的几个公安、战士。他们身后,还跟着镇长刘三德、以及县里的一些领导。   白恪言立即向他们敬了个军礼。   郝连长和领导们来到校家,是专门为白恪言举行一等功授奖仪式的。他们带来了红花绶带、奖章证书,还有一块大牌匾,上面写着“一等功臣之家”六个大字。   得到这样的荣誉,真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郝连长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宣读了一等功的获奖词。老乡们这才知道,白恪言是为了维护基地安全,保护人民群众才受伤的,大家看他的眼神,已经从羡慕变成了崇敬。   就连校大宝和小石头,听到白恪言当时伤得那么严重,也又惊又怕地哭了。   县领导激动地与白恪言握手:“白同志,你是我们太丰县的女婿。你立了一等功,给县里带来了莫大的荣誉,全县都为你骄傲、自豪!”   他又对刘镇长和赵村长道:“明天是白同志和校同志大喜的日子。他们一个是一等功臣,一个是劳动模范,这就是先进家庭!你们要多关注,先进家庭有啥缺的,该奖励的奖励,该照顾的照顾。”   刘镇长连连点头称是,赵村长甚至表示,要再杀两头农场养的羊,让全村都好好庆祝庆祝。   悬挂牌匾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围观、帮忙。只有校大宝低着头,他觉得这块牌匾,是那么沉重。   校嘉华走到儿子的身边,弯腰笑道:“这就是你的解放军爹爹上次失约,不能回家的理由,我们都原谅他,好不好?”   校大宝没理她,一扭头,跑到白恪言身边,轻轻抱住他的右腿,蹭了蹭,心疼地喊了一声,“爹!”   白恪言动容,他回应了一声,拍拍儿子肩膀,安抚道:“放心,不疼了。”   .   一场授奖仪式,让白恪言在孩子心里,变成了英雄。但接下来,校大宝和小石头觉得,白恪言直接封神了。   因为,仪式结束后,郝连长、韩栋和几个战士,没有急着离开。他们留下来,从发电站引来一条线路,临时为校家架起了灯泡和电线。   连着这根电线,他们在门口的两棵老梧桐树上,挂起了一张白色的大幕布。乡亲们,尤其是年轻人、小孩子们,瞬间沸腾了,原来这是要放电影呐!   大家平时想看场电影,只有等到逢年过节,镇上有庙会,还要走上十里八里的夜路。但是今晚,在村子里、家门口,摆个小板凳就能看,简直不要太美好。   所以,不到天黑,校家门外,就坐满了人。放映员是郝连长和韩栋,一群小孩子围着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影片盒子,埋怨着天空,怎么还不黑下来?   终于等到月朗星稀,夜黑风高,白色幕布上,音乐和画面同时响起,大家都自发的鼓掌,喝起彩来。 第一部 电影,是前两年刚刚上映的《地道战》,校嘉华上辈子,是拿它当经典老片看。但是今晚,它无疑是时下最火最热的电影大片,老乡们都没有看过。   校大宝和小石头搬着小板凳,坐在最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就差把脸贴在幕布上了。   时空场景不同了,校嘉华也觉得新鲜,倒是想多看一会儿。可是后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院子里,白恪言正在熨平被风吹皱的喜联。   见她进来,白恪言顿住,柔声问,“怎么,电影不好看吗?”   校嘉华:“好看极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看?”   白恪言微笑:“我在部队,已经看过了。”   明天就要正式拜堂、宴请宾客了,白恪言更想确保,家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干干净净,尽善尽美。   校嘉华拦住他:“先别管这些了,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白恪言不解。   校嘉华挑眉:“去劳动棚呀,这么重要的日子,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咱爸吗?”   想,怎么可能不想。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昨天到家时,白恪言就想去劳动棚,看看白忠实了。   “现在就去?”白恪言重新拿起手杖。   校嘉华牵住他的手,“别急,你的腿,这样走路可不行。咱们先绕到院子后面。”   公司的小轿车,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第72章 兜风   两年前,白恪言刚听闻父亲住进劳动棚时,心情是彷徨、不安的。   而现在,他作为一名军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心志和毅力都强韧了许多。   他和校嘉华走到牛棚时,没有再犹豫,推门进去,冲白忠实喊了一声“爸”。   “白教授,是恪言和笑笑,他们来看你了!”早有人激动地去通知。   白恪言返乡结婚,还立了一等功,动静这么大,劳动棚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今晚,所有人都去校家看电影了,劳动棚无人看守。再加上快过年了,他们的晚饭也丰盛了许多,每个老人都分到了几块喜糖,甚至吃上了猪肉炖粉条。   没有人再去为难这些“犯了错”的老人,尤其是白恪言的父亲白忠实。毕竟,那可是一等功战士的老父亲,怎么可能是个坏分子呢?大家甚至觉得,白忠实被平反都是迟早的事。   白忠实像是知道,儿子儿媳今夜一定会来看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畏首畏尾,整个人利朗了许多。   儿子成家立业,他当然是高兴的。只是,见白恪言伤了腿,他又忍不住老泪纵横。   “爸,您别担心,我的腿没事,很快就会康复的!”白恪言劝道。   劳动棚里,郑长安大夫对跌打骨伤也擅长,医者仁心,他立即道:“恪言,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长辈的命令不好违抗,为了不让父亲担心,白恪言只好卷起裤腿。   “万幸了。伤得虽然严重,但是恢复得还不错。白老,你也不要太担心了。”郑大夫给白忠实吃了一颗定心丸。   白恪言很快放下裤腿,校嘉华还是看到了那两道伤疤。一道有碗口那么大,一道狰狞得像条蜈蚣,她的眼睛瞬间红了,心疼得不行。   桌面下,白恪言拍拍校嘉华的手背,用唇形安抚道:我没事,不疼。   这次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白忠实絮絮地嘱咐了儿子不少话,例如结婚后要照顾好家庭,退伍后要努力工作等等。   时间差不多了,校嘉华对白忠实诚恳道:“爸,我和恪言就要正式结婚了,我跟村长打过招呼,申请让您明天也出席婚礼。我们要拜高堂,怎么能少得了您呢?”   白忠实听了,心里无比感动。他这样的成分,别认为恐避之不及。儿媳却这样亲自邀请他,就是怕他拒绝。   白恪言意外地看着校嘉华,眼里全是感激。   可是儿媳再好,他这当公公的,不能拎不清呀。儿子流血流汗换来的荣誉,如果他去参加婚礼,岂不是又要受人非议?   住在这里的,可是一群连校嘉华送来新棉袄,都不敢穿的人。   所以,白忠实坚决拒绝了:“笑笑,恪言,我知道你们尊重我。但是,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眼见父亲推辞不下,校嘉华和白恪言也不再勉强老人。   他们齐齐弯腰,向父亲深深鞠躬,算是提前拜了高堂。   .   从劳动棚出来,两个人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所谓艺高人胆大,难得开一趟小轿车出来,校嘉华决定过足瘾,带白恪言去河边兜兜风。   白恪言有点担心,“我们出来这么久,万一被别人撞见,不太合适。”   校嘉华笑道:“不怕,大家都在看电影,没有人出来的。就算撞见了,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的腿伤成这样,又做不了什么,没人误会的!”   白恪言:“……”   校嘉华继续怂恿,“再说了,这村子我好久没回来了,现在熟悉路线,明天等我接亲,就不会迷路了!”   什么话,他们两个住在一起,指不定明天拜完堂,就直接送进洞房了。哪里还需要接亲?   白恪言到底不愿她扫兴,他见月光明朗,天气还不错,路上也没有积霜积雪,便坐在副驾,由着她去了。   这一路,司机开得不亦乐乎,乘客却坐得提心吊胆。   白恪言一边盯着车内,怕她操作不当,一边盯着车外,怕有什么崎岖陡坡。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千手千眼。   好不容易成功挨到回程。   临近校家时,转弯有些多。校嘉华怕碾到老乡的花花草草、猫猫狗狗,便多开了几道车灯。   这一开不打紧,车灯堪堪打到路边,照在一对青年男女身上。   树下人影模糊,那对男女像在牵手,也像在拥抱。   车灯打过去的瞬间,女人惊呼了一下,立即躲进后面的老槐树,跑开了。   校嘉华下意识停车,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她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男人倒是挺坦荡,看见他们的车子,不但没有跑开,反而径直朝他们走来。   原来是赵勇。这是什么狗血偶遇啊,校嘉华有点后悔停车了。   赵勇是单身,无论刚刚和他约会的人是谁,一旦被发现,都会被视为伤风败俗。所以校嘉华和白恪言,都默契地选择了忽视。反正,只要他们不尴尬,别人也不会尴尬。   偏偏赵勇,非要挑明了说。   “笑笑,你别误会,我刚刚,只是半路遇见……一个女同志。”   赵勇还算绅士,没有说出那个女同志的名字。   可是下一秒,他又慌乱地解释;“笑笑,我跟那位女同志,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对她也没有任何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心里一直只有……”   “赵勇!”校嘉华严肃地打断他。   不管赵勇和谁有关系,校嘉华都不感兴趣。可他这样说,只会让白恪言误会。   校嘉华正打算离开,白恪言却打开车门,下了车。“笑笑,你先回家,我和赵同志说两句话。”   “不行,你的腿……”万一两个男人有冲突,白恪言受了伤,肯定不是赵勇的对手。校嘉华当然不放心他们单独聊。   “笑笑,相信我。”男人语气温和,但很笃定。   校嘉华只好先发动车子。   可她到底不放心,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还是停下来,通过倒车镜,看着身后的两人。   不知道白恪言对赵勇说了什么,赵勇原本倨傲的脸,很快面如猪肝。   最后,他惨白着脸,向白恪言敬了个军礼,整个人变得垂头丧气。   赵勇往校嘉华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死心地离开了。   白恪言慢慢地走回车子,坐进副驾。他平静道:“回家吧,那位赵同志,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校嘉华一肚子好奇:“刚刚,你对他说了什么?”   白恪言:“没什么,我们只是友好交流了一下他们部队的事。”   “……”友好交流,信你才怪哟。   .   这么一耽误,两人回到家里时,宾客、老乡们已经看完电影,各自回去了。   郝连长和韩栋他们,也收了放映设备,先回招待所了。   崔丽芬还在厨房忙活,校大宝和小石头则在厢房玩得热火朝天。   兄弟俩趴在床底下,拿着锅铲和小桶,吭哧吭哧挖坑运土,嘴里还唱着歌:“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看着他们乌漆麻黑的小手小脸,校嘉华有点抓狂,“你们俩,在这里胡闹什么?”   校大宝擦了把汗,激动道:“娘,我们在挖地道!”   小石头也探出脑袋,“对,挖地道!”   校嘉华扶额,“为什么要挖地道?”   校大宝振振有词:“挖地道,打鬼子!”   “打死坏蛋!”小石头也奶凶奶凶的。   这就是看过电影大片的后遗症吗,校嘉华怀疑自己养了两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她好笑道:“放心吧,敌人不敢再来犯的。”   他们齐声问:“为什么?”   校嘉华一时语塞。   白恪言接过话:“因为我们的英雄先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已经打败了他们。只要你们好好学习,长大了报效祖国,国富民强,就是最好的防御方式。”   俩小孩眨巴着眼睛,明明似懂非懂,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劝学的效果,很明显嘛。   校大宝又缠着白恪言,“爹,韩栋叔叔说了,咱们不仅有《地道战》,还有《地雷战》,您再给我们讲讲《地雷战》的故事吧!”   小石头也歪着脑袋,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这道题我会!”校嘉华忍不住抢答。   这时,崔丽芬忙活完,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埋怨闺女:“你今晚,又把女婿拐到哪里去了?也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   校嘉华故作委屈:“娘,你就会说我!万一是你家女婿,把我给拐走了呢?”   “不可能,这么出格的事,恪言可做不出来,只有你!”毕竟,知女莫若母呀。   校嘉华郁闷地瞪了某人一眼。   崔丽芬又对闺女道:“行了,都这么晚了,别打扰女婿休息了,你先跟我回家。”   校嘉华愣住:“回家,回哪儿?这里不就是我的家么?”   崔丽芬叹气:“你个大闺女,也不羞!结婚前一天,怎么能跟女婿住在一起?今晚,你去老大家,先跟我住。明天,再让恪言来接亲。”   什么?到最后,被接亲的还是她自己?   校嘉华傻眼,“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费事结这个……”   白恪言投来凉凉的目光。   某人急忙自救:“呃,当然,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   白恪言赞同地点头,“娘说的对。笑笑,你先回家,明天等我去接你。”   校嘉华又挣扎:“可是,大宝和小石头还没有洗脸……”   白恪言笑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被点名的臭小孩,竟然有点嫌弃老母亲,“娘,你快跟奶奶回去吧!爹还要给我们讲《地雷战》呢!”   “……”臭小孩,竟然见利忘娘!   校嘉华只好认命了。   校老大家,大哥大嫂和几个侄子侄女,早就备好了房间,齐齐等着她。   大嫂张红娜知道校嘉华爱干净,备了不少热水瓶。等校嘉华一到,又是铺床叠被,又是端水倒茶,恨不得把她当贵人供起来。   话说回来,如今小姑子飞黄腾达,又有城市户口。姑爷还立了一等功,他们可不就是大贵人嘛!   校嘉华洗洗刷刷又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爬上床。崔丽芬又进来,对闺女耳提面命,说了一堆婚礼事宜。   校嘉华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母女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直到后半夜,她才耳根清净睡过去。   然而,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一阵热闹的锣鼓吹打,校嘉华很快被唤醒了。   迷迷糊糊中,崔丽芬领着一帮婆子媳妇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套红艳艳的衣裳。   众人贺喜道:“笑笑,快起床,把喜服换上!一会儿姑爷就来接亲啦!”   校嘉华一个激灵,清醒地坐了起来。 第73章 结婚   喜服是常规的棉衣棉裤款式,最大的特色是颜色够红艳,用料够厚实,做工够精美。   再套上大红色的刺绣外褂,校嘉华顿时变成了,加红、加大的年画娃娃。   据说这套喜服,是村里针线活最好的媳妇儿们,白天下了工,晚上主动加班加点缝制的,一针一线都是工夫。   喜服表层用了白二婶送的上等丝绸,绣工细致活泼,花样大气又清雅。校嘉华还没细看,就被她娘崔丽芬梳了头发,盖上了一顶红彤彤的大盖头。   “除非新郎官来揭,你自己可不许乱动!”崔丽芬嘱咐完,就急急出了屋子。外面有人高声喊,“新郎官已经到了!”   校嘉华听见了,想掀开盖头冲出去,立即被邻居程春霞按住手,“笑笑,你可别乱来,当心不吉利!”   不得不说,反封建迷信工作,任重而道远啊。校嘉华只好打岔:“春霞姐,你在我这里,村供销社不开门吗?”   程春霞好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再忙也得来看着你。放心吧,供销社有蔡小菊在呢。”   拗不过大家,校嘉华只好老老实实盖着盖头,基本靠猜地度过全程。   百鸟朝凤吹到最热闹的时候,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一队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一二一二”走了进来。   是白恪言带着战友来接亲了。   校嘉华没有小鹿乱撞,反而熊熊燃起了一颗八卦之心。农村嘛,多多少少要闹腾一下新郎官,她很好奇,老乡们给解放军同志设置了什么障碍。   然而,媒婆对着新郎和新娘,说了一堆吉祥话,又是撒花生,又是撒莲子,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为难接亲团的意思。   毕竟,几个一米八的解放军同志,齐刷刷往院子里一站,男人沉默了,女人害羞了,谁敢去闹他们啊?   末了,媒婆还特狗腿地说:“新郎官,您可以给新娘子穿新鞋,接新娘子回家了!”   “啊,就这?”校嘉华下意识说出口。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一致认为,新娘子很勇敢啊!   韩栋忍不住提醒她,“笑笑同志,我兄弟现在可是个残废!”   郝连长拿胳膊肘撞他,“韩栋,不会说话就闭嘴。”   校嘉华隔着红盖头,故意道:“既然这位韩同志这么积极,不做俯卧撑很难收场啊!”   哼,谁叫他说我们白恪言是残废来着。   韩栋很委屈,“弟妹,怪我嘴贱,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几个泼辣的媳妇也不依不饶:“对,听笑笑的,先来一百个俯卧撑,不然不准接新娘子!”   郝连长暗骂了韩栋一句,活该!他大声命令:“韩栋出列,俯卧撑准备!”   小韩同志快哭了:“连长,我要做多少个呀?”   “做到做不动为止!”郝连长故意道。   军令如山,韩栋只好弯腰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做起了俯卧撑。   旁边有人喝彩,有人鼓掌,有人数数,婚礼的氛围,彻底活跃起来了。   数到几十个的时候,白恪言走到校嘉华的床边。   .   新郎官要求亲了?白恪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累成狗的韩栋,总算逃过一劫。   透过盖头的缝隙,校嘉华看见白恪言,把手杖放到一边,慢慢单膝跪在地上。   这是偏西式的求婚动作,普通人做起来并不复杂,但是对受伤的白恪言来说,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吃力。   “恪言,你快起来。”校嘉华担心他的腿。   “放心。”白恪言轻声安抚,声音仅两个人能听到。   他不急不缓,取来精致的婚鞋,细细给她穿上。   围观的人开始欢呼,韩栋和几个战友也忍不住,高兴地吹口哨。   穿好鞋子,校嘉华正欲下床,又被白恪言拦住。   他弯腰转过身,侧头道:“笑笑,我背你。”   所有人愣住了,校嘉华下意识拒绝。   清河村的风俗里,新娘出阁时,确实不能下地。可是校嘉华并不相信这些,吉祥凶险,从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况且,白恪言腿脚不便,再来背她,无疑是雪上加霜。   连校老栓和崔丽芬都不忍,在背后劝他,“恪言,不要勉强。”   “爹,娘,我了解自己的状况。”   白恪言按住校嘉华的小腿,诚恳地请求:“笑笑,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校嘉华看不到白恪言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穿着绿军装的笔挺后背。   固执得让人心疼。   校嘉华知道,他想让她和别的新娘一样,风风光光出嫁,不留遗憾。哪怕很难,但他一定要去做。   “笑笑,相信我。”白恪言又鼓励她。   校嘉华鼻子酸涩,怕别人听出哭腔,只轻轻“嗯”了一声,慢慢趴上他的后背。   白恪言紧紧环住校嘉华的腿,他的新娘和预估的一样清瘦。他没有使用手杖,只缓慢起身,倾斜身体,让两个人重心合一,保持平衡。   他一步比一步稳重,坚定地迈出了步子。   校嘉华伏在他背上,只觉得自己从此以后,找到了全世界最坚实的靠山。   战友们在左右保驾护航,校老栓和崔丽芬则背过身,偷偷擦眼泪。   在场的父老乡亲无不动容,感动的同时,也为白恪言捏了把汗。   好在,从厢房到大门口,二十米的距离不算远。等白恪言颤抖着把校嘉华送进婚车时,所有人的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婚车是郝连长专门从县里开过来的,国产第一品牌红旗轿车,真正的拉风气派,羡煞旁人。   几里的村路,处处都有人围着赞叹,新娘子却无心欣赏。   大哥家的三个侄子侄女,还有邻居家的小孙女丫丫,都跟上车,挤在校嘉华和白恪言之间,美其名曰“压轿小孩”。据说是不能让婚车空了,怕对新郎新娘不吉利。   以至于,校嘉华全程不能跟白恪言好好说话,不能问他腿伤到底怎么样了。   到了校家,新娘子终于可以下地了。白恪言前一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找来二十米红绸,铺在地上当地毯,一直铺进婚房。   家里明显重新装饰过,此刻,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亲朋好友。唢呐红鼓吹吹打打,震得校嘉华耳膜生疼。   她全程盯着盖头下的三寸地,被白恪言牵着手,晕晕乎乎地鞠了三个躬。   最后,她像个工具人,被人簇拥着,送进了洞房。   好在,白恪言没有让她等太久。下一刻,他就跟进来,在媒人的引导下,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额黄粉面,唇艳腮红,好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审美,放在一向不施粉黛的校嘉华身上,别有一番风情。   白恪言看得有些痴了,“笑笑,你真好看……”   他的眼神太专注,校嘉华的脸更红了。   白恪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件崭新的军装,胸前还别了一朵大红花。他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仅气质就无敌了。   不过,校嘉华刚刚在盖头底下,小动作不断,这会儿没了盖头,她被吃瓜群众围观着,偶像包袱又立了起来,不能盯着帅哥看太久。   她挺直腰板,半含微笑地坐着,立即得到了亲友、长辈们“端庄”、“闺秀”的称赞。   校嘉华这时才发现,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可真不少。   本村的父老乡亲自不必说。镇供销社的于雪莲、左学军等几个社员来了,镇肥皂厂的厂长夫妻石方柱、黄新萍也来了。就连钱玉珠都托刘镇长,给她上了一份丰厚的礼金。   县城那边,国棉厂的仝其芳,洗化厂的海厂长、徐民强,供销社总公司的经理们,丁勤勤、苗晓麦……甚至几个偏远的供销社社长,大家都来了!   能在腊月二十九这样忙碌又重要的一天,抽空来参加她的婚礼,可见大家对校嘉华的看重。   然而……   “笑笑,你饿不饿?”   白恪言一句话,就令她破功了。   “饿!我都快前胸贴后背了!”从五更天到大中午,她可是一口饭都没吃。   桂琴奶奶、王姑婆、李二媳妇等人都大笑起来。媒婆一边笑,一边大声道:“快,快给新媳妇儿端饺子,饿坏了还怎么洞房?!”   校大宝和小石头在外面等了半天,一听呼唤,立即端着一盘饺子,捧到校嘉华面前。   “娘,你吃!”小石头是真怕老母亲饿坏了。   “大宝,石头,乖!”   校嘉华尝了一口饺子,又黏又硬,立即皱眉道,“生的!”   校大宝看了,也很懊恼,“都说了生的,你们还让我端过来!”   周围又是哄堂大笑,媒婆故意冲白恪言道:“姑爷,你听见了没有?新媳妇儿说了,‘生的’!”   校嘉华:“……”   果然,婚礼上最长的路,都比不上媒婆的套路。   .   笑闹之间,外面突然有人高喊,“白恪言、校嘉华同志,有快递!”   原来是邮电局的小哥,崔丽芬和校老栓急忙出去,把人请进来。   “从哪里寄来的?”白恪言疑惑。   小哥憨厚道:“京市寄来的,我们领导还特意指定,让我在今天送达。巧了,原来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呀!”   来自京市,还能直接和邮电局的领导打招呼。发快递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白恪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不需要了,麻烦您原路退回。”   校嘉华却劝住他,“恪言,我们先看看东西是什么再说?”   上次去上海,校嘉华见过林存英。觉得这位“京市的恶婆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反正,她再坏也不至于,给儿子儿媳的婚礼寄刀片吧!   包裹很快被打开,那是一件校嘉华无法拒绝的礼物——一台经典的老式照相机。   说是“老式”照相机,但在这个年代,却是个高科技的稀罕物。   大家看着照相机,又是惊讶,又是赞叹。这是只有报社才有的好东西,没想到寻常老百姓家,也能看到、摸到。   校嘉华心动了,倒不是它有多稀罕、多贵重。而是,谁不想把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天,最美丽的一面,永久地珍藏在影像里呢。   “恪言哥哥……”校嘉华想要的意思很明显了,大不了以后,再买个一模一样的还回去嘛。   白恪言当然懂她的心思,他无奈道:“那,先谢谢邮递员同志吧。”   接下来,新娘子开启了疯狂拍照模式。她不但和新郎官、两个儿子合影,还让爹娘、同事、乡亲们都拍了照片。这些照片只用来私人收藏,她可以尽情放飞自我。   于是这场婚礼,成为青河村史上,第一个有照片留存的婚礼。他们开启了先河,但是校嘉华知道,以后会越来越多。   拍完照片,姑婆媳妇们又把校嘉华塞回了洞房。解放军同志在外面严格把关,不许任何人进来,就怕有些喝了酒、玩心大的人来闹洞房。   于是整个下午,校嘉华只听得外面吹吹打打、幺五喝六,她一个人独守空闺。热闹都是别人的,这婚,简直结了个寂寞。   她只能对着桌子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发呆。偶尔有人进来送吃食,也大都离不开“早生贵子”那几样。   校嘉华越看越无聊,渐渐地,她趴在大红棉被上,脑袋一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也点上了红蜡烛。   校嘉华刚掀开身上的棉被,房门就被打开,白恪言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笑,你醒了?”   校嘉华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大家人呢?还有,校大宝和小石头呢?”   “九点,老乡和客人们已经回去了。两个孩子,也都被爹娘接走了。”   白恪言一边回答,一边直直地看着她。小媳妇睡眼惺忪,秋波潋滟,真是“香脸半开娇旖旎”,他只觉得越看越好看。   校嘉华见他衣服有些皱,肩上还沾染了泥土,伸手帮他拍掉,好奇问:“这一下午工夫,你怎么像是去外面赶了趟苦力?”   “没有,我和战友一起,给老乡帮了点小忙。”   “什么忙?”校嘉华更好奇了。   白恪言没有回答,他情不自禁,摩挲着她的下巴,深深吻了过去。   校嘉华先是一愣,又很快被他带动,亲昵地回应起来。   像久旱的人恰逢甘露,白恪言贪恋着她的唇舌。直到空气被抽干,他才依依不舍地放手,又懊恼自己明明没喝酒,为什么大脑完全失了控?   亲吻过后,白恪言的脸上也沾染了腮红,像个纨绔的粉面公子哥。校嘉华又沉迷,又觉得可爱。   但是等等,这说明她自己的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校嘉华立即跳下床,去照镜子。   “妈呀!”眉毛乱了,眼影也花了,镜子里这个丑出天际的姑娘,一定不是她!   很明显,是她刚刚睡觉时,不小心蹭到哪里。关键是,她都这样了,白恪言竟然还能啃得下去?   校嘉华欲哭无泪,幽怨地扎进浴室,洗刷刷去了。   白恪言怕她着凉,急忙拨开连通烟囱的炉火,让它烧得更热一些。   一个小时后,校嘉华再出来时,已经恢复成了平日的清丽小美人。   白恪言正趴在演草纸上,写写画画。校嘉华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她本想看看白恪言在读什么书,就算是外语也不怕,没准他们还能共同探讨一下科学。可资料上,又是一堆没见过的天文符号,校嘉华立即觉得自己鲁莽了。   他应该是在复习,为考上海研究所做准备,真是个勤学刻苦的好同志。   案台上,有一叠厚厚的红包,吸引了校嘉华的注意,“这是什么?”   白恪言答:“爹娘走之前送过来的,里面都是老乡、宾客们送的礼金。”他也是劝了半天,拗不过二老才留下的。   “那我岂不是,有自己的小金库啦?”校嘉华觉得新鲜,翻翻礼单,少说也有一千块。   欣喜过后,作为村里最富庶的“大户人家”,校嘉华又觉得,这笔钱她不能要。   可是,挨家挨户退回去也不现实,她有点苦恼,“要是能用这笔钱,为乡亲们做些贡献就好了!”   真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白恪言拿起画了半天的图纸,给校嘉华看。   校嘉华不解:“这是什么?”   “民用电的线路图。”   “什么,你要给家家户户架电线?”校嘉华一猜就懂。   “嗯,我看村里有变电站,现在只有大队农场和供销社架了电线,太可惜了。不如给老乡们也都架上,让大家先用上电灯,夜里就不用再摸黑了。”   校嘉华:“可是,你哪来这么多电线?可是买都买不到的东西。”   白恪言:“郝连长有几个转业老战友,目前在供电局工作,他们可以帮忙。”   这是利民的大好事。下午拜堂后,白恪言就和战友、赵村长去了发电站,进行实地勘测。回来后,他就忙着规划线路图了。   “太好了!买电线的钱,不能让战友破费,就从咱们的礼金礼出!”校嘉华大方道。   白恪言却道:“你的小金库,还是自己留着,这笔钱我来想办法。”   校嘉华不满:“小白同志,我要提醒你,结婚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所以,这笔钱怎么花,我说了算!”   也是,不管他是去借钱、还是挣奖金,都应该让自己的妻子知道。白恪言第一次觉得,被人管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校嘉华想的却是,如此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他们总不能暴殄天物,画一晚的线路图吧!   她下午睡了一觉,此刻精神抖擞,只想彻彻底底把某人吃掉。   心动不如行动,行动不如主动。校嘉华拽住白恪言的衣领,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白恪言对这件事早就心领神会,几乎立即化被动为主动。夫妻俩缠绵悱恻,倒到床上时,便只剩下单薄的衬衣了。   然而,这个时候,白恪言却矛盾地,局促地推开了她,“笑笑,我们……现在还不行。”   “……??”那啥都脱了,居然说这种话!明明某人的反应,已经很明显了嘛!   校嘉华可能不会懂,她越是热情得像外国名著里的吉普赛女郎,白恪言就越想要追求完美,给她最好的爱之初体验。   可他的腿伤……所以,现在还不行。   真是可爱的男人的自尊心啊。   校嘉华像是猜到,突然邪恶了一下,蛊惑道:“恪言哥哥,如果你的腿不方便,需要我……帮一手吗?”   帮一手,手……白恪言满脑子,都是她的纤纤玉指。   男人的呼吸,更局促,更激动了。   “笑笑,谢谢你……”   然后,他拒绝了她。 第74章 夏装   新婚夫妻捐出礼金,自掏腰包架电线、安灯泡,造福老家的行为,得到了乡邻的无数赞赏。   等到电线架好,白恪言和他的战友们,还专门给老乡科普了用电安全知识。村镇领导甚至做了锦旗,写了两封感谢信,分别寄到校嘉华的公司,以及白恪言的部队。   这一切,让他们的婚礼格外有意义。   不过,对他们而言,唯一的弊端大概就是,明明新婚燕尔,他们来不及如胶似漆,就不得不再一次分别。   好在校嘉华早就习以为常,反正唐僧肉又吃不到,分开后看不见,她也就心不烦了。   更何况她还有充实的工作,可爱的儿子,每一样都足够她操心的。   而这一别,就是三个月。   白恪言回到基地,立即投入了新的发射工作。直到四月下旬,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任务完成后,白恪言和校嘉华才又恢复了通信。   白恪言在信里说,他已经成功通过了上海研究所的笔试。而在面试之前,研究所的教授得知他荣获部队一等功,以及为家乡捐赠电线的事情后,立即决定,对他破格免试录取!   所以,只等六月中旬一退伍,白恪言就能去上海报到了。   接到信件后,校嘉华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当初,为了让白恪言不屈才,安心考取上海研究所,她曾夸下海口,会想办法去上海工作。   可现在,别说去上海了,就连出省都费劲。   也许,白恪言的新单位福利足够好,能解决妻儿的落户问题。可是,在上海没有工作,去了只能当家庭主妇,校嘉华宁愿留在太丰县,当个逍遥经理。   校嘉华烦恼了几天。五一劳动节过后,国棉厂的仝厂长来到公司,敲响了她的办公室。   一进门,仝其芳就大吐苦水。“笑笑妹子,怎么办,我最近快烦死了!”   五月初的气温已经回升到了二十多度,天干物燥容易上火,校嘉华急忙打开电风扇,倒上凉白开,安抚道:“仝姐,您别急,有什么问题,慢慢说。”   仝其芳喝了水,叹气:“还不是因为棉衣生产线的事!”   原来,去年冬天,国棉厂生产棉衣后,迅速在全县打开了口碑,群众需求增加了,省领导也打来电话,鼓励加大产能,多多益善。   订单任务变多了,数量大,任务紧,只能继续增加生产线。厂里现有工人不够用,仝其芳又向领导申请,增加岗位编制,一口气招聘了三十个新员工。   招聘到位后,效果是显著的,新老工人在生产车间,干得热火朝天。可时间一晃,冬去春来,天气变暖,棉衣的需求,就立即下跌了。   “这个很正常,只能先把棉衣生产线关了。”校嘉华建议道。   “难就难在这里。关闭生产线容易,可是我年前招聘了三十个工人,怎么办?”仝其芳解释,“他们多数是女工,上有老下有小的,才干了几个月,让人家说走就走,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先耗着,一耗就是两个多月。到了四月底,工人要吃饭,还要发工资,实在不堪重负,仝其芳才又找到了校嘉华。   校嘉华又想了想,“既然不能裁员,那咱们就继续生产服装吧!”   仝其芳:“笑笑,你怎么又绕回去了?大热的天做棉衣,只能搁库存、压箱底!”   校嘉华笑:“仝姐,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不能生产棉衣,还能生产外套、裤子、连衣裙嘛。不过,现在生产春装太迟了,接下来,五六七八这四个月都是夏天,季节性长,不如我们直接生产夏装!”   仝其芳皱眉:“生产夏装?这个办法也有人提过。可我们是国棉厂,现在又是生产棉衣,又是生产单衣的,都快变服装厂了,这不是乱了性质吗?”   校嘉华没说话,翻开桌子上的笔记本,在纸上画了一个两头高、中间低的半圆弧。图案简简单单,像个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仝其芳不解:“这是什么?”   “微笑曲线。”   校嘉华接着提笔,在曲线两头的波峰位置,分别写下“设计”和“销售”两个词。她又在曲线中间的波谷位置,写下“原料加工”四个字。   “笑笑,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校嘉华进一步解释:“仝姐,你想一想。建国以来,社会生产力、以及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都在逐年提高。以后,大家不仅只追求吃饱穿暖,更希望通过穿衣打扮,展示出自己的个性和审美。所以未来的服装纺织行业,设计和售卖环节,将会越来越重要。而面料生产、加工环节,只会不断下沉,减少竞争力。这就是微笑曲线。”   校嘉华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再过几十年,改革开放后,服装产业逐渐集中化,广州、深圳、福建等地,将涌现一大批驰名服装品牌。   还有很多国际大牌,也会进驻国内市场,在国内设置加工、代工厂。但是最核心、高利润的设计和营运环节,仍然把控在国外总部。而在北方,很多当年“机器一响,黄金万两”的棉纺厂,因为没有来得及转型、创新,最终会被时代淘汰。   “仝姐,你想要做波峰,还是想做波谷呢?”校嘉华灵魂发问。   不得不说,仝其芳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她相当钦佩校嘉华这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迷之气质。   “妹子,我当然想要做波峰了!”仝其芳焦急道。   校嘉华大胆鼓励她:“那咱们就两手都抓,两手都硬,既能纺织做棉布,又能创新搞服装!”   可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仝其芳结合现实,认真想了想,“咱们厂现在的优势是,原料充足,缝纫机不缺,工人时刻能上岗。可我上哪找人设计夏装呢?总不能去扒版,仿版吧。”   “当然不行。任何时候,尊重正版才能让一个行业生存,并良性发展下去。”校嘉华提醒道:“有几个沿海城市的政策,相对宽松一些。夏装看广州,广州看十三行。广东纺织厂这两年一直在生产服装,他们厂有个柳主任,和供销社公司有合作往来。我找柳主任要几套设计稿,应该不难。”   仝其芳一拍大腿,后知后觉,“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这个柳亚兰,前段时间还找过我,要学习劳动布的纺织技术呢!”   校嘉华:“那更好,咱们刚起步,先利用资源置换,邀约设计稿!等后面成熟了,再招聘、培养自己的设计师。”   仝其芳急忙点头,“不过,设计师有了,咱们还得找一个专业的打版师。这样少走弯路,做出来的衣服才规整,好看!”   校嘉华突然想起了什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仝姐,太丰县成这么大,打版师也不难找。”   “你想到了谁?”   “这两位师傅好请,也不太好请。仝姐,您先去找县领导、省领导打报告。等政策批准下来了,我再带您去见他们。”   校嘉华倒不是故意卖关子,毕竟如果申请下不来,前面再忙活也白搭。   所以,哪怕心再痒,仝其芳还是听校嘉华的,先去了一趟县政府。   .   上级领导对国棉厂要做服装的事,并不持支持态度,可是,考虑到多出来的工人,既然为人民服务,怎么能说裁员就裁员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综合思虑下,领导们还是同意了仝其芳的提议,并且要求,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仝其芳拿到许可证后,校嘉华立即带她去了趟西镇。   原来,她要推荐的专业打版师,正是那一对从上海回来的红帮老裁缝。   老师傅夫妻俩,年轻时都是时装定制店的大掌柜,别说打版了,就是设计时装都不在话下。   他们认识校嘉华,还帮她给白恪言做过套装。校嘉华为人真诚礼貌,当时又出手阔绰。因而夫妻俩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   仝其芳见了两位老裁缝,也惊喜万分,当场就邀请老夫妇出山,去国棉厂当设计师、打版师。   国棉厂正式职工的待遇不低,设计师受人尊敬,干得好能在县城分房子,退休后甚至还有退休金,比他们现在打零工、接私活强多了。   最重要的是,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发挥余温余热,为劳动人民作贡献。老师傅和他们的家人,当时就心动了。   打版问题解决后,仝其芳也收到了广东纺织厂的回信。柳亚兰毫不藏私,答应提供夏装设计。   就这样,沉寂了许久的服装生产线,又响当当地开工了。   天时地利人和,校嘉华把服装产、销的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透透的,事无巨细,传达给工人和供销社。   反正时尚圈每三十年一个轮回,校嘉华根据“未来”的审美,也参与了服装设计,给老裁缝夫妇提供了不少建议。   没有人会跟好东西过不去,校嘉华能做的就是把产品做好,做到极致。   她一直忙到五月下旬,等夏装正式上市,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开始提供服装后,万人空巷虽然不至于,但是,年轻的姑娘和小伙们先沸腾了。   年轻人早就不满足妈妈、奶奶们做的规规矩矩的布衫、黑裤。供销社有现成的上衣、连衣裙,花色新颖,修身显瘦。他们一下班,就要去供销社转转。   校嘉华嘱咐丁勤勤,所有的服装都要分款式、分波段,有计划地发到供销社,不定时上新,给顾客营造新鲜感。因为款式限量,很多人穿着这一件,又想着下一件,只恨自己布票、衣票有限,不能多买几件。   国棉厂自产棉布、自销衣服,成果是显著的。上级领导也非常满意,一连数日,奖励和表扬都占据了《先进日报》的头条。   了解项目原委后,县商业局的王处长,结合校嘉华前面几次推陈出新的“事迹”,也在总结大会上感慨,“校同志,恭喜你又立了一功。我看,你当个货品经理也是屈才了!”   校嘉华领了大红花,对领导笑得谦虚,“王处长过奖了,我只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巧合而已。”   第二天,总经理办公室,许德顺通知校嘉华,由于夏装的口碑、绩效出色,县里为了优待人才,提前审批了校大宝和小石头的落户申请。   许德顺建议道:“校经理,你现在给孩子办理落户手续,再过三个月,等到秋天开学,他们就能来县城读书了。”   校嘉华却摇了摇头,“许总,我两个儿子转户口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白恪言退伍在即,如果他确定在上海工作,校嘉华不可能长期留在太丰县。不过,些都还没着落,她也不方便对外人说太多。   但在许德顺听来,这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敛起笑意,不悦道:“校经理怎么说变就变,如果你对奖励不满意,干脆我把你推荐到县里,也当个处长吧?”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一般人早就诚惶诚恐了。然而,校嘉华的口气更大:“不用了,当领导管东管西的,不自在,我嫌麻烦。”   许德顺:“……”   校嘉华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道:“许总,明后两天,您先给我放个假吧。”   许德顺纳罕:“什么事,很重要吗?”   “重要得不行!”校嘉华大笑,“明天,是六一儿童节呀。”   自从去年六一,校嘉华带两个儿子游览了人民公园。校大宝和小石头就一直牵念着,什么时候能再去一趟。   在校嘉华看来,满足孩子们的小心愿,和自己加官升职一样有意义。所以,她必须请假。   “你这后妈当的,真是比亲妈还称职。”许德顺神情复杂道。   于是,儿童节这天,校嘉华、校大宝,以及小石头,母子三人再次来到县城,度过了欢乐而充实的一天。   两天后,校嘉华回到供销社总公司。她一上班,国棉厂的小李秘书就急匆匆跑进来,带来一个坏消息。   “校经理,不好了!我们仝厂长,还有两位打版老师傅,今天一大早,被公安局的人抓起来了!服装生产线也被责令停止了!”   小李会计眼睛通红,又急又怕。   校嘉华也感到震惊,“怎么可能?仝姐一向奉公守法,为什么会被抓,罪名是什么?”   小李会计道:“罪名是投机倒把,聘用坏分子裁缝。据说,还是一个女同志,举报到商业局王处长那里的。”   王展发当初,是从供销社公司晋升上去的,和国棉厂关系也不错。他接到这样的举报电话,当然不敢包庇,为表公正,只能请公安同志介入调查。   公安既然已经查到了国棉厂,接下来,查到校嘉华这里是早晚的事。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但问题是,那两位老裁缝,本身问题也不大,根本谈不上“坏分子”,否则也不会从上海顺利还乡。   他们不是“坏分子”,到底是谁,非要拿来做文章,在背后恶意举报呢?   校嘉华冷静思考了一遍,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匿名举报他们的人,只剩下一个。   校嘉华惊出一身冷汗,失望又心痛。 第75章 外公   既然烧起来了,纵火犯必然要抓,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要先把火扑灭。所以,一大早,校嘉华先去了趟商业局。   王展发像是早就知道校嘉华会来,只派了个小干事,出来接待她。   小干事见了校嘉华,一脸陪笑:“校经理啊,我们王处长正在会议室,接待几位从京市来视察的领导,要不您改天再来?”   共事过几回,校嘉华也知道,这是王展发惯用的借口,她当然不会就此打道回府。   她淡淡道:“这位同志,我找王处长,是供销社公司有要事商量。你这样拦着,耽误了大事,你承担得起吗?”   这位毕竟是县里的劳动模范,商业局的大红人,小干事有点犹豫,“可是……”   趁他愣神的功夫,校嘉华一个箭步,闪身过去。小干事根本不敢阻拦。   路过会议室,恰巧听见王展发的声音,校嘉华气呼呼地闯了进去,义愤填膺道:“王处长,你这领导当的,怎么能……”   后半句话硬是刹住车,因为,长方形的会议桌上,左右两边十几个领导,都诧异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这些人里,陪坐的大都是县领导,连王展发也只能坐在尾端,主座的那几位,职级之高可想而知。   原来,小干事没有骗她,大佬们真的都在开会啊!   校嘉华欲哭无泪,只能干巴巴继续道,“王处长,你怎么能……让各位领导,光讲话不喝水呢?   王展发:“……”   没关系,反正只要她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校嘉华索性尬聊到底:“那个,我只是进来问问……各位领导,要续茶吗?”   坐在首位的领导,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慈眉善目,身上的中山装洗得泛白,扣字扣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节俭、认真的人。   老人见校嘉华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便忍不住笑道:“小同志,你这转折有点生硬啊。”   旁边有县领导急忙介绍:“林副司长,这位是校嘉华同志,也是本县供销社公司的货品经理。”   “哟,还是个女经理,巾帼不让须眉嘛。”林副司长又道,“说说看,王展发哪里不称职了?你要是说得有理,我林正生给你做主。”   校嘉华单纯好奇:“林副司长,请问您是管什么的?”   所有人:“……”   一个戴着眼镜,秘书打扮的人,对校嘉华介绍道:“校经理,林老是商业部对外贸易司的副司长。”   校嘉华:“副司长,京市来的?”   林正生点点头,好笑道:“听说你们太丰县的劳动布做得不错,我们过来看看。如果名副其实,咱们就拿去做外贸,从外国人手上换机器。”   校嘉华震惊极了,她暗恨自己,怎么把外贸这条路子给忘了。   新中国百废待兴,在工业现代化的进程上,缺钱,缺技术,缺机器。唯一的优势是人多物博,只能通过出口农产品、纺织品,甚至工矿业产品,换取更多生产资料。   校嘉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现在,仝其芳还在公安局喝茶,她必须先把正事儿办了。   她对林正生道:“副司长,我们的劳动布,是用国内最好的长绒棉纺织的,不仅柔软透气、色牢度和耐磨性都是顶尖的,用来出口最适合。只可惜啊,您这次恐怕要白跑一趟,因为国棉厂停业了……”   其实只停了几道服装生产线,校嘉华是故意夸大说辞。   林正生果然重视:“这话是什么意思?”   校嘉华没说话,只无辜地看向王处长。   王展发擦擦额头的汗,急忙解释道:“副司长,有人举报国棉厂聘用‘坏分子’裁缝,公安同志介入调查了,所以工厂那边暂时停业而已。”   校嘉华在旁边道:“王处长,我知道您是为了避嫌,所以全由公安处理。可是,您也不能只听信举报人的一面之词。”   她又求情道:“的确,那对老裁缝年轻时,被逼无奈,给洋人做过衣服。可他们现在都快七十岁了,只想为人民群众做贡献,我们为什么要否定他们呢!?”   林正生弄清了事情原委,一针见血地问:“既然人家老裁缝是从上海回来的,那么上海那边,有什么文件批示吗?”   王展发更心虚了,“没有批示,只是正常退休返乡。”   “胡闹,既然人家上海都没定性,你凭什么给人家扣帽子!”   林正生又命令道,“王展发,你和校同志,现在就跑一趟,向公安同志解释清楚。今天下午,国棉厂必须恢复生产!”   王展发只得领命,和校嘉华一起前往公安局。   一上午的工夫,公安同志也查清了缘由。这事儿本来可大可小,既然其中有误会,公安局也按照流程,很顺利地放人了。   仝其芳和两个老裁缝经过这一遭,又是无奈又是感激。校嘉华向仝其芳说了林副司长的事,仝其芳立即回到国棉厂,重启了夏装生产线。   第二天一早,林正生和外贸公司的一行人,来到国棉厂考察。校嘉华因为昨日的自卖自夸,被点名客串义务讲解员,重点向他们介绍,长绒棉劳动布的生产情况。   趁这个机会,校嘉华还夹带私货,把林正生等人引到了服装生产线。   参观结束后,大家在会议室做总结报告。校嘉华建议道:“副司长,棉花、棉布毕竟是半成品,如果能直接出口服装,利润也是很大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跨国贸易才是校嘉华的强项。以前在村县,她苦于没有机会。而现在,既然对外贸易司、外贸公司的领导都来了……   校嘉华膨胀了,给她一根杠杆,万一真能撬起一颗地球呢。   但在当时情况下,出口服装涉及款式设计、文化意识等诸多问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领导们当然更清楚。   林正生只笑道:“服装的事,以后再谈。不过,说了半天,我们这帮老头子也口渴了,校同志,你这经理当的……”   这话似曾相识,校嘉华只能腹诽,这位老领导的记忆,未免也太好了吧。   吐槽归吐槽,在仝其芳的引导下,校嘉华还是去茶水间,泡了一杯上好龙井,老老实实端到林副司长面前。   接茶的时候,林正生不小心扫到桌子上的工作笔记。   校嘉华急忙弯腰去捡。一张照片从笔记中掉出来,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   巧合的是,全家福上一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五个人,校嘉华都见过。   照片里,前排居中而坐的是林副司长,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想必就是林老夫人了。   老夫妻的后排有四个人,中间站着林存英和白忠实,最右边是他们的女儿林静敏,最左边则是……   “白恪言?”校嘉华忍不住出声。   林正生也愣住,问道:“校同志,你认识我的乖外孙?”   提到白恪言,林正生欢心又得意,显然很为这个外孙骄傲。   可,这不是巧了吗?校嘉华不但认识,而且熟悉得很呐!   照片是几年前拍的,那时候的白恪言,气质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眉目还有些青涩。   那时,他的父母,白忠实和林存英,也还没有离婚,所以才会有这张全家福。   在随身笔记里夹最重要的照片,这外公外孙俩,有些小习惯倒还挺像嘛。   想到这里,校嘉华站直立正,对林副司长笑道,“报告副司长,我重新给您介绍一下,照片里的您外孙,也是我的合法丈夫白恪言。所以,我可能要叫您一声……外公?”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林副司长出个差,还能多出来一个外孙媳妇。   林正生看看照片,又看看校嘉华,整个人懵了一下。见过喜当爹的,没见过喜当外公的呀!   他立即冲身边的秘书喊:“白恪言那边的电话呢?臭小子,竟然敢瞒着我结婚!”   一想到白恪言人在部队,不方便通电话,他又喊,“先把林存英的电话给我!她这当妈的,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竟然也不管管!胡闹啊!”   校嘉华在旁边听了,立即泫然欲泣,故作委屈道:“林副司长,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意,千万不要责怪恪言。我婆婆,也就是林大夫,她不喜欢我,恪言已经够为难的了!”   她半真半假地控诉,成功给林存英甩了一口锅。毕竟现在能管住婆婆的,只有婆婆的爸爸了。   林正生果然语塞,半天无措道:“呃,校同志,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对你不满意。我不是说你们胡闹,我只是,只是……”   害,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   林副司长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帝都的,校嘉华并不关心。她只知道,风波看似过去了,但还有些问题,她必须弄清楚。   比如,到底是谁,这样见不得她们好,非要逼得国棉厂停产呢?   查到一些线索后,校嘉华先回青河村,去了村口的供销社。   正值中午,顾客人不多,营业员程春霞和蔡小菊都在社里,一个打扫卫生,一个点账理货。   程春霞见到校嘉华,连忙放下抹布,热情地迎出来,“笑笑,你这是休息,回家看大宝和石头吗?”   校嘉华摇头,“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工作。”   “那可太好了,欢迎你来指导我们,给我们多配点好货,有两款花衬衫和连衣裙,卖得老好了!”程春霞激动地拉她去夏装陈列去。   “春霞嫂子,您倒是热情,可就怕有人不欢迎我呢。”   校嘉华的话,明明是对程春霞说的,她却冷静地看着蔡小菊,火眼金睛一般。   蔡小菊反应过来,急忙放下账本,眼神有些闪躲,“校经理说笑了,你是公司的领导,怎么会有人不欢迎你呢?”   程春霞听着她们对话,也是一头雾水。   校嘉华叹息:“可惜,不但有人不欢迎我,还给县里打电话,举报我,想砸我的饭碗呢?”   蔡小菊听了,脸色变得惨白,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校嘉华虚扶住她,又很快放开。   “蔡小菊,一年半以前,是我举荐你,来供销社当营业员。去年劳动节,是我去县里,帮你借收割机、赚好名声。平时有什么散货,我也紧着你们供销社配发……”   校嘉华的语气带着愤怒。   “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蔡小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举报我?” 第76章 退伍   国棉厂被举报这件事,校嘉华掌握的信息并不多。她只查到,是一个女人,从青河村打来的电话。   目前青河村,只有大队大院和供销社有电话。大院里男人多女人少,每天都有人值班,可以直接排除。   而村供销社,成立也有一年半了,眼下正是选举社长的关键时刻。程春霞和蔡小菊,都是老员工,也都是社长的热门人选。   蔡小菊是下乡插队的知青,有知识,有头脑,工作也灵活。唯一的缺点,可能还是无法真正融入基层,在个别理念上,和老乡还有些隔膜。   相比之下,程春霞是本地人,虽然读书没有蔡小菊多,没有蔡小菊聪明,但她为人实诚热情,吃苦耐劳,人缘好接地气,很受老乡认可。   明眼人都知道,一旦正式投票选举,程春霞的胜算反而更高一些。   程春霞和校嘉华是邻居,校大宝、小石头以及丫丫,放学后经常在一起玩耍,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没有利益冲突,程春霞不可能举报她。   使用排除法,就只剩下蔡小菊了。她有接触电话的条件,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她认识的人。   但是,蔡小菊举报的动机是什么呢?   别说校嘉华了,就连程春霞也很惊讶。她忍不住责备:“小菊,你怎么这么糊涂?国棉厂停工了,供销社没有货卖,受损的还是咱们呀!”   蔡小菊眼神闪躲了一下,却又理直气壮道,“哼,你们两个是邻居,当然向着对方说话。校嘉华,我没有举报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校嘉华气笑了,“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去年腊月三十八,也就是我结婚前一晚,你为什么会和赵勇哥,在小树林约会呢?”   其实那晚,车灯一照,校嘉华通过声音和背影,就判断出了,和赵勇牵手的人是蔡小菊。意外之余,为那姑娘的名誉,校嘉华一直没有揭穿。   但是现在,蔡小菊竟敢把矛头对准自己,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事实摆在眼前,蔡小菊无法反驳。   “校嘉华,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心里的怨气,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一年多前,蔡小菊被校嘉华点兵,进入供销社,再也不用去农场下苦力。那时,她的心情是激动、感恩的。   工作以来,她兢兢业业,一心为人民服务,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当上供销社的社长,然后像校嘉华那样,被调进县里,当上货品经理,评上劳模,甚至拿到回城资格。   可是年前,校嘉华在村里风光大婚,程春霞身为邻居忙前忙后,老乡们都夸程春霞会来事。知青们还在背后议论,校嘉华在县城公司,完全可以内定,让程春霞当社长。   蔡小菊的心里就更别扭了,为了当上社长,她鬼使神差地,把心思打在了赵勇身上。   赵勇这人资质平平,蔡小菊过去是看不上的。可自从他当了兵,外貌和气质都像换了一个人,立即成了女知青们探讨的对象。蔡小菊也不例外。   蔡小菊没有意识到,她对校嘉华的羡慕和嫉妒,已经到了连对校嘉华的丈夫,都要觊觎的地步。   她不明白,凭什么一个农村女人,比一帮城市知青,还在城里混得开。更不公平的是,她还有个立过一等功的解放军丈夫。   腊月三十八那晚,蔡小菊冒着寒风,等在小路上,好不容易等到当兵的赵勇。然而他们没说几句话,就被校嘉华开着车子撞破了。   然后,蔡小菊躲在大树后面,听到赵勇极力撇清,他和自己的关系,最后又被白恪言几句话秒杀。她心里的嫉妒达到了顶峰,所以第三天,连他们的婚礼都没有参加。   而这些心思,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笑话。   “难道你担心,我会徇私舞弊?”校嘉华觉得自己的人品被低估了,“其实,你们谁当社长,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打算过问。”   在她看来,一个门店的运营基础,在于模式和产品,人员倒是次要的。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当然,如果当兵的心思歪了,就必须敲打敲打了。   她冷冷道:“蔡小菊,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明天起,你就引咎辞职,重新回农场,跟着大队种小麦吧。”   蔡小菊眼里闪过惊恐,嘴上却很硬气,“校嘉华,你冤枉好人!你有什么资格,把我赶出供销社。”   校嘉华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你应该明白,论职位,论资历,论威望……无论哪一样,我让你走,你就得走。除非你实话实说,告诉我到底是谁,打的这个举报电话?”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社长的职务是不用想了,蔡小菊能不能保住供销社的工作,全看校嘉华的心情。   蔡小菊被校嘉华的气势吓到了,她紧张得发抖,整片唇咬得发白。   校嘉华看了看手表,表示自己没什么耐心。   蔡小菊终于顶不住压力,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电话,是李翠枝打的……”   .   校嘉华的肺都要气炸了。   李翠枝,校家老三的原配,校三哥牺牲没多久,她就申请自动离婚了。   抚恤金划分清楚后,校嘉华本以为,两家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这个前三嫂,还能杀个回马枪,这时候出来蹦哒。   校嘉华骑着三八大杠,去隔壁的李家村,找到李翠枝家,把大门拍得震天响。   李家爹娘互相扶持着,哆哆嗦嗦出来解释,“我们闺女一直在县城,给人当保姆,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校嘉华进屋搜寻了一遍,的确没见到人。老两口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总不能拿他们出气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翠枝总要回家,校嘉华早晚都能收拾她。   回到县城后,校嘉华本想去找公安,查查李翠枝的雇主家在哪里。还没来得及,就被国棉厂的人请去了。   原来,国棉厂的劳动布,已经被光荣选入出口计划。林副司长安排京市外贸公司的人,来沟通具体的合作事宜,还点名让校嘉华做产品顾问。   林副司长还是很关心,这个空降来的外孙媳妇嘛。   校嘉华欣然接受了。沟通很顺利,到中后期,外贸公司的人,直接把英国客户带到国棉厂看货、谈判。   国际友人对产品质量当然没话说,只提出了一些颜色、图案的要求。   校嘉华欣然应允,直接用英语回复:“顾客就是上帝,亨利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按时、按质、按量出货的。”   亨利先生很意外:“校小姐,你会说英语,而且还非常标准?”   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校嘉华大方承认,“高中的时候,我自学过英文版的《资本论》,所以会说一些。”   “校小姐很聪明啊!”亨利又好奇问:“校小姐,仝厂长,请问你们想在这次合作中,得到多少利润回报呢?”   校嘉华看了一眼仝其芳,后者笑着冲她点点头。这个问题,她们显然早就探讨过。   校嘉华继续用英语回答,“亨利先生,我和仝厂长的理念是一样的。我们不要钱,只要两台最先进的纺织生产仪器!”   周围的人先是愣住,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下,不只亨利,就连京市外贸公司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仝其芳最后道,“校经理说得对,只要有了更先进的机器。我们中国人,会用勤劳和智慧,制造出更多、更好的价值!”   就这样,校嘉华一手抓供销社,一手抓布料外贸,渐渐地,找李翠枝的事,就抛之脑后了。   .   一直忙到六月中旬,白恪言终于发来电报,他要光荣退伍了!   退伍仪式结束后,预计月底,白恪言就会乘火车回太丰县。电报里说,他要先接校嘉华和两个孩子去上海,然后再去上海科研所报到。   校嘉华当然不排斥去上海。   她已经有了新的职业目标,去年赚的工资,也足够她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上海的工作机会那么多,她可以慢慢再创业。   综合考量之后,她果断去找许德顺,裸辞了。   “这么好的工作,你要辞职?!”   许德顺第一反应是,校嘉华疯了。   “校经理,你知不知道,县里一直非常看重你。不仅给你解决了户口,还给你的孩子安排学校,甚至还打算,明年给你分房子呢!”   “我知道。”校嘉华心虚地点头,小声道,“可是这些,我去了上海,也能赚到啊……”   许德顺:“那能一样吗?你辜负了县领导对你的期望!我绝不同意你辞职。”   说到底,这点才是关键。劳模级的人才流失了,他这当总经理的,恐怕会第一个被问责。   校嘉华笑了,“许总,如果你真的想挽留我,上次就不会任由公安同志,把仝厂长带走了。”   许德顺顿住,像是面具被揭开,露出了难堪的苍白。   其实,国棉厂被举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冲着校嘉华去的。所以,王处长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打到供销社公司,找许德顺核实情况。   许德顺对校嘉华的态度很复杂。   过去,她是初出茅庐的经理,是公司的得力干将。   而现在,她锋芒毕露,是县领导的大红人,随时都有可能鱼跃龙门,顶替他这个公司总经理。   所以,面对上级的调查,许德顺没有帮校嘉华说话,而是任由事态发展。   此刻,被人直指出来,许德顺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狭隘了。   如果校嘉华知道许德顺的想法,估计要骂一句,鱼跃龙门?你们家龙门只有膝盖高啊!   “校经理,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仝厂长。可是,公司真的离不开你,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许德顺几乎用了恳求的语气。   校嘉华却道:“许总,公司是大家的,只要运营模式在,任何人离开,都不会有根本影响。丁勤勤、苗晓麦,还有其他主管、助理,都能随时顶上来。”   “区别在于,我志不在此,也无意与您争功。离开是为了更大的追求,至于县领导那边,就劳烦您慢慢解释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德顺还能怎么办?毕竟,天高任鸟飞啊。   .   辞呈批下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校嘉华安慰了丁勤勤和苗晓麦半天,才正式展开交接工作。   工作的事好应付,老家的事就复杂多了。   爹娘得知校嘉华又辞职了,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闺女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他们知道校嘉华有主见,工作上他们不懂,也不打算干预。   然而,当校嘉华提出要带校大宝和小石头去上海时,老两口立即变了脸色。   “我不同意。”   沉默寡言的校老栓,第一个表态,“孙子这么小,跑到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校嘉华耐心解释:“爹,上海的治安,又不是旧社会的时候,现在是一等一的好,没人敢欺负我们的。”   崔丽芬也反对,“到了上海,你还要不要工作?如果工作,谁来照顾大宝和石头?”   校嘉华:“呃,我可以送他们去学校,或者找两个保姆?”   “不成,保姆毕竟是外人,怎么能像爷爷奶奶一样,照顾得妥贴、周到?这事儿不用再商量,行不通!”   最后,爹娘干脆拒绝沟通,气呼呼地走了。   校嘉华回到屋里,两个偷听了半天的小家伙也摊牌了,不装睡了,好奇地问,“娘,你真的要带我们去上海吗?”   他们其实对上海没什么概念,只听人说过,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像首都那么大。   校嘉华反问:“那,你们想去吗?”   去了两次县城,校大宝已经是个有见识的大男孩了。他咕噜地转转眼珠,兴奋地憧憬:“去,我要去看黄浦江!”   小石头跟着点头,又怕爷爷奶奶生气,他躲在校嘉华怀里,小声纠结着:“娘,我只要跟着你……”   校嘉华亲亲他们,“嗯,不管到哪里,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爹娘那边怎么都不松口,一提这事就翻脸,校嘉华也很无奈,连续几天高兴不起来。   六月底,白恪言终于正式退伍,顺利回到了太丰县,校嘉华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火车站广场,穿着绿军装的英俊男人一出现,校嘉华立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白恪言,你终于回来了!”   白恪言早已习惯了她在公众场合的热情大胆,不舍地推开,又紧紧牵住她的手:“笑笑,我回来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校嘉华上下打量白恪言,见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正常,也摆脱了手杖,惊喜道:“白恪言,你的腿……?”   “别担心,我都好了。”医生说,他只要不做极限运动,和正常人一般无三。   “太好了,爹娘一定也很高兴。”   不过,提到爹娘,校嘉华又有些消沉。   白恪言敏锐地察觉到,“怎么,遇到什么麻烦?”   校嘉华没有隐瞒,把三老不同意接校大宝和小石头去上海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她为难道:“爹娘这次很固执,我又不能跟他们吵……”   白恪言安慰她,“爹娘的想法很正常,两个孩子从小跟在身边,他们舍不得离开是应该的。”   是啊,就像他们当初,也舍不得校嘉华留在学校报名支边。   校嘉华:“那怎么办呢,我们带校大宝和小石头去上海,也是为他们好。”   白恪言想了想:“上海那边,我最迟可以八月份再去报到。我先在太丰县找一份工作。等爹娘同意了,咱们再去上海也不迟。”   这真是极大的牺牲了,万一处理不当,他可能会失去上海研究所的优渥工作。   “没关系,爹娘会理解的,他们只是需要时间。”   白恪言再次牵住她,“笑笑,我们先回家。”   然而,他们回到青河村时,校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村口,有人看见他们的三轮车,连忙跑过来拦住。   老乡焦急道:“笑笑,不好了,你家的两个娃丢了!我们都在帮忙找。你娘哭着要跳河,你爹都快急死了!”   “你说什么,校大宝和小石头丢了?”   没有DNA数据库,没有监控的年代,孩子一旦被拐卖,找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会成为一个家庭永远的痛。   校嘉华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白恪言扶着,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三十万字欧耶 第77章 夺子   得知解放军爹爹今天就会退伍回家,校大宝和小石头都很兴奋。一大早,他们闹着不肯上学,非要留在家里,等爹娘回来。   女婿要回来了,崔丽芬心里也高兴,便去学校,帮两个孩子请了假。   请完假,她一回家,就看见前二儿媳李翠枝,蹲在门口,拿着糖果诱惑小石头。   李翠枝闹离婚那会儿,一心想独占抚恤金,对两个孩子不闻不问,非打即骂,校大宝对她十分抵触。   校大宝打掉弟弟手里的大白兔,态度很坚定,“我们不吃你的奶糖,俺娘说了,不能乱吃生人给的东西!”   “放屁,我才是你们亲娘,校嘉华算个啥?”李翠枝气得想拧校大宝。   “李翠枝,你还有脸来我们家?”崔丽芬急忙把两个孙子护在怀里。   李翠枝暗骂一句“老不死的”,脸上却赔笑:“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两个孩子。毕竟,他们可是我亲生的骨肉呀!”   崔丽芬当然不信:“呸,你要是有心,这两年了,也没见你过来?”   李翠枝忍了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试探着说:“娘,抚恤金的事,当初是我不对。这里有五百块钱,就当我给您赔礼道歉。您能不能让我把大宝和石头……接回家住两天?”   “你拿走,我不要你的钱!”别说现在校家不缺钱了,就是穷得揭不开锅那会儿,她崔丽芬也不会卖儿卖孙。   李翠枝咬咬舌尖,挤出两滴泪,用哭腔道:“我知道校家不待见我,可是,俺亲娘生病了,人快不行了,天天哭着想外孙。她就想在走之前,再见外孙一面……娘,看在亲家一场,我求求您了!”   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曾经的二儿媳,这样低眉做小,全是一片孝心,崔丽芬不由得心软了。毕竟,谁会说假话,咒自己的亲生老娘呢?   崔丽芬好心道:“你娘还在李家村吗?我先跟你过去看看。”   李翠枝急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带两个孩子去就行。那边人快不行了,阴气重,怕冲撞了您!”   她又使出杀手锏,“娘,我跟了校老二这么多年,虽然没落个好结果,但是夫妻情分不是假的,我还能害自己的孩子不成?”   提到苦命的二儿子,崔丽芬也红了眼。对老人而言,最大的痛楚,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翠枝又再三保证,下午就把校大宝和小石头送回来。最终,老人同意让她带走两个孙子。   校大宝和小石头都是孝顺的孩子,一听姥姥生病了,也愿意去姥姥家看看。毕竟从前,老人家对他们还是不错的。   出了村口,三人坐上一辆过路的小货车。走了一阵,校大宝渐渐察觉,这不是去隔壁村姥姥家的路!   他嚷嚷着要下车,李翠枝却骂他们,“姥姥病得很重,她不在李家村,在县医院里呢。你们要是敢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们扔下车,摔死你们!”   小石头被吓哭了,排斥地推她:“我要娘亲,不要你!”   校大宝怕弟弟摔倒,紧紧抱着他,警惕地瞪着李翠枝。   路上难免碰到人,李翠枝怕他们乱说话,假意哄骗道:“那个,校嘉华就在县城上班,等看完姥姥,我带你们去找她?”   小石头听了,渐渐止住哭声。校大宝也只好先跟着她,见机行事。   然而,到了县城,李翠枝又拉着他们,扎进棚户区,七拐八拐,走进了一栋肮脏破旧的筒子楼。   敲了三声,一个醉醺醺的黑胖汉,不耐烦地打开门。他一见李翠枝,就骂道:“妈的,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翠枝忍不住诉苦,“都怪那个死老太婆,害我浪费半天口水!”   男人一脸横肉,凶神恶煞,明显不是好人。校大宝看形势不对,抓着弟弟就往楼下跑。   “小兔崽子,竟敢跑?”   下一秒,他们就像无助的小羊羔一样,被黑胖汉拽着衣领,提溜起来。   铁门咣当一关,两个拼命挣扎的孩子,被狠狠扔在地上。   .   青河村。   下午,不见两个孙子回来,崔丽芬才向家人说起这事。   校老栓立即慌了,骂老婆糊涂,“你忘了吗,李翠枝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她突然来要孩子,能安什么好心?”   他急忙叫来大儿子校国伟,和村里几个壮汉,去隔壁李家村要人。   事实上,李翠枝的爹娘身体硬朗,根本没有“病得不行”。老两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崔丽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校家人气得不行,在李家打砸一番也无济于事。回到村里,全村人都联动周边,积极寻找两个孩子的下落。   时间越久,二老就越绝望。   崔丽芬愧对孙子,也愧对儿女,一时想不开,就要往青河里跳。大儿媳张红娜和乡亲们劝了半天,才勉强拉住她。   等校嘉华回来,老人快要哭干的泪,又止不住流下来。她懊恼地捶打自己,“笑笑,娘对不起你,是我没给你看好孩子!”   得知是李翠枝拐走孩子,校嘉华同样后悔。如果上次举报事件之后,她就把李翠枝收拾了,哪轮到这人再出来蹦哒。   不过,往好处想,李翠枝是校大宝和小石头的生母,孩子落在她手里,人身应该是安全的。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   白恪言也想到这点,理智道:“笑笑,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孩子。”   校嘉华也明白,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必需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先把孩子找回来。更何况,爹娘本身没有错,只怪坏人太狡诈,防不胜防。   她劝住崔丽芬,“娘,您别担心,大宝和石头应该没事,李翠枝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她又问校老栓:“爹,李家村都找过了吗?报公安了吗?”   校老栓心里也着急,“别说李家村,周边几个大队、村子都找了,公安还在镇上查了一遍,都没有!”   村里、镇上都没有,李翠枝在县里当保姆,只能把孩子带去县城。   这时,村长赵富达领着一帮人进来。他握着纸条,激动道:“老栓,笑笑,县里有消息了。公安同志打来电话,说已经查到李翠枝的雇主家了。”   校嘉华接过纸条,看也不看,立即道,“我现在就去县城找他们!”   校老栓、崔丽芬、校国伟也站起身,“笑笑,我跟你一起去。”   白恪言却拦住他们,对校国伟道:“大哥,爹娘现在情绪不好。你还是留在家里照顾他们吧,我跟笑笑去就行。”   校嘉华也安抚家人,“恪言说得对,既然县公安都介入了,人太多反而麻烦。”更何况,没有介绍函,他们去县城寸步难行。   白恪言最后道:“爹,娘,你们放心,我是军人,也是孩子的父亲。我和笑笑,一定会把大宝和石头带回来的!”   .   商定之后,赵村长特意安排农场的三轮车,一路护送他们。   两人抵达县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前往雇主家的路上,校嘉华的心里反而不安,她喃喃道:“李翠枝为什么要骗走孩子呢?她会不会打他们,骂他们?天都这么黑了,大宝和小石头一定很害怕……”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也湿润了。   夏夜的蚊虫多,白恪言脱下外套,披在校嘉华身上,冷静道:“不会的,大宝很勇敢,一定会保护好弟弟。”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源源不断给她力量。   李翠枝的雇主,是一位退休的女教师,住在教职工家属院里。   校嘉华和白恪言赶到时,四名公安同志已经先他们一步,对老雇主进行了询问。   得知白恪言和校嘉华是失踪孩子的父母,公安同志也很同情,坦诚告诉他们:“李翠枝不在这里,据说请了好几天假,雇主也不知道她拐骗孩子的事。”   “怎么会这样?”校嘉华有些崩溃。   老教师也很后怕,“这个保姆,平时住在我们家,给做饭、打扫卫生都很仔细。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啊!”   白恪言打断她,礼貌询问:“李翠枝休息时都去哪?或者,她平时有没有结交什么朋友?”   老教师想了想,“前段时间,她说自己找了个有钱的对象,就住在棚户区,好像叫什么……牛广坤?”   “牛广坤?仝厂长的前夫?”   校嘉华心里一沉,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此人好勇斗狠,嗜赌成性,是本县有名的破落户,也是公安同志的重点关注对象。   一年前,牛广坤闯进国棉厂,骚扰仝其芳,被校嘉华她们收拾了一顿,送进了牢房。   后来放风时,他救了一个落水的狱友,因而获得减刑,被提前释放。没想到,刚出来又犯事了。   知道孩子可能落在牛广坤手里,公安同志的表情更严峻了。   “我知道牛广坤的住处,我带你们去找他。”一名公安同志道。   牛广坤和仝其芳离婚后,赌博败掉了房子,一直住在城北郊的棚户区。   棚户区环境复杂,路径曲绕,夜里亮灯的人家不多,光线昏暗,处处都是杂物、阴影。   校嘉华、白恪言以及四名公安同志,费了一会工夫,问了几个人家才找到。   “开门,公安查访!”   无人应答,公安同志对视了一眼,齐力把铁门撞开。   李翠枝披头散发,惊恐地坐在地上,哆嗦道:“公,公安同志……”   同一秒,里间响起玻璃窗的碎裂声,是牛广坤从三楼跳下去,逃跑了。   两名公安同志立即去追,另外两名则留下来制服李翠枝。   “大宝和小石头呢?”校嘉华抓住李翠枝的头发,迫使她面向自己。   李翠枝被公安戴上手铐时,还有些神志不清,“我,我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白恪言进入各个房间,仔细寻找孩子,不放过每个角落。   卫生间里,校大宝被绑在洗手台边,整个人鼻青脸肿,嘴里还塞着厚厚的毛巾,呜呜地撞着墙面。   “大宝!”白恪言慌忙跑过去,解开他。   校大宝不顾脸上的疼痛,急得哭喊:“爹,快去救救小石头!”   卧室的床底,小石头躺在下面,奄奄一息。   白恪言颤抖着,把孩子抱出来。校嘉华扑过去,眼泪彻底失控了,“小石头,你怎么样,醒醒,娘来接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石头艰难地睁开眼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肚肚,好疼……”   说完这一句,小石头又沉沉地昏了过去。   校嘉华难受得说不出话,满腔的恨意攥在手心,她狠狠打了李翠枝一记耳光。   送医要紧,但这一刻,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第78章 守护   县人民医院。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看到校大宝和小石头,脸上也是一惊。   医生检查着,忍不住责备:“孩子伤成这样,你们这爹妈怎么当的!”   白恪言默默接受,诚恳问:“大夫,孩子身体怎么样?”   “大的还好,应该只是挨了巴掌,皮外伤。小的腹部淤青严重,胳膊也有一定程度的骨折,其他的还需要进一步做检查。”   医生质问在场的大人,“谁先说说,孩子到底怎么受伤的?”   校嘉华愤怒地盯着李翠枝,几乎把她生吞活剥,“快说!”   两名公安一左一右,押着李翠枝,也厉声喝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翠枝吓得跌跪在地上,求饶道:“公安同志,我也是受害者,我真的不知道,牛广坤会这么狠啊!”   一年多前,李翠枝和姘头徐长贵闹掰后,名声也毁了。她在李家村混不下去,经人介绍,来县城当上了保姆。   一开始日子还算平稳,但是时间久了,附近的闲散人员,渐渐注意到了这个年轻、单身的外来寡妇。   李翠枝当然有自己的底线,一般的二流子,她也看不上。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出门买个菜、逛个供销社,都会被人盯上,语言调戏,烦不胜烦。   两个月前,李翠枝深夜去给老雇主买药,回来的路上,撞见两个小混混,对她动手动脚。关键时刻,是牛广坤挺身而出救了她,打跑了小混混,两人这才相识。   牛广坤长得五大三粗,是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手下还跟着几个小弟,李翠枝原本是抵触的。   可她耐不住牛广坤救了自己。再加上,牛广坤和前妻离婚后,分到了不少家产,出手也算大方。一来二去,半推半就,两人就睡到了一起。   然而,相处不到一个月,牛广坤就本相毕露,吃喝嫖赌,连李翠枝过去存的工资都败光了,只能搬进棚户区的破旧矮筒楼。   认清现实后,李翠枝闹着要分手。牛广坤威胁她,“要是敢甩老子,老子就去找你的雇主,把他们家给砸了。让你工作干不了,有家回不去!”   李翠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说大不了鱼死网破。于是,两人冷战了一段时间。   闹得正僵时,牛广坤突然拿着五百块钱,找到她俯首低眉地认错,说愿意痛改前非,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赌了。   李翠枝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收了钱,再给他一次机会呀。   蜜里调油了几天,牛广坤突然商量道,“翠枝,我都四十多岁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仝其芳那个臭婆娘,连半个蛋都没给老子生过!   “听说你离婚前,在婆家生过两个男娃?干脆把他们接到城里,喊我一声爹,以后咱一家四口过日子,怎么样?”   这个问题,李翠枝不是没考虑过,她和牛广坤是半路夫妻,以后总得面临养老问题。虽然李翠枝现在还能生,但是生孩子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工作,回老家安胎,指不定又被村里说三道四。   把校大宝和小石头接过来一起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李翠枝前几次回家,总听见别人说,校嘉华在城里当大经理,混得有多好,两个孩子跟她有多亲。李翠枝听的多了,嫉妒和不甘就在心里滋生开来。   她自己生的孩子,凭什么要管别人叫“娘”?   后来,李翠枝又听说,校嘉华在国棉厂搞服装,聘用了上海的老裁缝,她立即抓住小辫子,再利用蔡小菊想回城的心思,拿到王处长的电话,恶意举报了校嘉华。   虽然校嘉华很快化险为夷,李翠枝多少也算出了一点气。   至于儿子的事,李翠枝以前不提,是怕牛广坤不待见两个拖油瓶。现在,既然牛广坤都不介意,她这个当妈的,自然也愿意和孩子在一起。   二人商量后,李翠枝怀揣五百块钱,来到青河村,一番巧言令色,就从前婆婆崔丽芬手里,拐走了校大宝和小石头。   然而这天,牛广坤又犯了赌瘾,输光钱,还喝醉了酒,对待两个拖油瓶,自然没有好脾气。   校大宝被骗了,先是很害怕,但是为了保护弟弟,他小心翼翼和牛广坤周旋,一直想借机逃跑。   牛广坤不耐烦,打了他两巴掌,把他绑进卫生间,堵住嘴,耳根才清静。   李翠枝当然不依,和牛广坤大吵起来,又被他借着酒劲,又打又骂。   小石头见哥哥挨打,立即哭着要回家。   孩子哭声太大,牛广坤怕引来邻居,下意识把小石头掼到地上,又踢了一脚,堪堪踢在肚子上,夏天的衣衫薄,孩子当场昏了过去。   乱做一团时,校嘉华和白恪言及时赶到。牛广坤这才慌了,连忙跳窗逃跑。   听完李翠枝的叙述,如果不是白恪言拦着,校嘉华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欣慰道:“万幸,小孩的肠胃没有破裂,手臂骨折也接好了,养一段时间,问题应该不大。”   “大夫,孩子现在怎么样?”校嘉华紧张地问。   “伤口处理好了,但是两个孩子被吓坏了,情绪不太稳定,现在刚睡着。你们先不要打扰他们。”   医生说完,外面又进来一个高个子的公安。   他向同事了解情况:“这边怎么样?”   “李翠枝该招的都招了,两个孩子受伤了,但整体还算平稳。”押着李翠枝的公安回答完,也问,“牛广坤抓到了吗?”   高个公安摇头,“当时有两三个小喽啰,在棚户外面接应,姓牛的暂时逃掉了。有人目击到,说是往省城方向跑了,局里正在调人,全力追捕。”   三名公安又向校嘉华、白恪言问了一些情况,决定先押李翠枝回公安局,等孩子醒了,再过来做笔录。   .   公安同志离开后,已是凌晨十二点。   校嘉华几次情绪崩溃,身体有些撑不住,白恪言便扶着她回病房。   病房里,另外一张床是空置的,白恪言借来干净的床单,想让校嘉华先休息一会。   两人一动作,校大宝就警醒了。校嘉华急忙过去抱他,关切地问:“大宝,除了脸,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校大宝脸上贴着纱布,呜咽着摇摇头,怕吵到小石头,他的声音很小,“娘,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没有保护好弟弟……”   校嘉华心碎了,“不是的,大宝很聪明,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这时候,小石头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突然哭起来,一边喊“疼”,一边喊“娘”。   白恪言先一步过去,把他抱起来。   然而,小石头显然对成年男性有了阴影,惊恐地推开白恪言,大哭,“不要你,娘,我要娘……”   校嘉华立即接过孩子,“小石头,乖,娘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石头紧紧抱着校嘉华,像个小袋鼠,一刻也不愿意分离。他在母亲怀里哭了许久,才被安抚过来,沉沉地睡过去。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都睡着,校嘉华的手臂又酸又痛。   白恪言已经收拾好床铺,他按住校嘉华,示意她先躺下休息。   “恪言。”校嘉华拉住他,“刚刚,你不要介意,小石头只是吓坏了。”   “怎么会呢。”白恪言轻轻按摩校嘉华的手臂,“我知道,孩子也需要时间。”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的创伤,都需要时间来复原。   后半夜,白恪言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静静地守候着母子三人,始终未眠。   .   清晨四五点,天光微亮,街道上人烟稀少,整个医院也静悄悄的。   白恪言看了一眼窗外,突然站起身,叫醒了校嘉华。   “怎么,孩子醒了吗?”校嘉华迷迷糊糊问。   “没有,他们还在睡觉。”   白恪言又道:“笑笑,咱们出来一夜了,爹娘在老家一定很担心。医院附近有供销社,你去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好不好?”   校嘉华揉揉眼睛,“可是,供销社七八点才上班,现在还早啊。”   白恪言似乎有点着急,又建议:“大宝和小石头待会醒了,肚子一定很饿,你去国营饭店,给他们买些早餐,好吗?”   说到孩子,校嘉华麻溜地下床,“恪言,你呢,喜欢吃什么?”   “和你一样。”白恪言又催她下楼。   校嘉华离开病房,走到医院门口。这个点,连门卫大叔都在睡觉。   迎面走过来两三个壮汉,嘴里叼着烟,东张西望的,像在等什么人。   校嘉华没太在意,嘀咕了一句“这么早就来探望病号啊”,大步往对街的国营早餐店走去。   在她身后,三个喽啰熄灭了烟头,等来了他们的大哥——牛广坤。   原来,牛广坤从头到尾,都欺骗了李翠枝。他提出接两个孩子来县城,根本不是为了养儿防老。   牛广坤赌博输光后,有个人贩子建议他,可以拐卖孩子来还债。他自己没有孩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单身寡妇李翠枝身上。   就连两个月前,那场狗血的“英雄救美”,也是牛广坤安排小弟,设下的圈套。   可惜昨晚,眼看阴谋就要得逞,就被公安找上了门。   牛广坤已经收了人贩子五百块定金,躲在小弟家里也不甘心。让人打听到孩子住进县医院,他便计划着,让小弟天一亮就来蹲点。找机会把孩子偷出来,换了钱再跑路。   小喽啰的手段太低劣,往医院门口一打手势,就被侦查能力极强的白恪言识破了。   小石头伤在腹部,不能随意移动。白恪言先支走校嘉华,打算把两个孩子抱到隔壁病房。   然而,牛广坤已经上楼,来不及转移,校大宝和小石头就醒了。   “爹?”校大宝睡眼惺忪问,“我娘呢?”   小石头这时也醒来,没看到校嘉华又要哭。   “笑笑去买早点了,很快就回来。”   白恪言抓起薄被,盖在两个孩子身上。   他看着校大宝,像对待小大人那样认真,“大宝,保护好弟弟,一会无论发生什么,躲在房间里,千万要出来。”   校大宝有些懵,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爹,我听你的!”   白恪言转身走出去,只留给他们一个坚定的背影。   牛广坤井三个小弟,很快找到住院区。清晨没什么人,大家都在睡觉,他们一路都很顺利。   四楼,病房门口,白恪言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瑞士军刀,拦住牛广坤的去路,“喂,你们找谁?”   这年头穿军装的人很多,牛广坤看白恪言没有肩章军衔什么的,便亮出刀,威胁地问:“昨晚受伤住院的两个小男孩,在哪个病房?”   他话没说完,白恪言就抬起腿,朝他的腹部重重踢了一脚。   牛广坤来不及反应,就抱着肚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校嘉华走到国营饭店,脑子已经清醒多了。   她提着牛皮纸,突然意识到,白恪言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那样一个临危不乱的人,就算昨天找孩子,都是认真、细心的。刚刚,他却匆匆赶她出来,慢一秒都不行。   难道……校嘉华想也没想,立即朝医院跑回去。   “哎,找你的零钱?”早餐营业员在身后喊。   回到医院时,住院区已经乱作一团。   像是灾难片,患者护士们都尖叫着,从楼上跑下来,往大门口找警卫,“救命啊,楼上有流氓抢孩子,打起来了……”   校嘉华心里一沉,不顾一切往楼上跑。   “白恪言!”   校嘉华的声音里,全是惊慌和恐惧。   楼道里,牛广坤和几个喽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哭痛喊疼。   两个值班的男医生,正壮着胆子找绳索,尝试着帮忙,捆绑他们。   地上有很多血,白恪言半坐在病房门口,他的军服被划破了,露原本雪白的衬衫,已经变得鲜红。   他像一个侠客,拼命守护着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白恪言身后,校大宝和石头隔着门上的玻璃,紧紧盯着外面的爹爹,像在仰视一个英雄。   他们和校嘉华一样,早已哭成了泪人。 第79章 缠绵   公安同志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将李翠枝、牛广坤,以及他的喽啰们一伙查办。等待他们的,将是正义的审判,和应有的刑罚。   恶人得到惩治,校大宝脸上的伤也恢复了,还好没有留疤,他又变成了活泼精神的小学生。   回到学校,小同学、小伙伴们都很担心,他被牛泼皮抓走,是怎么逃出来的。   校大宝润色了和坏蛋斗智斗勇的过程,还不忘总结,“后来,都是解放军爹爹救了我们!”   是的,每每想起在医院的惊心动魄,校大宝就会觉得,那一天,站在坏人对面,保护他们的白恪言,就是一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和牛广坤搏斗的时候,白恪言的手臂也被划伤了,校嘉华每天晚上都要帮他换药。每次换完药,夫妻俩刚要说几句贴心话,小石头就会哭着打断他们。   是的,小石头的情况非常糟糕。   出院一周了,小石头依然会在睡梦中惊醒,看到最喜欢的大白兔奶糖,他也会大哭不止。校嘉华只好把他抱进自己的卧室,白恪言反而要和校大宝挤一个房间。   不过,小石头和校大宝一样,不仅不再害怕白恪言,还对他依赖得不行。   工作的缘故,白恪言常常要看一些外文工具书。两个小家伙,中文都还没学好呢,就对英语产生了好奇。   白恪言被他们缠不过,只好从最简单的ABC教起,还要再三教育他们,绝对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表露。   偶尔,校嘉华去县里做工作交接,白恪言独自在家带娃。   奶爸不仅能和小儿子愉快相处,还骑着二八大杠,带他去镇上看大戏,顺便给校嘉华买的确良做裙子。   戏里演了美猴王大闹天宫,小石头回来学得有模有样。校大宝放学后知道了,羡慕又忌妒,一连抗议了三天,非要白恪言带自己也去一次。   等到最后的交接结束,校嘉华正式离开了供销社公司。   不过,县领导为了表彰校嘉华在工作上的突出表现,以及白恪言抓住牛广坤、为民除害的英勇事迹,又奖励这对夫妻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一张电视机票。   校嘉华还没想好这些票怎么用,她在老家一直闲不下来。   肥皂厂的黄新萍、国棉厂的仝其芳,听说她离职后,纷纷跑到青河村,邀请她去厂里工作。   尤其是仝其芳,知道校大宝和小石头被拐受伤,都是前夫作的恶,更是气得血压飙升。她听到牛广坤被重判后,才好过一些。   校嘉华婉拒了两位厂长的邀请,表示自己目前只想照顾好小石头和校大宝。不过,她依旧看好服装外贸,让仝其芳千万不要放弃服装生产线。   “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做好产品质量,外贸公司迟早会找上门的。”校嘉华这样对仝其芳说。   又过了一星期,白恪言的伤彻底恢复,小石头晚上,也终于敢独自睡觉了。   校嘉华和白恪言得空,去劳动棚看望白忠实,顺便请郑大夫再给小石头把把脉。   白恪言立下一等功后,父亲虽然还没有被平反,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早晚的事,因此对劳动棚的管理很放松。   老人们工作量减轻了,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在村里爬爬山、散散步,和当地人的生活区别不大,几乎等于变相的退休养老,精神压力也小多了。   郑大夫摸摸小石头的手臂,欣慰道:“骨头长得不错,应该不会有后遗症。”   他又逗小石头说了几句话,继续建议大人:“孩子还是有些怕生,就怕心理出什么问题。如果能换个生活环境,是最好不过的。”   校嘉华和白恪言第一时间想要了上海。上海环境更好,医疗条件也更好,对孩子的成长无疑是有帮助的。   可唯一的问题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校老栓和崔丽芬一定不会同意。   百善孝为先,校嘉华和白恪言都不愿让二老伤心。   .   回到家里,校老栓和崔丽芬站在院子里,焦虑地徘徊着。   “爹,娘,有什么事吗?”白恪言连忙扶他们进屋。   校老栓抽了口旱烟袋,“还是让你娘先说吧。”   崔丽芬揉揉湿润的眼睛,对女儿女婿道:“笑笑,恪言,我和老头子商量过了,你们带大宝和石头……去上海吧!”   校嘉华怔住,“娘,你们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崔丽芬叹气,一开始,她和校老栓舍不得两个孙子离开,更舍不得校嘉华去别的城市。   可是,孙子这次被拐走,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他们自责、内疚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在一天天变老。未来,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好两个孙子。   白恪言拼命把孩子救回来,老两口看在眼里,这样好的女婿,怎么可能照顾不好闺女和孙子呢?   与其为了私心绊住孩子,倒不如放他们,去更广阔的天地,为祖国事业做贡献,创造更多社会价值。   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   “爹,娘,您放心,我和恪言,一定会让校大宝和小石头过得更好!”校嘉华也红了眼睛。   二老离开后,校嘉华和白恪言便着手准备,去上海的事宜。   校大宝听说这次真的要去上海了,又紧张又激动,不停地问:“爹,娘,我们要坐火车了吗?去了上海住哪呀,去了上海有肉吃吗?”   校嘉华笑:“放心吧,要啥有啥,不会让你睡大街、饿肚子的!”   其实,崔丽芬和校老栓有大哥大嫂照顾,校嘉华、白恪言也会往青河村寄钱、寄物,她并不担心校家二老,以及白父的生活。   她只是担心,闺女孙子离开了,老人肯定会寂寞,怕他们忧思成疾。   白恪言想了想:“如果家里有一台电视,他们应该会热闹一些。”   校嘉华立即想到那张电视机票,她果断去县城,买了一台飞利浦的黑白电视机。   连听个广播都要跑去大队大院的年代,电视机无疑是高科技的稀罕物。买回来这天,校家披红挂彩,全村都来看热闹了。   校嘉华直接把电视机送到校老大家,白恪言爬上房顶,帮忙架好电线,又手把手地教校国伟调试频道。   于是,这个夏天,青河村村民,围着村里第一台电视机,看到了电影《英雄儿女》,还有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   七月底,白恪言和校嘉华再次前往劳动棚,告别父亲白和平,正式离开了青河村。   这天,校家人特意向村长申请,开了出村特批,一路把他们送到太丰县火车站。   来送的人很多,也包括供销社公司的老同事们,校嘉华一一和大家道别。   最后,校嘉华把前几天、还有结婚时拍的照片,都留给校老栓和崔丽芬。她握着老人的手道:“爹,娘,上海不远,想我们了就打电话!”   “孩子,不用管我们,你们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等过年,有时间了,再回家看看!”   老两口依依不舍,最后还是狠狠心,把他们送上了离开家乡、奔赴上海的火车。   .   校嘉华和白恪言回到上海,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二婶申茗荃。   申茗荃得知,校大宝和小石头也来了,她更加激动,放下电报,就让人收拾儿童房,又是买玩具,又是买衣服。   到上海这一天,申茗荃还亲自乘车,去火车站接他们回家。   校大宝在火车上,一路化身“为什么”小子,问东问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连跨过长江,都要拉着弟弟全程行少先队礼,疯狂赞叹,“啊,是长江啊!”   就因为在火车上太嗨,兄弟俩真正到了上海,反而一个个虚脱得不成样子。校大宝困得一步三摇头,小石头直接抱住校嘉华,睡着了。   “二婶,辛苦您亲自来接我们!”   校嘉华热情地抱住老太太,白恪言总算明白,原来这是她惯有的打招呼方式。   见到申茗荃,校大宝还有些懵,校嘉华拿眼睛瞪他,意思是刚刚在火车上,我怎么教你来着?   校大宝立即心领神会,害羞地喊了一声,“二奶奶!”   “哎,好孩子!”申茗荃笑得合不拢嘴。   申茗荃又去看白恪言怀里的小石头,小天使安安静静地睡着,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回到公馆后,白恪言第二天,就去上海科研所报到了。   到底是参与过发射任务的人,所里上下对白恪言都非常重视。领导得知他拖家带口的,祖上的房子还没有解封,便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一套两室的宿舍。   不过后来,白恪言还是婉拒了。一是他刚入职,这么快就分福利,于制度不合。二是申茗荃实在太喜欢两个孩子,坚决不同意让他们去住宿舍。   是的,大概是孤单太久,申茗荃和校大宝、小石头不仅相处得很好,简直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每天早上,白恪言一去上班,申茗荃就会请帮佣,从隔壁房间抱来孩子,亲自哄他们吃饭、学习,教他们说简单的上海话。   校嘉华不用照顾孩子,一整天无所事事,干脆复习起了英语。她决心要找外贸类的工作,时机未到,她也不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所以,白恪言每天下班回家,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跑到校嘉华的房间,辅导他的小娇妻学外语了。   不过,校嘉华的基础很好,除了几个专业单词太久不接触,有些生疏了,其他很多语法、句式一点就通,口语甚至比他这个老师还要熟练,令白恪言惊讶赞叹。   做为丈夫,这点当然不能输啊,所以两个小夫妻常常互相背单词,学习到深夜。第二天,他们又顶着黑眼圈,下楼吃早餐。   以至于申茗荃都看不下去,意味深长地暗示、批评白恪言,“笑笑年龄还小,有些方面,你要节制一些啊!”   “……”白恪言同志,默默背下黑锅。   夫妻俩又学了半个月外语,到了八月底,小石头终于不再怕生,和校大宝一起,进入当地的小学读书了。   申茗荃不能天天遛娃了,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又成了早晚的乐事。   九月份,为了庆祝校大宝和小石头在新学校,获得了第一朵小红花。申茗荃特意在国营饭店订了场子,请白家的亲戚都来聚餐,顺便见证白恪言和校嘉华的上海婚礼。   是的,名义上是“聚餐”,实际上,为校嘉华和白恪言再办一场婚礼仪式,一直是申茗荃的心愿。   二叔白和平也非常支持这个决定,他特意从边疆发来电报,祝福新人百年好合,也叮嘱申茗荃,一切从简,不可铺张浪费。   所以,就有了这次国营饭店的聚餐。   会场非常热闹,但凡在上海,和白家沾亲带故的,都盛装出席了。   大家不仅喜欢校嘉华,校大宝和小石头在新环境的熏陶下,也非常懂事、有礼貌,惹得大人阵阵爱怜。   宴会进展到一半,饭店却来了三位不速之客——白恪言的外公林正生,母亲林存英、妹妹林静敏。   “外公?”白恪言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护在校嘉华面前。申茗荃也担心地,护住校大宝和小石头。   “哥!我们又不是来闹场子的!”林静敏委屈道。   林存英也有些心塞,她跟在老父亲身后,早没了“恶婆婆”的气势。   儿子过去几个月,又是立一等功,又是受伤的,好好坏坏都和小媳妇沾边,她这个当母亲的,除了心疼,只能妥协了。   至于外公林正生,因为被隐瞒,错过了白恪言的正式婚礼,他一直觉得很遗憾。可是,当他听说外孙用命换来了一等功后,立即无条件释然了。   孩子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更何况,林正生见过校嘉华,工作上也考察过她,这姑娘机灵能干,谈起外贸生意,连外国人都赞不绝口,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所以,听说外孙要在上海举办婚宴,林正生立即摆起家长权威,把闺女叫过来放狠话,“新外孙媳妇,我是认可的。你要是不认,就和我这个老头子断绝关系吧!”   事实上,林存英一直想与儿子缓和关系,父亲这么一说,她立即放下所有的工作,让林静敏买了三张前往上海的火车票。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校嘉华自然懂,更何况,他们都是白恪言的至亲。   所以,不等白恪言发作,校嘉华就亲昵地挽住两位长辈,甜甜地喊,“外公,妈!”   林正生已经豪爽应下,林存英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给改口费啊。她小声应了一声,又笑着,给校嘉华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林正生很满意,他好奇地走向校大宝和小石头,“快,让我看看我的重外孙!”   白恪言看着他们,心里好笑又无奈。   很多时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有时候,看似很深的隔膜,也许只需要捅破一张窗户纸。   破冰需要勇气,捅破窗户纸也没想象中简单。但是校嘉华,偏偏就是那个一腔孤勇的人。   婚宴里喝了一点红酒,校嘉华虽然没有醉,晚上回到家后,她脸蛋红扑扑的,迷糊又可爱。   这又是一个愉快的,数红包数到手软的夜晚,校嘉华的小金库又丰厚了不少,睡着都能笑醒。   数第二遍的时候,白恪言捧着一束玫瑰走了进来,那是他路过花园时,心血来潮摘的。   “笑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今晚……”白恪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此情此景,校嘉华却有些不解风情。   重逢以来,白恪言对她温柔有礼,体贴有距,即使小夫妻共处一室,也是一个教,一个授,堪称举案齐眉。   所以,校嘉华只好清心寡欲,抛开那种世俗的欲望,一心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此刻,想到自己也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被金钱蒙蔽,她立即收起红包,翻开了英语词典。   她还傻气地问:“恪言,今天,我们学习哪一页?”   白恪言将玫瑰摆在窗台,月光和花香交织在一起,让爱意和勇气更加缠绵。   白恪言从背后,缓缓抱住她。“笑笑,我们今晚,学点新东西,好不好?”   “好呀,学什么?”   校嘉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恪言深深吻住,推,推倒了……   后来,风情彻夜氤氲,不知道是谁,一次次又拨动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哦 第80章 团圆   昨晚,考虑到小白同志难得主动一次,校·老司机·嘉华很配合地反客为主,帮忙解锁了几个新姿势。   可她忽略了一个男人,在这方面的无师自通。白恪言不但学得很好,还举一反三,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体验。果然,没有比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更喜欢的了!   折腾到凌晨,校嘉华精疲力尽,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白恪言却从生疏到熟练,越战越勇,完全不可收拾。   天快亮的时候,校嘉华实在忍不住,推开他,埋怨道:“白恪言,我已经学习够啦!”   “嗯,我们再复习一次……”他又浓烈地去吻她。   “复习”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校嘉华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迷糊中想到什么,她立即挣脱温暖的怀抱,火急火燎跳下床,“糟了,工作!”   白恪言拉住她,柔声道:“别担心,昨天,我已经向研究所请了假。”   这完全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为爱鼓掌。今天早上,就连校大宝和小石头,都被申茗荃早早送去学校。二婶还吩咐帮佣,尽量不要打扰他们。   校嘉华又羞又气:“我说的是,我自己的工作。今天上午,我还要去面试呢!”   她套上睡裙,十分无情地扎进浴室,只留下某人独守空床。   面试机会是外公林正生介绍的,校嘉华自然很重视。   昨天的婚宴上,林正生抱完重外孙,喊来校嘉华,聊起工作的事。   得知外孙媳妇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林副司长略嫌弃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做外贸呀!”校嘉华脱口回答。   她崇敬道:“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为祖国的经济效益、财政收入,添砖加瓦,是我们当代年轻人的责任!”   外孙媳妇觉悟这么高,林正生身为外贸司副司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他脸上,却很严肃,“哼,外贸岗位可不养闲人,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校嘉华撇撇嘴,不服气道:“我堂堂供销社公司货品经理,能做衣服能织布。年轻有为,还精通英语。京市外贸公司的人,还有英国客户亨利先生,都可以证明。我怎么可能是闲人嘛!”   白恪言也在旁边帮腔,“是的,外公,笑笑的英语非常好!”   林正生没眼看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谦虚的姑娘。关键是,连最稳重低调的外孙,都有被她带飘的嫌疑。   不过,等到婚宴结束,林正生趁人不注意,还是偷偷给校嘉华塞了一张纸条。“明天,你去这个地方面试。”   “上海庆元外贸公司?”校嘉华惊喜极了。   “面试而已,好好表现,万一不通过,别说你是我的外孙媳妇!”   林正生笑着点拨她。   .   上海庆元外贸公司,是上海诸多外贸公司里,最新成立的一个。因为成立得紧,组织只派了一个支部书记主持工作,总经理、业务员什么的,都要全新招聘。   上午,校嘉华坐在白恪言的二八大杠后面,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迟到。   到了地方,她才明白,林正生说的“面试而已”,具体是什么意思。   林副司长真的只是给了个地址而已啊,中间完全没有打招呼、特殊关照什么的。校嘉华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公平竞争这个岗位。   不得不说,老干部就是这么清正廉明。   到了外贸公司,表明来意后,校嘉华先见了两个翻译,口试和笔试都轻松通过后,才进入正式的面试环节。   吴书记看了校嘉华半天,心里犯嘀咕,这么年轻的姑娘,别说当经理了,就是当业务员也够呛,最多干个文员、跟单什么的,就不错了。   他怀疑地问:“校同志,你真的是来面试……总经理的?”   校嘉华也不含糊,直接亮出自己过去的工作履历,尤其重点讲了,她去边疆采棉花做劳动布的经历。   劳动布是今年纺织类产品出口的热门,太丰县用布料换机器,升级改造生产设备的事情,被各级传扬。吴书记当然也听说过。   他惊叹道:“厉害啊,原来国棉厂的劳动布,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不止,出口布料的利润太低。如果我是外贸公司的总经理,接下来,我还会联合国内的工厂,积极响应号召,扩大服装、矿产,以及轻工业、制造业的出口……”   校嘉华说起未来的规划,有目标、有方案、有细节。谈到不同国家的不同进出口政策,她自信又老练,像是早就演示过许多遍,完全没有纸上谈兵的浮夸。   吴书记心悦诚服,又问:“校同志,你是优秀经理,还是劳动模范。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进入商业局,或者百货公司……为什么,要选择做外贸呢?”   “因为这个时候,祖国需要我们呀!”   校嘉华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不是故意拔高个人觉悟,而是一路走来,她发自内心的感受。   “我小的时候,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年代,我们的国家这么穷?后来,我到了城里,去了边疆,见的人和事多了,才知道,即使再穷,我们的钢铁、公路铁路、桥梁……重工和基建,一样都没有落下。”   校嘉华说着,站起身,走到会客室的窗户旁。   窗外楼下的院子里,白恪言像一棵树,挺拔地站在门口,默默等待着她。一人一车,从她进门起,位置就没有改变过。   校嘉华回过头,继续道:“大国重工,是这一代人勒紧裤腰,咬牙干出来的。所以未来,才会有经济繁荣,下一代人才不挨饿。发展外贸,不仅能换资源,换技术,还能提高国际影响力。吾辈须自强,这就是我选择外贸事业的理由。”   吴书记腾地站起身,热泪盈眶,如果校嘉华不是个女同志,他简直要冲过去握手拥抱。   “校同志,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这总经理一职,非你莫属!”   他激动地拍板。   .   校嘉华从外贸公司出来。   白恪言见她愁眉不展,急忙关切道:“怎么,面试不太顺利?”   他又安慰她:“你刚来上海,第一次找工作,不成功很正常。大宝和石头还小,你留在家里就好。我一个人,足够养家的。”   有时候,“我养你”这句话,杀伤力堪比“我爱你”。   校嘉华坐上自行车后座,催促他骑车。   秋风吹过,街道两排的枫树,悠悠落下第一片红叶。   她贴在白恪言后背,笑声自信满满:“哼哼,我有能力、有本事,才不要你养。放心吧,工作十拿九稳的!”   的确,面试结束后,吴书记第一时间写信,把校嘉华的资料报给了上级,力推她担任外贸公司的总经理。   经过层层审核,一周之后,校嘉华终于拿到了外贸公司总经理的聘用书。   吴书记和上级领导,都对她寄予厚望。校嘉华用本事说话,立即联系仝其芳和亨利先生,开展服装出口业务。   秋冬季节,棉衣本来就是国棉厂的强项。海外的用货标准一出,仝其芳立即配合,调整规格。   由于物美价廉,服装出口很快站稳脚跟,来订货的外商也越来越多了。   两个月后,外贸公司运营良好,业绩蒸蒸日上,校嘉华也从试用期,转为正式的总经理。   夫妻俩来不及庆祝。白恪言因为之前外语学得太好,练出了一口标准的牛津腔。研究所的教授委以重任,派他去帝都,出差了两个月,和外国的专家,交流卫星通讯技术。   白恪言出差期间,校嘉华怕二婶带孩子辛苦,只要一休息,就会把校大宝和小石头带出去,逛上海滩。   两个小家伙很聪明,在老师和同学的影响下,不仅会说普通话,还会说上海话。现在爹娘也不叫了,和同学们一样,管白恪言和校嘉华叫爸爸妈妈。   校嘉华任他们自由生长,只是在功课上,仍旧十分严格。   冬天,校老栓和崔丽芬又寄来一批“通络草”,二婶连续敷了,腿疾基本康复。   二婶偶尔去医院复查,校嘉华便把校大宝、小石头接到外贸公司,一边带娃,一边上班。   这些天,白恪言出差,校嘉华又忙于工作,两个孩子本来有些小情绪。公司一日行后,他们近距离观看了校嘉华的工作日常,立即体谅了老母亲的辛苦。   总经理办公室,单独做了一个玻璃隔断。小石头躲在套间里,一边看妈妈工作,一边用水彩笔画画。   社交达人校大宝,则闲不住,好奇地跑到校嘉华身后,一会儿听她交代业务经理工作,一会儿去翻书架上,密密麻麻的订单。   即使看不懂,他也要立下大志,“娘,等我长大了,要和你一样,当企业家,赚大钱!”   校嘉华却教育他:“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成为新中国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但是,永远不要忘了初衷,先富带后富,帮更多人富裕起来,才是真正的企业家。”   校大宝似懂非懂,重重地点头,“娘,我听你的。”   白恪言从京市回来后,给家人带了一大堆礼物。小石头吃了驴打滚、牛轧糖后,很大方地拿出自己画的画,送给爸爸。   白恪言见画里,是埋头工作的妻子,便猜到她带校大宝、小石头去公司了。他拍拍两个孩子的额头,“真乖。”   至于校嘉华,则切身体会到了小别胜新婚的曼妙。   和平日的温文尔雅不同,白恪言在这件事上,极富原始魅力。他一寸寸攻城略地,总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没羞没臊的日子到了年底,校嘉华和白恪言因为工作突出,双双被评为劳动模范。   两家单位都发了不少福利,其中就包括,他们和校大宝、小石头的落户政策。   一家四口正式落户上海,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崔丽芬和校老栓。   校嘉华本来想趁寒假时,带孩子回老家过年。可惜小石头晚上睡觉,踢了被子,第二天就感冒了,眼泪和鼻涕齐飞。二婶心疼得不行,也跟着抹眼泪。   回老家的事,暂时延后,一拖就到了夏天。   暑假第一天,一家四口终于辞别二婶,坐上火车,横跨长江,回到了太丰县。   .   到了青河村,老家不见人,农场也空荡荡,问了值班的民兵才知道,老乡们都去后山修路了。   一家人赶到后山,果然,镇长村长带领大家,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校大宝和小石头,远远地叫喊。   校老栓和崔丽芬直起腰,看到闺女、女婿一家,十分高兴,连忙扔下铁锹。老乡们也都围了上来,嘘寒问暖。   校嘉华喊了爹娘,好奇地问:“好好的,为什么要在山里修路?”   老两口笑逐颜开:“因为专家们说了,咱们山里有矿啊!”   原来,自从青河村家家户户通了电线,产能和效率也大大提升。今年的小麦丰收后,还作为模范村,登上了《先进日报》。   报纸印了不少照片,村里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被更多人看到。一个月后,就有一支地质勘查队,来到了青河村,进行科学考察。   专家们在山里敲敲打打,一星期后,惊人地宣布,山底蕴藏着大量工业矿石,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全村沸腾了,其实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专家说,只要能运出去就有用。于是,老乡们自发地,加入了修路大军。   校嘉华不由地想起,她和白恪言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后山看日出。   那时,白恪言仅根据岩石类型,以及山脉走向,就判断,这里可能有矿。没想到,现在竟然一语成真。   虽然不是金矿,但是这种资源,在未来的战略物资里,可比黄金还宝贵。   白恪言也感慨道:“和国外相比,国内这种工业矿石,储量相对充足。可是,我们的冶炼分离技术,还不够成熟。减少能耗也很关键。”   聊起技术,赵村长又问了不少问题,还拉着白恪言,要去大队详谈。   崔丽芬急了,她放下两个孙子,连忙拉住人,埋怨村长:“这矿又跑不了,我闺女、女婿刚到家,饭都还没吃呢!”   全村的人,都大笑起来。   傍晚,校老栓特意去了趟劳动棚,把白和平和郑教授请到校家。一家子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   白恪言见到父亲,聊起近况,心里感慨万千,便敬了两杯素酒。   校嘉华好奇,比82年的拉菲还要提前十年的农家素酒,是个什么味道,便趁人不注意,偷偷给自己倒了一口。   可惜舌尖刚触到酒杯,就引发了强烈的胃部反应,她冲到水房,干呕不止。   “笑笑!”白恪言急忙跟上去。   平复之后,校嘉华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安慰大家:“我没事啦,可能坐火车,有点累?”   只有郑大夫明察秋毫,看出了不同。他帮校嘉华把了脉,立即贺喜道,“笑笑,你呀,这是怀孕了啊!”   校嘉华:“……”   虽然她和白恪言工作稳定后,暂停了避孕计划,决定顺其自然。但是宝宝说来就来,她还是觉得,神奇又惊喜。   崔丽芬更是心惊胆颤,把闺女叫进房里,教授了一堆孕产知识。   至于白恪言,粗心到连妻子怀孕,都没有察觉,还放纵她坐火车出远门,同样被白和平狠狠批评了一顿。   .   晚上,校大宝和小石头都赖在校嘉华的房间里,粘乎乎不肯走。   他们已经知道,校嘉华肚子里怀了小宝宝,心里酸酸甜甜的,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紧紧依偎着她,一口一个“妈妈”,变相地宣誓主权。   校嘉华好笑道:“放心吧,不管以后有弟弟,还是妹妹,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妈妈。”   好不容易哄睡了两个孩子,校嘉华也迷迷糊糊,陷入了梦境。   梦里又是前世今生,交替闪现。直到惊醒,校嘉华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突然有些庆幸,她还留在这个世界里。   院子里,满天星斗,夜色如昼。   白恪言坐在葡萄架下,弯腰在石臼里,轻轻捣腾着什么。   见校嘉华出来,他立即起身,拦腰把她抱到藤椅上,一步都舍不得她多走。   “我没那么娇气啦!”校嘉华环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唇角。   “别闹,孩子们在屋里,会看到。”   白恪言说着,手里蘸了石臼的草药汁,细细涂在她的手臂、脚踝上,清清爽爽。   “这是什么?”校嘉华问。   白恪言答:“驱蚊草,郑大夫给的方子。”   “我们不是带的有吗?”她刚刚还给校大宝、小石头抹过。   “这种更适合孕妇使用。”   白恪言在她身边坐下,小心又无措。他摸摸她的小腹,那里孕育着爱的结晶。   他内疚道:“对不起,笑笑,我太粗心了。”   如果校嘉华在旅途中,因为身体原因,发生什么意外,他一定万死不得解脱。   校嘉华动容了。   她喃喃问:“白恪言,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你相不相信,有人可以穿越时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任意游走?”   白恪言愣了一下,这显然超越了,一个唯物主义者的认知。   可是为什么,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孤独,以及浓浓的期望。   “我相信。”白恪言回答。   像在讨论学术,他的语气很认真:“科学家爱因斯坦说过,物体的速度越快,它的相对时间就越慢。达到光速,时间就会静止。超越光速,也许时间就会倒流?”   “……”校嘉华没想到,自己一个感性发问,竟然被科普了一脸相对论。   大概以为她听不懂,白恪言指了指头顶星空,继续道:“这些星星,看似离我们很近。但实际上,因为距离太远,我们所看到的,可能只是它们在五百年、一千年前,留下的投影。”   校嘉华灵光一闪:“所以,相对现在的我们,星星就是过去。相对现在的星星,我们就是未来?”   白恪言抱抱她:“相对现在,一切都是独一无二的,真实的现在。”   校嘉华听懂了。因为珍贵,所以真实,所以值得好好珍惜。   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深情道:“白恪言,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你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我最爱的人。”   校嘉华不是一个轻易说爱的人,严格来说,第一次热烈地表白,她是期待同等回应的。   然而,白恪言克制着内心的澎湃,只用发烫的脸颊,贴了贴她的眉心。   “笑笑,你该回去睡觉了。”稳稳地,他再次抱起挚爱。   他们的每一步,都踏在缱绻星光上。   从过去到未来,亘古不变。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前世番外 第81章 番外   只有校嘉华自己知道,她似乎陷进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梦里,她成了两个年幼侄子的妈妈,还和一个英俊的男人步入婚姻,恋爱,产女,白首偕老,直到寿终正寝……   然而梦醒时分,她完全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面容。只记得他有宽阔的胸膛,还有无限的温柔和缠绵。   不过,说到贴心懂事的孩子,校嘉华又想到了“现实中”,那两个不成器的侄子。   黑暗中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入鼻的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所以当初,自己为什么会住院来着?   孽侄受人挑唆,伪造证据,诬陷姑姑经济犯罪。校嘉华被传唤、拘留,取保候审。路过北海公园时,下意识救了一个一时想不开,而试图自杀的男人。   男人有没有救回来,校嘉华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却躺进医院里,一睡就是一整年。   一想到孽侄干的好事,别说躺在病床上,就是躺在棺材里,校嘉华也能诈尸,爬起来清理门户。   可是现在,因为睡得太久,她的骨骼和肌肉,像是进入休眠状态,别说支楞起来,就是支起眼皮都困难。   惊惶挣扎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   “别动,你的眼睛,之前感染了,还不能适应光线,再等一等。”   这是一道年轻、温润的男声,动听又熟悉,给人笃定的安全感。可她实在没有印象,想了半天,又累得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校嘉华的眼睛上,仍旧缠着白色纱布。   因为看不见,她的听力和嗅觉异常敏感。   比如,床头的玫瑰花,早晚都会更新。比如,每天换药、复健时,她的病床对面,都会有一道熟悉的男声,耐心地吩咐护工,各种注意事项。   自她清醒,排队来探望她的人很多。只不过,都被医院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无情挡在了门外。   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没有人说话,校嘉华也能感觉到,有人用视线织成了摇篮,层层缠绕在她身上。   第六天,清凉的触感,落在她的额头时,校嘉华终于忍不住,问他:“小哥哥,你是这里的医生吗?你叫什么名字?”等出院了,他们完全可以,再深入发展一下嘛。   校嘉华虽然是外貌协会资深成员,但是就冲这声音,这气质,她觉得哪怕对方是个丑八怪,也能打上一百二十分。   然而,“男医生”顿了顿,像是陷在矛盾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了病房。   第二天,纱布拆除,校嘉华期待地睁开眼睛。   激动澎湃地看着她的,有医院领导,医护团队,还有校氏集团的各类总监高管。唯独没有那个,能洞悉她所有情绪,声音好听到耳朵怀孕的男医生。   难道,这又是一场绮梦?校嘉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应该去找个男人,好好谈一场恋爱了。   挥退众人,校嘉华留下最信任的人事总监,问起以前招聘过的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她想找到那本神奇的年代文小说。   HR翻遍电子档案,汗颜地摇头,“校校姐,您是不是记错了?刚毕业的小姑娘,上来就应聘董助,通常初试就筛掉了,我哪敢送给您过目呀?”   也是啊,校嘉华的助理,哪个不是肤白腿长,名校毕业的大帅比?当然,帅不帅的无所谓,校嘉华这人脸盲,名校毕业,脑子好使才是关键。   最后,校嘉华还是问起了两个侄子。“校恩佑,还有校恩赐呢?”   真是不孝啊,恩将仇报就算了,她住院期间,他们竟然也不来探望?   HR欲言又止,“姐啊,两位校先生,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您住院后没多久,他们就自首,承认了伪造、诬陷,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了。判刑一年,昨天才被减刑释放。”   至于教唆他们的主犯,两个元老级股东,也锒铛入狱了,至今还在服刑。   如果是一年前,校嘉华肯定要感慨一句“苍天有眼,干得漂亮”。但是现在,经过梦境的洗礼,校嘉华觉得两个侄子,也不是无药可救。   她自诩从小养大他们,实际上,她常常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照顾他们。她只是用更多的钱,为兄弟俩请来名师,推进名校,铺陈了一栋金屋,和一条青云大道而已。   子不教,做“母亲”的,很难说完全没有过错。更何况,他们在事态没有恶化前,主动自首认错,得到了惩罚,也付出了代价。   “他们现在在哪里?”校嘉华问。   HR欣慰得一把眼泪,“两位校先生,怕你还生气,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   校恩佑和校恩赐,在外面等了一夜,确实是近乡情怯的。   一方面,他们从小跟着校嘉华生活,一直把她当做妈妈看,对“家长”有着天生的依赖和敬畏。但是进入青春期后,三人聚少离多,再加上外人挑拨,嫌隙就逐渐拉大了。   可兄弟俩再坏,也只是希望拿回自己“应得”的遗产,绝对没有把校嘉华逼上绝路的意思。   所以后来,得知姑姑落水,性命垂危,兄弟俩后悔得无以复加。在她的病房哭着忏悔,然后双双去自首了。   此刻,两个二十出头、身高一米九的侄子,乖乖跪在她面前唱征服,校嘉华百感交集。   不过,她最震惊的是,“原来你们一直怀疑,我父亲、你们爷爷曾经立遗嘱,把他名下90%的股份,都留给了我大哥?”也就是兄弟俩的父亲。   哥哥校恩佑,弟弟校恩赐,难堪地点点头,“姑姑,对不起。当时,舅爷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他们理解得没错,如果爷爷名下90%的遗产,都留给了长子,那他们身为孙子,自然也应该继承主体,至少要比姑姑多。   校嘉华气笑了,“在你们心里,是把我看作谋朝篡位的武则天啊?”   兄弟俩又羞又愧,校嘉华又问:“那现在呢?你们还恨我吗?”   兄弟俩摇摇头。不爱说话的校恩佑,拿出手机,当着校嘉华的面,播放了一段加密的视频。   视频中,校老爷子在几个律师的见证下,宣读了个人遗嘱:他名下的股份、以及其他资产,未来,将由子女各自继承50%,不偏不倚。   也就是说,校嘉华和校大哥,本来就有相同的继承权。根本不存在,校嘉华侵占侄儿财产的事实。   看着父亲慈祥的遗容,校嘉华一下子哭了。   视频是十二年前,举家飞往罗瓦涅米度假前录的。   那年,校嘉华无意中听到,父亲“偏心”的遗嘱计划,因为心病,缺席了家庭度假。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是爱女心切的校老爷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在罗瓦涅米,老爷子果断修改了遗嘱。用事实证明,他对儿子和对女儿的爱,其实是一样多的。   只是没想到,回国的时候飞机失事,天人永别。   而这条视频,直到十二年后,才被破解还原。   真相大白,校嘉华也愿意再给兄弟俩一次机会,“恩佑,恩赐,只要你们愿意改正错误,好好做人,我还是你们的姑妈。”   “姑妈……”兄弟俩泣不成声。   她又感慨道:“其实,校氏不是校家的,也不是某个人的,只是时代的馈赠。至于那些股份,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我的,但是未来,终将是你们的。”   “姑姑,你的股份还是你的,可是我们的股份,已经不是我们的啦!”   校恩佑又哭了,不过,他这次不是感动,而是委屈的。   原来,校嘉华陷入长期昏迷后,校氏股价大跌。有一家金融公司,趁机抄底,以雷霆之速,收购了除董事长以外的所有个人股份,包括兄弟俩的。   收购股聚少成多,竟然超越了校嘉华的个人持股,成为校氏第一股东。   这家金融公司的背后实控人,是一位技术型的科技产业大佬,姓白,大家都恭称他为“白教授”。   好巧不巧,这位白教授,正是校嘉华当初见义勇为,奋力拯救的那个青年。   白教授“自杀”的原因,传闻有很多。   有人说,白教授是因为高智商人格,加上童年父母离异,长期抑郁。他长大后功成名就、看破红尘,进而引发了厌世情绪。   也有人说,单看监控视频,白教授明显只是站在湖边思考人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一个姑娘“撞”进水里了。据说,他还被撞伤了腿,出院后,整整拄了三个月的手杖。   “……”校嘉华表示,她绝不接受第二种猜测。   不过,她花了很久,才接受了“校氏已经不姓校了”这个事实。   这特么不是以怨报德吗!   一个鲤鱼打挺,她跳下床,直奔公司。   .   “长公主回来了!”   校嘉华的红色玛莎拉蒂,进入校氏大厦的瞬间,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就震撼了集团的大小工作群。   姑侄三人走到大厦门口,员工们早就自发地冲下楼,鼓掌欢呼地,迎接校嘉华“班师回朝”。   校嘉华粗略看了一遍,很好,大多数都是熟面孔,看来,集团内部的人事变动不大。   奇怪的是,人群里,她原来的大长腿男助理,以及总监们,都没有出现。   亲信的经理,急忙上前解释,“校校姐,您终于出院了!那些男模,哦不男秘,都被白教授要么开除,要么调去分公司,开拓非洲市场了!”   够狠,校嘉华倒抽一口气,“总监们呢?”   “副总监以上的高管,都在顶层,开季度会议呢!”   顶层是校嘉华的专属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只有董事长亲自召开重要会议时,才会启用。   “这个姓白的……”这就代替自己,发号施令了?   校嘉华气不打一出来,“我现在就去会会他!”   .   大厦顶层,副总裁战战兢兢地汇报着,上个季度的运营状况,以及下个季度的项目规划。   他有些恨自己,会前明明准备得很充分,怎么一到这位新晋大股东面前,就紧张得直冒冷汗呢?   这位白教授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   和喜怒都形于色的董事长不同,这位白教授,通常是沉默寡言的。   听到肯定的预案,他总是点头默许。一旦报告书中出现纰漏,哪怕再小,他也会立即点明,打回去重审。   好在,这位大股东不太管公司的事,差不多每隔三个月,才过来旁听一次季度会议。据说是因为,他自己名下的科研公司,致力于攻克最尖端的航天AI技术,每天都忙得飞起。   奇怪的是,一向稳重如山的白教授,今天格外心不在焉。   听错高管的汇报不说,他甚至几次暂停会议,起身看起了手机。他似乎在等什么,非常重要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烈焰长裙的董事长,踩着哒哒的高跟鞋,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   校恩佑和校恩赐,一左一右,站在校嘉华身边。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带着自家老母亲来撑腰的样子。   这一幕太熟悉了,高管们都站起来,热泪盈眶,“董事长,您终于回来了……”   校嘉华摆摆手,径直走向会议的首席。   “哼,我跟你讲,根据校氏的股权协议,就算大股东的持有股份超过50%,创始家族,依然拥有集团的最高决策权。所以,校氏还是我校嘉华……”   剩下的话,不觉失声。因为,校嘉华看见了男人的脸。   面冠如玉,清冽如霜。见到他的这一刻,像是宇宙大爆炸,校嘉华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有奋斗时,不顾一切,保护对方的勇敢。   有缠绵时,穿梭时空,道之不尽的爱意。   还有弥留之际,她对他说,“来世,等我”的诺言。   时空转换,斗转星移,他们还是那个他们。他们心中的日月,从未改变过。   这一刻,仅对视一眼,他就知道,他的爱人,终于找回了记忆。   天地见证,他颤抖站起身,坚定地走过来,轻轻抱住她。   “笑笑……我是恪言。”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谢谢大家!下本写《七十年代小花旦弘扬国粹》,男主负责发家致富,女主负责实现梦想。提前收藏不迷路~   文案:   叶龄仙从小学唱戏,当知青第三年,她意外落水,被村长儿子所救。对方许诺一张回城特批,她被迫答应处对象。   不料后来,渣男本相暴露,拒绝她回城,还禁锢她、欺负她,害她最终惨死异乡。   这一世,叶龄仙重生在落水被救时。   面对渣男的威逼利诱,她果断拦住村里最帅的男知青,“其实,是他救的我!”   程·穷雅痞·知青·殊墨:“……?”   结婚后,叶龄仙拼命只做三件事:   1,开嗓练戏,复仇虐渣,祖师爷赏的饭不能丢。   2,夜夜敦促丈夫学习,威胁口头禅:高考落榜就离婚!   3,高考回城后,加入曲艺团,弘!扬!国!粹!   *   叶龄仙不知道,程家公子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南岗大队的山林里。   一曲《木兰拜上》,抑扬顿挫、刚柔并济,抓了他的耳,也挠了他的心……   眼见她默默坚持,眼见她自我放弃,眼见她……触底反弹,重新支楞起来了!   双向治愈,先婚后爱!   架空无原型,求收藏哦~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