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炮灰徒弟重生了   作者:姜鱼   文案:   阮秋生得艳若秋水,我见犹怜,乃宗门一绝,可惜根骨奇差、羸弱无能。   但偏偏是他,成了剑圣的徒弟。   为报答师恩,在师尊身中妖咒时,他不惜暴露自己深藏多年从不敢泄露半分的玄阴之体,用阴阳之道秘法转移咒术入体,从此每月十五月圆妖咒发作,痛不欲生。   后来,阮秋被师尊连累惨死,才知道原来他只是话本里的炮灰,是一个不知廉耻、挟恩情逼迫师尊负责的蠢毒小人。   他是主角受的对照组,活着时祸害师尊,死后也令师尊剑心不稳。   人人都盼着他早日给主角腾出位置,让主角与师尊成就天命道侣。   重生回来,阮秋不干了,为了师尊与他自己的小命绝不能再越界。不过,这一世的两位主角,似乎都有点不对劲……   话本中痴情坚韧的主角受是只白切黑的小狐狸,天天就想着调戏他。   前世冷傲的剑圣师尊变得过分黏人,对他温柔体贴,只认定他一人。   阮秋一点也不想死,吓得一拳将他的剑圣师尊打飞:你不要过来啊!   *   重生回来,想跟心爱的小徒弟贴贴不成,反而被自家柔弱的小徒弟揍,殷剑圣人都懵了:练气打剑圣,这合理吗……   高岭之花师尊攻   病弱怪力徒弟受(?   【阅读指南】   1.双重生,双箭头,双性受,清水走剧情,花里胡哨修真玄幻   2.受前期病弱美人,团宠万人迷,有成长升级线,后期生子   3.私设多,喜欢写一些细节,偶尔中二,希望看文快乐写的也快乐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秋,殷无尘 ┃ 配角: ┃ 其它:下本《女装反派穿回来后揣了魔头的崽》   一句话简介:双重生师徒年上双性生子   立意:自尊自爱,勇往直前,不忘初心。 第1卷 少年负剑 第一章 少年负剑,意气风发。   玄极宗三山二十四峰中,有一位剑圣,金丹期一剑顿悟入化神境,三剑与南岸剑圣持平,成就剑圣之名,世称剑道第一鬼才,连带剑圣所在的玄极宗清徽山一脉,也成了上灵界无数剑修心之向往的剑修圣地。   谢英也不例外,不过他,远比大多数修士要幸运。   少年负剑,意气风发。   迈入清徽山,一路清风蝉鸣相随,谢英轻快的脚步难掩兴奋,双眼滴溜溜地左转转,右瞧瞧。   李胥笑着提点谢英,“谢小兄弟,我师尊毕竟不是清徽一脉,也只能送你到这里,能否留下,又能否成为剑圣的弟子,便看自己的造化了。待会儿我们去见剑圣座下的阮师兄,你不要无礼,也不要大惊小怪。”   谢英收了收心,回头问:“剑圣的弟子?那人很厉害?”   说到此人,李胥欲言又止,余光飘向山上,耳尖先红了。   “阮师兄……长得很好看。”   清徽山第一峰凌绝峰山脚下的结界缓缓打开,无极殿终于现身,山巅一柄巨剑穿云,剑气震荡八方,便是李胥,也忙肃了肃面容。   谢英见到那剑,眼睛就亮了起来,又有些纳闷,“好看?”剑圣座下的亲传弟子,不该是以剑闻名吗?这人是得多好看?只听说过剑能杀人,没听说过美貌也能杀人啊。   李胥拢了袖袍,先一步走近大殿,“清徽山的规矩与我灵犀山不同,你先随我去见过阮师兄。”   “哦。”   谢英应了一声跟上,好奇地打量着前方出现的殿宇。   很快,李胥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前,躬身拱手而礼。   “灵犀山许长老座下弟子李胥,冒昧求见阮师兄。”   谢英有样学样,收回乱瞟的视线,跟着弯身抱拳。   须臾,殿前鸦雀无声。   谢英抬头一看,无极殿大门紧闭,分明一个人影都不见,他又看李胥低着头等待的模样,挠了挠头,小声嘀咕:“李师兄,没有人出来啊,这剑圣弟子,架子如此大?”   李胥低斥:“慎言!”   谢英闭嘴,想了想又想说话,不过这回刚开口,一声被主人压抑的低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人出来了?   谢英激动抬头,果真见殿门开启,有人走出来,似乎带来了一阵清风,一袭青衣的少年现身殿前,谢英的目光飞快落到他脸上,看见一双清澈的含笑眼眸,霎时便呆住了。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柔静清绝,仿佛映着秋日霞光的潋滟湖面,一眼将人卷入无边秋水。   少年衣着素净,斜插一根青簪,素白发带随风而动,卷起悠长发尾,宽大的袖袍衬得笔直脊背过分柔弱,秀气面容透出几分苍白,浅色双唇始终带笑,向着二人歉意颔首。   “抱歉,我来晚了。”   好漂亮的一个少年……   就连声音,都那么好听,温柔得可以融入这秋风中。   谢英只觉秋风缱绻入耳,双眼失神,呆呆地看着青衣少年,目光由上而下,落到对方喉结上。   “仙子……哥哥?”   他声音不大,在场几人还是听见了,青衣少年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弯唇垂首,似乎在笑。   一听到谢英这话,李胥就知道坏事了,急忙补救。   “阮师兄,我是……”   “李师弟,我记得你。”   青衣少年笑应,“灵犀山代山主许长老座下的五弟子。”   李胥完全没想到对方还能记得自己,一时开心忘怀,忘了身边还站着个只会瞪眼的小呆子。   还好,青衣少年没忘,他含着笑意的潋滟双眸望向谢英。   “你就是谢英。”   他说话也好温柔……谢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抱拳道:“对,我叫谢英!上清徽山拜师!”   青衣少年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秋水眸中多了星点笑意,轻笑道:“我叫阮秋,秋风瑟瑟的秋,清徽山山主殷剑圣座下三弟子。”   “我知道!”谢英看着阮秋的脸,肯定道:“你真的很好看!”   阮秋不禁弯唇失笑,果然人如其名,艳若秋水胜三分。   初次见面,便得了谢英几次夸奖,阮秋实在很难去讨厌这个直白的少年,便同李胥道:“谢英上山拜师一事,许长老昨日已派人传话,我已知晓,李师弟将人留下便可。”   虽说同宗门,但毕竟不同山,李胥面对阮秋总有几分拘谨,阮秋这般说,他便告辞了,“那就劳烦阮师兄了。”他又同谢英道:“谢小兄弟,希望下次再见,你我已是同门。”   谢英收下他的祝福,目送这位与他相处几日的玄极宗弟子离开,回头便见阮秋往殿中走去。   “你随我来。”   剑圣弟子,自然是要比其他事情更重要的!谢英应声,背着剑跟上阮秋,进了殿中,免不得好奇地东张西望,这处无极殿宽敞是宽敞,就是过于简洁,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在这里四处打量,那位先前入殿的美人师兄已到了书案前提笔,温声道:“稍等我片刻,师尊不在,我先安排你在凌绝峰住下。”   笔上无墨,笔下是一枚二指宽的玉牌,刻着清徽山独特的剑纹,却在他笔下印上隽秀二字。   谢英原先在整洁书案上的目光被吸引了去,只见玉牌灵光闪过,多了他的名字,一字不差。   阮秋搁下笔,拿起玉牌,“走吧,去看看你的住处。”   谢英屁颠颠地跟上去,同这位阮师兄说话,他的心情平和了许多,不像方才那样激动,他看着阮秋发间流光的青玉簪说道:“殷剑圣不在山上?外传他这些年很少出山。”   阮秋徐徐走出殿外,发丝与衣角的摆动幅度极小,握着玉简的手悬于小腹前,显然教养极好,而且很有耐心,也很温柔,“师尊这两年很少闭关,倒是会时不时下山一趟。”   谢英显然有些失望,不死心地问:“那他何时回来?”   阮秋一顿,迟疑道:“大抵,会在下月十五前回来吧。”   谢英一算便放心了,今日已是十九,到下月十五,还有大半个月,“不过一个月,不怕!我已经进了清徽山,剑圣今日不在,总有一日会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振作起来,又问:“你就这样留下我?不先考一考我?”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阮秋只笑了笑,带谢英走近竹林小径,轻咳一声道:“听闻你已半步筑基,连着几日在山下挑战玄极宗弟子,才叫许长老发现,带回灵犀山。你才十五岁,就有这修为,还连胜宗门不少师兄弟,足以证明你确实是练剑的天才。”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拜错山头了,那灵犀山都是一群医修,难怪赢得那么轻松……”谢英尴尬说着,盯着阮秋的背影,“我是来拜师的,你真的不先试一试我的本事?”   “你是许长老送过来的,必然是天赋卓绝之辈,不过若真想入师尊座下,还是得靠自己。”   谢英别开脸,眼里却亮起耀眼的光芒,说道:“我知道,我会让玄极宗剑圣看到我的本事!”   说话间,二人到了竹屋前。阮秋将玉牌递给谢英,“这玉牌,可以暂时让你在清徽山六峰通行,你先住下,一切等师尊回来再说。”   谢英问:“那我能不能请山上几位师兄指教一番?”   阮秋摇头道:“我不擅用剑,若是我的两位师兄如今在山上,说不定会愿意与你切磋一番。”   谢英惊了,“你的师兄都不在?”   阮秋笑而不语。   谢英不理解,“你是剑圣的徒弟,怎么会不擅用剑?”   阮秋淡然反问,“你来之前,没有听人说起过我?”   谢英挠头道:“我刚来玄极宗没几日,只听刚才那位李师兄说……他说你很好看,我现在信了,你真的很好看,比我姐姐还好看!”   阮秋又是一笑,“我不能指点你,你还是等师尊回山吧。”竹林风大,他压不住喉间干痒低咳起来,背过身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若有事,可以去无极殿寻我。”   “哎!我现在就有事!”   谢英追上去,取下背后用布条包裹的长剑,拆开布条,露出一柄三尺长的玄黑长剑,激动道:“我千里迢迢来到玄极宗,便是想见识一下清徽山的剑道!请阮师兄赐教!”   阮秋望着他手中还未出鞘便已泄漏冷冽剑气的玄黑长剑,眼眸一深,“你上山前若去打听一下,便会相信我没有骗你。谢英,我真的没办法指点你,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谢英眼里燃起兴奋的火焰,明明一边拔了剑,露出削铁如泥的剑锋,一边还眼巴巴地请求道:“我自上山来,一直没有碰到真正的剑修,好不容易见着一个,阮师兄,你尽管出手吧!我会努力接住你的剑的!”   阮秋苦笑,他真的不是谦虚,玄极宗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剑圣座下小徒弟,是真的毫无剑道天赋,只是个羸弱无能的练气二层。   但谢英断定这位好心的阮师兄一定有过人之处,能与厉害的剑修切磋,已让他一身血液沸腾起来,他握紧剑柄,双眸似燃起火焰。   “此剑名为不恕,如今在我手上是无名之剑,但我将来会让它名震八方。还请阮师兄指教!”   这一柄不恕剑,通体玄黑,剑气也是透骨的冰寒,谢英只有练气大圆满,已修炼出无形剑气。   白霜迅速蔓延开来,爬上杆杆青竹,剑气卷起漫天竹叶,围绕在二人之间,近乎挑衅一般,谢英眸底紫光坚定,抬手剑指阮秋。   “请阮师兄出剑!”   剑气无形,被波及到的竹林却在一瞬间秃了一大片。   阮秋沉默须臾,慢慢摇头,不紧不慢抬起右手。谢英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等待着阮秋出剑。   但谢英没能等到对方出剑,这位看上去柔弱纤细的青衣少年轻叹一声,伸出一根如玉的手指,在他注满真气的不恕剑上轻轻一点。   霎时,满天竹叶凝滞,仿佛一滴水珠掉落湖面,滴答一声清脆无比的在震惊的谢英心中响起。   紧接着,他的剑气竟然散了!   细长的青竹叶于半空纷扬而下,仿佛落了一场青雪。   一指,雪融冰消。   谢英看着自己被卸了真气的不恕剑,早已瞠目结舌。   “你!你这是……”   “一个小法术。”阮秋的声音依旧温柔,听上去那么无辜,那么无害。哪怕被谢英挑衅,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生气,依旧那么平和宁静地站在那里,几乎与这场雪融为一体。   “你用一根手指就化解了我的剑气……”谢英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双眼极为明亮地盯上阮秋,“我的猜测果然没错,你真的很厉害!不过你身为剑圣的弟子,为何不出剑?”   阮秋无奈道:“那你上山是来拜师的,还是来挑事的?”   “啊,这……”   谢英心虚地抱起剑,“我当然是来拜师的,谁不知道,剑圣从来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挑战……”   阮秋摇了摇头,拂起衣摆上的竹叶,转身便走,“我真的该回去了。”他顿了下,偏头望向谢英,垂眸道:“其实玄极宗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不擅用剑,也只有练气二层。”   谢英愣住,“练气……二层?”   阮秋唇角微扬,似有几分自嘲,他抬头望向光秃秃的竹子,暗叹一声,重申道:“除了比剑,若真有什么要事,再来无极殿寻我。”   谢英看着那青衣身影走远,可回头一思索,他是一脸懊悔,“只是练气二层,就能一指化解我的剑气,阮师兄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阮秋自认已经将话说明白,离开之后,没有先回无极殿,而是沿着山路,回到了他的住处。   不过忍了一路,阮秋还是没忍住,刚进门便咳了一口血,看着手帕上的猩红血水,他眼睛也没眨一下,顺手将手帕放入盘中清洗干净。他倒不是被谢英的剑气所伤,他的身体便是这样虚弱,已经是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谢英上山拜师,于阮秋还是有些影响的。   三日前,阮秋在空荡荡的凌绝峰中醒过来,便知道自己重生了,还回到了一年前。他这几日在病中,浑浑噩噩的,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今日,谢英如前世那样出现了。   “一切都与前世一样。”   阮秋走到窗台前,指尖颤抖着,翻开那本他这几日翻过无数次的话本,话本里也有一个阮秋。   书里的阮秋,是被一笔带过的丑角,故事还未开始,便死在魔头手里,正如他上一世的结局。   但真正的主角,是被他害得不浅的师尊与同门师弟。   他们是天定道侣,他却是害得师尊剑心不稳的祸患。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本话本吗?原来他的自以为是,是害了师尊吗?阮秋想起话本中寥寥几笔便带过的关于他的死与罪孽的故事,指尖不觉收紧,在书上抓出一道褶皱。   他这几日已分不清是梦是真,直到谢英的到来提醒了他,一切又重来了,该来的还是会来。   阮秋再次想到自己前世在魔头手下僵持许久却始终没等到师尊的结局,溺死时窒息的痛苦仿佛又回到他身上,湿冷的感觉浸透骨缝……   那一日,也会重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病弱大力徒弟受&高岭之花师尊攻   受是隐性万人迷,双性,对自己有很多错误认知,雷萌自鉴。   低魔修真,设定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封顶。小谢不是主角,是个用来开局的重要配角。主角攻受也都不是完美人格,1V1狗血故事,祝阅读愉快=3=   下本求收——   女装反派穿回来了(生子) 第二章 玄极一绝,剑阁崔嵬。   上灵界的灵气源自贯穿整个大陆的云水河,数千年来,河岸林立起无数大小宗派,而今以南岸紫霄宫、北岸玄极宗、东洲苍耀国、西方雪域佛国以及中州十方城为首。   这北岸玄极宗,又分三山二十四峰,三山为清徽、开阳、灵犀,互不相干,而又互相扶持。   其中清徽一脉六峰,是玄极宗的战力精锐所在,全都是剑修;灵犀一脉,则以医修为主;开阳一脉十五峰,又被弟子们戏称之为大杂烩。这一代的玄极宗掌教也是从开阳山选出,正好,还是那天下十圣之一,不输于清徽山殷剑圣的刀圣,李三思。   此外,灵犀一脉,还有一位这些年来神隐的医圣。   一宗三圣,让玄极宗成了实至名归的北岸第一宗。   身为玄极宗的弟子,自然是有骄傲的底气的,尤其是那几位在内门中三圣座下的弟子,更是羡煞旁人,但唯有一人,总引人非议。   那人正是阮秋。   一年前,阮秋被剑圣选中,入清徽山,成为剑圣徒弟,那时寂寂无名的他掀起了一阵热议。   整个玄极宗,竟没有几人认得阮秋这个人,但任是谁看了他这一张脸,都挑不出半点刺来。   据闻,李掌教曾远远看了阮秋一眼,也不禁感慨,人如其名,艳若秋水,实乃玄极宗一绝。   可当众人发现,这位剑圣的新弟子居然是一个根骨奇差,羸弱无能的废物美人时,即便明面上不敢说,私下还是流出了许多类似阮秋“德不配位”,早该退位让贤的闲话。   阮秋平日不怎么出门,这些话他不常听到,但心里也有数,又因为他小时候曾被殷剑圣救过的恩情,他对自己这位师尊十分敬重,也因为自己的无能,总觉得愧对师尊。   阮秋便一直在想,他该做些什么,才能报答师尊的恩情。   直到半年前,师尊忽然回山,因身中妖咒,险些因走火入魔自爆,那时内门空虚的清徽山主峰凌绝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好在阮秋在古籍中发现了一个能救师尊的法子。   不过这个法子有些难以启齿。   此法揭开了阮秋深藏多年,不敢与外人言的伤疤,他的身体与常人有异,小时候曾被人说过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便是他对师尊那样敬重,也从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对方。   可当他在书上发现,他这是极为罕见的玄阴之体,那时也唯有他这副身躯可以救师尊时,他毫不犹豫爬上师尊床榻,以身相替……   这个秘法果然没骗人,阮秋成功地将师尊身上的妖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没想到双修时会将师尊体内妖咒的源头鬼珠吸入体内,之后那颗鬼珠诡异的消失了,却给阮秋留下了后遗症——他本就比常人弱上一些的体质,从那一日起,虚弱到时不时便会吐血的地步。   同在山上,殷剑圣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徒弟兼恩人的病,之后又发现阮秋在鬼珠影响下,每月月圆都会病发,必须及时与人双修。   殷剑圣向来不近人情,却也自觉负起责任,他不再闭关,竭力为阮秋寻找续命的法子,甚至,成了每月在那时为阮秋缓解病症的人。   可是阮秋还是死了,在一年多后,被殷剑圣连累,死在了这位剑圣的仇家魔门少主手上,全身经脉寸断,沉下魔门至阴至寒的暗河。   魔门少主让阮秋等了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师尊却迟迟未到,直到魔门少主的耐心耗尽,用嘲讽的语气告诉阮秋,他的师尊殷剑圣去救了宗门里的另一位弟子。   那时,阮秋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只知道暗河的水好冷,刺骨的阴冷钻进骨缝里,空气被挤压着从他的胸腔逃离,当河水灌入他口中时,他的耳边也只剩下一片宁静。   人将死的时候,果真会梦回到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   在多年前的那个秋日,母亲温柔地抚摸着阮秋后背,说着上灵界的传说,哄着小阮秋入睡。   她说,小秋,你要好好活着。   ……   “娘……师尊……救我!”   阮秋自梦中惊醒时,下意识大口汲取空气,心脏跳动快得几乎要跃出来一般,浑身僵冷颤抖,直到秋风钻进窗缝,带来一阵冰凉,梦中令人窒息的痛苦才如潮水一般褪去。   “是梦啊……”   他又梦到前世的事了。   “没事,我还活着……”   阮秋冷静下来,他已经回到了一年前,还没有落入魔门少主手上。他的声音沙哑,无比的庆幸发出喟叹,用还在轻颤的手抹去脸上已分不清冷汗还是泪水的一片湿冷,这才后知后觉,房门在砰砰大响。有人在外面敲门,力气大得像在拆门一样,他微蹙起眉头,披上外衫起身,走到门前时,苍白面容上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来了。”   阮秋轻呼出一口气,拉开房门,一眼便见到挂着星子的昏暗天幕,以及门外抱剑的紫衣少年。   一眼,阮秋利落地关上房门。   砰一声,门外的谢英碰了一鼻子灰,紧跟着继续拍门。   “阮师兄!是我啊!”   阮秋当然知道是谢英,见到谢英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他心头的沉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英上辈子就是这样纠缠着他,非要他出剑跟他比上一比,对剑道无比痴狂,固执得要命。   阮秋刚被噩梦吓到,面对这样的麻烦,难得失了平日的周全礼数,他真的不想跟谢英比剑。   没等一会儿,门外居然安静下来了,谢英也不再喊话。   阮秋反倒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就停了?人走了?   他正要出去看看,忽然听见窗边吱呀一声,定睛去看,就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顶开了窗户——   谢英亮晶晶的眼睛蹭一下看过来,眼里充满了兴奋,“阮师兄!我是谢英,昨日才上山的啊!”   阮秋只看着他头顶的木窗咔哒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   阮秋扶额,昨日一上山就削了一半竹林,今日一大早又弄坏窗子……为了让自己的窗户还能再撑一会儿,他艰难挤出一个微笑。   “抱歉,我睡糊涂了,方才没看见你。你从门口进来吧。”   “不用了!”谢英摆了摆手,一把推开木窗,撑着窗台跳进来,客气地笑道:“我就知道,阮师兄是好人,刚才不是故意的。”   随着他这么一推,摇摇欲坠着的木窗哐当一声,掉到地上,阮秋看着洞开的窗口良久不语。   谢英闻声回头,也知道闯祸了,赶紧跳出去,将木窗装回原来的位置,接着溜到门前去……   敲门。   阮秋:“……”   他看着还勉强卡在窗台上的木窗,深吸一口气,最终,只能无奈地朝门外说了一句,“进来吧。”   谢英嘿嘿笑着,推门进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偷瞄阮秋一眼,发现这位好人师兄没有生气,他心中暗喜,双手啪的一声抱拳道:“阮师兄,昨日是我鲁莽了,我郑重地向你赔罪!你真的很厉害,我能不能,再请教你一下,就一剑!一剑就可以了!”   阮秋幽幽道:“不能。”   他早就跟谢英说过,他只是一个练气二层,就连被称为剑圣的殷无尘也教不了他剑道,他这样一副身躯哪里打得过一个半步筑基?   不过……   阮秋看着谢英,想起上一世的事,谢英在他的人生里,就像一颗稍瞬即逝的彗星,风风火火而来,从未嫌弃他的修为比他低那么多,一直请求他出剑,还想要问剑剑圣。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拜师,而是要见识一下剑圣的剑。   但最终,谢英没能达成他的心愿,就遗憾离开了。因为一个意外,他经脉寸断,修为全废。   由一个朝气磅礴的天才变成一个废人,不过短短数日,见到他,阮秋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算了,跟一个小孩气什么。   阮秋暗叹一声,望向门外,“你可知道,此刻是寅时。”   谢英呆了呆,看了一眼昏暗的天幕,一脸无辜,“可我想了一夜,真的等不下去了,想来阮师兄此刻一定也在潜心修炼,不如我们切磋一番,兴许能对阮师兄有所助益!”   阮秋看他越说越兴奋,摩拳擦掌,耐心道:“我没有在修炼,谢英,我病了,需要时间休息。”   他前世就见过谢英,对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孩还算了解。   果然,谢英闻言便露出了懊悔而又充满遗憾的神色,再看阮秋显然刚起床的模样,素白长衫外就披了一件青衫,腰杆显得格外纤细,瘦弱的身姿显露无疑,他立马乖乖地垂头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要不……”他抬眼看向阮秋,试图补救,“你们玄极宗的灵犀山上全是医修,我去找一个过来,给阮师兄看病?”   阮秋没忍住笑了,苍白的面色总算添了几分红润。   “不必了,我的病谁也治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还记得前世他就说过自己病了,婉拒谢英比剑的请求,结果当天晚上,谢英就背着一个医修来给他看病。阮秋很少下山,也很少碰到谢英这样的人,当时也愣了一阵。   为了不麻烦同门医修,阮秋还是得阻止一下谢英。   望向天边的鱼肚白,阮秋忽然有一个好主意,他走到门前,谢英便屁颠颠地跟过来,看着他指向星光之下,云雾之中的一处高阁,“你真的很想与人比剑?看到那里了吗?”   谢英用力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一脸认真地说:“也不是……阮师兄既然生病了,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你病好前,我不会再来了。”   竟还是个懂事的,阮秋轻笑,“你想比剑,可以。那处,是我清徽山的剑阁,也是给内、外门弟子设立的比武台,每日都会有不少出色的弟子在剑阁切磋,你想要问剑剑圣,怎么,也得先闯过剑阁这一关吧?”   “剑阁!比武!”   谢英激动起来,“那我肯定不能错过!我这就去!”   他抱着剑转身就跑,跑出门外又回过身来,语气雀跃。   “那阮师兄,我先告辞了!等你病好,我再来找你比剑!”   阮秋看着他一溜烟跑远,暗道果真还是个小孩子,按住心口轻咳两声,思索了下,又有些心虚地小声喃喃,“谢英是剑道天才,但师兄弟们也不差,不如提前支会剑阁那边的弟子一声,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下?”   话音刚落,屋中响起清脆的哐当声,阮秋抬眼,就见那方才被安回窗台上的窗子,又掉了。   只余下一个大洞,任晚秋清晨含霜带露的冷风侵袭。   一阵缄默后,阮秋摇头回屋。   “还是让师兄弟给他一个教训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万象回春,不平之剑。   被谢英这一闹,阮秋是困意全消,索性去修窗子。这活儿阮秋熟练,在日出之前就能修好,也别问他为什么手熟,师门里就有那么几个出入不爱走门,平日还爱打架的。   这一年来给师尊师兄们善后,修窗户都只是小事情。   剑修,是很可怕的生物。   特别费钱,还爱拆家。   现在多了谢英一个,阮秋只庆幸他的两位师兄不在。   剑修见剑修,八成要打起来,到时候又该修房子了。   也好在阮秋的秘密在表面上看不出来,谢英今日这样冷不丁闯来也不要紧,而在山上,知道阮秋秘密的人唯有他师尊殷无尘,不知道的师兄们,也不会想揭阮秋的伤疤。   阮秋对这秘密极为谨慎,早早将那本话本收了起来。   话本里关于他的内容是少,却隐晦地暴露了他的秘密。话本如何丑化他,阮秋不在意,他只在意那一句‘相貌阴柔,雌雄同体’,而且之后,话本又明确写了他与师尊因某种原因不得不有了肌肤之亲的事。   阮秋也不敢不信。   而这次重来,也很可惜没有回到最初的时候,半年前,他已经因为鬼珠与师尊纠缠在一起。   简单修好窗户,阮秋估摸还能再撑一阵子再换新的,便叹了口气,回到榻上翻出先前看到一半的古籍。反正他这几天病了,不用去做别的,不如找找给自己解咒的法子。   一晃两日,谢英还未回来。   阮秋的身体养好了一些,没再咳血,刚回到无极殿,隔壁峰的亲传弟子郑师兄便送来清徽六峰的账册,足足三尺高两大摞。阮秋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让郑师兄放下,继续埋头提笔,处理攒了四五日的庶务。   剑修都不大爱做这些杂务,长老们不是闭关便已出门远游,他这个剑圣小徒弟没有修炼天赋,闲着也是闲着,便替山中分担一些。   阮秋耐心不错,算账也快,一本翻完,才发现郑师兄还未走,抬眼便见人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师兄生得周正挺拔,八尺高的壮汉,上一回这样扭捏为难的时候,还是想请阮秋帮忙算账。   阮秋不由一笑,清了清嗓子问:“郑师兄可还有事?”   郑师兄有些不好意思,“阮师弟可知,前两日有个叫谢英的小孩,跑到剑阁挑衅,竟还真胜了不少弟子,我师弟兴起去试了一剑,差点下不来台。我便奇怪这是哪家弟子,如此厉害,一打听才知道是灵犀山送过来拜师的,如今暂住凌绝峰。其他四峰的师兄弟们知道了,也都来瞧热闹了,这会儿还在剑阁排队,等着比剑呢。”   阮秋搁下笔,面上笑得从容淡然,“听起来很热闹。”   郑师兄苦笑,“是热闹,我师弟跌了面子,给人放了狠话,要我这个师兄出面,那小孩便向我约战。可我看他小小年纪就已半步筑基,平日与我能打平手的洛师弟对上他只是险胜,我好歹是一峰大师兄,要是没赢,岂不是很丢脸?这谢英是来拜师的,阮师弟的话他总得听上两句,阮师弟不若去劝一劝,这小子太嚣张了。”   可让谢英去剑阁挑战的就是阮秋。   阮秋浅笑,“山中难得来个新人,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平日里师兄弟们不正缺这样一位对手吗?我看师兄弟们排着队等着与他比,想来也是欢迎的,便由着他去吧。”   郑师兄其实也不是怕,就是打探一下阮秋对谢英的看法,既然阮秋这样说,他心里便有数了,“那孩子天赋着实是吓人,不亚于当年的卢师兄。也同卢师兄一样,喜欢缠着人比剑,看见他,我总想起卢师兄。”   阮秋笑道:“二师兄出门历练,怕是半年之内回不来,不过一个谢英,郑师兄这是怕了吗?”   “我能怕一个小孩?”郑师兄否认,“不过他若真如卢师兄那样厉害,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我被卢师兄压着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他出门历练后挽回一点颜面。”   阮秋不免失笑,送走郑师兄后,再坐下来,看着一堆账册,笑容便垮了下来,长叹一口气。   诚然,谢英人不坏,性情还有些像对阮秋多有照顾的二师兄卢鸣风,阮秋自然是不讨厌他的。   清徽山的弟子们有分寸,比剑归比剑,总不会伤人。   前世谢英出事时阮秋还在病中,对此事不清楚,若是这次剑阁能留下他,说不定能避开此劫。   但阮秋绝不会与他比剑。   阮秋不仅不擅用剑,他根本就没有修炼的天赋,根骨奇差,不论是什么功法,他最多只能学到浅表,就算能吸纳灵气,也无法保存,就连身为剑圣的师尊也教不了他。   想起师尊,阮秋心头微沉。   下月十五,师尊会同以前一样准时回来的吧?他是希望师尊回来的,便如上一世到最后,阮秋也一直在等待,哪怕被师尊连累而死,阮秋也从来没有怨过他,只是……   若他死后,真的影响到师尊剑心不稳,若师尊与那位话本上灵犀山的师弟真的是注定的天命道侣,为了他的小命和师尊,这多得的一世,他还是安分守己只做徒弟为好。   第二日,阮秋才处理完六峰庶务,正在偏殿收拾药材,谢英就回来了,还跑到偏殿找到了他。   “阮师兄!”   阮秋见他四肢周全,面上带笑,看来没怎么挨打,先松了口气,按着眉心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你的病好了!”   谢英眼睛晶亮,步伐轻快一蹦一跳,“多亏阮师兄指路,我这几日与清徽山的弟子比剑,有输有赢,受益颇多,不久前才到练气大圆满的修为稳固了许多,还约到了一位筑基期的师兄比试!阮师兄要不也去看看?等我们比完,阮师兄也一起来吧!”   他从哪里听说自己病好了的?   阮秋想到一个人,因为六峰庶务常与他接触的郑师兄!   阮秋这次依旧摇头,谢英见他背起药箱,忙跑过去。   “阮师兄要出门?”   “去看一位病人。”   谢英惊讶,“你还是个医修?”   “不算是,只是学过一些。”   阮秋往外走去,谢英立马便跟了上去,嘴巴叭叭。   “你连医修的本事都会!好厉害!”   这也叫厉害?   阮秋失笑。   出门时,看着阴沉的天色,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这会儿借口养病闭门不出,也是在这段时间,没来找他比剑的谢英便在山下出了事。   他一停,谢英便跑过来拿过他的药箱,眼巴巴看着他。   “我能一块去吗?”   想到今日要去见的那个人,阮秋没有拒绝,“走吧。”   谢英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阮师兄,我们去哪里?”   阮秋笑应,“灵犀山。”   灵犀山,灵草园。   上清徽山之前,谢英在灵犀山待过几日,不过是在许长老的丹峰,这还是头一回来灵草园。   灵犀山也有三峰,丹峰、药峰,余下的灵草园,作为双峰的材料基地以及培育灵植之地,占地最为广阔的,平日是灵犀山人最多的地方,但他们走的这条路却没什么人。   阮秋要见的是,一位在灵犀山养病的前辈,为免被人打扰,住在灵草园北边幽静的山中小居。   而这个人,谢英也认识。   这次来见那位前辈,阮秋是故意带上谢英的,临近山上小院时,他也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就在前面的屋子。”阮秋望向身旁背着药箱的紫衣少年,“走吧,燕前辈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谢英看什么都好奇,“燕前辈?”   阮秋眸中含笑,“燕前辈去年来的灵犀山求医,身患腿疾,你一会儿见了人,不要乱说话。”   谢英理解道:“我知道……等会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圆了眼睛,又非常勉强地故作镇定,“这位前辈,是不是从北岸来的,他不会是紫霄宫的不平剑主燕不平吧?”   这位燕前辈的身份,阮秋前世也是直到后来谢英出事,才从师尊和师兄那里听说的,没想到谢英现在就把人的身份给抖搂出来了。   阮秋忍笑道:“正是紫霄宫的燕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呃……我听人说起过这位……”谢英紧张得抠起药箱,到底还是站不住,急忙取下药箱,塞到阮秋手里,“阮师兄,我忽然想起来我下午还约了郑师兄比剑,我快迟到了!”   阮秋刚抱住药箱,谢英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阮师兄不用管我!快去给那位燕前辈医治吧!”   看着他落荒而逃,阮秋到底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这离家出走的小呆子,跑路倒是一向快。   就在这时,不远的桃林小院中传出一道温和的笑声。   “阮小友这是碰上什么喜事了?”   小院中只有那位养病的燕前辈,阮秋回身望去,便见一名面色苍白的紫衣青年坐在轮椅上。   前世谢英出事后,阮秋才知道谢英是紫霄宫的弟子,而轮椅上的这位燕前辈,也恰好出自紫霄宫,那个云水河北岸第一宗派紫霄宫。不过谢英的事乃是秘密,并未外传,阮秋只知道似乎与他师尊有关,不敢多问,最后燕前辈将重伤的谢英带走,一直到阮秋惨死,也没有再见过他们二人。   隔世再见,阮秋站定在燕不平面前,心中暗叹一声。   “燕前辈,近来可还好?”   燕不平颔首笑应,“一直都是这样,无事。倒是听闻阮小友前阵子病了,如今可还有大碍?”   阮秋摇头,“燕前辈脸色不大好,我先为你疗伤吧。”   为燕不平医治的事,其实本不该由阮秋来做的,他的医术并不很好,纵然灵犀山的医圣早已经神隐,本该为燕不平医治的,也本该是如今的代山主或者其他几位长老,可燕不平的腿疾情况复杂,竟无一人能医。   说来也巧,被长老们婉拒,准备离开玄极宗的燕不平腿疾发作痛极晕倒,正巧让来灵草园寻药材的阮秋碰上了,阮秋本想试着唤醒对方再寻其他医修为他疗伤,也不知为何,同一套灵犀山医峰基础功法万象回春,旁人用了无用,唯有他用时,燕不平竟能感觉到断了多年的腿有了感觉。   自此,他成了阮秋的病人,阮秋为他疗伤已有大半年。   这次,阮秋依旧用万象回春为燕不平的双腿缓解痛苦。   疗伤之后,燕不平原本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他感激道:“这次又辛苦阮小友了。”   阮秋道:“方才燕前辈问我碰到了什么喜事,其实也不算,只是山上来了一个有趣的小孩。”   燕不平饶有兴趣,“听起来,阮小友很喜欢这个小孩。”   “还好。他叫谢英,带着一把不恕剑,一上山便向我挑战,非要我出剑不可,人却很好哄。方才他一路陪我上山,明明都到门前了,又说与人约了比剑,急匆匆便走了。”   “谢英……”燕不平一顿,沉吟须臾,“是个不错的名字。”   阮秋留意到他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笑了笑不再多言。   闲聊一阵,阮秋便告辞了,临走前,他回头同燕不平说:“既然灵犀山功法有用,说不定等到医圣回来,便能医治好燕前辈的病。”   燕不平的腿疾不只是断骨,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掺杂,他要活下去,只能放弃自己的双腿。   今日听到谢英说出燕不平的身份,阮秋没有气对方的隐瞒,反而更加希望燕不平能再站起来。   小时候,他曾听母亲说起过很多上灵界修士的故事。   紫霄宫不平剑主,持不平之剑,斩尽天下不平之事。   燕不平一怔,朗声笑道:“我知道,我从未放弃,我还要等一个人回来,我不会就此倒下的。”   阮秋见他眼里坚毅的光还亮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燕不平便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远得看不见。   “这孩子,真的很像你们。”燕不平叹息道:“快二十年了,四师姐,你究竟何时才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不想算账,但是不能吃白饭qaq   六峰不会算账的剑修:阮师弟yyds!   师尊:不能出场只能心疼老婆(不是)   师尊也会尽快出场哒,小谢在小秋这里也真的只是个弟弟orz 第四章 过人之处,阮家哥哥。   回到清徽山外山时,果真如前世一样下起雨。待撑伞走到无极殿,阮秋一眼便见到了谢英。   蹲在屋檐下的少年等了许久,见到阮秋回来,眼睛蹭一下亮起来,“阮师兄!你回来了!你今日去医的那位燕前辈,可是医治好了?”   拐着弯打听燕不平的病情,他们二人必然很熟悉。阮秋没回话,搁下油纸伞,打量起谢英。   才半日不见,谢英就变成了一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你挨打了?”   “我今日与那位筑基期的郑师兄打了一场,没赢!”谢英一边疼得捂脸抽气,居然还笑得出来,他感慨道:“清徽山不愧是出了剑圣的宝地,这里的剑修也有很厉害的!”   阮秋心下松了口气,郑师兄赢了,总算是保住了面子。   紧跟着,就听见谢英骄傲地说:“别看我这么惨,郑师兄也差不多,牙都被我打掉了一颗!”   阮秋:……   此时,隔壁峰在雨中响起声声惨叫,郑师兄的师弟正在帮他上药,而他本人则捂着肿脸痛嚎。   “轻点!疼啊!”   阮秋轻咳一声,在谢英的凝视下进殿,弹指点亮烛火。   “进来。”   大殿在一瞬明亮起来,也将谢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惨状照得更清晰。阮秋眉头跳了一下,指向案前蒲团,取出药箱里的外伤药。   “坐下,我给你上药。”   谢英愣了,“啊?”   阮秋斜他一眼,“坐下,把衣服脱了,顺道一起上药。”   谢英在阮秋变得严厉的眼神下乖乖坐了下来,感觉到冰凉的药膏被竹片均匀的抹在脸颊伤口上,谢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着专注为他上药的阮秋。   “阮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阮秋心道你若不再逼我出剑,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谢英紧跟着感慨,“若是你愿意出剑与我比上一场就更好了。”他藏不住话,又问阮秋,“阮师兄究竟是有什么难处不肯同我比剑,你告诉我,一切问题我来解决,我保证会让阮师兄心无旁骛地同我比剑!”   阮秋手下一顿,无奈道:“其实就算你进了清徽山,以我对师尊的了解,你的天赋固然很高,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多半不会与你比剑,反而会让你回去,二十年之后再来。”   谢英问:“现在就不可以吗?”   阮秋反问:“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再坚持下去吗?”   谢英眼里有过一瞬迷茫,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笑了,“没关系!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我相信世事没有绝对,只要让我见到殷剑圣,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他出剑!”谢英明亮的双眼又盯上了他,“再说了,就算剑圣一时不愿出剑,可还有你们啊!我相信阮师兄总会因为我出剑的!”   阮秋怔了下,“若是这个过程,会让你吃尽苦头呢?”   “我不怕吃苦!”谢英道:“我六岁开始练剑,至今九年,什么苦头都吃过,我只怕没有对手!”   阮秋问:“那若是你认为的这个对手,会让你失望呢?”   这话把谢英问住了,他挠了挠头,药膏险些蹭到了他眼角,阮秋轻斥一声别乱动,声音温柔,谢英耳尖便红了,乖乖坐好,这才回答阮秋的问题,“其实那日上山,见到阮师兄的第一面,我总觉得阮师兄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但你对我没有任何恶意,还指点我去剑阁,给我上药,我相信阮师兄的为人,这些天,我也打听过,阮师兄的确只有练气二层,不过……我还是想请阮师兄请教一番!”   阮秋不明白,“为何?”   他这样低的修为,谢英一剑就能赢他,为何还要请教?   谢英不擅长说客套话,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大概说出来,“嗯……大家都是从炼气期过来的,为什么要看不起炼气期?我不在乎外界怎么说阮师兄,我只知道,让我坚定向阮师兄请教的,是阮师兄化解我剑气的那一指,阮师兄明明有许多过人之处的。”   “过人之处……”   阮秋沉默下来。   这些年来,他无论如何修炼,修炼什么样的道法,最终都徒劳无功,他始终越不过练气二层这一关。曾经二师兄一套剑法翻来覆去地教他,最后急得嘴上起了燎泡,也只能说一句,“师弟,你怎么还学不会?”   大师兄温厚,则会哄着他,劝说他慢慢来,不着急。但阮秋始终忘不了,师尊的那一句——   “我教不了你什么。”   是啊,连剑圣都教不了他,他注定只能做一个废物。   但是今日,谢英告诉他,他也是有许多过人之处的……   阮秋抿紧唇角,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片刻后,他低声同谢英说道:“谢英,其实以你的天赋,只要你足够努力,再给你足够多的时间,你也能站到与我师尊同样的高度。”   谢英被阮秋这么一夸,连身上疼都忘了,“我大师尊也是这样说的,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剑圣!”   阮秋挑眉,“大师尊?”   谢英话一出口就知道说漏嘴了,忙捂住嘴,见阮秋起疑,心跳都快了一拍,赶紧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是大……大伯伯!”   阮秋:“……”   这也差太远了。   阮秋故意面露狐疑,没再说话,谢英也都不敢说话了。   不过谢英连着打了几日,今日又与筑基期的郑师兄斗了一场,阮秋给他上药时便开始打哈欠,之后更是累得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听着他平稳的呼噜声,阮秋取过狐裘披在他身上,轻叹道:“若这一次,你还是会落到丹田被废的处境,但愿你到那时,也能保持这份难得的赤子之心,不要像我一样……”   这一场秋雨过后,清徽山上又添了几分寒凉,这一年的冬天,约莫会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阮秋自小体弱怕冷,早早换上了冬衣,反观谢英,这个不知疲惫的轻狂少年,上药第二天,脸上青痕还在,便又抱着剑跑去剑阁找人比剑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消停一下。   他这一去,剑阁又热闹起来了。   唯有阮秋,得了一时平静,他照常处理完庶务便回了住处,趁空闲去了屋后温泉泡上一阵驱寒。这一处泉眼还是他师尊特意从灵犀山药峰引来的,对他的身体颇有益处,在这方面,师尊从来没有亏待过阮秋。   在温泉上浓雾浸润下,阮秋的唇上也添了几分血色,温泉外有阵法护持,他便放心地靠在池中睡了一阵,直到外头传来一阵异动,阮秋倏然睁开双眼,意识到外面的阵法被人触动,他眸子一紧,用灵力卷起岸上衣袍,飞身上岸,迅速穿好了衣衫。   也正是这时,一个人滚到了温泉岸上,毛茸茸的脑袋上沾满草叶,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   看清是谁后,阮秋面上迅速染上绯红,这次是被气的。   “谢英!”   谢英晃了晃脑袋抬起头来,由下而上望向衣衫不整的阮秋,接着露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对不起啊阮师兄……我喊了你很久都没回应,以为你出事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阮秋难得被气得不想说话,冷着脸指向外面,“滚出去!”   谢英哪儿还敢不听话,立马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阮秋缓了一阵,才平复过来,攥着衣襟的指节透出一抹苍白。幸好,谢英什么都没有看到……   待阮秋整理好衣着出来时,果然看到外面的阵法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也不知道谢英怎么搞的,还波及到后院那片他亲手栽种的灵植,阮秋额角一抽,再看边上耷拉着脑袋一脸惭愧的谢英,哪还有什么好脾气。   半个时辰后,谢英拿着药锄,小心翼翼地在挖着土。   正好有人上了山来,相貌俊雅的黄衣青年发现山上多了个陌生的少年,又见阮秋捧着一株焉黄的九夜兰,面上满是心疼,不由好奇。   “这是怎么了?”   谢英难得看到有人上山,黄衣青年穿着与他见过的清徽、灵犀弟子不同,但衣摆还绣着玄极宗的宗徽,应该是玄极宗的弟子,他便看向这半个时辰都没有再笑过的阮秋。   阮秋见到来人也愣了下,随后匆忙放下九夜兰起身。   “哥哥……你出关了!”   黄衣青年温声笑应,“小秋。”   阮秋倏然红了眼眶,这是前世唯一冒死来救他的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如今再见,他险些藏不住心底的委屈,却不敢靠近。   前世,魔门少主关了阮秋七日,虽然师尊殷无尘迟迟不来,但阮秋也是有过逃走的机会的。   那时,他哥哥冒险潜入魔门,已将阮秋带到魔门外。   可惜,他们还是让魔门的人发现了,阮秋只能先引开人。   阮秋至死没有再逃出过魔门,被重新关回去后,也不清楚他哥哥到底有没有被魔门的人抓住。   便是那本话本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哥哥这个人。   如今能回到死前一年,还能再见哥哥一面,真好啊。   青年已有半年没有见阮秋,今日出关,特意来了清徽山,见凌绝峰结界大开,心觉蹊跷,上山一看,便见到仿佛被轰炸过的后院。   再看自家弟弟一看到他,就委屈得差点要哭,黄衣青年拧起眉,狐疑的眼神看向挖土的谢英。   “小秋,这里发生了何事?”   感觉到黄衣青年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阮秋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依恋不舍,下意识蹭了下青年的手掌,才转身抱起被迫换到花盘里的一株叶片蔫黄的九夜兰。   “无事,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把我种的灵植都炸了。”   弟弟向来宝贝他亲手栽种的灵植,被炸了还了得?黄衣青年想着,用和善的眼神看向谢英。   “听闻你这里来了一个叫谢英的少年,就是他吗?”   谢英眼珠子一转,莫名感到背后一寒,他听出来了他们的关系,可看到阮秋红了眼,他也很心虚,干笑一声冲他们二人挥了挥手。   “阮家哥哥好,我是谢英。”看见对方温和的笑容,他越想越羞愧,急忙躬身,诚恳认错,“是我不好,我会把这些花草都种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温柔的哥哥才有了温柔的弟弟啊0v0   立个flag,师尊十章内出现! 第五章 山下集市,千泠花露。   谢英认错的态度,让黄衣青年眼神和缓了一些,看阮秋没有责怪谢英的意思,他道:“我姓宋,宋新亭,是看着小秋长大的哥哥。”   阮秋便给谢英介绍,“哥哥是开阳山藏月峰的弟子。”   原来不姓阮……谢英一脸尴尬地收回沾满泥土的黑手。   “宋师兄好。”   宋新亭点头,望见药田上的一个个小坑,不由失笑。   “你要给小秋赔罪,将这些灵植种回去可不容易。单就这几株九夜兰,便必须要用特殊的土壤和手法来培植,你这样,是不行的。”   谢英什么也不懂,忙向宋新亭求助,“那我要怎么做?”   “总之……先去买灵壤吧。”宋新亭笑着同阮秋道:“小秋,你已很久没有下山了,我看这小子怕是不懂这些,索性我们今日便去山下散散心,顺道将你需要的材料买齐。”   阮秋平日便抗拒下山,就是哥哥问了也是直接摇头。   宋新亭面上笑容微顿,“小秋,我们只是去山下集市,你看,我们不去,谢英也要去的,他刚到玄极宗没几日,怕是不认得路,若是买错了东西,这些灵植可等不了太久。”   谢英可还急着得到阮秋的原谅,“那是得赶紧下山了!”   阮秋只好点头,“好吧。”   宋新亭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谢英,眼里少了几分不满。   玄极宗山下的集市,也算是三山二十四峰弟子一手打造的,山上需要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山上没有的这里也有,与凡间集市不同的是,这里都是用灵石或灵珠交易。   这一趟下山,宋新亭目的只在让阮秋散心,帮谢英卖灵壤只是借口,没想到到了集市,谢英便像是老虎出笼一样疯跑,压根就看不住。   山下那些拍卖会拍卖的各种修炼材料,集市里都有,谢英这边看看,那边摊子瞧瞧,来回乱跑,街上人多拥挤,二人跟上都艰难。   宋新亭感叹,“这是只猴子吧。”   阮秋笑道:“哥哥习惯就好,他这是年纪还小,精力旺盛,其实没什么心眼,人也不坏。”   宋新亭不在意谢英,只问阮秋,“这阵子累坏了吧。”   “还好。”   感受到哥哥的关心,阮秋心下一阵熨帖,但人多的地方,他向来避而远之,他望向吵闹的集市,拉上宋新亭衣摆道:“看样子,谢英还要逛很久。哥哥,我定了灵犀药堂的千泠花露,你陪我去取一下吧。”   自家弟弟当然得宠着,哪怕阮秋没说,对山下更为熟悉的宋新亭还是主动挑了人少的小道。   灵犀药堂是灵犀山外门所设,让门中修士多会将自己制作的丹药或炮制的灵药放在药堂兜售,买家也多是玄极宗的弟子。修炼处处都要灵石,可并非所有修士都不缺灵石,这也是山中修士为数不多的进项之一。   阮秋什么都不精,但曾经也不死心的什么都尝试过,所以什么都会一些,千泠花露便是他近来炼药所需的材料之一,以前他都是托清徽山上的师兄弟们来定取,今日既然下了山,便无须劳烦师兄们再跑一趟。   这条小道上人少了许多,阮秋由衷松了口气,在储物戒中取出巴掌大的瓷瓶,“哥哥,你的剑法属寒,每日练剑后服下这丹药,便可不受寒气侵袭,经脉也能舒服一些。”   宋新亭笑着接过,“也就是你,还记挂着哥哥的老毛病。好,我记下了,能吃完了这些丹药,再来找你看看,不过你也别累着自己。”   他一贯的信任让阮秋心头一暖,眉眼染上浅浅笑意。   宋新亭小时候受过重伤,后来修复经脉可以修炼,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而他修炼的剑法偏寒,修炼途中总难免痛苦。前世,阮秋自小便决心要医治好哥哥,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寻找缓解宋新亭病痛的方法,不过效果不大。这次的丹药,他本该在半年后才炼出来,也是他炼过最有用的丹药,重生回来后,阮秋便早早炼制出来,只等着宋新亭出关,将丹药早些给他。   “哥哥保护了我这么多年,我为哥哥炼药是应该的。”   宋新亭笑容微顿,眼底有些惭愧,“哥哥也没能替你做些什么,有时,总觉得对不起姑姑。”   阮秋摇头,“哥哥已经做了很多了。”从前世到如今,宋新亭一直都是阮秋最为信任的亲人。   宋新亭却是缄默,深深望了阮秋一眼,眼底惭愧更甚。   “到了。”   阮秋一声提醒,宋新亭才恍然回神,望向灵犀药堂,就见有个小姑娘被药堂的伙计赶出去。   二人不免多看一眼。   会出现在这处集市的人,多半都是玄极宗的修士。   药堂伙计一眼从阮秋二人穿着认出这是两名内门弟子,也顾不上驱赶那小姑娘,笑着迎上来,“二位师兄,可是来寻丹药灵草的?”   他驱赶那小姑娘时用的是巧劲,那小姑娘并未受伤,阮秋也不欲多事,取出内门令牌道:“我是清徽山内门的弟子,来取千泠花露。”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与小姑娘眼神都变了,那人神色也恭敬了许多,忙引着二人进去,“二位师兄先请进去,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阮秋收了令牌,与宋新亭相视一眼,尾随那人进去。   千泠花是五阶灵植,培育本就不简单,最后提炼花液的手法更是麻烦,便是懂得培植、提炼花液的灵犀山修士,多半是只接受定做。其实阮秋也会,不过他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所以选择了托人去药堂定做。   早先阮秋已托人给过定金,出示印信后很快取了千泠花露。药堂的那名伙计送他们出门时,神情有些忐忑地说起方才那小姑娘,“说来也巧,方才那小丫头也是奔着千泠花露来的,可咱们的千泠花露一般只接受定做,她要现成的,还没有足够的灵石,那我们肯定是不能给的,方才请她离开,叨扰了二位师兄,还请莫怪。”   都是一个宗门的,伙计是外门弟子,被内门师兄撞见赶人的事,想了想还是得说清楚为好。   阮秋随意点头,本也没想多管,同宋新亭走出药堂。   宋新亭今日心情颇好,忍不住感慨道:“自从你上了清徽山,我们很久没一起下山散心了。”   阮秋正要将装了千泠花露的玉瓶收起,闻言五指一紧,便这样捧着,刻意避开宋新亭的注视,望向远处,“哥哥闭关半年之长,修为又上一层楼,我应该先恭喜哥哥的。”   “只是勉强筑基罢了。”宋新亭道:“修为并不能代表什么,在我心中,小秋样样都是极好的,我该像你学习才是……诶,小心!”   宋新亭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一道瘦小的身影猝然撞到阮秋身前,好在宋新亭及时扶住阮秋。   阮秋暗松口气,一低头对上一双陌生而又有几分熟悉的眼睛,他惊讶道:“方才的小姑娘……”   这正是方才在药堂门前被伙计驱赶的小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约莫八九岁的模样,扎着双髻,两条羊角小辫垂下,秀气可爱。   在与阮秋对视上那一刻,那小姑娘飞快低下头,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一转身,桃红色的小身影就已经跑远了,宋新亭也没有心思去拦,只是紧张地扶起阮秋,“没事吧?”   阮秋摇头,“只是个孩子,我能有什么事……”他说着一顿,看向空着的双手,面露苦笑。   “我的千泠花露,被她拿走了。”   宋新亭道:“我去追!”   “哥哥……”   宋新亭说走就走,阮秋拦都拦不住,好在那小姑娘人小腿短,跑不快,阮秋很快追上宋新亭,正拉住宋新亭胳膊,便见那小姑娘抱着玉瓶,跑进一家窄小破落的小药铺。   “酒鬼医修!千泠花露我拿回来了,你救救小胖吧!”   随着她喊话,药铺门前走出来个一身灰衫,满面胡茬的落拓修士,看也没看,拎着酒壶嗤笑道:“别逗我了,千泠花露那样珍贵,你能从哪里找来?要我说,那小乞丐你也不认得,花那么多心思救他做什么?”   宋新亭听见这话,没再近前。   那小姑娘一路都没有回头,只将自己抢来的玉瓶塞到医修怀里,便推着人进屋,急得不行,“你管我!快去救人,人命关天呢!”   看到医修因为千泠花露惊喜的神色,阮秋暗叹一声,同宋新亭低声道:“算了哥哥,都是为了救人,我不急着要用那瓶千泠花露。”   即便如此,宋新亭还是不忿,“抢别人的东西救人,这小丫头真是……”他又忧愁地看着阮秋。   “你还是这样心软,我总是担心你独自一人在那清徽山上,会不会被那些粗鲁的剑修欺负。”   这可是将他自己也骂进去了,阮秋笑道:“哥哥想多了,我没有被人欺负,大家都很照顾我的。”   这一趟取药算是白跑了,阮秋也无意去追回千泠花露,“走吧,也不知道谢英那猴儿怎么样了。”   “那小子坏了你的九夜兰,就该让他多吃一些苦头。”   话虽如此,宋新亭也听阮秋的,带人原路返回找谢英。   等二人走遍集市,总算找到谢英时,背着剑的小伙子正蹲在一处面摊前,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锅中喷香的阳春面,馋得直流口水。   阮秋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英温声起身回头,急忙擦掉口水,羞涩地垂下头。   “饿了。”   宋新亭笑了,“你这两手空空的,是什么也没买啊。”   谢英耷拉下脑袋,揪着手指说:“我从南边一路过来,盘缠都花光了,没有灵石买东西……”   宋新亭哭笑不得,“那你还说下山给小秋卖材料?”   谢英羞愧捂脸,实在没办法,他想到了先前阮秋见过的那个病人,“对不起……我先去借钱?”   阮秋摇头,“罢了,那些材料山上都有,我托师兄去取一些就是了。你这是多久没有吃饭了?”   谢英说起来也是委屈,捂着肚子,余光还瞥着面摊,“也没有多久……离开家之后没多久灵石就花完了,一路都是吃辟谷丹过来的……”   宋新亭噗嗤笑出声,阮秋见状也忍不住低下头偷笑。   但谢英这段时间也算在清徽山作客,阮秋轻咳一声,出声道:“过去坐下吧,好不容易来玄极宗一趟,我又怎么能让客人吃不饱?”   “阮师兄今日赠我以饭食,便是我的衣食父母!不过我已有义父……那,从今日起,阮师兄就是我谢英过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了!”   谢英激动不已,放下这番话就跑到面摊里坐下,满眼期待地看着阮秋,好像等着投喂的小狗。   阮秋愣住,“兄弟……朋友?”   宋新亭沉吟须臾,笑道:“小秋,你又多了个兄弟了。”   阮秋失笑,“这小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仍未出场的师尊:粗鲁的剑修?   哥哥:自信一点,说的就是你。 第六章 悬赏赌约,阮秋下山。   谢英年纪不大,胃口却不小。   一顿,吃了十几碗面。   目睹了他暴风吸入过程的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也只剩下惊讶,这小呆子也太能吃了。   放下盘大的面碗时,谢英打了个饱嗝,一脸幸福,“你们玄极宗随便一个面摊都这么好吃啊!”   宋新亭笑吟吟地看着他,“也没有很随便,这摊主是我开阳山十五峰的厨修,闲暇时期出来挣些小钱,这些厨艺,都是师传的。”   谢英抱着肚子一脸吃惊,“哇!你们玄极宗好厉害!”   阮秋疑惑,“真的?”   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宋新亭低声道:“骗他的。”   阮秋:“……好吧。”   谢英吃饱喝足,便摊在桌上,“今日我也算圆满了,若是阮师兄答应与我比剑就更好了。”   一日提上百回,阮秋都懒得再回应,数出灵石结账。   宋新亭则是头一回听说,居然有人要向他的弟弟约战,他问,“你为何会想同小秋比剑?”   谢英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因为阮师兄很厉害啊。”   宋新亭颔首,“你很有眼光。不过我的弟弟我了解,小秋不会答应你,你大可以放弃了。”   “不行!阮师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不能半途而废。”谢英坐起来,坚定地说:“我相信,我一定能让阮师兄出剑的!”   阮秋结账回来便听见这话,他已已经可以完全无视,提醒二人道:“快天黑了,该回山了。”   宋新亭起身,“我送你们。”   阮秋望向谢英,后者立马屁颠颠地跟上来,三人正要走,不远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布告栏上张贴什么东西,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谢英初来乍到,看什么都好奇得很,“那是什么?”   “悬赏令。”宋新亭同二人解释,“这里玄极宗山门外,修士聚集,每当山下发生什么大事,便有人向外门求助。不同宗门内部的任务,外门会将这些任务单子张贴在此处,任务难度越高,悬赏的金额就越高。”   阮秋从前只是听说过,今日也是头一回看到悬赏令。   他向不缺灵石,平日炼药、培育灵植或是誊抄经书,也能做一些内门任务,在玄极宗这么多年来积攒了一些灵石,足够自己用,而且内门弟子每月都会有灵石资源分发下来,阮秋修为上不去,也用不到这些。   “悬赏令?我瞧瞧!”   谢英头一回接触这些,可惜他年纪小,个子也矮,在人群里蹦来蹦去,也没能看清里头的悬赏令,他便背着剑从人群里钻了进去。   阮秋嘴角微抽,回头无比头疼地看向宋新亭。待宋新亭护着阮秋进去时,谢英正站在布告栏下。   “北城林家庄,悬赏六千灵石,外加一颗五阶紫曜石……”   众人议论最多的,便是最上面那张报酬颇丰的悬赏令。   “好大的手笔。”   宋新亭对这些任务还算了解,“这是等级最高的悬赏任务,先不说要医治林家庄千金的失魂症,还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寻仇,已足以让这里很多弟子望而却步。否则单看这一笔丰厚的奖励,早就有人来揭榜了。”   阮秋没什么兴趣,只催促谢英道:“我们该回山了。”   谢英看他一眼,又回过头,盯着那张悬赏令。阮秋微蹙起眉头,“你该不会是想揭榜吧?”   谢英挠头,“我坏了那么多灵植,总得赔礼,阮师兄你看,那颗五阶紫曜石,你可看得上?”   阮秋道:“别胡闹,你还未筑基。”   谢英这回却没听话,眼珠子一转,直接上手揭下这张悬赏令。自刚才贴上悬赏令后接下这个任务的,他还是第一人,只因筑基期弟子多半已入内门,剩下的也能在外门混个不错的地位,内门弟子不缺修炼资源,会来接任务单子的筑基修士少之又少。   但谢英显然没有筑基,众人无不惊讶,阮秋见状顾不上吃惊,一把拽上谢英将人带出人群外。   “紫曜石是铸剑的材料,我不用剑,也不缺,你无需给我赔礼。你是来玄极宗作客的,被你坏了的那些东西,我并没有放在眼里。”   宋新亭也没想到谢英会接下这个任务,提醒道:“悬赏六千灵石,外加罕见的五阶紫曜石,这样丰厚的奖励足以证明林家庄的事情不简单,至少也该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才敢接下。谢小兄弟,你可得三思啊。”   谢英却来了兴趣,摆手道:“我知道不简单,不过我从来不怕危险……”他看向阮秋,神色认真起来,“阮师兄,你可不要小瞧我。不如咱们赌一把,我若是完成了这个任务,你就答应出剑与我比一场,如何?”   阮秋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不如何,我不会跟你赌。”   宋新亭挑眉,看向一脸抗拒的阮秋,不知想到什么,继而笑道:“谢小兄弟是铁了心要去林家庄?不如我与你赌,要同我弟弟比剑,你先过我这一关。这任务我也接了,到时便看你我,谁能拿到那颗紫曜石。”   阮秋不可思议,“哥哥!”   谢英被激起斗志,捏起拳头道:“好,我与你赌!”   宋新亭也笑着握起拳头,同谢英轻轻一碰,“林家庄见。”   阮秋看着二人,简直头大,“你们一个都不准去!”   宋新亭看阮秋气红了脸,眼底笑意更深,“小秋先别生气,你放心,我会看好他的。若你实在放心不下,便与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可是……”   阮秋不知该不该告诉哥哥谢英这段时间会出事,可是他又不知道谢英的劫到底在什么地方。   谢英也俨然没有将这个任务的困难程度放在心上,他还拍着胸脯同阮秋保证道:“阮师兄,我离开家,本来也是为了历练,我的剑还不够锋利,也许这一次,会成为我筑基的关键。而且,这还是我跟宋哥哥的君子之约,你放心,我一定会赢的!”   “君子之约?”阮秋哑然。在谢英看来,危险并不可怕,修士修炼本就是与天道争,谢英要的是超越自己,要的是成长,虽然鲁莽了些,可这份勇气,却是阮秋所欠缺的。   可阮秋还是要阻止,“无论你们的谁赢了,最后我都不会答应同谢英比剑,你们看着办吧。”   谢英有些遗憾,却也没有放弃这个任务,他扬起下巴,同宋新亭交换了一个骄傲的眼神。   “我不会输的!”   宋新亭扬起唇角,傲然一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阮秋看着二人,心神忽而一荡,犹如平静湖面卷起涟漪,隐隐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赌约,他又想起那一夜谢英语气骄傲的说的话——   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他不怕吃苦,只怕没有对手。   年轻,就代表还有希望,一切也未必会如前世一样。   一路回山,阮秋慢慢冷静下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被谢英和宋新亭说服,可夜里还是梦到了前世的事,而这一次,他没再梦到自己被沉入暗河,而是梦到如这一世一样闯入他在清徽山上一年来平静生活的谢英。   他看着一身朝气的谢英,最终一步步走向无尽黑暗……   梦醒时,天已大亮。   阮秋按着眉心,长出一口气。   这是谢英的选择,而他只是一个练气二层的废物,如何能阻止谢英?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他正要披上外衫,一个物件忽然从袖袍中滚下,整好落到枕边,是一枚玉坠。阮秋迷茫地拿起玉坠,入手触感温凉,玉质上乘,灵气浓郁,雕琢龙纹栩栩如生,颇具威严。   这不是阮秋的。   昨日在山下集市,灵犀药堂门外撞到那小姑娘的画面在阮秋眼前闪过,他心下恍然,“这,莫非是那小姑娘用作与千泠花露交换的?”   千泠花露固然来得不易,这玉坠看起来更不简单。阮秋眉心一紧,将玉佩收了起来,打算等得了空便请师兄们帮忙将玉佩还回去。   因为玉佩这小插曲,阮秋没再去想谢英的事,照常去无极殿处理清徽山六峰事务,今日郑师兄又送来了新的账册,阮秋更没空去管其他事了。他忙着将修补温泉阵法所需的材料列成单子,托郑师兄下山取一下。   郑师兄为人健谈,等着阮秋写单子时,还闲聊了几句。   比如六峰中哪一峰弟子练剑又把屋子被砍了,剑阁在弟子们每日摧残下又该修补阵法等等。   末了,郑师兄问起前几日才跟他打过一架,害得他鼻青脸肿几天没好意思出门的罪魁祸首。   “听师兄弟们说,谢英那小子接了个悬赏任务,昨天回来就一直跟他们打听,这事你知道吧?”   阮秋边想着边提笔写单子,闻言手下一顿,淡声道:“那个任务,本该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接的,他还太嫩,我看,他完成不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十年前也这样轻狂。”郑师兄笑叹道:“这小子这段时间在剑阁挑战过的师兄弟也有几个筑基期的,他认真起来,便是我也不敢大意。不过阮师弟的担忧也有道理,他一个人,要完成任务很难,若不是他今日一早就下山去了,我还想给他介绍几个灵犀山、开阳山的兄弟,这种复杂的任务,一般都要……”   郑师兄说着,原本安静听着的阮秋忽然出声,“郑师兄,你方才说,谢英一个人下山去了?”   便是阮秋都知道,这种复杂的任务不可能一个人完成,他默认谢英也知道,想过谢英会不会来找他推荐人选,那时他要不要再阻止。   直到此刻,阮秋才反应过来,谢英他就是个自负的呆子!   郑师兄道:“是啊,一早便同剑阁的师弟告辞,说往林家庄去了。说起来,那林家庄从前叫作清平山庄,也是出过一桩灭门血案的,没想到这才隔几年,清平山庄就变成了林家庄,还又找到了我玄极宗求助……”   “清平山庄?”   阮秋愕然,这个名字……   前世一段极模糊的记忆随之翻涌着跃上脑海,谢英下山出事,因为与阮秋的师尊殷无尘相关,所以才成为了玄极宗的机密。阮秋自觉不敢打听,只从他二师兄卢鸣风口中听到过一些含糊的字眼,其中,就有这个清平山庄,但二师兄语焉不详,后头又大诉紫霄宫打上门找他师尊讨说法的苦水,那时还在病中的阮秋也听得头疼。   如今郑师兄告诉他,谢英要去的林家庄跟二师兄说过的清平山庄就是一个地方,阮秋又怎能猜不到这里就是前世谢英出事的关键!   这一次,谢英还是逃不过吗?   阮秋心知,以他的本事,救不了谢英,可要他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骄傲的少年就这样被废……   前世二师兄的话又在阮秋耳边响起——紫霄宫亲传弟子,十五岁半步筑基,为剑道而生的天才,就这么废了,日后哪怕可以重新修炼,也很难再恢复从前的状态,可惜了。   另一边,是谢英那夜说过的话,他说,他要做剑圣。   昨日谢英才说,他们是朋友。   阮秋抿紧唇角,慢慢起身。   郑师兄看他面上没了笑容,反而一片沉重,莫名跟着慎重起来,“阮师弟,这是出什么事了?”   阮秋轻叹出声,抬头时,眸中不再有犹豫,他道:“我要下山一趟,还请郑师兄帮我看顾山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玩家谢英向您发起了组队邀请,是否加入队伍?   1.是   2.加入   师尊在下章! 第七章 医剑双修,灵犀灼寒。   下山之前,阮秋先跑了一趟玄极宗主山的天极殿,本想找掌教座下的大弟子,没料到往日都在天极殿的大师兄楚越今日偏偏不在,而且是恰好在阮秋来之前有事先出去了。阮秋在内门认识的人不多,他能想到求助的人也没有几人,眼下楚师兄不在,他也没有时间再跑去别的山头找人了。   “劳烦程师兄告知楚师兄,紫霄宫宫主的亲传弟子谢英假借拜师之名混入清徽山,今日他下山去的林家庄恐有邪修设局,我去看看能不能追上他,若是天黑前没有消息回来,便是出事了,请楚师兄来救我们!”   清徽、开阳二山常有交涉,程誉同阮秋也算熟识,可一向稳重的阮秋开口却把他吓得不轻,“紫霄宫亲传弟子?他来我们这里做什么?阮师弟,你确定他真的有危险吗?”   不管是不是,阮秋都决定去这一趟,他已知会过掌教的弟子,便是他们暂时不能确定,也会因为谢英的身份有所顾虑,他没再多说,留下话便匆匆架着纸鹤往山下去了。   谢英一早下山,如今已快巳时,再不去就追不上了。   程誉话还没问完,阮秋就走了,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急躁的阮秋,便是想留个话再追上也来不及。他是信阮秋的,单就阮秋这个剑圣的小徒弟,也不能轻易出意外啊。   这事程誉做不了主,也不敢去惊扰闭关中的掌教师尊。   好在不到半盏茶后,他家大师兄便回来了,身旁还有一人御剑而来,程誉一见那人,眼睛便亮了起来,绕开他师兄直奔那年轻人去。   “卢师兄!你回来得正好!”   楚越看着完全无视自己的小师弟,挑起眉梢,回头看向同样困惑且受宠若惊的卢鸣风,卢鸣风也被那程誉的热情吓得往边上一跳,“你认错人了吗?我不是你家师兄啊!”   程誉心道你小师弟刚下山,你就回来了,这不巧了吗?   楚越毕竟是宗门大师兄,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没有细究程誉的异常,只道:“我和卢师弟有要事要下山,这里就交给师弟你了。”   “你们也要下山?”程誉忙不迭将阮秋的话传达给二人,“二位师兄,方才阮师弟来过,说紫霄宫的亲传弟子已混入清徽山,而且今日下山恐怕会遇险,已先一步追去了,若今夜回不来,便请大师兄前去救人!”   二人闻言齐齐变了脸色。   楚越问:“紫霄宫?”   卢鸣风这回主动凑了上来,“紫霄宫亲传弟子?是叫谢英吗,还去了林家庄,从前的那个清平山庄?你说清楚,你哪个师弟去追他了?”   程誉还什么都没说,卢鸣风就先将那些细节说了出来,他愣了下,“……是阮师弟,方才刚走。”   “我师弟!”   卢鸣风还是不可置信,“我师弟居然下山了,还去救人!”   程誉确认,“对!”   楚越啧了一声,饶有兴趣道:“没想到阮师弟的消息比你我来得更快,动作也比你我更快。”   程誉闻言愈发迷茫。   却见卢鸣风一脸糟糕的表情,转身就跑,剑光划过天际,只留下一句,“别光顾着看热闹啊,快去找你师父,我先去救小师弟!”   灵剑听风离开主山,往山下而去,可毕竟晚了一步,卢鸣风想起他家柔弱的小师弟就特别不安,又想起特意让他回来处理谢英之事的师尊,当场打了个寒颤,赶紧取出来师尊交给他的千里传音符,盼望着小师弟走得慢一点,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暗河河岸,一场酣战方才结束。   沉寂在地下千年的暗河被掀翻,河底黑石披露在日光之下,寒水四分倒灌入山林。这条传闻中魔门至阴至寒沉满白骨的暗河,在光照之下,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阴森可怕。   经过连日来的剑气洗礼,总算平静下来的山间一片狼藉,此刻正回荡着一道咬牙切齿的年轻声音——“好你个殷无尘!我还没找你寻仇,你倒先来找我发疯了!你给我等着,今日的屈辱,来日我定十倍奉还!”   云烟散去,天边只剩一袭白衣。   殷无尘垂眸扫视过底下几处山头,俊美面容一片冰冷。   “又跑了。”   这位出自魔门血影宫的聂少主,跑路的本事可真不少。   殷无尘也没打算放过他,只是……他在储物戒中取出一枚不停闪烁着灵光的玉符,心道若是卢鸣风没什么要事,这个徒弟不要也罢。   一缕冷冽的灵力覆在玉简上,卢鸣风的惨叫突兀响起,“师尊快来救命啊!我回来晚了,小师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去林家庄救那个谢英了!师尊你快点吧,我好怕等下追不上小师弟!万一小师弟出事怎么办!”   若是在往日,被吵到的殷无尘一定会暴揍卢鸣风一顿。   可听完卢鸣风的话,殷无尘面色一瞬变了,他竟是愣了,眸中涌上几分恍如隔世的怀念。那个向来温软乖巧的青衣少年浮现在他眼前,一双秋水眸满是敬仰地望着他,很快又羞怯地低下头,小声地唤他师尊……   只一瞬间,他做了决定。   “罢了。”   殷无尘收起玉符,低唤一声荧烛,一声龙吟响彻山野,化作金光自暗河中飞来,剑意凌霄。   练气二层的阮秋,至今还未学会御剑,只能将法术刻印在纸鹤上,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山下时,在集市外见到了倚剑斜立的宋新亭。   “哥哥,谢英呢!”   宋新亭见到他来,神色一松,起身握起长剑,“小秋,我猜到你会来,怕你找不到路,便在这里等你。谢英他性急,已经先上路了。”   “他先去了林家庄?”   阮秋赶了一路,气息未平,雪腮晕开两抹薄红,衬得一双莹润潋滟的秋水眸愈发楚楚动人,可此时,这双眼眸里盛满了怒意,“哥哥明知林家庄危险,为何要同谢英打赌!”   宋新亭被质问得有些莫名,仍温声耐心地解释,“若我不同他打赌,他便不会去吗?小秋,你来都来了,便一路随我去散散心吧,自从那件事之后,你就很少再下山了。”   阮秋面色一僵,抿唇道:“我们现在说的是谢英的事!哥哥,林家庄很危险,谢英去了,也许会有性命之忧,我知道那你是为我好,可那个地方他不能去,你也不能去!”   宋新亭只道是阮秋在担心他,他笑道:“那些任务都会有危险,但修炼之路不都是这样的吗?谢英独自来玄极宗,未必没有经历过危险,我闭关时,也会有危险。小秋,我会保护好你,你只要开心就好。”   阮秋怔了下,“哥哥就这样肯定,我今日一定会来?”   宋新亭诚恳地摇了头,笑叹道:“我也不敢确定你会来,不过,我知道你有来的理由。小秋,谢英是你的朋友,不是吗?只要小秋有可能会来,哥哥就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看来他非但阻止不了谢英,连哥哥也拦不住。时间紧迫,阮秋只能认输,急着往山外走去,“事不宜迟,我们先追上谢英再说!”   宋新亭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含着笑意的眼底满是纵容。   便是租借集市里可日行千里的骏马,因山路崎岖,路况不熟,二人在日落前才刚刚抵达林家庄山下。此处山庄修建在山间,偏僻幽静,二人一路上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远远看去,林家庄内的亭台楼阁如同盘卧在山间的猛兽,被茂密的丛林覆盖,叫人无端品味出几分阴冷荒芜的气息。站在山庄紧闭的大门外,阮秋二人眼中皆有些狐疑。   “哥哥,这就是林家庄?”   漆红的大门在风霜侵袭下已有些褪色,在暮色之中,门檐下两盏白色的灯笼透出一点微光。   暮气沉沉。   秋风卷过,更是荒凉。   此刻,宋新亭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我昨日打听过,这林家庄多年前曾叫作清平山庄,九年前发生过一桩灭门血案,从此无人敢再靠近。直到五年前,一个姓林的富户买下这里,重新修缮,改名林家庄,又挖渠道引来温泉,来过这里指点风水的外门弟子都说,这里人丁兴旺,风景不错。可是现在看来,似乎真的出了问题。”   “问题不小。”阮秋很肯定,“算算时间,谢英应该已经到林家庄了,哥哥,我们进去找他吧。”   宋新亭却道:“别,我先去探探。”   到了这里,本以为自己会害怕的阮秋此时反而很镇定。   “若真有危险,我一人在外面,也不安全。我已让人传话楚师兄,他们会派人来的。不如哥哥就留在这里等人,我进去找谢英。”   “不成!”   宋新亭断然拒绝,而后在阮秋固执的目光下苦笑道:“本以为选了个好地方让你来散心,没想到,哥哥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也罢,你我一起进去,也好有个照应。”   阮秋想了下,点头应好。   他相信楚师兄很快就会来,这位宗门大师兄是这一代内门弟子里第一位金丹修士,又是刀圣的弟子,他对楚师兄还是很有信心的。   宋新亭提剑上前敲门,等了一阵,庄里才有人应声。   在残阳下殷红似血的大门缓缓打开,昏暗的门里面是个一身黑的男人,提着个红色的灯笼站在门缝里,一双锐利的鹰眼扫过二人。   “你们是谁?”   饶是常下山历练的宋新亭,在对方这个眼神下也是心神一凛,他几乎一眼便可以确定,这个人手上沾过血。不过男人很快便收敛起来,见他看向阮秋,宋新亭轻咳一声,往边上一站,挡在阮秋面前,面上露出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拱手道:“我们是玄极宗弟子,接了贵府的悬赏令而来。”   “又是玄极宗的弟子?”   黑衣男人挑眉,再看二人的眼神缓和许多,撇嘴一笑,将门拉开,“既是接了悬赏令来的,便不是外人了。方才正好也有几位玄极宗的弟子来了,二位贵客快请进来吧。”   他这话说得殷勤,态度却不咸不淡,看不出来多紧张害怕,这么一让开,庄子里黑沉沉的前院便在门外二人眼前显露无余。乍一眼看到庄子里的情形,阮秋的气息微微一顿,心底深处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   黑衣男人提着灯笼进去,宋新亭和阮秋只好跟上,方才进门,两扇沉重的大门便兀自关上,黑暗的走廊里只有黑衣男人手上那盏灯笼的光,阮秋不由攥紧宋新亭的衣袖。   宋新亭拍了拍阮秋手背,笑问:“府上怎么不点灯?”   黑衣男人应得随意,“府上没人,都被吓跑了。我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护院,总不能跟着那些人一起跑吧?倒是怠慢两位贵客了。”   “哪里。”宋新亭道:“等解决了问题,林家庄便能恢复昔日平静了。这位大哥如何称呼,方才你在门前那一手,看起来像是修炼过的。”   “叫我老林就行。”黑衣男人回头应道,嘴角挂着几分笑,“我只是一个炼气期的散修,哪儿能跟你们北岸第一宗门的弟子相比?说来惭愧,前院没人,今日我还未得空点灯,此处黑了点,二位小心,跟紧一些。”   宋新亭笑应,“好。”   老林仍是笑着,笑得有些古怪,看向阮秋时,阮秋本能地瑟缩了下,很快又镇定地回了一笑。   没过一会儿,三人穿过了长廊,前头庭院明亮的烛光异常灼目,阮秋再回头看又黑又长的走廊,竟觉得像是在黑夜中蛰伏的妖魔。   “到了。”   老林引着二人走近庭院,在光照下,他的笑容总算没那么古怪,“今日也巧,来了不少玄极宗的贵客,里面几位,便是在二位之前到的,进门还不到半盏茶功夫,二位便到了。不过老爷夫人白日受了惊吓,此刻不便见客,二位还请先进屋坐下,歇上一会儿,我先去为诸位安排住处。”   宋新亭抱拳,“此事也是林大哥安排?那便劳烦了。”   “应该的。”老林拱手回礼,笑眯眯地看了看二人,又提着灯笼离去,边走边叹道:“那些个下人,一个个都是不顶用的废物,如今这庄子里也只剩我老林还能再干点事了。”   宋新亭看着他走远,那盏红灯笼再一次没入黑暗当中,才同阮秋道:“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阮秋也觉得蹊跷,紧跟着便听见庭院里有人声传来,宋新亭谨慎地扣紧长剑,先一步进去。   “跟紧我。”   “嗯。”   阮秋点头。   当二人刚走进庭院,厅中的谈话声便停了下来,待他们再靠近一些,里头才有人问了一声——   “是老林回来了吧?”   宋新亭停下来,扬声道:“屋中可是我玄极宗的师兄弟?”   他这么一问,果然有几人走出厅来,他们的衣裳或是配饰上都绣着玄极宗的宗徽,站在最前面的,是穿着一身白衣配剑的年轻人。   还真是玄极宗的弟子。   宋新亭和阮秋看见他们,忐忑了一路的心情总算放下。   对方看见他们也都松了口气。   那站在前面,白衣配剑的年轻人生得一张俊雅相貌,叫人一看便无端想要亲近,此刻也笑着抱拳,“原来是清徽山和开阳山的两位师兄,见过二位师兄,我是灵犀山药峰的弟子沈灼寒,不知二位师兄如何称呼?”   闻言,阮秋眸光忽地一顿,灵犀山药峰弟子,沈灼寒?   这不就是话本里医剑双修的主人公?那个,在他死之后,帮助他师尊殷无尘稳固剑心,最终与他师尊结成天命道侣的同门师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师兄:师尊救命!   师尊:吵死了,滚。   二师兄:小师弟下山了!   师尊:滚回来。   师尊来了,假主角也来了,以及话本里实际上不存在的天命道侣神仙爱情_(:з」∠)_   另外第一个榜单还没上字数就要超了!明天休息一天,周一再更新qaq 第八章 天命道侣,自小相识。   阮秋其实从未见过沈灼寒。   毕竟清徽、灵犀两山虽时有接洽,但阮秋极少下山,就是打理着清徽山中六峰庶务,需要出山的事情也都是交给师兄弟去办,从不露面,清徽六峰也只有少数弟子见过他。   在话本里,阮秋也只在他人闲谈出现过——在传言中,他相貌阴柔,不男不女,柔弱无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为剑圣徒弟,还善妒刻薄,一再阻止剑圣收旁的好苗子为徒。   苦主便是这一位,阮秋今日第一次见,晚他一些入内门,在话本中似乎在灵犀山内门名望不错,医剑双修的天才弟子,沈灼寒。   前世,阮秋也听说过他。   一年前的内门大比中,沈灼寒以灵犀山外门弟子的身份拔得头筹,一个医修出身的弟子竟连胜许多清徽山、开阳山的弟子,证明了他实力不俗,而且还是医剑双修,那时,很多人都说他或许会成为剑圣的徒弟。   可谁知剑圣收了阮秋做徒弟。   哪怕沈灼寒还是入了内门,还被灵犀山代掌山主的医圣师弟许长老收入门下,也还有不少为他不忿的人,这些人总会拿阮秋与沈灼寒做对比,即便他们二人根本就不认识。但二人都是内门弟子,阮秋还是剑圣的徒弟,这些声音仅仅只在沈灼寒所在的灵犀山以及他待过的外门偶尔响起。   阮秋自入清徽山,身边就清静得很,身体又不大好,在此之前,只是听说过沈灼寒这个人而已,哪知道原来在话本里,沈灼寒早已心仪他师尊,便是为了他师尊学剑,一心要入清徽山,却硬是被他横插一脚。   再后来,临死前的阮秋也听魔门少主说起过沈灼寒。   便是他前世死的那一日,师尊不远千里赶去救的人。   阮秋死后的事自己无法知晓,话本倒是接上了,原来他的死竟然令师尊剑心不稳,修为大跌。   在话本里,他的师尊殷剑圣是因为不得不与他双修后,被迫结下某种契约,他的死才会对师尊造成那样大的影响。后来沈灼寒耗尽心力医治好他师尊,也得偿所愿拜入剑圣座下,最后剑圣解开契约后,也终于放下了阮秋这个逆徒,便与一路相携走来早已互生情愫的沈灼寒结成了道侣。   那时世人都说,殷剑圣与沈灼寒是注定的天命道侣。   阮秋看完话本是真的冤枉,他从未给师尊结过契约!他能想到唯一有问题的,大概就是他最初用双修之法转移师尊身上的妖咒时,一并跟着消失在他身体里的那一颗鬼珠。   此时此刻,他更是惊愕。   林家庄本是前世谢英会出事的地方,前世更是因为此事与他师尊殷无尘相关成为玄极宗机密。   可是,沈灼寒在这里出现了。   阮秋满心疑惑,站在他身侧的宋新亭在看到沈灼寒时,笑容也淡了几分。他与阮秋不同,从不拘束自己,玄极宗里那些为沈灼寒不平以及污蔑阮秋的声音他听过不止一次。   故而见到沈灼寒,宋新亭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原来阁下就是灵犀山的沈师弟,久仰大名。”   阮秋恍然回神,跟哥哥多年相依为命的他听出了宋新亭的变化,听起来,哥哥不喜欢沈灼寒。   诚然,看过话本的阮秋面对沈灼寒也有一些复杂的心情,不过说不上讨厌或抗拒。他只知道,这个人将来会是师尊的道侣,也想过他们见面会不会尴尬……还有些微妙,便是源于前世魔门少主同他说过的话。   因为前世,阮秋死前的最后七日,师尊去救了沈灼寒。   阮秋很怕死,母亲临走前的遗愿便是要他活下去。而前世死过那一回,已经让阮秋做了许久噩梦,他一见到沈灼寒,总会想起前世的死,又想起那时候一直没来的师尊。   注意到宋新亭的态度转变,沈灼寒身旁的灵犀山弟子先出声了,不过他对一身青衣的阮秋更有兴趣,“你们是谁,清徽山的弟子?”   几人早就注意到了宋新亭身后的青衣少年,因为少年秀丽的相貌与气度实在是太过出色,虽然一直很安静,总叫人忍不住去看他。   那一身青衣显然出自清徽山,可他却生得柔柔弱弱的。   清徽山有这样柔弱的剑修吗?   几人不免心下困惑,一道声音便在此刻从屋中传来。   “你们果然来了。”   众人齐齐看去,便看见一名身着与宋新亭身上一样的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从厅中走出,身姿挺拔,英气逼人,他腰间挎着一柄长刀,站在门前,望着院中的宋新亭和阮秋二人,倨傲的凤眼里涌上几分笑意。   “我的宋师兄,还有这位……”他转向阮秋骤然僵硬的面色,挑眉扬起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我们清徽山剑圣的徒弟,阮秋,阮师弟。”   “他就是那个阮秋!”   那名灵犀山弟子惊叫起来,下意识看向沈灼寒,其余几人也都无一例外的露出诧异的神情。   剑圣的弟子阮秋,在玄极宗是有名的人物,尤其是在沈灼寒所在的灵犀山,哪怕名声不大好。   沈灼寒也有过诧异,看了看门前的年轻人,又看向齐齐变了脸色的阮秋和宋新亭,坦然笑道:“裴桓师兄认得二位师兄?原来这位便是清徽山的阮师兄,灼寒仰慕已久。”   阮秋一顿,抬眼望向沈灼寒。   谁知正好被沈灼寒抓个正着,还笑着冲他抱拳一礼。   阮秋反而愣了下,想起在话本里,沈灼寒也从未表达过对他的不喜,可是纯真善良的典范。   阮秋拱手回了一礼,垂眸应道:“沈师弟客气了。”   见状,先前故意叫出他名字的裴桓面露不满,“那我呢?阮师弟,你我好歹是自小相识,这么久不见,你也不知道与我寒暄几句?”   宋新亭冷声道:“相识不如不相识,小秋不用理他。”   裴桓握紧刀柄,继而又松开,冷眼看着他道:“宋师兄,你我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老是来招惹我。”   阮秋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架势,扯了扯宋新亭衣袖。   “算了,哥哥。”   宋新亭深吸口气,才缓和语气同阮秋道:“若不是因为他……小秋,有我在,你不用理他。”转眼看向裴桓,面色就冷了下来,“藏月峰二弟子,苍耀大将军之子,什么也不缺,居然也会来林家庄凑这热闹。”   藏月峰在开阳一脉是前几峰,峰主是掌教的师妹,也是宋新亭的师尊,而裴桓也是藏月峰峰主座下的弟子,自小就在藏月峰修炼,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让不少人不敢轻易得罪的身份,便是苍耀国大将军之子。   他是跟阮秋一起长大,可也是因为他,阮秋性情大变,从此不愿与外人接触,若不是同门师兄弟,八年前宋新亭就已一剑杀了他。   那件事后,师兄弟也已决裂。   裴桓俨然也习惯了宋新亭看不顺眼的事实,见阮秋看谁都没看自己,这怒火自然也转移到了宋新亭身上,“这不是听说宋师兄跟人打赌,我自然要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把他也带来了。”他频频看向阮秋,“当了剑圣的徒弟,果然变了不少,你来这,也是因为你哥哥跟那个谢英的赌约?”   阮秋也很意外裴桓一个筑基期的内门弟子居然也会出现在这,但很快就从他的话中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那个赌约,果然传出去了。   不过倒是提醒了阮秋一件事,“不知谢英来了吗?”   “谢英?”   沈灼寒面露迷茫,裴桓轻哼一声,持刀靠在门边,说不出的风流俊逸,“你果然是为了这个赌约来的,听说这个叫谢英的小子最近跟你住在凌绝峰,你看起来很在意他。”   阮秋面色平静,“你知道?”   裴桓斜睨他,“你过来。”   “看来人还没到。”宋新亭冷漠地无视了裴桓,同沈灼寒道:“我们是来找一位名叫谢英的小兄弟,几位师弟是为了悬赏任务来的吧。”   沈灼寒看不懂几人的恩怨,但听说过阮秋曾在藏月峰住了八年,直到一年前才入清徽山,也没有多问,应道:“我打算淬炼灵剑,正缺一枚紫曜石,便约了几位师兄弟一块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几位师兄。”   比起裴桓,宋新亭更愿意跟传言中他弟弟的对头说话,“你们一路过来,可发现什么异常?”   沈灼寒思索着摇了头,“要说异常,林家庄处处都不对劲,可真要说有什么问题,我们刚到不久,也只见过这林家庄的护院老林。”   “只怕他不只是个简单的护院。”宋新亭发觉裴桓还盯着阮秋看,面色一沉,便护着阮秋进屋,“谢英还未到,我们先进去歇会儿?”   沈灼寒看在眼里,笑道:“有几位师兄出手,林家庄的事情想必不难解决。老林还未回来,几位师兄,我们还是先进去等人吧。”   阮秋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后者一脸泰然,他便有些自惭形秽。沈灼寒长得好看,脾气好,练剑天赋又好,刚入内门一年就已快练气大圆满,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若是真的跟师尊结成道侣,好像也挺般配的。   有宋新亭护着,裴桓没再找到跟阮秋说话的机会,宋新亭还拉着阮秋坐在离裴桓最远的位置,但也没人再说话了,都在偷看阮秋。   这个引人争议的剑圣小弟子,在座又有几人不感兴趣?   可是等了许久,谢英迟迟没到,老林也一直没有回来。   月上柳梢头,那几名灵犀山的弟子都坐不住了,一名医修偷偷看了眼端坐对面安静垂眸的青衣少年,凑近沈灼寒耳边说:“沈师兄,你说这个阮秋真的是来找人的吗?还是知道你会来,特意来抢那枚紫曜石的?”   沈灼寒神色淡淡道:“陈师弟,阮师兄不缺紫曜石。”   陈师弟轻哼道:“他自然不缺,只是沈师兄需要罢了。”   沈灼寒笑而不语。   一片沉寂中,阮秋忽然起身,同宋新亭耳语两句便出了门,沈灼寒的神色才有了一丝变化,紧跟着,另一个人跟了出去,正是裴桓。   宋新亭也看到了,马上提剑跟上。   阮秋在大堂里坐了半个时辰,实在闷得慌,就在门前透透气,算算时间谢英早该到了,可到现在还迟迟不见人影,他究竟去哪儿了?   裴桓便在此时走到他身后,“你这么关心那个谢英?”   阮秋身上一僵,而后缓缓回身,面色淡然道:“他是许长老送到清徽山上拜师的,我自然该关心,若他一直没有来,恐怕是出事了。”   裴桓嗤笑道:“他不过只是迟了半日未到,你就这样关心?你认识他也不过短短几日,你我可是自小相识,自从上了清徽山,你就再没有回过藏月峰,也不说回来看望收留你多年的师尊,阮秋,你可真厉害。”   阮秋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直接转身便往院中走去,“你想嘲讽我,随意,但我没心情奉陪。”   裴桓见他如此冷淡,咬了咬牙道:“你现在可真是一句都说不得了。”他还是跟了上去,望着青衣少年清瘦的背影,恍然惊觉,一年未见,阮秋已长高许多,虽然只到他肩膀处,只是看上去愈发柔弱了,裴桓忽然意识到,他在清徽山未必过得好。   “你……”   裴桓支吾须臾,问了出来,“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阮秋九岁来到藏月峰,就同那时已经是宋新亭小师弟的裴桓认识,裴桓大他三岁,又是世家子弟出身,背靠苍耀国,天之骄子,自小就是骄傲不服输的性子,也从来不肯低头,宋新亭不在时,还会偷偷欺负他,不过也就只是言语上的挑衅或是整蛊吓唬他,也无伤大雅,直到那一次……   阮秋没再深想,他有些意外裴桓这种天之骄子居然会对他问出这种问题,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裴桓又说出了叫他更意外的话。   “对不起。”   “……什么?”   当着阮秋的面,裴桓却说不下去,他扣紧刀柄,最后还是别开脸,“八年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破你……你的秘密,我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你不是怪物,我才是。我,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   这话不仅让阮秋怔住了,刚跟出来的宋新亭也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前,颇为错愕地看着院中海棠花树下显然不敢面对阮秋的裴桓。   八年前……   宋新亭想起了那件往事。   那一年,十岁出头的阮秋独自一人来到玄极宗找他,刚到藏月峰安顿下来,还没有一年。   除了宋新亭这个看着阮秋出生、看着阮秋长大的人之外,很少再有人知道,阮秋九岁之前其实是个热情乐观的小孩,直到他来到藏月峰,然后,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跟正常人的区别是那样大,大到在他那个年纪根本无法接受,至今仍未释怀。   阮秋此时也想起了这件事,本就苍白的面色忽然没了血色,他耳边只剩下八年前的少年裴桓在无意撞破他的秘密后说过的那句话——   阮秋,原来你是个小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打脸爽文,原主角跟师尊毫无关系!   ps没办法缩减每章字数,今天开始隔日更吧,等有机会入v后再日更_(:зゝ∠)_ 第九章 下弦之月,无风之夜。   八年前,阮秋刚刚十一岁。   距离阮秋的母亲和一同照看他的停云观观主相继离世后,他随人赶了小一年的路才来到玄极宗安顿下来已过去大半年,藏月峰峰主看在宋新亭的面上,让阮秋留在山上,也因此与峰主座下的小徒弟裴桓结识。   裴桓出身东洲苍耀国名门,父亲是护国大将军,自小便在钟鸣鼎食,万千宠爱中长大,便是被送到藏月峰修行也不缺人伺候。宋新亭在师尊叮嘱下,也对这位来头不小的小师弟多有照拂,平日有任务下山带阮秋散心时,也会顺带拉上这位小师弟。   那时,在宋新亭眼里,他的这位小师弟平日行事说话是傲气了些,但对他这位师兄也还算敬重,表面上对他的弟弟阮秋倒也不坏。   他忙于修炼,无法时刻看顾阮秋,并不知道他不在时,裴桓和他的跟班会欺负阮秋,在他的饭食里放泥巴,在他被褥上泼水,往他身上扔毛毛虫……这样的恶作剧,裴桓和他的跟班都做过,而他们看不顺眼阮秋的唯一原因,便是他们觉得阮秋太端着,假正经。自然,早慧的小阮秋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他们整蛊他,他便会在课堂上还回去,毕竟这位大将军之子裴少爷以及其跟班的功课全都不如阮秋。   不过也因为裴桓的身份背景,加上藏月峰峰主很是看重她这位天赋不错的小徒弟,小阮秋怕哥哥为难,一直没有将这些事告诉他。   终于,在宋新亭再次带他们下山时,裴桓暴露了真面目,他趁宋新亭不在,想要让阮秋出丑。阮秋总是跟他们作对,衣服总是穿得最整齐严实,衣襟拉到脖子上,俨然是一个小古板,他和他的跟班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趁阮秋沐浴偷走他的衣服!   可谁也没有想到,裴桓几人的计划是很顺利,却在无意中,触碰到了阮秋和宋新亭的逆鳞。   裴桓让人往阮秋身上泼茶水后,独自混进阮秋房里偷衣服,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就被发现了,他还是亲眼看到了阮秋身上的秘密。   从小就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的裴少爷也呆了,忘了接下来的计划,看着飞快找到湿衣服遮挡身体的阮秋,说出了叫阮秋终生难忘的一句话——“难怪你从来都不跟我们玩,阮秋,原来你是个不男不女的小怪物啊!”   好巧不巧,那一天宋新亭提前回来了,计划败露。   那是裴桓第一次看到他的老好人师兄生气,十七岁的宋新亭,带着一身杀气闯入阮秋房中,将九春剑架在他的小师弟裴桓脖子上。   裴桓很难忘却这一幕——十岁的小阮秋衣衫不整,神情迷惘地站在他的师兄宋新亭身后,而宋新亭满目冰冷杀意,警告他若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不管裴桓是什么身份,不管在多远之外,他都会要了裴桓的命。   从此,师兄弟决裂,裴桓的几个跟班也被送回了苍耀国,而宋新亭,也一直防备着裴桓,只要他在,裴桓很难再跟阮秋说上一句话。   如今,裴桓偷偷看了一眼对面低头缄默许久的青衣少年,早已没了小时候那些幼稚的想法。   他只觉得宋新亭多此一举,他自己发现的宝藏,为什么要说出去?只是从那之后,阮秋再不肯同他接触,便是见到了他也会尽量避开,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叫裴桓屡屡受挫,又忍不住接近他,连他的师尊都看出来了,私下曾几次警告他放弃阮秋。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八年,面对依旧不肯再理会自己的阮秋,裴桓总是很在意的,况且……   裴桓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准备了很久的话说出来,“阮秋,我前几天已经成功筑基,下个月就要回苍耀了,也许很久不会再回玄极宗,我不想在这之前留下遗憾。所以,这次是打听到你可能会来的消息,特意先来林家庄等你,同你道歉。”   阮秋缓缓回神,过分苍白的面色慢慢缓和,语气平和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必再道歉……”他衣袖下的葱白五指悄然攥紧,秋水眸望向落花纷飞的海棠树,声音稍显沙哑,“倒是该恭喜你筑基了。”   裴桓心下一定,看着青衣少年缥缈纤弱的背影,竟脸颊飞红,“你真的原谅我吗?阮秋,其实我特意下山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阮秋不愿再提当年的事,正想回去,忽而眼神一凝,走向海棠树下,抬眸凝视树上,昏黑天幕中,过分皎洁的圆月无声悬在枝头上。   裴桓低着头,没发觉阮秋走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阮秋,你在清徽山若是过得不好,可愿,随我一起去东洲苍耀国?你放心,你可是殷剑圣的徒弟,我父亲绝不会看轻你,若你愿意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会进宫恳请圣后,为你我赐婚……”   他说完这话,脸已红透。   可惜阮秋并未听见,却叫他们身后悄无声息靠近的宋新亭听见了,宋新亭面沉如水,冷眼看着扭捏得近乎娇羞不敢抬头的挎刀青年。   裴桓竟还有脸觊觎他弟弟?   做梦!   八年前那件事,岂是他裴桓一句道歉就能过去的?   宋新亭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他将裴桓赶走后,被裴桓撞破这个他和阮秋母亲守了多年的秘密的小阮秋脸上迷茫且痛苦的神情。   小阮秋问宋新亭,他真的是个怪物吗?他为什么生来与常人有异?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只叮嘱他不可与外人亲近……   最后,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哥哥和我,也不一样对吗?”他面色变得惨白,绝望地自问自答,“哥哥这样,才是正常的。”   宋新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被亲人保护了十年的阮秋,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几乎颠覆了他的人生。   宋新亭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抱着因为害怕不停颤抖的小阮秋,跟他说别怕,哥哥保护你。   那一夜之后,阮秋将自己封闭起来,从此不愿再与任何外人接触,如非必要,也不再出门。   他知道,他变成了一个小怪物。   八年过去了,当年让阮秋性情大变的罪魁祸首,居然在肖想阮秋?还想找苍耀那位十圣之一的圣后赐婚?裴桓莫非真的以为,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哄骗阮秋同他成婚就能弥补这些年阮秋失去的一切吗?   裴桓迟迟没等到阮秋的回答,却听见一声冷笑,他做贼心虚一般浑身一震,抬头果真见到宋新亭,再回头才发觉阮秋早已经走远。   宋新亭提着剑从他面前走过,故意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冷笑道:“别做梦了,有我在,你休想靠近小秋半分。”   裴桓羞愤不已,“你!”   宋新亭不愿同他多话,直接走人,“小秋,在看什么?”   阮秋显然心不在焉,宋新亭走近他身旁时才回过神来,他微蹙起眉心,指向树梢上的满月。   “哥哥,今日是二十三。”   宋新亭顿了下,再看天上的圆月,面色也严肃起来。   “今夜,该是下弦月。”   阮秋颔首,翻手间,恰好接住一片玉白的海棠花瓣。   “这里,没有风。”   宋新亭眸子一紧,“而且,老林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裴桓黑着脸走过来,看宋新亭的神色明显不对,忍不住张口嘲讽道:“怎么,我们藏月峰火眼金睛的宋大师兄这是发现什么了?”说话间,他又红着耳尖看向阮秋,暗自扣紧刀柄,不知阮秋方才是不是一句都没听到,他要不要支开宋新亭再说一遍?   宋新亭没理他,只扬声道:“沈师弟,你们都出来吧。”   屋里剩下几人都好奇他们说了什么,几个开阳山、灵犀山弟子组成的小队很快便都出来了,沈灼寒问:“几位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宋新亭道:“还不清楚。”   他朝阮秋看了一眼,阮秋微微点头,往后退开几步。   宋新亭拔剑,风骤起,九春剑刃卷起遍地花瓣,本该极美的一剑,在他手中,却只显得冷冽。   剑气寒彻透骨,众人不由得心神一振,那位陈师弟抖了抖,小声嘀咕道:“看这位宋师兄出剑的气势,真的不是清徽山的弟子吗?”   裴桓嗤笑出声,“他是藏月峰上唯一一个用剑的人。”   那陈师弟没想到裴桓会回话,也难掩心中好奇,又问:“那这位宋师兄在开阳山很有名吗?”   毕竟不在同一脉,灵犀山跟开阳山的弟子各有各的圈子,清徽山也一样,自家山头自成一圈。   沈灼寒轻轻摇首,望着宋新亭的背影,双眸微微发着亮,“没想到,藏月峰主也擅长剑道。”   “不,这不是我师尊教导。不过,他虽然并不有名,修为却在我之上。”裴桓是不喜欢宋新亭总是阻止他接近阮秋,却也不得不承认,宋新亭这一手独特的剑法确实很厉害,否则他也不能被拦住那么多年。   闻言,沈灼寒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偏头看向裴桓。   陈师弟不再说话,主动找上他们这小队的裴桓便是他们之中唯一的筑基期,他这种炼气期只能仰望的高度,还好……他偷偷看向阮秋,眼神不屑,他们最差一人好歹也有练气七层,不像这个,只有练气二层。   可宋新亭到底要做什么?   也不用多久,迷茫的几人便见宋新亭忽然抬眼,无比利落的一剑斩向院中这株高大的海棠花树,满天飞花瞬间凝滞,而后随着无边的湿气翩然而落,恍惚间如一场烟雨。   湿冷透骨,又朦胧如梦。   这种感觉十分逼真,陈师弟感觉到面上几点水意,抬手一抹,却什么也没有,他尴尬地转过头,问沈灼寒,“宋师兄为何要……砍树?”   沈灼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宋新亭剑落的时候,他的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此刻正凝神盯着院中这株仿佛丝毫没有被撼动的海棠树,终于,在一片寂静中,这副平静的假象骤然裂开,露出了底下的真面目——   海棠树依旧只是那一株海棠树,在这一剑下毫无损伤,但在粗壮的树根下却多出了不少人,他们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朝他们挤眉瞪眼,但这些,他们方才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是宗门的弟子?”   众人无不吃惊,宋新亭收剑归鞘,阮秋也在几个身着玄极宗弟子服饰的人中发现了一个较为熟悉的瘦小身影,正是上回在集市撞见过的小姑娘,他想起那枚龙纹玉佩,走上前去,将小姑娘口中的粗布团取出来。   “是你。”   小姑娘一看见他,立马心虚地低下头,之后才想起来,叫道:“林家庄是个陷阱!你们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万人迷小秋嘿嘿嘿,不过裴是其中最弱最辣鸡的一个,师尊都不屑吃醋(不是)   更啦=3= 第十章 孤月剑阵,青簪化剑。   宋新亭也认出来那小姑娘,提剑走了过来,“什么?”   几人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解开自家宗门的弟子,还在树后面发现几个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人,看服饰,约莫才是林家庄真正的主人。   几个外门解绑后也说出了跟那小姑娘一样的话,“几位师兄,林家庄就是专门为我们这些玄极宗弟子设的局!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宋新亭微微挑眉,“先前那个老林,究竟是什么人?”   那几个弟子都是外门的,其中修为也有逼近筑基期的,他们被抓了没多久,看起来都没受什么重伤。修为最高的那个外门弟子很快应道:“不知道,但就是他先前将我们抓起来,他的修为也许远在筑基之上!”   阮秋看着他们一行五人,心下疑惑,谢英也不在这。   知道老林修为在筑基期之上,恐怕还要更高,宋新亭当机立断,“那好,趁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林家庄再说。”   大家都没意见,唤醒林家庄那几个普通人后准备离开。   便是裴桓,也只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便跟上众人。   就在他们走到后院门前时,一阵琴声忽而飘来,初时平缓,仿佛玉珠落地,接着如铮铮剑鸣,激荡高昂,阮秋正思索着何处来的琴声,宋新亭却神色大变,松开他的手,身形一动,飞身挡在门前那师弟面前,同时,院外一片黑暗中竟有破风声传来。   “退回去!”   宋新亭话音落下,挥出一剑。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柄黑色长剑深深钉入地上,眨眼后却化作黑雾散去,这像是一个信号,紧跟着,门外涌进一股浓黑的烟雾,转瞬在院中蔓延开,张牙舞爪地将院中的众人爬来,众人警惕地围成一个圈,那几个林家人还是害怕得哭了起来。   宋新亭往后退去,皱眉道:“晚了,我们被困住了。”   浓雾中剑光穿梭,透出层层杀机,朝着众人逼近且发起攻击,宋新亭持剑护在最前面,不忘叮嘱阮秋,“小秋,跟紧大家,别走散了!”   阮秋正要应声,前面的裴桓拔刀挡住黑雾中飞来的剑刃,嗤笑道:“他这里有我在,丢不了!”   宋新亭是瞧不上他,可这会儿也没法嫌弃他了,便只黑着脸回了一句,“你最好看好小秋!”   “放心,丢不了!”   阮秋修为最低,便跟那些林家人一样,被护在中间,听见这对师兄弟的对话,只能无奈叹气。   却见一柄飞剑从上空钻进来,朝不远的小姑娘飞来。   “小心身后!”   阮秋本欲提醒对方,可惜对方似乎没听见,眼看就要被飞剑所伤,他只好运起身法,青影如风,缥缈如烟,转眼飞掠到那小姑娘身旁,伸手将人拉开,后者猝不及防,不到阮秋胸口高的小身板便倒在了他怀里。   适时飞剑擦过二人,钉在墙上。   那小姑娘只嗅到一股清浅的兰香,恍然间如坠云端,接着眼睁睁看着身前擦过的飞剑,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被扶起来,发觉阮秋白皙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条血痕。   这是飞剑擦过的皮外伤,阮秋没在意,只道:“小心……”   小姑娘愣愣盯着他的手,似乎魂都吓丢了,可没等阮秋说完,她却伸出手用力将阮秋推出去。   阮秋险些跌倒,所幸让一个人扶住了,也是这时,他才看到又一柄飞剑擦过他方才站的地方。   侥幸躲过一劫,阮秋愣了愣,才对同扶他的人道谢。   那人低声一笑,嗓音清亮煞是好听,“阮师兄小心。”   听到这个声音,阮秋浑身僵住,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他僵硬地抬起头,果然见到了一张叫他头皮发麻的俊雅面容。   “沈,沈师弟……”   “好了,我该去看看其他人了,阮师兄可要站稳了。”   沈灼寒冲他一笑,终于松开握住阮秋的手臂。他看起来高瘦文弱,手上力气却不小,让人靠在他怀中的时候,竟意外地感觉到安心。   阮秋这才发现,沈灼寒眼尾上挑,温润中暗藏几分锐气,笑起来,狡黠的模样像只小狐狸。   不过,阮秋脸颊迅速泛起红晕,清醒过来,沈灼寒是师尊将来的道侣,他想那么多干什么……   院中一片混乱,那小姑娘又跑了回来,拉着阮秋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   阮秋摇头,“方才多谢你了。”   “你也帮过我,不止一次……”小姑娘不知想到什么,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深望了阮秋一眼,转身就跑向了别处,只留下一句,“我叫阿夕。”   “阿夕?”   阮秋看着这个叫阿夕的小姑娘跑到先前同她一起被抓起来的那几个外门弟子身边,黑雾中又有许多飞剑射出,他躲闪都来不及,只能先记下这个名字,待下回再还她玉佩。   “小秋!”   宋新亭的声音传来时,人已到了阮秋身前,肩上却多了一道血痕,阮秋担忧道:“哥哥受伤了。”   “无事。”   宋新亭问:“方才没事吧?”   先前那样混乱,他也看到了阮秋救阿夕时的惊险一幕。   “无事。”   连宋新亭都受伤了,院中也有不少人被数不尽的飞剑所伤,阮秋神色凝重地望向眼前的滚滚黑雾,“哥哥,我曾在古书上看过一种失传的复杂剑阵,幻阵障目,剑阵杀人,名为孤月剑阵,想必,就是此阵了。”   宋新亭护着阮秋,挥剑扫落疾射来的飞剑,“方才我也有所怀疑,这恐怕真的是孤月剑阵。”   阮秋沉吟须臾,“但凡阵法,都有阵眼,有破阵之法,便是失传多年的孤月剑阵也不例外。”   不远处的陈师弟没好气道:“谁不知道阵法都有阵眼,可就凭你这练气二层,也想破阵?”   一柄长刀应声飞来,直直擦过陈师弟脸颊,为他挡去一柄飞剑的同时,也吓得他脸都青了。   裴桓讥笑道:“你知道,你倒是破阵?还不如一个练气二层!”他说完看向面色不虞的宋新亭和阮秋,近乎挑衅地对着前者傲然一笑,便同阮秋道:“听见了吧,练气二层的剑圣小弟子,小爷我现在没空,找到阵眼破阵这种小事,就交给你了!”   阮秋一愣,“我?”   宋新亭瞪了裴桓一眼,却赞同地按着阮秋肩头,“小秋,我相信你,去吧,哥哥会保护你。”   这里大抵也只有宋新亭和裴桓知道,阮秋在藏月峰的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修炼,丹道、阵符、炼器等等均有涉猎,不能说精通,但长达八年,他翻阅过藏月峰的藏书阁几万典籍,知道的从来不比他们二人少。   便是离开藏月峰后,到了清徽山,那么大一座书楼,阮秋这个剑圣小弟子,照样畅通无阻。   “可是……”   阮秋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看过再多功法秘笈,也只有练气二层的修为,那些高级的功法,他根本没法触碰。他能翻阅的只有入门基础,哪怕都可以修炼,也都只是入门,他这具身体根骨奇差。   卡在练气二层六年,无论他怎么做也找不到突破的方向,积攒再多的灵气都会悄然流走,尤其是将师尊身上的妖咒转移到自己身上后,吸收的灵气流失的速度也更快了。   无法将天地灵气转化为自己的灵力,就无法提升修为,练气二层,这个还达不到修炼入门的修为,也是阮秋前世从未突破过的难关。   一柄飞剑迎面而来,阮秋本能地运起身法往后飞掠出几步外,青色的弟子服外罩的白纱随风扬起,随着飞剑钉入地面化作黑雾消失翩然落下,阮秋即刻收回心神,再望向为了保护他们而受伤的宋新亭等人……   罢了,现在也没时间再给他犹豫了,试试便试试。阮秋深吸一口气,凝神观望起滚滚黑雾。   此刻,林家庄外,一位身着紫衣的负剑少年姗姗来迟。   “这里,就是林家庄?”   谢英眨了眨眼,再看,林家庄上空被黑雾覆盖,连月光都避开了这片透着不祥气息的山间。   这指定有问题!   谢英不仅不怕,反而更兴奋,正要朝大门走去,才听见山间回荡的铮铮琴声,他脚步停下来,回头张望,踮起脚尖朝山顶上看去。   “这琴声,怎么杀气腾腾的?”   虽然听不懂曲调,谢英依靠本能,辨认出这琴声源头大抵要比林家庄更危险,可越是危险,他越是心动。这般想着,他直接无视就在前方的林家庄大门,朝山顶上跑去!   可还没走多远,一道剑气忽如而至,悬在谢英上方。   谢英心下大惊,正要拔剑,那御剑的青年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问:“喂,你就是谢英?”   孤月剑阵内,剑影重重,亦幻亦真,处处暗藏杀机。   阮秋边躲避飞剑边观察阵型,“百阵谱上说,孤月剑阵杀气重,破绽也不少,除自阵外破解或者一力破十会这种简单粗暴的破阵之法外,还有一个法子,便是找到阵眼……”   可是阵眼在哪儿?阮秋抿得下唇泛白,始终没有找到阵眼所在,倒是余光瞥见有飞剑冲破几人守卫的防线,从那位灵犀山的陈师弟突破进来。所幸宋新亭不计前嫌帮了前者一把,但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那陈师弟受了伤,一时未来得及填补缺口,阮秋看得心焦,忽而双眸亮起来。   “找到了!”   透过那个缺口,阮秋看到了漫漫黑雾中偶然露出的一点破绽,眼看就要被雾气掩盖,阮秋怕来不及掐诀,直接抽下发间的青簪掷出。   “去!”   一道清光亮起,于黑暗中化为玉剑,释放出清润如水的剑气,却快如闪电,瞬间没入黑雾!   剑影如飞鸿,孤月剑阵轰然崩塌,黑雾随之溃散。   玉剑自弥散的黑雾中穿梭而归,被剑阵困了许久的众人这才得以松一口气,又都惊奇地看向先前被他们护在身后的那位身姿柔弱的青衣少年,与温顺飞回他手中的青玉剑。   秀美的青衣少年与锋芒毕露的青玉剑,脆弱与凌厉并存,美得仿佛一幅画,瞬间惊艳众人。   先前那位断言阮秋无法破阵的陈师弟当场涨红了脸。   “这,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我真的很弱qaq 第十一章 自在飞花,血河鬼剑。   宋新亭回到阮秋身边,看着那柄俨然不凡的青玉剑。   “小秋,这是?”   破阵后,阮秋暗松口气,握住二尺有余的青玉剑,缓缓道:“这是师尊赠我的灵剑,绕指柔。”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望向众人道:“趁现在剑阵已破,我们快走。”   听闻是剑圣送的剑助阮秋破了阵,陈师弟脸色才好些。   毕竟那是剑圣啊。   却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院门上,正是老林!   宋新亭神色一紧,剑锋一转,护住身后的阮秋,“老林?你总算回来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林负手站在院门上,锐利的鹰眼含着几分笑,“没想到,你们几个刚刚才筑基的小子,居然真的破了我费了不少功夫设下的孤月剑阵。既然如此,我就只能亲自出手了。”   裴桓冷斥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也敢拦我们?”   “只要你们是玄极宗的弟子,我就绝不会抓错人。”老林漠然道:“谁让你们是玄极宗的弟子,今日落到我手里,你们就都该死。”   沈灼寒指向他们身后的那些林家人,“阁下与玄极宗有仇?若真是这样,我们身为玄极宗弟子,被你设局也不冤。可是他们只是普通人,不知阁下能否先放他们离开?”   老林斜他一眼,嗤笑道:“不过区区几个凡人,死了就死了,你们眼下自身难保,还想救人?”   宋新亭冷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要你们的命!”   老林冷喝一声,身影便从院门上飞来,宋新亭眉头紧锁,忙持剑迎上,低斥一声,“裴桓!”   “知道了!”   虽然只喊了裴桓的名字,可好歹是多年师兄弟,裴桓早就猜到宋新亭的深意,提着刀跟上。   师兄弟二人难得联手,老林却是眉头也没皱一下,竟没用法器,单手与二人周旋还游刃有余,沈灼寒与外门那个接近筑基期的弟子便打算去帮忙,“我们去帮忙拖住他……”   沈灼寒话都还未说完,一个人被轰然砸到他们面前。   正是裴桓。   众人无不悚然止步,再看老林在几人围攻中朝着他们这边扫来的阴鸷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他们,谁敢踏出一步,便如同裴桓这下场。   裴桓吐了口血,才慢吞吞爬起身,俨然伤得不轻,这还是在老林没有用法器,只是看似轻轻的一脚踹出来的,沈灼寒几人立马上去帮忙,没一会儿也被老林扔了出来,只剩下宋新亭,阮秋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沈灼寒被扶起来时,嘴角还挂着血丝,白着脸道:“不行,这个老林的修为深不可测,我们斗不过他的,难怪他敢一个人拦住我们。”   阮秋面色发白,“我,我下山前,托人通知了天极殿的大师兄,楚师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沈灼寒一愣,望向阮秋,“还是阮师兄有先见之明。”   阮秋想,沈灼寒大抵是在疑惑他为何要提前通知楚师兄,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为救谢英而来,结果反而和哥哥被困在这个林家庄。   宋新亭硬撑一阵,老林忽然收手,飞身退到墙上,怜悯地看着宋新亭,“小子,你确实是这些人里最强的,可是还不够资格让我出手。我也没有心思再同你们玩下去了。”   宋新亭眸光一顿,“若是我能证明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你真正出手,你是不是就可以放过我们?”   老林兴致缺缺,“你要如何证明?况且你们都在我手上,我是断不会让你们走出林家庄的。”   宋新亭望向人群里的阮秋,坚持道:“若我能让你真正出手,你便先留着我们不杀,如何?”   老林又怎会听不出来,不过看在宋新亭的提议还算有趣,他点了头,“那你便先试试看咯。”   宋新亭心下暗喜,朝阮秋重重点下头,便提着剑上前。阮秋攥紧手中的青玉剑,满目担忧。   老林百无聊赖地看着几人的小动作,目光又回到宋新亭身上,却见宋新亭重新握起长剑的一瞬,眼神都变了,“这一剑,你看好了!”   “哦?”   宋新亭将灵力附于剑上,剑气四溢,刹那间风雨席卷,潮湿水汽扑面而来。众人皆感觉熟悉,便是先前宋新亭破开幻阵的一剑,烟雨漫卷,庭中飞花皆裹挟在这一剑之中。   但老林没有见过,他的神色变了,从先前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认真,甚至有些惊喜,感受到随剑气而来的寒冷水汽,他手中灵光一闪,一柄通体漆黑的三尺长剑骤然出现。   “你这一剑,值得我出手。”   宋新亭眉眼一凝,挥出长剑。   老林笑了笑,持剑飞身迎上。   宋新亭这一剑之威已超出他自身修为,剑气之下,阮秋与普通人一样感觉到胸腔窒闷隐痛,他身上的血液却在沸腾,屏住呼吸,紧盯着战局,不敢眨眼,可谓是提心吊胆。   只可惜,宋新亭这一剑于他是前所未有的最强一剑,在老林眼里还是不够看。老林不紧不慢拔剑那一刻,就注定了宋新亭的失败。   剑光如电,风雨乍破。   宋新亭倒飞出去,倒在地上实打实地吐了一大口血。   “哥哥!”   阮秋咬了咬唇,毫不犹豫地跑过去,轻轻将人扶起。   烟雨散了,九春剑气卷起的飞花也慢慢地飘落下来。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好一招自在飞花,可你年纪轻轻,何来这么多忧愁?”老林收了剑,站在漫漫花雨中望向他们二人,眸中多了一丝趣味,“小子,你会林家剑法,你是宋惊风的什么人?”   阮秋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宋新亭却神色微变,让阮秋扶着他站起来之后,只是看着老林收回剑鞘里的长剑,“我还是让你出剑了。”   老林垂眸望向手上长剑,笑道:“可我没答应过你。”   宋新亭面色煞白,裴桓哑声说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看来,我们只有拼死一搏了!”   老林不以为意,笑着朝他们走近,“你们拖延的时间够久了,认命吧,要怪,就怪玄极宗。”   裴桓眉头一皱,提刀冲上,率先朝老林发起攻击。   老林嗤笑一声,随手一挥,拿剑鞘将人打飞出去,便朝宋新亭走来,“我姓林,你也会林家剑法,勉强算是一种缘分,看在你方才给了我一份惊喜的份上,小子,我会先给你和你这位漂亮的弟弟一个痛快。”   阮秋咬着牙上前挡在宋新亭面前,一手握紧青玉剑绕指柔,却不料一道身影冷不丁从天而降,紧跟着,熟悉的少年笑声在院中响起——   “咦?你们已经打起来了吗?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阮秋立刻认出来人,看着站在他们面前挡住老林的紫衣少年兴奋不已地当场拔剑,“谢英?”   谢英回头看向他,干笑着挠头,“阮师兄,宋师兄,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所以迟到啦……”   阮秋沉默须臾,“不要紧,你今日本就不该来这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跳脱少年也让老林过一瞬错愕,他接着阮秋的话说:“不错。看起来,你不是玄极宗的弟子,你本来可以不用死,但你偏偏出现在这里,就走不了了。”   谢英仿佛没看到阮秋眼里的忧虑,满不在乎地拔出剑,“我若不来,才会后悔,你也用剑?你将他们伤成这样,看起来很厉害啊,正好,我叫谢英,想请教一下你的剑!”   老林眼里染上笑意,“你就不怕,我会真的杀了你?”   阮秋见状忙道:“谢英,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过来!”   谢英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倒跃跃欲试,“阮师兄先帮哥哥疗伤,让我来会一会这位大叔!”   “大叔?”   老林咬了咬牙,“一个还未筑基的小子,好大的口气,那我便先解决了你,再送其他人上路!”   “是吗?”   老林正要回答,忽而反应过来,这道声音似乎是从墙上传来的,他猛地抬起头,便见一个青年站在墙上,年轻的面容上满是锋芒锐气,紧跟着,一柄飞剑猛然迎面袭来。   老林大惊,飞快出剑将那柄飞剑击飞,退到数丈外。   剑芒锋利的灵剑在半空折返,回到墙上的青年手中。   阮秋满目惊喜,“二师兄!”   “嗯。”自家小师弟难得这样激动,漂亮的秋水眸中全是他,卢鸣风心中沾沾自喜地享受着,面上正经道:“我来晚了,小师弟没事吧?”   阮秋摇头,“我无事,只是诸位师兄弟都伤得不轻。”   卢鸣风才想起来周边狼狈的师兄弟们,到了这时,谢英也才从满心斗志中稍微冷静下来,傻笑道:“我忘了……方才在门外碰上了这位兄弟,原来他就是剑圣的二弟子吗?”   谢英说着两眼发光,盯上卢鸣风,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阮秋心下悚然,谢英这怕不是又看上他二师兄,想要同他二师兄比剑了!   卢鸣风清了清嗓子,提剑走向老林,自认颇有侠士风范,“我先去收拾这位大叔,小兄弟想要找我指点剑法的话,等我有空再说吧。”   谢英大喜,“真的可以吗!”   阮秋缄默无言,果然如此!   看来这个谢英果然很崇拜他,卢鸣风有些小得意,回了一句‘当然可以’,便站定在老林面前不远,“你是什么人,连我玄极宗的弟子和紫霄宫的人都敢动,胆子不小啊。”   老林不复先前轻松的神情,他鹰眼里闪过精光,打量着卢鸣风,“你就是殷无尘的二徒弟?”   卢鸣风骄傲地说:“我叫卢鸣风,师从玄极宗清徽山山主殷无尘,大家都称我师尊为剑圣。”   “殷无尘,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再见到他了……”老林眸色一暗,抬手轻轻拂过手中锋利的剑刃,“没想到,今日他的徒弟会出现在这里,你师尊有今日,有我一份功劳。”   卢鸣风挑眉,“你认得我师尊?”   闻言,众人无不好奇,便是阮秋也多看了老林两眼。   老林的笑容比先前要阴冷许多,“当然认得。我还知道你叫卢鸣风,或许你会知道我,我的名字叫作林庸,从前,他们叫我鬼剑。”   “你就是鬼剑!”   听到这个名字,卢鸣风不再镇定,面露惊悚之色。   阮秋也是神色大变。   可大多数人不知道林庸是谁,比如在场的许多玄极宗弟子,宋新亭、裴桓等,再比如谢英。   谢英挠头,“阮师兄,你们跟这个人有什么过节吗?”   阮秋面色微白,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没有听说过鬼剑,但一定听说过血魔宗。数十年前,血魔宗作恶多端,引得许多宗派联手清剿,而在宗主死后,昔日的魔门第一宗分为四支,血河宗、血影宫、血符门、血丹堂。但二十多年前,血河宗因重蹈血魔宗覆辙,很快便被覆灭,所以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没有听说过血河宗,这个鬼剑,便是血河宗的长老。”   谢英真没听说过,想了想问:“那,鬼剑很厉害吗?”   阮秋担忧地看着自家二师兄,“鬼剑,是血河宗长老林庸的外号,虽不如剑圣,却也是用剑的翘楚。传闻,他在巅峰时期已迈入化神境,曾经更是魔门用剑的第一人。”   他的声音不大,但修士无不耳聪目明,院中又无人开口,如此安静。林庸显然也听见了,他看着面前年轻气盛的卢鸣风,眼里仿佛看到了他的师尊殷无尘那冷峻的眉目。   林庸冷笑,“想当年我意气风发,正要光大血河宗,不曾想最后竟然败在了那时还是金丹期的殷无尘手下,而他却因为与我一战顿悟,以一剑入化神境,一战成名。你们说,他成为剑圣,有没有我一份功劳?”   听过林庸与殷剑圣的禾日禾日恩怨,众人也能理解剑圣的两位徒弟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了,他们也怕!   那陈师弟藏不住话,声音颤抖地问:“那,你对我们动手,就是因为想要找剑圣报仇吗?”   疑似被剑圣连累的众人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林庸看在眼里,心下快意,“是也不是。自那一战后,我几乎被你师尊废去丹田,修为大跌,可是他却在几年之后成就了剑圣之名,我虽未能当面寻他报仇,不过今日能见到他的弟子,自然不会放过!”   谁知道这老林就是血河宗的鬼剑,他师尊的手下败将,卢鸣风再莽,也知道自己没法学习师尊一剑自筑基后期越境化神期好吧?   他此刻只能盼着师尊快些来,又懊悔难怪他师尊叮嘱要请掌教出山,可他却独自先来了……可就算打不过鬼剑,他也不能输了面子!   “怎么,你想指点我的剑法?”   “谈不上指教。”林庸眸中含恨,笑容阴鸷,“只是好奇,殷无尘知道他的弟子受他连累而死,会不会为那一日废我修为悔不当初?”   阮秋不由想起,他上一世,便是被师尊的仇人所杀。   那位魔门少主,也同鬼剑林庸一样,想要逼阮秋性情冷傲,光风霁月的剑圣师尊失态崩溃。   而此刻,被林庸盯上的卢鸣风挺直了脊背,傲然一笑,“既如此,我自然会应战。我卢鸣风,可是剑圣的弟子,哪怕你是魔门的鬼剑,我也绝不认输,绝不会后退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来了,师尊也不远了orz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引用自宋朝秦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第十二章 秋水之剑,一剑动人。   与卢鸣风的严阵以待不同,知道鬼剑的身份后,谢英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没想到刚到玄极宗没多久,就碰上了这样厉害的对手!卢师兄,介不介意再多加一个我!”   卢鸣风挑眉,见这小子面上不见一丝惧怕,端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笑了起来,“你想来帮我?好啊,让我也瞧瞧紫霄宫的剑法!”   不知为何,谢英在这件事上有这奇怪的礼貌,得了允许后高兴得当场跳起来,抱着剑跑过去,“卢师兄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们旁若无人的打商量,叫林庸好一顿气,幽幽道:“原来这小子是紫霄宫的人,你可得想好了,我要杀的是玄极宗的人,跟紫霄宫可没关系,你要帮他们,就不怕死吗?”   谢英激动上头,一时忘了自己已暴露身份,笑哼道:“我与卢师兄一见如故,便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很稀奇吗?再说了,就算我没有插手,难道你今天会放我离开吗?”   林庸对这话嗤之以鼻,“好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你说的也对,我自然不会放你离开,怪只怪你今日擅自闯入此局,便注定会死。”   有了谢英这番话,卢鸣风被激起了雄心斗志,心中再无惧意,“好小子,够仗义!你这脾气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卢鸣风交定了。”   谢英嘿嘿傻笑。   林庸没想到他都要下杀手了,这两个人还不知死活的在交朋友,他二话不说便直接动手,谢英高喝一声卢师兄,提剑迎上去,卢鸣风跟着加入,三人三剑转瞬缠斗起来。   从卢鸣风与谢英豪情万丈的结交之时,阮秋已然愣了,见三人打起来,他也是大气不敢出,宋新亭却推开了他的搀扶,“此人是鬼剑林庸,哪怕修为大跌,明显还在金丹之上,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若是我们去帮卢师兄和谢小兄弟的话,兴许能多拖延一些时间,等到楚师兄赶来。”   其他几人负伤走了过来,到了这种时候,裴桓也不再计较他与宋新亭的私人恩怨,他认同道:“你说得对,去帮忙还能争取多一分生机,卢师兄再厉害,也只是筑基期。”   他知道卢鸣风是剑圣徒弟,也知道卢鸣风厉害,金丹期以下几乎无敌手,可也只是筑基期。   沈灼寒只有半步筑基,但医剑双修,战力不差,在宋新亭的提议下,他和那个筑基期的外门弟子都没有异议。他们没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卢鸣风身上,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他与鬼剑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但若是联起手来,兴许能拖延一些时间。   便是伤势最重的宋新亭,也拔剑跟着几人上去帮忙。   阮秋握紧青玉剑,面露犹豫,衣袖忽而一紧,他低头看去,便对上阿夕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里危险,来!”   阮秋此刻心不在焉,便被拉到远处院墙下一株矮树后。   短短片刻,林庸便一个接一个逼退围攻他的几人。   卢鸣风不愧是剑圣徒弟,林庸的剑一直没有再归鞘,至于谢英,这小子很有韧性,被打飞了就爬起来再打,与卢鸣风缠得林庸很紧。   刀剑相见,光影交错,刚劲气浪卷得院中一片狼藉。   阮秋在远处看着,紧张得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全程不错眼地盯着那边。   阿夕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激烈的斗法,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好厉害,卢鸣风要输了!”   若不是有宋新亭几人一直在一旁捣乱,卢鸣风早就输了,他此刻也急得满头大汗,林庸太强了,远超于他现在这个境界的强悍,金丹期吗?不!卢鸣风很快否决这个猜测。   至少是元婴期!   天呐,他卢鸣风,剑圣二徒弟,今天要折在这里了吗?   卢鸣风心中叫苦不迭,但他的剑锋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他越是心急,想得越多,但绝不耽误手上干活,边嘀咕边寻找破解之法。   剑气冲撞,疾风狂啸,林家庄中只剩刀剑相击的声音。   忽而,林庸神色微变,手上的剑越来越快,剑气越来越盛,手中长剑一震,将所有人都震飞!   阿夕下意识攥紧身侧青衣少年的衣袖,忽而听到阮秋低呼一声“不好”,她迷茫地回头看去。   阮秋看着宋新亭几人狼狈倒地,身上的伤无疑又加重了,连他的师兄卢鸣风也是勉强站稳,手边长剑深刺入青砖,皲裂开蛛网纹路。   阮秋的冷汗从额角落了下来,望向昏暗无光的天幕。   “琴声,消失了……”   方才阵破后,林庸又忽然出现,谁还顾得上先前那诡异的琴声,但等它真正消失之后,从林庸的反应看来,阮秋断定这是一个信号。   果然,林庸下狠手了。   “殷无尘的弟子,也不过如此。”林庸冷笑着挥出一剑。   狂风骤来,杀气冲天。   卢鸣风忙挥剑反击,可他的剑气在林庸剑下,便如狂风扫落叶,剑气交织而成的护罩被瞬间逼退,浩瀚而阴冷的剑气碾压而来,卢鸣风咬紧咯咯作响的牙关将剑气推回去。   谢英毫不犹豫扛着剑冲上来,“卢师兄,我来帮你!”   他们二人都是剑道上的天才少年,但目前也仅仅如此。   狂风呼啸着撕破了卢鸣风用剑气凝成的护体罩,轰然间将他们二人卷起,而后狠狠地甩了出去,二人倒在地上,血水便有口中涌出。   看着谢英被扔到这边,阮秋和阿夕忙走出来扶起谢英。谢英被剑气轰得内伤吐血,又被砸了这么远,此刻两眼冒着金星,脑袋跟着一晃一晃,好在阮秋学过灵犀山必学的入门功法万象回春,抬手掐诀,一道温和清光落到谢英身上,他才清醒过来。   一抬眼就见到阮秋揽着他温声问:“还能站起来吗?”   阮秋还记挂着其他人,转头看过去,谢英愣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卢鸣风正躺在被撞塌的墙下碎石中,身上还漫着滚滚灰尘,血污的手指动了动,颤抖着爬起来。   “卢师兄!”   谢英跳起来,登时牵扯到身上的内伤外伤,疼得滋儿哇乱叫,阮秋见他能跑能跳才暗松口气。   一声冷笑从尘嚣中传出,林庸的身影出现在卢鸣风面前不远,手上的黑色剑刃往下滴着血。   “到此为止吧,放心,我会将你的尸身送到你师尊殷无尘面前的。”林庸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饶有兴趣到:“不知那时你师尊看到你,会不会想起我这一位老朋友?”   卢鸣风浑身是伤,血迹斑斑,仍咬着牙爬向自己的剑,可还没碰到就让一道剑气弹开了,他本人也被掀倒在地。谢英见状忙去找他的剑,一边疼得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   “我去……居然卷刃了!”   这无比心疼的语气,听得阮秋默默回过头,其实若不是这柄不恕剑材质不凡,就不只是卷刃那么简单了。谢英心疼归心疼,吸了吸鼻子就要冲过去,奈何他伤得重,刚抬脚就险些跌倒,阮秋眼疾手快扶住谢英,按着人坐下,谢英这才发觉阮秋的力气大得惊人,便听见阮秋低沉的声音。   “你待着,我去。”   那边厢,林庸就站在卢鸣风面前,而卢鸣风也咬着牙爬了起来,只是手中无剑,摇摇欲坠。   林庸满意地笑了,手腕轻转,剑锋雪亮,“我的剑出鞘必见血,今日,就先从你开始吧。”   这里所有人已是他囊中之物,他眼下便要开始收割了。   然而,他的剑刚举起,一道清润若水的剑气忽然袭来!   剑光如流霞,一刹那将林庸困在其中,如水光般粼粼生动,瑰丽无双,林庸顿了下,余光瞥见一道青影如游鱼在他周身烟霞中闪烁掠过,隐约带来一股浅淡的暗香,似暗夜幽兰,没有杀气,却叫他心下大骇。   这是剑意!   卢鸣风都还未悟出的剑意!   他几乎是同一时刻,本能地挥剑斩破虚相逃离出去。   没想到破解这剑意竟很容易,这由始至终也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林庸感觉到手中长剑与什么相撞,浮云烟霞便在瞬间流走,他也趁此机会匆忙退出数丈,凝神望去,看到的便是一柄精致的青玉剑,而那一柄剑,落到了一个他此前万万没想到的人手里——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青衣少年,终究站出来了,就站在卢鸣风面前。   卢鸣风颤抖的手还紧扣在袖中,那里面有着他用作保命的一枚法器,但此刻也愣了,呆滞的目光自一片被风拂起的青色衣摆往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纤弱无害的少年背影,最后,是那一柄青玉剑让他清醒过来。   “小师弟?”   阮秋轻点下头,抿紧唇咽下咽喉的滚烫血水,方才林庸的反击岂是他这练气二层能挡得下的?他只能用数日前应付谢英那一个小法术,化去大半剑气,可剩下的几分剑气也够他吃一壶了。可阮秋知道,他必须要拦下来,他不能再躲在大家身后了。   握住青玉剑柄的手修长如玉,细白指节透出一抹苍白,明明看上去那么脆弱,却无比契合。   林庸已很久没有像方才那样被困在别人的剑意中了,他认真地打量起阮秋,比对付卢鸣风时还要认真,“你是谁,方才是什么剑法?”   阮秋缓了一口气,用力握紧青玉剑,横剑拦在身前。   “我……我叫阮秋,玄极宗清徽山山主殷无尘座下弟子。”   阮秋开口时有些生涩,但说出师尊的名字之后,他挺直了脊背,秋水眼底涌上几分傲气,“方才,是我母亲传我的剑法,沅芷澧兰。”   那是他从四岁起,便拿着小树枝,跟在母亲身后学习的剑法。于他而言,熟练到了骨子里。   “很美的剑名……”林庸似乎细细品味了片刻,目露惊艳,“虽然我从未听说过这剑法,但我想,若是使用它的人修为再高一些,恐怕的确能在瞬息之间困住我,要我的性命。”   林庸看阮秋的眼神变了,似乎是欣赏,又像是惋惜。   “你就是阮秋?那个殷无尘去年收下的小弟子。很多人都说,你根骨奇差,根本不适合练剑,自修炼起,一直停在练气二层未有寸进,但今日一见,我便知道传闻有假。”   阮秋轻轻摇头,“传闻不假,我确实只有练气二层。”   “不。”林庸眼底竟然有点嫉妒,“殷无尘收你为徒,足以证明你必然有你的过人之处,我今日见识过了,你很不一样,不比你的师兄差。不过,你真的要拦在我面前吗?”   阮秋望了眼身后重伤的卢鸣风,眸中满是坚定,“我也是剑圣的弟子,师兄不退,我也不退。”   “好,好一个剑圣的弟子。”   林庸失笑,他已看穿阮秋的修为,虽然好奇阮秋身上究竟有什么让殷无尘在意的特殊之处,却不会忘了他在这里设下圈套的本意。林庸瞥了眼阮秋手上的青玉剑,剑身上犹存几分水润剑气,昭显它的不凡,“那就开始吧,让我看看,你能拦我多久。”   “小师弟!”   卢鸣风声音沙哑,怔怔看了阮秋许久才回神,想了想,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阮秋肩头。   “不要硬撑,还有,师兄信你!”   阮秋眼里的光似乎亮了几分,重重点头,便提剑上前,双指轻抚过青玉剑剔透流萤的剑身。   “其实,师尊曾经教过我一剑,今日,我想试一试。”   林庸期待地看着他,宽容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青玉剑在灵力灌注下涌出层层水意,似有水波轻漾,映在阮秋面上,他眼中闪过几分怀念。   这些年来,他一直无法突破练气二层,便是上了清徽山,几个月下来连套剑法都学不会,二师兄大大咧咧,嘴上会抱怨几句,却会一遍遍耐心带他练剑,大师兄随和,给阮秋送药总安慰他不要放在心上,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也许学别的会更好。   阮秋也清楚他不适合练剑,直到殷无尘出关要看他的进展,阮秋羞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耍完半套剑法。不知道为什么,殷无尘竟问他是否学过别的剑法,让他用出来与他对打,阮秋只好使出母亲教过的沅芷澧兰。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殷无尘眼中,他使出这一剑的时候,周身气势完全变了,花香,柔风,烟水,流霞,仿佛都漫卷在这一剑当中。   这无疑是极美的一剑,阮秋修为再低,他这一剑,剑意已成,是达到很多剑修做不到的境界。   殷无尘的剑道,大开大合,只怕是与阮秋的剑法相反。   于是,他告诉阮秋,不用练了,他教不了阮秋什么。   阮秋在使出沅芷澧兰时就开始后悔,他是来清徽山学剑的,几个月都没学会一套基本剑法,还敢在剑圣面前卖弄他的家传剑法,若是师尊不高兴,会不会将他赶出清徽山?   每次回想此事,阮秋都会清晰地记得那时忐忑的心情。   他也没想到,殷无尘会停下离开的步伐,名剑榜上前十的长剑荧烛出鞘,比风雪似还冷几分。   殷无尘同他说,师祖曾经传过他一剑,御清风之力,载弱水之势,以柔克刚,自然之道,恰好与阮秋母亲所传的剑法是同一套路子。   他这一剑,果真清如水,柔似雨,是秋风卷落叶之势。   竟是一剑,回到了秋日。   而此时此刻,站在林庸面前,阮秋剑指这位曾经的魔门用剑第一人,秋水眸中的光异常耀眼。   “我这一剑,叫秋水长天。”   众目睽睽下,青玉灵剑绕指柔的剑锋轻轻划过长风,于瞬间在他们面前织就了一副秋日盛景。   仿佛有无边的潋滟秋水漫过林家庄,金叶纷飞,灿若明霞。   秋水之剑,一剑动人。   此刻,玄极山外,御剑归来的白衣剑修身影微顿,似有所感,望向漫漫星夜下的一个方向,他面上似有过一瞬愕然,而后那双向来淡漠傲然的黑色双眸中涌上几分笑意。   其实阮秋不知,这一剑,是骄傲的剑圣现场自创的。   也许是因为不服输,不愿意承认世上还有他教不了的人,也许,是因为无意识回眸那一眼……   世间便有了这一剑。   秋水长天,单独属于阮秋的剑法,属于秋水的剑法。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qaq 第十三章 秋风秋雨,亦可杀人。   秋水长天,这一剑固然惊艳,且同样有着卢鸣风所没有的剑意,但很可惜,鬼剑看着这副接近完美的秋景图,笑叹一声抬手挥剑。   剑光破空,漫漫秋水便被轻易破解,林家庄重回黑暗。   其实大家都明白,林庸曾经是魔门用剑第一人,即使修为大跌,也不是他们这些筑基期、炼气期能敌的,何况阮秋只有练气二层,连入门都算不上,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只是方才阮秋那一剑着实惊艳,此刻众人仍沉浸其中。   青玉剑被击落,残余剑气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深刺入地面,卢鸣风及时扶住被剑气逼退的阮秋,看着阮秋惨白的脸色,眼里的惊喜转为担忧,按住阮秋手腕渡入灵力。   “小师弟,凝神调息!”   阮秋抿紧唇,嘴角还是泄露出一道血丝,耳边嗡鸣不止,根本听不见卢鸣风的声音,好在他感觉到有人帮他安抚体内狂躁的灵力,在其襄助下,压住了侵入体内的剑气。   待阮秋好些,卢鸣风欣慰地同他说:“小师弟这一剑不错,师兄我先前说错了,你就是练剑的天才!不过你的内伤有些严重,先坐下歇会儿,剩下的,就交给师兄吧!”   阮秋咽下口中血水,哑声道:“可是二师兄的伤……”   卢鸣风方才也缓了一阵,这会儿精神多了,笑道:“没事!小师弟,可不要小看你师兄啊!”   二人说话间,林庸已走了过来,其他几人纷纷回神,惊恐退后,却见林庸并未动手,而是面带笑意,意味不明地看着阮秋,“我改变主意了,阮秋,我不杀你,随我走吧。”   卢鸣风问:“你什么意思?”   林庸笑道:“你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料子,殷无尘教得,我也能教,你若愿意做我徒弟,今日我便不要你的性命。殷无尘一定想不到,他的徒弟,将来会成为我林庸的徒弟。”   阮秋闻言也愣住了。   这话荒唐得卢鸣风都笑了,“想抢人?问过我没有?”   林庸不以为意地瞥他一眼,“哦,你还有力气出剑?”   卢鸣风召回灵剑,握在手中,俊朗面容上狼狈,眼底傲气却未减半分,“我有没有力气,不如鬼剑前辈您老人家亲自来试上一试?”   他说完挥剑而去,剑斩雷霆!   剑道中有剑气、剑意、剑心,其实卢鸣风这次历练也悟出了几分剑意,不过还不够,但也许是方才看过阮秋的两道剑意,他有所感悟,这一剑的剑意要比先前更加圆满!   林庸啧了一声,身影瞬移,依旧一剑劈开震天紫雷。   这一刻,他们靠得极近。   卢鸣风暗道找到机会了!他迅速退开,捏起一张灵符,可没有想到,他的灵符还没有出手,就被林庸又一道剑气强硬地逼退,只那一瞬间,林庸的身影便自他面前擦过。   “不好!”   卢鸣风大惊,这短短一瞬间,他落地的时间变得慢极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庸果然闪身到了他小师弟面前。   林庸根本无意同卢鸣风纠缠,他看着就在眼前一身羸弱的阮秋,手握成爪抓过去,“跟我走!”   阮秋双眸睁大,本能地向后退去,咬着牙飞快掐诀,他将自己的所有力气都用上了,指尖跃出一点灵光,瞬间爆发,光影交织成网,护在阮秋面前,竟真的挡下了林庸。   如同先前一样,林庸没有想到练气二层的阮秋会使出那样的剑法,只是美则美矣,毫无杀气,而在此刻,他也没想到阮秋还有这样一招,玄妙至极,逼得他不得不出剑。   附近的天地灵气竟然都在这刹那间涌向了这个青衣少年的身体,化作沁凉的水意席卷而来,蕴藏着万千生机,又暗含了几分杀气。   林庸大惊,“这莫非是灵犀山的顶级功法春生秋杀?”   众人无不惊愕,阮秋已经给过他们不少惊喜,这次更是叫他们称绝!出自灵犀山的陈师弟同样将这一招错认成春生秋杀,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春生秋杀!”   春生秋杀是灵犀山的至高功法,在医圣莫寒水手中扬名,分为上下两卷,春生救人,秋杀杀人。   而在整个玄极宗里,修炼这一门功法也不足三人,便是医圣,以及他的师弟代山主林长老。   阮秋怎么可能会?   其他人也都不可思议,而那位林长老的弟子就在场,便是沈灼寒,他也在目不转睛望着阮秋,却慢慢摇头,微眯起双眸,弯唇笑了,“不是春生秋杀。但是阮师兄所用功法,与师尊的春生秋杀一样玄妙,而且……”   更美。   便在众人震撼之际,一道剑光划破天际,直直飞来。   林庸最先察觉到危险,甚至下意识地有了头皮发麻的惊悚感,他没有片刻犹豫,干脆直接地放弃了与阮秋的对峙,往后撤去——然而还是晚了,凛冽剑气已逼近他门面!   几乎在抬剑格挡的同一时间,林庸就认出了这道剑气的主人,他猝然被无比强悍的剑气击飞,双眼瞪圆,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名字——   “殷无尘!”   与此同时,失去了对手的阮秋也散去了一身灵力,瘦弱的青衣身影摇摇欲坠,将要跌落时,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身,而后落到了一个带着几分沉水香的温暖怀抱里。   此刻,才冲过来的卢鸣风看着早他一步抱住阮秋的白衣人,登时惊喜得瞪圆双眼,“师尊!”   卢鸣风这声师尊一出,在场还有谁猜不到来人身份!   没有人能在亲眼见到玄极宗的剑圣殷无尘之后还能保持冷静,即使他们本身并不是剑修。   在一片充满震惊的惊叹中,阮秋慢慢回神,但由于耗尽体力,他的知觉有些迟钝,四肢绵软没有力气,自然站不起来,他缓缓抬头,便对上一双稍显冰冷却熟悉的桃花眼。   “……师尊?”   阮秋以为是伤得太重出现幻觉了,上一世这个时候,师尊并没有回来,他愣愣地看着殷无尘俊美的面容须臾,终于在卢鸣风上前时,才忽然醒悟过来,师尊好像真的来了?   “师尊,让我来吧,小师弟他伤得有些严重……”   卢鸣风手都伸过来了,殷无尘才冷幽幽地抬眼看他,卢鸣风讨好的笑容微顿,慢慢缩回手。   “呃……小师弟伤得严重,还是师尊亲自照顾更好!”   殷无尘瞥他一眼,才扶着阮秋起身,阮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白衣人,便要抽回手,可他还没开始动作,便忍不住咽喉干痒咳了一口血,又让殷无尘面无表情地揽回怀里。   “别乱动。”   听到师尊似乎有些不悦的声音,阮秋下意识乖乖站好。   殷无尘眸中寒意似是散了几分,垂眸凝望阮秋,神色有些复杂,许久,才终于开口,“阮秋。”   阮秋用一双秋水眸看着殷无尘,殷无尘一向喜欢喊他的全名,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不知是不是阮秋多心,总觉得殷无尘的声音有点颤抖,这可不像他师尊以往的模样。   确实,阮秋这个名字,殷无尘曾唤过无数遍,可这一次,这个名字到了殷无尘嘴边却是生涩。他看着青衣少年乖巧无比地等着他的后话,唇角轻扬,眸中涌上几分笑意。   “阮秋,你终于出剑了。”   阮秋有过一瞬呆怔,确实,从师尊赠他青玉剑绕指柔后,除了练剑,这是他第一次对对手出剑。   “殷无尘!你可算来了!”   林庸含恨的声音打断了阮秋的思绪,他循声看去,就见林庸肩上多了一道剑伤,有些狼狈。   林庸还是期待与殷无尘再见的,虽然他很恨殷无尘,恨不得杀了他,同时又有些惧怕他。到底是恨意压过了恐惧,林庸死死盯着殷无尘,“这么多年了,你可还记得我?”   阮秋从殷无尘怀里退了出去,虽说站得不太稳,边上一直盯着的卢鸣风很快扶住他。殷无尘看着阮秋小声同卢鸣风道谢,便放下手,转过身来,眸光淡淡地扫了林庸一眼。   他越是气定神闲,林庸就越恨,“殷无尘,你还是一点没变,目中无人,猖狂至极!二十年前,你废我修为时就是这样。只可惜,若我方才再快一些,你这小徒弟便是我的了。”   殷无尘眸光一沉,“阮秋,今日,我再教你一剑。”   阮秋有些意外,乖乖点头。   “嗯。”   被无视的林庸气得捏紧剑柄,“殷无尘!你现在面前的对手是我,可不是你教徒弟的时候!”   殷无尘没理会他,一抬手,远处的青玉剑一震,便飞入他手中,他有一双好看的手,修长白皙,苍劲有力,与碧玉的青色极为相衬。仿佛绕指柔在他手中,才是真正的剑。   阮秋定定看着殷无尘颀长挺拔的背影,心中不再惶恐。   林庸神色一僵,满是屈辱,“殷无尘,当年我确实是被你废了半身修为,可二十年过去,我已经回到了半步化神,你未免太过轻敌!我奉劝你用自己的剑,兴许我心情好了,便会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殷无尘神色漠然,“本座已经知道的事,何必再问你?”   林庸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殷无尘只侧首望向阮秋,“看好了,这一剑,还是秋水长天。”他说着面向林庸,神色冷漠,“不过,这次教你的,是杀人的剑。”   阮秋面露惊诧之色,身旁的卢鸣风则是一脸不容错过的表情,想要趁着师尊教小师弟偷师。   林庸意识到什么,顿时气急,颤抖的手握紧剑柄,撼山一剑斩来,“好大的口气!我便看看,今日是你教徒弟,还是我林庸教你做人!”   那一剑,剑气之重犹如泰山,狂风大作,杀气腾腾。   可那些风都绕开了阮秋,他便猜到,是他师尊出了手。阮秋心下自豪,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家师尊,便见殷无尘不紧不慢地端起剑,在飓风中,连衣摆也未被撼动分毫!   等到林庸逼近,殷无尘终于动手,只一挥剑,天地变色,乌云压顶,凄风苦雨骤至,椎骨寒意与杀机汹涌如浪,夹在每一缕风、每一滴雨当中,如天罗地网,无处不在。   只这一剑,可破山海。   原来秋风秋雨,亦可杀人。   阮秋不敢眨眼,卢鸣风也不舍得眨眼,他们都拼命地想要看清一剑的交手,可也只有一瞬间。   乌云散去,月色悄然而来。   林庸直愣愣站在远处,手中的剑哐当碎了一地,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最终倒了下去。   他大抵临死都不愿相信,二十年来,他在慢慢恢复巅峰,而殷无尘也更强了。如今的殷无尘,无愧于剑圣之名,只用一剑便杀了他。   林家庄上萦绕的雾气随之散去,此时院子里一片死寂,不少人呆呆地看着这位玄极宗的剑圣。   殷无尘的目光极为淡漠地扫过林庸的尸体,再回身时,已敛去一身剑气,桃花眸望向阮秋。   卢鸣风激动地凑了上来,“师尊!你真是太厉害了!”   那张笑脸凑到面前来,殷无尘沉默下来,就见卢鸣风身后的青衣少年身形忽然一晃,他毫不犹豫推开二徒弟,将晕过去的阮秋揽入怀中,握起阮秋苍白的手腕渡去灵力。   卢鸣风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弟还好吧?”   见状,其他人都走了过来。   殷无尘没有说话,发现阮秋只是灵力透支晕了过去,紧绷的面色稍微一松,而后打横抱起轻得不像话的青衣少年,便翩然飞身离去。   “……师尊!还有我啊!”卢鸣风着急大喊,就要御剑追上,便听见他师尊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带他们回宗。”   “他们?”   卢鸣风看向同样被扔下的玄极宗弟子们,只得听话留下,不过等会儿……卢鸣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朝着空无一人的夜色喊道:“不是,师尊你这是带小师弟去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去过二人世界。   嘿嘿嘿 第十四章 识海内境,练气五层。   沉梦之中,阮秋的身心是妖咒入体后的这两年来少有的轻松,如在云端,又仿佛回到了幼时母亲的怀抱,温暖得叫他不舍得睁眼,可眼前约莫有强光,阮秋本能地拧起眉头,抬手挡在眼前,眼睫轻轻颤抖着,缓缓睁开来,眼眸中似盛着一汪秋水。   很快,黑眸中涌上疑惑。   天地间只有弥天大雾,阮秋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站在雾中,却莫名感到安心。他看着四周,正在想这是哪里,周身的白雾悄然散了。   清澈见底的湖水出现在下方,随着雾气往外退散,缓缓露出一方湖中小岛,静寂而又荒芜。   阮秋惊得往后退了半步,而后心头猛地一跳,望向脚下,他竟还飘在半空中,不过也没有掉下去。但约莫是因为阮秋那一瞬间的惊恐,下方的湖水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这……”   这里的湖水似乎与他有着某种感应,阮秋重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心下恍然,有些不可思议,“听闻修炼到一定的地步,元神可进入识海内境,莫非,这里就是我的识海?”   他才练气二层啊……   阮秋心中愈发迷茫,思索着,望向那处空荡荡的小岛。   方圆不过十丈小岛上,嫩白的小芽从泥土中抽出,而后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长成了可覆盖小岛的大树,垂下曼曼枝条,又在转瞬间,青叶染上金色,翩翩飘落到镜湖上。   阮秋只是一试,竟真的成功了,他眸中溢出星点喜色,长袖轻挥,天边涌上绚烂霞色,落日半掩云间,湖面爬上柔弱无依的杨花。   一切变化正如阮秋心中所想,他望着下方秋景,眼眸轻转,是少有的灵动,他飞身落下,稳稳地踩在了湖水之上,缓步朝岸边走去。   瞬间,这副秋景活了过来。   秋水潋滟,杨花依依。   阮秋踏上小岛,眸光新奇,仰头望向面前的大树,忽闻身后传来水声,他很快回头,便见水下略过一道白影,他确定不是幻觉,正要靠近,那道白影就从杨花下游了出来。   这次阮秋看清楚了,那应该是一尾拇指大的小白鱼。   忽地,小白鱼跃出水面,划出一道圆弧,接着又一头扎进水里,之后便在杨花下方打转。   阮秋稍稍睁大双眼,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白鱼不仅没被吓跑,还主动游过来,他这才看清楚,小白鱼并不是纯白的,它还有些透明,周身如水晶一般剔透。它长得极小,只有手指那么点大,可是脑袋圆乎乎鼓胀胀的,摆动着小小一条鱼尾,却在阮秋伸出手时,一甩鱼尾主动跃上来,大脑袋蹭着阮秋手心,憨态可掬。   阮秋僵着手没敢动,好在小白鱼没在他手上多停留,反而跃上半空,他急忙起身去接,却见它在半空中也像在水中那样恣意游动。   阮秋这才放心下来,看着绕着它亲昵转圈,仿佛在与他嬉戏的小白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是我的元神化象吧。”   识海内境是由元神开启的空间,元神的形象千奇百怪,不尽相同,会同修炼功法有联系。传闻苍耀国历代天子的元神化象是金龙,而上任天子陨落后,当今的苍耀国太后,也就是圣后也在几年前成为十圣之一,她的元神化象便是世间罕有的金凰。   阮秋没想到,他的元神化出的形象居然是一尾小白鱼。   他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本就根骨奇差,难以修炼,识海内境是怎么来的他都不清楚,元神形象是这样弱唧唧的小白鱼也不奇怪。   说起来,阮秋从没有接触过这些,只在书上看到过,如今第一次见,他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传言,他师尊的元神化象,好像是苍龙……   “叽!”   小白鱼冷不丁发出声音,阮秋微愕,他的元神化象是在与他交流?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凑到他面前的小白鱼,却见晶莹剔透的小白鱼尾鳍一甩,扭头往大树下方游过去。   “是要我过去吗?”   阮秋跟了上去。   小白鱼在树下等他,阮秋过去时,小白鱼又拿鱼尾拍了拍树根前的一方平地,阮秋迷迷糊糊地坐了下来,小白鱼又叽叽叫了一声,声音微弱,险些被湖面的水声压过去。   阮秋轻笑,“做什么?”   小白鱼绕着他游了几圈,蹭了蹭阮秋手心,便在阮秋的注视下,毫无预兆地跃向阮秋脸上。   阮秋本能地往后一躲,谁料小白鱼就在他眼前化作一点灵光,直接钻进了他白皙的眉心。   灵光消失的刹那,阮秋感觉到体内灵力充沛,似乎有什么要从丹田里冲出来,浑身血液随之沸腾,阮秋不是没有修炼过,好歹也是练气二层,很快就明白他现在的状况。   这是修为进阶的预兆!在前世到死都只是练气二层的阮秋,根本不敢想这一世他还能突破!   这份意外之喜让阮秋沉寂多年的心变得无比激动,忙凝神盘膝,运转起灵力。不管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阮秋都不容许自己错过!   修炼的时间过得极快,待丹田终于平静下来时,阮秋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与先前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他的身体充满力气,经脉中的灵力也不再是如丝线一般滞涩、断续。   “练气五层!”   接连突破三层的阮秋很难保持冷静,充满喜色的秋水眸睁开的一瞬,他才恍然惊觉,他已经从识海内境里出来了,而他现在身处之地,便是一间可称得上简陋的陌生厢房。   阮秋心中的惊喜转为惊疑,抬眼再看,眸光顿住。   “师尊?”   殷无尘坐在床沿,平静地望着他,方才他在做什么,殷无尘都看到了,此刻,那双仿佛生来含情,偏又稍显冷淡的桃花眸正定定看着他,但他的嘴角微扬,显然是在笑。   阮秋暗松口气,又笑了起来,激动难遏地同殷无尘说:“师尊,我终于不是练气二层了!”   殷无尘凝望着他,轻应一声。   “嗯。”   得到他的回应,阮秋才慢慢冷静下来,而后想到什么,赧然地低头,“谢谢师尊帮我。”   殷无尘开口道:“不是我。是你的机缘。你连接鬼剑三道剑气,误打误撞,打通了自己的经脉,再加上从前的积累,才升至练气五层。阮秋,这一次,是你自己的努力。”   阮秋确实以为是殷无尘在帮他,没想到竟然是入体的剑气助他突破,他眨了眨眼,呆住了。   殷无尘双眸含笑,“你体内所有经脉都已打通,日后只要好好修炼,便可以筑基、结丹。”   阮秋哪敢想得那么长远,不过知道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晋升的练气五层,还是很开心的,只是……面对殷无尘,他后知后觉地有些逃避心理,他从床上下来,恭敬地躬身行礼。   “多谢师尊教诲。”   这次进阶后,阮秋无比虚弱的身体素质也好了许多,先前那些伤也好了七八,足够让他站起来,他还觉得现在身上有的是力气,就是师尊让他出去跑一百圈都不成问题。   当然,殷无尘也不可能无端端让他出去跑圈,他看着阮秋起身退远,只道:“无事,你坐下。”   前世的死很难忘却,阮秋还是不自在,他本想着等师尊回来,要表明自己不愿再连累师尊的决心,若是他们只做师徒就好了,可当着殷无尘的面,他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现在这种时候,也不适合开口……阮秋站得笔直,偷偷望了眼门口,问道:“师尊,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二师兄他们可还安好?”   殷无尘看他不动,沉默须臾,起身道:“放心,只是过了一夜。掌教已派人来接他们回宗了。”   阮秋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哥哥和二师兄都伤得不轻呢,见不到人,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但这是师尊的安排,不管是上一世两年多的师恩,还是小时候的救命恩情,阮秋对殷无尘始终是尊敬的,也向来都是最听话的,他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何时回宗门?”   “不急。”殷无尘看他老老实实地站在五步开外,桃花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事情还未解决。”   阮秋恍然大悟。   上一世,殷无尘没有赶到,卢鸣风也没有去。在事后,阮秋听到卢鸣风说起宗门里也有一些弟子受伤,而谢英被废的事最难解决。   谢英是紫霄宫宫主的义子,紫霄宫剑法的亲传弟子,他在玄极宗眼皮下出事,又是殷无尘的仇人所伤,紫霄宫跟玄极宗自然要谈一谈。   上一世谈了许久,但紫霄宫难免迁怒玄极宗,在那之后与玄极宗再无半点联系,直到阮秋死前,南北岸两个第一宗门都没有和解。   这一世,阮秋记得他昏迷前谢英还好,没有伤重到被废的地步,而且师尊为何不让他跟大家回去?殷无尘向来喜欢直来直去,阮秋便斟酌着问:“那,可要弟子先回宗?”   殷无尘道:“不必,你同我去。”   阮秋愣住,“啊?”   他就算是因祸得福突破了,现在也就只有练气五层。   殷无尘道:“我不想一个人去。”   阮秋又是一愣,他怎么在师尊话里听出几分落寞可怜来?而且师尊现在垂着眼不说话,与往常的自负冷傲还真有点不一样,叫阮秋不自觉软了心肠,“好……弟子明白了。”   殷无尘微皱起眉头,两三步走到阮秋面前,他身姿颀长挺拔,在矮了他一个头的阮秋面前颇有压迫力,阮秋登时清醒过来,他师尊怎么会可怜?他双腿微动,便想要后退。   然而,殷无尘只站定在他面前一步之遥,便没再逼近,他抬起手,将手中重新化为青玉云纹簪子的玉剑绕指柔轻轻插在阮秋头间。   而被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包围的阮秋早已经浑身僵硬。   师尊这是要做什么?   须臾后,调整好青玉簪的角度,殷无尘看着眼前乖巧又忐忑的青衣少年,慢慢往后退开来。   “这是你第一次用绕指柔与人为敌,以后也要记住,剑不可离身,若遇危险,定要拔剑。”   阮秋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摸象脑后,果真摸到一截玉簪,微凉的触感让他的手瞬间僵住,紧跟着,秀美白皙的脸庞飞快爬上两抹红晕。他抿紧唇,小声回道:“是,师尊。”   殷无尘深深看他一眼,便转身走向房门前,推开门出去前,他竟勾唇一笑,回眸望向阮秋,“你昨日那一剑秋水长天,我很喜欢。”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句夸奖,阮秋却呆住了,双目怔怔,好一阵才垂眸回道:“我……师尊昨日教弟子的剑,弟子也会好好学的。”   殷无尘轻声一笑,“走吧。”   “是。”阮秋低低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垂着头跟上。   其实,阮秋是殷无尘主动收入门下的,在殷无尘开口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殷无尘的弟子。阮秋也问过,为什么会选择他?   那时,人人都说,殷剑圣会在宗门大比中挑选弟子。   但殷无尘没有这么做。   他确实收徒了,可他不是坐在宗门大比席上,而是站在阮秋面前,神色淡淡看不出来喜怒,他说:“我殷无尘,只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你是所有人里,我唯一心仪的。”   那一日,晚霞下的山崖,清风缱绻,吹起秋湖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金手指连接成功,开启升级!(不是)   撩人不自知的师尊啊_(:з」∠)_ 第十五章 雪落苍山,杀母之仇。   从厢房里出来,便是一处山间院落,阮秋跟着殷无尘出去,秋水眸好奇地打量周边山景。   殷无尘走得不紧不慢,像是在等阮秋跟上,但阮秋一直与他隔开几步距离。殷无尘也没有说什么,负手身后,闲庭信步地往外走。   “这是山顶上的别院。”   阮秋恍然,“林家庄。”   原来他们还在林家庄。   “嗯。”   殷无尘道:“林庸已经死在山下,但他的同伙还在。”   阮秋道:“那个弹琴的人?”   没等殷无尘回应,前面的山顶别院便传来幽幽琴声,阮秋心下一惊,循声看向别院的大门前,又下意识看向殷无尘,心便安稳了许多。他望着大门道:“那人还在这里。”   无形的剑气横亘在门前,散发出沉重的威压,阮秋轻易便认出来,那是他师尊留下的剑气。   难怪这个幕后之人没有跑,他也只能在里头弹琴了。   阮秋本以为殷无尘让他一起来,会带他进去看看幕后之人,谁知听到琴声后,殷无尘面色微变,便站定道:“阮秋,你在这等我。”   在殷无尘面前,阮秋向来是很听话的,就算再好奇,也乖乖地点了下头。却是不知殷无尘从方才断断续续的琴声里听出来什么,脸色有些冷,深深看了阮秋一眼,没再说什么,便穿过剑气结成的结界入了院中。   阮秋便站在门外等着。   师尊不让他进去,恐怕里面还会有危险,亦或者说,里面的那个人是阮秋不方便见的人。   与阮秋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这个林庸的同伙也会是一名邪修,而此刻坐在院中弹琴的,却像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殷无尘踏入院中时,他指尖微顿,慢悠悠地拂过琴弦。   “无尘,你来了。”   殷无尘神色冷漠,甚至有些杀气,“你还敢来见我。”   书生笑了笑,起身面向殷无尘,“我也不想这样的,你知道的,我这些年被追杀,可都是为了你。这次,她非要我来找你,否则,便要杀了我。”他看着殷无尘,似欣慰般,僵硬地笑道:“我以为林庸至少能拦住你片刻,无尘,你比从前更强了。”   殷无尘道:“为了我?”   那股无形的威压更重了,书生敛去笑容,“那是你们之间的仇怨,你在玄极宗一日,她便会一直迁怒玄极宗,林庸和我,都不过是她派来给你找麻烦的两枚棋子……无尘,你应当知道的,我也不想听她的,可我不是你,我斗不过她,我没办法!”   殷无尘看他的眼神愈发冰冷,眼底竟也会有嘲讽。   “聂四,你也有今日。”   剑圣的剑气之下,聂四的双腿不住颤抖,他勉力站着不至于狼狈地跪下,咬牙道:“无尘,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向着你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脉,我们才应该站在一起,她那样阴险,你也不想再连累其他人吧?”   殷无尘站在那里未动,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便轻而易举地叫聂四流露出难堪屈辱的神情,他看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着实觉得可笑,闭了闭眼,不再多言。   今日天色格外阴沉,山顶上很是窒闷,阮秋在门外等了一阵,便见天上缓缓飘落几片雪花。   今年的初雪果真来得很早。   阮秋走到庭中,看着山下茂盛的山林被苍茫大雪覆盖,不多时便已是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他伸手接了一捧雪花,入手一阵冰凉,冻得手心一颤,可他又舍不得丢开,双眸微微发亮。   便在这时,肩上一沉。   阮秋被吓得呼吸一岔,忙回头看去,便见一双修长白衣的手将柔软蓬松的白毛狐裘给他披上,发现是殷无尘,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别院门里,有些怔愣地任由殷无尘为他系上大氅的系带。   “多谢师尊,那个人……”   殷无尘微微一顿,“解决了。”   在阮秋反应过来要后退前,殷无尘抽身退开,望着被雪色狐裘上的绒毛衬得愈发脆弱无辜的少年,眸中似乎闪过几分满意,手中灵光一闪,便找出了一柄油纸伞打开。   “下山吧。”   油纸伞挡在阮秋上空,鹅毛似的雪花便被隔绝在外。   阮秋受宠若惊,不仅身上暖和了不少,脸上也在发烫,忙道:“师尊,还是让弟子来吧。”   殷无尘便将伞给了他,但自己没站在伞下,负手身后,踏着遍地雪花下山。他毕竟是化神期修士,周身无形剑气护体,风雪不侵。   阮秋撑着伞跟上,频频回头看几眼那个别院大门,又看了看他师尊显然不太高兴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却还是会感到好奇。   “别看了,他死了。”   殷无尘忽然出声。   阮秋雪白双颊红透,索性直接问:“师尊,他是谁?”   下山的路修了石阶,一直蔓延到山下的林家庄,师徒二人便在这冰天雪地中慢慢往下走着。   殷无尘沉默须臾才回答这个问题,约莫是不太想说,声音微微发涩,“一个,身上流着与我相似血脉的人,他是我的亲叔叔。不过……”他声音显然一沉,“他早就该死了。”   阮秋顿住,他是重生回来的,知道这件事跟他师尊有关,却没想到幕后黑手是师尊的叔叔,而且……这个人还死了。一时间,阮秋不知道要说什么,却见殷无尘停了下来。   阮秋无端有些紧张。   殷无尘望着山下雪景道:“他跟一个人联手逼死了我的母亲,就在我六岁那年,之后,那个人反水,将他一家满门屠尽。我运气不错,在那之前已被师尊带回玄极宗。”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那么多年过去,殷无尘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可是见到聂四,他还是会想起满身血淋淋的母亲为了救他被那些人逼死前的眼神——她的脸已经被毁了,只能从眼睛看出她十分痛苦,也在为终于得到解脱而喜悦。   “他逃了很多年,如今终于出现,我便杀了他报仇。”   能为母亲报仇,不管是不是第一次杀死聂四,殷无尘确实是有几分快意,又没由来地有些迷惘,他回身抬头,仰望着站在几个台阶上被雪白狐裘拥着的瘦弱少年,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便在瞬间散得一干二净了。   “这次是我连累了宗门弟子,回去后我会向掌教领罚。”   阮秋久久无言,他没想到殷无尘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他,而听见后话,他心中涌上几分担忧。   “师尊……”   安慰的话到嘴边,想到昨日那些受伤的师兄弟便化作一声叹息,阮秋走下几个台阶,抬高手臂,让油纸伞遮住殷无尘上空的雪花。   即使他并不需要。   他不能说这次的事殷无尘没有责任,也不能代替谁原谅殷无尘,但是作为一个弟子,阮秋道:“师尊,都过去了,还有我们陪着你。”   殷无尘怔了下,眼里流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笑意,默然点了点头,转身往下走去,“回去吧。”   阮秋早已没了先前避嫌的心思,不由担忧地看着他师尊的背影,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人。   走着走着,殷无尘再次开口,“我下山那日是十六,正好是你的生辰,看你睡着便没叫你。”   阮秋有些错愕地应了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听出来殷无尘是在同他报备这次下山为什么一句话也不留的意思,但这不可能啊,他师尊一向我行我素。阮秋想不通,便琢磨着解释了一下生辰相关的姓名,“娘与爹初见与定情时都正好是在秋日,生我时也还是在晚秋,便为我取名阮秋。”   殷无尘若有所思,“十九了。”   阮秋愣了下,“是啊,十九了。”   上一世,他还没有及冠便死了,若是这一世改变不了命运,那大抵是在现在的将近一年后。   从林家庄回来后,殷无尘就去找了掌教,阮秋回房休息,待到第二日,才见到了卢鸣风。   一夜间,清徽山上便覆盖了厚厚一层大雪,阮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寒意,怕冷的他迅速换上冬衣,却将师尊昨日给他披的狐裘收起来,打算回头洗干净送回师尊的住处。   其实卢鸣风等人昨日就回宗门了,都在灵犀山疗伤,到今日才回清徽山,还带回来一个人。   那人便是谢英。   自林家庄并肩作战后,卢鸣风与谢英果真成了莫逆之交,二人昨日疗伤之后还切磋了一下。   外伤是好治,可他们内伤都还没好呢,便是灵犀山给了最上品的丹药,也需要时间疗愈啊。   在阮秋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卢鸣风赶紧解释,“放心,我没用灵力,就是简单的切磋剑术。”   灵犀山专门派了一位长老给谢英疗伤,今日也好了七八了,闻言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若是能与师兄倾尽全力的比一次就更好了。”   “回头再说吧。”卢鸣风自己身上还疼着呢,只能约着下回,他又问阮秋,“小师弟,你那日出手可叫师兄我刮目相看啊,师尊是何时教你的剑,我竟然从未见过!还有你另外那一剑和你后来跟林庸交手时使用的功法,都不像我清徽山的功法,可怎么看都不比咱们的功法差!小师弟,你母亲一定是一位用剑的大宗门前辈吧!”   阮秋失笑,“不是,母亲只是江北一处小镇的散修。我还小时,她便开始教我剑法。那剑法是她自创的,不是哪一家宗门的剑法。至于功法,我小时候身子骨弱,母亲便教我父亲家中传下来的家传功法,不过只有半篇残卷,只用作养身健体罢了。”   卢鸣风不信,“伯母剑法不错,你那功法更是相当玄妙,我听灵犀山那几个人说不比他们的顶级功法春生秋杀差,不应该寂寂无名才对。小师弟,你家莫非是隐世世家?”   阮秋自小修炼这功法,可前些年不都是练气二层吗?他便默认自家功法只是小门小户的普通功法,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家功法这么厉害,他也不相信,“我父母都只是散修而已,那功夫真的只是我父亲祖上所传,没有什么隐士高人。而且,我出生前父亲便离世了,据说家中也没有什么人了,我也不知道功法是从何而来的。”   卢鸣风再大大咧咧也没好意思再问,忙自打嘴巴,“看我问得都什么话,小师弟的父母不管是不是宗门子弟,能生出小师弟这么个秀致聪慧的孩子,那必然是顶顶好的!”   “无事,二师兄别放在心上。”阮秋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心重了一点。而且父母走了这么多年,他其实也没有太多感伤,只是时常会怀念幼时母亲还在世时的时光。   谢英不太懂那功法,只能看出来阮秋那日用的功法很厉害,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剑法,他跃跃欲试地跳了起来,“阮师兄!你能不能再用那日的剑法与我切磋一下!”   卢鸣风也是眼前一亮,吊着受伤的胳膊退后让出战场,拱火道:“小师弟,我相信你会赢的!”   二人配合之下,看着对面经过短短一天休息便已恢复生龙活虎的谢英,阮秋也是头疼扶额。   “你怎么还没死心?”   当然,阮秋还是没有答应谢英,谢英也没死心,依旧跟从前一样死缠烂打,殷无尘无极殿来时,便见到谢英缠着阮秋说话,而阮秋则没听到似的坐在那里处理六峰事务。   他不在的这两日,清徽山又堆积了高高一大摞账册。   阮秋哪还有时间比剑?   卢鸣风是个坐不住的,也就是今日想看阮秋再出剑,才在这里待了半天,他头一个发现走进殿里的殷无尘,也没提醒阮秋二人,便吊着受伤的胳膊一脸讨好地蹦跶过去。   “师尊,您来了!”   殷无尘瞥他一眼,颇有些嫌弃,但看卢鸣风嬉皮笑脸的,也没同他计较,转眼看向趴在书案前同阮秋碎碎念的谢英。卢鸣风自认是师尊肚子里的蛔虫,便笑着同他解释。   “谢英的内伤好得差不多了,生怕掌教赶他回紫霄宫,连楚师兄都不敢见,非缠着我要回咱们清徽山,我看他挺有意思的,就带回来了。现在他搁这缠着小师弟要比剑呢。”   殷无尘道:“你怎么不去拦着。”   卢鸣风笑道:“我这不是想看看小师弟现在底子如何吗,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教小师弟啊,师尊放心,我这一次也会好好带他的!”   阮秋刚入门时,殷无尘让卢鸣风带他打基础,因为卢鸣风入门时也是大师兄林松风带的,卢鸣风早将这当成他们师门的规矩,这次也是真的想要将阮秋这好苗子带起来的。   然而……   殷无尘无情地说:“练好你的剑,半桶水晃荡能教谁?”   卢鸣风早习惯了被师尊埋汰,压根不在意这一句半句,反而替阮秋开心,“师尊要亲自教!”   殷无尘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卢鸣风喜道:“也好,小师弟是好苗子,可我总有些看不透,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不过师尊,让小师弟跟谢英试试吧,从前没个同龄人跟小师弟比,他估计也没有找到对手,这个谢英才半步筑基,小师弟又挺喜欢他,说不定他们比剑能有所进益。”   殷无尘不需要像卢鸣风那样让阮秋出剑才能摸清底子,但也没说不准,不过卢鸣风说完,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阮秋喜欢谢英?”   作者有话要说:   助攻小卢已就位! 第十六章 谢英问剑,紫霄五子。   卢鸣风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小师弟在山上也没个朋友,平日我们不在,大概也不会出门,便是我们在时,他永远都那样沉稳安静,哪里像个少年人?可现在不一样了。”   “为了谢英,小师弟愿意下山了,也愿意出剑了!”   卢鸣风故作深沉,“这不就是因为小师弟将这个谢英当做朋友了吗,师尊你看,小师弟笑了!”他指向二人,阮秋正垂首轻笑。   大抵是因为谢英的哀求太过可怜,阮秋忍俊不禁。   “怎么样,师尊,我说的……”卢鸣风回头一看,得意洋洋的笑容当场僵住,立马弯腰低头,改口道:“当然,师尊有师尊的想法,我就一个半桶水晃荡的,能懂什么呀?”   殷无尘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身上不知为何溢出剑气,卢鸣风挨打多了,哪儿能没有察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卢鸣风挨打多年的经验。反正不管师尊为什么又生气了,拍马屁就对了!   殷无尘又岂能看不出来他这二徒弟因何变得如此谄媚,淡淡瞥了卢鸣风一眼,便走向阮秋。   就这一眼,卢鸣风可谓是心惊胆战,一改先前嚣张,老老实实地缩手低头,小碎步跟上。   “谢英。”   听见殷无尘的声音,书案前的二人都不免有些吃惊。   阮秋忙放下笔起身,“师尊。”   殷无尘颔首,望向呆呆看着他的谢英,对上这样一双似含着冰锥的眼睛,后者一个激灵,霎时眼睛迸射光芒,手忙脚乱地拱手行礼。   “晚辈谢英,见过殷剑圣!”   “不敢当。”殷无尘语气淡淡,“紫霄宫这是出了什么事,叫谢大宫主的亲传弟子跑到我这来。”   谢英眼神闪躲,轻咳道:“紫霄宫没事……好吧,殷剑圣莫怪,我来玄极宗,大师尊并不知情,我来这里,是想要请教一下您的剑道!”   殷无尘神色淡淡,“你?”   果然来了,阮秋暗叹一声,望向殷无尘身后的卢鸣风,后者摊手回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如他们二人所料,谢英十分坦然认真地抱拳道:“晚辈自知修为低微,但晚辈对殷前辈神往已久,此番来玄极宗,斗胆请教前辈!”   殷无尘重新打量起这个胆大的少年,“你闯灵犀山外山,隐瞒身份混入清徽山,这些事玄极宗可以不跟你计较,回去吧,等你真正能与我一战时,再来我这里拜山。”   他没再多话,也没兴趣指点别家小孩,长袖轻挥,便转身出去。阮秋和卢鸣风相视一眼,俱是早有预料,师兄弟二人难得默契地猜中了一件事,殷无尘不会答应谢英出剑。   谢英却冲了出去,“前辈留步!”   阮秋二人见状也都追上去,生怕谢英惹他们师尊不快。   等他们出了无极殿时,谢英已经拦在了殷无尘面前,倒是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被揍,仍旧只是神色郑重地抱拳道:“请前辈指教!”   殷无尘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你是为紫阳剑法而来。”   谢英犹豫了一下,用力点头,对上殷无尘含霜的双眼,“不错,我是为了紫霄宫而来,也是为了紫阳剑法而来!大师尊传我紫阳剑,我便立志要让这剑圣之名重回紫霄宫!”   掷地有声,众人皆惊。   便是殷无尘,也有过一瞬怔愣。   远处半空中响起一声低笑,坐在长刀上的红衣女子面上涌现怀念之色,微眯起眼看着殷无尘对面的紫衣少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多年前,那个白衣桀骜的少年,也曾这样认真地许下过承诺——师尊想做剑圣,我便要那剑圣换人做!   红衣女子弯唇轻笑,“这小子,有殷师弟当年的影子。”   她一出声,似乎惊扰了无极殿门前的殷无尘,一双锐利的眸子看过来,边上的天极殿大师兄楚越当即毛骨悚然,拉着红衣女子闪身跑路,“师尊快跑,殷师叔看过来了!”   两人跑得极快,只留下一道红色残影,殷无尘面色冷了几分,但再看谢英的眼神不再漠视。   不过,殷无尘又说:“剑圣之名,本就在你紫霄宫。”   天下十圣,有两位剑圣,南岸紫霄,徐长生,北岸玄极,殷无尘。徐长生便是谢英的师叔。   谢英愣了一下,气势霎时弱了下去,他挠了挠头,支吾道:“徐师叔……修习的不是紫阳剑法!”   殿门前,卢鸣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阮秋看着殿外对峙的二人,总感觉打不起来,可师尊的态度也不一样了,闻言便偏头低声问卢鸣风,“二师兄,你这是知道了什么?”   卢鸣风挑眉一笑,“我不仅是知道了什么,我还知道,咱们师尊今日,也许真的会出剑。”   阮秋迷茫眨眼。   卢鸣风笑道:“小师弟可知,咱们清徽山与玄极宗,也有一段渊源,那要追溯到咱们师尊的师尊身上,那时候,咱们的师祖与现今紫霄宫宫主的师尊,便是因剑结识……”   很多年前,久远到他们的师尊殷无尘都还未出生,久远到他们的师祖还是少年时,师祖便与当时的紫霄宫大弟子成为了莫逆之交。   师祖与好友皆是剑道天才,一人修习清徽无极剑法,一人修习紫霄紫阳剑法,但师祖总是输的那一个,最后,紫霄宫大弟子成为紫霄宫宫主,乃至剑圣,师祖也成了清徽山山主。二人还是会时常找机会切磋,可是到了后来,师祖再也没有赢过,至陨落前几年,立志定要再赢剑圣一次。   “可惜,师祖陨落前都没能再胜紫霄宫那位老剑圣一回,直到师尊在清剿血河宗的一年后,按照约定问剑紫霄宫,听同去的大师兄说,那日风雷大作,天地失色,师尊以三剑问剑紫霄宫徐剑圣,师尊没有赢,徐剑圣也没有输,二人竟是打了平手。”   卢鸣风与有荣焉地说:“从此,师尊便成了北岸剑圣。”   阮秋头一次听说这段关于师祖与紫霄宫老剑圣的过往,又听说师尊成为剑圣的传闻,不由心生向往,“很多人都说,那时的师尊刚步入化神境便与徐剑圣打平,若是如今再修炼了二十年的师尊与徐剑圣再比一回,说不定,就要将徐剑圣比下去了。”   殷无尘的天赋着实可怕,故而才会被人称作剑道鬼才,可这二十年来,殷无尘一直在刻苦练剑,徐剑圣也没有浪费时间,若是再比一次,认为徐剑圣会赢的人也是很多的。   卢鸣风也能理解这些人,他道:“其实师祖要胜的,是紫阳剑法,他的无极剑法传承给了师尊,可老剑圣的紫阳剑法却没有传给徐剑圣。徐剑圣甚至都不是紫霄宫弟子。”   阮秋有所耳闻,“听闻徐剑圣出身西域,自学剑道,多年前到紫霄宫问剑,被紫霄宫的剑道折服,应如今的紫霄宫宫主邀请,入驻紫霄宫,成为紫霄宫新一任执剑长老。”   卢鸣风道:“不错。师祖与老剑圣的约定,自然是该传给他们的弟子。小师弟可知,老剑圣座下也有剑道天才,数十年前,老剑圣的这几位弟子,被大家称作紫霄五子。”   与此同时,躲到了更远处的山坡树林前看热闹的红衣掌教,也正巧同自家弟子说起这段渊源。   “要是按照当年的约定,殷师弟去问剑紫霄宫时,该接剑的人该是老剑圣最得意的大弟子谢玄卿,或是最有天赋的三弟子阮灵昭。只可惜,三十年前,紫霄宫发生了一场内乱,此后谢玄卿转修枪道,而阮灵昭,也成为了紫霄宫不可说的禁忌之一。”   卢鸣风知道的俨然不如前者,他同阮秋道:“师弟可知道,三十多年前,紫霄宫老剑圣陨落,此后紫霄宫发生过一场内乱,紫霄五子中的二弟子勾结魔门血丹堂,诬陷那时同辈修士中天赋最强的紫霄宫大弟子弑师叛逃,这一场内乱持续了十年,最终,大弟子洗清冤屈,拨乱反正,重整紫霄宫,便是如今这位紫霄宫大宫主。”   阮秋微愕,“血丹堂?”   魔门四派之一。   “传闻血魔宗分崩离析前,宗主因为一个女子疯魔,大肆屠杀正道修士,引发正道众怒,导致血魔宗六大长老出走了四位,在血魔宗被正道围剿之后,创建了新的魔门四派,血河宗、血影宫、血符门、血丹堂。不过多年前,血河宗和血丹堂相继覆灭,血河宗覆灭是因为犯了众怒,原来血丹堂的销声匿迹,却是因为紫霄宫。”   不得不说,阮秋知道这么多,卢鸣风还是有些诧异的,“魔门四派这些事我也是听大师兄说起过,咱们大师兄很早就拜入师门,那时师尊还是金丹期,知道的自然便多一些,没想到小师弟你知道的也不少嘛。”   阮秋惭愧道:“师兄知道我身子骨差,生病时闲着便多看了一些杂书。不过这魔门四派,我其实是听我娘说的,大抵是娘曾经经历过那个时期,对这些有所了解,只是血丹堂的事,娘很少提及,只偶尔会说起紫霄宫大宫主谢玄卿与五宫主燕不平曾经的一些传闻。尤其是大宫主,一手神枪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娘对大宫主颇为欣赏,常与我说,大宫主是个值得信任的君子。”   但娘也只同他说过紫霄宫的大宫主和五宫主,没再提紫霄宫其他人。她偶尔会同阮秋说起的,都是往前几十年里有名的修士,口吻熟稔仿佛与这些鼎鼎有名的人物见过。   卢鸣风对阮秋的父母越发好奇,想到他们都在阮秋还小时先后离世,便没有问,接着道:“师尊也很少提及谢大宫主,不过听师兄说,师尊也是极欣赏谢宫主的。只是很可惜,当年的紫霄五子最后只剩下二人,便是谢大宫主与燕五宫主,那二弟子早已被清理门户,剩下的三弟子四弟子也不知所踪,成为紫霄宫的禁忌,非紫霄宫门人或是当年知道内情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而且谢宫主已转修枪法,成为鼎鼎有名的北岸枪圣,五宫主据说也因为当年落下的重伤无法再修习紫阳剑法。如此一来,紫阳剑法在这一代便断了传承,一直到谢英出现。”   阮秋略有感触,“谢英便是如今紫霄宫唯一的紫阳剑法传人,他来找师尊,不仅是要赴当年之约,更是为了让紫阳剑法重现于世。”   这时,谢英将被细究话中漏洞的尴尬抛之脑后,拔出义父亲传的不恕剑,再次请求殷无尘。   “紫霄宫谢英,请殷前辈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出自《不第后赋菊》唐黄巢   这周榜单字数还没满,周四前还会再更一章=3= 第十七章 长风万里,送君归去。   殷无尘沉默许久后,竟当真抬手,召出长剑荧烛。   荧烛剑还未出鞘,众人便感觉到了冲天剑意,果真浩浩如苍龙之势,连风雪也停了下来。   “好。”殷无尘神色淡淡地看着谢英,说道:“看在紫阳剑法的份上,我给你一剑的机会。”   谢英眼中迸射出惊喜之色,“多谢殷前辈成全!”   阮秋与卢鸣风都习剑,此刻二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师尊,剑圣难得出剑,可不容错过。   谢英急忙抽出背上的不恕剑,微凉的玄铁剑柄握在手上时,他的心才平静下来些许,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灼灼,“殷前辈,这是大师尊传我的不恕剑,我接下来使出的剑法,是紫阳剑法的第三重,踏雪寻梅!”   殷无尘轻轻挑眉,“你们紫霄宫出招前都会喊剑名?”   “啊?”谢英愣了下,“也不是……可至少要让对手知道我用的是紫阳剑法,尤其对手还是您……”   他看殷无尘的眼神很是崇拜与敬仰,还有几分羞涩。   阮秋和卢鸣风都没忍住笑了,好在殷无尘没有受到影响,面不改色道:“我记住了,来吧。”   谢英重重点头,许是殷无尘没有嫌弃他的修为给了他信心,他深呼吸一遍,双手紧握在不恕剑剑柄上,紫阳剑法,纯阳之剑,紫气附于剑身,浩然正气瞬间溢满天地。   阮秋心神大震,恍然有种被涤荡一清的错觉。卢鸣风更是面露惊喜,小声评价,“有形剑气?这小子天赋不错,看着也有几分剑意了。不过要论起来,还是不如师弟你。”   谢英的紫阳剑法乃是正儿八经的除魔之剑,阮秋哪儿敢同紫霄宫最高剑法比?他连忙摇头。   谢英脸上满是认真,他双眼里满是坚定,提着剑冲向殷无尘,又道:“殷前辈,请指教!”   大概是谢英太过礼貌,殷无尘望着他的剑意,眼底染上几点笑意。不过谢英倾尽全力的一剑即将近前,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抬手,荧烛甚至没有出鞘,就这样随意的挥下!   剑气涌现,势如浪潮翻天覆地,轰然撞上不恕剑身!   谢英目瞪口呆,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咬了咬牙,倾注全身灵力于剑上,握紧剑柄顶上去!   好厉害!谢英咬紧牙关,却止不住双腿颤抖,不受控制地被强力推出去,“我顶……顶不住了!”   他此刻清楚地明白,他拼尽全力的一剑,与殷无尘的一道剑气,可谓萤火与皓月的差距。   谢英会败,是显而易见的结局,于是当他的不恕剑脱出手中,整个人大叫着倒飞下山时,围观几人并不意外,然而阮秋正想掐诀托他一把时,一道剑光骤现划过谢英身后!   紫光划过半空,最后稳稳地托住谢英,将人带回殿前。   当谢英扑腾着从阔剑上滚到地上时,回头看见这柄三尺长的玄铁阔剑,也被吓得毛骨悚然——   “不平剑!”   殷无尘微微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手中荧烛灵剑化为剑气消失,随后淡漠双眸望向山道上。   看到玄铁阔剑,躲在远处山坡上的红衣掌教咦了一声。   “他来了。”   楚越问:“谁?”   在殷无尘注视下,一人坐着轮椅从山下飘上来,他是真的飘来的,穿着一身紫袍,俊郎面容看上去很年轻,不过眉目间有几分沧桑忧郁,阮秋一见到他便认出来他是谁。   “燕前辈!”   这不正是那位在灵犀山养伤的燕不平,燕前辈吗?   卢鸣风却是不认得的,小声问:“小师弟认识他?”   阮秋点下头,殷无尘便冷淡地开口:“看了这么久热闹,总算出来了,将你的人带回去。”   燕不平笑着同阮秋颔首,不慌不忙地驱使轮椅靠近殷无尘,“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臭脾气,都是当师尊的人了,有晚辈前来虚心请教,也不多给一点耐心,多指点一下。”   卢鸣风愈发好奇,“这谁?”   阮秋低声道:“紫霄宫五宫主。”   卢鸣风吃惊道:“他是来帮谢英撑腰,来砸场子吗?”   阮秋沉默,不至于……   谢英趴在地上,脑袋扭到一边,愣是不起来。燕不平看不下去,“丢人现眼,还不起来!”   谢英吐了吐舌头,一个鹞子翻身蹦起来,便露出一脸要哭的表情,冲着燕不平滑跪下去。   “五师尊!我错了!我不该离家出走,偷偷跑到玄极宗问剑的,求您别告诉大师尊好不好!”   “你出来这么久,以为大师兄会不知道?”燕不平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就头疼,“老老实实站在这等着,我同殷道友叙旧几句。”   殷无尘道:“叙什么旧。要带晚辈,你自己不就行?”   燕不平苦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他拍拍自己轮椅上的双腿,“我都这样了,没有力气了。”   殷无尘仍旧相当冷漠,“你的腿断了,剑也断了?”   燕不平气得嘴角微抽,半晌才道:“行,说不过你。代我向李掌教告辞,在玄极宗叨扰多时,我也该回去了,顺道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带回去,就不劳烦您了。”   他能及时赶到,自然不是头一天知道谢英在玄极宗,而等到现在才出现,就是想看谢英能不能让殷无尘出剑,没想到这傻小子还挺有福气,可殷无尘的嘴巴还是那么毒。   殷无尘望向远处,眼里有些不耐烦,“她已经听到了。”   燕不平不知是想到什么,也笑了起来,便瞪向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推我下山吧。”   谢英整理干净衣裳沾到的灰尘,闻言不情不愿地喊了声“五师尊”,不舍地看向阮秋二人。   “大师兄很担心你。”   燕不平一句话,便叫谢英做了决定,他还是舍不得跟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分别,可还是点了头,走前又回过头拔回自己掉在地上的剑,正儿八经地冲着殷无尘师徒三人抱拳。   “多谢殷前辈指点,也多谢卢师兄、阮师兄,我会记得这些天的你们对我的照顾,我先回家去了,山水有相逢,我们日后再相见!”   殷无尘微微颔首,殿前的卢鸣风和阮秋便上前,整齐地回了一个抱拳礼。卢鸣风笑了笑,故作老成地摆手道:“回去吧回去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会离家出走了。”   阮秋轻声一笑。   燕不平也笑了笑,同阮秋道:“今日走得匆忙,还没机会同阮小友道别。”他问殷无尘,“不知这位鼎鼎大名的北岸剑圣,能否割爱让你的小徒弟送我与这臭小子下山?”   殷无尘能说出不准的话,但他知道阮秋给燕不平治病长达半年,看阮秋似乎也有话想说,他便点了头,又瞥了眼耷拉着脑袋的谢英,“待他结丹之后再来,可再接我三剑。”   谢英惊喜,“真的吗!”   燕不平也有些错愕,立马说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事先说好,你得真的出剑才行!”   殷无尘无语地看着他。   他这次要是真的拔剑,谢英人已经没了好吗?至少也得等到谢英结丹之后,才有能力接剑。   燕不平又何尝不知道,高兴之余都有些酸了,这傻小子福气可大了,竟能得到剑圣的承诺!   重活一世,阮秋还是才知道殷无尘与燕不平似乎关系不错,他好奇地看了看二人,同师尊和师兄说了一声,便送燕不平和谢英下山。   下山时,谢英完全高兴不起来,闷闷推着轮椅下山,燕不平还笑眯眯地往他心口上扎刀,“别想太多了,你输给殷无尘,是因为你太弱,而不是我们的紫阳剑法不够强。”   谢英好一阵沉默,“我知道的,我师尊你就别埋汰我了……”他说着颇为内疚地看向阮秋,“阮师兄,对不起,我之前隐瞒身份欺骗你时其实也很惭愧,不过我一直没有使用紫阳剑法,一个字都没提紫霄宫,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我是紫霄宫的人的?”   阮秋才想起来他提前将谢英的身份暴露出来这件事,他其实也有些心虚,不知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他重生了吧?   没等阮秋说话,燕不平便笑道:“傻小子,即使你什么都没说,你手上的剑就足以证明一切了。阮小友是殷无尘的徒弟,殷无尘怎会不认得你大师尊曾经用过的不恕剑?”   被无意解围的阮秋暗松一口气,听到这个最合理的说法时也愣了下,但误解也比说实话好。   谢英挠了挠头,果然没有再问,阮秋便道:“无事,你来清徽山情有可原,师尊他没有计较,我与二师兄也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谢英听着更惭愧了,“还请阮师兄帮我给卢师兄,还有剑阁的师兄们带句话,我知道错了。”   阮秋失笑,“好。”   这不是什么大事,便当是满足一下知错认错的小孩。   燕不平也是无奈摇头,“你日后便老实些吧,回家之后专心修炼,别忘了殷无尘的承诺。”   谢英点头,“我会好好修炼的,十年之内,再来拜山!”   阮秋微愕,谢英这是要十年之内从半步筑基到结丹的决心,不过以他的天赋确实有可能做到。   谢英又同阮秋说:“要不,阮师兄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阮秋愕然,“什么?”   “你来紫霄宫吧!”   谢英想得很美,“若阮师兄就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就好了,不会揍我、骂我,会在我受伤时给我上药!”他兴致勃勃地邀请阮秋,“阮师兄,我们紫霄宫也很好的,要不你先随我们去看一看,我相信,你见了大师尊,一定会答应做我师兄的!”   燕不平没有说话,只是在笑。   阮秋笑着婉拒,“为何见了大宫主我便会答应?谢英,你莫不是忘了,我早已经有师尊了。”   谢英毫不气馁,“因为我大师尊长得好看啊!整个紫霄宫乃至北岸第一好看的人就是我师尊!”   燕不平没再由着他胡说八道,出言道:“行了,这傻小子总爱做梦,阮小友别同他当真。”   谢英不服,“你们总说我和姐姐头上还有个大师兄,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我看阮师兄就特别好!”   燕不平神色微变,笑容淡了下来。谢英看见后不敢再说下去,忙道:“好啦,我不说了,三师尊和四师尊的孩子,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也是我们唯一的大师兄。”   见气氛不对,阮秋没再说话。   可燕不平听着谢英的话,不知为何看向阮秋,“我曾经也希望阮小友便是我那位小师侄,只可惜他还未出世,便被四师姐带走了……”   他眸光定了定,淡笑道:“让阮小友看笑话了。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想过你会不会就是他,但他母亲应当不会带他来玄极宗。倒是这半年来,多亏有阮小友为我治病。”   难怪阮秋总觉得燕不平对他过分亲切,原来是与故人相似吗?他对自己的身世从来都是没有半点怀疑的,便没有多想,只道:“燕前辈言重,我其实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能为我缓解痛苦,已经足够了。”燕不平道:“说真的,若不是殷无尘先给了这臭小子承诺,我是真的想将你挖到紫霄宫来的,我已许久没碰到像你这样投缘的后辈了。”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山道四周,眼底笑意更浓,故作惋惜道:“可我现在后悔了,殷无尘的承诺我想要,他座下的好苗子我也想要,阮小友,你真的不跟我去紫霄宫吗?”   忽地,山风似乎凛冽了几分。   阮秋没有留意,犹豫着在储物戒中取出一个锦盒。   “燕前辈说笑了。先前我给燕前辈炼了一些丹药,不知能不能取代万象回春的缓解之法,但也能起到养神健体之用,燕前辈若是不嫌弃,便将这些丹药带回去试一试。”   这丹药是阮秋用两世的经验所炼制,但到底没有给燕不平用过,故而他此刻心里也没底。   燕不平却是十分惊喜,毫不犹豫便接下了丹药,“那就多谢阮小友了,此药我定会服用的。”   谢英也是一脸感激地看着阮秋,“多谢阮师兄还记挂着五师尊的病。说起来,都怪宋惊风……”   “英儿!”   燕不平一声低斥,谢英立马住嘴,晦气道:“呸,那个叛徒的名字不配污了阮师兄的耳朵!”   燕不平脸色阴沉,“别说了。”   谢英听话地闭上了嘴。   可宋惊风这个名字,阮秋并没有错过,他迷茫之余心下大惊,因为不久前这个名字才从鬼剑林庸嘴里说出过,那时候……是他哥哥宋新亭使出家传剑法自在飞花之后。   宋惊风是紫霄宫的叛徒?阮秋想到方才卢鸣风同他说过的那个故事,登时紧张得偷偷攥紧了拳头,宋惊风是不是就是紫霄五子中的二弟子?那他与宋新亭是什么关系?   不管如何,看燕不平和谢英对宋惊风怨恨的态度,若是宋新亭和宋惊风真的有关系,说不定会被紫霄宫迁怒,阮秋决定先找宋新亭打听一下,暂时不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阮小友?”   燕不平再出声,阮秋呼吸一滞,僵硬地挤出一笑。   “阮小友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有何不适?”   山间的风在这一刻隐约柔和了几分,但阮秋方才已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一吹,果真冷得轻轻颤抖。对上燕不平关切的眼神,阮秋心中也有过几分挣扎,而后慢慢放松下来,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些冷。”   燕不平道:“下雪了,天冷,阮小友身体不比我好多少,可得记得添衣,好好照顾自己。”   谢英便在一边用力点头。   阮秋攥紧衣袖,垂眸道:“我知道,多谢燕前辈关心。”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凌绝峰山脚下,燕不平示意推轮椅的谢英停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递到阮秋面前,阮秋不免有些惊讶。   “这是?”   “道谢总不能只在嘴上说说,这是我为阮小友挑选的谢礼。”燕不平对阮秋一向是亲切温和的,仿佛对待自家孩子一样的态度,他道:“收下吧,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了。”   阮秋怔怔接过,指腹轻擦过木盒,燕不平温声道:“别!这是暗器,暴雨梨花钉,如今只剩两发。我知道你不常下山,但世事无常,就怕万一。切记,这暗器威力极大,便是元婴修士也很难躲避,待你遇到致命危机方可使用,届时注入灵力即可。”   阮秋已彻底呆住,须臾后忙将木盒推回去,“前辈,如此珍贵的保命暗器,我不能收下……”   “你必须要收下,你给我和英儿的,远比这暗器珍贵,我将它给了你,还能借大师兄之名再去求。你是我最喜欢的后辈,它在你手里,便是一张保命符,我也才能放心。”   燕不平轻轻一推,木盒便被一股强力硬塞到阮秋怀中。   阮秋很快便反应过来,燕不平在巅峰时已是元婴修士,即使重伤,他依然有着元婴期的修为,自己力气再大也打不过元婴期修士!   看着手上的木盒,阮秋心下越发羞愧,随后神色郑重地朝燕不平躬身抱拳,“多谢燕前辈,晚辈也会尽我所能,研制出能医治燕前辈顽疾的丹药,让燕前辈早日站起来。”   燕不平朗声笑起来,“好,今日得你们师徒二人的承诺,我和这臭小子都没白来玄极宗。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阮小友这便回去吧。”他别有深意地望向山上林间,“再不回去,只怕你师尊误以为你要同我们去紫霄宫,要气得拔剑追下来砍我们了!”   阮秋闻言也笑了,他知道师尊脾气不太好,但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追杀紫霄宫的五宫主?   已经送到了山脚下,阮秋便不再送了,他朝二人拱手。   “二位珍重。”   谢英一脸哀愁,“告辞。”   阮秋看他这模样就想笑,这次燕不平二人也没再停留。   少年推着轮椅,离开凌绝峰。   长风万里,送君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盯—— 第2卷 青锋试刃 第十八章 少年天才,未来师娘。   林家庄的事,因谢英平安无事,其他人也都被及时救回,罪魁祸首也已伏诛,宗门安抚过自家弟子过后进行补偿,便到此为止了。   那日阮秋送别燕不平和谢英,回山时殷无尘也不在山上了。卢鸣风说,殷无尘是同掌教去商议后续事宜了,不过在那日之后,连着几日大雪封山,殷无尘一直没有回来。   三日后,雪终于停了。   这段时间卢鸣风本该还在外历练,但回来都回来了,师尊不在,他也就没再继续出去,可他也坐不住,吊着的胳膊刚好了,就扛着剑去剑阁扫荡,美名其曰带师弟们练剑,实际上是找人打架,他出门历练前就老干这事,时隔数月,这位剑圣二徒弟重操旧业,这几日去剑阁的人少了许多,尤其是常年被压制的隔壁峰郑师兄。   这天难得放晴,阮秋也下山了,他一直与哥哥宋新亭有联系,回宗门那日便互相报了平安,这天约了下山见面,是为了还玉佩。   便是那个叫阿夕的小姑娘先前偷千泠花露时,塞到阮秋身上的龙纹玉佩,那日在林家庄太过混乱,后来殷无尘匆匆带走阮秋,阮秋也就没找到机会把玉佩还给这小姑娘。   可这龙纹玉佩十分贵重,阮秋自然不会收,便托宋新亭帮忙打听阿夕的下落,结果不太理想。   宋新亭在信上告诉他,那日林家庄的众弟子被接回宗门后,阿夕就不见了,听说是被内门的弟子领走了,就连她一起去林家庄的外门弟子都不知道她是哪个山头的弟子。   玄极宗有三山二十四峰,内外门共计上万的弟子,三山各成一脉互不相干,宋新亭一时也找不到人,故而阮秋决定亲自下山一趟。   上回他们跟着阿夕去过一处药铺,阮秋想去碰碰运气。   集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角,宋新亭习惯地护着阮秋,让他走在人少的一侧,“我托人打听过,这个叫阿夕的小姑娘是半年前在集市出现的,不过只是偶尔来,认识她的人不多。”   阮秋轻轻捏着手上的龙纹玉佩,“听着不像是我们宗门的弟子,这玉佩于她应该很重要吧。”   宋新亭是知道这枚玉佩的,否则便不会帮阮秋打听抢过他千泠花露的阿夕,不过是今日才第一次见,也一眼看出这枚玉佩质地不凡。   “这小姑娘,怕是不简单。”   阮秋问:“怎么说?”   宋新亭若有所思,“那日在林家庄,你我都未见她出手,我本以为她只是来凑热闹的,其实不然。据与她同行的外门弟子说,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是练气五层的修为。”   阮秋微愕,“练气五层?”   与他现在一样的修为,也难怪那些外门弟子愿意带上她。那几个外门弟子里有几个好苗子已被选入内门,剩下的也都好好安置了。   阿夕只是十岁出头,阮秋有些艳羡,颔首道:“也是个少年天才,那这玉佩更该还回去了。”   宋新亭却不放心,“你如今也因祸得福,升到了练气五层,正该好好修炼,若是这次找不到人,便将玉佩交给我,我替你还回去。”   阮秋确实想好好闭关一段时间,闻言便笑着点了头。   “好,多谢哥哥。”   宋新亭失笑,揉了揉阮秋脑袋,“跟哥哥客气什么。”   阮秋双眸含笑,却是没躲。   那处破落的药铺在集市边缘,兄弟二人没多久便找到了,也是巧了,还没进去,里头就跑出来一个裹着兔绒小披风的小姑娘,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捏着玉佩走过去。   “阿夕姑娘,好巧。”   阿夕看到他时眼睛都亮了起来,但碍于面无表情的宋新亭,她要上前的步伐停下,可双眼还是盯着阮秋,“我听说你们在找我。”   “你是专程在这等我的?”   阮秋有些意外,而后笑着将手中的龙纹玉佩递过去,“我是在找你。这玉佩,还给姑娘。”   年轻落拓的药铺店主从阿夕身后走出,抱着酒壶倚靠在门前,毫不留情揭了她的老底,“这小丫头昨日听说有一位阮师兄在找她,今日一大早就巴巴地跑来等着你们了。”   “你怎么那么多事,回去!”阿夕涨红了脸,回头呵斥一声,那店主得意一笑,必然不会听她的。阿夕也没有再理他,将玉佩推回去,“这玉佩,是我用来换千泠花露的……”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丢人,一脸羞愧地耷拉下脑袋。   那根本不叫换,叫抢。   阮秋笑道:“那日你用千泠花露救人,我都看见了,这是好事,只是我不太赞同你的做法。这玉佩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阿夕忙摇头,“不行不行!我拿了阮师兄的千泠花露,这是作为交换的,阮师兄若是不喜欢这个玉佩,那……我在攒灵石了,等我攒够了,我再来赎回我的玉佩好不好?”   阮秋想了想问:“那日你去林家庄,是想攒灵石还我?”   阿夕彻底红了脸,“阮师兄放心,我下次会努力的!”   看着这小姑娘认真的表情,阮秋不由想到谢英,这两人都一样年纪极小,性子也一样固执。   那日在林家庄这小姑娘帮过阮秋,阮秋便知道她不是坏人,今日一看,他确实没看错人,他笑了笑,还是将玉佩放到了阿夕手里,温声道:“我还是不赞同你再接这样危险的任务,这样吧,玉佩先还给你,若你真的很想还我灵石,便来替我做事。”   阿夕的小手被一只暖如温玉的手轻轻触碰,脸颊上的红霞直直蔓延到耳根后,只是阮秋很快便松了手,她心中颇有些怅然若失,呆呆地问:“那,阮师兄想要我做什么?”   阮秋只是找个借口将玉佩还给她,真要她做什么难事也不可能,便道:“我平日炼丹,偶尔会进山采药,你若有空,便来帮我吧。”   阿夕哪还能听不出来,帮忙采药根本就是阮秋帮她的借口,比起这个,为了攒灵石去接其他任务要难多了。她怔怔看着阮秋,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而后握紧玉佩,认真地点下头,“好,阮师兄放心,你什么时候采药,我便什么时候来帮忙!”   阮秋这才满意地笑了,宋新亭确实摇头叹气,一脸无奈。事情解决了,二人便没再多留,约定了下次采药的时间后便离开了,而阿夕目送他们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   店主抿了口浊酒,看着这小姑娘还巴巴望着街角,笑道:“人都走远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好歹也有练气五层,人家阮师兄那样柔弱,你当时怎么会去想抢人家东西?”   阿夕回头啐他一口,“你才柔弱,有你什么事!”   可她心里到底惭愧,那日小乞丐就缺了千泠花露这一味药引,碰巧阮秋手上有千泠花露,她没有多想,便决定了要抢阮秋的东西。   现在就是很后悔……   阿夕双眼发亮眺望着早就没人的街角,鼓了鼓脸颊道:“阮师兄是个好人,他很厉害的!”   阮秋并不知道集市里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如此崇拜他,此刻正被宋新亭训话,“你呀,不是说想闭关吗,还要带人进山采药?”   “哥哥……”阮秋小声道:“我看她挺投缘的,何况要闭关的话,清徽山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待一下,急不来的。我想先给哥哥多做一些丹药,哥哥上回用过丹药可有好些?”   宋新亭暗叹一声,轻抚丹田,“确实好了许多。小秋,你这医术也不比灵犀山的医修差了。”   阮秋笑眯了眼,“哪有那么好,哥哥就别夸我了。”   宋新亭见他分明是开心的,秋水眸都亮了起来,也无奈地笑了,“好了,山上积雪深,你要带那丫头采药,可别往危险的地方去。”   阮秋点头,明亮双眸悄悄望了宋新亭一眼,低声问:“哥哥,那日林庸说的宋惊风是什么人。”   阮秋很小时,宋新亭就在修炼自在飞花这套剑法,不过阮秋母亲说他的身体曾经受过重伤,进展比较慢。阮秋的母亲也曾说过,若宋新亭身体无恙,不出十年便可筑基。   可惜宋新亭因旧伤拖延,直到今年才成功筑基。他比阮秋大了足足七岁,如今已二十有六。   在阮秋出生前,他就跟着阮秋的母亲了,他喊阮秋的母亲姑姑,同他们一起住在道观里。   宋新亭俨然没有想到阮秋会问他这个问题,脸色霎时变了,竟有几分难看,阮秋看在眼里,便知道宋新亭是知道宋惊风的,他正要接着问,宋新亭已冷着脸抢先开口。   “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宋新亭的脸色铁青,难得在阮秋面前露出这样一面,他攥紧拳头,哑声道:“小秋,我不想提这个人,我们不要说他了好不好?”   他话中竟有几分哀求。   阮秋心中不由一震,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他也没再问下去,只是担忧地看着宋新亭。   “我不问了,哥哥。”   宋新亭的笑容有些勉强,“走吧,不是要去取药吗?”   他说完便先一步往灵犀药堂走去,像是在躲避阮秋一样,阮秋抿了抿唇,快步跟上去,“哥哥,我不知道宋惊风是你的什么人,但你是看着我出生,陪着我长大的哥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哥哥!”   宋新亭脚步微顿,等到阮秋跟上来,他抬起头,定定看向阮秋,阮秋小心地抓住他的衣袖。   “哥哥?”   这一声哥哥,让宋新亭面上涌上几分怀念,他曾看着阮秋一点点长大,哥哥这两个字,是阮秋在娘亲之后第二个学会说的话,仿佛就在一瞬间,小小的一个会扒着他衣摆喊哥哥的孩子,已经在他面前长大成人。   宋新亭弯唇笑了笑,而后慢慢摇头,“无事,走吧。”   他的步伐很慢,像是在等阮秋一样,阮秋总算放下心来,抓着宋新亭的衣袖,小声地说了一句,“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不是你的错。”宋新亭微顿,“我只是不想再提起他。”   阮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将这话记在了心上。看来在宋新亭这里打听宋惊风,是不可能了。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话,但宋新亭也没让阮秋松开他的衣袖,就像阮秋还小时,学走路那时都是拽着哥哥的衣摆和衣袖才肯动。   上回的千泠花露被阿夕在灵犀药堂门前抢走了,阮秋后来又托郑师兄去定了一些,今日下山来取,阮秋见宋新亭心情不大好,便让他在楼下等着,自己去药堂二楼取。   也正巧了,提炼千泠花露的人今日刚将东西送过来,阮秋随掌柜上楼,就碰到了这个人。   双方碰面时,那白衣配剑的年轻人面上露出几分诧异,而后扬起温和笑容上前,“阮师兄。”   阮秋也很吃惊,“沈……沈师弟。”   掌柜让人取出千泠花露,笑眯眯道:“师兄定做的千泠花露刚品鉴过,纯度很高,是上品。正巧,沈师兄刚送过来,您就来了。”   这次接他的单子提炼花露的人,竟然就是沈灼寒?   灵犀山那么多医修弟子,阮秋真没想到会是他。他看着对面的沈灼寒,僵硬地拱手回礼。   沈灼寒倒是从容,“没想到是阮师兄急着要千泠花露,抱歉,我这几日在养伤,做得慢了点,正好阮师兄也来了,不如先看看?”   阮秋迅速恢复以往的冷静,“不必了,我相信沈师弟。”   沈灼寒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两次找我定做千泠花露的人竟然都是阮师兄,那日在林家庄,也是阮师兄救了我们,我还未当面道谢。”   “这两次花露都是你……”听他这么说,阮秋再次被惊到,“沈师弟客气,你我是同门,那日情况紧急,我若不出手,自己也会死。”   沈灼寒道:“阮师兄过谦,你那日着实让我心服口服。”   阮秋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尤其这个人还是沈灼寒。   好在掌柜将两瓶千泠花露送过来,打断了二人谈话。   巴掌大的两个小玉瓶,就花了两千多灵石,还好阮秋并不缺灵石,痛快地付了灵石,卖主就在这里,沈灼寒当场便收了两千灵石,灵犀药堂吃的回扣划去了近两百灵石。   阮秋取了药便走,没想到沈灼寒紧跟着追了上来。   “阮师兄留步!”   阮秋站定在楼梯前,等着沈灼寒上前,心下有些迷茫。   不得不说,沈灼寒的相貌是很不错的,即便是向来不缺美人的玄极宗,他这一张清俊的脸也相当出色,是很多人会喜欢的俊俏少年。   “多谢阮师兄。”   阮秋眨了眨眼,满是茫然,“沈师弟为何又向我道谢?”   沈灼寒道:“我正要淬炼灵剑,可不够灵石兑换门内的紫曜石,原本想要林家庄那枚紫曜石,谁曾想是个陷阱。不过阮师兄这几次定制的千泠花露倒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阮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沈灼寒似乎很缺灵石?想到淬炼灵剑本就需要消耗许多材料,还不一定能成功,阮秋便明白了,他没有揭人家的短,只淡淡地点了头。   “沈师弟客气,如此说来,我需要千泠花露,两次都是沈师弟帮我提炼,我也该多谢你才是。”不过他们银货两讫,没什么好说的。   “我还是要多谢阮师兄的。”沈灼寒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阮秋便先下楼,沈灼寒与他并肩走着,阮秋才发现对方居然比他高了半个头,看着纤瘦,实则骨架要比他大许多。   沈灼寒并未错过阮秋的打量,他勾了勾唇道:“那日在林家庄,不管林庸为何而来,站出来护我们周全的人都是阮师兄和卢师兄。”   阮秋道:“沈师弟也很厉害,听闻你已经在准备筑基了。”   沈灼寒眼里闪过精光,“原来阮师兄也会打听我的事?”   阮秋先是一愣,这个沈灼寒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阮秋脚下踩空,险些跌下去,沈灼寒看他身形趔趄,一把扶住阮秋,而阮秋猝不及防,便顺势靠在他怀里。   “阮师兄小心。”   回过神时,惊魂未定的阮秋心跳还很乱,“多谢师弟。”   他本想站起来,握住他手臂的手却没有松开,阮秋身体紧绷起来,却见沈灼寒眉头微蹙,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九夜兰的香气。”   阮秋不明所以,伸手轻轻一推,便挣开了沈灼寒的手,他往后退了几步,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灼寒此刻也反应过来,“抱歉,我失礼了,只是九夜兰太难培育,极消耗心力材料,便是灵草园存量也不多,还请阮师兄莫怪。”   他什么话都说完了,阮秋还能跟他计较什么?可是阮秋总觉得沈灼寒方才几乎将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发毛,除了哥哥和师尊,还没有其他人与他这样亲近过。   “没……没关系。”   阮秋轻呼出一口气,哪怕感觉再不对,也没有说出来。   沈灼寒道:“师兄不怪我就好。”   阮秋觉得有些尴尬,好歹人家扶了他一把,他想了想,问沈灼寒,“沈师弟想要九夜兰?”   沈灼寒坦然道:“先前想要,现在倒暂时不用了,阮师兄这样问,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下次我想要九夜兰的时候,可以找阮师兄?”   阮秋便也大方地应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这些天山上的阵法已经修复,先前被谢英弄坏的灵草大多数救了回来,也包括那些九夜兰。   沈灼寒忍俊不禁,“多谢阮师兄好意,我只是开个玩笑,九夜兰不易培育,想必阮师兄也是消耗了不少心血,我哪儿能真的要走。”   阮秋还从未碰到过沈灼寒这样的人,一时未能反应,楼下的宋新亭见他站在楼梯上与沈灼寒说话,迟迟不下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朝这边走了过来,唤了阮秋一声。   “小秋?”   沈灼寒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宋新亭,“有人在等阮师兄,那我便不叨扰了,阮师兄慢走。”   听他说要走,阮秋心下窃喜,面上平静地拱手一礼。   “告辞。”   沈灼寒拱手还礼,望着阮秋,微眯起一双似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笑道:“阮师兄也太瘦了,腰那么细,师弟我一只手就能圈住,九夜兰固然稀罕,但玄极一绝的阮师兄更为珍贵,还是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阮秋已彻底呆住,大受震撼地看着迅速退开的沈灼寒。   他……他方才的猜测果然没错,他将沈灼寒当未来师娘尊敬,没想到未来师娘竟然调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狐狸:未来师娘?   师尊:? 第十九章 师尊受罚,雪夜留宿。   沈灼寒走得很快,等宋新亭上来找阮秋时,人早就出了灵犀药堂,宋新亭看阮秋神情古怪,眉头也皱了起来,“又是他,他欺负你了?”   “没有……”阮秋语气迟疑,欺负倒是没有欺负,可是……   他又不好说沈灼寒调戏他。   话本上的沈灼寒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他应该善良温和,勤奋刻苦,心中只有师尊一个人才对。   虽然只匆匆见过两次,也足够让阮秋看出来现实的沈灼寒与话本上不同,他一样聪明勤勉,人缘极好,只是这人似乎比话本上的形象要更加深沉,真像是一只小狐狸。   阮秋很快释然,人性是复杂的,即便这个世界只是话本,但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有些没有细写的东西大抵会自由发展吧?他便没再多想,当是沈灼寒又同他开玩笑。   “没事。”比起不熟悉的沈灼寒,阮秋更在意宋新亭对沈灼寒排斥防备的态度,他问:“哥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位灵犀山的沈师弟?”   宋新亭却顾左右而言他,“取到千泠花露了?那先收起来吧,我送你回去,免得又有人来抢。”   阮秋同他一块下楼,笑眯眯地看着他,“哥哥有事情瞒着我,是与那位沈师弟有关的吧。”   宋新亭按了按额角,“只是外面的一些胡言乱语,喜欢他的人大多不喜欢你,不听也罢。”   阮秋明白了,“看来还是因为去年那场宗门大比。”   宋新亭摇头,“剑圣会收你为徒,连哥哥我都想不明白,可这都是他的选择,宗门流传他会在宗门大比挑选弟子本来也只是传言,我就不明白,那些人为沈灼寒抱不平,为何要将你拉下水?非要拿沈灼寒贬低你,你是我的弟弟,我当然不喜欢他。”   阮秋失笑,“很多人都说,沈师弟仰慕师尊已久,当时宗门有那样的传言,沈师弟又拼尽全力夺得外门第一,结果却不如意,若是换了我,心中也会感到失落。但其实我与他在林家庄之前素未谋面,哪怕外界将我们传成对立的立场,我觉得他与我是一样的,对对方只有好奇,并无恶意,哥哥也无需因为那些传言迁怒于他。”   宋新亭道:“人心难测,我总觉得,这个沈灼寒有点古怪,我看不透他,索性离他远些。”   阮秋便没再多说,“好吧,只是哥哥不要因为我生气就好,外面那些人怎么说就怎么说,哥哥大可放心修炼,我在清徽山好好的。”   宋新亭挑眉,“好啊,这是嫌哥哥多事了?”他说着给了阮秋一个脑瓜崩,阮秋疼是不疼的,还是假装吃痛的样子,抱头跑远,一边抱怨道:“哥哥,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便不能教训你了?”   宋新亭故意虎着脸,抬手屈指,阮秋忙笑着躲开,见他心情好些,心头那块大石这才落地。   玩闹一阵,宋新亭便送阮秋回凌绝峰。他自小早熟沉稳,唯有在阮秋面前才会透露出几分年轻人的朝气,连才见过他没几回的卢鸣风都说他年纪轻轻,怎么老气横秋的。   这次阮秋将千泠花露顺利带回了山上,他在药房中又将这两小瓶纯度极高的再提炼过一遍,两瓶炼成一小瓶,纯净度直接到了百分百,之后便将其倒入玉瓶中收了起来。   这千泠花露本该用作炼制缓解他身上妖咒的丹药,不过其他药材还没有找齐,只能先放着。   虽说不确定有没有用,阮秋也从没想过要依靠师尊一辈子。   从药房出来,天色已晚。   耗费了不少灵力的阮秋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夕阳没入西山,轻轻揉着手腕往住处走去。   刚回到院中,阮秋忽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门前。   一滴鲜红的血迹在灯笼下并不惹眼,可阮秋自从修为突破之后五感愈发灵敏,这滴血水甚至还未干,淡淡的血腥气很难让他忽略。   凌绝峰上有结界,除了他们师徒几人应当没人能打开,阮秋想到了卢鸣风,可是卢鸣风并不住在这里,凌绝峰很大,师兄弟几人各有各的住处,师尊则住在山顶大殿。   那是谁来过?   北风吹过,阮秋霎时脊背生寒,可院子后面还有血腥气飘出,他紧张得捏紧衣袖,想了想还是朝屋后的方向走去,路过花园时,不出意外又在几株九夜兰下发现了血迹。   九夜兰要比千泠花珍贵百倍,可以炼制高级丹药,还有一股独特的清幽兰香,但今夜,这兰香中夹杂着几缕血腥气,玉白透着浅紫的花瓣也被猩红的血珠染上几分妖冶。   阮秋走近药泉,果真从泠泠水声中听到了其他动静,只是看到地上血迹斑斑的雪白衣袍时,他便不再害怕了,“那是师尊的衣服?”   阮秋看向药泉入口,小声问:“师尊,您在里面吗?”   药泉中水声稍停,而后响起殷无尘稍显清冷的嗓音。   “进来吧。”   阮秋看了眼被血水浸透的白衣,抿了抿唇低头进去,刚进去,便一眼就见到坐在药泉中调息的俊美男人。他上身赤|裸着,宽肩窄腰,清晰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而早就与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阮秋,最清楚这具矫健劲瘦的身躯的爆发力有多强悍。   阮秋涨红了脸,低头不敢看,“师尊,您受伤了?”   殷无尘也在看阮秋,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很平淡,“嗯。太上长老亲自执鞭,罚了我三百鞭。”   阮秋闻言匆忙抬头去看殷无尘,哪里还有什么旖旎心思。   可夜里烛光幽微,殷无尘又正面向他,他看不清殷无尘后背,只见到他肩上的一道深长血痕。   在药泉温热的池水浸润下,那道淌着血水深红见骨的鞭伤上还在不断闪烁着滋滋作响的雷火。   阮秋心疼不已,微微鼓起脸颊替殷无尘不忿,“为什么要罚师尊,太上长老下手也太狠了!”   即便是身为玄极宗三山之一的清徽山山主,殷无尘头上也还有许多长老,这些长老们的修为极高,不亚于几位山主,只是常年闭关,很少出来,除非是宗门出了什么大事,而能处罚殷无尘的也只有这些长老了。   殷无尘看着阮秋水润的眸子瞬间泛起绯红,语调便温和许多,“没事的,是我让他们罚的。”   阮秋怔了下,“为了林家庄的事?可是得罪林庸是因为当年宗门讨伐血河宗,与师尊何干。”   殷无尘都还未觉得有什么,谁知小徒弟就红着眼睛为他喊冤了,他眼底含笑,耐心道:“幕后之人是为我而来的,也是我自己去领罚的,小秋,这次确实是我连累了你们。”   这还是殷无尘头一回这样喊阮秋,不过阮秋只惦记着他的伤,定定看着他肩上那道鞭伤,“师尊这几日不在山上,便是去领罚了?”   殷无尘本来可以不去领罚的,可这才是殷无尘啊。   要不是这么负责,师尊又怎会每月为他缓解被转移到他身上的妖咒,又到处去寻解咒之法?   阮秋担忧道:“药泉确实可以疗伤,可是您伤的很严重,师尊,还是让弟子先帮您上药吧。”   其实这鞭伤无法用普通药物治愈,只能自己慢慢化去雷火,殷无尘向来骄傲,人前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岂会让旁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可殷无尘回来时就只想来阮秋这里,占了他亲自为小徒弟引来的药泉。   等见到阮秋,殷无尘心底那块空落落的地方便在瞬间被填满了,此时凝望着阮秋的桃花眸似有化不开的浓雾,欣然颔首,“也好。”   可当殷无尘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不说光着的上半身,湿透的长裤也遮掩不了什么,阮秋已经走上前要搀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飞快背过身,在储物戒中取出一身深衣。   “天,天黑了,风凉,师尊还是,还是穿上衣服吧!”   殷无尘看着背对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小徒弟,目光扫过他染上绯红的耳尖,唇角往上翘起,却没动,等到阮秋不安地偷偷回头用眼神催促他时,才恢复以往的淡漠走出药泉。   阮秋听见殷无尘过来的动静,低着头躬身双手托起折叠整齐的青色深衣,小声催促,“师尊。”   殷无尘不想折腾徒弟,灵力一出,身上水汽尽散,只是地上那身被染红的衣裳实在是不能穿了,他权当自己的储物戒里没有备用衣服,接过了阮秋为他准备的那身青衣。   这身青衣意外的合身,殷无尘顿了下,若有所思地系上衣带,看向边上偏头看药泉就是不看他的阮秋,阮秋的脸颊已红透,眼睫半垂轻轻颤抖,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紧张。   殷无尘穿好青衣,开口道:“我把你的药泉弄脏了。”   阮秋这才回头,摆手道:“没事的,弟子会清理的!”他看见殷无尘好好的穿着衣服,也暗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偷看殷无尘俊美的侧脸,换上这身青衣的师尊,少了几分疏离冷淡的仙气,倒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竟有几分风流,煞是好看。   阮秋的房间,二人都很熟悉,因为殷无尘每月十五就会来过夜。他们回到房间后,阮秋自顾自翻找外伤药,回头便看到殷无尘还在这站着,又快步跑回来,让他先坐下。   等殷无尘解开衣带,露出爬满后背,纵横交错的鞭伤,看到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阮秋握着药瓶的手都止不住狠狠抖了一下。   三百道鞭伤斑驳交错,深可见骨,雷火仍在灼烧。   阮秋只是看着,竟都有种脊背生疼的错觉,不自觉屏住呼吸,语调轻轻地安慰道:“师尊,你先忍一下,上过药之后应该会好些的。”   这完全是哄小孩子的语气,殷无尘眉眼含笑,“好。”   鞭伤刚被药泉洗过,走过来的一路,血水又淌了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点也没沾到衣服上。阮秋小心翼翼地擦掉血水,本来想先上药,又放下了沾了药膏的竹片。   殷无尘一直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见状挑起眉梢,随后,一股温暖水意覆在背上,犹如春水甘霖,竟真的抚慰了这片被灼烧的肌肤,那些残存的雷火也慢慢被浇灭了。   “万象回春?”   淡青色的灵力落到鞭伤之上,看着雷火一点点散去,阮秋忧心忡忡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一边运动疗伤,一边心虚地说:“我还偷偷学了灵犀山的功法,还望师尊莫怪。”   殷无尘早知道阮秋学了很多功法,只是都没什么进展,这灵犀山的入门功法万象回春他也是知道的,阮秋便是用这功法为燕不平缓解腿伤。不过他本以为,这是燕不平给他面子,才会说阮秋能缓解他的病痛,如今亲自以身试之,才知道这是真的。   但灵犀山弟子们所用的万象回春,绝无这个能力能缓解医圣也难以治愈的燕不平那古怪的腿伤、化解化神期长老执鞭留下的雷火。   或许,不平凡的只是阮秋?   雷火消散,殷无尘身上的痛楚也在大幅削减,即便他便是痛极了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半分,此刻神情也轻松了不少。而阮秋耗尽灵力才消除雷火,见骨的鞭伤却还未愈合。   阮秋轻喘一口气,累得直接瘫坐在地,殷无尘起身抬手揽住他,让他在对面的蒲团坐下。   “辛苦了。”   阮秋几乎靠在他怀中,淡淡的血腥气和着殷无尘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涌入鼻腔,他便跟火燎似的,强撑着用力挣开殷无尘坐起来。   殷无尘怔怔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阮秋也愣了一下。   “师,师尊……”   阮秋这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夜夜做梦梦到前世的死,潜意识里不敢再跟师尊有太多纠葛,只是这样过激的反应,他自己这时候都觉得不太好,于是慌忙地眨了眨眼睛,想办法转移话题补救,“师尊,我,我还是太弱了,不能一并将这些鞭伤治愈。”   殷无尘深深看了阮秋一眼,反过来安慰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就算是灵犀山医修出身的修士,也只有到几位长老的修为境界,才能帮他驱除雷火治愈鞭伤。   而阮秋,才是练气五层。   阮秋缓了一小会儿,又拿起药膏,“我帮师尊上药!”   殷无尘坐回去,冷不丁问他:“你身上有股药香,不同你养的那些灵药,今日下山去了吗?”   阮秋正聚精会神上药,生怕不小心弄疼师尊,听他这么问,一时也愣了,“什么药香?”他拿着药膏,只闻到药膏的味道,但师尊问他什么,他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   “今日下山去取药材了。”想到日后师尊与沈灼寒的关系,阮秋又说:“碰巧撞见了一位灵犀山的师弟,他叫沈灼寒,是医剑双修,晚我几日入内门,已经快要筑基了。”   发觉阮秋在等他回应,殷无尘眼里有些迷茫,“不认识。”   话本上,殷无尘就是在阮秋死后才第一次见到沈灼寒。   阮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接着说:“他在去年的宗门大比里,是外门弟子中的第一名。前些天在林家庄时,也见过弟子和师尊的。”   殷无尘问:“你喜欢他?”   阮秋并不觉得师尊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认真想了想,说:“他待人和气,聪明,勤奋,二师兄也说他的天赋不错。”   也许是这个答案让他不满意,殷无尘面色有些冷淡。   上药很快,但包扎时,尽管殷无尘默不作声地配合着,想到他们每个月都会双修的关系,阮秋还是会不自在,他只能尽量目不斜视,绕着殷无尘在他身上缠了厚厚十几圈布条,累得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殷无尘按了按胸前缠绕的布条,望向阮秋。淡淡的兰香浸透满室,但他的主人似乎毫无知觉。   阮秋正埋头收拾东西,听到窗外扑簌簌的声音,猜到外面又下雪了,便同殷无尘说:“下雪了,师尊身上还有伤,便在这里休息吧。”   殷无尘有些猝不及防。   阮秋……让他留宿?   从前他也会在这里留宿,每月阮秋身上的妖咒发作,双修之后,他会在这里照顾阮秋一夜。   而那时的阮秋,会乖乖躺在他怀中,绯红眼尾还挂着泪痕,犹如盛开的蔷薇,艳丽得惊人。   如今回想,竟会贪恋那时的温存。   可是……   他今日身上有伤。   殷无尘沉默地看着阮秋热得泛起红晕的秀美脸颊,眼神有些复杂,似是欢喜,又有些紧张,凝望了阮秋许久,在后者期待且仿佛在撒娇的秋水眸注视下,慢慢点了头。   “好。”   阮秋见他这么久都不回答,还以为他要还是要冒雪上山,知道他这师尊耐抗耐揍,可作为徒弟哪儿能不担心?怕他的伤会加重,本来还想多劝几句,殷无尘既然答应了,他也就放心了,利索地收拾好药箱,端着清洗过血布的水盆,便往门外走去。   “那弟子不打扰师尊了。”   殷无尘:……什么?   他稍稍睁大了一双桃花眸,看着阮秋一手推开房门,果真头也没回地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屋里,唇边的笑意倏然凝滞在那里。   所以阮秋不是要撒娇跟他一起睡,而是将房间让给他这个师尊的意思?殷无尘冷厉的桃花眼里有过一瞬的空白,竟然有些不甘心。他险些忘了,自从确定他每月会帮阮秋缓解妖咒,除了十五那夜实在熬不住,阮秋会在意乱情迷下抱紧他之外,平日便总躲着他,现在避嫌之意更明显了。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冰冷,想起方才提过的一个名字。   “灵犀山,沈灼寒?”   这是哪儿来的野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今天也是尊师重道恪守本分的一天!(σ≧?≦)σ   香香软软的小秋嘿嘿嘿 第二十章 松风明月,太阴御水。   阮秋在耳房修炼半夜,清早起来时,殷无尘早已走了,正房空无一人,床榻上被褥折叠整齐,看上去更像是没有被人碰过的样子。   关于师尊有洁癖,不爱与人亲近这一点,阮秋早就知道了,对此没什么疑惑,只是不知道师尊是何时走的,有些担心他背上的伤。   昨日下山耽搁了一日,六峰又添了许多事务,阮秋在厚厚雪层中深一脚浅一脚去了无极殿,到了门前时,才发现大门是敞开着的。   阮秋进去一看,堆积着许多账册的书案前,身着黑衣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端坐着,一手执笔,一手翻看账册,英俊面容上眉头紧锁。   他却惊喜得眼睛亮了起来,“大师兄,你回来了!”   书案前的黑衣年轻人听见他的声音,也是满脸的喜色,扔了账册起身,“小师弟,你来了。”   阮秋笑应一声。   他大师兄名叫林松风,是殷无尘二十岁时收的第一个弟子,比阮秋和卢鸣风年纪都大了许多,对二位师弟也是一视同仁地照顾着。   不同于卢鸣风这个清徽山六峰的打架狂魔,师兄弟们见了都想跑,林松风是师兄弟们心目中最亲切和气的大师兄,天赋虽然不如卢鸣风,可毕竟是殷无尘亲自挑的弟子,在六峰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在上一届论剑大会时,也算打出了一些名声。   论剑大会十年一次,十年前他二十二岁,持师传明月剑,以一剑青牛踏莲,成为那次论剑大会的金丹以下无敌手,若不是他没有越境挑战的意思,他那时就可以冲上金丹期修为的排榜,甚至是前排的名次。   哪怕师弟卢鸣风天赋更胜于他,也无法掩盖大师兄林松风这一次论剑大会的成就。而卢鸣风自然也是十分敬重自家大师兄的,具体表现在奔着自家大师兄的脚步前进。   别看卢鸣风体格比阮秋大许多,其实他只大阮秋一岁,可只差一岁,他已经在准备结丹了。   一年之后的论剑大会,卢鸣风准备压着修为破他师兄的记录,然后再越境挑战金丹修士!   在阮秋还没拜入清徽山之前,就听说过林松风的传闻,能够成为他的师弟,他认为是幸事。   只不过……   他大师兄,年少成名,对剑道却并无师尊和师弟那样执着,比起这个,他更喜欢炼器,说得详细一点的,便是打铁。自打对打铁产生兴趣后,他迟来的叛逆出现了,不顾师尊怒火,跑到开阳山的炼器峰去打铁,好几次被抓回来后又偷偷溜出去……   后来,殷无尘看见他就头疼,就随便他爱干啥干啥。   林松风自打沉迷打铁后,连身为剑圣的师尊都叫不回来,今日却毫无预兆地回来了,还坐在这里处理六峰事务,阮秋看看他,又看向书案上的账册,秀气的脸上满是惊奇。   “大师兄何时回来的?”   林松风看他的眼神像是憋屈多时终于看到能让他解脱的曙光,他轻咳一声,背着手让开位置,“听闻小师弟修为有所突破,师兄便回来看看你。不过又怕惊扰了你修炼,便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索性无事可做,随便看了看,可能是太久没有接触过这些账册,一时间竟然有些头晕眼花。看来,这些事果然还是交给小师弟比较好。”   “大师兄先放着吧。”阮秋笑说。   在他刚上山时,这些杂务便是六峰弟子轮流处理的。   而在林松风沉迷打铁之前,这些事则都是他在做,因为殷无尘的洁癖,凌绝峰上就只有他们师徒几人,卢鸣风也完全没有这个头脑。   殷无尘收林松风为徒时,是真心要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他的,谁知最后林松风走上了炼器之道,好在殷无尘的剑法还有卢鸣风这个二弟子能继承,可这些杂务却没人管了。   直到阮秋上山,这些总是推给其他五峰的杂务又回到了凌绝峰。阮秋是有这个能力的,他学东西快,别看这里堆积的账册不少,他半日便能处理。他便不着急,请大师兄坐下,“大师兄难得回来一趟,还是专程回来恭喜我,你坐下,我去泡茶!”   林松风眼睛倏然一亮,自家小师弟烹得一手烹好茶的本领他是知道的,他还就喜欢这一口,就在这时,门前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是殷无尘的声音!   阮秋回头看去,殷无尘就在大殿门前负手而立,身后跟着脸上挂彩的卢鸣风。见阮秋看过来,卢鸣风偷偷跟他挥了挥手,待殷无尘察觉什么回头,立马乖乖耷拉下脑袋。   “师尊!”   阮秋和林松风齐齐喊人,不同的是,前者看殷无尘的眼神充满了担忧,而后者则是苦着脸。   殷无尘淡淡斜了林松风一眼,看向阮秋时,神色温和不少,“不必管他,这些事情他处理得来,随我来吧,我今日传你新的功法。”   这于阮秋来说,可是意外之喜,但对于林松风而言,却痛苦极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居然露出委屈的神情,“可是师尊,我近来炼器刚刚有了一些进展,也走不开啊。”   殷无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有一块千年玄铁。”   林松风刷地一下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拱手应道:“弟子一定好好处理这些杂务,师尊去吧!”   看他飞快变脸,卢鸣风噗嗤一声,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师尊,总能找准大师兄的死穴!”   殷无尘幽冷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卢鸣风头皮发麻,一溜烟躲到了阮秋身后,可看见阮秋也在掩唇偷笑,殷无尘顿了顿,转身就走。   “松风留下,你们随我来。”   被抓包的阮秋暗松口气,心道好险,佯装生气地瞪了眼卢鸣风,不意外地得到后者双手合十做拜托手势的回应,他抿了抿翘起的嘴角,快步跟上殷无尘,心中也很是好奇。   “师尊是昨夜连夜去将大师兄和二师兄找回来的吗?”   可他还伤着啊。   殷无尘也留意到了阮秋话里的担忧,但碍于卢鸣风也在,阮秋没有说出他受罚的事,可他还未开口,卢鸣风先嚷嚷开了,“是啊,师尊忽然跑来剑阁找我,可吓死我了!”   殷无尘斜了他一眼,像是在遗憾怎么没真的吓死他。   阮秋却笑不出来,颇有些不悦地盯着殷无尘后背,目光直白得像是要在他后背扎出个洞来。   果然,师尊连夜跑出去了。   卢鸣风丝毫没有察觉不对,还同阮秋嘀咕起来,“小师弟,今日师尊穿得跟往日不太一样啊,最近心情也都不错,好久没打我了,你说,师尊是不是是不是谈上道侣了?”   “……啊?”   阮秋乍一听到卢鸣风这话,也愣了下,而后后知后觉,师尊身上还穿着昨夜那身青衣。他想起来那是他前世刚学会炼制法衣时为师尊做的衣服,经过多次双修,他闭着眼都能划出师尊的尺寸。即便已经是上一世的事,阮秋想起来时还是悄然红了脸。   一身青衣的殷无尘一巴掌扇向卢鸣风脑门,“多话。”   卢鸣风却一个闪身先躲开了,笑嘻嘻地说:“师尊是被我说中了吗?您最近真的很反常啊!”   他说着又躲到了阮秋身后,手还搭在阮秋肩上,吓得本就心不在焉的人低呼一声,面色煞白。   殷无尘便冷幽幽地盯着他的右手,“还不松开你师弟!”   卢鸣风手一哆嗦,老实松开了,人还是躲在阮秋身后不出来,嘟囔道:“如果不是有了师娘,您怎么突然把大师兄喊回来了?小师弟那么能干,您特意让大师兄回来接替他,莫非是想让小师弟帮您准备婚事?”   阮秋听他语调不正经,显然是故意作死,只是听到那句师娘,他想起沈灼寒,也不由上了心,眨了眨秋水眸,好奇地看着殷无尘。   殷无尘冷着脸没回话,瞥了眼殿外广阔的平地,给卢鸣风指了个方向,“你,去那边练剑。”   卢鸣风问:“那小师弟呢?”   殷无尘选择无视他,桃花眸望着阮秋,温声道:“阮秋,你已突破瓶颈,往后再修炼其他功法,便会容易许多。我昨日托掌教去藏珍阁请来一部功法,今日便传给你。”   他一抬手,掌心上随之浮现出一篇金光灼灼的卷轴,指尖微动,金色卷轴便飘到阮秋面前。   阮秋看了看眼前这篇俨然不凡的卷轴,又看向殷无尘,等到殷无尘点头,他才敢小心地伸出手去,指尖刚触碰到卷轴,那玄妙的金光便倏然散开,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金光萦绕雪地中的青衣少年身侧,阮秋面露诧异之色,打开卷轴的动作也下意识停顿下来。   卢鸣风吃惊,“哇!”   殷无尘没搭理这破坏这副美人美景的二傻子,只凝望着青衣少年,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我曾经同你说,我教不了你什么,只是因为我的剑道不适合你。秋水长天那一剑,你就用得极好,不过,这部功法应当会更适合你。它有一个名字,叫,太阴御水决。”   阮秋低喃,“太阴,御水决?”   卢鸣风惊呼,“藏珍阁顶层的天极功法!楚师兄说过,他师妹想修炼,掌教还不给。据说这套功法极为玄妙,乃宗门开宗以来排名前十的功法之一,难怪您让掌教去请!”   看着阮秋手上的金光卷轴,卢鸣风真的酸了,撇嘴道:“师尊,你偏心,徒弟我都快结丹了,也没见您给我弄几本天极功法玩玩!”   “你还想要几本?”   殷无尘还真就是偏心,他无情地说道:“你既然已经快结丹,自己不会去藏珍阁试试吗?”   卢鸣风理直气壮,“可是藏珍阁四层以上有长老镇守,天极功法在八层以上,化神期巅峰的太上长老轮流守阁,我打不过他们啊!”   “那你还不去练剑?”殷无尘不再理他,转头同阮秋说:“虽然我不太擅长道法,但掌教认为这是最适合你的功法,修炼之道,多有相似之处,至少在元婴期之前,我都可以帮到你,若有不懂的,便来问我。”   阮秋怔怔看着他,许久无言。   太阴御水决无比珍贵,可谓是玄极宗的密藏,可是师尊却请掌教帮他要来了。师尊一直对他很好,小时候救过他,后来再重逢也帮了他许多,便是他那时不顾性命用秘法转移妖咒救师尊,也抵不过这份恩情。   阮秋心知这是奢望,可若是能一直做师尊的徒弟多好。   卢鸣风还是好酸,扑上去抱住殷无尘胳膊,故意撅起嘴来撒娇,“师尊,人家也要功法嘛!”   殷无尘面色转冷,“放开。”   便是阮秋,也没忍住笑了,二师兄可真是太会作死了。   片刻后,卢鸣风哇哇大叫着练剑,而殷无尘手中执一根树枝,卢鸣风每挥出一剑,树枝便会在他身上抽出一道印子,纠正他的姿势。   殷无尘单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一板一眼地教训徒弟,“腰挺直了,剑都端不稳,那日还输给了林庸,怎么有脸说是我的徒弟。”   “我就是打不过!”卢鸣风很有脾气,“我一个筑基期怎么打化神期?啊别别!我错了师尊!”   他还想顶嘴,谁知树枝一挥,就抽得他鬼哭狼嚎起来。   林松风在殿里听见动静出来,看见师弟挨打,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抱着胳膊在门口看热闹。   卢鸣风看见他,立马跑过去,“大师兄,快来帮我啊!”   一截树枝飞来,剑气如虹,将卢鸣风前路挡住,卢鸣风一个后空翻躲开,树枝却又凭空刺来。   无奈之下,卢鸣风狼狈地提剑格挡,脸上满是惊诧。   “师尊!你的树枝跑了!”   殷无尘神色淡淡,“我亲自与你对练,还不还手?”   卢鸣风不觉得荣幸,他都快哭了,“可是我打不过啊!”   “那便接着练。”殷无尘问:“你说,我现在偏心谁?”   卢鸣风叫道:“我错了师尊!”   话虽如此,他却已认真起来,眼底闪烁起灼灼的战意。没有一个剑修,能拒绝剑圣的陪练!   阮秋默不作声地抱着卷轴站在边上看卢鸣风挨揍,却像是游离在几人之外,眼里满是迷惘。   殷无尘回眸望见,放任剑气带着树枝与卢鸣风过招,走了过去,“不必管他,好好修炼吧。”   阮秋垂眸轻抚金光卷轴,眉头微蹙起,“师尊,这功法如此珍贵,我,我真的可以修炼吗?”   殷无尘双眸微怔,凝望着他。这双生来多情的桃花眸,在他这里稍显清冷,看着旁人时,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便是面对自家弟子,如林松风与卢鸣风时,也是威严更多。但此刻看着阮秋,他的眸光不再寒冷,似是有些无奈,又像极了温柔。   “阮秋,我一直都相信你。”   风雪分明早已停下,阮秋心底却泛起了涟漪,他用力抱紧金光卷轴,郑重地承诺,“师尊,我会认真修炼,不让您失望!”他更加坚定了先前的决心,“师尊,您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弟子以后会更加孝敬您的!”   ‘孝敬’二字一出,什么旖旎氛围都完全消失不见,便是殷无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复杂。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哄老婆!   小秋:尊师重道!   发现还有好多剧情没写,这周开始日更! 第二十一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似乎有殷无尘的一句信任,阮秋心中便有了自信,感激的话没再多说,便一心投入修炼。   太阴御水决有九重,前三重御水篇,入门甚至可以说简单,但上限极高,阮秋是有修炼底子的,似乎是因为从前修炼家传的残卷功法的缘故,修炼起御水决是事半功倍。   入定之后,阮秋的神识进入识海内境,第一重御水入门篇只是基础,但到第二重,御水之力便从小溪流转为汤汤大河,而到第三重,可驾驭之水便由河流扩大到沧海。   阮秋不知自己修炼了多久,只知道灵气运转了几个大周天之后,御水决第一重修习完毕,修为稳固下来,竟是险些进入练气六层。   要知道他前几日才刚刚连升三层到练气五层,这才刚修炼御水决,就摸到了练气六层的边缘!   而后,阮秋才发现,他的识海内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一处泉眼,小瀑布犹如银带自半空淌下,将平静的湖水变为活水,中央小岛上的大树也多了几分勃勃生机。而阮秋元神所化之象的小鱼,也在活力满满地追逐着半空的泉眼,在瀑布中不断跳跃,逆流而上,体型好像大了一些。   阮秋捡起掉下水中的小鱼,放在手中端详,他果然没看错,小鱼真的长大了,由小拇指那么大点变成了两个手指头大,鳞片也从半透明变成了闪烁着潋滟霞光的浅白色。   原来修炼的功法真的可以影响到元神所化的形象,阮秋点了点漂亮的鱼鳞,小鱼俨然忘了那处泉眼,拍着鱼鳍追逐起细白的指尖。   陪小鱼玩了一阵,阮秋想起他跟阿夕约好去采药,他修炼起来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便匆匆从识海内境里出去,睁眼一看,他还在入定时待的药泉,但天色显然是清晨。   阮秋掐指一算,才知道自己在这里闭关三日,险些要错过跟阿夕约定的时间,他便没再去无极殿找师尊师兄,换了衣裳直接出门。   好在,阮秋还是准时到了,而阿夕已经等了一阵了。   当时阮秋同她约定帮忙采药抵债,他们采药的地点还是在玄极宗的,很多灵草药材灵犀山的灵草园都有,但玄极宗占地辽阔,又正好建在云水河岸上,从来不缺天材地宝,一些小山头便是不少弟子会去采药的地点,而且不需要用功绩或灵石换取。   今日阮秋带阿夕去的,就是他常去的一处小山谷。   阿夕非要抢着背药篓,阮秋便由着她去了,晌午时,阮秋便准备回去了,阿夕却有些奇怪。   “我们不进谷吗?”   阮秋解释道:“山谷深处有猛禽妖兽,就不进去了。”   “好吧。”阿夕遗憾道,她是头一回来采药,跟着阮秋不会无趣,只是药篓里轻飘飘的,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帮不上忙,对不住阮秋的好意,可也不想给阮秋添麻烦。   二人这就出谷,阿夕背着药篓,一蹦一跳地跟着阮秋,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满是好奇。   “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阮秋同她相处半日,也知道这小姑娘有些小孩心性,他待小孩子一向宽和,耐心地说:“这是开阳山和清徽山的交界处,我以前常来,那边的山壁上还有许多珍贵灵药。”   听说那边有珍贵灵药,阿夕眼睛亮了起来,顺着阮秋指引看去,那果然有一处料峭的山壁,几乎垂直地立在山谷外,足有数百丈高,经过多年风吹雨淋,表面十分光滑。   若不凭借飞行法器,恐怕很难攀越光滑如镜面的山壁,何况一般高级灵药所在都有妖兽守护,修为低的修士,还真不敢爬这处山壁。   阮秋并未错过阿夕眼里的渴望,他又说:“在筑基之前,我还是要劝你不要去那里采药。”   阿夕不像谢英那样鲁莽,点头道:“我知道,阮师兄放心,我是很想还你的灵石,但我不会不顾性命,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阮秋没问她是什么事,只说道:“你比很多同龄人都聪明,只要有恒心,相信你会成功的。”   阿夕点点头,笑眯眯地跟上阮秋,“阮师兄以前常来这里采药吗,是不是也爬过那座山?”   阮秋摇了摇头,想了下,又笑着颔首,“我没去过那座山采药,不过,我确实上去过……”   那是他还没入清徽山时,大抵,也正是在宗门大比的时候,他来这里采药,裴桓也跟着来了。   这些年来,裴桓始终不满阮秋独独对他的疏离与冷漠,那日追着他到山谷里,非要阮秋去宗门大比看他下场比武,阮秋不肯去,他便将阮秋带到了那处山壁上,放言只有阮秋答应他,他才会来将阮秋带下去。   这个小山谷平日很少有人来,否则阮秋也不会常来这里采药,那处山壁又高又陡峭,山上的风很大,阮秋至今还记得,他那日被扔到这山壁上求救无门时有多么无助。   可他也不想认输。   所以,他开始往下爬。   爬到一半时,他忽然被一阵山风刮了下去,那时裴桓早就不见了踪影,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他被一柄剑接住了。   那是清徽山剑圣的荧烛剑。   时隔八年,在九岁那年时曾经被殷无尘救过一次的阮秋,终于在十七岁时又见到了他的恩人。   后来,他成为了殷无尘的徒弟。   一切好像都是冥冥注定好的,若裴桓没有将他扔到山壁上,若他那时认输了,殷无尘便不会再次救下他,而他会一直躲在开阳山的藏月峰上,或许此生也无法再见到恩人。   阿夕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阮秋的后话,抬眼一看,阮秋唇角含笑,竟是异常的温柔甜蜜,她年岁尚小,不懂得这是什么,便问:“阮师兄,你上去之后呢,采到药了吗?”   阮秋回神,秋水眸半阖下,“没有,山壁上确实有不少奇珍异草,我虽然没有采下它们,但是,我也遇到了人生中最幸运的奇遇。”   阿夕似懂非懂,好奇地瞅着阮秋,却没有多问,她一向识趣,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远处的山壁,忽而目光一顿,站定下来,皱着眉头说:“阮师兄,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阮秋微愕,“哪里?”   “这边!”   阿夕背着药篓跑过去,阮秋只好跟上去,等到了山壁下,才发现半人高的草丛里果然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趴着,白色的灵犀山弟子服上满是血水,染红了大片干草。   阮秋的面色变得凝重,快步上前,伸出手探了探那人鼻息,而后松了口气,慢慢将人翻过来。   阿夕又是一惊,“是他!”   阮秋也吃了一惊,躺在地上的白衣弟子正是沈灼寒,此刻他面色青白,看上去很是狼狈。   “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夕问出了阮秋心中所想,她只在林家庄见过沈灼寒,并不熟悉这个人,“阮师兄,怎么办?”   阮秋很快找到沈灼寒重伤的原因,他肩背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像是猛兽的爪痕,而肩上又有一道穿刺而过的剑伤,此刻还在流血,他毫不犹豫封住穴道止血,抓着沈灼寒的手臂,硬是将毫无知觉的人搀了起来,随后干脆利落地放到了背上。   “他的伤不致命,只是昏了过去。不过若是继续在这里待着,恐怕血水会引来山谷里的妖兽,到时恐怕性命难保,我将他带回去。”   沈灼寒比阮秋高大许多,整个人趴在他瘦弱的脊背上,岂不是要压折了他的腰?阿夕慌忙摘下药篓,“阮师兄,还是让我背他吧!”   阮秋对比了一下沈灼寒和阿夕的身高差距,笑了出声,“放心,我自小力气比常人大一些,近来修为突破,不说千斤,百斤也是能扛起的,背一个成年男子不算什么。”   看阮秋单手就能将沈灼寒拎起,现在背着人也很轻松的样子,阿夕犹豫着将药篓背回去,又说:“我家离这边不远,先去我那里吧,师兄若是累了,我们就一起抬他去!”   阮秋道:“也好。”   不过去阿夕家的一路上,阮秋都没让沈灼寒下来,他背着沈灼寒确实是挺轻松的,何况这人还是他师尊将来的道侣,他怎么能不管?   一炷香后,他们就到了阿夕家里,那是在开阳山主峰山脚下的两进院子,难怪先前宋新亭找不到她,这里已经是开阳山主峰范围。   阿夕家中还有一位老妇人,她喊那人李婆婆,她让阮秋进屋将沈灼寒放下时,这位李婆婆也取来了干净的热水,阮秋帮沈灼寒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好后天色也开始转黑。   期间沈灼寒一直没有醒,阮秋却是累得够呛,阿夕让李婆婆找一身合身的衣裳给沈灼寒换上,便拉着阮秋出门,让他坐下歇会儿。   阮秋本想在这里待到沈灼寒醒来,毕竟这里只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位老婆婆,多有不便,若是换药的话,他还可以搭把手,不过阿夕看天色黑了大半,还是劝阮秋回清徽山。   “阮师兄修炼要紧,放心吧,他在我这里不会有事的。”阿夕保证道:“婆婆她很厉害的!”   阮秋也看出来那位李婆婆至少有着筑基的底子,不过大概也无法再突破了,才会变成这副苍老的模样。能在开阳山主峰让一位筑基修士照顾阿夕,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想到他出来已有一日,阮秋留下一瓶丹药便离开了。   阿夕送他下山,心中颇有些羡慕,“那个叫沈灼寒的,是阮师兄的朋友?阮师兄对他真好。”   阮秋失笑道:“都是同门师兄弟,总不能见死不救。”   阿夕似乎有话想说,支吾半晌,忍不住问:“阮师兄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主峰吗?”   阮秋淡笑道:“我确实有些好奇,不过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阿夕双眼呆呆地看着阮秋,“自从阿爹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夸过我了。”她忽然有些难过,也有些向往,“我也相信阮师兄是好人,而且还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将来成就必然不在殷剑圣之下,若是阮师兄真的是我的师兄就好了。”   阮秋可不敢当,“师尊已是许多人仰望而不可逾越的高山,我只盼不要丢他的脸就够了。”他轻轻摸了摸阿夕脑袋,“你我都在玄极宗,若是你想,也可以一直喊我师兄。”   阿夕果然又开心起来,“好!阮师兄!”她认真地同阮秋说:“阮师兄,我姓李,叫李元夕,我确实不是玄极宗的弟子,以后也不会是,那,我还能再跟你一起采药吗?”   “自然可以。”阿夕的身份大概有些复杂,不过她很有自己的主见,不是个会任人摆布的。阮秋没有细问,只是上山采药,他自然可以应下,“你愿意来陪我,我很开心。”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还是件苦差事,阿夕却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高兴不已,“嗯!”   天色逐渐黑沉下来,凌绝峰上,无极殿中烛光通明,像是一盏照在回家路上的指路明灯。   林松风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账本,这几日看得头晕脑胀,偏生这会儿身边还有个二师弟跟苍蝇似的在他耳边嗡嗡直叫,吵得他脑仁疼,他深吸口气道:“你就不能安静点?”   卢鸣风整个人瘫在地上,明明累得直喘气,可一动就浑身疼得嗷嗷叫,“我也不想啊,谁让师尊那么狠,我这身骨头都快炼碎了!”   林松风按了按额角,“你少作死,就不会总挨揍了。”   “那不能!”卢鸣风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挨师尊一顿打,疼是疼了点,可感悟也不少呢!”   林松风就没见过第二个像卢鸣风这样的人,他有时也会想,师尊当年为何要从那一堆小萝卜头里挑出这样一个喜欢挨打的小变态?   不过这会儿,他看向门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师尊这是怎么了?”   这位白衣剑圣,已站在无极殿前一整日,此刻在月光与雪光辉映下,背影显得格外清冷。   说起殷无尘,卢鸣风在地上打了个滚,扶着书案艰难地爬起来,“不知道,在这站一天了,难道是在等小师弟?我知道小师弟很少下山,可师尊也用不着担心成这样吧。”   林松风道:“小师弟不是头一次下山,就算平日少出门,师尊怎么可能是因为他才这样?”   依照殷无尘那不近人情的性子,这确实不太可能,不过卢鸣风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怎么就没可能?师尊就是偏心小师弟啊,而且小师弟身子弱,师尊担心也没错啊!”   林松风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他的这位师弟已经无可救药,不过有句话他也很赞同。   “小师弟体弱多病,心思细腻,师尊确实该多照顾他。”   话音刚落,门外的人动了。   卢鸣风以为背后说师尊闲话被发现,急忙躲到林松风背后,却见门前的白衣剑圣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手中却召出了长剑荧烛,但下一瞬,荧烛便化作雪光往山下去了。   林松风面上也有些愕然,推开卢鸣风起身,“出事了?”   月色下,殷无尘睁开了半阖的眼眸,遥遥望向山下。   身形瘦弱的青衣少年正踩着石阶上山,谁知山道间冷不丁飞来一柄长剑,剑光凛然,以斩破长空之势,却在他面前温顺地停下来。   青衣少年怔了下,秋水眸中微微发亮,先抬头看了看山上,见左右无人,才小心地碰了一下长剑。谁知在剑圣手中锋芒毕露的荧烛剑,竟会主动且轻柔蹭上他的指尖。   山上的白衣剑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觉勾起唇角。那一年宗门大比,他在回山途中,本命灵剑忽然不受控制地弃他而去,而后竟载着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回来。   那少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秋水眸,一下子闯进他的视线,似乎觉得自己衣衫被划破的模样很狼狈,秀美面容倏然染上绯红,而后警惕的,怯生生地问他,“你,你是谁?”   那时,他竟险些移不开眼。   今日,他才明白,何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小秋前的师尊:本命灵剑叛变了!   喜欢小秋后的师尊:干得漂亮! 第二十二章 名剑山庄,林家孤女。   阮秋看见荧烛剑,就知道殷无尘也在山上,师尊神识强大,他再喜欢荧烛剑也只能忍着。   若再摸,会被师尊发现的。   回到山上,不出意外,阮秋见到了站在殿前的师尊。   “师尊。”   发现殷无尘又换上了往日着的白袍,阮秋有点失望。   传言果然没错,师尊做弟子时就不喜欢穿清徽山的青色弟子服,如今也不会喜欢他做的青衣。   发现荧烛剑跑了的林松风和卢鸣风也出来了,出来一看发现没出什么事,师兄弟都松了口气。   阮秋便逐一喊人,随后迷茫地看着忽然齐聚的师尊师兄。自他上山以来,师徒几人全都在山上的情况可是一个巴掌也能数过来。   林松风发现荧烛剑是同阮秋一同回来的,神色微变,问道:“师尊,山上没出什么事吧?”   殷无尘回了他一个能出什么事的眼神,也懒得再同这大徒弟多做解释,视线回到阮秋身上,望向他背后的药篓,“今日去采药了?”   “是。”阮秋也有些纳闷,“师尊和师兄怎么都在这?”   卢鸣风是唯一高兴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猜对了,师尊就是在等小师弟回来,压根没有深思向来冷淡待人的殷无尘为何会像一座望夫石般等了一整日。他一把揽过阮秋肩头,压得阮秋身子矮了一截,“师尊是在等你呢,小师弟这趟采药去了好久!”   其实他没用力,可阮秋因为他的话,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一时没有反应。殷无尘却沉下脸,“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还不站起来,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卢鸣风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神经大条,脸皮一向厚的很,像这样的训话早已习以为常,但也老实听话。他一脸遗憾地松开乖巧可爱的小师弟,“自从有了小师弟,我已经不是师尊最宠爱的小徒弟了!”   压根就没宠爱过他的殷无尘见阮秋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便道:“可还记得上月名剑山庄送来的请柬。那日的继任典礼上,老庄主会将神剑传于新庄主,你可想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阮秋就想起来了。   名剑山庄,是北岸第一的铸剑门派,便是第一宗门的玄极宗炼器峰,铸剑术也比不上他们。据传名剑山庄莫家人的先祖曾锻造过一柄神剑,一直流传至今,已有上千年。   神剑白虹于名剑谱上排名第三,即便名剑山庄这些年式微,几代庄主修为都不高,但凭着神剑与铸剑术,在上灵界依旧屹立不倒。   阮秋上一世确实在书案上看到过掌教那边转送过来的请柬,不过师尊那时忙着找解咒之法,而两位师兄,一个在炼器峰闭关不出,一个又跑出去历练了,他们师徒几人便都没去。如今算了算,过段时间就是名剑山庄的继任典礼,届时,莫老庄主金盘洗手,将山庄传给自己的大儿子,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整个典礼都很顺利。   不过名剑山庄凭借铸剑术与各大宗门都有联系,何况那日莫家人供奉千年的神剑会现世,前世便有不少门派派人前去观礼,他们玄极宗也派了掌教座下的弟子前去庆贺。   前世阮秋根本不愿下山,但重活一世,当殷无尘问他想不想去看看时,他是有些意动的。   “我可以去吗?”   殷无尘很确定地给了他答案,“当然。我带你去。”   阮秋原本还有些犹豫,闻言便只剩下对神剑的向往与期待了,欣喜道:“师尊,我想去!”   殷无尘望进阮秋发亮的秋水眸,似被渲染,唇角微微挑起几分笑意,神色异常温和,“好。”   卢鸣风高举着手,也喊道:“师尊师尊!我也想去!”   “你去名剑山庄做什么?”林松风推开卢鸣风,故作矜持地轻咳一声,可眼神藏不住渴望,“听闻名剑山庄的铸剑术天下第一,弟子神往已久,师尊能否带上弟子一同前往?”   阮秋的喜色转为惊愕,他以为两位师兄都知道此事,可看二人脸上的惊喜,师尊俨然没有先问过他们,直接就问了他这个小徒弟。   殷无尘焉能不知他这两个徒弟一个奔着神剑去,一个奔着铸剑术去,尤其是林松风这个大徒弟,叫他这个剑圣屡屡受挫,他干脆地将问题抛给了两个弟子。“总要留一人在山上守着,既然你们都想去,那便打一场,谁赢了,谁跟我去名剑山庄。”   卢鸣风立马大叫起来,“这不公平!师尊,你忘了大师兄都结丹了吗?我怎么打得过他!”   林松风反倒跃跃欲试,“师尊既然这么说了,做徒弟的听话便是了,来吧,二师弟,我这便同你切磋一场,输了也不要紧,你便留下守山,顺道好好磨练一下你的剑意。”   卢鸣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又怎么会应战,他是真的想去见识一下名剑谱前三的神剑。   “师尊,您带上我吧,我会做得比大师兄更好的!”   林松风笑了,一张手臂拦下他,“当着师兄的面这么说,鸣风,你莫不是忘了早些年师兄也是教过你剑术的?别磨蹭了,动手吧!”   阮秋早就自觉地退出了战场,双眸晶亮地看着二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师兄出剑了。   可卢鸣风难得不想打架,拼命要从林松风的阻拦下逃出来找殷无尘讲道理。而殷无尘这个导致自家两个徒弟‘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此刻依旧面不改色地走到阮秋面前。   “小秋,你今日采药去了许久,累了吧,我送你回房。”   这是殷无尘第二次这么喊阮秋,阮秋却是第一次听进去,他抬眼对上殷无尘那双深沉的桃花眸,便不自觉收起方才那点幸灾乐祸,恢复以往乖巧的模样,背着药篓跟上。   漆黑山道上,师兄们的争执慢慢转小,阮秋错开几步跟在殷无尘身后,端的是一脸温顺恭敬,偶尔抬头看一眼前面挺拔的白衣身影。   两位师兄抢着要去的名剑山庄,师尊却主动带他去。   他此刻由衷觉得,他一定是积攒了十世的功德,才换得来这辈子做剑圣殷无尘的徒弟吧?   阮秋想,师尊对他这么好,他也要报答师尊才是。   殷无尘冷不丁开口,“你受伤了?”   阮秋面露迷茫,殷无尘回头等他上前,目光落到他身上,似乎在找什么,眉心微微拧起。   “你身上有股血腥气。”   阮秋恍然大悟,“我没有受伤,是……”他想起来他走时还在昏迷的沈灼寒,不知道他在宗门内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便没有细说,只说:“回来时碰到一个受伤的弟子。”   他上山前还特意掐了诀,清理干净身上沾到的血迹,没想到他师尊这么敏感,还是闻到了。   殷无尘看他面色红润,不像受伤的样子,又问:“伤得很重?可需要我叫你师兄去帮忙?”   “不必了,已经安置好了,会有人照顾那位师弟的。”   “那就好。”殷无尘语气淡淡地说完,便没再多问。   无极殿到阮秋住处这段路不长,很快就到了,殷无尘站定在门前,余光瞥向阮秋背上的药篓,才又道:“你还在炼制解咒的丹药。”   阮秋听不出他的态度,不自觉抓紧药篓背带,“是,师尊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确定过那些药不会伤身,我才会用。”   殷无尘似是叹了口气,因为阮秋低着头,没有看见,须臾后才听见他说:“我知道你在炼丹上颇有天赋,你想解咒,我不会拦着你炼药,但若是要试药,可以来找我。”   阮秋忙摆手道:“不成的!我怎么可以让师尊试药!”   “这妖咒是我带回来的,理应由我解决,我自然可以试药,况且我修为高,普通丹药伤不了我。”殷无尘认真地看着他说:“小秋,你别着急,我会尽全力帮你解咒的。”   关于这一点,阮秋始终是信任殷无尘的,他同样认真地对上殷无尘,“我相信师尊会找到解咒之法,师尊也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若是今后师尊当真如话本上说的那样,因为他的死,与他死前结下的某种契约影响道心,他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原谅自己。   换了其他人,恐怕或多或少都会对连累自己身中妖咒、体弱多病的殷无尘有所怨恨,可他的小徒弟从来没有表露过对他的半分不满,乖巧懂事得叫他心尖发疼,他同时也是很愧疚,定定望了阮秋一阵,“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他顿了下,同阮秋道:“缺什么灵草,尽管同为师说。”   阮秋感受到来自师尊的关心,心中便有种莫名的满足,点了点头,便在师尊注视下乖乖回房。   名剑山庄的继任大典就在几日后,本月初五,在那之前,林松风和卢鸣风也决出了胜负。   卢鸣风果然被留了下来,他已经快结丹了,这些天殷无尘盯着他练剑,剑意也比先前凝实了许多,正是该闭关奠定基础的时候。   而林松风也如愿以偿,跟着师尊和师弟去名剑山庄。   三日后,阮秋跟着师尊师兄出发,同掌教的弟子楚越等人汇合后,名剑山庄不远,云舟飞行半日就到了。在继任典礼开始的前两日,他们便抵达名剑山庄山脚下的云烟城。   这还是阮秋来到玄极宗的近十年里,第一次走出宗门。   殷无尘的身份不同常人,一路上只有掌教徒弟楚越敢同他多说几句,其他人都是行了礼便退下,被他那身剑气震慑得只敢远远观望。   谁也没想到殷无尘会来,入住客栈时,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不少人慕名前来拜访,殷无尘本来打算谁都不见,可那些人里还有几个同他有些交情的,他便去见了一面。   这是阮秋第一回 同师尊出门,他才知道师尊在外面这么受欢迎,连带着他这个小徒弟也得到了不少赞誉,分明他什么成就也没有,还被塞了各种拜帖和五花八门的礼物。   阮秋不适应这种场合,林松风也很头疼,婉拒了许多想要拜访殷无尘的前辈后,喊来掌教弟子楚越应付这些人,便带着小师弟跑了。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楼上。   二人闲适地倚靠着楼上栏杆,望着客栈门前各家抢着来送拜贴的人,林松风着实松了口气。   “师尊可还真是……”   林松风琢磨半晌,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用二师弟的话说,就是蓝颜祸水。这些人都是来找师尊的,有人想要得到他的指点,有人却想要攀附上北岸第一宗的剑圣。”   阮秋也有些担心客栈的门槛会被人群踩烂,分明这几日名剑山庄才是主场,师尊一来就变了。   看来在名剑山庄的典礼开始前,他们都别想安静了。   林松风看着楼下,忽然指着楚越身旁的一名黄衣弟子问:“小师弟,我记得那是你哥哥吧,我有一次回山时,正好撞见他来找你。”   “是我哥哥。”阮秋这才在楼下看到宋新亭,他有些吃惊,因为宋新亭也没告诉他他也会来。不过他想起一件事,不着急下去找哥哥,他想了想,问身旁的大师兄,“大师兄,你可曾听说过,紫霄宫的宋惊风?”   林松风面露意外,“宋惊风?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可是那紫霄宫的谢英说的?”   阮秋颇有些心虚地点下头,“我是听谢英说了一半,他便不说了,每回想起来都好奇得很。”   林松风笑道:“师兄我也不喜欢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人。不过谢英不告诉你,你还真别怪他,因为这个人,是紫霄宫的禁忌,咱们不是紫霄宫的人,他也不方便与你多说。”   阮秋道:“我听说过,多年前,他是老剑圣座下的紫霄五子之一,后来勾结魔门弑师夺位,还污蔑大师兄谢玄卿。只是被揭发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大师兄知道吗?”   林松风道:“我确实知道一点,小师弟想知道,我当然能与你说说,只是咱们得小声点,不可让旁人听了去。”他压低了声音,“这宋惊风,是被谢玄卿和顾兰君杀死的。”   阮秋朝他靠了过去,闻言脸色却忽然大变,“顾兰君?”   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林松风也是拜师早,才知道一些内情,他看着楼下,并未留意到阮秋的变化,只叹道:“紫霄五子,谢玄卿、燕不平以及叛徒宋惊风,这几个名字很多人都知道,但剩下的三弟子、四弟子,却鲜有人知,我侥幸知道,他们一个叫阮灵昭,一个,叫顾兰君。而顾兰君,更是老剑圣座下唯一的女弟子。”   “不过谢玄卿重掌紫霄宫后,阮灵昭和顾兰君就销声匿迹了。”林松风道:“倒是这个宋惊风,我知道的要多一些。他任紫霄宫宫主时,南岸是无人不知,据说,他的夫人,是南泽第一剑法世家林家的孤女,也是个厉害的剑修。宋惊风继任紫霄宫宫主同日,与这位林家孤女大婚,据说那日千里迎亲,百里红妆,羡煞旁人。”   “对了。”林松风想起来,“林家剑法,以精妙闻名,在父母陨落后,那林家孤女便是靠一剑自在飞花,逼退了不少觊觎林家家底的人。算来应该是在近二十年前,宋惊风死后,她也自刎殉情了。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大概七岁的儿子,谢玄卿好像没杀他,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阮秋怔怔道:“自在飞花?”   林松风反应过来阮秋的声音过分沙哑,他回头看见阮秋的脸色有些白,想到他一向体弱多病,也紧张起来,“小师弟,你怎么了?”   阮秋神色木然,缓慢地眨眼,而后摇头,哑声道:“我有些累。可能是刚刚在楼下累着了。”   林松风想起出门前师尊叮嘱他照看小师弟,好在他们的房间就在身后,他忙扶着阮秋进屋,“现在也没什么事忙了,你先歇会儿。”   阮秋垂头应好,林松风见他似乎有些疲惫,便先走了,出门时顺道带上房门。阮秋根本不是累,自然没有歇下,他独自坐在客房中,低声念起他们方才提到的两个名字。   “阮灵昭,顾兰君。”   从小到大,阮秋的母亲都从未隐瞒过她和父亲的名字,她说她叫顾兰君,是一名用剑的散修,阮秋的父亲叫阮灵昭,是她的师兄。   原来,他们都是紫霄宫的弟子。   而阮秋,应该就是谢英说过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师兄,那宋新亭,是不是就是宋惊风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新的修罗场(不是) 第二十三章 诗酒风流,误惹桃花。   入夜后,殷无尘仍未归来。   近来名剑山庄设宴,云烟城修士齐聚,山上山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少弟子都出去了,客栈比起白日冷清不少,见阮秋独自一人待在房中,林松风也带着他出去了。   云烟城要比玄极宗山下的集市大数倍,阮秋是头一回与人走在华灯初上的夜市里,一时不大适应。好在修士齐聚之地,向来不乏美人,认识阮秋和林松风的人也少,便不会像在宗门时那样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偶有打量的视线也不会叫人难受。   林松风惬意的很,闲庭信步般在街上走着,英俊眉目也被夜市的喧闹染上几分烟火气息,他心思比卢鸣风细腻一些,看着阮秋从不适转为安然,此刻环顾四周满眼新奇的神情,轻笑道:“师尊与静海师叔是少年相识,已多年未见,静海师叔还总爱拉着人论道试剑,想来师尊今夜都不会回来了。小师弟也别急着回去等师尊了,难得出来一趟,师兄陪你在这转转。说不定,师尊要等后日观礼时才出现。”   阮秋才知道这位静海道人原来是师尊的少年相识,难怪师尊会应邀。他跟着林松风往湖边的花灯集走去,感慨道:“原来如此,还好大师兄也来了,不然我就该白等了。”   这段时间非年非节,只是因为名剑山庄的继任典礼,城中又挂起了花灯。林松风仰头望着十二生肖花灯下缀着的小竹牌,眉梢轻挑,“师尊叮嘱我照看你,师兄我又怎会让你独自留在客栈等人?这猜字谜倒是有趣,小师弟,可有兴趣来试玩一下?”   阮秋走到他身旁,轻声念出小竹牌上写着的诗句,“紧闭闲门赏新月,轻推西棂吹残雪?”   林松风问:“小师弟可猜出来了?”   阮秋没说话,只笑了笑。   林松风眸中含笑,调头问边上的摊贩,“老板,若是猜中了,这只玉兔花灯就是我们的了?”   名剑山庄早就打过招呼,那摊贩自然知道眼前气质不凡的二人是修士,自是陪着笑应是。   “好。”林松风朗声一笑,取下这只精致繁复的玉兔花灯,转而递到阮秋面前,眼里含着三分揶揄,“那我猜,这谜底,是我家小师弟。”   阮秋怔了下。   “谜底是秋。”林松风笑看着他,“是师弟名字的秋。”   摊主是个普通人,没敢掺和修士们之间的趣事,看了下竹牌,便去翻本子,很快过来恭喜,“确实是,这花灯便赠与二位仙人了!”   林松风挑眉一笑,尽显风流,他一向温厚守礼,很少流露出这样一面。但不得不说,这样在师尊面前不会有的一面,才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而不只是清徽山的大师兄。   阮秋轻轻摇头,笑着接过玉兔花灯,“那师弟便多谢大师兄了,大师兄可还要再玩一阵?”   林松风笑着摇头,指尖点了点玉兔花灯,“只是看这花灯像你,所以特意拿来给你玩玩。”   阮秋笑容微顿,举起花灯,“可大师兄,这是玉兔。”   林松风看他神色严肃,笑叹道:“你刚到山上那时,可不就是一只小玉兔,精致漂亮,胆子却小得很,与咋咋呼呼的鸣风完全相反。只有在师尊面前,你的话才多一些。有句话鸣风说对了,自从谢英来过之后,你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也突破了修为瓶颈,我和鸣风都替你开心。小师弟,其实你有什么烦恼,师兄们都会帮你的。”   阮秋忽地顿住,凝望手上的玉兔花灯须臾,眼里带着几分感激,“我知道,多谢大师兄。不过我真的没事,我知道师尊和你们都会帮我,若真的有事,我会同你们说的。”   大师兄远比二师兄聪慧,又怎会猜不到他今日打听宋惊风这件事有些古怪,许是怕阮秋被什么麻烦缠上,所以才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林松风点了点头,“其实师尊对你的关心远胜于我和鸣风,小师弟,你可以永远相信,师尊和我、鸣风,我们会一直是你的后盾。”   雪月寒天之下,阮秋心中却极是温暖,他牵起唇角,笑容有些勉强,但他的眼神很认真。   “多谢大师兄和二师兄。”   “还有师尊。”   林松风笑着提醒。   阮秋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他当然知道师尊对他多好,只是心里知道,与他人提醒时,还是不一样的,他早已决定要报答师尊的。   摊主将新的花灯补上,笑着说:“这花灯猜谜,玩一阵也就腻了,二位仙人若有兴趣,不如去万春阁的赛诗会看看,听闻各家公子今夜齐聚斗诗,备了不少陈年佳酿呢!”   他这么一说,林松风便来了兴趣,“赛诗会?美酒?”   “对对,今夜不仅有许多风雅之士在,名剑山庄送来不少好酒,还有百年的寒潭香,不想斗诗,也可品尝美酒佳酿。这万春阁也不远,喏,两位仙人看,就在那边湖畔。”   那摊主遥遥指向湖面对岸的一座七层高楼,果然是临水而建,灯火如昼,远远飘来笙箫舞乐。   林松风听闻是百年的寒潭香,喉结滚动了下,显然有些意动,“小师弟,你可要去看看?”   阮秋知道他这大师兄爱好不多,便是诗酒茶,再加上铸剑打铁。不过他对这种场合不是很感兴趣,便摇了头,“我不会喝酒,也不擅长作诗,大师兄去吧,我就不去了。”   “有诗有酒,才叫风流!”林松风听他这么说,惋惜地叹了口气,“也罢,那我也不去了。”   阮秋失笑道:“大师兄去吧,我还想再转一会儿,我不是三岁孩儿,可以自己回客栈的。”   听他这么说,实在很想去赛诗会的林松风便答应了。   “那师兄去看看便回,小师弟,云烟城修士众多,你小心些,走累了,便来万春阁找我。”   阮秋笑应,“好。”   如此叮嘱了一番,林松风才去了万春阁,阮秋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依旧热闹的夜市。此时他一个人也不觉得孤单,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时不时看看街道边的小摊。   他与大师兄喜好不同,大师兄喜欢赛诗会和美酒,而他则对一些街头的小玩意儿有些兴趣。   秀丽的青衣少年走到街边小摊,玉白的指尖挑起摊上面具时,远处几人见到,有人认出他来,同同伴说道:“那边青衣的小美人,好像就是殷剑圣这几年新收的小徒弟。”   同伴略微吃惊,再见到青衣少年温柔含笑的侧颜,脸颊不觉飞红,“是他?果真如传言一般,长得好看,不过听闻他根骨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我听玄极宗的弟子说过,他就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小废物……哎,纪少!”   二人正说着话,走在前面的锦衣公子忽然朝面具摊前的青衣少年走去,他们也是一脸迷茫。   青衣少年正要拿起一面凤凰面具,一只手忽然从侧边伸出,压在面具上,少年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抬头便对上锦衣公子俊朗的面容,他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松手退开了。   这锦衣公子生得好看,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透着侵略性,面带笑容,可惜看人的眼神却赤|裸裸的,叫阮秋一眼看见便心生不适。   这人显然也是修士,而且衣着不凡,不知道是哪个世家或宗门的弟子,阮秋不想招惹麻烦,转身想走人,对方却紧追了上来,抽出折扇挡住阮秋,“你是阮秋?别走啊。”   阮秋捏紧玉兔花灯的细杆,眼神警惕,“你认得我?”   锦衣公子眼神放肆地打量着阮秋的脸,笑意不达眼底,“我叫纪天泽。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家与你师尊家乃是世交,便是你师尊见了我爹,也得喊上一声老哥。”   来者不善。   阮秋很快判断出此人绝非善类,望向那柄拦在自己面前的华贵折扇,这明显也是一件法器。他道:“是吗?我从未听师尊提起过阁下,或许,我需要回去问一问师尊。”   “急什么?”   纪天泽收了折扇,却依旧没有放阮秋离开的意思,他斜睨着阮秋,“你一个人在这里,很无聊吧,我想请你喝一杯酒,你是剑圣的小徒弟,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他话里的不尊重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阮秋想回一句不想去,可没等他说话,便有一人在身后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轻轻带到一边,阮秋猝不及防,认出人后也是一脸震惊。   “阮师兄与我有约,这位,纪公子?”沈灼寒一双狐狸眼中笑意懒散,语气也说不得多客气,“抱歉,我也从未听说过阁下,若你有事找我玄极宗,不如先去找楚大师兄。”   他望向远处,“楚师兄今夜正好也出来了,啊,险些忘了你可能不认识,他是我们掌教座下的大弟子,不知可有资格入纪公子眼?若是公子想,我这就去请楚师兄过来。”   他说话不紧不慢,可半点插嘴的机会都不给纪天泽。   纪天泽脸都青了,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竟真见到几个身着玄极宗弟子服饰的修士,他握紧折扇,愤愤地瞪着沈灼寒,“你又是谁?”   沈灼寒坦然道:“沈灼寒。灵犀山代山主座下弟子。”   纪天泽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似乎要走来的玄极宗弟子,到底咬了咬牙,愤愤离去,但没走出几步,他便又回头看向阮秋,挤出阴沉的笑容,“阮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阮秋看着纪天泽匆匆离去,颇为不赞同地看向沈灼寒,“你怎么能把你的名字告诉他?这个人不是善类,说不定会找你麻烦的!”   沈灼寒没想到阮秋一开口就斥责他,他颇有些惊奇地看着阮秋,“阮师兄这是在关心我?”   阮秋险些忘了这个沈灼寒不像话本上那么老实,只能无奈地说:“若他当真来找你麻烦,你便告诉我。虽然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他,但看样子,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沈灼寒欣然应下,“好。”   阮秋这才想起来他几日前还重伤昏迷的事,眼神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伤……”   沈灼寒伸出食指,嘘了一声,看向远处的玄极宗弟子,其实楚越并不在,但纪天泽自己不敢与楚越正面碰上,也别怪他狐假虎威。   沈灼寒没等那几个弟子过来,拉上阮秋便往反方向走。   阮秋顺从地跟着他走,只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沈灼寒头也不回,牵着他在人群中穿行,声音听上去似乎带着笑,“送你回客栈。让阮师兄一个人在外面,师弟我怎么放心得下?”   等看不到那几个玄极宗弟子,沈灼寒才松开阮秋,走向静谧人少的街道,“走吧,阮师兄。”   阮秋皱了皱眉,揉了揉手腕,迷茫地跟上他,“你不想让那几个师兄弟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沈灼寒笑道:“怎么会?只是阮师兄方才要同我说的话,我不想让你我之外的任何人听到。”   阮秋问:“他们不知道你受伤?”   “是啊。”沈灼寒回头看他,笑眯眯地等着他跟上来。   他的眼神没有恶意,可阮秋就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主动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沈灼寒同他并肩慢慢走着,语气很是无所谓,“就那样。”他说着,将一个物件递给了阮秋。   阮秋下意识接了过来,当发现是一只白狐面具时,他双眼微微睁大几分,“这个面具是……”   “方才在阮师兄看过的摊子上买的,我很喜欢狐狸。”沈灼寒道:“这个面具送给阮师兄。”   “为什么送我?”   阮秋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喜欢的东西要送给自己?   “感谢你救了我。”   沈灼寒这么一说,阮秋便安然收下了,这个面具确实很好看,白底红纹,画工精致灵动。   阮秋想了想,又说:“多谢。”   “该我多谢阮师兄才是。”沈灼寒笑看着他,“阿夕姑娘没有隐瞒我,多谢阮师兄背我回来,为我疗伤,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经落入妖兽口中了,这面具可抵不了救命之恩。”   阮秋道:“你方才替我解围了。”   沈灼寒道:“那不算什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要我以身相许,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阮秋无语凝噎。   这个以身相许,他可不敢要,沈灼寒可是未来师娘。   沈灼寒见他不说话,狐狸眼闪过一丝精光,笑问:“阮师兄不问我那日为何在宗门里受伤?”   阮秋没有问,淡淡道:“你不想说,我也无法逼你。”   沈灼寒挑起眉梢,“阮师兄也没问,怎么就知道我不想说?倘若你再问了,我便说了呢?”   阮秋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那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沈灼寒似乎哽了一下,偏头想了一会儿,“若是我说,伤我的人是宗门弟子,你会信吗?”   阮秋的神色凝重起来,“若你说的是真的,你该去向你的师尊许长老禀明,让他为你做主。”   沈灼寒笑了笑,没有接茬,走了一段路,等到阮秋都觉得奇怪时,他才终于开口,“其实我在灵犀山过得不太好,我确实在医修一道上有些天赋,可我志不在此。我喜欢练剑,许长老是我师尊,却不会剑道。我知道他已经对我很好了,可是我没办法让自己继续做一个医修,也不想再给他招惹麻烦。阮师兄应该也知道,一年前的宗门大比,所有人都说殷剑圣会收徒,我也确实想要拜入殷剑圣座下,所以我去了,拼命拿到第一,可是最后,他收了你。我之前便一直想见你,也不认为我会输给你,但你就是赢了。”   阮秋没料到他会提到这件事,神色平静道:“我没有赢,你我之间其实也不存在输赢。沈师弟,说实话,不管你信或不信,在入门之前,我也不知道师尊会收我做弟子。我也知道你在剑道上有天赋,若你坚持要练剑,我愿为你引荐,入我清徽山。”   沈灼寒面露惊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将来会是师尊的道侣。   这话阮秋只敢在心里说,面上还是从容地说:“你有天赋,心肠不坏,何况你本来有过机会的,我只是为你引荐,一切还要看师尊。”   沈灼寒心中有满腹疑惑,阮秋竟然如此信任他,他皱起眉头,“我记得,你我在林家庄第一次见面时,你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上回,你要送我九夜兰,这次,你又救了我的命,还要帮我拜入殷剑圣门下……”   阮秋听他说着,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正要解释,沈灼寒冷不丁伸出手,他本能地想后退。   然而他身后便是墙,当脊背抵在冰冷粗粝的院墙上时,沈灼寒的手也按在了他耳后的墙面上。   下一瞬,沈灼寒比他高大一些的身影便覆盖上来,看着阮秋惊讶的神色,慢慢俯身。直到离他的脸只剩下半个手掌的距离,阮秋才反应过来,双手抵在他肩上,“你做什么!”   沈灼寒感觉到一股强力,一时未能寸进,狐狸眼却染上几分笑意,直直望进那双惊恐的秋水眸里,“我不相信有人会无端端对我散发好意,阮师兄,你究竟想做什么?”   阮秋眉头紧锁,“我并无恶意,帮你,只是想帮你。”   沈灼寒轻笑一声,稍显嘲讽,“都到这份上了,阮师兄还不肯说实话,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诚然,这个压迫的姿势很不对,但沈灼寒口中说着恐怖的话,眼里却没有杀意。阮秋慢慢冷静下来,只道:“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沈灼寒不解,“为什么?”   阮秋语气笃定,“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杀我。”   沈灼寒从不相信一个人的眼睛会说话,但看到阮秋,他愿意相信是真的,他笑问:“你对我这样好,又不图回报,莫非是喜欢我?”   阮秋心下愕然。   对一个人好便是喜欢他,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沈灼寒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狐狸眼里有几分自得。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生得很美,你若再这样看着我,师弟我就做不成好人了。”   他趁阮秋惊愣之际,靠近阮秋耳畔,轻吹一口气。   阮秋顿时毛骨悚然,手上就要用力,谁知沈灼寒在他耳边说:“你信不信,我会在这里亲你?”   阮秋大惊失色——   这个对着他耍流氓的人,真的是师尊的天命道侣吗?   这时,有脚步声从街道传来,紧接着又响起一声低呼——   “小秋!”   有人找来了?   沈灼寒退开几分,仍不愿松开阮秋,他回头时,阮秋也看到了从不远走来的两人。会这么喊他的人,正是宋新亭,裴桓不知为何也跟在他身边,二人的脸色都很古怪。   “哥哥,裴桓……”   而后,阮秋一双秋水眸倏然瞪大,看到了独自站在更远一些的萧瑟街尾的白衣剑圣,“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狐狸:师兄再看我,我就不做好人了=v=   师尊:我看你是不想做人了=_=   超长一章,自信小狐狸嘻嘻嘻_(:з」∠)_ 第二十四章 借花献佛,狐狸精味。   发现殷无尘的那一刻,阮秋用力一把推开沈灼寒,连忙喊人,“师尊,我们只是在玩闹!”   他跟未来师娘这样亲近,师尊误会了怎么办?阮秋慌张得很,他不是想抢师尊的道侣啊!   殊不知这样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白衣剑圣远远站在那边,长街却仿佛已变作冰窟。   沈灼寒一个不留神,竟被直接推倒在地,他睁大了狐狸眼,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阮秋,之后又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殷无尘居然也来了。他倒是镇定,拍拍衣摆站起来,面朝向同样才发现殷无尘的宋新亭二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从容行礼。   “宋师兄,裴师兄。”最后,他语气恭敬,“殷师叔。”   宋新亭二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忙跟着行礼喊人。   殷无尘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仿佛没看到沈灼寒一般,径直从他身旁走过,直到站在阮秋面前,深沉双眸落到他满是无辜真诚的脸上,四周的刺骨寒意犹如潮水退去。   “师尊……”阮秋也很意外师尊会出现在这里,小心地说:“听大师兄说,师尊与人论剑去了。”   “嗯。”   殷无尘总算开口,语气淡然,怎么听都有几分不高兴,双眼一直看着他,“你第一次随我出门,不想让你等太久。但在客栈没有见到你们,楚越说,你与松风出去玩了。”   阮秋心虚起来,“我以为师尊今夜不回来了……”他眨了眨眼看着殷无尘,话都在眼神里,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扔下师尊跑出去玩的。   殷无尘看他一双秋水眸中仿佛只有自己,冷凝面色不觉缓和不少,点头道:“我知道了。”   阮秋睁大眼,师尊知道了什么?   “是松风与你说我不回来的,我记住了。”殷无尘语调平静,阮秋却在一瞬间替他大师兄林松风感到了危机,哪里还敢说话。殷无尘不再说什么,冷淡眸光瞥向身后几人,尤其是落到沈灼寒身上时,眉头拧起来,“他是谁,你与他,在玩什么?”   阮秋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师尊又提起来了,他心下错愕,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   而另一个当事人沈灼寒,早就很不老实地站了起来,说道:“殷师叔,阮师兄是在与我玩闹,不过,阮师兄生得这样好看,实在叫人喜欢得很。我一时控制不住,同他开了一个玩笑,还好阮师兄没有生气。”   阮秋听着他这话,心里便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听到最后,好像又很正常。   殷无尘多看了沈灼寒一眼,一看到那双笑吟吟的狐狸眼,他便皱紧了眉头,“什么玩笑?”   阮秋刚松了一口气,闻言一哽,师尊怎么问那么详细?他朝沈灼寒递了个眼神,让他不要乱说话。而沈灼寒朝他挑眉一笑,便同殷无尘说:“我说,想在这里亲阮师兄。”   他这一句话,叫包括殷无尘在内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吃了一惊,看他的眼神也都含着怒火,连阮秋也不例外,他知道这是事实,可是沈灼寒怎么能这么坦荡地说出来?   一句话便惹了众怒的沈灼寒,顶着殷无尘冰冷的视线还笑得出来,“只是开玩笑,我喜欢阮师兄,不过只是想同阮师兄做好朋友。”   他说着困惑地反问几人,“朋友之间不能如此亲密吗?”   阮秋已经说不出话,只有一肚子迷惑,这个沈灼寒,是怎么做到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的?他仿佛看到一只装出一脸无辜的小狐狸含着泪反问众人他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裴桓先忍不住,阴沉着脸说:“朋友?我看你是在欺负阮秋,他面子薄不说,你也别太过分,沈灼寒,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他。”   沈灼寒俊秀面容上露出了受伤的神情,笑容勉强,“裴师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不喜欢阮师兄,也没有欺负他,不信你问阮师兄,我为什么要欺负阮师兄?”   宋新亭怎么看都觉得沈灼寒这人不对劲,尤其是看到阮秋古怪的面色,他按住想要冲上去揭穿他真面目的裴桓,狐疑地看了看沈灼寒,问阮秋,“小秋,我本来想出来找你,方才听师兄弟们说你跟沈师弟走了,便过来看看,你们真的没吵架吗?”   阮秋果断摇头,他不想再看沈灼寒演下去了,忙道:“真的没吵架,他没有欺负我,我们……算是朋友。”他看到宋新亭时,心情是有些复杂的,忍不住去怀疑他的身份。可是很快,他便将那些怀疑抛之脑后了。   因为他相信娘亲,娘亲会将宋新亭带在身边,养育他、指点他的剑道,本身就说明她相信宋新亭不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与她为敌。   既然娘亲已经放下仇恨,阮秋也不会再细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新亭仍旧是他的哥哥,他也会继续为娘亲曾经赞誉过的燕不平,娘亲的五师弟炼制缓解他腿伤的丹药。   放下这些后,阮秋心中轻松了许多,他用着往常信任的语气问,“哥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哪怕殷无尘没说话,他只要站在这里,就很难让人忽略。宋新亭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依旧在他面前有种渺小如砂砾的感觉,他拘谨地摇了头,“没有,只是想来看看你。”   裴桓生怕阮秋看不到他,急道:“我有事找你!阮秋,你……你何时有空与谈谈?”他本是想让阮秋跟他走,可是殷无尘杵在这里,一个冷漠的眼神就让他歇了这份心思。   阮秋自认同他没得谈。   殷无尘便在这时插嘴,“他没空。”他垂首望向阮秋,“走吧,让我看看你最近修炼的进度。”   说到修炼,宋新亭直接替阮秋拿了主意,“修炼重要,殷师叔,我们就不打扰您和小秋了。”   裴桓却急了,“可是……”   宋新亭单手便按住他,一个冷眼看去,裴桓也不知是不是同他有过什么约定,脸上还是不甘心,可也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殷无尘看了宋新亭一眼,满意颔首,便转身走了,阮秋同宋新亭点了点头,又瞥了眼边上一脸笑容仿佛在看戏的沈灼寒,匆忙追上去,由始至终,一个眼神也没给裴桓。   看着二人走远,裴桓越想越气,狠狠甩开宋新亭的手。宋新亭还嫌碰过他的手脏,警告地看着他,“你说想来道歉,死皮赖脸要跟来,我看在师尊面上可以不赶你走。你不关心小秋的修炼,我却不能不在意,敢断他修炼,你还是滚回苍耀去吧。”   裴桓一脸憋屈,可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只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绝不会放弃的!”   宋新亭不想理会他,更难忽视边上的沈灼寒,看他仍旧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笑眯眯的眼里满是趣味,宋新亭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郁了,他问:“沈师弟,你怎么了?”   沈灼寒笑着摇头,转身便走,叫宋新亭一头雾水,便听见他带着笑的低语,“阮师兄真可爱,不过这位殷剑圣,似乎也很有趣……”   任谁听到自家弟弟被一个疑似调戏过他的男人说可爱,都不会不在意,宋新亭心头一哽,对沈灼寒的感官越发差了,可谁知道他后面又来了一句,宋新亭的眼神愈发古怪。   沈灼寒到底是看上了弟弟,还是看上了弟弟的师尊?   阮秋不知他哥哥此时心中如何纠结,正跟在殷无尘身后,手上明亮的玉兔花灯在幽暗长街中颇为显眼,殷无尘看了好几眼,阮秋发现后解释,“这是大师兄猜灯谜赢的。”   殷无尘道:“我知道了。”   他上一次说这四个字,还在不久前,阮秋默默心疼了一下大师兄,轻咳一声将玉兔花灯奉上,“师尊,大师兄说,这花灯是给您的。”   殷无尘淡淡问他,“你觉得师尊看起来像一只兔子吗?”   阮秋只是想补救,闻言便讪讪地将花灯收了回去,两位师兄不在,他要开始被师尊教训了吗?他耷拉着脑袋道:“师尊,我错了,我不该骗你,花灯是大师兄给我的。”   殷无尘看他这怂巴巴的模样,只觉得又可爱又可怜,扬唇轻笑,“没怪你,你喜欢,便拿着。”   阮秋看他笑了,不由一愣,而后莫名满足地仰头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师尊没有生气吧?”   “生气了。”殷无尘收起笑容,目光幽幽看着他,“我真的以为,小秋会在客栈等我回来。”   阮秋惭愧,“我错了。”   少年总喜欢低头拿发顶对着他,殷无尘便抬手在他头上轻点一下,“好了,我罚过你了。”   只是轻轻一下,仿佛蜻蜓点水,阮秋几乎没什么感觉,他愣愣摸向发顶,睁着秋水眸看殷无尘。   后者淡淡一笑,“怎么了?”   阮秋摇头,压下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抿唇一笑。殷无尘目光一转,看到他手上的白狐面具,却又拧起眉头,“这又是谁送你的?”   “师尊喜欢这个吗?”阮秋毫不犹豫将白狐面具递给殷无尘,“师尊若喜欢,面具便给师尊。”   殷无尘的手常年都是冷的,可阮秋的手却是温软的,触碰到这份温暖时,他顺从地接过了面具,抬眼看向阮秋,竟有几分期待。   “是专程给我买的?”   阮秋吃过教训,不敢再撒谎,不好意思地说:“是沈师弟送我的。他说,他喜欢狐狸,所以便将喜欢的狐狸面具送给我……这个朋友,不过我知道,他也很喜欢师尊的。”   殷无尘差点就将这面具扔出去,脸上笑容也淡了几分,“我不知道他喜欢谁,也不认识他。”   阮秋心道你将来会认识他的,现在先将他喜欢的东西送到你手上嘛。不过他嘴上不敢说,“师尊,我回来得早,还没有给您挑好礼物,所以借花献佛,希望师尊喜欢。”   殷无尘五指捏紧面具,在将要将其捏碎之前,才收了力气,问阮秋,“若师尊不喜欢呢?”   这是阮秋未曾设想的回答,他明显愣住了。而殷无尘也忍无可忍,伸出手捏住阮秋脸颊,语气含怨,“师尊对你不好吗?松风送你玉兔花灯,沈灼寒送你面具,因为我没有送你东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给我准备,还要拿别人送你的东西给我?”   阮秋这回真呆住了,殷无尘松了手,他却感觉脸颊上还残留着殷无尘手指留下的触感,手一哆嗦,忙捂住脸,而后眼巴巴地看着人。   “师尊生气了。”   他这是陈述的语气,因为师尊从来不会这样捏他脸颊。   事实上,若不是怕阮秋多心,殷无尘还想再捏几下,他确实有些生气,只是上手时摸到那温温软软的脸颊肉,他心中的气便消了。   听到阮秋这么说,他故意问:“我生气了,害怕吗?”   阮秋摇摇头,又很快点头。   殷无尘看小徒弟难得一副呆呆的模样,失笑道:“若真想送师尊礼物,便自己找,不许拿别人送你的东西给我。”他顿了下,轻哼一声道:“不能像这次一样,敷衍我。”   阮秋觉得今日师尊跟以往不太一样,怎么有点主动问他要礼物的意思?不过师尊要,他给就是了。他点点头,“师尊喜稥稥欢什么礼物。”   达到目的的殷无尘心情不错,“我今日再教你一件事,要送师尊礼物,不要问我喜欢什么,自己想,不论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   阮秋有些苦恼,他只知道师尊不喜欢什么,还不知道师尊喜欢什么,师尊也没有说过,但师尊要他自己想,他便只能自己想,“我知道了。那,这个狐狸面具弟子便收回……”   毕竟殷无尘不喜欢这个面具,免得适得其反,阮秋想拿回去,可殷无尘却不给,“没收了。”   阮秋当场呆住。   他没想过师尊也会有这样无赖的一面,可是这样的师尊不像传言中高高在上,冷漠疏离,不再是仙人,而是一个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人。反正狐狸面具是沈灼寒这个未来师娘给的,阮秋就给了殷无尘,他想了想,又问:“师尊可有再收徒之意?”   想来师尊如此喜欢这个面具,也算是与沈灼寒有了一些共同点,这个时候引荐应当会顺利。   殷无尘笑容微变,拿着面具的手背在身后,“我不会再收徒了,有你们,我已经够头疼了。”   阮秋心里有些委屈,“可是这个人跟我们不一样的。”   沈灼寒将来,可是师娘啊。   “我主意已定。”殷无尘摇了摇头,“其实自鸣风入门后,我就已经不打算再收徒了……不说这个了,你大师兄究竟去了何处,我让他照看你,他竟然将你一人扔在外面?”   阮秋忙替大师兄说话,“是我让大师兄自己去玩的,大师兄喜欢赛诗会,我也想让他开心。”   殷无尘便道:“你也跟他一样,都扔下师尊往外跑。”   阮秋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师尊,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师尊若不开心便罚我吧。”   殷无尘哪里舍得罚他,只无奈道:“先记着吧,等回头罚过你大师兄和二师兄,再轮到你。”   阮秋迷茫,“为何要罚二师兄?”   殷无尘道:“我不开心。”   阮秋默默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偷偷地想,师尊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任性。不管了,反正他也是一定要被罚的,帮谁说话都不管用,师兄弟就要齐齐整整,一起被罚。   回到客栈后天色已晚,殷无尘便让阮秋回房了,而后自己一人在楼上等了许久,才等来了带着一身酒香匆匆归来的大徒弟林松风。   “师尊。”   “回来了。”殷无尘坐在楼上花厅中,指尖不时轻点桌面,旁边便是被随意放下的白狐面具。   在万春阁收到师尊传音后,林松风早就知道师弟已经被师尊接走,此时苦着脸跪下,“师尊,徒儿知道错了,我不该扔下小师弟的!”   殷无尘漠然道:“行了,起来看看,这东西有何异常。”   林松风以为会先被训一顿,听到师尊这么说,他一脸迷茫地爬起来。殷无尘指尖点了点桌面,他这才看到那半面白狐面具,心中越发困惑,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其拿起端详。   “这是……”林松风越看,脸上神色越茫然,“师尊,恕弟子愚钝,这面具上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些年打铁,已经将我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   殷无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到底也没有再让他乱猜测,“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股狐狸味,你去查一下,那个叫沈灼寒的弟子。”   “狐狸味?”   林松风感觉这话像在骂人,但在师尊注视下,还是将一缕神识探入面具,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妖力的残存,他那点微末的醉意便霎时散的一干二净,原来是狐狸精的味道!   “弟子明白了。”   殷无尘颔首,这便起身回房,临到花厅门前时,回头冷冷斜了林松风一眼,“没有下次。”   林松风反应过来,立马应是。   殷无尘这才出去了。   林松风真正松了口气,想到师尊在下山之前特意提醒他照看好小师弟,他又苦笑起来,“鸣风说的没错,师尊果然是偏心小师弟。”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师尊将这份关爱放在他身上……   只是想想,他就受不了了,哆嗦着收起面具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狐狸:一句话,让三个男人暴起打我(不是)   跟编辑商量了一下,大概会在后天入v,明天还有一章v前=3= 第二十五章 南泽纪家,秘密暴露。   到云烟城的第二天,名剑山庄的老庄主也终于听闻殷无尘入城的消息,亲自来请他上山。因荧烛剑是师祖请这位老庄主早已封炉闭关的父亲铸成的,有这份渊源在,殷无尘并未拒绝,阮秋便也只能跟着师尊师兄和宗门弟子,一起上了名剑山庄。   名剑山庄建在云烟城最中心,最高的山巅,身为剑圣徒弟,其他弟子去客房时,阮秋和林松风跟着师尊,在老庄主带领下,去见了那位曾为师尊打造灵剑的莫家老家长。   那位老家长年岁已然不小,只有老庄主父子与殷无尘进去看他,林松风二人便在门外等着。只是殷无尘几人刚进去,门外又有人来了,为首之人主动上前与林松风寒暄。   “老夫远远看着,便觉得门前的后辈像林师侄,竟还真是你,看样子,殷剑圣也已经到了。”   林松风正同阮秋说话,乍一过来一群人也有些头疼,但在看见那中年男子后,客气的笑容淡了许多。而阮秋在看到那中年男子身后的纪天泽时,也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那男子半点也不介意林松风的冷淡,笑呵呵地看向阮秋,“想必这位,便是殷剑圣近几年新收的小徒弟吧,看上去倒是个机灵的。”   纪天泽似乎对这种场合颇为不喜,也或许是对男人讨好的态度不悦,摇着折扇一脸不屑。   “原来是纪家主。”林松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便回头同阮秋说:“小师弟,这一位,便是南泽纪家的纪家主,纪狂涛,想必纪家主身后的这位,便是纪家大公子了。”   纪狂涛被后辈直呼姓名也不气恼,仍是一脸和善的笑容,他也回头看向纪天泽,“天泽,你不是说昨夜与这位小师侄见过一面吗。”   纪天泽这才拿正眼看人,见到阮秋,狭长的双眼微眯起来,似笑非笑道:“我说过你我还会再见面的,阮秋,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阮秋只觉得他依旧让人很不悦,眼神竟与毒蛇很像,也没想到他说的连师尊见了也要喊老哥的爹居然就是这个纪狂涛,可大师兄根本就不给他面子,这对父子好生奇怪。   林松风闻言拧着眉看了阮秋一眼,语气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二位也是来看莫老爷子的?”   “看来殷剑圣还在里面,那老夫便不进去讨人嫌了。”   纪狂涛依然笑着,可你说他这是讨好也不尽然,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点了点头便带着纪天泽到另一边,俨然是要等殷无尘出来。   林松风也没再搭理他,眼里甚至有几分厌烦,刻意侧身挡住纪天泽对阮秋的打量,低声问:“小师弟,你跟纪天泽昨夜真的见过?”   阮秋也对纪天泽那种不怀好意的注视颇为不悦,皱眉道:“昨夜在城里见过一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却说他家与师尊是世交。”   “又是这套说辞。”林松风嗤笑道:“九年前的论剑大会上,纪狂涛见了我,也是这么说的。”   阮秋便觉得有些奇怪,“莫非他们与师尊真的认识?”   “算是吧,但逢人便说是师尊的世交,纪家人就是故意恶心师尊吧!”林松风见阮秋神情迷茫,便低声同他说:“小师弟可知道,师尊原本不姓殷,是母亲离世后,他便改了随母亲姓,而师尊曾经的家,与这纪家确实是世交,祖上还曾有过姻亲。”   阮秋若有所思。   在林家庄的山顶别院,殷无尘便说过,他曾经的叔叔勾结外人逼死了他的母亲,之后那仇人也灭了他家满门,唯有师尊和那个叔叔逃过一劫,这就是师尊改姓的缘故吗?   林松风警惕地盯着不远的纪家父子,又说:“这纪家,在南泽也是一大世家,曾以九转灵蛊闻名天下,可惜这几代青黄不接,已经开始没落了,直到纪狂涛这一代才有了些气色,然而他与咱们师尊同辈,天赋再不错,也没办法跟咱们师尊比。师尊第一次去论剑大会,纪狂涛便是他的手下败将,几乎被师尊打到自闭,窝在南泽十几年不出来,后来更没法跟师尊比。直到九年前论剑大会,他以南泽纪家家主的身份出现,到处跟人说他与师尊世交的关系,实际上,师尊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也聪明,知道师尊不愿意提起曾经那个家,也很少在他面前出现。”   阮秋好奇道:“九转灵蛊?”   林松风颔首,“说起来,这只在纪家先祖陨落后就开始沉睡的九转灵蛊,在前几年突然觉醒了,而让它觉醒的人便是纪狂涛这个儿子,纪天泽,他看起来,运气和天赋都要比他爹好数倍。我想,一年后的论剑大会,他或许会成为二师弟的劲敌。”   阮秋从不否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师兄这么说,他更不会小看纪天泽。只是匆匆两面,他便感觉这个纪天泽对他和他师尊带着恶意,莫非是因为他爹曾被师尊打到自闭?   不遭人嫉是庸才,阮秋也能理解有很多人不服他师尊,可师尊便是运气好天赋强,没办法。   林松风也是第一次见纪天泽,没想到对方没将他放在眼里,反倒一直盯着他小师弟,他便不放心地同阮秋说:“小师弟,这个纪天泽恐怕比他爹还要难应付,师尊恐怕还有好一会儿才出来,楚越他们想必已经在客房安置好了,你先过去找他们吧。”   他不知道这对父子在盯着小师弟憋什么坏,但让小师弟先走就对了,免得一会儿出什么事。   阮秋实在是被二人盯得有些烦了,便听大师兄的,叫来门前一个家仆,先去客房找师兄弟。   看着阮秋走远,林松风刚松一口气,却见纪天泽跟他爹不知道说了什么,摇着折扇也离走了,他心下大惊,知道自己算漏了这一茬,便想跟上,谁知纪狂涛又笑着凑上来。   “林师侄,这是去哪儿啊?”   纪天泽步伐轻快,林松风被拦住这一小会儿便走远了。   林松风知道这小子盯上了他家小师弟,对纪狂涛又很是不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运起步伐闪身绕开纪狂涛,匆忙追了出去。   说起阮秋,离开纪家父子的视线范围后,他也轻松不少,只是从莫老爷子幽静的住处出来后,总难免会遇上不少来名剑山庄庆贺的人,前院比起后院,可谓是热闹百倍。   阮秋跟着带路的莫家家仆走出后院,冷不丁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一脸陌生。   身着褚色劲装的年轻人相貌憨厚,似乎没料到阮秋真的会回头,他呆呆看着阮秋的脸,震惊的面容慢慢飞红,直到阮秋耐心用尽,蹙起眉头,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挠了挠头。   “你真的是阮秋?”年轻人说着,眼里也满是狐疑。   “你是?”   阮秋看他一身服饰不像是他见过的大宗门的弟子,对方看他的眼神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他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对方。   年轻人一拍脑门,红着脸道:“瞧我这脑子……阮秋,你可还记得停云观隔壁的秦小虎?”   “秦小虎?”   阮秋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形象,他恍然大悟,小时候他在道观时隔壁有一对婆孙,孙儿比他大几岁,便叫秦小虎,他也很吃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人。   “我记得,你九岁那年,南边来了一些门派招收新弟子,你被他们选中……”阮秋顿了下,其实他跟秦小虎关系说不上好,秦小虎虽然与他住得近,难免时常见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秦小虎总是远远看着他,神神叨叨的,从来不靠近。但好歹也是小时候的邻居,能重逢便是缘分,阮秋淡笑道:“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   秦小虎觍着脸笑道:“婆婆走后那几年,多亏兰姑姑和观主照顾我,若不是她们的指点,我也进不了惊雷堂……啊对了,我现在是南泽惊雷堂的内门弟子,我叫秦重。”   阮秋颔首,“秦重,好名字。”南泽太远,惊雷堂这个名字阮秋并未听说过,便没有对此说什么,只道:“恭喜你,成了内门弟子。”   昔年的秦小虎,如今的秦重黝黑的脸颊又红了几分。   “我也没想到会在名剑山庄见到你,听到你的名字时,我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谁知道这么巧碰到了你……原来你竟入了剑圣门下!”   阮秋只道:“运气好罢了。”   秦重笑了笑,大抵还是因为自小不熟,两人都有些尴尬,他看阮秋身边还有一位莫家家仆等着,识趣地说:“看来你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阮秋,我们有机会再叙旧吧。”   “好。”   阮秋客气地点头,便先走了,刚走出几步,冷不丁听见秦重的小声低语,“没想到,他这样的身体,居然都能当上剑圣的徒弟……”   话音落下,阮秋忽地停下脚步,仿佛坠入冰渊,浑身血液都凉透了,秦重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什么?   阮秋心跳极快,一下一下砸在胸膛,似要跃出来似的,他猛地反应过来,回头去找秦重,可就是这么点迟疑的功夫,秦重已经走远了,身影一没入前院的拱门便不见了!   带路的家仆见他有些不对劲,低声询问:“阮仙君……”   话还未说完,阮秋便扔下那家仆冲了出去,直奔秦重方才离开的方向。秦重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那样说,他没办法让自己继续保持冷静,已心慌得几乎要窒息。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了门前,早已看不到秦重的身影了,阮秋急得眼眶都红了,双腿却因为恐惧无力泛软,他靠着院墙才勉强站着,等到那名家仆跟上,便像是碰到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   “惊雷堂的弟子安排在何处?”   那名家仆好歹也是跟在老庄主身边的,对这次的来宾也有一些了解,可是阮秋这么问,那双泛红的双眼盯着他,他既惶恐又是迷茫,“惊雷堂?惊雷堂没有人来庆贺啊……”   事实上,这名家仆也从未听说过惊雷堂这个门派。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得阮秋呼吸一滞,险些昏过去,他慢慢松开人,面上血色在一瞬间被抽干,一片惨白。如果惊雷堂没有人来庆贺,那么秦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林松风终于追上了纪天泽,纪天泽站在后院的花园中,不知远远看着什么,见他过来,狭长双眼涌上几分笑意,低头同身旁之人说了什么,那人便弯腰拱手退下了。   林松风快速扫了眼四周,并没有在花园中看到小师弟的身影,这才暗松口气,转身回去。   纪天泽却追上来,笑起来,双眼更像是毒蛇的眼睛,“林师兄怎么在这,这是要回去吗?正好,小弟我也忙完了,我们一道回去吧。”   林松风总不能说他是担忧纪天泽缠上他小师弟才追出来的,闻言便神色冷淡地说:“那走吧。”   “好。”   纪天泽低笑了一声,便摇着折扇跟上,看似风流惬意,连步伐也透出几分胸有成竹的味道。   林松风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莫家的老家长与殷无尘已经陨落的师尊是旧友,二人叙旧不免多花一些时间,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殷无尘和林松风回来时,阮秋房中已经亮起了烛火,殷无尘从林松风口中得知了白日的事,打发了大徒弟,便去敲小徒弟的房门,“小秋,是我。”   屋中无人回应,殷无尘担心他,便放开神识查探,才知道房间里没有人,他眉心一紧,推开门进去,便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也许是因为匆匆留下,纸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   殷无尘拿起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哥哥寻我有急事,今夜便不回来了。徒儿阮秋留。   “哥哥?”   小徒弟大晚上扔下他去找哥哥,殷无尘的心情说不上好,他认得宋新亭,在阮秋还没入清徽山前,他便知道这个人。只是今夜,他对阮秋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格外不满。   谁让阮秋最信任宋新亭,连他这个师尊都要往后排?   殊不知,阮秋匆匆留下纸条后确实是去了宋新亭那里,可并未提前约好,也一直等不到人。   天黑后宋新亭从外面回来,看到自己的房间亮着灯火,也有些奇怪,待推开门看到趴在桌上睡着了的阮秋,他先是一怔,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动作极轻地关上房门。   极轻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阮秋,他做了一个噩梦,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身体不住颤抖,像是被吓坏了,一见到宋新亭便红着眼睛站起来,一时不慎竟还被凳子腿绊倒。   好在宋新亭眼疾手快,忙不迭上前扶住人,忍不住笑道:“这是怎么了,做了什么噩梦?”   阮秋一抬头,脸色惨白憔悴,秋水眸中布满红血丝,宋新亭微微一愣,扶着他坐下,神色认真起来,“怎么了小秋,出什么事了?”   阮秋是做了噩梦,梦到自己身体的秘密暴露,所有人指着他骂怪物,此刻还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心如擂鼓难以平复。见到宋新亭要倒茶,他忽然紧紧抓住了宋新亭的手。   “哥哥……”   这一开口,沙哑的哭腔叫阮秋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   宋新亭面露忧色,“哥哥在这里,小秋,你怎么了?”   阮秋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可话到嘴边,又颤抖着说不出来,最终是眼泪先掉了下来,才颤声道:“哥哥帮我!”   宋新亭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哥哥当然会帮你,但是你要先告诉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过分害怕,阮秋浑身颤抖得厉害,点了点头,半晌才整理好自己要说的话,哑声说:“我今日,看到秦小虎了,就是以前住在道观隔壁的那对婆孙……哥哥,他应该知道了我的秘密,他会说出去吗?”   在梦里,秦重说了出去,阮秋此刻不是分不清梦和现实,说出口时身体也在害怕地颤抖着,如今已经过去大半日,有足够的时间让秦重说出去,可阮秋却找不到他的人。   宋新亭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安慰阮秋,“他也在这里?不会的,小秋,他从不与你亲近,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你先冷静一下,告诉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阮秋冷静不了,他摇了摇头,声音含着几分哽咽,“秦小虎或许没有亲眼见到过,可是太婆知道的……娘说,当年给她接生的除了观主就是隔壁的太婆,太婆一定是跟秦小虎说了,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秘密!”   宋新亭也才想起来这件事,他的面色沉重起来,“那他在哪里,小秋,哥哥带你去找到他。”   “找不到的……”   阮秋飞快摇头,神色痛苦地抱着头,“我已经找了半日,他说他是惊雷堂的弟子,可惊雷堂根本没有派人来名剑山庄,他究竟是跟谁来的?哥哥,我的秘密要暴露了吗?”   他仿佛又回到了被众人指着唾骂怪物的梦里,既恐惧,又绝望,只能紧紧抓住宋新亭的手,却很难再安心,“哥哥,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秘密,我不想做小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入v,到时会有万字更新,感谢支持!呜呜呜师尊会保护小秋的!   预收求收藏——   女装反派穿回来了(生子) 第二十六章 九转灵蛊,裴桓求亲。   阮秋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 同多年前被裴桓道破他的秘密时一样,宋新亭便知道,这段时间以来,阮秋本来已经走出来的那一步又缩了回去, 而且是回到最糟糕的状态。   宋新亭只能先哄着阮秋, 在温水中加了碾碎的安神丹, 看着他不安地睡下,才提剑出门找人。   此事事关阮秋宁死也不愿说出的秘密,不能惊动其他人。自八年前处理完裴桓和他的陪读后, 宋新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过了。   说来也巧,刚想到上一个这样令阮秋不安的人,裴桓就出现了,他今日刚被宋新亭带出城练了一天,此刻见到他就想跑, 但宋新亭却喊住他, “你还想找小秋赔礼道歉吗?”   裴桓走回来, “你要帮我?”   宋新亭道:“帮我找一个人。”   裴桓笑了,“难得,宋师兄也有求我帮忙的一天。”   宋新亭道:“事关小秋。”   裴桓才发现一个时辰不见, 宋新亭的态度不对,这一身剑气像是要出门杀人似的。他退后两步,“跟他有关?那是什么事?你不先说明白,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今日宋新亭就是骗他说阮秋要出城, 他才会跟去的。   宋新亭没有空闲与他解释太多, 只能长话短说, “有一个人, 知道了小秋的秘密, 现在找不到了,在他说出去之前,一定要找到他。”可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是不够的。   裴桓闻言正色起来,当即表态,“我跟你去!”他曾经便是因为这个秘密伤了阮秋,如今有人想说出去,可想而知会对极为在意此事的阮秋伤害极大,他是不能容许的。   宋新亭也是着急找人,才会喊上他,见裴桓同意了,他也不再磨蹭,“事不宜迟,快走吧。”   因为不能惊动他人,他们只能趁夜去查,只是他们得到的信息不多,连阮秋知道的都是秦重自己说出来的,既然惊雷堂没有人来,那么带秦重来的一定是其他门派的人。   然而,明日便是名剑山庄的继任典礼,老庄主会将神剑传给新庄主,在那之后还会有一场试剑,在擂台上胜到最后的人,会得到老庄主在封炉前打造的最后一柄上品灵剑。   老庄主的铸剑术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却也是一位有名的铸剑大师,故而各家都带了不少英年才俊前来,便是不为了那柄灵剑而来,谁又不想在试剑擂台上争一份彩头?   这次来名剑山庄的人会多不少,来观礼的门派世家少说也有数百家,而不是所有地方,他们都能去查探的,便是身为玄极宗的内门弟子,也还有许多他们不能得罪的人。   真找起来,宋新亭愈发能体会到阮秋的绝望,而裴桓虽贵为苍耀大将军之子,在这里却没有什么作用,他们只能在一些小门派找找,大半夜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秦重。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宋新亭和裴桓都免不得急起来,如今名剑山庄这么多人,万一秦重在这种场合将阮秋的秘密说出去,阮秋怎么办?他根本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   也许是他们运气来了,裴桓靠着他父亲的人脉,找到了一位拜入南泽某个大门派的世兄。   “惊雷堂?”   这位世兄与大多数人不同,他是听说过这个小门派的,“我知道。早些年在南泽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不过前几年突然没落了,两年前,被并入了纪家的隐雷门。”   “纪家?”这个裴桓是听说过的,“那个炼蛊的纪家?”   世兄道:“对,若你们想要打听惊雷堂的事,不如去问一问纪家的人,他们应当更清楚。”   裴桓谢过这位世兄,便去找宋新亭,同他说了纪家和惊雷堂的关系,二人又去了纪家人如今住的院落,但到了门前便停下了,纪家这些年日益壮大,不是他们能乱闯的。   院门前有结界,还有修士守着,他们很难才混进去,发现没什么人在时,裴桓颇有些诧异。   宋新亭却不奇怪,指了指天,“听外面的钟鼓声,典礼就快要开始了,神剑也要出现了,纪家人早已去观礼了,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想方设法才混了进来,时间也已经快到吉时了。   天早已大亮,典礼即将开始,众门派修士已齐聚在名剑山庄的广场之上,其中也包括阮秋。宋新亭给他吃的安神丹效果早就过了,一大早,他就被来找人的大师兄带走。   此刻,他正魂不守舍地跟在师尊和大师兄身后,面色苍白,脊背仍在轻轻颤抖,披着宽大暖和的狐裘,只显得身姿愈发柔弱纤细。   殷无尘坐在观礼台上,时不时偏头望他一眼,自从大徒弟将阮秋带过来,阮秋喊了人便没再说话,他有些担忧,在一片喧闹中轻轻握住阮秋的手,低声道:“你的手很凉。”   阮秋忽然惊醒,手一抖,险些将殷无尘的手甩开,但意识到手背上覆着的冰凉手掌是师尊的,他急促慌乱的心跳才缓了一些,慢慢摇头,“可能是昨夜吹了风,受凉了。”   殷无尘深深看他一眼,“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阮秋点头,就在殷无尘抽手时,他竟鬼使神差地抓住殷无尘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心紧紧握住,殷无尘又回头看他,阮秋眨了眨眼,小声道:“师尊,我怕会给您丢脸。”   殷无尘扬唇失笑,“只是观礼,为何会给我丢脸?在师尊眼里,小秋无论做什么都不叫丢人。”   阮秋定定看他一阵,才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看着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脸色好了一些。   “谢谢师尊。”   钟声响彻整座名剑山庄,宋新亭和裴桓也找到一个纪家的仆人,裴桓用了祝由术,从那人那里得到他们此行确实带了一个惊雷堂弟子的消息,以及这个人现在就在这院中。   这院中还有一位金丹长老坐镇,他们不敢闹太大,裴桓让那家仆昏睡过去,轻轻放下,未料还没来得及去找人,耳房便被人打开了,一个穿着褚色劲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前。   “你们是……”   这年轻人看他们衣着俨然不是纪家人,又看到后面躺在地上的纪家家仆,当即转身就跑。   宋新亭看他眉眼熟悉,很快认出来人,挥出一道剑气将人击倒在地,而后匆忙捂住他的嘴巴将人拖进耳房。裴桓配合默契地插上门闩,施法在这间耳房门外设了个屏障。   确定外面的人听不到屋里的动静,宋新亭这才松开秦重,之后拔剑出鞘,架在秦重脖子上。   “秦小虎,你还记得我吗?”   秦重脖子被剑气削出一道血痕,吓得一动不敢动,听宋新亭提醒,才看清楚他的面容,因他被惊雷堂的人带走前宋新亭已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他不需要多想便认出来人。   “宋,宋大哥!”   裴桓又给昏睡的家仆打了一道符,确定他不会醒来也不会听到,催道:“别磨磨唧唧叙旧了,先问他有没有说出去,再将他带走!”   只有将这个知道阮秋秘密的人带走,他们才能安心。   宋新亭不再废话,直接问他,“秦小虎,太婆是不是告诉过你一些关于小秋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说吧,你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秦重惊恐地看着二人,一只手背在身后,嘴上支吾其词,“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裴桓立马上前夺过他手上的传讯符,好在还没发出,他脾气不如宋新亭好,冷笑道:“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这又是在做什么?”   宋新亭手里的剑又往前送了一分,看到秦重满脸恐惧,他沉声道:“秦小虎,你可还记得,你跟太婆来到镇上时,是兰姑姑帮你们安顿下来的,太婆死后,也是兰姑姑一直在照顾你,若当年没有兰姑姑指点,你以为,你能被惊雷堂的长老选中?”   秦重面色青了又白,小声反驳,“我不是有意的……”   裴桓抓到了重点,同宋新亭说:“他真的说出去了!”   宋新亭便问:“是谁?”   秦重面露懊悔,忙不迭说:“数月前,我与人饮酒时听说了阮秋的名字,我以为是同名同姓,因为喝了酒脑子不清醒,就将婆婆跟我说过的话透露了一点,刚巧,刚巧……”   在二人含怒的眼神下,他低头道:“让纪少主听见了。”   裴桓皱眉,“纪天泽?”   宋新亭问:“你都说了什么?”   秦重点头,声音越发小了,“就说,说婆婆说过那些,说阮秋出生时,一点声息也没有,那样子怕是要活不下去的,而且,而且,他的身体有些问题,竟然是阴阳同……”   见宋新亭脸色愈发难看,秦重不敢再说下去了,跪地求饶,“宋大哥,我知道错了!可我若不说纪少会杀了我的!他不仅逼我说出来,还带我到名剑山庄,要我来认人!”   裴桓已经猜到之后的事了,“所以,你昨日见到了阮秋,确定是他后,也跟纪天泽说了吧。”   秦重道:“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不说就会死!”   裴桓年少气盛,也不总是不带脑子出门的,他沉吟道:“若这一切都是纪天泽在背后捣鬼,那么……他今日也去观礼了,会碰上阮秋,他会在这种场合暴露阮秋的秘密吗?”   这样做对纪天泽有什么好处?宋新亭不明白,纪天泽暴露阮秋的秘密,阮秋最多会被外人嘲讽,他却会因此得罪殷剑圣,这值得吗?他想着,抓住秦重衣领将人提起来。   “不管了,先去看看小秋!”   吉时已过,典礼顺利结束。   阮秋等了许久,以为终于能离开了,他心中烦乱得很,连神剑也没心思去看,却没想到后面还有擂台,他这才稍稍打起精神,看向台上那柄刚送上来还未开刃的上品灵剑。   这个步骤,将会在选出剑主后为此剑命名时一同进行。   见阮秋直愣愣看着那柄灵剑,早先沉浸在神剑白虹惊鸿一瞥中的林松风收回飘远的心神,笑问:“小师弟也想要这柄上品灵剑吗?”   阮秋摇头,他已经有了师尊给他的灵剑绕指柔了。   林松风许是看出他的想法,说道:“这柄灵剑虽然确实不错,可是比起师尊为小师弟量身铸造的绕指柔,我觉得,还是差了一点。”   “……嗯。”   阮秋下意识想抬手去摸被他充当发簪的小玉剑,好歹忍住,心中慌乱散了大半,抿唇浅笑。   即使是拿神剑白虹换师尊给他铸的剑,他也不换。   一直用神识观察小徒弟的殷无尘并未错过两个徒弟的对话,还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阮秋笑了,眼里的担忧之色才淡了几分。   说来外人都不敢想,这样冷硬不近人情的殷剑圣,居然会为徒弟亲手打造这种脆弱的玉剑,而且他铸成的这柄灵剑品相还相当不错。   新上任的莫庄主放出这一柄还未开刃的灵剑之后,宣布擂台试剑开始,很快就有修士登台。   这种场合,一般都默认是年轻人们的比武台,长辈们便不下场了,而头一个下场的勇气可嘉,能轻易得到各家长辈们的垂青,倘若能一直胜下去,少不得打出一份名声。   林松风也忍不住夸赞,“这是……北岸太乙观的弟子?太乙观这一代,确实出了不少出色的弟子,这剑法很是不错,哎,可惜了。”   他说话间,太乙观的弟子已经被打下场了,对方也是一方大宗门的弟子,却守住了几轮擂台,在座不少长辈都面露欣赏。阮秋看着,也不由入了神,直到纪天泽忽然上场。   林松风和阮秋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而纪天泽自认潇洒地摇着折扇,朝对面随意拱手,“在下南泽纪家纪天泽,也来请教一下道友。”   林松风不再同阮秋讲解下场的是哪家弟子以及道法,沉默地双手环胸,阮秋也不再问。看着纪天泽手持折扇,竟然轻而易举击败了对面的道友,林松风默然地摇了摇头。   场下倒是一片喝彩,一些前辈对纪天泽颇为赞赏,等到他接连三次将来挑战的修士打下场后,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上场挑战他了。   林松风轻叹,“纪天泽确实算是鸣风的劲敌,小师弟可有留意到,他还未真正出手,便已无人能敌,据传他身上还带着那只九转灵蛊,只怕今日这灵剑要落入他手上了。”   阮秋认同点头,可心里总觉得,今日不会到此为止。   纪天泽等了一阵,笑着看向台下,“已经没有人来挑战了吗?”他说着,望向观礼台上的众位前辈,拱手道:“莫庄主,既然无人挑战……不知,晚辈可否约战他人?”   众人以为他想直接拿下那柄灵剑,毕竟已经没有人愿意上台挑战了,谁知道他话锋一转,居然还要继续打下去,那他还想约战谁?   莫庄主脸上有过一瞬错愕,而后笑道:“若是那人愿意应战,自然可以。但切记要点到为止。”   “那是自然。”纪天泽笑着应下,目光扫过一众前辈,哪还有几分谦敬?不过大多天才都傲气,都是过来人的前辈们也都不大在意,并且还以为纪天泽想要越境挑战他们。   林松风也这么想,他低声跟阮秋说:“他若是想要挑战我,我可得好好替他爹教训他。”   殷无尘偏头看来,“你们认识?”   林松风和阮秋齐齐摇头。   殷无尘俨然不信。   林松风只好提醒,“师尊,他是那个纪狂涛的儿子。”   殷无尘颔首,“不认识。”   林松风早知会如此,只叹了口气,朝着阮秋摊手。   阮秋了然失笑。   他家师尊,果然没有将那些烦人的东西放在眼里。   纪天泽半天也没说出自己要挑战谁,台上台下都议论起来,终于,他看向殷无尘,狭长双眼微眯起,却道:“我想约战殷剑圣的弟子,阮秋。阮道友。你不会不敢应战吧。”   阮秋?   众人皆惊,但仔细想来,没有越境挑战前辈,但是能挑战剑圣的徒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众目睽睽下,殷无尘师徒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殷无尘一如既往冷着脸,林松风则是一副活吞苍蝇的难看脸色。阮秋面色泛白,心中却有一种纪天泽终于出手了的感觉。   他知道纪天泽对他和师尊心存恶意,而眼下纪天泽当众向他约战,阮秋心中反倒是踏实了。   纪天泽还在擂台上喊人,“阮道友,你真的不敢吗?”   他对阮秋,还真是由始至终就没有过半分尊重,阮秋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殷无尘便冷下脸。   “不想去,便不去。”   纪家的人,还没那么大面子让他殷无尘的弟子出手。   阮秋确实不想去,可话还没出口,纪狂涛便笑着插嘴,“殷剑圣,这是小辈之间的切磋,你我这些做长辈的,不便掺和。我想身为剑圣徒弟的阮小友,应当不会拒绝的。”   殷无尘只问:“你是谁?”   纪狂涛险些没有稳住他乐呵呵的笑容,而纪天泽见他吃瘪,又道:“阮道友,你若不便,也没关系,只是可惜,今日没能见到殷剑圣的弟子出剑,我想大家都会很遗憾。”   台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剑圣的小徒弟会不会应战,可若不应,难保不会有剑圣小徒弟怯战的说法,让本就名声不大好的阮秋更加难堪,也会让人质疑殷无尘收徒的眼光。   可若输了……阮秋知道,他输了,也会给师尊丢脸。   林松风按住他,“小师弟……”   “我知道。”阮秋打断他的话,犹豫再三,上前一步,直视擂台上的纪天泽,“好,我应战。”   为了师尊的颜面,阮秋愿意赌一把,输了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不应,还不知纪天泽要说什么,这对父子果然是在联手针对他和师尊。   阮秋认真地同殷无尘说:“师尊,我想去试一试。”   这是阮秋第一次主动提出要与人试剑,殷无尘知道他外表柔弱,心中却坚韧无比,他自然愿意成全小徒弟的请求,颔首道:“去吧,师尊就在这里看着,你只要尽力就好。”   一句‘师尊就在这里看着’,阮秋便有了信心,又朝林松风点了头,飞身上了擂台。他身法独特,身轻如燕,青影如飞鸿略过,加上秀丽无暇的容颜,瞬间便惊艳了众人。   纪天泽不由多看他两眼,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收起折扇走近,难得向阮秋执对手礼。   “阮道友真的来了。”   阮秋拱手回礼,语气平静,“还望纪少主不吝赐教。”   纪天泽低头,用灵力将声音控制在只有他和阮秋听到的范围,勾唇道:“阮秋,昨日,你见到秦重了吧,你确定还要跟我比试?”   阮秋脸色骤白,只觉一股凉气自天灵盖覆盖下来,惊得瞪大一双泛着血丝的秋水眸,“是你!”   纪天泽笑道:“秦重告诉了我不少你的秘密,阮秋啊,你说你,这副端庄自持的模样下竟然是这样不堪的身体,你怎么敢做剑圣的徒弟,你就不怕剑圣知道你的秘密吗?”   他句句诛心,又握住了阮秋的命脉,阮秋苍白的面色变得僵硬,咬了咬牙,才勉强叫自己在众人面前没有失态,“你究竟想怎样?”   “输给我。”   纪天泽自得一笑,“你师尊压着我爹那么多年,如今,让他的徒弟输给我,好歹也能给我爹出一口气。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我,到时候,你的秘密,便会天下皆知了。”   阮秋浑身一震,死死瞪着纪天泽,他没慌到什么都答应纪天泽的份上,纪天泽明显是奔着他师尊来的,他想踩着他师尊让纪家重回巅峰,可阮秋答应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掌握住这个秘密,就足以让阮秋为他做任何事情。   只是在这里输给纪天泽一场,纪天泽又怎会满足?   后者却已经退开,冲他一笑,便抬起折扇,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请阮道友赐教。”   阮秋终于站直起来,只是再抬头时面色惨白,定定盯着纪天泽,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擂台下许多修士还在等待,观礼台上的林松风察觉不对,看着阮秋在日光下格外难看的脸色,同殷无尘道:“师尊,小师弟不对劲。”   殷无尘道:“我知道。”   可是阮秋并没有向他求助,倒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阮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殷无尘也一向尊重他,何况这还是阮秋自己答应下来的比试,殷无尘不确定这个时候能不能打断他。   纪天泽等了一阵,阮秋仍没有动作,场下已经有人察觉,他便传音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在等什么人来救你吗?阮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就不怕我真的说出来吗?”   他嫌恶的眼神与阮秋梦中那些骂他怪物的人极为相似,阮秋心头一颤,咬唇不语,他不想做一个人人嫌恶的怪物,可他生来就是这样……难道他就不配光明正大地活着吗?   他不免去想,他还能捂住这个秘密多久,一辈子吗?   可总是会有人发现的。   像秦小虎、裴桓、纪天泽,以后难保还会有其他人。   阮秋尝到唇边一丝血味,在刺痛之下,眼中满是迷惘。   难道以后谁知道了他的秘密,都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吗?   不!   阮秋摇头。   他不要这样!   台下议论声越发大了,纪天泽面色也越发难看,他不再等待,手持折扇,朝着阮秋攻去——   “得罪了,阮道友!”   “小师弟!”   林松风见阮秋还一动不动,急得喊出声来,殷无尘的手也动了起来,可就在关键一刻,擂台上青影一闪,避开了折扇的攻击,细白手腕一翻,现出一柄精致无暇的青玉剑。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擂台下也重新热闹起来。   纪天泽笑道:“早动手不就好了,你以为你真能赢我吗?”他说着,握着折扇再次袭来。   阮秋仍旧躲开,没有还手,神色怔怔像是还没有回神。   殷无尘看得清楚,“他怎么了?”   可林松风哪里知道?   擂台上的二人便是这样,一个攻,一个躲,数招过去后,纪天泽竟未能伤阮秋一根头发!   纪天泽便看出来,阮秋并没有配合他。就在这时,宋新亭和裴桓提着秦重过来了,看到阮秋在台上都很是诧异,同样在台下的沈灼寒最先发现他们,颇为惊奇地走过去。   “二位师兄,这是?”   裴桓正想找人问话,见他凑过来,急道:“这是怎么回事?阮秋怎么跟纪天泽打起来了?”   宋新亭同样担忧地看着台上的阮秋,同阮秋相依为命多年,他看出来此刻阮秋的状态很不对劲,而且对面还是知道他秘密的纪天泽,宋新亭忽然隐约猜到了纪天泽的目的。   沈灼寒同二人解释时,纪天泽也发现秦重被他们带走了,不过他一点也着急,反而引着阮秋看向那边,“难怪你竟敢在这里拖延时间,原来是有人帮忙,将秦重带走了。”   阮秋这才发现宋新亭来了,哥哥果然说到做到,帮他找到了秦重,并且将秦重带过来了。不过这已经没用了,纪天泽已经知道了。   纪天泽接着传音,“这又是你什么人?阮秋,你可真厉害,上头有个师尊护着你,还有几位好哥哥帮着你,我听说有些人就是喜欢你这样不男不女的身体,你师尊和你的好哥哥跟你就是这种关系吧?没想到啊,堂堂北岸剑圣,背地里居然如此不堪!”   阮秋回过头,极认真地斥道:“不准你侮辱我师尊!”   纪天泽微愕,“好好好,我不说你师尊,那我们就说说你的好哥哥。他们平日对你很好吧,这回之后,你该如何报答他们呢?用你这具肮脏不堪的身体吗?哟,生气了?”   他话还未说完,阮秋突然出剑。   纪天泽终于有点在与人比试的感觉了,他兴奋地舔了舔唇,“看来你只心疼你的好哥哥。”   “闭嘴!”   阮秋不顾声音会被他人听见,将灵力覆在剑上,挥出师尊所传的秋水长天,红着双眼怒斥:“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师尊和哥哥!”   见状,殷无尘便要起身。   “小秋这一剑有杀气。”   林松风道:“这个纪天泽,究竟跟小师弟说了什么?”   带了几分杀气的秋水长天,依旧让人惊艳,可纪天泽修为远高于他,还是有备而来的,阮秋这怒极的一剑用了自己大半的灵力,灵剑却被折扇击落在地,人也倒飞出去。   他退到擂台边缘时骤然发力,勉强算是站稳了,缺了发簪的长发散在肩上,垂在腰侧,更显得柔弱无依。可他没有认输,怒火汹涌的双眼看向纪天泽,双手快速掐诀,运起太阴御水决,比起秋水长天那一剑更为玄妙的道法竟然引来方圆十里的水!   分明是至柔至纯的水,竟飞快在半空凝成威武凛然的巨象,便是众位前辈面前的茶水也未能幸免被卷走,包括这些前辈在内,台上台下一片惊呼,殷无尘才终于坐回去。   阮秋这一怒,竟然从太阴御水决第一重进入第二重!   林松风面露惊叹,“小师弟这是……又进阶了!看来,他在道法上的天赋,实在不容小觑。”   十里之水,瞬间化为一道湍急的河流,水声澎湃。   纪天泽也被这一幕震撼到,看着阮秋耗尽大半的灵力也在一瞬恢复,并且比先前还要浑厚,他怎会看不出来,阮秋居然被他激怒之后直接突破修为,一下升到练气九层!   当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朝他看来时,里面的怒火还将纪天泽吓得一哆嗦,他不顾旁人能不能听见,在巨象仰天长啸时喊道:“你疯了吗!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说出去吗?”   阮秋微顿,而后用尽全力,双眼泛红,溢满杀气。   “你死了,就说不了了!”   传闻不是说他性格极其柔弱吗?纪天泽大惊失色,看着在阮秋操控下愈发凝实的巨象带着浩瀚威压吞噬奔来,慌忙拿起折扇抵挡。   水象过境,潮声沸腾——   刹那间,这一方天地仿佛都被奔腾的大河冲洗吞没。   无人想到,那样轻柔纯净的水竟在阮秋手中凝聚起如此强悍的力量,甚至震动了殷无尘的本名灵剑,以及在场许多前辈的法器,擂台下那些年轻修士也被狠狠震慑住了。   待一切安静下来,擂台已被水流覆盖,哗啦啦地往下流去,而纪天泽早已被冲下台,浑身湿透狼狈地躺在水滩中,折扇法器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台上的阮秋也终于倒下。   殷无尘弹出一道剑气,在阮秋倒下之前轻轻托住他,宋新亭紧跟着飞身上台,扶住阮秋。   这一幕早已令众人惊呆,沉寂许久,才有人开口——   “这一场,玄极宗阮秋胜。”   这个人,正是新上任的莫庄主。   殷无尘见宋新亭先扶住了人,便也不着急下去,正等着宋新亭将人带下去便离开名剑山庄,倒在台下的纪天泽忽然爬起来,面容狰狞地喊道:“不可能!他不可能赢我!”   莫庄主也没想到纪天泽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居然让一个炼气期赢了,这大概就是剑圣的徒弟吧,跟剑圣一样,越境挑战,都是常事。   这位新上任的莫庄主,不大熟练地打着圆场,“纪家侄儿,比武已经结束了,你不如先……”   他让纪天泽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话停下来,因为纪天泽周身灵气大涨,竟令天地变色!   阮秋神智已不大清晰,险些昏厥过去,谁知纪天泽竟然输不起,咬破指尖,祭出祖辈传下来的九转灵蛊——霎时风云变幻,一只八翅大虫的虚影在纪天泽背后破茧而出!   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覆盖全场,九转灵蛊的威压涌现,连在场的一些前辈都险些当场跪下!   纪天泽唇上染血,双眼疯狂地看着阮秋所在的方向,“我不会输的!阮秋,我要你死!”   昏暗天色中,那只八翅大虫四对翅膀依次展开,每打开一双虫翅,四周的煞气便更浓厚数倍。   纪天泽仿佛已经看到阮秋的死期,等到灵蛊最后一双虫翅展开时,他狭长的双眼里满是狠毒。   可就在九转灵蛊要真正转换完形体出现的时候,一道凛冽的剑光飞越而来,伴随着纪家父子的一声惊呼,一切都化为了虚影散去,漫天云雾散开,日光重新照在大地上。   “不!”   纪狂涛怒目圆瞪,可看到纪天泽倒在地上,脖子上的挂坠化作齑粉散去,他差一点背过气。   纪家众人也都是这样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唯有纪狂涛,紧跟着独自一人飞去扶起他儿子。   纪天泽竟然没事,他跪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水上的粉末,这可是他们纪家的九转灵蛊啊!   转变太过突然,待到真正平静下来后许久,众人才慢慢回神,纷纷看向擂台上一身白衣胜雪的北岸剑圣,即便有人没有看到,但方才那一剑,也只会是这位剑圣能做到的。   一出剑,就杀死九转灵蛊。   此刻正扶着阮秋的宋新亭,也是怔愣地看着拔出阮秋的灵剑绕指柔,朝他们走来的殷无尘。   殷无尘趁机接过阮秋,将他昏迷过去的小徒儿揽在怀中,手上灵光一闪,玉剑变作青玉簪。   纪家父子终于回神,纪天泽张口便吐出一大口血,纪狂涛扶住他,不顾一切地讨伐殷无尘,“殷剑圣,你竟然杀死了我纪家祖传的九转灵蛊!你可知道,那是九转灵蛊!”   殷无尘拿着玉簪比了比,这时也不方便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他昏睡的小徒弟梳头发,便先收起绕指柔,转头看向纪家父子,眸中一片冰冷,“纪家养的小虫子不听话,要伤我家徒儿,那么,我自然要出手除害。”   “你!”纪狂涛气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殷无尘!这可是我纪家养了上千年的九转灵蛊啊!”   殷无尘望向他,眼底尽是杀气,“怎么,你的虫子想杀我徒儿,现在,你也想要杀我吗?”   纪狂涛不说话了,不仅是他,全场也无人敢说话。更何况,这本来就是纪天泽先下杀手的。   阮秋再厉害,也没有真的对纪天泽下杀手,他召出九转灵蛊,却是真心想要阮秋的性命的。   纪天泽总算缓过一口气,他双眼血红,一半是恨的,一半是心疼九转灵蛊的,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他知道讨不着好,那别人也休想好过!他挣开他爹站起来,一脸嘲讽,“殷无尘,我们纪家斗不过你,这个亏,我们认了,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殷无尘淡淡瞥他一眼,纪狂涛便急得跑过来拦在纪天泽面前,“你伤得太重,别说话了……”   “我偏要说!”   纪天泽望向众人,讥笑道:“若非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会说出来,殷无尘,你以为你自己就真的清白吗?你爹娘当年得罪鬼母,连累全家被鬼母屠杀,包括我纪家嫁过去的几位姑姑全部被他们连累而死!结果你直接抛下灭门之仇,改名换姓入了玄极宗。父债子偿,你身上还背着那么多条人命,你可有想过要为他们报仇!”   林松风斥道:“休要胡言!”   纪天泽嗤道:“我在胡说?那他为何不反驳!谁不知道他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他只关心自己!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不姓殷,他姓聂,正是南泽被灭门的那个聂家!”   殷无尘一个眼神拦下林松风,眼神淡漠,“然后呢?”   纪天泽见他不以为然,虽然早有预料,毕竟当年南泽聂家之事不是没人知道,他还是不忿地咬了咬牙,抖着手指向殷无尘怀中的人。   “你们可知道,他的徒弟身上藏了什么秘密,他……”   众人都有些尴尬,殷剑圣的旧事,他们好奇归好奇,却不敢打听,因为这位战力强悍,又有着灭魔宗的功绩,谁敢说他不仁不义?   纪天泽话到此处,宋新亭和裴桓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要冲上来打断他时,可谁知道纪天泽忽然哑巴了,连纪天泽自己都是一脸不可置信,摸摸咽喉,又张口道:“你!你竟然……”   殷无尘仍旧漠然地看着他,分明什么也没有说,可纪天泽却感受到了他眼里的嘲弄以及杀气,纪天泽心头一震,摸着自己的咽喉,却发现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那个秘密!   是禁言咒!   纪天泽可以提起殷无尘的旧事,却唯独不能提阮秋!他满脸惊恐,而殷无尘也已失去耐心。   “纪家也要我帮忙教儿子?”   纪狂涛猛地反应过来话中的杀意,忙将纪天泽拖回去,“我儿还小,求殷剑圣放过他吧!”   纪天泽最恨的就是他爹讨好殷无尘的样子,可一张嘴说话便是断断续续,或是说不出声。   殷无尘抱着阮秋离开,“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为止,改日,我殷无尘必定会再向纪家讨教。”   话音落下,一股寒意笼罩在纪家人心头,他们面面相觑,看样子,殷无尘不会放过他们。   带着纪狂涛和重伤的纪天泽,纪家人灰溜溜地下山了,而此番的东道主莫庄主也尴尬地中止了这次的擂台比试,众人不欢而散。   殷无尘就近回到名剑山庄的客房,确定阮秋只是耗尽体力昏睡过去,可便是在梦中也不安宁,眼角含泪,身体不住发抖,他便想到纪天泽没有说完的话,面色又冷了几分。   阮秋被殷无尘带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新亭等人找回客房时,也都没敢进去打扰。毕竟刚刚亲眼见识过殷无尘一剑杀死九转灵蛊,谁见到殷无尘心底还能保持平静的?   但等到黄昏时,宋新亭和裴桓终于忍无可忍去敲门。   怀中抱着化作青玉簪的绕指柔,阮秋睡得安稳许多,殷无尘无需放出神识,都知道外面敲门的人是阮秋的哥哥,他不舍地松开阮秋的手,掖了掖被子,才起身道:“进来。”   宋新亭和裴桓相视一眼,推门进来时,平日最傲气的裴桓都颇为拘谨,看到躺在床上的阮秋,二人才放心上前,宋新亭道:“殷师叔,方才莫庄主来过,林师兄出去了。”   殷无尘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情,他带林松风来,便是因为林松风比卢鸣风聪明,很多事情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哪怕他并没有吩咐。   宋新亭看了看阮秋,迟疑须臾,又说道:“我和裴桓来看看小秋,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   殷无尘道:“已无大碍,只是有一些轻微的内伤。”   宋新亭顿了下,他还以为殷无尘不会回答,倒没想过,殷无尘与他们说话时竟则会如此平和。因为他和裴桓的师尊戚云长老也同他们说过,殷无尘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殷无尘的话总是莫名叫人信服的,这源于他剑圣的名声,以及他这一身看上去就很靠谱的冷冽气势,裴桓放下心来,看看阮秋,又看向殷无尘,神色恭敬,几度欲言又止。   “殷师叔。”裴桓一鼓作气,又朝殷无尘躬身一礼,“弟子有话要说,不知殷师叔可否移步?”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跟殷无尘说话了,殷无尘挑眉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是知道裴桓的,藏月峰戚云的弟子,苍耀国镇国大将军的儿子,不过,他似乎到了该回苍耀国的年纪了,却不知为何还赖在玄极宗,而且看起来,与他的小徒弟熟识。   阮秋没有同殷无尘说过裴桓,殷无尘也不知道他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但看在他师尊戚云和苍耀国那位镇国大将军的面子,殷无尘还是给他这个机会,同他去门外说话。   二人一走,宋新亭当即快步走到床边,轻握住阮秋的手,发觉他脉象平稳,确实没受严重的内伤后,他才真的放心下来,只是将阮秋的手放回被子下时,动作微微一顿。   若他没记错,弟弟今日穿的是件竹青色的衣衫,后来在擂台上被水打湿了,但现在,阮秋身上的却是暗绣云纹的水青色衣服,是谁给他换的,宋新亭都不用猜。他愣了一下,再看阮秋的长发柔顺地铺在枕上,显然是好好梳理过了,他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再看到弟弟安静的睡颜,宋新亭脸上有过一瞬空白。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殷无尘敢这么有恃无恐地让二人进来,就不怕被他们看破,不过此刻,他也不知道宋新亭究竟有没有发现,他走到院中便停了下来,裴桓默契停下,也不想离阮秋太远。   “你想与我说什么?”   说实话,殷无尘对裴桓想说什么并不好奇,他纯粹是给裴桓背后的长辈面子。他有些不放心将阮秋交给他人,哪怕是阮秋的哥哥。   裴桓摸到了几分这位剑圣的性子,便是喜欢有话直说。巧了,他也是这样,因为对方是阮秋的师父,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裴桓对他颇为敬仰,掀开衣摆,便跪了下去。   “我想求殷师叔一件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殷无尘退开,没承他这份大礼,这位苍耀国大将军之子,是为苍耀天子培养的属下,他虽然不太喜欢与苍耀国那边的人打交道,可也知道这人不单纯是自家宗门的弟子。   裴桓脸有些红,神情却很认真,他同殷无尘道:“殷师叔,我叫裴桓,是藏月峰戚云长老座下弟子,父亲是苍耀国的镇国大将军,圣后命我将来扶持天子,不久之后,我就要回苍耀国完成我的使命。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苍耀国向您请求什么,而是因为,我心悦您座下弟子阮秋已久,今日,我是特意向殷师叔求亲的,我,我想带阮秋回苍耀国,让他做我的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你在想屁吃。   三合一章,万字更新√   感谢支持正版,本章会在评论区发一些小红包回馈大家,比心=3= 第二十七章 永生之咒,隐居深山。   在裴桓说出求亲的话后, 饶是这么多年来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修炼出心如止水境界的殷无尘也变了脸色,他重新审视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眼中凝起一片冷厉。   “你说, 要小秋跟你走?”   裴桓明白凭借三言两语, 很难打动殷无尘, 遂诚恳道:“殷师叔,阮秋父母早逝,如今的长辈便只有您和宋师兄, 我知道您对他很好,此番也是真心向您求亲的,请您相信我对阮秋的真心,我向您保证,我会对他好的, 也会请圣后为我们赐婚!”   “圣后?”殷无尘沉声道:你在本座面前提顾兰因?”   同为十圣之一, 除了自家师兄姐, 殷无尘同其他几人关系都很一般,但敢在他面前拿苍耀国的圣后压他,是不是看不起他殷无尘?   殷无尘没有想到裴桓找他是为了求亲, 他也不可能答应将自己心爱的小徒弟许配给这个年轻人,何况……他冷眼俯视裴桓,“你凭什么带小秋走?就凭你的一句真心吗?”   裴桓偷偷看了眼殷无尘, 发觉对方脸色很冷, 他虽说早有心理准备, 见状也是心下大骇, 呼吸微滞, 忙道:“殷师叔放心, 若是阮秋不答应我,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他。他若不愿走,还是可以留在您身边。”他顿了下,“我有信心,会让阮秋答应我的。”   殷无尘面色冰冷,“他会答应?”   裴桓点头,犹豫了下又道:“殷师叔想必也知道阮秋与常人不同吧?方才纪天泽的异状,是您出手了。裴桓便知道,殷师叔对阮秋如亲子,只是如今的阮秋还没有自保能力,继续站在您身边,总有一日,秘密也会暴露,若是他跟我离开的话……”   “若他跟你去了苍耀,竟然会比在我这个剑圣身边还要安全?”殷无尘冷笑一声,冰冷剑气溢出,“你想用小秋的秘密要挟他,让他跟你走?还是说,裴桓,你在用小秋的秘密威胁我,逼我将他许配给你?”   裴桓察觉到那股冷冽剑气,急忙为自己解释,“殷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是剑圣,这个身份必然会引来无数人瞩目,阮秋跟在您身边,难保有朝一日会被人看穿……”   他顿了顿,哪怕知道此地安全,也谨慎地没有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他又认真地朝着殷无尘躬身一拜,额头抵在地上,掷地有声道:“为了阮秋好,还请殷师叔允许阮秋随我离开玄极宗!他并没有殷师叔所想那样坚强,但裴桓愿意用一生去守护他!”   单凭一个小小筑基期,也敢在他面前妄谈保护阮秋?殷无尘冷冷凝视裴桓须臾,勾了勾唇,笑声含着讥诮,却是负手转身离去。   “本座不同意。”   “殷师叔……唔!”   话音突然拔高,而后止住,因为裴桓慌忙起身时双膝一沉,砰的一声,竟重重跪了回去,剧烈的痛苦涌上,他好歹将到嘴边的一声痛呼咽下,抬起头迷茫地看向殷无尘。   那一身白衣的剑圣背对着他,裴桓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一道极沉重的剑气压下来,他耳中便只剩嗡嗡响声,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蹦出来似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裴桓咬紧牙关,扶住窒痛的胸口,冷汗从额角滴落。   “这是……”   殷无尘仰头望向夜空中的一轮月牙,无形剑气环绕周身,背影冷肃,声音也近乎没有温度。   “裴桓,本座不在意你的真心,从今日起,到你死的那一刻,你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小秋的秘密,也永远,都无法威胁到他。”   在化神期剑圣的剑气威慑下,裴桓只能在剧烈的喘息中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艰难为自己辩解。   “我,我不是……”   然而殷无尘无意听裴桓多话,他回眸望向屋内,眼里的寒冰飞快化去,周身剑气也收敛起来,便是冷淡的声音,也添上了几分温和。   “小秋该醒了。”   他说完便进屋了,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却像是踩在裴桓的心尖上,等他走远后,裴桓被剑气震慑的五感慢慢恢复。但哪怕剑气早已撤走,他仍是跪在地上喘息许久,冷汗将脊背湿透,才慢慢缓过神来,仿佛死里逃生,身心还在战栗,他索性瘫坐在地,一脸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方才那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伴随剑气而来,在他的身上打下一个咒术,回想今日纪天泽的遭遇,他岂能猜不到那是禁言咒?   他还是能说话,只是不能再说出关于阮秋秘密的只字片语。这禁言咒,带着一道源自化神期剑圣的剑气悬在他脖子上,但凡他想要说出去或者以其他形式将这个秘密暴露出去的动作,那么,在他暴露出去之前的那一瞬间,他就会被这道剑气毙命。   裴桓明白,此咒将附难枫在他的神魂之上,伴随他永生。   晚风穿堂,出了一身冷汗的裴桓便浑身凉透了,他抖了一下,脸上只有懊恼,倒不是害怕。   因为他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他便不怕咒术反噬。   只是,殷师叔这么做……   裴桓苦笑,“我说错话了吗?”   庭院中只有树叶被吹动的声音,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殷无尘的估算没出错,他与裴桓在庭中说话时阮秋便醒了。因为不管不顾对纪天泽出手,将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情绪发泄出去,他反而安稳地睡了一觉,但梦醒后还是要回到现实的。他看见守在床边的宋新亭,不抱希望地问他:“大家都知道了吧?”   宋新亭扶他起来,闻言温声笑应,“没有,放心吧,你师尊出手了,纪天泽没有说出去。”   他与裴桓后来讨论过纪天泽当时的状态像是被下了禁言咒,而且不是一般的禁言咒,他们都发现纪天泽几次想说出阮秋的秘密,嘴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想来他已经不能再说出阮秋的秘密,而能在那个紧要关头,能有实力做到如此迅速并且准确地给他下禁言咒的人,也只有殷无尘。   宋新亭心情有些复杂,去给阮秋倒了杯温水,回来时阮秋还呆呆靠坐床头,俨然没反应过来,他暗叹口气,将温水送到阮秋手中,“已经没事了,不要再想白天的事了。”   阮秋心不在焉地抿了口水,温水入喉,他才像是终于活过来似的,长舒一口气,满心庆幸,但紧接着,他又不安地问:“可是纪天泽还是知道了,哥哥,我该怎么办?”   “他说不出去的。”这一点,宋新亭是信得过殷无尘的,只是有件事,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口,“小秋,你师尊也知道你的事?”   阮秋顿了下,苍白的脸色不着痕迹地添上几分红润,在宋新亭莫名严肃的注视下点下头,之后匆忙解释:“是我自己告诉师尊的!”   他心虚地避开与宋新亭的对视,心想,他那时用双修秘法为师尊解咒,虽然没有说,最后师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全都知道了,算是他主动告诉师尊这个秘密的吧?   幸运的是,师尊从来没有因为他这样的身体嫌弃过他。   宋新亭却不能理解,阮秋死死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为此将自己关在藏月峰多年不下山,不与陌生人接触,竟会主动告诉殷无尘?而且阮秋要拜入清徽山时,这样重要的事,居然没有跟他提前商量,就自己一个人做了决定,可见他对殷无尘与常人是不同的,但殷无尘真的能信任吗?   已经发生的事,宋新亭也无意再为此同阮秋起争执,“他知道便知道了,但是小秋,你日后绝不能再跟任何人说起。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暴露此事。”   阮秋忙问:“什么办法?”   “离开玄极宗。”宋新亭看着他说:“只要你一朝是殷剑圣的徒弟,就避免不了会有很多人看到你。小秋,我们走吧,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远离俗世,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你想修炼,依旧可以修炼,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整日担惊受怕。”   阮秋下意识摇头否决,“不行的!师尊对我那么好,我还没有报答他,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这个殷无尘,在弟弟竟然如此重要吗?宋新亭神色愈发复杂,抓住阮秋的手说:“若不是他,你如今也只是藏月峰一个普通人,虽然没能修炼多高深的功法,但那时你身边起码是安全的,哥哥还能护住你。可是成了他的弟子,一切就都变了,小秋,这份荣耀与此同时也会给你带来暴露的风险,我知道你不是贪恋这些东西,可我怕你有朝一日承受不住。殷剑圣对你很好,哥哥会想办法帮你报答他,但哥哥也要替你着想。你想一想,我们走了,便不用再害怕哪一天会有人暴露你的秘密,也不用怕哪天连累殷剑圣了。”   诚然,阮秋被劝动了,因为宋新亭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秘密连累师尊的名声,可是要他离开玄极宗,他心里却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舍不得离开那些对他好的人。   他对玄极宗这个地方有了归属感,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他在意的人,正如师尊,正如师兄们。   他舍不得跟他们分开。   宋新亭看着他出生,又看着他长大,又怎能看不出来阮秋动摇了?想到殷无尘对弟弟过分的亲近,他又添了一把火,“小秋,哥哥最近正要出门历练,你随哥哥一起出去走走吧,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是要留在玄极宗,还是跟哥哥一起隐居。”   阮秋嗫嚅道:“我……”   他拿不定主意,在宋新亭面前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宋新亭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尤其还是阮秋这样外柔内刚的性子,今日纪天泽逼他,阮秋不就豁出去了吗?何况如今阮秋这样在意殷无尘,他只能叹息一声,俯身抱住阮秋,“好了,先不提这个了,你先好好养伤,之后我们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嗯……”   阮秋便放松了许多,只是刚才应下,便看见一片雪白衣摆,他微微一僵,连呼吸都顿住,抬眼望去,果真看到门前的殷无尘,那双稍显清冷的桃花眼竟有几分幽怨委屈。   “师,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前有裴桓逼婚,后有宋新亭偷家,这帮小崽子气死我了,要小秋亲亲抱抱才能好!(不是)   昨天日万日伤了,今天先将就着三千字吧_(:зゝ∠)_ 第二十八章 强者为尊,纪家闹事。   殷无尘的出现, 让阮秋下意识挺直脊背,推开宋新亭。后者反应过来站起来,比起阮秋倒是镇定许多,他不在意他的话是否被殷无尘听见, 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敬重对方。   他甚至没有行礼, 只道:“看来殷师叔同裴桓谈完了。”   殷无尘看着他没说话, 眸中墨色仿佛藏了一汪寒潭。   阮秋做贼心虚,手忙脚乱从床上下来,站得笔直, 看一眼殷无尘,便又立马低头小声喊人。   “师尊……”   殷无尘看向他,“穿上鞋。”   阮秋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耳尖染红,应了一声, 老老实实穿鞋。他低着头, 没有看到宋新亭在他与殷无尘之间来回的复杂目光, 也没有发觉殷无尘与宋新亭的眼神交锋。   殷无尘却不会看错,看来阮秋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对他有些不满。他不是很在意,看着阮秋身上轻薄的单衣, 将床头的外袍递上。   阮秋连脸也红透了,小声说了句谢谢师尊,正要接过, 一双手便从斜里伸出抢过衣袍, 轻轻一抖展开, 而后披在阮秋肩上, 宋新亭的动作十分自然流畅, 神色却有些不悦。   “多大个人了, 还要师尊和哥哥提醒你穿衣服?”宋新亭语气淡淡,“晚上风大,快穿上。”   阮秋听话地穿上外袍,他这身衣衫料子特殊,上身后果然暖和许多,不过看到殷无尘冷淡的神色,一向心思细腻的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殷无尘与宋新亭之间氛围不太对。   思索了下,阮秋同宋新亭道:“我没事了,哥哥先回去吧,想来师尊应该还有话想要问我。”   宋新亭知道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他有些不满,这恰好证明在阮秋心中,殷无尘的重要性不亚于他,只是该说的他都已说了,没必要死守严防殷无尘,毕竟他们还是师徒。   但若是某位师尊失德……宋新亭不放心地叮嘱阮秋,“若是再出什么事,记得要来找哥哥。”   阮秋颔首应下。   宋新亭看了眼殷无尘,随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就在路过殷无尘时,沉默许久的殷无尘忽然开口,“离开玄极宗,是在逃避问题,治标不治本。我不认为,我会护不住我自己的徒儿,在我身边,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宋新亭顿足。   阮秋面露愕然,“师尊?”   “我听见了。”殷无尘回答了阮秋没问出口的疑惑,面向宋新亭,淡声道:“我不认为小秋跟你在一起会安全。你们还太年轻,有些事情,是你们这个年纪无法承担的。”   宋新亭似被触怒,反驳道:“我会尽全力保护小秋!”   “然后呢?”殷无尘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若再有今日之事发生,以你的能力能解决吗?”   “我……”   宋新亭哑口无言,攥紧拳头,不服输地对上殷无尘,分明对方的神色十分平淡,宋新亭心中却有种羞辱感,到他也知道,殷无尘太过强大,的确拥有看不起他的资格。   而他,确实被戳到了痛处。   阮秋看了看殷无尘,又看向宋新亭,急忙帮哥哥说话,“师尊,哥哥昨夜一直在帮我找人……”   殷无尘颔首,“我知道。”   阮秋为难地看向二人,随后叹道:“师尊,哥哥也是想帮我,他是为我好,才会劝我离开宗门,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好,只是方式不一样,我也会认真考虑你们的话的。”   殷无尘看着他问:“那你会答应他,丢下我离开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宋新亭也在等阮秋给出答案。   阮秋避开殷无尘的注视,垂眸道:“从心而论,我现在还不想离开宗门,师尊和师兄们对我那么好,我还没有报答你们。可是,若今日之事再发生,我的秘密也许还是会暴露,便有可能会连累到师尊的名声。”   殷无尘道:“我不在意。”   阮秋怔怔地看着他,因为这一句话,他心中平静下来,苦笑道:“师尊可知道,其实今日,我是动过杀心的,我想杀死纪天泽。”   殷无尘的语气中并没有诧异,“但你到最后收手了。”   当时修为高一些的人,都能看出那一刻阮秋的犹豫。   阮秋点头,“那时,我想了很多,若是纪天泽死了,他就再也不能说出我的秘密了。可若杀了他,纪家不会放过我,还会给师尊和宗门带来不少麻烦。”他说着轻笑一声,自嘲道:“其实我不是不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除非我永远藏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否则,我的秘密总会有被他人发觉的那一日。纪天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那时就想,不如就让他说出去,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下去了,不管之后被人骂怪物也好,怎样丢人我都认了,谁让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殷无尘和宋新亭都没再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那时,我甚至告诉所有人,阮秋就是这样的人。”   阮秋说到此处,面色苍白,可笑容中却有几分释然,“动手之后,我心中压抑多年的心结竟然消失了,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可是当我醒来后,师尊,哥哥,我还是会害怕。就算你们告诉我纪天泽没有说出去,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像这样的意外会不会很快再来一次?”   宋新亭张了张口,想到殷无尘方才那几句话,便羞愧地默默闭上,他还没有能力做出承诺。   但殷无尘可以,他定定看着阮秋说:“只要你不愿意,有我在,谁也不能说出你的秘密。”   阮秋眼眶倏然泛红,师尊总是能在他失落的时候为他作出承诺,也总能给他最有力的安抚,所以他更不能继续自私下去。他攥了攥衣袖,哑声道:“我知道,师尊的所有话我都会信,可是我也不想连累师尊。”   殷无尘温柔地看着他,“你不会连累我,我也有一个办法。小秋,你在道法上的天赋不亚于练剑,相信假以时日,你的成就不会低于松风鸣风,到那时,师尊会以你为荣。你的秘密不该成为你的心结,你是异于常人,但你从来都不是怪物,你的特殊,本就不是你的错。小秋,只要你足够强大,你便无需再害怕秘密暴露。到了那时,那些流言,已不能再影响你的修行,而你的强大,也能震慑他人。”   宋新亭想要否定殷无尘的话,这不是给阮秋画大饼吗?几句话便想让阮秋不在意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可他又想不到该如何辩驳。   但殷无尘的话,确实让阮秋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这是他未曾想过的方法,他早已愣住。   “强者为尊吗……”   修行界一向都是这样,只是柔弱了这么多年的阮秋,从未认为自己也可以成为那个强者。   殷无尘道:“数日前,你还只是练气二层,却能与曾经的魔门用剑第一人试剑,两剑叫他另眼相看,要收你为徒。而后突破瓶颈,升至练气五层,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天赋?”   阮秋怔住。   因为在殷无尘眼中,他看到了对方在为自己骄傲。   殷无尘又道:“今日,你的太阴御水决进入第二重,修为也飞涨到了练气九层,连升四层,离筑基已经相当接近,阮秋,你如今还认为,自己没有具备成为强者的资质吗?”   阮秋不语,他心想,是因为太阴御水决本就是玄极宗的顶级功法之一,加上他本就有底子在,今日情绪剧变,有所突破,似乎并不算他自己的天赋,而是功法本就出众。   可是,在殷无尘的目光下,阮秋说不出否认自己的话,他甚至有些心动,他真的可以吗?   殷无尘手腕一翻,将化为青玉簪的灵剑绕指柔,认真地凝视阮秋,“相信有句话很多人告诉过你,能成为我殷无尘的徒弟,就足以证明你的不凡。阮秋,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特殊,我不会看走眼,谢英和鸣风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如今,你可愿继续做我殷无尘的弟子,用这一柄灵剑绕指柔,为师尊扬名天下?”   在接触修炼以来这么多年,阮秋一直处于难以修炼的废物状态,但重活一世,他突破了瓶颈,这说明这一世一切都可以不一样,那么他所走的路,也该变一变了,或许,他真的可以尝试一下他曾经向往的路?   即使曾经自认自己只能藏在黑暗之中,远远眺望热闹的人群,阮秋又会能不羡慕谢英、卢鸣风这些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人群前,可以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同辈?只是他从来都不敢想自己也可以和他们一样。   其他人都说会保护他,唯有殷无尘告诉他,他可以。他甚至可以为他的剑圣师尊赢得荣耀。   原来被人寄予厚望,是这种感觉,虽然仍会有不安,但却不再畏惧,甚至令人热血沸腾。   阮秋心中豁然开朗,眼底的迷惘变作坚定,他同样认真地跪了下来,以双手接过殷无尘耗费心血亲手为他量身打造的绕指柔,神色郑重,“师尊,弟子定不负您所望!”   在这一刻,宋新亭终于明白他与殷无尘最大的差距,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阮秋——不再迷惘脆弱,整个人如获新生,他也有了自己的路要走,便是那个秘密也挡不住他。   他此刻,是耀眼的。   那大抵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是宋新亭从未有过的东西,他反而陷入了迷茫,他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塌糊涂,却一心要拉着阮秋不放,这些年来,是他耽误了阮秋吗?   殷无尘将绕指柔重新交到了阮秋手上,看着如此认真的徒弟,他将人扶起来,竟有几分心虚,说起来,他收阮秋入门时,都没有过如此郑重的仪式,是他这个师尊不合格。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让荧烛剑将阮秋带到清徽山,带他在凌绝峰上转了一圈,然后告诉阮秋,他要收他为徒。   阮那时秋呆住了,问他为什么,他想,是因为喜欢,只是话到嘴边,理智让他添上一些修饰。   之后,阮秋就没再离开凌绝峰。   想起来,阮秋这个小徒弟像是被他殷无尘哄骗来的。   定下师徒关系的那一天,连殷无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那之前,他在宗门里就只见过阮秋两面。第一面,是那一日,荧烛剑弃他而去,将阮秋带到了他的面前,第二面,是在他与长老们为收不收夺得外门魁首那名弟子为徒而起争执之后。   还记得那一天,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藏月峰,看到藏月峰一名小童偷懒耍赖要阮秋帮他做事,他平静多年的心中升腾起怒火,想要将这个柔弱的少年带回自己的地盘宠着。   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有些人,平生只需见上一面,便足以让人认定终身。   而今,将绕指柔交到阮秋手上的殷无尘看着小徒弟严肃的神色,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却遏制不住,温柔的桃花眸定定看了阮秋许久。   阮秋热血上头过后便是一脸赧然,无措地抱着青玉簪,发觉殷无尘明显在走神,轻咳一声。   “师尊?”   殷无尘应了一声,不舍地移开视线,看了眼边上心不在焉的宋新亭,才又说道:“在你强大起来之前,师尊还是会守护你,纪家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为师会亲自解决。”   阮秋乖乖应是。   宋新亭恍然回神,对殷无尘的态度已不像先前那样充满防备,他拱手道:“多谢殷师叔。”   殷无尘道:“我在为自己的徒儿出头,你无须同我客气,记得将你们抓到的人交给松风。”   “好。”   宋新亭此刻已是心服口服,他是学过禁言咒的,很多修士都会学上一点,可做不到殷无尘的程度,也不能为了阮秋杀死秦小虎,交给殷无尘,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阮秋见二人应当不会再起争执了,不由暗松口气,偷偷抹了下眼睛,方才忍不住涌出的泪水早就收了回去,眼眶还是红着的,他又觉得有些丢人,手上力气便大了一些,却不知他这一揉,眼尾那一抹红愈发明艳,衬着雪白脸颊,一张脸秀丽无边。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宋新亭便要告辞,再将秦小虎带过来,没想到话才刚开口,林松风和开阳山大师兄楚越便一起过来了,二人行色匆匆,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尊/殷师叔!”   殷无尘闻声让他们进来,问林松风,“出什么事了?”   林松风的神色很是难看,“师尊,纪家的人又上山了!”   闻言,屋中几人神色微变。   殷无尘挑眉,“他们还敢来。”   楚越笑道:“纪狂涛不仅敢上山,还是特意来找殷师叔您算账的,这会儿正在前面闹事,殷师叔,您可要过去看看这纪家人的小把戏?”   殷无尘瞥他一眼,他这大师侄,可真是掌教教出来的,整日只想着看戏。他没有搭话,负手望向庭院外,“不必了,他已经来了。”   果然,他刚说完,一道强横刚猛的刀气骤然自院门外斩来,紧接着,一声怒喝响彻山庄——   “殷无尘,你给我滚出来!”   殷无尘弹指一挥,比起强劲数倍的剑气一出,轻而易举地将刀气打了回去,他面向门外,面无表情的脸上明显露出几分冰冷的嘲弄。   “纪狂涛,你来找死?”   院外响起一声低呼,一行人将被打出来的纪狂涛扶起来,为首正是继任的莫庄主,他脸上满是为难,劝道:“纪家主,您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弄清楚,何必大动干戈呢?”   何况纪狂涛多少年前就是殷无尘的手下败将,莫庄主不明白,纪狂涛何苦还要来自讨苦吃?   见到院外众人,阮秋面色泛白,握住青玉簪走到殷无尘身旁,“师尊,此事因我而起……”   殷无尘神色漠然地望着院外一行人,打断阮秋的话,“纪狂涛敢打上山来,便不是冲着你来的。松风,楚越,护好你们的师弟们。”   阮秋一愣,便让林松风和宋新亭拉了回去,宋新亭面色凝重,低声说:“听你师尊的话,纪狂涛今夜大闹名剑山庄,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此事,已不是你我能解决的。”   林松风一手按在阮秋肩上,轻轻摇头道:“小师弟放心,这种场合,师尊可应付过不少。”   二人都拦着他,阮秋只好看着殷无尘走出门外,独自面对纪狂涛,不安地抓紧青玉簪。若是他早日强大起来,他就可以保护师尊了吧?这个念头一出,阮秋也被自己惊到了,但他这次不再觉得荒谬,他很快坚定决心,师尊说他可以,他就一定可以!   殷无尘出去时,方才被打出去的纪狂涛狼狈地推开莫庄主等人的搀扶,提着刀冲了上来。   “殷无尘!我儿今日是冒犯了你,可当时我已向你赔罪过了,你为何还要置他于死地!今日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否则我儿回去之后怎会一直昏迷不醒,只剩下一口气!”   见殷无尘真出来了,莫庄主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纪家主,今日纪家侄儿走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会突然就出事了?你再好好想想,此事说不定有误会!”他劝完这边又劝殷无尘,“殷剑圣你看,纪家主也是一时着急,咱们还是先坐下好好谈谈?”   殷无尘还没表态,纪狂涛便怒道:“不是他还有谁!今日他杀死我纪家的九转灵蛊后,天泽便有些不对劲,下山途中忽然吐血昏迷,至今未醒,殷无尘,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动了我纪家的九转灵蛊,还要天泽死,你这是要对我纪家赶尽杀绝!”   阮秋在屋中看着纪狂涛声势浩大地讨伐师尊,眉头紧紧皱起。宋新亭听到这话觉得不对劲,“殷师叔若要杀纪天泽,今日在擂台上就杀了,又何必再留下狠话警告他们?”   听到他提起禁言咒,林松风轻咳一声道:“师尊不会杀纪天泽,今日出手不过是小惩大诫。不过纪狂涛敢跑来讨伐师尊,这是不要命了吧,莫非纪天泽真的快要死了?”   可是今日那么多人看着,纪家人将纪天泽带走时,他人只是受了一些伤,还能活蹦乱跳地指着殷无尘破口怒骂,不至于伤及性命。   那边,莫庄主也十分头疼地在两头劝说,“纪家主莫急!您总得让殷剑圣说上一句话吧?”   纪狂涛哐一声将长刀扎进门前青砖下,怒目圆瞪。   “行,你让他说!”   殷无尘由始至终都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便是在莫庄主好声好气的劝和下,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本座若要杀纪天泽,他今日就下不了山。”   “我就知道你想要他死!”纪狂涛怒而拔刀,莫庄主忙不迭拦下,苦笑道:“纪家主冷静!殷剑圣并没有说是他对纪家侄儿下杀手啊!”而且殷无尘都否认了不是他动的手。   殷无尘懒得再看他做戏,只道:“你究竟想怎样?”   纪狂涛只知道喊着要殷无尘偿命,可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殷无尘下的手,莫庄主赶在他又要喊话之前,急急说道:“此事定是有误会!纪家主,殷剑圣,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纪家侄儿如何了?若纪家侄儿当真命在旦夕,此时去了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纪狂涛犹豫了下,怒视殷无尘,“好,我给莫庄主这个面子,殷无尘,若天泽出事当真是你下的毒手,我纪狂涛,便是倾尽纪家家底,也定会上玄极宗讨要一个说法!”   殷无尘冷笑一声。   纪狂涛便急了,“你不会是不想去吧?我知道是你下的毒手,你自然不肯去救我家天泽!”   此时便是莫庄主想要上来劝说,也被纪狂涛一把长刀挥开,殷无尘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疯闹,终于怜悯地开了口,声音极冷,“纪狂涛,本座若去了,若你儿子并非你说的那样命在旦夕,那么,本座会让他真的命悬一线,如此,你还想要本座下山?”   院中霎时一片死寂。   饶是满腔怒火的纪狂涛,手上的刀也僵硬地放了下来,便是莫庄主,也没好再劝说双方。   他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起来祖父与父亲曾同他说过,殷无尘年少成名,后来又被世人称为北岸剑圣,其实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不是冷傲,而是狂,这位年轻的剑圣,从来都不是善茬。   只是在他成为剑圣后,也许因为很难再找到对手,他很少再出山,修行界中关于他的传闻便只剩下他鼎盛时期的荣耀,而令许多人忘了,他当年也是狂妄至极的少年人。   半晌,恼羞成怒的纪狂涛咬牙道:“你还是你,一点都没变……好,殷无尘,老夫今夜就在山下等你,你若不来,老夫必定会亲自上玄极宗找你们掌教要一个说法!”   他说完拔起长刀,带着纪家人扬长而去,莫庄主没拦住人,回过头来羞愧地看向殷无尘。   因为长辈的关系,他们也算是旧相识,不过莫庄主自知资质平平,对殷无尘一向是敬重的。   殷无尘待他也算客气,主动道:“无事,纪狂涛想引我下山,我也会如他所愿,只不过到时,希望他能承受得住让我下山的代价。”   莫庄主只觉一股寒意来袭,浑身一震,随后无奈地耸肩,“你有分寸就好,只要不是在名剑山庄打起来,不要拆了我这山庄就行。”   莫庄主作为东道主,还是带着人去追纪狂涛,他们走后,阮秋便挣开大师兄和哥哥跑出来,“师尊,您真的要下山?那我也要去!”   殷无尘眸中含笑,“担心我?”   阮秋老实点了头,握紧青玉簪道:“我想跟着师尊!”   “今夜不行。”殷无尘安抚地拍了拍他肩头,望向他身后跟出来的林松风,“我下山走一趟,你今夜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小师弟。”   林松风应是,又问:“师尊,纪狂涛是在给您设局?”   阮秋闻言愈发忧心。   殷无尘只道:“记住我说过的话,其余人都散了吧。”   楚越一听就知道今晚没戏可看了,说起来殷师叔比他家师尊还厉害,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见殷无尘要走,阮秋便跟小尾巴似的不放心地跟上。   “师尊……”   殷无尘只好回头,他似乎有些无奈,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在阮秋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于是阮秋停下脚步,秋水眸中盛满不舍,只是殷无尘转身离开时,他也没有再跟上。   看着殷无尘走远,楚越打着哈欠走了,宋新亭不放心,又担心关在他房中的秦小虎会逃走,也匆匆回去了。院中只剩下林松风和阮秋,阮秋还在看着殷无尘离开的方向。   林松风不免好奇,“小师弟,师尊与你说了什么?”   阮秋这才回神,耳尖泛红,却是摇摇头,反过来问林松风,“大师兄,师尊不会有事吧?”   “师尊他能出什么事?”关于这一点,林松风从未担忧过,他笑了笑,耐人寻味地说:“该担心的,是那些想要师尊下山的人才是。小师弟,你身上有伤,先回房疗伤吧。”   阮秋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跟着林松风回房疗伤。   他刚刚升到练气九层,丹田里的灵力愈发充沛,识海内境中受太阴御水决生成的小瀑布也扩大了,不过他只是堪堪进入御水决第二重,他如今凝成的河流,也只是小河,想要变成汤汤大河,至少得先筑基。   灵力运转两个小周天,阮秋忽然睁开双眼,桌上烛火摇曳,晦暗的窗前似乎有一道人影。   发觉阮秋醒来,为他护法的林松风无声朝他做了一个口型,让他不要出声,悄然走到窗前,微弱灵光闪过,一柄细长灵剑出现在他手上,在窗外发出动静的同时骤然拔剑——   那一刹那,剑光如雪,又像那皎洁的月光,稍瞬即逝。   窗外发出一阵声响,有人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哼,等到林松风破开窗户要追出去时,那人已经跃上墙头,匆匆回过头看他一眼。   阮秋跟着追到了窗前,恰好与林松风一起看到那个黑衣人的脸,二人俱是大惊,“纪天泽!”   纪天泽神色大变,飞身离开,可纪狂涛半个时辰前来闹事说他命在旦夕,他却在此刻出现在名剑山庄,还想要偷袭阮秋?不管如何,林松风立刻做了决定,御剑追了上去。   “大师兄!”   阮秋见状也来不及通知其他人,追着林松风的剑气一路出了名剑山庄。深夜的山林间只剩下虫鸣声,前方的打斗声显得很清晰,阮秋循声过去,便远远见到林松风的身影。但他并未与人打斗,见了阮秋,神色焦急地朝他喊道:“小师弟,别过来!”   “什么?”   阮秋一愣神的功夫,树林中冷不防涌现出浓浓白雾,一眨眼的功夫将他吞没进去,别说远处的大师兄,便是五步开外都看不清了,他心下警觉起来,将青玉簪化出灵剑。   他显然是入局了。   这浓郁的雾气当中不时传来声响,偶尔像是有人打斗的声音,偶尔又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那些声音都很远。阮秋定了定心神,在原地停留毫无意义,他决定走出去看看。   一股淡淡的香气夹杂在草木与泥土的气味当中,阮秋微微蹙眉,警惕地捂住口鼻,往前走去,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前面终于出现了人影,阮秋握紧剑柄,没敢上前。   那道朦胧的人影似乎也有些惊讶,但看到他后却朝他走了过来,阮秋本欲后退,在看到那人白衣胜雪的挺拔身影时顿住,那人越走越近,赫然是师尊那张熟悉俊美的脸。   “师尊,您怎么在这?”   阮秋面露惊喜,快步走到殷无尘跟前。殷无尘向来冷淡的神色变得温和,站定在阮秋面前,“我处理完了纪家的事,回来找你们。放心,这里没什么事,你跟紧为师即可。”   “好。”阮秋毫不犹豫应下。   殷无尘神色莫名,目光往下望向他手上的剑,“剑也收起来吧……不,还是将剑交给为师吧。”   绕指柔本就是师尊所赠,师尊想要,阮秋也不问缘由,便要双手奉上,耳边忽然响起师尊曾经叮嘱过他的一句话,要剑不离身……也就是这片刻的犹豫,殷无尘竟不耐烦地黑着脸去抢阮秋手里的剑,“磨磨蹭蹭干什么,你这逆徒,还不把剑给我!”   阮秋顿了下,双手握紧玉剑退开,难得冷下脸,抬剑指向殷无尘,“你不是我师尊,你是谁!”   师尊绝对不会这样说话!   假殷无尘被揭穿也不再伪装,手中涌现黑气便要抢先下手,阮秋心下一惊,挥剑斩去,但灵剑还未触碰到对方,假殷无尘便化作黑雾消散,周边雾气也如潮水快速褪去。   “小师弟!”   阮秋听见身后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回头果真看到了林松风,他手中的明月剑已出鞘,剑气冷然,俨然是真正的林松风。阮秋暗松口气,握紧绕指柔跑了过去,“大师兄!”   林松风见他无事,知道自己不用被师尊揍了,心中轻松许多,长剑轻挥,挡在阮秋面前。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话落,白雾消散的另一端缓缓走出一个黑衣身影,“殷无尘的大弟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那是一个清秀的年轻男人,不算高,约莫比阮秋要矮上一些,身形瘦削,眼中煞气毕露。林松风看到他的第一眼,面色变得沉重,“聂青,是你!男風血影宫也插手此事了?”   阮秋听闻是魔门如今最大的门派血影宫,双眼稍稍睁大,错愕地看着对面这个黑衣青年。   聂青似含着轻蔑地笑了一声,动作间隐约露出下颌深紫的魔纹。就在这时,另一个黑衣人飞身落下,正是引着林松风二人一路追来的纪天泽,他瞥了眼林松风二人,轻哼一声,便同聂青说道:“殷无尘的徒弟我带来了,聂长老,我要的东西呢?”   “你还多带了一个人。”聂青看了眼林松风,显然觉得他是多余的那个人。他说着取出一个小玉瓶扔过去,纪天泽却极为谨慎地接过,随后打开瓶塞将里面的丹药取出来。   阮秋满腹疑惑地看着二人,便听见林松风惊呼出声。   “化神丹?”   什么化神丹?   阮秋越发迷茫。   纪天泽捏着这枚金色丹药,面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又珍重地将化神丹收回去,“有了这枚化神丹,老祖宗就能突破瓶颈,届时,我纪家又能回到南泽第一世家的地位了!”   “现在不心疼你那只本来就快死了的九转灵蛊了吧?”   聂青嗤了一声,望向林松风,“我本来只要殷无尘的小徒弟,没想到,纪天泽把他的大徒弟也带来了,也罢,你们随我走一趟吧。”   “为了一枚化神丹,纪家不惜拿九转灵蛊为诱饵,勾结血影宫设局针对我师尊?”林松风心下了然,也如临大敌,“那不知血影宫的聂长老要带我师兄弟二人去何处?”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老老实实跟我走就是了!”聂青手中骤现两柄短刀,作势要动手。   “那怕是要让聂长老失望了。”林松风眉头紧锁,依旧将阮秋护在身后,就在这时,阮秋手中灵剑一震,他低呼出声,一道灵光便自剑中跃出,在他们面前化出一道人影。   白衣,桃花眸,正是殷无尘!   林松风大惊,“师尊!”   灵光化出的人影逐渐凝实,属于殷无尘的剑气肆意地在幽暗树林中蔓延,瞬间化作无形的天罗地网,封锁住对面大惊失色的二人。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聂青下意识退后,而殷无尘出现后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望向阮秋。师徒二人视线相交,阮秋缓缓回过神,忐忑的心境安稳下来,朝着师尊抿唇一笑。   原来师尊下山的时候跟他说过的话,是这个意思——   他想起那时想跟殷无尘下山,殷无尘在他耳边说的,便是,不必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在师尊的忽悠下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将来长成大力剑侠都是师尊的锅_(:з」∠)_ 第二十九章 言而有信,妖咒发作。   聂青不可置信地看着殷无尘,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白衣剑圣朝他看去,信手一挥,一道剑意疾射向聂青,聂青先是心下大骇, 但不知想到什么, 又握着一双短刀飞身迎上去。   聂青本以为能挡住, 岂料这一剑竟意外的强悍,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双刀寸断,这一剑以肃杀之势向他的胸膛逼近, 生死一线之间赫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急祭出一件法器为自己挡下这一劫,却还是被剑气震得当场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   一道剑意便将聂青重挫,一时竟没能爬起来, 亲眼目睹这一剑的杀伤力, 纪天泽吓得面色青白, 浑身僵硬,便是想跑,双腿也不听使唤, 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聂青的惨状。   殷无尘神色冷漠,缓步朝满脸是血狼狈不已的聂青走去,林松风也从愕然中逐渐回神, 跟同样被这一剑之威惊艳到的阮秋说:“看来, 师尊已真正进入人剑合一之境。”   继修炼出剑气、剑意、剑心, 在步入化神境后去紫霄宫问剑, 让殷无尘成为剑圣的那场试剑中, 他隐约触碰到剑道中的最高境界, 人剑合一,而现在,他的境界已经圆满。   多年前的殷无尘因为与南岸剑圣徐长生三剑持平,才成为北岸剑圣,但林松风见识过这一剑后,心中确信,以殷无尘现在的境界足以将徐长生击败,他已是真正的剑圣。   阮秋明白林松风的言下之意,他们师兄弟几人,无疑是最为了解他们师尊修为境界的,他也一直都知道师尊很厉害,在剑道上几乎找不到对手,可是此刻他依旧很震撼。   因为上一世,他临死前,师尊仍旧处于勉强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但这一世师尊的境界提前得到了圆满,这一剑究竟是师尊侥幸悟出的,还是,上一世的师尊在藏拙?   可这并非是殷无尘在生死绝境当中做到的,他只是很寻常地出了一剑,这还不是他的全力以赴,聂青也还没有这个资格能令他使出全力,这说明他的剑道境界早已圆满。   不止是他们这些做徒弟的,深受这一剑重创的聂青,在方才那一刻甚至有种身魂俱灭的恐惧感,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仍是极为震惊地看着殷无尘。   “你没有去纪家?”   殷无尘道:“去了,又如何?”   聂青笃定道:“若你去了,有少主在,你不可能有机会来这里!”他顿了下,惊疑地看着殷无尘,“你是他的分|身……不!”他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殷无尘的分|身不可能这么强,他更加不可思议,“你留一个分|身在那边,就不怕他们出事?”   阮秋恍然回神,“他们?”   林松风听聂青这么说已猜到七八,“纪家人勾结血影宫,一边引师尊去纪家那边,而为了不让师尊及时回来,血影宫少主聂无欢亲自出手调虎离山,莫庄主作为东道主,此刻应当也在纪家那边,若是我们这边的师尊才是本体,那莫庄主他们……”   听到聂无欢这个名字,阮秋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因为这个聂无欢,正是上一世杀死他的血影宫少主。   阮秋的四肢百骸忽然凉透,尤其是在这野外的黑夜之下,与他当时坠落的暗河竟很是相似。   “应付聂无欢,荧烛剑足以。”殷无尘看到小徒儿的神色变化,语调骤冷,再望向聂青,“上次去血影宫,忘了收拾聂无欢身边那条忠心的狗,今日你既然上门找死,就别走那么快,记得回去警告你那主子,让他知道我的人,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得!”   聂青想说不可能,他家少主与殷无尘同为化神期,就算少主比殷无尘始终差了一点,但只要纪家那边的不是殷无尘本人,少主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又岂能被一把剑镇压住?   可话到嘴边,他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少主迟迟没有给他传信,再加上殷无尘方才那样恐怖的一剑,他不得不承认,也许殷无尘说的是真的,少主已经不是殷无尘的对手。   聂青反而担心起他家少主。   然而殷无尘以剑气凝成一柄新剑,似要出手,聂青神色一紧,又召出法器,身影如鬼魅般飞扑过来,约莫是要先下手为强,却在殷无尘要挥剑时,他忽然掷出几枚霹雳珠——   轰隆隆几声巨响响彻山林,浓郁烟雾在半空炸开,瞬间遮蔽了几人的视线,殷无尘猜到聂青要跑,手中灵剑便穿透浓雾直追出去,便是那个呼吸间,远处传来了一声闷哼。   似乎有什么东西坠地,但等到殷无尘扬袖挥去滚滚的浓烟后,山道上只剩下一大摊血,聂青还是跑了,殷无尘并不意外,聂无欢最忠心的狗,也同他学了死里逃生的本领。   不过他的这一剑,就够聂青喝一壶了,若是聂青运气再差一些,恐怕也回不了血影宫了。   林松风追了出去,没找到聂青,一脸失望地走了回来,“让他跑了,这聂长老命可真硬。”   殷无尘目光紧锁在阮秋身上,只见青衣少年面色惨白,不知在想什么,倒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本就瘦弱的身姿显得越发羸弱,他也无心再去追聂青,正要过去安抚小徒弟,余光瞥见一道贴着树根偷偷溜走的人影,他神色一凛,指尖弹出一道剑气。   冷冽剑气破空而来,穿过纪天泽肩胛,强劲的力道顺势将他带倒在地,他惊觉殷无尘终于要对他出手了,即便是肩上血洞剧烈的痛楚也无法盖过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别杀我!我是纪家少主,殷无尘,你们不能杀我!”   阮秋回头看去,目光落到纪天泽手边的小玉瓶上。   纪天泽方才摔倒时连这装着他算计殷无尘师徒换来的化神丹的玉瓶也丢了,现在竟然想不起要捡,明明他之前那么宝贝这化神丹。   阮秋微微皱眉,好心提醒,“师尊,那瓶是化神丹。”   纪天泽霎时惊醒,这可是他冒着得罪剑圣的风险换来的化神丹,他顾不得自己的小命,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捡,可阮秋既然告诉了殷无尘,殷无尘又怎会不管这瓶化神丹?   于是在纪天泽就要够着玉瓶时,一道剑气擦过他的手背将玉瓶卷起来,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瓶被抢走,他紧跟抬起头,就看见殷无尘五指轻收,剑气同时将玉瓶搅碎。   纪天泽连说上一句讨饶的话的机会都没有,看着玉瓶与金色的丹药一同化为齑粉,他愤怒地瞪向殷无尘,却在对上那双仿佛含着冰雪的眼睛时打了一个激灵,无边的恐惧瞬间将他包围,他总算清醒地认知道他现在的立场,也想起了殷无尘的强悍。   林松风看见他脸上的颓败之色,心中只觉得解气,他瞧不上纪天泽,因为纪天泽跟他爹纪狂涛一样疯,不,甚至说,愿意跟血影宫合作的纪家,以及那位等着拿到化神丹突破境界的老祖宗,这一家人都是疯子。他问殷无尘,“师尊,如何处置?”   殷无尘冷冷睨了纪天泽一眼,白日在擂台上纪天泽欺负小徒弟的账他还没算,今夜又来一出,他眸中略过几分杀意,须臾后将这杀气压下,冷声道:“今夜纪狂涛引本座下山时,本座跟他说过一句话,若是本座见到他儿子时,他儿子的状况并非他所说的危在旦夕,那么,本座会让他真正只剩下一口气。纪家人既然自称与本座是世交,那总该清楚本座的性子,我殷无尘,向来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纪天泽满面惊恐地往后爬去,“你,你们想做什么!”   林松风了然一笑,“自然,是让你变成真正的残废!”   “你,你们疯了!竟然不顾同道道义,要杀自己人!”纪天泽慌不择言,爬起来便死命逃跑。   林松风正要去追,便见属于殷无尘的剑气再出,纪天泽忽然惨叫一声,而后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等,林松风过去查看时,他四肢上皆有一道血痕,人已被疼晕过去,看来丹田也被废了,果真只剩下一口气。   见状,阮秋默默摇头,纪家人与魔门勾结,已经触碰到正道底线,纪家父子又给他师尊设局,惹恼师尊,既然敢做,便要付出代价,他是心善,却不会怜悯要害他的人。   殷无尘便在此时走到阮秋面前,“没事了,别担心。”   阮秋心想,他师尊说的是今夜无事了,还是关于纪天泽知道他秘密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知是不是吹了太久的风,他有些头晕脑胀,本想同师尊道谢,却冷不防倒了下去。   所幸在倒下去之前,殷无尘一把扶住了他,看他面色愈发苍白,殷无尘眼中涌上几分担忧。   “小秋,你怎么了?”   阮秋觉得难受极了,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燥热得很,不自觉浑身颤抖,但似乎在师尊的怀抱中,嗅到师尊此刻身上比以往都要浓烈几分的冷冽气息,才能缓和几分。   “师,师尊……”   殷无尘看阮秋站不住,口中无措地喊着他,便不再顾忌什么,将人揽入怀中,握住阮秋手腕查看脉象,可阮秋却朝他摇摇头,拨开他的手,异常滚烫的身躯撞进他怀中。   “师尊……”   阮秋脸上满是妖冶的潮红,他将自己埋在殷无尘怀中,才能心底欲念,他贪婪地吸吮着师尊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羞耻,“师尊,我好像是,妖咒提前发作了……”   他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却也忍得眼里溢出泪水,呼吸急促,不过片刻,汗水已快将青衣湿透,水润的秋水眸无措地看向他家师尊。   “师尊,帮我……”   殷无尘眸色暗了暗,在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阮秋熟悉的白狐大氅披在他肩上,将瘦弱的少年牢牢裹紧,打横将人抱起。林松风回来时,见到二人如此,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师尊,小师弟怎么了?”   阮秋将脸埋在殷无尘肩上,以往妖咒发作都在十五那夜,今夜才初五,谁也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天,他更不想让大师兄看出端倪。   殷无尘面不改色地抱着人与林松风擦肩而过,“小秋受了伤,我带他去疗伤。你先带纪天泽回去,将纪家勾结魔门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楚越,让他交由他师尊来处理。”   林松风点了头,还没来得及回话,殷无尘便已御剑而去,月色之下,给这位向来冷漠无情的白衣剑圣的背影添上了几分匆忙之色。   事实上,殷无尘确实很着急,阮秋抱着的力道越来越紧,眉头紧蹙,半阖的眼眸溢出水意。   殷无尘加快了御剑速度,一边温声哄道:“再忍一忍。”   阮秋低声喘息着,艰难地摇了头,他咬紧下唇,到底还是泄出几分痛苦,“师尊,好疼……”   殷无尘有些迷茫,他从未听阮秋说过,这个转移到阮秋体内后变得异常古怪的妖咒发作起来时会疼。可阮秋这会儿是真的浑身都疼,这股痛苦已将那股欲念盖了过去,他只觉五脏六腑仿佛被小虫子咬似的疼。   阮秋用力咬着唇瓣,血水溢出来,殷无尘才察觉到不对,神色凝重起来,一手捏住阮秋下颌将他的唇解救出来,可阮秋已疼得神志不清,他若松手,阮秋还是会咬自己。   无奈之下,殷无尘用他自己的手指代替阮秋的唇。已经被莫名的痛楚占据大脑的阮秋果然用力咬了上去,饶是殷无尘已修炼至化神期,这一身皮肉可谓是金刚不坏,这一下还是被阮秋咬得皱起眉头,但他没有抽出手,依旧稳稳抱着阮秋,一边轻声安抚,脚下飞剑也在同时转换了方向。   “再忍一会儿,就不会再疼了。”殷无尘低下头,嘴唇轻轻印在阮秋被汗水湿透的额上,“小秋,这一世,师尊不会再让你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3= 第3卷 龙胆火心 第三十章 炎阳之气,龙胆火心。   阮秋不记得他是怎么睡过去的, 等他醒来时,身上的痛苦早已消失,倒像是疼得虚脱了,过后浑身无力, 丹田灵力也难以调动, 他睁着秋水眸, 迷茫地看着屋中的横梁。   屋外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很远,阮秋也听不清楚。   缓了一阵, 阮秋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掀开被子起身,按说如今已入冬,他的身体本就比人虚弱,若没了灵力支撑是扛不住寒冬的, 床头架子上挂着一件眼熟的白狐大氅, 像是他上回偷偷送回师尊房间的那一件, 他披上后,步伐蹒跚地出了门。   开门的第一眼,阮秋便被外面的景色惊艳到了, 看见这片桃花林,他恍然有种自己是不是睡过了一整个寒冬的错觉,可远处的一处雪山, 又昭显着此时才是异常的温暖。   “你醒了。”   温柔的女声响起, 阮秋才从惊疑中收回心神, 他循声看去, 一名鹤发童颜的美貌女子站在檐下台阶前, 手提的篮子中竟是水灵灵的桃子, 阮秋险些怀疑自己见到了仙女。   “你是?”   白发女子抿唇轻笑,神情温和,声音也不疾不徐的,“不必害怕,你之所以在这里,是无尘昨夜连夜送你来的,只是他方才出谷取药了,不是扔下你不管,你且安心等着。”   听到如此亲切的‘无尘’二字,阮秋的神色变得奇怪。   “你认识我师尊?”他看向反季节而生的桃花林,果真见到大型阵法的痕迹,便撑着虚弱的身子拱手,“敢问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明月谷,你可以叫我月夫人。”白发女子将篮子放在石桌上,示意阮秋也坐下,阮秋谢过对方,拖着沉重的身子就要坐下,便听她又道:“你师尊无尘唤我嫂子。”   阮秋心中倏然一惊,要坐不坐的僵在那里,“前辈?”   他方才还在想,师尊从来洁身自好,从未听说他有过红颜知己,不知这位漂亮的白发姐姐是他的什么人,他竟会放心将自己扔在这里,谁曾想对方竟自称是师尊的嫂子?   这位仙子一样的白发女子看他这样,掩唇笑了起来。   阮秋尴尬地站在对面,他从未听说过师尊还有个嫂子,而且,师尊本家不是已经灭门了吗?   便在这时,一名白衣儒生打扮的青年修士走了过来,双眸含笑望着二人,又有些无奈,“阿月,无尘是头一回将这孩子带过来,你就别捉弄他了,看把他都吓成什么样了。”   阮秋又是一惊,疑惑地看着新来的这位通身气度不亚于他师尊的白衣儒生,师尊到底将他带到了什么地方,这一位又是什么人?   对方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是莫寒水,阮秋,想来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他又望向白发女子,“这位是我的夫人,阿月。”   听到这个名字,阮秋心中已惊起巨浪,莫寒水?   那不就是……灵犀山这一任山主,他们玄极宗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圣吗?那可是他师尊那一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啊!   难怪师尊喊他的夫人嫂子……   阮秋飞快地想明白这一点,急忙朝人行礼,“原来是莫师伯,清徽山弟子阮秋见过……”他正要躬身,一道轻柔似水的力道忽如其来,将他托了起来,他便迷茫地抬头看去。   莫寒水看着很好说话,始终面带浅笑,“自家人,不必多礼,坐下吧,你的身体很虚弱。”   月夫人笑吟吟地看着,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小师侄不要客气,你师尊将你留在这里,可是叮嘱过我二人照看好你的,若是饿了,便先吃些桃子垫垫肚子。”   医圣莫寒水的大名,玄极宗无人不知,而他出身药王谷的道侣名气也不小。好歹也是九岁起就待在玄极宗的人,阮秋又怎会不知道,莫寒水比他师尊年纪大上一轮,他的夫人也是几十年前就成名的医修,师尊还未出生之前,他们便去围剿过血魔宗。如今这两位大前辈站在自己面前,阮秋心中很难平静,恭敬又拘谨地道谢。   好在两位前辈都不是拘泥于礼数之人,莫寒水打量阮秋须臾,最后认输地笑叹一声先坐下。   “坐吧。”   阮秋这才敢坐下,但他的四肢都有些僵硬,这是兴奋的。入玄极宗十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医圣,他自学过丹药与治疗的道法,那一手灵犀山医修都会的万象回春,便是他面前这位医圣在百年前自创的,那部灵犀山顶级功法春生秋杀也是由他所创。   莫寒水在玄极宗便是一个传奇,哪怕在整个上灵界,也是最能打,且最顶尖的那一批医修。   阮秋厚着脸皮想,他学过万象回春,打心底将这位大前辈当做老师以及医道上追崇的榜样,如今人就坐在他面前,他又岂能不激动?   莫寒水是第一次正式与阮秋见面,见他如此乖巧,便明白殷无尘为何会收他为徒了。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伸手让我看看。”   阮秋愣愣地将右手递出去,在莫寒水的示意下搁在冰凉的石桌上,待到莫寒水伸出二指为他把脉时,他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前辈面前走神了,霎时红了脸,但也不敢打扰对方,便挺直腰杆,一脸正色地端坐。   莫寒水收回手,见阮秋一脸僵硬,知道他是在紧张,遂笑道:“不必紧张,你师尊只是出谷为你取药了。你叫阮秋是吧,你可知道,自己身上的妖咒为何会提前发作?”   阮秋脸色煞白,“您知道……”   莫寒水摆手,“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半年多前,你师尊曾经将你送到这里,那时我便知道,你将他身上的鬼珠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之后又在你身上变作了古怪的妖咒。”   竟是从一开始便知道了?   阮秋脸色白了又红,指尖攥紧衣摆,不自在地垂下头,“原来那时,也是莫师伯救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也做不了什么。”莫寒水反倒好奇,“你师尊没有同你说吗?鬼珠自入你体内后便消失了,你师尊送你来的那一夜,你一直高烧不退,但第二天便恢复如常,鬼珠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是留下了让你身体日渐虚弱,且每月妖咒发作的后遗症。你也放心,此事,你师尊只告诉过我一人,我会守口如瓶。”   阮秋暗松口气,莫寒水在为他医治,他也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状况,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他如今还不够强大,无法坦然地面对并且接受秘密的暴露。   莫寒水看在眼里,温声道:“你师尊一直在查鬼珠的源头,可惜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我也只能让他顺其自然。不过阮秋,昨夜,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引得妖咒提前发作。”   阮秋回想起昨夜,缓缓摇头,“只是遇见了一个人,不过我没有受伤,师尊也很快赶到。”他顿了下,迟疑地说:“对了,我和大师兄被一个人引入毒瘴中,那毒瘴似乎会让人产生幻觉,不过大师兄很快便清理了那片毒瘴,我应当没有吸入太多。”   莫寒水若有所思,“毒瘴?”   阮秋知无不言,又道:“那瘴气中还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不过我察觉到时很快就捂住了口鼻,当时也没有去追查这香气的源头。”   莫寒水点了下头,又抬眼看向阮秋,似乎欲言又止。   阮秋便问:“莫师伯是有什么话想问?您但说无妨。”   莫寒水便直言,“其实让你身上的妖咒发生变化,昨夜的毒瘴只是诱因之一。我听闻,在半月前,你一直都是练气二层,而这段时间,你突破瓶颈,接连升至练气九层,修为的增长也许也是原因之一。而你体内还藏有一股炎阳之气,昨夜你身中毒瘴,将这股炎阳之气诱发出来,你体内一时阴阳失衡,才导致妖咒提前发作。”   阮秋愕然,“什么炎阳之气?”他话一出口,忽然连耳根都红透,低下头,什么都不再问了。   然而身为一位见多识广又精通医术的老前辈,又岂会猜不到阮秋脸红的原因?没想到师弟的小徒弟如此可爱,莫寒水艰难忍笑,“这与你师尊无关,事关你曾经服下过什么火属性的药物,而当时未能完全吸收,剩下的炎阳之气便在你的经脉中隐藏了起来,直到今日,才被诱发出来。”   阮秋一时哑然,原来竟是他误会师尊了吗?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火属性的药物?我自小身体虚弱,常年服药,不过都只是普通的药物,会是这些药的影响吗?”   莫寒水便假装自己没发现这小师侄的窘迫,“这股炎阳之气十分纯正,且在你体内也有多年,它的来源至少该是六阶以上的灵药。”   已有多年?   阮秋先是蹙眉,继而想到什么,抬头问莫寒水,“莫师伯,会不会是七阶灵果,火心果?”   “火心果,赤龙胆……”   莫寒水眸中微亮,摇头失笑,“倒是让阿月猜中了。”   阮秋一时没再说话,提到火心果,他不得不提起十年前的一桩旧事,那也是他与师尊的初见。   八岁那年,母亲离世,不过多久,哥哥宋新亭的亲人找来,便随姨母戚云去了玄极宗,那时,阮秋身边只剩下当年收留他与母亲的停云观观主,可没过半年观主也走了。   那个夏日,沧江以北,一个名叫星落的小镇上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瘟疫,短短几日夺去数十人的性命,小镇被封锁,连带着停云观中的阮秋和观主,也都被困在星落镇上。   观主修为不高,略通医术,为了让大家活下去,整日泡在古籍医典与草药堆中,屡次亲自试药,最严重的一次险些没有再醒过来。   那时才九岁的阮秋,便抢在她面前试了最后一碗药。   阮秋从不是一个讳疾忌医的人,他边回忆起那年观主拦住他不让他出去时,透过道观门缝看到街头巷尾遍地纸钱的荒凉,一边说道:“我十年前曾经替人试药,结果身中寒毒,导致双目失明。我便是在那之后遇见了师尊,是他给我找来了火心果。”   失明的那段时间并不是最难熬的,他虽然身中寒毒,但观主也通过这一碗药想到了治愈疫病的方子,在星落镇的瘟疫解决后,观主却因为先前多次试药病倒了,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临终前将阮秋交托给她认识的几位散修,让他们带阮秋去玄极宗找宋新亭,因为那时阮秋那时寒毒入体,只有去了玄极宗才能活下去。   可谁知道刚出了星落镇没多久,路上撞到邪修劫道,在沧江上游,阮秋便与几位散修走散了。   阮秋没敢走远,躲在附近一个山洞里,他看不见,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一个活人。   那个人受伤了,进来之后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阮秋是有些害怕的,但更怕这个人在他面前死掉,于是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水袋取下来,那个人喝了水,没多久就醒来了。   那时的小阮秋,也不指望这个人能带他找到几个散修,可对方脾气很差,喝光他仅剩下的一点水就想杀他,还不听人说话,没礼貌地喊他小瞎子,却也会给他摘野果吃。   虽然那时的野果很酸。   阮秋至今回想,都觉得那个野果能酸掉他的牙,而那个人见他酸得皱起小脸还反过来嘲笑他,之后又让阮秋记住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殷无尘,是玄极宗清徽山的殷无尘。   他说让阮秋牢牢记住,日后上清徽山找殷无尘报仇。   小阮秋只觉得他很奇怪,居然教一个小瞎子找他自己报仇,不过他也真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与这个殷无尘在一起待了半个月,直到殷无尘伤势好转,他们离开山洞,在附近一处古刹借住,却不巧撞进贼窝。而后阮秋寒毒发作,殷无尘便说要帮他偷药,偷的正是那个古刹中的邪和尚珍藏的火心果。   再后来,到了玄极宗,阮秋才知道,殷无尘是剑圣。   只是听闻那时的殷剑圣不怎么出山了,而阮秋又在藏月峰上,便是想见也找不到机会再见。   阮秋陷在十年前的回忆当中时,莫寒水却大大感到意外,“十年前……无尘确实离开过宗门一段时间,是无尘他给你找来的火心果?”   阮秋回神点头,“火心果属至阳之火,正好克制我那时体内的寒毒,服下火心果后,我身上的寒毒便被清除了,没过多久,也能重新看到东西。师伯,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遗憾的,因为殷无尘给他服下火心果后就悄然离开了,他都没能看到殷无尘的脸。这一面,一直到到去年的宗门大比时,荧烛剑的出现,才让阮秋真正见到殷无尘。   莫寒水神色莫名,“没事,知道这股炎阳之气源自你曾经服下的火心果,此事就不难解决。”   二人说话间,月夫人也带着为阮秋煎的汤药回来了。   莫寒水又告诉阮秋,他身上的妖咒现在很不稳定,随时可能会再发作,莫寒水就只能先封住他的灵脉,等到殷无尘取药回来再说。   服药后,阮秋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走路时也不至于一步三喘,莫寒水夫妇对他颇为照顾,他却不愿回房休息,月夫人便带他去药房,让他帮忙做一些简单的药材处理。   殷无尘回来时已是晌午,他一路从玄极宗赶回来,早已召回的荧烛剑上剑气还未完全收敛,一入谷便叫莫寒水好一顿埋怨,“收收你那剑气,别将我这满园桃花给削了。”   殷无尘什么也没说,却也收起一身冷冽剑气,将一个储物袋递给莫寒水,“你要的药材。”   他跟灵犀山关系一般,尤其是莫寒水走后,他那暂代山主的师弟许成与殷无尘自小就有过节,殷无尘还冷言拒绝过许成举荐的沈灼寒,他这一趟去取药可没少被许成为难。   莫寒水叹了口气,接过储物袋,“我让你回去取的药是要给谁用的?宗门一切都还好吧。”   殷无尘目光急切,扫过后面的小屋,放出去的神识没有找到熟悉的气息,眉头紧锁起来。   “人呢?”   “在药房,非要帮忙做事,你这次收的小徒弟,比先前那两个要可爱。”莫寒水见他要走,忙道:“先坐下,师兄有些事要问你。”   殷无尘皱着眉头回头看他,到底还是忍着坐了下来。   莫寒水啧了一声,失笑道:“这么差的脾气,居然能找到那么乖巧的小徒弟。也罢,你也别这么看师兄,我与你说正经事吧,我知道你小徒弟身上的炎阳之气是从何而来了,他说,是他十年前身中寒毒时,你给他吃过火心果,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殷无尘一顿,“火心果?”   莫寒水嗯了一声。   殷无尘沉默下来。   莫寒水是看着殷无尘长大的,这么多年师兄弟,殷无尘此刻的沉默很是可疑,他没道理看不出来,他道:“火心果是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能承受住的,即便你徒弟当时身中寒毒,若是无人替他化去火心果外表那层火毒,他是能被活生生烧死的。”   殷无尘这才想起来似的,颔首道:“是我给他吃的。”   莫寒水不免多看他一眼,不过阮秋能活到今日,说明那时确实有人帮他化去了火心果的火毒,但若是他师弟要救人,将阮秋带回来就是了,何必要冒险直接服用火心果?   殷无尘目光准确地望向桃花林中,药房便在那后面。   “还有什么事?”   莫寒水鲜少见他这般心急,怕他那小徒儿会被人吃了似的,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剑圣该有的稳重?他简直没眼看了,只是望见他手上还未收回的荧烛剑,莫寒水神色微变。   “你最近修为境界提上去了,脾气也跟着变大了,半月前,大闹魔门,险些杀了你那弟弟,昨夜又放出你的荧烛剑缠得他脱不开身,若你昨夜没有为了你这徒儿着急赶过来,反而去追他的话,他怕是要跑不掉了。”   殷无尘神色冷凝,“师兄,我姓殷,我没有弟弟。”   莫寒水长叹一声,“十年前,你便是因为他下的山,十年后你要杀他,却两次都让他逃过去,说不定是天道注定,你杀不成聂无欢。这小子确实招人烦,这么多年来屡屡不改,可先前也没见你真要杀他,怎么这次动了真格,你不怕触怒他母亲吗?”   “我不杀他,鬼母便会放过我吗?”殷无尘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我与他们本就是不共戴天,鬼母我要杀,聂无欢,也要死。”   莫寒水见他神色极为认真,便知道谁也劝不住,叹道:“也罢,此事总该有个结果,总不能任由他们没完没了的。但切记,他们疯起来不要命,你却不能,别忘了,你还有几个徒弟,你的小徒弟还离不开你。”   闻言,殷无尘眸中霜雪悉数化去,将荧烛剑收起,“我知道。还要劳烦师兄尽快帮小秋解咒。”   同莫寒水谈完,殷无尘便马不停蹄地找到了药房,远远便见到跟着月夫人在院中晒药的阮秋,看见显然很是害羞的乖巧少年亦步亦趋地抱着药篓跟在月夫人身后,殷无尘已经走到了院门前,反倒不再心急了。   明月谷中有着一整套复杂的阵法,便是化神期修士也很难攻破,谷中四季如春,日光依旧明媚,雪白狐毛衬着一张微红的秀丽脸庞,可怜又可爱,不逊色于满园桃花的殊丽绝色,叫人一眼都觉得心要化了。   殷无尘也不例外。   直到月夫人提醒,阮秋才发现桃花树下的白衣剑圣,他呆了呆,双眼痴痴地盯着对方,月夫人笑着摇头,拿过他手上的药篓,便叫他过去。阮秋脸颊通红,但也听话地朝殷无尘走去,走着走着竟跑了起来。   “师尊!”   阮秋这半日一个人待在这里,就算这里的主人是他崇拜的医圣,师尊不在,他心里一直不踏实,即便相信师尊不会把他扔在这里不管。此刻终于见到人,他才觉得心安,甚至一个冲动,便想扑进师尊怀里,还好快扑过去前,他克制住自己停下来。   “师尊,您回来了!”   殷无尘本也打算接住自家小徒儿,却见他临到自己面前时又稳重起来,眼底也略过几分失望,但看着那双仿佛发着光的秋水眸里全是他的倒影,殷无尘眸光暗了暗,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轻轻将人抱进怀里。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闻到源自阮秋身上的清幽兰香,殷无尘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别怕,师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下剧情,小秋偷偷开车了(不是 第三十一章 以身相替,阴阳合和。   阮秋被殷无尘抱住的那一刻, 双眼都惊得瞪大了,心中满是疑惑,师尊为什么忽然抱他?   虽然他方才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可是当真正被殷无尘抱住时, 阮秋除了莫名的满足以外, 还是很吃惊的, 不说师尊一向稳重冷淡的性子为何突然这样,月夫人还在看着!   诚然,月夫人也很不可思议, 但与被拥住的阮秋不同,她清楚地看到了殷无尘眼底的深情,作为嫂子,她掩唇偷笑,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不打算打扰他们二人。   殷无尘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谁知人还没走, 阮秋先红着脸提醒他,“师尊,月夫人还在!”   月夫人已经转身, 闻声回头朝殷无尘摆摆手,让他们当自己不存在。可殷无尘看到自家小徒儿在他怀中浑身僵硬地低着头,到底还是将人松开了。阮秋迅速退开他怀中, 风一吹, 连剩下的那点余香都散了, 他匆忙看了眼殷无尘, 便挺直腰杆站好。   殷无尘准确地在小徒儿的小动作中品出几分偷看师尊有没有生气的意思, 在月夫人不赞同的眼神下同她寒暄, “嫂子,好久不见。”   月夫人好笑,“是好久不见,不过我与你师兄一直都在这里,你想何时来见都行,还不如先关心一下你的小徒儿。他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喝过药便一直跟着我跑上跑下。”   阮秋忙道:“我不累的!”   “你生病了,便该好好休息。”月夫人给了殷无尘一个眼色,“你来的正好,将你家徒儿带回去吧。何况小秋又不止是你的徒儿,还是你的未来道侣,你这个做师尊的,想要做人家道侣,也不知道对人家好点。”   阮秋心下大惊,他何时成了师尊的未来道侣了?   难怪月夫人和莫师伯对他好得完全不像是对待普通师侄……可是!他没说过他是师尊的道侣!   “月夫人,我们不是……”   “我知道了。”殷无尘没等阮秋说完,握住他的手,便让阮秋歇了声,阮秋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师尊镇定如旧的神情,便见殷无尘同月夫人说:“你忙,我带他回房休息。”   月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去吧去吧,别累着人了。”   “嗯。”   殷无尘应了声,便牵着阮秋离开,阮秋目瞪口呆,回头看了看冲他们笑着摆手的月夫人,又看向神色平静的师尊,直到走出月夫人看不到的范围,他才说出心中的困惑。   “师尊,为何不同月夫人解释清楚您跟我并不是道侣?”   这话反倒将殷无尘问住了,原来阮秋还不认为他们已是道侣?他定定看着阮秋那双盛满迷茫的秋水眸,先前因为被宗门里那些小崽子插足的不悦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阮秋被他看得越发茫然,俨然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殷无尘牵着,眨了眨眼,小声问:“师尊?”   殷无尘终于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的小徒儿,似乎并不觉得他们已经是道侣了,而且似乎,对他并没有这份心思?还想要澄清他们的关系……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小徒弟眼里完全没有吸引力,沉默许久,神色复杂地开口,“师兄拿你身上的妖咒没办法,嫂子医术不亚于他,也曾了解过你的情况,知道你我每月会双修。”   不等阮秋说话,殷无尘又说:“你放心,一直以来都是师兄在帮你解咒,她没有插手,不知道你身上的秘密,师兄也不会说出去。”   阮秋心中确实有过些许不适,只是很快就散了,若要解咒,他身体的秘密就不能继续隐藏。有一些厉害的医修只要一摸脉象就能推断出他的身体异于常人,月夫人俨然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厉害医修,不过方才相处那段时间,她始终没有打探过阮秋的私事,与她相处起来很是舒适,便是让她知道了,阮秋以为也不是不可以。   “我身上的妖咒还要麻烦师伯,月前辈就是知道了也没关系。”阮秋更关心方才被月夫人误会的问题,“不过事关师尊清白,师尊,不如还是让我跟月前辈解释清楚吧。”   殷无尘一时哑口无言,心道,我的清白,它还在吗?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阮秋,可是小徒儿的眼睛里永远是那么无辜清澈,他又能拿阮秋怎么办?   殷无尘只能说:“等解开你身上的妖咒后再说吧。”   阮秋想来也是,他现在这样也离不开师尊,即便他有心要与师尊划清界限,只做师徒,可妖咒一旦发作起来他也无法控制自己。   他想,看来是要早些解咒了,不然耽误师尊找道侣。   师徒二人心思各异,原本牵着的手也都松开了,走着走着,远远看到一名少年背着药篓进谷,阮秋才回神,脸上露出几分困惑,“师尊,这谷中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殷无尘只朝那名少年瞥了一眼,“是嫂子的小徒弟。”   阮秋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师尊,方才听莫师伯说,一年前,你带我来过明月谷?”   殷无尘顿了下,神色古怪地看向他,“你那时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阮秋摇了头,抬手点点额角,有些苦恼,又有些好奇,“我不记得了,师尊能与我说说吗?”   他没有来过明月谷的记忆,而且从转移妖咒入体之后他就病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阮秋都昏昏沉沉的,所以问起他鬼珠入他体内后去了何处,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唯一记得的,便是他拜入师门大概半年左右,师尊有一回下山,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那时,两位师兄都不在山上,而初入清徽山不算太久的阮秋已经开始接触六峰事务,在不能修炼的间隙打发时间。   直到那个惊雷夜,阮秋在沉梦中被惊醒,发觉凌绝峰开启了护山结界,禁止任何人出入,他才惊觉师尊回来了,阮秋是高兴的,乖乖地等着师尊出现,但是在封山三日后,依旧等不到人的阮秋总算察觉到不对,他怀疑师尊出了什么事,所以他连夜上山,也在山巅的大殿中找到了人。   只是没想到,那时的师尊,眼中血光骇人,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一身煞气几乎破体而出。   阮秋险些被他杀了,当他摔倒在地上,满手血痕一脸惊恐地看着剑气落到他脖子上时,师尊却停手了,用终于恢复的一丝理智让他离开,还为他打开了禁制,让他出山。   阮秋狼狈地逃出了师尊的住处,却没有听师尊的话出山,他懂一些医术,知道师尊眼下的情况不妙,可能会死,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隐藏在他师尊体内的那颗鬼珠。   小时候,在沧江上游,他寒毒发作命悬一线,是伤势未愈的师尊从邪和尚那里偷来火心果救了他,现在,他也不能对师尊见死不救。   于是,阮秋推开了山中的藏书阁,疯狂地翻阅古籍,终于,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了解决之法。   便是以身相替。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这具与常人不同的身体,叫作玄阴之体,是罕见的炉鼎体质。   若是以秘法将师尊身上的鬼珠转移到他体内,师尊就还有一线生机,可他要怎样让师尊配合他?   为了报恩救人,阮秋也顾不得身体的秘密会暴露,也不敢想师尊事后会怎么看待他,慌忙之下,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便带着古籍匆匆上山,再一次推开那扇大殿的大门。   殷无尘的情况果然比上次还要糟糕,阮秋早有准备,没有再第一时间被翻涌肆虐的剑气撕碎。他用尽了力气躲避师尊的杀招,用力唤着师尊的名字,这一次要比上一次花费更多的时间,师尊才勉强清醒过来。   阮秋也受了不少外伤,不等殷无尘质问他为何回来,他便将自己炼制的阴阳和合丹塞进了师尊嘴里,之后趁他怔愣的瞬间将他定身,翻身将人压倒,到了殷无尘这个修为,这种定身的小伎俩对殷无尘基本无用,便是趁人不备,也只有片刻的功夫。   他的时间不多,还是殷无尘硬撑着一丝清醒为他争取的,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阮秋按着古籍上秘法的步骤,红着脸冒犯他最为敬重的师尊与恩人。   他的计划异常的顺利。   让殷无尘走火入魔的源头鬼珠似乎在双修成功的那一瞬间进入了他体内,只是那一夜的惊雷不断,他眼角始终挂着泪痕,后半夜一直在哭叫求饶,最终受不住晕了过去。   他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练气二层,刚刚十八岁的少年,因为自小体质比常人要虚弱一些,长得要比实际年龄稍微显小一点,可是殷无尘是化神期的剑圣,他哪里受得住?   阮秋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脸颊滚烫得很。只是在那次昏睡之后,他只知道自己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师尊一直在照顾他,再之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那个诡异的妖咒出现了,第一次发作时他很快丧失理智,再醒来时依旧是在师尊怀中,等到第二次,阮秋终于明白,这次以身相替给他留下了多麻烦的后遗症。   好在师尊总能在那夜出现,也承诺会帮他解开妖咒。   不过殷无尘这才知道双修之后的事阮秋竟然毫无印象,他神色复杂,“你那时一直在昏睡,每日醒来的时间很少,记不得也正常。”   只是,他那时候同阮秋说过,他会负责,会同阮秋结成道侣的话,阮秋若一句都没有印象……   阮秋不放心地问:“我那时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殷无尘沉默须臾,“没有。”   只不过是比清醒时更黏着他,会抱着他撒娇喊疼。   殷无尘心不在焉,见阮秋偷偷打了个哈欠,却还强打着精神同他说话,他便将人送回房。阮秋喝过药后确实犯困了,加上灵脉被封,身体虚弱,他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金光,分外催人入眠,殷无尘坐在床沿,看着阮秋沉沉睡去的睡颜,心中再多幽怨也都化作一声暗叹,为阮秋掖好被角,便起身出去了。   阮秋打了个盹,日落前就醒了,身体也舒服许多。他在屋里没找到师尊,便出门转了转,正巧在桃花林中遇到了他与师尊晌午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便是月夫人的小徒弟。   彼时,莫寒水与殷无尘正在上方不远的水榭里说话。   发觉殷无尘忽然偏头,望向小瀑布下面的桃花林,莫寒水挑眉看去,便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是阿月的徒弟,你见过的,叫小骆,看来同你徒儿挺投缘,还得是同龄人才有话说啊。”   同龄人这三个字,让殷无尘很不高兴,幽幽斜了莫寒水一眼,又盯向瀑布下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月夫人的小徒弟正递给青衣少年一颗桃子,便让青衣少年笑了起来。   到底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平日再稳重守礼,骨子里仍是青涩天真的,笑起来便如同早春初开的山茶花,不说阮秋对面的少年微微一怔,殷无尘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艳。   但之后,便是不悦。   莫寒水看在眼里,故意抬手扇风,“好大的酸味。”   殷无尘将水榭的栏杆抠出五个手指印,莫寒水忍俊不禁。他这个小师弟啊,自小就傲气,先前几十年没见他对谁动过心,一心就只想着练剑,谁知如今境界圆满了,反倒想起来找道侣了,道侣还比他小了那么多,与旁人说句话,都要醋成这样。   传出去,谁敢信这是剑圣?   莫寒水嘲笑归嘲笑,还是好心提醒他一句,“作为一个过来人,师兄提点你一句,你这小徒弟对你敬重有之,却太过谨慎内敛,你喜欢他却不说,他恐怕不敢当真。有时候,喜欢不仅是要做的,也要会说。”   殷无尘没说话,松手时栏杆赫然留下了几个小洞。   阮秋正与月夫人的小徒弟说话,互相报过姓名,说不上多投契,勉强算是认识了,这个叫作小骆的少年忽然面露惊诧地望向他身后,紧跟着有些匆忙地抱拳,“殷剑圣。”   阮秋闻声回头一看,果真见到他家师尊朝这边走来,他莞尔一笑,迎上去喊人,“师尊。”   殷无尘淡淡点头,这名医修少年便拘谨地告辞了。   阮秋目送他走远,只能说礼数周全,可殷无尘看着,神色却有些莫名,“你们在聊什么?”   阮秋又笑了起来,举起手上圆润粉红的桃子,“摘桃子。这是骆道友去后山摘的,他说,那边的桃子又水又甜,若我想去的话,他可以带我过去,他方才还给了我一个。”   也就一个桃子,就被哄得这么开心?殷无尘道:“前阵子,有人向我求亲,想要与我的小徒儿结成道侣,小秋可想知道那人是谁?”   “谁?”   阮秋冷不防听他说起这个,整个人都有些懵。什么人会跑去跟他师尊求亲,目的还是要与他结成道侣,应该不会是他认识的人吧?   殷无尘这么问,却没有回答阮秋是谁,他望向阮秋手中的桃子,又问:“小秋已经十九了,可有想过,要与一个人结成道侣?”   虽然不知道是谁,阮秋还是摇头,“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只是练气二层,我这种体弱多病的体质恐怕活不到而立之年,能陪在师尊身边就足够了,没必要连累他人。”   殷无尘问:“那现在呢?”   阮秋还是摇头,他觉得师尊的问话有些奇怪,狐疑地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抱着桃子问:“那师尊答应那个向您求亲的人了吗?”   殷无尘反问:“你觉得呢?”   阮秋有些忐忑,“师尊,我不想跟不认识的人成亲。”   他从来不是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的人,可若是师尊真的答应了对方……阮秋不安地看着他家师尊,心情颇有些微妙。   好在,殷无尘摇了头。   “没有答应。”   阮秋大松口气,忍不住瞪了他师尊一眼,反应过来忙低头,抿了抿唇说:“多谢师尊。”   “谢师尊做什么?”殷无尘看他被吓到也会生气的小动作,眼里含上几分笑意,想起方才莫寒水的话,他轻咳一声,又问阮秋,“若是认识的人向你求亲,你会答应那个人吗?”   阮秋以为这一茬已经过去了,殷无尘却又提起来,他心中那种怪异感越发浓烈,“那是谁?”   殷无尘眼神飘向别处,似乎有些不自在,背在身后的手都捏成了拳头,“若是,小骆呢?”   阮秋瞠目结舌,“可是我方才才认识他!而且师尊,骆道友比我小两岁,他今年才十七!”   不喜欢年纪小的?   殷无尘扬唇轻笑,“不是他,只是……那个人的年纪,比他大上一些,与你也认识,只不过,这个人没什么诚意,为师便拒绝了他。”   阮秋被吓得心跳都加快了,差点就将手上的桃子给扔了出去,“师尊,那个人到底是谁?”   殷无尘不想提起裴桓,这个人确实是天之骄子,然而他生来傲气,即便是真心喜欢,对待阮秋却并不尊重,便是殷无尘没有自己的私心,也绝不会同意阮秋与这个人在一起。此刻,更是不想同阮秋谈及此人。   “不用管他是谁,他已经走了,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裴桓早该回苍耀国了,这次之后他便是不想回去,殷无尘也会让他回去。   阮秋怀疑了不少自己认识的人,也没想到这个偷偷找他师尊求亲的人是谁,他便不想了,听师尊的话回去后看看谁不见了,就能猜到了。但说起这种事,他也有些上心。   “那师尊可想要找道侣?”   殷无尘没有答话,只道:“谷中除了师兄和嫂子,便只有嫂子的小徒弟,他年纪小,能与你玩到一处去,不过他忙着学医,恐怕没什么时间,想摘桃子的话师尊陪你去。”   “不用。”   阮秋哪儿敢让剑圣陪他去摘桃子,想着又好奇地问:“师尊,莫师伯为何一直不回宗门,要在这明月谷中隐居?”他顿了下,忙说:“是弟子冒犯了,师尊不用理会。”   他问完就想起来,宗门里有个传言,原本掌教应该是师尊这一代的大师兄莫寒水,谁知道莫寒水前些年出了宗门便没再回来,最后落到开阳山李三思头上,说不定是李三思对大师兄莫寒水做了什么,还有人说,是李三思与殷无尘一起逼走了莫寒水。   如今身处明月谷,知道殷无尘与莫寒水常有来往,又亲眼见到了莫寒水夫妇对殷无尘的态度,阮秋自然不信,不过他也不敢再问了,只怕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也许会事关玄极宗,是他这个小弟子不能问的。   殷无尘轻笑道:“不必如此紧张,这不算是什么秘密,大师兄也不怕人知道。他和嫂子隐居此地,只是为了养病。多年前,嫂子为人解毒疗伤时不慎被人打伤,毒性反噬入体,险些熬不过去,莫师兄为了救她废去半身修为,这些年才没再回宗门。”   他言简意赅,听得阮秋心中震撼,末了只能感慨一句,“原来如此,医人不自医。我向来很钦佩莫师伯与月夫人的医术和胆识,他们道侣之间的感情,也着实叫人羡慕。”   “羡慕?”   殷无尘望向阮秋,“小秋若有道侣,便不必羡慕了。”   阮秋一愣,师尊为何一再提起让他找道侣这种事情,却又不肯回答他自己有没有想找道侣的心思?可他一抬眼,却发现殷无尘看他的眼神竟很炽热,他心中便有一种直觉。   不能问。   阮秋心里有些乱,想要转移话题,却见殷无尘冷不丁俯身下来,直视着他的双眸,容不得他再逃避,这双桃花眸中似有化不开的柔情,阮秋竟有种被师尊一眼摄魂的错觉。   “师,师尊?”   落日霞光透过桃花树枝头的间隙落在殷无尘身上,阮秋叫他,他便嗯了一声,但是这一次得到师尊的回应,阮秋却没办法再安心,他心跳极快,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呆呆看着殷无尘俊美的脸庞贴近他的脸。   真真像是被摄住了心魂,殷无尘这双平日冷淡的桃花眸,在阮秋心中,此刻竟是勾魂夺魄。   可就在二人之间只剩下咫尺之距时,一个人在桃花林中走过来,“师弟,方才忘了跟你说……”   话音猛地顿住,莫寒水瞪大双眼看着险些就要亲上的二人,脚步趔趄,紧跟着捂住眼睛,转身就跑,“我没事了,你们继续吧!”   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阮秋此时也总算回神,猛地喘了一口气,倒退两步,涨红脸不敢看殷无尘,便左看看,右看看,之后窘迫地将一直抱在手里的桃子塞到殷无尘手里。   “师……师尊吃桃子!”   作者有话要说:   莫师兄:让你学说话没让你学这么快……   师尊:………… 第三十二章 神识双修,念念不忘。   最后, 莫寒水跑了,阮秋也跑了,堂堂玄极宗剑圣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剩一只桃子陪着他。   殷无尘沉默了许久, 决定捏着桃子去找莫寒水算账。   阮秋跑回房间后, 生怕他师尊追上来, 还特意将房门关上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了些许, 双颊滚烫,根本就不敢回想方才的事,可一闭眼又全是师尊靠近他的画面。   师尊不会是想亲他吧……   阮秋希望是他误会了,可是当时师尊靠得那么近,他很难不多想, 也不得不承认, 像师尊这样优秀的人, 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他的靠近,但他不能,师尊将来是有道侣的。   沈灼寒, 才是师尊的天命道侣。   想到沈灼寒,阮秋便恢复了冷静,脸颊上的温度飞快降了下来。是啊, 话本上写得明明白白, 师尊也许是对他这个徒弟有过一些期望的, 因为他的救命之恩曾想过为他负责, 与他结成道侣, 只是他的这份在意, 等到遇见沈灼寒时,根本不值一提。   只不过是一时的在意,哪里又抵得过真正的心动?   更何况,阮秋很清楚,他与师尊之间走到今日有许多复杂的外在因素,他起初未想过爬上师尊床榻,师尊也只是拿他当普通弟子。   阮秋不愿意成为话本上那样的丑角,能成为师尊的徒弟,已是他毕生之幸,他不想辜负师尊的好意,也不能破坏师尊的天定姻缘。   殷无尘再回来时,天色已晚,莫寒水是与他一同过来的。   因为不小心撞上二人亲密之事,莫寒水看阮秋总有几分歉意,不过当时,他也是有正事告知的,这会儿还特意跑来走一趟,告诉阮秋今夜便解决他体内作乱的炎阳之气。   阮秋再见到师尊,心情还有点复杂,一直不敢抬头看人,过去冷泉的一路上,也不好意思主动说话。反观殷无尘,看着依旧冷冷淡淡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天色昏暗,幽幽烛火点缀在由寒冰砌成的冷泉四周,波光粼粼,只是阮秋灵脉被封,一靠近冷泉就冷得面色发白,走在前面的殷无尘默不作声回头,将一块暖玉塞给他。   “拿着。”   暖气沿着手心往上,瞬间驱散入体的寒气,阮秋心中一阵熨帖,再看殷无尘这般自然,便忽略了先前的尴尬,小声道:“谢谢师尊。”   殷无尘神色似有几分无奈。   “这股炎阳之气还是要尽快解决,这倒是不难,你师尊一人便可以做到。”莫寒水将灯盏搁下,发觉无人应答,回头看向身后的师徒二人。他师弟一如既往冷着脸,而另一个微低着头,乖巧又谦卑,只是见他突然停下,便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过来。   莫寒水发誓,他真的不是有意撞破他师弟与未来道侣亲亲我我的,只是没想到他师弟下手这么快,不过仔细想来,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已全都做了,反倒是他太单纯了。   但是,莫寒水了解他师弟的性子,别看表面冷淡,这就是个有仇必报的,私底下又狂又狠,于是,莫寒水赶紧想办法补救,清出这处冷泉,摆手让谷中的弟子收拾完赶紧离开,便同二人说:“火心果,又名赤龙胆,内含烈性火毒,当年师弟在你服下火心果之前便为你化去火毒,故而在你体内残余的炎阳之气还算纯正,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能帮助自身提升修为的好东西,不过师侄体质属阴,却不太好炼化吸收,这就需要师弟出手了。”   殷无尘挑眉,“我?”   莫寒水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同阮秋说:“若以双修之法,让师弟为你炼化炎阳之气,再转化为你自己的灵力,也一样能助你提升修为,怎么做,师弟应该知晓的。”   阮秋惊道:“双修?”   莫寒水见他脸颊飞红,连殷无尘的也是神色一滞,才不紧不慢地笑道:“双修之法并非只有阴阳合和之术,只是将你体内的炎阳之气传给师弟,再由师弟炼化送回你体内。”   阮秋的脸更红了,他方才以为莫寒水要他与师尊在这里双修,还怀疑他崇拜的对象竟如此不正经,结果是他想太多,莫师伯说的双修,也是双修,而非他想的那个双修……   殷无尘见小徒儿一脸窘迫,目光幽幽扫过莫寒水。   莫寒水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这处冷泉能辅助你们炼化和吸收体内的炎阳之气,你们放心,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   他这么说,叫人很难不多想,阮秋忍了又忍,没忍住小声反驳,“我就不能自己炼化吗?”   莫寒水遗憾道:“不能,你的体质无法直接吸收炎阳之气,便是不炼化,也需要尽快驱除。”   如此便是没办法了,而且莫寒水目光清正,他这样反倒显得心思狭隘,阮秋便不那么抗拒了,不过还是有些犹豫,转头用眼神征询对方,见殷无尘点头,他才总算放心。   “我知道了,多谢师伯。”   莫寒水道:“那,我先走了。”   殷无尘看他一眼,默然点头。莫寒水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弟子离开,白日坏了殷无尘的好事,他现在得还回去,他也就只能帮师弟到这个地步了,剩下的还得看他自己。   他们走后,冷泉就只剩下殷无尘师徒,阮秋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却见殷无尘还默不作声地看着莫寒水走的方向,他不免有些好奇。   “师尊,怎么了?”   殷无尘眼里略过一丝满意,轻轻摇头,眸光一转,落到阮秋身上。阮秋回想起黄昏时在桃花林中那件事,垂眸避开了他的注视,不自觉捏紧手中的暖玉,偏头望向冷泉。   因温度过低,水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可想而知泉水只会更冷,若非殷无尘给的暖玉,阮秋恐怕已冷得直打哆嗦了,还没下去他就皱紧了眉头,“师尊,我要做什么?”   殷无尘道:“伸手。”   他怎么说,阮秋就怎么做,刚伸出手就被殷无尘握住,因为剑法的缘故,他的体温一向偏冷,阮秋哆嗦了下,惊愕地睁大眼看他,正要抽回去,殷无尘已牵着他走近冷泉。   “不要怕,我跟你一起。”   阮秋怔了一下,收了手上力道,乖乖跟上殷无尘。   泉水不深,殷无尘赤脚踏入冷泉,水面只没过他的膝盖,他面部不改色地站在水中感受了下,回头朝阮秋伸手,“不冷,下来吧。”   师尊正经的时候,还是很让人安心的,阮秋便点了头,解开衣带除下外袍,赤足踩进水里,可他向来怕冷,又不像殷无尘那样有灵力护体,一沾到水便冻得倒抽一口气。   “嘶……”   寒气自下窜上,直接冻麻了半边身子,便是手中有暖玉也避无可避,阮秋咬住下唇,后知后觉他跟师尊是不同的,他被师尊骗了……   他有些委屈,幽幽看了殷无尘一眼,却也咬牙走过去。   殷无尘似乎也才发现这个问题,他眸光一闪,上前扶住如同在刀子上行走一般的小徒弟,将浑身僵硬的小徒弟揽在怀中,便带着他直接飞到了冷泉中心的寒玉平台之上。   这座平台同样被泉水浸润淹没,甚至比泉水更冷。   阮秋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殷无尘便与他面对面坐在平台上,分开阮秋紧攥的手十指紧扣,通过相贴的掌心将灵力包裹阮秋全身。   灵力入体,不算温暖,却强硬地将多余的寒气逼出,阮秋稍稍缓过神,才惊觉殷无尘已将他被暂时封住的灵脉解开,但与此同时,那股仿佛被小虫子啃噬四肢百骸的痛苦又涌了上来,伴随着冷泉椎骨的寒意,便是他紧咬牙关也还是泄出一声低吟。   “唔……师尊,疼……”   若非双手都被殷无尘握着,阮秋便要疼得坐不住了。   殷无尘俯身而来,额头贴上阮秋眉心,让阮秋无可逃避地与他对视,“别怕,这是那股炎阳之气在你的经脉游走,你先调动灵力御寒,不要抵触,让为师进入你的识海。”   阮秋一一照做,这个时候,师尊便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忘了问师尊为何要进入他的识海,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便有些着急,正要问,却见什么东西跃入他的眉心。   倏然间,阮秋眼前一暗,仿佛坠入了一种元神离体的玄妙之境,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在难熬的痛楚中叩开他的识海,他没有抗拒,待到眼前再亮起来时,他已身处自己的识海内境当中,而对面俨然是殷无尘。   阮秋忍痛道:“师尊?”   殷无尘第一眼看到阮秋的识海内境,眼中不着痕迹地略过惊艳之色,但看阮秋在自己的识海中脸色也极为难看,他便扶着阮秋坐下,双掌与阮秋相贴,一步步引导阮秋。   “凝神调息,跟着我的灵力走,将你体内的炎阳之气逼到师尊身上,剩下的,便交给我。”   阮秋艰难地应了一声,尽量不让自己受到痛苦影响,闭上双眼,去感受体内那一股外来的灵力。那是来源于师尊的灵力,他毫不犹豫地信任着对方,跟着他找到浮在经脉中的炎阳之气,因为体质不合,这股炎阳之气若压不住,便会灼烧他的经脉。   在殷无尘引导着阮秋将那股炎阳之气传到自己身上时,识海内境当中向来平静的湖面也开始躁动,浪潮拍在中央小岛上,源自阮秋元神的小鱼在水中翻滚,似乎与他本人一样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很快便被巨大的苍龙龙尾卷住,龙身缓缓盘起来。   小鱼便被藏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终于停歇,这股炎阳之气悉数被殷无尘炼化,被阮秋转化为自身灵力,痛苦如潮水退去,阮秋也脱力倒下,已退出识海的殷无尘便抱着人走出冷泉。   熬过这阵痛苦后,阮秋耗尽体力,他的识海内境恢复了平静,小鱼也累得沉入湖底,他强打起精神,稍微清醒一些时人正在殷无尘背上,被殷无尘背着走在回房的路上。   便是累极了,阮秋也强撑着哑声道谢,“谢谢师尊。”   殷无尘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大抵是因为替小徒弟解决了一个问题,他温声道:“累了便睡吧,我送你回房,等明日醒来有了力气,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急在这一时。”   阮秋识海里的小鱼确实睡得很香,不过他还不想睡。   难得与师尊这样说话,阮秋居然有些不舍得闭眼睡去,他有气无力地笑说:“师尊,我想起来,十年前,我失明那时,您也曾经这样背着我走过山路,十年过去了,你还是那时救我的那个师尊,一点也没变。”   殷无尘微顿,“十年前的事,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一直念念不忘?现在的我,便不好吗?”   阮秋不是这个意思,小幅度摇头,疲惫的秋水眸望向天上的一轮弯月,“不是不好,只是觉得,十年后的师尊,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悄悄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轻,温温软软的,让殷无尘的眼神也不自觉跟着变得温柔。   “总感觉,师尊年长我许多,经历过许许多多我不知道的事,尤其是在我们分别后的这十年里,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师尊的朋友,但在十年后再见,我便知道自己配不上了,不过能一直做师尊的徒弟也好……”   殷无尘倏然停下脚步,“为何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阮秋却没再说话。   殷无尘等了一阵,只等到绵长的呼吸声,他偏头看去,比他小了一轮有余的少年耷拉着脑袋枕在他肩头上,不知梦见什么,唇角微扬起,安静而美好,他却沉默了许久。   夜色渐浓,晚风微凉。   片刻后,殷无尘轻叹一声,背着他的小徒儿回房。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出这章的标题,卡了好久_(:з」∠)_ 第三十三章 极乐古寺,你在等我。(回忆章)   也许是因为殷无尘在身边, 让阮秋格外安心,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还梦到了十年前的旧事,那一年, 只有九岁的他, 在沧江上游一处山洞中遇见了那个身负重伤的男人。   只有九岁的阮秋, 还不曾为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自卑,不过胆子也不比长大之后小多少。   那时,他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就知道闯入山洞的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忐忑了好一阵,才敢摸索过去查看。摸到一手湿润时,小阮秋凑到鼻尖闻了一下,果然是血味, 他吓了一跳, 在男人身上抹了几下, 感觉手上干净了又往上摸索,等探到男人还有鼻息,犹豫许久, 还是给了他水喝。   但因为他看不见,对方喝到的也不多,好在熬了一夜, 人还是醒了, 却掐住了他的脖子。   大概也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破山洞里会有这么一个小孩, 看着很小, 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脏兮兮的, 还拿黑布蒙住了眼睛,轻飘飘拎起来跟鸡仔似的,男人稍微松了力道。   “你是谁?”   小阮秋蜷缩在山洞里睡了一夜,四肢如今还酸麻着,浑身都不舒服,任谁在这种时候还要被掐脖子弄醒,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是再害怕,娘亲哥哥都没这么对过他!   于是,在男人眼中小鸡仔似的小孩便在他手上扑腾起来,声音软软糯糯的,语气却凶巴巴。   “你放开我!”   男人很少碰见这种脆弱又娇气的小东西,小阮秋扑腾一阵,闹得他牵扯到身上的外伤,便将人放了下来,小阮秋什么也看不见,扑在地上懵了好一阵,才摸索着爬起来。   没一会儿,男人就喊他要水。   小阮秋呆了一下,抱住怀里的小水袋,同他商量,“我的水不多了,你喝了就不要杀我!”   “像你这样的小东西,我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杀一群。”男人吓得小阮秋一哆嗦,趁机抢走他的水,一仰头就将剩下的几口水喝完了,之后将羊皮小水袋扔回小阮秋怀中。   小阮秋晃了晃空荡荡的小水袋,失望地叹了口气。   男人躺回地上,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讥笑,“不就是一点水,回头再给你找就是。不过现在,我要先睡一觉,你给我安静一点。”   小阮秋想说他一直都很安静的,是这个人把他吵醒了,可他什么还没说就被不知道东西给绑了起来,也发不出声音,等他长大后,他才知道,让他动弹不得的是灵力。   那时,小阮秋知道这是男人的手段,也害怕自己以后不仅是个小瞎子,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而这个重伤男人在他心中,也从一个没礼貌的人,变成了一个大坏人。   他不能说话,看不见,动不了,沉浸在黑暗的世界里,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可想到他的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流泪,否则会真的再也看不见,又委委屈屈地憋了回去。   等他熬不住打了个盹,再醒过来揉着眼睛爬起来时,才发现他被松绑了,听见身后有动静,他惊呼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砸到他腿上,小阮秋摸索着去捡,便捡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一个人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会被放大,他闻到了一股野果的清香,肚子便也叫了起来。   这时,对面有人冷不丁出声,“原来是个小瞎子。”   听声音,还是那个坏人。   小阮秋鼓了鼓脸颊,手指在野果上抠了抠,还是没舍得扔回去,他板着小脸说:“我是看不见,但我不叫小瞎子,我有名字的……”   对方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管你叫什么,你少说废话,否则我就真的杀了你。”   小阮秋还是怕死的,再生气也闭上了嘴巴,不过抱着比他拳头还大的野果,却始终没有动。   男人又提醒他,“还磨蹭干什么,给你还不吃吗。”   听他这么说,小阮秋才敢吃,只不过当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便险些被野果酸哭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嘴里极酸涩的果肉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小脸委屈得皱起来。   男人笑了,整个山洞都是他的笑声,嘲讽他还真敢吃。   小阮秋忍了好久才把眼泪忍回去,生生咽下果肉,毕竟他也是真的饿了,他跟着娘亲和观主长大,耳濡目染懂得一点医理,只要野果没毒就行,只是他也不想再听到男人的嘲笑,故而挪了挪屁股背过身,抱着硕大的野果,默默地在角落里继续啃。   等了一阵,男人大概也觉得小阮秋挺可怜,便凑了上来,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小阮秋轻哼一声,动了动身子,便又转向别处,男人似乎觉得有趣,就在边上坐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破山洞里?”   小阮秋皱着脸一口一口地啃着酸野果,不搭理对方。   男人又说:“不管你是谁,在我这里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小瞎子,你听着,我叫殷无尘,是玄极宗清徽山的殷无尘,记住了吗?”   娘亲偶尔会同他讲一些修真界大能的故事,但殷无尘这个名字,小阮秋从未听说过,他背对着男人啃野果,拿圆润的后脑勺对着他。   这人居然敲他脑袋,又警告他说:“记好了,欺负你的人叫做殷无尘,日后想要报仇,就去玄极宗的清徽山找我,去别处都没用。”   小阮秋不高兴地吭了一声,对方才终于放过他。   他还以为这个坏人要走了,就连酸果子在他口中也变得甘甜起来,只是等了很久,这个自称自己叫殷无尘的人却一直没走,在问那人之前,他身上的寒毒却先发作了。他身中寒毒已有一段时间,如今寒毒入体颇深,日益加重,偏偏前几日,观主早先给他配好的药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没有药,小阮秋便只能自己扛过去,还要谨记再难受也不能哭,会哭坏眼睛。   可他到底才九岁的年纪,难受了便忍不住会哼唧出声,那个殷无尘便扔了一个小石子过去警告他,小阮秋咬住拳头,没有理他。   小阮秋没有听见脚步声,对方的声音却在他身边响起。   “你有病?”   小阮秋又气又难受,“你才有病!”   殷无尘笑了,“生气了?”   不过寒毒发作的人,外表便能看出来不一样,许是殷无尘良心发作,一手拎上小阮秋,便轻而易举地将人拉起来,放在地上,一掌扣在他头上,竟是灵力入体压制寒毒。   小阮秋从未想过这个坏人会帮他,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将他体内的寒毒压了回去。他正感动着呢,对方便扔开他,来了这么一句,“你可不能死,我缺一个跑腿的,你明日出去给我打水,至于吃的,就不劳烦你这小瞎子了,不过你得给我洗衣服。”   “洗衣服?”   小阮秋都惊呆了,怎么会有人这么过分,要压榨一个身中寒毒的九岁小瞎子帮他洗衣服?   可这个殷无尘,还真的这么做了,他不仅欺负小瞎子帮他洗衣服,还欺负了足足小半个月!   小阮秋失明已有一段时间,还是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拄着小树枝,到山洞外不到膝盖高的小泉眼处打打水还是能做到的,可洗衣服就不行了。殷无尘尝试过多次,发现确实没办法,这才放过小瞎子,只是很可惜,因为他找的跟班没什么用。   等殷无尘伤势稍缓,能出门行走,已经是小半个月后,那时,小阮秋已经学会拄着树枝在附近摘野果,他个子矮,能摘到的野果本就很少,平日还要被殷无尘抢去好几个。   听殷无尘说要走的那一天,小阮秋是有些开心的,同时,又有些惆怅,如此,便剩下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山洞里了。他发觉这个殷无尘有时候还是好说话的,虽然对方很爱捉弄他,可是这个人是玄极宗的修士啊,小阮秋记得,他的哥哥就在玄极宗。   小阮秋便问他,是不是要回玄极宗,殷无尘反过来问他,“怎么,想跟我一起去玄极宗?”   小阮秋有过一瞬间心动,但很快摇头,这个人的性喜怒无常,老爱捉弄人,他说:“我要去玄极宗找我的哥哥,你知道藏月峰吗?”   殷无尘却说:“你怀疑我不是玄极宗的人?谁不知道藏月峰?不过我现在不想提起玄极宗。”   小阮秋迷茫地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大人之间的事向来如此复杂,便是正道,也不缺双面人,今日恭维吹捧你,明日就能在背后捅你一刀,魔门如此,玄极宗也如此。”殷无尘回得倒是很快,他还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说,你是不是魔门派来的小细作?”   小阮秋心下冤枉死了,这个殷无尘怎么那么多疑?   不过这次,殷无尘也确实没打算一个人走,他直接扛起了小阮秋,吓得小阮秋惊叫起来。   “你干什么!”   殷无尘说:“自然是将你这个小细作带回去严刑拷打!”   小阮秋吓得脸都白了。   等到殷无尘笑够了,他才反应过来这又是在寻他开心呢,只是被迫跟着殷无尘上路,他虽然是有一点生气,心中却隐隐有几分期待。   至少他没有再被扔下。   小阮秋跟着殷无尘离开山洞后,遇到了几个小和尚,看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不是病就是伤,好心带他们回去,殷无尘难得好脾气地道了谢,同他们去了那座深山里的古刹。   这极乐寺破落冷清,听几个小和尚说,寺院中也就剩下他们三四个小和尚,上头还有一位老师父,平日里都在佛前念经。当夜天色已晚,几个小和尚将他们安置在禅房,还送来热水,让他们要先沐浴更衣,等休息好了再去向老师父道谢也不迟。   殷无尘对他们还挺客气,小阮秋只觉得他越发奇怪,但说实话,他还挺眼馋那些热水的。   自从沦落到山洞里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沐浴了,平日便是去打水时简单擦洗一下。他是看不到,但站在浴桶旁边,感受到那股湿润的热气,他便觉得浑身上下难受得很。   殷无尘也是个爱干净的,否则也不会奴役一个带病的小孩帮他洗衣服,可是这次他却将这热水让给了小阮秋,理由是他觉得小阮秋太脏了,不想跟小阮秋睡在一个通铺。   小阮秋已经习惯每天被他气上几回,可每次还是会很生气,就算得到了热水,他也要将人赶出去,何况母亲自小便叮嘱他,不可以与外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不能当着外人面除下衣衫、沐浴。今日殷无尘心情似乎不错,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你不要偷看哦!”   殷无尘嗤笑,“你一个小屁孩,居然还知道害羞。”   话虽如此,他也真的走了。   小阮秋便欢欢喜喜地摸索着将自己从头发到脚底洗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等了好一阵,殷无尘才回来,一推开门,还愣了一下。   “你怎么穿上他们给的小僧袍,这么看着真像是个小和尚。”他走过来看了一阵,又啧了一声,“洗干净之后好像也没那么丑了。”   诚然,前段时间小阮秋是脏了一点,可绝说不上丑,也就是平日没留意,会蹭到一脸灰。小阮秋果然怒道:“我本来也不丑啊!”   殷无尘这次居然没翻脸,笑说:“是,还挺好看的。”   小阮秋便笑了,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有些自得。不怪他自信,娘亲还在时,便总夸赞他,说他们家的孩子是星落镇最最好看的。   殷无尘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扛起小孩便出了门,小阮秋时不时被抗上一回,已经习惯了,便趴在他背上问他要去哪里。殷无尘今日耐心格外好,一整日都没跟他翻脸。   “你知不知道,这种深山里的寺庙,在话本上,要不是妖魔鬼怪的聚集之地,便是一定会出事的地方,八成会出现一口一个小崽子的妖怪。”殷无尘吓唬人的把戏一套接着一套,“我方才去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小瞎子,想听吗?”   小阮秋问:“什么东西?”   殷无尘笑说:“这佛寺,不正经。”   小阮秋感觉到夜风擦过耳边,猜测他们现在在屋顶,殷无尘还在移动,他便竖起耳朵听。   “他们拜的是欢喜佛,这也就罢了,那几个小和尚为何一上来就备热水让我们沐浴?那是因为,他们要先把我们洗刷干净了,才好让躲在寺庙里的邪和尚出来吃掉我们。”   殷无尘的语气神神叨叨的,小阮秋反而比他稳重,“为什么要吃掉我们?欢喜佛是什么?”   “你不知道……算了。”   殷无尘顿住,大概也想到没有人会告诉一个九岁的小孩什么是欢喜佛,他便将小阮秋放下来,带着他趴在屋顶上,揭开一片瓦片。   “笨东西,听见了吗?”   小阮秋在心里反驳了笨东西这个新绰号,听了半晌,只听出仿佛是有人吃东西的声音,好像还是那种嚼到软骨然后吞咽的声音。   殷无尘在他耳边说:“他在吃人。”   搭配着下面清脆的咀嚼声,小阮秋霎时毛骨悚然。   殷无尘得逞地笑了,又拎着小阮秋原路折返,小阮秋总算踩到实地时,不由长松一口气。   “你这样嫩生生的小孩,洗干净了一定很好吃。”殷无尘始终不忘吓人,“怎么样,害怕吗?”   小阮秋是有些害怕的,可听见殷无尘这么问,他又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殷无尘理直气壮,“吓你啊。”   小阮秋欲言又止,末了气哼一声,将脸扭到一边。   殷无尘每回看他生气都会笑,这次也不例外,“我可是正道修士,当然是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你当我留在这里是跟那些魔门的人一样看上什么宝贝,想要黑吃黑吗?”   可是他私下这样恶劣的性格,也不像是正道修士啊。   小阮秋也只敢偷偷腹诽,嘴上反而甜甜地问他,“无尘哥哥,那你准备何时动手为民除害?”   殷无尘似乎还挺喜欢这个称呼,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等他来吃饭。”   小阮秋浑身猛地一抖,什么吃饭,明明是吃人才对!   只是,殷无尘没有再多说,拎着人回了禅房,关上门便躺在了大通铺上,还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阮秋还有些害怕,也跟着爬上大通铺,离他远远的,仰面躺在那里。   听完这个吃人的故事,小阮秋实在很难入睡,辗转反侧了一阵,殷无尘又跟他说:“喂,笨东西,方才喊得挺好听,再喊一声听听。”   一听见那声笨东西,小阮秋心里的害怕就被不悦取代了,他闷声发问:“什么再叫一声?”   “就那声哥哥,你再叫一回。”他的声音听去还挺惬意,“不许喊无尘哥哥,就喊,哥哥。”   “好,哥哥。”   小阮秋抱着被子背过身去,还是决定快点睡觉。   紧跟着,黑暗中果然传来禅房里另一个人似乎在咬牙切齿的声音,“笨东西,你敷衍我?”   小阮秋偷笑一声,将脑袋缩进被窝里当做听不见,殷无尘也没再找他说话,他躺着躺着,几乎要睡过去,忽地,自半梦半醒中醒了过来,刺骨寒意涌上,让他不住颤抖。   殷无尘察觉时,小阮秋已快昏过去,他先是喊了一声,没等到应答,便起身将小孩抓过来,不想小阮秋眼睫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浑身更是冷如寒冰,这是寒毒发作了?   他又喊了两声,小阮秋才有了反应,迟钝地偏头面向他,便颤抖着慢慢抱紧自己的胳膊。   殷无尘再次用灵力为他缓解,可这次如何也没办法压下寒毒,他看着快被冻成变成一个小冰坨的小阮秋,将人背了起来,带他去了寺庙边缘一个隐蔽而破败的柴房里。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睡着。”他见小阮秋好几次差点没了呼吸,匆忙喂了一颗不知道什么丹药,见小阮秋服下后缓过来一些,便又说:“说来也巧,这极乐寺中正好有一颗火心果,火心果,赤龙胆,正好克制你体内的寒毒,你等着,我去取来。”   小阮秋意识仍很迟钝,等他松手后才反应过来去抓他的手,“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很危险?”   “不然,让你一个瞎子陪我去?”   殷无尘说话依旧不客气,却难得温和地将小阮秋的手轻轻拿开,“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笨东西,记住千万不要睡,别给我死了。”   小阮秋听到脚步声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那个听着总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又响起来。   “再喊我一声。”   小阮秋迟疑地开口,“无尘哥哥?”   黑暗中传来深呼吸的声音。   小阮秋又道:“哥哥。”   对方这才满意,“等我回来。”   这次,他真的走了。   黑暗的柴房里只剩下小阮秋一人,自从他失明后,他的世界就是黑暗的,他倒是不再惧怕黑暗,只是,寒毒慢慢侵蚀着他的意识,他独自一人在这柴房里等了很久很久,意识昏昏沉沉,却记得殷无尘走时同他说的那一句不要睡,便一直都不敢睡。   寒毒带来的痛苦已经让他开始麻木,他又冷又困,恨不得睡过去不再经受这样的痛苦,可是想到离世的娘亲和观主,还有还在玄极宗的哥哥,还是硬撑着没让自己睡下。   等到先前服下的那颗丹药失效,腹中最后一点热度被冰冷扑灭,小阮秋也已经快撑到了极限。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似乎有什么破风而来,带着冷冽的杀气,找到了这处破落的柴房,在小阮秋面前停下来。   门外有人轻斥一声,“荧烛!”   小阮秋倏然清醒过来,这个声音……好像是殷无尘。他强撑起几分力气,朝门外的人问话。   “殷无尘……是你回来了吗?”   门外无人回答,须臾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踏进柴房,向小阮秋靠近,小阮秋侧耳倾听,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在意识昏沉之际听错,招惹来了这极乐寺里的邪和尚。   一直到这个人终于开口,熟悉的声音比以往翻脸时都要冰冷,小阮秋紧绷的身心却放松下来。   “我是殷无尘,你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溜啦o(*////▽////*)q 第三十四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梦里十年前为小瞎子偷火心果, 后来又喂他服下火心果的那个黑暗身影,最终变作了殷无尘的模样。阮秋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的心神仍沉浸在梦里, 难得赖床了一回。   其实十年前殷无尘喂他服下火心果后一走了之, 十年后再见, 不光是殷无尘性情变化不小,便是阮秋自己也是性情大变,一张脸长开后依稀还有两分小时候的可爱, 气质却已截然不同,那一日被荧烛剑载着到殷无尘面前时,他们都认不出对方。   阮秋是在尴尬道谢后,看着殷无尘离开时召回荧烛,才从这一柄名剑榜上排名前十的灵剑认出来他是谁, 等他喊住殷无尘时, 问他可还记得十年前沧江上游的极乐古寺, 殷无尘却是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似乎才想起来,问他, 服下火心果的小瞎子?   那一刻,阮秋便确定,他就是十年前的救命恩人。   在玄极宗第一次碰面, 是匆匆的重逢, 第二次见面, 是殷无尘来找阮秋, 邀他入清徽山。   阮秋昨夜睡前的话, 也是发自内心的, 十年前他不知天高地厚,在被殷无尘救了后一直单方面将对方当做自己的朋友以及恩人,然而多年后再见,他只能仰望殷无尘。   重逢那时,他才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殷无尘,是传闻中的剑圣,而他,只是一个躲在藏月峰不敢见人的胆小鬼。   可是殷剑圣说喜欢他,要他做徒弟,谁又能拒绝?   阮秋也不能。   成为剑圣的徒弟之后,他依旧还是那个他,还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而他也真正意识到师尊是高不可攀的孤峰,他这样卑微的人连靠近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勇气。   他总会忍不住去想,若能一直做师尊的徒弟多好。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殷无尘端着水盆进来,除去一身繁复外袍,看上去颇有些悠闲自得,倒是少了几分距离感,“醒了。”   阮秋有些羞赧地起身,灵脉解封后,他今日体力充沛,可见师尊拧干帕子,让他过去洗漱,他心下一惊,而后匆忙过去,双手恭敬地接过湿帕子,“弟子不敢,师尊快坐!”   殷无尘便由着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阮秋的脸越来越红,低着头背过身飞快擦脸洗漱,不敢让师尊多等,心下有些窘迫,这种感觉怎么有点像小时候被娘亲盯着一样?   可是师尊站在这里,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怎么能让师尊看到?   看他如此回避,耳根红透,手忙脚乱溅了一身水,殷无尘道:“你什么样子师尊没见过,别急,慢慢来,我不忙,别弄湿了衣服。”   阮秋偷偷看他一眼,手上拧帕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脸上温度却没降下来,他每月十五那夜发作之后,师尊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吧?   殷无尘看他还是极不自在的样子,目光落到他微敞的衣襟上几点水渍,眸色一黯,便没再盯着他,转身在屋窗前坐下等了一小会儿,阮秋总算放松下来,两三下就洗漱好,收拾好自己在师尊面前端正地站好。   “师尊。”   殷无尘轻轻点头,清冷眸光扫过阮秋脖子下,方才微敞开的领口已经被拉到了细长的脖子上,清徽山那身肃穆端庄暗绣剑纹的青色内门弟子服完全包裹住了少年精致的锁骨,让这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看去也稳重了起来。殷无尘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主动问他,“师兄方才来看过,你体内的炎阳之气已被我炼化,等你完全吸收之后便无事了。只是因为这几日你体内阴阳失衡,确实也影响到了妖咒,它还是有可能会提前发作,也可能会推迟。”   阮秋边听边点头,一手偷偷摸过自己的小腹处,他的丹田里暖暖的,大抵便是他昨夜还没有完全吸收完的炎阳之气,还好师尊已经帮他炼化,接下来,他就可以自己吸收了。只是听到事关妖咒,他很难不在意。   “那……”阮秋小心地问:“可以像昨夜那样双修压制吗?”   若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跟师尊有超出师徒界限的关系了,也就不会阻碍师尊找道侣了。   也许是因为阮秋异想天开的期盼表现得太过明显,殷无尘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说:“不能。”   阮秋显然不能理解。   殷无尘看着他说:“鬼珠是在你我初次双修时以秘法转移到你体内的,后来转变成妖咒发作,必须以我的精血才能缓解,只用功法双修,得不到我的精血,是压不住的。”   “精血……”阮秋沉默了。   殷无尘定定地看着他白皙的脸颊慢慢染上绯红,眼里涌上几分笑意,温声安抚这个可怜的少年,“你修为不高,便是鬼珠想利用你的身体,对师尊也造不成什么损害。”   阮秋惭愧低头,“对不起,师尊,我当初不该乱来的。”   他悔这一次重生没能回到最初,若没有这个妖咒将他与师尊绑在一起,他们就还只是师徒。   殷无尘却道:“不是乱来,在那时,确实是你救了我。若没有你在,我至少要废去一身修为才能清醒。”他一双桃花眸望进阮秋眼底,认真道:“小秋,这是师尊欠你的。”   阮秋怔了下,忙道:“那是因为十年前师尊救过我,师尊不欠我的,师尊千万不要这么说!”   “十年前……”殷无尘低喃一声,摇摇头,起身道:“你我师徒之间,细究这些谁欠谁的便生分了。小秋,嫂子帮你煎了药,顺道熬了甜汤,就等你起来喝了,你要过去吗?”   每回提到十年前的事,师尊都不太喜欢细说,这次也一样,阮秋虽然不明白,却是个听话的弟子,何况听到有甜汤,他眼睛都亮了。   “好!”   殷无尘听他语气兴奋,挑眉看过来,阮秋反应过来,一脸羞赧地垂下眼眸,看上去乖巧又听话,殷无尘眸光顿了顿,唇角轻勾起。   “走吧。”   看着师尊出门,阮秋抿了抿唇快步跟上,抬头又恢复了以往凌绝峰小徒弟温柔稳重的一面。   他们来得正巧,月夫人正准备包饺子,她与道侣隐居明月谷,过得便是充满人间烟火味的日子,阮秋喝过药和她特意给自己熬的甜汤,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要帮忙。   月夫人没跟他客气,让他们帮着和面,一边给殷无尘使了个眼色,便借口有事找道侣先走了。   被扔在厨房的师徒二人面面相觑,最终看着案板上的面团,阮秋想起了身为徒弟的自觉,挽起袖子说:“我来就行,师尊去忙吧。”   殷无尘道:“我无事要做。”   阮秋便想起来,师尊送他来这里,就是因为他突发妖咒。他看着面团,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才慢慢学着方才月夫人的动作揉起来,这看起来并不难,他便暗松口气,接着说:“那师尊,我们何时回宗门?”   “想回去了?”殷无尘约莫是觉得新奇,走到案板前看他揉面,“很快就到十五了,这里不太方便,我与师兄说过,这两日便走。”   阮秋点头,“弟子知道了。”   殷无尘抬眼看他,“你近来与我说话,总有些拘谨。”   阮秋错愕地看向他,正好与那双清冷含情的桃花眸对视上,被殷无尘略带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便跟被火燎似的匆忙别开了脸,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可是徒弟都要敬重师尊的,师尊对我那么好,我以前反而对师尊不够敬重,便想对师尊再恭敬些。”   殷无尘仍盯着他看,“以前?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   阮秋下意识要反驳,话到嘴边,才记起来这好像确实是……他总觉得师尊离他太远,不似凡人,与他有距离感,尤其是在阴差阳错双修之后,他面对师尊时是又羞愧又尴尬,有段时间,还真是一直躲着他的……   阮秋越想越惭愧,重活一世,决心做一个好徒弟的他决定低头认错,“师尊,我以后不会了。”   殷无尘又换了个问题,“那你日后打算如何敬重我?”   阮秋便被难倒了,“那,师尊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尊觉得这样……师尊,您怎么看?”   他纠结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答案,可一抬头发现师尊还在盯着他看,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他看不懂,心里却没由来地有点紧张。   殷无尘只是看着他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阮秋迟疑地点头,早就忘了揉面,“师尊要我做什么?”   殷无尘倒是想同他说清楚,阮秋想将他当做师尊尊敬,可他却一直将阮秋当做自己的道侣……只是面对懵懂无辜的小徒弟,他暗叹一声,抬手抹去阮秋脸颊的一点面粉。   阮秋脸颊一凉,心头一紧,下意识便偏头退开了。   “师尊?”   殷无尘看着指腹上的面粉,神色晦暗不明,“你害怕我。”   “我……”   阮秋才知道殷无尘只是帮他擦掉脸上的面粉,他方才想也没想就这么一躲,反而让师尊生气了。   在殷无尘的注视下,阮秋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   殷无尘眸光微闪,勉强信过了他的话,垂眸看着他的一双秋水眸,又问:“你可知道,昨日师兄找过来之前,师尊想与你说什么?”   阮秋回想起昨日那尴尬的一幕,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   “师尊……想说什么?”他声音艰涩,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心跳都变得很快,不自觉屏住呼吸。   殷无尘闭了闭眼,才将方才那一丝不悦压下去,遏制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情绪,稍显冰冷的双眸凝视着阮秋,“我现在就告诉你。”   阮秋第一次见到这双桃花眼时,便是在玄极宗的一处山崖,被荧烛剑带着来到殷无尘面前,他第一眼,看到就是这双眼睛,明明是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可眼中却极冷,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坠入了冰渊。可这冰渊的背后,也会藏着几分温暖。   便如当时那样,阮秋险些迷失在这双桃花眸里,只是此时,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师尊?”   殷无尘嗯了一声,与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心思多的人,在他面前有话便直说,不然就闭嘴,他自己也从来都是这样,不过在阮秋面前,他竟也会有些话说不出口,他沉默须臾,隔着案板附身,一点点贴近阮秋的脸。   说再多,不如直接做。   殷无尘眸光一闪,稍稍偏头吻向阮秋紧抿起来的唇。   阮秋倏然瞪大双眼,浑身僵直不动。说来荒唐,当眼睁睁看着殷无尘亲上他的唇时,他第一个想法是,冷硬如殷无尘唇竟也是温软的,而后便是心下一松,仿佛早有预料。   这不对!   师尊将来是有天命道侣的,而且上一世阮秋被魔门少主抓走时,听闻师尊便是去救沈灼寒了……   在沉溺的前一刻,阮秋突然清醒过来,上一世他在魔门坠落暗河时濒死的记忆涌了上来,那时的冰冷窒息让他身心骤然僵冷下来。   不……他不想死!   阮秋浑身一震,竟将面前的殷无尘看成了上一世杀他的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魔门少主,他害怕得眸中泛红,用力捏起拳头挥了上去——   “嘶!”   殷无尘怎么也没想到阮秋会在这时候动手,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也疼得倒吸一口气,而且已有化神期修为的他居然险些被打飞出去。好在他下盘稳住了,只是倒退了几步,只是一张俊脸上很快出现一个红印,而他还毫无知觉,顶着狼狈的红印,睁着一双桃花眸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徒弟。   阮秋本人的惊讶也不亚于殷无尘,他打完也觉得拳头有点疼,可是反应过来挨他打的人是他师尊,方才覆盖他全身的那股寒潮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他举着自己不大的拳头,再看殷无尘,只剩下满眼的心虚。   “对不起!师尊,我……”   话说到此处,看到殷无尘脸上的红印,阮秋便说不出话了,他何时见过这样狼狈的师尊?可偏偏是他自己打的,尤其是在这时,殷无尘挺直微红的鼻子还淌下一道血水……   殷无尘顿了下,指尖擦过染上血水,面色越发难看。   见状,阮秋脑子轰的一下,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给埋了。   好巧不巧,月夫人看时候差不多便回来看看,一敲门,厨房里相对无言的师徒纷纷回过头。   “殷师弟,你们……”月夫人笑声顿住,语调陡然一转,大惊失色道:“殷师弟,你怎么受伤了!”   阮秋急忙回神,擦了把手上的面粉便跑过去,赶紧拿衣袖给殷无尘擦干净流下的鼻血,慌慌忙忙的,反倒险些被绊倒在师尊怀里。   “师尊,您……对不起!”   多少年没有被人打过脸,还正好让别人看到,殷无尘额角狠狠跳了一下,一手揽住他慌得要死的小徒弟,按住人让他不要乱动,便冷着一张脸,无比从容地擦掉了鼻血。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墙。”殷无尘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同月夫人点了点头,便拉着阮秋离开,“小秋过来,给师尊上药。”   最后那句话,他看着阮秋,一字一顿,神情复杂。   阮秋真的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师尊,就是一个冲动就动手了,此刻看到师尊生气了,他是又紧张,又担心师尊的伤。   殷无尘一路拉着阮秋回去,阮秋都没敢说话,也一路偷看殷无尘的脸色,心底惴惴不安。   师尊怎么还不说话……   回房的这条路,遍地桃花也不香了,还仿佛格外长。   好在,最后回到房间时,殷无尘的脸色已没那么冷了。   阮秋被松开时还愣了一下,随后看到殷无尘脸上留下的红痕,忙不迭端水打湿帕子给他擦洗。   “师尊,这……”   殷无尘看他一眼,拿过湿帕子默默擦干净脸上血痕。   阮秋不敢说话,揪着衣袖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师尊。擦干净血痕后,师尊颧骨下还是留下了一个微肿的红印,阮秋越看越惊恐,耷拉下脑袋,“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殷无尘其实一路都在用余光看着阮秋,看他这向来稳重的小徒弟变了脸色,倒是有意思,只是脸上传来微微刺痛,又提醒着他刚才的失败,他顿了下,淡淡地笑了一声。   “力气还不小。”   阮秋下意识蜷起拳头,背到身后去,想了想又端正地站好,“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有意的。”   殷无尘抬眼看他,“坐下。”   阮秋不敢坐,但看殷无尘还坐着仰头看他,似乎也不妥,他便忐忑地在对面端坐下来。想了想,小心地问:“师尊,你还疼吗?”   殷无尘有些好笑,“你说呢?”   阮秋越发内疚,“我错了……”   殷无尘从一开始的错愕到现在,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可置信,他一个化神期,居然被一个炼气期打了,还真把他给打伤了。   他自己想来都险些失笑,但也没有忽略方才的问题。   “你方才,很害怕?”   阮秋怔了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梦到上辈子死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还打伤了师尊,他脸色泛白,不知该怎么说,“我,我不是害怕师尊……”   殷无尘道:“我信。”   阮秋抬眼看向殷无尘,眼底的无措与自责还未来得及收回。他打伤了师尊,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师尊却没有生气,还选择信他?   殷无尘温声道:“我真的没有生气,你不用这么紧张。”他眸子暗了暗,直言道:“小秋,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想说也无妨,但我方才的意思,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阮秋颤抖的指尖僵住,仿佛遇到了比方才打了师尊这种忤逆之事还要严重,还要可怕的事。   殷无尘却没给他再逃避的机会,他抓住了阮秋苍白的手背,纵然脸上盯着红肿印子,显得颇为狼狈,却遮挡不住他这一身冷傲剑骨。   “我曾经以为,我们已经是道侣,直到最近遇到了许多事,我才发现,这似乎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殷无尘凝望着阮秋,眼里是不再压抑的温柔,他极认真地问:“小秋,你可愿意,做我殷无尘的道侣?”   阮秋脸色煞白,心底竟没有太多意外,反而有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他却是满心的不安,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为什么是我?”   殷无尘眸中含笑,望着他道:“从一开始就决定是你。”   阮秋攥紧衣袖,避开殷无尘的目光,垂头说道:“若是因为妖咒,您对我已经足够负责了,完全没必要再与我结成道侣,师尊,您在决定这件事时,是否太过草率了?”   殷无尘意识到阮秋是在抗拒,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不由一紧,仍旧温柔地同他说道:“不是因为想要负责,小秋,在决定收你为徒时,我曾说过,会选择你只是因为喜欢你。现在也一样,小秋,师尊喜欢你。”   阮秋指尖一颤,心中却有一股无名的怨气涌上,让他用力挥开殷无尘的手,抬头看向殷无尘时竟有几分冷漠,“您真的喜欢我吗?”   殷无尘怔住。   阮秋眼中泛红,向来温和的语调此刻竟也很冷,“您若是真的喜欢我,那时候您为什么……”   话音猛地顿住,阮秋含着水光的秋水眸也满是惊诧。   他想问殷无尘,既然喜欢他,上一世为何不来救他。   可当一时冲动差点就将这话说出口时,阮秋才意识到这个他自己从来也不曾在意过的问题。   原来他心里还是有怨的,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豁达。   阮秋呆站在那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清自己。   殷无尘也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他跟着起身,“小秋?”   阮秋恍然回神,转眼便对上殷无尘充满关切的眼神。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殷无尘凝视他,竟有些紧张。   阮秋愣愣地眨了眨眼,慢慢将心底那股深藏的怨气压了下去,没有救他的是上一世的师尊,他怨现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师尊有什么用?不管如何,师尊都是他的恩人。   “我……”阮秋哑声开口,顿了顿,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才又道:“我没有话要说。”   阮秋深呼吸一口气,“师尊,我不会做您的道侣。”   殷无尘微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阮秋头一回用如此冷漠的语气同殷无尘说话,他想了想,语气缓了几分,面朝殷无尘,郑重地躬身行礼,“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阮秋不会与自己的师尊做道侣,若是您一定要这样,请恕弟子不得不再忤逆您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梅开二度,停止双修。   很快, 莫寒水听闻殷无尘受伤这等稀罕事,也带着伤药来了,正好这对师徒因为在道侣这件事上产生异议,屋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莫寒水察觉不对, 担忧会出什么事, 先将脸色难看的殷无尘带走, 让月夫人留下陪着阮秋。   师徒二人最后不欢而散,阮秋却始终认为他没有错。   有昔日的恩情在,他希望能一直做殷无尘的弟子。   但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 还有上一世到死都没有等到殷无尘这件事,他不能答应做师傅道侣。   他相信师尊会是一位好道侣,那个对象却不会是他。   不管上一世魔门少主所说,殷无尘在他被抓后却去救了宗门里另一位遇害的弟子沈灼寒是不是真的,阮秋的心结已经存在, 很难解开, 他心中认定, 自己只能做个徒弟。   若他这次答应了,用责任将师尊与他绑在一起,那么, 他与话本上的那个自己有什么区别?   这注定会是一条死路,以阮秋的谨慎就绝不会开始。   只是不知道师尊是从何时有了想要与做道侣的想法,明明上一世到他死前都没有表露出来, 这一次, 殷无尘却主动同阮秋提出。   阮秋想不明白, 却不可避免地想到话本上所说的, 在他死后, 师尊道心不稳, 修为境界大跌。   他猜测那是鬼珠的影响,鬼珠用妖咒将他和殷无尘绑在一起,他死了,师尊便遭到了反噬——那,师尊会不会也是在妖咒影响下,产生了喜欢他要与他做道侣的错误想法?   阮秋认为自己此刻很清醒,他重生后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绝对不要像话本上写的那样,做一个害人害己的白眼狼,他也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迟迟等不到师尊,最后死在师尊的仇人手里。   至少,他认为,若他只是单纯的是殷无尘的徒弟,被师尊的仇人杀死,他便不会那么痛苦。   阮秋一向是这样的人,不管十年以前还是十年以后,他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便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哪怕是他的师尊也一样。   在他看来,师尊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就绝不会妥协。   月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寒水让她来陪阮秋,可她看阮秋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还会主动帮她收拾药材。她是一头雾水,回头问了一下道侣,殷无尘那边也没说什么。   殷无尘一再确定,他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墙,这对医修夫妇自然不会相信铁骨铜皮的殷剑圣能被一面墙撞伤,真撞上了伤的也该是墙。   他们师徒二人闹了矛盾是肯定的,却谁都不肯说缘由。   莫寒水二人合计了一下,晚上把人都喊了过来,正好殷无尘临时决定明日就带徒弟回玄极宗,他们便找了个践行的借口,阮秋自然来了,殷无尘也被莫寒水硬拉着过来了。   为了师弟的终身大事,莫寒水夫妇二人是操碎了心。   半日时间过去,有医圣在,殷无尘脸上的印子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但鼻尖还微微泛着红,让他这副神仙般的清冷容貌显得有几分可怜,阮秋看见后,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师尊无事。   莫寒水与殷无尘过来,他便一板一眼地起身行礼,比之往日都要恭敬,殷无尘眸色一暗,还没说话莫寒水便打圆场,“都是自家人,坐下吧,尝尝阿月亲自下厨做的菜。”   殷无尘坐下后,没再看阮秋一眼,阮秋愣了下,也被月夫人拉着坐下。四人在院中的石桌四周落座,他正好坐在殷无尘身侧,白日才有过不愉快,他心里还是忐忑的。   师尊还在生气?阮秋偷偷看了一眼,赶在被发觉之前,心不在焉地扭头看向莫寒水夫妇。   正巧这时,殷无尘回过头来看他,发觉阮秋似乎由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他,脸色也有些难看。   莫寒水夫妇二人看在眼里,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月夫人便轻咳一声,给阮秋夹了一筷子菜,有些不舍地说:“谷中向来冷清,难得来了一位与我投缘的小朋友,还懂得医术,可惜你们明日就要走了,阮秋,若是得了闲,你可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阮秋颔首道谢,闻言微微吃惊,“我们明日就要走?”   月夫人被他问得一愣,“对啊,你师尊没与你说吗?”   阮秋下意识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只说这两天回去,可没告诉过他明日就走。   但已对上殷无尘冷淡的目光,阮秋便匆匆低下头,心下恍然,师尊生气了,自然不会告诉他。   他想,他大抵是第一个拒绝师尊的道侣邀请的人吧,今日还打伤了师尊,师尊当然会生气。   那边殷无尘见阮秋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色也微微泛白,沉默地偏开脸。   二人都不说话了,月夫人越发困惑,回头看向莫寒水,他们这是怎么回事?莫寒水无奈耸肩,他哪里知道他这小师弟是怎么想的?   月夫人想了想,搁下筷子,非常肯定地看着二人。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阮秋:“是……”   殷无尘:“没有。”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随后又默契地对视一眼,但阮秋在触及对方目光时便火燎似的别过脸,抓紧手中筷子,按照他师尊的话说。   “没有吵架。”   作为一名医修,月夫人的性子向来不是沉稳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在为人解毒时被人所害,看阮秋显然是跟着他师尊说话,她越发迷惑,“可是我看你们好像都很生气的样子。”   莫寒水挑了挑眉,笑吟吟地捧着酒盏坐在一边看戏。   阮秋心道师尊可不是在生气吗?   可是他决心要做一个好徒弟,又怎么敢在跟师尊抢话?便等着殷无尘开口,他才敢说话。   这一次,殷无尘开口了,却看向阮秋道:“他在生气。”   阮秋错愕得瞪大眼睛,同他说道:“我没有在生气。”   殷无尘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在小徒弟不再回避的注视下挑了挑眉,仿佛在跟阮秋说,你这么大声跟我说话,不是生气又是什么吗?   阮秋反应过来也是一愣,他说好要做一个好徒弟的,怎么能反驳师尊的话?他便垂下头,硬着头皮承认,“对不起,是我在生气。”   月夫人扑哧一声笑出声,这两人着实是有趣,做师尊的以为小徒弟生气了,小徒弟便被迫承认生气,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她笑道:“罢了,我不问了,你们也别闹了,我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子菜,别浪费了。”   经她这么一打岔,殷无尘面色和缓许多,他抄起筷子给阮秋夹菜,说话时声音仍是淡淡的。   “吃菜。”   阮秋实在摸不透他师尊的想法,只好听话吃菜。   莫寒水看够戏,便同几人说起话来,不至于让这一顿践行宴太过冷清,还格外照顾阮秋。阮秋欲言又止,想到明日就要走,到底没忍住问,“师伯,若是一个人身中奇毒,为了活命不得不将毒逼到双腿上,导致多年来无法起身行走,该如何解决?”   闻言,殷无尘微微皱眉,他知道阮秋在帮谁问莫寒水。   “自然是先解毒,有些剧毒入体多年,难免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损害。但比起让他们毒发身亡,不能站起来这个代价并不算大。”莫寒水笑应:“你是替燕不平问的?”   阮秋没想到莫寒水会这么快就猜中了,他确实是想为燕不平向医圣求一个医治之法,既然被拆穿,他便直言道:“我年幼时听过燕前辈的一些传闻,与他也算是有一段渊源,只是可惜他后来遭逢剧变,便想,若是师伯您在,燕前辈能不能好起来?”   燕不平来过玄极宗求医,等待了长达半年,却没见到医圣莫寒水,便带着谢英回了紫霄宫。   上一世到最后,阮秋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如今知道燕不平与父母的渊源,应该就是他的小师叔,阮秋便厚着脸皮来求莫寒水。   莫寒水却是摇头,“燕不平的事,我早有耳闻,我与他也有过几面之缘,若我修为并未跌落,兴许能在一开始便帮他解决他的问题,可惜……”他笑叹一声,瞥向殷无尘,“师弟应该同你说过,多年前我便废了半身修为,如今只有元婴期。正是因为自知帮不了他,我才一直没有出面见他,只怕给了他希望,最后又叫他失望。”   月夫人也叹道:“十几年前,紫霄宫曾经派人到医仙谷请我师尊出山为他医治,他的情况我们也都了解过,只是那时我们的修为都已经跌落,实在是没办法,这些年来也都是医仙谷的人在为他医治,只勉强为他清毒,保证二十年内不会毒发身亡。”   阮秋心下倏然一紧,“燕前辈身上的毒如此厉害?”   月夫人点头,“毕竟是血丹堂那位曾经的魔门大长老耗费半生炼制的奇毒,当年听闻要给谢玄卿用的,却让燕不平给挡了去。”她说着一顿,“不过那时,李师妹和殷师弟才刚刚继任,离不开玄极宗,因为我,阿水也是修为大跌,也顾不上他人。”   莫寒水忽而一笑,“世人称我为医圣,不过是因为我曾参与过几次除魔卫道、征伐魔门之战,只因为我是一堆医修中最能打的,对我的一些谬赞罢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便说血丹堂炼制出那奇毒那位前血魔宗大长老,就远比我厉害数倍。”   阮秋忙道:“莫师伯在宗门弟子眼里,便是当之无愧的医圣,我们一直都是以您为榜样的!”   莫寒水颇有些得意地看向殷无尘,嘴上假意谦虚,“别!你是师弟的徒弟,你学他就好了,以我为榜样,你师尊可是要吃醋的!”   阮秋听他提醒才想起这茬,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师尊。   殷无尘斜了莫寒水一眼。   莫寒水便大笑起来,“不说这个了。”他稍稍正色起来,同阮秋说道:“我听闻我那几个师弟里没有一个能帮到燕不平,可偏偏有一个清徽山的剑修小弟子,用我那一套入门功法万象回春,为燕不平缓解了腿伤,阮师侄,你有没有想过转修医道?”   当着殷无尘的面,阮秋哪儿敢说想?他忙不迭摇头,“我已入师尊门下,万事都听师尊的。”   殷无尘眸光一闪,依旧沉默。   这让一直都在偷看他的阮秋心中又是一沉,看来这回,他是很难平息师尊被拒绝的怒气了。   莫寒水给了月夫人一个眼神,后者面露失望,他也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几日阿月都在观察你,你在医药上的天赋,其实不亚于我们的几个弟子,只可惜,你早有师尊,还是我师弟的徒弟,否则我们定要将你挖过来,把我们平生所学都教给你。”   阮秋受宠若惊,“我……”   月夫人对阮秋颇为欣赏,但师徒缘分这种事是天道注定,她也不能跟道侣的师弟抢人,便只好叹气道:“听闻玄极宗有个小弟子能将阿水那一套万象回春修炼到极致,我便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少年天才?直到见到你,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也是真心想收你为徒的,可惜……你们明日就要走,我便想,要将这一本医经赠与你。”   她说着取出一本厚厚的医经,莫寒水也颔首道:“这是我夫妇二人这么多年来修炼的一些心得,你能将我的万象回春发挥到极致,本来也算是我的学生,将来这上灵界,还是你们年轻人的江湖,希望这一本医经在你手上,可以发挥到更大的作用。”   阮秋犹豫地看向殷无尘。   月夫人看在眼里,失笑道:“燕不平的病我们没办法,但这么多年来,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可以帮他缓解伤痛的人,阮秋,我们现在救不了他,但将来的你说不定可以。”   想到燕不平的病,阮秋不再犹豫,但这本医经是莫寒水夫妇的多年心得,他便深深躬身,郑重地用双手接过,“多谢莫师伯和月前辈,阮秋定然不会浪费您二位的心血。”   月夫人欣然一笑,扶他起来,“我们相信你有这个天赋,也相信殷师弟看人的眼光。所谓医圣,本也就只是一个称誉,要说阿水医术多厉害,我觉得也就一般。但说实话,曾经我们誉满天下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将来,还是得看你们这些年轻人。”   莫寒水笑道:“医圣是不算什么,不过毕竟是我玄极宗的弟子,二十年后,说不定他能超越医仙谷的弟子,接下我这个无用的称谓。”   阮秋一听就知道他们这是在说笑,这话他哪儿敢应?   好在莫寒水夫妇只笑了笑,都没当真,有了这一茬,这一顿践行宴倒是热闹许多了,也只有默不作声的殷无尘那边冷清了一点。   天色渐晚,月上柳梢,这场践行宴也到了散场之时。   这时候,阮秋已经醉倒了。   谁能想到,只是三杯桃花酿入口,他就突然倒了?   莫寒水夫妇正要送他回房,阮秋已经被人打横抱起来,一看那是后半场被冷落的殷无尘,夫妇面面相觑,这真不怪他们,是因为殷无尘不说话,不然他们也不能忘了他!   殷无尘倒没说什么,扔下一句我送他回房便抱着人走了,也不知道二人生怕他今日刚跟阮秋疑似吵到打起来,晚上还想再来一场。   阮秋醉得厉害,被放到房间床上后仍没有半分清醒,抱着医经往里头缩了缩,便继续睡了。   殷无尘摇了摇头,转身拧干湿帕,抓过他的手擦拭,动作轻柔,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擦完左手,便换右手。   阮秋始终抱着医经不肯撒手,也不怕睡得不舒服。殷无尘按了按额角,伸手去拿他怀里的医经,一下还抽不走,因为阮秋已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死死抱住他的医经。   屋中烛光幽微,映得阮秋一双秋水眸中水光盈盈,透出浓浓的困惑,被他这么无辜的眼神看着,殷无尘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松手,我给你放起来。”   阮秋软声询问:“师尊?”   殷无尘心底一阵柔软,“嗯。”   阮秋这才松手。   殷无尘将医经抽出,放到桌上,阮秋躺在那里呆呆看了一阵横梁,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殷无尘倒了杯茶水,“解酒。”   阮秋看也没看送到嘴边的茶水,他睁着双眼盯着殷无尘看,半晌也没动,殷无尘便坐了下来,问他:“这么看着我,还想做什么?”   “您还在生气吗?”   殷无尘一顿,将茶杯搁下,他没有生气,只是认真地问阮秋,“你又是真的不喜欢我吗?”   阮秋歪了歪头,看上去还是呆呆的,殷无尘便知道,他并没有真的清醒过来,只是在说醉话。   他现在问一个小醉鬼这种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殷无尘眼里有些懊悔,扶着阮秋道:“罢了,先睡吧。”   他想先帮阮秋除下外袍,免得衣服上的配饰咯到人。   只是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领口,便让阮秋抓住了,这回小醉鬼的反应倒是很灵敏,手上力气也很大,眼里满是警惕地看着殷无尘。   殷无尘今日算是彻底了解到他外表柔弱的小徒弟力气到底是有多大了,便是他一个化神期修士,也险些挣不开,他耐心地同这小醉鬼解释,“听话,先脱了衣服再睡。”   阮秋迟钝了一会儿,总算撒开他的手,之后却揪紧自己的衣襟,侧身避开殷无尘的手。他的声音温温软软的,显然带着浓浓的醉意。   “不……不脱!”   阮秋红着脸,严肃地同殷无尘说:“我不要双修!”   本就没有那个意思的殷无尘冤枉极了,清俊的眉头慢慢拧起,末了深呼吸一口气,温声哄道:“没有双修,你听话,师尊不会逼你。”   阮秋又唤了一声,“师尊?”   殷无尘应声,“嗯。”   他懵了一下,呆呆看了殷无尘一阵,这才松开了手。   殷无尘松了口气,总算顺利地帮他除下外袍,解下腰间的玉环,正要起身,怀里温热馨香的源头便一头靠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   “师尊,我好疼……”   殷无尘听他哑声喊疼,以为他是妖咒又发作了,可等到阮秋抬起头来,平日在他面前总是听话稳重的脸上满是委屈,眼里还含着泪水,脉象却很是正常,他不由一愣。   “小秋,你哪里疼?”   “我……”   阮秋呆了呆,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面色骤然煞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像是碰到极可怕的事,浑身颤抖着又扑进殷无尘怀里。   “师尊,好冷,好疼!”   这是做什么噩梦了?   可他刚才也没睡。   殷无尘感受到怀里的小徒弟还在瑟瑟发抖,眉宇间有些疑惑,还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一边哄道:“没事了,师尊在这里。”   “师尊,师尊……”   阮秋哑声喊着,声音带上几分哽咽,身上不住地颤抖。   殷无尘耐心地一声声回应,过了一阵,他大抵明白过来什么,眼底笑意淡去,神色复杂。   “别怕,已经过去了。”   这话自殷无尘口中说出,嗓音竟有几分干涩,但怀中的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抚安静下来,反而像是被激怒到了,殷无尘脖子上骤然一阵刺痛,当场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没有推开阮秋,仍是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等到阮秋慢慢安稳下来时,他脖子上的血已经洇湿了衣襟,领口红了一片。所幸那时,阮秋已睡了过去,殷无尘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却没顾得上清理脖子上的伤,目光晦涩地坐在床边好一阵。   最终,他长叹一声。   殷无尘嗓音干涩,“我们这样,还能做回师徒吗?”   无人应答。   殷无尘深深看了阮秋一眼,抬手抚过他苍白的脸颊,指腹擦去一抹湿润泪水,悄然起身出门。   月上中天。   殷无尘去找莫寒水时,后者穿戴整齐,俨然是在等他,但在看到殷无尘脖子上的血牙印时,也不免被惊到了,他也有些不解,没有立刻问他什么,忙进屋给他拿外伤药。   “多少年没人能将你伤得这么狼狈了,你今日可算是梅开二度了,到底是怎么招惹人家了。”   莫寒水拿药过来时,殷无尘已经拿清水擦洗过脖子上的伤口,接过膏药便要上药。莫寒水啧了一声,便由着他自己对着水面上药。   不得不说,殷无尘与他的二徒弟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他年轻时也与卢鸣风一样总爱与人论剑,受伤是日常,给自己上药也十分粗暴且熟练,左右早已止血了,他抹了一点药膏糊上去就行了,压根不管这血牙印烙在他细白的脖子上看着有多吓人。   莫寒水也懒得提醒,反正殷无尘到了这个境界,这么一点小伤碍不着什么事,也就是有碍观瞻。着急的人总不会是他,他便在这里等着,没一会儿,殷无尘果然开口了。   “小秋的身体,在鬼珠影响下最后会出什么问题?”   这不就来了。   莫寒水笑了一声,“我早跟你说过,你徒弟与常人不同,他的神魂曾经不全,但有一道力量支撑住并且在多年来为他慢慢修复巩固神魂,这种未知的东西,真的很令人着迷。”   殷无尘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莫寒水道:“消失在他体内的鬼珠应该与这有关。鬼珠会在每月促使他与人双修,通过他来吸食你的修为精血,但每月也只有一次,你如今能招架的住,可今后呢?你有没有想过鬼珠有朝一日会失控?到时也许会有三个结果,幸运的话,他与鬼珠共存,第二个结果,是鬼珠失控,把他给吸干了,第三个,是鬼珠把你吸干了。”   殷无尘眉心一跳,“……认真点。”   “我很认真的。”莫寒水笑道:“好了,若他都被吸干了,那你早就没了。第三个结果,只是我的猜想,让助阮秋活下来的神秘力量吞噬鬼珠,但这种未知的东西谁也说不准,就像消失的鬼珠,你找不到源头,也找不到它在哪儿,我就无法对症下药。我最多为他拖两年,等他修为涨起来,鬼珠会出现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准。”   殷无尘眸光一沉,“两年之内,我一定会找到鬼珠。”   莫寒水有些顾虑,“你想怎么找?与他双修时观察他的身体,还是去它的源头找?可是那里太过危险,师弟,你总该为自己想想……”   “我有分寸。”殷无尘打断他的话,垂眸思索一阵,似乎在犹豫,须臾后才发问:“师兄,若我们不双修,能有什么办法缓过去?”   “停止双修?”莫寒水挑眉,“你是不想再负责了?”   “不是。”殷无尘很快否认,他的神色变得凝重,“我若去那里,恐怕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莫寒水听明白他的意思,张了张口,到底只是轻叹一声,“办法是有的,要么是叫你徒弟忍着,只要他心志坚定,压制欲念,也是能熬过去的,不过之后身子会虚了点。”   殷无尘果断摇头,“不能伤他,可有不伤他的法子?”   莫寒水道:“你们第一次受鬼珠影响双修,便注定了只有你最适合帮他缓解,不伤他的话,你去寻一个血脉与你相似的人照顾你徒弟?”   殷无尘冷幽幽地看着他。   莫寒水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虽说这确实是个办法,殷无尘却不愿意接受,他只能说:“不伤他,便会伤你。要么伤心,要么伤身。”   “那便伤我的身。”   殷无尘毫不犹豫做了决定,“师兄,我要做什么?”   “你认真的?”莫寒水还是希望他再考虑一下的,又问:“便是要挖你的心肝,你也愿意吗?”   “不必再问。”   方才阮秋咬他时的痛,让殷无尘终于感受到了阮秋在魔门惨死时的痛苦,那也是他不能释怀的往事。殷无尘神色沉重,同莫寒水道:“他生,我生,他若死,我替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不好意思今晚有事更晚了 第三十六章 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第二天一早, 殷无尘便御剑带阮秋离开了明月谷。   师徒二人一路无话,阮秋频频偷看殷无尘,他还记得昨日打伤师尊的事,一天一夜过去, 殷无尘的鼻子已经不红了, 脸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阮秋替他师尊的颜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多想师尊是不是还在生气?   但殷无尘一如既往地不多话,好像往常没什么不同。   他不说话, 阮秋也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不敢说话。   回到山中时,殷无尘总算开口,“没几日就是十五,松风鸣风都在山上, 你随我上山住。”   阮秋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殷无尘说话, 心下欢喜, 眼睛都亮了,正要答应,可仔细一想师尊的话, 那他岂不是要跟师尊住在一起?   殷无尘一直看着他,眸光暗了暗,“我是将你当做道侣, 你一时不愿, 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 但是小秋, 你我即便做不成道侣, 如今这样, 你我之间也是很难再分开的。”   只要体内妖咒一日不曾解开,阮秋就离不开殷无尘。   况且阮秋也不愿意让师兄们看到他因为妖咒难堪的样子,意识到这一点,他面色泛白,垂下头低声应道:“我明白了,多谢师尊。”   殷无尘暗叹一声,握住阮秋手腕,阮秋怔了怔,想要挣开,便听见他说:“我不会死心的,小秋,你我上山之后,再好好谈谈。”   阮秋心头一跳,愕然地望向殷无尘,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压得他心头一沉。   他没有迟钝到听不出师尊还是有要与他做道侣的心思,可殷无尘眼中的认真也让他无法拒绝。   殷无尘趁机牵着他上山,阮秋僵硬地跟着走了一段路,没再挣开,只默默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但师尊对他恩重如山,他们是该好好谈一谈。   自六岁起,殷无尘就已经在凌绝峰,那时清徽一脉的老山主便是他的师尊,他其实有几位师兄师姐,但最后留在山上的只有他,如今凌绝峰无极剑法一脉,除了殷无尘这个做师尊的,便只剩下他的三个徒弟。早些年,殷无尘常在山顶的住处闭关,后来阮秋上了山,他便很少再闭关,或下山去找解咒之法,山上便空了许久。   好在山顶有阵法护持,山中弟子时不时会上山打扫一下,山上住处还没有落到荒芜的地步。   山顶的住处分前后两进,前院楼台水榭迎客,中庭引灵泉水建了一座解剑池,后方正居山顶的肃穆大殿便是殷无尘常年闭关的主殿。他们这一脉讲究苦修,便是山主的住处,也是肃穆多于华丽,时常上山打理这座无极楼的阮秋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不过住进来,倒是头一回。阮秋打算自己去偏殿找个厢房待上几天,等十五过了便下山,但没想到,殷无尘直接将他带到了主殿的主卧里,让他这些天就在这里住,阮秋连忙摇头,“那师尊您住在哪儿?”   “你这几日恐怕离不开人,我也会在这里守着你。”   殷无尘自顾自在殿中坐下,他常年住在这里,可这里并没有太多他生活过的痕迹,一直到阮秋来了之后,每回上山打扫时会帮他添置一些小摆设,给他这里添了几分人气。   以往妖咒发作之前,殷无尘也没有跟阮秋住在一起,但看殷无尘的神色那么自然,他若是拒绝,是有些不识好歹吧……阮秋便说服自己,便是普通师徒,在徒弟离不开人时,师尊也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吧?   但他心中还有些沉重,不知道师尊打算怎么跟他谈,他又该如何回答?阮秋蜗牛似的挪到殷无尘面前,忽地,余光瞥见殷无尘面前空着的茶盏,便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   “师尊,我先去烧水!”   阮秋着实是有些紧张,拎起水壶便跑了出去,还特意回头看了看殷无尘有没有跟上来。那自然是没有的,他已经住进殷无尘这里,殷无尘还不至于急得时时刻刻都要看着他。   确定自己离开殷无尘的视线范围后,阮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可是打水这种事也要不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紧张,在外面磨蹭了一阵,看时间过去好一会儿了才心虚地拎着茶壶回去,探头一看,殷无尘还坐在案前,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阮秋便僵在门口。   殷无尘看他这样,神色似有些无奈,“不是要烧水?”   阮秋点点头,低着头走回来。   案上有一整套茶具,是阮秋自己以前为师尊准备的,可以就地烹茶,他心不在焉地点火烧水,殷无尘便一直看着他,阮秋总觉得,师尊是在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算了,总要说的……   阮秋深吸口气,准备主动跟师尊谈,他对做师尊道侣这件事是有抵触的,可是师尊如此认真,他真的害怕最后他们连师徒也做不成。   “师尊,我……”   “师尊!”   阮秋刚开头,门外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听声音是卢鸣风,他跟殷无尘俱是一顿,回头看去,卢鸣风的脑袋刚好从大敞的殿门口探进来,一见到他们,便笑着跑进来。   “师尊,小师弟,你们回来了!”   卢鸣风往日挨打多了,在殷无尘面前也不怎么讲究礼数,随意拱了拱手,便笑嘻嘻地凑过来。   “我感觉有人回山了,又不见大师兄,便猜到是师尊!”   殷无尘等了许久才等到阮秋愿意主动跟他说话,谁知道卢鸣风会突然跑来,他没立刻赶人,但态度也不欢迎,“那你来这做什么?”   “拜见师尊啊!”卢鸣风显然没有看出来殷无尘与阮秋之间有什么不对,他呲牙一笑,想了想,又道:“对了,大师兄拿了师尊宝库里的玄铁,昨夜连夜跑下山了。还有,前两日,大师兄带回来一个叫秦重的人,让我看着,等师尊您回来再做定夺。”   他先告了林松风一状,说到那个叫秦重的人,他好奇地看向阮秋,“大师兄说那个人要害小师弟,不过不让我多问,昨日小师弟的哥哥也来问过,不过那时你们都还没有回来。我后来找楚越打听,才知道名剑山庄的事,小师弟,恭喜你又进阶了!”   这几日在明月谷中过得还算安逸,后来师尊又要他做道侣,阮秋都忘了还有秦小虎这个知道他秘密的人,听说林松风叮嘱卢鸣风别乱问,他攥紧了衣袖,回应卢鸣风时,笑容也带着几分勉强,“谢谢二师兄。”   卢鸣风笑道:“小师弟出去这一趟修为又有长进,一眨眼就快赶上我了。不过我听说名剑山庄的事不简单,南泽那个纪家居然勾结血影宫陷害师尊,这件事还惊动了掌教。”   殷无尘便问:“她怎么说?”   卢鸣风挠头说:“大师兄说,一切等师尊回来再说。”   “我会去找她。”殷无尘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看向阮秋,“那个秦重,小秋看着处置吧。”   阮秋怔了下,迟疑道:“那就放了吧,他并没有伤我,只是被纪家人利用了。让他离开后,什么都不要乱说……”他说道最后时,是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殷无尘的,他没有这个能力让秦小虎什么都不说,只能求他师尊帮忙,他想着又羞愧地低下头。   师尊对他这样好,可他还是要拒绝做师尊的道侣。   殷无尘看在眼里,眼里有些心疼,“那就交由我处置。”他又同卢鸣风说:“去将你大师兄找回来,没找他之前,你也不要回来了。”   “啊!”   卢鸣风一脸受伤,他是来告状的,大师兄偷开完师尊的宝库就跑路,怎么被罚的反而是他!   卢鸣风觉得不公平,正要反驳,眼珠子忽然盯上殷无尘的脖子,“师尊,你脖子上怎么有个牙印,看上去咬得不轻,还挺新鲜啊!”他发现了殷无尘的秘密,笑眯眯地摸着下巴,“师尊,你这几日到底带小师弟去哪儿了?是去会您的哪一位红颜知己了吗?您怎么不带上我?我和小师弟还能做个伴,不会打扰您和那位的!”   阮秋面露迷茫,这才看到殷无尘喉结一侧果然有一个结痂的牙印,难怪他一路回来都闻到师尊身上有股药味,以为是昨日擦脸的药膏,没想到师尊脖子上还有一个牙印……   等等!   阮秋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双目定定地看着那个整齐的牙印,这牙印……是不是跟他有关?   昨夜醉酒后有这件事吗?   但看殷无尘有意扫过来的一眼,阮秋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他喝醉后咬的吗?   阮秋满心惊恐,他怎么又……   又弄伤师尊了?!   殷无尘的反应镇定如常,淡淡瞥了一眼卢鸣风,不怒自威,登时让后者乖乖闭嘴,“还不去?”   卢鸣风没有拒绝的权利,焉巴巴地下了山,阮秋已是整个人都恍惚了,揪着手指满心自责,脸颊红了又白,不敢面对师尊,便想跟上卢鸣风,但在那之前殷无尘一眼看来。   “水开了。”   紫砂茶壶中果然响起了咕噜噜的声响,阮秋便顾不上其他了,匆忙洗茶泡茶,他做这些事时十分专注,行云流水地一通下来卢鸣风早就走了,他便恭敬地将茶水给师尊奉上。   “师尊,对不起。”   殷无尘接过茶杯,却是轻轻搁下,清冷的桃花眸子望着阮秋,“你昨夜只是喝醉了,何况你想怎么咬我都可以,只要你别不理我。”   阮秋指尖又是一颤,心下愈发惭愧,“我没有不理师尊的,只是昨日……是我打伤了师尊。”   “我真的没有生气,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跟你生气。”   殷无尘再三说明,“我知道你当时动手只是因为被吓到了,不是有意对我不敬,何况,你师尊我从前与人切磋时,也没少受伤。”   “那不一样。”   阮秋心想,切磋时受伤与被徒弟打伤哪儿能一样?   若换了别的师尊,他早给被逐出门外了,也就是他师尊殷无尘对他好,这样都没有生气。   如此想来,昨日是阮秋想多了,他对殷无尘愈发愧疚,转念又想,他对师尊似乎并不了解,连师尊是不是真的在生气都看不出来。但师尊却愿意信他,知道他是被吓到了。   殷无尘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要的不是阮秋的内疚,他看着阮秋道:“那我们开始谈?”   阮秋蹙眉,“师尊还不肯放弃?”   殷无尘道:“那你为何要拒绝?”   阮秋沉默须臾,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殷无尘,“因为我相信师尊将来会有一位能与您并肩的道侣,他比我好百倍,也更加爱您。”   殷无尘却道:“我从来不信命。小时候有人说我是天煞孤星,如今,你也要给我安排一位未来道侣?小秋,我不觉得谁能比你更好。”   阮秋道:“那是因为您还没有真正见到那个人……”他顿了顿,想到殷无尘与沈灼寒是见过的,便改了口,“您没有真正了解这个人,而且,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师尊喜欢。”   殷无尘摇头,神色极为认真地告诉阮秋,“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小秋,我说过,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将你的秘密说出去,我也不会在意你的秘密。”   但上一世的死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即便话本上的剧情还没发生,阮秋始终不认为他可以做好师尊的道侣,他也知道师尊对他太好了,他不可以辜负师尊,可他还是要拒绝。   “不行的,师尊……”阮秋摇头道:“我能成为您的徒弟已经是三生有幸,我不能再做您的道侣的,我……我们是没有结果的。”他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会无法控制地回忆起上一世被杀的事,让他陷入噩梦当中,那时心底深处便生出一个想法——   不能与师尊做道侣!   殷无尘还是无法理解阮秋的顾虑,只能听出来阮秋对他们的未来是没有任何期望的,他不欲逼得阮秋太紧,到底还是退了一步,“你还是我的徒弟,即便我们没有成为道侣。”   “多谢师尊……”   阮秋便从痛苦中抬起头来,眼中含着如释重负的水光。   “但是。”殷无尘见他明显放松许多,眸光一黯,又道:“小秋,我还是想要和你做道侣,我不会逼你,在你不愿意之前,我们就只是师徒,我还是会每月帮你缓解妖咒。”   阮秋倏然睁大双眼,方才那种无名的压迫感瞬间回笼,沉沉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殷无尘看他面色骤白,双手也在颤抖,便用力握住他的手,“小秋,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不是。”阮秋很快摇头,看着他的手,眉头紧皱。惨白的面色让他看去十分脆弱,好像只要殷无尘稍微用力,便能将他当场捏碎。   殷无尘深深凝望他须臾,末了,折中想了一个法子,“那你给我一个机会,等到你身上的妖咒彻底解除之后,若那时,我没有遇见你说的那个未来道侣,我还喜欢你,还想同你做道侣,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在妖咒解除之后?   阮秋有些迷茫,他身上的妖咒真的可以彻底解开吗?   可是现在这个办法,师尊显然已经对他非常迁就了,看到殷无尘脖子上的血痂,他眸中像被这一点血红灼烧,眼瞳微微瑟缩了一下。   “那……”阮秋咬了咬唇,垂下头不敢面对殷无尘,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很贪心,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口,“若那之后,我依旧不愿意做师尊的道侣,我们还能做师徒吗?”   他这么问,殷无尘便知道他动摇了,虽然阮秋的话并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看阮秋苍白的面色有了几分和缓,他暗叹一声,揉了揉阮秋的脑袋,“只要你想,当然可以。”   阮秋如蒙大赦,小口喘息起来,唇角不自觉扬起,下意识蹭着殷无尘的手掌,一双秋水眸因为方才的紧张蓄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此刻看着殷无尘的模样,很是脆弱可怜。   殷无尘终究是心软了。   有了他的保证,阮秋心中也不再顾虑,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很霸道,对殷无尘便越发羞愧,便有了想要帮师尊找到真正道侣的想法,他想,沈灼寒是配得上师尊的。   殷无尘尚且不知道他的徒儿要给他推荐其他人做道侣,见阮秋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累了,让他先去休息,便下山去解决秦重的事。   等他走后,总想为他做点什么的的阮秋将主殿又收拾了一遍,还抽空给宋新亭传信报平安。他不能逼着师尊答应他的要求,还占了师尊的床榻,边上的矮榻就挺适合他。   宋新亭就在宗门内,回信很快,知道阮秋回来他也放心了,而阮秋收到他的信,知道他和师尊离开后名剑山庄没再发生意外,心里那口气便松了一半,等殷无尘回来后告诉他已经将秦重关于他秘密的记忆都封印,还下了禁言咒,他更是一身轻松。   殷无尘看着他回到先前还未出门时的状态,也松了口气,要是早知道去名剑山庄会让阮秋碰上那些破事,他当时便不会带他下山了。   只是当夜,当他又变得乖巧懂事的小徒儿抱着被子睡在矮榻上时,殷无尘还是沉默了许久。   回到宗门的第二天,一早醒来,阮秋便感觉到了妖咒发作的预兆,他的身体变得昨日虚弱,力气也变小了,动作急了还会头晕,倒是不影响他做什么,只是没法修炼。   他先前没经过殷无尘同意时,在无极楼里种了不少灵草花卉,今日想起来,便同师尊说了。   殷无尘看过他的脉象,确定还算正常,才让荧烛剑跟着他出去修剪花草,自己在屋中修炼。   晌午后,卢鸣风偷偷上山了。   阮秋发现他时,他急忙做了个手势,让阮秋别出声。   阮秋只好咽下要出口的那声二师兄,见卢鸣风冲他招手,便带着荧烛剑出去,一问才知道,大师兄带着那块玄铁潜逃不肯回来了。   卢鸣风欲哭无泪,“师尊让我把大师兄带回来,我哪里叫得动他?可是师尊说大师兄不回来,我也不能回来,小师弟你帮帮我,去跟师尊说是大师兄自己不肯回来的!”他哭诉完一通才发觉守护阮秋的荧烛剑。   “噫!”卢鸣风一看到荧烛剑就吓得跳出一丈外,惊道:“小师弟,这破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卢鸣风这是被荧烛剑打怕了,阮秋忍着笑,拍了拍荧烛剑的剑柄,这柄在殷剑圣手中在近二十年里挤上名剑榜前十的上品灵剑便乖乖地飞到了远处去,卢鸣风大喊怪哉!   “它怎么会听你的话!”   阮秋也不知道,一直以来,荧烛剑对他都挺温顺的。   这也许,是师尊特许的吧?   想到师尊对他的好,阮秋脸颊泛红,轻咳一声,同卢鸣风解释,“师尊让荧烛这几天保护我。”   “难怪。”   卢鸣风恍然大悟,“听闻你先前在名剑山庄时,有个纪家少主欺负你,而且他们还跟魔门那边的血影宫勾结,是不是在那之后,血影宫还派了人来向小师弟你寻仇啊?”   阮秋很不喜欢血影宫,一来他上一世死在血影宫少主手里,二来这次纪天泽差点泄漏他秘密的事背后也有血影宫,不过师尊让荧烛剑跟着他,还真没有卢鸣风想得复杂。   只是真正的原因也不好说,阮秋决定让血影宫背这个锅,他默认此事,然后直接转移话题。   “我会告诉师尊大师兄不肯回来,二师兄还有事吗?”   卢鸣风自己不敢去见殷无尘,可闲着也是闲着,他还不想走,他便兴致勃勃地盯上了阮秋。   “小师弟,你这半个月来,从练气二层连升到练气九层,师尊传你的剑法想必也更强了吧?”   阮秋一下子就听出来他在琢磨什么了,即刻拒绝,“二师兄,我这几日病了,不能用灵力。”   从前妖咒发作时,阮秋也试图用灵力压下去,结果不仅没用,反而激起了妖咒的反噬,更快的吞噬他的理智,逼着他与师尊双修。   在那之后,妖咒发作前后几天他都不敢再动用灵力。   卢鸣风面露失望,打不起来,他便蹲在花丛下跟阮秋唠嗑,“那算了,小师弟可知道,这次名剑山庄的事,那位血影宫少主亲自出手,其实是奔着寻咱们师尊报仇来的!”   阮秋眼神迷茫,倒是不曾听说过上一世杀死他的那位血影宫少主,曾经跟他师尊有过仇怨。   卢鸣风便道:“自从血河宗和血丹堂被端了之后,魔门势力最大的四派只剩两派,血影宫、血符门。这血影宫是由前血魔宗的六大长老之一的鬼婆婆创建的,不过她早就死了,她还有个徒弟,在魔门无人敢惹,人称鬼母,据说是当今的魔门修为第一人,血影宫少主便是鬼母的儿子。”   “我是以前听掌教说过,这个鬼母跟咱们师尊有仇,就算如今的血影宫宫主不是她,她在血影宫也是说一不二的。师尊年轻时在外游历,她那儿子也因为这个没少来找师尊晦气,也许便是那时结下的梁子吧。”   卢鸣风道:“血影宫毕竟源自血魔宗,咱们宗门参与过围剿血魔宗,魔门四派与我们玄极宗这么多年来也是互相敌对的,没少干仗,非要追根溯源,也赖不到师尊身上。”   阮秋若有所思,鬼母这个名字,他总感觉有点耳熟。   卢鸣风又道:“自从师尊成为剑圣,魔门已经很久没人敢直接招惹师尊了,这次名剑山庄的事,血影宫少主亲自出手却被咱们师尊碾压,还有不久前师尊刚刚掀了他血影宫的暗河,这新仇旧账加在一起,我想,血影宫少主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师尊。”   阮秋忽而一怔,“暗河?”   卢鸣风总算得到回应,搓了搓手,热情地为阮秋解惑。   “暗河嘛,也是云水河的一处分支,经过西北,流入血影宫地带,沾染上阴寒戾气,也算血影宫的一处标志。但在大半个月前,咱们师尊路过暗河,一剑把它给掀翻了,又打得血影宫少主重伤,咱们平日便有仇,血影宫还三不五时来骚扰正道门派,师尊这么一打,可谓是大快人心啊!”   他与有荣焉,可是阮秋在听说殷无尘掀了暗河后神色便有些古怪,“师尊真的只是路过?”   明明上一世没有这件事,否则上一世阮秋便不会死在那里了,可是师尊为何会做出上一世没有做过的事?又为何偏偏要动暗河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魔门少主,炼血魔功。   卢鸣风就是想找个人炫耀一下他家师尊有多厉害, 何况阮秋还是他亲师弟,结果说完阮秋居然毫无反应。不得不说,卢鸣风很失望,可想到小师弟一向内敛沉稳, 他就释怀了, 害怕被师尊发现早早就溜走了。   他这一走, 荧烛剑便飞回阮秋身侧,它确实开了灵识,但是离化形还远, 殷无尘说过,它也只有两三岁小孩的心智,往日在殷无尘手里打起架来威风凛凛,到了阮秋面前,却变得格外温顺, 还会偷蹭他手心。   不过这一次, 阮秋没有回应这一柄当初他从山壁上坠落时救下他的救命灵剑, 他有满腹的疑惑想要找到殷无尘解答。一旦有了师尊也许也是同他一样重活一世这个念头,先前种种师尊前世从未做过但这一世却做出来的怪事,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是前世没有来救他的师尊, 这一世要与他做道侣吗?   阮秋自己想来,都觉得荒唐可笑,明明那个时候没有来救他, 这一世却主动要与他做道侣?   师尊这样, 还说喜欢他?   阮秋也说不清楚他此刻的想法, 被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那股怨气终究还是压不住了, 他想去找殷无尘问清楚, 便也真的去了, 只是回到门前时,他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师尊对他的好,又想到前世在魔门苦等的那七日,他忽然很难过,因为妖咒即将发作的无力感再次涌上,他匆忙扶住门框才站稳。   打坐的殷无尘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一双清冷的桃花眸,便见阮秋面色惨白地靠在门前,本就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他眸光微顿,撤去灵力,瞬息到了门前轻轻扶住阮秋。   “怎么了,开始发作了?”   他眼里的关切不似作假,可越是这样,阮秋看他的眼神便越陌生,他轻喘几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平缓下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殷无尘打横抱起,长腿一迈几步到了床前。   “若是受不住,便同我说。”   阮秋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查看脉象,一双秋水眸便定定地凝望着他,眼里带着几分探究。   殷无尘探过脉象,察觉阮秋体内的灵力确实有些不稳定,但远没有以往发作时那样古怪,便知道他现在还不到发作的时候,只是这个月有些不同,他始终不放心。阮秋被炎阳之气催发提前发作过,虽然那一次没有真正发作,却也让阮秋疼了一夜。   莫寒水提醒过他,这个月,阮秋身上的妖咒发作时或许跟之前会不一样,或提早,或延后。   也许还会在发作前后有些不好的反应,到那时若出问题,他让殷无尘早些将阮秋送回明月谷。   阮秋目前这个状态不算平稳,但也没什么事,殷无尘也说不准是不是被炎阳之气影响到的反应,他温声问阮秋,“小秋,除了偶尔使不上力气,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阮秋一直静静看着他,等他问第二遍时才回过神,神色复杂地看着殷无尘,“我有些累。”   这位对外冷漠无情的殷剑圣,便温柔无比地扶着他躺下,“你先睡一会儿,师尊守着你。”   因为他上一世死了,还是被师尊连累,死在师尊的仇人手里,这次师尊才对他这么好吗?   阮秋没法控制自己多想,他神色木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在殷无尘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头时,他抓住了殷无尘的手,而后死死握住,张了张口,仍旧不知道该怎么问他。   “怎么了?”   殷无尘由着他抱着自己的手。阮秋的力气不小,抓得他的手有些不舒服,他也只是感慨了一下,即便是妖咒即将发作削弱了他家小徒弟的力气,小徒弟的力气也这么大。   阮秋哑声道:“师尊,您……”   您也是重生的吗?   话到嘴边,阮秋却如何也问不出来,他心底还存了几分侥幸,万一不是呢?万一那些异常,只是上一世他不知道但一样发生过的事?   万一,师尊的异样是因为他的重生才产生的改变呢?   比起这一世会逼着他考虑做道侣之事的师尊,阮秋本能地对前世没来救他的师尊更加抗拒。   殷无尘耐心地等了一阵,见阮秋神色几变,似乎有些着急,却不说话,他不知道阮秋在想什么,只好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在师尊这里没有忌讳。”   阮秋望着他许久,终于开口,“师尊,我会死吗?”   镇定如殷无尘,在听到这个问题也不由怔住,他后知后觉,阮秋不是在着急,他是在恐惧什么,那是源自他灵魂深处的恐惧。殷无尘心下沉吟,莫非他又想起了那件事?   那个噩梦,一直在困扰着阮秋,尤其是在最近几日。   殷无尘没让阮秋多等,他面不改色地握紧了阮秋的手,妄图用自己干涩的语言安慰阮秋。   “不会的,小秋。”   在认识殷无尘的所有人眼中,这位剑圣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一面,唯独是在他传闻中柔弱无比的小徒弟面前,他才会这样,他向阮秋承诺,“有师尊在,谁也伤不了你。”   阮秋心底那扇名为恐惧的大门忽地关上,那种坠入黑暗深渊的冰冷感觉瞬间消失,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看着师尊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将他的手抱紧,向他索取安全感。   殷无尘轻轻抚过他的额角,阮秋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殷无尘眼底的柔情几乎化作春水溢出来,清冷眸中染上星点笑意,“没事了,师尊在,睡吧。你身上的妖咒快发作了,这几日不可多想,对你的身体不好。”   他的话音很轻,仿佛幼年时母亲哄他入睡的摇篮曲。   恍惚间,阮秋感觉自己回到了沧江北边那个小镇,回到那个陈旧的道观,回到了母亲怀中,他呆呆应了一声,当真听话地闭上眼睛。   他在极度不安的时候,总会梦到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的旧事,这一次,他果然又梦回那个母亲走前的秋日,因病重愈发憔悴的母亲在燥热的秋日里仍披着厚厚的外袍,火烧云霞,金叶纷飞,八岁的阮秋拿着小木剑,跟在少年模样的哥哥身后练剑。   母亲远远站在屋檐下望着他们,眼底似有无限眷恋。   终于,小阮秋发现了她,一把扔下木剑跑了过来。   那时,母亲温柔地蹲下来,帮他擦去额角上的汗水。她长得极美,小阮秋一直认为母亲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即便是在病弱的状态下,也难掩她眉目流转间的英气与艳丽。   阮秋记得,母亲那时已经病卧在床,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样依偎进母亲怀里,他还同母亲说,他会努力练剑,长大以后要保护娘亲。   母亲苦涩地笑了笑,将他拥进温暖的怀抱,轻抚着他的后背,却在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她说,对不起,小秋。   当年的阮秋一直不能理解母亲为何总是要同他说对不起,直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终于明白,因为他身体的秘密,母亲对他一直是有愧的,母亲不敢告诉他,可想到无法再护着阮秋,她便是死也不能安心。   阮秋很想跟他梦里的小阮秋一样,抱住当年的母亲,同她说一句,我没有怪你,我很想你。   可惜即使是在他的梦里,他也没能再与母亲说上半句话,大抵是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并没有熬过那个秋日,在他九岁生辰到来前,母亲便在那个小道观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后来他跟着观主、哥哥,亲自将母亲下葬,那段时间他无法习惯母亲已死,每夜被噩梦惊醒,赤脚跑去找母亲,只是打开那个熟悉的房间时,母亲再也不会拥住他,安抚他别怕。   那是阮秋平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与至亲之人的死别。   可他还是会一直记得母亲的喜好,每回跟观主上山采药回来,母亲的房间里都会多一支兰花。   梦里萧瑟秋风扫过,他便毫无预兆地回到了清徽山。   那是凌绝峰的一处山崖,阮秋目送殷无尘御剑离去,手中紧握着师尊临行前交给他的丹药。   师尊说,他这一趟出去,也许很久不能回来,但,他会尽力在十五之前回来,若是不能,便让阮秋服下这丹药,可缓解妖咒的痛苦。   他还说,这次回来,便能彻底解决阮秋身上的妖咒。   这是上一世,阮秋临死前与殷无尘的最后一次对话。   山风吹起阮秋的发尾,一转眼,天色骤暗,他被人掐住脖子,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他眼尾发红,喘息着倒在血红花丛,用力扣着咽喉,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东西吐出来。   戴着恶鬼面具的血影宫少主俯视着他,告诉他这是剧毒,若他愿意转投血影宫,便给他解药。   阮秋不愿背叛师尊,便被这位喜怒无常的血影宫少主关在血影宫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他体内的剧毒每日都被催发,疼得他在胳膊上咬了无数个血牙印,可他始终没有松口,他在算时间,在等他的师尊来救他。   整整七日,一直到了十五那日,师尊没有来,来的是宋新亭,他也没能将阮秋带出血影宫。   阮秋体内的妖咒已经开始发作,他自知没有力气跟着宋新亭逃出去了,所以他骗了宋新亭。   他让宋新亭先引开追兵,他会在血影宫外等着与他汇合,等宋新亭走后,他却回到血影宫,将来追他的魔门长老引走,仓惶逃窜中还险些闯入血影宫宫主的闭关之处。   惊扰宫主后,血影宫少主还是找来了,即便那位血影宫宫主没说什么,血影宫少主将阮秋带走后没再将他关回水牢,他在半路便想要杀了阮秋,因为他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嘲讽地跟阮秋说,本以为你是殷无尘最宝贝的徒弟,殷无尘一定会来救你,可结果呢?   七日了,殷无尘没来。   他还说,前些天听闻有人在云水河上游见过殷无尘,玄极宗有个叫沈灼寒的弟子在那里失踪了,很多人都说,殷无尘去救沈灼寒了。   阮秋不为所动,他不会相信血影宫少主空口无凭的话。血影宫少主便将宋新亭的配剑扔到他面前,哥哥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阮秋没法不在意,他急得咬了这位少主。   聂少主也气得催发了他体内的剧毒,腐蚀心脏的剧毒与体内妖咒一并发作,便是在梦里,阮秋还是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浑身血液沸腾,心跳快得快要脱离胸腔的濒死感。   他想要找到师尊给他的丹药缓解痛苦,可聂少主先发现了他的动作,当着他的面捏碎药瓶。   阮秋那时是很绝望的,他还是咬着牙忍下去,没有在聂少主的威胁下答应背叛玄极宗,背叛他的师尊。他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等到聂少主察觉不对,上前查看时,他拼尽全力,运起灵力舍命一击。   他的剑和法器在被关起来时被卸了,但这一击还是伤到了聂少主的眼睛。这位聂少主一怒之下,一掌将他挥开,那是血影宫的碎心掌,一掌便足以震碎阮秋的五脏六腑。   守在不远的魔门护卫也终于过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手上飞出一柄飞刀,从阮秋心口穿透而过,带着他坠入山崖下的滚滚河水。   坠落前的最后一眼,阮秋看着那些人簇拥着魔门少主。   没有人再关心他。   沉入水底的那一刻,一切声音都在阮秋耳边消弭,只剩下多种痛苦在他这具残破的身体里交织。   阮秋还是不想死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能朝水上伸出手,根本止不住下坠的趋势。   河水寒冷刺骨,窒息的感觉要比那些痛苦更为清晰。   最后闭眼之前的短短片刻,在他眼中变得格外漫长,连那些难熬的痛苦也被无限拉长了。   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想过,这个时候,师尊会在哪里呢?师尊知道他被抓走了吗?   还是说,其实在师尊眼里,他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可是……   他一直在等啊。   阮秋这次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他的泪水融入冰冷的河水中,即便再不甘,他也已经死心了。   这一世,他等不到师尊了。   梦醒的时候,阮秋枕巾已经湿透,这个梦太过真实,让他有一种真的又死了一次的错觉。   阮秋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从前世临死前的复杂情绪中抽离出来,抹了一把脸颊,手心湿了一片,他怔了下,哑声叹息。   “我可真没用……”   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噩梦哭。不过这个噩梦,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是他自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师尊身上,最后才会有怨。   殷无尘不在殿中,但门外有人在说话,像是他的声音。   阮秋缓过这一阵,起身披上外衣,往门外走去。他今日气虚无力的症状又加重了,到明日十五的晚上,体内的妖咒就会真正发作。   阮秋无意偷听殷无尘与人说话,可他稍微有点动静,也逃不过殷无尘的耳朵,在阮秋有气无力地走近门口之前,殷无尘便开门进来了,身后跟着的是神色焦急的卢鸣风。   “小师弟?”   卢鸣风知道阮秋这几日在山上,可没想到他会在主殿出现,而且衣衫不整显然刚醒来的模样,但他也顾不上吃惊,催促殷无尘道:“师尊,弟子也想下山去找大师兄!”   阮秋撑着虚弱的身体同二人颔首,见殷无尘向来冷淡的神色似是不对,又听卢鸣风说起林松风,他问:“二师兄,大师兄怎么了?”   殷无尘伸手将他肩上快要滑落的外袍拢起,“有弟子在山下收到求救信,说松风被血影宫来寻仇的少主缠上,还带来了松风的信物。”   阮秋蹙眉,“聂无欢?”   殷无尘不喜欢阮秋提起这个名字,他道:“我去走一趟,荧烛剑留给你,今夜前会回来。”   卢鸣风这才发现师尊对小师弟似乎格外温柔,可是大师兄下落不明,便是他昨日刚见过人,与人吵过一架,大师兄的事也比所有事都重要,他道:“师尊,那我跟您一块去!”   “你留在山上,不要离开凌绝峰半步,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小师弟。”殷无尘叮嘱完便拉着阮秋回到殿中,抬手召出荧烛剑,果然放到阮秋手中,阮秋却将剑推了回来。   “师尊,聂无欢不好应付,他是为了寻仇而来,这一次恐怕早有准备,您还是带上剑比较稳妥。我就留在山上,凌绝峰有护山结界在,便是魔门的人来了也闯不进来。”   当时殷无尘带着鬼珠回到山中,布下的护山结界,便是防着他自己入魔会出去伤人,连他这位剑圣都能挡住,那魔门的人自然进不来。   到底是在他的地盘,殷无尘也放心,“没想到他们动你不成,又盯上松风。”他眸光一沉,抬手将阮秋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再叮嘱道:“在我回来前,你千万不要出山半步。”   就算因为前世的事对殷无尘有所迁怒,每次撞入这双桃花眸时,阮秋还是会动摇,他定定看着殷无尘,慢慢点头,看着殷无尘转身要走,他捏了捏指尖,抓住殷无尘的手。   “师尊!”   殷无尘回头看来,“嗯?”   阮秋凝望着他,“师尊,等您回来,我有话问你。”   殷无尘终于发现阮秋今日有些不对,他反握住阮秋细白的指尖,“有什么话,现在便问吧。”   “大师兄的安危要紧。”阮秋摇了摇头,秋水眸中似含着浓浓愁绪,叫殷无尘心头猛地一跳。   “师尊,您会骗我吗?”   殷无尘沉默须臾,俯身紧紧抱了阮秋一下,嗅到那股熟悉的浅淡兰香,他似乎才能安心。   “不骗你。”   殷无尘深深望了阮秋一眼,“小秋,等我回来。”   阮秋看着殷无尘走远,没像前几日那样抗拒,末了,轻叹一声,他知道,师尊听明白了。   师尊,也是重生的。   大师兄下落不明,便是一向跳脱的卢鸣风今日也异常沉默,不过师尊让他保护小师弟,他便一直都留在无极楼中,当真是寸步不离。   也许是因为自己上一世到最后也没等到师尊来救他,阮秋对这一世疑似同样碰上自己前世遭遇的林松风颇为担忧,但转念一想,大师兄不是他,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出事。   倒是这血影宫着实可恶,专盯着师尊的弱点屡次挑衅。   原来不仅是他,两位师兄也有可能成为师尊的弱点。   阮秋便想起在名剑山庄时师尊同他说过的话,他是应该好好修炼,只要变强,才不会让自己沦落被动,才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按理来说,魔门的人想要混入玄极宗本就是件难事,更别提靠近凌绝峰了,阮秋不是很担心,但没想到师尊刚走,护山阵法就传来异动,早已坐不住的卢鸣风拿剑起身。   “我去看看!”   阮秋看他冲出去,忙道:“二师兄,不要下山啊!”   “知道了!”   卢鸣风摆摆手,很快御剑到了山下,法阵外确实有人靠近过的痕迹,不过外面没有人,他转身便想上山,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穿透阵法而来,他惊得回身抽剑。   原本空无一物的草地上忽然涌来一阵浓郁的血水,它像是有生命一样,飞快地爬向结界边缘。   阮秋在无极楼等了小半个时辰,卢鸣风仍没有回来,消息也没回,他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撑着越发虚弱无力的身体下山,等到了山脚下,一眼便看到阵法外的血脚印,他心下大惊,二师兄真的出事了吗?   他本想追着血脚印出去看看,想到师尊临行前的叮嘱,又迅速反应过来,阵法是有异动,不过好像没有人出山,他不能轻举妄动。   正在他犹豫之时,身后远远传来卢鸣风的惊呼声。   “小师弟,别动!”   阮秋当真僵着身体没动。   只见不远剑光闪过,卢鸣风便带着灵剑从阮秋身后飞来,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二师兄,你没出去。”   卢鸣风道:“没有,不过外面确实有古怪,好在阵法足够坚固,我已经传信给楚越那边,他们会派人过来的。还好小师弟你没出去,刚才我也差点被外面那些血引出去。”   阮秋看着外面一路往外蔓延的血脚印,显然是要引他们出去,眉头便拧起来,“魔门的人当真混入了宗门?此事定要告知掌教。”   一道声音接上阮秋的话,在阵法之外响起——“不必担心,为师已通知掌教,他们跑不了。”   话音落下,白衣剑圣的身影随即在阵法外出现,就连一身剑气,也一如既往的冷冽如冰。   “师尊!”   卢鸣风面露惊喜,想也没有跑了出去,阮秋拦都拦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师尊,才放心跟出去。   殷无尘看着二人走出来,眼底涌上几分笑意,“过来。”   卢鸣风应了一声,跑过去看向他背后,而后面露困惑,“师尊,大师兄呢?你没找到人?”   “找他?”殷无尘双眸含笑,看着走近的卢鸣风,“他狡猾得很,根本不上钩,还是你听话。”   闻言,刚刚走出阵法的阮秋猛地停下脚步,急急朝着卢鸣风大喊道:“二师兄,快回来!”   “晚了!”   ‘殷无尘’声音骤变,比之先前异常阴冷,也低沉许多,阮秋认出这个声音,双眸因惊恐瞪大。   “聂无欢!”   “聂无欢?血影宫少主!”   卢鸣风本也不蠢,只是没想到这人假扮他师尊还能模仿得如此相似,阮秋话刚出口,他便拔剑出鞘,朝着聂无欢门面砍去,一边回头喊道:“小师弟先回……小师弟小心!”   只见草地上涌出一层厚厚的黑红血水,浓稠得如同血浆,正抽出一条条藤蔓缠上阮秋四肢。   卢鸣风急忙改口,一时走神,便让聂无欢挥开,他在半空中急急停下,想要折身回去救阮秋。   先前一身白衣的‘殷无尘’唇角一弯,瞬间阴寒血气来袭,仿佛天地都被血气笼罩,而他的眉眼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与殷无尘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却透出浓浓的狠戾与杀气。   他一抬手,满地血浆中抽出无数枝条抽向半空中的卢鸣风,势要将他也拉下这处血潭中。   “炼血功!”   阮秋惊恐地看向聂无欢,那是一张与他师尊殷无尘足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师尊清正冷俊,而聂无欢更为邪气,他们的脸为什么会这么像?是聂无欢脸上的易容还未撤去吗?   上一世,聂无欢在阮秋痛苦的记忆中一直都戴着恶鬼面具,阮秋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不戴面具的样子,这一张脸,很难叫人不多想。但他很快便回神,咬了咬牙运起灵力,召起平日青簪状态的灵剑绕指柔,青光闪过,他四肢上缠绕的血条唰唰断开。   随即,阮秋指挥绕指柔飞去帮卢鸣风,但还没等他动作,黑影闪过,他的脖子便被一只手死死钳住,酷似殷无尘的一张脸闯入他眼中,秋水眸一怔,瞬间染上一片血红。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阮秋的脸,聂无欢也停顿了一瞬。   紧跟着,他面上露出嫌恶之色,“你身上全是殷无尘的味道,你就是他最宝贝的小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没说过,也不知道要不要说,想来想去现在还是趁早剧透一下。   这个文的基调会是先虐后甜,双重生改变未来,虐的话都是聚集这几章的,一把子虐完,挖掉腐肉,小秋的心病才能痊愈,之后会是成长线,跟话本其实也没什么联系了。大纲设定这样,前面也铺垫了很多很难改了,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之前的支持,这几天更晚了会发一些小红包,或者不喜欢这走向看了很不爽的我会退订阅,这真不是纯甜文,也不是爽文,抱歉。 第三十八章 天道不公,真相大白。   玄极宗山下小镇。   林松风坐在林子里, 明月剑悬于半空,为他在遍地血浆中辟出一方干净之处,他闭目调息,不管外头鬼影重重, 不睁眼, 不理会, 那些鬼影也始终无法穿过结界袭击他。   这个困局,一直到殷无尘到来,剑气斩破鬼影才得以破开, 林松风收剑起身,长松一口气。   “师尊怎么会来?”他偷开宝库拿了师尊先前说过的玄铁就跑,卢鸣风来找他也不回去,没想到师尊会亲自来找他。他也不慌,反倒同殷无尘说起他发现血影宫魔修的事。   “师尊, 昨夜弟子发现了血影宫少主的踪迹, 他似乎想要混入玄极宗, 可惜弟子赶回来报信的途中被他的护法困在这里。”林松风道:“还好师尊来了,弟子才总算脱困。”   “收到你的信我便来了。”殷无尘颔首,知道聂无欢此人向来睚眦必报, 被他连着打压了两次,来寻仇是意料之中,“他在那里?”   林松风面露错愕, “师尊, 可是, 我没有传信啊。”   殷无尘偏头看来。   林松风忙道:“弟子还没来得及传信, 就让聂无欢的右护法聂白困在这里, 之后聂白就离开了, 弟子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不是林松风求救信,那……   不好,小秋!   殷无尘神色忽变,匆匆御剑离去,“先回宗门!”   林松风剑道天赋不如卢鸣风,却比卢鸣风聪明,这么一想,他也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与在名剑山庄时一样,想不到堂堂血影宫少主,用过的伎俩还要再用一次!   在聂无欢看来,只要有用,故技重施也无妨,虽说第一回 让殷无尘早有察觉,但那一次也得到验证,殷无尘确实很在意他的小徒弟。   等到殷无尘回来时,便只见到重伤的卢鸣风与后来才赶到的掌教弟子,阮秋早就被劫走了。   楚越收到卢鸣风的传信带着弟子过来,熟料还是晚了一步,好在聂无欢目的只在殷无尘最在意的小徒弟,也懒得跟其他人周旋,便将卢鸣风扔给了他们,他们为卢鸣风疗伤之际,已经将魔门少主混入宗门的消息传出去,此刻全宗戒备,都在找人。   “师叔放心,现在宗门上下都在搜查,聂无欢带着阮师弟一时间很难逃出去,各峰长老也都得到消息,想必很快就能找到阮师弟!”   卢鸣风伤得不轻,见到师尊和师兄回来还是撑着起来了,向来洒脱的他,此刻满脸自责地站在师尊和师兄面前,手上正是青玉剑绕指柔,“师尊,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听您的话,先走出了结界,小师弟是被我连累的,我现在就下山去找小师弟。”   殷无尘沉默地接过玉剑,紧握在手中,转身便走。   卢鸣风不解,正要追上,被林松风拦了下来,“师尊要去找小师弟,你先养伤吧,免得师尊还没找到人,又得为另一个弟子分心。”   闻言,卢鸣风是越发惭愧,“都怪我,是我太笨了。”   林松风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抬头看着荧烛载着殷无尘飞快远去的剑光残影,神情变得凝重。   “但愿小师弟能平安回来。”   玄极宗三山二十四峰都在搜查聂无欢时,阮秋终于从一片血红的梦境中挣脱,喘息着醒来,一睁眼便见到屋顶下的横梁,他怔了一下,一声冷笑便在同时从身后响起。   “总算醒了。”   聂无欢!   认出这个声音,阮秋眼瞳一紧,无力的身体僵直地坐起,一回头就见到了坐在书案上的聂无欢。他换了一身黑袍,衣摆上漫开几朵妖异血红,但还是那张酷似殷无尘的脸。   这里应该是玄极宗外门的一处书楼,空间不大,屋中摆设已有些年头,看上去颇有些陈旧,阮秋勉强认出来楼中玄极宗的风格标记,发现地上还躺着几个宗门弟子时,神色又是大变,匆忙压下满心的惊恐,用力爬起来,走近聂无欢脚边的白衣人。   “你将他们怎么了?”   他双眼紧紧盯着聂无欢脚下无声无息躺着的沈灼寒。   沈灼寒怎么会在这里?   “你自己的小命都快不保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聂无欢嗤笑一声,扔开把玩的玉牌,玉牌磕到桌角,掉到了沈灼寒身上,阮秋这才看清楚,那是写着沈灼寒名字的内门弟子身份玉牌,而沈灼寒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怎么,认识?”   听到这话,阮秋心下悚然,忙别过脸,捏紧因为恐惧不断颤抖的手指,抬眼望向聂无欢,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你在玄极宗有内应,否则,怎能如此顺利地混入宗门。”   聂无欢一手撑在桌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眼底透出一股邪气,“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都落到我手里了,还想着揪出这个内应?你是不是太天真,不怕我杀了你?”   “你若要杀我,第一眼见到我就该动手了。”这一点阮秋还是很清楚的,聂无欢抓他是为了挑衅和报复殷无尘,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如此,但聂无欢也不一定不会杀他。   等到聂无欢的耐心耗尽的时候,就是阮秋的死期。   阮秋没想到,前世在一年后他才被聂无欢抓走,这一世却提早了那么多,事已至此,追究为何会这样也没有意义了,他还不想死,也不能看着这里的同门被聂无欢杀死。   他问聂无欢,“他们怎么了?”   聂无欢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踢了踢脚边的沈灼寒,后者还是没有反应,阮秋却紧张得往前一步,聂无欢见状扑哧一声,笑得越发欢快。   “你看起来长得也不笨啊,可惜,着实不大聪明。”   阮秋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却见他一步自半丈外瞬移到面前来,他本就酸麻的脖子果然又被这人顺势掐住,没等他反应,聂无欢便带着他从窗口跳出去,飞上了书楼屋顶。   时值隆冬,山间寒风冷冽,掺着冰凉的雪花,风一吹就铺上屋顶,书楼后方是处悬崖,下面浓白大雾覆盖看不见底,百丈之下传来河水涛声。而在远处,天上闪过道道虹影剑光,是玄极宗的弟子在四处找人。   阮秋被扔到屋脊下,摔得脊背生疼,但也比不过寒风刮在脸上的刺痛,他捂住脖子咳嗽了许久,冻得面色青白,手臂了麻了半截。反观聂无欢,负手站在一角翘起的屋檐上,有灵力护体,风雪不沾身,黑红衣袍仿佛屹立在这阴雪天里的一面旗帜。   “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人找来。”聂无欢遥遥望着风雪中来回的剑光,眼里满是讽刺笑意,“不如你我来赌一赌,看看殷无尘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找来,我猜还要一个时辰。”   他偏头看向阮秋,“你呢?”   又是这个问题。   前世被聂无欢抓走时,聂无欢也是这么说的,赌殷无尘会在他被抓走的第几天来救他,结果……   阮秋闭了闭眼,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天色越来越晚,离明日的十五月圆越来越近,妖咒对他的影响也越大,他实在是累了,就地在屋顶上坐下,竟是不敢再抱任何希望。   “我不赌。”   聂无欢拧着眉头看他,显然很是不悦,他足尖一点,飞身回到阮秋面前,习惯地扣住阮秋的脖子,看到那细长的脖子上还有先前两次的红痕未消,他可没有半点怜惜,目光略过阮秋那张漂亮又脆弱的脸上,他眼里愈发不喜,“你怎么长了这张脸?”   还是前世听过的话,那时阮秋没理他,聂无欢也没再继续说,但这一次,阮秋眼眸半阖,脸上落下几点细雪,冷得他一个激灵,心中莫名发笑,有气无力地回了他的话。   “那你怎么也画成这样一张脸?”   聂无欢似有些恼怒,“我没有画,这就是我的真容!”   阮秋诧异地抬眼看去,聂无欢喜怒无常,喜欢掐人脖子,如此近的距离,他也能更清楚地看到聂无欢的脸,确实是太像他的师尊了,可是,这居然就是聂无欢的真容吗?   聂无欢忽然神色剧变,一把抓起阮秋的手,阮秋手中偷偷取出来的暴雨梨花钉便无处遁形,连带着手上的储物戒也被一块卸了下来。聂无欢看了眼那暗器盒子,随手扔进储物戒里,便扔了下去,也不知滚落到了书楼前的那块雪地上,许久没有响动。   “比我想得要滑头,果然是得了殷无尘那厮的真传。”   聂无欢冷哼一声,扣住阮秋下颌将一枚丹药塞进去。   阮秋认出那枚丹药,眼瞳骤然一紧,用力想要挣开,可还是没有聂无欢快,那枚血红的丹药一入口便化为血水,自行涌入他体内。   两世,他都没有逃过这一遭。   聂无欢一把丢开阮秋,看着他捂住脖子蜷缩在屋顶上咳嗽,看上去可怜极了,他才解气了。   “知不知道你吃了什么?”   死过一回,阮秋又岂能认不出那枚血红的丹药,他只是有些感慨,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溶血丹。”   这是前世聂无欢喂给他的剧毒,这一世又入了他口中,阮秋不由想到,这莫非是天道注定的命运,要他落得与前世一样的结果吗?   可是,可是……   凭什么?   他这一生已经够苦了。   生来与常人有异,为了这个秘密整日担惊受怕,明明上一世已经在聂无欢手里死过一回,为何连他这一世也不放过?枉他曾经还以为,这重来的一世是天道给他的补偿。   天道不公!   阮秋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气该恨,眸中血丝泛红。   他不甘心!   到了此时,前世之死遗留下来的恐惧也都不值一提了,阮秋缓慢地坐起来,嘲讽地看着聂无欢,“你杀了我吧,殷无尘不会放过你的,他会要你偿命,到时怕的就是你了!”   便是猖狂如聂无欢也被他这个眼神惊到了,殷无尘这个徒弟是真不怕死?他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被阮秋这样一个柔弱的小东西吓到了,他沉下脸,问出自己方才的疑惑。   “你知道溶血丹?”   这是血影宫的手段,溶血丹含有剧毒,服下后能让人生不如死,下毒之人还能随心意操控毒发的时间,聂无欢用过溶血丹折磨过那些背叛他的属下,也要过那些人的命。   可是,殷无尘的徒弟怎么知道?   此刻的聂无欢在阮秋眼中便只是前世仇人,溶血丹入喉,他的性命已经被聂无欢攥在手里,他自知逃不掉,便不怕再激怒对方,他现在只想死个明白,“你与我师尊到底有何仇怨,为何几次三番来寻他晦气?”   聂无欢面色阴沉,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溶血丹,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阮秋咳了几声,压下咽喉的不适,开口时声音嘶哑,还有些刺疼,“知道我是从何处知道的,又有什么意义?我已落到你手上,天道要我死,我便活不成,只可惜……”他顿了下,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他想到了师尊,却又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宗门里很多人都说他软弱不堪,阮秋是知道的,可他身旁亲近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外柔内刚,越是逼他,他越是不可能让人如愿。反而是逼他的人,未必承受得住反噬。   此刻,阮秋便是如此,“聂少主,你也不过如此,半月前被我师尊掀了血影宫的暗河,心中很不痛快吧?上回在名剑山庄,也费心费力地布置了很久吧?结果我师尊还未出手,便被我师尊的灵剑逼得逃走,堂堂血影宫少主,来报仇也只敢抓我这个师尊座下最弱的弟子,说来真是好笑。”   他句句戳到聂无欢的痛脚,聂无欢的脸色愈发难看,拂袖在他面前蹲下,“你在挑衅我?”   “便当是挑衅吧。”阮秋知道只要聂无欢心念一动,溶血丹便能让他痛不欲生,可他还是恨,他抓紧掌下的碎雪,笑意不达眼底,“聂少主,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没有朋友吧,说不定,连你的属下对你也不是真正的忠心,你只会用溶血丹控制别人,可谁又甘心被他人拿捏性命?你这一生,也没有什么人在意过你吧?但我有。”   阮秋想到了多年前离世的母亲、停云观观主,他的哥哥宋新亭,他的那些师兄弟们,还有……   他的师尊。   即便师尊是因为前世的愧疚而喜欢他,阮秋也认了。   阮秋很少与人争论什么,今日面对聂无欢,由着心中那股怨气发泄,话说出口竟畅快极了。   明明看上去那么柔弱温和的一个人,却挺直腰杆在聂无欢怨毒的注视下说出更为扎心的话。   “聂无欢,你总想挑衅我师尊,可有想过,不论是修为还是其他,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便是连我这个只有练气期的小弟子拥有过的,你都没有,你说你,活着多可笑?”   聂无欢面沉如水,忍无可忍再次出手,阮秋反倒是坦然地仰起脖子,那么漂亮的秋水眸中却是冰冷无情的讽刺,聂无欢咬了咬牙,五指收紧,转而紧紧抓住阮秋的领口。   “我有在意的人,可他在十年前就被你师尊害死了!”   聂无欢眼中恨意几乎溢出,咬牙切齿地狠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会杀你的!还会杀了殷无尘,让你们给小瞎子陪葬!”   有那么一瞬间,阮秋觉得衣襟勒到红肿的脖子上,几乎要将他的脖子勒断,他耳边嗡鸣,在听见聂无欢那句话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聂无欢也知道自己此刻失态了,他狠狠瞪了阮秋一眼,便丢开了阮秋,沉着脸望向远处。   玄极宗的人还在风雪当中四处奔波,二十四峰开启结界,各色灵光汇做光柱,直直冲入云霄。   “我会杀了你们的。”他道:“你师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曾经对一个无辜孩童见死不救,如今,他往日最宝贝的小徒弟被抓走了,都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没有找过来……”   “你……”   阮秋张口想说什么,冷风呛入口中,激得他不住咳嗽,便是捂住嘴巴,指缝还是溢出了血丝。聂无欢冷冷斜他一眼,那样脆弱的小美人在他面前如此凄惨,他丝毫未见动容。   “等着吧,等他找来,我就杀了你。”聂无欢眼里是阴鸷的戾气,“让他尝尝,亲眼看着他最在意的小徒弟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阮秋咳得一双秋水眸湿透,闻声,又错愕地看向聂无欢,他咽下口中血水,勉力站了起来,定定看着聂无欢的背影,哑声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小瞎子?什么十年前……”   聂无欢冰冷地打断他的话,“我最后警告你,你确实伶牙俐齿,不愧是殷无尘的徒弟,可若是再找死,你便要等不到他来救你了。”   阮秋是没再说话,只是第一次认真地重新打量起聂无欢的背影,他的身形与殷无尘非常像,若说正面是有七分相似,背影便足有九分相似,他先前模仿殷无尘时,声音几乎一样,剑气也有三分殷无尘的模样,连阮秋都上当了,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方才聂无欢说,十年前,小瞎子,还提到了他的师尊殷无尘……十年前,是阮秋遇到殷无尘的那一年,世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阮秋恍然醒悟,师尊的性情与十年前完全不一样,师尊外冷内热,待他从来是温柔尊重的,而十年前的殷无尘根本不懂得何为尊重,他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非常明显的恶劣,但也会帮阮秋……   阮秋想要问清楚,至少他是相信他师尊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你说的十年前,可是在沧江上游的极乐古寺?我师尊没有见死不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我不信这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极乐寺?殷无尘还有脸将这些告诉你?”   聂无欢面色愈发难看,五指紧了紧,回身紧紧扣住阮秋的脖子,看着阮秋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冷笑道:“我说过的,是你一直在挑衅我,看来,你不用再等下去了。”   阮秋被他掐住脖子吊起来,本能地运起灵力,可抓到聂无欢手背时,他又撤去了灵力,艰难地发出声音,“那,你可知道,火心果?”   聂无欢一顿,阮秋悬空的双腿便站在了屋顶上,好歹轻松了一些,但脖子上的手没有松开,之后,聂无欢咬牙道:“好啊,当年殷无尘抢走了我的火心果,还告诉了你。”   闻言,阮秋眼中一片了然,心知已不需要再问了。既然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怎么会有两个小瞎子同时需要火心果救命?聂无欢这话的意思,是他就是当年那个跟阮秋相处半月,性情恶劣的殷无尘?   若是这样,当时那个殷无尘几次回避玄极宗的问题,又让阮秋找殷无尘报仇便都可以解释了。他不是真的殷无尘,当然不知道玄极宗的状况,他是在败坏殷无尘的名声!   他说殷无尘抢走了火心果,那当年在阮秋因为寒毒发作痛苦得神志不清时,化去火心果火毒,真正救了他一命的才是真的殷无尘?   阮秋怔愣许久。   聂无欢却是真的动怒了,他见阮秋在生死关头还在发呆,眼底的怒火便被点燃了,手上用力,显然动了杀机,“我这就送你上路!”   阮秋骤然回神,他感觉他的脖子这次真的要被掐断了,他匆忙将方才蓄起的灵力都覆在掌心上,抓住聂无欢慢慢收紧的手,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吃了火心果……”   聂无欢恨得双眼通红,以为当年殷无尘是为了他的小徒弟抢的火心果,而阮秋那点微末的灵力根本止不住他满心的杀气,就在他停顿的这片刻,一双秋水眸望进他眼底。   “无尘,哥哥,我没有死……”   远在十年前的回忆忽然涌上脑海,那声敷衍又稚嫩的哥哥在耳边响起,聂无欢整个人怔住,手上一松,阮秋便倒了下去,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掺着风雪的新鲜空气。   逃过一劫,阮秋眼底却满是不可置信,他赌对了,只是这个真相,让此刻的他很是无措。   同样无措的还有聂无欢,他看着细雪满身狼狈不堪,脸色难看的与死人无异的阮秋,双手竟然在颤抖,“你方才,在胡说什么?”   雪越来越大,在阮秋的眼睫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咳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愣愣地回道:“十年前,我身中寒毒,去玄极宗找哥哥的途中,遇到一个叫殷无尘的人……”   聂无欢摇头,“不可能的!当年义父派人帮我找人,他们只带回了小瞎子的尸骨,是我亲手将他葬在血影宫,你怎么可能会是他!”   阮秋又咳出了一口血,因为动用灵力,妖咒的征兆开始加重,他没了力气,身体也变得空虚,头晕的状况越发严重,加上几次摔倒、脖子上的伤,他浑身都难受极了。   聂无欢想让他起来,伸出手,又收了回去,他还有些狐疑,便在此时,一道剑光自背后而来,带着冰冷的肃杀之气,他再也顾不上阮秋,化出细长的血红骨鞭迎了上去。   剑气与血鞭撞上那一刻,满天风雪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那只是殷无尘的剑,他本人还没来!   聂无欢咬咬牙,甩着血鞭抽散剑气,。殷无尘也就晚了一点,此刻荧烛剑回到他手中,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震慑整个玄极宗,殷无尘这一剑,聂无欢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勉强算是两剑的交手,聂无欢便被剑气震退,不得不舍弃屋顶上的阮秋,飞身往后撤去。   而察觉到熟悉的剑气,几乎被风雪淹没的阮秋这才从屋顶上抬起头,还未看见人便被一道灵力轻柔地扶起来,他怔怔看着被隔开的风雪,腰间一紧,便入了殷无尘怀中。   那一刻,阮秋便红了眼眶。   “师尊……”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阮秋便成了眼下这副虚弱模样,殷无尘眸中略过杀意,同时温声回道:“别怕,师尊来了,这次不会有事了。”   阮秋被他喂下一枚丹药,被冻得僵硬麻木的身体便多了一股暖意,身上力气也回来了几分。   荧烛剑已去追逐聂无欢,而聂无欢非但不跑,见到殷无尘抱着阮秋,还挥着血鞭折返回来。   “殷无尘,你放开他!”   殷无尘眉心一紧,荧烛剑便挡在了聂无欢面前,他的剑道境界已经圆满,聂无欢早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单靠荧烛剑,他不出手,也挡不住同为化神期修士的聂无欢。   殷无尘将阮秋放到屋脊上让他坐着,“在这里等我。”   阮秋还未缓过来,殷无尘已经召回荧烛剑,亲自出手与聂无欢交手。化神期修士之间的斗法,霎时引得天地变色,猩红血色漫过这处偏僻山头,而荧烛剑剑势如苍龙,二人都全力以赴,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不过都刻意避开阮秋所在的这座书楼。   这一场打得惊天动地,玄极宗的人也发现了,不过殷无尘出手了,众位长老与掌教都没再出面,他们只是守在自家山头旁观护法。   阮秋也无法忽略这一场斗法,丹药的效果上来后,他便在屋顶上站了起来,以他的修为,还看不清楚化神期境界的修士如何过招,但他还是远远看着,眉头一直紧锁着。   聂无欢的修为到底比殷无尘低,百招之后,他落入颓势,可他不愿收手,仍拼尽全力纠缠殷无尘,转机便发生在那一刻,一柄染着黑气的飞刀悄无声息地刺向阮秋背后!   殷无尘早已放开化神期强大的神识,时刻看护着阮秋。   见状,他面色微变,便是聂无欢的长鞭裹挟着蚀骨血气而来,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命令荧烛剑飞去救阮秋,而后用双掌接下这一鞭!   一个剑修连剑都丢了,还能称之为剑修吗?可是殷无尘是剑圣,没有人相信他会输给聂无欢,他以二指作剑,借满天风雪为剑意。   风雷入剑,霜雪摧命。   聂无欢败得很彻底。   与此同时,荧烛剑也将那一柄偷袭阮秋的飞刀挡下。   听到清脆的声音,阮秋后知后觉,回头看去,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就在聂无欢落败之际,暗处一道黑衣身影终于现身,接连几把飞刀又飞向阮秋,阮秋下意识往后退去,只是屋顶不比平地,又覆上一层雪花,他脚下打滑,险些又一头栽下去,荧烛剑托着他站稳后,才调头去追黑衣人。   那黑衣人披着斗篷,边逃跑边以灵力掷出数柄飞刀。   荧烛剑穿破风雪,在空中划过几道冰冷的剑光,快得不可思议,将每一柄飞刀都打偏了。   哐当几声,飞刀不知射到了何处去,黑衣人偷袭不成,总算收手,在树林中几个跳跃,朝着聂无欢那边喊完话,便朝反方向逃走。   “少主,不可恋战,快走!”   聂无欢已经重伤,荧烛剑也去追那个黑衣人了,可是此时,阮秋所在的书楼屋顶却开始剧烈地晃动,阮秋随着书楼晃动摇摆不定,几次摔倒在屋顶上,又匆忙爬起来。他这才发现,那个黑衣人的飞刀不只是在攻击他,还算好了被荧烛剑打偏之后的角度,恰好,七柄飞刀通通打在了那座书楼几根重要的梁柱上,书楼即将倾倒!   殷无尘毫不犹豫扔下了聂无欢,朝书楼飞身而去。   阮秋再次从屋顶上爬起,储物戒不在,他手边没有法器,身上也没有力气,终于在书楼屋顶真正倒下那一刻,他脚下踩空,也顺着这座书楼,一同坠向了悬崖下的冰河。   没等阮秋求救,厚厚白雾瞬间将他的青衣身影吞没。   “小秋!”   殷无尘晚了一步,眼看着阮秋身影消失不见,心下一紧,跟着纵身跃下山崖。那边厢,荧烛剑追着黑衣人而去,没想到最后,黑衣人居然不顾受伤绕回了聂无欢身后。   “少主,我们快趁机……”   “谁让你动手的!”聂无欢非但没有同黑衣人一起离开,还狠狠甩开他,他看着阮秋的身影没入悬崖,也飞身追过去,“他是我的!”   百丈高的山崖下,狂风呼啸,滚滚涛声震耳欲聋,一个人在此间便显得如同蚂蚁一般渺小。恍惚间,阮秋回想起上一世的结局,那时他是带着满身伤痛沉入暗河而死的。   这一次,也会重来吗?   阮秋早已预料到这一世也许还会跟前世落得一样的结局,可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甘心。   师尊,师尊……   他忍不住在心里唤起殷无尘,这一次,师尊能救他吗?   “小秋,抓紧我!”   一声疾呼在风声水声中响起,紧跟着,熟悉的白衣身影穿过厚厚浓雾,向来冷淡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紧绷与慌张,朝他伸出了手。   忽地,阮秋心中被委屈填满了,秋水眸中闪过泪光,他并未迟疑,像是等待了许久,紧紧握住殷无尘向他伸出的手,撞进他怀中。   “师尊,你终于来了……”   他死死地抱紧殷无尘,庆幸地想,噩梦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早了……好像虐不起来了……自由发展让小秋在接下来的剧情有了新的选择…… 第三十九章 魔宫宫主,师徒谈心。   殷无尘将阮秋紧紧拥入怀中, 山崖下罡风烈烈,他下来得急,一时止不住下坠的趋势,忽地, 一道红色长鞭破开浓浓大雾, 猝不及防卷住他与阮秋, 竟将他们带了上去!   回到山崖上,血鞭便被他的主人收了回去,殷无尘发觉对面的聂无欢死死盯着他怀里的阮秋, 很快明白过来什么,而这时,荧烛剑也追着那个黑衣人,回到殷无尘身旁。   黑衣人再次挡在聂无欢面前,“少主, 我们快走吧!”   聂无欢推开他, 朝殷无尘二人走去, 惊魂未定的阮秋察觉他在靠近,下意识缩进殷无尘怀里,聂无欢眼底涌上血红之色, 态度颇为冷硬地开口,“小瞎子,你跟我走!”   阮秋闻言才回头看他一眼, 而后抬头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什么也没说, 但也没有松开他。   一个眼神的交汇, 阮秋便明白了什么, 他退出殷无尘的怀抱, 却在聂无欢面露喜色时摇头,“我是玄极宗的弟子,我不会跟你走的。”   聂无欢笑容顿住,慢慢变冷,“你当真不跟我走?”   阮秋依旧摇头。   若当年在山洞里陪伴他半个月的那个殷无尘就是聂无欢,他确实是欠了聂无欢的,可是聂无欢是前世杀他的仇人,他还是无法释怀这一点,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聂无欢。   “你当真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殷无尘身边?”聂无欢又问了一遍,同时抽出血气浓郁的长鞭。   殷无尘抬手掐诀,荧烛剑划过长风,飞到阮秋面前。   剑拔弩张之际,玄极宗主山方向亮起一阵霞光,人未现身,冷厉威严的声音便响彻整个宗门。   “聂无欢,不管你混入我玄极宗意欲何为,如今,还想要当着本座的面抢人?你未免也太过狂妄,当真以为我玄极宗无人不成?”   人未到,刀气已纵横百里。   银白鱼龙在云间翻涌,若隐若现,威压如山倾轧而下。   黑衣人惊道:“李三思!”   玄极宗掌教,也出手了。   聂无欢已经重伤,却还顶着刀圣的威压,挥出血鞭朝阮秋的方向掠去,显然不肯放弃要带阮秋走的念头。殷无尘也不再留情,一手揽住阮秋,一手握起荧烛挥出一剑。   不管是刀圣还是剑圣,聂无欢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他毫不意外地被那道剑气逼退,却在这时,阴气乍然涌现,百鬼现身,白骨森森的骷髅头挡在聂无欢面前。   “百鬼杖?”   云端上着红衣的李掌教认出来者,明红袖袍一震,银白长刀骤现,一刀斩下,劈开百鬼幻象。   于此同时,殷无尘收剑后撤,面色冰冷地望向远处。   在他怀中的阮秋先是一脸迷茫,而后便见刀气与百鬼散去后,风雪中出现了一道戴着银制面具的黑袍人,身旁是阮秋见过的聂青。   阮秋满目茫然。   却见聂青与那黑衣属下上前扶住聂无欢,而聂无欢见到来者,面色却不太好看,“义父……”   殷无尘适时为阮秋解惑,“那是血影宫宫主,鬼翳。”   阮秋愕然,聂无欢的义父?   血影宫宫主亲自出面,玄极宗的李掌教叱喝道:“放肆!你们血影宫的宫主少主是将我玄极宗当做什么地方了,一个个上门挑衅,既如此,玄极宗也无需再同你们客气!”   话音落下,刚猛刀气破空而来——   血影宫宫主抬手,手中百鬼杖悬空,再开百鬼领域,阴气霎时蔓开方圆数里,殷无尘挥剑劈开一层结界,将鬼气封锁在这片范围内,同时,云间的银白鱼龙亦俯冲下来!   殷无尘与聂无欢的斗法已是惊天动地,李掌教与血影宫宫主也不遑多让,何况这位血影宫宫主比聂无欢要强上数倍,是能够与十圣比肩的境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殷无尘将剑气凝成结界之时,二十四峰长老纷纷召回弟子,催动护山法阵。   炼气期的阮秋根本看不清这场交战,只知道在那诡谲而壮丽的斗法中,天地也为之撼动,而他被师尊护在怀中毫发未损,但在这些顶尖的修士面前,他也不过一粒砂砾。   寒风烈烈,百鬼哭嚎,那股惊悚腥风仿佛穿透各峰结界,影响着修为低微的弟子们,而银白鱼龙在带着霞光与冷冽刀锋,声声龙吟浑厚如钟,将众人从鬼蜮中解救出来。   此间,血影宫宫主还能分心不紧不慢地吩咐下来。   “无欢,先随两位长老回去。”   聂青与那名黑衣属下一左一右要拉着聂无欢离开,聂无欢还是不甘心,回头看向阮秋的方向,后者正靠在殷无尘怀中,便是留意到了他,眼瞳一缩,便偏头回避了目光。   聂无欢咬了咬牙,在属下的第二次催促下,撕开空间裂缝同他们一同离开。殷无尘只是挥剑将鬼气挡在二十四峰外,而阮秋怔怔地看着他走远,垂眸敛去眼底一丝无措。   血影宫宫主与李掌教这场斗法持续了许久,一直没有分出胜负,将近入夜时血影宫宫主才收手离开,没有人去追他,也都追不上。   这一战震撼了玄极宗内所有弟子,而阮秋又冷又疼,体内又有妖咒作祟,早已撑不住晕了过去,殷无尘便将他带回了无极楼疗伤。   因为聂无欢爱掐人脖子,阮秋脖子上全是他的手印,这会儿肿了起来,淤血已经变作青紫色,细长的脖子被摧残得狼藉不堪,身上各处还有许多撞伤擦伤,便是昏睡过去,窝在温暖的床榻上,双眉也因为周身疼痛紧紧蹙起,看上去脆弱又可怜。   好在这些都只是外伤。   殷无尘给他上药时,只恨当时没再给聂无欢一剑。   临近十五妖咒发作,阮秋身上本就疲累无力,又经历这一遭,便是浑身难受,也足足睡到了入夜才醒来,秋水眸睁开时,因为无极楼熟悉的环境与周边的安静有些呆滞。   “醒了。”   阮秋顿了下,转头看去。   殿中烛光幽微,映在殷无尘俊美的侧脸上,不知他坐在床沿守了多久,眼中竟泛起了红血丝。   阮秋看见他,匆忙坐了起来,殷无尘上前扶起他,让他靠着床头坐下,一边仔细地将薄被盖在阮秋腿上,“没事了,别受凉了。”   “结束了吗?”阮秋一开口,咽喉便是一阵掺着刺疼瘙痒,他忍不住咳了起来,嘶哑的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嗓子,“他们都走了吗?”   殷无尘取来温水,“都走了。”   阮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接过水杯哑声道谢,温水入喉,干疼的嗓子才好受些。他轻抚过满是青紫淤痕的脖子,抬眼望向殷无尘,张口要说什么,殷无尘却抢了先。   “听我说就好。”   阮秋垂眸看向手上热气萦绕的水杯,缓慢地点下头。   殷无尘深深看他一眼,似乎也在斟酌言语,顷刻后才道:“聂无欢,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只比我小两个月,自小就与我长得很像,若要模仿我,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阮秋抬眼看向殷无尘,满脸诧异,他只猜到聂无欢跟师尊有什么关系,才能将他模仿得如此相似,没想到,聂无欢是师尊的弟弟!   殷无尘的神色很平静,平静中有几分淡漠,“我先前告诉过你我有一个仇人,她害死了我的母亲,还屠了我本家满门。那个人,正是聂无欢的母亲,所有人都叫她鬼母。”   阮秋眸光闪烁,想起卢鸣风不久前才跟他说过的鬼母,血魔宗六大长老之一鬼婆婆出走后创建血影宫,鬼母便是她的徒弟,据说,她是如今真正意义上的魔门修为第一人。   “比起血影宫宫主,她不算有名。但她的来历不简单,还得从血魔宗倾倒前说起。”殷无尘淡声道:“血魔宗作恶多端,但引来正道征伐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八十多年前他们动了云水河上游的明州城聂家。那时我未曾出世,并不清楚真相究竟是如何,只知道聂家被屠后,明州城成了一座鬼城,方圆数百里也变成一片荒漠,再也没人能靠近,后来,那里就被唤做鬼庙。而鬼母,是鬼庙最后的守灵人。”   “聂家咳咳……”   阮秋一说话便控制不住咳嗽,殷无尘拍着他的后背。   “别急。聂家与我本家虽然同样姓聂,实际上却毫无关系,百年前的明州城聂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修道世家,而我本家只是南泽一个小小的家族。据说明州城聂家参透天机,珍宝无数,这也许便是招来血魔宗觊觎的原因。而在明州城变成鬼城之后,血魔宗也因为分赃不均分崩离析,六大长老出走四位,宗主走火入魔,后来正道各宗门出手,血魔宗终于倾倒。”   “鬼母名叫聂如意,是明州城聂家的后人,当年不知为何入了鬼婆婆门下,后来鬼婆婆创建血影宫,她也成了血影宫右使。据说鬼婆婆座下有三个徒弟,鬼母,你今日见过的血影宫宫主,还有一人不知是谁。鬼母修习鬼庙残卷,便是她的师兄也不是她的对手,可见当年的聂家有多强。”   殷无尘眼底略过寒意,起身将阮秋手中茶杯放回桌上。   他背对着阮秋,阮秋听到他的语调有轻微的变化。   “聂如意没有参与争夺宫主一位,而她也从来都不是善茬。后来,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为了得到他,她将她偷偷生下的孩子同那人妻子所生的儿子替换,用孩子的性命逼迫那人的妻子,要她生生撕下一张面皮,那人的妻子最终熬不过去在孩子面前自杀,所幸孩子被人救走了。而聂如意也没有放弃她的计划,那个男人的家里,很多人都在她的威逼下做了她的内应,相比起一个家族的性命,被他们舍弃的那一对母子又算得了什么?聂如意顺利地让她的儿子替代了那人妻子的儿子,又戴上那人妻子的脸做成的面具进入这个家中,可惜她还是暴露了,那个软弱不堪的男人居然被她吓得自杀了。”   “真是可笑。”   殷无尘回过身来,勾唇一笑,只是笑得很冷,“聂如意谋划了那么久,最终皆是一场空。她一怒之下将那家人全都杀了,而被救走的那个孩子也成了她多年针对的对象。”   他的语气一直都是平静的,冷淡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就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恐怖故事。   可当他说完时,手臂却忽然一紧,殷无尘看向那个紧紧抓住他手腕,满脸担忧的小徒弟。   阮秋神色复杂,“师尊,那个被救走的孩子就是您。”   在这南风段往事里,鬼母聂如意就是一个丧心病狂、不择手段的魔女,可他的师尊却是无辜的。   纪家人指责他师尊改名换姓,不帮聂家报仇,可是,阮秋也心疼他师尊,聂家人当年既然选择了无视师尊母子在鬼母手里遭受苦难,又凭什么,还要师尊为他们报仇?   当时在林家庄的聂家叔父,又有什么脸面再来见师尊?   在这段旧事里,师尊的母亲是最无辜的人。只是最后,她还是扔下了师尊一个人在这世上。   那时师尊一定很痛苦吧……   殷无尘看着阮秋满眼的心疼,却是轻声笑了,“无事,都过去了,我已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六岁孩童。”他顿了下又道:“聂无欢本来与我并没有这么像,因为鬼母抓走我的那段时间,用秘法将我的血换到了他身上,他……也骗过了我母亲几日。”   也只是几日,聂无欢在聂家暴露,他的母亲殷娘子不敢声张,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鬼母与聂家人的密谋,她本来想要告诉丈夫的,只是没能走远,就被聂家人抓了回去。   种种原因,让殷无尘后来改名换姓,他不愿再与聂家有半点瓜葛,即便聂家已经被灭门。   多年后回想,殷无尘便明白,他其实还是怨恨过他那个胆小无能却招惹了鬼母的父亲的。   阮秋恍然大悟,聂无欢自小就在鬼母命令下模仿殷无尘,又经过换血秘法与殷无尘面貌愈发相似,几乎以假乱真,不过他在血影宫时总戴着面具,估计也不想让人看出来。   殷无尘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揉了揉他的头,“聂家灭门后,鬼母就疯了,以她那时的修为确实当得上魔门第一人,不过她自那之后就隐藏在鬼庙里,除了时不时派血影宫的人来骚扰我,似乎连聂无欢也不再管过,只将他扔给血影宫宫主照看。聂无欢常年戴着面具,最忌讳被人提及容貌,我想,他确实是不喜欢这张脸。”   “一年前,我自认剑道境界圆满,想去鬼庙找她了结恩怨,然而……”殷无尘愧疚地看着阮秋,“我还是杀不了她,不过我们那时并没有分出胜负,我不知道她这些年在鬼庙里做什么,只知道当时应该出了什么事,她急着赶回去,我也赶在风暴封城前离开了那里,却不慎被鬼庙中飞来的鬼珠入体,回到宗门后,便被你救了。”   阮秋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鬼母就这么厉害?”   “应当是聂家残卷的缘故,她修炼的是聂家密卷天水诀。据说当年血魔宗宗主也是因为天水诀对聂家下手,之后是聂家最后一位家主的夫人阮氏将天水诀奉给他,成为血魔宗夫人,血魔宗宗主修炼后却走火入魔,世人才说,他是死在女人手里的。”   殷无尘道:“这些年,聂无欢时不时来寻我麻烦,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师尊还在世时与我说过,他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我不愿与他纠缠,他却始终不愿放过我。十年前,他来玄极宗闯山要与我一战,重伤落败后不知去向,我在沧江上游找了一段时间,最后,在极乐寺找到他。”   阮秋怔了下,抓紧掌下的被褥,“所以,当时陪伴我半个月的那个殷无尘就是聂无欢,后来,为我化去火毒给我服下火心果的是您。”   “是……”   殷无尘道:“我找到他时,他正在与提灯和尚打斗,那是西域有名的魔僧,出身西域烂陀寺,是十圣之一那位慧明禅师的师弟,修为极高。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躲在这间古寺里,但他手下杀人无数,我既见到了他,便出剑跟聂无欢联手杀了他……”   说到此处,殷无尘似乎有些不安地看着阮秋,“当时聂无欢深受重伤,还想去找提灯和尚的东西,却先昏了过去,等他的属下赶来将他带走后,我才发现火心果,后来搜查古寺中提灯和尚的同伙又在柴房找到了你。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喊出我的名字,也没想到聂无欢时隔多年居然还会再假扮我。你身上的寒毒已侵入骨髓,正好我手上有火心果,我便喂你服下了。”   殷无尘看着阮秋,“倘若我说,你在宗门里第一次见到我,将我认成当年与你相伴半月的殷无尘时,我并没有察觉你当时说的那个人是聂无欢,小秋,你会不会相信我?”   那时候,艳若秋水的柔弱少年被荧烛剑载着闯入他眼中,他的心神确实是有过一瞬恍惚的。   他那时也遏制不住地想,好漂亮的一双秋水眸。这么干净的一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吧?   阮秋没有很快回答,看着他微蹙起眉头,殷无尘便连呼吸都滞住,也不敢移开眼,看着他垂下一双秋水眸,末了轻轻叹息一声。   “我相信。”   殷无尘不由怔住。   阮秋抬眼望向他,仍有些费解,“可是在那之后呢?在发现我认错人之后,您为何一直不说?”   殷无尘沉默须臾,“因为不敢说。当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你却将我错认成陪伴你半月的聂无欢,小秋,我有时也会嫉妒聂无欢,他与你有过半个月相处的回忆,而我只是因为一个误会被你当做救命恩人,有些话瞒得久了,便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阮秋摇头,“我不明白,您若早说了,您一样是我的恩人。聂无欢是冒充你的身份与我有过半个月相处,还为我缓解过寒毒,为我偷过火心果,可最后也是您救了我。”   殷无尘苦笑,“可是你只会将我当做师尊敬重,唯有提到那半个月时,你是不一样的!”   那时的阮秋与他便没了距离感。殷无尘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好,怕阮秋误会,顿了一下,垂头道:“对不起,小秋,曾经我确实是怀疑过你是不是与聂无欢有什么关系才没有说出来,可是那是在我收你为徒后,再后来我喜欢上你,发现你似乎更在意聂无欢假扮的殷无尘,便不愿说了。”   阮秋眉头紧皱起来,看着殷无尘隐忍的神色到底什么也没说,他又换了个问题,“那前世呢?”   前世临死前的记忆太过痛苦,阮秋咬了咬唇道:“我,我在血影宫时,听闻沈灼寒失踪前您与他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聂无欢便告诉我,您一直没有来救我,是去救他了。”   “我为何要救他?”殷无尘反而被他问住,他终于知道阮秋这段时间为何那样躲避着他了,除了惊愕之外,还有些好笑,他问阮秋,“还记得那次我出门前与你说的话吗?”   阮秋点头,“您那时,是去鬼庙找鬼珠的源头吗?”   殷无尘颔首,“是。明州城早已成了一片鬼城,方圆百里俱是荒漠,常年风暴,毫无规律,便是那时的我也只能等到风暴停下才能进入鬼庙。聂无欢,也根本没有给我传信。我收到你师兄的传信时已经过去了六日,在那时,我为了尽快赶去救你……”   他在鬼庙与鬼母死战,突破了瓶颈,人剑合一的境界终于得到圆满,可等他赶到血影宫……   殷无尘声音干涩,双眸紧紧盯着阮秋,眼底泛起猩红,“我来晚了,只带回了你的尸体。”   阮秋深吸一口气,神色极认真地望进殷无尘的眼睛。   “您真的来了吗?”   殷无尘回想起那时再见阮秋的一幕,指尖竟然在发抖,回答时的语气也无法再保持平静,“我将你从河底捞起来,带你回宗门时,你再也不会睁眼,也不会动。后来,我亲手将你葬在山上,再也没有下山。”   阮秋死后那几年,时间仿佛过得极为缓慢,凌绝峰没有再收新弟子,两个弟子都回来了,山中却始终冷冷清清,像是被抽干了生气。   殷无尘还记得,在无数个夜里,他曾经梦到过阮秋。   梦里,阮秋总在怨他为何不来救他,他却无话可说。   再后来,他练剑时也不再像往日那样自在了,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山崖前树下的墓碑。   凌绝峰依旧那样宁静,他的心却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直到阮秋曾经的住处漏雨,林松风收拾出阮秋的旧物,殷无尘从中发现了消失多年的鬼珠,他不知道鬼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当夜实在无法修炼,也无法入睡,再一睁眼……   他回到了多年前。   这是上个月的十六。   前日夜里,他刚刚帮阮秋缓解过妖咒,那时,他刚睁开眼,正在山下寻找解除妖咒的法子。   阮秋很久没有再说话。   殷无尘等待的过程心中极为煎熬,仿佛在等待宣判,但无论他如何后悔,上一世他便是没能赶在阮秋死前救下他,这是他该受的。   最终,殷无尘还是抵不过心中煎熬,出声道:“小秋,我后来才知道,聂无欢怀疑我当年见死不救,才会阴差阳错,让你十年前的恩人,最终成为杀死你的仇人……”   阮秋摇头,“别说了。”   殷无尘面色煞白,却在这时,阮秋扑进他怀里,双手环上他后背,他的身体变得僵直,整个人愣住。而阮秋靠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他的肩头,便庆幸地长叹了一声。   “师尊,我不怪你了。”   原来他上一世没有信错人,师尊没有辜负他的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抱歉qaq 第四十章 十五月圆,水到渠成。   殷无尘居然呆了好一阵, 才伸出手环住阮秋纤细的腰身,他似乎还有些懵,“你不生气?”   阮秋沉默须臾,从他怀中退出来, “我是生气的。”   他发现殷无尘的神色开始变得慌张, 便叹道:“可是这并不是师尊故意造成的结果, 这样的事,我也希望师尊日后不要再隐瞒我。”   阮秋如实道:“我确实很生气,聂无欢明明是我的恩人, 最后居然为了给我报仇而杀了我,说起来,我都觉得荒唐,但他告诉我,有人伪造了我的尸骨, 而且还将罪责推到师尊身上。这结局不是师尊一人的隐瞒造成的, 还有人插了一手顺水推舟。”   他说着也很无奈, “师尊,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知道您居然如此不安……您莫非真的以为, 是因为沧江上游那半个月的陪伴,才让十年前那个殷无尘成为我心中极为重要的救命恩人,让我愿意做他的弟子, 也让我甘愿以身相替救他性命吗?”   殷无尘的神情显然透露出“难道不是这样”的意思。   阮秋咬咬牙, 有种想揍师尊一顿让他清醒一下的冲动, 好歹忍住, 脸却红了, 偏头避开殷无尘的直视, 深呼吸几遍才闷声道:“您还记得您当时收我为徒时说了什么吗?”   殷无尘又怎能忘记?   他几乎是哄骗阮秋入凌绝峰的,二话不说,直接让荧烛剑载着人到了山上,然后诱导他,留在这里,可以给他比在藏月峰更平静安全的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他惊扰他。   他还跟阮秋说,他殷无尘,只会选择他喜欢的人。   殷无尘忽地怔住,双眸似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几分。   面前身形单薄的青衣少年低着头,未束起的长发滑落肩头,擦过耳际,阴影挡住了半边脸,但乌发遮掩间的耳廓是绯红的,他说:“那时您说,您喜欢我才会收我为徒……”   殷无尘定定看着阮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确定。   阮秋掩唇轻咳一声,声音仍是沙哑的,也难掩少年的青涩与羞赧,“你们都救过我,可是当年那短短半个月,我与聂无欢之间只能说是萍水相逢,我感激他为我偷火心果的恩情,但是剑圣殷无尘是我在入玄极宗后才知道的。我当时是认错了恩人,可是我没有认错剑圣。在玄极宗这么多年,我听说过无数次剑圣的传闻,也很确定我要拜的师尊,就是这位玄极宗剑圣,是您,而不是冒充您的聂无欢。”   “重逢两面便决定入清徽山,确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当年的救命之恩,但让我做决定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很清楚我要成为谁的徒弟,也清楚当时是谁跟我说……喜欢我。”阮秋顿了下,眼神幽怨地看向殷无尘,“莫非,您那时的话也是骗我的?”   殷无尘怔怔道:“我没有……”   阮秋眼神狐疑,见他始终心不在焉的模样,又蹙起眉头,“我的话说完了,那师尊现在还认为,我以身相替救您,是因为聂无欢吗?”   殷无尘没再说话,只用力将他抱紧,阮秋脸便红透了,小幅度地挣动了一下,师尊力气太大了,将他本就磕伤的腰都勒疼了,不料他这一动,殷无尘抱住的力气反而越大。   阮秋忍无可忍出声,“师尊?”   殷无尘却哑声说道:“小秋,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阮秋顿了顿,随后无奈地趴在他肩上,他感受到殷无尘快速的心跳,也感受到殷无尘发笑时胸腔的颤动,他依偎在殷无尘怀里,听着他说,“那时我说心仪你是真心的。”   “但不是想要你做徒弟。”   殷无尘说来都好笑,“十年前在古寺见到你,我并未觉得那时还是个孩子的你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但在玄极宗再见到你时,第一眼,我便觉得你很好看。后来因为妖咒双修,我早已将你当做我的道侣,那时才知道,我觉得你好看,是因为喜欢你。”   十年前见到阮秋时,殷无尘早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岁的狂妄少年,何况那时的阮秋只是一个瘦小体弱的小孩子,匆匆一面,他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留恋,但在宗门再见的时候,阮秋已经是个惹眼的少年。   殷无尘承认,他早就喜欢上了这个乖巧安静的青衣少年,所以再见到他时便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地盘,告诉他,自己可以保护他。   他也确实如愿以偿。   直到此时此刻,殷无尘才有了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的感觉,这种感觉比真正双修交欢之时还要令人愉悦,他不愿意再放开阮秋,贪恋地呼吸着阮秋身上独有的清幽兰香。   “小秋,对不起,我要违背先前与你的约定了,我现在还是很想与你做道侣,你愿意吗?”   这是他们在前两天刚定下的约定,在妖咒解除之前,殷无尘答应不会再逼迫阮秋做他的道侣,可是现在,殷无尘反悔了,纵然是再强悍的剑圣,也很难压抑心底的爱意。   阮秋也想起了这个约定,脸颊上滚烫的温度登时降了下去,他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沉吟道:“师尊可知道,上一世在血影宫,我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您来救我,我的希望一点点破灭,直到快死的那一瞬间才终于绝望。那时我便想,若能重来,再也不要逾越你我师徒之间的界限,若只做师徒,我兴许还会好过一些。”   殷无尘身上一僵。   阮秋感觉到,没有去安慰,只说:“我死的时候,还没有到二十岁,我其实很难过,但是当师尊告诉我你其实来了,我便释然了,你说,我便信,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即便那时您来晚了,只要我知道您来过就好。”阮秋是怨过恨过,但当他知道殷无尘来过,那个瞬间他就释怀了,只是殷无尘不能释怀。他轻叹一声,抬起手,学着师尊往日那样,轻轻拍着师尊僵硬的脊背安抚,“在我眼里,这些已经过去了。师尊,也许您说的对,我从前对您是敬重有加,但与您之间总有些距离感,因为我自知配不上您,不论是做徒弟,还是做道侣,我不是一个好徒弟,也没妄想过做您的道侣,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师尊也会不安,师尊也会很难过。”   明明是玄极宗的剑圣,却会因为他提及聂无欢时心生嫉妒,为此不安,为了他的死而难过。   阮秋后知后觉,失笑道:“我错了,剑圣也是凡人,师尊不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仙人,我今后也会努力修炼,我想从师尊的徒弟做起,希望有一日,我能与师尊并肩。”   他说得很隐晦,但殷无尘听懂了,阮秋没有拒绝他,只是因为他们二人的顾虑折中想了个法子,他不再拒绝,但他也有他的坚持,殷无尘明白了他的心意,便笑了起来。   “好,我等你。”   话说出口,阮秋脸已经烧起来了,师尊对他还是这样耐心,愿意等待他这个不确定时限的空口承诺,他惭愧地咬了咬下唇,便用力抱紧殷无尘,“师尊,我想快点长大。”   他不想辜负师尊的期望和情意,想要快一点强大起来。   他想要做配得上剑圣的人,也不想再成为师尊的累赘,这条路也许会很难走,但阮秋不会后悔,因为他的剑圣师尊就在终点等着他。   他会为了师尊坚定地走下去。   今日的事,让阮秋跳脱出了心中那个名为命运的怪圈,他确实是对师尊有非分之想,师尊前世没有为了选择沈灼寒而抛弃他,那么所谓的话本主角,所谓的炮灰命运,他也不会再有所畏惧,他不会再将师尊让给其他人,即便是沈灼寒,他也不让!   这一夜,师徒二人说了许多前世没有说过的心里话,也算是互诉衷肠,只差一张窗户纸,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捅破,而阮秋因为身体不适,最后还是在师尊怀里睡了过去。   不过到了第二天,他们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日便是十五了。   阮秋一觉醒来,昨日的伤已经好了七八,脖子上的淤痕也散了大半,身上力气都恢复了,不过这并非他昨日吃的丹药的效果,而是每月到了这日,他的力气都会回来。   在发作前后几日抽去力气,像是在为发作当日蓄力,等到月圆的时候,便是妖咒真正发作之时,那时,即便是殷无尘也会被缠得很紧。但发现阮秋的力气很大之后,殷无尘也说不清究那时竟是妖咒的力量还是阮秋自身的力气,竟叫他脱不开身。   这些他没有告诉阮秋,但出于阮秋不喜欢再被隐瞒的原因,殷无尘将其他事情都说了,就比如,鬼珠借妖咒吸收他的精血和修为。   阮秋今日起来便告诉他,“既然双修会伤害师尊,我们暂时就不要双修了。莫师伯不是说过,只要克制欲念,我是可以熬过去的。”   殷无尘向来是尊重阮秋的,可是这件事上,他有不赞同的意见,“这样会伤到你的身体。”   阮秋道:“我不想伤害师尊,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损伤。”   殷无尘总是会迁就他的,沉默须臾,什么也没说,看阮秋精神不错,便问他可要下山走走。   阮秋想知道昨日之后山上如何了,还有二师兄的伤势,便被殷无尘披上厚厚的大氅,虽然已经互通心意,可是师尊帮他穿衣时,他还是脸红了,下山时却主动牵师尊的手。   殷无尘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牵着他下山看望卢鸣风。   比起只是受了一些外伤的阮秋,卢鸣风内伤便有些严重了,他这会儿是卧病在床,林松风也在照顾他,好歹按住他不让他跑上山去打扰师尊和小师弟,没想到二人就来了。   林松风忙侧身让开门,好叫师尊和小师弟进来,屋里的卢鸣风还没看见人,就先喊了起来。   “谁来了啊。”   阮秋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声音,眼睛微微一亮,又回头看向殷无尘,见殷无尘点头才走进屋里,见面色苍白的卢鸣风从床上下来,忙过去扶他,“二师兄,你的伤可好些了?”   卢鸣风见着他,心头悬了整整一日的大石总算落地,紧张地打量着他,“我能有什么事,能跑能跳……咳咳,”他本想拍着胸脯证明自己无事,没想到拍得自己差点咳血。   阮秋忙不迭扶着他坐下,“二师兄放心,我没事。”   卢鸣风见他没事,还是很自责,“昨日都怪我,我没想到聂无欢居然会假扮师尊,还装得那么像,若不是因为我,小师弟也不会出来。我当时就不该下山的,他太狡猾了!”   “便是因为你欠缺耐心,才会中招。”殷无尘和林松风一前一后进来,一句话就叫卢鸣风歇了声,他起身行礼,面上很是认同,且正色道:“师尊说的对,我以后一定改。”   “知道就好。”   殷无尘倒没有太多责怪之意,他座下有三个徒弟,林松风天赋尚可,缺点也很明显,但他聪明,很少有人能骗到他。卢鸣风天资卓绝,却是个一根筋,脑子不知变通。而阮秋虽说是最弱的,也不爱下山见人,可他也算聪慧有手段,常能规避风险。   他的三个弟子中,最容易上当受骗的,便是卢鸣风。   殷无尘示意他这个刚吃过亏身受重伤的二弟子坐下,查看他的脉象,“吃一堑长一智,你日后遇到同样的事,切记先三思而后行。”   卢鸣风虚心受教。   殷无尘看过卢鸣风的伤,后者服过灵犀山医修给的丹药已无大碍,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他没在这边多待,又训斥了偷跑下山被聂无欢当做诱饵的林松风,才带着阮秋离开。   二人走后,卢鸣风才反应过来,师尊只训斥了他和大师兄,却一如既往地偏心着小师弟。   林松风听他又开始这套偏心论,简直无语凝噎,知道卢鸣风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也没真的酸阮秋。可当卢鸣风提到师尊出门时还摸小师弟脸问冷不冷这一点,林松风着实感到稀奇,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师尊今日好像很高兴。”   就算是在训斥他们时,身上都是意气风发的味道。   林松风入门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师尊这样高兴。   这断不可能是因为他和卢鸣风这两个逆徒,就唯有他们乖巧的小师弟了。思及此,林松风倒抽一口冷气,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今日风雪不小,阮秋跟着殷无尘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身上落了一层细细的雪花,大氅雪白的狐毛衬得他一张脸秀美非凡。   殷无尘去了无极殿,一弹指,殿中四周烛台便亮了起来,冷气被剑气逼出,整座大殿很快变得暖融融的,他替阮秋拍去身上的雪花,便朝堆积了满桌杂务的书案走去。   阮秋迷茫地跟上,“师尊,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   殷无尘在案前坐下,随手捡起案上一本账册,扫了两眼,便扔到一边去,换了另一张帖子。   阮秋看着他摇了摇头,将那张帖子丢到了另一边,便知道他是在处理杂务,他是第一次见到师尊处理这些东西,顿时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师尊,这些杂事让我来做吧。”   “确实是杂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递到这边来。我这里是清徽山主峰,可不是六峰账房。”殷无尘神色淡淡,基本扫了一眼便将手中册子丢开,且很有规律地归类起来。   阮秋看明白他的用意,笑了笑,找了个蒲团在书案前坐下,一手撑着下颌,笑看殷无尘,“师尊不是从来没有打理过这些杂务?我听说这些事情以前都是大师兄在处理。”   所以他第一次看到师尊亲自处理杂务,也觉得稀奇。   小徒弟一向乖巧听话,今日却在看他的热闹,这倒是头一回,殷无尘看他懒洋洋的样子,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从容地挥袖用灵力将小山堆似的帖子悬在半空一一打开,一目十行,指尖一动,帖子移动,便将看过的帖子归类起来,全程不紧不慢。   “我任清徽山山主后,这些杂务便都归到这里,我早就跟他们说过,这些琐事不要交给我,那时其余五峰也听话过一段时间,结果现在又故态复萌,看来是我太仁慈了。”   往日这些事情给阮秋打发时间也挺好,不过他现在可以修炼了,师尊这么做他自然没有意见,他只是会在心里地替隔壁五峰的师兄弟们默哀片刻,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阮秋很少有如此自在悠闲的时候,不用担心能不能修炼,也不用害怕自己会不会让师尊失望,他趴在书案上,看着师尊效率极高的分类杂务,秋水眸中闪烁起几分向往。   “师尊刚做山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慌张过吗?师尊年轻的时候,也一直都是这样沉稳的吗?”   殷无尘轻笑一声,“想知道?”   阮秋点了点头,他突然很好奇师尊的过往,那些他从来不知道,也无法参与的成长过程。   殷无尘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好像一直都这样,练剑,修行,从前有师尊和师兄姐护着我,后来我已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反而多了几个徒弟,再后来,就碰见了你。”   他见阮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便抽空伸手顺了顺,阮秋却握住他的手,像是有些不满。   殷无尘便笑道:“想不起来了。”   阮秋摇了摇头,没再问了,只觉得师尊的手长得真好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玩了一阵,便枕着师尊的手趴在书案上打瞌睡,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殷无尘背上。   再看四周,已经是山顶上的无极楼,殷无尘正背着他走过前庭的解剑池,阮秋眨了眨眼睛。   “师尊?”   殷无尘应道:“快天黑了。”   阮秋便精神起来了,他今日随师尊去看望二师兄,又去无极殿转了一圈,看着师尊处理杂务也不觉得无趣,就这样飞快过了半日。看着天色转暗,他这才开始有点紧张。   殷无尘察觉背上的少年身体忽然紧绷,神色微变。   “快发作了?”   这正是阮秋担忧的事情,他摇了摇头,想起昨夜师尊同他说过前世他死后,鬼珠在他的旧物中离奇出现,他问:“师尊,你说,上一世会不会是我死后,鬼珠才离体出现?我死后身上的妖咒应该也随着鬼珠离体不药而愈,那我要不要假死把它骗出来?”   他身上妖咒的根源是鬼珠,鬼珠离体自然就好了。   殷无尘轻斥,“不许胡说。”   他听不得阮秋说死这个字。   不过阮秋的猜测不无道理,上一世,他将阮秋的尸身带回来,确实在阮秋的住处停留过一段时间,之后过了很久才舍得将他下葬,鬼珠之后也确实是在那屋子里出现。   “这只能证明鬼珠会附体活人,却对死人没有作用。”殷无尘道:“不要多想,这一世,你会活得长长久久,鬼珠也总会出现的。”   阮秋倒是不怕鬼珠,他乖乖趴在殷无尘背上,想了想又说:“那我死后,聂无欢怎么样了?”   殷无尘脚步微顿,“我杀了他。”   阮秋其实早有预料,但听到殷无尘说出来时,他叹了一声,“这一次,师尊也会杀他吗?”   知道阮秋对聂无欢除了感激或恐惧再无其他,殷无尘再提起聂无欢时语气还有些冷硬,但他尽量遏制了这份不喜,“你想杀他吗?”   阮秋摇头,想到殷无尘看不到,他靠在殷无尘肩上闷声道:“我不知道,不过上一世他已经因为杀我而死在师尊剑下,便放过他吧,用他救过我的恩情抵过这一条命吧。”   殷无尘还是相当不悦,“他还逼你服下了溶血丹。”   这枚溶血丹,确实有些麻烦。   若是聂无欢不催发还好,若催发毒性,阮秋便能体会到上一世的痛苦,阮秋便面具迷惘。   “师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殷无尘便道:“那就交给师尊,师尊会拿到解药的。”   “嗯。”   阮秋应了一声。   回到卧房,殷无尘才终于将他放下来,今夜阮秋身上的妖咒会发作,阮秋还是坚持自己熬过去试试,他都死过一次了,不怕妖咒发作时的痛苦,但殷无尘依旧不愿离开。   殷无尘固执起来,阮秋也没办法,他脸上的红晕一直未消,身上也开始发热,既然赶不走殷无尘,注定会让师尊看到他难堪的一面,他红着脸想了一阵,同意让师尊留下。   他甚至有一个想法——   “那,师尊待会儿便留下来,看看能不能逼出鬼珠。”   殷无尘倒是没想过这么做,见阮秋脸红得厉害,又喊起口渴,他便去卧房外面找热水,等再回来时,阮秋已经热得出了一身细汗,清幽的兰香变得浓郁,他感受到身体上的空虚,捏紧拳头才稳住面上的端庄。   殷无尘每月看着他这样过来,很快将水杯递过去,温声道:“师兄也说过,因为炎阳之气的影响,你这个月妖咒发作会跟以往不同,所以小秋,若熬不过一定要喊我。”   “……好。”   阮秋一接过水杯,便迫不及待地灌了一整杯温水,之后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热气,才觉身体好受了一点,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他身上出的汗水已经快将内衫湿透了,他还是很渴,身上的脱水感也越来越强烈。   外面的风雪未停,但看时辰,已悄然来到月升之时。   殷无尘正要再倒水之时,身后忽然哐当一声,阮秋手中的杯子滚落在地。殷无尘扔下水壶回头,便见阮秋紧紧攥住领口,雪白的锁骨若隐若现,也已经染上几分薄红。   “师尊……”   阮秋眉头紧紧蹙起,朝殷无尘伸出手,殷无尘看着他眼角一抹眼红,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快步回到床前,正握住阮秋滚烫的手。   阮秋极认真地催促他,“师尊,快看看鬼珠在哪儿!”   殷无尘:“……好。”   他放出灵力,顺着阮秋的经脉往上搜寻,同时告诉阮秋,“师兄说过,你的神魂曾经有过不全的痕迹,但后来不知用了方法补全了,而且,那股力量也许一直在你体内。”   阮秋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似的,浑身快被汗湿透了,他蜷缩起双腿,勉强保持着清醒。   “我,我不知道,也许……我出生时,接生的太婆说我像是个死胎,也许是我生来胎里不足,后来听说,是娘亲花了七天七夜,用灵力温养我的身体和元神才让我活了下来,不过我小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差,在娘亲离世前,每当我生病,不管大病小病,都会特别严重,每回也都是娘亲用功法帮我缓解痛苦,将病情压下去的。”   殷无尘的灵力已快游走到阮秋的丹田,感觉到御水决的灵力,闻言诧异道:“什么功法?”   “家传功法。”   阮秋清晰地感觉到殷无尘的灵力入体,也在控制自己的灵力不要反抗,“娘也不知道是什么功法,只说是我父亲家中的功法,当年她重伤时,便是用这功法撑下来的。”   殷无尘见过阮秋用过他的家传功法,不过阮秋也说过那只是半篇残卷,而且只能养气固神,没有什么攻击的招式,只是普通的心决,但既然这残卷能让阮秋多次活下来……   殷无尘正色道:“小秋,运起你的功法,跟着我的引导行走内视元神,试试能不能找到鬼珠!”   他说什么,阮秋便做什么,想都没想就应了好,反正有师尊在,就算用了灵力激起妖咒反噬他也不怕。他让自己闭目凝神,运气跟随师尊的灵力游走,以神识内视元神。   这是一种极奇妙的体验,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在流动,胸腔内的心脏擂鼓似的跳得飞快,但他没有过一丝停留,跟着师尊的指引找到元神灵台所在,起初那是一片昏暗的空间,但在那里,阮秋见到了一处平台,上面似乎正悬着一枚青色珠子……   “找到了!”   可也只是一瞬间。   紧接着,他的神识便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且极为强硬蛮横的力量弹了出去,源自元神的痛苦瞬间扩散至周身,阮秋猝不及防闷哼出声,全身便没了力气,颤抖着倒下。   而殷无尘也未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能匆忙抱住他。   “怎么回事?”   阮秋咬了咬唇,元神深处传来的剧痛很快消散,紧随其后的却是妖咒的反噬,他死死握紧殷无尘的手臂,隔着衣袖在这有力的手臂上掐出青痕,殷无尘便也紧张起来。   少年一身青衣已经湿透,那双漂亮的秋水眸中墨色染上一层灰白,唇瓣也红得仿佛滴血。   他此刻不像是那个青涩的少年,身上散发着幽幽香气,宛如开到极盛的蔷薇,满身妖异。   “小秋!”   殷无尘本想给他渡灵力缓解,妖咒会因为阮秋动用灵力而反噬,却会从吸食殷无尘的灵力中得到缓解。只是在殷无尘动手前,阮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眼里满是无措与羞耻。   “师尊,不行,这次熬不过……”   他感觉到这次反噬极为强烈,身体深处那种想要吸收更多灵力的欲望也被扩大百倍,他快要控制不住身体,只感觉血管快要爆炸了。   他差点忍不住喊出师尊救我。   但到这时,他还是怕自己成为鬼珠的棋子伤到师尊。   “没事的,只是再多一次而已,师尊是剑圣,不会有事的。”殷无尘明白他的意思,这种时候,他必须要与阮秋双修才能解决问题。他知道阮秋在想什么,一边安慰一边抱住他,垂首亲吻他白皙的眉心,“小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交给我。”   阮秋一嗅到殷无尘身上清冽的气息,便忍不住埋首扑进对方怀里,他的意识已经快要昏聩,最后还是败给了妖咒过于激烈的反噬。   可是这个人是师尊,是他喜欢的人,双修开始鬼珠便会吸师尊的精血修为,多少会有些损伤……   阮秋不愿意伤害师尊半分,他突然急中生智,那若是他任由妖咒发作,想办法反过来控制体内的鬼珠,是不是就可以不伤师尊?他想赌一把,但如此一来,他必须处于主导位置。他抿紧唇,秀美脸庞红得滴血,忍着羞耻,将双手环上殷无尘的脖子。   “师尊,这次让,让我来……”   殷无尘起初不太明白,直到阮秋红着脸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很快退开之后,一双秋水眸眼神闪躲间却将他用力推倒。   殷无尘猝不及防躺倒在床,反应过来,一手扶在耗尽力气险些软倒在他身上的阮秋后腰上。他向来很了解阮秋,一个眼神便知晓了阮秋心中所想,他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找回自己变得低沉沙哑的声音,“好。”   不过,他还是反过来让瘦弱的少年躺到了床榻上,好叫他省一些力气,便俯身看向阮秋,在他生涩无措的目光下轻轻吻住他的唇。   “我会帮你。”   “唔……”   剩下的话语,都随着阮秋一声轻哼被堵在了二人口中。   楼外风雪依旧,朴簌簌落到结界之上,楼内烛光摇曳,风雨正急,时而溢出几声小猫似的低叹,直至凌晨鸡鸣,风雨才终于停下。   阮秋的计划有没有顺利,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因为过分刺激的欢愉,加上熟悉他身体的殷无尘有意为之,他早已沉沦失去理智。   他就只记得,师尊明明说会帮他,却格外凶狠。他累得昏睡过去前,心里还为此有些委屈。   最终,殷无尘极温柔地在眼角犹带泪痕的少年眉心上落下一吻,揽住他在风雨余韵下浑身轻颤的脊背将人拥进怀中。这月十五,虽遗憾未能见到月出,也勉强算水到渠成。   他是答应了会帮阮秋,只不过……在阮秋面前,殷无尘承认,他其实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   作者有话要说:   鬼珠=最强助攻。   更晚了,但是准备揣崽了,啾咪!   ,写漏了,小修了结尾两段 第四十一章 宗门内奸,鬼母徒弟。   血影宫。   满山红花, 暗河森然。   一座坟茔孤零零立在河边,身披黑斗篷的属下找来时,聂无欢已独自在墓碑前待了许久。   聂无欢没戴面具,苍白的脸色有些难看, 因为重伤未愈。   黑袍属下犹豫须臾, 上前劝道:“少主, 还是回去吧,您的伤还没好,别再跟宫主怄气了。”   聂无欢微眯起眼, 向他看来,“你也觉得我是无理取闹?聂白,你是娘留给我的人,这么多年她不在宫中,连你也投靠义父了吗?”   聂白惶恐地跪下, 额头抵在泥土上, “属下不敢!”   聂无欢冷哼一声, 目光回到墓碑上,这是他让人给小瞎子立的碑,他都不知道小瞎子叫什么名字,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刻上名字。只是知道真相知道,当年他亲手将那具白骨埋在此处时有多恨殷无尘, 如今站在这处墓碑前, 他就感觉到有多讽刺。   从玄极宗回来后, 他与义父为这件事争执过, 那时义父很坦然地承认尸骨是他让人伪造的, 还说, 因为知道那个小瞎子被殷无尘带走了,怀疑小瞎子是殷无尘抛出的诱饵。   十年前聂无欢去玄极宗找殷无尘,被聂白带回来时,练血功刚修炼到第七重,境界不稳,又身受重伤,他需要疗伤,需要闭关,而不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小瞎子跑出去胡来。   聂无欢却不信。义父多年来一直对他极好,比他还关心他的修为境界,常年督促他修炼,还承诺过,将来血影宫都是聂无欢的。可是聂无欢并不觉得,那么了解他的义父,会不知道伪造小瞎子的死会触碰到让他与殷无尘拼得你死我活的最后底线。   然后他们不欢而散了。   即便不久之前,义父出关,亲自赶赴玄极宗救他。   聂无欢站在坟前想了很久,他从小就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即便是义父对他再好,他也难免会有所保留。他开始回想之前那么多年来义父对他的照料,多年前连生母都扔下他不管,本来与生母关系极差的义父却在那时出现,将他带回了血影宫。   义父手把手带他修炼,教他为人处世,完全是将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而且一直都劝阻他不要与殷无尘为敌,认为殷无尘早已超越聂无欢太多,聂无欢应该先专心修炼才是。   义父口口声声说,不希望聂无欢再陷在上一辈的恩怨里,也希望聂无欢放下抛弃他的生母。   义父似乎真的对他寄予厚望,连血魔宗残存下来,血影宫的至高功法练血功都传承给他。   这么了解他的义父,真的不是在挑拨他和殷无尘吗?   聂无欢眉头紧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抬手按在无字的墓碑上,想了许久,沉声道:“聂白,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我不希望你这次再偷偷跟义父通风报信,否则……”他本想催动溶血丹威慑属下,末了却收手了。   那日,阮秋同聂无欢说过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五指收紧,忍住催动溶血丹的冲动。   即便没有被溶血丹威慑,聂无欢多年来的余威仍在,聂白急忙磕头表明忠心,“属下不敢!”   聂无欢极不适应停止使用溶血丹控制属下,这是义父亲自教他的手段,他也用了这么多年了。他松开手时,掌下的墓碑迅速龟裂开来,哐哐几声,碎成石块掉落在坟前。   聂无欢扫了一眼,眼底只剩下厌烦,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背过身,抬头望向半山上的血影宫,乌鹊掠过,血藤爬上山头,隐没黑暗中的血影宫,在月光下颇为妖异。   鹤唳云端,千山飞雪。   凌绝峰早已被厚厚的雪层覆盖,所幸往年讲究苦修的殷无尘,今年为了小徒弟在无极楼开启了恒温阵法,饶是如此,看见窗外雪花纷飞,阮秋还是在被窝里打了个喷嚏。   十五已过,妖咒平息。   莫寒水一语成谶,这次发作之后阮秋便小病了一回,头晕脑胀,浑身发冷,使不上力气,吃了丹药也不太管用,此刻正困倦地窝在床上。殷无尘也不让他下来,见他又打起喷嚏,便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握起阮秋的手腕,用灵力为他驱散体内寒气。   “身上还难受吗?”   他一靠近,阮秋便将半边脸藏在毛绒毯子下,目光闪烁,开口时带着绵软的鼻音,“师尊。”   他知道师尊问的不只是这次妖咒反噬的后遗症,还有昨日双修之后他的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确实有些腰酸不适,可他也说不出口,昨夜的事,他都还记得,他本来想控制妖咒少吸一点师尊的精血修为,结果真正双修的时候,他就给忘了。   倒是师尊,以往帮他缓解妖咒时都是很克制的,因为他身子弱,承受不住师尊这样强大的化神期修士,可是这次,师尊知道他反噬难受,双修时主动喂了他许多精血灵力……   如此一来,阮秋本来不想伤害师尊的计划便泡汤了。   最后,阮秋是哭着睡过去的,再醒过来时身上一片干爽,身下被褥也换过了,就像以往每个月十五之后一样。不同的是师尊仗着他的身体好了一些便欺负他,毫不留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跟被碾过似的,还有便是,这次他醒来,师尊还在他身边。   从前,殷无尘都会在他们双修之后离开的,因为他若不先走的话,阮秋醒过来便会害羞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偷偷溜走,他不愿让他受苦。   这一次双修之后,殷无尘才理直气壮地留了下来。   阮秋还是很害羞的,他本来就脸皮薄,就算是心意相通的双修,他也还有些小小的抱怨和自责。   “师尊昨夜耗费了太多灵力,都白白给我浪费了。”   他知道昨夜鬼珠通过妖咒吸走了很多殷无尘的灵力,但他却没感觉到那些灵力转化成他自己的灵力,基本来说,都是被鬼珠吸走了。   “这些灵力于我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只要你没事就好,不必为我担心。莫师兄的话你总该信的,他也认为,我们现在应该顺其自然。”   殷无尘不是很在意,他昨夜发觉鬼珠吸走灵力阮秋能好受一些,便下意识多给了一些。而小徒弟现在这样看着他,实在叫他心喜,他握住阮秋的手,一边渡灵力,垂首亲吻他的手背,阮秋的手指便蜷缩起来。   “师尊……”   殷无尘只是亲一下,阮秋一双秋水眸便羞得湿润了。   殷无尘目光略过阮秋手腕下随着衣袖滑落露出的一个浅浅红印,眸色暗了暗,克制地将阮秋的袖子拉到手腕,再拿毯子盖起来。   “睡吧,睡着了会好受些。”   阮秋红着脸嗯了一声,水润的眸子里闪了闪,刚被放回毯子下的手悄悄勾住殷无尘的手指。   殷无尘本也没打算离开,就这么守着他,瞧见他的小动作,忍不住轻笑一声,“怎么了?”   阮秋脸上一片红霞,往宽敞的床内缩了缩,让出一人的位置,“师尊,你也上来睡会儿吧。”   殷无尘总是抵不过阮秋的撒娇的,他笑着应好,合衣躺下,将毯子下温热的少年躯体揽进怀中,眼底已是餍足,“睡吧,师尊陪你。”   阮秋靠在他怀中,听得见他胸膛下的心跳声,饶是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他还是会羞赧,他的脸颊越发滚烫。当师尊温柔地揉着他的脑袋时,他便安心地依偎进殷无尘怀里。   雪花落到结界上,瞬间化为水珠滑落,殿中香炉之上萦绕着淡淡暖香,静谧中催人入眠。   阮秋这后遗症用了几日才调养好,彼时他也不再顾忌,马不停蹄地开始修炼。入了识海内境,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进入练气九层之后的变化,加上炼化了炎阳之气与师尊双修的效果,他的练气九层越发凝实,离练气大圆满乃至筑基,已经不算远了。   其中最直观的变化,是识海里的小鱼,经过上次与殷无尘神识双修的安抚,它醒过来后,已经有阮秋半个巴掌大了,身上的鳞片变白,末端染上蔚蓝,体型也不再是圆滚滚一个小球的模样,但依旧很胖就是了。   殷无尘说,他的小鱼应该是鲲。   传闻中的北冥大鱼。   只是这只鲲的幼年时期,长得着实叫人出人意料……   上灵界有传闻,元神化象与修士的天资根骨相关,化象越是稀罕,此人的未来必定不可估量。在殷无尘看来,元神化象是与天资根骨有关,但影响它更重要的因素是功法。   一个修士所修炼的功法越玄妙,上升空间自然越大,元神化象在变异中的稀罕度也会更高。   而阮秋的小鱼,是在他修炼玄极宗顶级功法之一的太阴御水决之前就已经存在的,那时它就已经是一只鲲,在御水决的影响下和修为增长逐渐变大,那么它的生成便只与阮秋的天资根骨有关,也或许,还有一点影响,便是阮秋自小修炼的功法。   那套残卷功法应当不简单,不过因为只是残卷,便是阮秋给殷无尘默写出来,殷无尘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只知道这只有短短百字的残卷确实有养神固魂之效,极为玄妙。   不亚于玄极宗那几套顶级功法。   殷无尘都摸不透的功法,阮秋也没办法,他也只知道,这是父亲家中传下来的残卷而已。   灵力运转几个大周天,阮秋便停下了修炼,他到练气九层,没那么多灵力可以修炼,也吸收不了太多灵气,还是得歇会儿再继续。他才修炼了半日,这会儿外面日头正大。   今日总算放晴了。   殷无尘不在卧房里,不知道去了哪里,阮秋在屋里找了一圈,还默默叹了口气,之后恍然惊觉,这几天他与师尊日夜在一起,居然连师尊离开一时半会儿都会觉得不安。   他心下羞愧,觉得自己需要改一下,不可如此粘人!   殿外日头正暖,阮秋让自己不要再想师尊了,回头想起他先前养在这里的那些灵植,担忧它们被这几日的风雪压倒,便披上大氅出了门,没想到刚出去就在前庭的水榭见到殷无尘,他正跟一个红衣女子说话。   那女子穿得一身冷肃红袍,因背对着阮秋,阮秋看不见她的正脸,只从高挑笔直的背影便能看出她定然是个美人。他本来不愿惊扰二人,抬眼看到师尊时,却走不开了。   殷无尘朝他招手了。   那高挑女子也跟着回过头,一张脸英气秀美,眸中煜煜生光,金冠红衣,竟带着几分威严。   阮秋迷茫地走了过去,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恭敬地给师尊拱手行礼,在面对那显然也是修为极高的红衣女子时,面上露出困惑之色,他回头看向师尊,这位应该怎么称呼?   还没等殷无尘介绍,那红衣女子便飒爽一笑,开口道:“阮秋,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全了。”   听见这个不怒自威的熟悉声音,阮秋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秋水眸,忙不迭躬身行礼,“掌教!”   那日掌教出面与血影宫宫主一战,让宗门内各峰弟子清楚地认识到了刀圣的实力,还没过去几天,再一次听到掌教的声音,阮秋在听见的同时,就已经认出来了——她就是掌教李三思,是楚越师兄的师尊。   李掌教与传闻中奸猾狡诈逼走大师兄的形象截然不同,她平和地弹出一道灵力将阮秋托起来,便笑着说:“不愧是师弟看中的人,我早就想见你一面,师弟却总拦着。”   事实上,阮秋九岁来到玄极宗,两世加起来在殷无尘门下两年多,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宗门的掌教,那日李掌教出手,也叫阮秋深深震撼,他对待厉害的前辈一向是恭敬的。   不过……   阮秋愣了下,回头看他师尊,师尊拦着掌教见他?   这是为何?   殷无尘对他这位身为掌教的师姐却不太客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语气,扫她一眼,同阮秋说:“你不用管她,她只是过来报信的。”   阮秋迷茫,“啊?”   以阮秋对殷无尘的了解,他说话时肯定有些不高兴。   李掌教也很不满,叹了口气,同阮秋诉苦,“我只不过是在你入门那时说了一句你生得好看,那日你师尊便不让我上山了。阮师侄,你说,你师尊是不是很不讲道理?”   阮秋又是一愣。   他好像明白了……   宗门这两年关于他的传闻里,一直有这样一句流言——   李掌教曾经远远看过阮秋一眼,对他的美貌赞叹不已,称他美色艳若秋水,为玄极宗一绝。   感情这不是流言……   阮秋很是不可思议,李掌教您那日打血影宫宫主时那样威武凛然,居然真的说过这种话?   李掌教说过,还坦荡地承认了,“那时大家听说师弟收了个小徒弟,却是个没有参加宗门大比的,灵犀山的老许气死了,长老门就撺掇我过来看看,我也是实话实说啊。”   阮秋苦笑,因为掌教这一句实话实说,宗门内很多没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长得好看了——   只不过很多都不是善意的议论,他没有能力,外人只会说殷无尘新收的小徒弟是个花瓶。   殷无尘凉凉地斜了李掌教一眼,“那时就是你对外宣布,说我会在宗门大比挑一个小徒弟。”   李掌教面露心虚,随即语重心长道:“师弟啊,你要知道,我除了是你的师姐,还是一宗掌教,那是宗门大比,我得调动弟子们的热情,而且那一回确实有不少好苗子。”   “这不是你先斩后奏的原因。”   殷无尘依旧很冷漠。   阮秋站在中间听着,神色有些复杂,末了叹了口气。   原来那回宗门大比,沈灼寒拼命夺得外门弟子第一,想要成为殷无尘的徒弟,可实际上,这就是李掌教一句随口说出的噱头罢了。   难怪他师尊那时不肯在宗门大比里挑徒弟,阮秋了解殷无尘,师尊最讨厌便是被人逼迫。   不过说来也巧,这也阴差阳错的,让本来没想过再收徒的殷无尘,叛逆地选了阮秋做徒弟。   李掌教底气不足,果断转移话题,“好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说回血影宫的事。鬼翳的修为越来越高了,那日连我都险些败给他,师弟,你若对上他能有几成胜算?”   他们说起正事,阮秋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殷无尘却朝他伸出手,将他拉到身旁。阮秋乖乖坐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浑身紧绷着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李掌教。   然而李掌教只是朝他温和地笑了笑,笑得阮秋心里直慌,掌教也知道了他和师尊的关系吗?   殷无尘更是一脸从容,沉吟须臾道:“五五开吧。”   李掌教便顾不上阮秋了,她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这么多年不出来,原来是躲着偷偷修炼,趁着这次机会闯我玄极宗惊艳世人?”   阮秋也着实吃了一惊,这个血影宫宫主居然这么强?   殷无尘道:“他从来都不弱,否则血影宫这些年在魔门第一的地位又怎会屹立不倒?只是与鬼母相比实力不太明显。如今鬼母不在,他总算露出真本事,也许要有什么动作。”   “独闯玄极宗已经是大动作了,莫非他还想学血魔宗自寻死路?”李掌教神色凝重起来,“我会注意进来血影宫的动向,看样子还得跟其他宗门说一下,给他们提个醒。”   殷无尘对李掌教的处理方案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又问她,“上次说过的那个人找出来了吗?”   李掌教摇头不语。   阮秋听得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他们说的人是谁,但师尊让他坐下他就坐下,哪里敢插嘴。   殷无尘见他如此乖巧,忍不住摸了摸阮秋脑袋,主动解释道:“我先前与你说过,鬼母这些年来藏在鬼庙里,但一直没忘记给我找麻烦,几年前,她就派人混进了宗门。”   阮秋愕然,“几年前?”   殷无尘都说了,李掌教也不再隐瞒,蹙眉道:“几年前我们就发现了这个人,只是此人极为狡猾,混入宗门后就没了影,但是这一次聂无欢混入宗门,显然是有内应的。”   阮秋很快想起被抓去书楼时见过的那些昏迷的弟子,他问:“那日在书楼的弟子怎么样了?”   “内门弟子有命灯在,若是死了,又在宗门里,命灯一灭,我们很快就会追查到那里,也许是因为这样,聂无欢没有杀死那些弟子。”李掌教道:“他们已经妥善安置了。”   阮秋当即松了口气。他是不想将师尊让给沈灼寒了,可是他也不想沈灼寒死于这无妄之灾。   殷无尘并不知道那日书楼里还有个沈灼寒在,只道是他的小徒弟关心同门,见小徒弟放松下来,他眼底也透露出几分笑意,“从掌教查到的消息来看,混入宗门的人应该就是鬼母的徒弟。没有人知道她的徒弟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应该是他出手帮了聂无欢,可惜他太过狡猾,很快又躲了起来,谁也找不到他。”   再次听到鬼母这个名字,阮秋的眉头紧紧拧起来。   “鬼母的徒弟?”   李掌教找了几年也没将此人揪出来,提起此人也有点烦躁,“鬼母躲在鬼庙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收的徒弟,我找了他三年,也只知道他年纪不大,对了……”   她想起来这人的一个特征,当着殷无尘的面,她特意同阮秋提醒了一句,“听在魔门见过他的人说,这个人的眼睛很邪门,他会摄魂术,与他亲近过的人都会控制不住对他心生好感,师侄若碰上了可得小心。”   “不要看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四十二章 狐女之子,鬼庙沈错。   卢鸣风底子一向不错, 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伤就好全了,经过此事,他总算能安分地待在山上了,除了练剑就是在屋中修炼, 这日李掌教刚走, 他就跟林松风来了无极楼。   阮秋冷不防听卢鸣风听起沈灼寒在山下等他, 很有些意外,见师尊在跟林松风说话便没有打扰,同卢鸣风说了一声便独自下山去。   到了山脚, 阮秋一眼就见到站在山门前的沈灼寒。   经过聂无欢闯山一事,凌绝峰的阵法被加强,山脚这片区域也被覆盖进去,外人可以靠近,一旦出手伤人就会迅速被阵法困住。   此刻, 山门前的沈灼寒还是话本上秀雅出尘的白衣少年, 只是阮秋再看到沈灼寒, 心态已不能回到从前,他正了正神色,上前出声。   “沈师弟找我有事?”   沈灼寒闻声回头望来, 一见到阮秋,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便弯了起来,“好久不见, 阮师兄。”   阮秋其实有些不自在, 在话本上沈灼寒会是师尊几年后的命定道侣, 不过那是在他死后, 如今他还活着, 他大抵也不会再死在聂无欢手中了, 他也想为师尊争取一回。   如此,他就不能再撮合沈灼寒和殷无尘了,他先前说好要举荐沈灼寒入清徽山也没做到,如今见到沈灼寒,他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沈灼寒却似乎忘了这件事,也从没问过阮秋,此刻只问:“在名剑山庄后就没再见过阮师兄,听闻上回魔门少主闯入宗门伤了阮师兄,虽然迟了许多,师兄可有大碍?”   他这么问,阮秋便从善如流地说:“我无事,那日在书楼我也见到了沈师弟,你可有受伤?”   沈灼寒笑应,“我还好,只是这几日很担心阮师兄。”   阮秋已经习惯沈灼寒这样语调暧昧地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沈灼寒为何总爱同他玩笑,但这样站在山门前说话总有些不方便,便道:“沈师弟来得正好,我养的那几株九夜兰都开花了,我说过要送你的,不如就随我上山,顺道亲自去挑选一下。”   他本来以为沈灼寒应该不会拒绝,他答应过举荐的事没做成,也想送沈灼寒九夜兰做赔礼。   然而这次,沈灼寒却摇头了,“我就不去了。阮师兄,我这次来见你,是来同你道别的。”   阮秋微愕,“道别?”   “我即日便下山历练,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暂时用不上师兄用心培植的九夜兰了。”沈灼寒同他说话时,眉眼总是含着笑的,“也不知道我走后,阮师兄会不会想起我。”   阮秋的错愕很快被他的调笑冲淡,“你即将筑基,说不定此番历练能寻到一份好机缘,于修行也会大有益处。你,要去哪里历练。”   沈灼寒偏头思索了下,末了轻声,“不知道,也许会先回我的家乡看看。”他顿了下,望向阮秋道:“我的家乡在很远的西北,那里有一个传说,阮师兄可有兴趣听听?”   他既然提到了便是想说,阮秋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传说?”   沈灼寒斟酌一番,慢条斯理地说:“那是一个,关于狐女的传说。白狐在山中修炼数百年,终修得人形,来到人世间。就像每一个话本故事一样,她与凡人相识相爱,生下了人族的孩子,但总有一日,她的身份会暴露。她是被外来的邪道设计现出妖身原形的,被其诬陷成杀人饮血的妖女,她的凡人丈夫居然毫不犹豫选择抛弃她,并且为了自证清白亲自动手。狐女被爱人所杀后,她的孩子也被架上祭台,村民们怕极了他会变成妖狐害了全村,喊着叫着要杀死他这个妖怪。”   同样的故事,阮秋其实也听说过很多,不过明明听过很多同样的桥段,在沈灼寒那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时也会心生不忍,他呼吸一滞,攥住衣袖,“那,他被烧死了吗?”   “死了。”   沈灼寒看到阮秋脸色变化满脸惋惜,又笑了起来,“从此,生在凡人家中的孩子死了,活着的只是狐女之子。他被路过的仙子救了,这位仙子揭穿邪道的阴谋之后,也严惩了愚昧的村民,为狐女洗刷冤屈。再后来,错杀狐女的村子里为了赎罪,修建了狐仙庙,日夜供奉狐女的石像,我因此自小对传说中的狐女很是好奇,有一回在梦里被鬼怪勾走魂魄,是一只突然出现的小狐狸带我回到自己的身体。”   阮秋为他这一口气的停顿很是无语了一阵,最后叹道:“像这样的事话本上一直在写,世间也常有,普通人还是对妖有太多偏见,不过两族毕竟不是同类,很难相融。”   “也许吧。大部分妖族都喜欢待在自己的地盘修炼,也有一些不安分的妖族喜欢流连人间。”   沈灼寒淡淡一笑,“如今世间还是以强者为尊,修行才是王道,人间也不过如此。与其贪恋一时的欢愉,沉溺情爱,将自己的弱点送到旁人手上,不如专心修炼,等到真正强大起来之时,将一切握在手中,到那时便无人再敢来招惹,岂不妙哉?”   阮秋皱了皱眉,觉得这话不太对,好像又挺正确的。   忽地,沈灼寒将一枚雕刻成狐狸形状头大尾巴大的小玉坠递到他面前,“阮师兄可喜欢这个?”   阮秋微微一愣,这狐狸玉佩……还挺有趣的,他没有说喜不喜欢,只问:“这是要给谁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沈灼寒冲他一笑,说道:“是我亲自雕刻的小狐狸,想来想去还是做成了剑穗坠子,阮师兄这次可一定要收下。我这一走,阮师兄可要很久见不到我。”   阮秋啼笑皆非,沈灼寒是笃定他会想起他吗?他正要婉拒,沈灼寒一句话便叫他收了这份心。   “上回买的狐狸面具没了吧。”   阮秋顿住,确实是没了。   被他师尊拿走了。   沈灼寒晃着剑穗玉坠,又幽幽说道:“是被捏碎了。阮师兄这么不小心,我会难过的。”   他怎么知道碎了?   阮秋自己都不知道,仔细一想,师尊连聂无欢的醋都吃,那日拿走狐狸面具,不会真的捏碎了吧?他突然对这样偷偷吃醋的师尊有些无奈,赶紧面不改色地替师尊撒谎。   “不是的!那,应该是我被人抓走时不小心碰碎了。”   沈灼寒笑而不语,也没说信不信,自顾自将狐狸玉佩塞进阮秋手中,“好了,我该走了。”   阮秋忽然觉得,他在说出这话时,藏着狡黠的狐狸似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舍。想到沈灼寒在话本中与师尊的缘分,阮秋眨了眨眼,捏着坠子,感慨万千地说道:“保重。”   山风吹过,沈灼寒朝他笑着摆了摆手,走得很洒脱。   阮秋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心头不知为何有些沉重,默默叹了口气,便要回山。   却在这时,一道剑光划过,殷无尘的身影出现在前门前,紧跟着林松风与卢鸣风也火急火燎地从山上赶了下来,俱是神色匆匆。   要不是见到两位师兄,阮秋差点就想扑进师尊怀里了,好在二人来得及时,他堪堪停在师尊面前,刚要行礼,殷无尘便问:“人呢?”   阮秋看他神色紧绷,心下猜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是殷无尘突然这么问他他也愣住了。   “沈灼寒呢?”   卢鸣风比他们还着急,跑过来喊道:“小师弟,刚才来见你的那个沈灼寒,就是先前混入宗门的内奸,是血影宫鬼母的徒弟,他叫沈错!”   阮秋心下大惊,“沈错?”   他今日才知道宗门里有内奸,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出来了,这个人还是他刚才见过的沈灼寒?阮秋满脸不可思议,捏着玉坠愣愣说道:“他,他已经走了,说要下山历练……”   这是有所察觉,准备跑了。   殷无尘一眼扫去,林松风与卢鸣风便飞身追了出去。   阮秋看着他们走远,心中满是震撼,他从来没有想过,沈灼寒会是师尊仇人鬼母的徒弟。   他可是话本的主角啊……   殷无尘知道阮秋对沈灼寒颇为欣赏,知道此事定然会难受,轻握住阮秋的手安慰道:“别想了,沈灼寒骗了所有人,若非我今日收到密信,也不会发现他就是鬼母的徒弟。”   阮秋微微蹙眉,“密信?”   殷无尘颔首,眸中闪过一丝不喜。他大抵猜到是谁送来的密信,不过对方既然没自报姓名,他也不想告诉阮秋,只说:“鬼母的徒弟是她藏在鬼庙这些年来与血影宫的唯一联系,魔门有人是见过他的,知道他真名叫沈错,也知道他化名为沈灼寒。他身上有一半的白狐血统,是妖族与人族结合生下的孩子,修炼摄魂术有天然优势,十几年前就已是鬼母的徒弟。”   阮秋是相信殷无尘的,只是这个惊吓太大,他有满腹疑惑,一时半会儿还没能缓过神来。   殷无尘这才发现他手中有一枚拇指大的狐狸玉坠,清俊眉目拧起,拿起玉坠摩挲,“这是?”   想到这是鬼母徒弟给他的东西,阮秋后怕得手上直颤抖,“是,沈灼寒走前给我的剑穗。”   闻言,殷无尘眉头紧皱起来,摩挲须臾还是将玉坠还给阮秋,“放心,这个剑穗没有问题。他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快要暴露了,想要借此挑拨你我师徒之间的关系。”   阮秋觉得沈灼寒送他玉坠应该是没有害他之心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一点也不了解沈灼寒,只是手上的玉坠既然没有问题……   殷无尘发觉他在犹豫,便握住他的手帮他将玉坠收起来,“没事,拿着吧,有什么事我顶着。”   阮秋慢慢点头,仍是心事重重,“方才,沈灼寒与我说过一个狐女的故事,师尊您说沈错是狐女之子,他跟我说的是不是他自己?”他想了想还是跟殷无尘说了那个故事,“所以,沈灼寒就是狐女之子,鬼母就是那个故事里救下狐女之子的仙女吗?师尊,沈灼寒是不是又在骗我?”   殷无尘听完不免多看阮秋一眼。   他的小徒弟生得如此好看,连他这个剑圣都会为之心动,那只小狐狸崽子能抵抗得住吗?   殷无尘眸光一沉,牵起阮秋的手带他上山,“上回他给你的那个狐狸面具确实有妖气,从那时起,我便开始让你大师兄调查他。前几日你提到前世我去鬼庙找鬼珠源头时沈灼寒也出现过,我便察觉此人不对,让楚越盯紧他。也许是楚越那边的动静让他有所察觉,他今日才会匆匆离开。”   殷无尘去鬼庙是为了鬼珠的源头,为了给阮秋解咒,而沈灼寒一个玄极宗弟子又为何要去鬼庙呢?其实在前世,沈灼寒就已经暴露了,可惜直到这一世他们才知道真相。   “那个面具果然有问题,还好师尊拿走了。”阮秋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当殷无尘证实沈灼寒是个两面人时,他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这时再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林家庄鬼剑出现时,沈灼寒在,名剑山庄纪家伙同聂无欢调虎离山时,沈灼寒也在,那日聂无欢混入宗门,沈灼寒也在,这哪里只是巧合?   那些先前被忽略的东西,眼下回想起来处处都有问题,阮秋再是大方,也很难不心生介怀。   沈灼寒混入宗门,高调宣扬要做殷无尘的徒弟,必然是因为鬼母的命令要接近殷无尘,但阴差阳错,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如愿。   这一世阮秋重活过来,与沈灼寒才终于有了接触,沈灼寒也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通过他对他师尊殷无尘动手,阮秋想来都在后怕。   那个面具,是从他手上转交给师尊的,若师尊当时没有发现问题,他和师尊是不是要中招了?   他也不愿意将沈灼寒想得太过恶毒,但沈灼寒是鬼母的徒弟,那个逼死了殷无尘生母的魔女。   他刚才居然还心存侥幸,选择相信话本里的善良主角——沈灼寒根本就不是话本中那样纯善的人,而阮秋一直都被他的假面蒙蔽。   那天他被聂无欢抓走时,躺在地上的沈灼寒也是清醒的吧,他担心沈灼寒,沈灼寒却做了聂无欢的内应,出卖他,任由聂无欢伤他。   他就不该将那话本当真,先入为主地相信沈灼寒,还曾经想要撮合沈灼寒和师尊,如今回想起来,阮秋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   阮秋面色煞白,到底还是将手中的狐狸玉坠捏碎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灼寒说是亲自雕刻的玉坠化作齑粉,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扑进殷无尘怀里,紧紧抱住殷无尘。   “师尊,我太笨了。”   他是真心相信沈灼寒的,没想到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更加自责自己险些害了师尊。   小徒弟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殷无尘是心疼的,他揽住阮秋,温声哄道:“不要多想,就算沈错想通过你对我出手,最终不是没有得逞吗?何况,被沈错骗得最惨的人还不是你我,是如今灵犀山那位代山主。”   这些年来,一直为了殷无尘不肯收沈灼寒为徒,而处处与殷无尘为敌的许长老才是最该哭的。   殷无尘毫无同门情谊,甚至为此有几分幸灾乐祸。只是小徒弟被骗得伤心,他还是要哄的。   “没事了,小秋,师尊也是因为你的提醒才发现沈灼寒有问题,揭穿他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殷无尘好说歹说,阮秋还是恹恹地缩在他怀里,殷无尘无奈极了,只好抱着小徒弟回无极楼。   阮秋此刻的心情,不知内情的殷无尘是无法体会的。他开始怀疑那本话本,话本上善良正直的主角,原来由始至终都是个骗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冬至快乐!刚出去吃饭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四十三章 练气圆满,下山历练。   林松风和卢鸣风还是没有追上沈灼寒, 他早有察觉,与阮秋分别后直接出山,没了踪影,也许是被什么人接走了, 又或许是躲在了什么地方, 掌教派弟子在宗门内外搜查过几遍, 最终无果,转而公布了沈灼寒身为鬼母徒弟的身份,将其逐出宗门。   一时间, 宗门内外轰动。   尤其是沈灼寒所在的灵犀山,据闻,他师尊许长老怀疑过沈灼寒是被诬陷的,但不过一夜,许长老以及他座下为沈灼寒的人都没了声音, 默认沈灼寒就是沈错的事实。   也有不少人气愤填膺, 他自宗门大比后这长达一年多时间里, 很多人曾为他抱过不平,为他骂过阮秋,为殷无尘不肯收他为徒而忿忿, 如今想来,每一个人都被他利用了。   他从未掩饰过他想接近剑圣殷无尘的目的,累得阮秋屡次被拉出来与他对比, 即便这或许并未他的本意, 但他一旦倒台, 许多被他欺骗过的人便会将所有罪责都会给他。   几日间, 阮秋先前平庸软弱的形象在内外门竟有所好转, 殷无尘也在众弟子口中成了神人——不愧是剑圣, 恐怕早已看穿沈错的真实身份,宁愿选阮秋做徒弟也不选他。   至于阮秋,以前剑圣挑他做弟子,有沈灼寒做对比很多人不服,现在嘛,剑圣收他为徒,他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就算现在没有展现出来,至少他还有一张好看的脸。   这些话,卢鸣风转述给阮秋听时,气得怒骂那些只敢在背地里嫉妒以及诋毁他小师弟的人。阮秋啼笑皆非,趁着大家不在的时候,将那本话本翻了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看完后,他将话本烧了。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受到这本话本的影响,去质疑对他最好的师尊,他要做师尊的道侣。   不过,他还是得先修炼。   阮秋闭关几日,正式修炼太阴御水决第二重,将练气九层提升到练气十层,离筑基已经很近,他知道自己需要开始寻找一个筑基的契机了。他自然可以让师尊给他找来筑基丹,但是有丹药堆砌的基础并不稳定,会影响到今后的修炼,他想自己来。   出关那日,殷无尘不在,留下纸条,告知阮秋,他去明月谷求溶血丹的解药,很快回来。   阮秋仔细将师尊的纸条收好,虽然还没有结契,他与师尊说开后解开了心结,双方不再克制对对方的爱意,倒是迅速进入道侣的相处模式,他们会一起修炼,一起看雪,阮秋去打理灵植时,殷无尘就在一旁练剑,夜里,殷无尘也会与他同床共枕。   只差一点,因为阮秋太过害羞,在十五那天之外的其他时间,殷无尘从未提过双修的事。   除了殷无尘留下的信,无极楼封闭的结界内悬着不少人送来的传信传音。阮秋闭关后卢鸣风也闭关了,来年九月试剑大会会在玄极宗开办,他不能给宗门丢人,立志要超越林松风,成为新的金丹以下第一人。   清徽一脉其余五峰因为阮秋先前打理六峰杂务与他有过接触的一些管账的师兄弟也都送来了书信诉苦,希望阮秋能帮帮忙。尤其是隔壁峰的郑师兄,因为殷无尘将很多事情都退回了五峰,已经很久没有为此忙得焦头烂额的五峰弟子不敢不从,可一时不习惯,只能转头寻求先前辅佐阮秋的郑师兄帮忙,郑师兄也是叫苦不迭。   这个阮秋就爱莫能助了,他现在有了新的目标,这个目标离他还很远,他必须为了师尊努力修炼,真的一个呼吸也没法让给他人。   除了这些,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传信,有些是与阮秋仅仅认识的内门师兄弟的,不知道为何都给他传信,颇有些结交之意,他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中找出宋新亭的书信。   他入清徽山前便跟哥哥宋新亭约定好每月至少给他写一封信,告知近况,这段时间宋新亭没再闭关,昨日便又送来了一封信,说他要确定历练之处了,问阮秋还去不去。   “历练?”   说实话,阮秋有些心动。   信上末尾,宋新亭提了一句他们先前在林家庄认识的阿夕,说这小姑娘因为先前聂无欢闯入宗门抓走阮秋的事担心了很久,特意找到他那里去,想打听阮秋的近况。然后……是裴桓,宋新亭说在前两天,裴桓已经被迫离开了宗门,回苍耀国去了。   想到这个用恶作剧无意中让他真正认知到自己的身体与常人不同的人,阮秋指尖微动,手中特制的信纸便在瞬间化为齑粉,他看着风将这些粉末吹散,没由来叹息一声。   阮秋本想给宋新亭回信,袖袍一挥,信纸浮现眼前,手中也捏住一杆沾了墨水的毛笔,将要落到纸上时,青衫外的白纱随着西风无声摆动了下,冬日灿阳在他的脸庞上镀上一层朦胧暖光,温柔而又灵秀宁静,忽地,他拂袖收起纸笔,转身下山。   算了,已经很久没见到宋新亭了,他亲自去说吧。   说起来,自从正式成为殷无尘的徒弟,阮秋就再也没有回过他曾经跟随哥哥住了八年多的开阳山藏月峰,他从骨子里贪恋师尊给他的安稳,也害怕回到裴桓还在的藏月峰。   但今日,阮秋不再抗拒回去。   也许是因为他已放下心结,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师尊的陪伴下他不再害怕身体的秘密会暴露出去,而裴桓,也离开了藏月峰。   如今再此回到他曾经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阮秋站在山门下,一时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离开一年多的时间,藏月峰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人变了,不管是他还是藏月峰的其他人。   好在他一进山就碰到了从前的熟人,是藏月峰峰主那里的小童,一年不见已成了小少年,阮秋以前在时偶尔会帮他一些小忙,他见到阮秋回来,便主动送他去找宋新亭。   这让阮秋找回了几分熟悉感,一路往宋新亭的洞府去,看到山中多年未变的景致,他心里的陌生感慢慢淡去,二人边走边叙旧,很快就到了竹林小居前,小童便告辞了。   还没等他走开,屋中突然爆发的争执声传了出来,二人正好听见——“宋新亭,我是在为你好!你以为这世间能有几个人如我这般真心待你?历练之事就这样,听我的!”   那是一道严肃冰冷的女声,小童认出来当即神色微变。   阮秋也听出来了。   这是藏月峰峰主戚云的声音,他哥哥名义上的师尊,实际上的姨母,他也下意识想要避开,只是听见那话他便站住不动了,历练之事?哥哥因为此事与戚长老吵起来了?   宋新亭无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云姨,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磨练剑意,我会很快回来的。”   阮秋不想偷听,回头同那小童对视一眼都默默地转身要离开。可就在这时,戚长老讽刺的笑声毫无掩饰地在屋中传来,“是吗?宋新亭,这些年你为你那个弟弟做了多少事,被他拖累了多少回!我当初是怎么叮嘱你的?裴桓他父亲是苍耀国大将军,你若能与他交好,将来为你母亲报仇便多一分助力,结果你因为你那个弟弟伤了裴桓,给我彻底断了这条路!这也罢了,你如今正是该闭关修炼的时候,却要抛下一切带你弟弟出去游玩,宋新亭啊宋新亭,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屋中,戚云一双含恨的眼眸扫过紧闭的房门外,一手拍在桌上,声音冰冷,“你难道已经忘了你背负的责任了吗?你忘了你母亲是为了谁被逼死的吗?宋新亭,我将你带回来,费尽心机培养你这么多年,要的不是你放下过去,忘记你母亲!”   话音落下,阮秋再次停下脚步,相熟的小童也尴尬地停了下来,看了看他,又看向竹屋。   宋新亭跪在屋中,脊背笔直,仍耐心地说:“云姨,我没有忘记娘,但是小秋也是我的弟弟,若没有他和他的母亲,我恐怕早就死了。我答应过他母亲会照顾他的,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不能放下他不管。而且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小秋也离不开我。”   闻言,阮秋垂眸不语。   屋中戚云冷笑道:“十年前,阮秋是自己找到玄极宗的,就算是有一些散修帮忙,这是在十年前他就能做到的事,如今的他可是剑圣的徒弟,你以为他真的离不开你吗?宋新亭,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让他成为你的弱点,可这些年来,你一而再再而三被他所累,拖下了多少修炼进度,如今还要为他浪费时间吗?天大的恩情,你送他到了剑圣徒弟这个位置还不能还吗?你还要甘心被他拖累到何时?”   阮秋忽地怔住,仿佛此刻正在被戚云训斥的人不是宋新亭,而是他以及,竟是震耳发聩,秋水眸中闪过一丝迷惘,抬眼望向面前的竹屋,紧握的拳头便松开了,动作极轻地转身离开。身旁那小童见状也蹑手蹑脚地跟上,看他面色苍白也面露担心。   走出很远一段路,再也听不见竹屋里的争执时,早已憋不住的小童一脸紧张地问:“阮师兄,你没事吧?戚长老话说重了,其实宋师兄一直以来都很在意你的,前几日宋师兄还说想要与你出去历练,不知道山下有什么地方比较好玩,你别多想……”   阮秋摇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哥哥对我很好,我没事。”他思索了下,又道:“今日我来过这里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哥哥,我不想哥哥再因为我跟戚长老吵架了。”   小童点头,想了下,挠头道:“可是峰主那里……”   阮秋道:“只瞒着哥哥就行。”   他心知肚明,戚云是元婴期修士,他和小童就站在门外,戚云不会没有发现,这一番话,是戚云明知道他在,还故意说的,表面是在训斥宋新亭不思进取,实际上是在敲打阮秋这个在她眼里的宋新亭的累赘。   其实在藏月峰那些年,一开始戚云对阮秋这个宋新亭的便宜弟弟并不在意,直到宋新亭为了他得罪裴桓,往日只是将阮秋当做路人的戚云,每次见到他时面色都有些冷。   也许是碍于宋新亭的关系,也许是身为开阳山一峰之主的骄傲,戚云从来不屑于对一个废物动手,知道裴桓总是缠着阮秋荒废修行,也只是禁止他在与阮秋来往。阮秋在她这里就是个透明人,这些年来,阮秋自己也习惯了,但这次,戚云借此明里暗里警告他,不得不说,阮秋是很意外的,回山途中,心情也一直很沉闷。   戚云想要哥哥为母报仇,若哥哥就是宋惊风的儿子,那哥哥仇人岂不就是紫霄宫的两位宫主?   在林松风的话里,那当年杀死宋惊风的人里应该就有他母亲顾兰君,他说宋惊风的道侣是自刎殉情的,在戚云话中却似乎并非如此。   不管有没有疑点,阮秋认为宋新亭的态度更重要。   阮秋很确定,他母亲顾兰君的死真的只是纯粹因为耗尽寿元,生机枯竭,她自己也说过她曾经有过极严重的旧伤,有那一日她是有预料的,她的死,与宋新亭毫无干系。   她还在世时,对宋新亭的态度,也只是一位严厉的前辈,她会指点宋新亭的剑术,也会为了宋新亭的旧伤奔波寻药,而宋新亭也是敬重她的,同样也真心将阮秋当成弟弟。   阮秋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记得母亲说过的一句话,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但碰上对的人,真心也是能得到回报的,他认为,宋新亭便是如此,同时也希望宋新亭不要因为他而在他的亲人面前为难。   戚长老才是宋新亭的姨母,会费尽心思帮他治疗旧伤,会督促他修炼,而阮秋……他忽然陷入迷茫,这些年来,他这个累赘真的拖累了哥哥很多,他这次真的还要浪费哥哥的时间,让哥哥陪他出去历练吗?   答案是否定的。   阮秋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凌绝峰,不断回想着方才戚长老说过的话,心事重重的模样让路过的林松风看见了,走过来问:“小师弟在想什么,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大师兄。”阮秋拱了拱手,神色很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林松风摆了摆手,失笑道:“看小师弟愁成这样,可是很棘手的事情?那便说与师兄听听,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玄极宗剑圣的徒弟,你大师兄我也不是什么浪得虚名的人,你是有靠山的人了,给自己点信心。”   阮秋还不知该如何开口,林松风这么一说他便愣住了,方才戚云说过那些话又在他耳边过了一遍,他怔怔眨了眨眼,须臾后,眸中迸射出异样的光彩,心下豁然开朗。   “师兄说的对!我是剑圣的徒弟,世间还有多少难事,是我不能面对的?”他低喃着,扬唇笑了起来,竟褪去了往日的卑微怯懦,多了几分傲气。他又转过身郑重地朝着林松风拱手一拜,“多谢大师兄为我指点迷津,师弟明白了,先上山去了。”   这话反而叫林松风愣住了,他刚才说什么了?可没等他再说什么,阮秋已经朝山上走去了。   依旧清瘦柔弱的背影,终于有了几分少年意气。林松风眸光一闪,了然地笑了起来,感慨道:“这阵子小师弟倒是长大了许多。”   一个人的心若是懦弱卑微,处处逃避,身负再高的修为也还是弱者,若这个人的心坚定强大起来,便是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他前进的脚步,显然,小师弟已经开始长大了。   阮秋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开心过,步伐甚是轻快,此刻再回想戚云那一番话,他不再觉得难堪,反倒觉得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想他九岁那一年,纵然也一样怕死,却敢于不远千里来到玄极宗找哥哥,一路上历经生死,又有幸遇见聂无欢、殷无尘这些救过他性命的恩人。那时,他也害怕过的。   只是九岁的年纪,他还想不到太多,一路到玄极宗的路程中经历的事、遇见的人物,足够让他用一生去回味。他九岁时就做出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怎么越长大越胆小了?   是因为接触到了浩大缥缈的修真界吗?还是因为认知到了自己身上与常人不同的秘密,渐渐的,就将那时的勇气磨灭得一干二净?   也许都有的。   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身体的秘密,让他将自己关了起来,让他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觉得自己只能躲在黑暗里,不配站在人群中。   他羡慕过很多人,有根骨一般的弟子、山下的普通采药人,他总会忍不住拿自己与他们对比,一次次地向自己证明他身体的不堪。   是他自己让他变成这样的。   若是没有宋新亭、没有两位师兄、没有师尊殷无尘,没有戚云在无意中却至关紧要地一顿敲打,阮秋至今未能发现,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他自己的心结,而非身体的秘密。   他生来便是如此,在偌大的上灵界,修士千千万万,再加上无数的普通人,像他这雌雄同体的人不少,但比起他们这样更加不幸的人更多。若是连他自己都厌弃自己,他又哪里还有勇气去面对世俗的眼光?若是连他自己都要厌弃自己,谁又能救他?   阮秋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来,是他自己将自己锁在了卑微的牢笼里。   他不应该这样的。   阮秋还记得,小时候,他曾与母亲畅想过他的未来。   那时,母亲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在炎炎夏日的树荫下问他,长大之后,他想做什么?   才几岁的小阮秋,听多了母亲说的修士传闻,对那些如同神话故事中仙人般的修士极为向往,尤其是母亲口中的天下十圣,几大宗门,东洲苍耀国、西域八十一宝刹。   于是他说,他想做一个修士。   母亲问他为什么,他却撑着肉乎乎的脸颊半天也说不出。   那时母亲揉了揉他泛红的脸颊,同他说的话仿佛穿过岁月长河,在长大后的阮秋耳畔响起。   “我年轻时便是万千修士的其中之一,那时的我只知道,要做就做最强的剑修,如今……”   母亲的停顿,让小阮秋以为她要走了,吓得抓紧母亲衣袖问:“娘亲以后也会离开小镇吗?”   当年穿着一身素净道袍的顾兰君眼中有着许多怀念,最后慢慢汇成温柔,哄着小阮秋说:“娘亲哪里都不去,就陪着我们小秋长大。当年的我如今已长大,终于明白,轰轰烈烈是人生,平平淡淡也是人生,我闯荡过的与拥有过的,都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收藏。不过等到我们小秋长大了,能出去走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才几岁大的小阮秋一脸懵懂,实在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他还小,他也没想超越剑圣啊。   顾兰君便说,“人各有志,小秋生来不爱与人争斗,与你爹一样,不是坏事,这性子也不容易招惹麻烦,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她极温柔地安慰小阮秋,“想不到也没关系,长大后的事,就由长大后的小秋去想吧,不管那时的小秋有什么想法,娘亲只希望你能开心就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切记不要被外物所束缚,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平安顺遂,娘就放心了。”   这大抵是许多母亲的想法吧,小阮秋便被哄得一点也不急了,窝在娘亲怀中睡着了,迷迷瞪瞪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他终于知道长大后要做什么了。   六岁的阮秋,想去看看小镇外的风景,走一走那些他没去过的地方,见一见传闻中的十圣……他想带着娘亲一起去,他也不要离开娘亲,要一直陪着娘亲,保护娘亲!   多年前引人发笑的童言童语,却是阮秋此生最真挚的愿望,也是幼年时对长大后的期望。   长大后,这些却被他忘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切记不要被外物所束缚……”   长大后的阮秋想起母亲这句教诲,却是羞愧懊悔的。   仔细回忆他到玄极宗这九年,就算学到万千道法又有何用,他竟现在才察觉他早已丢了最初的自己,入玄极宗是他之幸,也是他的劫。   如今,这一劫才算过去。   忽地,体内灵力沸腾起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阮秋从顿悟中回神,恍然惊觉他的修为已经顺利进入练气大圆满,离筑基只差一线,不觉惊呼出声,“练气大圆满?连升二层……”   虽说只是炼气期小小二层的提升,但心境的改变所带来的顿悟,已经很出乎阮秋的意料了。   殷无尘当年就是一日顿悟,自金丹期一剑入化神境,顿悟二字本就玄之又玄,可遇不可求。   阮秋凝出一缕灵力,化作泉水,在手中流动一周,随后化作气体散去,双眸始终含着潋滟秋光,“运起御水决时灵力也更凝练了。”   “快要筑基了。”   阮秋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是说出这话的人却不是他。   他听见声音,便已面露笑容,抬头望向山上,果真见到一身白衣的殷无尘,他心下惊喜不已,控制不住激动扑到了殷无尘怀中。   “师尊,您回来了!”   殷无尘笑应一声,轻轻拥住难得主动一回的小徒弟。   阮秋有许多话想跟殷无尘说,想告诉师尊,他找回了初心,他的修为又增长了,可是埋在师尊怀里,他便满足得什么都忘了说了。   殷无尘牵着他回了无极楼,阮秋才从激动中回神,“师尊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这次去明月谷求溶血丹解药会需要很长时间。”   已经去了三日了,殷无尘可不觉得快,他将一枚丹药送到阮秋唇边,温声哄道:“张嘴。”   阮秋看了眼这枚灵气充裕的碧绿丹药,听话地张嘴任由殷无尘给他喂下,“这是什么?”   殷无尘失笑,“吃了才问?”   阮秋道:“是师尊给我的。”   殷无尘见他满眼信任的样子,眸光越发温柔,牵着阮秋坐下,“是师兄炼制的丹药,可以克制聂无欢给你吃的溶血丹,不过只有半年期限,而且这期间不能与他接近,否则他一旦催动溶血丹,你体内的毒还是会发作。半年内还是得找他要到解药。”   提到聂无欢,阮秋的笑容便收了起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乖乖地什么也不问了。   聂无欢曾经拼命为他偷火心果,也在前世杀死了他,是他的恩人,也是仇人,殷无尘因此事不喜欢他,阮秋对他的感官也很是复杂。   阮秋冷静下来,眼巴巴地看向坐在身旁的殷无尘。   他眼里就差写着我有话要说了,殷无尘自然也发现了,好笑地问:“想说什么,怕我生气?”   “确实怕师尊生气。”即便如此阮秋还是要说,他坦然地承认了,端正坐好,神色极认真地同殷无尘说道:“师尊,我想下山历练。”   殷无尘挑起眉梢看向他,清冷眸中还有未尽的笑意。   阮秋不退不让,在剑圣的注视下,一脸正色,“师尊,我想要靠自己筑基,想出去历练一番,寻找属于我的机缘。我知道师尊可以帮我提升修为,但这一次,我想自己来。我想要快一点长大,雏鸟总要离巢的,我也总要出去走走,见见世面的。”   他也很想像谢英和卢鸣风那样,像师尊年轻时那样,带着一腔孤勇,少年执剑,闯荡天涯。   不等殷无尘开口,阮秋又说:“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顺道回去小时候住过的道观看看母亲留下的旧物,找一下我那套家传功法的其他线索。师尊,就算你不准我也……”   “我同意。”   殷无尘眸中含笑,轻声打断阮秋准备了许久的腹稿。   阮秋当场愣住,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他师尊,俨然反应不过来。殷无尘眼底笑意更浓,又似乎很无奈,抬手抚摸着他的发顶。   “师尊没有不允许你独自出去历练,事实上,我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小秋,你不仅是我此生认定的道侣,也是我的徒弟,徒弟长大了,总是要出师的,你在我身旁,我反而会因为心疼,为你避开那些能促使你成长的风险,但你却不是娇弱的金丝雀。”殷无尘依旧温柔,温声同他说:“小秋,你羡慕什么,渴望什么,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会让你如愿。”   阮秋仍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眼底的不安已消失不见。   殷无尘收回手,取出一个小玉瓶,放到阮秋手中,“这是妖咒的缓解药,材料有限,莫师兄最多只炼制了十粒,你下山后,每月发作前服下一粒,便不需要与人双修了。”   阮秋低头看向手中玉瓶,又猛地抬眼看向殷无尘,满心震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殷无尘,轻笑着将他抱住了,“是不是想问我,我就不会舍不得吗?”   阮秋抿了抿唇。   殷无尘轻声叹了口气,“我舍不得的,但是我也希望,小秋能与我年轻时那样,不负年少,经历一番世事,结交三两好友。我希望小秋能开心,也希望你不要扔下我。”   阮秋眉头紧蹙,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慢慢抱紧殷无尘,声音闷闷地说:“我当然不会不要师尊,我会回来的。”他话音一顿,竟嗅到殷无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抬头再看殷无尘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想到他手上那瓶丹药,他不由紧张起来,“师尊,这丹药是不是伤了你的身体?”   殷无尘笑了笑,“知道瞒不过你,放心,只是用了一些精血。莫师兄看着,我不会有事。”   可是他才去了三日,这些丹药显然不是一日两日能练成的,阮秋不蠢,他很快想明白,上一次去明月谷时师尊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师尊早就料到他想走。   阮秋心底酸涩,说不出的难受与自责,他在心疼殷无尘,他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是那么喜欢师尊的,而师尊对他的喜欢俨然要更深,他的声音不自觉染上浓浓的鼻腔。   “师尊,这丹药我不要了!”   见阮秋想要砸了这瓶丹药,殷无尘没忍住笑了起来,忙拦下他,指腹轻柔地擦过阮秋泛红湿润的眼睑,“已经做好,就不要浪费了。只是你服药时要记住,至少,要在吃完这一瓶丹药之前回来,我等着你。”   阮秋闻言小心地将这瓶丹药收回来,心酸地想,他其实没有想过要去那么久的,现在还没下山,他就已经开始舍不得离开师尊了……   师尊怎么这么傻,不惜伤了自己练成这些缓解丹药?   阮秋感激之余又很惭愧,吸了吸鼻子,又抱紧了殷无尘,明明不是在妖咒发作期间,他此刻却很想跟师尊双修,想要师尊抱紧他。   他也真的这样催促了殷无尘,声音不大但语气很确定。   “师尊,我们双修吧。”   殷无尘有些意外,“今日不是十五,妖咒又发作了?”   “……不是。”   师尊怎么在这种时候这么不解风情?阮秋咬了咬唇,心底纠结一番,飞快亲了殷无尘一下。   虽然很羞涩,他还是板着红透的脸同殷无尘说:“我出门历练后,就会很久都见不到师尊了。”   他也会想念师尊的。   殷无尘反应过来后不由失笑,小徒儿难得主动邀请,还是在妖咒没有发作的前提下,他很舍不得,自然也不会让小徒弟扫兴。他抬手扶住阮秋后腰,俯身还了他一个吻。   “好。”   想到小徒弟就要下山历练,本想克制一些的殷无尘,在触碰到对方温软的唇时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一改先前的隐忍,一手扶住阮秋后颈,不让阮秋逃离,阮秋晕乎乎地承受着殷无尘突如其来的热情,到最后快要呼吸不过来时,才被师尊放开。   青涩的少年唇瓣红透,如同蔷薇花瓣一般艳丽,秋水眸中一片潋滟,这幅美景让人心动不已。   殷无尘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还没等阮秋缓过神来便将人抱起来。身体忽然悬空吓得阮秋四肢紧紧缠住殷无尘,而殷无尘动作极快,不愧是化神期的修士,竟在这种时候用上缩地成寸之术,眨眼将人带到床边。   阮秋还在小口喘着气,分明看着一副受到惊吓的可怜模样,可殷无尘看着他这张秀美的面容上满眼的无辜,却忍不住想要欺负他。   殷无尘眸中一暗,俯身靠近阮秋,冷不防见到阮秋小扇子似的眼睫颤抖着,人也瑟缩了下。   霎时,殷无尘收了这份心思,“别怕,我这次轻点。”   阮秋眨了眨水润的眸子,忍着羞赧,顺从地打开他的身体,环住殷无尘后颈,红着脸,极为认真地说:“不,我也想要师尊高兴。”   殷无尘让他躺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上,闻言又是一笑,方才动作之间被弄乱敞开的衣襟下胸腔微微颤动,他又垂头抵住阮秋眉心,因除下肃穆的外袍,比起往日白衣清冷胜雪的剑圣形象,多了几分慵懒与随意。   极近的距离,阮秋呆呆地看着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仿佛被他摄走了魂魄,直到殷无尘试探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下,眼中分明烧着烈火般的欲念,却克制着温柔地吻住他。   “你高兴,师尊就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支棱起来了!崽稳了!准备带球跑(不是) 第4卷 下山历练 第四十四章 初涉江湖,血月红莲。   决定下山历练的两天后, 阮秋除下清徽山内门弟子端肃繁复的袍服,换上一身朴素的青灰色道袍,离开玄极宗,听从殷无尘吩咐, 在山外的十里亭里等待他此行的同伴。   临行前, 师尊赠他三道剑意, 封在他随身携带的灵剑绕指柔上,两位师兄也送了他小山堆似的灵宝,让阮秋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去历练,不是出门游玩。师兄们的好意他心领了,只挑了一些实用的法器灵符就够了。此外,师尊还交给他一个任务。   去十方城送贺礼。   来年四月,是十方城城主的生辰, 他们只需要在那之前将贺礼送达即可, 而如今才入腊月, 还有四个月的时间。这任务根本没有难度,问题是这个任务不是阮秋一个人接的,掌教那边也有一个人会与他同行。   大抵是师尊担忧他历练时漫无目的地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便指了条路给他。十方城位于中州,是上灵界最繁华丰饶的城池,城主更是十圣之一, 也是相当安全的地方。   殷无尘为阮秋挑选的目的地, 能让阮秋规避很多风险, 也能让他见识到更多有趣的人和物。   何况这个任务时间不紧, 阮秋还能在中途回道观一趟, 由此可见他师尊对他的一番苦心。   如今贺礼在阮秋手中, 他不知道礼盒里是什么,也不便打开,天一亮,他便与师尊道别,牵着一匹快马出发,而眼下他在十里亭也等了一阵了,就等那位同门赶来汇合。   不过或许是他来得太早,小半个时辰了也没等到人。阮秋等了一阵,索性就地盘膝打坐,灵力运转两个小周天,山道上传来马蹄声响,他吐出一口浊气,才睁开双眸。   确实是有人来了。   当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往亭子这边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时,阮秋却不太确定是不是他要等的人。他站了起来,拍掉衣摆上的灰尘,看着蹦蹦跳跳跑到他跟前来的阿夕。   这小姑娘穿着夹绒的青草色褙子,背着个小包袱,扑面而来的活力感,可是她这副打扮……   “阮师兄!你等多久了?”阿夕赶路赶得急,脸颊红彤彤的,累得说话时不断喘气,不过脸上满是笑容,看起来无比激动,“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让你久等了!”   阮秋闻言面露苦笑,“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掌教那边安排来与我同去十方城送礼的人。”   阿夕喘得跟个拉风箱似的,阮秋扶着她坐下,心里还有些恍惚,掌教这安排是什么意思?   “谢,谢谢阮师兄!”   女孩子长得快,阿夕已经快十二岁,一个月不见,身量又拔高了一些,但在阮秋眼里还是个小孩子。他很不理解,师尊也知道掌教给他安排的同行之人就是这小姑娘吗?   阿夕缓过气来才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在袖兜里翻出一块黑色的玉坠,“对了,这个是你们掌教给我的,说是跟你碰面时的信物。”   阮秋将师尊给他的信物取出来,与阿夕手中的玉牌一模一样。但他的玉坠是通透的白玉,与之一对便是完整的阴阳鱼图腾,严丝合缝贴在一处时,闪烁起了微弱的灵光。   阮秋愕然道:“师尊说,这信物可以让你我在百里之内感应到对方所在的方向,避免走失。”   那时候,阮秋还以为师尊帮他找了一个护卫保护他,现在他开始怀疑师尊这是让他做护卫。   想着,阮秋不由失笑,将白玉黑眼的阳鱼玉坠收起来。   阿夕猜到阮秋会有许多疑惑,生怕被赶走,忙道:“阮师兄放心,我可以保护自己的!你们掌教说了,让我一路上都听你的,等到了十方城,任务完成,我就可以走了!”   阮秋轻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我知道你也很厉害的,不过,你原来不是掌教的弟子吗?”   他方才见阿夕带着信物来,怀疑阿夕之前住在开阳山主峰附近,是因为她是掌教青睐却还没有正式收下的徒弟,但是对方一口一个你们掌教,这就难免让阮秋心生疑惑。   阿夕松了口气,闻言又有些纳闷,皱紧眉头说:“我不是她的徒弟,不过,是她收留了我。”她迟疑须臾,决定同阮秋说实话,“我自小与阿爹相依为命,三年前阿爹病重离世,临终前将我交托给同族的李掌教,若论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姑奶奶。”   阮秋匆忙将脑子里那些‘阿夕不会是李掌教的女儿’的想法甩掉,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因为阿爹临终嘱托,她一直不让我离开玄极宗,但是今天她终于松口了!”阿夕说着笑了起来,满脸期待地捏紧拳头,“我跟她约定好了,等到了十方城,完成了任务,她就再也不会阻止我去找我娘!到时候,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她说着一顿,扒拉一阵,拉出了衣襟下的龙纹玉坠。   “我有阿爹留下的玉佩护身,还有姑奶奶给的法宝,我可以保护自己,不会拖累阮师兄的!”   阮秋失笑道:“我不是怕被拖累,说起来,我还怕掌教安排了一位厉害师兄过来,那时便是我该怕连累别人了。”他跟阿夕也算半斤八两,说不定有掌教的法宝在,阿夕也不比他差,阮秋这才相信师尊是真的让他出门历练的,而不是让他来玩的。   阿夕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好在他们的任务本来就轻松,他们低调一些,一路去十方城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既然大家都不嫌弃对方,她对这次的任务也有了满满的期待。   “那我们这就走吧!阮师兄安排就行,我都听你的!”   同伴若是阿夕,阮秋想要途中回道观应该不难说话。   阮秋思索着,颇有些歉意地同她商量道:“我自小在沧江长大,这次任务时间宽裕,我想先回家一趟取一些旧物,你看可以吗?”   阿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啊!我没关系的,阮师兄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四月前我们抵达十方城将贺礼送上,完成任务就行!”   方才听她说做完任务要去找娘,阮秋以为她可能会很急,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他反倒愣了一下,看待这个第一次见面时抢了他的千泠花露的小姑娘也多了几分真心。   “谢谢你,阿夕。”   阿夕不觉得有什么,摆摆手,跃跃欲试地跳到马背上,她年纪小,眉目间已有几分英气,隐约能看出收留她三年的李掌教的影子。她兴奋道:“阮师兄不要与我客气,要不是听说这个任务是跟你一块去我都不想来……咳咳,阮师兄,我们出发!”   阮秋自觉不能让个小妹妹比过去,但他向来内敛温和,闻言也只是牵过缰绳,笑应:“好。”   今日无风无雪,适合远行。两个年轻人这就上路,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人影消失在远山外,远处山崖上负手而立的白衣剑圣仍远远眺望着,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与忧心。   “人都走远了,还看啊?这么舍不得,要不师弟你去把人追回来?”李掌教坐在长刀上,从他身后飘过来,肃穆明红的衣摆随着双腿轻轻晃动,随意中有着难掩的飒爽。   殷无尘瞥她一眼,目光转回阮秋离开的方向。他想起阮秋走时抱住他,说着让他等他长大的话,心里便有万千不舍。于是,他明明强忍着不去送阮秋,看着人下山了,还是偷偷地追了出来,躲在暗处看着人。   此刻,阮秋终于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小徒弟去历练了,为了将来能与他并肩在拼命长大。   殷无尘心中既欢喜又不舍。   李掌教看他这副望夫石的模样就忍不住酸,“行了啊,不就是送你喜欢的小徒弟出山历练吗,快五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殷无尘反问:“六十多岁没有道侣的人就比我成熟?”   李掌教哽住,心说你这小徒弟不还没跟你结契吗?   殷无尘略过这个话题,他的心情很是矛盾,既高兴又不高兴,他淡声道:“找我有事?”   李掌教也就不再跟他计较了,“我听说,你给了你徒弟三道剑意,特意来打听是不是真的。”   殷无尘冷笑一声,“你不也是担心那个孩子才来的。”   李掌教大方地承认了,“我答应过她爹会护她一生周全,可她要做的事,她爹不希望她去,我也看不住不是?我算过,她今年会碰上贵人,逢凶化吉,说不定能如愿。”   殷无尘可不认为他的小秋会是那个叫阿夕的小姑娘的贵人,只道:“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若是让小秋不高兴,她便不能再跟着小秋。”   李掌教一脸头疼,“我这不是欠她爹的吗?其实她娘在哪里你我都知道,若她能自己找到,便是她们母女缘分未尽,若是那个人也不愿意认她,到时我肯定出面,不会连累你的小徒弟。放心,我已叮嘱她让她听你徒弟话,到十方城前她不会乱来的。”   殷无尘对别人的家事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关心他徒弟。   李掌教清楚他的性子,也不多说了,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就得吃点苦头,撞到南墙才知道回头,你徒弟也是这样。我有心还这份人情,也拦不住一个孩子要找娘的心愿。”   “有些人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他们有为之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的信念。”殷无尘淡声回应,深深望了一眼阮秋离开的方向,终于转身往回走,李掌教的刀也跟着飘去。   “你这就回去了?”   殷无尘袖袍一挥,召出荧烛剑,看着剑光灼灼,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凛冽的剑影,他说:“我确实要离开一阵,你替我看好清徽山。”   说罢,荧烛剑满载金光折返归来,白衣剑圣的身影也落到了剑身上,背影透出几分冷肃。   李掌教挑眉,“你要去哪里?”   殷无尘看向远处。   彼时,日光洒在雪山之巅,折射出极为绚烂的光彩。   “血影宫,讨解药。”   那边厢,确定要先回道观之后,阮秋就制定了路线。   云水河是上灵界的灵气之源,被许多人称之为母亲河,自西北雪山山脉群深处涌出,润泽大地,途径西域大天音寺、明州城,穿过以玄极宗与紫霄宫为首的宗门林立之地,划分南北岸,绕过中州十方城,最后穿过以苍耀为主的群国,流入大海。   众所周知,云水河只有主河道上的灵气是最充裕纯净的,它延伸出来许许多多的分支,分支河水离主河道越远灵气便越匮乏,百里之外已没有灵气。沧江也是其中一处分支,比起较偏远的地方,它还有一些浑浊的灵气,勉强可以供人引气入体。   阮秋小时候住过的星落镇在沧江中游,与苍耀国边境已经非常接近,从玄极宗到星落镇需要一路向东行。说来也巧,他们若要去十方城,也得往东走,也勉强算顺路。   要入人世历练,先要入乡随俗。   二人自集市里购来的千里马跑起来还算快,一日走了上百里的路程,走出了玄极宗与附近宗门的范围,好歹赶在天黑前抵达一处小镇,进镇后,顺利地找到了客栈投宿。   出门在外毕竟不比自家宗门,即便宗门的集市已经算很有人气,可比起山下真正的城镇还是相对繁华的。就如他们投宿的客栈,比外门的马厩都要简陋,好在阿夕小时候也是跟她爹在人世间生活过的,而阮秋也是在小镇出生的,二人都能适应。   天色已晚,阿夕年纪尚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总不能跟着阮秋吃辟谷丹,二人在上房整顿片刻,阮秋就带她下楼去大堂吃饭。   这处小镇离那些宗门林立的地带近,时不时有修士路过,他们到时也在大堂看到了一些散修。   客栈里的菜式都是些家常菜,阿夕早就饿了,就是大白馒头也啃得津津有味,阮秋看她吃得欢快,也跟着动了几筷子,之后便捧着茶杯不再入口。也不是说不好吃,自从引气入体,他已经吃了很多年的辟谷丹,突然再吃回人间饭食也不习惯了。   阮秋毕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这一路上都带着帷帽,垂下的黑纱遮了脸,吃饭时也没有摘下,这样的打扮在修行界也算寻常,故而他们一路过来,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反观阿夕,她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相貌清秀,没什么人认得她,倒是比阮秋要自在多了。   也许是心境不同了,时隔多年,终于走出玄极宗,融入人群时,阮秋不再有先前那种自卑。他只觉得所有事物都极新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他随熟识的散修们赶去玄极宗的日子,他也算有一些江湖经验,再好奇也会控制自己言行不被他人发觉。   饭菜过半,脸几乎埋进饭碗里的阿夕才终于满足地抬起头,“小秋哥哥,你怎么不吃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门师兄妹,因为任务一块行动,阮秋就让她不必喊师兄,阿夕觉得直接这么叫他比较好。阮秋听来有些稀奇,也由着她这么叫了,闻言轻轻摇了头。   “我吃过辟谷丹,不是很饿。”   阿夕不再问了,她也快吃饱了,桌上的三道菜剩得有点多,她便慢吞吞地清理着盘子里的肉菜。四周人多,她说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小的时候,阿爹在族中是个大夫,他的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主家的人还总欺负我们。有一回阿爹病了很久,我那时不会做饭,饿了好几天,还好隔壁的姐姐悄悄给了我一个馒头。”   阮秋听她这般解释,愣了下,安慰道:“都过去了。”   阿夕笑得眯起眼,“我知道,就是偶尔会想起来。”她说着叹了口气,“后来阿爹过世,姑奶奶带我走时,族里那些人还不让我走,真是奇怪,平日欺负我,那会儿却要留我?等到了玄极宗,我才知道,原来姑奶奶早就脱离了这个家族,他们是怕我跟姑奶奶学了本事回来报复他们。真可笑,我根本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好吗?”   阮秋见她想得开,也不再担心了,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单纯,听说过类似的事但没遇到过。   谁知阿夕话锋一转,就将萝卜糕挪到他面前,“小秋哥哥,你那么瘦,要多吃点,长点肉会更好看的,这个很好吃,你也尝尝吧。”   阮秋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的想法怎么这么跳脱?   忽地,大堂角落里不知为何打了起来,引起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几个大汉拳打脚踢,明明被打得趴在地上,青紫皲裂的手还在往嘴里塞馒头。那几个大汉愈发恼怒,抓起少年的后衣领将人拎起来,狠狠一拳头打在他腹中,少年就将口中的馒头统统都咳了出来,还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打人的大汉似乎还不觉得解气,又将人一脚踢开。   “让你偷吃!敢偷吃爷爷的饭菜,打死你也不为过!”   那少年的脊背猛地撞在梁柱上,整个人便蜷缩起来。   见状,四周的人纷纷起身离开,普通人是怕祸及己身,而不怕的人依旧在座上视若不见。   阮秋这边离得远,面前看清楚少年挨打的过程,阿夕看着少年爬不起来的惨状惊了一下,随即拧起眉头,“这些人打得也太狠了!”   阮秋看着,缓慢摇了头,“算了,我们吃完上楼吧。”   那几个大汉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估计是几个散修,对一个少年下死手确实有些过了,但他们不清楚对方与那少年是否还有其他恩怨,多一事不如少事。阿夕也明白这个道理,这里可不是玄极宗,没有姑奶奶给她撑腰,何况姑奶奶那么小气,她欠阮秋的灵石还没还呢。她再同情那少年,也听了阮秋的话,放下筷子准备走人。   那几个大汉将那少年狠狠打了一顿还不够,又将人拎起来掐住脖子,眼看快要出人命,客栈老板这才上前阻止,打断了片刻,那大汉发出一声惨叫,将少年狠狠甩出去。   此刻,众人才发现他手上多了一个血红的牙印,可见那少年咬他时是用尽力气的。但巧就巧在,那少年正好被摔到了靠窗那一桌。   那正是阮秋和阿夕所在之处。   阮秋眼疾手快,身形一动,拉着阿夕往后退去,乒铃乓啷一阵混乱,一桌饭菜都碎了一地。   那少年身上挂上了菜汤,看上去越发狼狈,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但阿夕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了,而是惨叫道:“我的萝卜糕!”   她尝过这客栈最好吃的菜,特意留给小秋哥哥的,居然被这伙人砸了,这她哪儿能不气!   阮秋愣了下,按住她的手臂。   “别急。”   阿夕气鼓鼓地捏紧拳头。   阮秋看在眼里,仍按住她肩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几个大汉很快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喊着小杂种要将那少年抓起来,看来是不愿善了了,其中喊得最凶的人还拔出了一把长刀。   “杀了他!”   几个大汉来势汹汹,眼看长刀就要砍下去,阮秋垂眸望向被溅到汤汁的衣摆,冷不防开口。   “慢着。”   几人霎时顿住了,这才发现,窗边还站着两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个戴着帷帽身形瘦弱的小道士,小的是个打扮可爱的小姑娘。   阿夕气得鼓起的脸颊也瘪了下去,吃惊地看向阮秋。   阮秋不是没有脾气,就算是无意中被波及到了,但看到阿夕如此在意一块萝卜糕,那些人又想在他面前对一个重伤的少年下杀手,他也会生气的。不过不知内情,他并未提及那少年,只是平静地指向那少年,“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但我妹妹还在吃饭,你们贸然打断,是不是不太好?”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道士居然会开口指责这些大汉。那几个大汉也意外,旋即都笑了起来,提刀那人扛着刀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嘲讽,“那你想怎么样?”   这几个大汉应该是修炼体术的,身材魁梧,一把大刀就有阮秋高,可就是这个他们眼中弱不禁风的小道士,好听的声音不见丝毫恐惧,“给店家赔钱吧,再给我妹妹道歉。”   这一声妹妹叫阿夕满心欢喜,紧跟着叉着腰怒瞪那几个魁梧大汉,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   这在几个大汉眼里就显得可笑了,为首的持刀大汉扬天大笑,而后神色骤变,一脸凶狠地挥起长刀,砍向这两个一大一小都弱得让他发笑的兄妹,“我不道歉又如何!”   这人怎么一言不发就动手!   阿夕面露震惊,赶紧取出法器,“小秋哥哥快退……”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阮秋轻轻一推就将阿夕推到身后去,之后袖袍一振,一股柔风忽然袭来。在其余人感受到时明明那样柔和,事实上竟强硬地将那个大汉以及他即将落到阮秋面前的长刀一同卷了出去,那大汉被狠狠甩到墙上,还吐了一大口血。   霎时间,大堂里一片死寂。   余下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下一刻纷纷抽刀扑上来。   “让我来!”   阿夕紧接着扔出了一枚珠子,撞上那几个大汉——   轰然一声,伴随着一阵哀嚎,几个大汉纷纷被炸开,倒了一片。与此同时,这一声巨响,也炸得此刻整个大堂的人都没法吃饭了。   有修为在身的,也不得不舍弃一桌饭菜躲避飞尘,而其他普通人,多多少少也被吓到了。   阮秋怔了下,按了按额角,继而抬手挥出一阵清风,将浓烟吹散,发现四周或惊悚或好奇的探究眼神,以及遍地破碎的桌椅木屑,他实在是没眼看,沉声斥责那群大汉。   “还不快滚!”   阿夕扔出的雷火珠威力不大,那几人伤得也不算重,但足够认清阮秋二人是他们不能招惹的人。听到这声冷斥,他们再顾不上身上疼痛,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架起一开始被阮秋打晕的老大互相搀扶着跑了。   阿夕出了一口气,这回是彻底高兴了,拍着手叫好。   可在大堂里许多人的注视下,刚从宗门出来,不想第一天就招惹无数仇家的阮秋还得硬着头皮,将满满一袋银两递给了一旁呆滞的老板,继而朝满屋子客人鞠躬赔礼。   “抱歉,一时冲动,扰了诸位雅兴,还请诸位见谅,这几日诸位的住宿费用都由在下承担。”   大概是许多人都不愿意招惹修士,事情本来也不是因阮秋而起的,得了阮秋承诺,大堂里众人纷纷散去,客栈老板也拿着阮秋跟师兄们用灵石换来的银锭高兴地走了。   最后,阮秋送走众人,很是头疼地看着一地狼藉。   阿夕也才反应过来,垂头道歉,“小秋哥哥,我错了。”   “无事,不怪你。”   阮秋本是想吓唬一下那些人,是他先出手开了个坏头,又没有提前跟阿夕讲清楚,自然是怪不得阿夕效仿的。他看着还蜷缩在地上的那个少年,心下想着,人都赶走了,也不怕得罪谁,便朝那少年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那少年缩在角落里,啃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馒头,看上面满是灰尘,估计是从地上捡的。   阿夕跟着跑过来,见他只顾着啃馒头不理会阮秋,登时皱紧眉头,“小秋哥哥在问你话呢!”   少年手上全是血,像是被木屑划伤的,已经流到了馒头上,红了一片,阮秋便抓住他的手。   “别吃了。”   那少年这才有了一丝反应,眼瞳瑟缩了下,呲牙露出一脸凶狠的模样,像是在警告阮秋。   阿夕呆呆眨了眼,“小秋哥哥,他是不是在凶你?”   阮秋倒觉得,他是在怕自己抢了他的吃食,看他满身是伤,到底于心不忍,温声拉着那少年站起来,“馒头脏了,别吃了。跟我来,先上药包扎,我让他们给你做饭吃。”   那少年看着他没说话,阮秋试着将他手上的馒头夺过来,他也没反抗,阮秋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说:“阿夕,你去找伙计要一些热水,然后让后厨做一些清淡的饭食。”   阿夕自然是听他的,斜了一眼那一身脏兮兮的少年,又看到阮秋手上和衣服上被他沾到的血水,应了一声,急匆匆跑到了后厨去。   之后阮秋再给这少年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都很顺利。   因为阮秋出手阔绰,店小二还贴心地送来了一身赶紧的粗布衣裳。那少年清洗干净后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看上去大抵十六七岁,然而等到后厨的热饭菜一上来,他就埋头到了饭碗里,谁跟他说话都不理。   阿夕对此人越发不满,撑着下颌坐在对面,小声嘟囔,“他是哑巴吗,我们救了他啊,帮他疗伤,给他饭吃,他一句谢谢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幼年时的经历,阿夕说话与做事偶尔会有一些极端与尖锐,阮秋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他应该很久没有吃过饭了,不过即便饿成这样,也没有狼吞虎咽,像是富裕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也许,他是刚刚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受到了重大的刺激,我们帮他也算是积德行善。”   阿夕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阮秋说道:“夜深了,明日我们还要赶路,你先上楼休息吧。我方才让小二收拾了一间房间,待会儿等他吃完,就送他过去休息。”   阿夕摇头,“我还是跟你一起。”   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阮秋笑了笑,没再催促她。   对面的少年听着他们说话,一直也没给一个反应。等到吃完后,他放下筷子,又看向阮秋。   这眼巴巴的眼神,让阮秋呆了一瞬,随后无奈地领着他去客房。他就像一个木偶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看着他上床睡着,阮秋又送阿夕回房,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一夜过去,他们再下楼时,大堂已经收拾整齐,换上了新的桌椅,只是那个少年人不见了。听店小二说,天不亮他起来时,就发现少年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人早就走了。   二人都还要赶路,知道那少年是自己走的,也知道他们帮不了人一世,留下一些银两算作昨夜的赔偿,用过早饭之后就又上路了。   二人一路往东走,他们走的是山道,隆冬天冷,今日又飘起了小雪,人本来就少,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人。何况在雪日里赶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风冷雪凉,昨夜在客栈发生的事,早就被他们忘在了脑后。   直到快入夜,这场雪才停了,但遗憾的是他们这次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客栈,他们还在不知名的山头里晃荡。阮秋便下了马,披着厚厚的大氅去找今夜可以露宿的山洞。   阮秋身上有灵力抵抗寒冷,因为修炼功法缘故,阿夕也不怕冷,一蹦一跳地跟在阮秋身后。   等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彻底变黑,他们还在光秃秃的林子里晃悠,相对没耐心的阿夕才有些急了,“我怎么感觉这里我们走过了?”   阮秋牵着马走到路边的枯树前,指腹摩挲上面的刻痕,蹙眉道:“确实是走过了,这里有我们一炷香前路过用匕首刻下的痕迹。”   阿夕凑近一看,面露惊恐,睁大双眼看着四周,便往阮秋身旁缩去,“小秋哥哥,我们是碰上了什么阵法,还是遇到鬼打墙了?”   阮秋被她的话逗笑了,但笑容很淡,因为他也认为,阿夕这次可能说对了,“也许都有吧。”   阿夕吓得浑身一抖。   阮秋沉默须臾,抽出匕首,在先前的刻痕下又刻了一道,神色凝重地望向昏暗的山道前方。   “再走一遍。”   阿夕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阮秋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这次他们走过了这段熟悉的山路后,竟然真的走出了这片光秃秃的林子,林子尽头出现了一条路。   这条山路大抵有百丈长,尽头是一座隐没在黑暗中的宅邸,门前亮着两个血一样红的灯笼。   那是黑暗山林里唯一的光。   阮秋停了下来,望向宅邸上方,阿夕也在同时有所发现,惊呼出声,“那月亮是红色的!”   半圆的月亮无声挂在宅邸上方的夜空,果然覆上一层血色,在黑暗中透出一股妖异气息。   阮秋察觉到一股不详的气息,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   “别怕。”   他的声音清澈温和,仿佛有着莫名的穿透力,也莫名有安抚力,阿夕突然没那么害怕了,不过还是很担心,她问,“小秋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不是碰上魔修了?”   “还未见到人,一切犹未可知。”   从林子一路过来,阮秋就知道他们是进了陷阱,但这个陷阱只是引着他们到这里,幕后黑手还未现身,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一旦乱了,就危险了,到时阿夕也会出事的。   阮秋可不想第一次出门就遇到大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右手手心冷不丁传来一阵刺痛,猝不及防,烫得他轻抽一口气,抬手一看,只见手上闪过血光,竟然多了一个九瓣红莲印记,他面露错愕,想了想,看向阿夕,“阿夕,看看你的右手。”   四处张望的阿夕回过头,看了看阮秋手心上的红印,立马伸出自己的右手,只见她白嫩的手心上也缓缓浮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莲印记,她大惊失色,“这又是什么!”   阮秋眉心紧蹙,并起二指,凝起一道灵力在她手心上缓缓扫过,红莲印记一下就被抹去了。   阿夕一脸懵,看着阮秋用同样的手法,将他自己手上的红莲印也给抹掉了,脑袋满是疑惑。   “小秋哥哥,这究竟是什么?”   红莲印记是被阮秋用灵力逼了出来,其实没有散去。   此刻,它们化作一团血色的雾气,悬在阮秋手心上。   阮秋凝望它须臾,“是妖气。”   他抬眼望向那处诡异的宅邸。   “我们遇上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的新冒险(不是),有新人物要上线了!   更晚了,抱歉。   昨天打完疫苗加强针了,安全感暴涨,打的时候没感觉,晚上痛得想哭,今天手好酸,码字速度暴跌QAQ 第四十五章 黄府惊梦,阿夕失踪。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阮秋也别无他法,只能顺着这条路的,走向那座挂着血红灯笼的宅邸,一边回想他们离开宗门这两日的经历, “我们离开宗门才两日, 这一路上只有昨夜在镇上客栈投宿与人接触过, 这妖气印记应该是在那时被人打下的。”   阿夕更迷糊了,“可是我们昨夜只跟那群散修有过冲突,之后我们就都回房了休息了, 若不是他们,会不会是客栈的人做的手脚?”   阮秋缓缓摇头,“客栈里的伙计应该都是普通人。”   可到底是谁暗算了他们?   宅邸门前,黄府的匾额在微弱的红灯下透出几分诡异,大门洞开, 却像隔着一层雾, 只见到朦胧火光, 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状况。   “黄府?”   方才隔得远,如今到了门前,里头便传来了热闹的人声, 似乎还混杂了唱戏的曲调。阮秋迟疑不前,低头同阿夕对视一眼,见对方点了头, 定了定心神, 抬脚走进门槛。   恍然间, 他仿佛穿透了一层极薄且无形的水膜, 身上多了一种微妙的凉意, 叫他指尖一抖。   踏入门中的瞬间, 黄府内的嘈杂人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们仿佛才真正踏入这个世界。前庭中光照亮如白昼,偌大的前庭摆了上百桌的宴席,坐满了人,前头架起了戏台,果然有人在唱戏,府中一片欢腾,窗上都贴着红纸,像是在办什么喜宴。   二人刚进门,见到这副景象都齐齐愣了一下,对视时都见到对方眼里的震惊。没等他们退后,宴席间走动传菜的仆从便迎了过来,僵硬的笑容在灯光下透露出浓浓怪异。   “二位客人来得可晚了一些,我家太爷爷太奶奶听戏时最厌烦被人打断了,若是这会儿去贺寿他们会生气的。正好,府上寿宴都开席了,您二位先去席上吃着,待太爷爷太奶奶看完了这出戏,你们再去贺寿!”   看着那仆从青灰的脸,阮秋与阿夕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阮秋勉强挤出笑容,顺着仆从的话说:“抱歉,路上碰到了一些事,多谢小哥提醒,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仆从黑黝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僵硬地转过身领着二人走向宴席,声音听着倒是如正常人一般,还挺客气,“那二位往这边走。”   阮秋笑着点头,回头示意阿夕跟上,阿夕也不敢独自落下,紧跟着阮秋,小声问:“小秋哥哥,这个人怎么怪怪的,是人是……嗯啊?”   这宅子整个氛围怪怪的,阿夕连个鬼字都不敢说。   阮秋见她如此小心,反倒是被逗笑了,“是纸人。”   阿夕登时后背发毛,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多看一眼那带路的仆从,忽然肩上一沉,是被阮秋按住了,她吓得浑身一震,转头一看,阮秋正目视前方,压低声音提醒她。   “别乱看。”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跟紧阮秋。   走近宴席那边,阮秋才发现这边有很多活人,而且大多是修士,他们都坐在席上,面对一大桌酒菜却都没有动筷子,见到有人来时还看了一眼,惊恐的眼神显然与他们一样,并非自愿来到此处的。他目光扫过众人,望向角落,竟还见到了熟人。   这个熟人,是相对于宴席间的那些陌生修士而言的。   阿夕也发现了昨夜在客栈与他们有过冲突的散修们,几个魁梧大汉紧挨着坐在角落里,满脸恐惧表情,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尤其是在发现阮秋二人走过来时,几个人面色青了又白,交头接耳一阵,忙将头低下去。   其中一人拍向另一个大汉提醒时伸出了手,阮秋看见他手上也有个红印,心里就想明白了。   “看来,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身上都中了红莲妖印。”   可阿夕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昨夜客栈里的其他人,她掩唇道:“小秋哥哥,好像昨夜在客栈里用饭的人,只有我们和那群散修在这里。”   二人低声交流时,那纸人所化的仆从也给找到了一桌空着的宴席,“二位便在这里坐下吧。”   阮秋颔首,“多谢。”   纸人仆从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阮秋带着阿夕落座之时,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冷不防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去,他眼里也涌现出几分诧异,偏头问阿夕,“你看那边戏台下,那些仆从身旁的人是不是我们昨夜见过那个少年?”   阿夕这才从满桌全鸡宴中抬起头来,往阮秋指着的方向看去。戏台下面也有一桌酒席,应当是主人家所在之处,那仆从口中的太爷爷太奶奶被一群仆从簇拥着在那听戏,而站在仆从最边上的正是他们昨夜救下的那个少年,阿夕见到他登时瞪圆眼。   “他怎么在这里?”   那少年还是一副木头模样,但显然不是这里的客人。   阮秋摇头,望向角落里那群散修,“我们都中计了。昨夜在客栈里,与这少年接触过的只有那边的散修和我们几人,他应该就是给我们打下红莲印的人。等到今夜开席,所有身上有印记的人都会被引到此处,也许是我们走得远,便来得晚了一些。”   若不是这样,很难解释这少年也同他们出现在了这里,此刻还站在这黄府主人的席位旁边。   阿夕无法理解,“可是那群人打他,我们是救了他!”   阮秋也没想到会这样,虽然没想过让少年报答他们,可是被救过的人一手坑到了这里,他心里还是会有失望的。“没想到我们刚出宗门第一天就中计了,不过看起来,我们还不算太倒霉,这家主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这里还有这么多修士入了局。”   阿夕还是很气,即便有阮秋这么另类的安慰,她也没法安心,看着分席而坐的各路修士,她笼统算了算,“这里大概有二三十个修士,若是联起手来,我们能逃出去吗?”   “还未到那一刻。”阮秋苦中作乐,“说不定黄府主人虽然是妖,却并无伤人之意,只是想在寿宴热闹热闹,便派仆从请来许多客人。”   阿夕信以为真,“真的吗?”   阮秋失笑扶额,“假的。”   今夜来到这黄府的人都是修士,以阮秋目测,修为比他高的有一半左右,可见这黄府主人也是用心挑选来这里的客人的。既然想方设法将他们引来了,又怎会只是请他们吃席这么简单?他也没想到阿夕真敢信。   阿夕反应过来阮秋是在开玩笑,好一阵无语,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那我们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阮秋望向四周,他们坐下后那些修士也在打量他们,估计是在猜测他们的修为,值不值得联手。阮秋有自知之明,估计没人会在意他们两个炼气期,不由幽幽叹息一声,“我们的修为不高不低,就算打起来,第一个死的也不是我们,何况这里这么多人,要是打起来肯定会很混乱,到时我们趁机逃走。”   阿夕第一次为自己的练气五层不是垫底而开心,目光又落到角落里那几个练气初期的散修,在几人惊悚的表情下,同情地叹了口气,“好。不过这黄府主人是什么来头?”   阮秋看向桌上的酒菜。   这黄府出手确实挺大方的,酒席都是十人座的,宽敞,还是满桌的肉菜,不见一个素菜。   但问题是这一桌全是鸡。   “什么妖最爱吃鸡?”阮秋低喃一声,倒了一杯酒水,他对这些没有研究,但闻起来是正常的酒香,“酒菜都没问题,大半夜的,将修士们带到此处,莫非真是为了吃席?”   阿夕见他闻了闻酒香,就要往嘴里送去,忙不迭拦下他,“小秋哥哥!不要乱吃东西啊!”   阮秋只好放下酒杯,他只是想看看是不是有妖气被他遗漏了,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的。   见阿夕还是一脸警惕,他又说:“下山前,二师兄跟我说过许多他先前历练时的经历,其中提到过妖族。据说妖族因种类不同,内部并不融洽,各路妖王谁也不让谁。不过妖族之内,一般妖修也与大部分人族一样,借天地灵气修炼,剩下那一部分妖修则是用各种歪门邪道增长修为,其中不乏吸食人族精气,或是吞噬修士灵力以及同族妖修修为的手段,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对这样的妖颇为厌弃。”   阿夕的注意力就被他的话题吸引走了,“我们现在碰上不会就是这种人妖都嫌弃的妖吧?”   “噗嗤。”   阿夕刚说完,就听见有人发笑,她转头看向阮秋。   阮秋却是摊手,回头望向紧挨着他们身后的那一桌。   那一桌坐着一位穿着一身华丽红裙,戴了一胳膊金手钏的高挑女子,打扮颇有些异域风格。   她戴着红色面纱,见二人回头看她,她起身走来,额前的金流苏发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显得一身红裙说不出的曼妙多姿。她朝二人微微躬身,张口时声音颇有些低沉。   “抱歉,打扰二人了,我不是故意偷听,只因这宴席实在太过无趣,还请二位不要计较。”   阿夕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虽然有点不满被人偷听,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阮秋也道:“无事。”   那红衣女子却没有坐回去,轻笑一声,旋身坐到了阮秋身旁,一手支着下颌,满手的七色宝石金指环在灯笼光照下灿然生光,一下子晃到阮秋另一旁坐着的阿夕的眼睛。   阿夕赶紧抬手遮眼,心道好家伙,这女人好有钱!   这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脸,但阿夕依稀觉得她那双勾勒着淡淡红线的眼睛有些熟悉。   她这双眼睛里仿佛盛了一汪春水,叫人一眼看进去,就险些丢了魂,可惜,她声音太粗了。   她再开口时,阿夕再次在心中惋惜,这人声音很低沉,缓慢的说话语调却透出几分妩媚。   “听二位方才的交谈,二位应当是大宗门的弟子吧。”   明明座位之间是有距离的,可她靠得太近,一身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阮秋不觉往后挪了挪,面上自然地说道:“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人,今夜怎么也来了黄府?”   “我叫玉姬,二位叫我小玉就行。”红衣女子一点也不见外,涂了蔻丹的细白手指拿起阮秋方才倒出的那杯酒水,便送到了唇边,但隔着面纱,她也只是小小的嗅了一口。   “菜色一般,酒水也一般,亏我还专程来这里吃席。”   阿夕觉得这人好没礼貌,偷听他们说话,还自来熟地跑过来,就差贴在她小秋哥哥身上了。但听见这话,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红衣女子,“你真的是来这里吃席的?”   妖的寿宴也有人上赶着吃席吗?   说实话,阮秋也不信。   玉姬莞尔道:“听闻这里的黄大奶奶卡在半步元婴快三百年了,八百年才办一次寿宴,我怎么能不来凑热闹?也不知道今夜这里的修士,够不够让她一次成功迈入元婴期。”   阿夕惊道:“你认识这里的妖?”   玉姬啧了一声,搁下酒杯,“我是知道她,她却不认识我。我只有金丹期,她还想吃掉我呢。”   阮秋神色微变,“你是说,她想吃掉这里的所有修士,吞噬我们的灵力,助她突破瓶颈?”   “她原来是要吃掉我们?”阿夕心下又是一惊,可她还有些纠结,“可是她究竟是什么妖啊!”   阮秋正要回答,玉姬先笑了起来,“你这妹妹怎么傻乎乎的,都说是黄大奶奶了,只会是黄鼠狼。”她还格外慈祥地回答了阿夕,“对,没错,她就是想要吃掉我们。”   阿夕的怒气被转移了,握拳道:“我才不傻!”但这不是重点,她看向阮秋,见阮秋点了头,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又问玉姬,“那你知道它想吃人,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吃席?”   玉姬笑吟吟道:“自然是因为我听说这里有好吃的。”   阮秋被夹在二人中间,满脸尴尬,见状暗中朝阿夕摇了头,让她不要再问。这个叫玉姬的女修士来路不明,显然也不想告诉他们为何来此,说得多,反而容易被人套话。   “这出戏就要唱完了,玉姬姑娘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阿夕明白过来,当即捂住嘴巴,不再同玉姬说话,闻言又转头看向戏台那边,唱的什么戏她不清楚,但她调头一看,却见大门那边又有几个人进来了,她扯了扯阮秋衣袖。   “又有人来了!”   阮秋跟玉姬纷纷望去。   果不其然,正有三人在纸人仆从的指引下往这边走过来,看打扮,三人都像是出身不俗的修士,其中一人佩刀,刀柄上刻着蟠龙。   比之身后稍显纤瘦的一男一女,这个佩刀的黑衣男人步伐更加稳健,周身气势俨然也更强。   阮秋一眼就确定,“那人修为应当在元婴期上下,身后两人也是修士,不过修为在他之下。”   阿夕眼睛亮了起来,“元婴期?那不是比这一窝黄鼠狼厉害吗?我们今晚不会有事了吧?”   大抵是黄府主人也没想到会有元婴期的人进来,这完全不在他们的挑选范围,那三人过来的途中,戏台下的黄家人有了动作,他们离得远,只看到更多仆从去拦住那三人。   宴席这边一众修士都看见了,众人神色各异,暂时都没有异动,阮秋也一样,他按住阿夕,“还不知道是敌是友,先安心坐着,待会儿再说。”他见玉姬也一样没有动作,远远看着那三人,不知在想什么,便问:“玉姬姑娘,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玉姬含着春水的眸子望向阮秋,她戴着面纱,阮秋带着帷帽,阮秋看不清她的脸,她也只能隐约看见阮秋的侧脸,她眸子一转,弯唇一笑,俯身靠过去,“你都不急,我也不急,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阮秋见她靠过来,下意识身体后仰,没料到一个纸人仆从刚从他身后路过,被他这么一撞,盘上的酒水霎时倒下来,阮秋忙不迭扶住酒壶,可惜酒水还是倒出来一大半。   巧就巧在玉姬非要挨过来,结果也没能躲过去,让酒水弄湿了半边衣袖,她登时站了起来,眉心上精致的牡丹花钿都皱了起来。   “你这死鬼,不告诉人家就算了,还故意弄湿人家的衣服!”   她的声音是真粗,介意男女之间,颇有点雌雄难辨的味道,叫阮秋一听,觉得头皮都快炸了。   “我不是有意的……”   大抵是衣料黏在肩头皮肤上实在不好受,玉姬气得直跺脚,“那你还不帮人家弄干衣服!”   阮秋听她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心底感到怪异。但玉姬这么一闹,宴席这边的修士们都看了过来,尤其看阮秋的眼神,仿佛他与玉姬真有什么奸情,还是个辜负美人的坏男人。   紧跟着,玉姬委屈地同那纸人仆从说:“算了,不指望你这死鬼了,这位小哥,你看我衣服都湿了,劳烦带我去客房换身衣服吧。”   这是想先离开?阮秋稍稍睁大双眼,新来的三人被黄家人拦下了,玉姬为何突然要离开?   难道她认识那几个人?   没等他问出口,那纸人做的仆从就僵硬地让玉姬走了。   谁也没想到还能用这招逃走,不说阮秋心下豁然,隔壁桌已经有人想跟上去,那仆从却忽然回头按住那人的肩头,黑黝黝的眼珠扫过众人,“你们为什么都不动筷子!”   话音落下,宴席间想跟着玉姬跑路的修士们都僵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仆从为何突然发难,引得守在宴席周边的仆从也纷纷走了过来,拦住去路,唯有玉姬,早就跑到了长廊上。   阮秋眼睁睁看着她躲进黑暗里,还回过头笑眯眯地冲他摆手,哪里还不明白玉姬就是拿他当了个逃走的幌子,可这种时候她跑什么?   十数名纸人仆从围了过来,一众修士僵在座上,似要动手,一时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阮秋拧眉沉吟须臾,末了抄起筷子,轻咳一声打破这片死寂,“听戏入迷了,我们这就吃。”   阿夕见状急忙拿起筷子,还夹了一筷子鸡丝,赞道:“你家主人用心了,酒菜都很不错。”   有他们开头,其他修为低的修士也都纷纷效仿。   然而那些仆从盯了一圈,势要看着他们吃下这些酒菜,可很多人只是夹起来,根本不敢吃下这些饭菜,最后有人受不了崩溃,直接扔了筷子,“不装了,我跟你们拼了!”   那人说完立刻拔剑,朝身旁的纸人仆从砍过去,一剑将纸人砍成了两半,一只巴掌大的黄鼠狼便从中跳了出来,紧跟着一爪子抓伤了那人的脸。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隐忍许久的众人都跟着出手,众人一打起来,阮秋就拉上阿夕,趁乱跑了出去。   他们刚躲进长廊阴影里,黄府中忽然爆发一股妖气。   黄鼠狼的叫声刺耳极了,阮秋只觉耳中一阵剧烈刺痛,眼前也有过一阵眩晕,忙捂住阿夕的耳朵,急道:“快,运动抵抗妖力!”   阿夕急忙掐诀运功,惨白如金纸的脸色才缓和几分。   阮秋好歹已是练气大圆满,运转灵力后勉强抗住了妖力侵袭,缓了口气,探头出去一看——   方才在宴席中打成一团的修士与操控纸人的黄鼠狼们都停下了,而戏台那边,那三个后来的修士正同屋顶上两头巨大的黄鼠狼打成一团,它们扬天长啸,血红妖力扩散,一众小黄鼠狼都奔着那边去了。剩下的修士们也受到妖力影响,匆忙运功抵抗。   见识过剑圣与刀圣出手的阮秋,心知这一幕比不上前二者出手震撼,但他头一次见到修士捉妖,总难免有些好奇,何况那两只黄鼠狼接近元婴期,而那三人修为也不低,打起来也是惊天动地。阮秋自觉这回虽是倒霉被选中,但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等阿夕缓过来,阮秋就顾不上观战了,趁着黄鼠狼没反应过来,忙同阿夕趁乱跑出去找出口,他们进来的正门口那边无人,他们偷偷跑了过去,谁知在门口又碰上了玉姬。   阮秋一时没留意,就被斜里跑出来的玉姬撞了个正着,头上帷帽掉在地上,人也险些被撞出去。   好在阿夕及时扶住了他,“小秋哥哥,你没事吧?”   玉姬说是去换衣服,其实根本就没换,这会儿捂住被撞到的胳膊,皱着眉头说:“是你们啊,这么急……”她说着抬起头,看清楚阮秋一张秀美绝伦的脸时,双眸倏然瞪大。   “好像……”   阮秋摇了摇头,这才发现玉姬,阿夕帮他将帷帽捡起来,他匆忙戴好,便疑惑地看向玉姬。   “玉姬姑娘,你怎么还没走?你方才在说什么好像?”   玉姬眨了眨眼,看着他又将那张脸藏了起来,眼底震撼被一股笑意压下,揉了揉肩头说:“没什么,你也要逃走对不对?那咱们是一样的,谁也不碍着谁,你先出去吧。”   她方才故意拉着阮秋演戏要自己先跑,这会儿却让阮秋先走,阮秋怀疑有诈,拉住阿夕让出门口,摇头道:“还是玉姬姑娘先请吧。”   玉姬蹙眉道:“怕我耍诈啊?行,我先出去。”她偏头瞥向另一边,“不过那边有个人看着你们很久了,哦不,应该是一只小黄鼠狼。”   阮秋面露困惑,回头看去,就见他们昨夜救过的那个少年站在长廊一角,脸上还是木木的表情,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带着几分懵懂。   可玉姬的话让阮秋心下一沉,原来他也是一只黄鼠狼。   玉姬似乎还挺得意,看了眼屋顶上斗法的几人,便跑出了黄府。阮秋见状也不再管那黄鼠狼所化的少年,带上阿夕跟着跑了出去。   出了黄府,他们骑上马沿着原路折返,也许是因为黄鼠狼自顾不暇,无法分心顾忌外面的幻境,他们从那条道上出来就走上了一条新的山道,直到远远跑出黄府范围才停下。   那时已经是半夜三更,远离黄府后,月亮恢复正常,皎洁月光照下来,将河道洒上一片银白。   阮秋猜想有后来那三个神秘修士出手,黄府的妖应该无暇追来,决定先停下休息片刻。阿夕已累得不行,趴在马背上滑下来,回头看向骑在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马上的玉姬,没好气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玉姬倒是一点也不累,斜她一眼便跳下马,跟上阮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阮秋蹲在河边,拿冰凉的河水洗了洗手,面不改色道:“玉姬姑娘也没告诉我你的真名。”   玉姬一顿,“你怎么知道?”   阮秋拿出水袋打水,看也不看她一眼,声音淡漠,“修炼这么多年,我不至于连阁下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阁下既然并非真心与我们结交,不如就此别过,别再跟着我们。”   玉姬眼底浮现出震惊之色,声音也微微僵硬,“你居然看出来了?”他的声音转而变得低沉,不再是男女难辨的浑厚,而是非常明显的男人声音,他笑道:“你真有趣,我换作这身打扮,一路过来只有你一个人认出我来,你真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阮秋打好水起身,十分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我们会在这里露宿一夜,阁下就请自便吧。”   玉姬幽幽斜他一眼,声音又变了回去,“可是你弄湿了人家的衣服,搞得人家身上黏黏腻腻的好难受,人家想要在这里沐浴,你给看好了,不要让那黄毛丫头过来偷看。”   阮秋心道这都出了黄府了还演?   可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玉姬果然在解腰带,他当即吓得瞳孔一震。   玉姬还笑着冲他抛了一个媚眼,“怎么,小郎君也想要留下来,看看人家是如何沐浴的吗?”   阮秋好一阵无语,深吸口气转身离开,玉姬在他身后笑得很大声,他也装作听不见,回去将水袋给了阿夕,就进了林子里找柴火。   阿夕累得不行,连帐篷都不要,就地裹着毯子便睡着了,阮秋就在火堆旁守了上半夜,玉姬也没有离开,就坐在不远处盘膝调息。   阮秋不再理会他,也同阿夕叮嘱过不必理会他,等后半夜阿夕醒过来与他交换守夜时,玉姬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谁也没在意玉姬的去向,他们轮流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两个多时辰,好在都是修士,第二天起来时精神都不错,阿夕打着哈欠,拎着水袋同阮秋说了一声去河边打水。   昨夜乱跑了一路,阮秋起来时就打开地图琢磨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阿夕看不懂,蹦蹦跳跳跑到河边,准备打好水赶紧回去,没想到半夜就不见了的玉姬又出现了。   她怎么又来了?   隔着草丛,见到河道下游的红衣人,阿夕转身就想跑。   可当她瞥见玉姬摘下了面纱,她就走不动了,在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玉姬的侧脸,她猛地瞪大了双眼,手上水袋也吓掉了。   羊皮水袋里半满的水咕噜噜滚了出来,打湿河边碎石,恰逢此时,数丈外的玉姬忽然回头。   一张脸显露无疑,无论哪个角度,竟然都像极了阮秋!   阿夕瞠目结舌,“怎会这么像……”   昨夜在黄府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也是这一场梦让他们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还走偏了数十里路。阮秋算了算今日要走的路程,就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到底还是要赶路的,阮秋按了按疲惫的眉心,回头想找阿夕说明路线,却没见到人,这才想起阿夕半盏茶前去打水了,一直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   被妖气印记引到黄府还是昨夜的事,阮秋担忧她出事,收起地图找到河边。然而河边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流干水的羊皮水袋,看上面扎着的五色彩线,明显是阿夕的东西。   阮秋上前将其捡了起来,望向周边,“人去哪儿了?”   水袋在这里,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捉虫 第四十六章 雪夜遇袭,宛城青楼。   阮秋在河边找不到人, 猜到阿夕怕是出事了,心下着急,匆忙取出随身带着的双鱼玉坠,掐诀凝起一缕灵力, 白玉小鱼灵光闪烁, 朝着东北方向飞出去, 阮秋忙不迭追上。   进了林子没多久,白鱼玉坠悬停下来,阮秋跟上去, 将白鱼玉坠取了下来,就见本该在阿夕手中的黑鱼玉坠此刻正挂在一处树枝上,与他手中的白鱼玉坠同样闪烁着灵光。阿夕依旧不见踪影,而白鱼玉坠所在的枯树树干上赫然有几个新刻的字。   “宛城,倚梦居?”   阮秋低声念了出来, 指腹轻擦过最后的署名——   钰。   “是玉姬!”   可惜就算他知道阿夕落到了玉姬手里, 他跟阿夕唯一的联系双鱼玉坠在这里, 他也追不上了,他就只能去玉姬留下的地址找人。   这个玉姬,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劫走阿夕?   阮秋将黑鱼玉坠取下来,看着手上一双玉坠,也只能苦笑, “师尊以为有双鱼玉坠在我们就不会走散, 结果才刚出宗门没几日就……”   但玉姬既然给他留下地址, 他没达到之前, 阿夕在他手上应当不会出事吧?阮秋这般安慰自己, 收好双鱼玉坠, 便翻出地图,在上面寻找前往宛城的方向,好在他在宗门时准备的地图足够详细,很快找到了地处苍耀国边境一座名叫宛城的小城。   只是离他所在之处有些远,事不宜迟,阮秋快速整顿一番,即刻骑上马往宛城方向而去。   这回只有阮秋独自上路,风雪交加,他也算是体会到了独自一人赶路的寂寞与艰辛,明白师尊为何会给他安排一位同伴,可谁都没想到他们这么倒霉,第三天就走散了。   毕竟他们是出来历练的,历练就注定会有风险,对于清徽山上颇有经验的师兄弟们而言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同伴都是常有的事,一旦出事,宗门内的命灯也会有所改变,不过那时恐怕就晚了。阮秋见不到阿夕,不知道她情况如何,心中实在担心,他就定了三天时间,若是三天后见不到阿夕,他再飞信传书禀报宗门与师尊。   师尊教过他,独自一人在外,遇到了事情不能着急,阮秋一路上也如此告诉自己,只是风雪太大,夜里他实在没法赶路,还好路过一处破庙,可以进去休息片刻,冻了一天,就算有灵力御寒,他也累得够呛,哆嗦着烧起火堆,裹着大氅翻看地图。   今日实在不宜赶路,越往北走,风雪就越大。从发现阿夕不见到知道人被劫走总共也就小半个时辰,他立马就按照最快的路线追了出去,结果他走了一整个白日,至今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一路上也都没有碰到玉姬或是阿夕留下的痕迹,可见他们要么与他不同路,要么就是玉姬为人谨慎,故意没有在路上留下什么痕迹。   阮秋捏紧师尊给他的传讯玉符,只要他发出去,师尊就能知道他这边出事了,还有两天……   这时,这座破落不堪只勉强避风挡雨的破庙门口冷不丁传来脚步声,阮秋收起玉符,换作出了宗门后就是玉簪形态的灵剑绕指柔。   一个人影远远站在了破庙大门外,朝里问:“有人?”   阮秋握紧玉簪,慢慢站起来,看着门外几道人影走近。   “几位是?”   方才出声询问的女子应当朝门外的同伴说了一句,“我就说有人。”转头朝里走来,拍着衣袍上的雪花解释道:“我们几人路过此地,想进来避雪,阁下不会介意吧?”   这破庙破成这样,住不了人,对方猜到里头的火光可能是路过的人在里头躲避风雪,话是这么问,人已经进来了。阮秋就知道介意不介意都没用,他也没法将人赶出去。   “自然不会介意,几位快请进。”   门前那女子身形颇有些熟悉,待到他们几人都走进来时,阮秋看着那几身华贵的织锦衣料,一下就认出那几人正是昨夜在黄府与那些黄鼠狼妖斗法的人。而看到那个先前坑害他们来到黄府的少年被绑着双手跟在这三人身后时,他眸中闪过惊疑。   女子与身旁的秀气青年牵着绑着少年的绳子进来,见到破庙中一身青灰道袍的少年隔着帷帽黑纱呆呆望着他们,俨然露出防备姿态,与同伴相视一眼,露出和善的笑容。   “多谢道友。”   除了那只痴呆懵懂的小黄鼠狼,其他三人战力如何,阮秋昨夜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尤其是跟在几人身后那个抱着佩刀的黑袍男人,一脸冷肃,目光扫过便叫他眼瞳一颤。   这个男人是元婴期修士,他身上还有未散的杀气。   那女子朝阮秋和气地笑了笑,便摘下一双蚕丝手套。   隔着帷帽垂落的青纱,阮秋看在眼里,眸光一闪,坐了回去。他先前管着清徽山六峰事务,常去清点库房,一眼就看出来这女子身上鹅黄色的袍子是时下最贵重的锦缎衣料,那双手套也是由天蚕丝织成,可见他们出身绝对不是普通的宗门世家。   “相逢即是缘分,天寒地冻,我这有些先前捡来的干柴火,几位若不介意可先生火暖和一下。”   “那就多谢道友了。”   女子莞尔一笑,弯身一礼,仪态极好,看起来更像是大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子,她搬了一些柴火,便挑了破庙另一个角落过去生火。   破庙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几个人,打破了原先的宁静,就算他们说没有恶意,阮秋是不能安心休息了,只等着风雪停下,赶紧离开此处,赶往宛城找被玉姬带走的阿夕。   可惜,即便他给足了诚意,没有去招惹三人,那只被捆住的小黄鼠狼却一直盯着他,黑幽幽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眼巴巴盯着阮秋的举动,根本没法让人视若不见。   黑衣男人望了阮秋一眼,走到小黄鼠狼那里,将长刀深深扎进地面,靠墙坐下来,一条长腿屈起,抱着手臂看向盯着阮秋看的小黄鼠狼,还没说话就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小黄鼠狼狠狠瑟缩了下,这才移开眼,耷拉下脑袋。   阮秋暗松口气。   谁知这时,那黑袍男人忽然开口,“你们见过。”   阮秋添柴的动作微顿,轻叹出声,“我也见过你们,昨夜,就在黄府。我和妹妹是被这只小黄鼠狼坑害才到了黄府,昨夜还以为要命丧黄大奶奶口中,多亏三位相救。”   那黑袍男人忽然起身,提刀走来,火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大得怪异,而他的身影不多时就笼罩在了阮秋身上。阮秋帷帽下的神色微怔,听见他说:“能否摘下帷帽?”   阮秋不由一愣。   那女子察觉到什么,跟着过来,朝阮秋福了福身,“我们在找一个人,昨夜是追着那个人到了黄府,可惜他还是趁乱离开了,我们只能抓住这只见过他的小黄鼠狼,让他带我们去找人,然后我们找到了你。”   阮秋面露愕然,他露个脸是没问题,可问题是……他问:“我想,大概是因为在这只小黄鼠狼在坑害我与妹妹之前,我曾经给过他饭吃,所以他才会一路带几位到了这里?”   黑袍男人沉默须臾,就在阮秋以为他已经信服了自己的话时,他沉声道:“那就得罪了!”   什么?   阮秋疑惑,却见刀光映着篝火闪过,说时迟那时快,他抬手飞快掐诀,青光如鸿影,于刹那间在他头上凝成一个坚固的弧形结界。   “止!”   刀气被隔绝在外的瞬间,也都悉数被阮秋化解消弭。   男人面露愕然,即便他本来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只释放出一缕刀气,可这毕竟是元婴期的刀气,这戴着帷帽的少年看着明明还未筑基,居然能完全挡下他的刀气?   此刻,那女子也吃了一惊,而后抬手拦住男人的刀,“高大哥且慢!让我先问清楚再说!”   见那黑袍男人果然收刀,阮秋也跟着撤去灵力,困惑而警惕地看着几人,那女子忙朝他赔礼。   “道友见谅,高大哥也是寻人心切,这才鲁莽出手。”   这女子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阮秋不动声色打量着几人,他并非不愿摘下帷帽,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暗叹一声,抬手摘下帷貌。一张秀丽无边的容颜显露人前,笼着秋水的眸子仿佛一眼摄魂。   除了那只傻乎乎的小黄鼠狼,对面几人都是满脸惊愕。   “这……”   女子喃喃自语,“世间怎会有与……主子如此相似的人!”   阮秋见识过剑圣与刀圣等化神期修士出手,自然不会对一个元婴期修士恐惧,但敬畏总是有的,他不欲生事,却也不是好欺负的人。   按住手中躁动的绕指柔,阮秋语调淡漠地说:“如今几位可算是看清楚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本只是路过此地进来躲避风雪,若几位非要生事,我也就不客气了。”   这是一个还未筑基的少年说出的话?可看少年惊艳无比的容颜,与他方才出手挡下黑袍男人刀气的玄妙法术,一时也无人小瞧他。   黑袍男人收了刀,便朝他赔礼,“是我失礼了。敢问道友家住何方,是哪家宗门的弟子?”   阮秋面色冷淡,并不言语。   女子恍然回神,忙上前解围,“这位道友,实在是抱歉,我的同伴莽撞出手,让你受到惊吓,我代他向你赔罪。其实他问这些,不是盘问道友,而是因为道友与我家主子生得有七分相似,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与少主人如此相像的人,不免意外。”她说着在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我看道友快要筑基了,这有几枚玄元丹,家中大夫做的,说不定能助道友稳固根基,早一步筑基,还请道友莫要怪罪。”   她双手奉上玄元丹,诚意十足,阮秋便不再计较,可这丹药他不会收,他背过身坐回去,“不必,我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你们要找谁。若真是觉得抱歉,我赶了一天路,只想早些休息,还望诸位勿扰。”   说起来,阮秋便想起来一件事,小时候母亲曾经说过,他有一位姨母,与母亲是同胞姐妹,感情颇好。姨母也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儿子,他和母亲在多年前也去过一次苍耀国都,听母亲说姨母一家都在那里。   只不过,那一次,阮秋没有见到表哥,也没有见到姨母,听闻是姨母家中出了什么事,不方便见客。只有母亲去走了一趟,回来时,告诉阮秋,他那表哥的小名叫壮壮。   母亲还说壮壮表哥挺困难的,他想表哥家中应该不算富裕,日后碰见了还是得照拂一下。   要不是今夜有人问起,阮秋都记不起他还有这门素未谋面的亲戚了,但绝对不是这几个人。   那女子见他态度决绝,便知晓这少年表面柔美温和,实际上却是性情刚毅的,并且深藏不露,绝非看上去的炼气期,何况本来就是他们得罪人在先。她尴尬一笑,将那瓶玄元丹收了回去,回头按住黑袍男人,摇摇头将人劝了回去。阮秋斜了他们一眼,默默叹了口气,他突然好想师尊。   阮秋也没有放下戒备,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便披着大氅盘坐在火堆旁,等待天亮雪停。   对面几人没再来找他,那黑袍男人闭目调息,其余两人为他守夜护法,也盯着小黄鼠狼。阮秋看在眼里,觉得那两人对着黑袍男人颇为敬重,不像是对待彼此那样随意。   不过,也不像是对待前辈。   从他们方才的话听来,他们应该是在找他们的主子,阮秋想起了昨夜在宴席间见过的众人。   可这几人没说他们找的是男是女,年纪多大,阮秋自然没法在那二十来人里找出来那人是谁。天越晚就越冷,阮秋吞下一枚丹药,运动御寒时,那小黄鼠狼又开始看他。   阮秋险些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看自己,那晚在客栈他也算是帮了这只小黄鼠狼,结果却被打下妖气印记,引到了黄府,好心没好报就算了,小黄鼠狼还害得他被这几人误会。   他心里还是会生气。   哼。   后半夜风雪渐渐转小,屋顶上扑簌簌的声音逐渐平息。   阮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周边环境的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篝火变作屋中的阑珊灯火,他神色恍惚地望着背对他站着的白衣人。   这是……   “师尊?”   阮秋小声轻唤。   眼前的白衣人似乎听见,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清冷如高山雪,眉峰透出几分肃杀,冷淡的桃花眸中却含着温柔笑意。   他朝阮秋伸手。   “小秋,过来。”   阮秋呆了呆,秋水眸弯了起来,起身要握住殷无尘的手,将这几日的艰辛统统都告诉师尊……   等等!   阮秋猛然回神,他在外历练,又怎会见到身在清徽山的师尊?意识到这一点,他咬牙让自己涣散的意识清醒过来,掐诀冷斥一声——   “破!”   灵力变作箭雨,强光骤起,一切幻术皆化为虚妄!   真正清醒过来,睁开双眼,阮秋耳尖微微一动,就听见了破庙外抑扬顿挫杀气腾腾的琵琶声。   此刻,对面几人都在休息,黑袍男人却不见了踪影。   阮秋心下疑惑,那个人呢?   一道微弱的光亮忽而扫过墙面,恰好让阮秋捕捉到,他见过不少人斗法切磋,对此还算有经验,判断出这是暗器的反光,下一刻几柄飞刀破空而来,朝着对面几人射去。   阮秋抬手打出一道灵力,扬声道:“醒醒!出事了!”   灵力罩挡下飞刀的同时,原本还在盘腿调息的女子与另一个青年总算醒来,骤然睁开眼睛,召出长短双剑将那几柄飞刀打飞出去,阮秋便不再多事,转身躲到佛像后。   与此同时,刀气截断破庙外引人入魇的琵琶声,琵琶声断断续续,也变作了打斗声,十数名名黑衣人从墙上跃下,清醒过来的女子与另一个青年冲过去与他们打成一团。   阮秋躲在佛像阴影后暂时安全,苦笑着松了口气。   他出门才几天,又碰上事了。说起来,他躲避的姿势是越发熟练了。只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昨日直捣黄府,今夜又遭遇刺杀?   片刻间,地上两处火堆在众人打斗中打散,火星滚了一地,没了火堆,破庙里愈发冷了。   阮秋不想插手此事,躲在暗处观察在这么多人打斗中逃出去的缺口,没想到小黄鼠狼趁乱挣脱绳子,居然跑到了他身旁,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阮秋见到他也是一惊。   “你还敢来找我!”   阮秋不可思议地压着声音怒斥对方,这小黄鼠狼怎么回事,害了他还敢凑到他面前来?   可这小黄鼠狼顶着一张眉清目秀的无辜脸蛋,只会呆呆地看着阮秋,这次还会歪一下头。   装可怜?   阮秋故作冷漠,“别跟着我。”   小黄鼠狼总算有了别的表情,皱了皱眉转身往外走去。阮秋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背影,咬了咬唇,到底没有机会,可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发现了小黄鼠狼,提刀砍过来。   阮秋这个位置看得很清楚,他几乎想都没想,飞快掐诀,灵光跃到那黑衣人身上,“定!”   那黑衣人当即僵在了原地。   阮秋暗松口气,不料自己一出手也暴露了位置,与女子缠斗的几个黑衣人发现了他,竟分出两人朝他这边袭来,阮秋神色凝重,一把拽上小黄鼠狼,往佛像另一头跑去。   两个黑衣人紧追不舍,阮秋知道没法甩脱,扔开小黄鼠狼,再度掐诀运起御水决。雪与水算是同根,冬日时常有雪,如今雪还未停,正好为阮秋提供助力,霎时风卷残雪,化作泠泠冰水,肆意吞噬那两个黑衣人,对方始料未及,一时被冰封手臂。   阮秋还是幸运的,没等他召出绕指柔,破庙外的打斗已然结束,黑袍男人提刀回来,一刀震退缠住女子与另一个青年的数名黑衣人,待他们得了空,那女子便赶过将追逐阮秋和小黄鼠狼的两个黑衣人都杀了。   阮秋这才撤去灵力,变作冰块的雪水落到地上与黑衣人身上的血水融在一处,他看得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朝女子拱手。   “多谢。”   这些人虽然不是他所杀,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景,但是他第一次亲手参与到其中。   阮秋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迟迟未能平复下来。但他身在修真界,总会碰到这些事的。   女子收起短剑道:“不客气,这些人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倒是我们连累了小道友,方才小道友还出手救了我们,我们也算欠了小道友一份人情,若是他日小道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可来此处找我们。”   她说着将一块玉牌扔给了阮秋,许是剑上沾了血,比先前多了几分爽朗,少了几分娴静。   阮秋接了玉牌,看到上面的蟠龙印,心下一阵愕然,再翻到正面一看,正刻着太清宫三字,太清宫?那不是苍耀国的国师住所?   据传,苍耀国如今是圣后执政,在她与天子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太清宫的国师兰摧。   阮秋也知道,圣后与国师兰摧,也都在十圣之列。   这几人竟是太清宫的人?   阮秋错愕地看向几人。   玄极宗与苍耀国几乎没什么联系,与太清宫的人更是没有来往,他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为好。   “这我不能收……”   女子按住玉牌一角,“不必多问,你与我们有缘,收下吧。我叫甘棠,那是穆清,这位……”她望向黑袍男人,后者跟着看向阮秋。   阮秋见到他手上还染着血的刀,不自觉蹙起眉头。那黑袍男人见状,喊上那个叫穆清的青年将破庙中黑衣人的尸体都拖了出去。   见他走后,甘棠也笑了,“他是高卓,我们都叫他高大哥,他与我们一样,是出来寻找我家主人的,不过,他的官职比我们高。”   在苍耀国,官职越高的人,一般来说修为也越高。   阮秋明白了,不再多问。   上灵界是修真界,苍耀国作为东洲列国最强的大国,自然也是以武为尊,得镇得住众臣,才配得上天子之位。据传,在苍耀皇室中,也仅有登基之后的天子有资格修炼苍耀国至高无上的仙级功法龙御九霄。   甘棠同他说了一阵话,待那位高大哥跟穆清散尽一身血气回来时,她便为他们疗伤包扎。   他们无暇看顾那小黄鼠狼,甘棠指尖一点,小黄鼠狼就变出了巴掌大的原型,米黄的毛色颇为水亮,黑幽幽的眼睛显得格外可爱,阮秋看见后一下子就没那么讨厌它了。   等看着甘棠掐诀,拿金光笼子罩住它,阮秋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想起来了这是只坏妖。   甘棠见他频频看来,遂含笑解释,“这只小黄鼠狼与黄府的不是一窝的,听闻是自己跑错了窝,大概是因为它傻乎乎的,在黄府时常被欺负,黄府的大妖叫它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看它身上妖气还算纯正,应当没有害死过人,便叫它带我们去找人。”   原来是只傻黄鼠狼。   阮秋看着乖乖趴在笼子里的小黄鼠狼,默默摇头。   甘棠笑问:“听小道友先前说,它昨夜才坑害过小道友,可小道友方才却不计前嫌救它性命,道友心胸宽阔,着实是叫我佩服。”   阮秋轻叹道:“方才帮它时,只是想着它也是一条性命,但它先前害过我,我还是记得的。”   甘棠便笑了起来,“那等我们找到人,小道友来太清宫寻我们,到时我们将它交给你解气!”   “这倒不必。”阮秋垂眸看向笼子里眼巴巴盯着他的小黄鼠狼,无奈道:“欺负一只傻乎乎的黄鼠狼,也不能解气,此事就算了吧。”   他也没想去太清宫。   甘棠笑了笑,没再多说。   天很快就亮了,收拾停当后,甘棠几人就要上路,他们在破庙与阮秋分别,嘴上说后会有期,但其实阮秋认为,他们大抵不会再见了,他要去历练,将来还要回玄极宗的。   等到送走几人,阮秋暗松口气,准备离开时,却发觉自己还能更倒霉,他的马儿昨夜跑了……   “好吧,只能御剑了。”   阮秋看着破庙后院空荡荡的马厩,头疼不已,自从修为提上来,他就学了御剑术,不过他灵力有限,估计耗尽灵力也只能支撑到半路。   他披上大氅走出破庙,望着四周山林,抬手召出了绕指柔,正要将其变成灵剑状态,茫茫大雪覆盖的山道上飞快驶过来一辆马车。   西北风呼呼地吹,即便有帷帽遮挡,阮秋的头发还是被吹乱了,他看着带着马车前行的三匹白马,眸子一亮,将青玉簪收了回去。   “这是千里良驹……”   马车即将靠近,阮秋才看到车厢上一个熟悉的金色缠枝纹,勾起唇角,“是锦绣坊的马车。”   锦绣坊也是十方城数一数二的大绣坊,与玄极宗常年有生意来往,关系可以说十分融洽。   他不再犹豫,缓缓走到山道中心,朝远处的马车拱手。   “在下玄极宗弟子阮秋,有人命关天的要事必须尽快赶往宛城,还请锦绣坊的贵人相助!”   马车终究停了下来。   半盏茶后,阮秋被请上了马车,马车自外看不大,车厢却内有乾坤,地上铺着的毯子是珍贵的织锦缎子,精美绝伦,每一寸都充斥着富裕的味道,而马车的主人,此刻正倚在铺了厚厚狐皮的软座上闭目养神。   请阮秋上来的仆从躬身上前,小声同主人告知什么。   阮秋见到马车的主人就安心了大半,见对方懒洋洋的睁眼朝他看过来,他拱手道:“唐老板。”   这位唐老板穿着一身靛蓝的袍子,衣料比织锦还稀罕,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可惜看着脾气不太好,他皱着眉说:“你以前见过我。”   阮秋笑容谦和,“唐老板是锦绣坊的大掌柜,正巧在下从前在玄极宗内门也管过一年账,半年前唐老板来宗门时曾远远见过一面。”   那时是郑师兄下山接待唐霰,回来时还跟阮秋诉苦,说这个唐霰脾气极差,还是个扒皮鬼。   他本就生得艳若秋水,笑起来更是能荡人心魂,可惜在唐霰眼里都是木头,他都不多看一眼,只低头摆弄桌上的盆栽,嘴上嗤笑,“那我以前去玄极宗怎么没见过你?”   阮秋淡笑不语,那时他不敢下山,也不敢靠近陌生人。   换在那时,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也有一天会为了赶路,拦住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的马车。   唐霰也不再多问,玄极宗内门弟子的玉牌做不得假,他又是常年与玄极宗打交道的。他皱了皱眉,吩咐仆从道:“先去宛城。”   仆从应了是便出了车厢,阮秋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朝唐霰拱手一礼,“多谢唐老板相助。”   唐霰的脾气果然不好,摆摆手,“我给你们玄极宗这个面子,你也识相一点,别再吵我。”   ……好吧。   马车都蹭到了,占了人家便宜,阮秋只好闭上嘴巴。   但是——   看见唐霰一脸苦大仇深地扒拉着盆栽里的灵草苗苗,摸摸焉黄的叶子,倒了一大瓶灵气十足的灵泉水下去,几乎盖过盆栽的泥土平面……   阮秋认出那是价值千金的千幻草幼苗,实在忍得辛苦。   最后,阮秋叹了口气,偏开头让自己不要再多看。   车厢里太过暖和,一点也不颠簸,不愧是锦绣坊的大掌柜出行的用具。让阮秋舒服得险些睡了过去,但是想到下落不明的阿夕,他很快打起精神来,又看向唐霰,对方此刻依旧盯着桌上的盆栽,还用灵力罩罩住了,可惜叶子还是焉黄焉黄的。   唐霰眉头紧锁,分明长了一张明俊逼人的脸,一皱起眉头,阮秋就有种他要骂人的预感。   可是阮秋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下去,就算要被骂,他也要说,“千幻草确实需要不少灵气培植,尤其是在幼苗时期,只是唐老板,你这样养下去,它不出两日就会死的。”   唐霰果然露出一副要骂人的表情,可想到阮秋上马车前给他看过的玄极宗内门弟子的身份牌,他勉强忍住了,“你知道怎么救?”   阮秋也是为灵植忧心,“你今日浇了太多水,千幻草在初期不需要那么多灵泉水,你这样会把它淹死的,还是快将那些灵泉水抽掉,等到它快开花时,再一日浇三次水。”   唐霰恍然大悟,却瞪向他,“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阮秋道:“你让我别吵你的。”   不然千幻草这种稀罕灵植,阮秋能忍心看着唐霰糟蹋?   唐老板气得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到底是哑口无言,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盆栽里多余的灵泉水抽了出来,做完这些,他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可看着千幻草幼苗,他又别扭地开口,“这样行了没?你再说说,培植千幻草还需要注意什么?”   这算是阮秋的强项,他也有些意外,可好歹蹭了别人的马车,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秋的眼光一向不错,锦绣坊大掌柜的马确实是好马,车夫也熟识路况,知道捷径,赶在天黑关城门前,马车入了宛城,而被灌输了半日培养灵植常识的唐霰,对阮秋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还关心他要去哪里。   可见唐霰脾气虽然不好,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好心人。   阮秋人生地不熟,见车夫是认识路的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说出他的目的地,“倚梦居。”   话一出口,唐霰的笑容就收了回去,似乎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你这么着急赶来宛城,奔波一路如此疲惫,就是为了去倚梦居?”   玉姬也只给他留了这个地方的名字,阮秋便点了头。   “是啊。”   唐霰深深看了阮秋一眼,神色复杂,一转眼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漠表情,不耐烦地朝车厢外的车夫说了一句,“先送他去倚梦居。”   他说完又看了阮秋一眼,皱紧眉头摇头叹气,偏过头去侍弄他的千幻草,不再看阮秋一眼。   阮秋看着他变脸,简直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等马车停下来,车夫提醒他们到了倚梦居时,唐霰也没再理会他,阮秋同他告辞他也是没好气地摆摆手。阮秋越发迷茫,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抬头望向眼前一座红楼。   匾额上确实写着倚梦居。   然而,当阮秋看到倚梦居门口衣着轻薄的姑娘们热情招徕路过男客时,他的脸色也崩了。   阮秋终于明白,好心人唐老板为何会用那种复杂又失望的眼神看他,玉姬居然让他来青楼!   他想跟唐老板解释清楚,他赶了这么久的路,真的不是为了来青楼的,可一转身,身后只剩下冰凉凉的西北风,马车已经跑远了!   阮秋好冤,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二字——   玉姬!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可以称之为小秋寻亲(不是),更啦,圣诞节快乐呀! 第四十七章 人心难测,苍耀天子。   在阮秋快二十年的人生里,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靠近青楼,可玉姬只留下这个信息,为了找到阿夕他只能进去,僵持在门前也不像话。   阮秋犹豫须臾, 轻叹一声进了倚梦居。只盼师尊知道后不要误会, 他去青楼能做什么呀……   宛城虽然只是靠近苍耀国边境的小城, 但是因为占了进入苍耀国边境平城必经之路的便宜,作为枢纽中转,这座小城人流量向来不少, 这座倚梦居更是城中最繁华之所。   阮秋穿着朴素,还带着帷帽,明显是谢绝他人靠近的态度,自然不像那些打扮金贵的客人一样受到欢迎,这里也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 虽然是青楼, 但楼中只是欣赏歌舞, 或许寻女子陪酒说话,还算正常。   舞台上光艳照人的姑娘跳着曼妙多姿的胡旋舞,琵琶丝竹相和, 金红彩纱,花香满楼,倚梦居确实是一处极佳的寻欢作乐之处。   可惜阮秋只是看了一眼, 便身体僵硬地退到角落。   倚梦居是宛城最大的风雅之地, 城主是修士, 城中也有不少散修, 这里的人目光毒辣, 见到阮秋这副打扮便知道他不想引人注意, 故而好一阵只有一名女子笑着迎上来。   阮秋在这偌大的花楼里转得头晕,正想找人打听一下,未料还没开口,对方先朝他福身。   “玉姬姑娘想请这位郎君上楼一叙,郎君这边请。”   阮秋抬头看向楼上,很快在众人中找到一个倚靠在二楼栏杆上戴着半边金凰面具的红衣女子。虽说换了一身更华贵的襦裙,那高挑出众的身形,阮秋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远远的,只见玉姬红唇轻勾,转身进了身后的厢房。   阮秋就是奔着他来的,见状眉头紧皱,回头看向一旁的女子,颔首道:“还请姑娘带路。”   那女子嫣然一笑,转身领着阮秋上楼,笑问:“说起来,玉姬姐姐住在我们倚梦居半月了,一直闭门不见客,郎君还是第一位得姐姐青睐的客人,郎君可是与姐姐相识?”   阮秋道:“算是吧。”   总归不是很好的相识过程。   阮秋思索着问那女子,“她在倚梦居是做什么的?”   那女子掩唇轻笑,“郎君莫要误会,姐姐只是客人。倚梦居是风雅之地,女客也可以来,我们这里有宛城最好的歌舞,也有宛城最烈的美酒,自然,这里也有宛城最美的女子。有人奔着歌舞而来,有人奔着美酒来……”她美目一转,望向阮秋,试图从他的帷帽下看见他的面容,“郎君是第一次来倚梦居吧?是为姐姐而来的?”   “算是吧。”   阮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样子,这倚梦居只是玉姬一个暂住之所,阿夕会在这里吗?   没一会儿二人就到了厢房前,阮秋发现每一厢房的门前雕刻的花纹都不一样,比如玉姬所在的厢房,门前是蔷薇花。他送走带路的女子,手按在门上,轻轻将其推开。   屋中,桌上的酒杯里酒水还是满的,却没有见到人。   阮秋迟疑不动,被屏风隔开的内间传出玉姬压着嗓子的女子腔调,“进来吧,我在这里。”   阮秋神色微凛,走进屋中,轻轻一推,房门便将外面的嘈杂声隔绝在外,他朝绣着金丝蔷薇的屏风走去,内间繁复的宫灯将一道模糊的身影打在上面,除了玉姬还有谁?   “果然是你让我来宛城。”   他站定在屏风前,偏头打量四周,这屋子里,只有他和玉姬两个人的气息,阿夕并不在这里。他五指一紧,望向这扇织金屏风。   “阿夕呢?”   “那个傻丫头是你什么人?师妹?还是亲妹妹?”   玉姬换作了男声,语调慢悠悠的,带着几分笑意。   屏风并不能将他完全遮挡,这个角度,阮秋是可以看到他正坐在镜子前的。阮秋的回应也很冷淡,“你既然拿到了她的玉坠,想来也应该猜到我们的身份,何必再问?”   “我是知道了。”玉姬笑道:“你叫阮秋,是剑圣殷无尘的徒弟,而那个丫头与玄极宗掌教关系匪浅。可那又如何,这里不是玄极宗,而是苍耀国边境,远水救不了近火。”   自从阿夕被抓走,阮秋就有预料他们的身份会暴露。   可是玉姬知道他们是玄极宗的弟子依旧这副态度,可见他对玄极宗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阮秋便问:“那你想怎么样?”   玉姬在镜子前取下面具,望着铜镜中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弯唇一笑,拿指腹擦掉唇上口脂,一抹浅红随之在唇边晕开,却叫这张极美的脸愈发糜艳。他拿起手帕一点点擦掉脸上的妆容,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着此刻与仅他隔着一面织金屏风的阮秋。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人,连玄极宗都不放在眼里。我记得,你们玄极宗是北岸第一宗。”   阮秋道:“你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我问了,你说不定会给自己按上一个假身份。想来你我只有一面之缘,我与阿夕应该未曾得罪过你,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阿夕?”   “她这两日吃得好住得好,你倒也不用如此着急,至于何时才能放过她……”玉姬起身,一身绣着牡丹的华贵衣裙随走动间轻擦过地毯,“我也不知道,这就得看你了。”   阮秋道:“我要见她。”   玉姬轻笑一声,挽着披帛自屏风后走出来,打扮精致,嘴上却是与这一身格格不入的男声。   “那丫头你这会儿是见不到了,不过你可以见见我。”   谁要见你?   阮秋蹙紧眉头,但当他抬眼看去,见到玉姬顶着一张与他有七成相似的明艳容颜时,他便愣在了当场,玉姬怎么会长得这么像他?   他是易容了吗?   阮秋刚有了这个想法,玉姬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冲他挑眉一笑,“不是易容哦,我本来就长这样。阮秋,你也觉得很巧吧?对了,我叫李钰,你现在愿意看我了吧?”   这名字,阮秋略有些耳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大抵是重名的太多了,李钰的话他也一个字都不信,与其浪费时间琢磨他的脸是不是易容,他更想快些将阿夕救出来。   “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李钰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对我的脸毫无兴趣,可是我对你却很有兴趣,这不公平。”   阮秋不觉得这种公平有讨论的必要,沉声道:“你知道我师尊是殷无尘,就该知道身为他的徒弟,我下山历练必定有保命之法,若再不将人交出来,我不会给你留情面。”   李钰认真起来,“保命之法,自然是要在生死关头使出来,阮秋,我可没有对你动手啊。”   阮秋也不愿意用师尊的身份威胁人,可是李钰此人油盐不进,他没办法,只能这样。“若是今夜我见不到阿夕,我一定会动手。”   李钰面露无奈,“好吧好吧,剑圣的徒弟了不起,我都说了没有不放人,这还是得看你。”他看阮秋的眼神,很明显是在指责阮秋无理取闹一般,又故作包容的姿态,叹道:“我没想到你来得还挺快,不过来都来了,也算你的本事,随我来吧。”   阮秋见他果真朝门前走去,眉心一紧,也跟了上去。   李钰卸了妆容,但这张脸实在不俗,容易引起注意,出门时便带了团扇挡脸,偏头见阮秋跟上来了,他眸光一闪,又笑道:“阮秋,你可知道,我的脸不是谁都能看得的,那个丫头那日偷看了我的脸,作为赔偿,我叫她给我当几天丫鬟不过分吧?你非要带她走的话,也可以,我们打个赌,若你赢了,我今夜就放了她。”   阮秋没有轻易上当,“赢了放人,若是我输了呢?”   “若你输了,就要为我做一件事。”李钰见他露出温和而又冷淡的表情,又补充道:“放心,那必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你是殷无尘的徒弟,我也不会逼着你去杀人放火,具体是什么,等你真的输了再说吧。”   阮秋不太想跟李钰打赌,因为他像是个会耍赖的人。   李钰下楼前,还往楼下瞥了一眼,啧了一声,“陈城世家的公子都来了,倚梦居这生意可做得真大。他们老板一直想与陈城的人攀上关系,为此专门打听过下头这位陈少爷的喜好,不过听闻他最是喜欢端庄娴静的姑娘,倚梦居很难挑出来这样的人。”他说着笑吟吟看向阮秋,“你怎么还穿着这身丑衣服,依我看,你换上白衣,大抵就是那位陈少爷喜欢的那种类型了,简直就是棵可怜秀气的小白菜。”   阮秋拧着眉,毫不留情地还嘴道:“我看你今夜穿得就很端庄大方,看着像是富足人家养出来的牡丹花,说不定陈少爷会更喜欢你这种,娶回去做主母也能镇得住场。”   李钰惊道:“我以为你脾气很好的,没想到你居然会还嘴。好吧,我且当听不出来你在嘲笑我,总之,你一定是在夸我长得好看。”   阮秋一阵无言,我没有。   方才的话只是调侃,李钰一脸自得,纵欲领着他下楼,“走吧,现在去看看你我的赌局。”   阮秋道:“若我不赌呢?”   李钰笑着回了一句,“你已入局,没有拒绝的权力。”   阮秋沉默下来,一路随他去了安静的后院,默认了自己已经被迫加入了这个未知的赌局。   走到后门前时,李钰终于停了下来,他与阮秋站在长廊的拐角处,抬了抬下巴指向后门。   “倚梦居的崔妈妈今日出门时不慎被一个丫头撞到,人倒是无事,可是她最喜欢的翡翠簪子摔碎了。那丫头才九岁,爹死的早,娘又体弱多病,听闻近来娘家准备把她改嫁出去,崔妈妈心肠软,也没要这母女俩赔钱,还准备赠她们百两银子。”   后门前确有几人,打扮艳丽带了丫鬟的显然就是那位崔妈妈,对面身着粗布衣裳的母女也很容易分辨,阮秋面露不解,刚刚才说赌约,李钰又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紧跟着,李钰又道:“不过,崔妈妈有一个条件。那丫头声音好听,五官也算端正秀丽,崔妈妈希望她能入倚梦居,如此一来,她愿意赠百两银两给那丫头的母亲改嫁时添妆。若是不愿,崔妈妈也是吃过苦头的过来人,只要她们母女能赔偿那只价值数百两的翡翠玉簪,她可以不再计较此事。这会儿,她们就是在谈这件事。”   阮秋恍然,“这是你的赌局?”   李钰赞赏地看他一眼,“不错。你可以放心,我今早才回来,并未插手此事,而崔妈妈给了这对母女两个选择,你我各选一个,赌一赌人心,看看她们最后会如何选择。”   阮秋摇头道:“人心难测,也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李钰道:“就是因为这样,这个赌局才有意思。”他望向后门,“崔妈妈给她们选择了,我便先来选一个,这对母女目前暂住在娘家,母亲身体病弱,即将改嫁,女儿于她而言就是个累赘,又有百两银子的诱惑在先,我赌,她会将女儿卖给倚梦居。”   选择只有两个,李钰先选了,阮秋神色极冷淡,偏头看他,“你也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李钰故作吃惊地掩唇,“啊,这么看来是对你很不公平了。不过你之前就对我不公平过一回,所以这次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选择。阮秋,你也只能选她们母女选择还债。”   阮秋就知道会是这样,到了此时此刻,他也无语凝噎,抬眼望向门前,“那我就选这个。”   李钰笑了,“这不就好了吗?”   阮秋没再理会他,默不作声看着后门前的几人。几人声音不大,但他和李钰都是是修士,如此安静的后院,那些对话他们都听得清楚。此刻,崔妈妈身旁的丫鬟刚说完她的条件,对面那对母女便呆住了,但紧接着,只有九岁的小姑娘先做了决定。   她跪了下来,说她不想连累母亲,要进倚梦居。之后崔妈妈扶她起来,承诺会用心培养她。   李钰微微眯起双眼,笑意清冷,“女儿跪了下来,崔妈妈都作出了承诺,那位病弱的母亲却毫无动容,看来我已经赢了一大半了。”   阮秋不是不问世事,知道在人世间父母为了银两将女儿卖进青楼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这母亲身体不好,还即将改嫁。可他也没得选择,李钰说不定就是要他输,他并未寄希望于赌约,已在琢磨何时动手。   可就在崔妈妈让丫鬟将百两银子送给那位病弱的母亲时,竟然出现了转机。那位母亲将女儿拉了回来,带着人跪下,柔弱的脊背挺得笔直,她宁愿背负债款也不卖女儿。   这个意外让李钰的笑容瞬间消失,阮秋也不由多看了一眼,看着李钰变脸,他说起了方才说过的话,“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但也有很多母亲舍不得出卖自己的亲骨肉。”   李钰的脸色骤然煞白,不知阮秋的话让他想到什么,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在阮秋捕捉到时,他又很快收敛回去。他露出笑容,显得非常勉强,“看来这次是你赢了呢。”   话是这么说,他却拂袖而去。   这是生气了?阮秋眸光一闪,回头望向后门前。   如李钰所说,崔妈妈是个好心人,见那位母亲坚持,到底没有为难她们,让她们签下欠条,给了她们筹备赔款的时间便让她们走了。   可没等阮秋看完全程,李钰又走了回去,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你还去不去看那丫头了?”   阮秋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跟上。   然而走了一圈,李钰最后又带他回到了楼上的厢房。   阮秋问:“不是要放人?”   他猜到李钰会反悔,可没想到李钰会出手——他刚问完,前面的李钰忽然转身给他施了定身术。阮秋面露错愕,一双秋水眸睁大,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帷帽被摘下。   李钰一脸得逞的笑容,扔掉帷帽,又在阮秋怒目注视下,双手伸向他身上的青灰色道袍。   阮秋斥道:“你做什么?”他暗暗动了动指尖,心道好险他早有疑心,这才在定身术下逃过一劫。不过没有弄清楚李钰的目的,他便暂时假装自己被定身了,一动不动。   李钰笑哼一声,扒下了阮秋的道袍,阮秋眸光一沉,却见他就到此为止,转而除下他自己身上那件华贵的红袍,披在阮秋身上。   “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反悔了,我还就有反悔的权力。”他只是给阮秋披上外袍,便按着他背对着门口在镜子前坐下,想了想,摘下发簪上的一根金簪,斜插在阮秋脑后,“你赢了,也要为我做一件事。等完成这件事,我就把那个丫头放了。”   阮秋惊疑,“你究竟要做什么?”   “别说话了,待会儿他们就要来了。”李钰俯身靠近他脸侧,满意地看着镜子里两张眉眼很是相似的脸,拍了拍阮秋肩头,“记住,一会儿不管谁进来,都不要说见过我。”   阮秋满腹疑惑,可李钰那么一拍,他便说不出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李钰朝外退去。与此同时,房门前传来敲门的声音,李钰不再停留,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他要逃走!   阮秋猜到他的目的,也不再假装,忙不迭站起来,先给自己解开了禁言咒,正要追上跳窗出去的李钰,房门就被人踹开了,两男一女从门外冲进来,直奔屏风后的阮秋。   “主子!属下来迟……”   那三人见到披着红袍的背影就要跪下,阮秋听见熟悉的声音惊愕回身,与三人面对面撞上时,三人跪到一半的动作就顿住了,抬起头面面相觑,而后匆忙起身过来问话。   “小道友,怎么会是你……”甘棠满脸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阮秋身上的打扮,这才发现阮秋只披了件外袍,其实底下还是件朴素的长衫,她猜到什么,“方才屋子里的人呢?”   阮秋并未错过他们三人方才的举动,那样恭敬的跪拜礼,还有那一声主子。他毫不犹豫出卖了李钰,指向窗外,“他往东北边跑了!”   “好,回头再聊!”   甘棠道了谢,与高卓、穆清几人交换一个眼神,三人前后跳窗追出去。阮秋见状也想追上,但想了想,还是先甩掉身上的红袍,摘掉头上的金簪,捡起地上的道袍换上。   岂料才刚穿好,窗口传来一道极轻微的咯吱声响。   阮秋身上一僵,回头看去,就见到已经换了一身玄青色男装的李钰蹲在窗台上跳了下来,一双含着春水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他。   阮秋莫名有些心虚,惊愕道:“你……你根本没跑!”   李钰在怀中抽出发带将头发束起来,褪去桃花妆,换作男装,他与阮秋其实没那么像了,与阮秋有七分相似的眉眼,此时看上去更英气逼人,可他说话语调还是没变的。   “出卖我。”   阮秋哑然。   “还好我只是去隔壁换了身衣服,不过现在我确实该走了,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就跑不了了。”   李钰说着一把抓住阮秋手臂,带着他从窗口跳下去。   阮秋只得跟着矮身低头,被他带着跳下楼之后,回过神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往后远远退开。   “力气好大,你吃什么长大的?”李钰揉着手腕抱怨。   阮秋捏紧袖中的玉簪绕指柔,“你就是甘棠他们的主子?李钰,你是苍耀国国师的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不要将我跟那个混蛋放在一起。”李钰一脸嫌弃,看了眼阮秋,似乎害怕他的力气,于是转身先走,“不是要去看那小丫头,跟我过来,放你们走。”   阿夕的信物都被李钰扔了,阮秋要找人就只好跟上他。   这回李钰倒没再反悔,带着阮秋从倚梦居后门出去。   外头天色已晚,二人走出两条街道,推门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庭院。阮秋对李钰只信三分,手里一直捏着玉簪,等到看着李钰推开房门时,屋中第一时间就传来了阿夕的骂声,“李钰你个混蛋!你终于回来了……”   阿夕骂到一半,跑过来看见阮秋,霎时眼睛都红了。   “小秋哥哥!”   阮秋也愣在门前,抬眼望向李钰,这回这家伙没撒谎。   后者抬手按住飞奔过来的阿夕脑门,回头跟阮秋说:“你看吧,我就说她对我不敬,这还好是在苍耀国边境,不然她要掉脑袋的。”   “呸!你以为你是苍耀皇帝吗?张口闭口砍人脑袋!”   阿夕方才那股差点当场喜极而泣的激动,全让李钰随手这么一挡给弄没了,气得用力拍开他的手,紧跟着躲到阮秋身边,又是惭愧又是委屈地说道:“对不起,小秋哥哥,我中了他的幻术,把信物给了他。”   阮秋大概猜到这是怎么回事,见阿夕并没有受伤,便摇头道:“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阿夕点点头,“嗯!”   阮秋怀疑李钰的身份有问题,总之不想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也不再停留,护着阿夕就往院外走去。李钰挑眉看着无视他的二人,皱着眉头追上来,“你们这就想走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阮秋看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反倒催着阿夕,“我们快走吧。”   阿夕回头冲李钰做了一个鬼脸,匆忙应道:“好!”   “我能把你们怎么样?”李钰看阮秋如此冷漠,还是笑眯眯地跟上,“人我都放了,你怎么还是很生气的样子?阮秋,你说你我长得这么像,也算是缘分,你要去哪里?”   阮秋余光一直在他身上,防备他再突然出手,尤其是快要走到大门时,语气平静而透出明显的疏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你恐怕不方便去,甘棠他们可还在找你这位主子。”   “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李钰露出无辜的表情,叹道:“其实我不认识他们的,我哪里认识那么厉害的修士啊?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追杀我,还找各种理由搜查我。”   就算没有亲眼见到甘棠几人要行跪拜礼,阮秋也不会信他说的半个字,“我就相信他们。”   阿夕迷茫地听着,压根不知道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人。   “你真不带上我?”   李钰听出阮秋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信他了呗?他也来气了,哼了一声,快走几步拦在门前。   阮秋见状召出玉簪变作玉剑,将阿夕护在身后。李钰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他得时刻提防着。   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一阵动静,那是阮秋从未听过的声音,马蹄声与不少人的脚步声混在一处,整齐而沉重,带着一股强大的威慑。转眼间,大门外亮起冲天的火光。   “有人来了!”   李钰发觉不对,回过头时大门外已经被人包围了。那些人身披重甲,同时身负修为,他不再阻拦阮秋,敛去笑脸,拧眉望向门前。   有人从马上下来,沉重的步伐朝着门前而来,阮秋看清他身上的甲胄,忙拉着阿夕往院中退去。   阿夕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已经是一脸震撼,小声询问:“小秋哥哥,这都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阮秋摇了摇头,目光一转落到李钰身上,“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兴许跟他有关。”   火光中,门外数十骑兵面容肃穆,李钰一张年轻明俊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冷肃,那身披甲胄的将领走进门来,俨然有着金丹期以上的修为。但在李钰面前,这位威武的将军即便面露不甘,还是行了跪拜礼,“平城守将齐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这话一出,即便是阮秋也大吃了一惊,他再次看向李钰。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得见李钰僵硬而笔直的脊背,看不清李钰面上神色。   阮秋神色复杂,末了,还是憋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气。   阿夕同样被这一声陛下震住了,她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呆滞地问阮秋,“我是不是听错了?这些士兵都是什么人,他们在喊什么?”   “总不能我们都听错了。”阮秋望着堵在门前的一众骑兵,苦笑道:“我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他又望向李钰,“原来他就是苍耀国那位一出生就被圣后扶上皇位的天子。”   多年来,阮秋只在传闻中听过一两句的那个小皇帝。这冷不丁的让他想起一个人,与他说过回到苍耀后就要为小皇帝效命的裴桓。   虽说现在不合时宜,阮秋还是忍不住想问裴桓一句。   你知道你的小皇帝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贫困表哥竟然是……   不过小秋还没认出来_(:з」∠)_ 第四十八章 戈壁逃脱,羊肉丸子。   说回当下, 阮秋如何也想不到李钰这厮会是苍耀国的小皇帝,而那名自称平城守将的金丹将军齐竣不待李钰开口就站了起来,身后黑色披风一甩,眼底充斥着不屑之色。   “听闻陛下此番出宫却不带一兵一卒, 独自现身宛城, 魏王担忧陛下安危, 特命末将赶来护驾,还请陛下即刻随末将移驾平城。”   他不过是区区边城五品守将,就敢仗着与李钰同境界的修为, 当着苍耀天子的面如此无礼。   李钰面色沉了下来,满目讥讽,“若孤不去呢?”   齐竣朗声一笑,幽黑的眼珠里透出几分威慑,“陛下, 为了您的安危, 您一定要去平城。”   阮秋并非蠢货, 李钰与齐竣你来我往的交锋中,齐竣显然对这位年轻的陛下无甚敬意,他也早有听闻, 在苍耀国,弱小的天子只是个傀儡,那么李钰说不定会被他们带走。见情况不妙, 他又拉着阿夕后退。   可院子就这么大, 不说齐竣一来就见到了他们, 阮秋二人一动, 金丹后期的齐竣又哪里能一点察觉没有?他偏头瞥向阮秋二人, 略略沉吟须臾, 此二人修为低微,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但看到阮秋的相貌……   齐竣转而望向李钰,心下闪过一丝疑惑,拱手让出门口,“请陛下移驾,那边两位朋友,既然与陛下同行,想必陛下前往平城的一路也需要有人侍奉,末将并非不愿,只是末将手下的士兵五大三粗,恐怕无法照顾陛下。来人,也请二位上马车。”   他一发话,门前进来两名士兵,朝李钰跪地行了礼,便往院子里二人走去。阮秋神色微变,忙护在阿夕面前,扬声喝道:“李钰!”   齐竣如此嚣张,李钰身为皇帝,就这么忍下去吗?   李钰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捏紧双拳,“放肆!”   到底是一国天子,哪怕他如今再弱小,那两名士兵还是齐齐跪了回去,倒是齐竣讶然地挑了挑眉,也随意拱了拱手,“陛下,末将也是奉命前来,望您尽快移驾平城。”   李钰半边脸被门前的阴影挡住,掩住满眼屈辱,咬牙道:“你是奉谁的命,孤才是天子!”   齐竣不以为意地笑道:“陛下,末将自然清楚您才是苍耀如今的天子,只是宛城并非我苍耀国境,陛下留在此地不安全,还请陛下也不要为难末将,末将也不为难他们。”   他说到最后勾起唇角,意有所指地瞥向院内的阮秋二人,没想到小皇帝如此在意那两人。   “你敢!”   李钰一怒之下急得几乎破音。   齐竣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双膝跪下,嘴上说着末将不敢,弯腰低头的姿态却十分敷衍。   阮秋看着这一幕,也颇为担忧地看了眼李钰。看来传闻不假,李钰这皇帝当得很不顺心,就连边城一名守将也能随意逼迫他低头。   李钰攥紧拳头,回头看向阮秋,似乎被阮秋眼底的同情灼到似的,很快皱着眉避开,又转向门外的数十名骑兵,末了深吸口气,松开拳头,声音却仿佛掺着碎冰似的冷。   “齐竣,记住你说过的话,走吧,孤现在就去平城。”   看着李钰原本笔直的脊背塌下去,先一步出了院门,阮秋没由来叹了口气,紧跟着,那两名士兵就走了过来,‘请’他们跟上,他们人多势众,不可硬来,阮秋思索着,朝阿夕点了点头,还是跟着士兵们走了。   他们被‘请’上马车,与天子不同车,自然只是非常普通的马车,但好歹也是暖和的。阿夕靠在车厢里搓了搓手,吐出一口冷气,之后挑起帘子,队伍正在往城外走去。   身披甲胄威风凛凛的将军领着一众骑兵,在深夜中热闹的街道上疾行,宛城内竟无人阻止。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早已与宛城的城主见过面。   阮秋眉心一紧,等阿夕放下帘子,才低声解释道:“他们人数众多,恐怕还与宛城的人有联系,此地不宜出手,我们先跟着他们。”   阿夕也是这么想的,她对李钰的身份还是很吃惊,“那个家伙居然真的是苍耀国的皇帝!”   阮秋见她如今还未回神,不禁失笑,“我也没想到。听闻苍耀国的上一位皇帝是死在除魔战场上的,那时候,李钰应该还未出生,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是苍耀国的天子,多年来一直是圣后与国师执政,如今……他才金丹期,还不能震慑众臣。”   “说起来,我们在黄府时,捣了黄鼠狼窝那三个人就是来找李钰的,我后来赶来找你们的路上也碰到过他们,当时他们用太清宫的身份与我接触,我还误以为李钰是国师的人。”阮秋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太清宫的人都要喊上一句的主子,其实在整个苍耀国也没有几人,我那时竟然没有想到,李钰就是苍耀国的小皇帝。”   阿夕感同身受,“谁知道小皇帝居然是这做派?堂堂天子穿着裙子骗人,说出去也没人信。”   “还是我们不够大胆,想都不敢想。”阮秋笑叹道:“罢了,吃一堑长一智,日后遇见生人警醒一些就是。李钰的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等出了城,我们再找时机逃走。”   从齐竣话中听来,他背后的人是魏王,而李钰是傀儡皇帝,这二者放在一起,阮秋便想到了权力纷争,以苍耀国如今的局势来看不无可能,这就绝不是他们能管的事了。   出了宛城是一处长达百里的戈壁滩,终点只有一个地方,平城。那时他们就要迈进真正的苍耀国国境了,他们必须在那之前逃走。   数十骑兵护着两辆马车连夜出了宛城,进入戈壁滩,后半夜一直在赶路,因地形复杂,路上难免颠簸,阮秋和阿夕连打坐调息都没法专心,便挨着车厢壁勉强睡了一夜。   队伍终于停下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早,他们在一处湖边修整片刻,而阮秋和阿夕也下了马车,被迫去前面的马车里侍奉李钰。虽说边城艰苦,毕竟是天子,李钰所在的马车还是精心布置过的,肉眼可见比阮秋二人坐了一夜的马车要舒适以及奢靡。   阮秋二人过去时,李钰已经走了出来,坐在马车前,因为齐竣在身边,他的脸色显然不好。   齐竣脸色也不太好,因为这位皇帝陛下太能折腾了,他本来就不服李钰,见到阮秋二人,拱了拱手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陛下饿了,你们快做些吃的,侍奉陛下用膳。”   阮秋稍睁大眼睛,看着齐竣走远,回过头看李钰。   李钰轻哼一声,打量着他们二人,“昨夜还好吧。”   阿夕立马皱着鼻子瓮声应道:“不好,一晚上没睡。”   李钰反而笑了,抱着手臂靠上车厢,眉眼含着三分挑衅,“我倒是睡得不错,他叫你们给我做吃的,你们去吧,我现在要吃桂花糕。”   阿夕皱起脸,“你自己看,这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上哪儿去给你找桂花糕啊?”   李钰道:“不管,我是皇帝,我说了算。我现在就要吃桂花糕,若是吃不到我就不走了。”   阿夕道:“那你住在这里呗!”   阮秋看着二人吵闹,一点没有安抚的意思,只与李钰眼神交汇后,顺着他的示意望向守在不远的两个士兵,眼里涌现出几分了然。   果然,李钰被监视了。   吵了半天,等队伍休整完毕,李钰还是没有吃到桂花糕,这位年轻的陛下便闹着不肯上马车。   齐竣大抵不耐烦了,过来扔了一瓶辟谷丹,叫人将阮秋二人带回马车,就不再管李钰了。   李钰闹不起来,只好歇气。   一整日队伍没再停留,直到天黑时偶遇风沙,又恰好找到了一处破旧的驿站,齐竣派人将驿站唯一还算整齐的房间收拾出来,请李钰下马车。李钰还是一副臭脸,为了暂时安抚这位小皇帝,齐竣只得又派人将阮秋二人带过来,让他们服侍李钰。   这场意外的风沙给了他们三人单独说话的机会,就算门前有不少士兵守着,屋子里铺着再华贵的被褥也极为简陋,李钰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总算没有再闹着要吃的喝的。   见阮秋关门前特意观察门外的守卫,李钰啧了一声,一手枕在脑后在柔软的毯子上躺下去,压着声音说:“别想了,齐竣就守在隔壁,驿站四周全是他手底下的精锐骑兵把守,每一个都接近金丹期修为,这不是最好的逃走时机,还不如先歇着。”   阿夕端着齐竣的人送来的金镶玉茶盏,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桌上,都不敢用力,闻言面露惊恐,匆忙抬头看向阮秋,小声道:“你别胡说八道,门外还有人听着呢。”   “听见就听见,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想跑。”李钰无所畏惧,还说道:“因为我也想跑。”   阮秋无奈地看着他们,张口说了一句真话,“他们主要是防着你逃走,未必会在意我们。”   李钰坐起来,眼神幽怨地看着他,“所以你们没打算带上我一起走?你怎么这么没义气?那你们走吧,这片戈壁滩地形复杂,走完大抵是有百里,但实际上不知道是有多少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又被叫作锁魂关,没有我,你们是走不出去。”   阮秋道:“是吗?”   他今日也看过地图,上面有这片地区,不过他看不太懂,因为地图不够详尽,而且这处地形确实十分复杂,既然李钰一副很了解地形的态度,阮秋也不介意多问他一句。   “你知道怎么走?”   李钰挑眉道:“我知道,我还能带你们走出去呢。”   阿夕面露狐疑,“你会这么好心带我们走出去吗?”   李钰斜了她一眼,笑道:“前提自然是你们带我走。”   阮秋和阿夕相视一眼,默契地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这可把李钰气得牙痒痒,走到桌前朝他们招了招手。   阮秋是不怕的,现在大家都跑不掉,李钰跟他们动手毫无益处,他走了过去,等到阿夕也过来,李钰提起金茶壶斟了一杯热水,手指沾水,就在破旧的桌子上画了起来。   “我来时走过这段路,看样子,今天的风沙会持续一段时间,到明日有八成概率会变大。但齐竣急着赶回平城向他主子请功,一定不会留在这里躲避风沙,那明日我们应该会路过此处。这里叫七星崖,这个地方怪石嶙峋,有一种透明的晶石,叫作七星石。据说可以用来炼器,大幅度提升法器的防御度,常有修士来这里采七星石。但是有一种形状很像蜥蜴的三阶妖兽石龙以及不少伴生的大沙虫守护。”   阮秋很快明白了李钰的意思,“你想在这里动手?”   “对。”   李钰双眸含笑,看向他们二人,“笨丫头只有练气六层,你是半步筑基,但我不同,我是金丹期,还是苍耀皇帝,齐竣虽然不服我,可他不敢对我动手,所以,联手吗?”   阿夕怒道:“叫谁笨丫头!”   阮秋则是迟疑了一阵,他问李钰,“联手是可以的,但齐竣带来的人也算是你们苍耀的兵马,你就忍心将他们送进三阶妖兽口中?”   李钰怔了下,唇角勾起一抹讥笑,“他们为魏王效命,我若落到魏王手里,等到那时,被牵连的就会是苍耀的百姓。我是做不好这个皇帝,可我也不能任由他人拿捏。”   阮秋先前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确定了李钰的态度,与他联手就没有问题了,大不了联手逃走后再分道扬镳,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   李钰定定看了他好一阵,“你看着柔弱可怜,心思还不少。看你我长得如此相似,我也不怕跟你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脸,就很想把你抓回去,让你顶替我坐这个皇位。”   阿夕闻言大吃一惊,紧跟着张开手臂挡在阮秋身前。   “我就说你肯定没安好心!”   阮秋也很是惊愕。   李钰噗嗤笑了,摆手道:“我也就是想想,他跟我是有点像,可也只是有些相似,没办法顶替我坐这个皇位,甚至连我那几个属下也骗不过,又如何能骗过朝中众臣呢?”   阮秋蹙起眉头,“甘棠他们,也不是太清宫的人。”   李钰卖他们时很痛快,“甘棠和穆清是自小就在我身边伺候的人,至于高卓,他是龙武军副统领,这次我跑出来,他们是奉命来找我的,太清宫只是他们的掩护身份。”   他又盯着阮秋,“身为剑圣的徒弟,你一定听说过我,也听说过我母后和国师将我当做傀儡的传闻吧?阮秋,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为何逃出皇宫的,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帝。”   阮秋可一点也不想理解李钰,“你一出生就是皇帝。”   这事本就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李钰没有什么反应,耸肩道:“是啊,我在母后腹中时,父皇就已经战死了,作为他唯南风一的血脉,我一出生就是皇帝。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那时也没法拒绝。”   李钰无疑是圣后亲生的儿子,阮秋忽然想起来昨夜在倚梦居后院时李钰与他的那个赌局,他隐约有点明白那时李钰为何不高兴了。   李钰那时不高兴,不只是因为输了,还是因为圣后。   但那些事,阮秋没再多问,“联手的事没问题,但你也要保证,这次绝不欺骗出卖我们。”   阿夕重重点头,她同样也对李钰的为人很是质疑。   李钰原本还想诉苦一番,见二人这副表情,他一脸无奈地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保证!”   夜已深了,昨夜一宿没有休息,对于阿夕这个年纪来说就有些辛苦了,她眼底一片乌青,早已经困得直打哈欠。阮秋收拾出一张矮榻,让阿夕蜷缩在上面先将就一宿。   外头的风呼呼吹着,伴随着篝火中啪嗒的声响,表面看着一片宁静,阿夕很快睡了过去。   阮秋在地上铺了蒲团,就地打坐。李钰坐在床上看着他,拍了拍床沿道:“孤的床榻向来是不许任何人靠近的,不过看你这么可怜,来吧,今夜孤的龙床让给你一半。”   “多谢陛下赏识,不必了。”   阮秋斜他一眼,在蒲团上坐下,自顾自盘腿打坐。   李钰皱了皱眉,末了叹了口气,踢掉靴子躺下来,“阮秋,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一个皇帝的邀请。苍耀国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我的床榻,只有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阮秋淡声应道:“拒绝你的是北岸第一宗门殷剑圣的徒弟,陛下这么想会不会感到安慰?”   “跟我比背景?”李钰不服气,“那我母后也是十圣之一,我的国师也是,现在我这里有两个十圣之一,而你只有一个剑圣师尊。”   阮秋眼睛也没睁,“玄极宗一门三圣,陛下不知?”   李钰沉默下来,他扯了扯嘴角,眼珠一转,掐着嗓子道:“死鬼,你跟人家穿过同一条裙子,跟我还有什么见外的?不就是一起睡,怕我对你干什么?我可没有奇怪的癖好。莫非是你年纪轻轻已经成婚了?不应该啊,我比你大,都还未娶妻呢。”   阮秋认为自从认识李钰这几天,他的耐心越来越好了,他平静地回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认识你,现在这样,是无妄之灾。”   “孤都把你当自己人,你却如此见外!你太过分了!”   李钰说不过的时候,便故意用这种腔调先指责阮秋,但这次阮秋没再理他,他等了一会儿,翻过身看去,就见阮秋周身灵力环绕。   “还真入定了。”   居然能在他的骚扰之下入定,李钰心下油然升起几分佩服,笑了一声,便平躺回去,望着上方横梁,指尖轻轻点着毯子,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出宫的事,母后和国师应该瞒得死死的,但魏王是如何知晓,还知道他藏身在宛城,派人来接他的呢?   一夜过去,如李钰所言,风沙果然没有停下,且有变大的趋势,齐竣也没有留在此地的意思。   不管李钰的起床气如何大,齐竣还是强硬地催着一众士兵,很快,一行人逆着风沙上路了。   这次,阮秋和阿夕坐上了李钰那架奢华舒坦的马车。   因为今日风沙实在太大,齐竣不想浪费兵力去照看他们,而李钰又那么在意他们,齐竣干脆将他们放在一起,反正他们修为低。   李钰黑着脸上马车,帘子一放下就瞬间变脸,一脸得意地朝二人摊手,看吧,他猜中了。   阮秋无语地摇了摇头。   逆着风沙赶路十分艰苦,即便齐竣带来的骑兵都有接近金丹的修为在身,这一路进程要比昨日慢很多,晌午过半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到了李钰预计会在中午路过的七星崖。   风沙越来越大,李钰三人在马车里有阵法护着还好,外面的一众士兵却扛得颇为辛苦,七星崖固然有些危险,但看众人已露出疲惫之态,齐竣还是决定在此地暂避风沙。   有巨大的怪石挡住风沙,等到士兵们支起火堆,稍作整顿布下阵法,齐竣才去请李钰下来。他神色凝重,耐心说了几句后还特意叮嘱,让李钰不要乱走,这里很危险。   李钰一脸嚣张,“不是有你们吗?碰到危险你们来护驾就是了。我不管,我要出去散心。”   齐竣登时黑脸,他知道李钰就是故意在为难他,可人家是小皇帝,他忍着气劝了几句,叫人盯着,就带着一肚子火气到一边去了。   阮秋和阿夕跟在身后看了李钰作妖的全程,倒是一点也不同情齐竣,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跟着李钰在火堆前坐下,看着将他们牢牢护在中心的一众士兵,阿夕用灵力给李钰传音。   “这样怎么逃走?”   只要是他们二人跟在李钰身边,就会被所有人注意到,这样的情况下很难找到逃走的机会。   李钰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抬眼看向阮秋。   阮秋犹豫须臾,在袖中取出一截黄木,看了看四周士兵,趁着他们没留意将其扔进火堆。   他们自己是很难从中找到逃出去的机会的,但若是有外敌入侵呢?昨夜,李钰就想到引来石龙和沙虫的计划,让齐竣等人先自乱阵脚,也就巧了,阮秋可带了不少医术和药材,听李钰说过石龙与沙虫的特性,就在书中找到了它们的习性和弱点。   方才扔进去那截黄木会散发出一种让这两种妖兽激动的味道,火烧开后,味道慢慢散出去,连阵法也挡不住,但阮秋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想到这里的人也许会因此死伤……   他暗叹一声,用昨夜李钰的说法安慰自己,这是苍耀国的皇权之争,但这场纷争动辄会祸及万千百姓,而他们已经被卷入其中,必须要找到机会离开,不得不这么做。   黄木混入炭火中,很快就分辨不出来,唯有一股浅淡的气味散发出去,一时之间还没人发现。阮秋朝李钰和阿夕小幅度点了点头,李钰弯唇一笑,阿夕也意会地抿紧唇。   但没等黄木烧完,远处的齐竣忽然斥道:“什么味道!”   阮秋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这个人好敏锐的鼻子!   大抵是他们修为太低了,齐竣俨然不觉得会是他们所为,但他抽出了刀,叫众骑兵戒备,便追着气味过来。眼见他就要靠近,阮秋忙不迭低下头,偏头看向李钰,怎么办,妖兽还没来,齐竣就快要发现了!   李钰眼底也满是愕然,心道这个齐竣是狗鼻子吗?   好在他们还不算太倒霉,就在齐竣快要来到这边是,整个七星崖冷不丁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沙子下蠕动,沙面忽然陷落。   齐竣神色大变,举刀大喝:“有危险!保护陛下!”   地上震动厉害,阮秋扶住阿夕靠着巨石站稳,转头看向李钰,他也站了起来。随着齐竣一声令下,所有骑兵都抽出刀,以李钰为中心,将他们团团围住。之后窸窸窣窣的声响自怪石堆中传来,沙子下也爬出了不少沙虫,一时被挡在阵法之外。   这动静太大,齐竣就知道来的妖兽一定不少,等看到不少怪石上方爬出来许许多多浑身发红状似蜥蜴的巨大妖兽时,他不再犹豫。   “护着陛下退出七星崖!”   沙子里的沙虫都有巴掌大,通身血红,像一条条蜈蚣,密密麻麻的,再看怪石里爬出,口中流着绿色涎水的妖兽,阮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护着阿夕跟上李钰等人。   七星崖里的妖兽太多了,就算等级不算太高,齐竣分出一部分士兵跟着他斩杀妖兽,另一部分士兵掩护李钰后撤。趁齐竣无暇顾及他们,李钰回头给阮秋使了个眼色,忽然出手,一掌将身边的一名士兵推开。   阮秋知道这是开始动手的信号,点了点头,便趁乱掐诀,挡在他们身后的士兵猝不及防被震退,缺口被打开,他回头喊上阿夕,二人就从中跑出了包围圈。李钰见状匆忙放出金丹期的威压,齐竣不在这些士兵根本不足为虑,他也很快跟上了两人。   几人没命的往外跑,后面的士兵反应过来匆忙追出来,还有人高喊着告知齐竣,可惜风沙太大,便是阮秋几人跑出来时都很难找到方向,他们迟疑片刻就落后了许多。   李钰好不容易逃脱,跑到阮秋身边,看着被妖兽缠住的齐竣等人,脸上笑眯眯的,张口却是抱怨,“阮秋,你方才又扔下我不管。”   阮秋抬手挡在眼前,风沙这么大,打下来跟豆子似的,叫他身上有些微疼。因为一张口便是满嘴沙子,他连说话的速度也快了不少,“你是金丹期,我们只是炼气期,你能自己跑出来,还要我如何帮你?”   李钰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回头看向远远追上来的士兵,“算了,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阿夕被吹得东倒西歪,靠阮秋抓着才勉强站稳,只能听着他们说话,阮秋见状便点了头。   就在这时,七星崖出口的方向传出来一声怒喝——   “李钰,站住!”   三人俱是一惊,齐齐回头,便见齐竣满脸怒容,正提着刀,骑马逆着风沙跑过来,身上还染着绿色的妖兽血水,一身杀气腾腾。   金丹后期的威压将至,还是一位被激怒的金丹修士。   李钰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跑出来了?”   阮秋也是神色大变。   眼看齐竣追来,被风沙吹得满头嗡嗡响的阿夕总算回神,在随身的背包里翻出来一张玉符,扯着嗓子喊道:“快过来,用这个!”   阮秋一直与她在一处,以为她喊的便是李钰,李钰也是这么以为的,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毫不犹豫跑了过来。阿夕已不再等待,一手捏碎手中玉符,只见金光大作,李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飞身扑了过去。   待到齐竣赶来时,那阵金光已消失,原本该在此地的三人也消失不见了,齐竣急急勒住缰绳停下,哪里还能想不到这是传送符?   他盯着地上的脚印,也只能咬咬牙,朝天怒喝一句——   “李钰,你跑不了的!”   此时,李钰在紧要关头抓住阿夕背包的带子,早已经跟着她和阮秋远远离开了这处戈壁。而阮秋也只觉眼前一阵强光闪过,满天风沙已经消失,呼啸的风声也化为寂静。   只听一身沉闷的声响,阮秋低头看去,李钰脸朝下扑倒在阿夕脚边,手上还拽着阿夕背包的带子,阿夕也被她带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呆了一下,连忙扯回带子跑向阮秋。   “你怎么也跟来了!”   李钰捂住撞红的下巴,郁闷地就地坐起来,目光幽幽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果然没打算带上我,要不是我机灵,早就被你们甩了。”   阮秋跟阿夕俱是面露心虚,不过这也不怪他们,他们都是玄极宗的人,而李钰却是苍耀的。   到底,阮秋还是将李钰扶了起来,“你不是都跟上了吗?我也没想到阿夕会用传送符……”他看向四周,天色还是黑沉的,但这里俨然不是戈壁,地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是什么地方?”   阿夕也摇了头,“不知道,姑奶奶给的东西里只有一张传送符,仅限百里之内,我第一次用,没有设置落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李钰好歹是个金丹修士,摔一下是有些疼,但没有破皮,他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好险没毁容,闻言嘲笑道:“当时还不如给我用,我能直接送你们回到宛城去。”   阿夕敬谢不敏,“算了吧,宛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阮秋听着他们说话,拍着身上的沙子,打量四周道:“这里应该也不是宛城。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如何,我们也算逃出来了。”   他说着没忍住轻咳一声,总觉得咽喉中还有沙子。   另外二人也都匆忙清理身上的沙子,先前那场风沙太大,他们这么一抖,地上就扑簌簌落了一堆沙子。李钰自小尊贵,更是受不了,他难受地扯了扯衣襟,往前走去。   “先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吧,我想先沐浴更衣……”   阮秋也有些难受,眼下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了何处,想了想,他跟阿夕还是跟了上去。   所幸走了没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了一处破落的房子,里头没人居住,不过屋后不远就有一条小河,李钰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阮秋摇了摇头,简单掐诀清理干净身上,便进了屋子,抬手凝起一点灵光,将油灯点亮。   屋中亮了起来,也不算太过陈旧,只是灰尘多了一些。   阮秋轻轻挥袖,灵力化为秋风,将灰尘清扫干净。阿夕冲着李钰的背影哼了一声,也赶紧跟进去,那时阮秋正捡起地上一个物件。   “小秋哥哥?”   阮秋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弓箭放在桌上,望向墙上的鹿角与四周摆设,“这里应该是苍耀边境,看起来这家主人是猎户,大抵一个月前还在这里住过。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连家当也没怎么收拾就走了。大家都累了,今夜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好。”阿夕下山后一直都听他的,见到阮秋偷偷抓起衣襟的动作,猜到阮秋身上也因为沙子而难受,她又匆忙跑了出去,“我也想沐浴了,小秋哥哥,我先出去烧热水吧。”   “哎……”   阮秋看着她飞快地跑出去,说起沐浴,他身上就有些难受,他也没忍住心动,跟了上去。   李钰在河边,避免过去跟他冲撞上,阮秋干脆运起御水决,引来河边的水,将水缸填满。   阿夕才反应过来,他们都是修士,干嘛不用法术烧水?   一用上灵力,水很快就烧好了。   好在他们出门历练,储物法器都带了常用的物件,匆匆沐浴过后,阮秋撤去厨房的结界,换了一身浅灰色道袍,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等阿夕从屋子里出来时,李钰也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他就很没耐心,不过他也不怕冷,直接在河边沐浴,就是回来时嘴上还是抱怨了一句二人洗热水澡也不带他一块玩,然后坐在他们收拾干净的屋子里,眼巴巴看向他们。   “我饿了,你们谁给我做一顿饭,我就封他做大官。”   话是这么说,他就只盯着阮秋看,阮秋对他也挺无奈的,在袖中取出一瓶辟谷丹,“吃吧。”   李钰一脸难过,“不要辟谷丹,我三天没吃饭了,我要吃饭。何况你看这笨丫头还在长身体呢,怎么能吃辟谷丹?我们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你就忍心看着我们挨饿吗?”   阿夕可是无所谓的,摇头道:“我是能吃辟谷丹的。”   阮秋还是被李钰说动了,想了想,将辟谷丹收了回去,起身出去,“我看厨房还储存了一些粮食,你们若不嫌弃,我去做饭吧。”   阿夕怒瞪李钰一眼,就要跟上去,却叫李钰一把抓住,“你别走啊,我们现在先来算了一算你方才用传送符时不打算带我的帐。”   屋子里很快传出二人的吵闹声,阮秋习以为常,摇了摇头,当做没听见,便推开厨房门。   他小时候是在小镇里的道观长大的,知道该如何生火,也知道怎么做饭,但在地窖里发现还有许多肉菜时,他心下疑惑了一阵。   这家人家里的吃穿用具几乎都在,为何不见一人?   因为李钰和阿夕还饿着肚子,打算给李钰吃完这一顿就分道扬镳的阮秋没有多想,拎着几根萝卜跟冻肉出来,清洗干净放在案板上,犹豫了下,将他的绕指柔召出来。   “应该是这样的吧……”   绕指柔由玉簪变作灵剑,被按在了冰冻的羊腿上。   大抵过了小半个时辰,等来等去,等不到阮秋回来的二人终于察觉不对,纷纷找来厨房。   那时,阮秋正站在灶台前,迷茫地看着灶上的瓦罐。   李钰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萝卜味,味道有些怪,他也说不清楚,吸了吸鼻子过来,就见到阮秋拿勺子搅着瓦罐,而瓦罐里热气腾腾,应该是吃的,他便快步过来。   “你已经做好了?怎么不告诉我们,在这里偷吃吗?”   阿夕也凑了过来,这可是阮秋亲手做的饭菜!她发誓,一会儿不管好不好吃,她都会吃完,而且绝不能让李钰这混蛋抢走第一口!   阮秋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秀美的眉头轻轻蹙着,在李钰看来,就是不愿意给他吃的意思,李钰来气了,夺过他手里的勺子,“快让我尝尝!”   走近灶台时,他就闻到了羊肉味,他早已饿了一段时间,闻见肉味就忍不住陶醉地眯起眼。   “是羊肉味,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吃羊肉的……哎?”   李钰以为这一锅是羊肉汤,试图捞出来炖羊肉,没想到勺子伸进去,显然一点水都没有,还敲到了什么东西,圆滚滚,硬邦邦的。   这让李钰奇怪地看了阮秋一眼,才将那东西捞起来。   阿夕晚了一步,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然后看到勺子上盛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黑褐色药丸子……   不过,羊肉味和萝卜味都是这药丸子散发出来的?   李钰的笑容崩了,他回头问阮秋,“你这是什么?”   阮秋不好说,他还没试他们就来了,他面露无辜,“我自从九岁后就没有见过人做饭,很多步骤都忘了,但是想来跟炼丹炼药无异,便先将它们投入炉中,慢慢提炼……”   他发觉李钰跟阿夕的表情有些奇怪,顿了顿,总结道:“最后,我就炼出了这些羊肉丸子。”   “你管这叫羊肉丸子?”   李钰很困惑,他试着拿起一颗表面光滑圆润的羊肉丸子在灶台上敲了敲,没在丸子上留下半点痕迹,反倒将灶台磕掉了一角,他登时一脸崩溃,“你这是做饭还是炼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剧情发现已经一万字了_(:з」∠)_ 第四十九章 分道扬镳,定情对象。   这些羊肉丸子显然是不能入口的, 李钰追本溯源,怀疑是阮秋连着羊骨一块扔进去炼的缘故。还别说,这些丸子不能吃,拿着还挺暖手的, 也不油, 可问题是他们还饿着!   阮秋道:“那我再试一次。”   “你住手!”   李钰立马拦下他, 举起暖手的丸子给他看,“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丸子了,你也行行好, 别浪费粮食了,明明看起来很会做饭的样子,就算不想给我饭吃,也不要这么折磨我!”   阮秋微微蹙眉,看着那几个丸子, 到底什么也没说, 只是颇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也从来没说过他会做饭, 明明是李钰自己看错了。   阿夕瞪了李钰一眼,同阮秋说:“我来吧,我以前跟阿爹相依为命, 为了不饿肚子学了一点。小秋哥哥,你什么都会,只是不会做饭而已, 这不碍事, 你已经很厉害了!”   阮秋本来也没有很失望, 感觉到阿夕这话是在哄他, 他不由弯唇失笑, “那就劳烦你了。”   李钰保持怀疑态度, “阮秋都不会,你真的会?”   阿夕没理他,看了看案板所剩无几的肉菜,她转头往门外的地窖走去,“我再去拿一点肉,刚才在地窖看到了面粉,我们吃面吧。”   阮秋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忙活,想跟上去帮忙却被李钰拉住,“你就别去了,我怕你待会儿又搞出这些丸子。”他还特意拿着丸子给阮秋看,语重心长地说道:“阮小秋,我劝你以后不要再给别人做饭了。看看这都是什么?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一脸失望地叹了口气,就从阮秋面前走了过去。   阮秋拧着眉头看他走向地窖入口,又望向他手上把玩那两个拳头大的丸子,微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这么嫌弃,还一直拿着不放?   还好阿夕看着年纪最小,在做饭方面却是最靠谱的。   没多久,厨房里就散发出了香浓的羊肉汤味,她端着两碗羊肉面送到桌前,李钰这回眼巴巴盯了全程,见状赶紧捞了一碗过去。   “就知道吃!”   阿夕瞪他一眼,便将剩下的一碗和筷子一块推到阮秋面前,“小秋哥哥先吃,锅里还有!”   李钰是皇帝,自小在宫里就有无数人伺候着,此刻看着阮秋手里的筷子,再看向碗里模样还不错的羊肉面,他问:“我的筷子呢?”   “自己拿。”   阿夕依旧对他很冷漠,说完转身就去锅里捞自己那份面了。李钰啧了一声,给了阮秋一个告状的眼神,也起身去拿了干净的筷子。   阮秋看着二人,唇角微扬。   三人总算坐了下来,在狭小的厨房里围着小桌子吃面,这对于李钰这个苍耀天子来说可以说十分简陋,但也许是饿得久了,他还真觉得阿夕的手艺不错,汤鲜面筋道。   得到了苍耀天子赞许的阿夕哼了一声,爱答不理。   阮秋其实吃过辟谷丹了,不过这几日一直在赶路,今日的遭遇又颇为惊险,此刻总算得到一刻放松,他也动了筷子,好在阿夕对他不大的饭量有过一些了解,他不至于吃不完,对面的李钰却冷不丁开口——   “这不会是给我的践行宴吧?让我吃完就赶紧走?”   阮秋抬起头,眼底是对李钰这个猜测的认可。阿夕也一样,用‘你才知道吗’的眼神看他。   李钰心头一梗,差点就吃不下去,但气归气,不能让自己饿肚子,他幽怨地看了二人一眼,又抄起筷子,却说:“孤也没想一直跟着你们,可孤没有半夜赶路的打算,孤今夜要在这里休息,明日天亮,你们就是不想走,孤也不会再跟着你们了。”   他这么说话八成是心里有气,可阮秋不在意,他颔首道:“那明日天亮,我们分道扬镳。”   李钰幽幽斜他一眼,“行!”   不过今夜,他们还是要一起在这处房子里过夜的。   吃过面后,几人回到屋里,将屋中的炉子烧上,屋子里霎时暖和起来,不过屋里只有一张床,李钰也不摆架子了,将床让给阿夕。   毕竟男女有别,阿夕又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李钰也不好跟她抢,拿置物架将屋子隔开两边,阿夕一个人在里面,而李钰这位习惯了每日用膳、就寝的苍耀皇帝,头一次打起地铺,还邀请阮秋一块睡。   主要是他不会整理被褥,阮秋没理他,抱出柜子里的被子在一旁打地铺,这几日他忙得团团转,他也是需要睡觉补充体力的。李钰在一旁有样学样,跟着收拾好了被褥。   最后,他颇为得意地一屁股坐在地铺上,拍了拍他铺在被褥上的华贵毯子,“这不难啊。”   阮秋无奈摇头,弹指灭了桌上油灯,裹着大氅躺下。   屋中光线霎时暗了下去,只剩烧水炉子里炭火的微弱光线。李钰猝不及防,只得老老实实地躺下,侧身面向离他半丈远的阮秋。   “你干嘛离我这么远?”   阮秋道:“还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陛下就寝吧。”   李钰撇嘴道:“到那时你我便要分别了,阮秋,你会不会舍不得?要不,你跟我回宫吧?”   阮秋淡声道:“我为什么会舍不得?你又反悔了?”   李钰听他声音变冷,笑道:“我要是反悔你会直接动手吧?算了,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勉强他人的人,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不肯跟我走?我可是苍耀万人之上的天子。”   “我下山历练,有任务在身,无心干涉苍耀朝廷纷争。”阮秋语气平静,“何况陛下本来也没打算回宫,陛下要走的道与我们也不同。”   “你我相识才几日,就如此了解我?”李钰笑了一声,枕着手臂平躺下去,“你我要走的路确实不同,你已经是玄极宗剑圣的徒弟,但你不是同情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小皇帝吗?母后与国师架空我的皇权,魏王叔一个属下都能对我这般无礼,你就不想帮我这个弱小可怜的皇帝?待我真正执政时,论功行赏,你就是我的新国师。”   阮秋丝毫没有动容,声音仍是淡淡的,“正如陛下所言,我已经是剑圣的徒弟,苍耀权势的诱惑与我而言不大,而且我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忘记贵国国师是十圣之一。”   “你不敢吗?”李钰道:“可你不是有个剑圣师尊吗?”   听李钰有想拉殷无尘下水的意思,阮秋沉声道:“陛下不用再试探我了,玄极宗没有插手苍耀朝局之意,我与阿夕此番下山历练本是要去十方城,只因为我想回家一趟,才换了路线,但我们从未想过去苍耀。”   李钰闻言忙道:“你多想了,我没有这个意思。”他顿了下,在黑暗中望向阮秋,又道:“你前几日跟甘棠他们见过吗?我看你听闻她不是太清宫的人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因为她用假身份骗了你吗?阮秋,要不改日我让你们见上一面,让她当面给你道歉?她是负责我起居的女官,还是我母后手底下的人,你喜不喜欢她?”   阮秋沉默须臾,不得不说,李钰心思真多,这不还是在试探他吗?他着实是累了,直言道:“你上次问过我,是不是已经成婚了,我确实没有成婚,但我已有未来道侣。”   李钰当即皱起脸来,“是玄极宗的人?男的女的?你这么早就定亲了?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阮秋想起师尊,眸中涌上几分笑意,声音也变得温和,“多谢陛下关心,他很好,我们不是定亲,但已经定情,他没有骗我,等我这次历练回去,也许我们就会结成道侣。”   李钰很震惊,他这些话是有些试探阮秋的意思,没想到阮秋真的有了个定情对象,而且说起那人时的语气……怎么说呢,李钰觉得虽然语气平静,可听起来就是甜腻腻的!   他忽然在意起阮秋的定情对象,好奇得心痒痒,“他没有同你一起下山历练,看来修为比你高,年纪也比你大,应该不是个女修……不是说女修看不上你这么弱的修士,我是觉得你说的那个人不像是个女修。阮秋,你那个定情对象,是个老男人?我告诉你啊,修为高的男人最会骗人了,尤其喜欢骗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少年!”   他越说越激动,还坐了起来。   阮秋心道师尊不是那种人,低斥道:“别吵醒阿夕。”   李钰反应过来,热情散去,灰溜溜地躺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阮秋的定情对象,大抵是因为阮秋跟他长得像,他不忍心看到难得跟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人被骗。   他想了想又说:“你说的那个人,他比你师尊还厉害吗?你师尊是剑圣,他能看着你被骗?”   他就是我师尊……   阮秋却没有说出来,他说这些只是因为不喜欢李钰的试探,便敷衍道:“师尊自然是同意的。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就寝吧,因为你,我这几日也累了,就不奉陪了。”   “我这是在关心你,殷剑圣真能同意你们的婚事?”   李钰想来想去,都觉得阮秋像是在骗他,只是阮秋说这些话的语气太真了,他不能确定,“喂,你给我说说那个人的名字呗?”   李钰想要记下那个人的名字,回头让人去查,看看阮秋是不是被骗了,还是阮秋在骗他。   然而,阮秋说了不奉陪,就不会再搭理他,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管。李钰怎么问都没反应,等了一阵,也无趣地躺了回去,彼时仍是一脸莫名的凝重,这事他一定要查!   阮秋原本只是装听不见,没想到被吵着吵着真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天刚亮,昨夜吵了他许久的李钰还缩在被褥里睡得死沉,隔间里的阿夕应当还没醒,他稍微收拾了下,悄声出了门。   天光大亮,远处雪山连绵,汇入云间。今日没有下雪,四周荒草萋萋,林子里光秃秃的,河面也快结冰了,风一吹来凉飕飕的冷。   阮秋拢紧身上大氅,走出木屋,“这是什么地方?”   阮秋翻出羊皮卷地图,仅能从屋子原本的主人留下的物件猜测出这里是苍耀国境内边塞,却不知道在哪一块,正愁着往哪里走能找到人打听一下时,就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这边,还不止一人。他抬眼看去,果然见到远处有人过来,看衣着像是牧民。   李钰也察觉到有人靠近,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时,就看见阮秋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远处。   远处那些牧民浑身裹在粗麻袍子里,每个人手上都带着铁锹或弓箭等武器,看起来很不好惹。   李钰却懒洋洋地抻着腰。   “这附近果然有个村落。”   金丹期修士的神识能感知到的范围更广,阮秋听他这么说,就怀疑他昨晚就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他们。看着那些牧民靠近,阮秋转身进屋,敲了敲隔间叫阿夕起来。   等阿夕揉着眼睛跟着阮秋出来时,那些人已经到了木屋前,将木屋围了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神满是敌意,其中有个背着弓箭皮肤黝黑的年轻姑娘上前来,口音有些别扭。   “你们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少更一点_(:з」∠)_ 第五十章 古怪瘟疫,四阶蝎王   被众人包围, 李钰丝毫不慌,见这姑娘脸是黑了点,可大眼睛高鼻梁,尤其是一双眼睛乌亮乌亮的, 格外俊俏, 他自觉怜香惜玉, 笑眯眯地举起了双手,“别误会!我们昨夜路过此地,见这里没人, 所以才在这里借宿一夜,很快就要启程离开了。”   虽然阮秋和阿夕不想跟他同路,闻言还是点头赞同。   那姑娘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回头用几人听不懂的话同几个同伴说了什么,那几人就收起弓箭武器, 让开了路。那姑娘这才说道:“你们现在就走, 不要在村里停留!”   “好, 我们这就走。”   很多时候李钰都是没什么皇帝架子的,他给阮秋使了个眼色,走下台阶往外走去, 阮秋跟阿夕点了点头便了跟上去。这些人都没有修为,但最好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   对方大抵也这么想,他们一走近, 对方那几人就纷纷退开, 等到他们走出一段路, 背弓的姑娘才领着人跟上, 看架势是要送他们远离此处才安心, 几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李钰直接问跟他们说过话的姑娘, “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么着急将我们赶走?”   几个年轻汉子似乎都在听这姑娘话,不难看出这姑娘才是这帮人的主心骨,李钰问话时,几个年轻人眼神警惕,而这姑娘摆了摆手,大抵是在安抚他们,之后回答李钰。   “若是从前,客人从远方而来,村子里定会款待你们,但是现在不行,我们村子里有瘟疫,巫师说,所有靠近我们村子的人都可能会染上瘟疫。你们昨夜住的是李叔家,离村子远,李叔是老猎人,上月在山里摔了一跤死的,家里应该没问题。”她远远指了一个方向,“你们往这个方向走,最多两日就能走到最近的城镇。”   阮秋有些好奇,“瘟疫?”   那姑娘怕他们不信,拉起粗麻布衣袖,露出一截不算纤细但有力的手臂,“你们看,若是留下来,就会染上这种瘟疫,三天内体内会出现淤血,半个月后开始溃烂。”   她手臂上全都青了,乍一看像是染料涂在上面,手腕一翻却露出不少指甲盖大的血红斑痕,她身旁有人拉下面罩,半边脸也是这样,还有一个整条胳膊的血肉都已溃烂。   阿夕倒吸一口凉气,李钰也惊道:“你们都染上了?”   那姑娘神色沉重,“你们走吧,不要再来这里了。”   本来以为这是人家村子排斥外来人,才会赶他们走,没想到人家是怕他们被连累染上诅咒。   李钰面露惭愧,阮秋却忽然开口,“这不像是瘟疫。”   李钰跟阿夕不由看向他,能听懂他们话的那姑娘也看了过来,阮秋方才观察过他们身上的伤口,又看到他们显然透着青黑的脸色和泛紫的唇色、指甲色泽,心中就有了猜想,他是学过医的,见状直言道:“你们像是中毒了,而且伤口上有妖气。”   李钰闻言,重新打量起那几人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   那姑娘听到阮秋这么说,反倒眼前一亮,想走过来又害怕什么,于是停在原地,“你们能看出来这瘟疫有妖气,应该是修士吧?”   李钰看阮秋神色认真,心下疑惑,那姑娘却大喜道:“我叫云绮,也会一点法术,不过我没办法解决村子里的瘟疫。你们能看出来这些妖气,能不能帮我们治好疫病?”   阮秋迟疑摇头,“我只是略通医术,才看了一眼你们的伤,还不知道你们村子里的瘟疫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看你们应该都是中毒了,若真是毒,那么就会有解药。”   云绮欣喜地将这个消息转告给了其余几人,那几个年轻人神色各异,一边听云绮说话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李钰低声问阮秋,“你没有看错吧?”   阮秋反问:“你没看出来?”   李钰方才没敢细看,经阮秋提醒后才看出来那些人溃烂的伤处有一丝妖气,可若是有妖气,这所谓的瘟疫必然要比真正的瘟疫更麻烦,他又问:“你告诉云绮这是妖毒不是瘟疫,是想要帮他们?阮秋,你不是有任务在身,不想插手其他事的吗?”   这也是阮秋犹豫的问题,他看向阿夕,“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不过若你不同意,我们就将这里的妖毒告知苍耀国的官府。”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李钰,“陛下不管吗?”   李钰没打算不管,他挑眉道:“这里是苍耀边境,那他们也是苍耀的百姓,我当然不会不管,不过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让我们插手。若是他们不愿,我会另外让人来处理。”   阿夕一如既往没有意见,何况这几人其实还好,知道村子里有瘟疫,怕他们误入,特意来请他们离开,想到几人身上那些可怖的溃烂伤口,她道:“我都听小秋哥哥的。”   云绮同几个同伴也商量好了,几人神色郑重地朝他们躬身,她道:“求几位大人帮帮我们,若是能解决瘟疫,我们愿意奉上一切。”   “这倒不用,你们先起来。”李钰弹出一道灵力将云绮等人扶起来,几人站起来后眼里满是神奇,云绮看着他们的眼神也越发激动,李钰沐浴着这些目光,回头看向阮秋。   “我们先进村里看看?”   “嗯。”   三人跟着云绮等人进村,云绮还是担心瘟疫会传染给他们,所以一路都离他们远远的。也因为方才李钰露了一手,叫他们几人很是信服,她也将村子里的状况告知他们。   其实早在入冬之前,云绮就听闻附近几个村落有瘟疫,不过他们这里真正染上瘟疫是在一个月前。入冬之后,外出放牧的村民们都回到村中,而这瘟疫最初发病时只是身体变弱,体内出血,村民们发现身上的淤青还以为是碰伤了,并未多在意,直到情况越发严重,当有人因这怪病死去时,整个村子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瘟疫。   目前为止,村中两百多户人已经死了五十余人,所有人都已染病,只是程度轻重的差别。此外,他们病重后期的症状也都各有差异,病逝的却都是往日身强力壮的汉子。   云绮道:“村里的乌雅婆婆懂医术,最开始延缓过大家的病情,她也说过这瘟疫有古怪,但在半个月前婆婆也走了,那个时候正是村里瘟疫最严重的时候,巫师就来了。”   阮秋听她再次提起这个巫师,不免有些好奇,“那位婆婆也是病逝的吗?巫师是什么人?”   云绮摇头,“婆婆是因为试药而死的。巫师从前也常来村中帮村民治病,附近几个村落的人都知道他,他这次自从来了村里后就没有再离开。他也会法术,村中病得严重的人都会被送到他那里治疗,再回来时病情确实有所好转。可惜半个月过去,巫师只找到了缓解病痛的方法,还是没能根治瘟疫,村里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说着,他们走到一片光秃秃的林子前,里头雾气很重,云绮道:“过了这片林子,前面就是我们村子的入口,诸位请跟紧我们。”   阮秋三人也正色起来,远远跟着云绮等人,追着他们的脚步声穿过浓浓的雾气,这条路不算长,就是雾气太大,就是他们也看不清楚路况,出了林子,前面豁然开朗。   分布在山脚下的一大片建筑便是云绮他们所在的村落,彼时,李钰眼里也闪过一丝惊奇。   “阵法?”   云绮几人始终与他们保持一丈距离,但她也确实算是练气入门了,耳力极好,耳尖微动,回头道:“对,巫师说,避免有人误闯入村中,被染上瘟疫,所以布置了阵法。”   阮秋再三听她提起巫师,便问:“你们巫师看来也是修士,他能布下这样厉害的阵法,对你们村中的瘟疫就真的没有半点办法吗?”   云绮微皱起眉头,“巫师说,因为他来得太晚,不清楚疫病的根源,目前只能将染上瘟疫的人集中起来,免得再传染到别的地方去。”   李钰也问:“巫师会法术,应该也是修士,他在你们村里待了那么久,他没染上瘟疫吧?”   云绮说起来神色复杂,“巫师他也染上了瘟疫。”   连修士都抗不过的瘟疫?   不过这带妖气的瘟疫,他们几人也是头一回见。   村中所有人都染上疫病,几乎没有人再出门,一片死寂,就连羊圈里的牛羊也少得可怜。   云绮解释说是他们村子封了太久,有些是吃掉了,有些大概是没人看顾跑了,好在他们入冬前就囤积好粮食,还能扛一段时间。   越往村子里走,妖气就越明显,大抵是因为病重的村民们都聚在村中,他们一路都没碰上什么人,最后云绮将他们带到了那位乌雅婆婆的住处,“婆婆有个孙女,叫云珠,今年九岁,前几日也染上了瘟疫,但她的情况比我们都要严重,一直高热不退。其实村中病得严重的人都在巫师那里了,但是因为乌雅婆婆一直不喜欢巫师,云珠也不愿意去巫师那里,还请几位先看看云珠,她快熬不下去了!”   带着几人进了村后,云绮还是很不安,让开门口后没敢靠近几人,只让阮秋三人进屋,李钰耸了耸肩,跟着阮秋和阿夕走到床边,就见到躺在床上面色苍青灰的小姑娘。   阮秋看她呼吸微弱,果然已是奄奄一息,正要给她把脉,门外的云绮急急喊道:“别……”   “没事。”   阮秋失笑,执起那小姑娘的手,拨开玛瑙珠串,二指轻轻落到她手腕上,“我们是修士,抵抗力比普通人强,只是接触一下,若真有问题,马上服下解毒丹就是了。”   就算这样,云绮还是很不放心,“那你们小心些。”   阮秋看过这小姑娘的脉象,又查看她手臂上的淤青溃烂,之后低声同李钰二人道:“这小姑娘唇色青紫,从脉象上来看确实是中毒不浅,不过还好,她身上没有妖气。”   李钰纳闷道:“可是云绮他们几人身上的伤都有妖气,这小姑娘为何会跟他们不一样?”   阿夕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云绮姐姐他们都接触过的东西,这个妹妹全都避开了?”   阮秋和李钰也想到了这一点,李钰琢磨道:“明明是妖毒,却说是瘟疫。阮秋,你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有没有办法帮他们解毒?”   “不能。”阮秋道:“云绮说的没错,巫师来得晚,找不到疫病根源无法根治疫病很正常,我们才刚来,只是看看这孩子的状况,找不到病因,一时间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李钰惊讶地看他,“这很难吗?我以为你可以的。”   阮秋淡淡斜他一眼,“就算是治病,也没这么简单的,我不是医圣,我手里也没有仙丹。”   他的目光回到床上的小姑娘身上,掐诀运起功法,轻轻一挥,灵力犹如春霖,洒在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的脸色肉眼可见有所好转。   门外等着的云绮跟几个村中年轻人看见阮秋出手,纷纷议论起来,而李钰见到阮秋这一手同样面露惊叹,“可以啊,她好了吗?”   阮秋无奈道:“这是万象回春,玄极宗灵犀一脉的基础功法,我不清楚病因,只能先为她护住心脉,延缓妖毒侵蚀脏腑的速度,只是她身体太弱,必须尽快解毒才是。”   他们说话时,一直留意着这个云珠的小姑娘的阿夕看见她指尖动了,惊叫一声,“她动了!”   她话音刚落,云珠身体忽地一震,像是有醒来的迹象,紧跟着,她偏头朝床边哇的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又躺了回去,未等阮秋三人有所反应,云绮便夺门而入冲到床边。   那个叫云珠的小姑娘吐出黑血后咳了几声,眼皮颤抖着果真睁开了眼睛,云绮面上忧色未消,庆幸地笑了起来,转过头来求助地看向阮秋几人,后知后觉将往边上退开。   “她醒了!”   阮秋看在眼里,上前扣住云珠手腕,这小姑娘也迷迷瞪瞪地回过神来,望见坐在床沿秀美绝伦的青衣少年,一时以为还在梦中,声音低弱,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云绮冷不丁笑了起来,用他们这里的话温声回应。   李钰听得一头雾水,好奇地问:“她说了什么?”   阮秋也松开手起身,跟着迷茫地看向云绮,后者笑道:“她以为还在梦里,见到了神仙。”   李钰也笑了,打量了阮秋一眼,“我就说这张脸好看,你看,被人误认成神仙哥哥了吧?”   “你是在夸你自己吧。”   阮秋哪里不知道,李钰仗着跟他长得有几分像,这神仙哥哥的美名是在暗搓搓往他自己身上揽呢。他没跟李钰计较,调头告诉云绮,“她身上的毒只清了一部分,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今夜应当会退热,你先照顾她。对了,她先前吃过什么药?”   见云绮总躲着他们,又说:“无事,若这真是触碰就能传染的瘟疫,我方才已经接触过云珠,也跟你们进了村子,你离我们再远也没用。放心吧,我很确定这是妖毒。”   云绮还是没敢靠近,只守在床角,云珠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她掖了掖被子,带着有些别扭的口音说道:“那这种妖毒会不会也能传染?婆婆死后,就是我在照顾云珠,她吃的都是婆婆先前留下的药,而且不肯吃巫师的药,病情才一直都没有好转。”   李钰问:“她不肯吃巫师的药?”   “对,以前婆婆还在时也留下了药方,但是后来就不管用了,等到巫师来了之后换过几次药方,村子里的人都吃过他的丹药,服下后确实有所缓解。”云绮颇为苦恼地看向云珠,“但因为不喜欢巫师,云珠不肯吃巫师的药,坚持要用婆婆的药方。”   她一说完,阮秋几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李钰低声同他们说:“那妖气不会是药里的吧?”   “不无可能。”阮秋又问:“你们都吃过巫师的药,不知道你这里还有没有剩下的丹药?”   云绮茫然地摇了头,“没有,因为药材不多,巫师每三日会给我们一粒丹药缓解病痛。”   李钰偏头看向阮秋和阿夕——巫师八成有问题。   阮秋垂眸表示认同。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他们这里地处苍耀边境,话带口音,李钰这个苍耀天子也完全听不懂,更别说阮秋和阿夕,他们只知道有人来了,正在与门外几个年轻人说话。云绮像是受到惊吓,惊恐地站起来同他们三人说:“巫师和村长过来了!”   她面露为难,因为屋外几人说话的声音拔高,吵了起来,她看了看三人,先走了出去,与门外披着貂皮耳戴金环的中年壮汉说话。   那壮汉应当就是村里的村长,他带了几个人过来,身上都裹得很严实,唯独有一个人与他们的打扮是不一样的。那个人身量比村里人矮了许多,黑色斗篷下露出的衣料也与众不同,透出一点玄青色,此刻正好抬起头来,露出兜帽下一张青白的脸。   阮秋发现他侧脸上看不清形状的刺青,就猜到了此人身份,当这个巫师黑沉沉的眼睛看进屋里时,他心中登时有种强烈的排斥感。   阿夕浑身一哆嗦,也莫名发冷,“这个人好奇怪。”   这位巫师双眸扫过他们几人,就移开了视线,李钰才笑着瞥过阿夕,“你很害怕?咱们刚说到巫师他就来了,这人消息很灵通啊。”   他又问阮秋,“猜猜看,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阮秋不太想跟他玩这种小游戏,也如实回了一句,“若是奔着我们来的,要么会跟云绮他们一开始那样,将我们赶出村,要么……”   李钰摸着下巴,“留我们下来?若他心里没鬼,一心解决瘟疫,多几个朋友对大家都好,但若这瘟疫都与他有关,他不会希望我们插手,留我们下来也是为了毁尸灭迹。”   阮秋颔首。   阿夕光是听他们说就脊背生寒,“那我们怎么办?”   李钰撇嘴,“看着办。”   看着办是怎么办?   阿夕暗道这家伙故弄玄虚,没等她问清楚,云绮就一脸为难地回来了,屋外众人也没有离开。   云绮朝三人深深躬身,“村长请你们离开……我知道你们能帮云珠,可是村长认为我们已经深陷其中,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不能再连累人了,趁你们才刚进村,与我们接触不多,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阿夕很不可思议,“可是小秋哥哥方才出手时云珠是有所好转的,这说明我们也许能帮你们根治瘟疫,这样你们也要赶我们走吗?”   云绮苦恼地摇了头,望向门外道:“巫师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已经让人上报官府,不久后会有修士来这里查看情况,这不是普通人能解决的问题,你们先走吧。”   “这……”   阿夕还想再说什么就让李钰按住肩头,她抬头瞪向李钰,后者却面露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已有决定,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阮秋没有再说话,朝阿夕摇头,示意她听李钰的。   云绮再次深鞠躬,“感谢你们的好意,对不起。”   李钰耸了耸肩,走向门外,阮秋也带着阿夕跟上去,外面的村民齐齐让出一条道,只有村长与那巫师还站在原地。村长面色青黑,双眼同样黑沉沉的,无声地盯着他们。   直到路过二人时,他们才与那位巫师打了个照面。   巫师黑袍遮掩下的脸上嘴角扬起,笑容阴冷,声音透出几分寒意,“年轻人乐于助人是好事,可有些事,你们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李钰脚步顿住,笑吟吟地看向巫师,阮秋怕他当场与人打起来,正要开口,李钰便利落地回过头,目视前方,迈开腿往村口走去。   阮秋暗松口气,快步跟上。   云绮等人一直送他们到村口外,他们出了那片遍布迷雾的林子,才真正走出了村子的范围。   阿夕有满腹憋屈,忍到这会儿忍不住吐出来,“我们是来救人的,这村长怎么不知好歹!”   李钰似乎很喜欢逗她,“你怎么知道人家村长是不是自愿的?你没发现他被巫师控制了吗?”   阿夕愣住,“什么?”   这一点,阮秋也没看出来,因为李钰说话总是真假混杂,他便问:“村长真的被控制了?”   李钰回想起方才路过时那一照面,其实也不太确定,“应该是吧,村长身上的妖气最重,还有几分跟那个巫师身上一样的气息。”   妖气这方面,阮秋是赞同的,“跟着村长来的那几个人,身上的妖气也比云绮他们都重。”   “那这个村子岂不是都被那个巫师控制了?”阿夕道:“那我们方才为什么要离开村里?”   阮秋温声道:“有人想要我们离开。我们初来乍到,不如巫师在村中根基深,何况我们还未查明村中的瘟疫究竟是什么,不宜与巫师正面起冲突,但也不能坐视不管。”   阿夕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们真的不管了,那么大一个村子,还有很多人呢。”她有时行事有些极端,在救人这方面却向来不含糊,她问二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阮秋沉默,他还没打算。   李钰沉吟须臾,问阮秋道:“你方才见到巫师,可有发现他身上有云绮所说的中毒迹象?”   阮秋蹙眉,“他穿着斗篷,只露出一张脸,我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他的修为应该比我高。”   李钰又问:“倘若你们是巫师,有人发现指向瘟疫与你们有关的线索,你们第一时间带村长过来将他们赶走,之后你们会怎么做?”   阿夕嘴上说不爱搭理他,这种时候第一个回答的也是她,她想了想,说:“那如果瘟疫就是巫师搞出来的,他一定不希望有人揭穿这个秘密,所以,他会杀我们灭口吗?”   阮秋道:“他的修为在我们之上,没道理看不出妖气,可他却告诉大家那是瘟疫,村里唯独云珠没有吃过他的丹药,也是唯一没染上妖气的人,那瘟疫一定与他有关。”   李钰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们先不管此事了,等巫师找上门吧,我相信他等不了多久的。”   阮秋看着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再看向被迷雾封住的村子,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们暂时不打算离开,于是回了山上那处木屋,因为今早走得匆忙,屋里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收拾,此刻回来正好整顿一下,但一整个白日过去,木屋也没有任何动静。   冬日天黑得早,眼看着天色黑沉下去,破旧木屋也亮起了温暖的火光,依旧是风平浪静。   三人围坐在炉子前,等着碳火将炉子周边的栗子慢慢烤熟,先前划过的口子也悄然开了。   李钰吃着栗子,还是那样悠然惬意,阿夕则忧心忡忡,“天都黑了,巫师还没有动手吗?”   “这才天黑,急什么。”李钰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栗子肉,也不知道这些栗子是哪里来的,地窖里堆了一些,烤着吃特别香甜。   阮秋看着炉子边的栗子大半进了李钰口中,默默给阿夕那边扒拉了几个,火光映在他平静的面容上,他的声音也跟先前一样冷静。“陛下,在你们苍耀国,若是遇见这种疑似要妖怪作乱的事,会如何处理?”   李钰就是不爱听阮秋这么叫他,总觉得阴阳怪气的,听得他很不爽,“你就不能别叫我陛下,叫一声钰哥哥听听?民间若遇到这种事就去报官啊。我们苍耀以武立国,你应该知道的,一般官位越高修为就越高,但除了武将还有文臣,我们重视修士,也一样重视文臣。你们宗门修道讲究超脱凡尘,不屑于管的凡间事,什么柴米油盐这些,只要是苍耀百姓,朝廷都会管。官府可以判芝麻大点的百姓纠纷,也可以判妖魔鬼怪,此外,我们也是有专门除魔卫道的官署,叫明镜司,官府管不了的大妖都会递交给明镜司。”   “同样是修炼,宗门修出世之道,苍耀管人间纷争,护十方百姓,也是正道,虽然道不同,终点却是一样的。”李钰对这个一向看得很明白,“就像我早死的父皇,身为天子,不还是一样战死在除魔战场?”   阮秋对他说的颇有些感悟,但他绝不会喊出钰哥哥这种东西,“若报官了官府会来人吗?”   “谁知道呢?”李钰说来笑容也有几分自嘲,“方才的话听起来,苍耀的修士好像跟宗门没什么区别,可任谁落到这官场中不得染上几分黑?我虽未真正执政,也清楚朝廷权力纷争从未休止过,尤其是如今天子弱而群臣环伺的局面,几座大山压在我头上,圣后、国师、大将军、各路藩王,又有几人愿意听我这个天子说话?”   阿夕不太懂,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那你还挺可怜的,也就是说就算报官也没用?”   李钰摊手,“不一定有用,边境离皇宫太远,就算是母后来了,这里的将士也未必听她的。”   阿夕还真信了,“可是我听说圣后很厉害的啊。”   阮秋眸光闪烁,“你们觉不觉得,我们今日进村,得到瘟疫与巫师有关的线索太顺利了?”   李钰顿了下,“你的意思是?”   阮秋摇摇头,低头剥开一个栗子,正要将饱满的栗子肉挑出来,眸光一凛,朝二人打了个手势,二人反应过来,神色认真起来。   阿夕用口型问:来了?   李钰耳尖微动,点了下头。   门口上挂着的灯笼忽然暗了下去,西北风呼呼吹过。   有什么东西打在窗口,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阮秋召出灵剑的同时,却见什么东西顺着窗缝爬了进来,窸窸窣窣的,竟是一只只黑红色的蝎子,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屋中。   几人神色凝重,李钰一脚踢开炉子,碳火滚了一地,暂时挡住蝎子群,他又朝门前跑去。   “先出去!”   阮秋拉上阿夕,“走!”   谁知李钰一打开门就险些被一刀迎面砍中,他反应极快,手中覆上一层金色灵力握住绣了的刀,一脚将门前的人影踹飞出去,手中灵光一闪,就取出了一把上品灵剑。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不少人,乍一眼看去足有二三十人,将整个屋子都围住了,李钰一剑砍出一条路,等阮秋二人出来才发觉不同。   “不是活人,是傀儡吗?”   李钰提剑挡在门前,眼里满是不解,屋中的毒蝎子也涌了出来,阮秋一剑将它们挡在门内,闻声回头看去,才发觉那些人不对。   门外黑漆漆一片,他们起初只看到二十多个人影,出来仔细一看,这哪里是活人?都是干瘪腐臭的尸体,却能拿起武器攻击他们!   阮秋神色一凝,收回剑意,喊了一声阿夕。阿夕脆声应着,才从背包里取出一包粉末洒出去,霎时间,那些被粘上粉末的蝎子便自行烧起来,一只着火就能沾上一群。   见状,阮秋带着她退出屋中,赶去李钰身边帮忙。   李钰好歹结丹了,这些傀儡于他都不算什么,只见他灵力在剑上一抹,轰然一剑便震退所有傀儡,正好为阮秋二人过来扫清障碍。   那些干尸经不住金丹修士的一剑之威,散架落到地上再也起不来,也涌现巨大的腐臭味。   阿夕登时捏住鼻子,阮秋也一言难尽地屏住了呼吸。   “你下次或许可以换个打法?”   满地的干尸残肢,李钰自己也受不了,摸了摸鼻子,“我还是希望下次碰到的不是它们。”   木屋里的火还在烧着,火光冲天,连他们唯一的躲避之处都没了,四周却已经安静下来。   阮秋还是觉得这太过顺利了,目光扫过四周,瞥见一道巨大的阴影,他反应过来,一把拉过阿夕退开,灵剑绕指柔同时飞出去——   “小心!”   随着阮秋一声提醒,李钰回过神,跟着绕指柔飞去的方向拔剑,只见青玉剑青光闪烁,带着一股清润却凛冽的剑气直指李钰身后,那里竟出现了一只木屋还高大的蝎子!   看背上黑红纹路,这俨然是方才那群蝎子的蝎王!   绕指柔一剑挡住它即将穿刺李钰后背的尾针,竟是擦过火星,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李钰紧跟着出剑,也被那尾针压得倒退几步。   阮秋抬手接住折返回来的青玉剑,看着李钰飞身后退,蝎王却又挥出了前螯,他提剑跑了过去,青光一闪挡住蝎螯,手臂登时一麻,也跟李钰先前一般被用力甩了出去。   “小秋哥哥!”   阿夕看见蝎王尾针动了,心头一紧,抽出一根鞭子,抢在半空甩到阮秋面前,而阮秋看着快刺过来的尾针,毫不犹豫抓住鞭子,随着阿夕一用力,正好与尾针擦肩而过。   李钰终于调整好状态,提着剑迎上,“放着我来!”   阮秋松了鞭子,吐出一口浊气从地上站起来,阿夕紧张地跑了过来,“小秋哥哥没事吧?”   “还好。”阮秋望向被李钰转移了视线的蝎王,神色凝重,“这蝎王妖气好重,但好在还未修成人形,境界应该在四阶左右。李钰是金丹期,估摸还是可以应付蝎王的。”   他刚说完,还在与蝎王缠斗的李钰就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不是吧,你打算让我一个人应付蝎王?阮秋,你怎么老欺负我!”   到底是谁欺负谁?   听着李钰被抛弃的幽怨语气,阮秋扬声道:“蝎王的弱点是腹部,不过它身上毒性太强……”   阮秋话还没说完,不慎被李钰伤到的蝎王便怒而喷出了一股剧毒,李钰迅速退开,先前他在的那地方却被毒液飞快腐蚀出一个大洞,他额角一抽,朝着阮秋的方向喊道:“你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快别说了!”   “……好。”   阮秋不再说话,还拉着阿夕往外退去,让出地方。   终于,李钰趁着蝎王刚刚喷完毒液,还没恢复过来,一剑重伤蝎王腹部。命脉被刺伤,蝎王发出一声刺耳嘶叫,妖气登时蔓延出数十丈,李钰一时不察便叫它逃窜了去。   李钰也被迫吸入了几丝混杂在妖气中的余毒,他拧紧眉头,神色颇有些烦躁地追了上去。   “追!”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小秋刷刷经验,算了算,师尊还有几章就能上线啦_(:зゝ∠)_ 第五十一章 暴雨梨花,天子一诺。   李钰转眼就走远了, 拦都拦不住,阮秋只得召出灵剑带着阿夕御剑追上。所幸山上到村口不远,找到人时也没耗费什么灵力,只是村口迷雾仍在, 而蝎王已不见踪影。   阮秋放阿夕落地, 收起玉剑快步朝李钰走去, 将一瓶丹药递给他,“解毒丹,先吃了吧。”   李钰没跟他客气, 吞服几粒丹药后运功逼出药效,方才吸入的那点微末蝎毒被清得一干二净,他将丹药瓶扔给阮秋,一脸不忿。   “让它跑进村了。”   阿夕跟着跑过来,看着地上腥臭的绿色液体, 皱着鼻子说:“地上有血, 那我们还追吗?”   李钰当机立断, “追!”   阮秋点头应好,收好解毒丹跟上二人,沿着地上的血水穿过迷雾进了村, 一路跟着蝎王的血走,一盏茶后到了村中一处吊脚楼下。   蝎王的血迹到了楼下就没了,楼上烛光幽幽, 像是有人。李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悄然上楼,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才朝他们招手。   阮秋跟阿夕敛息屏气, 小心翼翼地上了楼, 跟着李钰凑到窗边, 从窗缝看向屋里,不意外地看到一个黑袍身影。那是巫师的背影,他打横抱着一个小姑娘,将人放到屋中的竹榻上,屋中不止一张竹榻,还躺着七八个面色青黑的汉子,看着像是村里人,皆是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的状态。   巫师放下那小姑娘,起身到堆满瓶瓶罐罐的桌前,因背对着他们,阮秋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能看到竹榻上的小姑娘垂落床沿的一只手,上面挂着一串漂亮的玛瑙珠串。   这是白日才见过的云珠。   不多时,巫师带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回来,走到一个昏迷的男人床边,打开匣子放出来一只通体血红的毒蝎,尾针在男人手上一刺,浓郁的妖气瞬间将男人全身笼罩,紧跟着,他脸上的青紫变淡了,看似脸色红润了许多,实际上生气也在变弱。   这时,李钰戳了戳阮秋肩头,张了张嘴无声问他——   这是在做什么?   阮秋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巫师没有马上要里面那些人的命,还让毒蝎吸走了他们身上的毒,但巫师绝不是为了救他们,他们的生机已非常微弱。   这时,屋中背对着他们的巫师发出一声低笑,“想知道我在做什么,不如进来仔细看看?”   三人怔住。   巫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过身来,黑沉沉的双眼正对着窗户的位置,俨然发现了他们。   “你们以为,伤了蝎王,追到这里,还能瞒得住我?”   三人面面相觑,李钰还是走了出去,阮秋和阿夕也都警惕地跟着他到了门前,等李钰推开门,屋中的巫师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金丹期,修为不低,难怪伤得了蝎王。”   因为修为太低,总被忽略的阮秋和阿夕没有跟李钰争风头的意思,李钰也很无奈,站在门前道:“不是你先派蝎王来的吗?既然动手了,就要做好蝎王回不了的准备。”   巫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眯起双眼,“好大的口气!也罢,能有你这个金丹期作进补,蝎王的伤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李钰挑眉,“你要杀我?”   巫师冷笑不语。   却在这时,屋顶上传来奇怪的动静,李钰眸光一紧,抬头看去,一眼正对上横梁上的蝎王。比起阮秋几人最初看到它的状态,它此刻身形仍是巨大的,但因为重伤,它能蜷缩在横梁上,身形俨然缩小了许多。   也许是见到了仇人,蝎王朝着门前发出一声嘶吼。   李钰手中灵光一闪,握紧了灵剑,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但看到蝎王腹部流着绿色脓液的大洞,他嘴角挑起几分笑意,“就凭它?”   巫师冷冷盯着他,“试试不就知道了。蝎王,动手!”   随他一声令下,梁上的蝎王果然凶狠地朝着门前飞扑下来,李钰撇嘴一笑,飞身退出楼外,蝎王紧追上去,黑影迅捷如风。阮秋拉着阿夕让出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门内。   只见巫师黑沉沉的眼眸一转,阴鸷的眸光正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忽而弯唇,笑得很是诡异,一抬手,手背上爬出一只血红的蝎子。   “去。”   阮秋看在眼里,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顾不得多想,拉上阿夕直接下楼,走到一半,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楼上果然爬出许多毒蝎,密密麻麻铺在地上,叫人毛骨悚然。   此刻,李钰已在楼外与蝎王打了起来,阮秋和阿夕看到楼上追出来的毒蝎群也都纷纷加快速度跑了出来。下了楼,阮秋便召出灵剑,挥出一道剑意将毒蝎群挡在楼前,回头看向阿夕时,眉头紧紧皱起来。   “快!”   阿夕急得手忙脚乱,紧跟着在背包里取出一沓符纸,朝楼下撒去,抬手掐诀,将符纸悉数悬在半空,急急应道:“马上就好了!”   她低声念咒,灵光映在她凝重的面上,抬手将符纸打向毒蝎群,所有符纸猝然燃烧起来,大片毒蝎群也在瞬息间被熊熊大火吞噬。   只是天寒地冻,火本来就不好烧起来,温度一高,地上的雪就开始融化,火势也转小了。   阮秋收起剑意,喊上阿夕,便往李钰的方向跑去。   “先去帮李钰!”   阮秋心底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毒蝎群被拦在楼下,大片火光灼烧下发出浓郁的焦臭味,巫师也终于走了出来。   那裹着斗篷的身影站在楼梯上,面色阴沉得可怕。   阮秋不禁头皮发麻,只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巫师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心下惊疑,可也没时间去找巫师了,因为即便有大火挡着,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毒物从楼里爬出来,并且绕过大火,朝着他们而来。   除此之外,四周也冒出了许多毒物,似乎是蜘蛛和蜈蚣,夜里看不太清楚,但数量都很多。   阮秋疑道:“这是……五毒?”   李钰从打斗中抽出身来,甩了甩手,暗道这只蝎王太凶了,这才发现楼下的蝎群,他惊道,“怎么带了这么多毒物出来?巫师呢?”   阮秋摇头,“不见了……”   “那边有人!”   阿夕惊叫着打断阮秋的话,李钰本想看一眼,但蝎王追了上来,他只得提剑迎上去。而阮秋倒是看清楚了,那座吊脚楼后走出了十几道僵硬的人影,楼下的火光足以让他们看清楚那一张张干瘪而青黑的脸。   “是那些干尸做成的傀儡!”阮秋看着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毒物,又望向不远处的村中,见到几处灯火,他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跑,朝李钰和阿夕喊道:“不能让这些毒物和傀儡伤了村里的人,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阿夕往身后扔了张火符,忙不迭跟上,李钰却是废了一阵劲才将暴怒的蝎王震开,之后看到遍地毒物,皱着一张脸飞身追上他们——   “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阿夕边跟着阮秋往村外跑边道:“你不是比我们都厉害的金丹期吗?还怕被我们落下吗?”   “要是被这些毒物缠上,那还是怕的。”李钰不怕丢人,那些毒物跟傀儡果然追着他们过来,潮涌似的,乌泱泱一大片坠在他们身后,他这个爱干净的小皇帝还挺嫌弃的。   阮秋闻言失笑,打量着四周环境,“先找个地方将这些毒物都聚在一处,再一并处理吧。”   李钰正要应好,发觉一道黑影在光秃秃的林子里闪过,眼看着就要接近阮秋,急道:“小心!”   阮秋也发觉了,登时停下脚步,却见那人擦过他肩头,拉开弓箭将烧着火的箭矢射了出去,火光划过天际,正射中林中飞出的一个坛子,酒香霎时在雪地上溢开,烧起一层幽蓝色的火光,挡了那些毒物片刻。   那人站定在他们身后,等他们看清楚对方以及林子里两个眼熟的年轻村民时,也不由吃惊。   “云绮?”李钰收剑走过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阮秋紧握灵剑的力道也松了几分,暗松口气,同样迷茫地看向他们。后者神色凝重地摇了头,朝林中二人挥挥手,那二人便走了,她也转身离开,还不忘叮嘱他们——   “跟我来!”   她的修为很低,还在引气入体的阶段,但体质因为常年锻炼,体力极好,很快就将他们甩到了身后。阮秋和李钰三人面露迟疑,虽然心中有很多困惑,还是追了上去。   蝎王不知何时不见了,只剩下毒物群与干尸傀儡追着他们。阮秋几人紧跟着云绮,渐渐远离村中人群聚集的住户区,到了村中一处宽阔的牧场。云绮几个跳跃爬上了一处木头架起的高台,回过头朝他们招手。   “快上来!”   阮秋几人都是修士,身轻如燕,上去倒是很容易。等他们都上了高台,云绮又轻喝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话,不远处的几个高台上便亮起了火光。有人拉开弓箭将被火点燃的箭矢射了出去,正落到草场上面。   噗的一声,堆积在黑暗中的干草顿时被点燃,火舌一点点蔓延,围成了一个大圈,将遍地的毒物困在其中,整个牧场都亮了起来。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   阮秋看向李钰,眼神交汇,也看出对方眼里的肯定。   李钰观察着其余几个高台上的年轻人,发觉都是他们白日见过,与云绮一起带他们回来的几人,便问:“你们早知道巫师有问题?”   刚松了口气的阿夕闻言愣住,抬头看了看李钰,又看向低头的云绮,最后看向阮秋,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意外,与李钰站在了一起。   “怎么了这是?”   阮秋道:“你们早在这里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们将毒物引过去,也早就知道巫师有问题,今日,你也是有意与我们说那些话,引导我们发现巫师与瘟疫有关的线索。”   阿夕恍然大悟,因是阮秋所说,她不疑有他,还有种被利用的感觉,气呼呼地盯着云绮。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绮握紧手上长弓,面露惭愧,“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和巫师是不是一伙的,你们又愿不愿意帮我们。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平城派人来帮我们,大家都被巫师控制了,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钰愕然道:“平城?”   云绮点头,“离村子最近的城镇,就是平城。我们很久前就让人去平城送信了,可是送信的人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再来村里。婆婆因为发现瘟疫是妖毒忽然死去那个晚上,巫师就来了,我们一直在怀疑他,前几天才发现,他在用我们的身体炼毒药,但我们都已经中毒了,只有吃他给的毒药才能缓解,等到这些毒在我们体内腐蚀我们的生机,再让毒物吸走,表面上缓解我们的病情,实际上也吸走了我们的生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平城这个地方于阮秋而言同样不陌生,不久之前,在齐竣的逼迫下,他和阿夕受李钰连累,三人都在赶往平城的路上,他有些意外这里居然离平城那么近,同时对云绮的话很吃惊,“巫师究竟要做什么?”   云绮摇头,她的脸上有些痛苦,因为中毒太深而发紫的唇被她咬出印子,“我不知道,我也试探过巫师,他好像可以用那些毒养他的妖宠,就是那些毒物,不过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在炼制一种毒药,能让人不知不觉染上,并且很快传给更多人的毒药,我有一次偷看到他与村外的人见面,毒药,应该就是那些人要的。”   她说着,在怀中取出一张绢布,摊开给几人看。   “那时我假装病重昏迷,在他的屋子里被毒蝎吸走身上妖毒时,正好撞见有村外人来找他,这是我看看那个人身上的玉佩后画出来的,我去过平城,也见过这个图腾。”   阮秋只看了一眼,绢布上是用血画的一个简易图腾,但线条很工整,没等他细看手绢就被李钰拿走了,李钰的神色也开始变得难看,   阮秋道:“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云绮也看向李钰,“你知道?”   李钰深吸口气道:“这图腾出自云州魏王府,云州与平城相隔不远,我知道平城已经投靠他,但我没想到……我大概知道巫师为何炼制这种毒药,因为魏王想要苍耀彻底乱起来。为了皇权,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看来是我高看他了。”   阮秋面露错愕,“魏王?”   这又是苍耀的权势纷争。   云绮愣了一阵,咬牙道:“难怪我们先前送出去的信一直没有回应,那我们该怎么办?”她眼里涌上泪光,有着显而易见的绝望。   李钰却正色道:“你相信我吗?”   云绮抬眼望向他。   “你们不会有事的,魏王并不可怕,我会帮你们。”   李钰眼底亮起了一道光,那是怒火,是发现魏王将无辜百姓当做争夺皇权的牺牲品后的怒火。阮秋发现,他此刻比以往都要认真。   云绮眼底闪过笑意,这位黝黑的边塞姑娘笑起来,笑容也犹如太阳一般温暖,她道:“可那是魏王,我知道他手下有兵马,有许多厉害的修士,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我不会走的!”李钰认真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阮秋看着二人,眸光闪烁,正要说话,另外两个高台上传来了村里那几个年轻人的呼声,他也跟着看向下面,神色再次紧绷起来。   蝎王出现了,它跟在一只巨大的红色鬼蛛身后,而那只血气浓郁的鬼蛛背上的人正是巫师。   “巫师来了!”   阮秋道:“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先解决巫师,还没拿到解药,我们总不能死在他手里!”   听到解药,云绮和李钰已将方才的忧虑抛之脑后。   李钰提起长剑,带着一身肃杀,踩在栏杆上飞身下去,“我应付巫师,剩下的交给你们!”   “好!”   阮秋干脆地应声,看向阿夕,阿夕听过方才云绮的话,此刻依旧重重点头,“我们走!”   阮秋弯唇轻笑,温声道:“打不过就先避开,拿到解药救村名固然重要。你也一样重要。”   阿夕笑眯眯应道:“小秋哥哥也一样,我们走吧!”   阮秋点了点头,望向高台下,穿过火堆对上巫师那双幽黑的眼睛,神色一凛,握紧青玉剑。   草场上的大火将密密麻麻的毒物焚烧殆尽,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味,在这样的背景下,李钰提剑斩向巫师,先前被他重伤的蝎王正要扑过去,却在半道被一道青光截住。   浓郁的黑气在巫师面前涌现,挡住了李钰的剑,与此同时,阮秋接住被击飞的绕指柔,提剑挥出剑意,阿夕也在一旁扔出数张火符,轰轰炸开,蝎王哪里还顾得上李钰?   在一个多月前,阮秋的剑毫无杀气,所以他的师尊殷无尘教了他新的剑,那是杀人的剑,阮秋至今未学会,但学会了另一招——   他用他的剑意困住了蝎王,让蝎王将火符带来的杀伤力统统吃了下去,伤势加重的蝎王暴怒之下,尾针穿破剑意,扫过阮秋二人。   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分明没有任何灵力威慑,却精准地刺穿了蝎王腹部那个伤口。蝎王登时发出刺耳的嘶吼,阮秋见状急急抽身后撤,回头看向远处,云绮不知何时也下来了,依旧背着弓箭躲在一处树干后。   此刻正被李钰缠上的巫师发觉蝎王被几人围困,眸光一沉,身下的鬼蛛便朝着阮秋那边爬去,李钰想要拦住,却叫巫师挡了下来。   巫师闭上双眼,口中低声念着什么,手中飞快掐诀,周身黑气越发弄鱼,忽地睁开双眼,眸中血光闪烁,在黑夜中极为诡谲。只看一眼,李钰就觉眼前一阵眩晕,神魂仿佛被吸入一片血海当中,巫师周身的黑雾倏然爆发,瞬间将李钰笼罩其中。   “李钰!”   阮秋心下大惊,可蝎王还未解决,鬼蛛又过来了,他躲都来不及,根本没有机会去帮李钰。   几根箭矢落到鬼蛛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根本没有作用,却将鬼蛛引向了云绮的方向。阿夕还在与蝎王周旋,阮秋脱不开身,忙在储物戒中翻出一个物件扔向云绮那边。   “接住!用这个!”   云绮极利落地从树后翻滚出来,接住半空中的一张金弓,她没有箭矢,也没有灵力,但眼看鬼蛛过来了,她本能且无师自通地拉开了金弓,一道凛然的金光化作箭矢,在她松手之际,直直射向鬼蛛的眼睛!   这一箭没有落空,也没有如先前那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是深深刺入鬼蛛的眼睛,之后轰然炸开,听见鬼蛛充斥着痛苦与怒火的嘶吼。阮秋暗松口气,转身朝鬼蛛的方向跑去,还引走了一直盯着他的蝎王。   “阿夕!帮她将鬼蛛引过来!”   阿夕点了点头,连忙跑向云绮的方向,掐诀念咒。   “去!”   射出那一箭之后,云绮虽然是伤到了鬼蛛,可也耗尽了手中这件上品法器的所有灵力,金弓化作灵光散去,她要面对的就是暴怒的鬼蛛了,这只比蝎王等级还高一些的鬼蛛又岂是她一个普通人可以应付的?   万幸,就在鬼蛛妖力爆发,即将波及到云绮身上时,一张灵力织成的大网落到了云绮身前。   死里逃生的云绮吓倒在地,惊魂未定,就听见阿夕在远处气喘吁吁地喊道:“快过来!”   云绮忙不迭爬起来跑过去,鬼蛛的妖力也破开了灵力网,追着云绮而来。而阮秋这时正引着蝎王过去,眼看蝎王和鬼蛛就要撞上,他急急停下,手中灵光闪烁,紧跟着挥出一道剑气将鬼蛛前面的云绮掀开。   “阿夕,带她走!”   话音落下,云绮猝不及防落到半空,鬼蛛盯着她飞扑上去,却被青玉剑打了下来,而她则被一道灵力缠住腰身,落地时习惯性就地一滚,便倒在了全力掐诀的阿夕身旁。   彼时,阮秋已如愿将鬼蛛与蝎王汇作一处,他抛出手中的机关匣子,一缕浅青色的灵力落到匣中。下一瞬,数不清的灵光在匣中爆发出来,美如梨花初开的瞬间,又如满天星落化作暴雨。刺目的强光让见者几乎在同时挡住眼睛,却挡不住武器破风的声音,以及两只妖兽冲天的嘶吼。   这就是暴雨梨花钉,燕不平赠予阮秋的保命之物。   当时被聂无欢抓住时曾被扔掉,后来宗门里的师兄弟们又找了回来,阮秋一直带在身上。   等强光暗淡下去时,阿夕和云绮才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抬头看去,就见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手持青玉剑,站在遍体鳞伤的鬼蛛与蝎王前,背影极美,又透出几分冷冽。   只见他一抬手,青玉剑在黑夜下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冷酷地截断了鬼蛛的最后一口气。   阿夕怔怔看着,心想,她大抵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阮秋神色依旧很沉重,他将剩下最后一发的暴雨梨花钉收回储物戒,抬眼望向远处的黑雾。   终于,一尾金龙自黑雾中跃出,虽然看着有些稚嫩,龙吟响彻云霄,也在同时击溃了黑雾。   阮秋眼底闪过一丝喜色,收起剑快步朝那边赶去,云绮和阿夕也都纷纷回神,跟着过去。   李钰轻喘口气,走到躺在地上狼狈吐血的巫师面前,将长剑抵上他脖子。阮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问李钰:“你没事吧?”   “还行。”李钰着实累得够呛,脸色泛着几分苍白,但看到远处两只妖兽一动不动倒在那里,他再看向阮秋时,眼里多了几分赞赏,“厉害啊,解决了两只,比我还快!”   阮秋见他身上并无严重外伤,看起来内伤应该也不重,才无奈地笑了,“先拿到解药再说。”   李钰眉宇间已有几分疲惫,等稥稥阿夕和云绮等人陆续过来,他同巫师道:“将解药交出来。”   云绮和几个同伴早就知道村里的瘟疫是巫师造成的,这会儿也都恶狠狠地瞪着巫师。谁知这种情况下,巫师竟然还笑了起来,李钰面色转冷,长剑在他脖子上划出血痕。   “笑什么?你想死吗?我知道你在给魏王做事,但落到我手里,就算是魏王,也护不住你。”   巫师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嘲讽的笑容仍在,“我确实是在为魏王做事,可我在做的,也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否则魏王又如何能请动我?我这一生都想要炼制出世间至毒,又怎么会给自己的毒药炼制解药呢?”   “没有解药?”云绮面色骤白,几个同伴也听懂了巫师的话,也是神色大变,满是失望痛苦。   这是阮秋没有想过的结局,李钰也呆住了,继而咬牙切齿地抓起巫师衣襟,将人提了起来。   “没有解药,你就将解药炼出来,否则你活不过今日!”   巫师本就重伤,被他一动就牵动内伤开始咳血,说不出话,手哆嗦着,在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我没有解药,但是这里有毒药,你们可以根据毒药,找到解毒的方法!”   李钰神色缓和了些,一把扔开人,将那瓷瓶夺过来,转头看向阮秋,他不懂医理,这里会医术的人也只有阮秋。阮秋看明白他的意思,伸出手,“给我吧,让我看看。”   瓷瓶落到阮秋手中,因为是导致村中发生瘟疫的毒药,众人都很是紧张,阮秋要打开瓷瓶时,巫师又笑了起来,引得众人看过去。   李钰不耐烦道:“你又笑什么,还有什么话要说?”   巫师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扶着胸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修为不高,你们指望他,还不如来求我,我制的毒,能想不出解药吗?”   李钰的剑一直架在他脖子上,但大抵是知道李钰不会轻易杀他,巫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我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满足我,我可以答应你们,帮你们炼制出解药。”   村中众人中毒已久,能早些服下解药是好事,阮秋暂时将那瓶毒药放下,“你有什么条件?”   巫师揉了揉他的手腕,笑意阴冷,“我的条件就是……”他话音一顿,悄然自袖中取出什么东西,便朝着围绕着他的众人迎面撒去。   呛鼻的粉末裹着烟雾霎时笼罩众人,李钰离他最近,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当即闭眼屏息,手中的剑果断砍下去,同时提醒众人——   “都退后!”   那些粉末刺激得众人睁不开眼,阮秋只能就近拉住阿夕手臂,握紧青玉剑带着她往后退开。   然而李钰那一剑竟斩了空,巫师也在混乱中得到了反击的机会,在袖中抽出一柄匕首便朝着李钰的方向刺了过去。紧要关头时,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李钰面前,口中惊呼着,随着匕首刺入被撞倒在李钰面前。   “小心!”   “云绮?”   李钰耳尖微动,认出来声音的主人,下意识扶住人,同时也找到巫师所在的方向,灵剑飞去,巫师再快也避不过,迎面被一剑穿破胸膛,剧烈的痛楚让他当场倒吸一口气。   阮秋隐约察觉到什么,神色一紧闻声而动,青玉剑飞出在巫师心口位置补上一剑。青玉剑覆着灵力穿透而过时飞溅出大量的血水,巫师的身体重重落地,他也低斥一声。   青玉剑再动,挥去了所有烟雾,尽管众人被烟雾迷眼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呼吸间,待缓过那阵刺痛睁开眼睛时,见到云绮心口正插着一柄发黑的匕首,众人仍是大惊。   “云绮姐姐受伤了!”   阿夕一声惊呼,云绮的几个同伴纷纷跑过来,神色焦急,口中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李钰也怔了一下,扶着云绮痉挛颤抖的肩膀,回头大喊:“阮秋!快,快来救救她!”   阮秋眼里有过一瞬怔愣,身体已飞快地走了过去。李钰将云绮放在草地上,他也俯身半跪下去,使出万象回春要护住云绮的心脉,可无论多少灵力送入云绮身上,她身上的生命力还是随着片刻间已洇湿了一身衣衫的血水一样,从体内抽离出去。   包括几个村中年轻人,众人紧张地围在四周,一时谁也想不起躺在地上毫无生息的巫师。   大抵是身上的剧痛变得麻木,云绮快速变得惨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神采,她抓住了阮秋施法的手,也叫阮秋心头一震,怔怔抬眼。   “求,求你们!救救村子……”云绮声音嘶哑,几乎固执地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将这句话说完,“一定要找到解药!”   阮秋看着她的生机溃散,本想给她几句安抚,却没想到,她此刻想着的还是村子和解药。   李钰眸光一顿,急忙去抓云绮被血水染红的手,“我们会帮你的!解药会有,你也不……”   可惜没等他说完,云绮的手就从他手中滑落,这个苍耀边境的牧羊姑娘永远的闭上了她那双笑起来极温暖的眼睛,李钰怔住了。   阮秋也愣了一阵,之后撤去灵力,看着一条拼命想要活下来的性命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他性子内敛,但此刻,也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匕首淬了剧毒,太过接近心脏,剧毒发作很急,加上她本就中毒太深,她,走了。”   李钰的眼圈倏地红了,他不是没有见过愿意为他死的人,他是苍耀天子,这种人他身边不缺,但云绮不同,她不仅是帮他挡了一刀,还是为了村子里其他人的活而死的。   不知何时,他们打斗了许久都没有动静的村里人也出来了,举着火把靠近,看到这一地狼藉,俱是面露惊恐,也不敢靠近他们。   阮秋发觉远处的村民没有上前动手的意思,便木着脸去查看巫师的状况,手探过巫师鼻息,确认他已经死了,心底那口气却松不下去。他又急忙打开巫师方才给的那个瓷瓶,原本小心谨慎的动作,在打开瓶塞的瞬间滞住,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阮秋打破了死寂,他捏紧瓷瓶道:“巫师给的毒药是假的,这只是一瓶普通的面粉,但是,巫师已经死了。”   李钰此时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深吸一口气,将已经没有气息的云绮平放在草地上。   “我知道了。”   阿夕也呆住了,神色疲惫地坐在地上,“没有解药,也没有毒药,那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云绮那几个同伴也听得懂他们的话,看着他们的脸色也变得铁青绝望,阮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其实很清楚,他们认识云绮还不到一天,他们甚至不是朋友,可他们刚刚并肩作战过,云绮死得太快太急,他至今还没反应过来,这也是他的玉剑第一次杀人,他没有像自己从前想象中那样会有半点后悔,因为这个人该死。   却见李钰举剑站了起来,面向远处那些村民,火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神色是极其的认真。   他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在这里以苍耀天子的名义在此承诺,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李钰,一定会找到解药,让你们活下去!”   这是苍耀天子的承诺。   这一刻,阮秋记住了李钰这位年轻帝王脸上的郑重。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五十二章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除了阮秋和阿夕,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李钰苍耀天子的身份,但这个承诺也足以让村民们让他们留下来,将他们奉为上宾。   天很快亮了。   云绮那几个同伴里有个叫李松的,将阮秋几人带到了巫师之前住过的吊脚楼, 他们是能听懂他们的话, 只是他们口音重, 说话阮秋几人听着有很是费劲,听了半天才听懂。   这里会医术的只有阮秋,想到吊脚楼上还有一些先前被巫师控制村长, 让村里人搬到这边来的病重村民,他心下庆幸还好他们没在这里打起来,小云珠还安稳还躺在竹榻上昏睡,他查看过几人状况,俱是毒入肺腑, 只能先给他们服下解毒丹暂时稳住状况, 让李松几人先照看着, 就去找先去翻找巫师留下之物的李钰和阿夕。   找到二人时,他们正在巫师的卧房里翻找柜子上的瓶瓶罐罐,阮秋问:“找到线索了吗?”   他这一问, 两人都沉默下来。   阮秋从他们的表情变化猜到了什么,李钰反问:“你能从他们身上的毒看出解毒头绪吗?”   “没有。”   阮秋走近过去,柜子上的瓶罐都被翻了出来, 然而里面只有一些毒虫, 大部分都是空的。   李钰按着眉心, 语气透出几分疲惫, “这里也没有什么线索。别说是解药, 就是毒药巫师也没有留下, 听李松他们说入冬前附近几个村落就已经出现这种瘟疫,可见那时巫师就开始炼制这种毒药,而在这里,他应该已经快炼成了。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封信,这信大抵是不久之前送来的,催促巫师尽快将毒药送上去。”   阿夕忧心忡忡地将那封信递给阮秋,“信上说没有时间了,估计送信的人也着急,在我们进村之前,就已经将半成的毒药带走了。”   阮秋接过信细看,第一眼先看到信末魏王府的印章图腾,那是睚眦,传闻中龙的第二子。   “我知道他们为何着急,因为皇帝不在宫里,他们若是在此时掀起动乱,用所谓的瘟疫煽动民心,母后和国师会承受相当大的压力。”李钰面露惭愧,“我以为我出了宫就能自在了,有母后在不会有事,没想到……还是我这任性的皇帝害了大家。”   李钰既然如此信任圣后,看来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外界传言那样恶劣。阮秋想着,多看了李钰一眼,放下密信道:“若是如此,魏王会将这种毒药用到更多无辜百姓身上,而不再只是这样的小村落,我们更要尽快想出解毒的药方。”   阿夕见李钰露出这样一副失落的表情,也安慰了句,“你的责任是有的,但巫师炼制奇毒与魏王的计划在你出宫之前,就算你没有出宫,他们也照样会动手。他们是为了你屁股下的皇位,身为天子,你也有责任护好你的子民,而不是自怨自艾。”   阮秋莞尔一笑,这件事上,阿夕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看得如此通透,倒叫他有些意外。   “我会做到的。”   李钰也明白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解毒之法,追究责任还是再说吧,纵有满心羞愧也只能先压下去。这位原本没皮没脸,还穿着裙子骗人的小皇帝,这次也认真起来了。   见状,阮秋和阿夕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失笑。   事实上,村子里的人中毒已久,一时要解毒,还是很困难的,何况他们都不会医术,只能依靠阮秋。好在阮秋手上有医圣夫妇赠他的医经,暂时能助他勉强稳住局势。   可是两日过去,解药还没有头绪,中毒的村民体内毒素淤积越重,没有巫师用毒虫吸走他们体内剧毒,也拿不到巫师表面缓解实际上是在催发毒性的丹药,状况也都越来越严重。巫师他际上是在用人体上的生气炼毒,也通过让毒物吸收沾染人气的妖毒来喂养蝎王,但他的法子也有可取之处,阮秋试着给众人放血解毒。   有解毒丹辅助,这个法子暂时能起到一点作用,却拖不了多久,时间一点点过去,村中毒发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是会医术的阮秋忙得团团转,李钰和阿夕也日渐焦躁起来。   阮秋要比二人更稳重一些,在给小云珠放血时,还会耐心且温柔地安抚她,只是云珠的情况本就比很多人都严重,放血后脸色肉眼可见差了许多。阮秋用灵力愈合了她手心上的伤口,这个胆怯的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呼,等到阮秋给她服下解毒丹后,才不安地小声开口。   “神仙哥哥,我会死吗?”   阮秋与旁边帮忙的李钰俱是一顿,李钰眉头紧锁,阮秋却是温和一笑,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不会的,我们答应过你的云绮姐姐会帮你们解毒,你会活下去的。”   小姑娘面色苍白,眼皮颤了颤,安静地躺在床上,阮秋仍旧温声安抚着她,李钰看在眼里,避免自己的焦虑影响到他们,将方才放血所用的东西收起来后就默默出去了。   阮秋见状,让阿夕先过来照看小云珠,也跟了出去。   他出来时,李钰正坐在楼梯下,望着天边的残阳,这几日没再下雪,雪层融化后,露出了楼下一大片几日前被火烧过的枯草地。   不远处,村中仍是一片死寂。   除了早已没有亲人照顾的小云珠和几个毒发昏睡的村民,大部分人都还在自己家中熬着。   阮秋走下楼,在李钰身旁坐下,“他们身上的毒都有后来巫师用毒虫吸□□血后留下的五毒毒性,所以病重后期状况不尽相同。巫师给他们缓解的丹药应该是为了混乱毒性,将他们身上的毒培养成蝎王和鬼蛛提升境界所需的妖毒,这些妖毒跟原本最早的毒混在一起,让毒性变得越发复杂。若是能知道最早他们中毒时的毒药方子,解药的方子也就不难想出了。”   李钰神色凝重,“不能通过病症倒推出毒方吗?”   阮秋摇头,“他们中毒太深,身上又有多重毒性混杂。按理来说,唯一没有吃过巫师的丹药的小云珠身上的毒,应该就是巫师最早下的毒。可是她中毒已深,毒入肺腑,引发了许多其他症状,我很难根据她的状况倒推出来巫师究竟用了什么毒。”   李钰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若有一个人与小云珠一样没有服过巫师的丹药,体内也没有五毒毒性混杂,你就能根据他中毒早期的症状,分辨出他身中之毒的方子是吗?”   这是个不错的猜想,阮秋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可惜这里离玄极宗太远,若是莫师伯在,想来无需拖延这么久,可以直接为大家解毒,我只略通医术,还是太无用了。”   “不,你很有用,现在,你是这里最有用的人。”李钰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将一把小刀取出来,上面还有一抹干涸的黑红血迹。   阮秋一眼认出来,那是方才给小云珠放血时用过的匕首,他面露迷茫,“你怎么拿了……”   他话音猛地顿住。   李钰忽然握住匕首,在手心划过一道血痕,猩红的血水登时涌出来,阮秋满面惊愕,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扔开他手上的匕首,看着他手心的划伤,“这匕首上有毒的!”   阮秋不由分说,取出了解毒丹的药瓶,“趁还来得及,快服下解毒丹,我帮你逼出毒性!”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李钰的手动弹不得,李钰也有过一瞬错愕,而后笑着推开那瓶解毒丹,神色却极认真,“不用!阮秋,你眼下不是正需要一个刚刚中毒的人吗?”   阮秋怔住,双眸倏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李钰。   “让我来做这个人。”李钰笑得很从容,他眼里有属于苍耀帝王的孤傲,还有几分深藏底下的自嘲与内疚,“他们是都苍耀的百姓,就是我的子民,也是无辜被卷入皇权纷争的牺牲品,无论如何,我都有为他们解毒的责任。你放心,我已经给宫里传信,很快就会有人来了。当然,阮秋,我也相信你可以想到解毒的办法。”   阮秋道:“可是我不信。”   他看李钰如此认真,自己的手却在轻轻颤抖,“若是我不能及时想出解毒之法,你会死的!”   李钰朗声笑道:“我不会死的。因为我是苍耀天子,母后和国师不会让我就这么死了,魏王还未达成目的,也不会就这样看着我死在他的地盘,阮秋,你尽管放心解毒。”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望向雪山外的落日,“比起你我,苍耀还有不少更在意我性命的人,他们也不会让我死的。”   阮秋慢慢冷静下来,狐疑地看着李钰。李钰敛去眼底复杂之色,用没受伤的右手拍了拍他手背,挑眉一笑,看着仍是先前那副洒脱自在的模样,叫阮秋莫名的安了心。   “放心,不会有事的。”   阮秋凝望他须臾,心头被他眼底的坚定灼得一颤,抿紧唇犹豫了许久,才缓慢地点下头。   “好,我会尽力救你。”   答应下来后,阮秋心情反倒越发沉重,他一定要想出解药的药方,否则,李钰可能会死。   李钰反倒是一身轻松,“好了,现在帮我包扎吧。”   “等着,我去拿药。”阮秋深深看他一眼才起身上楼。他不得不承认,李钰确实是个负责的天子,即便他还太过弱小,太过年轻。   “快点啊,我手挺疼的。”   听他这么催促,阮秋也加快了脚步。他一转身,李钰脸上的笑容就没了,看着手上的血痕,他眸中也有几分不安,却没有后悔。   因为病重的村民不好移动,他们三人也在巫师先前的吊脚楼住下来,就近照看村民,好在这处小楼足够宽敞,原本是村里特意给巫师安排的,他们不用再挤在一个房间。   听闻李钰引毒上身的计划后,阿夕不放心李钰独自待在一处,于是阮秋和阿夕一致决定,晚上也跟他待在一块,轮流守夜盯着他。   李钰还嘲笑他们大惊小怪,结果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这位已经很多年没有生病过的小皇帝,裹着厚厚的被褥仍旧冷得浑身颤抖,屋中烧了几个炭盆,阮秋都热得脸颊泛红,他还是在喊冷,还怪天寒地冻,让他这么难受。   “可是今天一天都没下雪。”阿夕拧干麻布,将李钰额头上凉透的帕子换上,热得额头冒汗。   阮秋看李钰这样,将一瓶丹药放在桌边,轻叹道:“若是实在受不了,可以服下解毒丹。”   李钰体温过高,烧得脸颊红通通的,看着有些滑稽,但阮秋和阿夕都没有笑,他也确实有一点心动,瞥了一眼丹药,又问:“此刻服下解毒丹,我是不是就不会中毒了?”   阮秋道:“也许。若是最早的时候,村里有人察觉这所谓的瘟疫是一种毒,早些服下强效的解毒丹,也不会发展到今日的局面。”   李钰果断别开脸,“那算了,我手掌都割破了,就为了能中毒,要是现在吃药我吃过的苦不就都白费了吗?不用,我不吃药!”   其实李钰这样,阮秋才是压力最大的人,他蹙起眉头,再次劝说:“若是不趁早服药解毒,今夜之后,你恐怕还要吃更多苦头。”   李钰浑身哆嗦了下,声音闷闷的,坚定地回绝道:“不吃!我说,你也别浪费机会,仔细看好了,我这样中毒之后会有什么症状,否则我才是真的白白吃了这些苦头!”   阮秋眉心紧锁,抬眼望向阿夕,她也是满脸忧心,但避免给阮秋更多压力,什么也没说。   末了,阮秋深吸一口气,握住李钰的手腕,面色恢复了平静,“好,我先看看你的脉象。”   那一瓶解毒丹还是放在了李钰床头,阮秋没有收回去,留给李钰自己选择是否要中途停手的机会,这一夜,他们三人都没睡着,阮秋在观察李钰的病况,阿夕也在忙前忙后照顾他,反倒是李钰,难受得折腾了一夜下来,终于是疲惫地睡了过去。   天亮时,阿夕再次换过他额头上的棉布,摸了摸他额头颈侧,回头告诉阮秋,“他退烧了。”   阮秋正在查看他的脉象,平静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中毒了。”   毒性已扩散四肢,此刻李钰再服下解毒丹也无用了。   阿夕猛地低头去看李钰,他还在熟睡,睡得很是安稳,什么也不知情,阿夕是欲言又止。   阮秋按了按额角,起身走向窗前,今日天色阴沉,半夜时就已经扑簌簌地下起小雪,此刻推开窗户一看,外面果然是冰天雪地。   李钰醒过来时已经是晌午,阿夕和阮秋都守在屋子里。阿夕守在床边,见他一睁眼就跑去倒热水,半点没有从前对他的嫌弃,而阮秋也放下了手上的医经,起身走来。   “感觉如何?”   李钰顺从地将手递给阮秋,恹恹地说着自己的状况,“嘴里好苦,你们给我喂药了吗?身上也使不上力气,感觉手脚麻……”他嘀咕了一阵,抬眼看向阮秋,“怎么样?”   阮秋松开他的手,面不改色摇头,“中毒初期,症状不明显,脉象还算正常,等着吧。”   阿夕端着热水回来说:“我们可没有给你吃药,昨夜也问过你好几次,你自己说不吃的。”   李钰还记得,他难受得意识昏沉时,阮秋和阿夕问过他好几次要不要放弃,于是他幽怨地看着二人,又高兴地接过水杯,“好在我意志坚定,否则昨夜就被你们蛊惑了。”   阿夕都懒得跟他计较,嘀咕一句好心没好报就跑去隔壁,“小秋哥哥,我去隔壁给小云珠他们送解毒丹,顺道给他们放血疗伤。”   这些活简单,她都会做。   阮秋点头,“有事叫我。”   李钰还是很难受,窝在床上没有下来,看见阮秋没有走,又看起了那本他一看就头疼的医经,他懒洋洋地问:“你怎么没去啊?”   “不是让我看着你?”   阮秋头也没抬,专注地翻看着医经,他的时间不多,只恨先前有空时没看完这本医经,到现在紧要关头才抱佛脚。但不愧是医圣的医经,他还是从中找到了缓解之法。   李钰见阮秋转头找出纸笔,记下了什么药方,认真得连看他一眼都没时间,便没再吵他,想了想,裹着毯子下床,溜到隔壁去找阿夕。阮秋其实一直拿余光盯着他,见他还生龙活虎的也没多管,记下药方才跟着出去,将那些药方都熬制成汤药。   李钰目前才刚中毒,这些缓解村中等人后期中毒太深的药对他没什么用,阮秋熬到天黑,选出最适合的药方,喊来李松等人,让他们将汤药分下去给适合症状的人喝下,再按照这个药方每日三碗药,喝着能再暂时护住众人心脉,延缓一段时间。   李钰自觉地没离阮秋太远,隔一个时辰给阮秋把脉,出去溜达了一圈,就又回来睡下了。   阮秋将他这一日的状况记录下来,依旧跟阿夕轮流守夜。李钰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隔壁的小云珠已经喝过药,他起来时呆呆坐在床上好一阵,才说出第一句话。   “我变丑了吗?”   阮秋和阿夕都愣了,“什么?”   李钰抚摸着脸颊,“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的脸烂了。”   看着他一脸被吓坏的表情,饶是阮秋也没忍住笑了,之后眸光一暗,让他伸出手查看脉象。谁知李钰一拉开衣袖,鸡蛋大的淤青赫然出现在他手臂上,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李钰自己惊叹出声,又仿佛终于安心,长长松了一口气,“我这是终于来了啊。”   村里人中毒中早期的症状,他身上已经出现了,阮秋拧着眉查看他的脉象,心头也是一沉。他没有说话,起身翻看起那本医经,又翻查起这两天记录李钰状况的医案。   李钰挑了挑眉,阿夕一脸忧心,二人都没出声打扰。   阮秋将自己沉浸在医经里,他的时间不多了,李钰很快就会出现跟村中众人一样的病症,可他观察了两日,却根本没有什么头绪,拼凑出来的毒方也都被一一排除掉。   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阮秋百思不得其解。   晌午时李钰又偷跑下楼,阿夕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二人在楼下吵闹着打雪仗,慢慢召回了阮秋的心神。阮秋推开窗户看着二人,眼底满是惭愧,他好像救不了李钰了……   就在他忧心之时,一颗雪球啪的一声砸到了窗边。   阮秋皱了皱眉,看向楼下。   李钰裹着披风,手里还抓着一个雪球,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架势,“喂!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想不出来的话,下来一起堆雪人啊!”   阮秋面露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堆雪人?   大抵是被李钰的没心没肺感染,阮秋心头紧绷的那条线放缓了几分,看着楼下凑到一块打雪仗的二人,冷不丁想到,李钰面向颇有些秀气,大抵是长得像母亲,但五官与阿夕竟有几分相似。他也知道自己想岔了,想着想着,也无奈地笑叹一声。   忽地,阮秋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他顿了下,深深望了楼下的李钰一眼,便转身去了隔壁。他想到了一种能造成李钰病况的毒,匆忙在纸上记下来,又匆忙翻阅典籍。   他感觉他好像抓到了重点,一通百通,很快列出几个药方,之后将储物戒里的药材找出来,熬制了几种汤药。于是,等李钰和阿夕玩累上楼时,便看见桌上的两碗药。   阮秋正坐在桌前,手方在中间,犹豫着该选哪一碗。   李钰见状跑了过来,手一伸露出腕下一大片青黑,他一屁股坐下来,胳膊撑在桌上,“药熬好了?是给我的吗?我先喝哪一碗?”   “别!”阮秋急忙拦下李钰,“这是我根据医经上的指引想出的两种药方,都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最重要的那一味药也截然不同,也许有一种是对的,也许都是错的。”   李钰手缩了回去,“都有毒?”   阮秋点头,望向这两碗药道:“我打算亲自试药。”   李钰惊道:“你试什么药?”   阮秋说出来后,心头的担子也轻松了不少,他正色道:“我本就是下山历练,身为正道修士本该以拯救苍生除魔卫道为己任,上次你以身试毒,这次也该轮到我试药了。”   阿夕急道:“不行!要试药……”她犹豫了下,闭眼道:“让我来!一路过来,我什么都没做,还连累了你们那么多次,让我试吧!若药有问题,小秋哥哥还能及时救我!”   “你试个屁。”李钰头一回说出这样不文雅的话,斜了阿夕一眼,又望向阮秋,“她有一半说对了,你是这里唯一会医术的,不能为了试药在我的人赶到之前倒下了,所以,你不能试药。这丫头也不能,她年纪太小,修为太低,而且她也没中毒。”   “最适合试药的那个人,是我。”李钰指向了自己,同阮秋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我是皇帝,守护百姓是职责所在,何况我已经中毒,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试药!”   阮秋和阿夕都沉默下去,因为李钰说的确实是对的。   当李钰的手伸向药碗时,阮秋还是出手拦住他。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他的呼吸很不平稳。   “你,你再等一等。”   李钰道:“药都凉了。”   阮秋闭了闭眼,“我有些怕。”   这话把李钰逗笑了,他眼里涌上沉重之色,“我中毒了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可以怕,你不能,因为若是这药不对,你还得救我。阮秋,我相信,你是可以救我们的。”   可阮秋自己都没有信心。   李钰还是拨开了他的手,阮秋咬咬唇,在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这是大还丹,仅此一粒,是我下山时师尊特意让我带上的,李钰,若有问题,你立刻吃大还丹。”   见到这枚大还丹,李钰放松了不少,“你早说啊,那咱们就不争了。放心,有大还丹在,我只要及时服下丹药,就不会有事。”   阮秋面色苍白,“可我手上只有这一粒大还丹,若是药是错的,它是没办法帮你解毒的。”   “可是它能帮我吊命,医圣不是你师伯吗?”李钰故作轻松,“到时你送我去医圣那里求医。”   阮秋仍然不放心,“你的人真的能在这几日赶到?”   李钰传信出去已有几日了,算了算,他道:“这两天人就能来,你再磨蹭,药就要凉了。”   有几重保障在,阮秋勉强被李钰说服,总算点下头。   李钰伸出手来,在两碗散发着热气的汤药上来回,之后朝着阮秋和阿夕伸出,“我运气一向不好,还没出生,父皇就战死了,十岁那年,几位王叔逼宫,我落到他们手上差点死了,现在,我来到了这个村落,也中了毒,我怕我选中的会是毒药。”   阮秋顿了下,“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走了,八岁那年娘也病逝了。我以前试过药,但那一碗药是毒药,让我双目失明过。但是……我成了剑圣的徒弟,也与心上人定情。”   李钰不解,“都这种时候了,还炫耀你那未来道侣?”   阮秋无奈道:“我的运气好像都在这两件事上用光了。但在此刻,我希望我们能有点好运。”他说着,伸手覆在李钰手背上。   阿夕看着二人,啪一声,也将手盖住了他们的手背。   “那我还好点,我爹是几年前走的,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但我知道她活着,我会找到她的,最差还有姑奶奶收留我。我将这一点运气分给你们,希望药是有用的!”   李钰气笑了,嫌弃地甩开二人,“什么玩意儿,你们怎么都是倒霉鬼,我现在都开始害怕了好吗?”话虽如此,他看着桌上两碗药,深呼吸一口气,闭眼盲选了一碗。   药碗送到嘴边,李钰停下来,垂眸思索一阵,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若是我服错了药,等我的人来时,帮我带一句话。告诉母后,十岁那年被逼宫时的事我已放下,我不怨恨母后,也不恨太傅了,我若不在了,让母后将她在意的人带回来吧。”   他没等二人应答,仰头将半凉的汤药灌了下去,大抵是因为太苦,他眉头紧锁,之后用力将药碗摔了出去,眼底却是畅快的笑意。   “我喝完了!”   他刚喝下汤药,阮秋已经捏紧了大还丹的玉瓶,阿夕也紧紧盯着他,不自觉眼眶泛红,李钰看着他们,反倒笑了起来,“怎么都这副表情,我这不是还没毒发……呃!”   李钰话音猛然顿住,扶住桌沿的五指一紧,连青筋都紧绷起来。没想到药效发作如此之快,阮秋和阿夕急忙过来扶住他,李钰一手紧紧捂在腹部,双眼瞪出了红血丝。   忽地,李钰额角青筋抽搐,偏头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木质地板上霎时被染红一大片,连带着方才喝下去的汤药,也被呕出来大半,他一阵痉挛,便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阮秋冷不防想起云绮走时的急促,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扶着李钰平躺下来,双手哆嗦着打开放着大还丹的玉瓶,越着急就越乱。   “我来!”   见他一直拿不出丹药,阿夕急得过来帮忙,不料刚伸出手忽然心跳加快,剧烈地撞击着胸膛,叫她喘不过气,险些摔在李钰身上。   “你怎么了?”   阮秋总算倒出灵气充裕的金色丹药,见阿夕一手撑在地上瘫坐着,额头上满是大汉,面色也在霎时变得惨白,他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赶紧捏住李钰的下颌要让他张嘴。   阿夕摇了摇头,眼里也很迷茫,身上血液的流速仿佛也快了许多,但看阮秋拿着大还丹,却苦于无法让李钰张嘴,她也顾不得身上难受,扑过去用力掰开李钰的嘴巴。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算是撬开了昏迷过去之前浑身紧绷,导致现在全身僵硬的李钰嘴巴,阮秋心下暗喜,正要喂他服下大还丹,阿夕脸色忽然大变,瞪圆一双眼睛。   “他没气了!”   阮秋心头一震,跟着将手探向李钰鼻子前,果然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秋水眸跟着瞪大。   “怎么会这么快……”   可看着手上的大还丹,阮秋咬咬牙,还是掰开李钰的嘴要将大还丹塞过去,在丹药即将喂到嘴边时却被一只虚软无力的手抓住,他一抬眼,就见李钰一脸痛苦的表情。   阿夕心中大起大落,连身上的难受何时消失的也记不清了,见他醒过来,面上已是大喜。   “他醒了!”   阮秋这才松开捏住李钰下颌的手,脸上同样是庆幸的笑容,他将大还丹递给阿夕,握住李钰的手腕,脉象虽然很微弱,也在一点点变得有力,李钰的身体显然在好转。   这都证明了一个事实——   “药方是对的!”   阮秋惊喜道,阿夕满脸喜色地点了头,李钰也总算缓过气,有气无力地抬手摸向他的脸,抽着气道:“药方是对的,我就是昏了一阵,你们不是吧,趁我昏迷揍我的脸?”   “嘶,我腮帮子好疼……”   听他这么说,阮秋和阿夕纷纷看向他的脸颊,因为他们方才掰开李钰嘴巴时太过用力,李钰的腮帮子上赫然多了两团淤青,而李钰本人,正无比虚弱且迷茫地看着他们。   二人:“……”   他们二人心虚地移开了眼,相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收起大还丹,一同将李钰抬起来送去床上后,阮秋感慨道:“你无事就好,这说明我们平时是倒霉了点,但也有运气好的时候。”   阿夕也偏头避开了李钰探究的视线,脆声应道:“是呢!有个词这么说来着,否极泰来!”   李钰浑身上下都难受,尤其是他的腮帮子,看见二人都避开他的眼神,他露出怀疑的神色,“你们一定是心里有鬼,不过……”他躺在床上,松了口气,又闭上了双眼。   “我累了,先让我歇会儿再说。”   药效才刚刚发作,虽然李钰渡过了方才那一关,阮秋闻言又正色起来,觉得自己不能高兴太早,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大还丹,守在床边,“你睡吧,我们会一直看着你的。”   “嗯!”   阿夕跟着点头,严阵以待。   李钰没再说话,药效上来后,他很快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那时阿夕早已熬不住趴在床沿睡了过去,阮秋是第一个发现他睁眼的,正要起身,李钰看向阿夕,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阮秋颔首,步伐极轻地走到床边,李钰自己坐了起来,看起来精神饱满,脸色也恢复了昔日的红润,这与他中毒不算太深以及他的修为有关,他那双眼里又亮起了光芒。   “我好了。”   阮秋守了一夜,而今确定过他身上余毒已清,心头的担子总算放下了,眸中含笑点了下头。   李钰却又道:“那你给我找个镜子来,我这几日都不敢照镜子,想看看我到底毁容没有。”   阮秋笑意顿住,声音依旧很轻,起身道:“虽然找到了正确的药方,但药效似乎过于刚猛了些,你是金丹修士都险些承受不住,我先去改良一下药方,再给大家解毒。”   他说着朝李钰笑了笑,就出门去了,还将房门带上,合上门时,才听见李钰在屋里嘀咕了什么,之后,屋中传出了一声惨叫——   “我的脸!”   紧跟着,门内响起阿夕被吵醒的声音,与她惊喜的询问,然而回应她的是李钰的指责,声音中气十足。阮秋在门前听着,颇有些心虚地掩唇轻咳一声,转身望向楼外。   雪山之上,太阳正冉冉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他们三个都是一家人_(:з」∠)_   今天是2021年的最后一天啦,跨年饭吃了没有?祝大家元旦快乐!2022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第五十三章 躺着筑基,皇帝表哥。   李钰的好转, 意味着巫师下的毒已经找到了解药,小云珠是在他好起来后第二个解毒的人,她身体底子弱,解毒后还是留下了许多后遗症, 不过再调养一阵就能好起来。   而村中除了一开始身中这种被误认为瘟疫的奇毒外, 还被五毒入体混杂毒性的村民们, 阮秋也通过症状将解药配上针对性的药方,几日后,村中所谓的瘟疫已彻底清除。   村民们的身体逐渐好转, 对阮秋三人越发信服,为了感激他们,将村中剩下的牛羊都宰了一部分,弄了个篝火晚会,三人被围在中间, 看着边境牧民粗犷而特别的舞蹈, 也被这股氛围所感染, 露出了笑容。   阮秋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加上语言不通,他只坐在那里, 眸中含笑,无奈看着主动跑去跟村民们跳舞的李钰和阿夕,面前的小桌子上满是切得整整齐齐的烤羊肉。   天地广阔, 众人围着篝火跳舞, 也别有一番趣味。   阿夕早就跑回阮秋身边, 给他吃自己烤的羊腿肉。   只不过阮秋这几日胃口都不大好, 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等李钰这个玩心重的皇帝玩够回来, 三人边吹着晚风,一同走回吊脚楼。   一路上,李钰照常跟真小孩子阿夕拌嘴,阮秋也跟从前一样内敛安静,天色不早了,他们方才又都盛情难却喝了一些村民自家做的奶酒,上楼后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说来也怪,阮秋只喝了一口奶酒,小腹就难受起来,有些想吐,但李钰和阿夕一点反应也没有,想来是他平日很少喝酒,不习惯。阮秋也没有多想,但回房之后,这几日不眠不休忙活下来,身上积累的疲惫感便都涌了上来,他眼前一阵眩晕,好在及时扶住门才没有倒下,他按了按额角,撑起力气站稳,打算床上休息片刻。   不料刚开扶着门的手,就冷不防瘫坐下来,阮秋愣了下,想起身却使不上半点力气,甚至有了气虚的症状,他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与迷茫,心跳却骤然加快,扑通扑通,如擂鼓般急促调动见,周身雪血液也在霎时沸腾起来,熟悉的感觉一一涌上。   阮秋睁大双眸,望向半开的窗口,额上被汗水湿透。   窗外月正圆。   “今日,是十五……”   阮秋这几日一心为众人解毒,身上偶有疲惫感也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忘了自己身上的妖咒,这几日还频繁使用灵力辅助众人解毒。   到此刻,妖咒汹涌的反噬来了!   剧烈的情潮烧得阮秋浑身滚烫,短短片刻间,他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衣服打湿,心底深处好像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去找人双修……   可隔壁只有李钰和阿夕。   幽兰的香气悄无声息在屋中晕散开来,香透满室。   不能让隔壁的二人发现他这个样子……阮秋咬牙抵抗身上的欲念,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找回一丝清明,眼前的视线却越发模糊,反噬带来的痛苦慢慢涌上来,不知为何,小腹处的不适感也越发强烈突出。   师尊说过,他也是可以靠自己的意志抵抗欲念的。   思及此,阮秋咬了咬牙,放任自己躺在了地板上,将一双秋水眸闭上,整个屋子里静得可怕,他只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忽地,他手心上亮起一道光,那是一道繁复的青色剑纹,这是阮秋下山前将青玉剑封印在灵脉中的小阵法,等用到时再召出来。   但阮秋此刻连眼睛都睁不开,召出灵剑又有什么用?   阮秋自己也没有留意到,幽微烛光中,一道剑光自手心跃出,化作白衣剑修的模样,周身覆着一层浅淡的金光,衬得他清冷的容颜越发不似凡人,他俯身拥住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阮秋,一手覆在阮秋小腹上。   阮秋只觉腹中一阵温暖,周身痛楚也仿佛渐渐减轻了许多,让他寻回了几分意识,眼睫轻颤,费力地睁开,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师尊?”   他疼得厉害,只能发出近乎气音的声音,极为沙哑。   却也足以让白衣剑修发觉他已清醒,一双格外冷淡的桃花眸望来,眼底却满是温柔与担忧。   “小秋,快服下我给你的药。”   阮秋怔怔看着殷无尘一阵,那层浅淡的金光衬得师尊好似天上仙人,也叫他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但腹部的温暖是真实的,他眨了眨眼,抿紧苍白失血的唇点了下头。之后,他才想起来似的,双手颤抖着在储物戒里找出下山前殷无尘给他的丹药,眉头紧蹙,倒出一粒生生吞服下去。   丹药入口瞬间,便化作一股温热的力量汇入体内,阮秋清楚感觉到这一股缓解之力正以飞快的速度前往丹田,抚慰着干涸的灵脉。   此刻,已无需殷无尘提醒,阮秋被他搀扶着坐起来,便立刻闭目入定,调动起周身灵力吸收这股融合了殷无尘精血修为的力量。   他内视全身,穿过飞速流动的血脉与急促跳动的心脏,便发觉他的灵力像是分化成无数的小鱼,在灵脉中争前恐后地往前游走,直奔悬在丹田上方的那团温暖的光球,然后飞扑过去,势要将这团光蚕食殆尽。   它们不断吞噬着光球里的灵力,根本不知餍足,而这股力量,有大半会消失在阮秋的经脉中,被隐藏在他元神深处的鬼珠吸收。   所幸,这股力量很强大,足以抚慰躁动的鬼珠,阮秋甚至在鬼珠吸收不及时争夺了几分,他将那几分力量吸收炼化为自己的力量,不知不觉,痛苦与欲念都已离他远去。   待这股力量被完全吞噬,阮秋再醒过来时,天早已经亮透了,不仅如此,还已经是晌午。   他一睁眼,守在床边的李钰和阿夕无不是面露惊喜。   “你总算醒了!”   阮秋看着二人,目光微顿,转头望向房间四处,这还是他咒发时待着的房间没错,只是这会儿只有他与李钰、阿夕,师尊不见了?   阿夕跑去倒热水,李钰看阮秋呆怔的表情,担忧地在他面前摆了摆手,“还没睡醒吗?”   阮秋恍然回神,压下眼底的疑惑,任由李钰搀扶靠着双头坐起来,阿夕也端着热水回来了。   “小秋哥哥,给!”   阮秋接过杯子,小声道谢。   李钰见他总算回神,也着实松了口气,“你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知不知道我们可担心你了?还以为你也莫名其妙中毒了,谁知道,你这睡着睡着,居然躺着筑基了!”   这话听来好笑,什么叫躺着筑基?阮秋忍不住失笑,他先前解毒救人时就有所感悟,大抵是那夜吃了师尊给的丹药,才顺利筑基的吧?不过他居然已经睡了两天了吗……   阮秋捧着杯中热水,微抿了下唇,迟疑地看向二人。   “这两日,没人来过吗?”   这话问得二人一脸迷茫,李钰道:“村里的人来过,我们说你在修炼,他们送来了一些吃的就走了。怎么,你还希望谁来看你?”   阮秋越发茫然,“我……我好像,看到师尊来过……”他带着满眼希冀看向二人,希望李钰他们能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李钰听他这么说反倒是笑了,“没有人来过啊,我们发觉你屋子有动静后就一直守着你,给你护法,没人能靠近这个房间。你是不是出门太久,太想你那剑圣师尊了?”他将心比心想了一下,点头道:“要是我有这么个剑圣师尊,我出门在外也会时不时想起。不过,你就只梦到了你那师尊?没梦到你那个定情对象吗?”   阮秋没回应李钰旁敲侧击的打听,确定师尊没有来过,他失望地垂下眼眸,轻轻摇头,“我没事了,多谢你们这两日的照看。”   可师尊若没来过,他那时见到的师尊都是幻觉吗?   阮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又悄然按住腹部,他腹中的不适早已随着妖咒发作后消失,可那时候师尊的手按在他小腹上的触感明明那样真实……真的是他太想师尊了吗?   筑基之后,阮秋识海内的水域范围有了明显的扩大,瀑布的水流也变大了,还有那只幼鲲。   他在屋中打坐调息,稍微巩固了修为,李钰和阿夕就拉着他出了房间,清理出原先安置病人的屋子,放了个炉子给他热烤羊肉。   一整条烤羊腿架在炉子上,拿小刀片着吃,特指的炉子旁边还埋着李钰喜欢吃的板栗,屋子里满是肉香,暖洋洋的,李钰还找来了酒,看着窗外雪景,边吃肉边说话。   阮秋昏睡这两日,村子里的众人都在飞快好转,除了一些严重的后遗症需要再养一养,很多人都已恢复了从前正常的生活。而在这个冬天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小云珠,也找到了同村的一户人家收养,这就意味着阮秋他们三人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也是李钰今晚非要凑着一顿酒肉的原因。   李钰拿大碗盛热好的酒,颇为豪迈地喝了一大口,便道:“明日我就走了,不管是回宫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你们有什么打算?”   阮秋看向阿夕,“村子里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也留了药方给新的村长,等你走后,我们也会离开这里,去完成我们的任务。”   阿夕点头赞成。   李钰啧了一声,“看来你们不打算再跟我同路了,还好,我也没打算再跟着你们,不然我得伤心死了。不过,你们接下来会去哪里?我就是问问,等以后想见了你们总得有个方向,不然我要去闯玄极宗吗?”   阿夕撇嘴道:“你就是想去闯宗门,我们也未必在。”   阮秋笑道:“我们是出门历练,不过,应该会在来年试剑大会之前回宗,毕竟这次试剑大会就在玄极宗举办,我也想见见世面。”   阿夕转头拿小刀割了一片烤得正好的羊腿肉,用签子叉进嘴里,眼神闪烁,“那我就不回去了,等到了十方城,我想去找我娘。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她,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想知道她当年为何要扔下我和阿爹,还想告诉她一件事。”   想到父亲临终前眼底的怀念与眷恋,她眼底水光一闪而过,执拗地望向炉中啪嗒啪嗒响着碳火,“阿爹闭眼前,还在想着她。”   阮秋轻叹一声,将温好的奶酒推到她面前,“那你可有什么线索,可知道她的姓名相貌,我不急着回宗门,还能帮你找一段时间。”   李钰也道:“对,好歹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的,我还是苍耀皇帝,别看我现在弱小,配不上皇帝这个位子。要不,等你们去十方城送完礼之后,就来苍耀都城吧,我这个皇帝在皇宫的时候说话还是有点用的。”   阿夕眼神怀疑,“真的?”   李钰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一巴掌揉乱了她的辫子,“看不起谁呢?我可是堂堂苍耀皇帝啊!”   阮秋失笑道:“说起来,我八岁那年,也就是将近十二年前,也是苍耀国都的,那时我母亲还在,她说我有一位姨母,就住在都城,想带我去见见她,顺道带我和哥哥出去走走。可惜,那时都城好像出了什么事,我们没有见到人,就匆匆走了。”   李钰挑眉道:“你还来过都城?十二年前,该不会是刚好碰上我被逼宫的时候吧?那时整个都城都乱了,那你见不到人也算正常。”   阮秋其实也不太确定,对逼宫一事,他也有些好奇,“我那时才八岁,跟着哥哥待在客栈里,都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上回试药就听你说起过逼宫之事,莫不是在那年夏初的时候?那时我们刚刚入城。”   李钰笑道:“那就是了。十二年前那段时间,我那几位王叔联合起来逼宫,整个都城被他们困了长达十日,那时候,不少人被牵连而死……”他话音一顿,沉吟须臾道:“就连我这个小皇帝,也被几位王叔挟持,以勤王之名,逼迫母后交出国玺。”   阮秋闻言不由心头一紧,“我还没有见过我的姨母,娘说,姨母还有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在我还小的时候,姨母还给我们送过节礼。只是娘走后我也离开了沧江,从此便与姨母断了联系,这次下山,我也有打算将来去苍耀都城一趟看看他们。”   “你是担忧他们也在当年出事了?”李钰很快听出阮秋的言下之意,“当年几位王叔确实也算血洗都城,支持母后的王公贵族与朝中大臣皆被连累,寻常百姓也有一部分无辜之人被牵连……但你那姨母若是寻常百姓家,应当不会有事,怕只怕……”   阮秋知道自己想多了,可还是担忧,“我也不清楚,我从未见过她和表哥,那几日在都城只有娘去看过他们,回来时没有告诉我什么,只说姨母与表哥在家中有些困难,便带着我们匆匆离开,那时都城全城戒备,我们出城时还被盘查了许久。”   李钰回想了下,又问:“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守城的将士身披黑甲还是红甲?城门上的旗帜又是什么图腾?在平定混乱后,城门上应当是我苍耀国玺的图腾,红旗金龙。”   阮秋便松了口气,“是金龙。”   李钰也笑了,“若你母亲见完你姨母一家第二日就匆忙出城,他们应当都无事。你若真的担忧他们,告诉我他们的姓名,我回宫后派人帮你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安危。”   阮秋苦笑道:“那还是算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娘没有跟我说过,只说姨母他们处境艰难,让我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李钰很失望,本以为找到阮秋的表哥就能让阮秋跟他去都城,结果连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阿夕听他们说着这些,被火烤得红彤彤的脸上颇有些向往,“十二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呢。”   李钰也是一笑,“算了,我帮不了阮秋还不能帮你吗?你要找娘,总不能也什么线索都不知道吧?你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信物在身上?看在你前几天照顾我的份上,陛下我可以帮你找找你那抛夫弃子的娘。”   阿夕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心动,取下衣襟下的挂坠。   “信物我有!”   她的信物,就是那个先前被她扔给阮秋的龙纹玉佩,她将玉佩推到李钰面前,双眼发光,“这是阿爹的玉佩,很多人见过都说这玉佩不凡,你看看这个,能帮我找娘不?”   阮秋是见过这块玉佩的,便点头确认阿夕所说不假。   而李钰在看到玉佩的第一眼,眼里的笑意便凝滞了,他面色一沉,将这块玉佩杳杳症理拿过来仔细端详,声音也变得低沉,“这块玉佩真的是你爹给你的?你爹到底是什么人?”   阿夕看他神色古怪,心里也有点犹豫,想了想如实告知,“我阿爹名叫李洲,我叫李元夕,我们以前生活在玉溪山下,那里有一个姓李的家族,我爹是族中的大夫。”   李钰双目紧紧盯着这块龙纹玉佩,问:“哪个洲?”   阮秋看在眼里,知道李钰的反应不对,微微蹙眉。   阿夕也是一脸迷茫,声音不由有些虚,“三水洲。”   李钰忽然攥紧玉佩,朝她看来,面上复杂神色还未来得及收敛,竟透露出几分凶狠之色。   阮秋起身轻喝,“李钰!”   李钰神色一顿,一闭眼将眼底凶光压了下去,之后又露出了先前玩世不恭的笑容,将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推到神色惊恐的阿夕面前。“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阮秋迟疑地坐了回去,看了看李钰,又看向阿夕,“李钰,你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处,而且它的主人曾给你留下过不好的回忆是吗?”   阿夕方才也被李钰眼里的凶光吓得心下大骇,这会儿反应过来,本能地缩到了阮秋身后。   阮秋便道:“若是这样,你说出来,你说过的,我们也算共过患难,阿夕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就算是上一辈有过什么恩怨,你要迁怒她,总得让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钰却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不是,真的没事。”他见阮秋和阿夕俨然不信,叹了口气,摊了摊手道:“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我也确实知道这块玉佩的来源,你们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吧。”   阿夕犹豫了下,从阮秋身后走出来,“那你说说。”   李钰深深看她一眼,深吸口气道:“这块玉佩是我父皇亲自所赠,那时我虽未出世,却也知道这块玉佩的来源,甚至见过很多次。父皇陨落前,将三枚一模一样的玉佩赠予他最信任的三人,分别是裴大将军,太傅,以及十二年前逼宫的一位王叔。”   阮秋眼瞳一紧。   阿夕也是满脸错愕,“我也姓李,你是怀疑我是你那位王叔的女儿?可我爹只是族中一名大夫,他没有半点修为,身体非常差!”   李钰道:“我知道你不是王叔的女儿,因为当年逼宫的王叔是死了,可我们并没有对他的儿女斩尽杀绝,我出宫前还见过他们。”   阿夕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拿了回去,“那这玉佩……”   李钰摇头一笑,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了,只说:“玉佩在手,不一定就是本人,也许这玉佩是你娘留下的,也许是别人送你爹的。但你绝不是王叔的女儿,宗室不会放任皇族血脉流落他乡,你若想知道玉佩来源,我会帮你去查,看看其余两位的玉佩有没有丢失,或是转赠给了什么人。”   阿夕见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心里还有些惊疑不定,但听闻凭借这玉佩也很难找到母亲,她不免有些失望,捏紧玉佩道:“那麻烦你了,等完成任务,我再回族中打听一下,说不定他们也许会有其他线索。”   李钰笑了笑,没再多话。   阮秋不由多看他一眼,就见他碗里的烈酒也很快没了。   阿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喝了一点奶酒就扛不住,很快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倒是李钰,喝了不少烈酒,还精神地坐在那里,甚至还主动除下披风,披在阿夕身上。   阮秋暗中观察着,见状眼皮一跳,也总算放心下来。   诚然,李钰也在拿余光看他,见阮秋神色放松下来,他颇有些幽怨地斜了阮秋一眼,“这么看我做什么?放心,我不会迁怒她的。”   阮秋也不怕被他揭穿,且从李钰话中,他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你已经知道她娘是谁?”   “不知道,你别问了。”李钰应得很是敷衍,他转头倒了满满一碗酒,一口灌了下去,啪的一声重重搁下碗,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阮秋心道这可不像不知道的态度,可李钰说过不会迁怒阿夕,好歹一同经历过一番风雨,这点他还是信得过李钰的。他没有再问,只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李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起身朝窗前走去,含着春水的眸中似乎染上了几分醉态,“上回试药时,我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吧?”   阮秋竟从他的背影看出几分落寞,似比窗外纷飞的大雪还要寥落,“我会忘了你那日的话。”   “这倒不用,也不是什么私密。”李钰背对着他,双手撑在窗前,一身单薄黑衣衬得他有几分文弱。“十二年前,几位王叔逼宫时,太傅扔下我,让我落入被几位王叔挟持的困境,而母后……那时候,我身边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关了起来,没有在意我,几位王叔也不过是将我这个无用的小皇帝当做棋子,我等了整整十天,母后都没有来,大将军也赶不回来……”   阮秋听他声音逐渐干涩,心下担忧,跟着站起来。   “李钰,你……”   “我没醉。”李钰的声音很冷静,“我只是心里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让我说完吧。”   阮秋便不再说话。   李钰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大雪,许是风雪吹了进来,他的声音有些飘,“放心吧,我的运气没有你们那么差,有人救了我。”   他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忘记十二年前的那些痛苦,十二年前,他的母后腹中怀了他人的孩子,在临近分娩之前走漏风声遭遇逼宫,十二年前,太傅为了救母后与他们的孩子,将他这个天子交给了几位王叔……   太后怀孕,知道这件荒唐至极的事时,李钰很想问问他的母后,究竟将他的父皇放在何处?   而被父皇曾经最信任、并且将李钰和皇后都托付给他的太傅背叛时,李钰心中是有过恨的。   但最后……   李钰轻笑一声,“有一个人,在我绝望的时候,一人双剑,闯入皇宫,她是我的姨母,她喊着我的乳名,将我从千军万马中救了出来,告诉我,母后没有扔下我不管。”   太傅选择了救圣后与其腹中的胎儿,而圣后,李钰的母后,在紧要关头传书给她的亲妹妹,将李钰托付给她。李钰重燃了希望,也永远记住了当年闯宫救他的姨母。   “后来,太傅拼死杀死了几位王叔,扭转局面,母后回来了,大将军也赶了回来,我依旧还是小皇帝,可是他们都走了。太傅只托人给我留了一句对不起,说走就走,还留了他的徒弟兰摧给我做国师,完成他当年给父皇的承诺。而姨母也在那之后悄然离开了,我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经过这一场动乱,曾经无忧无虑的小皇帝再也回不来了,他以为自己经历了背叛,其实最后还是背叛了他的人力挽狂澜帮了他,他连怨恨那些人的机会都没有,那些人就都匆匆离去了。那些人总觉得,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愿同他多说。   他和母后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这样的皇宫太过压抑。   所以他逃了。   “我这次出宫,确实是因为与母后有过争执,我觉得很累,我确实是个没用的废物,我不配当皇帝。还有那些人,我想去找他们,太傅还欠我一个交待,我还欠姨母一句道谢。”李钰垂眸道:“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时间不等人,他们也没有给过我片刻等待。我还是会时常想起他们,我记得太傅的教导,会在梦里喊出他的名字,也一直记得姨母的双剑。”   “不争,不恨。”李钰眼里亮起了一阵温暖的笑意,“若我遇见的人,都能像姨母双剑的名字一样就好了。可惜连我自己都做不到。这些年,我时常与母后坐在一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会想起姨母,想起她说起她家里也有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时脸上的温柔宠爱,我心里也很羡慕。若是母后和姨母一样,不是圣后,我也不是天子,我们会不会像寻常母子一样?”   这些话听得阮秋心下颇为感触,可听见那双剑的名字,他面容一顿,秋水眸定定望向李钰。   不争,不恨……   那不是他娘的佩剑吗?其实不恨剑才是他母亲顾兰君的佩剑,而不争剑是父亲阮灵昭的佩剑,父亲死后,母亲便一直带着他的剑。   阮秋看着李钰的背影,他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苍耀圣后……好像是,名为顾兰因?   这其实没有那么难猜。   十二年前,在星落镇隐居多年的顾兰君突然带着阮秋和宋新亭赶往苍耀都城,同年,圣后顾兰因的儿子苍耀天子李钰遭遇逼宫……   阮秋又想起那一年,在都城里的客栈与哥哥宋新亭等待了两日,母亲才终于背着双剑回来,见到他时,周身寒气悉数散去,温柔拥住他,告知他表哥在家中处境艰难。   其实他的表哥就是……   阮秋凝望李钰后背须臾,无端端有些好笑,并且真的扬唇笑了出来,但开口时语气迟疑。   “你,是不是有个乳名?”阮秋顿了顿,艰难忍笑。   “壮壮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家里聚餐,抽空拿手机码字,来晚了不好意思,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第五十四章 表亲相认,父债女偿。   阮秋这声壮壮表哥一出, 李钰整个人都僵在了窗前。这个名字可真是叫他难以启齿,可又不自觉想起将近十二年前,姨母闯宫救他时,也是这样迟疑且温柔地朝他伸出手。   她问, 你, 就是壮壮吧?   然后, 她救了李钰。   这确实算是李钰的一个乳名,在他父皇赶赴除魔战场前,他还未出生, 他的父皇就定下了他的小名。他听母后说过,当年父皇的意思是,若生下是皇子,就叫壮壮,若是公主, 便叫柔柔。他无疑就是那个壮壮, 即便他出生后根本没人这样叫过他。   同样, 知道他这个小名的人也不多,除了他母后,就是他姨母, 想来也是母后告诉她的。   可此刻,阮秋喊出了这个世间没有几人知晓的小名。   李钰并不愚蠢,虽说他这个小皇帝是任性了一些, 他愣了一下, 猜到了什么, 睁大双眼, 僵硬地转过身来, 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 刚才叫什么?”   阮秋轻咳一声,这个小名,可以说跟现在的李钰的外形没有半点联系,乍一听起来还以为是个虎头虎脑的小憨货,没想到……他尽量收敛自己的笑容,秋水眸对上李钰。   “我母亲是顾兰君。十二年前初夏,我随母亲和哥哥来过苍耀帝都,那一夜,母亲将我与哥哥安置在客栈,便带着双剑出门,说要去见姨母,直到两日之后才回来。她的双剑,分别名为不争剑、不恨剑。”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当阮秋清清楚楚地将这些都说出来时,李钰还是很震惊,随后便是惊喜,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瞪着眼睛盯着阮秋半晌才道:“你怎么不早说?”   阮秋觉得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很懊恼,面容抽搐,好好一张脸都扭曲了,便迷茫地说:“那我也不知道表哥会是皇帝,我以为,表哥家中应当不富裕……”   谁知道,那个一直以来被他认为家中境况贫困的表哥,居然会是苍耀万人之上的小皇帝!   李钰想的其实是,阮秋要是早说了,他先前能那样欺负阮秋吗?这显然不能!他此刻面对阮秋就是心虚、尴尬。但毕竟是皇帝,他的抗压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略过此事,高高兴兴地走过来揽住阮秋肩头,“现在知道也不迟!阮秋,真没想到啊……”   他由衷叹了口气,拍着阮秋肩头说:“你居然是我表弟,这可太好了!我就说你我怎么长得这么像,原来是因为你我都长得随娘!”   阮秋可没忘记先前那些事,相比李钰,他是很平静的,轻轻一拨,李钰搭在他肩上的手就被拨开了,他微笑道:“我也没想到,这样的话,我将来也不必再去苍耀都城了。”   “别啊!”   李钰再次为阮秋的力气震撼,接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不会是记恨先前我欺负你的那些事吧?好表弟,我以为在这里一起经历过这次瘟疫,你我也该前嫌尽弃了,怎么说也算朋友吧?你看,我在宫里过得那么惨,你就不会可怜我吗?”   事到如今,阮秋也终于理解娘当初说的表哥在家中处境困难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就算知道了李钰就是他表哥,他也激动不起来,心下感慨了一句缘分,就被李钰那一声‘好表弟’震得狠狠抖了抖肩膀,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到这般荼毒,阮秋退了一步。   “好了,先前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你说的对,经过此事,你我也算是朋友,这样的关系,比起从未见过的表兄弟更适合你我。但你和姨母身在苍耀皇宫,身处高位,我若想去看望你们,恐怕还是有些麻烦的,待我历练结束后,我会去一趟的。”   李钰也觉得有些别扭,他早知道有个柔弱多病的表弟,也曾经想过很多次见到表弟时,就算不为亲缘关系,也为当年姨母救他的恩情,多多照顾表弟,然而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阮秋居然就是他那病弱表弟?   前不久,阮秋还整日想着尽快同他分道扬镳,不待见他……当然,这也有李钰造孽的缘故。   因此,听到阮秋这么说,李钰反倒是放心了,只是想到阮秋先前的话,他脸上笑意顿消。   “姨母她……”   阮秋轻叹一声,低头坐了回去,“从苍耀都城回来之后,不到两个月,娘就因病离世了。”   李钰面色泛白,“是因为我吗?”   阮秋失笑,“不是。娘很早前就落下了重伤,心脉受损,生下我后在沧江隐居那些年一直都是靠消耗寿元支撑下来的。其实在去苍耀都城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很差了。”   李钰心中涌上一股悲戚,许久未能缓过来,他扶着桌面慢慢坐下,声音染上几分低哑,“她救了我之后,我因为受惊,一直未能跟她道谢,没想到连第二面也见不上了。”   阮秋劝慰道:“娘从来不在意这些,她当年会不远万里赶去救你,就是将你当做亲人的。”   李钰摇头,满心遗憾,“不一样的。我是一出生就拥有了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可也一直在失去和错过。就像没有多少人会等我这个小皇帝成长起来,我一直在追赶,想要挽回的那些人也都一一离开了我,我甚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他忽然想到什么,眼底含着歉疚望向阮秋,幼年失去母亲,最痛苦的那个人其实是阮秋。   “那你之后……”   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李钰的想法,阮秋有时也是能猜到一二的,比如此刻,他弯唇轻笑,“无事。娘已经走了那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没有她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娘曾经说过,人生于天地,死后,也会归于天地。她没有离开,依旧在这世间守候着我们,只是我们见不到她了。我接受这个结果。在娘走后半年,我去了玄极宗,一年多前,拜入剑圣殷无尘门下,表哥放心,我后来,一直过得不错。”   李钰若有所思,又问:“你方才说你还有个哥哥?”   “那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哥哥,跟我和娘一起住在道观里。”说起宋新亭,阮秋暗叹一声,但看到李钰眼底的探究与羡慕,他又忍不住失笑,“哥哥比你我都要大,我入玄极宗后一直是哥哥在照顾我,后来入了剑圣门下,哥哥也一直都不放心。”   李钰挑起眉梢,“听起来像是个很不错的哥哥……”   只是若阮秋自小在苍耀皇宫长大,也许此刻阮秋一脸信任地说起的这个哥哥就是他李钰了。   李钰稍微酸了一下,便恢复以往的洒脱自得,将隔水温着的酒壶拎起来,倒了满满一碗酒,大气地一口干了,“不管如何,今日你我表兄弟相认,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值得干一杯!不过你这两天不是肚子不舒服?你就别喝了,我替你干了!”   阮秋拦都来不及,看着李钰豪气干云地连灌了两大碗酒,还喝上头了,再晃了晃酒壶,已是空了,啧了一声,嫌弃地扔到边上。   阮秋看李钰一脸不满的表情,笑叹一声道:“就算是喜事,天色不早了,你也少喝一点。”   多了这层表兄弟的关系,李钰是拿阮秋当做自家人看待了,这话也听进去了,“好。我以前听姨母说过,你小时候体弱多病,但却十分乖巧,现在看来,你身体果真不好。苍耀皇宫的御医是比不上玄极宗的医圣,不过帮你调理身体,倒也不算难。”   阮秋听出他话里的关心,忙道:“其实我的身体比小时候好了很多,只是这两日有些不舒服罢了。”怪只怪前两天是十五,恰好叫李钰见到了妖咒发作后的虚弱状态。   “真的?”   李钰半信半疑,端着最后的半碗酒晃了晃,眸中闪过一缕精光,又道:“那咱们说说你那个定情对象是怎么回事吧?好歹我是你表哥,自家人,这也没什么好藏的吧?”   他早就想打听这个人,好奇得心里痒痒,知道阮秋是他表弟后,李钰将这份好奇归结于这是对表弟的关心,是血缘的指引,有了正儿八经的家人身份,这才好继续打听。   只是这个问题,阮秋不好解释,就像李钰为了母亲的名声不会将她当年怀孕的那件事说出去,阮秋觉得,师尊成了他的定情对象,面对亲人,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阮秋拧眉思索了下,很快做了决定,“等我下次去苍耀都城看望姨母时,他也许会跟我来的,到那时,你就能见到他了。”   不过这个,他回去后还得问一下师尊愿不愿意陪他去苍耀都城认亲。他是希望师尊陪他一起去的,否则,有一个身为十圣之一的圣后姨母,阮秋去见她着实也有些压力。   李钰显然有些不满,可谁让阮秋嘴巴严实,他这些天都试过很多次了,阮秋不想说的话他怎么打听都没用,于是他只能撇撇嘴,“那你可一定要来,也让他跟着来苍耀。”   到时,他再为阮秋这个病弱表弟掌掌眼,看看这个勾走阮秋心魂的老男人到底长什么样。   阮秋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宗门,就算他无时无刻不想念师尊,他如今才刚刚筑基,怎么好意思就这么回去?他也只能确定自己会在试剑大会前回去,便不确定地说:“那等试剑大会结束后,我跟他说。”   李钰觉得麻烦,却又眼前一亮,“对啊!这次试剑大会在玄极宗举办,你那未来道侣就在宗门,那到时我跟母后来看你们就是了!”   这回轮到阮秋呆住了,“啊?”   这样的话,他一定要赶在试剑大会前回到宗门跟师尊说清楚这件事。阮秋有些不安,师尊会陪他见姨母吗?师尊会不会嫌他麻烦?   李钰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干了最后一口烧酒,重重搁下碗拍桌,“那就这么定了!”   阮秋只好答应了,攥了攥手指,颇有些紧张地问:“那姨母喜欢什么?到时我准备一下。”   李钰皱起脸,“她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整日就是修炼修炼,还有就是处理朝廷的琐事,小的时候连抱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我四岁那年做噩梦想要她陪我睡,她还嫌弃地把我赶走了。她就是苍耀最端庄尊贵的女人,你送什么她都会收。”   阮秋从他的抱怨中找到线索,“如此看来,姨母是个守礼的女子。什么都收,却不代表什么都喜欢,她总会有一些爱好的吧?”   “守礼?”李钰轻哼一声,他是很在意阮秋这个表弟,可心中的天秤还是偏向他的生母的,没有将当年圣后背叛先皇与他的事说出去,却也迷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想着,颇为苦恼地按住额角,“她到底喜欢什么?”   他的母后,除了国事与修炼,好像再没有其他在意的事,连对他的关心都是得了空才来的。   可要说她喜欢什么的话,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是权势吗?李钰很快否决了,那些国事,他的母后很多时候是当成一种责任来完成的,或者是一种习惯。   就连他已死的父皇、太傅和那个被太傅带走生死不明的女儿,她也从未透露出半点在意。   “母后她……她喜欢的,是她一直在追求的大道吧。”   李钰屈起手指敲了敲额角,嘴角勾起几分自嘲,“在母后的大道面前,所有人都要靠边站。”   阮秋看他脸上已有醉态,流露出明显的不甘与怨气,不由心下一怔。此刻的李钰哪里是苍耀万人之上的小皇帝,分明只是一个渴望母亲关怀的孩子,思及此他轻叹一声。   “那你打算何时回宫?”   李钰愣了一下,眼里覆上一层水雾,声音也变得含糊,他支着额角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敢回去,我哪有资格做苍耀的皇帝?”   看着这位迷茫颓废的小皇帝,阮秋沉默须臾,将很久前李钰说过的一句话还给他,“有没有资格,你都已经是皇帝,这句话你不该说,谁也没资格问。你已身在局中,若不想被他人左右,你就必须先发制人。”   就像那时在倚梦居后院的赌局一样,李钰占据主导位置,其实他那时的选择未必是错的,只是以人心为赌局,本就会有很多意外发生。放在朝堂,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苍耀朝廷就是一个大赌局。   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但李钰是幸运的,有人在帮他,圣后、国师,大将军,这些人在他口中,即便他嘴上说不喜欢,可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这个天子是稚嫩了一些,可未必就没有优势。   若非李钰是他的表哥,阮秋也不想多话,看李钰如今这样痛苦纠结,他道:“其实你想找回来的,也许不是那些离开你的人,而是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当年,回到他们还未背叛你的时候。可事情已经发生,你也找不到他们了,也该回到现实了。”   李钰醉眼朦胧,许久没再说话,最后趴在桌上,才笑着说了一句,“也许吧,反正我现在只有金丹期,什么也不是,回去也没用。”   他说完这话就趴在桌上闭眼睡了过去,所幸屋中烧着炭盆,倒是比他们的房间还要暖和。   阮秋轻轻摇头,从屋中抱出两张毯子,给他跟阿夕都盖了上去,无奈地收拾起满屋杂物。   大雪落了一夜,到快天亮时才停下,阮秋煮了醒酒汤,放在炉子上温着,便起身出了门。   村外似乎有什么动静,透过巫师先前留下来,后来他们三人也改动过的阵法传来,阮秋出门时,就见到村民们匆匆朝这边赶过来。   阮秋在这里待了许久,倒是能听懂一些村民的话了。   “村外来人了?”   阮秋微微蹙眉,“什么人?”   屋外吵闹躲不开金丹修士敏锐的五感,李钰很快按着额角出来,问阮秋道:“出什么事了?”   阮秋颇有些费劲地听懂了村民们的话,放开神识感知到村口阵法,此刻同样是神色凝重,“有人来了,很多人,应该是士兵,他们将村子围了起来,是你的人找来了吗?”   李钰打起精神来,“我的人?”   他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这边,朝村口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个跟着小黄鼠狼过来的青年。   “穆清确实是我的人……”   李钰话音顿住,神色骤变,他看到了穆清身后的人。   那为首之人,身着玄色蟒袍,头戴金冠,被几名身披黑甲的将士簇拥着,俨然身份不凡。   阮秋也认出了穆清,那个一路跟着甘棠和高卓找李钰的年轻人,只是这会儿穆清身边的人不是甘棠和高卓,而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察觉不对劲时,阿夕也从屋里出来了。   “外面怎么了?”   阮秋摇了摇头,望向李钰。   穆清带人靠近过来时,因为这几人气势太强,村民们纷纷退到一边,而李钰的脸色也越发冰冷。直到穆清抱起小黄鼠狼,走到楼下,隔着十几个台阶,朝李钰弯唇一笑。   “陛下,您可真让我们好找。”   李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透出几分讥讽,“穆清,我记得你五岁那年就进宫做了我的伴读,相识十几年,我自认从没有亏待过你,你今日带人来,是在做什么?”   这个在阮秋印象中与甘棠、高卓同行时沉默寡言的青年,在李钰这个皇帝面前却未行跪拜礼,他笑道:“陛下,您确实从未亏待过我,能成为天子的伴读,也是我的荣幸,可是……”他话锋一转,笑容染上嘲讽,“弱小得任由圣后摆布的天子,注定守不住这个皇位。这也是臣下家族的选择,陛下应该清楚的,像我们这样的处境,只有追随明主,才能有出路。”   这已不是李钰第一次遭遇背叛,但他确信穆清不会如太傅那样回过头来帮他,他攥紧拳头,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甘棠他们呢?”   阮秋跟着神色一紧,虽然只有一面之缘,甘棠和高卓在黄府时无意帮他们脱过困,何况他们还是李钰在意的人,他也有些紧张。   却见穆清笑而不语,抱着那只带路的小黄鼠狼,转身面向跟上来的众人,朝那身着蟒袍的男人躬身行礼便退了下去。李钰的脸色越发难看,也叫阮秋认清这是敌非友。   阮秋面露困惑时,李钰便喊出那人的名字,“魏王叔,你不在颍州城待着,来这里作甚?”   闻言,阮秋和阿夕俱是一惊,原来这个人就是魏王?   魏王看着就像个雍雅的年轻人,唇上挂着修剪得当的小胡须,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亲和力,李钰这般质问他,他仍笑着回道:“自然是担忧陛下安危,听闻陛下独自一人出宫,还被人挟持到这个染上瘟疫的村子,臣实在是忧心,连夜便带人赶来救驾。”他的目光扫过李钰身后的阮秋和阿夕,又落到那些村民身上,“陛下放心,臣这就将这些逆贼拿下。”   “来人!”   魏王一招手,身后的将士果然要上前,村民们惊恐地往后退去,阮秋和阿夕也都取出了法器,面上俱是错愕,这人一来就给他们统统打上逆贼名头,这俨然是要动手了!   “住手!”   李钰满眼怒火,他哪里能不清楚魏王这一手贼喊捉贼就是在拿众人的性命威胁他!但他此刻手下无人,连信任的伴读也背叛了他,恐怕他先前发出的传信宫里都收不到……   魏王也给他这个面子,一抬手众将士便都停了下来,他面上还偏偏作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拱手道:“陛下这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钰咬牙,“你究竟想怎样?”   魏王暗道小皇帝这么快就沉不住气,笑着摊手,“陛下,臣可是您的亲王叔,擅自离开封地来到这里自然是为了您的安危,先前臣派人来接您移驾平城,未曾想您会在途中被逆贼劫走。”他欣慰地看向身后的穆清,“好在穆大人及时找到您的下落,否则,臣真的很难跟先皇交待。陛下,有臣在,这些逆贼便不敢再伤您了。”   穆清极配合地说:“是啊陛下,外面不如宫中安全,这些逆贼还不知是何人派来的,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速速随王爷移驾吧。”   不说莫名其妙被魏王等人倒打一耙按下逆贼罪名的阮秋和阿夕,李钰也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气得脸色黑沉,怒斥道:“够了!他们不是逆贼!魏王,你存了什么心思,你我都心知肚明,休要在我面前做戏!”   “陛下这是何意?”魏王转头朝几名属下苦笑,“陛下是不是对我等有所误会?”他望向村中众人,眼底闪过一缕寒光,“还是说,这些逆贼与陛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钰如何不清楚,他这个皇帝太弱了,魏王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也没打算当众与他撕破脸皮。他听懂了那些藏在关切下的威胁,到底还是松了拳头,“我跟你们走。”   阮秋愕然,“李钰?”   李钰朝他摇头,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栏杆前,自上而下俯视着楼下众人,最后黑沉沉的目光落到魏王身上,“他们不是逆贼,只是普通村民。魏王,孤命你带兵撤出村子,否则孤不会随你离开。你可以不将孤放在眼里,但母后呢?国师呢?”   魏王神色微变,“看来陛下还是不懂臣的苦心,但若这是陛下的命令……”他退后一步,随意拱了拱手,“臣领命,这就命人撤出村子。”他又望向李钰,“请陛下移驾。”   李钰冷声道:“我会走的,只要你的人先撤出村子。”   “好好。”魏王嘴上应着,朝身后几名将士摆摆手,才有一人躬身退了几步,随后朝村外跑去,他道:“陛下这下可算满意了吧?”   李钰面沉如水,就要下楼。   阮秋快步追上去,伸手拦在他面前,“你真要走?”   阿夕也跟着跑过来,小声道:“那个魏王肯定没安好心,你别跟他们走,我们打出去吧?”   李钰神色稍缓,可低头看向楼下众人,还是摇了头,“魏王是我父皇最小的弟弟,修为不低,何况他身边几位将军哪一个不是元婴期?我们三个人,打不出去的,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村民,我们能跑,他们却跑不了。你们放心,很多人都知道我背后是圣后和国师,魏王不是他们的对手,目前还不敢伤我,最多只是利用我。”   阮秋知道那几个将军修为深不可测,远超于他,同样知道他们没办法这里的村民独自逃走,可看着李钰跟魏王他们走他也不放心,“你走后,他们也未必会放过大家。”   “魏王现在还忌惮母后和国师,我会让他没有心思回头找你们的。”李钰知道阮秋是在关心他,他苦笑一声,拍拍阮秋肩头,“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反倒是我这一次又连累你们了。我虽然不能再见姨母一面,亲自向她道谢,但她的孩子我一定要护住。阮秋,等我们走后,你就带着这丫头离开苍耀,走你们该走的路。”   阮秋摇头,“那你怎么办?”   李钰耐着性子解释,“魏王不敢伤我,但等到母后和国师反应过来,他们会来救我的。阮秋,你其实一直都比我清醒,应该知道我今日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走这一趟。”   他顿了下,垂眸道:“昨夜你说的话,我都记得。道理大家都懂,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让我愿意清醒过来的契机,现在,这个契机来了。阮秋,你说的对,我本就在这局中,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我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不愿面对的命运。”   阮秋反而开始后悔昨夜劝他的那番话,“我不该这样跟你说的,但李钰,你一定要保重。”   李钰点头,又深深看了眼边上的阿夕,便松开手下楼,阿夕想跟上,却被阮秋按住了肩头。   阿夕急道:“他不能走啊!”   阮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钰走到楼下与魏王说了什么,之后负手走在前方,背影颇有些孤寂文弱,等到魏王跟上李钰,一行人离开村子后,村外的士兵也都撤走了。   这时,阮秋才终于松开阿夕。   阿夕忙不迭跑到了楼下,不知不觉眼圈早已泛红。   一众村民迷茫地看着他们,有人在担忧,也有人在恐惧什么,阮秋跟着下楼安抚了几句,就让众人散了。他相信李钰能说到做到,他走之后村里的人们一定不会有事。   但阮秋不知道的是,这些天相处下来,阿夕似乎已经将李钰当做自己人,明知道人已经走远,还是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村口方向。   阮秋走过来时,她抹了眼泪,脸上是满满的不解。   “我们就这样看着他走吗?”   阮秋听出来阿夕语气里压抑的不满,不由失笑,长叹一声道:“自然不是。我打算去找他,但是阿夕,你没必要涉险。你方才也听见了,其实我跟李钰是表兄弟,我们昨夜已经相认,所以,我会去救他。”   阿夕眼睛亮了起来,“我也去!”   阮秋知道她会这样说,但还是不赞同地摇了头,“你还小,这原本也不该是你该做的事。”   “我昨夜都听见了!”   阿夕下意识喊出来,话一出口,面上随即露出几分羞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装醉的,我只是太困了,想睡一会儿,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一定要去找李钰!”   阮秋心下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迷茫,“为什么?”   阿夕摇头,一手攥紧衣襟下的玉佩,垂头避开阮秋的直视,“我有种直觉,不管阿爹的玉佩究竟从何处来,他应该是欠李钰的,作为他的女儿,他的债,我会替他偿还!”   阮秋不会信这样拙劣的借口,但看到阿夕如此认真,他想,阿夕或许已经知道她父亲的玉佩是从何处来的,或许还已经知道了她父亲的身份,若是这样,他便拦不住她了。   “好。”   阮秋放眼望向广阔的天际。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半夜才停下,今日的天色是阴沉的,即便如此,清晨的太阳依旧固执地从雪山之巅上爬起来,微弱的光穿过黑云落在雪地上,天地霎时亮了起来。   “我们去找李钰。”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大怪出现了,师尊就来了! 第五十五章 三道剑意,剑圣现身。   即便相信李钰, 阮秋二人还是在村中待到了第二天。   这一夜,魏王的人果然没再回头来村中做什么,阮秋也算放心了,给村子里的人留下先前的药方, 天一亮就与阿夕启程前往平城。   魏王的王府在颍州城, 但他带着兵马, 平城是前往颍州的必经之路,又已经是他的地盘,没道理不先去平城补给休整一番。不过阮秋本想悄悄离开, 没成想出村时还是被村民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还是云绮的那几个同伴,他们特地来给阮秋带路。   若不是阮秋不想牵连他们,他们还带了武器,想要一同去救人。虽说李钰这个小皇帝是任性了些, 在这里倒是得了不少人心, 阮秋谢过他们的好意, 就与阿夕离开了。   想来等见到李钰,将这些告诉他,他会很得意的吧?   阮秋一路没停歇, 带着阿夕御剑,耗尽灵力前赶在关城门的时刻进了城,天色已晚, 他们只得先去找一处地方落脚, 所幸平城作为苍耀边境一处重要关隘, 客栈还是有的。   投宿客栈后, 阮秋稍一打听, 就得到了李钰的消息。   昨日果然有将士入城, 百姓不知是哪路兵马,只知道他们入住了平城的旧城主府,如今的将军府。齐将军甚至亲自开城门将人迎入城中,至今人仍在城中,还未离开。   据说,眼下暂住城主府的那位大人是极金贵的人物,自昨日入城来,将军府就闹腾个不停,府中一会儿找城中最好的厨子,一会儿又去找城中最华贵的衣料或是珍宝。   这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是李钰这个小皇帝在作妖。   不过平城到处都是魏王的人,李钰再能闹腾,终究是在他们眼皮下,也总要跟魏王去颍州的,得在他们抵达颍州之前将李钰救出来。   阮秋和阿夕打定主意,先在客栈休整一夜恢复灵力,天一亮就出了门,打听到将军府的动静,知道将军府的那位大人会去平城最好的酒楼用膳,便先一步去了那处酒楼。   可惜的是魏王的人比他们动作更快,早早将那酒楼包围起来,就算他们有易容成客栈伙计混进去的打算也晚了,无奈之下,二人只好守在酒楼对面的茶馆里,暗中观察。   等了一个多时辰,一辆马车才在身披甲胄的将士们护送下停在酒楼门前,其肃穆逼退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只能远远看着穿了一身靛蓝织锦袍子的俊美青年从马车上下来。   虽然只远远看到了侧脸,可这人穿得花孔雀似的,还在马车上晃荡了半天,不就是李钰吗?   阮秋见到人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又失笑一声,他还是多虑了,以为李钰会吃些苦头,可毕竟李钰的身份摆在那里,谁又敢亏待他?   阿夕拍着胸口放心下来,但看到李钰身边一个身影,她扯了扯阮秋衣袖,压着声音说道:“小秋哥哥,李钰身边那个人不是齐竣吗?还有那个,上回来村里找他的穆清。”   这两个人,好像都是金丹期。   阮秋缓缓点头,谨慎地打量着对面,便发觉屋顶上也有人,若不仔细都无法察觉,他也不再放出神识,避免被对面的人发现。看来魏王真是严防死守,生怕李钰再逃走。   “李钰身边全是修士,你我这样的修为想要带他走,简直难如登天,若是师尊在就好了。”   饶是阮秋,直面这样的困境,一时也毫无头绪。   看着李钰带着众人进入酒楼,阿夕脸上也露出难色。   “那我们怎么办?”   阮秋摇头,“不知道,先跟李钰见一面再说。若是他愿意里应外合,也不是绝对逃不掉。”   说来也巧,李钰选了楼上靠窗的位置,正好能让他们看到。不知他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齐竣黑着脸走出酒楼,骑上马不知往何处去了,只剩下那个穆清还守在他身旁。   若不是早察觉李钰身边还有不少修士,看见这个漏洞,阮秋也许真的会想办法混入酒楼。   但在此时,阮秋只是轻叹一声,压下草帽帽檐,放下几个同伴便起身,同阿夕道:“走吧。”   阿夕迷茫地跟上,“去哪里?”   “先回客栈。”阮秋摇了摇头,他能猜到李钰是故意支开齐竣的,但李钰修为比他高,总不能没发现屋顶上还有个修为更高的人吧?他有种不好的直觉,只想先离开这里。   然而,他们二人刚走出茶馆,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瞥见眼熟的青年身影,阮秋下意识将阿夕护在身后,低头当做没听见,阿夕有样学样将脑袋上的毛绒帽子扣下来,跟阮秋往边上走,但穆清几步轻移,就拦住了去路。   “我劝二位还是跟我走一趟吧,我们陛下想见你们。”   果然还是被认出来了,只是听他这么说阮秋不禁面露愕然,抬头望向穆清,分明前一刻,这人还在酒楼陪李钰用饭,而眼下,这个面相阴柔的青年正笑眯眯地挡在前路。   阿夕也是一脸吃惊,继而惊恐地看向阮秋,李钰想见他们?这么说,连李钰都发现他们了?   既被发现,阮秋也不再伪装,摘下头上的草帽,挺直脊背,“那还请穆大人带我们过去。”   穆清笑意不达眼底,打量着阮秋二人,转身往对面的酒楼走去。阿夕向阮秋投去一个迷茫的眼神,阮秋默默点头,先一步跟上。   这段路本就不长,有穆清带路,阮秋二人顺利进了酒楼,一路上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越发浓烈。   阮秋如芒在背,直到尾随穆清上楼见到李钰,那种仿佛要化作实质刺在头顶的视线才消失。   他方才本能地屏住气息,到这会儿,才恢复呼吸,而李钰见到他们不仅没有半点意外,反而朝他们笑着招手,“怎么磨磨唧唧的,菜都凉了,都过来陪孤一起用膳吧。”   穆清躬身退回楼梯前,这意思明显是李钰不是叫他的,若是这样,楼上除了李钰就只剩下阮秋和阿夕二人了。阮秋算是看明白了,带着阿夕过去,“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阿夕同样十分困惑。   李钰不以为意地耸肩,“我若是不早些将你们叫过来,就有人要帮我请你们过来了。”他拿起筷子指了指屋顶,又颇有些无奈地笑叹一声,“我知道你们会跟来,可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昨夜刚进城就被人发现了,若不是我拦着,你们就该下狱了。”   阮秋恍然大悟,懊恼地在李钰对面坐下,“原来如此,城中处处都有魏王的眼线,我却忽略了这一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阿夕被吓得浑身一抖,搓着胳膊坐了下来,双眼滴溜溜地望向屋顶,可惜她只看到房梁,只能通过想象猜测楼上有人,她道:“那我们岂不是早就被魏王的人盯上了?”   “是啊。”李钰笑了起来,“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快多吃点,一会儿上路也能做个饱死鬼。”   阿夕白了他一眼,这次她很确定李钰是在吓唬她。   阮秋不禁摇头失笑,“原本还想找个机会救你出局,没想到我们已在不知不觉中入了局。”   李钰不甚在意,还大大咧咧地将魏王的意图说出来,“你们跟在我身边,暂时不会有事。魏王想要名正言顺做皇帝,这样才能拿到我所修炼的功法,他想跟十二年前那几个王叔一样,以清君侧之名逼母后和国师还政,等一切顺利,才是他对付我这个小皇帝的时候。在这之前他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我的人他也得捧着。”   阿夕指向自己,“小秋哥哥和我现在也是你的人?”   阮秋颔首,“龙御九霄,据闻是苍耀皇族的仙法,天子之位固然重要,仙法也同样重要。这仙法只能由已经继任的苍耀天子修炼,也是苍耀为了巩固皇权的一种手段吧?”   李钰笑道:“还是表弟聪明,不错,现在这世间只有我一人习得这仙法,原本还在只有苍耀天子能打开的秘境。比起国玺,龙御九霄更能代表苍耀天子,魏王他不敢动我的,相反,为了这仙法,他还会哄着我。人人都想得道长生,若是能永远稳坐在这个帝位之上,还能有机会飞升,估计就是魏王叔做梦都在想的好事吧?”   阮秋反问:“那你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这里?”   李钰轻咳一声,看了屋顶一眼,“快吃饭,吃完你们随我回去,我告诉你们,我在将军府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回去给你们开开眼!”   阮秋见他暂时不想说,也不再问,只是他近来没什么胃口,阿夕也忧心忡忡吃不下,只有李钰挑挑拣拣地用了顿饭,之后齐竣才带着城南的枣糕回来,脸还是黑着的。   让守城的大将军亲自跑去给他买枣糕,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李钰这个小皇帝能做得出来。   偏偏李钰对着新鲜出炉的枣糕还一脸不满,讽刺了齐竣几句,便带着阮秋和阿夕上了马车。   在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李钰就是故意磋磨齐竣的。   李钰欺负完他就是很爽,谁让齐竣前段时间对他无礼?   阮秋和阿夕早已看穿,也都没有兴趣为齐竣说话。   齐竣再不屑李钰这个无能的小皇帝,他主子魏王还得哄着人家,李钰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回了将军府,李钰带着他们去了齐竣的宝库。齐竣一路随行,脸色黑得犹如能滴下墨汁。   他越不爽,李钰就越高兴,将宝库里最贵重的几件宝物赏给了阮秋和阿夕,看够了齐竣憋屈的脸色才回房,期间魏王一直没出现。   听李钰说,魏王还在装好叔叔,将得罪过他的齐竣跟背叛过他的穆清扔给他之后就不管了。   穆清到底是李钰的伴读,魏王命他侍奉李钰,连齐竣都听他的,入夜时,他给阮秋二人安排了住处,就在李钰占据的将军府主院。   李钰对此还算满意,借口乏了,将连带着穆清在内的人全都赶到院外,只留了阮秋和阿夕。   众人退下后,他才放松下来,一点不见外地当着阮秋和阿夕的面,躺到榻上伸了个懒腰。   “累死我了。”   阿夕随手将李钰方才‘赏’她的宝贝扔到了桌上,甩了甩手,“我看你今日玩得挺开心的。”   阮秋倒了杯热茶,送到李钰面前,淡笑道:“此刻总算没有外人了,你今日在酒楼时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现在应该能说了吧?”   李钰坐起来接过茶盏,脸上一片凝重,哪里还有半点喜色,“今日跟着我的是魏王府的一名门客,元婴后期。而在平城里,几乎所有修士与将士都听魏王调动。而且本就有元婴后期的魏王,身边还跟了两位元婴后期的副将,以及威武将军秦宿。或许你们只听说过镇国大将军裴时,对这个威武将军不大了解,但他的修为是与大将军齐平的化神期。不幸的是,这一次魏王来找我,秦宿也跟着来了。”   “幸运的是,魏王手下有一名他最倚重的幕僚,也有化神期,这一次留守在魏王府中,没有跟来。”李钰苦笑道:“否则,我们这里要面临的就将是两位化神期修士。”   光是几位元婴后期就已经足以让阮秋和阿夕吃惊,听闻还有一位化神期在,二人脸色剧变。   阿夕当场倒吸口气,一脸绝望,“化神期?我们哪里是化神期修士的对手?我们能逃掉吗?”   李钰摊手,“很显然不能。”   先不说他们一个金丹一个筑基一个练气能不能打化神期,人家一道威压下来,等级压制就足够将他们碾压在地上了,还打什么?   阮秋并不觉得李钰会毫无办法,遂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就这样跟着他们去颍州城吗?”   李钰敛去笑容,低声同二人说道:“我确实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我母后和国师来救我。可是我们如今都在魏王手里,信传不出去,魏王也不会给我传信的机会,在我跟他走时我身上的法器就统统被他搜走了,何况穆清早已经背叛了我,母后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如今身在何处,又如何能赶在我被他们带去颍州前来救我?”   纵然李钰对母后颇有微词,到了这种时候,他能求助的还是他的母后。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苍耀皇帝确实太稚嫩了,他也一直都坚信,他有危险时母后一定会救他。   阮秋心下有一个猜测,“你想让我们帮你传信出去?”   “你们根本无法联系到母后和国师,我又怎么会让你们去传信?”话是这么说,李钰还是看向他,“对不起,这次还是连累你们了,也只有你们能帮我将信传出去。”   阮秋毫不犹豫道:“你我是亲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他面露不解,“可你既然知道我们联系不到圣后,又为何让我们帮你传信?”   李钰弯唇一笑,“你们联系不上,但有的人可以。”   阮秋忽然福至心灵,笑问:“你是说甘棠和高卓?”   “是。”   李钰笑道:“这两天,我从穆清那里打听到,甘棠他们已经被魏王的人关了起来,他们二人并没有背叛我,我也相信母后给我的人不会背叛我。他们就被关在将军府里,魏王的人一直盯着我,我还未找到他们的确切位置。魏王正是拿捏着他们,才会允许我这样胡来,若是能将他们救出来,甘棠一定有办法能联系上母后。”   阮秋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想去救甘棠?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什么地方,而且你也说了,将军府到处都是魏王的人,还有一位化神期坐镇,我们要如何救人?”   “不是我们。”李钰正色道:“是你们。你们去救人。明日,我会找机会将魏王和秦宿引出城,比起你们和甘棠,他们更在意的是我。到时,他们必定会抽出大部分兵力去追我,你们可以趁机逃出去,若是能找到甘棠,救下他们,那再好不过了!”   阮秋想都没想拒绝了,“不成!你又要以身犯险?若你出了事,即便我们明日能趁乱救出甘棠他们,找到圣后,也无济于事了!”   阿夕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你不能去送死啊!”   李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赞成,可你们似乎忘了,我说过,魏王暂时不敢动我。杀我只能逞一时之快,留着我,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放心,我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诚然,李钰说的很有道理,若是能够顺利救出甘棠他们,他们就能跟圣后和国师联系上,到那个时候,李钰才能真正摆脱困境。   可是这样李钰会很危险,阮秋和阿夕齐齐沉默下来。   须臾后,阿夕小声嘀咕,“虽然你现在确实没有当皇帝的实力,但是你每次救人的时候,其实还是配得上苍耀天子这个位子的。”   阮秋垂眸表示赞同,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他很强大的话,现在就能帮到李钰了吧?   “那我权当你是在夸奖我了。”李钰笑了起来,又极认真地同阮秋说:“明日我若出城,盯着我的那个门客一定会跟上来。魏王会来,他那几个元婴后期的副将也必然会守在他身侧。唯有秦宿是个难以预料的意外,若是……我走时秦宿没有跟来,你和阿夕就不必去救人了,先离开平城再说。”他见阮秋皱起眉头像是要拒绝,急道:“我忘了一件事,你师尊是剑圣,你逃出去后只要联系上你师尊帮我传信,他的信,就一定能传到我母后或是国师手中,到时,我们就有救了。”   阮秋攥紧五指,随后无奈地看着李钰,“你哄人的时候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在村子里时也一样。其实你传信出去后一直没有回应时就知道有人背叛了你吧?那时试药你根本没有底气,现在给我们找机会逃出平城,你也一样没有十全的把握。”   李钰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总算说了一句实话,“我确实没有十全的把握,世事难料,但姨母当年救过我,我不能再让她的孩子跟着我涉险。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我是苍耀天子,我也可以担当一切的。”   他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也证明给自己看,他并不是个无用的傀儡皇帝,他也能担起责任。   阮秋静默须臾,到底还是点了头,“好,若是明日秦宿没有出城,我们会先离开平城。”   李钰笑了笑,似乎松了口气,笑容又有些苦涩,重重拍了拍阮秋肩头,什么也没再多说。   阮秋深深望他一眼,又回头看向阿夕,后者见他们已经说好,蔫蔫地耷拉下脑袋。他弯唇一笑,手腕一翻,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机关匣子,他将这匣子塞进李钰手中。   李钰挑眉,“这是?”   “暴雨梨花钉,是一位前辈赠予我的保命之物,即便是对上元婴期修士也能爆发出极强的威力,可惜只能再用一次了。”阮秋神色凝重,“收下它吧,我明日才能放心。”   李钰闻言也就将到嘴边的婉拒咽了回去,接过匣子端详起来,“好,我看看这怎么用?”   阮秋见他手指扣在了匣子的机关上,忙按下他的手,“别!你这样,我们几个可都会死的!”   “这么厉害?”   李钰被逗笑了,手上动作也变得小心起来,“好吧,我会将表弟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珍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出来乱用。”   阮秋急促的心跳缓过来,闻言又是忍俊不禁,“若能助你这位苍耀天子在魏王和他的人手下逃出去,才算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   天色已晚,几人说了一阵话都歇下了,养精蓄锐等待明日的到来。李钰正是他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他执意如此,没有更好的选择,阮秋和阿夕也只能听他安排。   天亮来得很快,李钰吃过早饭,就吵着要去找魏王。   穆清俨然没有一丝半点自己已经背叛过李钰的羞愧,照常在李钰身旁伺候。李钰要去见魏王,他也顺从地尾随其后,心想着李钰想见魏王,魏王可不一定想见他,但此刻哄好了李钰,李钰说不定就不闹了。   但走到半路,李钰就转道去了马厩,穆清微微皱眉,还是跟了上去,心下猜测他们这位陛下看来也猜到了魏王不太想被他吵闹,也许会拒见,这是想明白了又闹去了?   不过魏王的意思也是让穆清等人先哄着李钰,只要李钰没跑,什么事穆清都能任由他做。   阮秋和阿夕目前还跟在李钰身后,也是一早上就跟着李钰到处跑,眼睁睁看着在穆清的纵容下,李钰骑上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骏马。   这是魏王的坐骑。   马厩外有许多人守着,齐竣也在,见到李钰用了魏王的坐骑也没人着急,大抵是都已司空见惯了,当然也有魏王纵容他的缘故。   穆清脸上仍旧含笑,等李钰跑了两圈才出声提醒。   “这是王爷的坐骑,不过苍耀所有东西都是陛下的,陛下玩也玩够了,还是下来歇会儿吧。”   李钰这会儿骑在骏马上,意气风发,笑得傲然肆意,他朝穆清身后的阮秋和阿夕使了个眼色,“谁说孤玩够了?孤忽然有个好主意,要去城外狩猎。”他点了点边上的齐竣,“你去,把魏王叔喊过来,就说孤在城外等他,叫他马上滚出城来!”   他挥起马鞭,竟果真策马朝府外跑去,这会儿齐竣跟穆清才着急起来,可李钰是苍耀天子,没人敢拦他,眼见他一骑绝尘而去,混乱中只有屋顶上一道人影追了上去。   穆清神色微变,沉着脸走进马厩里随手挑了一匹马,上马追了出去,一边回头叮嘱齐竣。   “快去通知王爷!我去追陛下!”   看着众人随李钰和穆清跑出马厩,阮秋想到昨夜的计划,咬了咬牙,带着阿夕趁乱离开。   李钰说对了一件事,皇帝跑了,所有人都在关心他的去向,确实没有一人在意他和阿夕。   他们二人顺利地在将军府里躲藏起来,看着府中大乱,不过多时,魏王等人果然追了出去。   府中登时空了大半,阮秋看着一众将士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不确定有没有见到李钰说过的那个秦宿,便问了阿夕。阿夕方才认真数了一下,说魏王身边跟了三个将军。   “不管了,先去找人再说。”   阮秋和阿夕一致同意先去找人,正好眼下将军府人少,方便他们行事,只是他们没有头绪,也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找着找着不小心摸到了后厨,穿过长廊时险些迎面碰上一群人。阮秋以为那些人是来抓他们的,手上一抓,拎着阿夕躲到假山后。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群人应当是厨房的下人,不知道在追什么,大概是没找到,又跑走了。   阮秋退回假山后,朝阿夕摇了摇头,“没找到……”   他话音一顿,余光瞥见蜷缩在他们脚边的一个黄团子。   阿夕才发现这里还有一只小黄鼠狼,一把将其抓起来,提溜着瑟瑟发抖的小黄鼠狼拎到阮秋面前,“那些人刚才追的不会是它吧?”   阿夕总觉得这只仅仅只有巴掌大的小黄鼠狼有些眼熟,“小秋哥哥,我们是不是见过它?”   阮秋蹙起眉头,“是眼熟。是将我们骗到黄府那只。”他说来也觉得奇怪,“那日穆清就是带着它找到村子里,听闻它嗅觉很不错,甘棠他们先前也想通过它找到李钰。”   这只傻乎乎的小黄鼠狼在阮秋伸出手时停下了挣扎,黑亮的眼珠子定定看向阮秋,叫阮秋想起他人形时的模样,阮秋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眸光一闪,又将它放到地上。   “你能找到李钰,也能找到先前带着你出黄府的甘棠吧?”阮秋道:“你带我们去找她吧。”   他不确定小黄鼠狼能不能听懂,看它后腿的毛发沾了血,受伤不轻,手上便凝起几分灵力,帮它缓解了伤势,又说了一遍,“跟穆清在一起的那个甘棠,你还记得吗?”   清光没入后腿上的伤口,焉巴巴的小黄鼠狼总算精神起来,舔了舔后腿完好如初的皮毛,抖了抖毛爬起来,就往假山外跑出去。   阿夕惊呼,“它怎么跑了?”   阮秋也是一愣,却见刚跑出去的小黄鼠狼跑了回来,叽叽叫了两声,似乎在催促他们,调头又跑了出去,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末了还是快步追上去,“跟它去看看!”   小黄鼠狼体型小,跑起来却极快,难怪它方才受伤时那些下人都追不上,就连阮秋追了一路都有些吃不消。好在他们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但临近一处院落时阮秋听见了脚步声,他想也没想,一把捞起小黄鼠狼,按住阿夕,退到了墙角后面。   阿夕平复着喘息,无声地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里面有人。”   修为在他之上的他就发现了一个,估计在金丹期之上。   阮秋传音回了一句,发觉小黄鼠狼想叫,手指更快地捏住它的嘴,低声问:“人在里面?”   小黄鼠狼嘴巴被捏住,伸出一只爪子指向院墙内。   这无疑是在回应阮秋的话。   阮秋也顾不上它是不是傻的了,想来院中有重兵把守,里面说不定真的就是甘棠和高卓。   可要如何将他们救出来呢?   阮秋思索间,被阿夕扯了扯衣袖,他偏头看去,就见阿夕指了指门前把守的士兵,传音入耳道:“小秋哥哥,我去引开他们,你去院里看看里面是不是李钰要救的人!”   “不行。”阮秋道:“太危险了。”   “那也没办法了,我去!”   阿夕摇摇头,将小黄鼠狼抱进怀里,转头就跑向院门。   阮秋睁圆双眼,想要跟上时,阿夕忽然惊慌地大喊起来,“不好了!陛下被逆贼劫走了!魏王有命,府中所有人速速出府救驾!”   她突然冲出去,门前的守卫大惊失色,院内的人也被惊动了,阮秋见状只得先退回墙角后。   但守卫们并未轻信一个小姑娘的话,只将手中长|枪指向慌忙跑过来的阿夕,“你是何人!”   阿夕焦急地双手举起小黄鼠狼,“我是陛下伴读穆大人手下的人!你们不认得我,也不认得这只灵宠吗?这是穆大人的灵宠,这次找到陛下,小黄是立了大功的!”   她说完不管那些士兵如何想,转身就往外跑去,“逆贼已经挟持陛下出城,魏王下命,这些人不必再管了,先去救回陛下再说!”   士兵或许并不完全信任阿夕的话,可见她要跑,院中的金丹将领还是领了一队士兵追出去。院墙后的阮秋看着阿夕引走了院中的大半人,攥紧衣摆忍住追上去的冲动。   此刻院中防守疏忽,机不可失,阮秋先从院墙翻进去,没等士兵们反应过来便运起御水决先将他们打晕过去。他没有浪费阿夕争取来的机会,没有一丝迟疑推开房门。   一进屋,阮秋就见到被捆在椅子上的甘棠和高卓,他眼前一亮,来不及去想为何这里只有这么些人看守一位元婴期和一位金丹期,直接召出灵剑斩断二人身上的绳索。   甘棠从满脸惊愕中迅速回神,拔掉口中的布团,挣开断绳,“小道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秋不时望向门外,急道:“李钰有危险,你们赶紧离开这里,速速向圣后与国师禀报……”   他话未说完,神色倏然大变,匆匆抬剑朝门外挥出一道剑意,玉剑覆秋水,清光点锋芒!   方才那一个瞬间,阮秋察觉到的叫他莫名为之毛骨悚然的危机终于来临——那是一杆长|枪,带着沉重的威压而来,还未靠近就将他逼得直往后退,甘棠与高卓反应过来,一人扶了他一把,运功挡在他面前。   阮秋方才扶着桌子站稳,便觉耳中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清了,原来是院中轰然一声,一阵罡风席卷进来,房门窗户于瞬息间化为漫天木屑。他下意识抬手护在眼前,待一切平静下来时,便见甘棠二人倒在一地瓦砾中,他二人一个金丹期一个元婴期竟都被那道力量震得口吐鲜血!   隔着浓浓的灰尘,他看到一道人影落到院中,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另一手拎着一个人。   如山的威压下,阮秋连每个呼吸都变得艰难,更别提站起来,他睁着眼想看清楚院中那人,一个人便被扔到他面前,正是阿夕。   只见阿夕一身是伤,咳嗽一声,呕出了大口血水。   这时,她怀中的小黄鼠狼也蔫蔫地滚到碎石之上。   “阿夕!”   阮秋顾不得身上的痛苦,想过去将她扶起来,不料一点冷芒忽然刺破满天烟尘而来,正是院中那人手中的长|枪,杀气当中裹着剧烈的罡风,势要将人活活搅碎一般。   转眼间,长|枪已近眼前。   阮秋终于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或许已经有些晚了,李钰说过的那个威武将军秦宿就是此人吧?难怪这里只派了一个金丹期将士看守,原来是已经有威武将军秦宿守着!   阮秋心下大骇,这是化神期修士的力量,一枪就足以叫他这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粉身碎骨!   我要死了吗?   在化神期修士面前,刚筑基的阮秋简直不堪一击。   阮秋心中登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可就在长|枪锋利无比的枪尖即将触碰到他苍白脆弱的眉心之际,一点剑光自他手上的青玉剑绕指柔跃出,竟化成坚不可摧的金光罩将那杆长|枪挡在外面,与此同时,一道熟悉且温柔的嗓音在阮秋耳畔响起——   “小秋,出剑。”   师尊!   阮秋的恐惧霎时化为乌有,他的双眸重新亮起来,听从这个声音的指引,本能地挥出一剑!   灵力覆在青玉剑上,让这柄灵剑寒光灼灼,而在出剑的刹那,一道人影现身在阮秋后方。   那是玄极宗的白衣剑圣,他执起阮秋握剑的手,将涌出汹涌寒气的剑意汇聚在青玉剑上。   清润水意伴着凛冽金光,他们手中是同样的剑招,是殷无尘教过阮秋的那一剑秋水长天。   不同的人用出一样的剑招,剑意也是截然不同的,而此刻,两道剑意却融洽的交汇合一——   漫漫秋水中,苍龙跃上九天,一声龙吟响彻平城。   阮秋怔怔看着殷无尘清冷俊美的侧脸,眸中震撼,原来,这才是师尊要赠他的三道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来啦_(:з」∠)_   ,忘了晋江的屏蔽词,咳咳,明明很正常的一个词语…… 第五十六章 苍耀国师,无常棋局。   剑圣境界圆满的一道剑意, 足以将这位化神期的威武将军的虎牙枪打回去,这在一瞬间爆发的剑意也叫秦宿清晰地明悟他们的差距,若他自恃为泰山,对方就是天穹。   谁也斗不过天。   他打不过的!   意识到这一点, 秦宿突然生出一种想逃离的冲动。   事实上, 他也这么做了。   秦宿利落地收枪后撤, 却已晚了。方才挥出那道浩瀚剑意,将他逼出院外的剑圣轻轻接过怀中少年的青玉剑,虽未说话, 阮秋心中已明白,任由绕指柔落入殷无尘手中。   殷无尘持剑追出院外,玉剑直指秦宿,后者神色大变,退无可退, 双手握紧虎牙枪反击。   然而, 殷无尘的境界早已圆满, 秦宿在苍耀国虽与镇国大将军齐名,却还是化神中期,本身就与殷无尘差了一大截, 就算他想使出全力翻天覆地,在殷无尘剑下却毫无还手的余地,他被那一柄脆弱的玉剑压着打, 没抗几剑, 握枪的双手都已麻痹。   阮秋缓过气息, 匆忙回屋, 运起万象回春诀, 眼看阿夕脸色好转, 咳着血清醒过来,他不确定阿夕身上有多严重的外伤,不敢轻易移动她,又翻出了回元丹给她服下。   服下丹药后,阿夕涣散的眼睛慢慢恢复神采,捂着胳膊坐起来,“小秋哥哥,我没事……”   阮秋见她还能行动,便让她先就地打坐疗伤,转头去查看甘棠与高卓的情况。这二人方才正面帮他挡了一枪,俱是身受重伤,他们底子比阿夕好,修为更高,服下回元丹后也都很快清醒过来,见秦宿已被殷无尘压制,都放心地就地打坐疗伤。   秦宿很快被殷无尘擒住,封住灵脉扔回院中,院中动静不小,但看到连秦宿都被压着打也没人敢上前,但有人偷偷放了信号烟花,阮秋安置好众人,闻声急忙走出院中。   望着阴沉天幕上落下的金色火星,阮秋面露忧色,看向殷无尘。秦宿已就擒,可他还在,阮秋却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一般的心情,迟疑着压下了扑进殷无尘怀里的冲动。   “师尊……”   殷无尘手中青光一闪,玉剑化作玉簪,在他指节分明的白皙五指间,玉质格外清透。他朝阮秋走来,桃花眸中含着几分笑意,轻轻将玉簪插入阮秋发髻上,彼时才应声。   “嗯。”   “师尊!”   阮秋眸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再也遏制不住撞进殷无尘怀中。与他相贴的身体是温热的,眼前的人也是真实的,阮秋哪里还不明白,这不仅仅是剑意,更是师尊的分|身!   殷无尘也紧紧拥住了他心爱的小徒弟,闻到浅淡的幽兰香气,他眸中也涌上了几分餍足。   “小秋,你受苦了。”   阮秋摇了摇头,埋头靠在殷无尘怀里,便满足地眯起了双眼,“没有,师尊你怎么会来?”   未等殷无尘多说,稍缓过来的高卓与甘棠轻咳一声,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阮秋反应过来,红着脸从殷无尘怀中退出来,同他解释:“师尊,这两位道友是高卓,甘棠。”   对面二人相视一眼,神色敬重地朝殷无尘拱手一礼。   “多谢前辈与小道友替我二人解围。”甘棠惭愧地望向阮秋,“对不起,小道友,方才情况紧急,未来得及告诉你秦宿也在这里。”   阮秋不甚在意,方才他连话都没说完秦宿就来了,甘棠他们确实没有告诉他秦宿也在的时间,而且在秦宿出手的时候他们都挡在了自己面前,这一点他还是看得清楚的。   想到将魏王等人引出城外的李钰,阮秋正色道:“这些日后再说吧,李钰方才引魏王他们出城了,如今正身处危险当中,他托我转告你们,尽快向苍耀圣后与国师求救!”   甘棠二人面面相觑,随即神色凝重起来,甘棠应了一声,“多谢道友提醒,我们明白了。”   说着甘棠与高卓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抬手掐诀,指尖凝起一滴血珠,竟是以血为引,画起血符。她伤得不轻,每一笔都画得颇为艰难。待画完最后一笔,血符在众人眼前燃烧,甘棠已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好在高卓及时扶住她。   “你没事吧?”阮秋见她这样,出于医者的怜悯不忍,快步走了过去,殷无尘也跟了过来。   高卓默不作声地为甘棠渡灵力,而甘棠将喉中血水咽下去,总算缓过这口气,苦笑道:“我无事,消息已经送出,相信圣后与国师很快就会派人前来。”她推开高卓,又随其极郑重地朝阮秋二人深深躬身,“二位的恩情,我等来日定会报答,但今日陛下有难,我二人便是拼死也要去救驾的,前辈,小道友,我们先走了。”   高卓认真拱手,“告辞。”   “我随你们去!”   阮秋毫不犹豫地说着,阿夕也抱着虚弱的小黄鼠狼从破落的屋中走了出来,“我也去!”   甘棠二人反倒一愣,“这……”   见他们看向殷无尘,阮秋才后知后觉他竟将师尊给忘了!   他急忙转过身,面向殷无尘,眼里带着几分乞求,然而还未开口,眼里仍有些迷茫的殷无尘就先说道:“既要救人,那便走吧。”   阮秋眸光极亮,“嗯!”   平城城外,黄沙连天。   魏王带着几名副将赶到时,远远就见到穿着一身玄青色袍子的李钰被众将士围在荒野中。   这位年轻的帝王半点也不着急,枕着胳膊躺在小沙丘上,悠闲地翘着腿,又像是在等人。   魏王满腹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他露出了平日亲和的笑脸,下马上前。大抵是察觉他来了,李钰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随手拍拍一路跟他出城的骏马,那匹魏王的坐骑便从小沙丘上下来了。   魏王笑了笑,乐呵呵地走来,“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说着摆摆手,一直守在李钰身旁的穆清识趣地拱手一礼,退了下去。魏王走到李钰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仿佛一直流到天边的黄沙,“陛下不是说要出城狩猎吗?”   李钰弯唇一笑,偏头望向他,“是啊,狩猎。孤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猎物可算是来了。”   他这话俨然是将魏王当成了猎物,魏王也不气,笑眯眯地回道:“陛下好大的志向,可惜,陛下似乎分不清楚,究竟谁是猎物,谁又是猎人。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但本王的本意陛下一直不愿听。索性今日,本王就与陛下谈谈心,如何?”   李钰负手看他,“你想怎么谈?”   魏王没再同李钰装傻,笑叹道:“陛下与本王同样姓李,本是一家人,更是亲叔侄,本该联合在一起,苍耀也该是李家人的天下,可是如今,朝局被圣后握在手中,陛下早已弱冠,圣后却迟迟未还政于陛下,久而久之,苍耀还是陛下的苍耀吗?”   李钰挑眉,“所以呢?”   魏王道:“陛下或许以为本王是在挑唆你与圣后的母子之情,但陛下扪心自问,圣后真的将你当成儿子了吗?十二年前,圣后与太傅私通有孕之事,陛下已忘了吗?”   李钰沉下脸,“你什么意思?想借此事威胁孤吗?”   “陛下莫要心急,本王若有此心,十二年前便随几位王兄一同逼宫了。”魏王道:“想来陛下也很想知道,圣后为何要背叛先皇,此事的内情本王倒是知晓几分。太傅爱慕圣后,早在圣后与先皇大婚前几位王兄就已知晓,只是碍于先皇的知遇之恩,太傅一直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先皇也很信任太傅,临终前将圣后与陛下托付给太傅。太傅太强了,化神期巅峰,这样的实力整个苍耀都找不到一人能与他匹敌,同样,他也挡了几位王兄的路。但太傅不是圣人,他也有弱点,即便他没有弱点,几位王兄也能为他制造一个弱点,比如,让他与圣后私通。”   此事李钰确实十分在意,他小时候也问过无数次,可母后从来没有回答过他,问多了也只会说他不懂。而眼下,被魏王将这件事当做诱惑说出来,李钰的脸色很是难看。   “你是说,当年母后与太傅……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魏王看着李钰的脸色变化,又叹了口气,“陛下啊,真相虽然是这样,可你已不是当年的十岁孩童,而是已经弱冠却被圣后架空皇权的皇帝。不错,当年太傅与圣后能走到一起,是有几位王兄推波助澜,可若他们心里没有鬼,又怎么会中招?”   不管圣后如何,她终究是李钰的母亲,李钰一怒之下攥起魏王衣襟,“你知道此事,你就没有插手吗?我要你原原本本地将此事说出来,告诉孤,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王身后的几名副将纷纷上前,魏王却不以为意地摆手制止,看着这位年轻的天子在他面前这样失态,他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李钰的手,“陛下莫急。”   李钰咬着牙松开他,双目死死盯着他,“你说!”   魏王慢悠悠地整了整衣襟,语调含着几分笑意,“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几位王兄不断给太傅制造与圣后相处的机会,甚至不惜给圣后下药,太傅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日日守在后宫,而这个机会被几位王兄送到他面前,他又怎么舍得往外推?”   李钰怔住,如此说来,母后当年也是被人逼迫的……他心头一紧,而后涌上无边的愧疚。   魏王又道:“本王说这些,只是想证明我确实没有离间陛下与圣后母子之意,至于太傅,他背叛先皇,犯下过错,当年也散尽一身修为作为偿还了,还为陛下与圣后打下了基础,护了苍耀多年安宁。不过圣后对先皇,本王以为,应当没有多少情谊,对太傅,她也未必留过情。陛下,其实你我都清楚,先皇也很清楚,圣后追求的一直都是她的大道。先皇与太傅先后离开,最终得益者似乎由始至终也只有圣后一人。既然她心无外物,不如让她放下一切,回到后宫专心修炼?”   李钰眉头一紧,“你想如何?”   魏王道:“陛下,本王可以助你夺回皇权,待圣后交还国玺,本王所求不多,只想亲眼一睹陛下修炼的天子功法,龙御九霄。”   李钰眼底阴霾散去,“魏王叔,当真只是想看功法?”   魏王露出真诚的神情,面向李钰,难得恭敬地拱手躬身,连先前狂妄的自称爷改了,“陛下,臣不仅仅是陛下的亲王叔,也是为苍耀守护边境多年的将军,为了苍耀江山,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可是孤不喜欢听到任何诋毁母后的声音,既然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李钰凝望着他,紧攥的双手松了松,却凝起了灵力,朝近在眼前的魏王攻去,“那你就去死吧!”   在李钰眼中,母后端庄内敛,是个极少透露心中想法的人,可她也是李钰最强的后盾,若魏王若以为这样就能劝动他,将他母后赶回后宫去,未免也太看不起他李钰了。   当年的逼宫之乱中,魏王虽然远在边境没有参与,但他知道这么多,那些事未必没有他在暗中插手的影子。他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十二年前,先皇的所有兄弟死在都城,唯独是他活了下来,这些年来他也蚕食了那些兄弟留下的势力,李钰很难不去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二年前的几位王叔是螳螂,那魏王就是黄雀!   然而魏王心机极深,修为也不低,李钰只有金丹期,他却有元婴后期,半步化神,即便他斥退了几名副将,李钰要动手,他只消一伸手就扣住了李钰手腕,惋惜地笑了。   “陛下可真叫本王失望。”   李钰冷冷盯着他,另一手朝他迎面挥出一道灵力,“这样就失望了?那若孤要赐死你呢?”   魏王轻轻一掌便将李钰逼退,远处几名副将见情况不妙正要上前,却见魏王拉开大氅系带,随即将其扔到黄沙上,而后饶有兴趣地看向李钰,“都不必过来,看来陛下今日特意跑出城来狩猎,是想要练一练,既然如此,本王就陪陛下比划比划。”   李钰在黄沙上站稳,手上亮起金红灵力,瞬间化作一柄长剑,眼里满是冰冷骇人的战意。   “来啊,今日孤若不死,那来日死的就是魏王你!”   魏王眸中有过一瞬恍惚,竟在李钰身上看到了他那位战死在除魔战场上的皇兄,他微眯起眼,嘴角扬起一抹冷厉笑意,也召出一柄长刀,“好,本王今日就看看陛下究竟继承了皇兄的几分神力,也见识一下陛下的龙御九霄究竟练到了第几重!”   他手中覆着灵力,在长刀上一抹,耀眼金光骤现,化出一只身形巨大,威风凛凛的睚眦来。   李钰不服输地运起仙法,一尾金龙破空而出,虽然身形比不上对面的睚眦,却已颇具威严。   自平城出来,有殷无尘那一剑的余威在,阮秋几人一路无人敢拦,而有殷无尘在,御剑带上几人,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沿着黄沙上的痕迹找到了众将士所在之处。   彼时,弱小的金龙正与强壮的睚眦缠斗在一处。   守在黄沙四周的将士们远远看着,没有魏王的命令,谁也不敢靠近,当殷无尘带着阮秋几人出现时,他们仍沉浸在这场斗法中。   阮秋几人远远看见金龙所在之处,正好看见金龙被睚眦击溃,而李钰也倒在了黄沙之上。   阿夕惊呼道:“在那边!”   殷无尘御剑落到那些士兵远处,揽着阮秋落到一处小沙丘上,甘棠与高卓一落地便要冲过去,阮秋远远看见李钰也想跟过去,却被殷无尘按住了肩头,他愣愣地回过头。   “师尊?”   殷无尘皱着眉望天,身形化作一点剑光没入阮秋头上的玉簪,阮秋与晚了一步想跟过去的阿夕见状俱是一愣。阮秋眼底涌上几分惊恐,将玉簪摘下来,紧张地捧在手上。   “师尊,您怎么了?”   阿夕见状也不敢动了。   玉簪中传出殷无尘平静的声音,“无事,不必惊慌。”   他的声音顿了下,又说:“不必插手,已经有人来了。那个苍耀小皇帝,会有人救他的。”   “有人来了?”   阮秋握紧玉簪,望向殷无尘先前看过的天幕,又低头看向阿夕,阿夕同样茫然地摇了头。   天上阴沉沉的,哪里有人?   那边厢,甘棠与高卓赶到了李钰身旁,将人在黄沙中扶了起来。李钰抹去嘴角的血水,颇为懊恼地看向对面的魏王,“若再给孤二十年时间,孤未必不能与你一战。”   魏王不是没看到远处的阮秋几人,目光扫过甘棠和高卓,微微皱眉,神色一凝,便提刀走向李钰。“原本想多留你一阵的,但陛下,本王一想起来当年几位王兄的下场,哪里还能重蹈覆辙?不如就在这里拿到龙御九霄,送陛下去见先皇吧。”   甘棠和高卓急忙护在李钰身前,却让李钰推开了。   李钰朝魏王讥笑道:“想从我身上拿到功法?我倒不是很紧张这功法,不过你还得问问其他人同不同意,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拿!”   魏王想到守在平城将军府的秦宿,又望向不知被谁放出来的甘棠和高卓,脸色微微一变。   “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   李钰傲然一笑,望向阴沉天幕,用灵力将声音传出去,“兰摧!孤都快死了,你还藏得下去?小心回宫孤告诉母后,要你好看!”   “兰摧?”   这个名字一出,魏王手下的兵马霎时乱了起来,便是阮秋和阿夕也是大惊,“苍耀国师?”   李钰的声音一直穿透到黄沙深处,回音阵阵重叠。   须臾后,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笑,果真有人回应,单听声音与咬字的腔调,未见其人,就能让人想象出一个年轻书生的形象。   那人笑道:“陛下出宫许久,臣也是想看看陛下可有长进。如今看来,陛下未叫臣失望。”   魏王面上终于露出惊慌之色,他抬头望向四周却未见人影,忽而脚下一阵沙沙声响,他低头望去就见脚下晕开一大团墨色,他不再多想,长刀一亮,睚眦再次跃出半空。   守在远处的将士们也发出了一声声惊呼,他们脚下的沙地上闪烁起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光线,当他们想要逃离时才发现他们都被困在那些格子里,同时天降威压,沉重无比的威压落下,他们便无法动弹了。   风沙骤起,天地于瞬间变为黑白两色,道道光线将沙地划分一个个格子,仿若一个棋局。   玉簪中跃出一点剑光,在阮秋和阿夕身上化作一个金光罩,护住他们不被棋局吞噬进去。   唯有一人,在这黑白棋局中来去自如,他一步步迈过那些格子,手上挽着一柄拂尘走向李钰,白衣衬黑袍,衣上是栩栩如生的白鹤,发冠上的白玉则是阴阳双鱼纹饰。   他穿得肃穆,生得也温文尔雅,笑起来眼底却有几分不怀好意,步伐微顿,朝局外的阮秋和阿夕看了一眼,“本该是苍耀的国事,不过好像因为处理不及时引来了贵客。”   阮秋低喃出声,“这是……”   玉簪中响起殷无尘平静的声音,“无常棋,苍耀以前那位太傅耗尽一身修为炼成的仙级灵宝,操控者能将任何人困在棋局中,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逃不开。入了棋局便会受到无常棋压制,也只有它的主人苍耀国师兰摧才能将棋局中的人放出来。”   阮秋恍然大悟。   那这人,就是国师兰摧了。   身旁的阿夕闻言神色微顿,不过阮秋并未留意到。   只见这位苍耀国师一弹指,一道金光便往李钰飞去。   李钰不退不避,抬手接住,金光稍缓,显露出一柄不凡的长剑,剑身上刻着金龙图腾,只是远远见之便叫人不由心生拜服之意。   李钰挑眉,“天子剑?”   兰摧欣然颔首,扫过被墨色藤蔓死死捆在格子里的魏王与他的睚眦,“陛下是我苍耀当今的天子,天子诛杀逆臣,当用天子剑。”   “你说得对,孤就是苍耀天子!”   李钰掂了掂剑,拔剑出鞘,金光灼灼,闪得他险些睁不开眼,他手腕一转,只见天子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随后,直指魏王。   有无常棋为李钰大开方便之门,化神期大圆满的兰摧威压压制,取魏王性命,只是手起剑落。李钰看着魏王脑袋落地,睚眦化作风沙消散,眼底也涌上复杂之色,有几分快意,也有几分懊悔,或是惭愧。   为他先前的无知,也为他这么多年来对母后的误解。   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李钰闭了闭眼,敛去眸底许多感慨,再睁眼时,眸中是属于苍耀天子的骄傲,他举起天子剑,高声道:“魏王犯下谋逆重罪,业已伏诛,孤念在你们都是苍耀子民的份上,缴械不杀!”   眼看着魏王头颅落地,阮秋心口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他握着怀中的玉簪,怔怔看着棋局中的李钰与站在他身后的兰摧,总觉得像梦一样。直到李钰被众将士簇拥着回到平城,他们随之回到将军府中疗伤时,他仍有些仿佛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他们赶到前李钰就与魏王斗过一场,因此伤得不轻,先随国师兰摧疗伤去了,李钰也未忘记阮秋,在收拾背叛他的穆清和秦宿、齐竣等人之前,就让他信任的甘棠带着阮秋和阿夕回房疗伤,还带了话给他们。   说待他得空,会来见他们。   比起李钰等人,阮秋几乎没受什么伤,只是这几日下来,心中起起落落的,受了一些惊吓。回去给阿夕疗伤之后,看着平静的将军府,他才反应过来,事情已经过去了,便心情不错地给小黄鼠狼也疗了伤。   做完这些,天色已晚。   经过李钰和国师的一顿肃清,将军府彻底平静下来。   想来今夜是见不到李钰了,等阿夕入定后,阮秋独自回房,刚关上门,怀中忽地一亮。他低头取出青玉簪,就见玉簪中跃出了一点剑光,在屋中化成白衣清冷的剑圣。   再见到殷无尘时,阮秋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了,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心底为何总有些不安了。   那是因为他怕见不到师尊。   此刻殷无尘就在他面前,屋中再无外人,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一头撞进殷无尘怀中,用力吸了一大口殷无尘身上的清冽气息。   “师尊!”   殷无尘眸中含笑,轻轻抱住怀中受惊不小的小徒弟。   “怎么如此毛躁?”   阮秋完全听不进去,自下山后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到殷无尘了,这会儿只想抱着师尊。   想来小徒弟难得粘人一回,殷无尘暗叹一声就由他去了,抬手揉了揉阮秋的后脑勺,看着桌上李钰派人送来的新衣裳以及伤药,他眸中笑意稍顿,悄然揽紧阮秋的细腰。   “小秋,你今日救的这个小皇帝,对你好像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师尊吃醋了嘿嘿 第五十七章 沧江以北,星落小镇。   师尊的语气……   好像有点奇怪。   阮秋抬头从殷无尘怀里退出来, 秋水眸好奇地看着他,“师尊不知道吗,他是我表哥啊。”   殷无尘心底的危机骤散,清冷眉眼间涌上几分迷茫, 揽着阮秋问:“是吗?师尊从未听你说过有个表哥, 原来, 竟是这个小皇帝。”   阮秋见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便问:“师尊,十五那天晚上, 我妖咒发作时您是不是来过?”   提起此事殷无尘眸中又多了几分怜惜,温声道:“我将这三道剑意封存在你的灵剑上时,同时也设下一个法阵,本意是想等你出剑时给你一个惊喜,不料你一直没有出剑。所幸我这法阵一察觉到你有危险便会召唤出我的分|身, 那天夜里我确实出现过, 只是你还未使用剑意, 未曾真正启动阵法,我也只能暂时出现片刻。”   阮秋恍然大悟,想了想又抓紧殷无尘的衣袖, “那师尊的分|身附在剑意上,会不会对本体有什么损伤?师尊如今在宗门里做什么?在修炼吗?师尊何时……会召回分|身?”   殷无尘牵起他的手,“莫急, 我如今并不在宗门, 也没有在修炼, 无要紧事, 不会召喃凤回分|身。我只怕会想你, 才会让分|身跟随你。放心, 师尊不会扰你历练,在你遇到难以匹敌的危险时,我才会出手,由你自己决定是否要使用剩下的两道剑意。”   阮秋的心思早被殷无尘看透,他确实是怕殷无尘要走,知道殷无尘短时间不会离开,他立时安心许多,殷无尘对他多有迁就,他又很是羞愧,“我才下山半个多月,就耗费了师尊的一道剑意,师尊,我好没用,这一路上我什么人也打不过,遇到危险时,还得劳烦师尊召出分|身救我。”   殷无尘轻笑道:“你两位师兄出门历练时,师尊也给过他们剑意保命,那三道剑意本就是用来保护你的,用了也就用了。何况苍耀国威武将军秦宿可是化神期,你那两位师兄遇到也照样没有还手的余地,打不过他并不丢人,能遇上他才是机遇。”   阮秋听得出来殷无尘是在安慰他,轻轻摇头,“虽然离开师尊只有短短半个月,这一路上遇到的一些人,一些事,也叫徒儿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山下没有师尊和宗门的庇护,人世复杂,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困境。但人心也是有温暖的一面的,徒儿很幸运,遇见的人大多是好人,虽然危险,却总能绝处逢生,甚至因祸得福,与表哥相认。徒儿也明白,我要独自下山历练其实很任性,若是没有师尊的包容和保护,我恐怕早已经身首异处。”   殷无尘舍不得他吃苦,见他稍微说上一句艰难,便同他说:“若是觉得累了,便先回宗门?”   阮秋笑着摇头,“师尊,我才刚下山,您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我哪里有脸回去。”   殷无尘便开始懊悔他先前为何要给阮秋挑这样的任务。   十方城……   以阮秋的脚程,要赶去那里至少得半个月时间,即便阮秋送完贺礼就回宗门,路上也得耗费一段时间,至少得在来年开春之后。   阮秋生怕殷无尘不让他继续历练,忙不迭牵着殷无尘坐下,殷勤地给他端茶,“师尊,我会在试剑大会开始之前回去的,您今日与秦宿打了一场,累不累?先喝口茶。”   殷无尘含笑看他一眼,接过茶盏,“小秋下山这半月,倒是开朗了许多。罢了,你如今回了宗门,师尊也不在,所幸你表哥的事已经有人来处理,你便先去十方城吧。”   见阮秋点头,他说:“今日我现身时兰摧已有察觉,这里毕竟是苍耀的地盘,我自认并非不是兰摧的对手,也不好插手苍耀国事。你是我的徒弟,他只怕也会忌惮你。”   阮秋乖乖应好,“我知道的。”   这里不是玄极宗,而是苍耀的国土,今日国师兰摧现身时便说过那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似乎对他们这些玄极宗的外人颇有些微词。即便李钰是阮秋表哥,阮秋也知道,兰摧出现后,他能帮李钰的已经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路,得李钰自己走。   殷无尘见他一副好徒儿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身旁,不由轻叹一声,拉着阮秋起身,“好了,前几日不是身体不适吗?我不仅是你的师尊,还是将你当做道侣的人。”他按着阮秋在自己身旁坐下,看着阮秋巴掌大的脸颊,眉心便紧蹙起来。   “瘦了许多。”   阮秋本就生得瘦弱,这阵子下山历练,脸颊上那点婴儿肥都瘦了下去,很叫殷无尘心疼。   可阮秋的身体依旧瘦弱,人却已不再柔弱,他也会照顾人了,也有了担当,眼里也有了光。   殷无尘对阮秋既怜爱又欣慰,到底没再劝他回宗门,只道:“虽说你才下山半个月,方才听你说,你们这一路上似乎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小秋,能跟师尊说说吗?”   阮秋向来是什么都听师尊的,此刻依偎在殷无尘怀中,也一五一十地将下山这一路的见闻都说给殷无尘听,从误入黄府到被李钰缠上,解决了边境村子的瘟疫再到平城。   末了,他感慨道:“师尊,我原本真的以为,娘说的姨母和表哥在苍耀都城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圣后和苍耀天子,不过表哥跟姨母似乎关系不大好。”   殷无尘也没想到阮秋还有这一门亲戚,对圣后跟苍耀天子,他的了解要比阮秋更深,“如今的苍耀国师兰摧与我算是同辈,我们还打过一场,苍耀圣后,二十年前试剑大会时我也见过,我与他们只能说认识,也互不相干,没想到你会与苍耀圣后有这样的渊源。所幸你掌教师伯小道消息多,听闻圣后顾兰因与苍耀小皇帝并非关系不好,只是小皇帝太年轻,很多事无法解决,又有圣后与其义弟兰摧在上头压着,年轻人心火旺,自然不服气,但他们母子的关系还是很稳固的。”   阮秋认同道:“我看李钰确实是很在意他母后的,或许师尊说的对,他就是太年轻了,跟我一样。我也会有很多时候会对师尊的决定很不理解,但我会永远相信师尊。”   看来这一趟出门,阮秋不仅成熟了,有了勇气,嘴巴也甜了不少。殷无尘拥着他,唇边一直挂着笑意,“小秋何事曾对师尊不理解?只要你说出来,我自会解释给你听。”   阮秋耳尖微红,偏开脸道:“师尊,我们不是在说苍耀的事吗?那师尊可还知道苍耀圣后的其他事?圣后她毕竟是我的姨母,与我娘是同胞姐妹,我想多了解她一点。”   殷无尘点了点阮秋额角,颇为无奈地随着他换了话题,“圣后顾兰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不了解,我只见过她一次,远在将近二十年前的试剑大会,顾兰因这个人……”   久远的记忆浮现上来,殷无尘想起当年与他见过一面的顾兰因,十九年前的他还不是剑圣,顾兰因只是苍耀国的太后,修为只有半步化神,但对方给他的印象很特殊。   如今想来,那坐在试剑大会席上,着一身肃穆黑裙,发饰也只用了一根乌木簪的苍耀太后,分明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目光却极凌厉,但五官竟与阮秋有三分神似。   “深不可测。”   殷无尘当年只是瞥了一眼,对其没有太深印象,这个词,是他对看不透的一些人的归类。   他垂眸看向自家小徒儿,还是觉得自家小徒儿最好看,“我只见过她一面,但从那一面看来,她绝不是会被情感左右的人。后来,听闻她修炼苍耀皇族功法,十一年前也步入了化神期大圆满,成了圣后。”   阮秋点点头,抬眼看向殷无尘,一双秋水眸闪躲着,支吾道:“师尊,我跟你说一件事。”   殷无尘见他面露为难,也感到有些好奇,“什么事?”   早说晚说都得说,阮秋这样想着干脆直言,“师尊,李钰说,明年试剑大会,他会让圣后跟他一起来玄极宗看我,顺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也看看我将来的道侣。那时,我能不能请师尊跟我一起去?”   殷无尘愕然,“我?”   他早已将阮秋当做道侣,但阮秋这样暗示他还是头一回,如此说来,阮秋也是将他当做准道侣的,殷无尘满心惊喜,竟是呆住。   阮秋听他语调有些不确定,便皱起眉头,“我是打算跟师尊一起见姨母,师尊不愿意吗?”   殷无尘发觉阮秋眼中竟很是不满,还隐隐有几分要同他算账的架势,不禁一怔,忙道:“没有不愿意。”没想到小秋凶起来也如此可爱,殷无尘忍了忍笑,轻握住他的手,“小秋的意思是,要带我去见你的亲人?既然如此,我当然是愿意去的。”   阮秋也反应过来他这样好像对师尊有些不敬,悄悄收回他的爪子,嘴角上扬,羞赧地说:“那师尊,到时我们一起去接待圣后。”   殷无尘笑应,“好。”   阮秋抿唇笑了笑,想起一件事,又问:“对了,师尊,你先前说过,苍耀国师兰摧的法器无常棋,是苍耀太傅耗尽修为炼制的?”   殷无尘的心情很不错,便是阮秋一直提到外人,他也一直耐心地回答着阮秋的每一个问题。   “不错。这位苍耀前太傅,名为李长洲,曾是苍耀先皇最倚重的臣子,也是当今这位小皇帝的帝师。而兰摧除了与圣后有结义姐弟的关系,同时也是李太傅的徒弟。兰摧确实是天纵奇才,李太傅也不弱,据传,他全盛时期,能与西域烂陀寺的慧明禅师一战,慧明禅师是我的前辈,世人皆知的十圣之首,若非当年无人去排什么十圣,李长洲必定会被列入十圣。”   阮秋蹙眉,“李长洲?”   殷无尘颔首,“其实比起李长洲,兰摧还差一大截,他若失了李长洲为他炼制的仙器无常棋,根本无法与十圣的任何一人匹敌,比起与人斗法,他更擅长的是天机秘术,且他这一身修为,俱是李长洲所传。但即便是习得通天之道,算尽天机,算来的也不过只是一种可能。你我可以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在这条路上,劫难随时会出现,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便是意味着世事无绝对,上灵界从未有过永远的安宁,苍耀也没有过。”   阮秋对这话颇有些感悟,心情复杂地说道:“李太傅多年前下犯下重罪,背叛李钰,后来也散尽他的一身修为偿还了李钰,可惜只换来了不到十二年的安宁。这次若非有兰摧在,李钰又岂能顺利杀了魏王?”   殷无尘安抚道:“只因李钰生来不凡,身处高位,动辄便会引起动乱。像我们这些隐世宗门倒要好一些,小秋不必多想,他们有他们的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道。每个人的修行之道都不一样,但未必不能殊途同归,能与李钰相认,也是一段缘法。”   阮秋似懂非懂,“师尊放心,我倒不会杞人忧天。我知道师尊一直在等我,我会回去的。”   殷无尘眸中含笑,握住阮秋的手,挤进他的指缝,与之十指相扣,温热的掌心贴着掌心。   “小秋,前世师尊已经等了十年,见不到你,我也会想你。我知道你想与我并肩,但你的修为怎么样我都不在意,别让我等太久。”   阮秋脸颊微红,心一软,差点就说出随殷无尘回去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眼里涌上向往之色,“师尊……我时常会想,您少年时出门历练会是什么样的,可恨我晚生了几十年,没有赶上时候,如今才出门半个月,就知道历练不容易,师尊当年一定也很累吧?我想走一走师尊曾走过的路,将来才好与师尊一起走下去。”   殷无尘还能拿他怎么样,宠溺地揉了揉阮秋脑袋,“好,不过我还是会看着你的,等三道剑意用完,你就是不想回去我也会出现在你身边。身为我的徒弟,这个身份若是暴露,还是会给你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说完别人的事,就说到殷无尘了,阮秋忍不住问:“那师尊不在宗门里,现在又身在何处?”   殷无尘顿了顿,在阮秋的注视下,还是说了实话。   “血影宫。”   想到血影宫,阮秋面色微微泛白,握紧殷无尘的手才安心些许,“师尊去血影宫做什么?”   殷无尘本以为阮秋已经放下,见他提起血影宫时还是会不舒服,眸底一暗,温声解释道:“只是要溶血丹的解药。溶血丹在你体内,我不放心。小秋别怕,不说聂无欢上次受了重伤,他原本也不是我的对手,溶血丹的解药,我会盯着他炼出来。”   聂无欢毕竟是小时候帮过阮秋的人,阮秋想起那日说出真相前聂无欢为了小瞎子痛苦癫狂的神情,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他也知道殷无尘也不喜欢聂无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提到此人时便有些小心翼翼,“师尊,聂无欢会答应给我们解药吗?”   纵然不喜欢聂无欢,殷无尘想到不久前与他才见过一面,且毫不犹豫答应帮他炼制溶血丹解药的聂无欢,也并未掺杂一丝个人感情的说了一句实话,“溶血丹的解药聂无欢没有,但他已在炼制,放心,他不会再伤你了,我也不会再让他伤到你。”   阮秋若有所思,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便埋进了殷无尘怀里,声音闷闷地喊了一声,“师尊。”   殷无尘轻抚他的脊背,“怎么了?”   阮秋由衷叹息一声,“我很高兴,师尊。这辈子能够跟你在一起,确实是我最大的幸事。”   殷无尘失笑。   这辈子能找回阮秋,于他殷无尘而言,又何尝不是最大的幸运?他俯身在阮秋额头上轻吻,眸光虔诚,“小秋,你才是我的幸运。”   翌日早上,阮秋才又见到李钰,但再见面时已是分别,换上一身玄色深衣的李钰身后跟着苍耀的国师兰摧,即将踏上返京之路。   “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平城城门口,守卫们都跟着兰摧守在远处,李钰拉着阮秋和阿夕说话,话中是满满的不舍。   “母后旧伤复发,我想快些回去看她,阮秋,你不如一块跟我回宫吧?母后一定也很想见你一面的。”李钰说着,勉为其难地扫了眼边上抱着小黄鼠狼的阿夕,“你想带上这丫头也行,皇宫可大了,多一个人也不怕,你们还能一道去见见我母后。”   殷无尘忌惮兰摧,兰摧在时他不便出面,此时只有阮秋与阿夕出城送李钰,阮秋也没想到圣后没有出面,是因为旧伤复发,当然也有要坐镇都城的原因,若是平时,他说不定就答应李钰去了,这次他就婉拒了,“下次吧,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他很确信,只要他们进了苍耀都城,李钰一定会拖着不让他们走,那时他还怎么做任务?   阿夕没好气地说:“你都多大了,回家而已,有这么多人护送还不够,还要我们陪着去?怎么,离家出走一时爽,怕回去挨打了?”   阮秋摇头失笑,他感觉经过此劫,李钰再提及圣后时态度与先前既然不同,李钰的脚步不可能会为他们停留,而他们暂时也不会去苍耀。他道:“他们都在等你这位年轻的苍耀天子,去吧。等下次再见,我会按我们说好的带着我的未来道侣来。”   李钰很不满,“都要分开了,也不知道说些好话哄哄我,至少告诉我你那未来道侣的名字啊?可别我一走,你就把我给忘了,你我可是穿过同一条裙子的亲表兄弟!”   阮秋当即按住袖中的青玉簪,师尊还在这里呢,他轻咳一声打断李钰的话,“你快走吧。”   李钰神情幽怨,咬牙道:“行,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他说着却也没真的离开,抬手取出两块玉佩,随手扔进阮秋怀中,见阮秋接住了,他才道:“知道你们要去十方城,我派了人送你们,路途遥远,可别走丢了。还有,这玉佩给我收好了。”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阿夕,才将剩下的一块龙纹玉佩递给她,唠叨起来,“你的。收好了,下次来苍耀时,带着这玉佩,可以直接入宫。在苍耀之外或许没什么用,但路上若是遇到不长眼的人,说不定这块玉佩也能吓一吓对方,不许弄丢了啊。”   阿夕满眼疑惑,却没敢收,而是回头看阮秋。阮秋也微微一愣,而后弯唇一笑,点了头。   见状,阿夕才腾出抱着小黄鼠狼的一只手,接过那块玉佩,仔细一看,李钰给他们的玉佩是一样的,与她阿爹留给她的玉佩竟很是相似,但李钰的玉佩是红玉,金龙颇具威严,翻过背面,正刻着苍耀二字。   这块玉佩,俨然与她阿爹留给她的玉佩一样珍贵。   李钰凝望她须臾,“收好了。”   “哦。”阿夕不明白今日的李钰为何如此啰嗦,将玉佩好生收进怀里,别扭地说:“谢谢。”   李钰撇嘴一笑,又望向阮秋。   阮秋无可奈何地开口,“望表哥此去,一帆风顺,莫要再做离家出走这种无比幼稚的事了。”   怎么说呢,终于等到这一声表哥的李钰既高兴,又不高兴,他头疼地看着阮秋,最后惋惜地叹了口气,“行吧,走了,表弟。”   他忽然笑了一声,果真没再停留,摆摆手,背过身走向兰摧等人。阮秋和阿夕目送他上了马车,随后,上百将士浩浩荡荡地踏过黄沙,护送这位年轻的苍耀皇帝回京。   马车渐行渐远,阮秋和阿夕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阿夕心中竟有几分怅然若失,抱紧怀中恹恹的小黄鼠狼,“他就这么走了。”   阮秋握着金龙玉佩,淡淡一笑,“李钰要去走他的路了,我们不久后还会再见面的。阿夕,我们也该上路,去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阿夕打起精神,“好!”   早上李钰过来告知阮秋圣后旧伤复发,他要尽快回宫时,阮秋和阿夕也已经收拾好行囊,此刻送走了李钰等人,阮秋和阿夕也上了李钰安排的马车,恰好与李钰等人背道而驰,往苍耀边境外的戈壁滩而去。   这一幕,恰好叫挑起帘子偷偷回头看的李钰撞个正着,李钰气得鼓起脸,“小没良心的。”   对面老神在在的兰摧面上含笑,“陛下既然舍不得,方才怎么不与你的两位朋友多说几句?那个叫阮秋的小美人很有意思啊,我本想去认识一下的,陛下为何要拦我?”   李钰怒视他一眼,“他是长得美,你是想得美。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样,配得上人家吗?”   兰摧也不气,指尖一掐,笑道:“陛下很在意那小朋友,这倒是难得。不如派人将他带回宫去,毕竟这一分别,恐怕再难相见。”   李钰也想,他一人在宫里很无趣。可他知道阮秋什么性子,阮秋还有个剑圣师尊,他就是有个圣后娘,又有国师护着,也不敢得罪剑圣,而且说不定还会惹恼他母后。   他的母后,一定不会任由他欺负姨母唯一的孩子的。   可他是苍耀天子,又岂能听这不着调的国师挑唆?   李钰早已经不是会十几年前轻易被人哄骗的小孩子,兰摧的试探他压根不作回应,他撇嘴道:“急什么,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他心想,那个笨丫头在阮秋身边,阮秋又是玄极宗剑圣的徒弟,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兰摧怎么掐指头也算不出来阮秋和阿夕的来头,手中拂尘一扫,索性懒得算了,挑眉道:“陛下就如此肯定?我怎么觉得,那二人与陛下似乎不仅仅是朋友的关系。”   李钰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露出自得的笑容,“国师什么意思?想抢在孤面前跟母后告状?孤绝不会告诉你,阮秋是殷无尘的徒弟。”   “玄极宗剑圣?”兰摧面露愕然,笑叹道:“难怪我算不出来,竟是有剑圣为他蒙蔽天机。”他笑吟吟地看向李钰,“陛下说都说了,怎么不将剩下的一半也说出来?”   可他这回无论怎么问,李钰都是笑而不语,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表弟,还想打听他表弟的底细,这个状,李钰回宫后告定了,到时,就看母后是听兰摧的还是听他的!   不得不说,经历过这么多事,李钰这位小皇帝还是很幼稚。故意吊起兰摧的胃口便不再理会人,时不时掀开帘子回头看,发觉早已看不到平城,他心中还是有些怅然。   这回是真的分道扬镳了。   大抵是约定了再见之日,倒不像先前那样难舍难分。   而那边厢,阮秋和阿夕刚爬上马车,阮秋袖中便跃出一点剑光,化作白衣剑圣的模样。   阿夕见到人,立马紧张地站起来行礼,“剑圣!”   却见殷无尘一抬手,她便被一道温和的力量托起。   阮秋见状跟着在一旁扶起阿夕,“好了,师尊这段时间会跟着我们在一起,只是人前不便现身,你也不必多礼了,快坐下吧。”   阿夕震惊地看向殷无尘,她对这位剑圣的印象,全都是殷无尘在紧要关头出剑杀人或是打人,这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能不怕?整个玄极宗她最怕的就是这位清徽山剑圣。   他们居然要一路同行吗?   只见这位白衣出尘的剑圣极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阿夕只觉半边身子都被冻麻了,露出惊恐的神情。   阮秋看在眼里,安抚道:“别怕,师尊很好说话的。”   真的吗?   阿夕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殷无尘,便发觉殷无尘一直在看阮秋,她没由来地心头一松,“那什么,殷剑圣毕竟是前辈,而且似乎有话要与小秋哥哥说,我不便打扰,先出去了。”她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借口,便抱着小黄鼠狼一溜烟跑出车厢。   阮秋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跑走,马车已经动起来,她自然不会下车,而是坐在李钰派来送他们的车夫身旁,想来是安全的,阮秋便没追出去,回头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面不改色,细看之下,眼里还有几分无辜。   阮秋对阿夕的惊慌逃走着实有些好笑,走到殷无尘身旁,“阿夕为何会这么害怕师尊?”   “大抵是怕我吧。”殷无尘倒是看得分明,也就只有阮秋真的相信,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下回她不在时,我再出来。”殷无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也没有兴趣欺压李掌教照看的小丫头,他做了决定便朝阮秋招手。   “来。”   车厢宽阔,是李钰叮嘱内部完全比照着他的马车打造的,很是舒适。阮秋握住殷无尘的手,眼里是无奈的笑意,“那就委屈师尊了。”   “不委屈。”   殷无尘牵着阮秋在他身旁坐下,才幽幽说道:“小秋,不如我们再来说说,你与苍耀小皇帝,为何会穿过同一条裙子的事情吧?”   阮秋当场僵住,“啊?”   所以说,师尊果然是听见了。   这件事阮秋当然得跟殷无尘解释,好说歹说,最后殷无尘还是冷下脸,阮秋便知道他生气了,为了自己先前被李钰欺负过的事。   不过碍于阮秋和李钰的关系,殷无尘只说了一句话。   待到试剑大会时,他会好好招待李钰这个表哥的。   阮秋都不敢说话。   他一直在忍笑。   师尊果然又吃醋了吧?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阮秋几人一路赶路,走出戈壁滩,沿着沧江赶往中游的星落镇。   一路上,殷无尘果真如他所说没在阿夕在时现身过,他也不常出现,只在阮秋独自一人时出来同他说说话,等到三道剑意用完,他的这个分|身也就必须回到本体了。   离十方城城主的生辰还有足足四个月,时间宽裕,他们走走停停,一眨眼,就过了十日。   腊月快走到尽头时,马车进了阮秋小时候住过多年的星落镇,镇上不乏修士,但更多的还是普通人,临近年关,镇上要比以往热闹,阮秋一路过来也被染上几分喜气。   外表朴素的马车直直穿过热闹的集市,停在小镇一角破落的道观前,阮秋披着雪白大氅从马车上下来,踩过一地厚厚的细雪,站在褪色的大门前,眼底多了几分清愁。   此刻,阿夕正穿着厚厚的冬衣,抱着裹在毯子里的小黄鼠狼下车。而阮秋站在门前许久,双眸始终定定望着门前生锈的铜锁,未见袖中亮起一道微光,化作白衣剑圣。   “怎么不进去?”   阮秋回头,见到殷无尘熟悉的面容,秋水眸便弯起来,敛去南风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抬手指向悬在门上早已看不清字的匾额,“师尊,这里就是停云观,是我出生的地方。”   殷无尘眸光一闪,轻轻牵起了阮秋的手,桃花眸中温柔极了,“嗯,小秋,你回家了。”   阮秋笑着点头,纠正道:“嗯,我带师尊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表哥暂时下线了,这章收个尾,写得慢了点,后面会接新副本=3= 第5卷 星落镇 第五十八章 哥哥寻来,祭拜父母。   毕竟是出生之地, 阮秋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这座名为停云的小道观渡过的,当走到门前时,他几乎同时找出了当年离开时锁住这扇大门的钥匙,只是锁已经坏了, 不用钥匙,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厚厚的灰尘扑簌簌落下来,满园荒草也显露人前。   方才推门那个瞬间,阮秋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心中隐隐有着期待,直到亲眼看着灰尘扑面而来,触发殷无尘周身的剑气,一阵微光闪烁,灰尘散去, 他也回到了现实。   阮秋眼底黯然, 同殷无尘道:“我方才又想起了小时候, 希望推开这扇门就能见到娘和观主、哥哥。到底过去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她们都已离开, 而我又回来了。”   其实当年母亲被逼死,殷无尘同师尊离开后也不是没有回过聂家,只是他对聂家有过怨恨, 即便看到那个曾经在南泽威风一时的聂家满门被灭, 只剩一座空宅时, 他心中也会有所触动, 毕竟那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但这与阮秋此刻的感受不同。   殷无尘也很庆幸, 阮秋小时候虽然体弱多病,但有爱他的母亲和观主,他能理解阮秋对这个地方依恋,他按住阮秋微凉的手背。   “前辈她们知道你如今过得好,也会替你开心的。”   听他这么说,阮秋又觉得有些好笑,“师尊的这一声前辈,也许我娘和观主都不敢当。”   单说修为,顾兰君应该是化神期,但境界没有殷无尘高,她是燕不平的师姐,与殷无尘算同辈,而停云观的观主是一位善心的坤道,因根骨限制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   这也有环境的影响,因沧江中游灵力变得驳杂微弱,星落镇只有少数人能修炼,而且修为都不高,普遍在炼气期到筑基期之间。   殷无尘闻言却是一愣,“小秋觉得师尊年纪大了?”   阮秋也愣了,他真的没有这么意思,大家都是修士,一般只论修为不论年纪,可见殷无尘一脸吃瘪的表情,他抿紧唇忍笑,没有解释,轻咳一声,转头跑进了道观里。   “师尊,道观这么多年没人住,到处都是灰尘,徒儿先去收拾一下,您先去马车上坐着!”   殷无尘看着阮秋逃走,目光幽幽,末了无奈跟上。   算了,他原本就比阮秋大许多,争论这个也无用。   “我跟你一起。”   殷无尘这一误会,阮秋心头那股愁绪不知不觉消散,而有殷无尘帮忙,弹指一挥间,整个道观焕然一新。阮秋先进正殿拜过神像,才发觉,这些年应当是有人常来这里打扫的,道观内部有过一些修葺的痕迹,外面看着破落陈旧,里面其实还好。   他猜,大抵是观主的朋友吧。   停云观不大,只有前后两进,前殿供奉三清像,多年前偶尔会有人来上香,那时候阮秋还小,后院就是他们的住处。一扇小门将前后院完全分隔开,他带着殷无尘和阿夕进后院时,不意外地发现门上的锁还在,而后院也没什么人来过的痕迹。   后院不大,一座正屋,左右两排厢房,院中有一口井,青砖铺了一路,两边栽着桃花树。   若是褪去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不难让人想象出阮秋小时候居住的环境也是温馨惬意的。   不过比起前院,后院就比较破败,显然没法住人,阮秋提议去客栈住,殷无尘却不同意。   殷无尘对这里很有兴趣,费了一番功夫亲自清扫出来这片后院,因为阮秋当年离开时就已带走了所有重要物品,这里倒是没留下什么。扔掉大部分被蛀空的家具后,几个屋子都亮堂不少,阮秋颇有些无奈,只好跟着他师尊跑上跑下的搬凳子。   所幸,天黑前几个房间都收拾出来了,阮秋点上烛火,找出了一柄锄头,跑到桃花树下。   “天黑了,还是明日再去祭拜爹娘吧。”阮秋一锄头在树下挖开一个雪坑,殷无尘想帮忙他还不让,紧张地说:“当年娘走后,我就将她的旧物都埋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桃树都长高了不少,不知道下面的东西还在不在,我怕不小心碰坏了。”   殷无尘手中显出一柄长剑,正是荧烛,只因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锄头,便握着他的本命灵剑弯身挖土,也未折损半分仙人之姿。   阮秋顿住,“师尊?”   殷无尘道:“我帮你。”   阮秋是想说这样会不会委屈荧烛剑,看看殷无尘手中瑟瑟发抖的灵剑,再看向面不改色的殷无尘,他沉默须臾,扶额失笑,好吧,反正是师尊的剑,师尊想怎样就怎样。   师徒二人没动用半点灵力,蹲在树下挖土,阿夕抱着小黄鼠狼站在边上,脸上表情是与傻乎乎的小黄鼠狼同款的呆滞。就算早就知道剑圣在,可这一幕,她要怎么说……   殷无尘在时,她还是很不自在,但对其也是敬重羡慕的,因为殷无尘太强了,他还是阮秋的师尊!而看着这对师徒有说有笑的,阿夕发觉殷无尘此刻与往日完全不同。   小秋哥哥说的对,剑圣是很好说话的。阿夕终于信了阮秋的话,因为殷剑圣只对小秋哥哥好说话,也只对小秋哥哥一个人温柔。   这就是当了师尊的剑圣吗?   九岁那年的小阮秋力气不大,在观主和哥哥的帮助下才挖了一个大坑,将母亲的旧物深埋地下。而今,十九岁的阮秋与殷无尘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挖到了一个箱子。   埋在地下十年的红木箱子已有腐朽的痕迹,上面的铁锁也已经生锈,不过还没完全坏掉。   阮秋当年离开星落镇时就将道观的所有钥匙,包括大门、后门以及箱子的钥匙都带上了,他是个恋旧的人,那时就总觉得他还会回来,而且这箱子里的东西是母亲的遗物,他不会破坏箱子,便找出钥匙,顺利地将锁头打开时,双眸也亮了起来。   当着殷无尘的面,阮秋打开红木箱子,里面还有个方长的铁箱子,没上锁,他小心翼翼地将铁箱子搬了出来。这铁箱子有些重,殷无尘知道他力气大,还是托了一把。   “师尊放心,我力气大!”   阮秋也知道他的力气确实有些大,他将这归结为是自己已经筑基的原因,就像师尊这个修为早就可以力扛千斤了。他将铁箱子放下,拍了拍手上灰尘,才将其打开来。   “这都是娘的旧物,有的是爹留下的,但更多的是我小时候的玩具。”阮秋说着鼻尖泛酸,轻叹一声,看着箱子里不算多的物件,同殷无尘说:“娘说,我出生前爹就因为意外离世了,但是关于家传功法的残卷,他很早就交给了娘。就是这个。”   他拨开堆放在上面的木雕小玩具,翻出最下面用羊皮卷包起来的物件,打开羊皮卷递到殷无尘面前,下面是一本稍微泛黄的书,而放在上面的赫然是一截断裂的玉简。   玉简早已失去灵气,输入再多灵力也无用,阮秋道:“这个玉简应该是功法的原本,不过已经没用了,是爹的遗物。书上是娘誊抄的残卷功法,她怕我那时年纪小记不住,特意誊抄下来,还叫我日日背诵。”   听阮秋这么说,殷无尘接过东西的动作也多了几分小心,他翻看了几页功法,发觉与阮秋先前抄下来的无一字差错,就知道阮秋也是很用心的记住了他娘的叮嘱,之后捏起那枚玉简,试探着渡入一丝灵力。   阮秋跟着紧张起来。   可惜的是殷无尘很快撤去灵力,“这玉简已是死玉,没有用了。”他端详一阵,就见玉简背后断裂的位置上似乎有一个图腾,可惜玉简磨损太严重,也看不清楚了。   “若小秋想知道你父亲的出身,我将这块玉简带回去让人复原一下,说不定能找到来源。”   阮秋是有些失望的,好在他也没抱太大希望,他早就知道自己爹娘都是紫霄宫的弟子,摇了摇头,“算了,我已经修炼了御水决,找不到这残卷后面的功法也没关系。”   先前对于阮秋体内有股力量助他锻体养魂,也许与他的家传功法有关的猜测,殷无尘没有直接证据,但鬼珠仍在阮秋体内,兴许这功法可以逼出鬼珠,他不想放弃。   没等殷无尘开口,阿夕就抱着黄鼠狼凑了过来,好奇地指向铁箱里一角,“那是什么?”   阮秋以为她问的是小巧玲珑的老虎鞋和帽子,脸颊微红,“那些衣服吗?那是我出生前娘和观主亲手做的衣服,娘一直都留着……”   殷无尘闻言眸中闪过一缕微光,显然很想要拿到。   阮秋看在眼里,脸更红了。   阿夕也有些兴趣,不过她更好奇占据这个铁箱子大部分空间的一个方长匣子,“那个呢?”   阮秋看见那匣子,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按在上面轻抚,“这是娘的玄铁剑匣,里面是她与爹的配剑,我原本想让这双剑随她下葬的,后来想想,还是留下了这两柄剑。”   只是单纯的舍不得,想多留一些娘的旧物在身边。   等到后来离开道观的时候,阮秋却没想过要带走这双剑,他那时就觉得,他还会回来的。   阿夕很快想起来,李钰曾说过,阮秋的母亲就是带着双剑闯宫救的他,她想见识一下这双剑是什么模样,却不好意思同阮秋说。   阮秋与她也一同走了一路,哪里还能看不出来她眼里的期待,他轻抚过玄铁剑匣,面上也浮现出怀念之色,“自从娘走后,我就再没有打开过剑匣,现在看看也无妨。”   闻言,阿夕登时精神起来。   可当阮秋的指尖碰到剑匣机关时,殷无尘忽然出声。   “有人来了。”   阮秋和阿夕齐齐一愣。   阮秋放下剑匣起身,“什么人?”   停云观地处小镇一角,非常偏僻,附近没什么人居住,白日都很少有人来,更别提晚上。   殷无尘神识强大,在那个人靠近停云观时就已经有所察觉,那个人的身份他也很快就知道了,他看向阮秋,只淡笑道:“他来了。”   阮秋看他的反应就猜到不是仇敌,不由暗松口气,又有些好笑,他们下山这一路好像没碰到过什么好事,他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时,殷无尘说的那个人才姗姗来迟,他似乎赶了一路,风尘仆仆,匆忙闯进了后院中。   竟是宋新亭!   当宋新亭追着灯光而来,见到阮秋的第一眼时,也僵在了门前,似不敢相信地低喃一声。   “小秋,是你吗?”   在熟悉的道观竟又见到了宋新亭,阮秋也是满心惊喜,他快步走向门前,“哥哥,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反应过来的宋新亭紧紧抱住了。   阮秋下巴撞在他肩胛上,微微生疼,不觉惊呼出声。   哥哥这是怎么了?   见状,原本放任宋新亭进来的殷无尘向来平静的脸上也有过一瞬愕然,之后微皱起眉头。   然而,宋新亭眼里已看不到其他人,因被按在他怀里,阮秋也看不到他脸上复杂而苍白的神色,只听得见他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小秋,这一个月你去了何处?你不要哥哥了吗?”   阮秋从未见过宋新亭这样落寞失措的模样,他疑惑之余又有些惭愧,没提前告诉哥哥他要下山历练是他不对,可他明明下山时托大师兄给哥哥留了信,哥哥没收到吗?   “哥哥,你……”   话到嘴边阮秋又不知该怎么问,想了想,笨拙地拍了拍宋新亭后背,提醒道:“哥哥,我师尊和阿夕都在,你先去见见他们吧?”   “殷剑圣?”   宋新亭抬眼望去,一眼对上殷无尘面无表情的注视,他心下一凛,转而望向边上的小姑娘,闭了闭眼,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才终于确定找到阮秋似的,长松一口气。   “好。”   话是这么说,宋新亭握住阮秋肩头,定定凝望了他一阵才松手,随后心不在焉地望向殷无尘,拱手道:“殷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阮秋后知后觉嗅到一股血气,这才发现宋新亭衣袖上有血水,手臂上还有匆匆包扎过的痕迹,他也顾不上解释了,急道:“哥哥怎么受伤了?”   他急忙拉着宋新亭进屋,“哥哥,我先帮你包扎吧!”   宋新亭的心思本也不在殷无尘身上,顶着苍白的面色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阮秋身上,几乎片刻也不肯移开,生怕他又会离开。   直到被按着坐下,除下上衣,露出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宋新亭仍是直愣愣地看着阮秋。阮秋却是一脸心疼,急忙翻出伤药,“哥哥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运起万象回春诀帮宋新亭止血,清光犹如甘霖,缓缓疗愈伤处,宋新亭才回神,哑声道:“听闻附近山上有妖兽出没,我前几日便去看了眼,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阮秋可不放心,“什么妖兽?”   “普通的二阶妖兽,不重要……小秋,你筑基了?”宋新亭才发觉,阮秋的灵力不似先前那样微弱,他很是错愕。没想到阮秋下山短短一个月,修为已快要追赶上他了。   比起这些,宋新亭更在意阮秋的不告而别,张了张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莫名惭愧地垂眸道:“小秋,我都知道了,你回过藏月峰,还听见了云姨的那些话。是因为那些话,你才决定不告而别吗?”   “哥哥知道了?”听他提起此事,阮秋灵力稍顿,清理完伤口便调头准备上药包扎,语气平静道:“那哥哥有没有看到我留下的信?”   他是有些心虚的,这一次下山历练,是他自从来到玄极宗以来,第一次真正走出有宋新亭陪伴与守护的地盘,他这一路成长了许多,偶尔想起宋新亭,也会心生愧疚。   为了这些年带给宋新亭的拖累,以及他的爽约。哥哥一再约他下山历练,他却偷偷跑了。   宋新亭眸光一黯,“看到了。你说,你想真正长大,不想再做一个遇事只能靠师尊和哥哥解决的废物。可是小秋,哥哥很担心你,知道你独自下山历练后,我也下山了,外面的天地太大,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想来想去,只有回到这里等你。”   上完药,阮秋小心地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偷偷看他的神色,“那哥哥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宋新亭也在观察阮秋的神情,态度近乎小心翼翼,“这半个多月我也不敢离开这里太远,只要得空,每日都会回来守着。我猜中了,你真的回来了。”   阮秋心下愕然,也愈发愧疚,“哥哥,让你担心了。”   宋新亭眸光闪动,“小秋,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生气?”阮秋眨了眨眼,“我还怕哥哥生气了。不过……”他想到戚云对宋新亭的期望,还阻拦宋新亭下山历练,结果宋新亭还是走了,便问:“那戚长老她还好吗?”   不知为何,对上阮秋这双清澈眼眸,宋新亭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却偏头避开了阮秋的视线,“云姨她……小秋,其实那日,云姨有句话是对的,你不是离不开我,你离开我才短短一个月,就已顺利筑基。没用的人不是你,是我,是我离不开你。”   阮秋察觉到他的回避,心中更担忧了,他没答应宋新亭的历练邀约只是不想让宋新亭在戚长老那里为难,可宋新亭还是下山了。   没等他多想,宋新亭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抱住他。   “哥哥,还没包扎好!”   阮秋好不容易将他胳膊上的伤全都缠上纱布里,就差打结,结果猝不及防被抱住,抓住纱布的手也松了,他急得就要挣开宋新亭。   宋新亭愣了下,沙哑的声音在阮秋头顶响起,“没事,我伤得不重。小秋,我对不起你。”   阮秋发觉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不知道在惊慌什么。   多年来一起长大的兄弟,阮秋对宋新亭还是了解的。   哥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时候在道观生活时,宋新亭偶尔也会抱阮秋,但毕竟二人都长大了,宋新亭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松开了阮秋,看阮秋手忙脚乱地将松开的纱布重新缠上,他才道:“今日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但是小秋,下次不要再这样避开我了。我已经跟云姨说清楚,我不会再回藏月峰,你若还要继续历练,我想跟着你。”   “你不回藏月峰了?”阮秋心下大惊,连包扎也顾不上了,“哥哥,可是戚长老对你很好……”   “我知道,只是……”宋新亭垂眸敛去眼底的痛苦,什么也没有解释,只道:“小秋,你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回想起那日撞见戚长老同宋新亭争执,阮秋冷不防明白过来,他哥哥是不想报仇的吧……   这样也好。   阮秋私心认为,这样对谁都好,哥哥若不去报仇的话,紫霄宫也不会伤害他,就这样吧。   这样,他也不必为难了。   阮秋暗叹一声,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给宋新亭重新包扎好,“那哥哥暂时跟着我们吧,我与阿夕会去十方城送贺礼,师尊也会去,不过他不常现身的,哥哥不用紧张。”   虽然知道宋新亭不是阿夕,不至于跟阿夕那样见到殷无尘就害怕,阮秋还是多说了一句。   宋新亭见他同意,神色稍松,可听阮秋又说起殷无尘,他很难忽视这个对他弟弟过分关心的剑圣,“殷剑圣为何也会跟着你们?”   阮秋耳尖微红,“师尊他……他也有要事要去十方城,不便多说。”要在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哥哥面前撒谎,对他而言是一件极艰难的事,可是他跟师尊的事,他看哥哥的态度似乎不太赞同,便想着还是等到将来确定下来结道侣的时候再细说吧。   因此,阮秋在宋新亭面前总有些心虚,没敢再多说话,帮人包扎好伤口后就找了借口,按着宋新亭在房中疗伤,匆匆跑了出去。   关上房门,阮秋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料肩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吓得他浑身一震。   “是我。”   殷无尘的声音响起,阮秋狂跳的心脏才缓了过来。   他回过头,看向吓他一跳的殷无尘,没忍住委屈地问:“师尊怎么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   “我一直站在这里,小秋是不是忘了,自从你哥哥过来,你就将其他人全都扔在了这里。”   殷无尘从宋新亭出现后,就没移动过半步,他语气不咸不淡,却叫阮秋品出来几分醋味。   阮秋听得出来,心下失笑,抚了抚胸口平缓气息,回头看向桃花树下,那里只剩下一口空箱,他的铁箱子不见了,阿夕也不见了。   “阿夕呢?”   “回房了。”殷无尘稍显冷淡的桃花眸看着他,未透露出半点情绪,“东西给你收起来了。”   阮秋放下心来,看殷无尘显然不高兴的样子,他倒不再像从前那样忐忑,而是大胆地抓起殷无尘的手,就带着他往道观外走去。   “师尊跟我来。”   “去何处?”   殷无尘的语调虽有些冷淡,却也任由阮秋牵着他走。   阮秋对他这位师尊的性情逐渐了解,推开后门带着人一路出去,秋水眸微弯,漂亮得好似一轮明月,“师尊跟我来就是了,徒儿保证,不会带您去什么危险的地方的。”   殷无尘感觉他温软的语调好像在撒娇,淡漠的眼底涌上几分笑意。忽地,殷无尘站定在道观门前的雪地上,叫阮秋不得不停下来。   殷无尘将阮秋拉回来,一手揽在阮秋细瘦腰身上。   “要去哪里,我走的快。”   阮秋自觉地环住他的腰身,眸中含笑,抬了抬下巴指了一个方向,“去后山,往那边走!”   “好。”   虽然不知道阮秋为何半夜上山,可小徒儿在怀中,就算让殷无尘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听话。他薄唇微扬,足尖一点,只见剑光闪过,荧烛出鞘,载着二人往后山飞去。   对于剑圣而言,去后山那区区一段路程不过是转眼就能到达,雪月辉映之下,剑光落到半山山坡上。阮秋弹指亮起一道灵光,悬在半空照亮山路,转头朝山林中走去。   殷无尘无奈地跟上,“慢点。”   阮秋被他牵住手,只得同他并肩走着,沿着陌生的山道边走边问:“师尊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哥哥一来,我就忘了师尊也在吗?”   殷无尘听他语气随意,心下有些意外,看来这段时间,小徒弟确实成长了。无论如何,他总是纵容着阮秋的,他也坦然地认了,“若是我生气了,小秋又有什么想法?”   阮秋双手握住殷无尘的手,用自己双手温热的手心将他的手包裹起来,“那我给师尊道歉?”   殷无尘问:“就这样?”   “师尊不要生气,哥哥跟你不一样的。”阮秋余光瞥见一座石像,眸中霎时亮了起来,牵着殷无尘往那边走去,“师尊跟我来!”   殷无尘迷茫地跟着他绕过山林,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坟地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这是……”   到这时,阮秋却开始不好意思了,他咳了一声,雪腮染红,秋水眸含着三分忐忑盯着殷无尘,“师尊,前面就是我爹娘的墓地。我本来打算明日再来见爹娘的,但是我现在就等不及了,想先带师尊来看看。您若是不愿意,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殷无尘失笑,握起阮秋的手,“来都来了,见见他们是应该的,不过,我现在有个问题。”   阮秋眸中满是喜色,他早知道师尊不会为此生气,可还是等到师尊亲口承认才放心,师尊愿意陪他来看爹娘,他哪儿能不高兴?   于是,阮秋亮晶晶的眸子望着殷无尘,“什么问题?”   殷无尘抬手轻点阮秋额角,眼里含着几分怨念的笑意,“我该如何称呼小秋的爹娘?若再叫他们前辈,小秋会不会嫌弃我年纪大?”   阮秋捂住额角,疼是不疼的,他只是不可思议,师尊居然在同他开玩笑?他呆呆看着殷无尘的笑容,仿佛看到冰山融化的奇观,脸颊滚烫,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话。   “那,师尊随我叫就好了。”   话一出口,阮秋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大逆不道,赶紧补救:“师尊,您想怎么喊都行的!”   殷无尘稍稍一怔,只觉得阮秋格外可爱,不由出声笑了起来,主动牵着阮秋朝那边走去。   “好,我们先去看爹娘。”   他这一声爹娘,叫阮秋当场呆住,仿佛雪地与明月都失去了颜色,耳边只剩心跳的声音。渐渐的,柔软的唇边微扬,他抬头看了殷无尘一眼,用力握紧他们牵着的手。   师尊真好。   阮秋心下暗道,他这辈子再也不要松开师尊的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哥哥心理有点问题,比一开始自闭的小秋还严重。   这两天有点冷,可能感冒了,今天头晕晕的,来晚了抱歉_(:з」∠)_ 第五十九章 故人重逢,新年礼物。   阮秋父母的坟前有人祭拜过的痕迹, 四周的杂草已被清理过,墓碑前还有不久前留下的香烛纸钱,阮秋猜想,多半是他哥哥宋新亭回来时祭拜过了, 也没什么奇怪的。   反而是殷无尘, 在阮秋懊恼没来得及带上香烛祭品一起上山时, 看到墓碑上刻字颇有些意外,这是一个合葬墓,阮秋当年未料到他父母会是紫霄宫弟子的身份, 观主便安排人在他父母的墓碑上刻了名字,十年风吹雨打,墓碑上的名字犹然清晰。   阮灵昭和顾兰君这两个名字,若是分开在别的地方看到,殷无尘也就信了是巧合, 可眼下……   殷无尘还是问了出口, “小秋, 你爹就是阮灵昭?”   阮秋见他神色有变,这才想起,他是知道了爹娘的身份, 却还没同师尊说过,因为殷无尘先前与燕不平见过,似乎还很熟悉, 阮秋不难想到一件事, “师尊见过我爹?”   看来是了。   饶是殷无尘, 心中也为这巧合有些微妙的想法, 他不想瞒阮秋, 也怕阮秋并不知情, 便试探道:“我若叫你爹娘一声前辈,倒也算合理。小秋可知道,你爹娘是什么人?”   其实阮秋若是早已知情,当年亲人们离世后,他去紫霄宫才是最好的安排,他却千里迢迢来了玄极宗,因此,殷无尘也不敢确定。   诚然,殷无尘的猜想是对的,阮秋当年确实不知情,他看出来殷无尘的犹豫,笑了笑,直接同他说明真相,“小时候娘告诉我,她和爹只是普通散修,我也一直都这么以为,直到重活一世,再遇见燕前辈,又知道了紫霄宫的旧事,我才知道,原来我爹娘都是紫霄宫那位老剑圣的弟子。师尊,抱歉,我先前忘了同你说。”   殷无尘倒不是在意这个,他与阮秋历经两世才终于心意相通,很多事情还未遇到时总会难免有所疏忽,他也不是那种不论何事都要知道的偏执之人。既然阮秋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份,殷无尘也就直说了,“我是见过你爹娘,在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去试剑大会。也是当年,我在路上结识了燕不平……”他稍稍停顿了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垂眸道:“后来,老剑圣与我师尊先后陨落,紫霄宫与玄极宗皆逢剧变,我闭关多年,出关时,老剑圣座下的紫霄五子只剩下两人,便是如今的紫霄宫宫主谢玄卿和燕不平。”   阮秋道:“紫霄宫的一些旧事,我也跟大师兄打听过。我想,当年也许是因为宋惊风和魔门,我爹死了,娘也身受重伤,我不知她为何离开紫霄宫,只知道在宋惊风死后,娘带着爹的骨灰来到这座小镇,她说这是她与爹定情的地方,多年来很少提紫霄宫的旧事。后来娘病逝之后,我们也依照她的遗愿,让她和爹合葬了。”   殷无尘凝望这座合葬墓须臾,轻轻牵起阮秋的手,“紫霄宫的旧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这些年谢玄卿和燕不平都在等你娘和你回来,若是他们知道你母亲已经……”他摇摇头,苦笑道:“其实谢玄卿与莫师兄算是同辈,我和燕不平又都是各自师尊的关门弟子,年纪要比师兄姐小很多,论起来,你爹娘也能说是我的前辈,很多年前,我与燕不平都还年少,便是仰望着他们的背影修炼的。”   阮秋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师尊见过我爹,那师尊能不能说说我爹长什么样?”他有些苦恼,“我是爹的遗腹子,从未见过他,只听娘说过,爹的剑道要在她之上!”   “你爹他确实很强,不亚于谢玄卿,何况老剑圣座下亲自挑选的紫霄五子,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剑道天才,可惜……”殷无尘点到为止,不再多言,握紧阮秋的手,望向墓碑,“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阮秋。”   阮秋发觉殷无尘此刻神色极为认真,眨了眨眼,弯唇一笑,跟着看向墓碑上父母的名字,心道:爹娘,这就是将来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也是我的师尊,你们看到了吗?   他想,爹娘当年第一次见到他师尊的时候,一定是欣赏师尊的,那他们会喜欢师尊的吧?   二人匆匆而来,等阮秋与爹娘说了一阵话,天色渐晚,山风透着刺骨的寒意,也就打道回府了,反正约好了明日还会再来祭拜,阮秋不急,不过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舍。   他们回去时,阿夕和宋新亭都已歇下,阮秋关好后门,也同殷无尘回房了。在殷无尘的要求下,他们住的还是阮秋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顾兰君那些旧物都在殷无尘手上,阮秋放心,也许是因为刚看过父母,没一会儿就满足地窝在师尊怀里睡了。   殷无尘还津津有味地听着阮秋说他小时候的趣事,谁知道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没一会儿就没声了,最后,看着小徒儿睡得泛红的脸,他无声笑了笑,只得掖了掖被角,无奈地轻抚了下小徒儿的脊背。   到底是年纪小,倒头就睡,什么烦恼事就都忘了。   殷无尘却是有些忧愁,如此一来,小秋不仅多了个苍耀圣后姨母和天子表哥,还与紫霄宫关系密切,那些人又哪儿是容易应付的?   紫霄宫谢玄卿,圣后顾兰因,都是深不可测之人。   虽然阮秋没说过要去紫霄宫认亲,可即便是剑圣,殷无尘也会忧心小徒弟若被抢走他怎么办。   阮秋毫无知觉地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从未见过的爹和娘回来看望他,梦醒时还拥着温暖的被子回味了一阵,才发觉师尊不在了,他摸了摸枕下,找到绕指柔时才放心。   院中传来宋新亭与阿夕说话的声音,阮秋利索地洗漱一番,推开门那一瞬,寒风吹进来,就算裹着师尊那件大氅,他也冻得缩了缩脖子,而后迎面扑来一个米黄团子。   阮秋及时接住,顺手将毛茸茸的小黄鼠狼当做暖手包,抓在手里揉了揉,含笑出门喊人。   “哥哥,阿夕。”   阿夕刚跟宋新亭说到先前在平城的事,小黄鼠狼就跑了,看着小黄鼠狼被阮秋抱在怀里,被揉得满眼呆滞,她轻哼一声,暗道活该,谁让这笨东西非要往阮秋怀里钻?   不过大抵是因为先前阮秋给过它一顿饭吃,这只傻黄鼠狼后来一直跟着他们,因为它在平城时帮忙找人伤得不轻,阮秋和阿夕默认暂时养着,养着养着它就不肯走了。   也就是多一张嘴吃饭,阮秋不介意,阿夕也就认了。   因为昨日就说好今日要上山祭拜阮秋的父母,阿夕此刻颇为期待,“小秋哥哥,你醒了!”   阮秋一出门宋新亭就过来了,他的伤只是外伤,上过药后自行疗伤一宿就好了七八,他看向屋里问:“你师尊不在吗?我听说你们今日要上山祭拜兰姑姑,我也去。”   宋新亭也是顾兰君看着长大的,阮秋自然没意见,说起师尊,他眸光一转。清瘦少年被裹在大氅里,帽檐的雪白绒毛衬得一张脸愈发柔软秀美,发间斜着一支青玉簪。   “师尊有事,我们这就去吧。”阮秋心想师尊的分|身随剑意覆在绕指柔上,现身时也是在消耗剑意,但只要灵剑在,剑意未用完,他做什么,师尊想知道自然会知道。   知道殷无尘不在,宋新亭的神情俨然轻松许多,“香烛和极品我都已经备好了,等你吃过早饭,我们再上山也不迟。听闻你这阵子肚子总不舒服,也许是因为辟谷丹吃多了,腹中有丹毒,还是先用饭吧。”   阿夕便接过小黄鼠狼,比起面对殷无尘时的敬畏,她在宋新亭面前明显要自在多了,相处还算融洽,还替宋新亭说了句好话,“宋师兄一大早就起了,亲自盯着一个时辰熬的鸡汤,小秋哥哥,你快尝尝吧。”   阮秋只是胃口不好,难受时偶尔想吐,但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他确实没什么问题,也不好拂了宋新亭的好意,被按着坐下喝了一碗热汤。说起来,他刚上藏月峰时还小,总吃辟谷丹也不好,那时宋新亭会带他去外门吃食堂,偶尔也会自己做饭,总算是将那时难以修炼的阮秋拉扯大了,反倒忽视了自己的修炼。   这些事情,阮秋昨夜都同殷无尘说过,哥哥为他做过的事情太多,他却总是在拖累哥哥。   殷无尘听说后没表态,只恨他多年前在极乐寺中救了阮秋后居然将人扔到了附近镇上的小道观,而没有带回宗门。若是那时就将人带回来了,亲自养大小徒儿该多好。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殷无尘说不定就不会在宗门重逢时,阮秋没开口前就一眼心动,说起来,那个时候,殷无尘还以为那日是他与阮秋的第一次见面,便一见钟情。   吃过早饭后,阮秋就宋新亭、阿夕上山了,今日日头正好,他补上了昨夜忘记的香烛祭品,扫墓回来时,宋新亭告诉他,小时候送阮秋去玄极宗的几名散修也回镇上了。   阮秋很是惊喜,又听闻宋新亭这段时间就暂住在那几个散修家中,便很想去探望一下大家。   正好,宋新亭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回道观来,便顺路领着阮秋和阿夕去看望那些故人。   当年送阮秋去玄极宗的,有一对道侣夫妇,曾经得到过观主的指点,勉强算是学生,故而才会受观主临终托付,不远千里将阮秋送去玄极宗,虽说阮秋中途走丢过,他们也花了不少精力将人找回来,后面一路还是稳稳当当的将人送到了玄极宗。   阮秋还记得他们的名字,那对散修夫妇,他小时候管人家叫赵三哥、梅姐姐,一路同行的还有他们找来的一些散修朋友,可惜这会儿在镇上的只有赵三和梅寒玉夫妇。   时隔十年,故人重逢。   赵三夫妇都有金丹修为,相貌未变,只是阮秋的变化太大,他们已认不出阮秋了,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乖巧可爱的小秋弟弟,本就性情爽朗的二人对阮秋立时热情不少。   若不是阮秋记挂着师尊,几次婉拒,赵三夫妇还想拉着他们不走,在他们在镇上的旧宅住下。   因为停云观太多年没有人住了,赵三夫妇偶尔回镇上会去打扫一下,可那里毕竟不好住人。   最后,阮秋几人还是被迫带着一些年礼回道观,还约好了过几天一块来他们这里吃年夜饭。   宗门弟子与散修的习性截然不同,宗门弟子大多对人间节日已没什么感觉,且有宗门规矩在身,大多正派。散修则要无拘无束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也有一部分散修,譬如赵三夫妇这样,喜欢交游天下仗义行侠的侠侣,也喜欢这些人间烟火。   回道观后,宋新亭跟阿夕毫不浪费地将红纸对联贴上,给道观也添上几分烟火气息,阮秋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色,小时候娘和观主都在时,他们也会每年都一起过年。   没过几天,就到了除夕。   这几日,殷无尘只有晚上阮秋独自一人时才会现身,陪着他入睡。等到这日去赵三家吃过年夜饭回来,喝了些酒水的宋新亭和阿夕都回房后,唯独因为胃口不好避过劝酒这一环节的阮秋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看雪,心里忽然就有些空落落的。   今夜的雪像鹅毛一样大,压得院中的桃树枝头都折了,在院中也铺了厚厚一层白毯,位置偏僻的小道观还能远远看见小镇集市上空的烟花,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落。   这就是烟火人间。   阮秋并未喝酒,仰望着天边的烟花,竟也有些醉了。   大抵是因为阮秋迟迟不动,身上落了许多雪,发间玉簪亮起一点灵光,化作身形颀长挺拔的白衣剑修,伸手拢紧阮秋身上的大氅。   “怎么还不回房?”   阮秋此刻只想要师尊抱抱,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双手环住殷无尘后背,依偎进师尊怀中。   “都说瑞雪兆丰年,师尊,来年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阮秋弯唇笑了笑,“但算起来,这才是我跟师尊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上一次还是上辈子,师尊送了我绕指柔。”   “还真是。”   殷无尘有些遗憾,轻轻揽住阮秋腰身,“你上山第一年,才十七岁,教了你剑法之后我才想起来,你还没有自己的本命灵剑。本想赶在你十八岁生辰前将灵剑铸造出来,可惜晚了许多,等让你大师兄将剑交给你时,又恰巧是那一年的除夕夜。”   阮秋却道:“那是我自从来到玄极宗以来收到过最好的礼物,还是师尊亲手为我打造的!”   殷无尘仍是有些懊悔,眸光一暗,抱紧了阮秋。   上辈子,这个新年礼物送出去之前,殷无尘还没有这个意识,等到来年春节,他在山下寻找解开妖咒的方法,阮秋一个人在山上过的除夕,也是这一年,还未到阮秋二十岁生辰,阮秋便死在了聂无欢手中。   “师尊今年送你两件新年礼物,把上辈子的也补上?”   阮秋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殷无尘垂首亲吻阮秋的眉心,眸中满是温柔,“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你好像什么也不缺,想来想去,挑了一些你可能喜欢的。先回去休息,明日睡醒就能看到了。”   这已经吊起了阮秋的胃口,可他一向乖巧,再着急也只好恹恹点头,“可是我不想睡觉。”   他埋头抵在殷无尘肩上,抓着殷无尘的衣袖,冷不丁叹了口气,闷声道:“我们今日在赵三哥和梅姐姐家里吃饭,他们夫妇曾经一路护送我去玄极宗,我前几日跟师尊说过想要报答他们,所以偷偷跟他们说,想送他们造化丹,助他们突破瓶颈。”   此事阮秋跟殷无尘说过,还是殷无尘出的主意,造化丹也是殷无尘给的,当做报答礼物。   殷无尘察觉阮秋有些不开心,于是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询问:“他们没有收下丹药吗?”   “嗯。”阮秋抬头看殷无尘,眼里满是迷惘,“赵三哥和梅姐姐说,他们的修为是受根骨限制,即便可以通过造化丹突破瓶颈结丹,增长的也不过只是寿元,不如将造化丹留给我。师尊,我不明白,为什么长生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却拒绝了?”   殷无尘也没料到这份礼物居然会有人拒绝,但他很快了然,安抚阮秋道:“大抵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你是剑圣的徒弟,担忧这丹药会给你带来麻烦。看来他们都是纯善之人,也许我们该迂回一点,或是你将你的身份告诉他们,好叫他们放心。”   阮秋摇摇头,“我说过的。”他想起这对道侣拒绝他时说过的话,轻叹道:“他们说,能往高处走自然是好事,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活,能活得长久一点固然好,却要亲眼见证亲友一一离开。知足常乐,能够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殷无尘若有所思,“知足常乐……也是,这世间有人力争上游,也有人甘于平凡,平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不知足。想来他们夫妇都是看得极通透的人,也罢,他们不愿意收下这两枚造化丹,那我们换一份礼物,送他们需要的,你看如何?”   阮秋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仔细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又说:“对了,梅姐姐说,他们年后也要去十方城一趟,约了朋友游历,想跟我们同路。”   殷无尘道:“你答应了?”   阮秋颔首,“可以吗?”   殷无尘欣然道:“你答应了,我又怎会拒绝?”   只是多了许多外人,这段时间,他白日就不便现身了,他揽住阮秋腰身的双手收紧,望向阮秋,“若睡不下,可要师尊陪你守岁?”   阮秋脸颊微红,既已心意相通,他并不抗拒与师尊在十五那日之外的时间双修,可就在他垂眸答应时,他小腹忽地微微抽搐了下,他倒吸口气,皱着眉头捂住小腹。   “唔……”   殷无尘见他面色泛白,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   极轻微地抽搐了几下后,小腹便没了任何感觉,阮秋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迷茫地摇头,“没事,可能是吃了太多年辟谷丹,这几日常常陪大家用饭,肚子有些不适。”   殷无尘不放心,扣住阮秋手腕查看脉象,又将手轻按在阮秋小腹上,同样没察觉任何问题,但也没有心思再做些别的什么了。   他一向最是紧张阮秋的身体状况,便扶着阮秋回房。   “罢了,先回房休息吧。”   阮秋心底有些许失望,可身体拖后腿,他也只得听话,明明打算陪师尊守岁,结果还是早早睡下了。却不知他一沾枕头就靠在殷无尘怀中睡着,却叫殷无尘愈发担忧。   这几日,阮秋是不是有些嗜睡?   阮秋睡着后,殷无尘仍不放心地重诊脉象,又查看过阮秋的经脉丹田,结果都没发觉什么异常。若非说有什么异常,就是阮秋身上的灵力总会被深藏在他体内的鬼珠吸走,不过往日吸得不多,只是小幅度拖延阮秋修炼的进展,现下没什么变化。   即便如此,殷无尘始终无法安心,小秋的身体明明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总是肚子难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崽:因为我要来了!叉腰.jpg   更啦嘿嘿嘿!捉虫 第6卷 十方城 第六十章 十方城主,再遇唐霰。   开春后, 阮秋和宋新亭、阿夕几人便跟同在镇上的散修赵三夫妇一同启程,前往十方城。   辗转半个月,总算抵达。   因为都是相熟的人,阮秋还算自在, 也体会到了真正的历练。赵三夫妇修为不高, 但却是一对有着侠义心肠的侠侣, 阮秋本就是下山历练的,并不着急赶路,一路过来, 跟着体会了不少世事,偶尔也会出手惩恶扬善。大抵是因为身边的人不同了,所遇到的困难也要小很多,比较符合他现在这个修为办到的事,而非他先前遇到李钰之后遇到的一个个远高于他修为的各路大能, 半个月下来感悟也颇多。   只是殷无尘这段时间很少现身了, 偶尔会在玉簪中与阮秋说说话, 阮秋有时也会很想他。   尤其是在元宵节那一夜,阮秋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元宵节一早就服下了遏制体内妖咒的丹药, 正好大家在一处小镇上整顿休息,阮秋婉拒他们出去逛庙会的邀请,借口身体不适, 躲在屋中独自抵抗妖咒时。   还好他这次服药早, 殷无尘又陪着他说话, 大抵是心里安慰, 又或者是丹药的效果, 阮秋这次没感觉到什么痛苦, 只有肚子还有一些酸疼,严重时偶尔会一坠一坠的疼。   那夜之后,阮秋的肚子就不怎么疼了。等到接近十方城时,他腹痛的症状也彻底消失了。   大抵是因为宋新亭跟阿夕两个人轮流每日汤汤水水的养着,他的胃口也好了不少,这段时间不仅脸色变红润了,还长了一些肉。   还好阮秋原本就很瘦,稍微长一些肉也不会显胖。   入十方城那日,天色正好,梅寒玉的妹妹在十方城内城做事,说来还是在城主名下的六合同春阁的管事,听闻姐姐姐夫带着朋友入城,她早早来了外城门处等待他们。   十方城地处中州,是整个上灵界的中心枢纽,极尽繁华,这里的人也几乎全都是修士,有修士的地方便会有纷争,何况是十方城这样一个鱼龙混杂,而又高手如云之地。   外城四处城门,常年盘查严格,即便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城门口也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十方城说是一座城,其实占地极为辽阔,几乎覆盖整个中州,又分为内城与外城,外城灵气不如内城,一般是修为低或是地位不高的人居住,什么样的人都有。而内城寸土寸金,多的是修为高深之人,那城主府便在内城中心。   梅寒月长得与姐姐有几分相似,不过比起梅寒玉的英气爽朗,她看上去要更加精干。一路进城,她同阮秋等人解释城中的一些规矩,免得他们初入十方城误惹了什么事。   诚然,十方城太大了,人也多,即便是身为玄极宗内门弟子的阮秋和宋新亭,初来也不禁为之惊叹,都说入乡随俗,他们也感激梅寒月的好意。还好十方城的规矩不多,相比起宗门显然宽松许多,只需切记城中不宜斗法,避免惹到不该惹的人。   仅仅是从外城进入内城,就花了小半日功夫。相比起外城,内城俨然要更加安全,梅寒月在城主府名下的产业做事,也算是有点关系,在内城边缘租住,不过她的院子不大,在听闻姐姐会带几位朋友过来,她特意在她住处附近也租了一座小院。   一路风尘仆仆,众人都已累了,梅寒月领着阮秋几人先去了给他们租的院子,那院子其实不小,前后两进,阮秋兄弟外加阿夕住绰绰有余。大抵是前面的主人走得急,院中还留下了不少奇花异草,又布置得干净雅致,阮秋一眼就喜欢上这里了。   虽说是内城边缘,这里的灵气也不差,与玄极宗外门也相差不多了,宋新亭也还算满意。   不过有件事,梅寒月特意同他们叮嘱,“这院子的主人是被邻居烦走的,我与他算是熟识,听闻你们要在十方城停留一段时间,向来内城比外城安全,这里又不似客栈那般吵闹,便租了下来,只有隔壁那户人家有些麻烦,你们平日布了法阵,少与那边的人接触就好了。若有什么事,就去对面找我,我家就在你们对门。”   宋新亭接过钥匙道谢,“我知道了,劳烦月前辈了。”   梅寒月笑道:“宋小友客气了,我们修为都差不多,这声我前辈我可受不起,我虚长你们几岁,你们叫我道友就行,若嫌生份,你们怎么喊我姐姐,也怎么叫我就好了。”   这个阿夕是毫无压力,“月姐姐!”   他们素不相识,对方却帮了他们许多,还帮他们张罗住处,阮秋心中也是感激的,默默送上租院子的灵石,梅寒月这倒没推脱,又叮嘱了几句,便带赵三夫妇去了对门。   他们一走,院中就只剩下阮秋几人,阿夕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日,早就累了,将小黄鼠狼放了下来,就打量起后院几个房间。宋新亭这段时间同她相处融洽,加上他对小孩子本就十分宽容,让阿夕先挑了房间去休息,便去帮阮秋布置院中法阵。   院中法阵不难布置,他们也不追求多固若金汤无坚不摧的阵法,只需要隔绝外人打探就够了,只是多少会消耗一些灵石和灵力。等布置完简单的防御阵和聚灵阵,兄弟二人已面露疲惫,尤其是阮秋,宋新亭帮着阮秋将房间被褥铺好才放心回房。   阮秋累得没心思同师尊说话,一沾枕头就睡,醒来时天已黑透,饭菜的香气从窗缝中飘来,阮秋揉着肚子起身出门。赵三夫妇在妹妹家安置好之后都来了,梅寒月也在,还叫了一席酒楼的饭菜,知道他们几人舟车劳顿,便在家中备了接风宴。   梅寒月同她的姐姐姐夫一般热情,阮秋三人也不再客气,这会儿休息好了,齐齐坐下在席间用饭,也一边说起他们之后的打算。   这种场合一向是宋新亭应付,他知道阮秋和阿夕要去城主府送礼,又听闻阿夕要在十方城找人,所以他们会在十方城待一阵子。   至于赵三和梅寒玉夫妇,他们顺路来这里看望妹妹,也会待上几日,过几日就会与城中的朋友继续北上游历。梅寒玉颇有些不舍,但还是听姐姐叮嘱多照看阮秋几人。   听说阮秋几人要去城主府送礼,梅寒月说:“你们要见城主,得先去城主府递拜帖,虽说城主身体不好,平日极少出门,你们毕竟是玄极宗的弟子,要见他应该不难。”   宋新亭记下了,“多谢。”   阮秋今日饿狠了,只顾着埋头吃饭,不知不觉面前的菜盘子就空了好几个,看着不紧不慢地进食,这会儿竟然还没吃饱,边上的梅寒玉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一句。   “小秋这几日胃口不错,说起来,你前阵子不是总恶心想吐吗?我怀孕那时好像也这样,有段时间胃口很差,有段时间又很能吃。”   她这么一说,叫阮秋都愣住了,握筷子的手僵住,雪腮染上绯红。宋新亭笑道:“梅姐别闹他了,小秋近来都在修炼,今日又忙着布置法阵,灵力消耗大,得补一补。”   边上埋头吃饭的阿夕也抬头看了一眼,虽说她修为低,饭量其实也不小,这会儿还没说到她身上,她也不好意思地矜持起来了。   梅寒玉只是开个玩笑,说着又给阮秋夹菜,“说笑罢了,怎么不吃了?来,小秋多吃点,当年我们送你去玄极宗时,你就吃得特别少,身上还带着病,那会儿我跟老赵可头疼了,都不知道见了你哥该怎么跟他解释,现在多吃点长点肉是好事。”   阮秋红着脸陪笑,九岁那年,他的眼睛好起来后不久,赵三夫妇就找到了他,后来去玄极宗那几个月,一直都是赵三夫妇照顾他,他心里也清楚,对方是真将他当成自家孩子疼的,如今想起来,他心头一暖,又好奇地问起来,“梅姐有个孩子?”   他们这一路从星落镇过来,都没人提过这个孩子。   梅寒玉笑叹一声,爽朗的眉目间有些愁绪,“是有过一个,没保住,大概是缘分不够吧。”   她道侣赵三是个长相忠厚的散修,闻言揽住她肩头,安慰道:“别想了,以后还会有的。”   这话当场把梅寒玉臊得脸红了,一把推开他的手。   阮秋见状轻咳一声,也不好再问了,只是忍不住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可是,他还是有点害怕,这回儿也吃了半饱,后面他就没怎么动筷子了,等到送走几人回房,谨慎地给自己的身体查看过几遍,确定没问题才松了口气。   阮秋在烛火下翻着医书折腾半天,殷无尘也出来了。   他在背后轻轻拥住阮秋,微凉的手掌覆在阮秋捂着肚子的手背上,桃花眸中露出几分迷茫。   “怎么了,肚子又疼了?”   阮秋摇头,没好意思跟师尊说他害怕自己也有了身孕,他虽然是双性之体,可外貌还是男性特征较明显的,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吧?   “我没事……”阮秋回头看向殷无尘,见到殷无尘的脸,登时安心不少,靠在殷无尘怀中继续翻看起医经,“师尊,你上回送我的那些珍贵灵草,我大抵可以用上了。我想试着给燕前辈炼制缓解他身上痛苦的丹药,正好莫师伯在书上也写了一些心得,不过我还差一些灵草,听闻六合同春阁中灵草丹药珍宝法器应有尽有,时不时会有高阶灵宝拍卖,等明日去过城主府,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殷无尘抬手抚过阮秋发间玉簪的坠子,满目温柔,“六合同春阁是十方城城主的地盘,不乏精明能干之人,你年纪小,修为不高,只怕要被欺负,明日带上你哥哥去。”   除夕那夜殷无尘说要送阮秋的两件礼物,待阮秋在道观外的爆竹声中醒来,一睁眼就在枕边看到了,一个是储物袋里的许多珍贵灵草,一个是一枚水滴状的玉珠剑穗。   那些珍贵的灵草确实是阮秋想要的,那枚玉珠剑穗更是殷无尘亲手打造的,上面还刻了一道符印,能在阮秋遇到危险时替他挡下三次重击,阮秋无比珍惜,舍不得用。   可殷无尘执意要阮秋挂上,阮秋也只好听他的,将剑穗挂在玉剑上,等青玉剑变小,浅白色的玉珠剑穗也跟着缩小,斜缀在乌黑长发间,玉珠通透莹白,仿若流霞。   其实这份礼物,殷无尘是在见到沈灼寒给阮秋的小狐狸玉坠时想到的,他恨不得阮秋身上全是他的东西,将阮秋包裹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能伤他,谁也不能碰他分毫。   阮秋大抵猜到殷无尘送这剑穗的意思,不由啼笑皆非,可这些灵草太过珍贵,他这个修为不敢乱碰这些灵草,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医经里,想找到不浪费它们的法子。   这会儿算是想到了。   他差点忘了,他要给燕不平炼丹。   那毕竟是爹娘的师弟啊。   阮秋看起医经来总是废寝忘食的,殷无尘知道这一点,一直陪着他,叮嘱道:“别看太晚了,明日还要去城主府。十方城城主是十圣之一,修为与我是同境界的……”   他稍稍一顿,怕吓到阮秋似的,温声道:“宋城主名为宋燕台,与我同辈,年岁相差不多,他向来体弱多病,很少离开十方城。说起来,紫霄宫那个宋惊风也是十方城宋家的旁支,若论起来,宋燕台与宋惊风算是同族兄弟,不过自从谢玄卿回到紫霄宫后,十方城就与宋惊风撇清关系,你与紫霄宫的关系未曾泄漏出去,便是说出去,也不必担忧宋燕台会为此为难于你,只是宋燕台不喜欢玄极宗。”   师尊专程同他说这件事,怕不是送礼这任务没那么简单?   阮秋合上医经,“这是为何?”   殷无尘垂首亲了亲阮秋的脸颊,看着小徒儿脸颊快速泛红,笑叹道:“宋燕台不喜欢我。”   阮秋紧张道:“那这贺礼……”   “或许送不出去。”   听殷无尘无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阮秋整个人都愣了,“那,那师尊还让我们来送贺礼?”   殷无尘忍不住用力抱紧呆呆的小徒弟,额头抵上他眉心。“这是掌教的意思,贺礼一日送不出去,那个随你一同下山的丫头就不能离开玄极宗,不过若是你们有本事送出去,说不定还能修复十方城与玄极宗的关系。你是我的徒弟,宋燕台也许不会见你,连我来了,他都不一定会见我,但以他的性情绝不会迁怒你。这份贺礼送不送出去,我不在意,十方城是个不错的去处,你来见识一下也好。我倒是有心让你的几个师兄护送你去十方城,可你一定不会答应。想来掌教总不能什么也不给那孩子就让她下山,你们同路,说不定还能借掌教的法器保护你。”   然而,掌教也是这个想法。   结果还是殷无尘输了。   “原来如此。”阮秋恍然大悟,又很不理解,“可是,掌教为何要阻拦阿夕去找她的母亲?”   这是他人的家务事,殷无尘知情也不好说出去,可谁让问话的是他的小徒弟,“掌教当年将那孩子带回宗门时,她父亲的遗愿便是希望这孩子永远不要去找她的生母。”   “为什么?”   阮秋蹙眉,这段时间阿夕已经没再提过要去找娘,可是先前她下山时还是意志坚定的,听起来明明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生母是谁,却因为她父亲的临终遗言,都瞒着她……   殷无尘说:“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掌教也不能,她欠了那个人一份人情,只能听那个人的,不愿阻拦那孩子,也要阻止她。但毕竟那孩子出了宗门,若是她有缘在这十方城中与生母碰上了,这也是掌教无法阻止的事情,小秋,你说是吧?”   阮秋眸中一亮,这不是阳奉阴违吗?其实掌教应允阿夕下山,也是希望她找到生母的吧?   天色不早了,见阮秋已没有继续看医经的心情,殷无尘便将阮秋打横抱起,“既然不看书了,就早些睡,明日还要去城主府。”   明知道明日极有可能见不到城主,阮秋还是听话的,乖顺地任由师尊将他放到柔软的被褥上,除去外袍与靴子,与往常一样被师尊抱在怀里,可他今夜却有些睡不着。   在他第三次翻身时,殷无尘将怀里的小徒弟抱紧了。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师尊……”   阮秋稍稍一挣扎,转过身面向殷无尘,借着桌上幽幽的烛光,秋水眸凝望着殷无尘须臾,他是有话要说,虽然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他抿抿唇,依偎进殷无尘怀里。   “师尊,你喜欢小孩子吗?”   殷无尘微愕,“怎么忽然这么问?”   阮秋红着脸说:“就是想问问。”   “说不上喜不喜欢,我也很少碰到小孩子。”殷无尘拍着他脊背,哄道:“好了,快睡吧。”   “哦。”   阮秋应了一声,不大满意地窝在殷无尘怀里,本以为会睡不着,可一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下了,他这阵子睡眠都很不错,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做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今日要去城主府,阮秋郑重地换上了清徽山内门的弟子服,宋新亭也一样,阿夕不算是正儿八经的玄极宗弟子,仍是往日的装束,抱着小黄鼠狼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处都有卫兵把守,更别提防守更加缜密的城主府,好在昨日刚刚同梅寒月打听过路线,他们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十方城内城,也顺利地找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坐落在十方城中心的山上,山脚下有层层卫兵把守,阮秋送上拜帖,与宋新亭二人在门外等了许久,府中的管事才姗姗来迟,却说城主近来身体不适,不见客。   就连贺礼也婉拒了。   殷无尘早就同阮秋通过气,阮秋并不意外,收回贺礼就与宋新亭和阿夕走了。但宋新亭和阿夕都有些不高兴,尤其是阿夕,她本来以为送礼这任务很简单,结果呢?   比她想象的要艰难。   阮秋不忍心见他们为此失落,想了想,稍微透露了一点内情,“那个,十方城与咱们玄极宗没什么交集,这次掌教派我们来送礼,说不定是希望我们修复双方关系的。”   阿夕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们两个人怎么修复十方城跟玄极宗的关系?完了完了……我当时下山前就纳闷,这任务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宋新亭倒还好,他不想回玄极宗,在外面还自在一些,但这毕竟是阮秋接下的任务,他安慰二人道:“莫急,宋城主生辰在四月,如今还是正月,时间还早,慢慢来。”   阿夕耷拉脑袋道:“只怕这贺礼三个月送不出去!”   阮秋轻咳一声,收起玄极宗内门弟子的身份玉牌。   “梅姐的妹妹是六合同春阁的管事,六合同春阁也是宋城主的产业,阁中大管事叶硚更是城主的表舅,我们不如请大管事帮忙?”   想起来还能搭上这层关系,阿夕一扫先前的颓废。哄好了她,阮秋跟宋新亭便决定先回去再说,今日梅寒月去阁中做事了,他们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也不好去打扰她。   三人一路回去,阮秋有心去找灵草,苦于没人带路,打算先去找赵三夫妇,不料回到院外,冷不防瞥见墙上的血迹,阮秋顿住脚步,前面的宋新亭和阿夕见状纷纷回头。   “怎么了?”   他们住在内城边缘,地段不太好,但胜在清静,方才阮秋听见什么动静,还以为是邻居那边传来的,可见到血迹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就发觉他们与邻居连接的那一面墙下,树丛下好像传来极轻微的声音,像是小动物或是小孩子呜咽的声音。   越走近,阮秋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他走近一看便见一个背朝着他蜷缩在树根后的小脑袋,他心下愕然,回头说:“有个孩子。”   “什么孩子?”宋新亭跟阿夕一脸迷茫地走了过来。   阮秋不好说,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那孩子也听得见,浑身瑟缩了下,惊慌地逃到墙角下,草丛便挡不住人了,阮秋才看清他脸上抓伤的血痕以及一双含着泪的眼睛。   “你受伤了?”   阮秋想近前,那孩子却抖得更厉害了,还将脸埋在双膝间,他便停下来,还拦下了宋新亭二人。这孩子穿的白衣料子华贵,却血迹斑斑,不知被什么勾破了几道口子。   看着像是哪家走丢的小少爷。   阮秋朝宋新亭二人摇了头,他对孩子向来温和,尤其是一个五六岁的满身是伤的小孩子,看小孩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弓起脊背死死瞪着他们。阮秋思索着,就这样隔着小半丈的距离,蹲下来同那孩子平视,温声哄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宋新亭见到人也皱起了眉头,“这怎么会有个孩子?”   阮秋哪里知道,看这孩子手上全是血,还沾上了泥土,都看不清楚伤在何处,于是在袖中取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朝那孩子递过去。   “给你,先擦干净手上的血。”他极耐心地哄道:“我们是住在这里的新住户,不会伤害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身上怎么受伤了?你告诉我们,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在这孩子不像他们先前碰到的小黄鼠狼那么傻,也许因为阮秋好看,语调轻柔,这满脸是血的小男孩没动,哽咽着回应了一声。   “疼……”   阮秋眸中微亮,又问:“你哪里疼?我给你看看。”   那孩子被问愣了,低头看看全是血的双手,脸上继而露出惊恐的神情,紧跟着抱头蜷缩起来,口中喃喃道:“好疼,不要打我!”   阮秋同宋新亭相视一眼,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刺激吗?他没有多想,就要上前,却见那孩子察觉到他靠近,眸中忽然亮起妖异的红光,露出凶狠的神情,双手也握成爪状。   宋新亭急忙拉住阮秋,“小秋,这孩子好像不对。”   阿夕怀里的小黄鼠狼也猛然一震,之后躲在她怀中发抖,阿夕却顾不上它,而是迷茫又有些莫名惊恐地看着那孩子,“他怎么了?”   阮秋退回去后,这孩子就又缩回墙角下背对着他们,瘦小的身板不住颤抖,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因为身上的痛苦,阮秋细细观察过,摇头道:“没有妖气,只是灵力。”   宋新亭也道:“他看起来像是灵力狂暴的样子,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在修炼了吗?”   阮秋道:“他好像很痛苦。”   这么小就开始修炼,还有灵力狂暴的迹象,若是不及时救回来,恐怕这孩子就要没命了。   想到莫师伯送他医经时的叮嘱,阮秋不再多想,但也并未靠近,他让宋新亭先松开他,抬手掐诀,运起万象回春诀。只见一道清光覆在那孩子身上,那孩子果然有所察觉,眸中红光越盛,握着双爪似乎随时要扑过来,可很快他眼里的红光就散了,甘霖一般的灵力正在缓缓抚慰他的灵脉,不多时,人便闭眼倒在墙角下。   阮秋这才撤去灵力,上前将人扶起来,这孩子没有完全睡着,彼时还睁眼看了阮秋一眼。   宋新亭颇有些担忧地护在一侧,就见这孩子的眼皮子又沉沉坠了下去,这回是真睡着了。   “无事了。”   阮秋也不知道是在哄孩子还是宋新亭,或者二者皆有,他小心地握起这孩子的手腕,才发觉他身上并没有伤,那血是何处来的?   只是初春的天还很冷,仍由这孩子在外头也不太好。   “我们将他带回去吧。”   阮秋刚问完话,宋新亭和阿夕都还没来得及回答,隔壁门前便传来一声冷嗤,“我劝你立刻放下他,否则,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阮秋心下狐疑,循声看去,就见到他们隔壁门前站着一个熟人,他面露惊喜,“唐老板!”   这不就是他前段时间刚见过的,锦绣坊的大掌柜吗?   唐霰也没料到这是阮秋,他们上回见面时阮秋穿得太朴素了,今日却穿着端庄仙逸的清徽山内门弟子服,差别太大,他只从背影认不出来,此刻面上也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是你?”   而阮秋看到他身后敞开的邻居大门,笑容微微顿住,莫非,梅寒月说的那个难搞的邻居就是唐霰?说起来,唐霰确实脾气差,他登时没了重逢的喜悦,反而开始忧心。   上回李钰给他整了个大乌龙,害得唐老板以为他是那种千里迢迢就为了赶赴青楼的登徒子……   有唐老板这样刁钻的邻居,他还能在这里住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过完这段剧情差不多就能见到师尊的本体了!捉虫   补一点细节 第六十一章 父辈恩怨,城主师弟。   宋新亭见阮秋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面上也露出防备之色,低声问阮秋,“你们认识?”   阮秋敛去眼底忧愁,轻咳一声正要开口, 唐霰走过来说:“认识, 上回送他去了倚梦居。”   宋新亭和阿夕可能不知道倚梦居是什么地方, 可阮秋知道,避免让哥哥误会,赶在唐霰说出来之前, 他抢先一步急道:“唐老板!你认得这孩子?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宋新亭很少见阮秋如此着急,心觉有些怪异,但看那孩子状况着实不妙,他便以为阮秋是在紧张这孩子,也没再问什么倚梦居。   说起这孩子, 唐霰面色微沉, “你可千万别碰他, 这是城主府的宝贝疙瘩,若伤了半分可得找你算账,等着吧, 有人去找城中卫兵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接他回去的。”   听闻是城主府的人,不久前才刚被城主府管事赶出来的阮秋几人都不敢大意, 也是巧了, 唐霰话刚说完, 街上就来了人, 看他们身上的褚色轻甲, 果真是城主府的卫兵。   带他们过来的是个穿着朴素的少年, 跑得气喘吁吁,匆匆同唐霰禀报,“大掌柜,人来了!”   阮秋还抱着那孩子,一时有些无措,就见城主府卫兵中走出来一个白发翁,见到唐霰时笑得很慈祥,“我就猜到小少爷会来这里,这次又劳烦小唐了,你是何时回城的?”   唐霰收敛了往日看谁都不顺眼的那几分刻薄刁钻,站直起来,颇乖巧地应道:“前两日刚回来,宋老怎么还亲自跑这一趟,您年纪大了,身上又有旧伤,该好好养着。”   宋老望向阮秋怀中昏睡的孩子,笑叹道:“小少爷就是城主府的大事,我当然得来。小唐,你也看见了,城主近来身体不大好,你得空就回来看看,他也很想你的。”   唐霰的笑容登时没了,含糊应了一声,就同阮秋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还给宋老吧。”   阮秋一脸迷茫,只听得出来宋老跟唐霰熟稔,而且唐霰还与城主关系不错,闻言听话地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了宋老。宋老笑容和善,颔首同他道谢,便小心抱起那孩子。   “多谢小道友照看我家小少爷。”   宋老年纪是大了,身板还很硬朗,单手扛起那孩子,面上仍是极自在的笑容,显然也是有修为在身的。阮秋看不透,只猜测宋老修为必然远超于他,故而与宋新亭、阿夕站在一旁都没做声,而宋老又同唐霰说了一声,很快就带着一众府兵走了。   众人一走,阿夕当场松了口气,她年纪小,修为也低,那些卫兵来势汹汹,也不怪她害怕。   阮秋同宋新亭相视一眼,纷纷放松下来,终究是心中的疑惑盖过其他,想到他们还要送礼的任务,阮秋看向唐霰,“唐老板……”   “打住!”   宋老一走,唐霰立马恢复了先前的臭脾气,他警告地看着阮秋,“上回就想说了,别老板老板的叫我,听起来跟土财主似的!”   阮秋嘴角一抽,“那唐掌柜?”   他先前听见过唐霰的郑师兄就是喊他唐老板,因为他不仅是锦绣坊大掌柜,也是老板啊。   不过既然唐霰不喜欢,他琢磨着,换个说法就是。   这好像没有好到哪里去,唐霰皱起脸,可也没想到更好的说法,于是烦躁地说:“有事?”   阮秋从未见过脾气这么差的人,但唐霰帮过他,他们之间又有误会在,便比往日多了许多耐心,“唐掌柜,刚才那个孩子是城主什么人,你跟城主府的人好像很熟稔。”   “孩子?”唐霰冷嗤一声,斜了阮秋一眼,“跟我打听什么,以为我听不出来吗?”他抄起胳膊,这么斜着眼打量起阮秋,“你今日倒是穿得好看,看来你们就是今日被挡在城主府门外两个时辰的玄极宗弟子了,你们玄极宗还真的敢来送礼啊。”   阿夕颇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送礼的?”   阮秋也道:“没有两个时辰……”   只是等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宋新亭听到这话,再看唐霰时也多了几分探究。   唐霰嘲笑道:“是啊,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不光我知道,估计整个内城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城主府是什么地方,多少眼睛盯着,你们又穿着玄极宗的衣服,谁还看不出来?我好心提醒你们,宋燕台不会见你们,今日这一个多时辰就是故意晾着你们,也给你们一个下马威,你们也别浪费时间了,尽早打道回府吧。”   不像阿夕的满脸愁容,宋新亭的若有所思,阮秋在唐霰这番话中找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你跟城主府关系似乎很不错,你能见到宋城主吗?”   唐霰黑下脸,“你还不死心?”   阮秋眨了眨眼,“再试一下。”   反正他们时间还有很多,至少不要让阿夕太过失望。   唐霰只觉他的秋水眸仿佛有个漩涡,一眨眼险些将他扯进去,脸色愈发难看,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不会帮你的,死心吧!”   宋新亭立时皱起眉头来,拉着阮秋后退,也冷下脸,不帮就不帮,这么凶他弟弟做什么?   阮秋无奈地拍拍哥哥手背,才道:“我就是问一下。唐掌柜不肯说就算了,对了,我们住在唐掌柜隔壁,唐掌柜若是在培养灵植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就是。”   唐霰嗤道:“谁要去找你,我说了,宋燕台是不会见你们的,尤其你还是殷无尘的弟子。”   阮秋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身份的,他稍稍睁大双眸,“我的身份已经传遍内城了吗?”   宋新亭也有些紧张。   诚然,剑圣弟子的身份可以给阮秋带来荣耀,但也能给他带来麻烦,他一路都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是怕招来他无法处理的麻烦。   “这倒没有……”   唐霰说着多看了阮秋一眼,“上回送你去倚梦居后,听闻有苍耀士兵在倚梦居附近出现,一打听,被带走的人好像有你,好歹也同你们玄极宗有生意来往,我就给你们宗门捎了信。”他很想问阮秋去苍耀干了什么,看了阮秋好一阵,没等到阮秋说话,又拉下脸说:“你的身份不难查,还是尽早回宗门吧,别再来吵我。”   他这回真没再多话,转身进门,身后的小厮也只好跟上。看着隔壁大门阖上,阮秋是一脸复杂,唐霰给宗门捎了信,那宗门岂不是会有很多人知道他去过倚梦居的事了?   李钰误我!   此时此刻,阮秋很想六亲不认一回,揍他这个表哥一顿,可惜人如今大抵已身在皇宫,距离太远。他只能安慰自己,这件事他同师尊解释过了,师尊都相信他,其他人知道也无所谓了……算了,阮秋一时没什么心思再打听别的,蔫蔫回了小院。   宋新亭看他衣裳上都是血,便叫他赶紧回去换一身衣裳,阮秋心不在焉地点了头,等回房后,除下外袍看着上面的血迹,正想着该怎么洗掉,殷无尘就从玉簪里出来了。   “师尊,你怎么出来了?”   阮秋见到殷无尘,先是脸一红,捞起边上的新外袍穿上。这段时间以来,殷无尘极少在白日现身,他看阮秋仅着一身单薄里衣,眸中一暗,转头望向床沿染血的衣袍。   阮秋换了件朴素的青灰色道袍,余光观察着殷无尘,怕他担心,急道:“方才在外面碰到了一个灵力狂暴的小朋友,血不是我的。”   “我知道。”殷无尘顿了顿,伸手稍稍整理了阮秋的衣襟,就见少年雪白的脸颊慢慢染红,“你今日要见十方城城主,我一直都留心着,看来宋燕台依旧不愿意与玄极宗有任何交涉。不过,方才让你们尽早回宗门的唐霰,你与他先前是见过吗?”   阮秋点头,将先前路上偶遇唐霰,对方载了他一程的事说了,想到殷无尘真身如今不在宗门,他也没问宗门有没有收到唐霰的信,迷茫道:“师尊,宋城主与我们玄极宗是有过什么过节吗?不然他为何不愿见我们?还有,师尊也认识唐霰吗?”   殷无尘犹豫须臾,轻叹道:“虽是家丑,可小秋是我认定的道侣,你问了,我定然要说实话。十方城与玄极宗,一向没什么交涉,也没什么过节,但宋燕台与我,算是有一些仇怨。我那个不争气的爹,曾与宋燕台的母亲金夫人有过一段缘分。”   阮秋从未想过这一层,还以为是宋燕台与他师尊打过一场,结果竟是……他又不敢确定。   “是……什么样的缘分?”   殷无尘点了点他额角,好笑道:“还能是什么缘分?”   上一代的恩怨,他这个小辈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   “聂家很早就被鬼母灭门,我也很小就进了玄极宗,父辈的事,我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我爹是南泽聂家三少爷,而金夫人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众人皆知聂三爱慕金夫人已久,可金夫人却与十方城少主结成道侣,聂三后来也回了南泽,与我娘成婚,本该与远在十方城的少主夫人再无瓜葛才是,可是……因为聂三曾经大肆宣扬他爱慕金夫人的事,十方城难免有些风言风语。据说,后来宋燕台的父母为此离心,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哪怕聂三最后被鬼母逼死了,聂家也遭遇鬼母灭门,他也一直都迁怒于我。”   殷无尘都不清楚的事,阮秋也不好说,只觉得他师尊着实是冤枉,摊上这样一个爹……先招惹了鬼母那样的人,引来灭门之灾,十方城少主道侣离心的事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聂三脱不开干系,导致如今时隔多年,他师尊还在被聂三牵连。   可聂三毕竟是师尊的爹,多年前就被逼自杀了,阮秋也没好说他什么,却难掩愤愤之色。   殷无尘见他气得脸颊鼓起来,忍不住捏起阮秋的脸颊,“好了,不气了,自从娘走后,我改名换姓,已不是聂家人,我从前也恨过他,只是恨他也没用,他已经死了。”   聂三人是死了,可他招惹来的祸患却转嫁到了殷无尘身上,比如鬼母母子,比如宋燕台。   阮秋还是很生气,又心疼地抱紧殷无尘,“除了鬼母和金夫人,他没再招惹别的人了吧?”   “若金夫人与丈夫离心真的与他散布的流言有关,金夫人也是个可怜人。”殷无尘揉揉阮秋脑袋,“十方城的事我不清楚,但想来,聂三也没时间再去招惹其他人了。”   阮秋觉得摊上这个爹也太不容易了,想了想,又问:“那师尊,他对你母亲和你怎么样?”   那么久远的事,殷无尘想起来也没什么感觉了,淡笑道:“他不怎么管我,小时候只有娘在照顾我,聂三在家中不得宠,根骨一般,却常年闭关,我平时很少见到他。”   阮秋越听越觉得师尊好惨,抱住殷无尘不再说话了。   殷无尘无可奈何,哄着阮秋道:“所以我以前想过,若是我不喜欢一个人,我绝不要同他将就,我只会与我心仪的人做道侣。若我们有了孩子,我也会用心地教导他。”   阮秋眸中一亮,心底愁绪一扫而空,虽然知道他们没可能有孩子,可师尊这么说,他就是很高兴,忍不住在殷无尘怀里蹭了蹭。   “好了,说回唐霰。”殷无尘只怕小徒儿再乱蹭,他就要忍不住按住人,可院中还有人。他牵着阮秋坐下,“我确实认识唐霰,因为他是宋燕台的师弟,也曾是宋家人。”   阮秋心下愕然,“他是宋城主的师弟?难怪方才城主府那个宋老找来时,对他那么客气。”   殷无尘道:“十方城与我们玄极宗不一样,宋燕台这个城主之位是从他祖父那里传下来的,他虽然病弱,修为却不低,绝不可小看。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我若无事绝不会来十方城,他自成为城主后,也一直避免与玄极宗接触。但唐霰不同。唐霰是与宋燕台一同长大的师弟,却比他大上一些,自老城主出城闭关后,宋燕台继任城主,接收老城主留下的隐龙卫,唐霰也一度被称为二城主,掌管城主手下最大的产业六合同春阁,然而他与宋燕台在对待玄极宗一事上有分歧,再加上很多原因,八年前,唐霰就已经离开城主府,净身出户,开了锦绣坊。”   阮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唐霰此人脾气虽差,却非恶人,听与他有过交集的师兄说,他是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奸商,放弃二城主这样的位置与六合同春阁的利益,也要离开城主府,定是宋燕台有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原因。可他又明目张胆地在十方城中开起锦绣坊,还同玄极宗关系密切,宋燕台没道理不清楚,但今日城主府的宋老见了唐霰却十分客气,宋城主难道就任由唐霰这样继续忤逆他吗?”   殷无尘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很少打听十方城的事,唐霰虽然与我们玄极宗有生意来往,见了我也没有好脸色,我也无暇同他们交集。你今日见过的那个宋老,我倒是略有耳闻,这应该是老城主给宋燕台留下的老管事,宋燕台很信任他。”   “大抵是因为老城主还在,宋燕台没对唐霰动手,成为城主的这些年来,他就几乎将城中的老人都换了下来,如今在他身边,最得他信任的,是他的影卫隐龙卫之首,我曾远远见过那个人,只知道宋燕台叫他慕容,名字不清楚,还有一人,是宋燕台身边的护卫,人称白衣僧,庄九,是西域大雷音寺的记名弟子。这二人与宋燕台都是同境界修为,也极少离开他身边,但他的弟弟,我从未听说过。”   殷无尘说来也有些想不明白,“宋燕台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是城主,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也因为意外早早陨落了,据说因此,金夫人大病一场,再没有出现在人前过。那宋燕台又何来一个五六岁的弟弟?”   阮秋听殷无尘说了这么多,还都这么详细,心中也有些诧异,“师尊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殷无尘双眸含笑,望向他道:“这是你要去的地方,我自然要查清楚。宋燕台的为人我还算了解,他巴不得永远不要见到我,但他的病还得靠莫师兄,不会迁怒你。”   阮秋心头一暖,又问:“宋城主究竟得了什么病?”   殷无尘也不清楚,“我与宋燕台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动手要杀我,为解决此事莫师兄曾亲自来到十方城见过老城主,老城主便请他为宋燕台医治,但莫师兄不能将宋燕台的病情说出去。这些年来,莫师兄从来不说,我也从不过问宋燕台的事。”   阮秋消化着这些信息,没再问话,殷无尘见他叹气,也跟着叹息一声,“小秋,我不想瞒你我的过去。我这辈子都被聂三所累,上一世也连累了你。但你信我,这一世,我不会让这些麻烦再持续下去。”   所以,当务之急,他还是得先找到机会杀了鬼母。   阮秋并未留意到殷无尘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他偷偷做了个决定,用力抱紧了殷无尘,“师尊放心,我会帮你,我不怕麻烦的。”   殷无尘敛去眼底寒意,揉了揉阮秋脑袋,“你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将贺礼送出去吧。唐霰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但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跟宋燕台决裂,你还是得小心些。”   阮秋眸光绚烂,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知道,若送不出去,我就回宗门同师尊成亲好了。”   殷无尘顿时哑然,那,他是不是可以盼着阮秋送不出去这份礼物,早日回宗门同他成亲?   大抵是养胖阮秋可以获得成就感,宋新亭和阿夕习惯每日做上一桌饭菜,原本打算今日去六合同春阁的阮秋跟师尊说了半日话,又没找到人带路,干脆拖延到了明日。   初春日落早,三人就在院中用饭,说到明日出门,阿夕已有些兴奋,她还是小孩子心性,相较于去城主府碰钉子,更喜欢出去玩,宋新亭也主动说要陪阮秋去买灵草。   他就怕阮秋被欺负。   几人正收拾好院中的石桌,摆上饭菜,院墙那头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阮秋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就见唐霰站在他们与隔壁相邻的那面墙上,大抵因为在家中,唐霰穿得颇为慵懒随意,正探头往他们这边看,他们家的阵法一时成了虚设。   阿夕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唐霰一脸别扭,“你们的阵法不行,我一过来就看到你们了……”他又似乎有些心虚,望向阮秋道:“阮秋,你说过,若是我的灵植有什么问题,可以过来找你的吧?”   宋新亭确认了他们的防御法阵还是开着的,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唐霰是宋城主的师弟,他们的小法阵又如何拦得住?阮秋听他这么说,算是明白了,差点没忍住笑了。   他当然知道唐霰喜欢鼓捣那些灵植,却偏偏是个手残,今日才故意同他说了那番话,便是等着唐霰自己找上门,他再通过这门路找到城主府去,这不,唐霰果然上钩了。   “当然可以,不过下回唐掌柜还是走正门比较好。”   不过眼下,阮秋着实有些饿了,看了眼满桌宋新亭亲手为他做的饭菜,还是打算吃完再过去找唐霰,想着,他客气地问了一句,“我待会儿吃过饭就过去,若是唐掌柜不嫌弃,也过来尝尝我哥哥的手艺?”   唐霰本想说他什么身份,就算是城主请他去十方城最好的酒楼吃饭他都未必会赏脸,可桌上菜色的香味穿透法阵飘过来,叫吃了多年辟谷丹的他动摇了,他咽了口水。   “那……行吧。”   阮秋一愣,就见唐霰从墙上飞身下来,还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他朝宋新亭和阿夕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便客气地引着唐霰坐下。宋新亭和阿夕也知道他们要送礼估计还得通过这个唐霰,遂都没话说,谁知唐霰一眼就见到阿夕怀里的小黄鼠狼。   “毛色不错,快结成妖丹了,就是太小了,连围脖都做不成。”唐霰嫌弃道:“哪儿捡的?”   “就路上捡的,不能做围脖的!”   阿夕闻言急忙将小黄鼠狼抱紧,哪有人来蹭饭吃,还盯上人家家里的小黄鼠狼做围脖的?   阮秋颇有些诧异唐霰毒辣的眼光,“我们捡来许久,只见它变过一次人形,原来还没结丹。”   唐霰笑哼一声,“都还未结丹,就算变过人形,也许是别人变的,再养养吧,还早呢。”   阮秋给了二人一个安心的眼神,宋新亭便意会,去厨房多添了一副碗筷,阿夕也抱着小黄鼠狼坐了下来。唐霰向来嘴巴不饶人,可吃人的嘴软,这一顿饭倒还算安静。   等吃完饭,唐霰就拉着阮秋去隔壁了,宋新亭担忧阮秋,阿夕也不放心,二人跟了上去。   只隔了一道墙,唐霰的家要比他们的小院宽敞许多,因喜好奢靡,家中也是富丽堂皇的,还专门空出来一个院子栽种灵植。阿夕一路进去直呼这宅子好大好有钱,到进了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小院,见到铺满灵石的高级聚灵阵,就只剩下抽气声了。   阮秋也不由惊叹,唐霰真不愧是锦绣坊的大掌柜。   唐霰明明一脸得意,却故作不屑,“这就大惊小怪了,等进了城主府,岂不是要吓傻了?不说了,你快帮我看看我前阵子种下的月牙草,它明明出苗了,怎么蔫了!”   这是阮秋自己放出去的诱饵,这会儿唐霰上钩,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庆幸他这些年在山上闲得无事,学了许多,又恰好撞上唐霰这个手残却爱养灵植的。   只不过……   看了一圈下来,阮秋的笑容就崩溃了,唐霰修为明明那么高,为什么什么灵草都养不好?满院子贵重的灵草都被他养得要死不活的,偏偏他又不是舍不得花灵石浇灌。   到后面,连外行的宋新亭都难以看下去唐霰的暴殄天物,见阮秋在他这边确实只是帮忙查看灵植栽种问题,他也就先回去收拾碗筷了,没一会儿,阿夕也找机会跑了。   因为唐霰太菜了,在培育灵植这方面又菜又爱玩。   等天色黑透,唐霰才放阮秋回去,阮秋那时已是一脸疲惫。他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亲手帮忙将那满院子的灵植全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又花费了不少口舌,看唐霰拿本子记下来十几页就能知道他这一个时辰有多辛苦了,他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阮秋甚至还想,不如算了,回宗门跟师尊成亲算了。   唐霰知道他麻烦了阮秋许久,送阮秋出门时,又别扭地喊住阮秋,“六合同春阁是个好地方,灵草材料都比较全,不过有些贵重的,他们会故意收起来,等拍卖时再放出来。你最近不是要找灵草吗?若是着急,去外城西市,青石街的集市多的是灵草,价格比六合同春阁划算,不过品相参差不齐,你们得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起来,唐霰还是六合同春阁的前大管事,那些内行的事他了解。阮秋闻言有些意外,猜到唐霰是听到他跟哥哥说正愁着去那里收灵草的话,随后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多谢。”   唐霰轻哼一声,思索了下,眉头紧锁,“再劝你一句,不要靠近城主府,也不要试图接近城主,缓和十方城与玄极宗的关系。在这十方城,你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这话阮秋就听懵了,“什么……”   没等他问完,唐霰就同先前那样无情地关上了大门,将阮秋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到了门外。   初春夜晚的风席卷而过,透出丝丝冰凉,阮秋茫然地眨了眨眼,带着满腹困惑走回小院。   不长的一段路上,他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殷无尘,“师尊,唐掌柜刚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玉簪中很快传来殷无尘的回应,“或许是他当初离开城主府时,与宋燕台有过不愉快。”   阮秋迟疑点头,又说:“其实我觉得,唐掌柜脾气虽差,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性情不坏,他跟我学培育灵植时也是真心要学的,不知道他为何不希望我们去城主府。”   走到小院门前时,阮秋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外头黑沉沉的一片,他却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他们似的,不,是盯着隔壁的唐霰家。   阮秋快步走进自家家门,关上了小院的大门,才低声问殷无尘,“师尊,外面是不是有人?”   殷无尘隔了一会儿才回道:“是有人,不过十方城到处都是修士,内城也有许多深不可测之人,唐霰的身份在这里不是秘密,有人盯着不奇怪。但内城常有城主府卫兵巡城,唐霰修为不低,你不必太过担心,往后天黑了,一个人最好不要出门。”   阮秋暗松口气,在堂屋中宋新亭和阿夕给他留的灯火照耀下回房,同殷无尘小声感慨,“十方城固然繁华,可到底没有宗门安全。”   殷无尘笑了一声,虽没说话,阮秋却能想象出师尊清冷的眼眸含笑,无奈看着他的神情。   虽说暂时进不了城主府,让阮秋几人有些小遗憾,不过约好的第二日出门找草药,几人还是有些期待的,六合同春阁毕竟在内城,那一幢七层高楼也算是颇有标志性。   宋新亭昨夜抽空去隔壁找赵三夫妇打听过,今日打算带着阮秋和阿夕找过去,先进阁逛逛。   用早饭时,阮秋同他们说了昨夜唐霰告诉他的消息。   宋新亭还是决定先去六合同春阁看看,毕竟内城比较安全,若找不齐阮秋要的灵草再去外城。   阮秋自然没有意见。   宋新亭就又同他说起,他昨夜去找赵三夫妇还同在六合同春阁的梅寒月说过,进阁后就去找她,有些灵草,她可以帮他们拿到。   只是三人都没想到,他们刚用完早饭准备出门,就有人上门了,正是昨日才见过的宋老。   宋老身后还带着一行府兵,来开门的阿夕人都吓呆了,哆嗦着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宋老仍是一副和蔼的笑脸,“别紧张,我们是来找昨日救了我家小少爷的玄极宗道友的。”   阮秋和宋新亭在院中收拾碗筷,听见动静也走了出去。   宋新亭问:“出什么事了?”   阿夕回头朝他们挤眉弄眼,试图让他们察觉到危机。   “城主府的人来了!”   阮秋不由一愣,探头一看,果真见到门外的宋老。   宋新亭神色微变,快步上前,挡在了阮秋和阿夕面前,面上温和地拱手一礼,“原来是城主府的宋老,不知您来找我们有何事?”   宋老多看了阮秋一眼,大抵是因为昨日他是在阮秋手中接过的小少爷,他的态度很温和,“多谢几位小道友昨日救了我家小少爷,几位刚入十方城,可能有所不知,小少爷是城主唯一的弟弟,城主听闻此事,特命我等请几位过府,聊表谢意。”   “城主要见我们?”   阿夕满是防备的脸色一顿,继而露出惊喜之色,回头看向阮秋和宋新亭,二人都很吃惊。   昨日他们几人才被拒在城主府外,还想通过唐霰的关系进城主府,谁曾想,这才过了一夜,城主府的老管家就亲自来请他们过府。   阮秋下意识看向隔壁,唐霰家门紧闭,不知人是不是出了门,他又想起了唐霰昨夜的话。   不要靠近城主府……   可是,这次是城主要见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六十二章 入城主府,六合同春。   这次有宋老带路, 阮秋三人没再被挡在山脚下。   偌大的城主府建在一座山上,几乎是一座小城,一路上山,阿夕脸上吃惊的表情就没变过, 暗道这城主府比皇宫估计也不差了。   阮秋和宋新亭是内门弟子, 玄极宗内门也不差, 见识多了,要比她稳重不少,毕竟城主府代表着十方城的门面, 比起府中的奢靡,他们更困惑的是城主愿意见他们了。   尤其是昨夜才听唐霰说过不要靠近城主府这话的阮秋,上山时他试探了宋老一番。可惜宋老口中密不透风,始终笑容慈祥,只说城主是为了弟弟请他们入府当面感谢。   不管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到十方城送贺礼的, 说不定这次就送出去了?   阮秋下意识扶了下脑后的青玉簪,跟着宋老踏进会客厅大门,宋新亭与阿夕紧跟其后。任务是阮秋和阿夕接的, 他是玄极三山之一的山主亲传弟子,地位本就高一些。   一进门,一股凉意迎面袭来。   阮秋紧张得捏了捏手心, 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宽阔且奢华的大厅地砖仿佛都是玉石铺的, 门内门外都有身披褚色轻甲的侍卫守护。厅中最上面的七层台阶上, 坐在席前的人应当就是十方城城主, 而在他左右两侧, 分别站着两人, 一个黑衣配剑,面带刀疤,一身冷厉。另一个则是个身着白色僧袍,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胖和尚。   阮秋心道,这应当就是师尊说过的,十方城隐龙卫之首,慕容,还有宋燕台的护卫,庄九。   他暗自打量着厅中众人,跟着宋老往里走,又望向高台上的十方城城主,目光落到白金交织绣着金星逐月图腾的华贵衣摆上,慢慢往上,便看到一张如雪一般白的脸。   这位十方城城主果然如外界传闻一般,身体病弱,面色苍白,却并不羸弱,他坐在上面,霜发雪肌,不染纤尘,眼眸也似琉璃般通透。他披着厚厚的雪白大氅,单手支着下颌,袖摆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的星月图腾在宫灯映照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乍一看,这人好像是从冰雪堆里养出来的仙人一般。   如冰雪无垢,又通身矜贵。   从未听说过宋燕台还是个冰雪美人,叫人一眼惊艳。   阮秋稍稍睁大眼睛,不觉顿住脚步,没跟上宋老,还好就在这时,殷无尘开口,“小秋!”   怎么可以在这时走神?   阮秋即刻回神,快走两步跟上宋老,低头时,台阶上的宋燕台却垂眸望来,雪白眉心忽然蹙起,凝望跟在宋老身后的三人多时。   阮秋知道方才有些失礼,没再多看宋燕台,跟在宋老身后走到大厅中央,便领着宋新亭和阿夕,规规矩矩地朝座上的宋燕台行礼。   “玄极宗清徽山内门弟子阮秋,拜见十方城城主。”   宋新亭一直低着头,不看任何人,而耐不住性子的阿夕同样被宋城主的面貌惊艳了一番,听见阮秋开口才手忙脚乱地跟着行礼。   这位宋城主凝望了下方三人须臾,倒也没为难他们,慢慢收回目光,朝宋老微微点下头。   宋老拱了手,笑着邀请阮秋三人入座。他们的席位在下面,分席而坐,待宋老领着他们在左侧坐下,上面的黑衣影卫与胖和尚也下来了,就坐在他们对面的右侧席位。   这二人修为高深,虽然隔着大厅中央宽敞的通道,与他们面对面阮秋还是有些紧张。等府中下人上了酒菜,阮秋端坐许久,这才出声,“不知城主召见我们所为何事?”   宋老退到了一侧,阮秋问的是宋城主,他没再说话。   而阮秋也没再躲避,不卑不亢地面向宋城主,虽然再见到那张脸时,心底还是会感到惊艳,但心中不会再像第一眼时为之惊叹。   宋城主的目光又回到阮秋身上,如冰雪一般,叫阮秋总算找到了这殿中冰凉气息的来源,他看着宋城主血色浅淡的唇微动,总算见到宋城主开口说话,声音也极冰冷。   “昨日,是你救了本座弟弟?”   果然还是为了这事。   阮秋早已想说说辞,此时不慌不忙地应道:“算不上救了小少爷,只是发现小少爷出现在晚辈家门外,似乎身受重伤,灵力狂暴,便自作主张替小少爷压制体内灵力。”   宋城主还没说话,他们对面的胖和尚笑眯眯地问:“不知小道友用的是什么法子,我们小少爷确实是有灵力狂暴的状况,每次压制灵力都需要耗费不少功夫,有时还会伤及小少爷身体。但昨日小少爷回来后睡得极安稳,醒来至今也没再复发。”   阮秋猝不及防,他也就只会一招,怎么听着好像很稀罕的样子?城主府真不是在试探他吗?   如此想着,阮秋迟疑道:“晚辈昨日所使用的只是宗门医修一脉的基础功法,万象回春,这套功法连灵犀山外门弟子都会,想来只是侥幸帮了小少爷,晚辈不敢居功。”   “万象回春?”胖和尚笑容微顿,“我倒是曾亲眼见识过,此乃玄极宗医圣所创功法……”他说到此处,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看阮秋,“阮小友当真不是灵犀一脉的弟子?”   阮秋听出来对方是在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淡笑道:“晚辈确实只是清徽山的剑修弟子。”   胖和尚笑了笑,“是吗。”   不说阮秋,宋新亭和阿夕也听出来氛围不对,便是面对席上精美喷香的佳肴,也都没敢动。   宋城主忽然轻咳一声,雪白眉目低敛,仿佛覆霜含雪的眼睫也微微半阖,挡住一双琉璃目,由于厅中太过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   于是胖和尚就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笑说:“说来话长,我家小少爷灵力狂暴的状况由来已久,最近更是发作频繁,我受命照看小少爷多年,却始终没办法为小少爷缓解痛苦,但没想到,小道友竟做到了。”   胖和尚便道:“事关小少爷,城主也很忧心。忽而今日请小道友来,便是想请教一下昨日小道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但眼下看来,小道友似乎不便与我等说明,那可否请小道友出手为小少爷缓解病痛?无须入府,我等会带小少爷去找小道友,也保证绝对不会偷学小道友的功法,只需劳烦小道友半个月,城主府必有重酬喃凤。”   阮秋先是一愣,抬头看向座上的宋城主,就见那张冰雪一般无暇而冷漠的脸缓慢点下头。   “嗯。”   这是在肯定胖和尚说的话?   如此一来,城主特意派人请他们入府,好像也不难解释了。阮秋会医术,不会不愿意为一个病人缓解病痛,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帮到的城主府小少爷,他只得事先说明,“城主,前辈,实不相瞒,晚辈昨日用的确实是我玄极宗灵犀山的万象回春诀,功法与灵犀山的师兄弟无半字出入,晚辈确实不知道贵府小少爷的病情是否是因为万象回春诀有所好转,但若是病人需要,晚辈也愿一试。”   听他这么说,宋城主又看向那胖和尚,他的确很信任这个胖和尚,否则这个胖和尚也不会坐在离他最近的席位,连暗卫之首慕容都要往后排。而这个外界传言中名叫庄九的胖和尚沉吟须臾,朝宋城主点头。   宋城主才再度出声,“可以一试,明日他会去见你。”   说完,宋城主看了宋老一眼。   宋老意会,拍拍手,就有府中下人抬着两个箱子进来,将其打开,一箱是摆放整齐的上品灵石,另一箱则是几件金光闪闪的灵宝。   “一些薄礼,还望三位收下。”   这一箱子灵石俱是上品,一枚能换十枚中品灵石,百枚下品灵石,更别提另外一箱价值更高的高级灵宝。阿夕没忍住悄悄抽了一口冷气,这城主府,出手可真是阔绰。   阮秋也有些愕然,他的身家自然没法跟城主府比,可下山前师尊给他的灵石足够他随意挥霍了,他对这些没什么想法,便起身抱拳,“多谢城主美意,但晚辈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到小少爷,故而这份厚礼,晚辈不能收下,还请城主收回吧。”   “不过……”   比起收礼,阮秋此刻更想送礼物,机会不多,他也没有浪费,当机立断,“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城主成全。晚辈此番入十方城,实则是领了宗门任务,为城主今年的生辰来送贺礼,昨日递拜帖时却听闻城主近来身体不适不见客,这才拖延下来。所幸今日晚辈还是见到了宋城主,这一份薄礼,还望宋城主务必收下。”   厅中霎时安静下来,宋新亭和阿夕也都面露正色,都在担忧他们会立刻被赶出城主府去。   但阮秋就像是没有察觉到厅中骤然降下去的冷凝氛围一般,依旧弓着身抱拳,一直未起。   宋城主俯视阮秋,冷声道:“你是殷无尘的徒弟。”   阮秋昨日才递过拜帖,他的身份宋城主不难查明,他也不意外对方知道他是谁的弟子,闻言直起身,大大方方地面向宋城主,“城主所言不错,师尊确实是玄极宗剑圣。”   “那你还敢来城主府?”   阮秋尽量忽视殿中越来越冷的气氛,语调平静道:“因为晚辈知道,城主不会迁怒晚辈。”   宋城主放下支着下颌的手,面色微沉,望向他道:“你可知道,收下玄极宗的贺礼,就意味着本座要同你们玄极宗冰释前嫌,可就算是殷无尘来了,本座也未必愿意。”   属于化神期大圆满的威压降下,仿佛瞬间冰封大厅,连白玉地面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但也只是让阮秋感受到,而未伤他。   在这呈碾压之势的压迫下,宋新亭最先按捺不住。   “小秋,别乱来!”   阮秋轻轻摇头,他不认为他在乱来,反之,还劝宋城主,“城主莫急,请听晚辈一言。晚辈奉命来十方城送贺礼,此事仅有掌教、师尊以及晚辈几人知晓,并不代表整个玄极宗,若非如此,来送贺礼的就不会只是晚辈了。抛开宗门的层面,我们只是接下一个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千里迢迢而来的小弟子,相信城主不会迁怒我们,也希望城主能成全我们。那么,晚辈也会尽全力为小少爷医治。”   宋城主那冰雪般的容颜露出杀意,“你在威胁本座!”   胖和尚和宋老几人见状,齐齐喊道:“城主息怒!”   宋城主握在扶手上的五指紧了紧,许久后才松开,冷眼斜睨阮秋,“好,不愧是殷无尘的徒弟,胆子够大,若本座不答应你呢?”   大抵是陪着师尊生死磨难都见过了,阮秋也觉得自己胆子大了很多,在这种局面下,还能保持神色淡然,“那晚辈只好下回再来了。小少爷的病情,晚辈也会尽力的。”   宋城主冷冷一笑,靠坐在椅背上,苍白指尖点了点扶手,忽然问道:“你住在唐霰隔壁。”   唐霰不坏,还帮过阮秋,阮秋自己不怕被迁怒,可避免早已跟宋燕台决裂的唐霰被误会,他忙道:“还请城主放心,唐掌柜是与我玄极宗有生意来往,但晚辈来送贺礼此事,唐掌柜并未参与。晚辈租住的院子之所以在唐掌柜隔壁,也只是巧合。”   宋城主的面色依旧冰冷,“他不知道你来送贺礼?”   阮秋真不希望唐霰被牵连进来,神色微变,很快摇头,“唐掌柜知道,他也认为我们无法将这份贺礼送入城主府,还劝我们放弃。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早日打道回府。”   如此严肃的场面上,宋老竟然还笑了起来,语气颇为无奈,“这像是小唐会说出来的话。”   不知为何,宋城主收敛起周身的寒气,满室的霜气也随之消散,他垂眸道:“那他……”   宋城主还想说什么?   阮秋屏住呼吸,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宋城主的后话,他疑惑地抬头看去,就对上宋城主那双冰冷眼眸中的探究之色,阮秋心头一凛,也不知这位宋城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座可以成全你们,但……”宋城主道:“明日,本座会派人将弟弟送到你的住处,届时你为他缓解病痛,若是能办到,本座可以考虑,在半个月后,收下你的贺礼。”   这算是松口了!   这意外之喜,阮秋一时间还以为是他听错了,下意识回头看向宋新亭和阿夕,见到阿夕脸上也满是惊喜时,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也没忘记宋城主还在等他回话,于是急忙应下。   “晚辈知道,晚辈一定会尽力的!”   从城主府出来时,阮秋和阿夕还沉浸在即将完成任务的狂喜当中,宋新亭无奈地领着二人回去,心下暗叹,别看小秋敢跟十方城城主叫板,其实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宋新亭叹道:“好了,回神了。若明日他们将小少爷送过来,你不能为他医治该怎么办?”   经他提醒,阮秋也忐忑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自信,握拳道:“哥哥,你相信我,我手上还有莫师伯送的医经,就算万象回春诀无法医治,我也会找到医治的方子的!”   阿夕不疑有他,盲目地吹嘘道:“我相信小秋哥哥!当时平城外那个村子的奇毒小秋哥哥都能解开,只不过是替那个小少爷缓解半月病痛,小秋哥哥一定可以做到的!”   宋新亭看着阮秋脸上的自信,不由回想起不久之前还整日面带愁容不愿下山的阮秋,心下有几分感慨,好吧,弟弟觉得开心就好。   等冷静下来,阮秋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希望方才的话城主真的信了,没有迁怒唐掌柜。”   他昨日才刚跟宋新亭和阿夕说过唐霰的身份,虽然与唐霰没什么交情,阿夕也有些担忧。   “那个宋城主,后面都没问唐掌柜了,好像是不生气了,想来应该是不会迁怒唐掌柜的吧?”   说起方才在府中的事,宋新亭还心有余悸,“传闻这个十方城城主是罕见的变异冰灵根,更是阵符之道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被排列入十圣之一,修为不在殷剑圣之下。方才他险些出手,我也害怕你会命丧他手中,小秋,下次不准再如此鲁莽了。”   都不知道殷剑圣究竟教了他弟弟什么,把以前那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小秋,教得如此狂妄。   阮秋是不知道他哥哥此刻的想法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我知道了,哥哥放心吧。”   话是应了,下回若有必要,阮秋还是会如此鲁莽。   三人出了城主府,见天色还早,便商量着去一趟六合同春阁,因为都跟梅寒月说好了的,不过走过内城的集市时,阿夕就饿了。   方才那一顿饭大家都没心思吃,城主扔下那话就走了,他们也没好意思多留,正如阮秋所说,最后什么奖赏也不要,就告辞了。   路过集市时,阿夕卖了几串糖葫芦,宋新亭没要,但阮秋接了一串。阿夕咬了一口,当场被酸得浑身哆嗦,她很遗憾今日去城主府没带小黄鼠狼,否则就能扔给它了。   宋新亭听着她嘀咕,低声一笑,回头看向阮秋,就见他穿着端庄仙逸的清徽山弟子服,却已快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手上的糖葫芦。   宋新亭失笑道:“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吃糖葫芦。”   阮秋倒没觉得很酸,还觉得酸酸甜甜,挺开胃的,他原本也不想要的,但阿夕都递到面前来了,他忽然就有些嘴馋,咬了一口就没控制住吃下去,闻言也很不好意思。   “偶尔尝尝也不错。”   说话间,他们就看到了远处的七层高楼,门前大大的匾额上金笔写着——‘六合同春阁’。   阮秋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两三下吞咽下去,面上看着还是那个秀美端庄的清徽山青衣小师兄,“到了,哥哥,我们进去看看吧。”   阿夕看他吃完一整串脸色都没变,想到自己方才吃的那一口,登时牙酸,她也不吃了,将糖葫芦收回储物手环里,打算回去喂小黄鼠狼,就快步跟上了阮秋和宋新亭。   作为十方城里最大的交易市场,六合同春阁这座七层高楼内部极宽阔,阮秋三人初入楼下大厅,就被惊艳了一番,正要去柜台的位置找梅寒月,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几人刚靠近,就见到有个衣着朴素的少年被身着褚色劲装的阁中护卫扣在柜台上,里头有个管事打扮的年轻人,还在一边数落,“敢在六合同春阁作假,不要命了你!”   那少年边挣扎边喊道:“我说了我没有作假!那可是我家主人耗费千金买来的六阶千幻草,不过是品相差了一下,但绝对是真的!你若不信的话,再找个人查验一下!”   许是因为引来了许多客人,那年轻的管事也怕惹事,将柜台上的盒子抄起来,“查就查!你这千幻草就是假的,别以为看上去一模一样就能蒙混过关,你说你家主人耗费千金买来的,那为何这千幻草会落到你手里?说不定你主人也知道是假的!”   少年喊道:“不可能!”   管事便道:“那你说说,你家主人是谁,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就跟他当面对质?”   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少年不知为何没再说下去,撞开身旁的护卫,就要夺回装了千幻草的盒子。那管事双手高举起盒子便往后退,隔着柜台,少年抢不到,管事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同众人说:“看吧,这是心虚了,是怕找不到人来演戏吧?”   阮秋一过来就看到这一幕,越来越多人来凑热闹,宋新亭担忧他被撞到,护着他和阿夕催道:“别看了,我们先去找寒月姐吧。”   说来也巧,那管事高举着手上的盒子,叫阮秋看清楚了盒中晒制过的干灵草,他眼前一亮,自顾自穿过人群走了进去,宋新亭和阿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赶紧追过来。   “且慢!”   不高不低的声音忽然响起,嗓音清澈,在吵嚷的人群里颇为分明,那管事与再次被护卫抓住的少年不觉安静下来,就见到一个身着青衣,漂亮得难以形容的少年走来。   那人正是阮秋。   宋新亭和阿夕也终于拨开人群跟过来,就见阮秋站在柜台前盯着管事手中的盒子,眸光晶亮,“六阶千幻草?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灵草,你们不要,可以转卖给我吗?”   他要给燕不平炼的丹药还缺很多灵草,千幻草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对生长环境要求颇高,一般只在灵气浓度极高且潮湿的地方生长,等级不算很高,但一直有价无市。   千幻草名字的由来,也是因为它善于伪装以及模仿周边灵植的样子,不单不好认,还极容易认错。阮秋曾经在宗门见过真正的千幻草,所以远远撇上一眼就认出来了。   年轻的管事愣住了,“你认真的?这是假的千幻草。”   周围围观的众人也都奇怪地看着突然跑出来的阮秋,颇有些怀疑这人是一起来演戏的骗子。   阮秋向来敏感,又见管事神情狐疑,不由苦笑道:“我不是骗子,但这确实是真的千幻草,不如阁下再辨认一回,虽说这株千幻草处理的手法很笨拙,但却很巧妙地留下了千幻草独特的香气。阁下不妨仔细闻一闻,可能闻到类似梅花的香气?”   管事神色肯定,“你就是骗子,千幻草根本没有香气,我在这里接手了那么多千幻草,还能认不出来吗?”他指了指阮秋,同边上的护卫道:“来人,把他也抓起来!”   阮秋惊得睁大双眼,没想到他就是这么一说,就给自己惹祸了,他心下有些冤枉,他就只是看中了这株带着香气的千幻草而已。   千幻草一旦离开土壤就很快枯萎,一般的处理手法会导致千幻草失去本该有着强烈药效的香气和大量花粉,所以市面上干的千幻草都是无味的,可若是手法得当,也是可以保留相当多的花粉,保留香气。   这些他是听灵犀山灵草园培育灵植的元婴长老教的,怎么可能会错?这株千幻草还带着香气,这就说明它保留了相当多的花粉。   阮秋正要跟管事说明,免得自己被误会抓起来,身后人群便散开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声音听着就很容易让人想象出一个温润书生的形象,阮秋回头看去,果真见到一个面相温厚的蓝衣男人,看围观的人群自觉散去,阮秋回过身来,打量起这个男人。   这人嘴角含笑,生得一双温和的笑眼,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也有着天然的亲切感,但也因为这一点,很轻易便叫人忽略他出色的五官,从而很难叫人一眼就见到他。   与今日见过的宋燕台是两个极端,一个极惊艳,另一个明明不丑,却很难叫人注意到他。   不过看到这个男人身后的梅寒月时,阮秋当场就松了口气,对方看到他们在这也很诧异。   “阮秋,你们来了!”   阮秋正要上前,就见先前要让人抓他的小管事惊呼一声大管事。这小管事不是没看出来梅寒月方才那句话是同阮秋说的,他神色几变,抱着盒子过去找大管事告状。   “大管事,您来得正好!”   小管事说着回头警惕地瞪了阮秋一眼,阮秋心下莫名,默默摇了摇头,又看向那个男人,看来他就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叶硚。   这可是宋城主的表舅啊。   阮秋思索着,并不觉得自己会看走眼,也走了过去。   宋新亭一脸无奈,带着阿夕扶额跟上。也不知道他弟弟最近吃了什么,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小管事嘴皮子极快,不多时,就同大管事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奉上所谓的证物。   阮秋上前时,这位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叶硚正在端详盒中的灵草,护卫也押着少年过来了。   少年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抓起来,此刻气得咬牙道:“我不卖了,你们把灵草还给我!”   小管事冷笑一声,“六合同春阁可是城主的地盘,你敢造假,还敢当着大管事的面撒谎……”   没等他说完,那叶大管事便低斥一声,“闭嘴。”   小管事当场愣住。   就见叶硚摇了头,摆手叫人松开少年,还亲自扶着人起来,“是阁中的小管事看走了眼,这确实是真的千幻草,小兄弟莫恼……”   没等他说完,那少年一把推开他,还抢回了盒子。   “大管事!”梅寒月忙不迭扶住叶硚,再看向那先前发难的小管事时,后者的脸已经青了。   这时,叶大管事亲自确定这株千幻草是真的,众人再看那少年与阮秋的眼神便都不同了。   阮秋倒不在意,上前走到少年身旁,说道:“我想要你的这株千幻草,不如你卖给我吧?”   他在这六合同春阁是能找到千幻草,不过,亲眼见过残留花粉更多的,他还是不想错过。   少年顿时愣了神,叶硚就过来了,他被推了一把也没生气,还是和声和气的,再次同那少年拱手道歉,“抱歉,是我手底下的人没看清楚,让小兄弟受委屈了,为了补偿小兄弟,我愿意用三倍的价格收下你手上这株千幻草,小兄弟意下如何?”   要说三倍价格,阮秋就觉得不值了,也就没再问。   三倍价格的诱惑毕竟太大了,那少年看了看阮秋,又看了看叶硚,到底还是作出了选择,“不用三倍,我可以按原价出这株千幻草。”他又看向阮秋,“但我想卖给他。”   阮秋一怔,弯唇笑了起来,果然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叶硚毕竟是六合同春阁大管事,这回是他们的人冤枉了人家,还叫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屈辱,但凡有些胸襟,都不会让事情闹大,这会儿被少年拒绝也不再强求。   叶硚一个眼色,梅寒月就点了头,转身取出了一个装满灵石的小匣子,给那少年递过去。   “手底下的人看走眼,还叫小兄弟受了委屈,此事定是要罚的,小兄弟不愿我也不强求,但这些赔礼还是要收的。”叶硚按住少年收下这一匣灵石,又望向阮秋,温和道:“小道友眼光不错,这次也多亏你替这小兄弟解围,否则,我这六合同春阁的名声,都要叫手下人给败坏了。”   阮秋得了灵草,心里也高兴,何况面前的人是宋城主的亲戚,他还是客客气气的,“叶大管事客气了,您处事公允,叫人心服口服,相信有您在,阁中必然生意兴隆。”   “方才的事,小道友不介意就好。”叶硚笑了笑,同梅寒月说:“今日你说有几位朋友要来,想必就是几位小道友吧?小道友替我们解了围,你今日便陪他们在阁中看看,需要什么灵草,尽快管去库中取。”   梅寒月本也打算偷偷带他们去,闻言也面露笑容。   “好,大管事放心。”   叶大管事也忙,吩咐完这些就走了,还带走了脸色惨白的小管事,大厅人多,叶大管事为了给那少年赔罪,还让梅寒月带他和阮秋到厢房里交易。梅寒玉是在大管事手下做事的人,待人接物都要远比那小管事得体多了,客客气气地领着这衣着朴素的少年和阮秋几人上楼进了厢房。   阮秋和少年交易的事,梅寒月为了避嫌只在门前等着,说起方才那小管事,也是摇头。   “原以为是个机灵的,谁想到刚提上来几天就惹祸了,这几个月月银应当是没了,估计会被派去打杂,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阁中。”   宋新亭不巧听见,“这么严重?”   “阁中规矩一向严。”梅寒月道:“不过大管事对手下人一向宽厚,若在从前,唐大掌柜掌管六合同春阁的时候,这小管事估计要被打一顿,直接扔出六合同春阁了。”   宋新亭挑眉,“唐大掌柜?”   梅寒月笑容一顿,摇头道:“不说了,这可不好说。”   宋新亭没再多问,只是也多了一份心,这个唐大掌柜,就是小秋说过的,与城主宋燕台决裂的师弟唐霰,也是他们现在的邻居。   宋新亭想着,回头看向厢房里阮秋和少年,这会儿功夫,阮秋已查验过灵草,正要给灵石。   这厢房里没有外人,少年也不再局促,“阮道友若还有事,就先去忙吧,等得了空回来,再到隔壁大掌柜家中给我灵石就是了。”   阮秋这才发觉这少年眼熟,自己想来也好笑,“你是唐掌柜家里的小厮?不过你怎么……”   那小厮也有些赧然,“我叫唐砾,弟弟上了宋家族学,最近正要筑基,缺不少灵石,又不好再找大掌柜借……阮道友放心!这千幻草是大掌柜养不活了,才扔给我的。”   阮秋恍然大悟,还是现场清点了八千多灵石到低阶储物袋中,交给唐砾,“筑基是大事,修炼最是消耗灵石了,下回若缺灵石,还是找唐掌柜吧,你们大掌柜是好人。”   唐砾捧着储物袋,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迟疑地点头,“多谢阮道友,还请阮道友帮我保密,我不想让大掌柜知道我缺灵石。”   阮秋虽是不解,这于他也无损伤,他便一口应下了。   “好,你若有事,就先走吧。”   锦绣坊规模不小,身为唐大掌柜身边的小厮,唐砾也挺忙的。顾及唐砾身上带着不少灵石,方才又在门前被那么多人看到,梅寒月还特意喊来一个伙计将他送到后门。   等送走唐砾后,梅寒月就带阮秋三人上楼找他要的灵草,“原本我还想偷偷将库房里的私藏扣下来给你们,这次大管事发话了,你们想要什么灵草尽管说,我去取。”   阮秋也没同她客气,取出列好的单子,普通的灵草他不打算在这里收,单子上都是五阶以上的稀罕灵草,梅寒月看完都替大管事头疼,“这有一半要留到下月拍卖的。”   “那,我等拍卖时再来?”阮秋也没真的想为难她。   梅寒月失笑道:“这倒不用,你今日帮了大忙,大管事发话,这些灵草我能拿到,就是价格不低,还有一些灵草阁中目前没有。”   “价格不是问题。”阮秋不愁这点,“收不到的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这次就有劳寒月姐了。”   谁让阮秋生得好看,又一口一个姐姐,梅寒月很难拒绝这样漂亮的弟弟,好在叶硚发话了,她也不至于为难,领着阮秋三人去库房找到了十几样阮秋要的灵草,算下来也要将近几万灵石,叫阿夕当场咋舌。   宋新亭也很吃惊,尤其是阮秋还真给得出来灵石时。   他心想,小秋不可能有这么多灵石,这些莫不是那个殷剑圣的?他倒是个好师尊,不过小秋如此败家,这个好师尊能忍他多久?   从六合同春阁出来时,不知不觉已经过半日,黄昏已至,六合同春阁也到了关门的时候。   梅寒月这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也下工了,同阮秋几人一同回去,他们就住对面,也都顺路。   不过,刚走出六合同春阁所在的那条街道时,梅寒月摸了摸袖袋,懊恼道:“姐姐送我的络子不见了,估计是落在药库了,我回去找找,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了。”   阮秋今日收了许多灵草,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而没一会儿就天黑了,十方城夜晚不安全,便道:“没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想想一条街的路程也没多远,梅寒月就答应了,转身跑回六合同春阁,进药库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络子,她回想了下,阮秋几人来之前她去见过大管事,兴许丢在那里了。   都回来了,还是先找到再说吧。   这般想着,梅寒月又去了大管事平日待的账房。   这会儿六合同春阁里都没有人,账房自然不会有人。   梅寒月推门进去,没敢乱动账房里的东西,找了一阵就在屏风后找到了络子,上面落了灰,像是被什么人踩中了,又无意中踢到了角落里,梅寒月是又心疼又庆幸。   “还好找到了,天都黑了,先去找阮秋他们吧。”   梅寒月正要起身,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约莫是两个人,关上门在屋里小声说话,仿佛在谈什么机密,她尴尬地蹲在屏风后,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出去。   十方城的落日极美,又仿佛一转眼,漫天彩霞就被黑夜吞噬,月亮爬上来,斜挂在天边。   阮秋几人在街边茶寮坐着,喝完了一壶茶,都没等到梅寒月。反倒是今日一整日都没怎么出现殷无尘的声音先在阮秋耳边响来。   “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去。”   对面的阿夕和宋新亭正在商量晚上吃什么,阮秋不会做饭,没法加入话题,便偷偷地同师尊说话,“在等人,寒月姐回去取东西。”他又说:“师尊今日一直没出现。”   殷无尘对此感到有些冤枉,“今日你见宋燕台时,我不是出现了?那时还险些让他发现了。”   阮秋惊愕,“他真的发现了?”   殷无尘的声音似乎含着几分笑意,“那时小秋已经被宋燕台那张脸迷住了,他好看吗?”   虽然师尊说的是实话,阮秋面上还是露出了几分羞愧,捏起衣袖,“可师尊先前也没有跟我说过,原来宋燕台长得那么好看……”   殷无尘又问:“好看吗?”   阮秋听殷无尘话里都没有笑意了,问话又怪怪的,哪里还能猜不到师尊又吃醋了,他心里很是好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酸的,只好哄着师尊道:“还是师尊更好看,我喜欢师尊的。”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宋燕台看着,像是身体极差的样子。”   殷无尘又笑了一声,“好了,天冷,快些回家去。”   阮秋点点头,小幅度的动作叫宋新亭留意到,还以为他是冷的,便起身道:“算了,这里太冷,我们还是去六合同春阁找人吧。”   阿夕早就饿了,闻言起身,阮秋也只好跟上,匆忙回了殷无尘一句,“师尊,我先走了。”   “嗯。”   殷无尘应了一声,避免被察觉,没再同阮秋说话。   天黑后,因不在拍卖时间,六合同春阁早已关门,门前冷清,空荡荡的街道偶尔有人路过。   几人走到街上,眼力不错的阿夕远远就见到大门被人推开了,喜道:“是月姐姐出来了吧!”   阮秋刚得到殷无尘的回应,还有些心不在焉地忍着笑,闻声抬头看去,就见到一只素白的手按在了六合同春阁边上的小侧门上。   透着六合同春阁门前琉璃宫灯的幽微烛光,照见一片雪青色衣袖,看去应当就是梅寒月。   阮秋唇角一弯,正要说话,就远远见到扶住门的那个人影倒在了门边,紧跟着又连滚带爬狼狈地跑了出来,彼时他才看清楚,门上俨然有一个梅寒月留下来的血手印。   “寒月姐出事了!”   等到梅寒月爬起来,走出灯下的小侧门,三人便看见梅寒月雪青色的衣服上全是血,正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不时惊恐地回头。   “我去看看!”   宋新亭修为比阮秋和阿夕都要高,也更快赶了过去,正好将险些要倒下的梅寒月扶起来。   梅寒月伤在胸口,那是个不小的血口,血一直在流,衣摆都已湿透,双眼几乎失去焦距。   宋新亭匆匆看了一眼,便急忙为其渡去灵力止血。   “寒月姐,出什么事了?”   阮秋和阿夕慢了一步过来,见到梅寒月身上严重的外伤时也是大惊,阮秋忙蹲下给梅寒月疗伤,却被梅寒月沾满血水的手紧紧抓住,她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快,快走!”   “什么?你先别急,服下丹药,我给你止血!”阮秋稍稍一愣,赶紧取出丹药给梅寒月服下,就要运起万象回春诀为她护住心脉。   却在这时,昏暗的街道闪过一道寒光,宋新亭眼疾手快将梅寒月交给阮秋和阿夕,同时召出灵剑,手起剑落。只见火星擦过剑刃,一阵清脆声响,三枚射向他们几人的血色飞刀被打偏,深深钉入青砖地面。   眨眼间,飞刀却化作血雾散去,一个黑影紧跟着从黑暗中现身,手中化出一柄黑红长刀。   “不好……”宋新亭眸光一沉,毫不犹豫提起长剑迎上,神色凝重道:“小秋,快带她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段剧情字数不小心又过万了_(:з」∠)_ 第六十三章 追查真凶,古国铜钱。   梅寒月伤得极重, 还在被人追杀,阮秋也来不及给她疗伤了,听宋新亭的就要将人带走,不料那个黑衣人一刀斩下, 挡在他们面前的宋新亭便被击飞, 猝然倒在远处。   “哥哥!”   阮秋心下一紧, 余光就见那黑衣人并未因此停下,手中血刀飞出,朝他这边破风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 阮秋没有时间带走梅寒月了,神色一凝,将梅寒月交给阿夕,拔下青玉簪,化成玉剑, 将周身灵力附于剑上, 一直留心着他这边的殷无尘也回过味来。   情急之下, 阮秋没用上剑意,也得到了殷无尘的剑气相助,裹挟着肃杀秋风的漫天秋水轰然撞上黑红长刀带来的滚滚血雾, 刹那间飓风大作,掀翻长街角落堆积的杂物。   剑气与长刀相撞,在六合同春阁大门前炸开, 霎时触发六合同春阁中的阵法, 七层高楼金光骤起, 在夜里静谧的内城尤为清晰。   那黑衣人大抵也没料到阮秋一个筑基期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剑气, 这一击未成也险些被剑气震退, 而刚刚筑基的阮秋抗下了这一击, 也被震出了内伤,险些跌倒。   剑气凝成的护盾无声出现在阮秋周身,稍瞬即逝,叫阮秋堪堪站稳了,拄着玉剑扶住窒痛的心口,就听见身后阿夕着急的声音。   “小秋哥哥!”   阮秋轻喘口气,“我没事……”   他回头看了眼阿夕怀中双眼紧闭的梅寒月,又望向对面的黑衣人。宋新亭已缓过气,面色苍白地提着剑,趔趔趄趄地走了过来。   “小秋。”   阮秋点了点头。   没等他们多说,对面裹着斗篷的黑衣人又握起长刀,阮秋和宋新亭、阿夕几人面色俱是紧绷起来,殷无尘稍显冷厉的声音也在阮秋耳边响起,“小秋,快使用剑意!”   黑衣人修为远高于他们,阮秋也明白唯有使用剑意才能拦住他,殷无尘就要现身时,长街却冲出一队身着褚色轻甲的内城卫兵。   忽地,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哨声,黑衣人随即收刀,袖袍一震挥出一阵黑雾,待黑雾散去,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且不说还未现身的殷无尘,阮秋与宋新亭三人面面相觑,疑惑的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不过片刻内城卫兵便赶了过来,斥道:“发生何事!”   阮秋反应过来,匆忙收起玉剑,运起万象回春诀,蹲下身为梅寒月止血疗伤,护住心脉。   宋新亭见状也收了灵剑,同内城卫兵解释情况。   在内城当街行凶,本就不是小事,何况还是在城主的六合同春阁门前行凶,伤的又是六合同春阁的一名管事,此事,宋新亭也同内城卫兵解释了许久,才终于说清楚。   梅寒月心肺重伤,元神受损,好在阮秋先前给她服下的丹药起效了,血已慢慢止住,但人已经陷入昏迷,这伤势也只是暂时止血了,还未脱离危险,得尽快服药医治。   内城卫兵确认过梅寒月的身份,匆忙派人去通知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又帮他们将人送回去。   等几人回到住处时,赵三夫妇见到梅寒月的伤势无不震惊,阮秋会医,三人也没有回去,帮忙照看一宿才稳住了梅寒月的伤势。   为此,阮秋今日收的好些高级灵草都用上了,赵三夫妇知道后都跟感激,可梅寒月还是没醒。阮秋也不确定她何时能醒,她的伤太严重,伤及元神,没那么容易治好。   一夜过去,阮秋也累得够呛,在梅寒月院中等了一宿的宋新亭和阿夕也不敢合眼。见阮秋总算出来,打坐半夜已无大碍的宋新亭就给他端了一杯热茶,“怎么样了?”   天色已大亮,晨雾还未散。   阮秋抿了口热茶,稍显苍白的脸色才好了一些,“不太好,元神重伤,不知何时才能醒。”   阿夕回了隔壁一趟将小黄鼠狼带过来,凑过来愤愤道:“昨晚那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城主的六合同春阁门前行凶!”   宋新亭道:“不是在六合同春阁门前杀人,我们昨夜都看得很清楚,寒月姐是在阁中受伤的,那个人能混入六合同春阁,说不定也是六合同春阁的人,修为还很高。”   这一点,殷无尘昨夜也同阮秋提到过,黑衣人下杀手时至少有元婴期的实力,不过由于对方低估他们,也有心隐藏实力,殷无尘认为此人的修为也许要在元婴期以上。   阮秋也与他们说了这个判断,“六合同春阁不是普通地方,就算昨夜无人把守,阁中还有阵法机关,没有钥匙,外人很难混进去。哥哥说的或许是对的,这个人也许就是六合同春阁的人,他修为如此高,还在六合同春阁中,就没那么难找了。”   他们说话间,赵三也从梅寒月房中出来了,掩上房门时,听见他们的话便端着空着的药碗走过来,沉着脸道:“此人我定会揪出来,不能让阿月妹子白白受这份苦!”   阮秋放下茶碗起身,赵三也过来了,感慨道:“这回多亏了你们,小秋,宋兄弟,你们救了阿玉的妹子,也就是救了我赵三的妹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才是。”   “赵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当年你跟梅姐不远千里送我到玄极宗,这份恩情我都还未报答呢。”阮秋先前还愁着不知该如何报答赵三夫妇,这回明白了,虽说他并不希望能得到这种报答的机会。他正色道:“赵哥放心,我定会让寒月姐醒过来的。”   赵三常年行走江湖,身上侠气颇重,闻言极郑重地拱手,“不管如此,还是要多谢你们的,对了……”他神色凝重地摊开手,“这是阿月她姐姐方才在她怀里找到的。”   他手上是一枚铜钱,雕刻着奇异而精美的图腾,很是惹眼,只是上面还有着干涸的血迹。   赵三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伤了阿月那人的东西。”   若是有证物,就更方便找人了。   阮秋稍稍睁大双眼,接过那枚铜钱,端详须臾道:“看着不像凡物,上面还有一丝灵气。”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赵三让他们先看着,便过去开门,却见门外站在最前头的,正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叶硚。   赵三不是第一次来十方城,也认得这位大管事,面上有些愕然,“叶大管事,你怎么来了?”   听闻叶硚来了,阮秋几人相视一眼,也走了过去,正听见他连声道歉,“我昨夜出了外城,知道出事后马上就赶回来了,人没事吧?赵兄弟放心,寒月是我阁中的管事,我这个大管事必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见到阮秋几人也在,叶硚温和地颔首,便指向身旁几人,“他们几位都是内城不错的大夫,我特意请他们来给寒月看伤,若缺了什么灵草丹药赵兄弟尽管说,人是在六合同春阁出事的,只要能醒过来,无论花费多少,我六合同春阁全权负责。”   阮秋点头以示回应。   赵三却是面露犹豫,看了看阮秋,没有放人进门。   阮秋大抵猜到他的心思,便劝道:“叶大管事也是一片好意,几位大夫说不定会有更快让人醒过来的法子,先让他们看看吧。”   赵三本意也是如此,只怕阮秋方才承诺过会治好梅寒月,他又让外人来给梅寒月看上,会让阮秋不舒服,见阮秋并不在意,他松了口气,忙不迭请这几位大夫进屋。   叶硚原本也想跟进去,阮秋想起来手上那一枚古铜钱,赶紧喊住他,“叶大管事请留步!”   叶硚似乎有些错愕,回头问:“小道友有什么事?”   “确实有一件事,事关找到重伤寒月姐的黑衣人,还望大管事帮个小忙。”阮秋拱手道。   叶硚面上露出几分为难,摆了摆手让几个大夫先随赵三进屋,随即叹道:“小道友是想问昨夜重伤寒月的人找到了没有吧?实在是抱歉,那人还没有找到,我已上报城主府,他们会加派人手找出此人。此外,听闻几位小道友昨夜也曾与此人碰过面,我也正想找几位小道友打听一下昨夜的状况,以便尽快将此人揪出来。”   从知道那个黑衣人修为之高后,阮秋就知道此人恐怕不容易找到,一夜过去果然没有消息,他暗叹一声,想了想,如实道:“昨日叶大管事走后,寒月姐陪我们在六合同春阁中待了许久,一直到闭阁关门。但回去的途中,寒月姐说有东西落在药库,要回去取一趟,我们就在附近等了一阵,等到天黑时再见到人,寒月姐已经身受重伤。那个黑衣人应当是在六合同春阁中伤的她,还一路追出来。”   “后来……”   阮秋顿了顿,同叶硚道:“巡夜的卫兵察觉到动静赶来,那个人就走了。不过他走之前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道哨声,我猜,这个人说不定是有同伙的,大管事怎么看?”   叶硚有些惊讶,“同伙?”   阮秋见他俨然不知情的模样,眉头微皱起来,“看来他们昨夜什么确实也没有追查到。叶管事可有想过,此人能混入六合同春阁,说不定就是你们六合同春阁的人?”   叶硚神色凝重,沉吟道:“我得知此事时也有过同样的猜测。说实话,我并不愿怀疑自己人,可此人在阁中重伤寒月是事实,小道友若有什么怀疑的人选不妨直言。不管那人是谁,又为何伤人,坏了我六合同春阁的规矩,我叶硚绝不会徇私!”   阮秋轻轻摇头,秋水眸凝视着叶硚,“我没有怀疑的人选,那个人穿着斗篷,昨夜天色已晚,我们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此人修为极高,恐怕在元婴期之上。”   叶硚愕然,“小道友可知道,我们六合同春阁离城主府不远,向来无人敢惹事。阁中只有两位元婴期的供奉,又有城主设下的大阵,除了拍卖当夜,平日很少留人守夜,昨夜偏巧无人坐镇,守夜的人也都在后门,没来得及察觉到阁中出事。”   如此一说,疑点更多了。   梅寒月自己就是六合同春阁的管事,没道理不清楚昨夜守夜的人在什么位置,可她偏偏没走后门,而是从前厅的小侧门出来。   阮秋疑惑道:“那两位元婴期供奉昨夜又去了何处?”   叶硚道:“他们并不常坐镇阁中,只有在拍卖当夜会守着,昨夜无事,他们一人前几日便闭关了,另外一人,有人证明,他昨夜宿在外城酒楼,察觉出事后也很快赶回来。他们一个元婴后期,一个元婴中期,都是城主府的人,也是前任大管事留下的人,向来自在惯了。若是唐大掌柜还在时,阁中元婴期倒是更多一些。”   阮秋挑眉,“唐大管事?”   叶硚苦笑道:“那是我家城主的师弟,如今的锦绣坊大掌柜。八年前,他还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手底下也有几位修为极高的供奉,他离开城主府后,一半人都随他去了锦绣坊。说起来,唐大掌柜当年就有化神期的修为,可……不提也罢。”   “无关昨夜之事,我也不多说了。”叶硚反问阮秋,“除了这些,几位道友还知道什么?”   听叶硚提起唐霰,阮秋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到底没想明白,也不想了,继续盯着叶硚。   “恕我冒昧,那黑衣人能混入六合同春阁,无视宋城主布下的法阵,多半是你们六合同春阁的人,那,不知叶大管事什么修为?”   叶硚并不意外阮秋会这么问,面上也无半分被冒犯的羞恼,“无妨,我也只是元婴初期。”   殷无尘说过昨夜那个黑衣人修为必然在元婴期以上,若叶硚说的是真的,那就不是他了。   阮秋思索着,将手上那枚图腾怪异的古铜币递过去,“叶大管事可知道这铜钱什么来头?”   叶硚一眼见到那枚铜钱,脸上神色显然有些诧异。   阮秋看在眼里,肯定道:“叶大管事见过这枚铜钱。”   叶硚并未否认,他眸色一沉,望向阮秋道:“我想知道小道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铜钱,看上面的血迹,像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叶大管事好眼光。”阮秋也坦然相告,“不错,这枚铜币的确是在寒月姐身上发现的。”   叶硚倒抽一口冷气。   阮秋看着他的反应,眼底很是疑惑,“叶大管事?”   叶硚眼神闪躲,抬手按了按额角,动作有些不自在。   宋新亭旁观许久,看出他的反应不对,出言道:“叶大管事,事关你们六合同春阁是否有内鬼,你若知道什么,还望告知我等。”   叶硚叹息一声,“我明白,我也确实见过这枚铜钱,那是在九年前,唐大掌柜还在六合同春阁时。这铜币其实是一套的,共十二枚,上面的图腾象征着十二干支,每一枚都不相同,是出自西北一个名叫西泽的小国。不过在一千年前,西泽就已经灭国,这套古铜钱据说是西泽国师曾经为了占卜国运,耗费国力寻来天外奇石打造而成的,世间也仅此一套,不说有什么用处,单它们本身的材料就极昂贵,曾由唐大掌柜经手售出,不过……”   见他停顿下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阮秋问:“大管事是已经猜到那黑衣人是谁了吗?”   叶硚静静望了阮秋三人一眼,将这枚古铜钱还给阮秋,才压低声音道:“这一套古铜钱,九年前唐大掌柜确实卖出去了,不过,他是分开卖的,而且还留了一半。因为唐大掌柜就是西泽的遗民,即使很小就来到了十方城,他对西泽的古物还是很有兴趣。我不知道他将另一半卖给了谁,但我知道,这剩下的一半被唐大掌柜做成了一串手链,九年前,唐大掌柜还在城主府时,就时常戴着那串手链。”   宋新亭道:“也就是说,若想通过这枚古铜钱找到那黑衣人,就得去找唐大掌柜,跟他打听清楚九年前另一半古铜钱的买主。”   叶硚笑了笑,“是吧。我相信此事与唐大掌柜无关,虽说他已经离开城主府这么多年,可他自小是在城主府长大的,与宋老、城主都有感情,他又曾经掌管过六合同春阁,有许多旧人在,不会是他做的。”   阮秋也不认为会是唐霰做的,他捏着手上的古铜钱端详起来,心想是得找唐霰问一问。   谁知他们几人正说着话,唐霰的声音就那么巧的在门外响起,“阮秋,你活着回来了吗?”   阮秋几人还在梅寒月家中,对门才是他们租住的院子,唐霰的声音有些远,就是在他们租住的院子外传来的。正好叶硚几人来后门还没关,阮秋应了一声就走出去。   “我在这里!”   叶硚笑容微顿,跟着走了出去,宋新亭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也追了出去。   阮秋猜得没错,唐霰就站在他们租住的院子门口。   唐霰回头看到他从隔了一条街的对门出来,脸上也很诧异,“你怎么从那里出来的?你认识对门那个六合同春阁的小管事吗?”   他说着又见到阮秋身后的叶硚,一张明俊逼人的脸顿时充满了嫌弃,“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阮秋稍稍一愣,回头看了眼叶硚,反问唐霰,“唐掌柜知道寒月姐?她昨夜被黑衣人打伤了,我帮她疗伤,在她家中待了一宿。”   唐霰恍然大悟,瞥向阮秋衣摆,“难怪你身上全是血。”他又斜了叶硚一眼,“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你认识对门那个小管事?还有,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亏我听说你昨日进了城主府还为你担忧了一夜。”   “多谢唐掌柜挂心。”阮秋听他说话还是如此别扭,不由失笑,“我们昨日很早就从城主府出来了,唐掌柜消息不是很灵通吗?”   唐霰显然不喜欢叶硚,特意压着声音避开叶硚,“那你昨日见到宋燕台了?他没怎么你吧?”   “这倒没有。”阮秋摇头,“宋城主相貌很是惊人。”   唐霰便露出一副仿佛被背叛的表情,恨铁不成钢般瞪了阮秋一眼,“你不如多去照照镜子,免得见识太少,轻易被人迷惑心神。”   阮秋尴尬地笑了笑,他就是看唐霰太过别扭,想调侃一句。想起来他正要找唐霰打听古铜钱的事,阮秋认真起来,“院子是寒月姐帮我们租的,我小时候就认识她的姐姐姐夫了。昨日我们去过六合同春阁,夜里寒月姐在阁中被人打伤,那黑衣人追出来还想杀我们,后来惊动城卫就逃走了,寒月姐至今还没有醒过来。”   唐霰却没有兴趣听他说这么多,“他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行了,我没事找你了,你爱跟他们玩跟他们玩去,我回家去了。”   阮秋话都还没说完呢,见唐霰摆摆手就想走,赶紧拦住他,“唐掌柜,我有事想问你!”   唐霰不耐烦地看着他,阮秋也算是对他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了,赶紧将那枚古铜钱拿出来,长话短说,“这是在寒月姐身上发现的,也许很打伤她的黑衣人有关,我问过叶大管事,这枚古铜钱是出自一个古国西泽,曾经由唐掌柜经手售出对吧?”   唐霰闻言斜了不远的叶硚一眼,见到那张温厚的笑脸,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一巴掌拍开阮秋的手,也叫那枚古铜钱滚落在地上。   “是又怎么样,你什么都听他的,不如去问他好了!”   “哎……你!”   阮秋疼是不疼的,只怕弄丢古铜钱,也不跟唐霰争论了,面色沉下来,赶紧蹲下捡铜钱。   唐霰本来想走的,看到阮秋慌忙追着古铜钱的背影,又心虚地站定原处,面色还是极差,“六合同春阁的事不要再来找我,我离开城主府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有人要跟我走我也没收留,我不欠他们的!”   宋新亭幽幽看他一眼,上前帮阮秋捡起滚到墙角的古铜钱,冷声道:“小秋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事关能不能找到重伤寒月姐的人,你不想说也罢,没必要欺负他。”   阮秋拍掉古铜钱上的灰尘,倒没有真的生气,但面色也没先前那样客气,“唐掌柜不想说也罢,我们总能查到那个人是谁的。”   “那你尽管去查,反正与我无关。”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唐霰也不再多留,看了阮秋一眼,神色颇有些复杂,转身就要回隔壁去。   叶硚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却是忽然喊住了唐霰,“唐大掌柜留步。”   唐霰冷笑一声,果真停下,“还当你这假好人转性了,见了面也不说话,原来还是没变啊。”   阮秋检查过古铜钱,确认无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听到唐霰的话,不免好奇地看着二人。   叶硚面上仍是温和的,上前道:“唐大掌柜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我,莫非还认为当年你离开城主府是我在陷害你?也罢,城主说过,唐大掌柜向来任性,叫我等忍忍就是了,城主的话,我们也不敢不听。”   唐霰脾气本就极差,听到叶硚这话,立时品出几分嘲讽,他冷下脸道:“叶大管事也学会逞口舌之快了?不装你的老好人了吗?”   叶硚摇摇头,面上仍是平静的笑容,“十方城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六合同春阁现任大管事同锦绣坊唐大掌柜向来不和,唐大掌柜不喜我,我叶硚也尽量避免与你接触。不过今日,我手底下的人出了事,我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一下唐掌柜。”   唐霰这回倒是不急着回去了,“想跟我打听当年是什么人买走了另一半古钱币?我连那傻小子都懒得回答,为什么要告诉你?”   莫名被多了一个傻小子外号的阮秋又是一愣,满眼迷茫且无辜地看向唐霰,他们向来不和,吵架就吵架呗,为何还要诋毁他?   叶硚微眯起眼睛,笑道:“我今日不问此事,只问唐大掌柜,你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昨夜你在何处?是在六合同春阁吗?”   唐霰神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阮秋这才看到唐霰衣摆上的斑斑血迹,虽然只有几处,由于唐霰衣袍本是深色的靛蓝,一时不易辨认,可多看几眼总是能看到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叶硚。   宋新亭也反应过来,面露警惕,忙护在阮秋面前。   唐霰看着他们的反应,眉头一皱,“你们什么意思?”   这位六合同春阁大管事也很快为唐霰解惑,他同阮秋说:“小道友说过,昨夜重伤寒月,欲对你们下杀手的那个黑衣人修为是在元婴期之上,能混入六合同春阁,寒月身上又发现这枚曾经由唐大掌柜经手的古铜钱,而今……”他垂眸望向唐霰衣摆上干涸的血迹,“我忽然想起来,其实唐大掌柜走后,六合同春阁的阵法一直没变,且还是城主曾帮唐大掌柜亲手布置的,唐大掌柜自然可以自由出入,像这样的古铜钱,唐大掌柜手里也有,证据都指向唐大掌柜,你今日若不能说明你昨夜的去向,衣服上的血迹来源,即便我不愿,也很难不怀疑唐大掌柜啊。”   唐霰气笑了,“你怀疑我?我为什么要杀你的人?”   叶硚凝望着他,面露失望,“你我不和已久,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我手底下的人是无辜的。唐大掌柜,我不想让城主为难,所以还给你辩解的机会,只要你说出来你昨夜的去向,衣服上的血又是从何而来。”   唐霰嗤笑道:“荒谬,你空口无凭,就断定我是昨夜要杀那小管事的人?若我不说呢?”   阮秋看了看叶硚,又看向唐霰,还是推开宋新亭,走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昨夜我们是见过那个黑衣人的,我相信那不是唐掌柜。但是唐掌柜,你昨夜究竟去了何处?”   唐霰指向叶硚,眼里含着几分怒火,“连你也信他?”   阮秋无奈道:“唐掌柜,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想查明真相,找出那个人为寒月姐报仇。”   唐霰脾气暴躁,便是与人吵架,也很容易偏移重点。   诚然,阮秋曾得到过他的帮助,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唐霰却幽幽瞪着他,半晌都没说话。僵持许久,还是不远处驶来的马车打破了这片死寂。   那马车跟着几名护卫,衣着打扮看不出来是谁家的,当马车停在巷口,胖和尚下来时,也就没人再认不出来这是城主府的人了。   那胖和尚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手中缠着一串佛珠,走过来道:“远远就见到大管事和唐掌柜了,正好,阮小友也在这里。”   “庄前辈,你们来了!”   阮秋认出白衣僧庄九,自然也明白过来那马车上还有一位主子,是他们昨日与宋燕台说好的,今日送过来让他医治的小少爷。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   阮秋苦恼地看向唐霰和叶硚,这里还没争出结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更啦,这两天好冷,手都冻僵了X﹏X 第六十四章 宋家阿元,灵力狂暴。   白衣僧庄九是宋城主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叶硚跟唐霰没道理不认得他,而见到庄九,二人反应也截然不同,唐霰一言不发地偏开脸, 叶硚则是笑着地打了一声招呼。   “庄前辈怎么来了。”   他修为比庄九低, 虽然是城主的亲戚, 可在庄九面前矮了一截,但叶硚面上也未见不甘,他与庄九像是很熟络, 见了面也不讲究什么虚礼,还问:“莫非是城主他……”   叶硚没再说下去,意有所指地看向停在巷口处的马车。唐霰意识到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庄九笑眯眯地转着手上佛珠,“城主没来, 不过是宋老托阮小友办一些事, 我路过此地, 看看进展如何。”他惊奇地说,“真巧,叶大管事怎么跟唐大掌柜在一起。”   “谁跟他在一起?”   唐霰一脸晦气, 不过他俩没什么恩怨,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冷着脸瞥了眼叶硚, “要取我的命, 让你们城主亲自来, 少在这污蔑我, 这只会显得你手段拙劣。”   他说完没在搭理任何人, 转身就朝他家宅子走去。   叶硚却也不怵, 笃定地看着唐霰的后背,“不必唐大掌柜提醒,我会找到证据的,若当真是你伤了我的人,我也不会再客气。”   阮秋眼睁睁看着唐霰轰然将他家宅门关上,也将心思先放到眼下,向庄九拱手行了一礼。   “没想到庄前辈来得这么早,宋老托我办的事……”庄九有意隐瞒叶硚,阮秋也就顺着他的话说:“我一时还未准备好,还请庄前辈先随我回家,我再细细同您说明?”   庄九摆手,“不急,我已经到了你家门口,不怕你会跑。”比起这个,他好奇地看了眼唐霰家紧闭的大门,又看向叶硚,“唐掌柜这是怎么了,叶大管事又为何生气?”   叶硚却不愿多说,“我与唐大掌柜为了一件事起了争执,若由我来说,难免会带上火气,庄前辈若想知道,还是让阮小友说吧。”   这短短一句话,叫阮秋对这位六合同春阁现任大管事又多了几分好感,单说脾气,叶硚比唐霰好很多,也更会做人。他见庄九问了,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同他说了,末了道:“叶管事怀疑昨夜在六合同春阁中重伤阁中管事梅寒月的是唐掌柜,是因为这枚古铜钱与唐掌柜同样能自由出入六合同春阁,唐掌柜衣服上不知为何有血,也不愿告知昨夜去向,难免叫人生疑,不知道庄前辈有什么看法?”   庄九捻转佛珠,“此事非同小可,难怪唐掌柜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不过这样的事我也说不准,事关唐掌柜与六合同春阁,还是请城主断定为好。叶大管事,你怎么看?”   叶硚道:“既然庄前辈都这么说了,那便上报给城主吧。免得唐掌柜又说是我污蔑他。”   庄九笑而不语。   阮秋算是看明白了,庄九这个胖和尚好生圆滑,别人分明在问他,他却踢皮球似的将问题抛给其他人。莫不是因为唐霰是宋燕台师弟的身份,庄九也为此有所忌惮?   庄九面不改色道:“来都来了,我略通医术,不知能不能看看那位六合同春阁的小管事?”   阮秋自知医术不精,庄九修为高深,也没必要伤梅寒月,便点了点头,“庄前辈这边请。”   他们领着庄九进院时,叶硚自然也跟了上来,到了房门前,赵三正好将先前几位大夫送出来,几人俱是摇头,赵三也在叹气,听闻阮秋又带了人来,便领着他们进去。   “几位大夫都说,外伤不难治愈,最多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但元神受损只能慢慢养着,何时能醒来,就得看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梅寒玉一直守在床畔,眼睛早已哭红,等赵三同她介绍过众人后,她狐疑地看着叶硚道:“不管那是六合同春阁的什么人,将我妹妹伤成这样,我拼了命也要揪出他!”   “梅姐放心,需要什么药,我会尽量去找,我一定会让寒月姐醒过来的。”阮秋安慰了一句,指向庄九,“这位城主府的庄前辈也懂医术,先让他给寒月姐看看吧。”   梅寒玉对阮秋还是信任的,哑声道了谢便退到了床尾处,在赵三怀中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叶硚便承诺道:“夫人放心,寒月是我平日最倚重的管事,我定会找出伤她的人,此事我会禀报城主,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相信有城主在,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梅寒玉还是不信任这位大管事,看着他没有说话。阮秋看在眼里,低声同叶硚道:“梅姐也是担心寒月姐,还望叶大管事见谅。”   叶硚颔首,“我明白,毕竟人是在六合同春阁出事的。”他也叹了口气,“我昨日出城时若是带上寒月,她昨夜应当就不会出事了。”   阮秋沉默下来,仔细一想,若是他们昨夜没有那么晚才回去,梅寒月也许就不会出事。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庄九确实会医,不仅会,还很精通,他修习佛法,治疗手法与阮秋截然不同,他看过脉象后,手中结印,在梅寒月身上落了一个法印,金光没入梅寒月苍白的脸上,她的脸色也有了明显的好转。待庄九起身后,梅寒玉紧张又警惕地守在床沿。   庄九笑起来就跟弥勒佛似的,莫名叫人信服,“我只是施法帮她固魂,她的伤确实不轻,还得养养,只要肯花心思,多则三五月,少则十天半个月,人总能醒过来的。”   梅寒玉也不懂这些,便回头看向阮秋。阮秋看过梅寒月的脉象,确定梅寒月身上的伤势明显有了好转才同她点头。梅寒玉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   “不必客气,毕竟这姑娘也算是城主府的人。”庄九看向阮秋,“何况我们还得托阮小友办事,避免阮小友分心,这段时间他的事情城主府都会处理。放心吧,梅姑娘的事我们会上报城主。另外,梅姑娘也许是撞见了什么,才会被人追杀,避免那人寻来灭口,我会派几名暗卫守在此处。如此,阮小友应当能安心了吧?”   灭口这一茬几人都没想到,赵三夫妇神色大变,阮秋也有些后怕,“那就有劳庄前辈了,前辈放心,那件事,我也会用心的。”   庄九满意道:“如此便好。”   叶硚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我原本还想在阁中抽调些人手过来守着,既然庄前辈将隐龙卫的暗卫调派过来,必然是要比我阁中的人更缜密,如此便要劳烦庄前辈了。”   “六合同春阁的事也是城主府的事,叶大管事平日操劳阁中事务,梅姑娘出事也是一时疏忽,我倒还要请叶大管事莫要计较我这越界之举。只因此事已牵连到唐掌柜……”   庄九的话点到为止,叶硚面露了然,叹道:“我明白。此事,如今也只有请城主出面了。”   “大管事理解就好。”庄九又问,“大管事还有别的事吗?”   叶硚被他问得一愣,又看了看阮秋,便识趣地说:“阁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有庄前辈的人在,这里我也放心了,那。我先告辞。”他本来要走了,想了想,又回头向赵三夫妇叮嘱了句,“若缺了什么灵药,尽管来六合同春阁寻我。”   庄九出手后,梅寒玉对他们也多了几分信任,便同丈夫赵三一同送叶硚出去。阮秋明白庄九的意思,等叶硚走后也找借口走了。   出了门,庄九让他们先稍等,就走向巷口的马车。   隔得远,阮秋也听不清庄九说了什么,就见有人掀开帘子,宋老先下来了,之后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白衣小孩下来。那小孩不似上回一身血迹,脸颊干干净净的,露出一张玉雪一般白净漂亮的脸,只是面色苍白,双眸也没什么神采,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一手被宋老牵着,一路过来,一直都低着头,盯着右手上的什么东西。   等到宋老牵着小孩过来,阮秋看着那张脸,不由在心下感叹,这小孩确实很像宋城主,肤色都如雪一般白,眉眼鼻子都像,只是发色截然不同,乌黑中透出几分褐色。   看起来,确是病弱之相。   阿夕也嘀咕了一句,“好像。”   像归像,这位小少爷却远没有他哥哥宋燕台那样气势逼人。见宋老和庄九带他过来,阮秋敛去眼底的诧异,匆忙抱拳赔礼,“让小少爷和宋老久等了,我们这就进去吧。”   宋老仍是慈祥的态度,看向阮秋的衣服道:“不急,小道友不如先去换一身衣裳,左右我们都等了一阵了,我们又来得太早,打扰了小道友,还得请小道友莫要怪罪。”   阮秋身上上全是昨夜救梅寒月是染上的血,也没时间换下。宋新亭也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别吓到了孩子,我们招呼客人。”   阮秋也有些赧然,道了一声失礼,便先回了院中。   今日有客人,阮秋都顾不上私下同师尊说话,匆忙换上干净的衣裳就出来了,彼时宋新亭已请众人在院中花园坐下,阮秋匆匆过来,先赔礼告罪,再看向那位小少爷。   小少爷同宋老坐在院中石凳上,还是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在发光的琉璃球。阮秋见识过不少法器灵宝,一眼就看出来那琉璃球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灵气很是充沛。   不过这小少爷好像听不见他们说话,自顾自盯着手上的琉璃球,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们。   “小少爷这是……”   “小少爷怕生,性子也内向。”宋老低声哄了一句,小少爷没看他,被牵着起身也没有反抗,“小道友好了,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阮秋也不欲多事,闻言就从善如流地请他们进屋。   “小少爷这边请。”   护卫们都在院门外守着,只有庄九和宋老跟了进来,小少爷原本也乖乖地跟着宋老,可没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来,望向西边院墙。   宋老低声问:“阿元怎么了?”   阮秋和庄九纷纷停下,回头看向小少爷,就见小少爷终于抬起了一双琉璃般通透的浅褐色眼眸,眼里光彩流转,此刻巴巴地望着院墙,张口发出短促而清亮的嗓音。   “小唐。”   阮秋不由一愣,跟着看过去,那面院墙后面不就是唐霰的宅子吗?他莫非是在说唐霰?   宋老反应过来失笑道:“小唐是住在隔壁,不过我们现在要先治病,阿元乖,先看病。”   小少爷也算听话,虽说没有回应,宋老牵着他时他还是跟着走了。阮秋没再想这孩子如此敏感,请三人进屋,让小少爷躺在铺了软毯的榻上,握起他的手查看脉象。   那只手极冰凉,阮秋乍一碰到,都险些打了哆嗦。   庄九和宋老就在边上守着,宋新亭和阿夕也不放心,都在屋中安静地等着。小少爷手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一直不肯松开,好在没什么影响,阮秋看过他的脉象,眉头蹙起,便试着掐诀运起万象回春决。   清润如水的灵力洒在小少爷身上,没在灵力狂暴的状态,起初小少爷没给阮秋一个眼神,大抵是身上渐渐感到舒服了,他眨了眨通透的眸子,抬眼呆呆地看着阮秋,不多时就抱着怀里的琉璃球睡了过去。   玉雪般漂亮的小孩蜷缩在软毯上,睡得脸颊红润。   阮秋却已经耗费了所有灵力,面色微微泛白,察觉小少爷体内躁动的灵力逐渐趋向平稳,人也慢慢睡熟了,便撤去灵力,回头看向庄九和宋老。宋老小心走上前,庄九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切,指了指门外。   阮秋意会,看了宋新亭二人一眼。宋新亭点头,带着阿夕,跟上他和庄九一同退出房间。   庄九没有走远,就站在窗前,看着宋老在屋里给小少爷盖上毯子,才同阮秋说道:“我曾见过同样的万象回春诀,与小道友方才使用的似乎并无差别,可小道友用出来,确实能缓解我家小少爷的病痛,我虽不明白这是为何,想来小道友也有难言之隐,不便多说,我也就不再多问了。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知城主,想来之后半个月,小少爷也要劳烦小道友了。”   阮秋着实迷茫了。   他的万象回春诀是照着灵犀山入门功法学的,与灵犀山弟子的不同之处,大抵是他除了这门功法还杂七杂八地学了不少功法,再加上自小修炼的家传残卷和师尊给的太阴御水诀,也只有这两门功法较为高深,可他没有混着用,这有什么关系吗?   不管如何,他能缓解小少爷的病况,按照宋城主的承诺,半个月后送礼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阮秋按下满腹疑惑,“我会尽力为小少爷缓解病痛,只是这段时间我还要照料隔壁重伤的朋友,不知道小少爷何时需要,我好安排好时间去见小少爷。”   “昨日小道友为小少爷治疗之后,小少爷灵力狂暴的状况就没有再发作过,到今日也还好,只是灵力有些躁动,导致丹田不适……”庄九思索了下,迟疑道:“此事也得看城主安排,不过小道友放心,小少爷有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提前来找你的。”   “另外……”庄九笑着看向阮秋,“此事事关城主唯一的弟弟,还请几位小道友务必保密。待小少爷平安渡过这半个月,城主会让你们如愿,同时,也会给几位重金酬谢。”   阮秋道:“庄前辈放心,我们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庄九笑道:“那就好。”   趁着庄九还在,阮秋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他,避免打扰小少爷安眠,他便请庄九移步院中。   “小少爷似乎认得唐掌柜。方才是在叫唐掌柜吧。”   起码听宋老的意思,小少爷叫的小唐就是隔壁的唐霰。   阮秋也没听说过唐霰有同小少爷同龄的弟弟或儿子。   庄九偏头看向阮秋,边走边道:“不错。阿元少爷是个苦命孩子,自小就有灵力狂暴的症状,因为身体原因,只信任熟稔的人,宋老算一个,唐掌柜也是。想必阮小友也知道,唐掌柜正是我们城主的师弟,阿元自小认得他,自然记挂着他。”   “原来如此。”阮秋问:“那不知庄前辈对唐掌柜有多少了解?今日当着叶管事的面,我看庄前辈似乎有些话不方便说。恕我冒昧,我与唐掌柜也算相识一场,我相信梅寒月不是他所伤,可若是此事传到城主那里,不知唐掌柜会否有什么危险?”   “看得出来,小道友很关心唐掌柜。”庄九道:“我方才确实有些话不方便说,其实我也不认为唐掌柜会无缘无故重伤一个六合同春阁的小管事,可他身上确实有疑点。若他能自证清白,城主不会为难他。”   可问题就是,唐霰不肯说。   阮秋轻叹一声,“我明白了,多谢庄前辈提点。”   他想起小少爷复杂的脉象与体内超乎寻常深厚的灵力,忍不住问:“虽然知道不该问,但看起来,小少爷似乎已经寻到了良医。”   庄九捏紧手中佛珠,站定下来,“确实不该问。不过你猜的没错,城主已为阿元少爷寻到了良医,但路上出了差错,需要再等半个月。这半个月,就有劳小道友了。”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阮秋冷静下来,低头赔礼,“是我多话了,前辈放心,小少爷安好,我们的任务才能完成,此事即便是任何人问起,我们几人都绝不会说出去半字。”   庄九转着手中佛珠,笑容依旧,只道:“你若想为唐掌柜好,还是劝他早些自证清白吧。”   若想要通过那枚古铜钱找到昨夜那个黑衣人,阮秋也知道得找唐霰问清楚,可是昨夜,唐霰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衣服上的血又是哪儿来的?怎么就这么巧,就碰上了?   阿元小少爷睡了小半个时辰,宋老和庄九便带他离开了,阮秋送他们到门前,看着马车远去才算松了口气。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巷口有个黑影,也在看着远去的马车,乍一眼,还有些眼熟,他忽然睁大双眼,朝巷口那边跑过去。   那不会是昨夜那个黑衣人吧?   可当阮秋走下台阶时再看,巷口哪里有什么黑影?   宋新亭神色一紧,急忙跟来,就见阮秋呆站在门外。   “小秋,你怎么了?”   阮秋迷茫地看着巷口的位置,“我方才好像看到有个人在那边,可是……现在不见了。”   宋新亭没察觉到有人,他还特意走过去看了一下,回来时道:“你太累了,看走眼了吧,你昨夜一直没合过眼,快回去休息吧。”   阮秋确实是彻夜未眠,昨夜给梅寒月疗伤,方才又见过宋家小少爷,耗费了身上所有灵力。   阿夕也是满脸疑惑,跟上来说道:“是啊,而且刚才那个胖和尚不是说安排了几个暗卫守在这里吗?兴许就是他们吧。小秋哥哥,你还是听宋师兄的,快去休息吧。”   也对,若是有人来了,庄九安排的暗卫肯定会先发现。   阮秋敲了敲额角,他是累了,也无心休息,左右都出门了,他看向隔壁紧闭的唐家大门。   “还要去查那枚古铜钱的线索,我想再去找唐掌柜问清楚,他昨夜究竟去过什么地方。”   宋新亭不大赞同,“若昨夜动手的人真的是他呢?”   阮秋愕然,“哥哥觉得是他?”   “防人之心不可无,唐掌柜的真面目未必就是我们先前所见的模样,他可是城主的师弟。”   宋新亭的话不无道理,可阮秋……眼巴巴地看着他。   对视须臾,宋新亭无奈道:“也罢,我陪你去。”   阮秋霎时笑起来,“谢谢哥哥。”   其实他完全是可以自己去的,之所以胆子越来越大,这不是因为师尊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阿夕见他们都要去,也不想一个人待在院里,抱着小黄鼠狼颠颠地跟上了,“那我也去!”   阮秋按了按眉心,去了唐家门前,试探着拍了拍门,他知道唐霰在家,就是未必会见他。   也如阮秋所料,他们在门外敲了许久门也没人应。   宋新亭正要劝阮秋回去时,唐家大门才开了一道小缝,小厮打扮的唐砾从门里探出头来。   看见唐砾,阮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捏紧手中的古铜钱,上前问:“唐砾,是你。劳烦你帮我们通报一下,我们想见唐掌柜。”   即使出来的人是唐砾,宋新亭仍是不放心的紧跟在阮秋身侧,只怕这唐家窝藏了黑衣人。   唐砾却没敢开门,一脸为难地说:“不好意思,阮道友,我们大掌柜说了,谁都不见……”   阮秋知道唐霰脾气差,可这是给唐霰证明清白的事。   唐砾小声道:“阮道友想知道什么,等得了空我再跟你说,实在抱歉,大掌柜还在气头上……”   他话还没说完,里头就传来唐霰的一声冷斥——“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唐砾面露苦色,匆忙回头应了一声“来了”,又朝阮秋几人苦笑一声,便关上了唐家大门。   阮秋想再问什么,也被这扇紧闭的大门给堵住了,回头看向同样神色复杂的宋新亭和阿夕,也是无奈地摊手,“罢了,先回去吧。”   这回,他总算老老实实地听宋新亭话,回房休息。   因为给小少爷缓解灵力狂暴,阮秋几乎耗费了所有灵力,他连跟师尊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关起门便入定打坐。再睁眼时,天已经快黑了,宋新亭和阿夕在做饭,阮秋精神饱满地起了床,同他们说了一声,先去对门看梅寒月。赵三夫妇倒是见过那几个暗卫了,药也是用阮秋给他们的,这一日下来,他们那边没出任何意外。   这是好事。   阮秋看过梅寒月后,回来途中也同殷无尘说了几句,聊到了宋家那位名叫阿元的小少爷。   这个阿元少爷与宋燕台确实很像,应该是真的弟弟。   阮秋没往深里想,宋城主愿意为宋家阿元这个弟弟退步,就足以看出他对这个弟弟是重视的,他们都是外人,也管不着宋燕台的弟弟为何那么小就有灵力狂暴的状况,且体内灵力深不可测,阮秋的灵力入他体内便如同一滴水珠落入汪洋大海。   即便灵力狂暴的人确实会有让人灵力暴增的效果,可身体支撑不住,便很容易爆体而亡。   阿元少爷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哪里来这么多灵力?   阮秋也是因此才多问了庄九几句,同殷无尘说起时,感慨道:“也不知道阿元小少爷的灵力狂暴,是不是与城主府的人有关。”   殷无尘沉默许久,并未回答阮秋的话,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你说,那个孩子叫阿元?”   阮秋点了点头,从对门回家也就是小小一段路,他闻着饭菜香味回了自家小院,一边关院门,一边回道:“宋老是这么叫的。”   殷无尘又缄默下去。   阮秋关好院门,小声地问殷无尘:“师尊,宋城主的弟弟名叫阿元,是有什么问题吗?”   殷无尘的声音在玉簪中传来,似乎有些迟疑,“无事,只是这十方城城主府也不简单,小秋,你下次为宋家阿元缓解灵力狂暴,不必再耗尽全力,最好也不要插手宋家的事,等送出贺礼,就离开十方城。”   阮秋也明白,十方城毕竟不如自家宗门安全,宋燕台又是亦正亦邪的形象,他好奇归好奇,也只是怜悯那个阿元少爷那么小就要吃那么多苦头,可是……他蹙眉道:“可是我想报答梅姐和赵哥。师尊,你觉得,唐掌柜会是昨夜那个黑衣人吗?”   殷无尘笑了一声,语气不似方才那样凝重,“我与唐霰没有太多交情,对他并不了解,你哥哥有句话说的对,我们见过的唐霰,未必是真实的唐霰。他是宋燕台的师弟,曾经的十方城二城主,小看谁也不要小看他。不过比起宋燕台,唐霰为人要更简单。要不要信他,也看你自己。你可以信错人,到头来也是一份经验。遇事不要怕,天塌下来有师尊顶着呢。”   阮秋心头一暖,眼睛便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师尊。唐霰不肯说,但我可以自己去查。”   他是出来历练的,怎么能事事靠师尊帮他解惑呢?   正如师尊所说,他可以试错,万事还有师尊顶着。   没等他与殷无尘多说,出来找他的阿夕远远见到他,便喊道:“小秋哥哥在门口做什么?”   阮秋扬声应道:“没事,饭好了吗,我这就来了。”   阿夕应了一声,就提着灯笼站在院中等阮秋过来。   阮秋也就没再跟殷无尘说话,快步走过去,同阿夕一同回堂屋,菜已经上桌,不过阮秋刚才坐下,还没吃上,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阿夕先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阮秋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也放下了筷子,望向屋外那面院墙,同刚刚端着菜过来的宋新亭说:“哥哥,你说,今日宋家的阿元少爷为何无端端喊了一声小唐?那个时候,唐掌柜会不会在偷看我们?”   宋新亭将菜端上桌,闻言微微一顿,叹道:“我知道你想报恩,可你也累了一整日了,还是先坐下吃饭吧,我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好吧。   阮秋知道宋新亭不希望他做一些危险的事情的,又抄起筷子,却见宋新亭出去没一会儿,就同阿夕一块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布衣少年,正是隔壁唐霰的小厮唐砾。   “你还真来了。”阮秋又放下筷子,扬唇笑了起来。   入夜,灯火自山脚下亮起,一层一层点亮城主府。   将小少爷带回来后,人就一直没醒来,宋老看着他睡得香,便让人都退下,免得吵到他。   庄九过来时,见人还在屏风后睡着,不禁感慨了一句,“这一觉可睡了许久,这倒是难得。”   宋老也笑道:“殷无尘的徒弟,确实有几分本领。”   庄九道:“可不是。连我都看不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我这回才真的相信,殷无尘收他为徒,绝非传言中那样看中他的美色。”   宋老笑着摇了摇头,望了眼屏风上的金丝花纹,低声问:“今日那件事,你查清楚了吗?”   庄九敛去笑容,转着佛珠道:“事情是叶硚报上来的,种种证据都指向唐大掌柜,宋老你是知道的,我与唐大掌柜没有什么交情,唐大掌柜也不愿意同我们解释,还放言说,想要他的命,就让城主亲自来。”   宋老叹道:“小唐还是这性子。这事如何跟城主说?算了,还是我明日亲自劝劝他吧。”   “什么事,要宋老出面?”   一道极冷的声音忽然在屋中想起,宋老与庄九相视一眼,齐齐站了起来,望向那面屏风。   浅黄暖调的灯光将一道高瘦的人影打在绣着金丝牡丹的屏风上,一股寒意无声覆盖室内。   隔着一座屏风,床上凌乱的被褥上已没有人,身着素白长衫,白发赤足的宋城主缓缓走来,一抬眼,琉璃眸中透出冰凉的寒意。   他绕过屏风,走到二人面前,雪白容颜有几分困惑。   “你们说,小唐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之前感觉下半截写的不太行,重新写了一遍,来晚了,我的错orz 第六十五章 月照花林,城主亲临。   唐砾来, 阮秋是不意外的。   昨日他们才在六合同春阁见过一面,阮秋出面帮他解围,也知道他瞒着唐霰将唐霰不要的灵草卖给六合同春阁的事。即使只是因为昨日见面时唐砾顶着三倍灵石的诱惑也要将千幻草卖给阮秋,阮秋就信他不是个坏人, 唐砾说会来, 他也信了。   不过唐砾来得有些不巧, 见到桌上的饭菜,他也清楚他打扰了阮秋,而阮秋见他神情局促, 便笑着招手,“唐道友坐下一起吧。”   唐砾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这么晚过来叨扰阮道友,是因为今日你们来找我家大掌柜的事……”他欲言又止,看向宋新亭和阿夕。   阮秋道:“但说无妨。”   唐砾犹豫须臾,望向屋外院墙, “今日的事, 我也听说了, 大掌柜向来不喜欢那个叶硚,今日不见你们,倒不是有意针对你们, 他这会儿气还没消,我得赶紧回去,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跟了大掌柜几年, 对他还算了解, 也知道他昨夜去了何处。”   “他气还没消?”阮秋失笑, 但见唐砾时不时看着隔壁, 似乎怕唐霰冷不丁叫他, 也只好直言,“我找你们大掌柜,是想问他这枚古铜钱的去向。他不肯见我,我也可以自己去查,唐砾道友,你若知道他昨夜去了什么地方,不知能否告诉我们?”   “自然可以,大掌柜只是不想跟叶硚解释。”唐砾犹豫道:“其实昨夜大掌柜在宋家族学。”   宋新亭有些愕然,“宋家族学?”   阮秋看向他,“哥哥知道?”   其实宋新亭入了十方城后一直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那日去见宋城主时。阮秋大抵猜到他或许是因为宋惊风的关系不愿接触宋家人,但宋新亭应该是第一次来十方城。   阿夕迷茫地看着几人。   宋新亭道:“前几日跟赵三哥打听消息时听说过。小秋也知道,城主府的主人是宋家人,在十方城,宋家就是最大的家族。这个庞大的家族有城主府照拂,也为城主府培育人才。比起玄极宗,宋家的族学也不差,但不是只有宋家人能入族学学习修炼,与宋家有些关系的人也可以,不过宋家不会白白出力,只有真正有天赋有实力的人,才能得到宋家的资助,一般无法筑基的人,宋家都会放弃他们。”   “不错。而且入宋家族学前和十岁之后都会对灵根进行一次测验,那时便能看出来此人是否具备筑基的先天条件,一般来说,根骨差无法筑基的人,会在十五岁后被送出族学。”唐砾羞愧道:“我父母是宋家家仆,我也有幸入了族学,可是我根骨太差,难以筑基,宋家不会培养连筑基都艰难的人,所以大掌柜离开城主府时,我便央求着大掌柜带我一同离开。”   宋新亭问:“那你们唐掌柜昨夜去宋家族学做什么?还有他衣服上的血,又是怎么来的?”   唐砾忙道:“大掌柜是为了救人。”他看向阮秋,“阮道友还记得吧,昨日在六合同春阁时我同你说过,我弟弟在宋家族学修炼,已快筑基。弟弟根骨比我好一些,可也很难筑基,他今年已经十七了,若再不能筑基,明年就会被请出族学。我昨日说是为了让他顺利筑基,需要灵石,其实不是的,弟弟筑基失败,还遭遇功法反噬,身受重伤,我需要很多灵药,可我先前已经借了大掌柜很多灵石了。”   “我不想再麻烦大掌柜了,所以才偷偷卖了那株千幻草,也只有在六合同春阁价格才不至于被压得太低,可没想到昨日会碰上叶硚,虽说我请阮道友帮我隐瞒此事,可惜我回去之后,大掌柜已经知道了。”   唐砾恹恹地垂下头,“昨日在阁中闹了一出,不少人认出了我,是我给大掌柜丢脸了。可是大掌柜也没怪我,还帮我将弟弟从宋家族学接出来,大掌柜他只是嘴硬心软,他其实很好的!那衣服上的血……”   唐砾面露不忿,咬牙道:“因为我跟大掌柜离开城主府的关系,弟弟在族学中一直遭人排挤,这次弟弟筑基失败,宋家决定放弃他,那些人就落井下石,欺负我弟弟。昨日我和大掌柜悄悄进了宋家族学,正好撞上他们合伙欺负我弟弟,所以……”   阮秋说:“唐掌柜出手了?”   唐砾点头,“大掌柜其实也没怎么着他们,就只是把他们吓走了,衣服上的血是我弟弟的。大掌柜将他安置到原先同他交好的族学大夫那里,再回来时,天已经亮了。”   阮秋这就想不明白了,“唐掌柜昨日去宋家族学有什么不好说的?他说了就能自证清白了。”   唐砾摇头苦笑,“大掌柜性子很倔,自打离开城主府后,就不愿再踏入城主府半步,同时也与宋家撇清关系,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去过宋家族学。不过我可以证明,大掌柜昨夜没有去过六合同春阁,你们若不信我的话,可以去找我弟弟和收留他那位族学大夫,他们都可以帮大掌柜作证,此事千万不能让城主误会了!”   可唐霰宁肯被误会,也不解释自己去过宋家族学。   他们都不说话,急得唐砾当场跪了下来,阮秋急忙起身扶住他,“哎,你这是做什么!”   阮秋力道不小,唐砾被迫站起来,只得恳求道:“我求你们帮帮大掌柜!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帮你们问,我不想因为我和弟弟连累大掌柜,此事若闹到城主那里,我家大掌柜说不定……求你们了,只要你们帮大掌柜证明他是无辜的就行了!”   宋新亭不喜欢被人逼迫,也不喜欢阮秋被迫应下此事,他道:“你们大掌柜自己也没有要自证清白的意思,你要我们如何帮忙?”   他说的是实在话,阮秋也无奈道:“唐掌柜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但我也不希望有人借寒月姐被歹人重伤的事污蔑任何人。你说的那些我会去查清楚,至于为唐掌柜证明清白,即便是宋城主来了,唐掌柜若是无辜的,宋城主也不能屈打成招吧?”   唐砾还是很忧愁,“可我家大掌柜早已同宋城主决裂,我虽然没有见过宋城主,每次提起宋城主时,大掌柜的脸色都很难看,还有人说,宋城主想要我们大掌柜的命……”   阮秋反问唐砾:“但你家大掌柜这些年在十方城里不是都平安无事吗?锦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大,这些年可有遭到城主府的打压?”   唐砾愣住了,“好像没有……”   阮秋思索了下,总感觉宋城主若要动唐霰,以他的本领,不至于再忍受唐霰八年还不动手。   想不通的事,阮秋也不想了,他取出那枚沾了血的古铜钱,说道:“我还真要请你帮我一回,你看这枚古铜钱,可有什么印象?”   唐砾没敢乱碰,盯着古铜钱半晌,迷茫地摇头,“没见过,听说这是那歹人留下的证物?”   阮秋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还不确定。东西是在寒月姐身上发现的,但这东西颇为稀罕,不像是寒月姐能拥有的,多半就是那人的东西。我听说,你们大掌柜手中就有六枚这种古铜钱,且做成了一条手链,还在城主府时就时常戴在手上把玩。”   唐砾连连摇头,“没有!我从未见过这枚古铜钱,不过……”他挠了挠头,“我是在大掌柜离开城主府前的两个月才到他身边伺候的,那时大掌柜身受重伤,在城主府养伤。我跟了大掌柜八年多,从未见他戴过你说的手链,在那之前我就不清楚了。”   阮秋轻轻捏起那枚古铜钱,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但还是要请你帮忙打听一下。”   唐砾一口应下,频频望向院墙,“那我先回去了,大掌柜许久未动用灵力,今日又动了怒,脸色一直不大好,我怕他旧伤复发。”   到底是相识一场,阮秋关心道:“他的伤很严重?”   唐砾神色为难,“我也不清楚,大掌柜不让我说出去,但是,自从离开城主府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大掌柜出手了。他曾经也是用剑的翘楚,是宋家族学里的天才,他的剑名为月照花林,据说是从前收养他的少城主送他的,连大掌柜的名字也是那位少城主起的,可惜……那位少城主,就是如今宋城主早逝的父亲。”   “月照花林皆似霰……”   阮秋轻叹一声,“听起来就该是你家大掌柜的灵剑。”   唐砾毕竟担忧唐霰,给阮秋留下宋家族学那位收留他弟弟的大夫住处地址,便匆匆离开了。   阿夕送他出去,阮秋坐在屋中,指腹擦过古铜钱的边缘,低喃道:“唐掌柜八年不曾戴过这种古铜钱编制的那串手链,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手链已经丢了?这套古铜钱每一枚都不一样,若是能查到九年前这一枚古铜钱落到谁手上就好了。”   “那也就只有唐掌柜知道了。”宋新亭看着阮秋长大,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得无奈地说:“要去宋家族学?那也得先把饭吃了,你的灵力还未恢复呢。”   “只是去看看唐砾说的是真还是假。”阮秋又有些忧虑,“可那个黑衣人说不定会来灭口,庄九说的有道理,寒月姐说不定是撞破了那个人的什么秘密,那个人一定不希望她能醒过来,哥哥,要不,你就……”   宋新亭直接抄起筷子塞到他手里,严肃道:“城主府给对面安排了暗卫,昨夜那人修为高,那些暗卫修为也不低,我留在这里又能帮上什么忙?不说寒月姐,你、我和阿夕三人昨夜也是见过那黑衣人的,这枚铜钱在我们手上,说不定被灭口的会是我们。还不知道唐砾说的是不是真的,那里会不会也是个陷阱,我也去。”   阮秋只好点头,他有剩下的两道剑意,就是宋城主动手,他也能保命。可若是单独留谁在这里,说不定都有可能会被灭口,他们几个没人保护,还是待在一块比较好。   等到阿夕关门回来,阮秋又问了她的意思,阿夕听他们这么一说也很害怕,就算阮秋说她可以去对面待一宿,她还是觉得跟着阮秋比较安全,吃过饭,三人便出门了。   不料刚关上门,对门的院墙上就跳下来两个黑影。   宋新亭当即召出灵剑,那两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忙道:“几位莫急,我们是隐龙卫的暗卫,奉命前来保护你们,你们这是要出门?”   阮秋是头一回见到守在隔壁的暗卫现身,听到他们的话顿感意外,“可是庄前辈安排你们过来,要你们保护的不是梅寒月吗?”   宋新亭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   那两名暗卫怕他们不信,便取出有城主府印章的腰牌,“我们是奉城主的命令来保护你们的,尤其是一位名叫阮秋的玄极宗弟子。”   阮秋看过他们的腰牌,自然相信他们就是隐龙卫的人,仔细一想倒也不难解释,“宋城主大抵是怕我出事,办不成他要我们做的事。”他说着给了宋新亭一个放心的眼神,客气地同那两名暗卫拱手,“我们正要出去一趟,那就拜托两位前辈了。”   两人道了一声不客气,倒没拦他们,只是诡谲如鬼影一般又没入了黑暗当中。若非阮秋亲眼所见,还能感受到空气中稍有些变化的灵气,还以为他们的出现是幻觉。   阮秋回头看向宋新亭和阿夕。   见状,宋新亭才将召出的灵剑收回去,面露了然。   “至少在金丹期以上。”   同时,殷无尘也同阮秋传音。   “一个半步元婴,一个元婴初期。”   阮秋闻言还是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吃惊,小声道:“看来宋城主真的很在意我们在办的事。”   阿夕顿感安心,笑道:“有人保护,感觉都不一样了。”   宋新亭也放心了许多,“走吧。”   阮秋点头。   宋家族学分本家和分支,十方城里的族学就是本家,在内城与外城交界之处,离他们的住处很远。唐砾说的那名唐霰相熟的大夫就住在宋家族学附近,在外城的范围。   因城主府在内城,内城夜里有宵禁,相对比之下,外城的规矩就少了许多,通常夜市灯火一夜未熄,早市就又开始了,只是那宋大夫住的有些偏僻,这就不太好找了。   三人在夜里摸索许久,总算摸到宋大夫住处附近。   “据唐砾所说,找到了这座牌楼,应该就不远了。”宋新亭说着,望向前面空旷的街道。   “这大夫住得真偏,附近都没什么人,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求救都来不及。”初春的晚风还是有些寒凉的,阿夕抱着小黄鼠狼,妄图用这温热的毛茸茸驱散些许寒意。   阮秋失笑,“清静有清静的好处,能在外城找到这么一处闹中取静的住处也相当不错了。”   宋新亭看了看地图,回头同他们说:“就在前面了,应该就是那个宅子……”他指向湖对面的宅子,大抵隔了百来丈,也就是宋新亭眼力好,看见了门前灯笼上的字。   宋宅。   在十方城,姓宋的人大多是宋家人,又宋城主那一座大山作为后盾,没人敢轻看宋家人。   阮秋看着湖对面的宋宅,又看向附近,因为地处偏僻,附近黑幽幽的一片,衬得格外明亮的宋宅极为突出,“怎么感觉不太对。”   阿夕踮起脚尖朝那边看去,“哪里不对劲?就是太亮了点,他们家一定点了很多灯笼吧?”   宋新亭听见阮秋这么说,不免多看几眼对面的宋宅。   “不是灯笼!”   清澈的湖面上清楚地现出了宋宅的倒影,几粒火星跃到屋檐上,很快又掉进了院墙下。   阮秋这回看的很清楚,“是火!快去,那边着火了!”   火已经烧上屋檐,又岂能瞒得住?阮秋说话的功夫,那边的火势越发明显,他急忙召出绕指柔御剑过去,宋新亭和阿夕也匆忙跟上。   只是短短片刻间,等到他们赶到宋宅大门时,院里的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吞没里面的屋子。   阮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门没上锁,开门后,他们更直观的看到了里面汹涌的大火。在火光映照下,院中有几个人倒在遍地草药一片狼藉的地上,身上全是血,他们昨夜才见过的那个黑衣人就站在其中两人脚边,裹着斗篷,双手也带着黑色的手套,没有露出一丝皮肤。   阮秋惊道:“是你!”   那人也在同时回头,但似乎有些忌惮阮秋,手中涌现出一股灵力,化作凌厉的风刃,便要打在他脚边那人身上。阮秋心道不好,急忙抬手掐诀,手中灵光骤现,一道水柱涌现而出,直直挡在风刃,还未来得及化出水象就被那柄风刃压了下去。   阮秋抵挡了片刻,也足以让两名暗卫从暗处现身。   那黑衣人被两人前后夹击,只得放弃那道风刃,专心应付那二人,但也只是一个照面,他便顺势在二人的攻击下推到了院墙上。   大抵是不甘心,黑衣人站在墙上停顿了下,回头看了一眼阮秋所在的方向,才飞身离去。   宋新亭晚了一步,在阮秋与那黑衣人之间果断挥剑斩向那道风刃。没有黑衣人操控,风刃霎时崩溃,阮秋趔趄几步,堪堪站稳,却又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再次逃走,正想要追上去,其中一名暗卫先追出了院外,“阮道友莫急,我们去追就是!”   眼看两道黑影悉数尾随黑衣人离开,宋新亭扶住阮秋,“他们若追不上,我们也追不上。”   阮秋也知道不能急,只是心底多少会有些不甘,“竟然又碰上这个人了,希望他们能追上。”   见他们无事,阿夕也松了口气,余光瞥见地上一人,又惊叫起来,“啊!那个人还活着!”   阮秋闻言匆忙过去,走到先前黑衣人要杀的人身旁。   看此人身上的打扮,阮秋无需多想,就知道这就是与唐霰认识的那个大夫,他探过宋大夫鼻息与脉象,确定人确实还有一口气。   只是内伤颇重,伤在丹田,几乎崩溃,阮秋快速诊断后赶紧给人服下小还丹,为其疗伤。   宋新亭和阿夕也在去察看了地上的另外两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孩,大抵是因为他们来得及时,两个药童打扮的小孩只是昏了过去,因为摔伤,身上的血看着有些骇人。   见阮秋在为宋大夫疗伤,宋新亭又进屋去看了看。   正屋中的火愈发大了,房梁摇摇欲坠,好在很快,宋新亭就背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出来。   阮秋撤去灵力时,正好见到宋新亭将那个少年放下来,他问:“唐砾的弟弟?人怎么样?”   “还好,只是被浓烟呛到了。”宋新亭道:“看他左腿上骨折的伤,应该是唐砾的弟弟。”   阮秋蹙眉道:“这宋大夫伤得很重,尤其是丹田,金丹已出现裂缝,修为恐怕要跌落……那两个小孩倒是没什么,只是昏迷了。”   宋宅院子不小,火势越来越大,也无法燃烧起院中的青砖地面,只是院中火光冲天,滚烫的热度被晚风吹来,还是叫人有些不适。   宋新亭掐诀将火灭了,宋宅的损失还是不轻的,尤其是人。好在有的屋子还能住人,宋大夫家中又有不少药材,即便被烧了大半,剩下的也能将就先用着。他们将宋大夫几人安置好,就挑了一些药材熬药,等忙完这些,两名暗卫才终于回来。   阮秋见他们身后无人,就知道他们没追上黑衣人。   果然,其中一名暗卫道:“那人应该很熟悉十方城外城地形,我们跟到集市时不慎跟丢了。”   阮秋皱了皱眉,他方才心中一直有个疑惑,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个人应该不是昨夜那个黑衣人,虽然他穿得一样,可他的修为没有那人高,出手时感觉也不一样。”   宋新亭认同道:“昨夜我连他一击都抗不过,可是方才,我们居然能挡下他要杀人的风刃。”   昨夜那个黑衣人的气势显然更强,挥一挥手,就叫宋新亭再无出手之力,满身肃杀戾气。   两名暗卫相视一眼,迟疑道:“我看方才那个人也只有元婴期的样子,比我们稍微高些。”   阮秋沉吟须臾道:“那就是元婴中期或是后期了。”   那明显就不是昨夜那个黑衣人了,宋新亭有个猜测,“昨夜那个黑衣人应该是有个同伴的,有没有可能刚才那人就是他的同伴?”   阮秋道:“也许吧。”   两名暗卫有些自责没能追上人,便道:“阮小友放心,我们已经通知了附近的兄弟,他们若发现有异常的人,会给我们传信的。”   阮秋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多谢二位了,二位忙活了半夜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   正好这时,阿夕从屋里跑出来,兴奋地告诉他们,“宋师兄,小秋哥哥,那个大夫醒了!”   “我去看看!”   阮秋二话不说直奔屋中,就见那位宋大夫已经坐在了床头上,他面色惨白,但看着还是很年轻的长相。阮秋看他情况还好,精神不错,便问:“前辈就是宋大夫吧?”   宋大夫迷茫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宋新亭和阿夕,直到看到那两名暗卫,他警惕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了几分,“你们是城主府的人?”   “两位暗卫大哥是,我们不是。”阮秋说着将床头的丹药递给他,“我是锦绣坊唐大掌柜的邻居,今夜过来,是替他家小厮唐砾来这里看望他的弟弟。宋大夫伤得不轻,这是我炼制的一些回元丹,虽然无法治愈你的伤,却多少能让你舒服一些。”   “唐霰?是他啊。”宋大夫恍然大悟,果真接过那瓶回元丹,“多谢小道友,想来也是你们救了我吧,不知道我的那两个药童……”   “他们都没事,只有你伤得最重。”宋新亭上前道:“宋大夫,今夜来杀你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与他可是有过什么仇怨?”   宋大夫显然松了口气,苦笑道:“我不认得那个人,他修为在我之上,想要遮掩面目,我也无可奈何,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杀我。”   阿夕疑惑道:“可是他不认识你,又为什么要杀你?宋大夫,您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或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吗?昨夜就有个跟这人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人在六合同春阁意欲杀人,想杀的还是阁里的管事,宋大夫与六合同春阁有过什么联系吗?”   宋大夫见她年纪小,语气也温和许多,脸上仍是迷茫的,“我平日除了炼丹、出城采药,便是给族学里的孩子们看病疗伤,很少出门。多年前去过一次六合同春阁,但也是为了灵草而去,想来应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最近……也没做什么事吧。”   听他这么说,阮秋神色倏然一变,笃定道:“不,你最近确实做了一件事,极有可能是因此招惹来了今夜的黑衣人。你见过唐掌柜,知道他去过宋家族学,也知道他昨夜没有去过六合同春阁,你是能证明唐掌柜清白的证人,有人想要杀你灭口!”   这话一出,众人俱是惊愕。   宋大夫怔怔道:“你是说,那人是冲着唐霰来的?”   “说不定。”   这只是阮秋自己的猜测。   恰好这时,日头出来了,一缕阳光透过窗口照进屋中。   阮秋紧蹙起眉头,“若是这样的话,那幕后之人必然是希望你死无对证,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唐掌柜身上。而且昨日庄前辈说过,此事会交由宋城主处理,不好……”   阮秋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一夜过去了,你还活着,幕后之人必定会着急,动不了你,说不定会赶在你作证之前将这个罪状死扣在唐掌柜身上,唐掌柜现在有危险!”   此时,相隔不远的内城。   刻印着城主府标记的马车停在静寂的巷口,叶硚自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紧闭的唐家大门前,他身旁的小厮便自觉地拍起门来。   不多时,唐家大门就被人打开,来人正是唐砾,他一看到叶硚,打到一半的哈欠都僵住了。   “叶,叶管事?”   唐砾伺候唐霰八年,自然知道叶硚是唐霰最讨厌的人之一,绝不会允许叶硚踏入他的地盘半步,于是他急忙又将门缝阖上了些许,只露出半个脑袋,“叶管事请回吧,我家大掌柜近日心情不好,谁也不见。”   叶硚第一眼看见他时,面上便露出了几分错愕之色,“是你,前日要出千幻草的小兄弟?”   唐砾支吾其词。   他对叶硚其实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他前日在六合同春阁还遭到了一顿欺辱,可最后叶硚也给他道歉了,都说开口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冷着脸,便说:“是我,你们还是回去吧,大掌柜不会见你们的,大掌柜说了,若是还为昨日那事找他兴师问罪的,除非城主来了,谁也不见。”   他说着就要关门,叶硚眼疾手快,一手抵在门上,苦笑道:“小兄弟莫急,你还是先叫唐掌柜出来吧,他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什么人?”   唐砾面露困惑。   叶硚望向门外的马车,一队威武的城卫护在马车四周,站在最前头的还是宋老跟庄九。唐砾虽然没见过宋城主,可一看这架势也瞪圆了眼睛,在十方城,除了城主,还有谁有这面子能使唤得动宋老和庄九。   宋城主!   唐砾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意识到这一点,立时惊得一动不动了,他现在是该开门吗?   可是大掌柜……   大抵是唐砾的运气确实差,他刚想到唐霰,唐霰就穿着一身月白的居家长衫出来了,发冠都还未戴上,半披着头发,看去颇有些懒散,他一时还未看到门外的人,只看到唐砾撅着个屁股站在大门的门缝前。   “唐砾,你怎么回事?叫你出来打水,你没听见吗?”   他的声音虽不大,可外头的人都能听见,叶硚眸光一转,望向唐砾,唇角弯起微微一笑。   唐砾倒抽一口气,僵在门前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唐霰耐心极差,但也不蠢,猜到门外大概有什么人在,皱了皱眉心,便快步走过来拉开唐砾,一把推开大门,“什么人在外头,怎么跟见到鬼似的……哦,是你啊。”   同唐砾一样,唐霰第一眼见到的也是叶硚,他冷笑一声,没好气道:“叶管事,你来这里干什么?昨日我说的话你还听不明白?”   叶硚仍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地望向门外的马车。   “倒也不是我愿意来,唐掌柜不是要城主亲自定夺昨日那件事吗?喏,城主这不就来了。”   “什么?”   唐霰这才留意到门外的马车。   正好,肤色极白的一只手掀开车帘,宋城主欺霜赛雪般冰冷的容颜随之显露人前,抬眸望向唐家大门,正好与唐霰的目光相对上。   看清这张极惊艳的脸,唐霰脸色骤白,随即冷下脸望向叶硚,“行啊,叶大管事能耐,堂堂十方城城主,你说请,就真请来了。”   叶硚笑容依旧,“这不都是托了唐大掌柜的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又来晚了!qaq   “月照花林皆似霰”出自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第六十六章 他相信我,他就值得。   城主亲自出面, 唐霰也不废话,他平日脾气差,时不时就发火,说话也不好听, 此刻却只是冷着脸, 语气也不像是动怒, 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他的面色太冷静,只道:“那叶管事是想怎么样?先三堂会审?还是直接捉拿我, 屈打成招?”   叶硚神情无辜,“唐掌柜这话可折煞我了,城主在此,你若是清白的,城主大人自会还你清白, 可伤了梅寒月的人若真是你, 唐掌柜, 看在你我的旧情,你给我那手下赔礼道歉就是了。”他笑得很凉薄,“毕竟这十方城中又几人比得上唐掌柜?”   唐霰心知这是激将法, 别看叶硚这人外表亲切,实则绵里藏针,若是往日, 他定要回嘴呛他, 可眼下……唐霰冷冷一笑, 抱着胳膊站在门边, 看向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无论在何时何地, 这位白衣白发如冰雪的宋城主都是极耀眼的, 即使是这样普通狭窄的青巷里,也无法折损他身上半分疏冷矜贵。   唐霰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也很平静,绝无半分惊艳,就好像他早已看过千万遍,习以为常。   叶硚见唐霰不为所动,勾了勾嘴角,转眼见宋城主等人已经过来,拱手行了一礼,“城主。”   宋城主走上台阶,到了唐家大门前,雪白眼睫下的琉璃眸子看向唐霰身上,见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模样,眸光微敛,方才出声,“前日六合同春阁一位管事被混入阁中的黑衣人重伤之事,本座已经知晓,叶管事想给手下人一个公道,本座便来了。”   冰冷的霜气浸润在空气中,仅有半步筑基的小厮唐砾早已被这份强悍的气势所迫,躲在唐霰身后,哆嗦着躬身行礼,动也不敢动。   相比之下,唐霰连脊背也未弯一下,着实有些无礼,不过他看着也完全没有寒暄的打算。   宋城主静静看着,也未多话。   叶硚起身后便率先开口,“城主特意为唐掌柜的事而来,唐掌柜就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不管如何,城主也曾经是唐掌柜的师兄吧?”   “他不是你请来的吗?怎么就是为我的事来的?”唐霰嗤笑一声,再看向宋燕台,语气淡漠,“还进去做什么,反正一会儿你们就要定我的罪把我抓起来,浪费时间。”   宋城主眉心微蹙。   叶硚斥道:“唐掌柜慎言!你这话未免太过不信任城主府,难道在你眼里,城主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你胡乱定罪之人?”   唐霰还真想了一下,点点头,背起手面向宋城主,改口道:“好,既然叶管事都把人请来了,想必也已经确定了那个黑衣人就是我,你们今日来,不就是来抓我的吗?”   宋老是看着他长大的,与他向来亲近,见他言语中似乎有些排斥与误解,闻言忙道:“小唐!城主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毕竟是师兄弟,是自家人,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只是叶管事也坚持要手底下的管事一个公道,城主府向来处事公允,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不会有事了。”   宋城主轻轻颔首,示意认同。   叶硚也跟着改口,“唐掌柜若是能够证明此事与你无关,那我叶硚必定当面向你赔礼道歉,可若是唐掌柜说不出来,那也休怪我怀疑你,就是那个伤我手下的歹人。”   唐霰可以不搭理别的人,宋老的面子他还是给的,他欲言又止,末了偏头避开宋老,眸光转向叶硚,“你要我自证清白,是不是得先拿出证明我就是那黑衣人的证据?”   叶硚指向地下,“唐掌柜确定,我们就在这里说?”   唐霰皮笑肉不笑,“我是不怕丢人,叶大管事怕?”   可叶硚今日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做不得这个主,他回头看向宋城主,见后者凝望唐霰须臾,最终还是点下头,他便道:“好,就在这里说,光天化日之下,唐掌柜总不能怀疑我们城主府会屈打成招吧?既然唐掌柜想再听一遍,那我也奉陪。”   “我之所以怀疑唐大掌柜,疑点有五。”叶硚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我与唐掌柜不和,内城人尽皆知,很多人也都知道唐掌柜不喜欢我,而梅寒月,是我这两年较为倚重的手下。其二,伤梅寒月的人能自由出入六合同春阁,唐掌柜自从离开六合同春阁后,阁中阵法未变,唐掌柜依旧能出入阁中。其三,梅寒月受伤那个晚上,唐掌柜衣袍也染了血,却不愿说出你的去向,且那黑衣人的修为,俱见过他的几位小道友所说,修为至少在元婴期以上,而唐掌柜你正好是化神期。”   他说到此处,唐霰的眸光倏然一沉,垂眸未说话。   宋城主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光,竟主动出口接了下去,“那还有两个疑点呢?”   叶硚颔首,“其四,梅寒月重伤昏迷,身上有一枚染血的古铜钱,恰好,那枚古铜钱是有天外陨铁铸成,材质极为稀罕,曾经在六合同春阁中有过记载,一半由唐掌柜经手卖出去,一半被唐掌柜留下自用,当年也有很多人见过唐掌柜戴过那条六枚古铜钱穿成的手链。而梅寒月手上那枚古铜钱,如今该是在玄极宗的阮小友手里,昨日大家都见过。最后,梅寒月出事当日,唐掌柜的小厮曾来过阁中。”   被提及的唐砾悚然抬头,不知叶硚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唐霰偏头望他一眼,脸色冰冷地说道:“然后呢?”   “那日,你的小厮在阁中出售一株处理过的千幻草,但因为我手底下的人看走了眼,误以为他是个骗子,所以对这位小兄弟有些无礼,轻慢了他。当日我察觉后便处置过那名手下,之后,还吩咐梅寒月照看这位小兄弟。那时,玄极宗的几位小道友也在场,可以为此作证。那日我也以为就只是如此,可后来梅寒月出了事,我又见到这位小兄弟,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叶硚看向浑身僵硬的唐砾,笑问:“敢问唐掌柜,可知道那日你的小厮曾去过六合同春阁?他一个小厮,手上有如何会有有价无市的千幻草,还处理得恰到好处,引起阮小友的注意?最后他离开六合同春阁后,又去了何处?”   “我……”   唐砾赫然被叶硚问傻了,他一个还没筑基的小厮在这些人面前轻易便能被对方气势镇压。   唐霰面色生寒,移步挡在唐砾面前,冷声道:“他一直同我在一起,千幻草是我给他的,他喜欢卖给谁就卖给谁,恰好你们六合同春阁收价最高,卖给你们不是很正常?”   叶硚道:“听起来确实很合理。可唐掌柜,你不觉得这巧合未免太多了吗?那一日,你的小厮到你的死对头我掌管的六合同春阁中卖千幻草,巧妙地通过争执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之后接待他的梅寒月夜里就出事了,而你们当晚究竟去了何处?是因为小厮被我六合同春阁的人欺辱了,唐掌柜气不过,夜里偷偷回到阁中想要做些什么,结果不慎被折返回阁中找遗失之物的梅寒月撞上,杀人灭口吗?”   唐砾这才回神,急道:“不是的!大掌柜没有杀人!”   唐霰一振袖将他推回门内,冷冷地凝视叶硚,“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还给我找了一个杀梅寒月的借口,推断得很缜密啊。”   他的赞赏叶硚欣然笑纳,“那唐掌柜可承认此事是你所为?唐掌柜,我早就想说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连无辜之人?”   唐霰笑了,“看来你已经认定那个黑衣人就是我。”   叶硚道:“那唐掌柜可有什么话想为自己辩驳的?”   众人皆静默,包括宋城主在内,他们都在等唐霰的回答。但是唐霰依旧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唇角勾起一抹轻嘲,闭了闭眼,回头瞥了唐砾一眼,语调漠然,“既然你们都这么以为,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此事与唐砾无关,其余的我无话可说。”   “大掌柜!”   唐砾急得眼睛都红了,分明那些事不是他们做的,大掌柜为何不解释?为何也不让他说?   而见唐霰认下这个罪名,另外几人神色各异,也都同样十分诧异,除了一脸笃信的叶硚。   “你总算认罪了。”   宋城主却冷不丁同唐霰道:“师弟,不要任性。”   唐霰缓慢地眨了眨眼,恍若未闻,他白了叶硚一眼,眼神讽刺,“我认罪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十方城再大,也是宋家人的十方城,我一个姓唐的,与你们宋家无半点瓜葛,你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咯。”   宋城主神色微变,似是不悦。   宋老见状急道:“小唐,城主会为你做主的,你先老实交代那晚的去向,别再说气话了!”   叶硚面上也有几分愕然,他望向唐霰,却见后者脸上神色冷静,不像是被激怒得失了理智,他又问:“唐掌柜当真不为自己辩解半句?若是如此,那我可否认为你就是那个重伤梅寒月的黑衣人?此刻梅寒月还躺在对面,据我了解,你们邻里的关系并不好,唐掌柜这么轻易承认,莫不是早就已经对梅寒月不喜?你若承认了,那我们就只好将你先关押起来,当然,我也知道唐掌柜可能是在说气话……”   叶硚看向宋城主,俨然是在忌惮他,也不得不卑微地低下头,“唐掌柜放心,在梅寒月醒过来指证你之前,我不会对你如何……”   “且慢!”   叶硚话还未说完,巷口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   众人纷纷看去,就见一辆乌蓬马车缓缓驶来,一身青衣端庄仙逸的阮秋正站在马车前头。   见唐家大门前聚集了城主府的人,阮秋想都没想跳下马车,快步跑来,边走边喊:“且慢!我有证人作证,唐掌柜不是那黑衣人!”   可惜没等他靠近唐家大门,便叫城主府的护卫拦下。   阮秋只好隔着三丈远,朝宋城主那边扬声道:“宋城主!唐掌柜是无辜的,他那夜去了宋家族学,有宋家大夫和学子为他作证!”   “宋家?”   宋老低喃一声,似乎明悟什么,猛地看向宋城主。   宋城主一抬手,拦住阮秋的一众护卫就都退开了,他凝视着阮秋,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的证据呢?”   阮秋回头看向晚他一步过来的马车,宋新亭和阿夕正从马车上下来,赶马车的人是隐龙卫的一位暗卫,之后,另一名暗卫同宋新亭一起将马车上一个青衣人搀扶下去。   见人落地,阮秋忙上前搀扶着宋大夫,而唐霰见到宋大夫第一眼就认出了人,且见他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唐霰快步走下台阶,直直越过宋城主等人,来到他们面前。   “宋雪?你怎么受伤了?”   阮秋不着痕迹扫了门前的众人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狐疑,“昨夜,我们听唐砾的去找宋大夫和他弟弟,没想到正好撞上黑衣人要杀宋大夫的时机。昨夜那个黑衣人修为没有前夜那人高,不是前夜重伤寒月姐的人,但他们应该是同伙,所幸宋大夫以自爆金丹为要挟,拖延了时间才等到我们过来,这次要多谢两位暗卫大哥。”   宋雪没有责怪唐霰,看见唐家门前的宋家车架,他就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他哑声问唐霰,“猜到你这里会出事,我就让他们带过来了,唐霰,我们没有来晚吧?”   唐霰握起他的手腕把脉,随后面沉如水扶起他,“我本不想牵连他人,没想到还是……”他顿了下,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转头望向门前众人,“我会让他们赔你的金丹。”   他这话也没避着人,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宋城主。   宋燕台缓步走下台阶,望向宋雪,倒是有些印象,“你是宋家族学里的大夫,名叫宋雪?”   宋雪先是一怔,而后挣扎着拱手一礼,“城主大人。”   唐霰很快就扶着他起身,冷着脸斜了宋城主一眼,之后便紧紧盯着宋雪,眼里满是惭愧。   “对不起,我还是连累你了。”   另外几人也过来行礼。   阮秋解释道:“宋城主,宋大夫可以证明,唐掌柜那天夜里没有去六合同春阁行凶的时机,而且从昨夜那黑衣人对宋大夫下手可以看出,有人希望杀害梅寒月未遂的这个罪证落到唐掌柜头上,并且死无对证,这无疑也证明了唐掌柜是无辜的。”   宋雪气若游丝道:“不错……城主大人,我和族学里的几个孩子都可以证明,昨夜六合同春阁出事的时候,唐掌柜就在族学里,之后一整夜……都和他的小厮唐砾在我的住处,直到天亮才离开。唐掌柜绝对不是那夜伤人的歹人,还望宋城主明察。”   叶硚也跟了过来,语气却咄咄逼人,“宋雪大夫?是你,我听闻你与唐掌柜自小相识,与他是好友,宋大夫可知道,在城主面前撒谎,若被查出来,后果会如何?”   唐霰一向不乐意忍让任何人,此刻也一样,叶硚先发制人,他也会后发制人,“据我所知,叶大管事方才指证我的那五个疑点,你自己似乎也占了大半,你同样可以自由出入六合同春阁,你说你那夜出了外城,可有除了你自己的人之外的其他人作证?你那夜真的不在内城吗?据我所知,你十年前已是元婴期,十年过去了,你的修为也在涨,最后,你我不和,我想杀你,你也一样不想让我好过。”   这些疑点方才是叶硚自己提出来的,这回被踢到他自己身上,叶硚霎时没了笑容,“唐掌柜怀疑是我贼喊捉贼?那那古铜钱唐掌柜如何解释?你的东西怎会在我手里?”   唐霰笑得讥讽,“你也就只能用这个指证我了。八年前我离开城主府时,根本什么也没有带走,那些个铜钱又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带走的?你不知道,有些人总知道的。”   宋城主垂眸不语,宋老似乎想说话,却又摇了头。   事实上,唐霰心里是有过几分失望的,他也没再多说,偏开脸扶着宋雪朝唐家大门走去,“你伤得不轻,先进去,我帮你看看。”   宋家最大的依仗宋城主在,他没发话,宋雪也不大离开,可唐霰一动他就被带着走了,见宋城主似乎无意阻拦,他才暗松口气。   阮秋也没拦唐霰,唐霰虽然避开了宋家族学的守卫,救唐砾弟弟时却还是出面了,只要他出现过,就一定会有证据证明清白,只要宋城主愿意派人去查,他就是无辜的。   叶硚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唐霰,他又道:“城主,就算那夜重伤梅寒月的黑衣人不是唐掌柜,可那枚古铜钱就是从唐掌柜手上流出去的,他一定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阮秋刚才回来,不清楚宋城主来了之后同唐霰说过什么,单就叶硚的这句话他也认同。   “宋城主,我也正有找唐掌柜了解古铜钱去向线索的意思。不过……”他面露为难,看向叶硚,“既然唐掌柜也怀疑叶大管事有问题,此事叶大管事恐怕不便再插手了。”   叶硚笑得很难看,“连阮道友也怀疑那歹人是我?”   阮秋只知道,现在唐家大门前的这么多人里,应该只有唐霰是清白的,城主府的水太深,太浑浊,他不敢往别处踩。他思索道:“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让同样有疑点的叶大管事插手此事,唐掌柜难免觉得城主府不公,所以……叶大管事,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重伤寒月姐的人。”   叶硚再笑不出来,冷硬地说:“阮小友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插手此事,也未免太不识趣。也罢,城主,此事就交由阮小友吧。”   宋城主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向阮秋,不知在想什么,庄九闻言匆忙近前同他耳语道:“城主,阮小友还得帮您办小少爷那件事……”   不等庄九说完,宋城主便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他手中灵光划过,浮现出一枚碧玉令牌,飘到阮秋手上,“这枚十方令暂时交给你,在城中调查此事时可为你提供方便,需要时也可调动城中隐龙卫。”   阮秋心下大喜,小心地接过十方令,认真抱拳道:“多谢宋城主信任,还请宋城主放心。”   宋城主淡淡点头,回首望向唐家大门,那扇门已经在唐霰带宋雪回去疗伤之后被他拂袖关上,虽并没有紧闭,可抗拒外人进入之意也十分明显。他沉默地看了一阵,也没有在此地多留,转身上了宋家马车。   宋老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摇头叹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遗憾,同庄九前后跟着上了马车。   城主府的车架缓缓离去,先前城主府的人只留下叶硚与他的小厮。阮秋目送宋城主等人远去,默默回头看向叶硚,他手中握着碧玉令牌,双眸似含着秋水,一身青衣端庄清雅,又生得一张秀美精致的脸,此刻看起来,是十二分的无辜与柔弱。   这时候,早已急得不行的唐砾也在那两名暗卫的帮助下,将马车上他还昏迷着的弟弟带了下来,连带着宋雪的两个药童,一并将人带入了唐府,阿夕也跟着混了进去。   叶硚敛去眸中寒意,深吸口气道:“阮小友可知道,你今日帮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阮秋愕然,“叶管事这是何意?”   叶硚勾唇一笑,满是讥讽,“唐霰此人,曾是城主唯一的师弟,城主父亲收养的孩子,他与城主一同长大,曾任六合同春阁大管事,号称十方城二城主,表面看着多么风光,可实际上,他是老城主为城主培养的一把刀。这把刀,曾经指向挡在城主面前的所有人,那一年城主新任城主时,唐霰用他手里的剑,屠了大半个内城,才将其余宋家人赶出城主府。月照花林,是他佩剑的名字,听着多美,可剑下花林却是用人血浇灌出来的。”   “他是个刽子手,骨子就是冷血的。”叶硚道:“而在八年前,他这把刀指向了城主。阮道友猜猜他这次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师兄弟决裂,而他也净身出户离开城主府?”   听闻这话,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俱是满眼惊愕。   阮秋摇了头,“我猜不到。”   叶硚笑容诡异,“唐霰杀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城主母亲身边的侍女,也是照顾唐霰与城主多年的一位姑姑,像他这样残忍无情的人,连待他如亲子他的长辈都能说杀就杀。城主一怒之下,将他打伤后,又卸下他六合同春阁大管事的位子。谁知唐霰死性不改,依旧谎称那位姑姑是自杀的,真是可笑,城主和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他还要撒谎?他也怕城主会杀他,所以以退为进,用这么多年来与城主的师兄弟情分,换来了他的一条活路。”   叶硚笑问阮秋,“阮小友知道此事,可还信唐霰?”   阮秋拧起眉心,目光惊疑不定,却觉得莫名其妙。   “唐掌柜以前做过什么事,我从未打听过,但自从我与他相识以来,唐掌柜是帮过我的,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从未伤过我。况且此事,唐掌柜本就是无辜的,我不明白,叶大管事同我说这些,又是为何?”   “我只是不想阮小友被唐霰蒙蔽,如今的他确实变了很多,可是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杀了那么多年的人,说转性收手你就信了吗?”叶硚看着他道:“这样一个杀人魔头,你却帮了他。阮小友,你在知道他的为人之后,就不会有一丝半点后悔吗?”   此刻,阮秋终于相信叶硚跟唐霰是死对头,不只是唐霰单方面看不上叶硚,他失笑道:“我不是帮唐掌柜,我只想查明真相。事实上,唐掌柜确实不是那个黑衣人,不管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   “你……”   叶硚面色发青,如鲠在喉,他方才说了这么多,阮秋竟然丝毫没有动容,阮秋就不怕死吗?   阮秋想问叶硚可还有什么事,却见叶硚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竟阴沉得很,冷冷扫他一眼便拂袖而去,连他的小厮也没能跟上。   那个眼神看得阮秋心下一震,他先前从未察觉,这位叶大管事竟也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   “他这……”   阮秋回头看向宋新亭。   宋新亭眉头紧锁,他还在想叶硚所说的唐霰的过往,“罢了,这个叶硚也不简单。不过若你想查到幕后之人,我们还是进去吧。”   阮秋点点头,趁着阿夕已经混了进去,唐家的大门还没有关紧,赶紧和宋新亭一同进去。   阿夕已经在唐家转了一圈又出来,见他们也来了,赶紧带他们去找唐砾和那两名暗卫。   见到阮秋和宋新亭过来,唐砾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正将人都安置好,要带阮秋和宋新亭三人去见唐霰,唐霰就出现在唐砾的房间门外,面色难看,语气也有些别扭。   “阮秋,你来一下。”   阮秋愣了一下,指着自己,又看向宋新亭和阿夕。   “就是你,快来!”唐霰幽幽斜他一眼,说完也不管阮秋有没有答应,就逃似的跑出院子。   宋新亭还是没办法对唐霰改观,眉头都皱了起来。   阮秋看得好笑不已,不在意地说:“算了,我出去看看吧,正好,我们也有些事要问他。”   “好吧。”宋新亭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千万要小心。”   阮秋朝他摆摆手,转身出去,找到唐霰时,人就在院门外。唐霰见到他,点点头,就往外面走去,回头瞥见阮秋跟上来,他才说:“宋雪是我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朋友,昨夜是你救了他的命,算我欠你的人情,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那我能问一下这枚古铜钱九年前落到了谁手上吗?”阮秋早有准备,立马掏出那枚染血的古铜钱,眼巴巴地看着唐霰,“你从前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这枚古铜钱又是由你经手从六合同春阁卖出去的,唐掌柜,你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的。”   他会提这个要求,唐霰并不意外,只是有些迷茫,“你确定只想知道这件事?你可知道,我这份人情,可以帮到你或者玄极宗许多,就为了那个你们才认识不到几天的小丫头,值得你浪费这么难得的人情,去换一个会给你找来祸患的消息吗?”   “话不能这么说。”阮秋不认同这句话,他正色道:“虽说我们确实才认识寒月姐几天,可她帮过我们,而且她的姐姐姐夫又是我小时候的恩人,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这个重伤她的人逍遥法外,我会让她醒过来,也会帮她报仇。唐掌柜,我不觉得这是浪费,难道你为了宋大夫给出我这个承诺的时候,会觉得这不值得吗?但听起来,这个真相似乎非常危险。”   “是。阮秋,我不是在骗你,我知道你在给宋燕台的弟弟治病,你只做好你该做的事就是,十方城的水深,不是你该插手的。”唐霰稍稍一顿,偏头同阮秋说:“方才叶硚的话你该听进去的,我以前杀人如麻,绝非善类,你确定要信我的话?”   想到众人走后,叶硚说的那些话,阮秋轻咳一声。   “你听见了?”   唐霰背对阮秋,面色看着平静,着实不像他以往的脾气,可他就是如此冷静,他说:“既然知道有人在针对我,这是我的地盘,我自然要多留份心思。阮秋,你……”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好像还不敢回头看阮秋,“你还敢来找我,就不怕我也会杀了你吗?难道你以为,叶硚是在骗你吗?还是说你愿意相信我杀人是被迫的这种话?”   这个问题阮秋还没想过,这会儿他也半点不慌,抬手扶了下发间的青簪,淡淡一笑,唐霰若要动手,那他的师尊早就该现身了。   “我敢来,就不怕你动手。唐掌柜,我昨日信你,最后证明你这次确实是无辜的。我不是傻子,不会听信叶管事的一面之词,若你当真以为自己当年是冤枉的,只要你说,我就愿意信,希望你不要骗我。”   叶硚所说的唐霰的过往听上去着实有些吓人,但其实漏洞百出,阮秋不傻,若是宋燕台当真恨唐霰,就不会多年未改六合同春阁的阵法,而宋老也不会对唐霰客气。   唐霰冷不防怔住,耳边霎时平静下来,竟是听不进去任何外物的声音,“你,真的信我?”   可没等阮秋回话,唐霰眸中涌上了几分复杂之色。   年少时向师兄宋燕台许下的承诺,又在心中回荡起。   他说过,少城主叮嘱他要照顾宋燕台,老城主培养他让他做宋燕台的心腹,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离开宋燕台,他会帮宋燕台。   那时年少的他,手上的月照花林还未沾血,这样一个承诺,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极可笑。   一直到八年前,唐霰不再愿意履行这个天真的承诺。   他问过宋燕台,你不信我?   那时宋燕台的回答,将他打伤,几乎要了他的命。   原来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感情,只用一招就能破碎不堪。   等到唐霰离开城主府时,宋燕台只说了那四个字。   宋燕台说,不要任性。   可惜唐霰不是在任性,他说要走就是真的走,被宋燕台捏碎的本命灵剑月照花林,以及这么多年来城主府给他的所有东西,他都没带上,留下他的师兄独守十方城。   “我不会再回城主府了。”   那是离开的时候,宋老劝他不要任性时他说的话。   他那时真的恨‘不要任性’这几个字,可没人信他。   整整八年,唐霰果真未再踏足城主府,哪怕半步。   唐霰眸中忽然涌上一抹水红,他飞快眨眼,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酸涩之意压下去。他没有想过,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没有给他的信任,却在才与他相识不久的阮秋这里得到了,虽然迟了很多年,可是……   “小蠢货……”   唐霰低喃一声,唇角又扬起几分笑意,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气,他抬眼望向院墙外,声音添上了几分沙哑,“都有人告诉过你我是会杀人的了,这种人你也敢信。”他板起脸,回身望向阮秋,“是我之前看起来不够凶狠吗?那现在呢?你现在可怕了?可还想要换古铜钱的消息?”   “换!”   阮秋毫不犹豫道:“我本就不想插手十方城的事,可现在事关我要追查的真相,若不尽早找出那个人,寒月姐还是会有危险。唐掌柜,我要知道这枚古铜钱是谁的!”   而且,唐霰哪里凶了,明明看上去就没有生气啊……   阮秋满目迷茫之际,唐霰也深深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跟阮秋说些什么,可对上阮秋那双坚定的秋水眸,他到底什么也没说,负手站定在鱼池前,沉吟片刻,往外走去。   阮秋正要跟上,听见他一声喟叹,不由止步于此。   “你还年轻,不知世事险恶,回去吧,跟你那个哥哥商量一下,若那时你还想知道,今夜,你再过来找我,我带你去找那个人。”   阮秋心下暗喜,忙不迭道:“不需要与人商量,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唐掌柜,你现在……”   “少说废话,说了让你等到今夜,少一刻都不行!”   唐霰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刻薄,嫌弃地睨了阮秋一眼便快步走了。他毕竟曾是化神期的修士,阮秋又岂能跟上他?一眨眼,唐霰就没影了,阮秋只得气馁地放弃了。   等就等,天很快就黑了。   阮秋从来不怕等待。   其实他回去找宋新亭和阿夕时,唐霰就站在他面前那一堵墙后,等他走远,唐霰才出来,定定看着阮秋的背影,连宋雪何时来的也没有发现,直到宋雪低咳了一声。   唐霰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宋雪压下这阵咳嗽,脸色愈发苍白,便由着唐霰扶他回去,他缓过气,才哑声道:“今日的事,显然是有人设局,要拉你下水。唐霰,你今夜真的要带阮秋去找人吗?”   唐霰眸光闪烁,支吾道:“那得看他还要不要去了。”   宋雪叹道:“你当年已经被逼离开城主府,既然如此,何苦还要再回去呢?你的旧伤还没好,我如今也治不了你,你不急着另寻名医,却要为了一份人情回去涉险?”   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唐霰有话也就直说了。   “不只是为了还人情。他们重伤你,害得你修为大跌,也害我丢了一位大夫,我本就不是大方的人,这仇当然要报,更何况……”   唐霰想起方才那双秋水眸底的信任,扬唇轻笑一声。   “他相信我,他就值得。”   多年前,他可以为宋燕台的信任出生入死,多年后,他也可以为了阮秋的信任再回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今天还有点头晕,抱歉来晚了_(:з」∠)_ 第六十七章 玉婵夫人,恨屋及乌。   虽然不明白唐霰为何非要等到入夜才肯说, 但他愿意说就已经是好事了,阮秋一夜未归,心里还记挂着梅寒月的伤,等宋雪等人在唐府安置好, 他们就去了对面梅家。   照常为昏迷不醒的梅寒月用灵力疗伤一番, 阮秋耗费了不少灵力, 回去后打坐调息,没顾得上与殷无尘说话,殷无尘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昨夜开始就一直没再出声过。   天很快就黑了。   恢复灵力的阮秋被宋新亭扣着吃完一顿饭,捏了捏长了少许肉的脸颊,为他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忧愁了片刻,就要动身去唐家找唐霰时,唐霰的声音就从院墙那头响起来。   “别走正门。”   唐霰就站在墙头, 似乎有些嫌弃地看着阮秋, 他说:“想要知道那枚古铜钱的去向, 就别让那几个暗卫跟着,你一个人,跟我来。”   阮秋不疑有他, 起身就要过去,却被宋新亭按住,宋新亭同唐霰说:“我跟小秋一起去。”   唐霰对宋新亭没什么印象, 只知道他是阮秋的哥哥, 闻言轻嗤一声, 就跃下了墙头, 阮秋以为他不同意, 就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一面墙传来, “来就来,只能带他一个。”   别以为他不知道,阮秋那院子里还住了个小丫头。   明白自己被嫌弃了的阿夕瘪了瘪嘴,她也有自知之明,一把捞过吃饱后就在桌上摊成一张饼的小黄鼠狼,识趣地说:“那我就在家里等着吧,外面还有暗卫守着呢。”   那两个暗卫修为高,阮秋也放心,唐霰没什么耐心,他不好让人等太久,就同宋新亭爬墙去了唐家,果然,他们过去时,唐霰很是不耐烦地斜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阮秋和宋新亭急忙跟上。   唐霰今夜穿了一身单薄的墨色衣衫,衣摆透着孔雀蓝,他负手飞身上了屋顶,只见黑影闪过,一抹孔雀蓝轻旋,在月色下几个起落,便远远将那几处院落甩到了身后。   他姿态随意,却都巧妙地避开了黑暗中守在这条小巷四周的暗卫,阮秋和宋新亭一路跟着,才看见小巷里的十几个黑影,只怕会跟丢,忙着提气御风,大气不敢出。   等飞出唐家那片巷子,低头看到静谧的内城街道时,阮秋才松了口气,加速追上唐霰,询问道:“唐掌柜,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唐霰回头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那凉凉的眼神显然透出一股‘少废话快跟上’的烦躁。   阮秋也就不再多问。   唐霰终于停下来时,他们已经越过了大半个内城,阮秋和宋新亭先后落到一处四层高楼的屋檐上,撤去灵力,走到踩在屋脊上观望对面灯火通明的城主府的唐霰身边。   “城主府?”   宋新亭神色防备,“你带我们来城主府做什么?”   “去找你们要的答案。”   唐霰俯视着城主府前的守卫,明俊的面容上有着阮秋从未见过的肃杀,眸光也透着寒意。阮秋忽然信了,他曾经也是十方城的二城主,而不只是锦绣坊的一个大掌柜。   “我说出来,你们未必会信。”唐霰眼底涌上几分轻嘲,“我离开城主府时什么也没有带,那串用西泽古铜钱编成的手链确实存在,但它也在那时被我送给了那个我们只能去城主府才能见到的人。你们现在可以重新选择,还要不要再追查下去。”   阮秋恍然大悟,“难怪你说,再查下去会有危险。”   唐霰回身看向他,“你们现在还有放弃的机会,一旦跟着我潜入城主府,就要做好会被抓到的准备,到时,宋燕台会饶了你吗?”   阮秋同宋新亭相视一眼,淡笑道:“唐掌柜莫忘了,我手上可是有宋城主给的十方令的。”   唐霰似是哽了一下,见宋新亭虽然无奈却也是听从的意思,皱了皱眉,转而望向城主府。   “好,那你们待会儿跟紧了。”   时隔八年,他终于回来了。   唐霰敛去眸底黯然,看着山脚下守卫换岗,他找准时机,让二人跟上,眸光一凝飞身出去。   阮秋还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一路上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幸运的是唐霰带的路畅通无阻。   三人顺利混入城主府,一路上山,竟然都没有碰到任何人,阮秋心下惊奇,唐霰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阮秋没留意到,只好奇地问,“唐掌柜怎么知道这条路能上山?”   唐霰黑着脸说:“走过几十年,就是闭着眼也能摸上来。”可他来时是不确定这条路还能不能走的,谁知道……这么多年,宋燕台知道城主府有这处漏洞也不补上吗?   阮秋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回头看向宋新亭,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再问下去。   越往山上走,就离山顶的宫殿越近,阮秋和宋新亭都去过那里,只在前面的大厅待了一阵。   走到这里,阮秋欲言又止地看着唐霰的背影,心下惊诧唐霰该不会是带着他来找城主吧?   这时,唐霰忽然警觉起来,侧身藏到山路边的树后。阮秋跟宋新亭也都跟着他藏了起来,就见唐霰在看小坡下面的石阶,那处台阶直通山脚,极长,阮秋二人都走过。   此时,一个人正走在这条石阶路上,往山下走去。   阮秋一眼就认出来,那人就是隐龙卫之首,那个很多人只知道姓,不知道名的慕容统领。   直到慕容走远,唐霰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道:“这人平日跟在宋燕台身边,宋燕台不让他出面时谁也看不到他,他无事也不会离开宋燕台半步,看来他是要出城了。”   阮秋怔了下,“我听闻,这位慕容统领是宋城主最信任的人之一,此外,就是庄九前辈。”   唐霰语气微凉,“是呢,什么都知道的阮小剑圣,你话这么多,还要不要去查明真相了?”   阮秋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见他要走赶紧跟上,低声道:“我只略通剑术,是注定无法继承师尊的剑道的,唐掌柜别这么夸我。”   唐霰边走边哂笑,“你听不出来我是在嘲讽你吗?”   宋新亭幽幽道:“唐掌柜是在嫉妒慕容和庄九吧。”   “谁嫉妒他们了?”唐霰湘箱筝理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就炸毛了,反应过来又稍稍冷静下来,斜了宋新亭一眼,轻哼一声道:“算了,不跟你们小辈计较,快跟我走。”   阮秋笑了笑,快步跟上,又问:“这个时候,慕容统领突然出城,莫非是十方城出事了?”   “不是十方城,是鬼城。鬼庙的那个明州城。”唐霰语气懒散,风轻云淡地将慕容的去处说出来,“前几日鬼城出现异动,宋燕台跟鬼母有仇,鬼母你知道吧?你是殷无尘的徒弟,那也是你师尊的仇人。这个血影宫修为最高的人说不定要有动作了,宋燕台信任的人不多,面对这种劲敌,自然是要派出他最信任的心腹。”   阮秋当然知道鬼母,只是没想到唐霰连他师祖跟鬼母的恩怨也知道,就是不清楚唐霰知道多少,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心想,难怪这两天师尊都不怎么出现了。   鬼母真的要有动作了吗……   宋新亭眼里浮现出一丝迷茫,可谁也没有给他解释,何况殷无尘的事情,他也不方便问。   唐霰自小在城主府长大,这么多年来城主府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也轻车熟路地带着阮秋和宋新亭混到山顶上,直奔山顶的阁楼。   走到楼下,阮秋才见到了除了慕容之外的第二个人,那座阁楼前有许多护卫与侍女守着,阁楼上有个极宽阔的平台,上面挂着一墙的琉璃宫灯,灯光一直照到山下。   远远看着,倒像是一个舞台。   门前人太多,唐霰带着他们绕到阁楼后方,推开一扇半人高的小窗,率先爬了进去,阮秋二人也只好跟进去,还好他身板比唐霰和宋新亭都瘦小许多,也不会太狼狈。   小窗里是一处走廊,一端隔着屏风,一端是一直往上的楼梯,唐霰先上了楼,阮秋和宋新亭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这栋阁楼极为精致华美,看着像是女子的住处,他们上楼时,也听见了女子的低声吟唱。   阮秋听不清那女子在唱什么,只觉得调子很好听。   他越发茫然,就见唐霰走到了楼上,却站在楼梯前没再动,他迷惑地走过去,顺着唐霰的视线往外看去,就见阁楼上十二扇门齐开,青纱飞扬,飘到外面的阳台上。   那边灯火如昼,俨然就是他们在楼下看到的平台。   一个身着浅金衣裙的女子站在灯墙下,虽是披头散发,可身姿极柔美,她正一边哼着歌,一边跳舞,水袖轻挥,裙摆随之旋转。   虽然她只是在转圈,做了几个很简单的动作,可只需一眼,阮秋就品味到了极致的美感。   怔愣间,唐霰已走了过去,阮秋看着他走到平台前才止步,呼吸都滞住了,急忙追上去。   “唐……”   他想提醒唐霰就不怕被那女子发现吗,唐霰却忽然开口,“她就是宋燕台的母亲金玉婵,梅寒月拿到那枚古铜钱本该在她手里。”   阮秋愕然,又转头看向那女子,唐霰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那女子明显听见了,她偏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果然是一张极美的脸,雪白无暇的肌肤,清丽出尘的五官。   原来这就是曾经与师尊父亲聂三有过一段缘分,还被这些流言所累与丈夫不和的金夫人?   阮秋本以为她会吃惊,毕竟有人闯进了她的住所。   事实上,这位金夫人看见他们时,只是跳舞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眉眼弯弯,笑了一下,便继续哼着慢悠悠的调子,轻旋跳舞。   阮秋蹙眉,“她……”   唐霰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阮秋和宋新亭一定很吃惊,他语调平静地为他们二人解惑,“她在宋燕台六岁时就疯了,因为她的丈夫是被她害死的。在那之后,她再没有离开过这栋阁楼,她忘了所有人,也忘了宋燕台,只记得每日都要练舞。”   阮秋又是一愣,“唐掌柜确定,九年前另一半西泽古铜钱,是卖给了这位……金夫人吗?”   一个已经疯了快四十年,被困在这座阁楼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半夜去六合同春阁伤人?   唐霰不知想到什么,招手道:“金夫人,过来。”   金夫人这才有了一丝反应,她的歌声停下来了,眨了眨眸子,无辜而迷茫地走了过来。   “唐……唐霰?”   “你还记得我?”唐霰微微挑眉,他的脸色有些别扭,回头问阮秋拿出那枚古铜钱,就递到金夫人面前,“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阮秋是把铜钱给唐霰了,可他不认为这能从金夫人这里问到什么,金夫人看了一眼,眼睛却亮了起来,笑着向唐霰伸出一只手。   “你给我的,这个?”   阮秋定睛一看,她细白的手腕上正是一串用几枚古铜钱和红绳编成的手链,他抬头看向唐霰,“她真的有这手链,但只有五枚。”   唐霰捏着那枚染血的古铜钱,放到金夫人手腕边。   “这不就是六枚吗。这串手链的确曾经是我的,我离开城主府时,来看过她一次,她喜欢,我就给了。反正这又不是我的东西。”唐霰轻嘲道:“事实上,另外六枚古铜钱也并没有卖出去,而且落到了宋燕台手里。这种古铜钱是由天外陨铁打造,宋燕台的本命法器需要这种材质修复,所以另外一半我早就给了他,他也早就用其淬炼了他的法器,找不到了。”   这是阮秋没想到的结果,他拿过那枚染血的古铜钱,仔细端详,“所以这套古铜钱,这世间也只剩下这六枚了,而金夫人手上正好少了一枚,是有人从金夫人这里偷走了这枚古铜钱,然后特意用来构陷你吗?可是,那人既然能拿到这枚古铜钱,就应该知道,东西现在是在金夫人手里。用来构陷你,这不是漏洞百出吗?”   宋新亭也道:“只怕不是构陷,而是恰好丢了这枚古铜钱,怕会暴露,所以故意插了一手,拉唐掌柜下水,混乱大家的判断。”   唐霰道:“恐怕确实是如此。但是这个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来的,宋燕台小时候虽然没得到过金夫人的宠爱,却一直很在意这个母亲,不会让闲杂人等来打扰她。除非,是宋燕台自己,或者他信任的人。”   阮秋再看金夫人,后者看着很是温婉无辜,但人虽然疯了,却很听话乖巧。他思索了下,温声问金夫人,“金夫人,你还记得这串手链是唐霰送给你的,那你可知道,你手上的手链是何时少了一枚铜钱?”   唐霰道:“她现在什么都忘了,心智还不如六岁孩童,你问她这些,她给不了你答案的。”   宋新亭道:“问一下也无大碍。”   唐霰耸肩,“那你们随意。”   阮秋知道他们俩不太对付,见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拿衣袖将手上那枚古铜钱擦干净,递给懵懂的金夫人,“您再看看,这枚古铜钱虽然样式与您手链上是一样的,可图案并不相同,这是您给别人的吗?”   金夫人心智是不如六岁孩童,可也不怕人,她看了阮秋一阵,试探着拿过那枚古铜钱,端详须臾,面露惊喜,在手链上比了比。   阮秋耐心地看着她,“金夫人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当时,您把这枚古铜钱送给谁了吗?”   唐霰嘴上说不信,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却还是不停地往这边看,显然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送给谁?送给了……”金夫人想得有些费劲,好在没一会儿,她就说出了一个名字,“城主。”   她说着傻乎乎地笑了笑,又看向唐霰,说:“你怎么好久没来了,他们都说你不回来了。”   自从她说那个人是城主后,唐霰的面色就变得极难看,可听见金夫人的后话,他心中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一个傻子都记得他很久没有回来了,都知道想念他。   阮秋也没料到那个人会是宋城主,他看着唐霰的脸色变化,心中也有些担忧,便在金夫人迷茫的注视下拿回了那枚古铜钱,可看着金夫人不舍的神情,他又不忍心。   “我先拿去用一下,等我用完了,再把它还给您。”   金夫人也好哄,虽然还是不舍,但也点头同意了。   阮秋犹豫了下,还是同唐霰说:“既然查到了古铜钱的去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他心中也有很多疑虑,古铜钱真的是宋城主拿走的吗?那那个黑衣人会是宋城主吗?可宋城主为什么要伤梅寒月?这不合理啊。   阮秋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细节,是他们漏掉的。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不是光明正大来这里的,万一被楼下的人发现,会招惹麻烦的。   唐霰没说话,深深看了一眼金夫人,便先转身离开。   金夫人似乎想跟上来,可走了没几步,就又停了下来,目送几人离开,看着很有些可怜。   阮秋暗叹一声,跟着宋新亭下楼,走在前面的唐霰忽然停下,之后面色凝重地往楼上走。   “有人来了,先上去!”   阮秋二人闻言匆忙上楼。   彼时,金夫人已经回到舞台上,自顾自跳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舞,可阁楼就这么大,出了隔开内外间的屏风后面,也无处可躲了,他们只好先去了屏风后面躲起来。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都敛息屏气没敢出声。   终于,那人走到了阁楼。   唐霰探头出去斜了一眼,看见人面色霎时冷了下来。   阮秋睁着秋水眸看他,谁?   唐霰做了个口型,叶硚。   阮秋吃惊,微微皱眉,叶硚也可以来看金夫人?   不过,叶硚好像跟金夫人有亲戚关系,还是表哥。   但他今夜来这里做什么?   阮秋心下惊疑,竖起耳朵试图偷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而叶硚确实去了阁楼的阳台前,却只是远远看着金夫人跳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愣是看了一炷香,站姿一直没变过。   三人中耐心最好的阮秋都快受不了了,他蹲得快腿麻了,便就地坐了下来。心道这叶管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怎么一动也不动?   而耐心最差的唐霰,冰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阮秋瞥见他偷偷捏起了拳头,心下警钟大作,急忙按住他的手,神色凝重地朝他摇头。   唐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挣开阮秋的手坐回去。   阮秋正暗松口气,耳边却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眸光一顿,抬眼望向屏风上面,就见叶硚被烛光放大的身影正一点点覆盖住屏风。   被他发现了?   阮秋看向其余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   唐霰很快做了决定,在储物戒中抽出一柄软剑,紧握在手中,然后默不作声地蒙住了脸,握着软剑指了指外面,又指向楼下。   阮秋看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说待会儿唐霰先动手,让他们不要拖后腿,趁机先离开这里。   虽说这样很不地道……   阮秋和宋新亭还是点了头。   唐霰眸中闪过一丝凉意,便靠坐在屏风内昏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叶硚的脚步一点点靠近。   忽然,一个发着光的琉璃球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   说来也巧,那成□□头大的琉璃球正好滚到叶硚脚边,又随着他的脚步,被撞进了与他只有几步距离的屏风里,到了唐霰脚边。   微弱的灵光映照在三双充满惊愕的眼睛里,满是死寂中,叶硚停下脚步,看向窗边的矮桌。   那是一个相当昏暗的角落,在所有烛光照耀的死角。   身量矮小,肤色雪白且面无表情的小少爷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看着叶硚,琉璃眸中不见什么神采,静幽幽的,如一汪深潭。   叶硚似乎松了口气,“阿元小少爷,你何时来的?”   听到这话,阮秋也是震惊,随后莫名的毛骨悚然,叶硚来得太不凑巧,他们还没来得及走,这个阿元小少爷估计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在了,但他们方才居然都没有发现!   该说这幽灵般无声无息的小孩,不愧是宋燕台的弟弟吗?   此时此刻,在叶硚含笑的注视下,阿元什么也没说,叶硚的笑容没变,等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拱手道:“那表叔先走了,阿元不要在这里玩太晚,你母亲还要休息。”   阿元依旧没理他。   叶硚退了几步,才转身下楼,清晰的脚步声在阁楼里响起,渐行渐远,阮秋才终于放心。   阮秋捡起了那个琉璃球,透着阵阵灵光依稀看见里面好像是一条冰雪铸成的鞭子,想来真的是一件法器。他这也才发现唐霰一直垂着眼不说话,还挡在出口的位置。   “人走了,我们也走?”   阮秋轻轻一推,唐霰才回神似的,瞥了眼他手上的琉璃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又不着痕迹地藏了起来,收起软剑便起身。   阮秋正要绕过他出去,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慢吞吞地走到了屏风前,如同金夫人一样,阿元看见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毕竟刚刚帮他们解围了,就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阮秋也没问,他看着与金夫人眉眼相似的阿元,心下默默叹息一声。   “这是你的东西,谢谢你。”   阿元接过琉璃球,都没有多看阮秋和宋新亭一眼,直直看向唐霰,唐霰正扯下面上黑布。   “跟一个小傻子道谢有什么用?”相比之下,唐霰的态度很冷漠,“赶紧走吧,别磨蹭了。”   阮秋皱眉道:“你别这么说话。”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阿元,其实上次见面,他就看出了阿元大概是也跟金夫人一样,他不是性子内敛,而是……可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别管他了,赶紧走。”唐霰不以为意,他有两个多阿元那么高,一抬腿就绕过了阿元。   阿元还是眼巴巴看着他,还把手上的琉璃球递过去。   “小唐,给。”   唐霰看也没看,大步下楼。   阿元直愣愣看着唐霰离开,手上捧着的琉璃球也没有收回来,空茫的琉璃眸中满是期望。   但唐霰没有回头。   眼看唐霰都下楼了,阮秋也只好跟上,只是不时回头看阿元,总觉得这小孩看着怪可怜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许会很失落吧?   也不知道唐霰是不是恨屋及乌,把阿元也记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六十八章 唐霰旧伤,调虎离山。   走出金夫人的阁楼后, 阮秋和唐霰、宋新亭原路折返,顺利离开城主府,彼时夜色深沉,明月当空,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唐霰的步伐不似来时轻快, 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落在内城一处高楼上,一身黑衣在月下透出几分寂寥。他的面色已恢复平静,负手而立, 眺望着远处的六合同春阁。   打听到梅寒月昏迷前拿到的古铜钱曾被金夫人口中的城主要走的消息后,阮秋和宋新亭多少都有些理解唐霰这是为何沉默,阮秋犹豫须臾,捏紧那枚古铜钱走近唐霰。   “金夫人神志不清,她方才说的话, 我们只能信一半。唐掌柜, 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   唐霰这时的语气听着也很平静, 难得的很好说话。   阮秋便道:“唐掌柜离开城主府八年,手链也一直在金夫人手里吗?这些年你真的从未回过城主府吗?我知道唐掌柜消息灵通,这是否包括城主府?你说城主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金夫人, 那在你离开城主府前后,都有什么人可以接近金夫人?”   听阮秋这话估计会让唐霰有些不悦,宋新亭抬腿走了过去, 余光颇为警惕地留意着唐霰。   唐霰回头瞥了阮秋一眼, 倒没有生气, 他弯唇勾起一抹笑意, “我从未回去过城主府, 又怎会知道那手链金夫人有没有给过其他人?要说我消息灵通, 也只是在城主府外,宋燕台的地盘我不会接近。至于金夫人,在我离开城主府前,能接近她的人,只有偶尔会偷偷去看她的宋燕台,我。还有金夫人的陪嫁侍女,金素心。”   说到这个人,唐霰眸中涌上一抹极复杂的情绪。   “她已经死了。”   阮秋颔首,“我不是在怀疑唐掌柜,我也愿意相信唐掌柜是无辜的。只是我们对城主府的了解太少,而此事恐怕牵扯到宋城主。”   “我知道。”唐霰轻晒一声,垂眸道:“阮秋,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城主府?”   此事叶硚今日说起过,语焉不详,阮秋和宋新亭都听了一耳朵。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语气有些迟疑,“叶大管事说,是因为你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金素心吗?”   “不错。”   唐霰皱了皱眉,他不太想提起这件事,转身望向月下宁静的内城,语调幽幽,“我自七岁就来了十方城,因资质不错在宋家族学脱颖而出,被当时的宋家少城主收养,那一年,宋燕台才五岁。因为少城主夫妻不合,少城主很少去看他,但少城主并不是不在意他。少城主带我到城主府时,便是希望我能帮他照顾宋燕台。那时,我就发现了金夫人似乎有些问题,她的情绪很容易崩溃,私下会无意识地虐打宋燕台。我帮宋燕台上过药,还将此事说给少城主听,他们夫妻为此大吵一架,少城主甚至动了和离的心思。”   阮秋本以为唐霰先前说宋燕台不得生母金夫人宠爱,是因为金夫人受流言影响夫妻感情不睦而忽略宋燕台,没想到宋燕台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年幼时竟被母亲虐待过。   唐霰瞥见阮秋面上的错愕之色,又道:“别看你们方才所见的金夫人那样安静无辜,当年清醒时的她确实也是个温婉的女子,可一旦失控,疯起来甚至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拿起刀子割破宋燕台的手腕,看着他流血喊疼也无动于衷。宋燕台恨过金夫人,但后来少城主死后,金夫人也疯了,她忘了所有人,也忘了宋燕台,更不会再虐待宋燕台,甚至还会对宋燕台笑。宋燕台只有这个娘,所以他恳求老城主,让老城主留下了金夫人的性命,但老城主的条件是,要将金玉婵永远关在山顶的阁楼,因为金玉婵害死的是老城主唯一的儿子,即便杀人的不是她。”   “金素心是金玉婵的贴身侍女,她自小伺候金玉婵,随其陪嫁到十方城。”唐霰笑意凉薄,“在金家培养下,她只听从金玉婵的吩咐,为其卖命。而金玉婵伤害宋燕台时,她也会不忍心,因为那些年的守护,宋燕台对这个素心姑姑很在意,对待她时就如对待自己的生母一般。那些年来,金素心也确实对我这个宋燕台的师兄不错,我曾经也以为,我可以一直信任她,可惜,最后她死在了我的剑下。”   阮秋听唐霰的声音变得沙哑,不由蹙眉看向他僵直的脊背,总觉得,这样的唐霰很罕见。   他是在难过吗?   唐霰轻嘲一笑,“看什么看,我话都还未说完呢。”   他扬起下巴,一脸傲然地接着说,“少城主被鬼母杀死后,老城主念在我在那时救了宋燕台一命,让宋家着重培养我,宋燕台在老城主和金素心的悉心照顾下慢慢长大时,我在宋家的磨练下慢慢成为老城主为宋燕台准备的一把刀。不错,我确实为宋燕台杀了很多人,那些挡在他成为城主、接下十方城这条路上的所有人。我用少城主给我的剑,为宋燕台开了一条血路,将他稳稳地送上了城主之位,老城主也终于放心放下十方城闭关。”   “我的修为确实是用人血堆出来的。”唐霰嗤道:“所以很多人都害怕我,老城主也怕我会背叛宋燕台,临走时将我赶到六合同春阁,让从前只会杀人的我去跟人学做生意,还把隐龙卫的慕容和庄九给了宋燕台,代替我从前的位置,宋燕台没有拒绝,我也没有拒绝。我早就有自知之明,我是为了报答少城主和老城主的养育之恩,我也只是宋燕台的师兄,我不喜欢杀人,也不稀罕什么二城主的位子。”   “本来就这样也挺好的,比起杀人,我虽然对经商没什么兴趣,这样安逸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唐霰说着冷笑一声,“也许宋燕台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又或许这些年来,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弟情分已经被消磨殆尽。老城主走后,我与他越来越生分,一直到八年前,他忽然让我去查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金素心。”   阮秋只觉得唐霰的笑容很难看,唐霰要面子,又不好戳破,便顺着话问:“金素心有问题?”   “我不知道!”   唐霰摇头,尽管时隔多年,他提起这件事时,眼里依旧有着抗拒与迷茫,更多的是失望。   “他不让慕容跟庄九去,偏偏叫我去,还要偷偷地调查金素心。他说金素心可能有问题,那段时间有许多异常。所以我去了,金素心果然要给宋燕台下毒,却被我当场抓到了,她毕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问过她为什么,是不是有人在逼她?她不肯说,只让我杀了她。然后,她夺走我的剑自刎了,宋燕台他们也来了。”   每次回想起来这件事,再到后来被众人指责他杀死金素心是事实,唐霰在否认之后都会有一种迷茫,真的不是他自己记错了吗?   真的是他杀的人吗?   唐霰的神情迷惘而痛苦。   “所有人都说,是我杀了金素心,还有人说我真正想杀的是金夫人,可是我真的没有……”   唐霰快速摇头,那段痛苦的回忆几乎让他窒息,那些人的指责与宋燕台不信任的话都在耳边回响。唐霰闭了闭眼,终究还是遏制不住,捏紧五指,突然握住阮秋的肩膀。   “你知道吗?我想了足足八年,从一开始的肯定到后来的不确定,现在我终于确定了,我没有杀金素心,是有人在陷害我!金素心跟他们一起害我!可是当年宋燕台没有信我,我在他们的指责下崩溃了,我动手了,之后宋燕台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早已经记不清当年手中的月照花林指向的人是谁,但那个人肯定说过他要害的是金夫人,他有口难辩,一怒之下,用了杀招。   于是宋燕台出手重伤了唐霰,当时他很不可思议。   明明是宋燕台让他去查金素心,为何宋燕台不肯信他没有杀金素心?可大多数人都宁愿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而比起金素心……   唐霰想,比起金素心,他在宋燕台眼里并不重要。   那个晚上,他最终是带着一身伤灰溜溜地离开了。   后来宋燕台再来,没有问过他的伤势,只是让他交出六合同春阁的管理权,嘴上说是平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让他先安静养伤。   可这样不就坐实了他的罪名吗?   曾经少城主为唐霰寻来的灵剑月照花林已经断在宋燕台手中,那一刻,唐霰也终于死心了。   “我信你……”阮秋起初有些被吓到,脚步趔趄地往后退了半步,可撞进唐霰通红的眼里,他就心软了,按住唐霰的手背道:“我相信人不是你杀的,唐霰,你冷静一点!”   宋新亭第一时间就扣住了唐霰的手,听到阮秋的话,他皱了皱眉,到底暗叹一声松开了。   阮秋力气大,握住唐霰的手腕将其从肩膀上拿下来,温声道:“那之后呢?你就这样离开了城主府?没再调查当时陷害你的人?”   唐霰神色怔忪,他本以为时隔多年,他完全可以平静地将这件事说出来,但其实并没有。   他不觉喘了一口粗气,抬手捂住眼睛,靠着屋脊坐了下来,好一会儿,他声音沙哑地说:“是我自己打算离开的,宋燕台不再信任我,我也不再信任他。我那时怀疑过,这是宋燕台为了逼我退出城主府而设下的陷阱,可笑我却天真地信了他。”   “可宋燕台若要你离开城主府,没必要赔上前辈的性命。”阮秋低头看着唐霰,想了想也跟着坐了下去,“你证实过是他吗?若是这样的话,你为何还留在十方城?”   唐霰平复了心情,靠着屋脊,仰头望向漆黑天幕,“没有。我那时被他重伤,修为大跌,还落下了严重的内伤,八年来一直是宋雪在秘密为我疗伤。阮秋,不瞒你说,我现在的修为只有元婴期,而且极不稳定,有时只有金丹期的实力。我若是离开十方城,没了十方城的庇护,曾经我为了宋燕台招惹的仇家都找上门,我如何能活下去?可我还是不甘心,我开了锦绣坊,明目张胆地同你们玄极宗合作,我想让宋燕台看看,他以为将我赶出城主府我就会生气,会一蹶不振吗?”   “我不会。”唐霰道:“我再也不是他的师兄,也不会再回城主府半步。这是我当年走时跟自己说过的话,可是今夜,我食言了。”   阮秋心下愕然。   看来是他太想当然了,唐霰不离开十方城,其实是有很多原因的,并非只是他以为的唐霰还念着城主府和跟宋燕台师兄弟的情分。   阮秋垂头,“对不起。”   唐霰偏头望他,眸子黑幽幽的,透出几分疑惑,“你跟我道歉做什么?我是为了缓你救了宋雪的恩情,何况即便你没有提出来,我也会回来一趟。我已经被害成这副模样,可是他们不该动宋雪。宋雪是我的大夫,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再放弃。”   “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出这只躲在暗处害人的老鼠!”   阮秋正色道:“我会帮你。”   唐霰不免多看他一眼,“你是觉得我可怜?阮秋,殷无尘有没有教过你,不要轻信任何人?你才来十方城,又是帮梅寒月找伤她的人,又要帮阿元疗伤,又是要帮我的,你怎么什么承诺都说得出口?你不是在哄我吧?不然,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听起来,这位锦绣坊大掌柜已经恢复以往不会说话的状态,阮秋无奈道:“唐掌柜莫忘了,伤梅寒月的人跟构陷你且灭口宋雪未遂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伙人,我们要查的都是一样。至于阿元,宋城主说过,他们有需要时,才会来找我。而且,宋城主给我十方令,让我在城中方便行事,本来就是支持我追查此事的意思。”   唐霰目光幽幽地瞪了他一阵,看他又不顺眼了,拍了拍袍子愤然起身,“宋城主宋城主,你就这么信他?你可是剑圣的徒弟,殷无尘那么精明的人就没教过你不仅不能轻信他人,更不能轻信长得好看的人!”   阮秋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点无理取闹,也只能失笑地跟着起身,“看来你是真的恨宋燕台。”   唐霰冷下脸,“他还不够格。”他紧跟着又说:“那些古铜钱的下落,宋燕台不可能不知道,他自己借我的方便拿走了一半,另一半就在金玉婵手腕上,他总来看金玉婵,会不知道那铜钱下落吗?我的本命灵剑已断,身负重伤,修为大跌,他下的手,心里也该有数。可是今日他来时,只听叶硚指证我,却装作自己不知情。”   唐霰近乎急切地向阮秋求证,“你说,他今日来见我,不就是想将我抓起来,要我的命吗?”   阮秋听他说的不无道理,可还有些困惑,“那宋城主为什么伤梅寒月?那黑衣人是他吗?”   唐霰面色微僵,冷哼道:“应该不是宋燕台,若是他,你们那天晚上怎么可能轻易逃过一劫?早在他白日见你们时,就能扣下你们,不让你们走出城主府,何况他还要求你帮那个蠢货治疗……”他的神色沉重下来,“不管是不是他,宋燕台今日一定是想要我死,就像八年前那样,他不照样是借着那件事,将我逼出城主府?”   阮秋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对宋燕台并不了解,唐霰却是实打实被伤过的。如唐霰所说,他们之间早已没了信任,宋燕台不信他,他也不再信唐霰。   唐霰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张了张口,别扭地别开脸,“阮秋,我劝你一句,不要轻信宋燕台,你为他卖命,也未必能换来真心。我就是知道太多了,他才想要赶走我。包括那个阿元,你为他疗伤,就只是疗伤就算了,不要深究,也不要多事。”   阮秋点头道:“我知道。唐掌柜,你说,若那个黑衣人也不是宋城主,那他会是什么人?”   唐霰道:“我也不清楚,若你们说的没错,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又与六合同春阁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恐怕还是跟宋燕台脱不开干系。不是他就是他手底下的人,甚至可能是宋家人。自我离开城主府后,叶硚代替我掌管六合同春阁,与宋家人修复关系,宋家也有一位化神期,而那个隐龙卫统领慕容跟庄九曾经是老城主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对宋燕台有没有异心。但是,叶硚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宋新亭倒是觉得叶硚待人温和,要比唐霰的可信度更高,他问:“就因为叶管事指证你?”   “我与他的仇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唐霰斜宋新亭一眼,又看向阮秋,眼神颇有些‘看好你哥哥’的抱怨之意,才道:“叶硚是跟金玉婵陪嫁来的,金玉婵身边的金家人除了金素心,就是他这个金家养大的表哥。据我所知,金素心喜欢叶硚,曾在宋燕台面前多次举荐叶硚,才叫叶硚在城主府中慢慢得到实权,最后才掌管了六合同春阁。而金玉婵疯之前曾有心撮合金素心跟叶硚,结果不知为何没成。”   听到这话,阮秋忽然明白,他漏掉的细节是什么了。   叶硚,这个人在梅寒月出事前后都出现过,他同样也可以出入六合同春阁。而他们那时听信了叶硚当夜不在阁中的说辞,又很快顺着叶硚给的铜钱线索找到唐霰,倒是忘了,叶硚这个人,同样也有问题。   “金素心喜欢叶硚,梅寒月是叶硚手底下的人……”阮秋想将这两个八年前跟八年后出事的人串联起来,却苦于没有找到关键线索,“为何出事的,总是叶硚身边的人?”   “纸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被人察觉,可不得杀人灭口?”唐霰道:“当我离开城主府前后那段时间也查过金素心曾接触过的人,她平日都在阁楼照看金玉婵,极少出门,而与她接触最密切的人就是叶硚。金玉婵日常所用的一应事物,也都是由金家人出身的叶硚送来的。而金素心死后,喊着要为她讨回公道的人,也是叶硚。”   他笃定道:“我敢断定,金素心自杀的事跟叶硚脱不开干系。而梅寒月重伤当夜,明知后门有人守夜,为何要从前门逃离?就不能因为是守夜的人也得听那个人的话?梅寒月自知被人碰见也是个死,所以才挑远路逃走。而那枚铜钱,你们刚刚也看到了,金素心死后这些年里,不仅那个阿元可以进入金玉婵所在的阁楼,连叶硚也可以,那么他同样也可以哄骗傻了的金玉婵,拿到她手链上的古铜钱。”   宋新亭仍有些狐疑,“叶硚指证你至少有古铜钱作证物,可你说是他也只是空口白话,金玉婵分明说了,古铜钱是城主要走了。”   唐霰反问:“你信一个傻子的话?”   阮秋按住宋新亭的手,眉心紧蹙,“哥哥,金夫人傻了是事实,她的话只能信一半,而且很容易被人利用。不过唐掌柜,你说叶管事有问题,我们也得找出证据才是。”   宋新亭认同道:“不说叶硚为什么只单独拿走那一枚古铜钱,唐掌柜莫忘了,此事宋城主已经知晓,要指证他手下的叶硚得先拿出证据,否则,小秋也没法同他交待。”   “我怎么觉得你在挑刺呢?”唐霰看见他就直皱眉,同阮秋说:“你若信我的话就先查叶硚,看看梅寒月受伤那一夜究竟没有出外城。虽说迟了许多,可他没去过,就一定能查出端倪。另外,他昨夜的去向也值得一查,要杀宋雪的人也许就是他。”   宋新亭虽然不喜欢唐霰,但事关重大,也就没再挑刺,他问阮秋,“那我们现在先出城?”   唐霰嗤笑,“外城那么大,他又没说他去了哪里,你们怎么找?别怪我不提醒你们,你们手上握着十方令,城主府的隐龙卫消息最灵通,你们怎么不回去找他们查去?”   经他提醒,阮秋也才想起来,这种事情他们几个人很难查到,便道:“好,那我们先回去。”   唐霰是没有意见的,出来大半夜,他也已经累了。   “那就回去吧。”   别看唐霰方才情绪崩溃时那样吓人,片刻的功夫,人已经调节好了。阮秋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抿了唇,拿走古铜钱的人不管是有意无意,都不想让人追查到他,线索就此断在了金夫人口中的城主手里,他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找不出有用的线索。   罢了,还是得慢慢来。   三人回去时也避开了巷子里的暗卫,回到了他们的小院里,唐霰本想回去,同阮秋说了一声就要走,听见动静的阿夕从屋里推门出来,见到他们后,惊喜地跑了过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快去对面!”阿夕指向门外,“你们走后没多久,梅姐姐就过来找小秋哥哥,她说寒月姐姐好像要醒过来了!”   “什么?”   这于阮秋而言简直是惊喜,他二话不说就跟着阿夕去了隔壁,宋新亭和阿夕自然是跟了上去。梅寒月醒来就能知道伤他的人是谁,这是他们找到幕后之人的一大突破口,唐霰登时精神起来,也跟上了三人。   他们过来时,赵三夫妇还未睡下,因为找不到阮秋,他们就只得找会医的暗卫先来看过。   梅寒玉一见到阮秋便欣喜地握住了他的手,同他说,暗卫告诉他们,她妹妹梅寒月估计很快就能醒,最迟也会在明天晚上醒来。   梅寒玉握住阮秋的手说这些时,面上满是喜色,可看见阮秋身后的唐霰,她又面露警觉。   “唐掌柜?他怎么来了?”   先前叶硚指证唐霰的事,赵三夫妇没出面,可毕竟是自家人出事,也都听到了一二,这会儿见了唐霰,赵三也露出了防备之色。   阮秋忙解释道:“唐掌柜已经证明了他的清白,那夜他不在六合同春阁,伤人的不是他!”   唐霰为人小气,也不至于迁怒什么都不知道的受害人家属,他摆了摆手,望向屋里,“别说废话了,你还是快去看看梅寒月吧,等她醒来一问,不就知道是谁伤的她。”   一言惊醒梦中人,梅寒玉忙拉着阮秋进屋,阮秋也没浪费时间,赶紧进去查看梅寒月的状况,确定她的身体在好转。说来也奇怪,他这些天得空就来给梅寒月用功法疗伤,今日也来过一趟,那时他耗尽了灵力,晚上出门前,梅寒月也还在昏迷。   但人确实有要醒来的迹象,也许是庄九的固魂之法与他的功法、丹药堆叠的效果,或许还有梅寒月自己急迫想要清醒的意愿,先前说的至少十天半个月,也只是从一些病例中得到了结论,很多人的身体状况都不一样,也不能说绝对就得是那天。   只要梅寒月有反应,阮秋再辅以万象回春诀相助,人很快就能清醒过来。阮秋便也不再多想,运起万象回春诀,将灵力送入梅寒月体内,帮她疗愈身上和元神上的伤。   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宋新亭还是防着唐霰。   众人都在门前,也就只有阮秋和梅寒玉在屋中,一人疗伤,一人守在床沿,这个过程极漫长,眼看着天边就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阮秋耗费大半灵力,才见梅寒月眼皮动了一下。   梅寒玉惊喜地看向阮秋,阮秋也才睁开双眼,垂眸看去。梅寒月眼睫颤抖着睁开了眼睛,一双眼有迷蒙失神慢慢转为惊惶无措。   “阿月,你醒了!”   梅寒玉立时扑到床沿,喜极而泣。   一声惊呼惊醒梅寒月,也惊醒了屋外众人,宋新亭没再拦着唐霰,跟着阿夕、赵三进屋。   见梅寒月目光落到梅寒玉身上,显然有所反应,阮秋正要撤去灵力,手却忽然被清醒过来的梅寒月抓住了,只是梅寒月初醒,身上没有力气,也只能发出急促的气音。   阮秋见她苍白的面容上满是惊恐,便温声安抚,“寒月姐,别害怕,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梅寒月嘴唇抖动须臾,才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叶……叶硚要杀城主!快,快通知城主!”   不仅是屋中众人始料未及,这才慢悠悠走近进屋中的唐霰也是愕然,他两三步走进来,望向只说了一句话就已经累出满头冷汗的梅寒月,“你说什么?叶硚要干什么?”   阿夕机灵地跑去倒热水,阮秋心中虽有疑虑,仍是让梅寒玉先扶起妹妹,找出丹药送上热水,“你先别急,服下丹药再慢慢说。”   温水入喉,服下丹药后,梅寒月的脸色有所好转,颤抖无力的手也稳了一些,却是更加用力地握住阮秋的手,声音沙哑,语调急切,“我去叶硚的账房找络子时,撞见他跟一个黑衣人密谋,要调离慕容统领,杀害宋城主,宋城主……他还好吗?”   “慕容统领?”阮秋想说宋城主应该好好的,可提到慕容统领,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唐霰。   唐霰的神色倏然由惊诧转为不安,隐龙卫慕容……他不是恰好在昨夜就离开了城主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不用猜了,直接开整_(:з」∠)_ 第六十九章 叶硚居心,城主遇险。   天色已然大亮, 被阮秋吩咐去城主府打听消息的暗卫还未回来,所有人都还在梅家的小院里,梅寒月缓了一阵,恢复一些体力后, 也将她那夜受伤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只是找到络子时不巧撞见叶硚与一个黑衣人说话, 只听见他们说要尽快调离慕容统领,否则难以对宋城主下手的话,就被叶硚二人给发现了。   幸好梅寒月机灵, 装死逃过一劫,她姐姐姐夫都是跑江湖的散修,她自小跟着也学了一些本领,也正是这龟息术帮她逃过此劫。而那枚古铜钱,就是叶硚要杀她时她在叶硚身上拿到的, 等叶硚以为她已死时她趁机偷跑, 之后就撞见了阮秋三人。   之所以担忧宋城主, 是因为梅寒月依稀听见了一句话——   叶硚说,宋家已安排妥当。   宋家,那可是宋城主的本家, 不乏修为高的大能。   可阮秋几人修为都不高,唯一例外的唐霰又已旧伤在身,修为大跌, 而且不一定会帮宋城主。思来想去, 阮秋只好将此事告知宋城主安排到他身边的两名元婴期暗卫, 他们知道此事后让院中的暗卫一半继续守护阮秋等人, 一半人去城主府查探。   将梅寒月交给赵三夫妇照顾, 阮秋从屋中出来, 唐霰还在,因与众人关系都不好,他独自一人站在院中。阮秋有些诧异,但他对宋家所知甚少,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唐掌柜。”   唐霰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阮秋走到身后了也没察觉,直到阮秋开口才恍然回神,淡声道:“看你这样子一定是有事要求我,行吧,别磨蹭了,有话快说。”   唐掌柜这时倒很爽利。阮秋心下暗道,嘴上也直言道:“若寒月姐那夜听到叶硚说的都是真的,那叶硚兴许已经与宋家勾结要谋害宋城主。唐掌柜是在担心宋城主吗?”   “谁担心他?”唐霰嗤了一声,“宋家算什么,最厉害的也就只有一个化神期长老,当年也随着宋二爷被赶出城主府了。不错,宋二爷确实不服宋燕台,可谁让他不是老城主的儿子,城主府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叶硚这些年跟宋家走得近,会跟宋二爷勾结在一处不是很正常吗?宋燕台可不是什么善茬,宋家的小动作我都知道,他会不知道?他就是喜欢看着那些人蹦跶,等看腻了烦了也就端了。”   唐霰的话听来有些凉薄,末了,却同阮秋说:“你与其担心宋燕台,不如早些回玄极宗。十方城中一旦有动乱,届时也会影响到你们,趁早离开,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阮秋没被吓到,反而笑道:“若是叶硚和宋家真的翻不起什么风浪,唐掌柜又为何提醒我们尽快离开?”他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唐霰是恨宋燕台也好,还是心底还是在意他的,总之,唐霰是不会希望宋燕台死在叶硚手里。说真的,阮秋其实也不担心,毕竟宋燕台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只是唐霰的话,还是叫他有些忧虑。   阮秋敛去笑容,认真起来,“唐掌柜,寒月姐醒来的事不管叶硚知不知道,他上次灭口宋雪失败后,应当都已经做好了会暴露的准备。而昨夜慕容统领这一走,恰好给他们提供了机会,叶硚不只是一个人,他在宋城主手下多年,宋家那位老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黑衣人,叶硚与宋家里应外合,他们也许真的能撼动十方城。”   唐霰神色不屑,下意识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停下来。   他知道阮秋说的是事实。   阮秋看在眼里,又问唐霰,“唐掌柜,你让我们尽快离开十方城,自己却不打算离开吗?”   唐霰偏开脸,故作轻松地说:“事情还未到那个地步,宋燕台没那么脆弱,只是少了一个慕容,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庄九也有化神期,何况他自己本身就不弱。让你们离开,只是因为你们已经被卷入此事,叶硚若要动手,会放过你们吗?不管他得手与否,你们此时离开也可以避险。”   “至于我……”   唐霰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离不开十方城。况且,我一定会杀了叶硚。他动了我的朋友,我说过,会让他赔宋雪的金丹。”   且不说唐霰对待宋燕台这个师兄还有没有师兄弟情分,单说他对朋友宋雪,也是很不错的。   阮秋由衷道:“唐掌柜有情有义,阮秋佩服。不过目前还没有消息,也许正如唐掌柜所言,宋城主早已经看穿叶硚,不怕叶硚和宋家的挑衅,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离开。”   唐霰却说:“你可是殷无尘的徒弟,若在这十方城出来什么意外谁也赔不起。别怪我危言耸听,宋燕台是强,可他也有不少弱点,而叶硚是他身边的人,在他身边足足三十年,宋燕台对他的信任能让他随意出入城主府,看望金夫人,说不定叶硚也知道了他的致命弱点……如此自负的宋燕台,斗得过心机深沉的叶硚吗?”   “致命弱点?”   阮秋若有所思,抬眼望向院外,耳边倏然响起殷无尘的声音,“唐霰说的有道理,小秋,或许你应该听他的,至少先去外城避祸。”   师尊?   才只是两天没有跟殷无尘好好说话,阮秋就已经极想念他,乍一听他出声便是满心惊喜,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唐霰,抬手扶了下玉簪,转头走向堂屋,一边低声回话。   “师尊,你这两日去了鬼城吗?”   昨夜慕容统领离开城主府时,唐霰说过鬼城有异动的事,阮秋一直记着,也在担忧殷无尘,怕他一声不吭就去鬼庙找鬼母寻仇。   身处千里之外,在血影宫附近某处山洞打坐的殷无尘大抵是听出阮秋话里的担忧,望向山洞外一大片循着血气而来伺机而动的妖兽群,发出一声低笑,“没有。这两日聂无欢正在炼制解毒丹药的关键时刻,溶血丹本没有解药,他也是在摸索丹方。不过,鬼城的事,他确实也知道了,派了他的属下去查看,我得帮他护法。”   阮秋稍稍一愣,秀眉紧蹙起来,“溶血丹的解药这么难炼制吗?”他顿了下,不放心地问:“师尊,他真的会帮我炼制解药吗?您问他要解药的时候,有没有打起来?”   殷无尘温声道:“没有。你放心,我定会拿到溶血丹的解药,不过这两日疏忽了你那边。你不愿离开内城的话,这些天就得小心,若出了什么事,定要早些召出剑意。”   阮秋乖乖点头,“我知道的,师尊也要小心,您一个人,在魔门那边也很危险的……”他犹豫了下,轻叹一声,“师尊,您若是要去鬼城的话,一定要先告诉我好不好?”   他怕他这辈子没死,师尊却跑去鬼庙报仇出了事。   殷无尘眸中含笑,“我还不会去鬼城,这次鬼城异动,也是前世没有过的事。小秋,在拿到溶血丹的解药之前,我不会先去报仇的。”他看着山洞外蠢蠢欲动的妖兽群,又瞥了眼血雾笼罩的山洞深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默然起身召出荧烛剑。   “小秋,你一整夜没有合眼了,去城主府打探消息的暗卫还没回来,你也先去休息一下。”   阮秋舍不得,他不是很累,还想同师尊再说一会儿话,只是师尊这么吩咐,他也只好听话,正要应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他闻声回头看去,就见两名暗卫并肩而来。   他只好暂且放下自己对殷无尘的思念,快步上前。   “怎么样?宋城主还好吗?”   院中众人也纷纷走过来。   那两名暗卫皆是愁眉苦脸。   阮秋顿了下,“宋城主出事了?”   暗卫摇头,“不,我们进不去城主府。不知道为何,城主府已开启法阵,封锁起来。想必一定是府中出了什么变故,城主也许……”   那名暗卫说着看向唐霰,似乎犹豫了下,但最后还是拱手跪下,“还请唐掌柜出手相助!”   唐霰原本复杂的面色一怔,哂笑道:“真是好笑,你们城主府出事,找我是什么意思?”   阮秋面露了然。   唐霰本就是宋燕台的师弟,曾经的十方城二城主,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师兄弟因何决裂,只看宋城主还容唐霰留在十方城,都以为宋城主与唐霰还有几分师兄弟情分在。   再者,很多人都知道,唐霰曾经是个化神期大能。   可无几人知道,那只是曾经。不说唐霰愿不愿意,他现在这个修为,插手此事也是个死。   阮秋扶那暗卫起来,出言解围,“事情也许还未到那个地步,暗卫大哥,你先与我们说说,你们现在还能联系上其他隐龙卫吗?”   那暗卫只觉一股大力握在手上,不觉已跟着起身,他与同伴面面相觑,重新审视起阮秋,迟疑道:“如今还在内城的兄弟们还未联系上,但听闻宋家二爷进了城主府……”   此时此刻的城主府,上下一片死寂,叶硚带着宋家二爷与那位化神期长老来拜见宋城主时,宋城主一如既往高高在上地坐在大殿里,身旁是宋老与庄九,慕容果真没在。   叶硚扫过众人,行礼都免了,面上是以往的温厚笑容,却多了三分寒意,“听闻慕容统领昨夜已出城,不知城主安排他去了何处?”   宋城主面白如雪,发丝也如月光一般皎洁,矜贵地端坐在上面,宛如冰玉雕琢而成,一双琉璃眸俯视叶硚和他身旁几个宋家人时,视线仿佛化作实质一般,冰冷刺骨。   “这么早,表叔就来了,还带来了二叔和三长老。看来,你们已经等待这个时机很久了。”   宋家二爷竟被那双眼睛看得心下悚然,随即面露不甘,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侄儿,好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幅病歪歪的样子?你身边那个唐霰呢?他怎么没在啊?”   叶硚笑道:“二爷说笑了,唐掌柜早就不在城主府了。您该问的,是慕容统领怎么没在。”   宋家二爷故作懊恼地收起折扇,“是了,我年纪大了,竟将慕容统领错认成唐霰了,那个凶狠的小子早就被城主大人赶走了。”   宋老怒斥道:“放肆!在城主面前也敢大放厥词!”   宋城主抬手轻摆,弯唇一笑,分明极好看,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杀气,“叶硚,看在你这些年战战兢兢照顾金夫人的份上,你与宋家人那些小动作,本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偏偏要动唐霰,还带着宋家人闯城主府,本座就不能容忍你了。”   叶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城主想如何处置我?”   宋城主眸光一沉,望向另外几个宋家人,淡声道:“几位呢,二叔今日来,所为何事?”   宋家二爷望向身旁的三长老,就有了底气直视宋城主,“大侄儿应该清楚,十方城城主的位子,向来是有能者居之,敢问大侄儿,你如此病弱,如何撑得起城主之位?你也莫怪二叔无情,若你今日让出城主之位,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你依旧是我们宋家的人,二叔也会寻来名医为你治病,到那时,大侄儿静心养病就是了。”   “能者居之?二叔也配?”   宋城主淡淡一笑,斜倚玉座之上,一手支起下颌,“你这番话,当年怎么没跟爷爷说?”   宋家二爷面色霎时由晴转阴,手中折扇直指宋城主,“我不配?你这个病秧子就配?宋燕台,外人不知,可我知道,你这位子是唐霰给你挣来的!你跟你那个娘一样,就是个疯子!废物!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过今日!放心,等你死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年迈的叔父的,不过那时,这城主府就与你们嫡系一脉毫无干系了!”   宋老满脸怒容,可宋燕台没发话,他也没有出声。   宋燕台神色冷静,甚至笑了,冰冷目光扫过叶硚和几个宋家人,“就凭他们?就想将我从城主之位上赶下来?”他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缓缓说道:“元婴期的叶硚、化神后期的三长老,几个元婴期的宋家长老……二叔,你今日是不是还没睡醒?”   “你!”   宋家二爷气急,只得看向叶硚。   叶硚神色从容,还故作好心地提醒道:“城主放心,多得您这些年的信任,让我得到了城主府的管事权,我来时已经开启法阵,封锁城主府,也将府中的人大多替换成宋家人,若是打起来,内城与外城都不会察觉,唐掌柜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动。”   “那本座也省心了。”   宋城主一个眼神,身旁的白衣僧庄九便笑眯眯地走出来,“叶管事不愧是伺候过城主多年的大管事,知道城主今日不想将事情闹大,叫唐掌柜费心,还特意提前封锁了城主府,也不枉城主特意将慕容调派出去,给了叶管事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看来城主要动手了。”叶硚后退半步,看了一眼那位化神后期的宋家三长老,“也好,宋二爷都说了,城主之位能者居之,那今日,我们就看看谁才配得上这个位子。”   庄九随手一扬,将累赘的袈裟甩开,笑呵呵地说:“叶管事说笑了,此等小事,无需城主出面,庄九这就请教一下宋家三长老!”   他说话间,手中金光法印已出,朝着那位宋家三长老当头压下。叶硚与宋二爷等人自觉退到一边,那位宋家三长老一动未动,周身便现出灵光罩,将法印隔绝在外,可紧接着,白衣僧的身影就近了眼前,那位三长老也不得不出手,抬掌迎上去。   两位化神期修士斗法,若非这座城主府布置了大大小小无数法阵,这座大殿也得被震塌。   而此刻,宋城主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上面观战。   毕竟是老城主给宋城主留下的人,在这城主府里,庄九的实力仅次于宋城主和慕容,而宋家三长老当年就是被老城主和唐霰逼退出城主府的,谁高谁低很快就能分辨。   只见金光闪烁,万佛现身,涤荡神魂的梵音在殿中回荡起,饶是三长老的掌法再厉害也有过一瞬凝滞,稍不留神,就险些被那金光凝成的佛印扣住,他一个激灵回神,神色一紧,急急往后撤去,将周身灵力汇聚与掌上,浑厚掌力挡下金光佛印。   到底,还是三长老先退后几步,漫天金光散去,庄九施施然落到宋城主面前,笑得像一尊弥勒佛似的,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接下来,还有谁想挑战我们宋城主?”   虽然没有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显然是三长老落了下风,就是输了。宋二爷的脸色很难看,三长老都不是对手,他更不是。他只得看叶硚,“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叶硚竟也不客气地说:“二爷,谁料到你们这么没用,慕容不在,连一个庄九都斗不过。”   宋二爷大怒,“你……”   “够了。”   宋城主俨然没有看他们跳脚的意思,“叶硚,城主府容不下你这样的人,至于二叔,现在离开,本座还能留宋家一条活路……”   “慢着!”   叶硚走上前来,不退不让地对上宋城主那双琉璃眸,“宋城主,看来昨夜调离慕容,是您特意为我设下的圈套。不过,跟了您三十多年,我有一句话,很早就想说了。”   宋城主眼神漠然。   叶硚笑了一声,面色变得阴沉,“您太过自负了。生在城主府,你爹死后,你就是老城主钦定的下任城主,自小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蝼蚁,你不在意我私下的小动作,因为你觉得,我根本掀不起风浪。可若是小看了蝼蚁,也是会遭到反噬的,到了被反噬的那一日,你大抵才会懂吧。”   宋老冷笑道:“就凭你?叶硚,你未免太过自信!”   叶硚摇头失笑,“动手吧。”   宋城主看向他,宋家几人也在看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见庄九忽然闷哼一声,扶住心口半跪下来,他向来不离身的佛珠串掉到了地上,他也顾不上捡,霎时间就出了满头冷汗,双眸中血光若隐若现,他咬了咬牙,眼中也露出几分迷茫之色。   宋老惊道:“庄九!”   庄九看着他们,想动却动不了,且周身血液翻滚,胸腔窒痛异常,他喘着粗气道:“我,好像是中毒了,不对……这是什么奇毒?”   宋城主眸光一沉,终于站起身来,冷眼望向叶硚。   叶硚笑得极畅快,“庄九啊庄九,说来你医术那么厉害,给你下药我也是费尽了心思。我将药下到城主的吃食上,我们城主那么信任你,但凡入口之物都会先经过你的查验,而你每次都服下一点,时间长了,体内积累的毒不就足以威胁到你了吗?”   庄九只觉周身俱是麻痹,四肢也不听使唤,再笑不出来,咬牙道:“叶管事好重的心机。”   叶硚笑容阴冷,“是你们一直挡在我面前,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对你下毒?”他又看向宋城主,“宋燕台,你放心,我每次下的毒只有一点,庄九试过之后就没了。不过调走了慕容,又失了庄九这一大助力,我倒想知道,你还有什么能耐翻身?”   宋城主看着庄九面上的痛苦之色,眉头慢慢拧紧,“你为何要这么做,本座自问这些年来一直待你不错,就因为八年前素心姑姑的死,本座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交待?”   “金素心算什么东西?”叶硚讥笑道:“我要的是表妹,是阿婵!宋家人对不起她,还要将她永远困在城主府……我绝不允许你们这么做,宋燕台,你不配当她的儿子!”   宋城主周身霜气凝结,杀气凛然。   “你竟敢觊觎她……”   叶硚愤然道:“我与表妹青梅竹马,我为何不能喜欢她?可没想到,前有聂三那个地痞无赖纠缠她,后来嫁到了城主府,你爹也冷待她……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在金家视若珍宝的女儿,却要被你们永远困在那座阁楼上,我要带表妹走!”   不说宋城主,叶硚身边几个宋家人闻言都很吃惊。   宋老面露错愕,继而转为嫌恶,“金家的女儿害死了我家少爷,是城主念在她是生母的份上才求老城主绕过她的性命,是,我们是困住她,这些年却也一直好好地供养着她。可你身为她的表哥,竟敢觊觎一个有夫之妇……叶硚,你简直无耻!”   叶硚冷笑道:“懒得跟你这助纣为虐的老东西说理,我只知道,除掉宋燕台,表妹就能离开城主府。庄九,你给我拿下宋燕台!”   宋老气得手抖,又觉得可笑。   庄九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可下一刻,庄九眸中血光涌现,竟真的站了起来,他眸中被血色填满,僵硬地面向宋燕台。见他抬手的那一刻,宋燕台振袖一挥,一点灵光跃上大殿之上,随即化作极耀眼的光圈,将整个大殿都罩在其中——   一座大阵在众人脚下缓缓浮现而出,宋燕台已飞身落到台阶边缘高高的灯台上,一袭白衣胜雪,周身霜气环绕,遍地皆是寒冰。   只见阵法中突然抽出几道霜雪凝成的铁锁,霎时捆住庄九的四肢,将他整个人困在原地。   宋燕台俯视阵中神色各异的宋家人,冷厉的目光最后落到叶硚身上,“你们谁也走不了!”   叶硚沉下脸,朝宋家人斥道:“慌什么,他只是一个病秧子,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说完便先行出手。   反正已经被困在宋燕台的阵法里,必是不能善了了。   那位宋家三长老见状也跟了上去,剩下几名宋家人面面相觑,最后到底还是召出了法器。   在宋燕台的阵法里,他们都受到压制,无法发挥全力,即便一拥而上也无法奈何宋燕台。   宋燕台只需轻挥衣袖,宋家众人皆被震退,然而这片刻功夫,庄九也挣脱铁锁拍来一掌——   毕竟是自己人,宋燕台无意下杀手,足尖轻点往后掠去,同时阵中抽出一条极粗的链条,紧锁在庄九身上,正将人拉回地上之际,一道血光划过,周天冰雪倏然崩溃!   宋燕台眸光一沉,望向殿门前,正见一个周身裹在黑袍里的黑衣人站在那处,手中血气未散,他惊诧之下,睁大了一双琉璃眸——   最初那个重伤梅寒月的黑衣人,不是宋家三长老?   这个化神期魔修又是谁!   相比起城主府内的混战,今日的内城可以说十分宁静,时间一点点过去,已近了黄昏。   被派来保护阮秋和梅寒月的暗卫仍未联系上其他隐龙卫,等他们再去查过六合同春阁和宋家回来,阮秋几人也得到了叶硚跟宋家现任家主还有几位长老都不在的消息。   怎么会这么巧,人都不在?   只有一个可能,至今还未解封的城主府一定出事了。   阮秋几人还好,那七八个暗卫却是急疯了,临近入夜,唐霰也着急起来,只怕今日等不到解封,连锦绣坊都顾不上,见阮秋迟迟没去外城,便吩咐众人先去唐家避祸。   说来唐霰这人也很怕死,尤其是在他修为大跌的这几年,他在唐府地下有一处层层法阵掩藏的地下室,避免城中出什么事,他们这里弱的弱病的病,阮秋也就同意了。   将苏醒不久的梅寒月和重伤未愈的宋雪等人都安置在地下室后,唐家大门再次紧闭起来。   几位暗卫依旧跟在他们身后,跟着转而守在唐家。   天快黑了。   即便是阮秋也逐渐开始不安,他看着唐霰安置好宋雪几人后从地下室出来,便跟了上去。   “唐掌柜,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吗?”   唐霰扯了扯衣襟,“不然呢?你一个筑基期,我一个带伤的废物,我们一起冲进城主府?”   阮秋不是这意思,安排大家到唐家地下室避祸就是唐霰的主意,他说:“我看你这样安排,想来你也觉得这次宋城主会有危险。而且唐掌柜,那些暗卫也都很着急。”   唐霰方才是有些焦躁了,他稍稍冷静下来,同阮秋说:“我也想杀了叶硚给宋雪报仇,可宋燕台封锁了城主府,我也进不去。别说是我,殷无尘在也不会乱闯城主府。”   阮秋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小声道:“师尊跟宋城主有些仇怨,是不会来十方城的。”   数名暗卫都守在唐家前院,阿夕也在院中喂小黄,忽然察觉什么,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   “门外好像有人来了。”   闻言,众人警觉起来。   唐霰按住阿夕,“我去看看。”   他斜了一眼那些暗卫,几个暗卫就识趣藏到暗处。   唐霰敛去眸底烦躁,整理好衣襟,才抬脚走向门前,懒懒地问:“谁啊,这么晚了还来?”   门外无人应答。   阮秋想跟上去看看,却让宋新亭一手拉住了,低声道:“这会儿还有人来,也许有危险。”   他便远远看着唐霰走到大门前,又问了一句是谁,还是没人回答,却见唐霰皱起了眉头。   他嗅到了很浓重的血腥气。   唐霰低头看去,就见一股血水自门槛上淌进来,他眉头一紧,将大门打开一条缝,瞥见一抹被血水染红的雪白时,他已是神色大变,急忙推开大门,回头喊起阮秋。   “阮秋,你快过来!”   白衣霜发的青年满身是血,倒在唐家大门前,身边躺着双眼紧闭的宋老。随着唐霰将大门推开,宋燕台的一只手耷拉在门槛上,雪中透着几点苍白的指尖正滴着血。   院中的阮秋面露迷茫,可唐霰叫他,他就过去了。   “唐掌柜,怎么了?”   唐霰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宋燕台,他竟有些无措,一时愣住,张了张唇,正要回答阮秋,许是被他方才喊阮秋那一声惊醒,宋燕台的手动了动,忽然抓住他的衣摆。   “小,小唐……”   还真是他!   唐霰反应过来,眸中涌上几分惊惶,本能地后退,孔雀蓝的衣摆随之被抽出宋燕台手中。   宋燕台愣了下,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咬了咬唇,哑声道:“快救宋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阿元怪病,入府偷药。   唐霰如此着急, 躲在暗处的暗卫们都忍不住探头。   而阮秋神色警惕地走过来,很快也见到了门外的人,只因宋燕台那身白金衣袍上的星月交辉的图腾太过独特,他一眼就认出来。   “宋城主!”   阮秋话音一滞, 才看到躺在一旁满身是血的宋老。   “宋老!你们怎么会……”   阮秋下意识看向唐霰, 却见后者僵站在门前, 仿佛视宋燕台二人不顾,他皱了皱眉,还是上前扶起宋燕台, “宋城主可还好……”   没等阮秋问完,宋燕台身形一晃,闭眼倒了下来,原本扶住他手臂的阮秋手忙脚乱地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接住,也顾不上唐霰这个主人家愿不愿意收留宋燕台二人, 回头朝院中不明状况的几人扬声喊道:“宋城主受伤了, 快!把他们带进去!”   听闻是宋燕台, 暗卫们不再隐藏,齐齐现身,宋新亭和阿夕也过来了, 等见到仿佛要压倒阮秋纤细腰杆的宋燕台衣袍上满是血水时,阿夕也不由惊呼出声,“好多血!”   阮秋简单查看过宋燕台的伤, 发觉竟有灵力狂暴的征兆, 神色凝重地将宋燕台交给几名暗卫, 又着手让人抬起还有气息的宋老。   暗卫们将二人都送进唐家, 期间唐霰一直没反应。   他们都伤得不轻, 阮秋跟进去给他们疗伤, 在路过唐霰身边时,还是没忍住停留了一下,劝道:“唐掌柜,你们的恩怨以后……”   “送去地下室吧。”唐霰打断阮秋的话,似乎才回过神,黑亮双眸望向门外蔓延一路的血迹,“那里安全,我来处理这里的血迹。”   阮秋还真忘了门外的血迹,他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不觉弯唇笑应一声,便匆忙进院。   他们跟宋城主、宋老相识没几日,可阮秋会医,没道理看着一个重伤的人和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不管,何况宋燕台那样厉害的人物,若就这样死了,阮秋会觉得可惜。   唐家的地下室很大,隔开不少房间,有着唐霰的不少私藏,他这个锦绣坊大掌柜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阮秋第一次下去时也为摆得齐齐整整的灵石堆震撼过,这下人命关天,他没心思再看,将宋老与宋城主安置好,赶紧找出丹药为他们疗伤。   等阮秋给宋老也上药包扎过后,唐霰才终于回来。   阮秋看唐霰站在门前忧心忡忡地看着榻上的宋老,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不远处躺在床上的宋燕台,洗干净手上的血,吩咐阿夕守在密室里看着二人,便同唐霰出去说话。   宋城主和宋老居然重伤逃到这里,宋雪和赵三夫妇等人听到消息无不好奇,加上本就睡不下,各自从房间里出来了。这地下室虽大,又藏了许多珍宝,好几个博古架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加上几个守在这里的暗卫,众人都在,多少显得有些逼仄。   因为宋城主的伤不好说出去,避免祸及众人,阮秋便跟唐霰去角落里说话,结果还没开口,唐霰先着急地问:“宋老怎么样了?”   “宋老伤得不轻,不过有人为他护住了心脉,暂且不急。”阮秋神色凝重,扫了眼坐在厅中的众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但宋城主已有灵力狂暴的征兆,只怕不能再拖下去,一旦失控,我们也许都会死的。”   这种状况,阮秋还只是在那个阿元小少爷身上看到过,他猜想大抵是因为这兄弟俩是一脉相承的功法,体内灵力俱是深不可测,而又冰冷如霜雪,方才在大门口碰到宋燕台的手时,阮秋就被冻得一个激灵,片刻功夫,宋燕台脸上都结了一层霜。   不同于阿元,宋燕台的修为之高十方城人尽皆知,这样的人一旦失控,杀伤力是极大的。   唐霰跟着皱起了眉头,“这种时候他怎么又发病了?”   阮秋疑惑,“又?”   唐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沉吟道:“宋燕台伤成这样跑来找我,八成是被叶硚算计了,他不能在内城待下去了,阮秋,待会儿我送他离开内城,你安心照看宋老。”   阮秋满腹困惑,想到唐霰曾经也是宋燕台的师弟,是宋燕台的信任之人,此事唐霰必然有所了解,而他是个外人,也就没有多事,只问:“唐掌柜,你想送宋城主去哪里?你身上还有旧伤,若宋城主在路上失控,你拦不住他的,你带上暗卫吧。”   “不用。”唐霰断然道:“暗卫留着保护你们,只要我跟宋燕台都不在这里,以你剑圣弟子的身份,叶硚应该不会太为难你。你们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他也发现不了你。”   毕竟相识一场,如今也算是共同面临困境,阮秋不放心唐霰,“可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唐霰就听不得这种话,登时挑眉,“你怎么说话的?”他又故作轻松地说:“放心,锦绣坊在外城,我在外城也有许多朋友,只要联系上他们就不会有事。何况宋燕台这会儿也见不得人,我知道他在城外有一处疗伤之地,那里有老城主留下的人。”   阮秋只好点头,“好吧,那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唐霰点头。   不料这时,一名守在前院的暗卫忽然下来地下室。   “不好了!唐掌柜,城主府解封了,但我方才联系上隐龙卫的兄弟,他们说,城主有令,封锁内城,命所有暗卫出城主府追杀劫走阿元小少爷的歹人和背叛城主的宋老!”这名暗卫自己说来也觉得奇怪,“可是城主分明就在唐府,宋老也是……”   他们一直守在这里,自然知道宋老是宋城主带来的,即使如此,城主怎会下令追杀宋老?   几名暗卫面面相觑。   真相其实不难猜,那元婴初期的暗卫是目前暗卫中修为最高的,也暂时充作首领,他问:“让人封锁内城追杀宋老的人可是叶硚?”   那暗卫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迷茫,“是庄九大人。”   那元婴期的暗卫倒吸一口气,又下意识望向唐霰。   唐霰已捏紧拳头,面沉如水,“屋里的人就是你们城主,没想到,连庄九也背叛了他。”   暗卫还是愿意信他的,迟疑道:“不知城主如何了,我等是为了守护城主而生,又岂能容忍庄九叶硚这等无耻叛贼架空城主府?”   众人纷纷看向阮秋。   阮秋却不知要不要说,同样迷茫地看向唐霰,他们刚刚才说要带宋燕台出城,叶硚就命人将内城封锁起来,宋城主该如何是好?   “啊——”   一声惊呼倏然打破地下室里的寂静,那是阿夕的声音,正源于宋燕台和宋老所在的密室。   阮秋认出声音,“是阿夕!”   不知唐霰想到什么,神色骤变,大步往密室走去。   见状,阮秋和宋新亭以及一众暗卫们紧跟上去。   可等阮秋几人到了门前,床前的唐霰忽然回头冷斥,“都不要进来!宋燕台无事,只是那个小丫头摔了一跤,别吵到他们养伤!”   几名暗卫纷纷停下,阮秋也有些疑惑,却见阿夕抱着小黄鼠狼从唐霰身后钻出来,走路一瘸一拐的,脸色泛白,露出一个尴尬的干笑,却在看向阮秋时挠了挠脸颊。   “没事,我看你们宋城主似乎很冷,一直在发抖,想给他盖被子来着……结果不小心摔倒了。唐掌柜说的对,是我吵到大家了。”   她本就生得讨喜可爱,呲着小白牙笑起来,看着甚是天真,而唐掌柜又坐在床沿,拉下了层层床帐,一副想让宋城主好好休息的态度,几名暗卫犹豫了下,退了出去。   但阮秋没走,宋新亭也没走。   唐霰回头看他们,面色有些古怪,“阮秋,宋雪的伤很严重,金丹裂缝难以修复,一直无法入睡,但他说那日帮他疗伤时他要比后来轻松许多,你能不能去帮他看看?”   阮秋看向宋新亭,宋新亭点了头,转头却将密室的木门拉上,霎时将幽暗烛光困在室内。   阿夕见状再没忍住,浑身哆嗦着跑到了他们身后。   唐霰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阮秋,对上那双秋水眸,便有些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阮秋蹙眉,“我也想问唐掌柜要做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同伴,可是唐掌柜为何要逼阿夕帮你撒谎?你在身后藏了什么?”   “你……”那一声同伴叫唐霰怔了下,神色也认真起来,“或许你不会想知道的,阮秋,剑圣弟子的身份可以给你带来许多便利,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给殷无尘面子。还记得你刚搬来时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在这城中,你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阿夕浑身一震,脸色愈发苍白。阮秋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可是阿夕已经察觉了,况且唐掌柜以为你想隐瞒的事,我这些日子接触过宋城主,就当真毫无察觉吗?”   唐霰偏头望向严严实实挡住床内的杏色床帐,“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我保证不会有事的。阮秋,你跟你哥哥先带这丫头出去吧。”   阮秋深深望了唐霰一眼,想到这一阵的相处,到底还是愿意信唐霰,慢慢点下头,“好,但你们现在要出内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唐掌柜,我也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   唐霰沉默下来。   一时不察,床帐便被一只雪白而细小的手掀开,分明稚嫩却极为冷静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不用藏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唐霰面露震惊,回头看向床帐内,果真对上一双琉璃般通透,同时也极冷静耀眼的眸子。   “你……”   床上哪里还有宋城主的身影?   那分明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童,阮秋几人都见过他,他就是对外宣称是宋家小少爷的阿元,此刻坐在床沿,一双琉璃眸不再是空洞的,竟也能流畅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再看他那身顶级法衣衣摆上的图腾,此刻就算阮秋几人不想知道,也无可避免地看到了。   宋城主竟然就是阿元?   阿夕抱着小黄躲到阮秋身后,苍白脸上满是惊恐,无疑是在证实,她方才之所以被吓到就是亲眼看到了宋城主变成阿元这一幕。   方才还是阮秋让她留下照看宋城主二人的,谁知道会触碰到宋城主的秘密,阮秋暗叹一声。   他其实没有太多惊诧,他替阿元、宋城主都安抚过灵力狂暴的状况,也从唐霰方才的反应猜到了几分。然而这时最吃惊的人也不是宋新亭,反倒是早已经知情的唐霰。   “你怎么出来了?”   此刻叫阮秋不知道是称呼宋城主好还是叫阿元好的宋燕台失血的唇瓣微抿,琉璃眸微阖,发出稚嫩沙哑的声音,“我已经落到这个境地,再隐瞒也无用。方才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庄九并没有背叛我,但他被叶硚控制了,这么多年都是他在为我压制灵力狂暴,他很了解我的病情,也被迫催动了我这次的病发。”   “不过我这次并未神志不清,但……”宋燕台的语调仍是不紧不慢,却已无先前的骄傲,他说:“庄九在他们手里,叶硚就能让我一直变不回去。宋伯替我挡了一劫,我也撑着一口气召出法阵困住他们,带着宋伯从密道逃了出来,这次是我轻敌了。”   既然他自己出来了,唐霰也就不再为他隐瞒,听他这么说,唐霰也有一肚子火,“我就知道,你这种自负至极又优柔寡断的性子早晚要出事,现在报应不就来了吗?宋老这么大年纪还要受此重伤,宋燕台,你活该被打,可宋老是被你连累的!”   宋燕台怔了下,低头道:“我知道,我不应该明知叶硚跟宋家在图谋什么,还调走慕容。”   “你果然是故意的!”   唐霰气极反笑,“我就说,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怎会不知情?原来你自己要作死,既然想死,你又跑来我家门前是什么意思?”   宋燕台攥紧被褥,仍是低着头,“对不起,小唐。”   唐霰冷笑一声,转而望向阮秋,“劳烦你们照顾宋老了,今日的事,你们就当做没看到。”他斜了宋燕台一眼,“既然他已经醒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自然会处理好。”   宋燕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却透出几分委屈。   他现在还是孩童模样,看着实在叫人不忍心,但唐霰却愣是一眼也没看,面色冷冰如初。   就像阮秋刚搬到唐霰隔壁的第二天,阿元一身是血的蜷缩在门外,唐霰也始终没有开门。   即便阮秋不愿插手城主府的事,但他无意中让阿夕看到了,便知道自己已经躲不掉了,他得为阿夕负责。闻言,他也不得不多言提醒一句,“宋城主已有灵力狂暴的症状,不宜再动用灵力,而且你修为高深,一旦失控,就会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唐霰语气冷硬,“那是他自己的事,你不用理会。”   阮秋叹道:“先前庄前辈说,城主之所以只需要我帮忙缓解灵力狂暴半个月,是因为半月之后名医便能赶到十方城。想来宋城主已有解决之法,那我也不再多事了。”   确定宋燕台就是阿元后,先前阿元出现时唐霰的异常,以及唐霰的警告,阮秋也能想通了。   原来唐霰是在帮他。   若是宋城主就是阿元的这个秘密传出去,必定会引来许多争端,他自己也不可能不在意。   看起来,这就是唐霰说过的,宋城主的致命弱点。   宋燕台抬眼看向阮秋,“多谢提醒,麻烦让外面的暗卫进来吧,我有件事,想要他们去办。”   唐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会相信你就是他们的城主吗?”   宋燕台在怀中取出一枚指环,金丝缠绕在墨色宝石上,呼之欲出的龙头威武横生,“这是能调动隐龙卫的黑龙指环,不管手持黑龙指环的人是谁,隐龙卫的暗卫都必须听我调令,这也包括隐龙卫首领慕容。小唐,你以前是见过这枚指环,放心。”   唐霰神色微僵,他大抵猜到了宋燕台要做什么,他仍旧很无法理解,并且极不赞成,“你打算将你的怪病说出去?宋燕台,这枚指环即便在你手上又如何,你常年病发,不管城中琐事,这么多年来庄九就是明面代替你的主事人,你觉得,比起庄九手中的城主令,你的指环还能有用?”   他这么一说,阮秋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把宋燕台的暗卫叫进来,可没料到不等他们出去喊人,密室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既有黑龙指环在手,我等自是听从城主吩咐!”   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门前传来,竟是以那名元婴期暗卫为首的几名暗卫,为首那名暗卫望见床上的小童,神色有些古怪,但看到他手中的指环,便恭敬地跪了下来。   “还望城主恕罪,我等只是察觉唐掌柜有异常,这才在外偷听。隐龙卫本就是为了保护城主而生,如今城主有难,若有吩咐,属下自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请城主示下!”   那暗卫一跪下,身后几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唐霰神色懊恼,他竟忘了密室里面没有设隔音法阵,然而他现在修为大跌,他也无法奈何这帮暗卫。可让这么多人知道宋燕台的秘密,他面色凝重,低头看向宋燕台。   宋燕台有些诧异,这在这张稚嫩的脸上显得颇有些呆怔,但很快,他的面色转为欣慰,“我如今有一件事情要去办,不能再留在这里,还望你们守好这里,保护宋老。”   几名暗卫皆是惊愕。   唐霰一怔,“你要去哪儿?”   宋燕台摇了摇头,望向一众暗卫,“都先下去吧。”   一众暗卫面面相觑,但城主有令,还有黑龙指环在手,他们只得听命行事,齐齐退出去。   看着人都出去了,唐霰追问道:“你想干什么?”   宋燕台看向阮秋三人。   阮秋并非不识趣,就要告辞,宋燕台却先开口,“小唐,你应该还记得,我自小就有这怪病,越长大,修为越高,病症越发严重,时不时发作,变作孩童模样,神志不清。但多年前,爷爷请玄极宗的莫寒水替我医治,此事,你们几个也知道吧。”   宋新亭和阿夕不知,但阮秋知道,他忙道:“师尊是曾与我说过莫师伯为宋城主医治之事,但城主的病情,莫师伯从未透露过半分,连师尊也不知情,城主大可放心。”   “看来莫寒水确实一直信守承诺。”宋燕台苦笑道:“如今被你们撞见,你们又是小唐信任的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当年莫寒水给我炼制了三枚丹药,叫我每隔十年服下一粒。如他所言确实,服下最后一粒丹药之后,我的怪病就不会再发作了。”   唐霰显然知情,他问宋燕台,“按理来说,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你服下最后一粒丹药的时候,难怪你们骗阮秋说还有半个月名医能赶到。你是想要提前服下那粒丹药?”   宋燕台看向他,语气显然软和不少,“叶硚跟了我那么多年,此事我没有告诉过他,可他大抵也猜到了什么,尤其是这半年来,我的怪病发作愈发频繁,他早已经知道阿元就是宋燕台,这才敢在最后期限前对我下手,我也想赶在服下最后一枚丹药闭关之前解决了他,没想到……是我太低估叶硚,那个重伤梅寒月的黑衣人,不是宋家三长老,我今日与他交过手,他的功法应当是出自魔门四派。”   “魔门四派?”   被并称为魔门四派的,只会是血魔宗后来的四个分支,而今只剩两派,唐霰也不免吃惊。   “血影宫,还是血符门?”   面对唐霰的问话,宋燕台再次摇头,“不确定,我那时体内灵力狂暴,病症被催发,若只有三长老和宋家人,即便庄九被控制,我也能解决他们。可是那个人只用了血魔宗的功法,又遮了脸,我只知道他很强,即便我的病没有发作,我也很难与他分出胜负。我想,他若不是鬼母,也得是不亚于鬼母实力的魔门中人。”   若说起鬼母,阮秋便不得不在意了,鬼母也是他师尊的仇人,自从入了十方城后,调查那黑衣人的事,他就一直听人提起鬼母。   看来鬼母确实作恶多端。   阮秋忍不住问:“宋城主,我能否问一下,庄九是如何被叶硚控制的?据我所知,血影宫有一种手法,可以通过丹药控制他人。”   宋燕台在时,即便他是阿元的状态,殷无尘避免被察觉给阮秋带来麻烦,一般都不会发话,可这时,殷无尘却同阮秋传音,“小秋以为,控制庄九的是血影宫的溶血丹?”   阮秋知道的也只有溶血丹,这种丹药他两辈子都吃过,这次还未找到解药。但他知道,溶血丹在聂无欢手里,就只是通过操控毒发让人求饶听话的手段,他也不想继续被溶血丹控制,后来查典籍也查到了一些线索,便说给了殷无尘和宋燕台听。   见宋燕台这次没有反应,兴许是受伤了没能察觉到殷无尘的剑气,阮秋暗松口气道:“我曾查阅典籍,得知溶血丹也曾源于血魔宗,是从血魔宗的练血功衍生出来的一种丹药,如今应当只有血影宫有,炼制这种丹药的人,可以随意操控服下丹药之人体内的剧毒发作,若是练到极致,便能叫服下丹药的人成为他的傀儡。”   宋燕台笑意微凉,“如此一来,只能是血影宫了。那人是鬼母吗?还是她派来的人?她当年杀我父亲,竟然还敢踏入我十方城!”   唐霰脸上也露出几分怨恨,“这溶血丹可有解药?”   阮秋摇头。   他自己也身中溶血丹,只服下了莫师伯帮他炼制的暂缓药,师尊今日才说过溶血丹本没有解药,他去要解药,聂无欢也只能现炼。   阮秋一筹莫展时,殷无尘又同他说:“别急,我去找你莫师伯炼制溶血丹解药时,他说过,有一种名叫一枕黄粱的六阶毒草,可以让人暂时摆脱溶血丹的操控。他炼制丹药时,便用了此药做引,但现在炼制恐怕来不及,也凑不齐那么多灵草,只用一枕黄粱的话,以毒攻毒,可以让人沉浸梦境中,溶血丹便会短暂失效。”   阮秋记下了。   不过唐霰已经又问了宋燕台,“你别在这绕弯子,直说吧,你现在要服药,是要闭关了?”   宋燕台缄默须臾,摇头道:“丹药不在我身上。”   唐霰惊道:“什么?”   宋燕台道:“我时不时病发,自己也不清楚变成六岁模样时我做过什么,这枚丹药自然不能放在我身上。丹药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将它放在一个极安全的地方。”   唐霰轻嘲,“宋城主这回倒机灵了,若丹药在庄九手里,你现在走不出内城,也没有药,早晚要被困死在内城里。想来你现在就要去这个地方取药,那我就不留你了。”   宋燕台道:“我知道你得理不饶人,也不想再插手我的事。但这次我必须得回城主府一趟,走之前,我想将这个交给你。”他说着手中灵光一闪,现出一个琉璃球来。   琉璃球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大,里面透着微弱的灵光。   阮秋这次才看清楚,里面不是鞭子,而是一柄仿若冰雪铸成的软剑,他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传闻中曾经用剑很厉害的人——   唐霰。   唐霰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宋燕台双手捧着琉璃球,微弱的灵光映在他稍显紧张的精致面容上,“对不起,当年我不是有意折断你的剑。我后来用了很多种方法,只能勉强将它修复到这个地步。小唐,这是父亲赠你的灵剑,我知道这于你很重要,今日,我想把它还给你。”   阮秋微微挑眉,诧异的秋水眸望向身旁的宋新亭,后者面上也是愕然。只因这个装着软剑的琉璃球,他们不知道阿元就是宋城主病发的状态时见过三次阿元,而后两次阿元手中都捧着这个琉璃球,原来这不是他的玩具,原来里面是唐霰的软剑。   唐霰却没收,“你以为你将这剑还给我,我就会帮你了吗?”他态度冷硬,“拿走吧,此剑与我无缘,既是城主府的东西,就该留在城主府。你带走吧,我不会收的。”   宋燕台眼底的希冀一点点淡去,还是将琉璃球放在床上,撑着起身,可他现在身上还有伤,又正是病发之际,只是下个床都能差点摔倒,看着又是五六岁的病弱孩童,叫阮秋心生不忍,就要上前扶他,却见唐霰攥紧拳头,拎着肩膀将人提起来。   “丹药藏在什么地方!”   宋燕台天旋地转,又被迫坐回床上,先是一愣,双眸明亮地看着唐霰,唐霰冷着脸道:“说,最后一枚丹药被你藏在什么地方?”   “太危险了。”宋燕台仍旧摇头,“我自己去取。”   唐霰嗤笑道:“你逃出来时那条密道就该暴露了,现在这样,你还想如何回到城主府?”   阮秋犹豫许久,终究做了决定。   “我去吧,我手上有十方令,叶硚如今还在用在宋城主的名义搜城,想来是还忌惮宋城主的余威,不敢让人察觉宋城主已不在城主府的真相。我又是玄极宗剑圣的徒弟,他应当还不会动我。宋城主,我可以帮你去偷回那枚丹药,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希望你能放下成见,不说与我师尊握手言和,至少不要迁怒玄极宗。”   唐霰同样不赞同,“你怎么也乱来,那可是城主府!”   殷无尘有些震撼,也道:“小秋,你不必为我……”   “我想为师尊做一点事。”阮秋坚定道,回答唐霰的同时,也是在说给殷无尘听,“师尊为我做了太多,看着师尊被父辈牵连,被宋城主迁怒,我一直都想帮师尊一把。何况宋城主这样惊艳卓绝的前辈,若就这么死了,我也会替你感到可惜的。”   即便过去多年,宋燕台提及殷无尘时还是会有厌烦抗拒的情绪,可对上阮秋那双极认真的秋水眸,他又有些动容,“殷无尘有你这样的徒弟,着实叫人羡慕。可是阮秋,你可知道,去城主府偷药,绝不是小事,我宋燕台,还不需要你的怜悯。”   阮秋轻笑道:“若说怜悯,倒不至于。宋城主,你将十方令交给我时,我也承诺过会找出重伤梅寒月的真凶,同时,我也同梅姐和赵哥说过,我会帮梅寒月报仇。如今真相大白,重伤梅寒月的人是血影宫的人还有叶硚,阮秋只是区区一名筑基期小修士,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宋城主若恢复实力,不就也能帮我履行承诺吗?”   宋燕台道:“你的理由很多,可是我不想领你的情。”   阮秋道:“那宋城主就不必将我当做殷无尘的弟子,此刻我只是阮秋,玄极宗的阮秋。我只希望,宋城主能帮梅寒月讨回公道。”   宋燕台沉默下来,唐霰也没再说话,阮秋就知道他们动摇了,又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若那个黑衣人真的就是鬼母,那我才找对了。但我也有自知之明,若是碰上打不过的人,我也会尽快离开。”   “那人应当不是鬼母,她不会轻易离开鬼城……”殷无尘的声音顿了下,随后笑叹一声,“小秋,也罢,一会儿你先召出剑意。”   殷无尘知道阮秋是真的想帮他,也想让十方城与玄极宗缓和关系,但确实,阮秋有很多原因要插手此事,他承诺过的就会做到。   才下山短短两个月,他的小徒弟就已成长了许多。   得到师尊支持的阮秋,笑容深了几分,他再望向宋燕台,也多了几分自信,“还望宋城主告知阮秋,那枚丹药被藏在了何处?”   宋燕台凝望着他须臾,末了轻出一口气,“好……”   阮秋松了口气,弯唇一笑。   走出唐家大门一段路,送他们的唐霰仍远远地看着他们,阮秋看着身旁二人,也很无奈。   “哥哥,阿夕……”   阿夕抢道:“小秋哥哥,咱们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这也是我难得可以报答姑奶奶,帮玄极宗修复跟十方城关系的机会。”   宋新亭笑了一声,也道:“你去偷药,我们去城主府药库找一枕黄粱,小秋,你若不同意我去,那我也没办法让你独自去偷药。”   阮秋失笑,“那你们千万要小心。我会帮你们引开那些人,而且我也不是独自一人的。”   他话音刚落,发间玉簪倏然一亮,殷无尘的身影便出现在阮秋身旁,不说宋新亭和阿夕,阮秋也有过一瞬怔愣,随后快步走向这位白衣出尘的剑圣,秋水眸满是惊喜。   “师尊,您怎么……”   他是打算召出剑意,但还没动作呢,殷无尘的分|身就自己出来了,阮秋又怎能不意外?   殷无尘无奈一笑,小徒弟要为他跟宋燕台和解去冒险,他当然不放心,得亲眼看着才行。   “你要以身涉险,我自然是要陪着的。”他看了眼宋新亭和阿夕,便压抑住要拥住阮秋的冲动,负手身后,眸中含笑,“走吧。”   阮秋总觉得殷无尘今夜看他的眼神格外灼热,可多日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又碍于宋新亭二人在,他快步走过去,也只敢悄悄抓了一下殷无尘的衣袖就放开。   “嗯,好……”偷偷捏了一下师尊的衣袖,阮秋脸颊就有些红了,同殷无尘对了一眼,抿紧不住上扬的唇,便回头提醒宋新亭二人。   “哥哥,阿夕,我们快走!”   一行四人穿过黑夜下的内城,直直往城主府而去。   而不久之后,叶硚也带着不少隐龙卫与宋家人,火光将唐家所在的这条巷子都包围起来。   宋家人搜过阮秋居住的小院和对门的梅家,最后一无所获,回来告知在唐家门前的叶硚。   叶硚看着唐家门前干干净净的地面,幽幽笑了一声,“处理得这么干净,不愧是唐掌柜。去敲门吧,会一会我们曾经的二城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这段剧情稍微有点卡,下一章应该能写完吧_(:зゝ∠)_ 第七十一章 当年真相,唐霰出剑。   叶硚要封锁内城, 搜查宋燕台,城主府中的隐龙卫走了大半,只剩一些府兵,正是防守空虚之时, 阮秋几人沿着上回唐霰带的路再混入城主府, 果然没被任何人发现。   宋燕台病弱并非传言, 城主府中特意布置了一个药库,六合同春阁中有的贵重稀罕的药物这里有,没有的这里也有, 再难找的六阶毒药一枕黄粱,府中药库也有库存。   若说对城主府的了解,没有人会胜过十方城城主宋燕台,他将药库的位置告知阮秋等人时,还说出了开启药库机关大门的方法。   阮秋打算兵分两路, 宋新亭和阿夕去药库取药, 他同殷无尘去找宋燕台藏起来的最后一枚丹药, 有殷无尘在,宋新亭也就不再担忧阮秋,只是阮秋多少有些担心他们。   “若被人发现, 就将这个给他们看。”阮秋将十方令递给宋新亭,“叶硚不在,如今的城主府应该是宋家人把守, 可他们敢用宋城主的人, 想必也会给手握十方令的人一点面子。你们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先想办法拖延时间, 等我和师尊回来再说。”   宋新亭欣慰地看着阮秋, 他的弟弟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欣然收下十方令,“你们去吧,我会小心行事,尽量不被他们发现。”   阿夕将小黄鼠狼揣进背包的兜里,也捏着拳头应声。   “嗯!”   阮秋点点头,同殷无尘相视一眼,先行上山,他们要去的是山顶的阁楼,金夫人的住处。   任谁也没想到,宋燕台认为的城主府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疯了三十多年的金夫人身边。   宋燕台都不在了,城主府里还有谁会在意一个疯子?   但宋燕台也同他们说过,叶硚对他母亲有不轨之心,不会让他人伤害金夫人,同样也不会撤走这里的人,让任何人靠近金夫人。   兴许,防守会更加严密。   说来昨夜,唐霰才带他们来过这里,那时能轻易混进阁楼,大抵是宋燕台病发前就命守在阁楼的众人不得上楼打扰,今夜阮秋和殷无尘再来时,阁楼四周已遍布暗卫。   阁楼稍有动静,他们就能察觉。   殷无尘带着阮秋来在对面的屋顶上,远远看着那座阁楼上烛光灼灼的平台,隐约有人在起舞,阮秋低声道:“师尊,上面的就是金夫人,听说她每日都会在这里练舞。”   “屋顶有两个元婴期,楼下也全是金丹期以上的暗卫。”殷无尘道:“这里是宋燕台母亲的住所,如他所言,最多只有叶硚在意。如今宋燕台自身不保,若宋家人和叶硚的合作没谈崩,看在叶硚的面子上,宋家人不会介意帮他养着一个疯子。比起宋燕台的母亲,他们要做的还是尽快除掉宋燕台这个后患,稳坐城主之位。”   阮秋小声问:“那我们先进去?”   殷无尘凝望着对面的阁楼,微微颔首,牵起阮秋的手,阮秋却红着耳尖环住他的腰身,他怔了一下,勾了勾唇,抱着人从屋顶上下去,趁着夜色遮掩,潜入那座阁楼。   以殷无尘的本事,避过那些暗卫的眼睛混入阁楼并不难,但直接到那座平台上目标太明显,他们还是从阁楼后的窗户摸进去的。   阮秋小心翼翼地跟着殷无尘上楼,即便殷无尘确定阁楼上只有金夫人一人,他也不敢放松。   这座阁楼一如昨夜那样安静,阮秋上了楼,站在阳台的门后看着外面哼着曲子的金夫人,想到屋檐上有人守着,也是进退两难。   金夫人的右手上还是那串古铜钱穿成的手链,右手却挂着一只青色香囊。很少有人会将香囊挂在手腕上,上回阮秋第一次见到她时,知道她神志不清,也就没有多想。   今夜,阮秋才留意到这个香囊,他与殷无尘传音,“宋城主说,金夫人虽然神志不清,却记得与他父亲定情时她亲手做的香囊,从来不离身,什么人要都不会给,所以宋燕台将那枚丹药放在了金夫人的香囊里,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伤金夫人。”   “可惜他也会有被赶出城主府的一日。”殷无尘年少时曾被宋燕台剑指命门,但说实话,他对宋燕台没有什么交情,说起这话也无一丝感情掺杂。“想个办法让她进来。”   阮秋也是这么想的,他思索了下,在袖中取出先前梅寒月被叶硚重伤时拿到的古铜钱,蹲在门边轻轻一扔,古铜钱便慢慢滚到金夫人脚边。地上铺着红毯,古铜钱落到地面的声音极轻,却碰到了金夫人的绣鞋,她的歌声微顿,停下来看向脚下。   那枚铜钱太小了,楼下的暗卫看不到,但金夫人虽然疯了,却也有金丹期,耳聪目明,只见她歪了歪头,蹲下捡起那枚古铜钱,又捏着铜钱在手腕上的手链边比了比。   她先是笑了,之后蹙起眉头,迷茫地看向四周。   阮秋见她回头,才朝她招手。   金夫人站了起来,那张无辜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果然朝阮秋这边走来。却不知楼上楼下的暗卫察觉到异动,已都看了过来。   阮秋敏感地察觉到他人窥探的视线,立时躲回门后,紧张地看向他师尊,殷无尘淡淡摇头,指尖弹出一缕灵力,阮秋看不明白,就见金夫人已经进屋,身影没入屋中,消失在那些暗卫的视线里,但楼上楼下却没有动作,那些视线也都收了回去。   殷无尘拉着他起身。   阮秋明白定是他师尊做了什么,后知后觉松了口气,走到金夫人面前,“你还记得我吗?”   金夫人眨了眨眼睛,捏着那枚古铜钱递到他面前。   阮秋了然,金夫人是傻了,可他若不说对方也不会收下铜钱,他道:“我们昨夜来过,同小唐一同来的,这枚古铜钱夫人喜欢吗?那今夜就还给夫人,夫人尽管收下。”   金夫人这才又笑了起来,开心地收起那枚古铜钱。   趁着她高兴,阮秋看着她挂在左手手腕上那只小小的青色香囊,又问:“这个香囊真好看,夫人可以给我看看吗?我只是看看。”   可正如宋燕台所言,这个香囊金夫人谁都不给,阮秋一开口,她就警惕地将香囊抱进怀里,飞快摇头,一脸抗拒,“不可以的!”   阮秋也不想硬抢,可宋城主还在等,他又哄了一次,“夫人,我们是阿元的朋友,阿元希望你能把这个香囊交给我们。你放心,我们只是看看,然后就还给你。”他指向金夫人手里的古铜钱,“你看这铜钱,我昨夜说会还你,现在就还你了。”   “阿元……”   提到阿元,金夫人的态度软化不少,阮秋忽然想起,金夫人上回提到城主时没什么反应,大抵在她眼中,阿元跟城主不一样。   “对,就是阿元。”阮秋看着她手里的香囊,同殷无尘对视一眼,已做好趁其不备先抢过来的准备,一边哄着金夫人,“你看,香囊是阿元想要的,你借给我看看好吗?”   金夫人仍有些犹豫。   忽地,一个黑衣人影就从她身后灯火明亮的平台上走出来,声音如砂砾碾过咽喉一般嘶哑,也极阴冷,“宋燕台要这香囊做什么,不会是因为里面藏着他救命的药吧?”   这人一出声,阮秋才惊觉那里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连殷无尘也没发现此人,能在他眼皮子下藏匿许久,此人定然不容小觑。殷无尘当机立断,一道剑气将金夫人推进屋中,护在阮秋面前,“先拿到香囊,此人交给我。”   “好!”   阮秋看那黑衣人浑身裹在黑斗篷里,一身阴鸷气势,像极了那夜追杀梅寒月的黑衣人。   想来此人就是宋城主说过的,叶硚身边那个神秘人。   知道此人修为之高,阮秋自然是听师尊话,隔着衣袖拉起一脸懵懂的金夫人往屋里退去。   这时,城主府药库中。   宋新亭和阿夕都没见过这种名叫一枕黄粱的灵草,只有阮秋从药典上查到过的一些线索,即便顺利打开了药库,可药库实在太大了,他们一时间也很难找到这种灵草。   药库中六面靠墙上摆放着高高的药柜,好在一些□□阶的灵草丹药都放置在中央的玉池之上,灵气逼人,而说起一枕黄粱这种毒药,等级并不算高,他们只能先排除玉池上悬着的各种玉盒,专心翻找药柜。   找了一炷香时间,阿夕就受不了了,这里少说也有上千个药匣子,就算都标了名字等级,他们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一枕黄粱。   “城主府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药库……”阿夕忍不住嘀咕一声,正好找完西边这一墙的药柜,她一边扬声朝远处的宋新亭喊道:“宋师兄,我这边没有找到药,你那里呢?”   宋新亭长得高,看得远,比在药柜前蹿下跳的阿夕要轻松许多,听见阿夕的声音,他从北边那面墙下的药柜前走来,绕过中央白玉雕成的玉池,按着有些疲惫的眉心。   “没有,这些药柜上的灵草太多,宋城主只确定他在药库单子里见过一枕黄粱的名字,也没告诉我们具体放在什么地方。”宋新亭叹道:“到底是十方城城主府的药库,只会收藏五阶以上珍稀的灵草丹药,可是数量太大,我们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是要好一点的。”阿夕从木梯上蹦下来,背包里昏昏欲睡的小黄鼠狼一个激灵醒来,又被她拍着脑门压回去,“这里有六面墙,我们已经搜了一半,也快要找到了!”   宋新亭苦笑一声,也不再浪费时间,转身走向还没有找过的药柜,就在这时,药库那面玄铁打造的大门忽然传来咔咔的声响,宋新亭立时反应过来,机关锁被打开了!   “有人来了!”   这药库大是大,却没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唯有药柜与药柜夹缝间可以藏人。宋新亭二话不说,拉着阿夕躲到药柜夹缝间,只听机关运转的声音停下,大门果然开了。   阿夕紧张得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想了想抽出一只手,罩住背包里的小黄鼠狼脑门。   毕竟是城主府的药库,机关重重,来人第一时间没想过会有人进来偷药。说来也巧,那人是宋家人,对城主府药库也不熟悉,带着人进来,就直奔玉池上的灵药灵丹。   “好浓郁的灵气,不愧是宋燕台的珍藏……”那宋家人贪婪地盯着那些高级灵药,一边吩咐手下,“宋燕台那小子下手极狠,连三长老都受了重伤,听闻这药库中有不少灵丹妙药,自然要给三长老送去,你们几个,快去找三长老需要的灵草!”   话是这么说,那宋人自己却没动,反而等几名属下拿着单子去取药时,将手伸向玉池上的灵丹。但这会儿宋新亭和阿夕都没心思再看这个宋家人要做什么,因为其他来取灵草的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他们,宋新亭紧贴在药柜边缘,已召出灵剑。   而此刻,阮秋正慌忙地拉着金夫人退回了阁楼中。   那黑衣人一动手,殷无尘设下的障眼法再也无法蒙蔽阁楼四周的暗卫,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时,殷无尘与那黑衣人已交上手,即便殷无尘有心护住他们,可四周翻涌的灵压还是让阮秋感到胸口窒闷,金夫人也受到惊吓,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心口。   被发现了……   阮秋眉头紧锁,正要扯下金夫人手腕上的香囊,却没料到楼下的暗卫还是顶着威压上来了。   一道灵力袭来,他只得先松手退开,金夫人随之也被迫倒在地上,扶着膝盖发出一声痛呼。   阮秋看了她一眼,正要上前,楼下的暗卫正好冲上来,他也顾不上金夫人,忙召出灵剑。   清光扫过楼梯口,清冽剑意一出,将楼梯上的暗卫都逼退下去,玉剑折返,剑意却落到了正在阳台上同黑衣人对峙的殷无尘身上——这是来源与殷无尘本体的剑意,此刻他的分|身如有神助,以剑气凝成一柄长剑,破开黑衣人周身的浓郁血雾!   霎时间,整座阁楼剧烈摇晃起来。   摔倒在地上的金夫人险些被甩到墙上,玉容上满是惊恐,阮秋收起玉剑,忙上前扶起她。   “算了……”   阮秋也懒得抢香囊了,扶住墙趔趔趄趄地拉着金夫人走到阳台上,看了眼殷无尘的背影,便挥出手中玉剑,带着金夫人跃下阁楼。   “师尊,我们先走!”   罡风几乎吹散阮秋的声音,他带着人稳稳地站在了玉剑上,彼时殷无尘也撤了手,应了一声好,飞身退出阁楼,那黑衣人却紧追上来,手中显出一柄血刃,直指阮秋。   “这就想走了?”   那血刃来得极快,卷着浓烈的血腥气,破风而来。   阮秋倏然睁大双眸,正要掐诀运起御水决,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殷无尘的身影已挡在他面前,一剑劈散血刃,神色凝重地偏头。   “小秋,你先下山……”   没等殷无尘说完,那黑衣人已追过来,殷无尘眸光一凝,转身挥出一剑,只听轰然一声——   他们身后的阁楼赫然承受不住倾倒,漫起浓浓烟尘。   阮秋抬手挥去浓烟,不觉松了口气,看着殷无尘与黑衣人斗法时快得几乎看不清的身影,咬了咬唇道:“好,师尊,你要小心。”   他正要带着金夫人先下山,这城主府中忽然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哪怕阮秋正御剑在半空,也被那股气浪震得脚下一晃,他望向火光冲天的方向,面露惊色。   “不好,是药库的方向!”   金夫人已然被吓得蹲在剑上,紧紧抓住阮秋衣袖,浑身发抖,满眼迷茫而无助地看着他。   这会儿,殷无尘也收剑飞身而来,见阮秋眉头紧锁地看着爆炸的方向,他落到阮秋剑上,便御剑往那边飞去,“不管了,只能将人也带走了,先去跟你哥哥他们汇合!”   阮秋重重点头,“好!”   那黑衣人暂且没跟上来,殷无尘御剑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火光附近。阁楼和药库的动静都不小,城主府剩下的人已被惊动,底下一片喧闹,阮秋来时,就见底下一群人正乱哄哄地追着什么人,他见到被那些人包围的一个人,不由惊呼出声——   “是哥哥!”   他看见宋新亭挥剑扫过众人,约莫也听见他的声音,抬头望向夜空,却在这时,一头巨大的白色妖兽跃上屋檐,背上驮着的小姑娘紧跟着朝下方挥出一条青色长鞭——   “宋师兄,快!”   宋新亭不再犹豫,将长鞭缠在手上,逃出众人的包围上了屋顶,而这时,阮秋才看清楚妖兽背上的人是阿夕,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殷无尘已带着他和金夫人落到屋顶。   下面那些人殷无尘看都没看,他握紧阮秋的灵剑绕指柔,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黑衣人果然追上来了,殷无尘持剑迎上去,只留给阮秋一句,“你们先走!”   “师尊!”   看来那个黑衣人着实难缠,连师尊都如此忌惮他……   阮秋一狠心,拉着金夫人起身走向宋新亭二人,阿夕认出他时惊喜地喊道:“小秋哥哥!”   宋新亭也收剑走来,“小秋!”他看了眼金夫人,又看向殷无尘离开的方向,“你们这是……”   阮秋迷茫地看着阿夕座下的白毛妖兽,总觉得这妖兽像狐狸,又像黄鼠狼,他稍稍睁大眼睛,眼里露出几分错愕。而见他看着妖兽,阿夕尴尬地说:“我们在药库找药时被宋家人发现了,小黄不知道乱吃了什么丹药……不过,我们找到药了!”   难怪这白毛妖兽这般眼熟。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阮秋点点头,将金夫人推到宋新亭身边,“找到药就好,小黄跑得快,你们先带金夫人和药回唐家,我来断后……”他低头看向追到屋檐下的宋家人,“我等师尊,很快就追上来了!”   阿夕一愣,“这……”   宋新亭也有过片刻犹豫,但见阮秋已经运起御水决应付底下的修士,神情坚毅固执,他皱了皱眉,挥剑逼退对面屋檐的修士,便握住金夫人肩头,将人甩到妖兽背上。   金夫人惊呼出声,阿夕也手忙脚乱地抓住身后的人。   “宋师兄?”   “小秋,千万小心!”宋新亭同阮秋叮嘱了一句,见到阮秋点头,才回头同阿夕说:“走!”   阿夕只好听他们的,安抚好金夫人让她坐在背后,抓着小黄后脑长长的毛发轻喝一声,白色妖兽便跃下屋顶,转头往山下跑去。   宋新亭又回头看了阮秋一眼,这才御剑追上去。   诚然,殷无尘与那黑衣人斗法时,化神期的威压倾轧下,底下的修士都很难不受影响,阮秋只需拦下那些试图追上他们的人,城主府水源丰沛,御水决就能挡住他们。   阮秋远远落在宋新亭几人身后,跟着他们退到山下,时不时抬头看向还在山上的殷无尘。   月光被乌云遮掩,天地变色,雷云翻涌,电光穿透浓浓血雾,几乎看不到殷无尘的身影。   城主府已乱做一团,反观眼下空荡荡的唐家,紧闭的大门前,笃笃笃的敲门声不时响起。   因阵法缘故,地下室里能清楚地听见上面的动静。   唐霰知道叶硚会到这里来,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他不由迁怒地瞪向坐在床沿的宋燕台。   “那个慕容何时才能赶回来?”   已变作五六岁模样的宋燕台,再无昔日宋城主的威严冷厉,稚嫩精致的脸上还有几分无辜,“他不会回来的。就算我给他传信,庄九在他们手里,也能让慕容回不来。”   唐霰听他这平静的语调,却惊得睁大眼睛,碍于门外还有许多暗卫,他咬着牙压低声音,“你明知道叶硚和宋家人要做什么,居然真的让他出城,没打算让他回来吗?”   此刻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宋燕台有话也就直说,“慕容是爷爷的人,帮爷爷盯着我,爷爷想要我什么都听他的,可是我不想。不管叶硚有没有得逞,我都会以失责之名,让他回到爷爷身边,不用再回城了。”   唐霰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他跟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了赶他走,还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那庄九呢?这次他被迫背叛你,你也要赶他走吗?就因为他们是老城主的人,你不喜欢?”   就像八年前那样,宋燕台也这样无情的逼走他吗?   但宋燕台的回答让唐霰有些意外,宋燕台看着他说:“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爷爷总让我不要信你,让他们取代你,可是我也不信他们。只有你,小唐,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等他们走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唐霰无法理解宋燕台的想法,更分辨不出来他这时话里的真心,外人不知,他却很清楚。   宋燕台的性格很古怪,没有人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他心机极深沉,要说他任性妄为,可他好像做每件事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哪怕是失败了,他也不会为此感到挫败。   他连他的亲爷爷都不信。   有时,唐霰也会有种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的错觉。   相比起来,唐霰还是觉得每次病发时神志不清,甚至有些痴傻的阿元更好,让他更自在。   何况他们决裂八年,唐霰如今更看不明白宋燕台了。   唐霰凝望着一脸无辜的宋燕台许久,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随便你吧,我上去看看。”   宋燕台皱起眉头,抓住唐霰的衣袖,“不要去,叶硚在外面,先等阮秋他们送药回来。”   唐霰抽出自己的衣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他,“阮秋冒险帮你偷药,不管你对他有没有感激,我今日只有一个请求,等此事了结,你最好不要过河拆桥对他动手。”   宋燕台眉头更紧,“小唐,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   唐霰淡声道:“叶硚笃定你在这里,若我不出去,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个地下室。宋燕台,我只会再帮你这一次,你好自为之吧。”   他顿了下,还是拿走了床头那个存放着软剑的琉璃球,没再看宋燕台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宋燕台怔怔看着他走出门口,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跳下床追出门外,“小唐,你别出去!”   唐霰没理会他,上面的敲门声已经停下了,但叶硚没走,改为让人喊话,唐霰眉头一紧,吩咐几名暗卫,“看好你们的城主,待会儿不管上面发生什么事,在阮秋他们回来之前,都别让他走出地下室半步。”   宋燕台已经跑了出来,挡在唐霰面前,“我说了不要去!”   “你说了不算。”唐霰轻轻一推,就将人推出去,几名暗卫手忙脚乱地扶住宋燕台,就听见唐霰又吩咐下来,“抓住他,不许放开!”   宋燕台和几名暗卫都愣住了,唐霰不再理他们,转身就往地下室的门口走去,角落里的宋雪被一脸忧虑的唐砾搀扶着走了过来。   “唐霰,你……”   “这里就交给你了。”唐霰打断他的话,又瞥了眼宋燕台,“若他失控,你们也尽快离开。”   没等宋雪回话,唐霰就转动机关,从暗道里走出去。   暗道外是客厅的博古架,唐霰走出去后恢复机关,法阵灵光一闪而过,暗道已被藏匿起来。   叶硚的声音正好在大门外响起,被灵力传到屋中。   “唐掌柜,你我也算多年相识,叶某今日上门拜会,你却将客人拒在门外,是否太过小气。”   “我倒宁愿从未见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当然不想见。”唐霰冷笑一声,走向门外,一边讥讽道:“可你这样不识趣,扰人清梦,金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站定站在庭前,抬手一挥,唐家大门倏然打开。   正好,与门前的叶硚远远相望,唐霰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负手身后,一身黑衣分外冷肃。   “叶大管事今夜又是来做什么,上次污蔑我不成,今夜带着这么多人来,是要屈打成招吗?”唐霰一眼看到站在叶硚身后的庄九,见这胖和尚双目无神,站姿僵硬,就知道这是被控制了,他又冷嗤道:“连庄大人都清来了,叶大管事越发能耐了。”   叶硚摆了摆手,便只带着庄九进来,面前笑容依旧,眸中却透露出几分恶意,他看着空荡荡的唐家,挑眉道:“唐掌柜家中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隔壁的玄极宗弟子呢?还有我那属下梅寒月,怎么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唐掌柜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吗?”   这话地下室的众人都听的清楚,梅寒月伤的太重,还不能下地,她姐姐梅寒玉正守在她床边,闻言不由狠狠啐了一口,“呸!这狗贼险些杀了你,怎么还能装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假惺惺地来关心你?”   叶硚能假装,唐霰也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空搭理你。我乏了,你可以走了。”   “唐掌柜就别装了。”   叶硚一脸无奈,笑叹道:“你我都知道,宋燕台他眼下无处可去,只能来你这里,咱们也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说实话,唐掌柜,你不觉得宋燕台很可笑吗?他当年差点杀了你你,逼你离开城主府时多冷酷无情,现在一出事却跑来找你?我劝唐掌柜一句,虽说多年来你一直针对我怀疑我,可我心里有数,我确实心里有鬼,也钦佩唐掌柜看人的眼光,说与你不和,其实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恩怨。”   他一边打量着唐家前院,一边站定在唐霰面前一丈,故作同情地说:“唐掌柜的旧伤可还好吧?别人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的,金素心死前一段时间,唐掌柜出城做生意时被昔日仇家埋伏,伤得可是不轻呢。那天城主又断了你的本命灵剑,连我这个外人都替唐掌柜心疼,本命灵剑都断了,唐掌柜如今还剩几成修为?要知道,我们唐掌柜曾经可是宋家花费不少资源培养出来的化神期,可惜如今却已……”   叶硚啧了一声,“说起来,城主明明是唐掌柜的师兄,却看不出来唐掌柜身受重伤吗?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唐掌柜,你那些年拼了命也要帮宋燕台,却落得这个下场,这八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   地下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得见叶硚的问话,也包括宋燕台,他眸光一怔,面色已沉下去,可是,他眼里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唐霰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过来问叶硚,“你连我的旧伤都知道,看来你很了解我。是当年和金素心污蔑我的时候查过吧。”   没等到唐霰回答,地下室的众人神色各异,却见宋燕台眼底一黯,目光冷冷地望向上方。   他们看不见,只能听。   叶硚笑说:“这倒没有。唐掌柜多心了,金素心的死真的与我无关。”但他说起来也有厌恶,“不错,我筹谋多年,只为了让表妹能脱离宋家这个泥潭,我是跟金素心说过,只要她杀了宋燕台,我们就能带走表妹,可是她竟然不愿!表妹从前对她那么好,她居然为了宋燕台背叛表妹?”   “她还想阻止我动手。”叶硚不以为意地嗤道:“不过她也确实做了件好事,让我明白宋燕台不是普通的毒就能杀死的。她阻止我下药后被你当场抓到,怕你查到真相,想要来一个死无对证,就在你面前自杀了。”   他看唐霰不信,一脸无奈地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她会自杀啊,她嘴上仁慈,让我不要伤害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实际上下手比谁都狠。她宁愿用自己的死诬陷你,我也阻止不了。后来我也只是顺势而为,让自己抽身,避免被宋燕台查到我身上罢了,唐掌柜,其实害你最深还是金素心,不是我,你我同样都是被她所累啊。”   地下室的宋燕台神色怔怔,院中的唐霰却是轻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稍显疲惫的笑容。   “那我倒是要谢谢叶管事,让我终于明白了八年前那件事的真相。”他垂眸望向地面,找了八年的真相就这样从叶硚口中轻飘飘的说出来,他并未为此感到轻松,心口甚至有些窒闷,“原来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为她是被逼的,还想救她,因为小时候很少有人会像她那样关心我。”   叶硚一副理解的态度,“我明白,唐掌柜自幼父母双亡,被送到宋家族学,在被少城主收养前过得都是苦日子,少城主走后,你又被老城主逼着成为一把杀人的屠刀,金素心偶尔给你一点好意,你就将她当成自己人。宋燕台也一样,口中说着信任你,最后还不是嫌你碍事要赶你走?”   宋雪和唐砾闻言,忍不住幽幽看向宋燕台。然而宋燕台根本无心管他们,只是默默摇头。   叶硚在院中踱步,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又道:“我知唐掌柜表面看着不近人情,却是个中通外直,心性纯良的人,若是可以,我也愿意与唐掌柜结交。只是有些人不值得啊,就像金素心,又比如说宋燕台。你我跟了宋燕台这么多年,想来你也明白,宋燕台这个人生性多疑,又无情无义,这种人,你与他同患难时他话说得多好听,可他却不能容忍你与他共富贵。区区一个六合同春阁,就值得他要你的命,唐掌柜,这样一个伤你害你的人你也要护着吗?你实在不该拦在我面前。”   “八年前你与他决裂时,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唐掌柜,你就不恨宋燕台吗?”   宋燕台捏紧拳头,眸中杀气腾腾,却又不得不在意这个问题,这八年来,唐霰恨过他吗?   叶硚说了这么多,唐霰都没什么回应,他有些失望,回头看向身后的庄九,就要动手,唐霰的笑声便响起来,“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你想挑拨我跟宋燕台,却没说到点子上,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失态吗?”   叶硚便不再着急,他也有些好奇,“我说错了吗?”   唐霰抬头望向他,一双幽黑的眼瞳里带着三分讽刺,“金素心的事,我承认是我看走眼了。可若只是因为当时宋燕台没有信我,将我打成重伤,我为何要离开城主府?”   宋燕台面上浮现迷茫之色,若不是这往那是为何?   叶硚也问:“那是为何?”   阮秋他们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唐霰算算时间,他恐怕是没法等到阮秋回来了,他眸底一沉,面上却是冷漠的神色,望向叶硚,“你就这么好奇?那我说给你听也无妨。”   反正那个人也在听。   唐霰沉声道:“因为我不喜欢杀人。不管是为了谁,我都不想杀人。以前我可以用报恩麻痹自己,可之后呢?”他勾起一抹自嘲,“我敬重老城主,是老城主将我培养起来,可他却怕我会反过来伤害宋燕台,处处压制我。还有金素心,我曾将她当做长辈看待,只有她会问我累不累,大半夜还给我亲手做吃的,可她对很多人都这样好,这城主府早已经不需要我。”   明知道宋燕台会听到,唐霰还是决定说出来,“宋燕台也根本不需要我。他也许是信任过我的吧,在他还未成长起来时,在他虚弱的时候,可当他成为城主之后,我于他,只是一个累赘,是争夺他城主权利的对手,他会在病发后神志不清时来找我,让我以为至少还有他的信任,可他清醒时还是会防备我,我知道他恨我。”   叶硚面露疑惑,而地下室的宋燕台却是面色骤白。   唐霰淡淡一笑,“因为我拥有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少城主对我好,却对他冷漠。他也恨我当年拦住他,让少城主死在他面前……”   那已经是唐霰八岁时的事了,金夫人被鬼母蛊惑,以伤害宋燕台为代价试图换回丈夫的爱。但因为唐霰的提醒,少城主设下圈套,却被鬼母反杀,唐霰拖着宋燕台躲在衣柜里,被他咬得手上鲜血淋漓也不敢松开。他知道不能松手,大家都会死的。   因为救了宋燕台,唐霰得到了老城主的赏识,也因为救了宋燕台,他被宋燕台恨了很多年。   “就算我交付真心又如何,宋燕台从一开始就是恨我的……”唐霰如今说出来倒是轻松许多了,“想来这么多年为他出生入死,我已经足够还清老城主和少城主的恩情。既然他不再信我,我也不再信他,我便离开城主府。这样,他总该满意了吧?”   宋燕台呼吸一滞,摇头想要反驳唐霰的话,可他知道唐霰听不到,他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他其实没有察觉,可是……   有时候,他确实会忍不住对唐霰心生不满,那时便觉得,让唐霰离开也好,可他又舍不得。   诚然,唐霰远比宋燕台更了解他自己,早已看穿他的心思,他们多年的感情慢慢被消耗,总有一日会耗尽,那时唐霰提出要离开。   他是认真的,没有任性。   叶硚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过这一茬,但这并不妨碍他拉拢唐霰,“唐掌柜,既然你已经还清宋家的恩情,宋燕台又那样恨你,他的生死也就与你无关了,唐掌柜何苦还要帮他?只要你交出宋燕台,我自然不会再计较你我从前的恩怨,你若想回六合同春阁,我也可以拱手还给你。”   “想用利益打动我?就凭区区一个六合同春阁?”唐霰说来都觉得可笑,他将藏在心里三十年的话说出来,此刻一身轻松,长舒一口气,抬手在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球。   叶硚眼里染上笑意,“宋燕台的东西,他果然在这。”   “这是少城主给我的。”唐霰眸中闪烁起一道寒光,又带着浓浓的不屑,那眼神就差直接说叶硚是个蠢货。他轻轻捏碎琉璃球,一柄冰雪铸成的软剑缓缓浮现在他身前。   这柄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月照花林。   “你似乎忘了,我是旧伤未愈,修为大跌,可我是唐霰,是十方城的唐霰。”唐霰握住剑柄,那瞬间,他感觉到这柄残剑上残存的一丝剑意因为回到主人手里而兴奋震动。   唐霰眼里有些怀念,手中有剑的他与往日截然不同,一抬手,剑光冰冷,指向对面的叶硚。   “宋燕台在哪里不重要,我不会让你找到他,就当是……”想到当年牵着他从宋家族学走到城主府的那个人,唐霰心中有些依恋。   那人说,小唐,我有个孩子,比你小一些,但我这个父亲太过失职,不能常伴在他身侧。   他在恳求一个八岁的孩子,说,你帮我照顾他好吗?   那年八岁的唐霰应下了,后来又对宋燕台做出承诺。   可有人在意唐霰的想法吗?   他也曾恨过当年不敢走出去救少城主的自己,也为拦下宋燕台而觉得自己亏欠宋燕台太多。   而今……   “我曾答应少城主,会照顾宋燕台,无论发生何事,我的承诺都不会改变。”唐霰垂眸敛去眼底的羡慕与黯然,“若我真的欠宋燕台的,今日,我唐霰用这条命来还。”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还是没写完但是小唐好可怜qaq 第七十二章 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血海滔天, 浓黑戾气翻涌如浪,嘈杂的鬼哭声中透出一股森冷刺骨的阴冷,数不清的鬼影在漫天浓雾中伸出血手,势要将半空中那位白衣胜雪的剑圣殷无尘拉下地狱!   殷无尘被困住了。   手中那柄青玉剑微微发亮, 是这困境中唯一的光。   殷无尘幽黑眼瞳中映着血光, 有几分失神, 很快握紧手中温凉的青玉剑清醒过来,他眉头紧锁,环顾四周, 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个黑衣人藏起来了。   人在哪儿?   鬼号声中,血海窜出一个巨大的鬼影,直奔殷无尘,他毫不犹豫一剑斩去,随之又有数不清的鬼影飘来, 殷无尘手中灵剑划破血雾, 剑光闪过, 当即将重重鬼影劈散。   但这血海影响太大,竟能唤起殷无尘深埋心底多年的幼时往事,听见母亲唤他的声音时, 殷无尘狠心地闭上了双眼,剑气覆上青玉剑,苍龙骤现, 一剑斩破万千幻境!   此刻, 他终于找到藏匿在血雾中的黑衣人, 只听一声龙吟穿透血雾, 灼目的金光化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直斩向黑衣人, 后者被迫现身, 并未退避,手中化出一柄血刃。   青玉剑斩来时,血刃竟也强硬地抗下了,黑衣人笑道:“不愧是北岸剑圣,确实厉害。”   殷无尘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周身翻涌起浓浓血雾,抽身后撤,“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殷剑圣只需要在这里待着就行,希望这片血海能多拦你一阵。”   “别想跑!”   殷无尘看出他的意图,自是不能让他逃走,只见苍龙附于玉剑上,直直跃向黑衣人背后。黑衣人不得不回头反击,血海沸腾着飘出数不清的鬼影,纷纷扑向殷无尘。   可区区鬼影又如何拦得住剑圣?   清冷剑光倏然划破浓郁血雾,他掐起剑诀,霎时化出万千剑影,剑意凌霄,血海轰然崩塌!   周天血雾溃散,如雨落下。   那黑衣人遭到反噬,身形一顿。   殷无尘乘胜追击,一剑斩去——   黑衣人被迫正面接下这一剑,同时,一声悠远的兽鸣在城主府上方响起,柔软的水凝结成一头巨象,也从黑衣人侧面欺近,那比殷无尘的剑意要弱太多,可他躲不掉。   太阴御水决,本就有玄妙之力,又或是水的力量太过纯净,赫然破开了黑衣人周身血雾!   黑衣人猝不及防生生受了殷无尘一剑,倒飞出去。   殷无尘却没再追击,他收剑负于身后,望向下方。   城主府一处高高的屋檐上,青衣秀丽的小徒弟正扶着胸口喘息,遥遥相视,便弯唇笑了。殷无尘飞身下去,环住气虚无力的阮秋腰身,足尖一点,带着人飞离城主府。   “师尊……”   夜风将浓郁的血腥气吹散,乌云散去,皎洁月光照亮这片天地,映在阮秋苍白的笑容上。   殷无尘温声道:“怕不怕?”   阮秋摇头,“师尊在,不怕。”   殷无尘轻笑,望向黑暗中透着一股不祥气息的内城灯火,往唐家而去。阮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那个黑衣人……”   “大抵是个熟人。”   殷无尘若有所思,“不知道此人为何要插手十方城的事,若是他的话,宋燕台输得不冤。”   阮秋微愕,“他这么厉害?”   殷无尘看着乖徒弟苍白的脸色,语调软和不少,“先回复一下灵力。有此人插手,宋燕台若不能尽快服下那粒救命药,很难再有逆转局势的机会,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阮秋神色凝重起来,点了点头,乖乖找出回元丹。   同样一片夜色下的唐家——   看见唐霰再次握住曾为宋燕台斩杀无数仇敌的灵剑月照花林,叶硚脸上的笑容悉数敛去,“唐掌柜,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霰嗤道:“你待如何?”   叶硚皱起眉头,不等他回应,宋家二爷就带着三长老来了,没好气地说:“我就说唐霰不会轻易出卖宋燕台的,叶管事非要白白浪费时间,唐霰这小子就是硬骨头,少废话了,赶紧杀了他找到宋燕台,否则等宋燕台回过神来,我们都要没命的!”   叶硚冷眼看向他,“那你来。”   还吊着一条胳膊的宋二爷哑然,闷哼一声别过脸。   唐霰见到宋二爷倒是好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被我踢出城主府的二爷,您这是怎么了?这么久没见,怎么一来就吊着胳膊,谁把您的手给折了?这可真是善举。”   叶硚没有机会唐霰与宋二爷之间的争执,只轻叹道:“既然如此,唐掌柜就休怪我无情了。”   唐霰指腹轻抚过软剑剑身,“我还有一个问题,叶硚,那天夜里,重伤宋雪的人是你吧?”   叶硚挑眉,“是,唐掌柜还真是有情有义,你想为你的朋友报仇?也罢,庄九,动手吧。”   他一发话,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庄九倏然抬起头,双眼立时被血色填满。唐霰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也不再多话,手中软剑一震,柔软得如同藤蔓一般,款向叶硚。   却见庄九一个闪身到叶硚面前,抬手拍出一掌,金光佛印压顶而来。唐霰不退不避,灵力附于剑上,柔软却载着金刚一般强硬的杀意,锋利无比的剑身绞向庄九手掌。   唐霰是单灵根,天生的五行灵根之一,金灵根。老城主说过,他天生就该成为一柄利器。   即便修为跌落,有时甚至只有金丹期的实力,今夜的唐霰,竟当真拦下了化神期的庄九。   二人交手,唐霰显然落于下风,可庄九也被他缠得很紧,叶硚不禁感慨,“唐掌柜好韧劲,只可惜,你今夜注定挡不住我们的。”   宋二爷反应过来,招手朝门外的宋家人喝道:“搜查唐家!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宋燕台!”   唐霰艰难挡下一个庄九,未料宋二爷又喊来其他人搜查唐家,他想也没想,抽身后撤,一道剑意劈向听命闯进来的宋家人,咬牙道:“这是我的地盘,轮不到你们做主!”   宋二爷吓得一个趔趄,登时头皮发麻,往后退去。   三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一掌劈散那道威慑力满满却实力不足的剑意,唐霰就险些倒在地上。   宋二爷看到这一幕,面上露出讥讽笑容,是了,唐霰已不是当年的唐霰,他又有何惧?   于是宋二爷指向唐霰道:“都给我进去搜查!他是宋燕台的一条狗,再敢拦路杀了就是!”   唐霰眼里涌上怒火,还未来得及还嘴,庄九就追了过来,他也再顾不上其他,余光瞥向退到门前的叶硚。后者完全没有阻止之意,而宋二爷下令,宋家人也冲了进来。   地下室是有层层防御法阵掩藏,却不是完全没有破绽,唐霰自认不如宋燕台这种阵法高手,一旦让宋家人进去搜查,他们总会找到入口的,到时候,他就前功尽弃了。   唐霰咬了咬牙,指尖金光闪过,捏出一枚金光流转的丹药,一口吞服,登时周身血液沸腾,丹田滚烫如被火灼烧,痛苦不堪。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灵力也在暴增。唐霰喘了口气,闭了闭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全力挥出一剑逼退庄九,不顾周身痛苦,一个缩地成寸挡在已到厅前的宋家人面前。   “我不允许,谁也不准进去!”   如冰雪铸成的软剑一剑挥出,宋家人霎时倒了一地。   众人俱是惊疑,那位三长老见情况不妙再次出手。   凌厉掌风直逼唐霰面前——   三长老虽然比庄九弱一些,可也是化神期,而唐霰即便灵力暴涨,修为大跌也是真的,难以抵挡真正的化神期,这一掌生生扛下来,纵然他仍旧守在门前,也逼退了三长老,自己却也狠狠地吐出一大口血。   三长老被逼退半丈,再看唐霰的状况,已是了然,“你曾经很强,恐怕连庄九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也只是曾经。唐霰,你在宋家族学修炼,也算做过我的学生,我知道你从前什么实力,你这是服下了什么丹药,才在短时间内灵力暴涨,可这样消耗的是你寿元,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你也仅仅只能暂时恢复到元婴后期。”   叶硚恍然,“原来如此。”   寂静的地下室中,听到这话,宋雪已是懊悔不已。   “那枚丹药是唐霰让我炼制的,若早知道他会用在这个时候,当时我怎么也不会帮他炼制的!”他不由眼圈泛红,看向宋燕台。   “宋城主,求你救救他吧。”   宋燕台听着上面传来的打斗声,面色愈发苍白,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往地下室入口走去。   几名暗卫反应过来,齐齐挡在他面前,“城主不可!”   “城主,您如今身受重伤,灵力狂暴,不宜出手啊!”   一人一句,劝得宋雪再说不出哀求宋燕台的话,可听见上面庄九和三长老联手在对付唐霰,他咬了咬唇,还是期待地看着宋燕台。唐砾虽不敢说话,也急得眼都红了。   “我说了,宋燕台不在这里,他也不会为了我现身!”   在庄九和三长老二人联手下,唐霰区区元婴后期的实力哪里还挡得住他们?他倒在门前,沙哑的声音穿透法阵,清晰的在地下室响起。他在回应叶硚等人,也在提醒下面的宋燕台,不要出声,更不要现身。   宋燕台却推开挡在面前的暗卫,赤脚跑到入口前,低声喃喃道:“等等我,我会来的……”   他够不着墙上的烛台机关,只能踮着脚尖,甚至跳起来,试图打开机关,出去救唐霰。   几名暗卫面面相觑,为首那人硬着头皮抓住孩童模样的宋燕台,“城主,唐掌柜吩咐过的,您一旦出去,唐掌柜的努力就白费了!”   那枚丹药的效果是有用,可是在强大的对手面前,灵力暴涨的唐霰依旧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抹去嘴角的血从地上爬起来,握着那柄残剑,也依然固执地挡在前厅大门前。   叶硚都有些不忍,“唐掌柜何苦?”   唐霰笑问:“那叶管事又是何苦?你想救的那个人,她知道你的心意吗?她真的想走吗?”   叶硚皱眉,“不,你们不懂,只有我,才是这世上对表妹最好的人,也只有我能帮她了。”   唐霰只觉荒唐,与叶硚说话的片刻,他还能喘口气,庄九和三长老也会暂时停手,他便笑道:“你只是一厢情愿,她当年拼了命也要找回丈夫的爱,说明她眼里根本没有你,她也不需要你帮忙。城主府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亲人,你算什么?”   叶硚的脸色霎时变得极难看,“看来唐掌柜还是不愿领我的情。也罢,你们尽管动手吧。”   “说不过人,就来硬的。”唐霰低嗤了一声,轻咳一声咽下口中血水,抬眼看向庄九和三长老,“动手吧,我唐霰就没怕过谁!”   叶硚佩服道:“好,那我们也不必再留情了,就当是成全唐掌柜。待见到宋燕台时,我会告诉他唐掌柜对他的一片真心的,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宋燕台会不会有所感激。”   他一抬手,庄九果然动了。   三长老原本没打算动手,这会儿也走了过来。只因唐霰一直挡在这里,不让他们搜查唐家,要知道,宋燕台今夜如果不死,死的就是他们,那就不能怪他以多欺少了。   上面又打了起来,地下室里的宋燕台听到动静,也急得在暗卫手下用力挣扎,“放开我!我才是城主!我命令你们,放我下来!”   那名暗卫惭愧道:“对不起,城主,可是唐掌柜……”   “叶硚会杀死他的!”宋燕台稚嫩的声音变得沙哑,目光沉沉,扫过几个暗卫,哑声道:“我是宋燕台,十方城城主!我现在要去救我的师弟,我命令你们,打开机关!”   几名暗卫面露难色。   宋燕台眼睛泛红,沉声道:“你们一再阻拦我,莫非也是被叶硚收买了,想帮他捉住我?”   “属下不敢!”   几名暗卫齐齐跪下,抓住宋燕台那人也立马松手。   宋燕台冷冷望着他们,狠狠拂袖,抬头看向唐霰出去时打开过的烛台机关,“把门打开。”   几名暗卫低着头不敢动。   为首那人迟疑须臾,听见外面的声音,到底还是起身,“唐掌柜说过,这机关若是从上面封锁,很难再从这里打开,他吩咐我们,等阮道友他们回来,才能打开机关。”   宋燕台咬了咬唇,捏紧拳头道:“现在就打开机关。”   这时,上面正传来宋二爷嘲讽的声音,清晰回荡在地下室,“唐掌柜,你就别再硬撑了,你原本就有旧伤吧,再打下去会死的。”   闻言,那名暗卫心下戚戚,艰难朝宋燕台躬身拱手。   “是。”   唐霰再一次狼狈地倒在门前,明知挡不住,还是撑着爬起来,握起宋燕台送来的软剑,纵使一身狼狈,仍旧不屑地看着宋二爷。   “我唐霰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个窝囊废冷嘲热讽。”   沉重的佛印压顶而至,唐霰闪身躲过,但身后还是中了三长老一掌,他又吐出一大口血,几乎直不起腰,却也不敢歇息片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抹过灵剑。   庄九和三长老联手,唐霰手中剑意还未凝聚就散了,人再一次倒在前厅门前。宋二爷看着,面上讥讽更甚,偏头望向身边的叶硚。   “唐霰还是这急脾气,一句都说不得,这些年叶管事被他针对也不容易,不过叶管事,他已不成气候,还是尽快搜查唐家为好。”   “也好。”叶硚这回也认同宋二爷的话,瞥向那些才爬起来的宋家人,眼里却有几分不屑。   宋二爷也觉得有些丢人,但他更怕宋燕台的报复,摆了摆手,赶紧叫宋家的人进去搜查。   唐霰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纠缠住庄九跟三长老都够呛,算算时间,还不够阮秋几人到城主府一个来回,他又咬着牙站了起来。   “我说过,只要我还在……”唐霰顿了顿,难以遏制咽喉干痒咳出一口血,强撑着抬剑指向面前的庄九和三长老,“谁都不准进去!”   庄九听命于叶硚,叶硚没让他停下,他就不会停,只要唐霰站起来,他就会出手攻击唐霰。但三长老已无意再同唐霰纠缠下去,便没有出手,准备先入唐家一窥究竟。   忽地,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前厅里突兀地响起来——   “住手!”   叶硚挑起眉梢,抬手让庄九停下来,望向昏暗的前厅里,就见一个赤脚的白衣小童走出来,眉眼依稀有着宋城主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是,他并非往日浑浑噩噩的状态。   院中众人不自觉停下手,唐霰惊得双眸瞪大,扶着心口回头看去,果真见到宋燕台,几名暗卫跟在后面,纷纷低头不敢面对唐霰。   在宋二爷和三长老等人疑惑的目光下,宋燕台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唐霰面前,看着他黑衣上十分明显的血迹和他嘴角的血水,着实松了一口气,转而冷下脸怒视向叶硚。   唐霰咬牙道:“你出来做什么!”   叶硚笑得极满意,他在人群后走出来,替宋燕台回答唐霰的问题,“因为他还在意唐掌柜,我说的对吧,我们的阿元……小城主?”   “什么?”宋二爷惊道:“阿元怎么可能就是宋燕台?”   “怎么不可能?”   叶硚笑吟吟地看着宋燕台,“宋衍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他只有一个儿子,阿元阿元,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二爷还有什么疑惑的?倒是城主,叫我等好找。”   看着宋家人从震惊转为不屑或鄙夷的神色变化,宋燕台面不改色,他虽然变作五六岁的模样,可这次并未神志不清,一身矜贵疏冷的气度在孩童的身体上显得怪异,他赤足走到唐霰身旁,眸中一片冰冷。   “废话少说,叶硚,我来了,你想做什么尽管来,我宋燕台这次是输了,却不是输不起。”   唐霰瞪着他道:“你若再等等,他们说不定就回来了……”   可如今……   人都已经出来了,唐霰气得不行,也只能说:“戴好你的黑龙指环,一会儿我拦住他们,让暗卫们送你找到隐龙卫,听到了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同几个暗卫说的,他们却不敢看他。   唐霰面露不解。   宋燕台仰头看着他说:“他们听我的,我才是城主。”   唐霰不可思议地皱紧眉头。   宋燕台没再同他多话,而且走下台阶,同叶硚说:“杀了我,带走我娘,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叶硚微眯起眼睛看他,眼底涌现一抹凶光,“城主终于现身了,你说的不错,今夜就算我能放过你……”他笑着望向身旁的宋二爷和三长老,“恐怕宋家人也不会同意。”   宋二爷闻言压下心头的震撼,面上露出明显的杀意。   “叶管事话问完了?那我可以开始动手了吗?我们跟着叶管事赌这一场,整个宋家都赔进去了,宋燕台一日不除,你我都不安全,只有他死了,这十方城才能恢复安宁。”   叶硚笑道:“宋燕台将你们宋家人逼出城主府,即便你们此刻收手,他照样不会放过你们宋家。你随意吧,只要今夜别再让宋燕台逃出去,你想怎么杀他,我都不会多话。”   宋燕台面不改色,唐霰已被他们气得胸口闷痛,“你们说话也未免太过猖狂,也不怕闪了舌头……”他软剑一甩,偏头看向宋燕台。   “还不快走!”   宋燕台摇头,“我……”   还没等他说完,宋二爷就生怕他们真的要逃走,急道:“事不宜迟!三长老,快杀了他们!”   三长老也不想死,他先行动手,宋家人都都一拥而上。   唐霰想都没想,一把将宋燕台扔给身后几个暗卫。   “快带他离开这里!”   几个暗卫手忙脚乱接住宋燕台,却不知该听谁的。   而宋燕台看着唐霰一个人挡在门前,又跑了回去。   暗卫们见状咬牙跟上去,“保护城主!跟他们拼了!”   唐霰才同三长老交上手,就见几个暗卫从屋中冲出来,同门外的宋家人打了起来,他一个分心,就被三长老一掌拍在肩上打飞出去。   没了他阻拦,三长老直奔宋燕台,唐霰咽了口血水,一掌拍在地上借力起身,手中软剑犹如一条冰冷的蛇信子,卷上三长老腰间。   杀机骤现,三长老急急后撤。   唐霰回头看了眼被暗卫们护着退到屋中的宋燕台,眉头紧紧皱着,转眼看向折返回来的三长老,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抹过软剑,血水浸润剑身,红光乍现,一剑挥下——   倏然间,血光大作,织就出一片如鲜血一般猩红的诡异花林,恰逢月光洒落,如有神助。   以丹药强行提升的元婴后期,一柄修复七成的残剑,唐霰再次重现了昔日巅峰时的剑意!   那股肃杀之气,在遍地血红中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所有靠近前厅的宋家人皆被困在这道剑意当中。   这是杀人的剑。   连三长老也逃不过他的剑!   冷厉而强硬的金戈之气,在剑意当中肆意屠杀宋家人,收割他们的性命,但若有人细看,唐霰鬓边的乌发也慢慢爬上了几缕霜白。   众暗卫们齐齐退开。   院中的叶硚和宋二爷俱是惊愕,也没料到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唐霰还能挥出拥有这样强悍的杀伤力的一剑,他在燃烧自己的寿元!   宋燕台看着唐霰在不断消耗他自己的寿元,心下大惊,不顾危险跑出去,“小唐不要……”   “不成!”   宋二爷急得眼都红了,他不能看着自家三长老就这么死在唐霰手里,他也来不及催叶硚帮忙了,正好看到宋燕台跑出来,他毫不犹疑挣开胳膊上的包扎,手中折扇顶部露出一点寒芒,直奔宋燕台瘦小的后背!   谁也没想到宋二爷冒着被剑意绞杀的风险也要冲过来,暗卫们离得太远,发现他要偷袭宋燕台时都来不及赶过去阻止了,只有唐霰,余光瞥见宋二爷折扇的薄刃,终于撤去剑意,却紧跟着转身扑向宋燕台。   宋燕台如今还不到唐霰大腿高的小身板立时被扑倒在地,手肘擦出血痕,整个人都摔懵了。迷茫抬头时,才听见利器穿破皮肉的声响,恰好雪亮的短刀从唐霰心口上穿透出来,扑哧一声,血水溅到他脸上。   暗卫们大惊,“唐掌柜!”   宋燕台长得像母亲,肤色也随母亲,如雪一般白,眼下温热的血水溅到脸上,连一只眼睛都被染红了。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看见唐霰血淋淋的手扶住心口剧烈颤抖,发出急促沉重的喘息,才慢慢地回过神。   “小唐……”   唐霰几乎咬破唇瓣,仍未能压下剧痛,他垂眸看着宋燕台,却露出了解脱的笑容,声音极嘶哑地说:“宋燕台,如今你我算是恩怨两清了吧,我,唐霰,不欠你的了……”   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这就是唐霰要的吗?   宋燕台眼里涌上一股湿热,将眼眶里的血水冲刷下来,滑过脸颊,犹如血泪,衬得一张脸越发雪白。他唇瓣颤抖,只知道摇头。   “不,我不要……”   唐霰却没再多话,双眸微阖,便无力地倒在地上。   宋燕台怔怔看着他倒下来,急忙抓住他的手,双眸失神,满面无措,“小唐,你起来啊!”   可唐霰已经双眼紧闭,一条手臂软软的垂到地上。   宋燕台呆坐在地上,湿润的眼里又涌上几分迷茫。   宋二爷一计不成,抽出还在滴血的折扇,再看还好端端活着的宋燕台,是对唐霰恨得牙痒痒。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三长老和其他宋家人怎么样了,他已经离宋燕台那么近了,想到即将到手的城主之位,他目露凶光,双手握着折扇高高扬起,朝着宋燕台刺去。   “宋燕台,去死吧!”   暗卫们见状才反应过来,就要出手,却看到了叫他们震惊的一幕——宋二爷的手僵在半空,脚下突然涌现出一个血红色的阵法。   滋滋的轻响里,阵中抽出仿佛鲜血凝成猩红刺目的数道灵力索,毫无征兆缠上宋二爷四肢!   哐当一声,他手中藏了短刀的折扇就掉到了地上。   暗卫们与叶硚等人不明所以,也为那个血阵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机而心生战栗,不敢近前。   身处血阵中心的宋燕台仍紧紧握住唐霰的手,他低着头,由始至终都没看宋二爷一眼,阵法中滋滋作响,闪烁着极冰冷的电光。   那些锁在宋二爷四肢上的灵力链让他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同时也在飞快吸收他身上的灵力修为,吸食他的精血,一点点壮大。   宋二爷只觉一股恐惧自天灵盖而来,周身被雷电灼痛的痛苦极强烈,尤其是体内灵力的流失,让他惊恐而愤怒地发出一声惨叫——   “不!宋燕台,你……”   他很快就发不出声音,周身灵力被飞快的抽取干净,他也变得形容枯槁,面容凹陷进去,再无声息地掉到了地上,竟是死不瞑目。   暗卫们大气不敢出,“城主他……”   那血阵并没有因为宋二爷的死而解除,而紧接着,宋燕台终于松开唐霰的手,抬起头,一双琉璃目浸满血光,犹如凶兽般狠戾。   一股无端让人感到恐怖的冰冷威压从阵法中心涌现,冰霜如潮水般涨起,瞬间覆盖整个唐家前院,仿佛连空气都掺上冰刺,让众人在每个呼吸中都感觉到尖锐的痛楚。   血阵一点点往外扩散,强势无情地抽取了此地的灵力与生机,先前在唐霰剑意下逃过一劫的宋家人却紧随宋二爷之后被阵法困住,在一声声哀嚎当中,极沉重的威压将唐家前院的地砖碾成碎石,杀机尽现!   叶硚喃喃道:“是灵力狂暴……”   这个状态明显是灵力狂暴,也许宋燕台已经失控了。   他修为太高,继续留在这里,他们也许也会死。可若是不留下,又如何确定宋燕台已死?   叶硚神色难看,往门外退了一步,庄九随即挡在他面前,他面露不甘,末了还是抬手指向宋燕台,“快,趁这个时候杀了他!”   暗卫们都听见他那一句灵力狂暴,也无人有异议,而是急道:“不行!拦住叶硚!城主不可以再动用灵力,否则会爆体而亡的!”   叶硚听见他们的声音,眉头紧皱起来,而且庄九竟在那股威压下踟蹰不前,那些暗卫却已不顾自身性命冲过来,他又喝斥一声。   “庄九,动手!”   到底还是溶血丹的控制占了上风,庄九双手结印,金光佛印涌现,正要拍向那座妖异的血红法阵,却见一点清光自天边射来,佛印倏然崩溃,连庄九也被逼退数丈外。   叶硚怒斥道:“谁!”   玉剑折返,拖出一条灵光尾巴,引着众人看过去。   一身白衣的殷无尘正揽着阮秋落到院中,抬手接住飞回来的绕指柔,又挥出一道剑意,庄九抬手欲挡,还未凝聚起灵力就再度被震退到墙上,便是叶硚也被震慑到了。   “阮秋……”   叶硚并不认得殷无尘,但他认得阮秋,他为殷无尘一出手的实力而惊悚,也有满心不甘。   “宋城主?唐掌柜!”   阮秋从殷无尘怀中退出来,看到血阵中的宋燕台和唐霰,眉头一紧,二话不说掐诀运起万象回春决,清润灵力试图穿透血红法阵入内,一点点慢慢汇聚到宋燕台身上。   见到他们在帮宋燕台,叶硚已无法再冷静下来,他开始焦躁,操控着庄九同时自己也终于出手,但殷无尘身影一闪,就挡在他们面前,手中一柄玉剑,胜过万千名剑。   暗卫们见状纷纷赶过来,以肉身之躯给阮秋护法,避免那血阵将阮秋也卷入其中误杀了。   阮秋看了眼殷无尘,放心将这里交给他,加快运转体内灵力,朝阵中的人喊道:“宋城主,你快醒过来!让我们进去救唐掌柜!”   也不知是万象回春决的效果还是如何,宋燕台一双血瞳慢慢变暗,瘦小的身板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那血阵也随之轰然溃散。   阮秋松了口气,快步上前。   宋燕台晃了晃头,爬起来时双眼总算恢复清明,见到阮秋走到他面前,他马上抓住阮秋的手,冰凉凉的,叫阮秋双手猛地一抖。   “快……救小唐!”   看见他眼里的水光,阮秋怔了下,忙不迭点头,又道:“我们把药带来了,宋城主等一下……”   他还没说完,一头白色妖兽就拖着阿夕跟金夫人从屋顶上下来,“小秋哥哥,快接住药!”   她不知何时从金夫人手上取到了香囊,一落地就给阮秋扔了过来。叶硚一看越发焦急,想要冲过来抢药,却被殷无尘一剑拦下。   阮秋抬手接住香囊,果然在香囊里找出一枚蜡丸,见这会儿宋新亭也御剑回来了,他便放心了,捏开蜡丸,将里面灵气浓郁的金色丹药递给宋燕台,“宋城主快服下!”   宋燕台却没接,低头看向唐霰,阮秋明白他的意思,将丹药塞到他手上,便握住唐霰的手腕。宋燕台沉默看着,这才服下丹药,在一旁盘腿坐下,闭上眼睛运转灵力。   但唐霰的状况实在不好,已有生机枯竭的征兆,全靠体内那股古怪却深厚的灵力支撑着。   阮秋自认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在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倒出里面唯一一枚金色丹药,匆匆喂进唐霰口中,不由低叹一声。   大还丹入口即化,纯净药力入了唐霰体内,还需要有人炼化。阮秋正运起功法帮他炼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那是阿夕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先前那个黑衣人已经与他师尊再次交起手来。   那个人追出来了!   阮秋神色一紧。   再看叶硚,有那黑衣人助他脱身,叶硚与庄九不再受到殷无尘的阻拦,他夜仍未放弃杀宋燕台的心思,操控庄九再次袭来,暗卫们赶紧护在阮秋和一旁的宋燕台身前。   但这些暗卫不是庄九的对手,眼看庄九就要过来了,阮秋一时脱不开身,只能一边帮唐霰炼化药力,疾呼一声:“哥哥!阿夕!”   “来了!”   阿夕脆声应着,宋新亭已持剑飞来,护在阮秋身前。   庄九被溶血丹操控,不知痛苦,修为又远胜于暗卫们,不过片刻便从暗卫们当中找到一个突破口,宋新亭眼疾手快,匆忙补上。   但他修为太低,一掌就被庄九推开了,好歹也挡了一下,阿夕已经跑过来,大喊一声——   “接着!”   她远远扔过来一个瓶子,宋新亭没有去接,接住的反而是庄九,而后一用力将其捏碎了。   可这瓶子里装的却不是丹药,而是一种药粉,瓶子被捏碎之时,一大瓶淡黄色的药粉砰然在庄九面前炸开来,迎面扑向他的脸。   宋新亭长剑刺入地面碎石,勉强站稳,随后抽剑轻挥,剑气扫开飘来的药粉,悉数落到庄九身上。   庄九果然僵住了。   阮秋余光瞥见,暗松一口气,但没想到庄九动作凝滞一瞬后,便随手扔开破碎的瓶子,抬手朝宋新亭抓去,阮秋登时屏住呼吸。   宋新亭也跟着握紧灵剑。   万幸,庄九脚下一动,终于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原来不是没有药效……   宋新亭默默收剑,转身扶起几名受伤不轻的暗卫。   阿夕拍拍胸口跑了过来,感慨道:“还好还好,一枕黄粱的药粉是有用的,没有白费力气。”   阮秋暂时护住唐霰的心脉,撤去灵力起身,望向已将那黑衣人引到院外的殷无尘,心中很是担忧。   忽然,他想起来一个人。   “叶硚呢?”   经他提醒,众人才发现,庄九昏迷过去了,可先前控制庄九的叶硚呢?这个人去哪里了?   阮秋有种不妙的预感,看向远处金夫人所在的位置——果不其然,叶硚就在金夫人面前!   “他在那里!”   阿夕大惊,“小黄……”   不管是在那里守着金夫人的小黄鼠狼,还是金夫人,阮秋都很担忧,“不能让他带走……”   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宋燕台,才惊觉人也不见了!   此刻,金夫人还毫无知觉,傻愣愣地站在变大的小黄旁边,偷偷摸摸它柔软绵长的毛发,就跟吃到糖似的,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叶硚引开众人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笑容,原来急躁的心也平静下来,他轻唤道:“表妹。”   小黄被摸毛舒服得眯起眼睛,听见声音才见有人接近,登时竖起毛,凶狠冲着叶硚呲牙。   但叶硚眼里只有金夫人,见金夫人懵懂地转过身来看他,他就满足了,朝金夫人伸出手。   “表妹,我们回家吧。”   金夫人迷茫地看着他。   叶硚对待她时总是极有耐心的,“这里太吵闹了,表妹,你不是说过,想去苍耀国都见识一下天下最美的舞曲吗?你不该被困在这里的,你本该是自由自在的百灵鸟,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就先去苍耀吧?”   金夫人秀眉轻蹙,“回家?”   叶硚见她总算有了回应,激动得难以自抑,用力握住她的手,“对!你想回家,我们就先回家!表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表哥,叶硚!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也只有我全心全意守着你,不会伤害你的!”   金夫人歪了歪头,俨然不理解叶硚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弯唇轻轻一笑,“那我们回家。”   叶硚喜出望外,“好,好!”   金夫人看着他,眼里还是有些迷茫,却脱口而出。   “宋衍哥哥,我们回家。”   叶硚面色骤白,神情有过一瞬空白,就在这时,一截白骨雕成遍布冰霜的长剑穿透他的心口!叶硚睁大双眼,心中默念出一个名字,他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飞快流失,却仍紧握住金夫人的手,不肯松开。   “表妹……我,是叶硚……”   血水从他胸口涌出来,很快洇湿了他的衣服,可金夫人却没看到似的,一脸无辜的神情。   “她不会记得你的。”   冰冷含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白骨剑抽出体内,血水沿着剑尖,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   白发雪肌的十方城城主正赤足站在叶硚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力地跪倒下去,仍不死心地握着金夫人的手。而金夫人仍是神情懵懂,跟着他蹲下来,“宋衍哥哥?”   “我不是宋衍……”叶硚仿佛也没听见宋燕台的话,他的声音极沙哑,通红的眼里满是不甘。   “记住,我叫……”   金夫人好像很好奇他到底怎么了,跪坐在他身边,又喊了一声,“宋衍哥哥,你说什么?”   叶硚双眼红透,不知是恨是怨,浑身因痛苦而痉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听着金玉婵的一声声宋衍哥哥,终是断了气。   金夫人感觉他的手松了,呆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宋燕台,却没有为他们任何一人停留片刻,起身走回了小黄身边继续摸毛。   听着她无情而又单纯的笑声,宋燕台垂眸看着叶硚死死瞪着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蠢货。”   这时,阮秋几人才过来。   阮秋看了看地上叶硚的尸体,方才宋燕台杀死叶硚,他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虽说听不清,只要金夫人和小黄鼠狼都无事就好。   至于叶硚……   阮秋暗叹一声,转头望向院外的殷无尘,却见原先与他师尊斗法的黑衣人不再继续打下去,而是转身飞走,他急忙提醒宋燕台。   “宋城主,那人要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送出贺礼,暂代管事。   宋燕台去追那个黑衣人了。   他既已现身, 又恢复实力,扭转颓势,殷无尘便不会再插手他的事,摇身一变化作一点剑光, 随着青玉剑绕指柔飞转回到阮秋手中, 赫然无与宋燕台正式碰面的意思。   宋家精锐大多与叶硚折在唐家, 剩下的人不成气候,有黑龙指环与十方令在,守在唐家的暗卫们派出人去通知其他隐龙卫, 剩下一半人守在这里。而唐家前院在宋燕台灵力狂暴时被夷为平地,隔壁阮秋几人的小院也被波及,好在后院还能住人。   阮秋收回玉剑,化为玉簪斜插在发间,跟着暗卫们将地下室的众人与重伤的唐霰安置在后院, 因唐霰伤得太重, 以他现在的医术, 只能等待给唐霰服下的大还丹起效。   万幸,这枚大还丹是殷无尘给的,本就极稀罕, 又是上品,半夜过去,黎明将近, 唐霰的情况也慢慢稳定下来。阮秋帮他上药包扎后, 又用万象回春诀帮他疗愈外伤。   诚然, 唐霰的外伤是极重, 其实他服下那枚丹药强行将修为恢复到元婴后期, 后来又燃烧寿元布下杀阵, 他身上最严重的是内伤,几乎散尽了一身修为,但他体内仍有一股极深厚且阴冷的灵力护体,这应当是宋燕台灵力狂暴用宋家人祭阵时所为。   天快亮时,宋燕台也回来了。   他看起来只是衣衫有些不整,与昔日冰冷矜贵的十方城城主形象无甚不同,很难让人将他同那个弱小懵懂的阿元联想在一起。   阮秋见他走进屋中,不自觉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宋城主……”   “不必多礼。”   宋燕台是一人进来的,雪白容颜透出几分苍白,看见安静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唐霰,他眸光柔和下来,轻声问:“小唐怎么样了?”   阮秋放下行礼的双手,惭愧摇头,“我修为不高,医术平平,所幸唐掌柜还能撑下去,若要尽快好起来,还请城主另寻一位名医,此外还需要不少珍稀的丹药灵药。”   身为锦绣坊大掌柜,唐霰自然是不缺钱的,他原本就有旧伤,家中也会备一些丹药灵草,可终究比不上城主府和六合同春阁的库存。   阮秋也知道,目前这些问题,宋燕台都会解决的。   宋燕台松了口气,双眸微阖,果然点下头,“我知道,我已派人将城主府的大夫带过来。”   他又看着唐霰,欲言又止。   阮秋不是不识趣,他了然道:“我先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对了宋城主。”准备出去之前,阮秋又忍不住问,“方才那个黑衣人……”   “我没追上。”   宋燕台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很快收敛起来,“但就算他藏得再好,我也能猜到他是谁。”他看向阮秋,神色有些复杂,“昨夜的事,多谢你们。你们也累了,去休息吧。”   阮秋心下有些失望,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门。他还以为宋燕台会问他师尊的事,昨夜殷无尘现身过,宋燕台虽没有跟人碰上面,必然有所察觉。不过他什么也没问,也算一件好事,起码他没想再杀殷无尘。   阮秋按着酸软的肩头走出院外,就见到了宋新亭和阿夕,阿夕怀中还抱着恹恹的小黄鼠狼。   看着巴掌大的小黄,阮秋面露惊诧,“变回来了。”   阿夕担忧地摸了摸小黄鼠狼背上的毛,“天快亮的时候就变回来了。金夫人还很失望,方才宋城主的人已经送她回城主府去了。”   城主府和宋家的事自有宋燕台的人去处理,听闻金夫人已经被送回去,再看到守在唐霰院外的陌生暗卫,阮秋就知道这些事大抵已经处理完了,他也由衷松了一口气。   一放松下来,阮秋就觉得腰酸背痛,肚子也有些不舒服,他揉着后腰叹道:“没事就好。”   “宋雪他们也已经被安置到城主府,走前给这小东西看过,说是体内有大量未消化的灵气。我猜,是因为它昨夜吃了宋家人想要的造化丹,好险结丹了,就是一时难以炼化造化丹的灵力。”宋新亭看阮秋眉间满是疲惫,也有些心疼,“我们的院子现在也住不了人了,城主已安排人送我们去城主府。小秋,我们这也走吧。”   阮秋微愕,“造化丹?”   他手上也有两枚造化丹,虽说都叫做造化丹,也是有区别的。城主府药库中的造化丹必然是极为稀罕的高阶丹药,能助人大幅提升修为。而阮秋手里的造化丹又称作小造化丹,名字差不多,丹方截然不同,效果听着差不多,提升修为辅助突破瓶颈,但是只适用于金丹期以下的修士。   要暂时搬去城主府的话,阮秋也没有什么异议,昨夜殷无尘与那黑衣人在唐家外斗法,整条巷子都受到波及,他们的宅子比唐家还惨,阮秋有些好笑,但人没事就好。   “天都亮了,我肚子也饿了。”阮秋摸了摸肚子,面露苦笑,“那行,我们去城主府吧。”   宋新亭二人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的,见阮秋答应,三人这就往唐家外走去,宋新亭见他这样又忍俊不禁,“难得听你说饿了,那等去了城主府,我再给你做些吃的。”   阿夕扑哧一笑,“不用宋师兄下厨,上回我们去城主府什么也没吃上,这暂时住在城主府,宋城主总不能连饭都不给我们吃吧?”   阮秋笑了笑,又暗叹一声。   昨夜的风波算是过去了,内城已解封,他们到城主府后,被安排住在宋雪等人邻近的客房,再晚些时候,听闻宋城主也将唐霰和宋老带回来了,不过阮秋没见到他们。   这次被请入城主府,宋燕台也没再为难他们,让下人们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阮秋也是真饿了,城主府的管事还真给他们上了一桌酒菜,吃饱喝足,阮秋睡到入夜才醒。   醒来时,殷无尘就坐在床沿。   阮秋惊喜地坐起来,“师尊!”   殷无尘眸中含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可算是醒了。”   阮秋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又羞赧的微低下头,“师尊怎么出来了,这里是城主府啊。”   “宋燕台现在无暇分心,何况我昨夜已经现身,被他看见也不碍事。”殷无尘指尖顺着阮秋柔软的长发,眸光温柔,“睡了这么久,累坏了吧,连有人来过都不知道。”   阮秋是真的不知道有人来过,一双秋水眸稍稍睁大,满是迷茫,“师尊,方才谁来找过我?”   殷无尘道:“放心,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宋燕台派人送了些谢礼来,那小黄鼠狼吞吃的造化丹也就一笔勾销了,你哥哥已经帮你收下了,就在那里。”他望向桌上的礼盒,都是一些法器和法衣、丹药,“你这次帮了他,给唐霰服下的又是极为珍贵的大还丹,宋燕台必然会还你一份大礼。梅寒月的伤也已经有城主府的人在医治,你也算是报答了赵三夫妇的恩情。”   阮秋这才放心,“自从来了十方城,好像每天都有意外发生,希望这一次是真的无事了。”   殷无尘笑问:“想回宗门了?”   阮秋有些惭愧,“师尊让我来送礼,我还没送出去。”   殷无尘温声道:“不必担心,宋燕台会收下的。不过他现在大抵没空见你们,再等等吧。”   阮秋也有信心让宋燕台收下这份贺礼,但他还没说话,肚子先响了起来,声音不大,足以叫殷无尘听见,阮秋整个人都尴尬地僵在那里,低下头捂住肚子,“我又饿了。”   殷无尘先是一愣,不禁笑出声来,抬手覆在阮秋手背上,隔着他的手抚摸着阮秋的腹部,若有所思道:“你这几日消耗太多灵力,又为了救人耗尽心神,是该好好补一补的。去吧,你哥哥他们已经在外面备好了饭菜,就等着你醒来,先去吃饭。”   阮秋觉得他这阵子都要变成饭桶了,他心下懊恼,决定以后还是吃辟谷丹,一粒就能顶半个月,不过殷无尘都说了宋新亭和阿夕在等他,他便说:“那我去了。”他又有些羞愧,“师尊放心,我没有忘记修炼的,等一会儿回来,我会好好修炼的!”   殷无尘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想笑,此刻也一样,他觉得小徒弟可爱极了,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的,小秋不会让我失望的。”   有他这句话,阮秋就心满意足了,匆忙起身下床,出去跟宋新亭二人吃过饭,又去隔壁看望了梅寒月等人,回来后果真专心修炼。   下山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阮秋遇到许多人许多事,也有许多感悟,他修炼的太阴御水决堪堪是第二重入门,眼下隐隐有提升的迹象,也才领悟了真正的第二重心决。   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   阮秋入定之后,不再受外界影响,一心修炼,终于领悟第二重心决,修为也跟着提升了。   再睁眼时,已是七日后。   他步入了筑基中期。   阮秋丹田中的灵力比先前凝实许多,识海内境也拓展变大了不少,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的元神小鱼,如今已有半人大,在沧浪中遨游,颇有几分北冥大鱼的模样了。   “这太阴御水决,不愧是玄极宗的顶级功法之一。”   阮秋感慨一声,睁眼见屋中无人,就知道殷无尘没有现身,摸了摸发间玉簪,起身出门。   正巧,宋新亭和阿夕就在院中,阮秋看见他们同一名暗卫打扮的人在院门前说话,宋新亭对外时向来温和有礼,看样子是在送那人出门,阮秋过来时那暗卫果然走了。   “哥哥。”   阮秋唤了一声,宋新亭和阿夕才发现他出来,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喜色,快步朝他走来。   “小秋,你出关了!”   宋新亭走到他面前,一眼看出阮秋周身灵气有所不同,顿时欣慰不已,“筑基中期?已经快要赶超我了。小秋,哥哥真替你高兴!”   阿夕也是一脸羡慕,“小秋哥哥真是太厉害了!”   说起来,小黄鼠狼自从吃了那枚造化丹后就一直恹恹的,整日都在窝里睡觉,今日阿夕就没抱出来,不过这小黄鼠狼运起机居然比他们都好,机缘巧合就结成妖丹了。   阿夕眼红小黄,但阮秋修为提升,她只有高兴的份,“正好!昨日唐掌柜也醒了!方才有暗卫过来告诉我们,我们的院子修葺好了,小秋哥哥出关我们就可以搬回去了!”   这也算是喜事连连了,阮秋弯唇轻笑,“唐掌柜已经醒过来了?那你们都去看过他了吗?”   宋新亭知道他担心唐霰,便说:“看过了,唐掌柜恢复得挺好,我本来打算等你出关就搬回去,你若担心他,我们先去看看他吧。”   怎么说也是邻居一场,那日唐霰伤的那么重,阮秋还曾以为他会活不下去,闻言自是点头。阿夕没去,宋雪和梅寒月等人今早就已经搬离城主府,他们为了等阮秋才多待一天,她留下来照看小黄鼠狼,顺道收拾东西,准备等阮秋二人回来就走。   阮秋和宋新亭过去时,唐砾正推着唐霰出院中晒太阳,唐霰坐在轮椅上,看上去面色仍显出几分病弱,但眸中神采奕奕,尤其是见到阮秋二人时,远远就朝他们招手。   “你们怎么才来?”   这位锦绣坊的唐大掌柜还是一如既往地臭脾气,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可嘴角却不住翘起。   守在门前的暗卫这才放阮秋二人进去,阮秋心道宋城主似乎是上了心的,可唐霰这回以性命相救,换了他是宋城主,他也会厚待唐霰。如此想着,阮秋同宋新亭进了门。   “这几日在闭关,方才才听说唐掌柜醒了。”阮秋看向唐霰座下的轮椅,“唐掌柜可还好?”   唐霰嗤道:“我好得很。”   他的小厮唐砾撇了撇嘴,戳穿他的谎言,“哪里好了?修为尽失丹田重伤,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您就好好回屋里养着吧,回头让宋城主看见了又要说您了!”   “你究竟是谁的人?”唐霰拉下脸,唐砾便不敢说话了。唐霰轻哼一声,转头看向阮秋,目光幽幽地打量他,“筑基中期?不愧是殷无尘的徒弟,天赋与品性皆是上乘。”   “唐掌柜过奖。”   阮秋其实有些遗憾,唐霰曾经那么厉害的人,从化神期跌至元婴期、金丹期,如今又修为尽失……他暗叹一声,看向唐霰鬓边乌发夹杂的一缕灰白。唐霰便极敏感地皱起了眉头,斜睨着他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现在才发现,我老了吗?”   “唐掌柜说笑了,宋城主鹤发童颜,都未曾说老……”   看着唐霰眼里明显的期待,阮秋只好昧着良心夸他一句,“唐掌柜英俊潇洒,一如从前。”   他也不算撒谎,唐霰本来就不显老,还是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只是头发白了几缕,他后来问过宋雪他们才知道,唐霰为了救宋燕台,燃烧寿元,当时叫他颇有些感慨。   “你也会说话了。”   唐霰这才满意地笑了,摆摆手让阮秋二人坐下。唐砾如今视阮秋为大恩人,就要过来斟茶。   阮秋道:“不必,我们只是来看看唐掌柜,看到唐掌柜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一会儿我们就离开城主府,搬回先前的小院了。”   唐霰难得附和他一回,“搬回去好啊!唐砾,你也去收拾收拾,干脆我们一道搬回去好了。”   唐砾为难地放下茶盏,“不先跟宋城主说一声吗?”   唐霰不以为意,“我回自己家住,为何要同他说?”   “你还是多留一阵吧。”   宋燕台的声音在门前响起,几人回头看去,果然见到这位霜发白衣的宋城主,不论如何他都是修为高深的前辈,阮秋和宋新亭拱手行礼,唐砾跟着躬身,唐霰却是嗤笑。   “我为什么要多留一阵?”唐霰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同你恩怨两清了吗?我说过不会再回来了,谁让你们把我抬到这里来的?对了,我那宅子那天被你们祸害成什么样了?你们城主府不会小气到连阮秋那小院子都修了,却漏了我的大宅子吧?”   宋燕台缓步走来,雪白冰冷的容颜上似有三分无奈,“你的宅子太大,布置也比他们的院子精细,我让人慢慢修着。师弟,你的伤太重,需要静养,没必要换住处,何况宋老年纪大了,身上的伤也还没好,他也盼着你留在这里,多陪他些时日。”   提到宋老,唐霰就闭嘴了,只是脸上多少有点不服。   宋燕台约莫也早已经习惯他的脾气,摇了摇头,转而望向阮秋,“听闻你们今日就要走?”   “多谢城主府这几日的招待,不过我们也在那边住惯了。”阮秋颔首,听他们提起宋老,也关心了一句,“宋城主,宋老可还好?”   “还好。”宋燕台竟难得好脾气地多回了几句,“宋老年轻时落下许多旧伤,这次又身受重伤,同师弟一样,需要静养。”他又同阮秋道:“你们若不急,就明日再走吧,今夜本座让府中设宴,感谢你们那日的慷慨相助,此外,本座有些话想说。”   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皆是迷茫,“宋城主不必同我等客气,您若有话,不妨直言?”   唐霰也说:“你又想说什么?”   宋燕台见他面露防备,眉心微微一紧,垂眸道:“也好。阮秋,本座有一事,想托你帮忙。叶硚死后,六合同春阁少了位大管事,不得已延后本月的拍卖。本座听闻你眼光极好,在玄极宗时又掌管过清徽山事务,想请你帮忙,打理六合同春阁。”   阮秋当场愣住,“我?”   宋新亭也是一脸吃惊。   唐霰扑哧笑出声,不慎牵动胸口的伤,立时疼得倒抽一口气,皱起脸扶住心口,还是坚强地发出了他的讥讽,“你们城主府没人了吗?居然让一个玄极宗的弟子帮忙打理六合同春阁?宋燕台,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阮秋,你可得擦亮眼睛啊!”   阮秋也觉得很奇怪。   就算这次十方城内城动乱,宋燕台清除了叶硚和宋家人的人脉,但偌大一个城主府也不至于找不出一个能担任六合同春阁大管事的能人吧?   宋燕台看了眼疼得直不起腰的唐霰,一手按在他肩上,只见灵力渡入唐霰体内,唐霰惨白的脸色就有了几分好转,慢慢缓了过来,靠坐在椅背上喘气。宋燕台一个眼神,唐砾立马端着热水送去给唐霰顺气。   之后,宋燕台才有空回答阮秋,“本座知道你有很多疑惑,确实,城主府不是没有人,但眼光好见识广,能把控大局的人难寻,一时也抽调不开。本座也总不能杀光叶硚和宋家的人,便需要略施手段,警告那些跟了叶硚多年的人,本座可以随意换下他们。你那日冒险回城主府帮本座偷药,又毫不犹豫给师弟服下大还丹,本座不喜欢欠人的,可手上暂时没有大还丹可以还你,听闻,你初来十方城,除了给本座送贺礼,便是去找灵药。”   宋燕台看着唐霰面色好转,才松开手,神色自若地站在他身后,“本座不会让你白白帮忙,你需要的灵药,可以随意从六合同春阁的药库调取,至于你们玄极宗送来的那份贺礼,告诉殷无尘,本座收下了。”   阮秋受宠若惊,“您真的愿意收下那份贺礼吗?”   唐霰也狐疑地看着宋燕台。   宋燕台颔首,“这份礼,宋燕台收了,从此,你们玄极宗弟子可以随意出入十方城内外城。”   阮秋猝不及防,心下大喜。   他真的办到了,让玄极宗和十方城修复关系吗?   唐霰抿了口温水,直起身道:“可宋燕台,你也不能白白让阮秋给你做事。他帮你的可是救命之恩,那颗大还丹我会自己还他,你让人家帮你做事,还要收人家的礼……”   他嘶了一声,“好像什么便宜都让你宋燕台占了。”   阮秋眨了眨眼,想说占便宜的人反而是他,他若在六合同春阁做事,要找灵草便方便许多。而且让宋燕台放下成见,不再迁怒殷无尘,已经阮秋意料之外的大喜事了!   可唐霰都说了,宋燕台只好再退一步,“自然还有薪酬。以往六合同春阁给叶硚多少也会给你多少,只需要半个月,就会有人来接替大管事之职。”他思索了下,“叶硚的月俸,算下来大抵有三万灵石,你过来之后,这半个月,本座给你五万。”   唐霰一个劲地盯着宋燕台看,生怕他给少了似的,但也没想到宋燕台会给这么多,他瞪着眼,一口水含在口中,差点就喷了出来。   “五,五万灵石!”   他锦绣坊一个月也就挣这么点……   其余几人也被财大气粗的宋城主惊吓到了,尤其是阮秋,他其实原本对灵石没什么执着……   修炼处处需要灵石,布阵需要,炼器需要,缺灵气时也需要,换其他材料时也需要,但阮秋修为还低,耗费不了多少灵石,而且师尊早已给了他不少灵石,可是——   五万灵石,就半个月……   这也太多了吧?   阮秋语气艰涩,“宋城主,这……”   宋燕台又说:“你的那个朋友梅寒月,原先也是六合同春阁的中级管事,本座听闻那日是她醒来后告发叶硚和宋家要谋害本座的事,待她过阵子伤好回去后会将她升至总管事身边,届时,会由她和其他人来接手大管事的事务,这样,你可满意?”   连身边的人都打点好了……   阮秋哪里还拒绝得了?   他回头看向唐霰,后者已无言以对,低下头灌水。   做半个月大管事就能挣五万灵石,唐霰觉得,要不是他跟宋燕台不和,这活儿他也能干!   没办法,宋城主给的太多了。   阮秋轻咳一声,认真地想过之后,躬身拱手而礼。   “多谢宋城主赏识,阮秋或许并不能完美处理好六合同春阁的事务,但一定会尽力去做。”   宋燕台看向悻悻不语的唐霰,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答应会暂代六合同春阁大管事一职后,阮秋还是决定当日搬出去,宋燕台没再多留,只是宴席没有免去,况且天色还早,阮秋三人回了小院收拾好,晌午后又回来了。   晚间宴席还是在上回的大殿里用的,这一次依旧是阮秋三人去,只多带了一只小黄鼠狼。他们没再见到隐龙卫统领慕容和庄九,据说一个去鬼城还未回来,庄九还沉浸在一枕黄粱的药效里,困于梦境,城主府的医修也在为他研制溶血丹的解药。   宋老和唐霰也在,宋燕台不再像先前那样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面,依然是分席而坐,他却与宋老都坐在对面。宴会是宋老布置的,他也是府中老管家,拿出了招待贵客的架势,桌上山珍海味,席间歌舞俱全。   不过席间阮秋几人还是有些拘谨,吃得最欢快的还得是小黄鼠狼,阮秋浅浅抿了一口酒,脸就热了,坐不下去,找了借口去花园里吹风,也不知为何,肚子有些难受。   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   估摸大殿里应当快散席了,阮秋转了一圈就打算回去,走到半路时,看见山顶上灯火灼灼的阁楼,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仰头看向灯下起舞的人。这座阁楼前些天已倒塌,阮秋闭关几日,直到今夜才发现它竟然又早早地重建起来了,在那阁楼上跳舞的女子,只会是金夫人金玉婵,但与往常不同的事,她今夜跳的是剑舞。   夜晚的城主府极安静,一整面墙的琉璃花灯下,那无声的剑舞叫阮秋却心底颇有些震撼。   细算下来,这该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金夫人跳舞。   今夜的金夫人穿得很庄重,一身白衣,发髻精致,女子至柔的躯体与刚硬的剑器完美融合,刚柔并济,她的剑招里也有几分凌厉。   阮秋不懂这些,只知道她跳得好看,剑舞可倾城。   肃穆,寥落,又有几分柔情在。   “她并非完全痴傻,偶尔也会想起来一个人。”   宋燕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阮秋循声回头看去,就见宋燕台单独一人朝这边走来,琉璃般的双目同样仰望着山巅上的剑舞。   阮秋反应过来拱手行礼。   宋燕台点头。   “好看吧?她从前就是用这剑舞打动了我父亲,成为十方城少城主的夫人。”宋燕台语调淡淡,“她一直没有忘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父亲,宋衍。每回想起来时,她都会穿上这身金家女儿的衫裙,在我父亲为她修筑的阁楼上跳起这支剑舞。”   阮秋恍然大悟,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别人的家事,便问:“宋城主怎么也出来了?”   “宋伯身体不适,我先送他回房,路过这里,就看到你还在,想来小唐他们都在前面等你。”   宋城主今夜说话,态度似乎不似平日那般冰冷,他望着阁楼上的剑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可知道,我为何会那样恨你师尊?”   说到殷无尘,阮秋便直言道:“因为那个传言?师尊的父亲,曾与金夫人有过一段缘分?”   “也不全是。”   宋燕台半阖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复杂之色,他问:“阮秋,你知道聂如意吗?”   阮秋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个名字,随之有些好奇。   “鬼母?”   “不错。”宋燕台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望向阮秋,“鬼母,就是杀死我爹的人。但我为何会那么恨殷无尘,估计殷无尘自己也不知情。我倒是不怕说出去,鬼母此人,曾经与我母亲也算姐妹一场,我固然恨聂三不负责任将谣传遍十方城,累及我母亲名声,叫她与我父亲夫妻感情生出裂缝,但真正害了他们的,其实是鬼母。”   阮秋见他转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也安安静静地跟上,他觉得宋燕台应该有话想同他说。   “聂三曾经纠缠过我母亲,但也不敢与我父亲正面争取,在我父母成婚后,就回了南泽。但那谣言确实同他脱不开干系,而不久后,聂如意找上门来,谎称是聂三的妹妹,来替他赔礼道歉,愿意为我母亲出谋划策,挽回父亲对她的喜爱。但事实上……”宋燕台淡声道:“我母亲生来就性子偏执,有鬼母在身边日夜挑唆,她也日渐疯魔,尤其是生下我之后,有人散布谣言,让父亲以为我是聂三的儿子。”   阮秋不由怔住,所以先前唐霰说过宋燕台不得父亲宠爱,原来是因为被鬼母与聂三所累。   “在鬼母蛊惑下,我母亲的情绪愈发难以自控,也将我父亲越推越远。后来,她听信鬼母的话,要用我的一身血做法换回父亲的爱。”宋燕台哂笑道:“但事实上,鬼母根本不怀好意,那时让小唐发现了我身上总有被放血的伤痕,告知父亲,父亲终于察觉鬼母才是导致母亲被心魔所困的那个人,于是设下圈套,欲杀鬼母。”   “但他死了。”宋燕台神色平静,“因为他的死,小唐一直难过自责。可我从未得到过父母的宠爱,我曾以为,我是不在意他们的。”他稍稍一顿,勾起唇角,“可知道鬼母为何要害我父母?我那时被小唐藏在柜子里,她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聂少泽喜欢过我母亲,她就该死。父亲既然娶了母亲,就得同她一起背负她的嫉恨,而我……”多年前,那个容颜娇艳却阴冷恶毒的女人说出的那些话,宋燕台如今回想起来,唇边笑意也染上几分冰冷,“我是金玉婵的儿子,我也该死。”   阮秋轻吸一口气,“鬼母她……”   未免太过狠毒。   只为一份嫉妒,就要逼死金玉婵和她的丈夫儿子。   “爷爷匆匆赶回来,只来得及救下我,母亲亲蓝封 眼目睹父亲被杀,心魔爆发,从此疯疯癫癫,被关在阁楼数年后,慢慢淡忘一切,唯独记得我父亲。我曾经也恨过她,可我明明从未得到过她的爱,却还是想要母亲疼爱我。我与叶硚又有什么区别?”   “明明已经长大了,已经拥有了很多,却还是会贪恋从未得到过的东西,父亲的宠爱,母亲的怀抱……素心姑姑帮了我很多,叶硚也帮了我很多,让我偶尔也能在疯掉的母亲那里感受到一丝温情,自我慰藉她还是爱过我的,这足以让我容忍叶硚与宋家的谋划。我也一直觉得,小唐不懂,父亲收养他,对他那么好,他得到过这些,不会懂我也会羡慕。可直到叶硚死后,他为之拼命的母亲却依然未能记得他的名字,我终于明白,我想追求的,只是一场泡沫般一碰就碎的梦。”   宋燕台说来都觉得可笑,再看向阁楼上那个人影时已不再有任何期望,他眸中羞愧,“因为这些,我又失去了很多,我与小唐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情分,小唐对我的信任……我记得还小的时候,小唐偷偷给我上药,再大一些,轮到我时常帮小唐上药,我也记得他身上有多少为我留下的伤疤,会在无数次病发后神志不清时躲到小唐身边,贪恋他身上的温暖。我明明都记得,却还是做了让小唐失望的选择……希望我如今醒悟过来,还不算太晚,不要落到叶硚那样的结局。”   阮秋轻叹道:“这些话,宋城主应当同唐掌柜说。”   “他不愿意听了。”宋燕台摇了摇头,眼底有几分落寞,他负手身后,继续走向大殿的方向,“不说这个了。我告诉你这些,只因你是殷无尘的徒弟。我知道那天是殷无尘帮了我,也想让他也明白我为何恨他。但他到底帮了我,我确实也不该沉溺在过去的仇恨与遗憾当中。他并非我的仇人,你告诉他,不必再躲躲藏藏了,堂堂一个玄极宗剑圣,入我十方城,却连正脸都不敢露,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阮秋想替他师尊辩解一句,师尊不是不敢露脸,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默默点头。好吧,他会如实转述给他师尊听的,也许也不必,若他师尊此刻就在听着的话。   说出这些后,宋燕台整个人轻松不少,他又说:“当年鬼母来十方城时,曾经有一个孩子,因她腹中有孕,我母亲当年对她多有照拂,并未因为聂少泽而迁怒她,也轻易信了她。她那个孩子,想来应当就是如今血影宫的少宫主,聂无欢。等到我父亲死后,她在十方城的追杀下逃到南泽,听闻她又逼死了殷无尘的母亲,害惨了殷无尘,后来又逼死聂少泽,屠了聂家满门。如此算来,我与你师尊殷无尘有着同样的仇人,实在不该迁怒他。”   阮秋也不知宋燕台是否真的放下了对殷无尘的迁怒,他却可以肯定,宋燕台不会放下对鬼母的恨,他便问:“先前听闻鬼城有异动,不知宋城主如今可查到什么线索?”   “你师尊应当也很在意此事吧?”宋燕台也有他自己的骄傲,即便不愿迁怒殷无尘,但对上这样一位厉害的对手,他也不愿认输,“我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鬼母躲在鬼庙里这么多年,有鬼城作掩护,我身为十方城城主也拿她没办法。若是你师尊得到了什么消息,缺人手的话,可以传信给我,他想杀鬼母,我也想报仇。”   阮秋轻叹道:“我会转告师尊。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够不被仇恨影响,好好活着。”   宋燕台顿了下,多看了阮秋一眼,弯唇笑了笑。   “你师尊有个好徒弟。”   阮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跟上宋燕台。   说话间,他们也回到了大殿前。   唐霰坐着轮椅在那里等着,对面是宋新亭和阿夕。   见他们回来,唐霰赶紧让唐砾推着他过去,一脸不信任地盯着宋燕台,又紧张地看向阮秋。   “你们去哪儿了?你没事吧?”   阮秋不由失笑,“劳唐掌柜挂心,但我如今身在城主府中,宋城主也在,能出什么事?”   “他在你就危险了……”唐霰小声且飞快地嘀咕一句,斜了宋燕台一眼,见那张漂亮的脸上并无什么反应,也觉得没意思,便不再问了,摆手道:“走吧,我送你们下山。”   看来宋燕台说的没错,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唐霰的信任,阮秋的心还是偏向自己的邻居的,便没有推辞,主动走到唐霰的轮椅后。   “也好,我来推你吧。”   到了山脚下,阮秋将轮椅交还给唐霰的小厮唐砾,便同跟着他们一路下山的宋燕台告辞。   三人走出城主府,在春日漫漫的月色下步行回去。   宋新亭不放心,走远后,他才问阮秋,“小秋,方才在城主府里,你怎么跟宋城主在一起?下山后就没怎么说话,他欺负你了?”   阮秋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他只是想到被鬼母和聂三所害的宋燕台一家,心中有些戚戚然,但他跟宋燕台不一样,他是有疼爱自己的家人的,眼下的宋新亭不就是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阿夕抱着睡着的小黄鼠狼说:“那我们快回去吧。”   阮秋正要点头,发间玉簪亮起一道微弱灵光,落到他们身后不远,殷无尘便现身人前了。   这回宋新亭和阿夕是亲眼看着他从玉簪上出来的,二人意识到这个事实,着实吃了一惊。   阮秋倒不意外,见殷无尘出来,他心里想着事,便同宋新亭和阿夕说:“我与师尊有些话要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即便是在十方城,殷无尘的威名也是不容小觑的。   宋新亭虽然不大喜欢殷无尘,却一向都纵容着阮秋,见状便点了头,带着阿夕先回去了。   阮秋看着他们走远,殷无尘也走到了他身边,见他低声叹气,便牵起他的手,“不高兴?”   “没有。”阮秋回头看向殷无尘,秋水眸中眸光水润,“师尊,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殷无尘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酒香,已是了然,“今日喝酒了?你酒量不好,可觉得头晕?”   “是喝了一小杯桃花酿……”阮秋心虚,“没有头晕。”   “看起来确实不像醉了。”殷无尘细长手指点了点阮秋染上绯红的脸颊,便将人背了起来。   阮秋只觉脚下悬空,趴在殷无尘背上时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眨了眨眼,但闻到师尊身上的清冷气息,他又忍不住将脸埋到他肩头上,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湿润水意。   “师尊,我好想你啊。”   殷无尘背着阮秋在内城安静的街道上穿行而过,一身白衣冷然,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情味。   “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可师尊本体不在这里。”阮秋突然开始忧愁,抓住殷无尘的一缕墨色长发,叹道:“我已经用了两道剑意,怎么办,只剩一道了。”   殷无尘听小徒弟委委屈屈的,煞是可爱,眸中含笑,温声哄道:“那小秋要尽快回来了。”   阮秋侧脸贴着他的脖子,反问:“那师尊回宗门了吗?”   “你回来,师尊就回来了。”   听到殷无尘这么说,阮秋越发委屈了,“可是师尊,我答应帮宋城主打理六合同春阁,准备下月拍卖,要半个月后才能回去……”   殷无尘其实都听到了,可逗弄阮秋极有意思,他便顺着阮秋的话,假意问他:“这样的话,小秋就得再等半个月才能回宗门了吗?”   “嗯……”   阮秋闷声应着,又叹息一声,软软地趴在殷无尘肩上,却说:“师尊,没事了,你以后可以来十方城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   殷无尘脚步一顿,心头一阵熨帖,眸光越发温柔。   “我知道的。小秋,师尊也会一直都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好卡_(:зゝ∠)_ 第7卷 花朝 第七十四章 花朝盛会,再见谢英。   接下六合同春阁大管事一职后, 宋燕台就让人将阁中库房的钥匙给阮秋送去,第二天一早酒醒,阮秋就负责地去了六合同春阁。   七层高楼下,已有宋燕台安排的人在那里等着阮秋。   那个看着机灵的年轻人叫宋子熹, 是外城宋家分支的人, 论辈分该叫宋燕台一声堂叔, 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结丹,修为比阮秋高,但人很和气, 看着有些大大咧咧的。   他对阮秋也很好奇,上来交待他是宋燕台安排来辅助阮秋的人后,就打听起前段时间叶硚跟宋家人谋害宋燕台的事,“听闻那天是阮大管事救了我堂叔,大管事还是玄极宗剑圣的徒弟, 剑法必然也很厉害吧?大管事能不能与我说说那天的事?”   阮秋看他眼巴巴的样子, 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同他上楼前往账房,面露惭愧道:“宋公子不要这么客气,你修为比我高, 又是宋城主的侄子,而我只是暂代大管事一职,帮忙布置下月的拍卖, 你直呼我性命便是。那天的事, 宋公子不知道?”   “可大管事是剑圣的徒弟, 又是我堂叔的恩人……”   见阮秋一张秀丽年轻的脸上显然有些不适应, 宋子熹识趣地说:“那行, 你我便互称道友, 如何?我是知道那天城主府出事了,内城很多人也都知道了,但我不知道当夜究竟发生何事,只因我是外城宋家分支,宋家本家这些年被宋二爷把持,他看不上我们分家的人,但这样也好,他们带着本家的人谋害城主,也连累不到我们分家的人,堂叔还是很讲道理的。”   阮秋了然点头,淡笑道:“事情便如外界传闻那般,宋城主病发,他们趁虚而入,我只不过是帮宋城主找到他的药送回来。宋道友,你应当是宋城主身边亲近的人吧。”   正好到了账房门前,宋子熹自觉上前推开门,待阮秋进门后,他才跟上去,而后笑着摆了摆手,“这倒没有。我只见过堂叔几次,也不知道堂叔为何会让我来六合同春阁,好在我只是来帮忙,等这次拍卖会之后,我就走了。说起来,我跟小唐哥关系更好……就是锦绣坊的唐掌柜,阮道友,我知道,你这次也救了小唐哥。”   宋子熹笑容微顿,回头看向门口,见门外无人才低声说:“我跟小唐哥更熟,先前在他的锦绣坊里待过一阵,这可不兴说出去,免得堂叔觉得我胳膊肘往外拐,之前小唐哥也避着宋家,还请阮道友帮我保密!这次知道我会来六合同春阁,小唐哥特意托人给我传信,让我好好照顾阮道友,别叫叶硚手底下那些人给欺负去了。”   阮秋有些意外,默默在心里记下唐霰的这份好意。   宋子熹又面露担忧,“阮道友,小唐哥现在怎么样了,他住在城主府里,我都见不到他,听说他伤得很重,他现在可好一些了?”   阮秋道:“唐掌柜的伤还需慢慢调养,想来有宋城主在,他会好起来的。宋道友,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大管事日常具体要做些什么,你可知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宋子熹点了点头,在书案上抽出一张烫金的帖子。   “六合同春阁的杂务倒不急,阁中有大大小小十几名管事,将叶硚的人换下去后还能保证日常运行,一切照旧就是。眼下急的,该是延后到下月的拍卖,阮道友看这个。”   阮秋接过这张帖子,打开一看,眸中涌上几分迷茫。   “花朝盛会?”   宋子熹道:“对,十方城每年二月都会为庆贺花朝节举办盛会,今年也不例外,原本定在这几日的拍卖,因为叶硚和宋家人作乱延后到下月,正好就在花朝节。堂叔的意思是,每年花朝节都是十方城最热闹的时候,届时会有许多贵客,我们六合同春阁也不能丢了城主府的脸,叫我们好好筹备这次拍卖,定要艳压十方!”   若是算账,阮秋还算内行,可筹备拍卖会他是头一回,他问宋子熹,“那我们要怎么做?”   “筛查库房中值得放到这次拍卖的珍品列成单子,邀请各方势力……”宋子熹做起这些游刃有余,十分镇定,“大抵要忙的就是这些,原先的管事们都列好了这次拍卖的单子,不过由于延后到花朝节,一切又得重新来了。如今离花朝节还有十来日,我倒可以帮堂叔打理一下六合同春阁的日常事务,但我做不了掌眼的人。阮道友出身玄极宗剑圣座下,想必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我会去收集一批新的珍品,另外让人将现下库房里的各类珍品列成单子交上来,由阮道友进行筛选。”   听起来也不难,阮秋认真起来,心下不由有些羞愧,他是宋燕台请来暂代大管事的,可他什么都不会。反观宋子熹,看着年纪不大,性情爽朗,处事却意外地稳重。   “好,那就麻烦宋道友了。”   “不麻烦。”宋子熹笑了笑,“咱也是拿了堂叔给的好处的。好了,时间不多了,过段时间内外城上上下下都得忙活起来,我们也得动作起来了,阮道友,先去库房吧。”   阮秋自是应好,他也拿了宋城主的好处,自然也该端正态度,好好帮人准备这次拍卖会。   一进库房,饶是阮秋在清徽山库房见过不少,还是险些被海量的库存迷了眼。他与宋子熹分头行事,叫来一名库房的管事带路,拿着册子对照库房中的实物,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得飞快,等到阿夕来六合同春阁叫他回去吃饭时,天都已经黑了。   阮秋也累得够呛。   他没想到,这份差事听着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这才第一天,记录阁中珍品库存的那本厚厚的册子他才匆匆筛了一遍,去库房查看过,又发现一些记录有误的问题,一天下来,只勉强在花朝节拍卖的单子上记上原本留作这次拍卖压轴前后的几件珍品。   勉强一凑也有十几件八阶、九阶的珍品了,虽然都很珍贵,可还是差了一点。阮秋心知,十方城繁华至此,什么珍品没有,而花朝节时会来的贵客也不一定能看上这些,总得有一件吸引人的压轴品,要有噱头,才能让这次拍卖在花朝节中出彩。   这也才是第一天,还有时间。   要说还算幸运的事,就是六合同春阁中的管事们还算听话,大抵是有叶硚和他手底下几名被赶出阁中的管事的前车之鉴,又或是阮秋剑圣徒弟身份的威慑,阮秋和宋子熹的吩咐他们都会照做,而且都办的漂漂亮亮的,不敢有一丝半点的差错。   如此在六合同春阁中忙了五日,阮秋总算确定下来这次拍卖珍品的单子,不过还是差了一点,宋子熹收回来的珍品也有不少被列上名单,不过品相都与其他相差无几。   要够独特,有足够的吸引力,才能算得上压轴品。   何况这还是在十方城的花朝节盛会期间,宋城主要求六合同春阁必须好好筹备的拍卖会。   这日阮秋查完帐从阁中出来,六合同春阁里的人大多已经走了,天快黑了,他同宋子熹从楼上下来,就要告辞,没曾想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叫他颇为意外的白衣身影。   暮色四合,天边彩霞犹如火烧似的,暖调的橘色光线映照在这座繁华古城的万家灯火上。   白衣胜雪的殷无尘站在六合同春阁门前,面容俊美,身姿清冷出尘,引得不少人瞩目。   “师尊……”   阮秋眼里有些错愕,他也没想到殷无尘会冷不丁现身,还站在这时还有不少行人的街道上。   阁中本来也有还未离开的人在打量门前的白衣剑修,直到新上任的大管事和宋子熹下楼,他们纷纷低下头,端正神色收拾东西。阮秋的声音不大,他们都听不见,但是站在阮秋身旁的宋子熹听见了,他惊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外之人。   “那位……是你师尊?”   剑圣殷无尘,竟来了十方城!   阮秋是知道他师尊不是第一天来十方城的,可如此正式的现身还是头一回,但看殷无尘只站在门前远远看着他,眸中似含着三分笑意,在霞光映照下竟极为温柔,应该也没有什么急事,阮秋一时猜不透殷无尘的用意,却也控制不住被殷无尘吸引。   师尊是真的好看……   阮秋轻咳一声,同惊呆的宋子熹说:“是我师尊,那这里就交给宋道友了,我先告辞。”   他耳尖微红,看了一眼殷无尘,微低下头朝门外走去,宋子熹下意识想拦住他,伸出手时又将话咽回去,看着阮秋走向门外那位白衣清冷的北岸剑圣,仍是一脸错愕。   “这可是玄极宗剑圣啊……”   阮秋也能理解宋子熹心中的震撼,他第一次知道他家师尊的身份时,也为之震撼过。而此刻,他在许多窥视他师尊的目光下慢慢走近殷无尘,唇角轻扬,便笑了起来。   “师尊怎么在这里。”   明明他的分|身是从青玉剑上出来的,可以随意现身,出现在阮秋身旁,却要在楼下等。   殷无尘原本稍显冷肃的眉目随着他的近前,霎时冰消雪融,眸中含笑,“你忙起来便留意不到我,想来你哥哥让那个叫阿夕的小丫头每日叫你回去用饭,也是这个用意。我倒是很久没有来过十方城,今日得了闲,便想试一试,带你回家的滋味。”   “师尊……”   阮秋微微抿唇,终是遏制不住上扬的唇角,一双秋水眸潋滟生光,一眼便叫人沦陷沉溺。   他自己却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想了想,温柔笑容透出几分无奈,“我知道了,以后会早一些回去的,师尊放心,再过几日,等花朝节过去,我就不用再来六合同春阁了。”   殷无尘勾唇轻笑一声,转身同阮秋并肩往回走去。   “拍卖准备得如何?”   路上行人不少,阮秋没有与殷无尘太过亲密,但总忍不住靠近他,肩头几乎贴上他的肩,闻言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差不多了,还在筛选压轴的珍品。”他看向长街两边新挂上的彩灯,心下有些向往,“花朝节将近,听闻外城搭建了一座观赏花海的百花楼,想必极美。连内城也开始布置了,听说那几日宵禁会暂时取消。”   殷无尘低眸望向阮秋侧脸,笑道:“那几日应当是十方城每年最热闹的时候,我早有听闻,却从未亲眼见过,小秋,你这次能碰上也算幸运,喜欢就留下来多玩一阵。”   阮秋果断摇头,“等我忙完六合同春阁的事,大概就会回宗门了吧。不过阿夕还要找人,哥哥……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跟我回去。师尊,还好有你在,我们一起回去。”   殷无尘眸中的笑意再掩不住,“好,就听你的。”   阮秋脸颊泛红,若是在从前,他哪里敢这样安排他家师尊?师尊这样纵容他,他又很开心。   眼看他们走过这条街道,前后的行人都少了不少,阮秋秋水眸一转,快走两步伸出一手。   殷无尘右手覆上一股温暖,手就被抓住了,他回头看去,阮秋红着脸看他一眼,很快转过头看向前路,自然得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若阮秋没有偷偷看他的话……   殷无尘不由低声笑起来,手腕一转,将小徒弟细白的手握进手心里,这般牵着手走回阮秋如今的住处,他心中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有些新奇,又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但总归是极好的。   “小秋,累不累?”   “还好……”   满天霞光下,师徒二人说着话穿过静谧的街道归家,风卷花落,将残阳余晖也染上芳香。   这一天之后,殷无尘现身十方城六合同春阁的消息不胫而走,阮秋知道时,就算想阻止都来不及了。而之后两天,竟有许多人送来珍品,放到六合同春阁寄卖,条件只要能在这次花朝节拍卖占得一席之位。   那时,阮秋终于明白他师尊的用意,却是哭笑不得。   师尊还真是……   让他总觉得他还不够好,因为师尊给他的太多了。   这次,阮秋也找到了让他和宋子熹都满意的压轴珍品——   万灵花。   本就是极珍贵的九阶灵草,也恰好是阮秋想要的。   在医经中,莫寒水夫妇对治愈燕不平旧伤的猜想中或需的灵药,阮秋本来也动了私下买下的心思,但纠结于宋燕台对他的信任。   不过,对方寄售这株万灵花也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在花朝节的拍卖会上作为压轴珍品。   阮秋也就没办法了,他有些不高兴,但又松了口气。这样他总算补全了这次拍卖的名单,万灵花可遇不可求,就算用不到的,也会想方设法拍下来,哪怕只作为珍藏。   同时,他也打定主意,不管需要多少灵石,等到花朝节拍卖那日,他一定要拍下万灵花!   二月初,花朝节将近。   六合同春阁正式闭阁,开始准备五日后的拍卖会,阮秋作为掌控大局的暂代大管事,也跟着阁中上上下下许多管事忙了起来。   这几日梅寒月的伤势好转,听闻六合同春阁人手不足,她没有再多休养,也回来帮忙了。   赵三夫妇拖延了许久的游历,因为担心妹妹,到底选择继续延后,待花朝节之后再离开。   宋雪回到了宋家族学,有宋家人和唐霰安排的锦绣阁的人照顾,也在慢慢修复他的金丹。   而唐霰……   在花朝节到来的前两日,阮秋终于再一次见到唐霰。   他搬回来了,当天唐家就乒铃乓啷地吵了起来。   不少人进进出出,搬着唐霰托人脉寻来的许许多多灵植——这是唐霰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虽说唐霰是个手残,什么花草落到他手上都得死。   阮秋着实替邻居家的花草担忧了许久,但见到唐霰面色红润的坐在轮椅上被唐砾推着进来时,他也替唐霰松了口气,看来唐掌柜这阵子恢复得不错,都有力气蹭饭了。   说起来,唐霰是趁宋燕台闭关时搬回来的,他说宋燕台是用阮秋剑圣弟子的身份威慑六合同春阁里那些有二心的人。这次要六合同春阁大办拍卖会,也是因为他的病终于好了,他这个十方城城主也该出来走一走了,免得再叫外人欺到他头上来。   不过宋燕台服药的时机早了,还是得闭关调理一番。   阮秋就说,难怪他送上去的拍卖会珍品名册是宋老回的信,而宋老也觉得这些珍品不错。   这些天宋子熹已让人将这次拍卖会压轴的珍品万灵花的消息宣扬出去,除了为各家确定会来的贵客留下的包间,拍卖会剩下的位置也很快被抢完了,这也因为殷无尘。   自从他在六合同春阁门前现身后,宋子熹就想到了这次拍卖会所需的噱头,可他刚同阮秋商量借一下殷无尘的名气,十方城里已经流传起了殷无尘会来拍卖会的传言。   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奔着万灵花来的,又有多少人是单纯奔着剑圣殷无尘来的。   这已无需分辨。   花朝节前的最后一日,阮秋在阁中布置场地,清点名册,宋子熹忽然过来说有人要见他。   阮秋心下不解,也放下名册下楼,等见到门前的人时,他不由一愣,双眸倏然亮了起来。   “谢英!二师兄!”   谢英正同卢鸣风站在一处说话,有些跃跃欲试,想在六合同春阁中切磋一番,身旁跟着一名持枪的少女,红衣飒沓,英气十足。   见阮秋出来,谢英同卢鸣风都满脸喜色的走过来。   分别数月,谢英长高许多,阮秋也同样成熟稳重了。   谢英却还是从前的旧模样,一见到阮秋,眼睛都直了,“数月不见,阮师兄修为更高了!”   “好啊!小师弟又长进了!”卢鸣风也极欣慰,上前拍了拍阮秋肩头,差点没把阮秋拍得直接栽倒。卢鸣风手忙脚乱扶住他,见他站稳后,挠了挠头干笑一声,但眼里仍是高兴的,“小师弟,师兄我好不容易到了十方城,这次特意来投奔你的!”   “二师兄要来十方城,怎么不早些给我传信?”阮秋啼笑皆非,回手重重拍向卢鸣风肩头。   卢鸣风猝不及防,被拍得一个趔趄,人都惊呆了。   他倒抽一口气,揉着肩头,一脸佩服地给阮秋竖起了大拇指,“小师弟力气也大了好多!”   阮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转而看向谢英,“二师兄,谢英,你们怎么到这里找我来了?”   卢鸣风笑道:“如今你可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我们一入十方城就听说了你的事情。”   谢英重重点头,抱着剑两眼发亮地看着阮秋,“阮师兄好厉害!比我先筑基,也比我先扬名!我早就知道阮师兄定然不简单,那阮师兄,你现在能答应跟我切磋了吗?”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阮秋失笑摇头,忽然发觉一道颇为灼热的视线,他看向谢英身后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女,见她与谢英不太像,但也猜到了他们的关系,便朝其颔首,“这位是谢姑娘吧?”   紫霄宫大宫主谢玄卿座下有两名弟子,这两名弟子又是一对姐弟,阮秋先前看过花朝盛会邀请的贵客名单,知道紫霄宫会派人来,见到谢英,就不难猜出他姐姐的身份。   那红衣少女却是脸颊一红,握着枪杆一动,想要抱拳行礼,但见阮秋看着她手里的虎牙枪,不只知是好奇还是害怕,她便将其收回储物戒中,轻咳一声,朝阮秋抱拳。   “我名谢霄霄,是谢英这小子的姐姐。”她这么说话有些不自在,看向阮秋的脸时,她又忍不住放轻自己的声音,“你就是阮秋,我听说过你,你果然长得特别好看。”   “唔……”阮秋微微一愣,被夸的心情微妙,面上还是温和地拱手还礼,“谢道友客气了。”   “我可没客气。”谢霄霄扬起下巴,声音嘹亮,认真地告知阮秋,“这臭小子自打从玄极宗回来,就天天念叨着玄极宗的阮秋,我先前还不信你有多好看,现在我信了!”   谢英也不怕被说出去,还理直气壮地同他姐姐说:“我早就说过,等你见到阮师兄,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阮师兄就是极好的人!”   谢霄霄就见不得他这副得意的样子,下意识就要抽他,抬起手又僵住了,赶紧将手背在身后,朝阮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听闻阮道友与我同岁,比我大一些,我也唤你一声阮师兄吧。我方才的话并无恶意,你不要在意,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原本英姿飒爽的紫霄宫传人,见到阮秋却不好意思大声说话,只因谢霄霄一眼被惊艳,觉得如此漂亮乖巧的小美人好似琉璃,一碰就碎,也没好意思当人面教训师弟。   阮秋信她没有恶意,因为她的一双眼睛极干净,他笑着颔首,“我也早就听说过谢姑娘,今日能见到谢姑娘,也是我的幸运。”   “可这是我的不幸。”   卢鸣风冷不丁叹息一声,一把揽住阮秋肩头,“这姐弟俩一个性子,我今日在城外与他们打了半日,累死我了。好师弟,快带师兄去你家歇一会儿,咱们坐下慢慢说。”   谢霄霄闻言忙同阮秋解释,“谢英说卢师兄很厉害,能压着他打,还同我打赌说我也打不过,我才冒犯了卢师兄……卢师兄,阮师兄,作为赔礼,我请你们去喝酒吧!”   阮秋酒量极差,可不想喝酒,还没等他拒绝,他二师兄却大喜道:“好啊!那我们快去,我听说内城醉仙来的酒水饭菜都极好。”   谢英撇嘴道:“我还是想同阮师兄叙叙旧,阮师兄,听闻你救了十方城城主,你能说说……”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让卢鸣风提着后衣领拎起,拉到一边去,“别说了,我都快饿死了!”   阮秋看了看捂着肚子喊饿的卢鸣风,又看向一脸期待的谢霄霄,笑叹一声,到底点了头。   “那我们走吧。”   与此同时,外城花灯锦簇的河道上,一艘古朴宽敞的大船正缓缓靠岸,甲板上迎风而立的锦衣公子远远望向河中央鱼跃龙门的精致花灯,微眯起眼睛,弯唇扬起一笑。   “快点靠岸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表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新地图前缓一下,先前出现过的角色都有机会再出场,猜猜这是谁! 第七十五章 试剑切磋,剑圣真身。   阮秋来十方城半个多月, 还是头一回去外头的酒楼。   谢霄霄盛情相邀,卢鸣风又闹着要去喝酒,阮秋也不好败他们的兴致,怎么说几人都是专程来找他的, 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 难得重逢, 阮秋心里也高兴。他也清楚自己的酒量,只是浅尝一口,说什么也不愿多喝, 卢鸣风和谢霄霄竟也算是意趣相投,他们两个喝得尽兴,而阮秋同年纪尚小,对酒没什么兴趣的谢英叙旧。   谢英总是盼着阮秋能同他切磋一番的,他回紫霄宫后也小有感悟, 闭关一段时间, 修为也有所提升, 但他今日倒没怎么闹,反而对阮秋救了十方城城主的事更感兴趣。   关于宋城主病情的具体,阮秋从未对外透漏过半分, 但大抵经过内城都已经传开,他也放心告知谢英。谢英是个藏不住话的,话里话外俱是羡慕钦佩, 等戌时初, 满城花灯纷纷亮起时, 这顿酒席也散场了。   阮秋多少有点东道主的自觉在, 勉强将这当作是给几人的接风宴, 下楼去付了钱。谢霄霄酒量到底不如卢鸣风, 三坛酒后二人皆醉倒,阮秋与谢英一人抗一个分开了。   谢英姐弟来十方城,其实是有前辈带领的,说来阮秋也认得那人,正是紫霄宫的燕不平。   此刻,燕不平该同紫霄宫的弟子们在客栈休息了。   若非今夜天色太晚,阮秋也想去拜访,但避免打扰对方休息,他还是打算准备一下再去。   未料在酒楼下同谢英分别后,原本醉倒的卢鸣风忽然直起腰来,推开阮秋的搀扶,揉了揉肩抻了抻腰,眼里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阮秋面露错愕,“二师兄?你没醉……你怎么装醉。”   卢鸣风摊手道:“我要是不装醉,那位谢姑娘固执得很,指不定要撑着一口气跟我喝到明天天亮呢。”他说着惋惜地叹了口气,“这谢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早知道不跟她拼酒了,我都没空吃饭,可饿死我了。”   阮秋无奈失笑,“那二师兄随我回去吧,哥哥平日会给我做些饭菜,想必家里还有吃的。”   卢鸣风喜道:“那好啊!”他揉着肚子跟上阮秋,“就算小师弟你不带我走,我也是要跟着你的!这回十方城终于也给玄极宗发了请柬,不过带队来的是楚师兄,他们还没到呢,我先来了,我也没个落脚处。”   “那就暂时住在我那里吧。”阮秋那里还有几个空房间,他们三人住着宽敞,再多一个人也不碍事。他想了想,又有些好奇,“二师兄,你怎么会来?先前不是说要在宗门闭关,好好准备入秋的试剑大会吗?”   卢鸣风嘿嘿一笑,“这不是听闻小师弟在十方城扬名的事,正好宗门收到了请柬,跟着过来看看热闹吗?小师弟近来可还好?”   阮秋笑了笑,“还好,在筹备六合同春阁的拍卖。”   卢鸣风摸了摸下巴,“我听说宋城主很看重这次拍卖会,届时花朝会宋城主也会出面吧?”   关于这个,阮秋就不太清楚了,语气迟疑,“我也不知道。但没想到紫霄宫和玄极宗都来了这么多人,宋城主应当也会出面吧。”   卢鸣风感慨道:“我没想到,小师弟真的让宋城主放下了偏见,愿意同我玄极宗缓和关系。”   阮秋淡笑道:“也不全是我的原因,是师尊的功劳。”   师兄弟二人说着话,一路往回走去,回到了小院,宋新亭和阿夕都对卢鸣风的到来很欢迎。卢鸣风赶了一路,也是真累了,宋新亭二人准备的一桌饭菜都进了他肚子。   饭后,卢鸣风兴起同阮秋简单切磋了一下剑法。   因为阮秋明日还要去六合同春阁,他遗憾地收剑,提点了阮秋两句,就让他回去休息去。   阮秋安置好自家二师兄,就回房去了,本想同师尊打听一下卢鸣风的事,但师尊只笑着哄他两句,就让他睡下了。阮秋总觉得师尊有事瞒着他,但想到明日他还要再去六合同春阁一趟,也就听话地歇下了。   天一亮,花朝节就开始了。   十方城的花朝节从二月初开始,足有七天之长,六合同春阁的拍卖场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就等着花朝节第三天晚上开始拍卖。   阮秋一早去了阁中,同宋子熹做最后的准备,宋新亭和卢鸣风、阿夕几人便一同出外城赏花,阮秋同他们约好晚上去百花楼找他们,不过快日落时,唐霰就来找他了。   唐霰从前就是六合同春阁大管事,又是宋燕台的师弟,宋子熹同他关系向来还不错,就算不是阁中开放的时间,也领着他进来找阮秋了。唐霰也不干别的,他知道阮秋今天忙得差不多了,顺路来载他一程。   宋子熹居然很听唐霰的,让阮秋把剩下收尾的事情交给他,就让阮秋跟唐霰一同去外城。   阮秋只好坐上唐家的马车,唐霰今日还特意换上一身靛蓝的新衣裳,他对这个颜色有独特的钟爱,但确实极好看。阮秋打量着他座下的轮椅,不免有些忧心,“唐掌柜,你的伤还没好,也要去百花楼赏花吗?”   唐霰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但伤得太深,身上总是酸软无力的,城主府给他准备的轮椅倒是很不错,即便他不用灵力也能随意操控。   他斜睨阮秋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死了,花朝节的第一天才是最热闹的,听说今年因为你师尊来了不少贵客,我好歹也有个锦绣坊要养活,也得去见见这些人吧。”   阮秋笑道:“只是人太多了,未免会有所冲撞,唐砾一会儿看着点,莫让人冒犯了唐掌柜。”   唐砾就在马车上伺候唐霰,闻言利索地应了一声。   唐霰虎着脸扫了他们一眼,便说起外城对这次花朝节的布置,免得阮秋出去后找不到路。   花朝节省会,外城是主要场地,据说外城移植百花制造了一片极美的花海,那座新建的百花楼就是极佳的赏花之所。此外便是护城河上的灯会、花船游行,内城也建造了一座灯台,巨大而精美的水晶凤凰坐镇内城中心,就在六合同春阁不远处。   这才第一天,内城暂停宵禁,满天孔明灯下,那尊水晶凤凰灼灼生光,引得不少人驻足,主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以往热闹数倍,但较之主场地还稍逊一筹。   阮秋与唐霰去的,是护城河边,花海上的百花楼。   因为人太多,马车刚靠近那处街道就进不去了,阮秋只好先下马车,同唐砾推着唐霰过去。   没走多远,就碰上城主府的暗卫,是来找唐霰的。   唐霰脸都黑了,“宋燕台他不是闭关了吗?他什么时候出关的?我不过去,我要去百花楼。”   那暗卫面露为难,还未说话,白衣霜发精美得犹如冰雪堆中养出来的玉人似的宋燕台就现身了,他从人群中走出,惊起一片惊呼。   “你行动不便,只怕被人冲撞到。”宋燕台显然听见了唐霰的话,从阮秋手中接过轮椅,俨然不容拒绝的态度,“我也要去百花楼,七层楼是最佳的观赏位置,师弟约了什么人,能比上七层楼赏花更重要吗?”   “我约了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过七层楼是只有贵客能上去的,唐霰还是有些心动的,他问阮秋,“你想不想上去见识一下?”   看得出来,宋燕台是想带唐霰去百花楼的,大抵是为了缓和他们的感情,阮秋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笑道:“我约了人在楼下见面,就不去了。宋城主和唐掌柜去吧。”   宋燕台颔首道:“以你现在六合同春阁大管事的身份,也可以上七层楼。那我们就先走了。”   唐霰没说拒绝,但嘴上有些别扭,撇嘴道:“我约的人不在七楼,算了,城主有令谁敢拒绝。”   阮秋忍笑告辞,目送宋燕台和唐霰等人往远处那座花灯簇拥的百花楼而去,便走向宋新亭他们说过的百花楼前不远的五色鹊桥。   果不其然,他远远就见到卢鸣风和宋新亭几人站在桥下朝他招手,阮秋快步上前,还没说话就被卢鸣风拉着走,“你可算来了,快快,去擂台看热闹!谢英那小子都打三轮了,这一把也不知道有没有赢!”   “擂台?二师兄慢点!”街上人太多,颇为拥挤,阮秋只好跟着卢鸣风走,眼神迷茫地看着他和身后的宋新亭、阿夕,“什么擂台?”   正值节日,跟着玩了半日的阿夕还甚是兴奋,步伐轻快,一蹦一跳地跟在他们身后,“是今晚临时搭建的擂台,说是因为这里南北岸第一宗门都来了人,还有苍耀太清宫的人也来了,难得各家年轻弟子聚在一处,城主便差人搭建了这座擂台,大家都可以上去切磋,也当是凑个热闹。”   阮秋恍然大悟。   卢鸣风松开他,带着他们往百花楼前的擂台走去,语气也难掩兴奋,“你师兄我也想上去试试,可楚越说我下场那就是欺负人,让谢英跟谢霄霄占尽风头,真不甘心。”   宋新亭笑道:“卢师兄想让你也上场,去找回场子。”   阮秋无奈,“二师兄……”   卢鸣风反而眼巴巴地看他,“我家小师弟这阵子名声远扬,那么多人都等着见你一面呢。小师弟,你行行好,让我也沾沾光吧?”   阮秋失笑,“就去看看吧。”   卢鸣风觉得自己成功了一半,扬唇一笑,“走走走!”   虽说是匆匆而建,可这擂台还真不小,正是在那百花楼下,有各家前辈看着,都默认点到为止的规则,也为节日添了几分喜庆。   花朝节已过半日,各家弟子就是逛也逛了半个外城,比起那些热闹,谁不喜欢看刺激一些的擂台切磋,这会儿已挤满了人。卢鸣风好不容易拉着阮秋几人挤进去,谢英已经下场了,这会儿场上的是谢霄霄。   谢英既挫败,又期待地盯着擂台,见到阮秋过来,便屁颠颠地抱着灵剑奔过来,“阮师兄!”   阮秋见他一脸失落,忽然想到受伤的小狗,语调不由软和许多,“我听闻你在这边打擂台,连赢三场,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谢英耷拉下脑袋。   卢鸣风却是笑了,大大咧咧地揽上谢英肩膀,“输了吧?我就知道,你姐也上场了,我听说你姐已经筑基后期了,对面那个也是筑基中期的样子,她在给你找场子呢?”   台上谢霄霄一身红衣,手中虎牙枪挥得虎虎生风,对手是个男子,一身青衣颇为文雅,武器也是折扇,看着颇有几分风流倜傥。   但,在谢霄霄的枪下,那男子躲避的样子很有些狼狈,嘴上也没了笑容,完全被压着打。   谢英很快振作起来,“那个人是太清宫的弟子,据说是苍耀哪家的世家公子,我姐看他修为与她差不多,就也手痒下场试试枪。”   “别说,我也有些手痒了。”   谢霄霄都下场了,卢鸣风也想上场试一试他的剑。   正好,那名太清宫弟子下来了,谢霄霄也看到了他们,虎牙枪一挥,背在身后走向这边。   “卢师兄,阮师兄!”谢霄霄见到阮秋,不由自主放轻了语调,豪迈的站姿也变得别扭起来,但眼里满是期待,“二位师兄要不要也上场试试?正好,我们再切磋一下!”   此刻百花楼七层楼,最佳的观赏位置,城主府为贵客备下的宴席上,各家长辈都在看着楼下的擂台。宋城主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坐在上首,南北两岸第一宗的人在左侧。玄极宗掌教座下的大弟子楚越被安排在燕不平下方一点,论资排辈,且说宋燕台与玄极宗的关系平平,也还算合理,而对面首位的,正是楼上唯一能与宋城主平起平坐的尊者,苍耀国师兰摧。   看着太清宫的弟子败给谢霄霄,兰摧手中拂尘轻扫,挽在右臂上,笑眯眯地看向燕不平,“谢大姑娘这枪法,灵巧中不失霸气,不催是谢大宫主亲手教出来的弟子。”   燕不平端起酒杯遥遥一敬,同样笑着回了一句,“国师客气,太清宫的弟子也不错,今日不过是助兴的小试,让着我家霄霄,待到试剑大会,谁胜谁负都还不一定。”   兰摧也端起了酒杯。   听着二人的话,被安排到宋燕台身边与他同席的唐霰就不耐烦了,谁想听这些人在这里互相吹捧?本以为七层楼能更好的赏花,谁知道这里全是宋燕台请来的贵客。   他与这些人都不熟,也没跟太清宫紫霄宫合作过,还真插不上嘴,而唯一认识的玄极宗首席大弟子楚越,也因为辈分之故,不好说话,他才坐了会儿,只觉度日如年。   燕不平微抿一口酒水,便放下酒盏,正好见到谢霄霄同擂台下的几人说话,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殷剑圣的两位弟子也在?”他看向充当摆件的楚越,“若是今日他们二人下场,可就没有让我那两个孩子出头的机会了。”   楚越一脸谦和笑容,忙不迭道:“燕前辈说笑了,两位师弟确实勤勉逐渐,颇有些小成,但各家弟子都很不错,依我看,谢大姑娘的枪法得了谢大宫主真传,太清宫的弟子也不错,我那两位师弟即便是下场了,也得耗费一番精力,认真对待。”   唐霰也看见阮秋了,听见楚越这话,低头弯唇一笑。说实话,他觉得那个太清宫弟子不如谢霄霄,谢霄霄应当能与卢鸣风为敌,但阮秋……他觉得什么结局都有可能。   同样有这个想法的人,还有坐在兰摧身旁假装太清宫弟子的李钰,他见楼下几人说着话,阮秋果真上场了,就再也坐不下去了。   见他悄然起身退出去,兰摧挑起眉梢,给身后的裴桓使了个眼色,望着楼下走神的裴桓还是在身旁一名太清宫弟子的提醒下才回神,朝兰摧拱手一礼,匆忙跟下楼去。   燕不平看见上台的人竟是那个在他印象中颇有些柔弱温柔的青衣少年,面上也有些意外。   “他还真下场了。”   兰摧轻笑道:“听起来,燕道友也认得这位小友。”   唐霰也好奇起来,一把拨开宋燕台默不作声给他夹菜的手,不着痕迹打量起这二人来。   这紫霄宫五宫主和苍耀国的国师,都认识阮秋?   燕不平笑了笑,眸光温和,“我曾在玄极宗养病,有幸结识这位小友,他现在变了很多。”   兰摧不解,“变?我认识这位小友时,倒没来得及同他多说几句话,但这位小友面相气度都极好,还曾帮过我一个小忙。”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宋燕台,“说起来,宋城主应当也认得这位小友,听说他前段时间也帮过宋城主,如今还在宋城主的六合同春阁做事帮忙,不知宋城主以为,这位小友可能在谢大姑娘的枪下取胜?”   唐霰的目光随之落到宋燕台脸上,有些看好戏的玩味。   宋燕台却是平静极了,“取胜与否,本座看他应当不会在意,但既已上台,应当也会全力以赴,这一场切磋,想必会很有意思。”   唐霰觉得他说了跟没说一样,白了他一眼,便专心看向楼下,却见谢霄霄走下了擂台,换成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人走了上去。   “谢姑娘怎么下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又是谁?”   唐霰这一声惊呼,也说出了燕不平和兰摧的心声。   也就只有宋燕台,淡淡看了一眼楼下,肌肤雪白的手便无声挪开了唐霰面前的酒盏,换做瓷碗盛着的甜汤,面上神情一丝未变。“大抵是什么不愿让人看出底细的人,也想试一试阮小友的剑够不够锋利。”   唐霰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话不一样是废话吗?   而在擂台下,谢霄霄邀请他们切磋时,卢鸣风其实已经心动了,可他就要答应下来时,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笑容就垮了下去。   他不情不愿地同谢霄霄说,“你我昨日已比过两场,再比试也无意义,还是留到试剑大会吧。至于我师弟,你现在同他比也不是不行。谢姑娘,你也打过一场了,不如下来歇会儿,好叫我师弟上去转转,总不能他还没赢过一场就被你打下来吧?”   阮秋可没想过要上场,他正要摇头,谢霄霄一想卢鸣风的话也有点道理,先一口答应下来,“那成,我先下来,换阮师兄也上来练练手,待会儿我们正式切磋一场!”   卢鸣风大手一挥,说:“那就这么定了!小师弟,你就先上场玩一把,趁现在有那么多对手给你试炼,总不能浪费这个机会吧。”   他这么说,阮秋就开始动摇了,他剑道天赋平平,法术倒是还不错,也是修炼了这么多年,即便性子不是那种爱争强好胜的,可也总是会有想要变得更好更强的愿望。   这个试炼机会确实不可多得,何况这么多年轻的修士们齐聚一堂,阮秋身在其中,恍然想起,他曾经是那么希望能与其他修士一样,比武切磋,或是做别的什么。如今他做到了,他不会再一个人偷偷躲在暗处,他也能融入人群,与大家一起玩。   阮秋犹豫的片刻,就被卢鸣风推着往擂台台阶走去。   卢鸣风说:“去吧去吧,正好我有一位江湖朋友,他也想同你切磋一下,小师弟不要同他客气,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一定要赢啊!”   谢霄霄说话算数,阮秋上来,她就收枪下去了,她还很期待再下一场同阮秋切磋,在她看来,她不认为阮秋会一场都拿不下来。   “阮师兄,下场我们再比!”   阮秋笑了一声,只好走上台去,“好,谢道友,我会尽力,在下一场请教紫霄宫的枪法。”   谢霄霄利落地跳下了擂台,叫台下许多人疑惑不已,好在很快,就有一个戴着集会上常见的麒麟面具的白衣人提剑走上了擂台。   初见第一眼,阮秋就觉得这个青衣人有些眼熟,一声师尊险些喊了出来,再看对方虽然身量与殷无尘极为相似,身姿颀长挺拔,脊背挺直如松,却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衣,手中的剑也是一柄寻常的上品灵剑,气度不凡,也有几分清冷傲然,但……   怎会有身形这么像的人?可是师尊很少穿青衣……   看着对方走上台,阮秋拱手一礼,双眸直直望向那人麒麟面具下的眼睛,试图看出破绽。   “在下玄极宗弟子阮秋,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听见他的名字,擂台下的人群便沸腾起来了,议论纷纷,阮秋这个名字,这阵子来到十方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这不就是前段时间救过十方城城主的人吗?   而且此人还是剑圣徒弟!   阮秋早已没有心思留意擂台下的人群,他看着那人面具下的眼睛,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但那人一开口,执剑还礼,开口是陌生的低沉嗓音,“我名陈殷,只是无门无派的一名散修,早已听闻阮道友,今夜特来请教。”   好像真的不是师尊……   阮秋不免心生失望,可还是疑惑,回头看向擂台下的卢鸣风,见后者捏着拳头给他助威,他越发怀疑,对面的人真的不是师尊吗?   但陈殷没等他多说,便拔剑出鞘,“阮道友,请。”   阮秋看着同他师尊身形极像的人冲着他拔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可他又清醒地知道自己现在在擂台上,便叫自己不要多想,正色起来,召出玉剑绕指柔。   “请。”   陈殷没同他客气,果真先出剑了,阮秋便也认真起来,见招拆招。但这个他看不清楚底细的人修为也不低,手中的灵剑灵活地格挡开青玉剑,剑锋一转指向阮秋腰侧。   阮秋急急后撤,意识到对方修为定不亚于谢霄霄、卢鸣风等人,也无心再多想什么,玉剑转防守为攻,认真地对待起这场比试。   人群中惊起一阵惊呼,李钰才从楼上下来,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在擂台下观战。不多时,裴桓尾随下来,痴痴望着擂台上。   宋新亭是懂剑道的,他由初时的放心,转为此刻的忧心,“这位道友好像,我看不出他的修为,但他这些剑招虽说都极简单,在他手中,却是不容小觑。哪怕是我在台上,也不一定能在此人剑下支撑太久。”   阿夕闻言面露忧愁,手肘撞了下身边的卢鸣风,“你给小秋哥哥找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谢霄霄与谢英这对姐弟已被场上看似寻常却极惊艳的交手迷住,听到这话,齐齐调头看来。   那两双明亮到诡异的眼睛,叫卢鸣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胳膊道:“这怎么说呢,反正你们大概是很难机会同他交手的……”   谢霄霄不解,“为何?”   谢英猜测,“莫非这个人很孤僻,不肯轻易出手?”   卢鸣风欲言又止。   看他为难的样子,宋新亭忽然想到什么,心中先是震惊,皱了皱眉,但也真的松了口气。   若是那人,就无事了。   而在擂台上的阮秋,在交手的过程中也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深不可测,也慢慢品出几分异常来——这个陈殷说是与他比试剑招,其实不然,他更像是在给阮秋喂招,剑锋每每近了阮秋身前,都会偏离一寸……   阮秋心中疑惑越来越多,他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看着麒麟面具下那双不曾与他对视的眼睛,眉头轻蹙,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撤去了本该挡下陈殷灵剑的玉剑,任由对方手中的灵剑刺向他的胸口,所有人都猜不透他异常的行为,擂台下是一片吸气声。   阿夕惊呼出声,谢英姐弟以及裴桓急红了眼,就见李钰也再站不下去,就要出手之际——   却见那个陈殷急急收手,而阮秋却握紧玉剑,挑向陈殷面上的麒麟面具,陈殷弯身后退,再抬眼就见阮秋也收了剑,神情复杂。   陈殷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有几分疑惑,擂台下的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都是一脸的迷茫。   怎么不打了?   阮秋咬了咬唇,转身往擂台下飞去,他身姿秀美,轻盈如鸿雁,足尖点过对面屋檐,也不知是往何处去,在月下竟是惊艳极了。   而那个陈殷随之收剑,不知为何,飞身追了出去。   宋新亭下意识要追,却被卢鸣风抬手拦下,“不必担心,小师弟这样离开自然是有他的用意,那个人不会伤他,不会有事的。”   不远的李钰听闻此言,便也拦下了要追出去的裴桓,看着卢鸣风,勾了勾唇,走上前去。   徒留下擂台下的观众们,面面相觑,充满了疑惑。   而在百花楼七层楼上,看到阮秋同陈殷还未打完就收剑先后离开,唐霰急得险些跳起来。   “怎么回事?”   比起楼下吵闹的人群,七层楼上要安静许多,兰摧与燕不平脸上也有一些类似惊讶的表情,宋燕台按下唐霰,面色依旧很平静。   “放心,不会有事。”   唐霰急道:“我怎么放心?阮秋他们到底去了哪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认识他吗?”   他一时着急,说话声音大了些,兰摧与燕不平、楚越等人都看了过来,宋燕台面不改色。   “我认识他。”   唐霰问了,宋燕台就淡声应了,“你也认识,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不知他今夜在同阮秋玩什么花样,你大可不必担心阮秋。”   唐霰愣住,“我认识他?”   兰摧眨了眨眼,露出一笑,“原来是那个人啊。”   燕不平似松了口气,随即笑容里透出几分迷茫,“玄极宗剑圣现身,竟是同徒弟比剑切磋?”   兰摧笑道:“还故意戴着面具,不敢露出真面目。”   唐霰闻言瞪大了眼睛,“什么,那个人是殷无尘!”   说起突然离开百花楼的阮秋,他带着那个自称是陈殷的青衣人,越过满河花灯的护城河,总算停下来,落在一处安静的屋檐上。   身后的青衣人随之飞身下来,谁知还未站定,阮秋转身就是一剑,他没有躲,任由那一剑指向他脸上的麒麟面具,也没有出手。   月色漫漫,如云纱般温柔。   冷清的屋檐上,背后还是巨大的跃龙门的大鱼花灯,阮秋定定凝望陈殷须臾,终于开口。   “把面具摘下来。”   他的嗓音有些冷,透出几分不悦,几乎可以说是命令的语气。但陈殷也真的抬起手,摘下脸上的面具,慢慢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那是一幅极出众的容颜,也是阮秋最熟悉的容颜。   看见那双温柔含笑的桃花眸,阮秋再控制不住自己故意装出的冷淡表情,眉眼一弯,勾唇浅笑,手中玉剑化作一道灵光被收起来,紧接着,阮秋用力地撞进对方怀中。   “师尊,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真身来了!更啦,么么哒! 第七十六章 阮秋下厨,情意绵绵。   殷无尘将他瞬间变得黏人的小徒弟拥进怀中, 轻轻扶住他的腰身,笑容无奈,“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还以为你生气了, 怎么这般着急?”   “没有生气。”   阮秋下意识埋头蹭了蹭他师尊挺阔的肩头, 双手紧紧环住对方后背,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师尊终于忙完了吗?这就是师尊的真身吧,您都到十方城来见我了, 我才不会生气。”   殷无尘轻笑道:“那就好。还以为我难得想让你高兴一下,却适得其反,惹你不高兴了。”   阮秋摇摇头,总算遏制住满心的激动,从殷无尘怀中退出来, “师尊怎么会来十方城?”   “你说过, 办完六合同春阁的拍卖会, 就会着手回宗门的事,届时你我师徒二人一同回来。”殷无尘温柔地抚摸着他额前被晚风吹乱的碎发,执起他的手, 将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放在他手中,“这是溶血丹的解药,我得了解药, 就直接过来了。”   阮秋接过打开, 玉盒中透出一股浓郁的灵气, 扑面而来, 比起溶血丹让人不适的厚重血腥气, 这枚解药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喜欢。   但阮秋难免想到那个炼制溶血丹解药的人, “聂无欢……”   殷无尘捏起丹药,喂到阮秋唇边,“他给了解药,我自然不会为难他。来,先服下解药。”   聂无欢给阮秋的印象,是前世杀死他的仇人,也是小时候帮过他却也骗了他的故人。殷无尘不喜欢提,阮秋点点头,乖乖服下丹药,只觉一股暖流滑过咽喉,直往腹部而去,好像轻松了不少,又没什么感觉,他想不明白,无措地看着殷无尘。   殷无尘温声道:“无事,我让莫师兄看过了,这确实是解药,你先前服用过暂缓溶血丹发作的丹药,这次服解药反应也就不大。”   其实主要是聂无欢自从知道阮秋就是当年的小瞎子后,就再没有催动过他体内潜藏的毒性。   阮秋也是个懂医的,殷无尘这么说,他也就放心了。   恰逢酉时正,百花楼下放起烟花,映了满河天星。   阮秋抬头望见,不由弯唇一笑,牵起殷无尘的手就往屋檐下飞去,“师尊,你随我过来!”   身为剑圣,殷无尘自然不能被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随便拉着走,可这个人是他的小徒弟。   他纵容地跟上阮秋,任由阮秋带着他往内城飞去。   前面的路越来越熟悉,这段时间用分|身走过大半个内城的殷无尘猜到什么,弯唇失笑。   一炷香后,阮秋果然带着殷无尘回到他住了许久的小院子,因今日花朝节盛会刚开始,这种偏僻的住宅区人更少了,冷清昏暗的街道上,只有各家门前亮着的灯笼微光。   宋新亭和卢鸣风等人大抵想不到阮秋会这么早回来,阮秋牵着殷无尘回来推开门,院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拉着殷无尘进门,“师尊,我下山这段时间学会了很多,也遇到了很多人和事,一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殷无尘觉得今夜的小徒弟心情相当不错,闻言又有些好笑,“小秋莫不是忘了,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不必说,我也知道的。”   阮秋微微皱眉,“可是那都不是师尊的真身……”他回头看向殷无尘,眼里有无边的依恋。   “师尊现在来了,我才有师尊就在我身边的真实感。”   殷无尘点了点头,也道:“先前没能时常陪在你身边,我也时常担忧,怕自己会有什么错漏之处,让你在外面受到什么伤害。”   阮秋觉得师尊现在变得很会说话,他心头一阵柔软,耳尖泛红,眼里有过一丝犹豫,但想到师尊刚才骗他,他又狠心做了决定。   “师尊,我在外面这段时间,学会了很多很多,都想给师尊看一看,但若说想要尽快报答师尊的话,那我只能给师尊做一顿饭。”阮秋笑问:“师尊,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殷无尘从未见过阮秋做饭,从前在宗门时,阮秋总是吃辟谷丹的,他还以为自家小徒弟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但这次出了门,殷无尘才发现,这好像是他的疏忽。听阮秋说要给他做饭,纵然是堂堂北岸剑圣,向来平静如水的心中也有了几分期待。   “你想做,我自然不会拦。但这样会不会累到你?”   阮秋笑眯起眼,步伐轻快地带着殷无尘进厨房,“不累的,师尊放心在这里等着我就好了!”   他推着殷无尘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坐下,殷无尘也只有由他去,看着阮秋奔向灶台,原本稳重端庄的剑圣徒弟难得多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活泼,在殷无尘眼里也越发可爱。   看来小秋是真的想他了,学会点什么,都想给他瞧瞧。   这段时间以来,阮秋时常看着宋新亭和阿夕做饭,在灶台前鼓捣一阵,用了宋新亭和阿夕用剩下的材料,也像模像样地给殷无尘煮了一碗面,他偷偷看了眼对面端坐的殷无尘,在那双稍显清冷的桃花眸的温柔注视下,将汤面端到殷无尘面前时。   “师尊,我只学了一点,只能给您煮面,您尝尝。”   殷无尘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人间的饭食,自从他的修为到元婴期之后,就再没有碰过这些,他其实没什么口腹之欲,但这是小徒弟亲手给他做的。他笑着接过筷子,“好,这是小秋第一次给我煮面,就做的这般好,我很欣慰,也很欢喜。”   听他这么说,阮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就在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殷无尘,“师尊这么喜欢,不如先尝一口?我也是第二次下厨,看起来好像还可以,可味道若是不好,师尊就不要吃了。”   殷无尘笑道:“我相信,小秋很聪明,没有什么能难倒你。”他适应了一下拿筷子的姿势,看着烛光下泛起点点油花的汤面,久违地嗅到了一丝清淡的面香,看汤水清澈,白色面条间缀了点点清脆葱花,他还未尝试,就对阮秋有极大的信心。   阮秋见殷无尘如此信任自己,脸上笑容微微一僵,欲言又止,但看着殷无尘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微低下头,挑起几根面条送到嘴边,薄薄的雾气氤氲在脸上,也在他这张俊美的脸上覆上一层烟火气息,阮秋就说不出话了,心中有些莫名的满足感。   师尊真的……   殷无尘吃下第一口面条时,动作微微一滞,脸上笑容也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他这是……   在吃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口感……   分明是普通的面条,方才也没看见小徒弟加了什么佐料,为何会有一股奇怪的酸涩苦味?   可只是一瞬间,在阮秋的注视下,殷无尘就从容地咽下了这口面,抬头笑道:“味道很不错。”   这是小徒弟第一次为他下厨,如此信心满满有满眼期待的模样,殷无尘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阮秋却笑不出来,他眨了眨眼,迷茫地看向殷无尘面前碗里的面,“味道真的不错吗?”   殷无尘怕他多想,又抄起筷子,“很好吃,我很高兴,也不会浪费小秋亲手下厨的心意。”   阮秋拧起眉头,见殷无尘果真低头要继续吃面,他大逆不道地夺过他师尊手里的筷子,把面碗也端走了,“真的吗?我也尝尝!”   他也不管筷子是殷无尘用过的,挑起面条就往嘴里送,殷无尘阻拦都来不及,看着阮秋在面条入口那一瞬间就僵住,目光幽幽看向他,他心中也不自觉升起几分愧疚。   “小秋……”   殷无尘品出的味道,阮秋自然而然也尝到了,可再是难吃,阮秋还是将那一筷子不知是何滋味的面条都吃了,面无表情地咽下去,放下筷子,也不是生气,只是一脸挫败,“我就知道,我做的东西不能吃……”   殷无尘怕他会为此伤心,又将面碗端到面前来,“不要紧的,你做什么,不论口味如何,师尊知道你的心意,都会吃干净的。”   阮秋闻言眉头皱地更紧,心虚而又惭愧地按住殷无尘的手,“师尊……”他顿了顿,还是低下头如实招来,“对不起,师尊,我知道自己做不出好吃的东西,才故意要给你下厨煮面的,因为……师尊方才伙同二师兄骗了我,我,我心里不舒服。”   于是,在殷无尘面前那么乖顺的他,也想叛逆一回。   殷无尘知道阮秋的小心机,先是一愣,随后竟笑出声。   阮秋抬头偷偷看他一眼,眼里满是迷茫,殷无尘看在眼里,笑着叹道:“原来小秋是在同我开玩笑,不要紧,我方才确实不好,也难怪你方才有些异常,但小秋真的生气了,想要罚我,我也是认的。你我不仅是师徒,你更是我认定的道侣。”   可阮秋的小心机小小的报复了殷无尘一下,就又反馈到了自己身上,殷无尘还一点也不生气,还哄着他……阮秋想想他方才的小脾气,懊恼极了,低头认错,“师尊,我错了,下次不会了。这个你别吃了。”   殷无尘笑着摇头,“不,这是小秋亲手为我煮的面,纵使你厨艺不佳,也是我认定的人。”   “可这也太难吃了……”阮秋自己都觉得这碗面吃起来像在吃药,可这确实是出自他自己的手……他脸颊迅速飞红,又怕殷无尘真的要继续吃面,急中生智道:“我也饿了!师尊,你给我吃吧,就不会浪费了!”   殷无尘笑意更深,他岂能猜不到他家一向听话懂事的小徒弟这时在想什么?诚然,阮秋承认是存了捉弄他的心思才给他下厨,他是有些错愕的,可他家乖巧的小徒弟连骗人都不会,还把自己也坑了,这着实是……可爱到让殷无尘完全生不起气。   他也知道,阮秋这阵子被宋新亭他们养着,也习惯每日用饭,思及此,殷无尘站起身来。   “你若饿了,那师尊也来试试看,给你做些吃的。”   “师尊擅长厨艺?”   剑圣与厨子八竿子打不着,阮秋实在无法想象他师尊下厨的样子,一脸愕然地跟着他起身走向灶台,就见殷无尘学着阮秋方才的模样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有力的手臂。   “我并未试过下厨,但年少时也曾出门历练,偶尔腹饿之时,会打一些妖兽烤来饱腹。方才见你下厨,我看也不难,便想试试。”   一句‘也不难’,让阮秋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我太笨了。”   “你不笨,只是……很可爱。”殷无尘笑应一声,找到阮秋用剩的面条,回想了阮秋方才煮面的全程,竟也有模有样地做了起来。   殷无尘的动作看似自然,可这架势确实有些生疏,阮秋不免担忧,又被他说得脸都红透了,小尾巴似的跟在殷无尘身后转悠,小声道:“我不是……师尊,你真的行吗?我其实不是很饿,我们还是出去玩吧。”   免得再做出他那碗面来……   “方才还说饿的,现在又想出去玩,小秋不相信师尊吗?”殷无尘双眸含笑,回头望向阮秋,“小秋见到我,就想带我回到你的住处,我很高兴,也不想看你饿肚子。”   阮秋越发羞愧,说道:“我最近吃的太多了,沉溺于口腹之欲难以自拔,这是修行大忌。”   殷无尘倒不这么认为,“你先前几年身体一直都很虚弱,多吃一些补补身子,不算坏事。”   阮秋耷拉着脑袋,“可是我胖了好多,肚子也……”   这几日,阮秋沐浴更衣时,才发觉他肚子上多了一层软肉,原来他吃那么多,都长到肚子上了,他到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阮秋确实是胖了一些,脸颊长了一些肉,面色变得红润许多,一张艳若秋水的容颜越发惊艳秀丽,他这阵子也长高了一些,身量却依旧是纤细秀致的,若非说胖了……   大抵,是小徒弟腰臀长了些肉,抱起来更柔软了。   殷无尘眸光微闪,回过头来,将矮了他半个头的小徒弟抱起来,放在了边上空着的桌子上,便握住阮秋纤细的腰身哄道:“我倒没觉得胖,为师一只手就能将小秋拎起来,哪里胖了?你先前身子一直不好,是该好好补补,近来脸色也好看许多。”   阮秋身体忽然腾空,就这样被师尊放在桌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随即脸颊涌上一股滚烫的温度,都不敢直视殷无尘的眼睛。   “我……”   指尖碰到身后的面碗,感觉到暖意,阮秋眸光一转,倏然清醒,又瞥见烟花冷不丁映在厨房门前的绚彩光影,匆忙找到借口。   “师尊,我想去……唔!”   没等阮秋说完,殷无尘已俯身下来,唇边含着几分无奈的笑,轻轻吻住他家小徒弟的唇。   既然是小徒弟先使坏,那也不怪他这个做师尊的不够端庄稳重了,虽说他也并没有生气。   护城河边,百花楼鹊桥上第二波烟花轰隆隆炸开,绚烂光彩映照十方城灯光璀璨的上空,远处街道上人群欢呼,为花朝节庆贺,院中师徒二人相拥亲吻,情意绵绵。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一章,崽快被发现了,小年夜快乐!   提前说一下,快过年了,回家各种事情忙不过来,更新字数可能要降下来,比不上之前了,但是会尽量日更的,啾咪! 第七十七章 察觉端倪,阮秋相好。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 殷无尘不愧为云水河北岸的剑圣,手中的剑换成铁锅,照样耍得好。   相比之下,什么都会一点, 单独不会厨艺的阮秋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又莫名地为此有些骄傲, 同殷无尘分食了一碗滋味相当不错的鸡汤面,等待着宋新亭等人回来的同时,二人在屋顶上坐着观赏城中烟火。   阮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 这会儿靠在殷无尘怀中,心里是无比的安心高兴,说一阵话就打起了哈欠,眼皮也一点点耷拉下来。   每逢十方城的花朝盛会,必然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宋新亭和卢鸣风几人迟迟未归, 大抵还在热闹的街上玩。殷无尘给他们留了门, 便抱着阮秋回房,将昏昏欲睡的人轻轻放在床上,阮秋便红着脸往里躺下。   “师尊还有事吗?”   殷无尘看那双秋水眸中满是期待, 心下已是了然,轻拂衣袖,房门霎时关上, 他笑着在床沿坐下, 望着阮秋在烛光下微微泛红的水润双唇, “无事, 我陪你睡一会儿。”   阮秋已习惯每夜入睡, 何况就算他不想睡, 身体也撑不住,他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看着殷无尘除下外袍上床,又急忙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羞赧地依偎进殷无尘怀中。   “师尊……”   殷无尘听他语调绵软,心头也是一阵柔软,极温柔地将人抱进怀里,“睡吧,你都困了。”   阮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脑袋枕在殷无尘手臂上,就这么睡了过去。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殷无尘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凝望着自家小徒弟安静漂亮的睡颜,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舍不得移开眼。   看着人睡熟,殷无尘悄然将手伸向阮秋腹部,阮秋对他向来是不设防的,他感受到掌下隔着一层薄薄衣料的热度和柔软,也能隐约感觉到,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想到那枚藏在阮秋身体深处的鬼珠,殷无尘不由拧起眉心,但想到带回解药后同师兄莫寒水匆匆见面时,师兄说过的那些话……   听他提到阮秋这段时间身体的异常,莫寒水问他的那句——可有想过,阮秋是有了孩子?   殷无尘当时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而这次亲自来到阮秋身边,察觉阮秋腹中似乎确实有些问题,殷无尘眼中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微微低头,在阮秋眉间轻轻一吻。   不管是谁,都不能伤小秋。   阮秋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殷无尘不在屋里,恍惚间险些以为昨夜见到师尊只是一场梦,但等他推门出去,一眼就见到了在厨房里端着早饭出来的师尊。殷无尘已换上往日的白衣,可任谁见到此刻挽着衣袖下厨的殷剑圣,恐怕都会很震惊。   阮秋也不例外,他霎时清醒过来,快步走过去。   殷无尘闻声回头看来,唇边便扬起三分笑意,“起了。你一会儿还要出去吗,先来吃饭。”   阮秋看着院中小桌上的粥和早点,再看向他从前不近人间烟火的师尊,眼里充满了震撼。   “师尊,这都是你做的?”   “也不难。”   殷无尘一句话伤到了阮秋的心,师尊这样的天才,才下厨一次都会做早饭了,是真的一通百通……他呆呆地被按着坐下,看着他复杂的神情,殷无尘才笑着说出后话,“你哥哥回来了,这些早点是他买的。”   阮秋眨了眨眼,起身看向厨房,“哥哥回来了吗。”   宋新亭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他方才都听见了殷无尘和阮秋的话,不止如此,他回来时,还正好撞见在厨房里熬粥的殷无尘……   他的神情颇为复杂,看向殷无尘说:“昨夜知道殷师叔带走了小秋,没想到殷师叔还在。”   阮秋察觉到他哥哥探究狐疑的眼神,登时头皮发麻,扯起嘴角笑了笑,“师尊他……他在十方城不便露面,会先住在我们这里。”   他偷偷给殷无尘使眼色,试图让师尊明白他的意思,总之,先别让哥哥知道他们的关系。   殷无尘其实能够理解宋新亭,若他从出生起看了快二十年的弟弟,被弟弟的师尊哄成了道侣,这说出去本就不好听,而他地位尊崇,身为哥哥的宋新亭定然不希望弟弟受委屈,殷无尘也就顺着阮秋的意思。   宋新亭仍旧一脸狐疑,但这回看着的人却是阮秋。   阮秋被看的心虚,所幸先发制人问他:“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卢师兄和阿夕他们呢?”   宋新亭的脸色倏然多了几分苍白,他偏头避开阮秋的目光,走向桌前,“先吃饭吧,卢师兄同谢家姐弟一同去见紫霄宫的五宫主燕不平,阿夕……她跟一个叫李钰的人走了,说是太清宫的人,你也认识。”   “李钰?”   阮秋面露惊喜,本想说那是他的表哥,可当想到宋新亭的身份时,他及时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我……我认识他,在平城的时候,他算是我和阿夕历练时认识的朋友。”   “阿夕走时也跟我说过了。”宋新亭点了点头,他看着阮秋,又说:“小秋,你过段时间就要回宗门了吧,正好殷师叔也来了十方城,这些天,你就跟着殷师叔吧,我……我有些事情要出城办,恐怕要去一段时间,等你回宗门后,我才能回来吧。”   听他说要走,阮秋皱起眉头,“哥哥要去办什么事?”   “只是一些小事,昨夜在外面碰上一位朋友请我帮忙,我不好推脱,这就要走了。”宋新亭说得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他叮嘱阮秋,“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忙也不能忘了,也请殷师叔照顾好小秋。”   “这么急?”阮秋有些不舍,可宋新亭是个大人了,向来稳重靠谱,阮秋不再是离不开哥哥照顾的小孩子了,也习惯了听他的叮嘱,“那哥哥小心,有事要给我传信。”   殷无尘也轻轻颔首。   宋新亭就当他是答应了,同阮秋弯唇笑了笑,“我会小心的,你照顾好自己,那我就……”   没等他说完,小院外就响起卢鸣风的声音,“小师弟,你在家吗,我带燕前辈进来了啊!”   阮秋又站起身来,心下惊喜,燕前辈,是燕不平吗?   宋新亭面色微变,转身就走,“我先回房收拾行李。”   阮秋不由怔住,看着宋新亭回房,一时也顾不上出去迎接卢鸣风等人,卢鸣风已经带着人进来了,远远看见卢鸣风身边坐着轮椅的燕不平,殷无尘轻轻按住阮秋肩头。   “你哥哥或许真的有急事。”   阮秋想的却不是这个,他反应过来,宋新亭突然说要出城前,提到过燕不平,而燕不平一来,他就要回房……这不像是向来温和知礼的宋新亭会做的事,是因为紫霄宫的旧事,因为宋惊风,宋新亭在避嫌。   看来宋新亭并不想让燕不平看到他……阮秋想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向燕不平和谢英姐弟等人,心下暗叹一声,便走过去,拱手道:“燕前辈怎么来了。”   谢霄霄推着轮椅过来,燕不平一见到阮秋,便面露笑容,抬手道:“阮小友不必多礼,这次是我一时兴起,冒昧前来拜访。”他看向阮秋身后的殷无尘,身后的谢霄霄和谢英姐弟无不是惊喜地行礼喊人,燕不平笑容也多了几分揶揄,“你还在啊。”   殷无尘颔首,斜了眼带着燕不平过来的二徒弟卢鸣风。   卢鸣风半点没察觉他的不悦,喜气洋洋地说:“就知道师尊还同小师弟在一起,师尊,你可知道,原来小师弟给燕前辈治过伤!”   殷无尘淡声道:“我知道。”   卢鸣风心说原来只有他不知道,他撇了撇嘴,又说:“师尊昨夜跟小师弟去了何处,怎么一声不吭说走就走。还好有我在,没让大家误会这是出了什么事。嗯?好香!”   他双眼一亮,吸了吸鼻子,探头往阮秋身后看去。   “有饭吃啊?”卢鸣风捂着肚子,登时喜滋滋地笑了,“师尊这是想犒劳我吗?虽说清淡了一点,但徒儿昨夜打擂台打了好久,也饿了,师尊,那徒儿就不跟您客气了!”   殷无尘一脸冷漠。   阮秋忍不住笑,好歹二师兄昨夜为他一时冲动从擂台上逃跑这件事打掩护,他也没怪罪卢鸣风跟殷无尘一起瞒着他,笑道:“只是些粗茶淡饭,二师兄饿了就先吃吧。”   客人都在,卢鸣风乐呵呵应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殷无尘简直没眼看他这个徒弟,转头看向燕不平,想到他跟阮秋的关系,他冷淡待人的态度缓和许多。   “好久不见。”   燕不平为他的主动有过一瞬惊诧,“倒也不是很久。殷剑圣今日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殷无尘只心疼他的小徒弟现在还没吃上早饭,向来对燕不平就不算热络的他只说:“这么一大早过来找小秋,你是有什么急事。”   “倒没什么事,只是同你家二弟子话赶话说到阮小友,便顺路过来拜访,先前阮小友送给我的药很好用,难得都在十方城,便想亲自来感激他。”燕不平莫名松了口气,又笑道:“你这样可是正常多了。说来堂堂北岸剑圣,昨夜居然偷跑到年轻人的擂台上,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阮秋见过殷无尘同燕不平相处,他们年少时大抵是不对付的,但也算是相识一场,对话倒是破有意思,他忍了忍笑,“药有用就好,正好这次燕前辈来了,我也正在准备帮燕前辈再炼制一些。对了,不知燕前辈可否方便,我想再为你看一看腿。”   燕不平看他时,笑容总不自觉变得温和慈祥,闻言微微一怔,“小友还记挂着我的伤?这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他感慨道:“这也叫我不知该如何报答小友了。”   殷无尘淡声道:“你只要不整日想着拐走小秋到你那紫霄宫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了。”   燕不平直接翻了白眼,毫无半点前辈的庄重,“我这是报答阮小友,还是报答你殷剑圣?”   阮秋抿唇忍笑,“我医术不精,但也希望能帮到燕前辈,还请燕前辈不要嫌弃晚辈才是。”   谢霄霄便也跟着附和,“对啊五师尊,你就是看看吧,我听闻阮师兄医术很不错的,连宋城主都曾请阮师兄给他家弟弟疗伤。”   燕不平拗不过他们,想来阮秋也确实能帮到他,他心中还是有些不甘,便半推半就地由着谢霄霄和谢英姐弟推着轮椅跟上阮秋。   卢鸣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看了看桌上卖相不错的早点,期待地搓搓手,“师尊,你看……”   殷无尘斜他一眼,到底还是默不作声地跟上几人。   当年挑二弟子时,因林松风足够聪明,能担起凌绝峰的责任,再看卢鸣风资质不错,人不太聪明这个弱点也就被殷无尘忽略了。   而如今……   殷无尘就是很后悔。   得到医经之后,阮秋的医术比先前好了许多,但要治疗燕不平的旧伤还是太早了。他看过燕不平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很多,以他现在的能力是无法帮燕不平治愈的。但他先前给的药既然有用,那按照莫师伯的思路列出的药方应该也有用。   那株六合同春阁拍卖会即将作为压轴珍品拍卖的万灵花,也是这个药方至关重要的药引。   燕不平几人并没有多留,本来也只是来看望阮秋,很快就告辞了,阮秋和殷无尘再回来,桌上饭菜都被处理得一干二净了,卢鸣风还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了。   殷无尘对这个徒弟越发失望,明白师尊在为什么不高兴的阮秋却是好笑不已,关键是二师兄也不知道他吃的是师尊亲手做的饭菜,为了师尊的颜面阮秋也不能说出去,为了师尊他这份快乐都没法跟人分享。   阮秋忍笑忍到肚子疼,尤其是看到卢鸣风乐颠颠地跑过来邀功时,殷无尘不是没看到阮秋在偷笑,他看阮秋时,却也只有无奈。   阮秋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去看看哥哥。”   卢鸣风却说:“宋师弟啊,别找了,他早就走了。”   阮秋脸上笑容登时没了,“什么,哥哥何时走的?”   “你们跟燕前辈进屋的时候吧。”卢鸣风说:“他好像有什么急事,我叫他他也没搭理我。”   阮秋便没再问了,走得那么急,就是因为燕不平吧。他又有些担心,哥哥一个人还好吧?   从前宋新亭闭关或者下山,阮秋倒不会如此担心,问题是这里是十方城,宋新亭是宋惊风的儿子,燕不平不会不认得宋惊风,那是害他至此的宗门叛徒,宋新亭若与燕不平碰面,难保不会被燕不平认出来。   殷无尘忍了许久,这时才嫌弃地将自己的二徒弟给打发了,“楚越在忙什么,你去帮他。”   “啊?”卢鸣风一脸迷茫,“可是师尊你不是说让我来保护小师弟吗?我不用跟着小师弟了?”   阮秋闻言不由一愣,抬眼看向殷无尘,有些意外。   殷无尘不怕卢鸣风卖他,只道:“叫你去你就去。”   卢鸣风人是不大聪明,还喜欢作死,在他师尊的雷点上蹦跶,但师尊的吩咐他还是听的,他嘀咕道:“去就去,师尊又打算偷偷带小师弟去哪里,还故意支开我是吧。”   他难得聪明了一回,却叫阮秋当场心虚地低下头。   殷无尘看着小徒弟通红的耳尖,眼里却多了几分笑意,等卢鸣风走后,院中的闲杂人等都走干净了,他才放纵地握住阮秋的手。   “还是饿着你了。”   阮秋听他语气幽幽,实在忍不住笑,“师尊,我其实不太饿,一会儿还要去六合同春阁看看台子,我随便吃一粒辟谷丹就行了。”   殷无尘道:“我陪你。”   阮秋点了点头,他仍是有些心事,因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清楚,他便问了殷无尘,“师尊,你知道宋惊风,也认识燕前辈,可知道紫霄宫对宋惊风的后人怎么看?”   殷无尘眸光一闪,“为何突然问起紫霄宫的事,还有宋惊风的后人……这些,师尊也没办法告诉你,只知道宋惊风确实有一个儿子,但没有人知道他当年有没有活下来,紫霄宫这么多年明面上也没提过他。”   阮秋咬了咬唇,他不想隐瞒师尊此事,想了想,他问:“师尊,我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听闻我的父亲是因为宋惊风而死,我娘也是因宋惊风重伤,早早离世,可是,她还是收养了宋惊风的儿子,并且亲手教导他剑术,我娘她,到底是为何?”   殷无尘沉吟须臾,“大抵是因为她已经放下了仇恨,祸不及子女,宋惊风的儿子当年还小,想必也做不了什么伤害紫霄宫的事。”   阮秋轻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我看到宋惊风的后人因为紫霄宫的人躲避时,我心里还是会有所为难。若燕前辈问起我那个人,我该如何回答?若宋惊风的后人问我为何与燕前辈交好,我又该怎么办?我没办法让任何人放下仇恨,却也不能永远隐瞒此事,师尊,我,我……”   说出来后,阮秋苦笑道:“我心里是对哥哥有所偏颇的,可燕前辈的伤又那么严重,或许是我太过着急,不想让哥哥离开,不想让燕前辈失望,却忘了师尊也不是紫霄宫的人,我不该把这个烦恼抛给你的。”   到阮秋挑明宋惊风的后人就是宋新亭,前面有过许多铺垫,殷无尘也就没什么意外,他反而笑道:“你呀,总想着不麻烦任何人,但这些事情你母亲已经做出选择了,而宋新亭自己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大抵也是不希望你在任何人之间为难。”   阮秋心下一怔,笑叹一声,“是啊,是我多想了。”   天色不早了,阮秋也没再多想,动身去六合同春阁,这次有殷无尘陪着,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看他,连宋子熹都不如往日那般机灵了,局促到连说话都结巴了。   拍卖就在明天晚上,阮秋今日需要在六合同春阁多待一阵,殷无尘的陪伴也算是一种震慑,阁中众人做事都利索许多。天黑后二人才离开,左右无事,阮秋便同殷无尘去河边游玩,补上昨夜错过的盛景。   但阮秋近来嗜睡,晚上到点就打哈欠,戌时刚过,殷无尘就背着他回去睡觉。那时阿夕还没回来,天亮后阮秋二人再出门,阿夕还是没回来,不知李钰带她去何处了。   这是花朝节第三日,前两日的各种活动众人也玩腻了,外城的百花楼也不如先前热闹了。   但从今夜六合同春阁的拍卖会开始,十方城每日还安排了新的活动,阮秋也到了今日才知道宋城主也会亲自出面,他一早就去了阁中,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闭阁许久的六合同春阁终于开门,宋子熹在门前迎接贵客,逢人就笑。到了今夜拍卖时,殷无尘总不能再跟着阮秋,楼上有安排给玄极宗的位置,楼上视野开阔,可以最清楚地看到下方偌大的珍品展示台。   届时以殷无尘的身份,必然会上楼,但阮秋还暂代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宋子熹负责拍卖,他也会在下方盯着,避免意外出现。   只不过,在拿到宋城主那边确定下来的宾客名单时,阮秋还是被震惊到了,若这张单子上的人都会来,那这些年坊间排出来的天下十圣,今夜六合同春阁就来了四位!   他师尊殷无尘、宋城主宋燕台、苍耀国师兰摧,以及阮秋从未见过的,西域大天音寺佛子。   用宋子熹的话来说,这苍耀国师兰摧,跟大天音寺佛子大抵都是冲着殷无尘跟宋燕台来的,但凡有一位来,这六合同春阁都得被挤满,今年却要来四位……可想而知,今夜的拍卖,必然令整个十方城沸腾。   阮秋听闻后,不由担忧得看着他师尊,殷无尘仍旧是平静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不以为意。   “我跟他们不熟,为我而来,大抵是没什么可能。”   阮秋心说师尊也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当然,他说的是身为剑圣的吸引力,像这种活在坊间传闻里的人物,才是最叫人好奇的。   没等阮秋反驳,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他身后响起,正是一脸不满的李钰,他身边是手挽拂尘的兰摧,身后还跟着呆滞的宋子熹。   知道消息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兰摧走进六合同春阁又是一回事,宋子熹已经激动得傻了。   “我说表弟,我都进来这么久了,你居然也不看我一眼吗?”李钰的语气酸溜溜的,好生憋屈,目光幽幽瞪着展示台下的阮秋。   阮秋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他是知道李钰来了的,当李钰出现时,他还是难免心生惊喜,一双秋水眸都亮了起来,快步走过去。   “李钰,你也来了!”   殷无尘默然跟上,拍卖还未开始,很多人都还没有到,包括玄极宗的人,他也还没上楼。   “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表哥。”   李钰见阮秋走来,心里挺高兴的,嘴上还是不饶人。   当瞥见阮秋身后的殷无尘时,他霎时警觉起来。只因殷无尘总跟在阮秋身后,他一时也想不到这会是那位传闻中不近人情的北岸剑圣,反而想起了阮秋说过的一个人。   这个还算俊俏的小白脸,莫非就是阮秋那个相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对,就是我:P   更啦_(:зゝ∠)_ 第七十八章 六合拍卖,四圣聚首。   大庭广众下, 李钰心中再多怀疑,也没有当场说出来,只用眼角余光暗中打量着殷无尘,便同走过来的阮秋抱怨, “昨夜阿夕那丫头带我们去你家找你, 你怎么不在。”   “你昨夜来过吗?阿夕也回来过?”阮秋面露错愕,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殷无尘。昨夜他跟他家师尊在外城逛了一阵,很晚才回去,看来是与阿夕和李钰他们错开了时间。   卢鸣风和宋新亭都不在, 唐家的灯两天没亮,大抵是唐霰被带回了城主府,对面梅家几人也会出去玩,也就没人发现他们来过。   “听小师妹说你白日里要去忙拍卖会的事,少主便特意挑了晚上的时间过去, 没想到你们都不在。”兰摧笑眯眯地走过来, 尤其是看到殷无尘时, 笑容颇有几分揶揄,“好久不见,殷无尘, 你前夜在百花楼下擂台的亮相,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李钰心下微愕,重新打量起他方才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小白脸殷无尘, 知道他的身份后, 李钰很是庆幸方才没有直接喊出来那声小白脸, 不然可把人得罪大发了。   原来这就是玄极宗的殷无尘, 是表弟的师尊, 真不愧是剑圣, 长得相貌堂堂,气势逼人!   兰摧留意到自家陛下的表情变化,眸中笑意更深。   “少主,你该是第一次见到殷剑圣吧,说来剑圣的徒弟正好是你的表弟,这也算是缘分。”   意识到殷无尘不是那个小白脸,而是对阮秋恩重如山的师尊后,李钰的态度霎时变了,他是身份贵重,在苍耀乃万人之上,可这里不是苍耀,殷无尘还是玄极宗的剑圣,李钰由衷敬佩地朝着他抱拳一礼,“国师说的是,苍耀李钰,见过殷剑圣。”   大多数人自报姓名的时候,若是身后有什么背景都会报上家门,但李钰不同,他是苍耀天子,报上一个名字就足以叫人明白他的身份,何况殷无尘早就知道他这个人。   认真算起来,在平城时殷无尘还算是帮过李钰的。   只不过这些李钰不知道,殷无尘也没有说,他拱手还了一礼,“既是小秋的表哥,又是苍耀少主,在我面前,无需客气。”李钰这个天子虽然弱小,可人家毕竟还是苍耀的天子,不说这个身份,阮秋的面子殷无尘也是要给的,他略一拱手,又斜了边上的兰摧一眼,“国师好兴致,千里迢迢来十方城,看来苍耀已无事了。”   兰摧方才一开口就笑话殷无尘那晚戴面具混到年轻人的擂台上,未想向来寡言少语的殷无尘也拿先前苍耀边境混乱的事反过来挖苦他,他轻扬拂尘,笑意不达眼底,“听闻殷剑圣都来了十方城,我也来看看热闹。众所周知,这次拍卖会是殷剑圣的小徒弟在帮宋城主筹办,阮小友先前帮过少主,我等自然要来给他撑场子。”   阮秋觉得这种理由八成是他表哥李钰想出来了,他看了眼李钰,又面露迷茫,朝兰摧拱了拱手,“多谢国师抬爱,楼上的位置已经布置好,就让晚辈带诸位先上楼吧。”   兰摧看向李钰。   楼下人多眼杂,大半宾客已经来到,因殷无尘和兰摧在,引来许多灼热视线,李钰也就点了头,又回头看了看,“那丫头呢?”   几人跟着他回身看去,阁中人来人往,也不知他要找谁。就见裴桓匆忙从门前赶过来,先看了阮秋一眼,才遏制着思念同兰摧和李钰拱手,“阿夕姑娘说遇到了阁中熟悉的管事,没等属下跟上就跑进去了。”   见到裴桓,阮秋这才发现,这次到十方城,李钰没有带上回的甘棠和高卓,身后的是他不认识的太清宫弟子,此外,便是裴桓。   不过阮秋自认与裴桓向来没什么深交,也不愿与他有再多接触,目光相触,便不甚在意地移开眼,也就未见到裴桓眼底的失落。   李钰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挡在阮秋面前,眉头一皱。   “她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阮秋知道他问的是阿夕,思索了下,倒也不是很担心,“阿夕这段时间时常来六合同春阁找我,认识的人不少,还有一位与我们相熟的邻居,也是六合同春阁的管事。”   兰摧颔首道:“看来小师妹无事,我们先上楼吧。”   阮秋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小师妹,方才还以为他说的人只是知道自己的一些消息,他并不认识,但现在听来,这小师妹似乎是……   阿夕?   思及此,阮秋心下微微一惊,转头看向李钰,莫非李钰和兰摧已经帮阿夕找到娘了,阿夕的父亲果真与苍耀国都的人有关系吗?   李钰大抵是看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会儿不太方便说,他摆了摆手,同阮秋说:“那你先去忙吧,顺道看一下那丫头,我们自己上楼去。想知道什么,回头再跟你细说。”   此刻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阮秋只好让宋子熹送他们上去,几人刚上楼,卢鸣风等玄极宗弟子也来了,阮秋认得带头的楚越大师兄,等他们过来向殷无尘见礼,他也同楚越寒暄了两句,亲自送几人上楼。   殷无尘也随着他们进了包间,短暂地同阮秋分开一阵,进去前,背着众人悄悄抚了抚阮秋发间的碎发,“去吧,我在上面看着。一会儿拍卖万灵花,我会帮你拿下来。”   阮秋现在暂代大管事的身份,着实不方便拍卖压轴珍品,但由殷无尘出面,就方便多了。   阮秋点头,不过这到底是他第一次挑大梁打理这么大的拍卖会,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   见走廊左右无人,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抱紧殷无尘。   “师尊,我不会办砸的。”   殷无尘失笑道:“我信小秋,这次拍卖会很顺利的。”   阮秋一听他这话,登时恢复了信心,从殷无尘怀中退出来,抬眼对上殷无尘那双温柔的桃花眸,心中便如涌上一股甜蜜的暖流。   “我去了。”   殷无尘见他脸颊微红的模样煞是可爱,笑着点头。   “去吧。”   阮秋看着自家师尊,往后退了几步,才慢吞吞地下楼,没有回楼下大厅,而是去找梅寒月。   梅寒月伤势调养得七八之后就回到六合同春阁帮忙,宋城主也如他先前承诺过那般,将梅寒月升到了七楼,作为总管事身边的人。因此,梅寒月在阁中也有了自己的休息间,阮秋过去时,果然见到了阿夕。   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托腮坐在窗前,看着飘荡在夜空下的盏盏天灯,背影看着有几分惆怅。   阮秋松了口气,上前道:“怎么躲在这里看天灯。”   “小秋哥哥?”   阿夕回头看来,比她更快察觉到阮秋的小黄鼠狼已经从她脚边爬起来,朝着阮秋蹦过来。   阮秋弯身抱起小黄鼠狼,越发明艳秀丽的容颜上仍是以往温柔的模样,“听李钰和兰摧国师的意思,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娘亲,怎么如今看着,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阿夕向来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尤其是在阮秋面前,她不想撒谎。她眉头紧皱,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小秋哥哥,李钰和兰摧国师说,我阿爹就是那个,曾经背叛过李钰,差点害死他的太傅,也是兰摧国师的师父,他叫我小师妹,希望我跟他和李钰去苍耀,去见我从未见过的母亲。”   前苍耀太傅,李长洲……   这个名字,阮秋曾师尊说起过,他却没想过这个曾经背叛过李钰,后来又救了李钰的人就是阿夕的父亲,绕是他也有过一瞬惊愣。想到阿夕只会比他更加难以接受,阮秋敛去眸中诧异,轻笑道:“你这次下山,本就是为了找到母亲,如今有机会能见到她,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阿夕摇了摇头,黯然地耷拉下脑袋,“可李钰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皇帝,我,阿爹当年那样做,确实伤害到了李钰。小秋哥哥,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他们去苍耀,也许在那个村子里时,李钰看到玉佩就认出我是阿爹的女儿了吧?我早猜到有玉佩在手,阿爹是欠李钰的,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背叛李钰的太傅,阿爹欠李钰的太多,可是他也是我最好的阿爹……”   “我……”阿夕颇有些不自在地看了阮秋一眼,小声说:“我把李钰当成朋友,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两日,兰摧师兄对我很好,他希望我能留在太清宫,但我怕李钰会不高兴。他们还迟迟不告诉我娘是谁,说不定我娘也是……我怕我欠李钰的要更多,不知道要不要去见我娘,我若是去了苍耀,李钰会不会不开心?”   这个问题,阮秋也没办法回答阿夕,他叹道:“阿夕,找到你娘,是你这次下山的初衷,若你这次不去苍耀,你以后会后悔吗?”   阿夕沉默下来,无需多想,她就知道她会后悔的。   阮秋了然道:“若是这个真相你实在难以接受,那就不去,回玄极宗吧,掌教交给我们看似简单却极难完成的任务,本意也是希望能留住你的。但若是李钰并没有不同意,阿夕,你想去就去吧,至少见上那个人一面,也不算枉费你千里迢迢赶赴十方城,只为了能去找她这份艰辛。”   阿夕本意是想去的,却还是摇头,“可是李钰……”   “我会同他谈。”想到方才同李钰见面时李钰的抱怨,阮秋笑了笑,“他其实没有那么恨你爹,若是不愿,他这次应该也不会来十方城,也就不会带兰摧来找你。你莫忘了,李钰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阿夕仍是犹豫。   阮秋便道:“与其躲在这里逃避选择,不如亲自去问李钰。阿夕,我会帮你跟李钰打听。”   阿夕满心的迷茫与紧张便都放下了,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她看着阮秋,心中又有些难过,“谢谢你,小秋哥哥,若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就好了。可我太差劲了,我是不是生来就注定是个错误?”   她忽然眼圈泛红,“阿爹从来不让我打听娘的事,也不准我去找娘……小秋哥哥,你说,阿爹想隐瞒的,会不会也是像他背叛李钰这样,让我难以接受的真相?若我去了,我会不会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阮秋最见不得人哭,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阿夕发顶,温声哄道:“不管真相如何,当年发生这些事情时,你还未出生,若是有人要迁怒你,你便回玄极宗来。阿夕,你还小,你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因为上一代的恩怨为难自己,补偿也好,放下也好,你还可以有很多选择。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为了救一个不认识的小乞丐抢走我的灵草,可知道我当时为何没有找你算账?因为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你并非毫无优点,你虽处事偶尔有些极端,但心地善良,知恩图报,在下山这一路上,你也帮了我很多,你会我不会的事,会做饭,能偷到药拦下庄九……你其实没那么糟糕,我还是那一句,你还小,只要你的本性是好的,就还有机会。”   阮秋顿了顿,也知道自己说远了,不由摇头失笑,但总而言之,他道:“不要过早悲观,李钰的为人你我都了解,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走吧,楼下的拍卖就快开始了,你和哥哥这阵子帮了我许多,才让我筹办起这拍卖会,我这会儿需要有人打下手,你难道也要拒绝我吗?”   “我……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偷到药的是宋师兄……”   阿夕怔了下,虽然心中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阮秋的安慰也叫她心头一暖,她眨了眨眼,勉强翘起嘴角笑了笑,抱过阮秋怀里的小黄鼠狼,眸中才慢慢又亮起了光。   “拍卖快开始了吧?小秋哥哥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看着她仿佛又恢复以往的活力,但笑容有些牵强,阮秋暗叹一声,只能等李钰之后同他细说时,尽力打听一下李钰是什么看法。   二人下楼时,宾客已大都到齐,楼上楼下的位置都坐满了人,拍卖的时辰确实也快到了。   恰好宋燕台姗姗来迟,与阮秋碰上面,被他推着轮椅进来的唐霰远远同阮秋招了招手,不知道同宋燕台说了什么,便自己操控轮椅机关飘过来,唐砾也紧跟着追过来。   阮秋见到他倒是不意外,笑道:“知道唐掌柜会来,我在楼上给锦绣坊大掌柜预留了一个包间,唐掌柜,让阿夕先带你上楼吧。”   他也顺带给阿夕找些事情做,免得她把自己闷坏了。   唐霰却是摆手道:“算了,我就在这里待着吧。你一会儿不也不上去吗?好歹我曾经也是掌管过六合同春阁的人,这种拍卖的小场面我见过无数次,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破格帮六合同春阁撑一下场子吧。”   阮秋有些意外,抬眼看向宋燕台。唐霰一看见,就拉下脸,“看他干什么?我说了算!”   也不知宋燕台是不是听见了,正好也点了头,就同宋老等人随着宋子熹带路往楼上去了。   阮秋心想宋城主大抵是由着唐霰来的意思吧?这对师兄弟的感情还真是不错。他便也没有异议,无奈道:“那就劳烦唐掌柜了。”   “好说。”   唐霰欣然笑应,又敲了敲轮椅把手,指向展示台下的角落,唐砾便任劳任怨地过来推轮椅。   “差不多了吧,听闻今日来了许多往年从未见过的贵客,可不好让人久等。”唐霰道。   阮秋跟阿夕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笑着应他几句。   实际上,唐霰也没怎么提点,就随便问了两三句,这压根就是不想上楼找的借口。而等宋子熹下来后,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   由宋子熹讲解拍卖,阮秋几人就在展示台下看着,到了这时,已无需阮秋这个负责人再多做什么,看着一件件珍品摆上去,二十四件珍品过半,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   唐霰时不时同阮秋聊几句,阮秋这才知道,宋子熹就是宋燕台看好的六合同春阁大管事。   诚然,宋子熹确实有这实力,拍卖控场能力很强。   就是他本人还不知道此事。   共事小半个月,阮秋也替他开心。想到今夜过后就无需再去六合同春阁,阮秋也很期待。   唐霰像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居然看出阮秋心中所想一般,低声问他,“玄极宗的弟子会在花朝节后离开,你那时也会走吧。”   阮秋有些错愕,但也如实回道:“应该是吧。入秋后就是试剑大会,这次在我们宗门举行,师尊回宗门时,我应该也会回去。”   唐霰啧了一声,“你倒是听你师尊话,想不到殷无尘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好徒弟,真是叫人眼红。那到时,你也捎带上我吧。”   阮秋迷茫之余又很是好笑,“唐掌柜是在开玩笑?”   “我说真的……”唐霰低声道:“我好不容易还清城主府的恩情,当然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听说你们玄极宗灵犀山是养伤宝地,我去你们宗门求医,你们不会拒绝吧?”   “这……”阮秋可不敢答应,“宋城主知道你的打算吗?”   “我为何要同他说?”   唐霰一脸嫌弃,听见宋子熹在台上请出最后一件珍品的话,他也不再同阮秋多话,“开始了,那是万灵花,今夜有不少人是奔着它来的。这一个多时辰,我都快坐麻了。”   听他这么说,眉眼已有些疲惫的阮秋也打起精神来。   阿夕从未见过这种大规模的拍卖会,一晚上都看得聚精会神,这会儿也低声同阮秋说:“小秋哥哥,这个就是你想要的万灵花。”   放着万灵花的玉盒被送到阶梯上的中央展台玉柱上,轻轻打开玉盒,一株灵光灼灼的青色重瓣莲花悬在半空,三分灵力自展台泄露出来,整个六合同春阁都被一股清润灵力包裹,霎时引起一片惊艳的抽气声。   宋子熹正在台上介绍万灵花的品相和作用,声音被用灵力清晰地传到楼下四周每个位置和楼上的包间,阮秋也不错眼地盯上了万灵花——这株万灵花,从入阁到今日,他这个暂代大管事今夜才第二次见到。   今夜这株万灵花神秘的主人也到场了,六合同春阁给了他一份请柬,不过阮秋没见到他,只从门前的管事那里得知此人来过,这时恐怕就坐在楼下四周隔着水池而布置的座位后面,由屏风隔开,看不清人。   唐霰没错过阿夕方才的话,不由偏头看向他,“你也想要这株万灵花?可你怎么跟人抢?”   阮秋稍稍冷静下来,莞尔一笑,“我会拿到它的。”   唐霰一脸迷茫。   展台上,宋子熹已经介绍完毕,万灵花正式开拍。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六合同春阁中就沸腾起来,叮铃铃地摇铃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争锋一般,光是起拍价,就已是三万灵石。   若不是拍卖,阮秋还能咬咬牙买下来,可碰上拍卖,他就只能寄希望于他师尊的宝库……   万灵花用处广泛,是一株极难得的高阶灵药,可遇不可求,即使用不着也永远不缺人抢。   等到了五万灵石后,抢拍的人就少了一半,而楼上殷无尘所在的包间却迟迟没有动静。   阮秋抬眼望去,只远远看到殷无尘的身影坐在斜对面包间的阳台上,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阮秋咬了咬唇,心中已有些遗憾,也有几分不甘。   就在这时,殷无尘清冷的嗓音在一串清脆铃声中突兀地响起,随即整个拍卖会沉寂下来。   “八万灵石,外加本座偶然得到的一块千年寒水玉,不知万灵花的主人可愿与本座交换。”   在拍卖会场,除了灵石交易,用灵宝进行交易也是常有的事,何况殷无尘不仅给出了高价,还放出了千年寒水玉的诱惑,已足以让很多人就此止步,尤其是当宋子熹在这一片死寂当中,说出他名字的时候——   “玄极宗殷剑圣愿出八万灵石,外加一块千年寒水玉,不知在座诸位可还有要跟拍的?”   霎时,阁中一片哗然。   阮秋紧张得捏起手,仰头看着殷无尘所在的那处包间阳台,眸中秋水潋滟,异常耀眼夺目。   可惜众人的心思都在万灵花与殷无尘身上,仅有少数几人看到,在展台后方昏暗的角落里,还站着这样一位漂亮而惊艳的美人。   今夜的二十四件珍品中,不乏高阶的稀罕宝物,可众人抢得是热闹,却都无这时的激动。   殷剑圣竟然真的来了,就与他们一同在六合同春阁的拍卖会中,许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而此刻,太清宫的包间里,兰摧也为殷无尘的大手笔微微愕然,却弯唇一笑,朝外扬声道:“那本座加一件九阶灵宝玲珑宝珠。”   他的声音在一片哗然中响起,阁中登时安静下来。   宋子熹听见什么,就说什么,“苍耀国师追加一件九阶灵宝玲珑宝珠,殷剑圣可要再跟?”   众人再次沸腾。   殷无尘是剑圣,苍耀国师兰摧也是十圣之一,这两人打起来一定很刺激,谁不爱看热闹?   阮秋倏然皱起眉头,转头看向李钰他们所在的阳台,这苍耀国师兰摧,怎么也要万灵花?   阿夕有些尴尬,“师兄先前也没说他要万灵花啊……”   可这里是拍卖场,什么意外都会有,有人忌惮殷无尘,不会再跟拍,然而兰摧也是十圣之一,还是苍耀国师,他让殷无尘,是给人面子,不让,殷无尘也奈何不了他。   李钰不知道阮秋要万灵花的事,但不妨碍他觉得兰摧有病,“你干嘛要跟人家殷剑圣抢?”   兰摧不以为意,耸肩道:“陛下,我与殷无尘没什么关系,他想要万灵花,我也想带回去一株养着,他能拍,我为什么不能?”   李钰道:“我看你八成是记恨人家方才暗示你办事不力,兰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他刚说完,阁中又响起一道含着笑意的清澈嗓音。   “那贫僧也来凑个热闹,贫僧没有千年寒水玉,也没有九阶灵宝,手中只有经书一卷。”   “还真有人跟了!”李钰只觉得稀奇,再看兰摧,后者也面露惊诧,他便问:“这又是谁?”   不等兰摧说话,看过所有贵客名单的宋子熹就已说出那人的名字,“大天音寺佛子愿出经书一卷。不过三位所出之物,我六合同春阁也未能分辨出高低,不若三位前辈商量一下,这株万灵花到底归谁?”   这个名字一出,阁中不少人都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大天音寺佛子,那也是十圣之一……今夜这拍卖会,再加上确定已经来了的宋城主,就聚齐了天下十圣当中的四位,而此刻,其中三位还在抢拍一株九阶灵草万灵花!   这说出去,都没几个人敢信。   可是几人给出的添头,又都馋得不少人口水直流。   千年寒水玉,炼器顶级材料,不愧是剑圣的东西。九阶灵宝玲珑宝珠,顶级法器,不愧是财大气粗的苍耀国师,而最后的经书……   那可是佛子的经书,必然与寻常不同,俱是宝物!   这一刻,无数人眼红在六合同春阁出售这株万灵花的主人,一株万灵花,就叫十圣当中的三位都捧着世间难得的珍宝为其争夺……   而阮秋,也早已被这局面惊呆了。他只是想要万灵花,没想到会炸出天下十圣中的三位。   师尊他……打得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殷无尘:我觉得可以。   来啦!以为能写完拍卖这段剧情让崽崽出来,看来还得等到下一章_(:зゝ∠)_ 第七十九章 四圣混战,战到最后。   见到这个场面, 绕是唐霰,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们怎么都想要万灵花……”   说实话,唐霰真不是吹的,他做过很多年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 每月一回的拍卖会他亲自布置过无数次, 经验丰富, 可是今夜这种刺激的场面,他也真的是头一回见。   十圣中的四位今夜在此聚首,说出去已经足以叫十方城沸腾, 何况还是其中三位争抢压轴珍品万灵花这种事——天下十圣的排行的依据,有各种道法上修炼到极端的缘故,如两位不分伯仲的南北岸剑圣和阵法第一人宋燕台,也有地域的考虑,因这排行是中州一处天机阁定下的, 对西域了解不多, 所以上榜的人多是云水河两岸正道的修士以及同宗门交好的苍耀国, 就这样,十圣中西域也占了两位。   大多数人眼里,西域八十一古刹都是极神秘的, 但佛法高深已臻化境的慧明禅师名声远扬,而佛子天生慧眼的传闻也传遍坊间。   这两位都不会轻易离开西域,南北岸第一宗门的几位平日也大多留在自家宗门闭关, 十方城宋燕台因养病深居简出, 苍耀圣后常年住在宫中, 只有国师兰摧会偶尔出外。   除了十年一次的试剑大会, 大抵再没有让他们聚首的机会了, 且十位都到齐的几率很低。   他们十人, 俱是各处顶级的大能,除了像玄极宗三圣这样师兄弟关系的,都极少会踏入其他人的地盘,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   所以殷无尘分|身在平城现身时,刻意避着兰摧。   如今他们因何而来,为何要万灵花,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而眼下,阮秋该开始头疼了。   好像不管把万灵花给谁,都会得罪另外两个人。   而那个万灵花的主人迟迟不出面,唐霰也有些好奇,他低声问阮秋,“万灵花的主人呢?”   阮秋摇头,“人是与宋子熹接触的,我没有见过,宋子熹也没有见到本人,送万灵花来的据说是那人的小厮,阁中诸位管事查验过确实是真的,我们也特意给了他们请柬,听闻今夜是有人拿着请柬来了,但楼下布置了许多散座,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大抵是那人也不便出面吧。”   唐霰也能理解,“虽然这三个人给的添头诱惑都很大,可就算那个卖主在,也不好选谁。”   还好宋子熹机灵,让他们自己商量万灵花究竟归谁。   宋子熹这会儿其实也是慌的,只是面上不显而已,他独自站在展台上的万灵花旁边,唇边笑容有几分牵强,尤其是无人应答时。   唐霰挑起眉梢,思索道:“拍卖场向来是价高者得,你师尊殷无尘身为玄极宗三山之一的山主,兰摧也是苍耀国师,别看佛子一个出家人,人家是天生慧眼的佛子,身上流着一半西域王族血脉,大天音寺几乎将他捧在手心上生怕他跑了,可见他们几个都不是缺灵石的人,你师尊若要拿下万灵花,恐怕得花费不少灵石。”   阮秋闻言不由忧心起来,要不还是让师尊别拍卖了?   可兰摧与佛子都下场了,以殷无尘那样骄傲的性子,断没有就此放弃的可能,他眸光清冷,远远扫了眼对面兰摧与佛子所在的两个包厢,倏然起身,卢鸣风面露诧异。   “师尊?”   殷无尘未理会他,身形一闪,踩在阳台栏杆上,继而,白衣身影翩然落到展台下的台阶前。   见他下来,满堂皆惊。   阮秋也睁大了一双秋水眸,师尊他这是要硬抢不成?   只见这位白衣剑圣负手而立,一身剑气冷然,桃花眸扫过楼上呈环形而设的各个包厢窗台。   “既然大家都想要万灵花,那,本座有个主意。”   殷无尘语调清冷,声音含着冷肃剑气,传遍六合同春阁每个角落,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在场许多人被震慑得呼吸不由滞住。   阮秋确实松了口气,还好,师尊不是要砸他场子。   兰摧见殷无尘居然跑下楼,不由坐直起来,好奇地看着楼下的他,“哦,殷剑圣说来听听。”   殷无尘就等着他开口,偏头望向楼上的兰摧,眸中竟有几分战意,“你我这个身份的人,比谁的财力丰厚没意思,不如打一场。”   他语出惊人,意有所指地看向佛子所在的包间方向,仍旧语气淡淡,却再次惊得满堂哗然。   “今夜站到最后的人,便可拿下这株万灵花,如何。”   阮秋再次被吓到险些站不住,师尊这是真的要跟兰摧和佛子打起来?可那就是一对二了!   唐霰也怔怔地眨了眨眼,“这回真的要打起来吗?”   先前拼的只是财力,现在殷无尘却主张打一场,该说这不愧是以战力超群闻名的剑圣吗?   同一个包厢里,知道兰摧战力八成比不上殷无尘的李钰正一脸幸灾乐祸,兰摧也有些意外。   “这个主意确实不如何。”   佛子倒没有说话。   殷无尘面无表情,不过这次言语间明显挑衅味十足。   “你不敢?”   李钰乐不开支,小声说道:“你是不是怕了?我就说了,没事你招惹人家殷剑圣干什么?”   兰摧笑容顿消,闭了闭眼,轻扬拂尘,竟真的站了起来,自上而下俯视着楼下的殷无尘。   “既是殷剑圣邀请,那本座自然是奉陪到底,不过这六合同春阁毕竟放不开手脚,宋城主还在,我等也不好拆他的场子。”兰摧神情傲然,“烦请诸位做个见证,殷剑圣,你我现在便出城一战,你看如何?”   阮秋低呼出声,“出城?”   这本就是殷无尘提出来的,他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他偏头望了阮秋一眼,应道:“可。”   话音落下,阁中一阵寒冽剑意涌现,叫众人心底生寒,紧跟着又随殷无尘御剑而去淡去,兰摧轻哼一声,一甩拂尘,身形一闪,现身在大厅门前,下一瞬便随之离去。   声声惊呼中,一道笑声尤为突兀——“二位好兴致,那贫僧也不能错过这个论道的好机会。”   话音落下,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没有人看清他的模样,只见到一抹浅金的袈裟衣摆,人影已然遁出门外,紧追上前方那道剑光。   显然,这就是那位神秘的佛子。   殷无尘与兰摧、西域佛子今夜必有一场大战,在亲眼目睹几人约战的过程的众人眼里,六合同春阁还未结束的拍卖已不重要。   还有什么能比观战更重要?   能亲眼看到十圣中这三位这场注定惊天动地的斗法,必是三生有幸,霎时间,六合同春阁的宾客走了一半,生怕晚了就追不上了。   阮秋和宋子熹拦都来不及,看着众人欣喜若狂地追出去,阁中立时空了大半,阮秋是既心焦又担忧,师尊这次真的要一打二了……   怎么办,他现在要扔下六合同春阁,去找师尊吗?   不管阮秋怎么想,唐霰是立马就决定好了,他吩咐唐砾,“快快,我也要去看他们打架!”   人都是爱凑热闹的,即便是曾经强至化神期的唐霰,也无法抵挡亲眼见证三位化神期巅峰且还都是十圣之一的大能斗法的现场。   只见一道白影落到唐霰的轮椅前方,正是宋燕台。   唐霰心急得不行,摆手道:“快让开,别挡我路。”   宋燕台看他一眼,才看向无头苍蝇似的奔过来的宋子熹。   宋子熹急道:“城主,人都走了,可我们的拍卖会还没结束呢,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唐霰好笑道:“殷无尘跟兰摧、佛子都打起来了,谁还管六合同春阁的拍卖会?我看你们也别折腾了,一块去看个热闹吧。”   宋燕台只问:“还有什么拍品?”   阮秋恍然回神,上前道:“最后一件拍品,是六合同春阁的珍藏库存,与万灵花同等级。”   宋燕台点了点头,又看向展台上那株仍旧安静悬在玉柱上的万灵花,袖袍一挥就将其收起来,“他们打起来,今夜势必不会结束,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也早些回去。”   宋子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们就不管了吗……”   宋燕台没说话,转而走向唐霰,主动推上他的轮椅。   “走吧。”   唐霰还是很着急,“快点,他们也许已经打起来了!”   谁也不想错过三圣斗法,宋燕台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仍旧稳稳地推着轮椅走出六合同春阁。   不多时,阁中就只剩下阮秋和宋子熹等六合同春阁的人,阿夕抱着小黄跟在阮秋身边,虽说她也很好奇,可还是忍着跟着阮秋。   还好阮秋还在,没想到拍卖会最后还是办砸了的宋子熹便问他,“阮道友,那我们……”   “就按宋城主所说……抱歉,宋道友,我先走一步!”   阮秋其实不是不急,只是心里还记挂着他暂代六合同春阁大管事的责任,此刻宋燕台已开口,他也再按耐不住心中的着急,不等宋子熹说完,他便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阿夕急忙跟上,她还以为阮秋不急,没想到人比她还着急,也是,毕竟跟阮秋师尊打起来的人,不只是她的师兄,还有佛子……   二人走得匆忙,被扔下的宋子熹好一会儿才回神,呆滞地看着二人背影,“不是,阮道友!你现在才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啊!”   然而对自家师尊的担忧,还是叫阮秋乱了阵脚。   他固然知道自家师尊很厉害,但今夜的对手不一样。   师尊是为了他争取万灵花,阮秋心中免不得忧心。   殷无尘几人最后挑了内外城交界的一座寂静小山斗法,等到阮秋和阿夕找过去时,小山已然被巨大的结界围起来,纵然如此,几位化神期巅峰的威压还是泄露出来几分,但山脚下仍旧挤满了闻风赶来的人。   观战的人太多,阮秋带着阿夕好不容易挤到山脚下,因结界阻挡,修为太低,根本看不清结界内的状况,只知一股恐怖的气息自结界内散发出来,叫人不由心生膜拜。   阿夕有些腿软,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往里看。   唐霰是宋燕台带来的,早早占了最佳的观赏位置,那是山脚下湖边一处凉亭,因有城主府隐龙卫看护,一时无人敢挤到那边去。   阮秋一出现,唐霰就派暗卫过来请他过去。阮秋看见凉亭里的唐霰,这才带着阿夕过去。   “唐掌柜……”   阮秋心急如焚,奈何看不清,不知道他来之前有没有错过什么,正想同唐霰打听,一眼扫过凉亭中的暗卫们和唐霰身后的唐砾,眨了眨眼,面露疑惑,“宋城主呢?”   唐霰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望向小湖对岸被结界封锁的那一座小山,“那呢,打起来了。”   阿夕吃惊,“宋城主也进去了?”   唐霰撇嘴道:“手痒了吧,殷无尘跟兰摧佛子都打起来了,难得碰上对手,他也下场了。”   阮秋闻言越发担心。   师尊说过,站到最后的人,就可以得到那株万灵花的拍卖权,当时与他争的是兰摧和佛子,现在居然又多了一位十方城城主……   四圣混战,不怪今夜这么多人陆陆续续地赶过来看热闹,小山四周,几乎已经找不到站的地方,周边屋顶上都站满了各路修士。   前几日花朝节盛会,也没有今日这般热闹,今日这种热闹至极的场面,可谓是前所未有。   天下十圣,一般只有试剑大会这种重要场合才会聚首,那也默认都是年轻人的擂台,十圣大都不会下场,但今夜他们打起来了。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消息已经传遍内外城,想必不久之后,还会有更多人为此赶来。   阿夕看不懂,“一株万灵花,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唐霰听见后不禁失笑,“这哪里还跟万灵花有关系,兰摧跟殷无尘向来没什么交情,而佛子与他们大抵也不算熟识,我看那个兰摧就是个刺头。”他看了眼阮秋,“你师尊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佛子纯粹是个拱火的,到他们这个巅峰的境界,已很难再找到对手,能有这样的机会,宋燕台也不肯错过。我猜,这几人除了你师尊是真心想要万灵花的,其他人大都是跟宋燕台一样,手痒了想比划比划。”   阮秋目不转睛看着结界内那一柄寒尘与其他人相撞时炸起绚烂且危险的光芒,蹙眉道:“可是也只有我师尊是真心想要万灵花,他就会一直站在那里,不会轻易认输。”   “不错。”   不过唐霰不太看好宋燕台,“但你师尊赢面还是很大的,兰摧修为是高,但他的法器无常棋比他本人更出名,而宋燕台多年怪病刚刚痊愈,闭关时间太短,根本无法恢复巅峰实力,听闻你师尊剑道已圆满,那应当只有佛子能与你师尊战到最后。”   阮秋并未因此放心,“佛子?唐掌柜如此看好他?”   阿夕知道兰摧赢面不大,反而也跟着松了口气。   唐霰如实道:“若我没猜错,这应当佛子第一次走出西域,前两日我在城主府见过他,听闻他天生异色金瞳,乃是窥破天机的慧眼,且根骨悟性之强,西域八十一寺数百年不出其一,自小就被西域三大佛寺大天音寺、大雷音寺、烂陀寺中抢着收入门下,最后选了大天音寺,多年来闭关修炼佛法菩提心经。他从未走出过西域,却被列入天下十圣当中,我曾经也对他有些质疑,但见过他的黄金瞳后,我就信了,能排上十圣的人确实很强。宋燕台都说,佛子修为不在他之下。”   阮秋眉心紧锁,“那这次,佛子为何会来十方城?”   “为了庄九。”   唐霰耸肩道:“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佛子虽然已入大天音寺,但据说他很早就学完了寺中佛法,为了不浪费他的天赋,大雷音寺和烂陀寺破格让他入寺中修行,而庄九是大雷音寺的记名弟子,与佛子也有一些渊源。此番庄九被人下药控制,十方城其实找不到解药之法,故而向他的师门求助,然后佛子就来了。”   他稍稍压低声音,同阮秋说:“你猜怎么着,佛子见到庄九的当天,庄九就醒来了,身上的溶血丹毒性已解除,人正在城主府中养伤。你说,这佛子确实很厉害吧。”   阮秋微微愕然,无需溶血丹解药,佛子竟然也能让庄九醒过来,看来他确实是师尊的劲敌。   唐霰大抵能猜到阮秋在为他的师尊殷无尘担心,这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他说道:“兰摧这个人看着跟你师尊不太对付,宋燕台跟你师尊也有父辈的恩怨在,不过他们此番应当只是练手,你师尊不会有事的。到了他们这个修为,能找到一个对手,才是最艰难也极幸运的一件事。”   阮秋若有所思,“我只是不希望师尊太辛苦。但若是他这样能够开心,我也会替他开心。”   唐霰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曾经也是修为极高的人,他是不喜欢杀人,但也不是没有血性的人。想这种大能的斗法,他也许久未曾看到过,也叫他心中升起几分怀念。   正如宋燕台所说,这场斗法,注定今夜不会结束。   一夜过去,许多观战的人已疲惫,而封锁小山的结界仍未打开,阿夕早已经困得坐在凉亭中的石桌上睡过去,李钰不知道从何处摸过来,给她披了件外衣。卢鸣风也来同阮秋说了一会儿话,就又去了别处。   有的人来了又走,连后半夜远处派谢英和谢霄霄过来同阮秋打招呼的燕不平,也熬不住先回去了,阮秋却一直站在那里,盯着对面小山上的结界,等着他的师尊出来。   唐霰也快撑不住了,他的伤还没好,还是个病患,他打着哈欠问阮秋:“你走不走?我看我们回去睡一觉再来这里还没结束。”   阮秋轻轻摇头,“我等师尊。”   唐霰也就摆了摆手,正要走,结界中就有人出来了,但也只有一人,正是宋城主宋燕台。   半空中的宋燕台很快准确地找到凉亭的位置,施施然飞身下来,一身白金衣袍依旧矜贵端庄,带着几分未收敛干净的寒气,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从容地走进凉亭。   “要回去了?”   他显然是在问唐霰。   凉亭外的人不知他说了什么,但见他最先从结界里走出,不少就地打坐的修士都站了起来。   唐霰见到他,微微拧起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舒展来,随即又很失望,“你怎么最先出来?昨夜外头开了赌局,我赌了你第二个出来,花了一千灵石呢,现在我亏死了!”   宋燕台眼里还有几分未来得及收起来的酣畅战意,唇角微扬,冰雪般的容颜愈发惊艳夺目,“若我知道师弟对我寄予厚望,想必也会再撑上片刻,等到兰摧先行出局。不过你的身体还没好,先回去休息吧。”   唐霰皱眉道:“少把责任推卸给我,输了就是输了。”   宋燕台笑了笑,主动接过唐砾手上的轮椅,要推着唐霰回城主府,阮秋见结界中迟迟没有人再出来,不由紧张地跑到二人面前。   “宋城主,不知我师尊可还好,还要多久才出来?”   李钰跟着他走出来,虽然心里认定兰摧不会赢,却也问:“兰摧那混账呢,没死在里面吧?”   宋燕台心情似乎很不错,但却没有正面回答二人的话,只淡笑道:“他们几人还未战到最后,恐怕还要再等等,兰摧才能出来。”   几人便都听出来了,真叫唐霰说中了,兰摧如今处于颓势,而殷无尘的劲敌就只有佛子。   阮秋点点头,道了声谢,继续盯着湖对面的小山。   李钰挑起眉梢,送走宋燕台几人,知道阮秋此刻不太想说话,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太阳已然升起,小山边的人来来去去,一直不少。   兰摧出来,是在宋燕台和唐霰走后的一个多时辰,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大抵是因为年纪轻轻就在苍耀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多年,养尊处优,他还是很不服气。   李钰都快笑死了,但见兰摧显然已经累了却死撑着,他也先回去了,还劝阮秋一同回去。   阮秋仍是摇头,但看了眼已经睡醒后跟着他守在这里的阿夕,他道:“我恐怕要在等一段时间才能回去,能不能托你们照顾阿夕?”   兰摧整了整衣襟,拂尘轻扬,又是一副深不可测的国师模样,笑道:“自然可以,这段时间多亏阮小友照看小师妹,既然阮小友还在继续等下去,她便随我们先走吧。”   阿夕下意识看向李钰,见他也笑着点了头,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阮秋,这才不舍地走了。   随着宋城主与兰摧先后出局,湖边的赌局已揭晓一半,只剩下最后的佛子与殷无尘,也因为前二者先行离开,山外的人又走了一片,但没多久,就又有人来补上空缺。   宋燕台留了几个暗卫在凉亭守着,但凉亭里只剩下阮秋一人,等日落西山,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阮秋也逐渐感到疲惫,尤其是腰腹处莫名的酸疼,让他有些站不住。   一名暗卫劝道:“阮道友,你还是坐下来等吧。”   阮秋小声道了谢,可还是站在湖边,他师尊为了帮他拿到万灵花,还在结界里同佛子斗法,他看不到师尊出来,实在放心不下。   花朝节第四天夜里,内外城花灯重重,烟火璀璨。   今夜,大抵很多人都在注意着这个静谧的角落,而无心游玩十方城布置的花朝节新活动。   阮秋悄悄按了按后腰,深呼吸一口气,垂眸眨了眨眼的功夫,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有人高声喊着——“结界打开了!”   结界开了?   师尊!   阮秋双眸重新亮起来,抬眼望向湖对岸的小山,就见封锁小山一天一夜的结界正在慢慢褪去,被困了许久的残余剑气也在霎时溢出,一道金光自山中飞出,落到对岸。   看那人背影不像殷无尘,阮秋就没去,跟着很多人仰着脖子探头去看,看着水膜般的结界彻底消失,也没有等到另一个人出现。   师尊呢?   阮秋眼里期待的光暗淡下去,转头看向湖对岸,那边的人已经散了大半,佛子也已经走了。   怎么回事?   阮秋看在眼里,脸色透出几分苍白,想要过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就在他走出凉亭不远,他身后倏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小秋。”   阮秋脚步顿住,眸中忧虑转为惊喜耀眼的光芒,他匆忙回头,就见到了一身白衣的殷无尘。   殷无尘周身剑气未散,但一双桃花眸中温柔含笑,将手中灵光灼灼的重瓣青莲递给阮秋。   “小秋,万灵花是你的了。”   阮秋怔了下,却瞬间红了眼圈,二话不说扑进殷无尘怀中,眼里根本看不到那株万灵花。   “师尊,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还是没写到崽崽,唉 第八十章 佛子钟晚,阮秋有孕。   六合同春阁拍卖会当夜, 一株万灵花引发的四圣混战,到底在花朝节的第四天夜里落幕。   据闻,当夜最后离开四圣混战那座小环山的人,是西域大天音寺的佛子, 但他说, 他并没有赢, 只是切磋到此为止。因而很多人都认为,这一次是殷剑圣战到了最后。   而万灵花的归属,除了六合同春阁的人和四圣, 外人暂时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万灵花最后会被战胜三圣的殷无尘送给徒弟阮秋。   在十方城许许多多人为此争论不休时,殷无尘正背着他心爱的小徒弟阮秋,穿过花灯灿烂的热闹长街,往他们暂住的小院走去。   他收敛起一身剑气, 身上冷冽的气息让阮秋很是安心, 不知不觉涌上困意, 又有些担心。   “师尊,你累不累?”   在三位同境界修为的对手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殷无尘身上未见一丝疲惫, 笑容里反倒带着酣畅淋漓的快意,“背着你怎么会累。”   阮秋跟着他笑,“我是说师尊同宋城主他们斗法累不累?师尊若累了, 就放我下来吧。”   殷无尘道:“无事, 我们只是切磋, 点到为止, 并非拼命要赢, 他们都还未出全力。倒是你……”他轻轻颠了下背上的阮秋, 吓得人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他却笑说:“等了我一夜,除了腹痛,还有哪里不适?”   阮秋松了口气,趴在殷无尘肩上,小声说道:“没有了。师尊,你们在小环山里打起来,怎么还用结界封山,我都看不到你了。”   殷无尘桃花眸中笑意清浅,“你师尊我是北岸剑圣,怎么会输?不过宋燕台担忧我们砸了他的地盘,波及无辜,特意封了山。小秋,相信日后,你也会有与像宋燕台、兰摧和佛子这样的人切磋的机会。届时,便该是师尊像你如今这样等着你了。”   阮秋心道唐霰有句话说的也不错,他师尊其实也是个极骄傲的人,跟刺头一样的兰摧好不了多少,平日里那样稳重严肃的一个人,私下也会这般自恋。他下巴抵在殷无尘肩上,双手轻轻环在他的双臂上,秋水眸望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与花灯,眸中笑意也被染上星星点点的光芒。   “师尊就哄我吧。”   阮秋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也就只有师尊会这样哄我。先前在名剑山庄时也一样,师尊同我说我可以变强,将来给师尊争光,其实徒儿后来想起来,就知道师尊是在哄我的。不过,我知道师尊是喜欢我才会哄我,知道师尊不会因为我做不到而失望,也就不会再为那些事难过了。”   他微微垂眸,声音又小了几分,“我也喜欢师尊的。”   殷无尘脚步猛地顿住,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阮秋如此直白说出来自己的心意,他猝不及防,甚至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满是欢喜。   “小秋……”   殷无尘几乎欣喜若狂,原来得到心上人正式的回应,会是这样一件令人惊喜且激动的事。   但话到嘴边,殷无尘又不知自己该回应阮秋什么。   说,他也喜欢阮秋吗?   他早就说过了,他心仪阮秋,也只心仪阮秋一人。   恰逢这时,城中放起烟花,盏盏天灯点亮内城水晶雕琢而成的凤凰,也点亮整座十方城。   街上的行人不由为之驻足,连阮秋与殷无尘都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夜空之下的烟花盛景。   阮秋眨了眨一双潋滟的秋水眸,又偏头望向自家师尊的侧颜,眸中闪过一次依恋,即便此刻在街上,不远处还有许许多多的行人,他还是忍不住,亲了下殷无尘侧脸。   “师尊。”   阮秋雪白脸颊微红,看着殷无尘因他的小动作而错愕回头,又低头缩回了殷无尘肩上,抿了抿唇,大抵是被城中欢腾的气息感染,他也难掩心中的期盼,抱紧殷无尘。   “师尊,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殷无尘眸中笑意更浓,毫不犹疑回应了阮秋,他笑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管日后小秋在多远外,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我才不会走。”   阮秋低声反驳着,听见殷无尘朗声笑起来,他怔了下,也跟着笑了,偏头枕在殷无尘肩上。   宋燕台离开六合同春阁时带上了那株万灵花,出局时就将花留在小环山里,而最后花到了殷无尘手里,可他的灵石和千年寒水玉还没给。阮秋现在还算六合同春阁的人,有他在,阁中倒也不急着过来收账。   二人回到小院时,外头烟花此起彼伏,还未结束。   阮秋腹痛的状况已好了许多,殷无尘仍不放心,让他坐下来好好歇着,又将万灵花给了他。   “先前一直说想要,今夜却没多看它一眼。”殷无尘今夜一直在笑,他将万灵花放到阮秋手上,“花是你的了,我去做点吃的。”   阮秋接过万灵花,这株九阶珍稀灵植这会儿落到他手上,他反倒没有先前那么稀罕了,双眸望着殷无尘,俨然比往日更乖巧黏人。   “师尊,我不饿。您打了一天一夜,先休息一下吧。”   殷无尘揉了揉他的脑袋,眸中笑意极温柔,“我真的无事,小秋乖,在这里等一下就好。”   阮秋看着他转身走去厨房,也只有由着他去,才有空查看手上这株万灵花,心头暖洋洋的,这万灵花,是师尊为了他抢回来的。   因此,这万灵花也变得弥足珍贵,他都舍不得用了。   就在这时,院外的大门传来一阵动静,殷无尘已进了厨房,大抵是没有听见,阮秋便放下装着万灵花的玉盒,起身往院门走去。   敲门声几乎被淹没在外面的烟花爆炸声里,听着不紧不慢,阮秋还以为会是李钰和阿夕,没想到打开门大后,会见到一个和尚。   那和尚看着极年轻,身上素白袈裟绣着繁复的金线,阮秋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的眼熟,可看见年轻和尚的脸时,却在一瞬愣住了。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对方的脸,而是一双金瞳。   那一双金瞳极透彻,仿佛含着光,透出万般玄机。   之后,阮秋才看到这和尚的脸,他看起来很是年轻,一张脸很精致,眼窝深,鼻梁高,五官立体,颇有些附和域外之人的特征。   只见门前的和尚淡淡一笑,双手合十,朝阮秋弯身。   阮秋莫名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高深莫测又令人不由沉静下来的气质,忙跟着双手合十拜下。   “这位小师傅,你这是……”   年轻和尚微笑道:“贫僧路过此处,恰巧有些口渴,便想上门讨一碗水喝,叨扰施主了。”   听见这个颇为耳熟的声音,阮秋不着痕迹拧了下眉头,金瞳,西域人,和尚,熟悉的声音……   这不会是那位佛子吧?   阮秋其实已经猜到年轻和尚的身份,想到还在厨房里的师尊不久前才同这位佛子酣战过一场,他心下警觉起来,可看着年轻和尚面上淡然的笑容,他又不禁跟着冷静下来,便当做认不出人,侧身让开院门。   “无事,正好我刚在院中煮了茶,小师傅进来吧。”   年轻和尚笑容未变,抬手一礼,“那便多谢施主。”   阮秋轻轻颔首,领着人进院,因殷无尘还在厨房忙活,也不知道佛子是为何而来,他也就没有去叫殷无尘,请佛子在院中坐下,斟上一杯热茶,“方才随手泡的茶,也不是什么名贵茶叶,小师傅不要嫌弃。”   佛子双手接过,笑道:“施主客气。贫僧冒昧前来,施主愿以热茶待客,贫僧不敢嫌弃。”他抿了口茶水,金瞳中闪过一丝惊艳,看向阮秋道:“施主谦虚了,贫僧不懂茶,但也能品出这茶定然不差,烹茶之人的手法也极好。多谢施主款待。”   “小师傅过奖了,不过一碗清茶,实在不算什么。”   阮秋不知后院厨房的殷无尘何时才会发现佛子的到来,也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惊疑以平常心对待佛子,见他慢慢饮尽杯中茶水,就提起茶壶要添满,佛子却抬手挡下了。   “不必。”   佛子笑看阮秋,“说了只是来讨一碗水喝,施主赠贫僧清茶,已是款待,贫僧也该走了。”   听他这么说,阮秋有些意外,“小师傅这就走了?”   佛子笑着起身。   阮秋不知所措地跟着站起来,他还有些懵,佛子今夜前来,真的就只为了讨一碗水喝吗?   十圣之一,西域三大寺争着捧着的佛子缺一口水?   阮秋很不可思议。   佛子年轻的面容上仍是淡淡的笑容,又似乎藏着三分怜悯,叫人一眼望去,便情不自禁地跟着平静下来。他道:“想必施主心中也有许多疑惑,但贫僧今夜前来,确实与你师尊殷无尘无关。贫僧路过此处,忽然口渴是真,为此见到施主也是一段缘法。算起来,施主救过贫僧的师兄。”   阮秋又是一惊,他迟疑道:“前辈早知道我是谁?”   “昨夜拍卖会,施主就是站在台下的六合同春阁大管事,众所周知,如今暂代六合同春阁大管事的人,正是玄极宗殷剑圣的小徒弟。”佛子轻转手中佛珠,“不知施主可还记得城主府中一个叫庄九的和尚?”   所以,他们二人方才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阮秋怔怔点头,“记得。听闻,庄九前辈是大雷音寺的记名弟子,与佛子前辈颇有渊源。”   佛子笑应,“他是贫僧的一位师兄。贫僧在施主身上,闻到一丝庄九师兄身中的溶血丹的味道,不过,施主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这佛子知道的也太多了,这就是天生慧眼的能力吗?   阮秋感觉他在对方面前毫无秘密,心中既好奇也佩服,“我确实被强行喂下过溶血丹,但及时服下延缓药,不久前也服过解药。”   佛子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些苦恼,“如此一来,贫僧该如何报答施主这一碗茶的恩情呢?”   阮秋面露疑惑,“前辈不必在意,不过是一碗茶。”   佛子摇了摇头,“还有师兄。听闻是施主提出用一枕黄粱,暂时压制住师兄身上的剧毒。”   “贫僧明白了。”   不知佛子想到什么,他莞尔一笑,垂眸望向阮秋腹部,忽然伸出一手,阮秋看着他在虚空中用手指一笔画出一道金光佛印,眼中甚是迷茫,佛子看在眼里,又是一笑。   “本以为今夜路过此处能遇见施主,说明你我之间有缘,庄九师兄与施主赠茶的恩情,贫僧也定要还的。但贫僧看施主福运加身,大抵什么也不缺,这才明白,原来与贫僧有缘的,不只是施主,还有他。”   那道金光法印悬在阮秋与佛子之间,叫阮秋着实有些无措,听到佛子这么说,他更是迷茫。   但没等他问出来,只见佛子袖袍轻挥,那道金光法印便落到了阮秋身上,阮秋眼睁睁看着金光消失在他腹中,也着实吓了一跳。   “这……”   那个瞬间,阮秋还以为佛子要杀他,可当金光触碰到他身上时,他只觉一股暖意拂面而来,先前在湖边因为吹了一夜冷风而有些冰凉无力的四肢,也被这股暖意笼罩。   他满目茫然,看了看他暖和的双手,又抚向腹部。   连肚子……也暖暖的。   佛子捻转佛珠,弯唇轻笑,“贫僧有个中原名字,名叫钟晚,施主可记下。你腹中孩儿与贫僧颇有些缘分,这道金光咒赠与施主,可护孩子平安出生,待他长大,施主若愿意,便带他到大天音寺寻贫僧吧。”   他说完这话,阮秋已经惊得瞪大眼睛,什么叫……   “什么叫我腹中——”   阮秋抬眼对上佛子清澈的金瞳,到嘴边的话已问不出口,因为他明白,佛子没必要骗他。   这双传闻中能看穿世间万物的慧眼,也不会看错。   阮秋满心震撼,他……   他有孩子了?   佛子看着阮秋的反应,笑容里有过三分疑惑,旋即已是了然,“看来施主并不知道你已有身孕,也是,施主身上有一枚宝珠护体,此刻也护住了腹中孩儿,却是将孩子藏了起来,施主,你如今再感受一下,贫僧的金光咒,应当足以让你看清楚。”   阮秋心里很是慌乱,听他这么说,就这么做了,下意识运起灵力,感受腹中异常之处——这是他自己的身体,没有人能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但在方才被打入护体金光咒后,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腹部的异常。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生命吗?   是他的孩子吗?   阮秋已震撼得呆住。   佛子摇了摇头,“看来施主已经感受到了,这毕竟是施主的孩子,自是由施主决定要不要留,若施主不想要,贫僧也只能遗憾无法与你腹中这位小朋友了结这段缘法。”   他说着一顿,望向后院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多谢施主,贫僧该走了。”   他双手合十,朝阮秋一拜。   阮秋这才回神,匆忙拱手还礼,他脸色微白,因为第一次察觉到腹中有孩子的存在,他是惊吓多过欢喜,也有许多话想问佛子。   可等他起身,佛子已转身往门前走去,阮秋下意识想要追上,一转眼,人就闪身出了门。   急的跟逃命似的……   阮秋心中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把他自己也给逗笑了,这世间谁能逼得堂堂佛子落荒而逃?   很快,他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被满心复杂压下了。   他有孩子了。   原来先前不是错觉,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孩子。   未等阮秋多想,殷无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前院,他看阮秋默不作声,独自站在敞开的大门前,一股残余的淡淡檀香随风飘来,便叫殷无尘拧起眉头,朝阮秋大步走来。   “小秋,方才谁来过?”   本就慌乱不已的阮秋,在听见殷无尘的声音后,登时紧张起来,见他过来,又忍不住心中惊慌,在殷无尘靠近他时握住他的手。   殷无尘扫了眼门外,见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人,才收回视线,不料回头却撞上小徒弟泛红的眼睛,他眉心一紧,握住阮秋不住发抖的手,温声道:“小秋,你怎么了?”   阮秋心里还是很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知道肚子里有个孩子后他也不敢乱动,他本能地想,这不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   可是师尊会要这个孩子吗?   阮秋不由自主想起上次问过殷无尘关于孩子的问题,那时,师尊好像也不认为他会有孩子。   但他还是会害怕,他自己都还未及冠,又是这样的身体,肚子里居然又有了一个小孩子……   想到孩子以后可能跟他一样,有这样的身体,阮秋就越发恐惧,咬了咬唇,看向殷无尘,“师尊,我,我肚子里好像有孩子了……”   他眸中闪过惊慌的水光,怎么办,师尊会要他们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更啦,崽被发现了! 第八十一章 鬼珠护体,师尊偏心。   听说自家小徒弟肚子里有了身孕, 殷无尘神色一顿,没有什么反应,又问了先前的问题。   “方才有谁来过吗?”   阮秋怀疑是不是他没说清楚,或者他师尊没有听清楚, 他心里清楚, 怀有师尊孩子的事总不能一直瞒着师尊, 于是又说了一遍。   “师尊,我有孩子了。”   殷无尘点了点头,神情极平静, 像是在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拍了拍阮秋手背,往院子敞开的大门走去,“好,我先去把门关上。”   师尊到底听到了没有?   阮秋愣住, 看殷无尘果真过去关门, 他遏制不住心下恐慌, 捏了捏衣袖,不安地跟上去。   “师尊,我……”   殷无尘平静地将门关上, 也极平静地打断阮秋的话,“我知道了,小秋, 这是谁告诉你的。”   阮秋闻言在他身后驻足, 望着殷无尘的后背, 他无法理解对方的平静, 又难免有些委屈, 也如实地说:“是佛子, 他方才来过。”   殷无尘顿了顿,关上院门,轻叹一声,“果然是他。若是他说的,那定然是真的,小秋,我没想到,这个消息会是他先告诉你。”   阮秋又是一怔,“师尊……您早就知道,我有了孩子?”   殷无尘其实没有阮秋看到的那样冷静,他深吸口气,才转身面向阮秋,平静眼底透漏出几分不安,“先前取回解药,我先去了一趟明月谷,让莫师兄检查丹药,那时也顺道问了你那段时间身体不适的症状,师兄说过,你可能是有孕了,我……”   即使身为剑圣,世间罕有敌手,在面临这种问题时,殷无尘还是会紧张,他顿了下,同阮秋说:“我先前并不确定你已经有了孩子,想来你才十九岁,刚刚解开心结,这个孩子的到来,我也不知会不会给你造成伤害。小秋,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阮秋怔怔看着殷无尘,看着他家师尊难得表露在脸上的慌张,不由暗松口气,无力地闭了闭眼,之后庆幸地上前抱住了殷无尘。   “师尊,你吓死我了……”   阮秋声音都有些沙哑,直到靠在殷无尘怀中,被他身上冷冽的气息笼罩,他才真正放心下来,“师尊方才语气那么冷淡,我还以为,师尊是不要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了。”   殷无尘下意识抱住怀里的小徒弟,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怎么会?”   看来他先前的忧虑属实是有些多虑了,殷无尘不由失笑,抬手轻轻拍着阮秋后背,温声哄道:“我还怕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鬼珠的问题还未解决,他就来了。我也没想过,我真的会有孩子。”   阮秋窝在他怀中,双手环紧他的后背,也感慨道:“我也没想过,师尊,我为什么会有孩子?上一世,我们明明都没有孩子的。”   这个,殷无尘也说不清,他猜,“大抵是因为,你我前一世并未在十五咒发时双修过吧。细算下来,我们的孩子也快三个月了。”   他这么一说,阮秋心中那些担忧惊慌登时散了,想到孩子是怎么来的,他耳尖爬上一抹绯红,将脸埋在殷无尘怀中,闷声道:“可是孩子已经有了……师尊,我该怎么办?”   他心中还是会有不安,这次是为了能否留下孩子。   “师尊,你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我是说如果,孩子的身体将来会跟我一样,我们现在,还能不能要这个孩子?”   殷无尘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身体的秘密是阮秋多年来难以言说的痛苦,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不要这个孩子,他只是担忧阮秋。   “不管孩子出生后如何,我想过,如今藏在你体内的鬼珠未除,若是这个孩子会影响到你的安危,那,我会毫不犹豫舍弃他。所以小秋,我打算在你回宗门前去明月谷一趟,让师兄和嫂子好好给你看一看。”   许是出于初为人父的本能,阮秋没由来地察觉到一丝危机,分明前一刻还在为有这个孩子惊惶失措,此刻却推开殷无尘,护住腹中的孩子,“师尊,不能留下他吗?我,我没想过会怀上他,可他已经在了……”   阮秋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他突然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心里乱糟糟的,唯有殷无尘的拥抱能给他一丝安慰,可说到这个孩子要不要留下,他一时真的舍不得舍弃。   这可是一个生命,是属于他和师尊殷无尘的孩子。   先前殷无尘会隐瞒阮秋,就是怕他会多想,如今阮秋的态度他并不意外,他依旧温柔地牵起阮秋的手,“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小秋,若他可以留下来,也许我会想先前同你说过那样,亲自教导他,看着他长大。我没有不想要他,可若是他的存在会伤害你,小秋,我只会选择你。”   阮秋抿了抿唇,眸中仍有些犹疑,他一方面动容于师尊的情意,一方面又为这个孩子而感到不安,“师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交给我。”   殷无尘桃花眸中盛着满目温柔,直直望进阮秋眼里,“不要害怕,师尊会一直陪着你的。”   阮秋眉心微蹙,心知以师尊的性子,必然还是会坚持以他为先,恐怕真的能做出舍弃这个孩子的事情来……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眼前一亮,双手紧握住殷无尘的手。   “师尊,佛子说过,我体内有一颗鬼珠护住了我和孩子,他也给了我一道金光咒,可以保孩子平安出生,所以我们不会有事的!”   方才太过着急,他竟然都忘了佛子跟他说过的话!   殷无尘却拧起眉头,“佛子?他对你用了金光咒?”   “对!”   阮秋沉浸在孩子可以留下来的欢喜与激动中,用力点头,一时还未留意到殷无尘的不悦。   殷无尘神色凝重,到底担忧阮秋,扶着他先回屋,“你昨夜受了凉,别在外面站太久了。先进屋去,让我看看佛子的金光咒。”   阮秋听到师尊话里的关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同时又有些期待。若是真的如佛子所说,鬼珠并没有伤害他的身体,还能保住他和孩子的话,师尊就能留下孩子了吧?阮秋这么想着,便顺从地跟着人回屋去。   不过他初为人父,也是第一次有孕,不知道也罢,知道孩子的存在后,他连走路都不敢大步走,抓紧殷无尘的手慢慢走回去,回屋后,让他坐下来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殷无尘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心知小秋真的想留下这个孩子。他再看向阮秋腹部,也有几分为难,只能先顾着当下,手覆上去。   “乖,让我看看。”   阮秋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低头看着殷无尘手中闪过一道灵光,他便感觉到一股暖意覆在小腹,带着几分微凉,仿佛是殷无尘藏起锋利的剑气,试探着靠近孩子。   他不自觉攥紧衣袖,抬眼看向殷无尘,心下惴惴。   只见殷无尘神色微变,片刻后收回手,阮秋能感觉到的,他也感觉到了。因为金光咒的影响,阮秋腹中孩子的存在变得极为明显,而那枚鬼珠,也终于露出真面目。   鬼珠不知何时进入了阮秋小腹,正无声护着孩子。   这出自鬼庙的东西,并未沾染上鬼庙的阴气,又护着阮秋和孩子,难怪佛子称它为宝珠。   但这鬼珠,原来从前真的是在保护阮秋吗?殷无尘心下愕然,莫师兄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阮秋看他沉吟许久,迟迟未说话,便抓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尊,怎么样?”   殷无尘抬眼看来,思索道:“我与佛子素来无甚交情,这次与佛子在六合同春阁碰面,也是我们头一回见面。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因为今日输我半招而哄骗你我,这金光咒眼下也确实是在护着你我的孩子。传闻佛子有一双慧眼,能看穿世间万物,想来,先前确实是我们错看了你体内的鬼珠,它竟是在保护孩子……”   阮秋也想不明白鬼珠这个问题,“可是鬼珠在我身上,每个月妖咒都会发作,迫使我不得不与师尊双修,这也是在保护我吗?”   殷无尘所知,与阮秋又有所不同,他将先前莫寒水的猜测告诉阮秋,“莫师兄曾说过,你体内或许有一股力量,支撑你自小到大慢慢修复出生起就神魂残缺的病弱身体,也许也是这股力量,能驾驭鬼珠。但事实是什么样,恐怕我们还得去明月谷一趟,让莫师兄看看。如今看来,我也是时候该早一些找到鬼珠的源头了。”   鬼珠的源头,那不就是鬼庙吗?   阮秋心头的喜悦霎时没了,他抓紧殷无尘的手,“师尊,你现在就要去鬼庙找鬼母了吗?”   殷无尘看阮秋如此在意此事,心知是什么原因,唇边扬起几分笑意,捏了捏阮秋手指,“紧张了孩子半天,总算是想起师尊了。”   阮秋便有些羞赧,“那孩子……不也是师尊的孩子?”   他意识到殷无尘眸中笑意更浓,顿时脸颊绯红,几乎不敢看殷无尘的脸,可他还是不放心,索性一把抱住殷无尘的腰身,仰头看着殷无尘,“师尊,我不想要你冒险。”   这个角度看小徒弟,真是可爱极了,殷无尘忍不住捏了捏阮秋脸颊,“好了,别担心,我去鬼庙前会先将你送去明月谷,若是鬼珠真的是在保护你们,我也想看着你顺利生下孩子,希望你们都能平安无事。”   阮秋这才满意,遏制不住激动,小心地摸了摸肚子。   这是他和师尊的孩子,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阮秋眸中涌上化不开的温柔,轻笑道:“师尊会看到的,师尊,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殷无尘突然就放下了心底那几分醋意,这是他与阮秋的孩子,大抵,会长得很像阮秋吧?   他想象着阮秋小时候的模样,应当是极漂亮可爱的,如此一来,阮秋腹中的孩儿也变得可爱起来,殷无尘心中也有了几分期待。   “好,我会看着孩子出生,他应当会很像小秋吧。”   阮秋是第一次做爹爹,他也真的认真地想了想,心里更倾向于孩子长得像殷无尘,“还是长得像师尊好,师尊英俊逼人,他长得像师尊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殷无尘都不知道小徒弟眼中的他还有这样一个优点,见小徒弟眼里满是向往,他也跟着笑起来,有个孩子,好像也不是坏事。   这二人一个是云水河北岸的剑圣,一个是十九岁的剑圣小徒弟,居然真的讨论起孩子将来的长相来,不过等到哄着阮秋用完晚饭睡下后,殷无尘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   殷无尘坐在床沿,借着桌上留的唯一一盏油灯微弱的烛光,静静地凝望着阮秋的睡颜。   阮秋大抵是做了好梦,唇边一直都是带着笑的。他睡得沉,也就不知道卢鸣风大半夜回来了,找过来时敲了敲门,殷无尘才回神,给阮秋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出去。   待关上门,领着卢鸣风去了院中,殷无尘才开口。   “打听到了吗?”   卢鸣风在这小院住过,知道殷无尘方才是从他小师弟阮秋房间里出来了,外面又不见阮秋人,也猜到人在房间里,估计还睡了。   见殷无尘压着声音,他也小声说话,“这两日有人看到血影宫少主在鬼城外出没,还有人看到了先前混入咱们宗门的沈灼寒。除了咱们宗门的人,还有不少人在打探鬼城的消息,比如宋城主、紫霄宫那些人,师尊,有消息传回来,鬼城外有人说,今年鬼城的风暴,有可能在这些天提前停下,那时进入鬼庙就方便多了。”   “确定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卢鸣风摇头,他知道殷无尘跟鬼母的恩怨,故而此刻也难得面容严肃,“所有人都还在观望,只能根据鬼城的风暴日渐变小,猜测风暴可能会在半个月内停下。”   也就是说,这半个月会是殷无尘最佳的报仇机会。   虽说只有半个月,也足够他安顿好阮秋再回来了。   殷无尘颔首,“我知道了。你走吧,让人继续打听着,过段时间,我会亲自去鬼城一趟。”   卢鸣风闻言也再装不出严肃了,“这么晚还赶我走?师尊,我一个人,又住不了多大的地方,您就容我今晚留在这里歇一晚吧?”   想到先前被卢鸣风吃掉的那顿早饭,殷无尘果断拒绝,“不成,留下来只会跟你小师弟抢食。”   卢鸣风听完人都懵了,“不是,师尊,您说话越来越伤人了,我就在小师弟这里吃过两顿饭,再说了,小师弟他吃的也不多啊,我吃他吃剩下的,这也能叫抢食吗?”   殷无尘仍是摇头,阮秋有孩子了,一个人吃两个人吸收,饭量自然也比往日要大一些。他回身望向阮秋紧闭的房门,态度十分坚决,“去吧,这么晚了,别吵醒他。”   卢鸣风委屈极了,“师尊,您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可谁让他是个做徒弟的,他要是反过来命令殷无尘,那叫大逆不道。卢鸣风叹息一声,带着满腔委屈转身走人,“需要徒弟时闭关都给你揪出来,不需要了就怪人跟小师弟抢食,算了,师尊说了算……”   卢鸣风向来在殷无尘面前爱□□闹,这种牢骚也没少发。本以为这次殷无尘也不会搭理,可没想到他没走两步,就被人叫住了。   “等等。”   卢鸣风头皮发麻,师尊这次不会真的跟他算账吧?他僵硬地转过身来,眼里一片惊恐。   “师尊……”   殷无尘看也没看卢鸣风一眼,只盯着阮秋紧闭的房门,神情颇为凝重,“可知道孕妇和小孩子都喜欢些什么,帮我置办一下。”   “……什么?”   卢鸣风简直一头雾水,孕妇……和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师尊置办这些东西做什么?   莫非,他要有师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呜呜赶在十二点前更啦! 第八十二章 阿夕身世,阮秋表妹。   花朝节的第五个夜晚, 节日气氛已日渐冷淡,街上不似以往拥堵,花灯依旧绚烂多彩,偶尔有烟火在天空炸开一朵朵金花, 霎时叫暗处略过街头巷尾的黑影无处遁形。   僻静无人的巷子里, 一个紫霄宫弟子靠着巷子墙面慢慢滑倒在地, 脑袋一歪,不知生死。   宋新亭收起灵剑,垂眸松了口气, 捂着受伤的手臂,脊背无力地靠在墙上,血水自指尖滴落,霎时在地上晕开一个小血滩。他往嘴里塞了一枚回元丹,运气调息片刻, 勉强回复了几成力气时, 不远处冷不丁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宋新亭一顿,偏头往巷子外看去,就见巷子对面一处院子里一个人正从院里出来, 背着他关门。   看见那人腰间的佩剑,宋新亭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   “卢鸣风,卢师兄……”   宋新亭似乎想走出去, 倏然耳尖一动, 自血滩倒影中瞥见远处屋顶上悄然靠近的一个黑影, 他不再犹豫, 直接出手, 未料还未出剑就被那人拦了下来, 看清楚那张冷厉漂亮的脸后,他错愕之余撤去灵力。   “云姨……”   这位玄极宗藏月峰戚峰主冷冷甩开宋新亭的手,看着他的神情显然有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冷斥道:“想方设法从山上跑下来,就是为了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还敢跑到燕不平面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宋新亭垂头不语。   明面顺从,骨子里却是叛逆的,这幅模样更是叫人不喜。戚云看在眼里,心底火气烧的越旺,但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拂袖,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紫霄宫的人满城搜查你,若无我相助,你必死无疑,若不想死,还不跟上!”   宋新亭垂眸看着那一抹淡青衣摆在地面擦过,不由握紧长剑,可看到被鲜血淋漓的右臂,再看了一眼远处的小院,他还是低下头,跟上戚云,身影渐渐没入黑暗当中。   待宋新亭跟戚云走远后,刚刚在阮秋小院门外关上门的卢鸣风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他环顾四周,见什么也没有,疑惑地挠了挠头,“奇怪,刚才怎么好像有人在叫我?算了算了,还是去办师尊的事吧。”   说来卢鸣风也觉得他师尊殷无尘的安排太离谱,那孕妇爱吃的东西和小孩子能用的上的东西,他一个没成亲的年轻小伙哪里懂?   卢鸣风一走,隐在暗处的紫霄宫弟子才赶到巷子里。   然而他们已经晚了一步,巷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一名紫霄宫弟子,和墙上流下的一大摊血迹,那人探了探地上的弟子鼻息,又抬头望向黑暗处。   子时将近,紫霄宫弟子带着人回来,十方城内城最大的云来客栈中,谢霄霄看见楼上还未熄灭的烛光,拧起眉头,便上楼敲门。   “五师尊,您还未歇息。”   她话音刚落,燕不平就在屋中回应了,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是霄霄啊,进来吧。”   谢霄霄推门进来时,一眼就见到坐在窗边饮酒的燕不平,几个巴掌大的小酒壶倒在窗前小桌上,已是滴酒倒不出来,几瓶都空间,她赶紧上前拿开燕不平手中的酒壶。   “五师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还喝这么多。”   燕不平由着她抢走酒瓶,笑道:“夜里睡不下,喝了一点。无事,一会儿运气散散酒气就好了。”   谢霄霄俨然没信他的话,担忧地看着他的双腿。   “五师尊,您腿又疼了吧。”   只有腿疼得实在难以熬过去时,燕不平才会喝这么多酒。   燕不平面露惭愧,“我这身体,又让你们担心了。”   谢霄霄收起桌上酒壶,皱眉道:“五师尊说的什么话,您是我们的五师尊,我们担心您的身体是应该的。不是说先前阮师兄给您的药有用吗?五师尊,您吃过药了吗?”   燕不平不由弯唇笑起来,“阮小友的丹药确实能缓解痛苦,只不过……这药太过珍贵,我怕吃完了就没了,还是舍不得吃完。”   谢霄霄费解道:“既然丹药有用,当然是要吃的。五师尊,您疼得厉害就先吃药吧,等吃完了,我和谢英再去求阮师兄给一些。”   “哪儿能一直劳烦阮小友,你们不懂。”燕不平舍不得吃完那瓶丹药,只因那是阮秋所赠,而阮秋与他的三师兄四师姐太像了……   说到阮秋,燕不平不免想起另一个人,他的笑容淡了几分,“那个宋新亭,找到了吗?”   说起此人,谢霄霄低下头,“没有……派去找他的师弟都被打伤了,不过可以确定他还在城中,今夜还在阮师兄住处附近出现过。”   燕不平道:“他去找过阮小友?他今夜见过阮小友了?”   谢霄霄摇头,迟疑道:“应该没有,听说今夜玄极宗的卢鸣风也在阮师兄那里,若是宋新亭不想引人注目,应当没有去见人。”   燕不平若有所思,“此人必是宋惊风的儿子,可为何会是阮小友的哥哥?被我们察觉后分明第一时间躲了起来,今夜却又在阮小友那里露出马脚……他究竟想做什么?”   谢霄霄也想不通,“若这个宋新亭真的是宋惊风的儿子,同时又是同阮师兄一起长大的哥哥,我们要对他动手,也会很为难。”   “阮小友帮过我,我不想迁怒他。”燕不平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忽而轻叹一声,“我们可以不杀宋新亭,但我们一定要找到他。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宋新亭问清楚。”   谢霄霄问:“什么事?宋新亭他爹宋惊风是紫霄宫的叛徒,害了紫霄宫那么多人,还害了大师尊和五师尊,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燕不平摇了摇头,沉吟道:“霄霄,比起父债子偿,那件事要更重要,事关我们能不能找到你四师尊和她当年带走的那个孩子。”   “大师兄?”   谢霄霄约莫猜到什么,可她也从未见过这个自小就从大师尊和五师尊口中得知的大师兄,因为两位师尊教导,对他也会敬重有加,可在她眼里,定然不如阮师兄亲近。   自从见了阮秋,谢霄霄就认同了谢英偷偷跟她说过的一句话——若阮师兄是大师兄就好了。   可如今谁又料到,阮师兄的哥哥居然就是宋惊风那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宋惊风的儿子?   说起来,此事谢霄霄都还没告诉谢英,只因谢英同宋新稥稥亭接触过,对这个人也挺有好感的。   未等谢霄霄多想,燕不平已再开口,沉声吩咐道:“传我命令,让所有在十方城的紫霄宫弟子都去找宋新亭,不管他藏在何处,一定要在我们离开十方城前找到他!”   谢霄霄不由怔住,看来她五师尊这次是要动真格了。她头一回看到燕不平这样沉重的模样,见状也急忙拱手应是,“弟子听命!”   花朝节的第六天,一大早,阮秋就被噩梦吓醒了,他狠狠喘了一大口气,呆呆坐在床上。   本就守在屋中打坐的殷无尘很快起身过来,倒了杯温水走到窗边,扶着阮秋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做噩梦吓着了吗?先喝口水。”   阮秋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温水,脸色仍有些苍白,他余惊未定,急促的心跳慢慢缓过来,仍有些无措地握住殷无尘的手,“师尊,我方才,梦见哥哥被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围起来打……哥哥流了好多好多血。”   殷无尘也为他这个噩梦怔了下,随即好笑道:“只是个噩梦,你哥哥自身修为也不低,又有玄极宗弟子的身份,其他人要对玄极宗弟子动手前都得掂量掂量他的身份。而且照你二师兄的话来说,梦都是跟现实相反的,你哥哥兴许还碰上好事了。”   阮秋被他哄得稍稍安心了些,想起来他刚才起来的动作太急,猛一下坐起来,他便紧张地捂住肚子,“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殷无尘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紧张起来,握住阮秋的手腕查看脉象,随即松了口气,“无事。”   他想来也有些好笑,“孩子有金光咒和鬼珠护着,岂是你睡一觉就会有事的?小秋,你太紧张了,放心,我们的孩子会好好的。”   阮秋总是很容易被殷无尘哄好的,这次也一样,低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虽说肚子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却也莫名地安了心。   殷无尘笑了笑,起身找来新收回来的衣服,“孩子不会有事的,先起来吧,有客人来了。”   连衣服都要师尊送到手上,阮秋反应过来脸颊泛红,忙不迭接过衣服,问:“什么客人?”   殷无尘双眸含笑,“你表哥。”   “李钰?”   阮秋顿了顿,心想李钰八成是要同他叙旧和说阿夕的事,他匆忙穿好衣服,一边追问:“他来多久了?师尊,他跟什么人来的?”   殷无尘见他急得连衣袖都找不到,摇头笑了笑,坐在床边帮阮秋拉起衣袖,套到手上,“只有他跟阿夕,别急,阿夕会招待他。”   也是,阿夕也算这里半个主人,何况李钰又不是外人,阮秋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他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明白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易碎的瓷器,他还是极小心的。   于是阮秋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洗漱完了才出门去。   殷无尘知道阮秋暂时不想把他们的事情告诉李钰,想来有他在,李钰几人大抵也放不开,便先去了厨房,给阮秋做今日的早饭。   阮秋出门时,脸颊都是红着的,有了孩子之后,师尊对他越来越好,他都有些受宠若惊。   等见到院子里有说有笑的李钰和阿夕,阮秋轻咳一声,拍了拍温热的脸颊,这才走过去。   “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李钰和阿夕回头见着他都笑了,“表弟/小秋哥哥!”   阮秋不由唇角含笑,点了点头,“阿夕也回来了。”   阿夕笑容满面,已没有上回在六合同春阁时的忧愁,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乐颠颠地跑来。   “小秋哥哥,我回来收拾东西。我决定好了,先去苍耀国都见我娘,不管真相是什么样的,不管是不是对什么人有亏欠,我一开始就是出来找娘的,现在也不会变!”   李钰摇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折扇,笑眯眯地走过来,“这死丫头果然还是最听表弟的话。”   “那是因为小秋哥哥最厉害,比你和师兄都厉害!”   阿夕同他做了个鬼脸,便朝阮秋摆了摆手,就往房间跑去,“那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   阮秋笑着点头,再看李钰,先前的忧心已然放下,“看来你和阿夕都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多得表弟开解。”李钰挑眉道:“听起来,表弟好像知道那丫头是在为什么而忧愁了。”   阮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伤她。”   李钰点了点头,同阮秋说:“我确实不会伤她,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是我母后亲生的女儿,也是在平城与我共赴生死的朋友。”   阮秋只是知道李钰不会伤阿夕,可对于他的后话,阮秋是从未想过的,他神色震惊,旋即凝重起来,“你说,她是姨母的女儿?”   李钰满意地欣赏着阮秋神情的变化,唰一下收起折扇,笑道:“不错,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妹。”   阮秋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阿夕居然是他的表妹……这,可……阿夕她爹不是太傅李长洲吗?   李长洲他,当年不仅背叛了李钰,还同圣后有过一个孩子?阮秋都不敢想,李钰当年知道真相,会对他的老师和母亲有多失望。   思及此,阮秋咬了咬唇,看向李钰时不免有些担忧。   李钰他本人反倒不以为意,盯着阮秋看了一阵,还噗呲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笑什么?”   阮秋想不明白,他真的担心李钰,李钰在笑什么?   李钰一看见他就想笑,好歹忍住了,笑说:“表弟真的担心我,让表哥我实在是很开心。不过话说回来,当年的我确实难以接受太傅和母后的背叛,但后来……”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凉意,“从魏王那里,我知道了母后是身不由己,而太傅……父皇已死,他与母后虽然是被人设计在一起,可也算是你情我愿。我这个做儿子的,如今只希望母后能开心,我也能弥补一下这些年来对母后的误解。”   “所以啊……”   李钰笑叹一声,“这个妹妹我认了,不过这件事事关苍耀皇室机密与母后的清誉,表弟,我看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的,连那丫头我都没说,你也帮我瞒着点,不要说出去。至于那丫头,母后只让我将她带回去,那些事就让母后亲自跟她说吧。”   阮秋心中颇有些感慨,“你能想得开,我很开心。没想到阿夕真的与你我有血缘关系,是你的妹妹,我的表妹,这次下山历练,天道让我们在黄府遇见,就是缘分吧。”   李钰也有几分感慨,“你说的对,若非这般巧合,也许我们三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聚在一处。这一趟离家出走,能捡回来一个表弟和一个妹妹,我李钰也算是赚到了。”   阮秋轻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不仅见到了表哥,还多了一个表妹,她一直都在我身边。”他想了想,又问:“你们打算回苍耀了?”   李钰颔首,“是啊,等花朝节一过就该走了,今日陪她来收拾行李,特意来同你叙旧,也顺道告辞了。兰摧那家伙,那日败给你师尊后第二个出局,他自己也觉得丢人,别说是来这里,他连门都不想出了。”   “他也是该的。”李钰很是幸灾乐祸,“谁让他往日那样气人,就该受些苦难磨一磨,好叫他收敛一点,别总想爬到我头上来。”   阮秋却不好说这位苍耀国师,那日他师尊赢到最后,他是与有荣焉的,提起此事,也有些骄傲,在李钰面前就不好表现出来了。   “对了。”李钰期待地看着他,“我同母后说过你的事,她想见见你,你不如跟我和那丫头一同回去吧,咱们一路也能做个伴。”   阮秋委婉地摇头,“算了,你们去吧,我和师尊过几天也要离开十方城了,还有事情要去办,不能同你们一起去苍耀国都。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等试剑大会见面吗?”   想到那位战力惊人的殷剑圣,连兰摧、宋城主、佛子都斗不过他,李钰皱了皱眉,只好放过阮秋,“那行吧,我会如实跟母后说的。说起来,她也已经很多年没离开过皇宫,出来走走,大抵也会开心一些。”   阮秋对自己的这位姨母很是好奇,“若是你们来,那到时,我定然会在玄极宗扫榻相迎。”   李钰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不见不散。你也把你那个道侣拉出来给我们看看,我母后还能帮你掌掌眼呢。”   他的那个道侣……   阮秋笑容微顿,他都还没有成亲呢,不过师尊确实算是他的准道侣,他们孩子都已经有了。   阮秋悄悄摸了摸肚子,想到试剑大会就在今年秋后,也没有太远了,届时,若是顺利的话,他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姨母和李钰那时若是来,就可以见到孩子了。   但到底还没有成亲,阮秋想着,试探了一下李钰的口风,“李钰,姨母喜不喜欢小孩子?”   李钰虽然觉得他这问题莫名其妙,但也如实回答了,“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她就不太喜欢抱我,宫里也没有别的小孩子……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不会是……”   李钰忽然拧起眉头,神情严肃地盯着阮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   阮秋被他这么盯着,险些以为自己的秘密要暴露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下震惊,李钰的眼神竟如此厉害?   只是一看,就看出他怀孕了?   就在这时,李钰笃定地盯着他说:“你那个道侣有孩子吗?他现在想逼着你留下那孩子!”   阮秋一口气卡在咽喉,不上不下,眼里满是疑惑。   但……   好像也确实猜对了一半。   “不是……”   阮秋也不好解释,有孩子的事他实在是难以启齿,打算等生下来之后再告诉他们,可眼下为避免李钰误会,他支吾了下,只能说:“他是有几个徒弟,年纪都比我大。”   李钰当场倒吸一口气,“几个徒弟?年纪都比你大?不是吧……阮秋,你这道侣年纪多大?”   阮秋挠了挠脸颊,偏开脸说:“比我大二十多岁吧……”   李钰的脸色已经难以用黑脸形容了,他抹了把脸,语重心长地同阮秋说:“表弟,你看,要不我还是给你介绍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吧?或者小姑娘也行,不过那个裴桓除外。”他果断排除了这个人,一脸不屑,“这小子从被派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可这小子不行,想娶我表弟?他白日做梦呢!”   阮秋已经跟不上李钰的思路了,他正要为自家师尊辩解几句,李钰埋汰完了裴桓,就紧紧握住他的手,神情是颇为罕见的郑重。   “表弟,你看,要换人吗?”   阮秋哪儿能答应?   他忽然睁大眼,看向李钰背后。   他那一身白衣清冷如仙人的师尊,正含笑看着他们。   阮秋登时头皮发麻,再看李钰的眼神带上三分怜悯。   表哥要完……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捉虫   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第八十三章 风雨欲来,沈错现身。   在阮秋惊愕的目光下, 殷无尘果真走了过来,然而李钰毫无察觉,还在劝说阮秋,“表弟, 我也是为你好, 你看那个人年纪那样大, 未必懂你的心事,他还有徒弟要照顾,他那些徒弟能认你这个师爹吗?”   师爹什么……   阮秋乍一听见, 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可看到殷无尘已经站在李钰身后,他赶紧打断李钰的话,轻咳一声,越过李钰走向殷无尘。   “师尊, 您出来找我吗?”   “殷剑圣?”   李钰闻声回头, 看看殷无尘后, 也顾不上再劝阮秋了,他好歹是苍耀天子,面对玄极宗剑圣, 表弟的师尊,他当然也不能跌面子。   于是李钰当即神色一正,露出一副庄重的皇帝模样。   “殷剑圣, 你也在。”   殷无尘笑道:“本尊一直在。”   李钰见殷无尘面露笑容, 还道是这位传闻中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殷剑圣给他表弟面子, 对他也颇为宽厚, 不由自主感到些许骄傲。   阮秋却是心道不妙, 连自称都变了……这八成是真的不高兴了啊。可一边是表哥, 一边是师尊,他在中间也为难,他心下纠结,抿紧唇瓣,便走向殷无尘,踮脚抬头。   当着李钰的面,他亲上殷无尘脸颊,一触即分。   殷无尘也被阮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愣,桃花眸中的寒意顿了顿,垂眸看向阮秋,果真见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晕开淡淡的绯红。   而李钰,也终于从莫名的欣喜自豪中抽离出来,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对剑圣师徒,尤其是看着他大胆的表弟时,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表弟,你怎么……”   表弟为何突然亲他师尊?   殷无尘是阮秋的师尊啊,还是剑圣,即便是亲父子,也没理由这么大了还亲长辈脸的……   李钰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双眼,看向殷无尘。   后者如他所料,虽有错愕,更多的却是纵容欢喜。   阮秋犹豫再三,还是这么做了,是避免让李钰再对他师尊有所误会,但做出这种如同宣告他与师尊亲密的举止后,他也不好意思看殷无尘,赶在李钰继续无意惹恼他师尊前,低声同李钰说:“李钰,如你所见,我先前说的道侣,就是我师尊。”   殷无尘头一次被阮秋公开他们的关系,对方还是阮秋的表哥,这种得到名分的喜悦,让他心中不可遏制地洋溢起了激动之情,气自然也消了大半。他配合地站在阮秋身旁,说道:“不错,苍耀天子,我确实与小秋两情相悦,已准备结成道侣。”   李钰眨了眨眼,仍是没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道:“我表弟,是殷剑圣的道侣……”   阮秋纠正道:“还没有结成道侣,只是有这个打算。”   李钰完全听不进去,他身形一晃,后退一步,怔怔看着二人,“我表弟要同他师尊成亲!”   阮秋同殷无尘相视一眼,颇为担忧地走过去扶住李钰,“我知道你们可能会很惊讶,这才迟迟不说,但你也不至于如此吃惊吧?”   李钰立马回神,正色反驳道:“这岂止是很惊讶?你知不知道,你同殷剑圣是师徒,师徒成婚,虽在修行界并非什么稀罕事,可到底有悖人伦,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而且你才多大,还未及冠,当真要成亲?”   阮秋皱起眉头,垂眸道:“李钰,你也觉得,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我从小就一直被人说闲话,就算我没有跟师尊在一起,也会被人说闲话。我若是要在意别人的说法,早就活不成了。我先前也确实打算等过几年再成亲,可是,现在等不了了……”   他轻抚腹部,孩子已经有了,而且也两个多月了,最多再有八个月孩子就能出生,他和殷无尘都想过,必须要在孩子出生前成亲了,否则将来孩子的身份就说不清了。   李钰倒不是这个意思,他防备地盯着殷无尘,一边赶紧跟阮秋解释,“我是担心你,他是剑圣,有几个人敢说他闲话的?可你不一样,而且他那么厉害,欺负你怎么办?你也没法同他打不是?你当然能跟他在一起,可表哥我也得替你想想将来。”   阮秋眸底愁绪霎时散去,想了想,又低声同李钰说:“将来,师尊也会对我好的,你可知道,先前那株万灵花,也是我想要的。”   李钰瞪大眼睛,“你是说,殷剑圣为了你想要的万灵花,硬是跟其他三圣打了一天一夜?”   阮秋偷偷看了他家师尊一眼,红着脸慢慢点下头。   事实,也算是这样吧……   李钰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殷无尘看着当着他的面小声嘀咕许久的表兄弟二人,唇角不着痕迹扬起一抹笑容,这才负手身后,出声道:“我与小秋的缘分,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他是我无法割舍的执念,前世今生,俱是如此。陛下放心,我会照顾好阮秋,永不负他。”   李钰抬眼看他,眼神颇有些凝重,这话阮秋也听到了心里去,想到前世的错过与这一世好不容易的心意相通,他抚着小腹,望向殷无尘,同样认真地说道:“师尊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我此生亦不负师尊。”   李钰嘴角一抽,拉着阮秋到身后去,拧眉道:“殷剑圣可知,你是剑圣,与自己的徒弟在一起,将来被诟病的人也只会是阮秋。”   阮秋道:“我说过我不在意……”   “我是在帮你撑娘家门面!”李钰一脸苦涩,压低声音说:“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可是刚刚才得罪过你师尊的,当然得先发制人!”   阮秋:“啊?”   所以李钰根本就是怕被师尊先追究他方才说换人的事,率先转移话题,堵住师尊的嘴吗?   可殷无尘是什么人,修为之高已是上灵界顶层的大能,李钰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在他耳中无比清晰,但他仍旧认真地回应了李钰的话,他看着阮秋,眸中一向是极温柔的,“天道在上,我殷无尘,不会永远都是剑圣,但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就不会辜负阮秋,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阮秋怔了下,转脸看向殷无尘,眼中秋水潋滟,似有无限依恋,殷无尘也温柔的看着他。   殷无尘敢立下天道誓言,着实叫李钰为之一振,其实他并没有多怀疑殷无尘的用心,但他先前也没有多信任殷无尘?若殷无尘只是一位前辈,在李钰眼中,他是值得尊敬的一位强者,可他要同阮秋成亲……   阮秋,是李钰的表弟,也是曾同他共赴生死的朋友。   不论是谁要做阮秋的道侣,李钰都做不到完全放心。   但殷无尘他好像是认真的。   李钰再看阮秋,见他那样依赖殷无尘,就知道此事已没有回转,不过……李钰实在没忍住,轻咳一声打断了这二人的深情对视。   “好吧,那你们若是成亲的话,还请殷剑圣务必告知孤,莫要忘了,阮秋是孤的亲表弟,他的姨母,是苍耀的圣后,他的背后还有我们,殷剑圣,孤希望你能对他好。”   殷无尘这才看向他,欣然颔首道:“我会做到的。”   “那最好不过!”   李钰见他与阮秋相视一笑,那样的默契与甜蜜,他心里就跟不得劲,这两人是不是忘了他还是个没成亲的皇帝,欺负谁没道侣呢?   他们这样,李钰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想起方才劝说阮秋换道侣被殷无尘撞见的事也待不下去了,赶紧找借口溜走,“那就先这样吧,我去看看那丫头收拾好了没有!”   阮秋才回过头,喊住他道:“李钰,我们的事还未公开,原本打算等试剑大会时,你和姨母来玄极宗再说,现在我们也只先告诉你。李钰,你先不要说出去,可以吗?”   “可你们都打算成亲了。”李钰狐疑道:“为何不能说?”   殷无尘走过来道:“无事,现在这样,说出去也无妨。”他说着,垂眸看向阮秋的小腹。   阮秋还是有些忧虑,摇头道:“还是先不要说。师尊,你我成亲,我也不打算大办,只要让我们……”他跟着殷无尘看向他的肚子,“有个名分就好,自家人知道就行。”   李钰更不理解了,阮秋不想公布于众,殷无尘却想,但他也跟喜欢这个自家人的称呼,他思索道:“虽说不能大办真的让我很不满意,不过,你若非要这样那就随你。可你是我的表弟,纵然大婚不愿大办,我为你准备的大礼,你还是得收下的。”   都还不知道日子,就在琢磨大婚礼物的事情了,阮秋失笑道:“那我就先谢过表哥了。”   李钰眼睛蹭一下亮了,指向阮秋道:“你叫我表哥了!真好听,来来,再叫一声听听,多叫一声,表哥我给你多添上些嫁妆。”   阮秋眉头一挑,笑眯眯地看向李钰,“你说,嫁妆?”   李钰后知后觉说漏了嘴,见阮秋表情不对,立马捂住嘴巴,往后退去,“我是说聘礼,聘礼!算了,我看你跟殷剑圣似乎有话要说,你们聊,我先去看看那死丫头!”   他这回可是接连得罪了殷无尘跟阮秋,知道阮秋生起气来也不好惹,李钰也没敢再停留,立马跑了,都没给二人挽留的机会。   当然,殷无尘和阮秋都没想留他,看他走远,阮秋摇了摇头,无奈失笑,再回头时,却见殷无尘直直看着他,似乎是有话要说。   阮秋问:“师尊怎么了?”   殷无尘垂眸望着他,“在想你为何不愿大办婚礼。”   阮秋笑叹一声,如实道:“鬼母未除,鬼珠的问题也还未解决,师尊,我不想你再有什么软肋落到他人手上,只要我们自家人知道我们是道侣就够了。何况师尊是知道我的,我一向不爱出风头,若婚礼要大办,想来定会相当麻烦,而我爹娘当年成亲,也只是祭拜天地,结成道侣。对于我来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足够了。”   殷无尘暗松口气,扶着阮秋回去,“我以为你还有心事,同我结成道侣,也是因为孩子。”   阮秋皱起眉头,“师尊这回可冤枉我了,你还说给我听,就不怕,我会因此同你生气吗?”   殷无尘挑眉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小秋生气的样子。你若真的生气,我该怎么办。”   阮秋看他一眼,故作不悦道:“那,师尊得哄我。”   殷无尘笑问:“怎么哄?”   阮秋站定下来,定定看着殷无尘道:“我知道师尊想去报仇,但希望师尊不要落下我。”他拉着殷无尘的手,按在他的小腹上,那里分明什么感觉也没有,但他们知道,这里有着他们二人生命的延续。   “师尊,报仇固然重要,活着更重要,你一定要活着。”阮秋神色认真,“你还有我们。”   殷无尘心下动容,唇角扬起一抹轻笑,他俯身轻拥住阮秋,“我知道。小秋,谢谢你。”   阮秋枕在他肩上,轻吐出一口气,叹道:“师尊不用谢我,你为我做过的事情太多,我也想帮你。但最近也不知道为何,我心里总是不安,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想到近来鬼城异动之事,殷无尘眸光微沉,仍温声哄着阮秋,“也许是因为孩子吧,我听说,有了孩子之后,人的性情也会被腹中胎儿影响。小秋放心,不会有事的。”   “大概吧。”   阮秋也不想将他的情绪带给殷无尘,他退出殷无尘怀中,抿唇笑了笑,难得主动牵起殷无尘的手,往厨房走去,“李钰去帮阿夕收拾行李,估计得忙一阵。他方才又得罪了你我,今日应该都不会再来找我们了,算了,不管他们俩。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师尊方才都给我做了什么吃的。”   殷无尘满目纵容,“好。”   师徒二人去了厨房,李钰后脚就带着阿夕跑了,无他,阮秋将他的心思猜得十成准,他尴尬极了,又得知了如此大的秘密,心中震撼不已,一时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还得想想,回头该怎么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母后。   花朝节第六日,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殷无尘陪着阮秋在小院中养胎,第二天才开始闭关恢复灵气,阮秋则是带着他给的千年寒水玉和灵石,回了一趟六合同春阁。   今日天色阴沉,似乎风雨欲来,花朝盛会的最后一日,不复先前那般热闹,街上冷清不少,倒是六合同春阁,人比以往都要多。   这都是当日为了一株万灵花打起来的四圣的功劳。   先前阮秋同宋燕台说过,办完这次拍卖会,他就不再是六合同春阁的大管事,但有些属于大管事的东西,他也得回来交接一下。   宋子熹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内定正式的六合同春阁大管事,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还愁眉苦脸,可谁让他害怕宋燕台,钥匙他还是接下了,只是私下多少有点委屈。   “六合同春阁人多事多,哪里比得上锦绣坊钱多事少漂亮仙子还多?我看堂哥跟小唐哥最近关系有所缓解,还打算等过段时间去锦绣坊帮小唐哥的,没想到会留下来。”   阮秋真不是幸灾乐祸,主要是宋子熹苦恼的原因太过好笑,他抿了抿唇角,忍着笑将十方令也交给宋子熹,“这是宋城主先前给我的十方令,如今我已不是六合同春阁大管事,而宋道友也可以出入城主府了,就劳烦宋道友帮我走一趟还回去。”   “行,我今晚正好要去城主府。”宋子熹利落地收下十方令,好奇道:“阮道友,明日后各路贵客都要准备出城了,你师尊殷剑圣可是要离开了?你是不是跟他一起走?”   阮秋莞尔一笑,“是,应该就是这几日离开吧,师尊这些天另有安排,我也不是很清楚。”   宋子熹颇有些感慨,“你我共事半月,你突然离开,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我已经当了这大管事,往后就不方便离开十方城了。阮道友,你以后还会来十方城吗?”   阮秋想着也轻叹一声,“三年之内大抵不会来了。”他顿了下,退后一步向宋子熹拱手一礼,“这段时间多亏宋道友相助,才能让我顺利筹备好宋城主交给我的拍卖会,不负众望。今后这六合同春阁交给宋道友,望宋道友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宋子熹急忙抱拳,“阮道友言重,说起来,这次我是托了阮道友的福,才见到殷剑圣、佛子、兰摧国师,我其实对他们几位神往已久,多谢阮道友让我如愿见到他们。”   阮秋忍不住笑起来,直起身道:“好了,你我这样感谢来感谢去的,大家都累得慌。”   宋子熹也朗声一笑,起身道:“也是,我早知道,阮道友是殷剑圣的徒弟,玄极宗的弟子,六合同春阁注定并非你的终点,但你这一走,我们又不是永远见不上了。”   交接完信物钥匙,阮秋就要离开,不过宋子熹送他下楼时,梅寒月忽然急匆匆上楼来了。   “万灵花的卖主来了,说想见大管事,我请他们到了二楼包厢。”梅寒月看向阮秋,“还好你还没走,他们要见的大管事是你。”   宋子熹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闻言只摆手道:“阮道友离开的事还没公布,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我方才已荣升大管事。阮道友有事就先走吧,我去将灵石和东西带过去。”   灵石和千年寒水玉都已交给宋子熹,阮秋也放心。   宋子熹同他点点头,这就下楼。   梅寒月没跟上,仍站在楼梯前,阮秋见她一动不动,便问:“寒月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宋子熹下了一楼,梅寒月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向阮秋,面色微白,看得阮秋一愣,迷茫地走过去,“寒月姐,你是不是旧伤发作了?”   他走到梅寒月面前,却见梅寒月眸子一转,看向他的眼睛。阮秋忽地停下脚步,只觉周身倏然被黑暗笼罩,眼前就只剩一轮血月,一轮挂在寂静黑夜中的血红月牙。   月牙之上,伏着一团雪白的白狐,在察觉到阮秋注视之时,睁开了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瞳——   阮秋倏然睁大双眼,似乎被勾去心神,眸中无光。   梅寒月眸中的血光暗淡下去,她慢慢背过身,往楼下走去,脚步比往常要轻一些,声音也比往日更加轻柔,“阮秋,跟我走吧。”   阮秋半阖一双秋水眸,果真应声抬脚,跟着一步步下楼,尾随梅寒月到了二楼一个安静的包厢,一入门中,房门便悄然关上了。   噗的一声,屋中亮起一盏烛火,照亮昏暗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人,裹着黑色的斗篷,背对着他们。   梅寒月领着阮秋进去,走到那人身后,那人抬手打了个响指,她便闭上双眼,直挺挺倒下去。   那人轻笑一声,转身望向阮秋。   从梅寒月进门到倒在地下,由始至终,阮秋都半阖着眼睛,毫无反应。此刻的他,一张白皙的脸漂亮得犹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任人操控,那黑衣人不由微眯起双眼。   但走到阮秋面前时,那黑衣人冷不丁停下了脚步。   一支尖锐锋利的青玉簪被抵在他的咽喉上,而握着玉簪那只手的主人,正是阮秋。他慢慢抬起一双秋水眸,映着屋中烛光,原本温柔如水的一个人,眸中竟寒意灼人。   “你把她怎么了?”   阮秋垂眸望向倒在地上的梅寒月,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痴相,但后者正双眼紧闭,阮秋只知道她是活着的,却不知她到底如何。   那黑衣人一身被黑袍笼罩,还带着一个恶鬼面具,让人只看得见他的眼睛,却也看不清楚。他眼瞳一缩,大抵也有过几分意外,但命脉被阮秋掌握在手里,他却是不紧不慢,隔着面具响起的声音闷闷的,也像是被他刻意压着嗓子,颇有些沙哑。   “你何时解开幻境的?不对,你根本就没有中招。”   “我当然没有中招,否则就不会知道你也在十方城。你的血月很美,月上的白狐也很好看。”   阮秋看着面具之下的那双狐狸眼,秀丽的脸上神色复杂,“沈灼寒,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沈错。鬼庙沈错,血影宫鬼母唯一的弟子,自逃出玄极宗后,你终于现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么么哒^3^ 第八十四章 血杀令签,温柔师娘。   听到沈灼寒这个名字, 那个黑衣人身形一顿,在阮秋的冰冷注视下,他抬起手摘下面具。   一缕乌发随着斗篷兜帽被摘下,滑落到一张年轻俊雅的面容上, 一双狐狸眼含笑望向阮秋。   正是沈灼寒。   他不再压着嗓子说话, 声音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阮师兄, 你怎么知道是我。”   阮秋看着他这一张脸,眉心一紧,握着玉簪的手到底还是放下了, “你不必再叫我师兄,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师兄,沈错,你……”   “还是叫我沈灼寒吧。”   沈灼寒微眯起一双狐狸眼,“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梅寒月, 又说:“她没事, 只是暂时中了我的幻象, 任我控制,睡上一觉,醒来就好了。”   阮秋点头, 不解地看着他,“你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帮鬼母抓住我, 要挟我师尊吗?”   “不, 你怎么会这么想?”沈灼寒道:“就算师父想要我这么做, 我也做不到, 毕竟殷剑圣还在你身边。阮秋, 你变了很多。”   阮秋看着他道:“你也变了很多。若不是来抓我的, 你大费周章让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沈灼寒笑了一声,转身走向桌前,随手将恶鬼面具搁下,“圣女有令,不得不来。”他顿了顿,回头望向阮秋,“在很多年前,我师父便是血影宫圣女,如今仍旧是,不过很多人更喜欢称呼她为,鬼庙鬼母。”   阮秋蹙眉,“她让你来做什么。”   “别这么紧张,她今日没有来,她也不会来。”沈灼寒指了指对面,“那么久不见,你就不想先同我叙叙旧?坐下一起聊会儿?”   阮秋看了眼地上的梅寒月,收起玉簪,上前将人扶起来,放在角落的椅子上。沈灼寒看在眼里,勾了勾嘴角,自顾自坐了下来。   阮秋安置好人,才问:“你想聊什么?鬼母让你来这里的目的?沈灼寒,你有话直说吧。”   沈灼寒抬手抚上桌上的面具,遗憾道:“可惜这个房间什么也没有,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为了见你,结果连口茶水都喝不上。阮秋,我送你的玉佩,你也扔了吧。”   阮秋没有否认,“你一直在骗我,第一次送我的面具就有问题,你的玉佩我自然不会留。”   沈灼寒手上一顿,掌心覆上面具,抬眼看向阮秋,“即使这个玉佩,我并没有做过手脚?”   阮秋反问他,“你觉得呢?”   沈灼寒微微垂眸,勾唇一笑,“若换了是我,我也不会留。你做得很好,你也不如先前有趣了。但一段时间没见,你变了许多,从练气二层到筑基中期,你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阮秋,我现在终于明白,殷无尘当年为何选你,而始终不愿选我。但你给我的承诺,也一直都没有做到。”   阮秋迟疑道:“你是说帮你引荐到师尊门下?若你真的只是沈灼寒,我也许真的会帮你,可你不只是沈灼寒,还是鬼母的弟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沈灼寒抬头看着阮秋,轻叹道:“我是说,你答应过会送我九夜兰。”   阮秋怔了下,“你,还想要?”   沈灼寒笑道:“自然是要的,不过看样子你手上应该没有。如此一来,我只能等下回了。”   阮秋皱起眉头,“沈灼寒,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混入玄极宗多年,想必也是因为鬼母命令,想要接近我师尊,那上次的宗门大比,本该是你最好的机会,可结果你确实被师尊看到了,他却没有如你所愿,反而收我为徒。你不甘心,所以,在大家诋毁我时,你也推波助澜,将自己与我绑在一起,好叫众人提起我时就能想到你,也叫我师尊再次留意到你对吗?”   沈灼寒笑问:“阮秋,你为何不问问我,那些于你不好的传言,是不是我刻意传出去的?”   阮秋只道:“可师尊性情就是如此,他不喜欢的人或事,越是跳到他面前,他越是厌烦,断不会让你如愿。沈灼寒,我想知道,血河宗余孽鬼剑林庸在林家庄布下陷阱害我宗门弟子这件事,你有没有插手?”   沈灼寒敛去笑容,沉默须臾,偏开脸道:“你猜到了。”   阮秋摇头,“果然是你。当时林庸是与聂四一起来的,说是听命于鬼母,也为了向我师尊报仇,却要迁怒宗门无辜的弟子,若他们真的有心找我师尊麻烦,伤这些弟子又有何用?最多,只能坏我师尊名声,可他们若是为了你,就不一样了。师尊时常不在山上,失去了宗门大比这次机会,你很难再见到他,可若是有人用向殷无尘复仇的名义,伤害宗门弟子,那么当时,在林家庄幸存下来的人一定会得到宗门补偿,也能得到师尊的注意。”   “这是你的第二次机会,我说的对吗,沈灼寒?”   沈灼寒默然起身,望着紧闭的房门,淡声道:“差不多吧,聂四和林庸确实知道鬼母的徒弟混入了血影宫,但他们不清楚我究竟是谁,更不知道鬼母让他们来是为了配合我,引起殷无尘注意。鬼母给他们的命令,只是让他们给殷无尘找一些麻烦,但我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我去了。”   “你还带着那些师兄弟去了。”阮秋想到前世林家庄那些弟子的结局,他们死伤大半,还是在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紫霄宫弟子谢英护着的情况下,他那时并不知道沈灼寒也在其中,但最后他师尊确实留意到了这一批幸存下来的弟子,可沈灼寒并没有如愿。阮秋闭了闭眼,“你明知林庸和聂四不会放过他们,若是那时我没有去,哥哥不会去,裴桓应当也不会去,那我二师兄、师尊都不会来,沈灼寒,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困在林家庄的人也许会死,而你若是早些站出来阻拦他们,那日我们在林家庄,也不必受伤了。”   沈灼寒负手回身,神情漠然,“可若无他们给我做垫脚石,我又何来接近你师尊的机会?”   阮秋眉心紧锁,“你对玄极宗就真的没有一丝眷恋吗?你可知道,你的身份暴露逃出宗门后,你的师尊许长老,你在灵犀山的师兄弟都在为你求情,也都不愿信你真的是鬼母的弟子,还怀疑我师尊污蔑你!”   沈灼寒笑意凉薄,“那又如何?阮秋,我本就不是真正的沈灼寒,我是鬼母的徒弟沈错,沈灼寒只不过是我混入玄极宗的假身份,我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接近殷无尘,对他们,我有何可留恋,可在意的?”   阮秋摇了摇头,“可是沈灼寒,你入灵犀山的那一年多,许长老对你总是好的吧?还有那些相信你,为了你诋毁我的灵犀山师兄弟们,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你能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也毫无动容吗?”   “只是一年而已,我在鬼庙长大,在血影宫也拼搏厮杀多年,什么师徒真情,师兄弟情谊,都不如活着实在!”沈灼寒捏紧手指,冷声反驳,话到此处,他看见阮秋那双平静的秋水眸,只觉对方眼中仿佛满含讽刺——他过于激动了,意识到这点,沈灼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冷静,弯唇一笑,“不说这个了,阮秋,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你,不如说说你我?”   阮秋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不愿领许长老和你那些师兄弟的这份情,我只能说你我实非同路人。还是说回鬼母让你来这里做什么吧。”   沈灼寒点头,“也好。”   他一抬手,指间亮起一道灵光,现出一支红签,如血染过一般的红,墨色圈着一个血字。   “这是我血影宫的血杀令,血影宫有两位主人,一个是宫主鬼翳,一个是从前的圣女,聂如意,这血杀令,便是我师父的信物。”   沈灼寒说着,将血杀令丢过去。阮秋抬手接过,触手便是一股仿佛深入灵魂的森冷阴寒,叫他指尖倏然一抖,忙运起灵力覆于手上,将那股涌现的猩红血气隔绝在外。   沈灼寒道:“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自一个月前,鬼城就有了异动,我师父身在鬼城深处的鬼庙,自然有所察觉。她并未出来,可她能传信于我,知我身份暴露,浪费她多年筹谋,便让我将功赎罪,将这血杀令送到殷无尘手上。但我多年来根本难以接触到殷无尘,所以我只能找你。”   一层浅淡的青光覆在阮秋白皙的手上,待血气慢慢淡去,阮秋便见到一行血字现于签上。   “若要报仇,二月十五,鬼庙相见——聂如意。”   阮秋看着签上血字,双眸睁大,“二月十五……五日后?”   沈灼寒颔首,“不错,五日后,鬼城风暴会暂停,到那时,你师尊殷无尘便可进入萳,风鬼庙。”   这么快……   阮秋没想到,他师尊已有去鬼庙复仇之意,但最后会是鬼母的战书先来,他有些狐疑,“你怎么确定,五日后鬼城的风暴会停?”   沈灼寒道:“因为我从六岁起就入了鬼庙,而我师父鬼母,更是在鬼庙中闭关三十多年,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鬼城风暴的规律。她说了五日后风暴会停,就一定会停。”   阮秋看着手中血签,“若我不帮你将这血杀令交给师尊呢?沈灼寒,你不怕我师尊不去?”   “他会去的。”   沈灼寒神情笃定,“一个想为母亲报仇的人,等了将近四十年,就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阮秋沉吟不语。   忽地,沈灼寒转头看了眼门前,眸光一凝,转眼看向阮秋,“有人来找你了,动作真快,看来我没有猜错,他果然很在乎你。”   阮秋也听见了外面楼道传来的脚步声,他将血杀令收回储物戒,满目防备地看着起身向他走来的沈灼寒,沈灼寒站在窗前,却是面露笑容,“如此警惕,怕我会动手?”   阮秋只说:“你要走了。”   “是啊,要去鬼庙了,不去,她会要了我的命的。”   如此骇人的话,沈灼寒笑吟吟地说了出口,他深深看了阮秋一眼,便转身打开窗户,窗下就是六合同春阁的后巷,此刻寂静无人,可见他挑房间时果然早已想好退路。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灼寒没有马上离开,背对着阮秋,他又莫名地叹息一声,“阮秋,你不如从前有趣了,但,你还是很好看的。”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阮秋一眼,眼神复杂,“若是能活着从鬼庙出来,我会来找你取那株承诺过的九夜兰。那株万灵花,就当是提前回礼了。”   万灵花?   阮秋心下大惊,正要问沈灼寒与那株万灵花有什么关系,沈灼寒却不再停留,一脚踩上窗台跳了下去,阮秋急忙追到窗前,只见到沈灼寒站定在楼下后巷,施施然轻拂衣袖,就这样背过身走进了静谧深巷。   他就这样走了……   阮秋握紧窗台,眉头紧锁,房门终于传来敲门声,宋子熹和卢鸣风的声音也在门外传来。   “阮道友,你在里面吗?”   “小师弟?”   阮秋定定看了一眼后巷,只好回到门前打开房门。   果然,宋子熹与卢鸣风就站在门前,看二人脸上带着笑,仿佛并不知晓沈灼寒方才来过。   见到阮秋,宋子熹便同卢鸣风说:“我就说阮道友在。”他笑了笑,转头同阮秋说:“听闻阮道友同梅管事进了二楼的小账房,我就带卢道友过来了,哎,梅管事呢?”   阮秋让开门口,让他们看到靠在角落椅子上昏睡的梅寒月,他方才已经看过,梅寒月确实没受伤,大抵做一场梦,休息几天就无事。他便道:“寒月姐旧伤发作,突然晕过去了,我就带她来这里休息一下。”   毕竟梅寒月如今也算是宋子熹的手下,又是在宋燕台面前出现过的,宋子熹不由紧张起来,“她伤得可严重?不如我先让人送她回去,再入城主府请两名医修来看看?”   阮秋自认医术平平,梅寒月的伤本来也没有完全痊愈,城主府的医修应当比他厉害,他点了头,“那我先替寒月姐多谢宋道友。”   “客气什么。”宋子熹摆手,“她现在也是我手下的人。”他比阮秋还着急,“那我先去了!”   他转头就走,没走出几步就又走了回来,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盒,“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阮秋一眼认出那巴掌大的小玉盒正是他今早送灵石和千年寒水玉过来时,装寒水玉的盒子。   宋子熹塞到他手上,看他的神情充满了羡慕,“我方才去见过万灵花的卖主,那位姑娘只收了灵石,没要殷剑圣的千年寒水玉。但她说,这枚千年寒水玉,是她家主人送给殷剑圣小徒弟阮秋的礼物,还说,他家主人与你相识,是特意捧你的场,才愿意将万灵花送到六合同春阁来。阮道友,你说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卢鸣风不是不知道殷无尘抢拍万灵花,可卖主把千年寒水玉送给阮秋,他也是才知道,他吃惊之余,也同宋子熹一般羡慕阮秋。   “小师弟,你这朋友出手好阔绰,千年寒水玉居然说送就送,能介绍给师兄认识认识吗?”   说实话,卢鸣风是真的想要这种有钱大方的朋友。   宋子熹颇有同感,用力点点头,眼巴巴看着阮秋。   阮秋打开玉盒,看着那枚纹丝未动的千年寒水玉,情不自禁想起方才沈灼寒走前的那句话——万灵花的卖主,原来是沈灼寒吗?   可卢鸣风和宋子熹的话,也着实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送我,但……”阮秋神色一正,“你们大概,还是不必知道他是谁比较好。宋道友,还是先安置好寒月姐吧。”   见他不想说,卢鸣风和宋子熹也都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也就都不再多问,宋子熹忙下楼去找人找马车,打算亲自将梅寒月送回去,阮秋本欲跟上,却被卢鸣风喊住了。   “小师弟,这是什么?”   卢鸣风指着桌上的一个恶鬼面具,阮秋这才发现,沈灼寒忘了带走他的面具,但人都走了。   阮秋顿住,虽说有过前车之鉴,可念及那株万灵花和被送到手上的千年寒水玉,他还是上前拿起恶鬼面具,“一个朋友落下的。”   沈灼寒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也算是朋友吧?   卢鸣风恍然大悟,忽闻楼外一声雷鸣,大风轰然吹来窗户,他便过去将窗户关上,一边说:“快下雨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阮秋点了点头,暗叹一声,拿起面具后才发觉一张纸条被压在桌上,他又是一愣,将面具塞进怀里,拿起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两句话——阮秋,知你会怪我骗你,定然不愿收下我的礼物,毕竟你在宗门救过我一场,就将你师尊的千年寒水玉当作谢礼,我未碰过此物,你大可放心。鬼庙一行,万分凶险,殷无尘定会前去,望你切莫同往,来日或还可再相见。   万灵花卖主果然是沈灼寒。   阮秋怔了下,一时难以分辨沈灼寒究竟是好心还是也在欺骗他,听见卢鸣风关好窗走回来,他利索地将纸条和面具都收进储物戒中,便面向卢鸣风,“那我们先走吧。”   卢鸣风点头,提着剑同阮秋下楼,二人走出六合同春阁大门时,阮秋没由来感到肩上轻松下来,望着阴沉的天际,也松了口气。   雷云压顶,是要下雨的预兆。   残风席卷而过,街上行人匆匆,师兄弟二人慢慢往回走,阮秋这才问起卢鸣风为何会来。   卢鸣风揉了揉肩,满脸疲惫,“还不是师尊,让我去找一些孕妇爱吃的东西还有小孩子用得上的玩具衣裳,我找了半天回来把东西交给他,他又说今天要下雨,让我一定要在下雨前去六合同春阁接你回来,小师弟,你说师尊他是不是太偏心了?”   阮秋眨了眨眼,先是迷茫,随后悄然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一暖,弯唇笑了起来。   “师尊他让二师兄找那些东西,是有他的用意吧。”   阮秋心想,那多半是给他,还有他们的孩子的。   卢鸣风虽然不知情,可他再笨,也多少猜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说:“师尊还不让我跟别人说,就是小师弟你我也不能说。小师弟,你听我说,咱们师尊多半是在外面有人了,咱们一定是要有师娘了,兴许不久之后,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师弟!”   这还真让他误打误撞的说中了一半,阮秋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想到将来他生下的孩子真的会叫卢鸣风一声二师兄,二师兄说的那个师娘……那岂不是就是他自己吗?   阮秋心下别扭,也没忘记试探一下卢鸣风的口风,“二师兄不希望师尊给我们找师娘吗?”   “这倒不是。”   卢鸣风挠了挠头,脸上有几分期待,“我看师尊紧张的样子,估计小师弟已经在师娘肚子里了。有个人陪着师尊挺好的,再来几个小师弟,咱们山上就热闹起来了。我就是没想到师尊会比我们先找到道侣,也不知道咱们师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秋心道二师兄好奇怪,师尊比他们都先找到道侣有什么意外的?他想了想,又问:“那二师兄希望,我们的师娘是什么样的?”   “那必须是长得好看的!要知道,师尊面上不说,可对着长得好看的小师弟你那是格外偏心的!另外……”卢鸣风嘿嘿一笑,无端端有些羞涩,抱着长剑说:“师娘嘛,我肯定是希望她温柔一点的,若是跟师尊那样凶的,我岂不是要天天挨打吗?”   “只要不挨打,就算温柔吗?”   阮秋大概摸清楚了他二师兄的想法,他大概不会那样凶二师兄的吧,他也不会打二师兄。   于是,阮秋承诺,“二师兄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卢鸣风闻言一头雾水,他是不知道阮秋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却不妨碍他这个做师兄的表达师兄弟情谊,他拍了拍阮秋肩头,说:“行,师兄我也会对你好的!”   阮秋抿唇一笑,眸光潋滟。   虽然二师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说就完事了。   话说回来,他这个未来……师娘,应该还算温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小秋要做自己的师娘啦(不是) 第八十五章 梦中血瞳,哥哥失踪。   下雨前的最后一刻, 阮秋和卢鸣风刚好回到小院里。   临近晌午,雷鸣不止,大雨倾盆,瞬间扫清一地沉闷。   屋里备了一桌饭菜, 卢鸣风一进门就被馋得流口水。   与大多数仙风道骨的修士不同, 卢鸣风平日除了练剑, 还挺爱下山吃吃喝喝,闻到饭菜香登时兴奋不已,匆匆跟殷无尘行过礼就溜进堂屋, “好香!师尊,您这是知道我和小师弟回来了,特意犒劳我们的吗?”   殷无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溜过去,沉默地摇了摇头,再望向门前的阮秋, 极自然地朝他伸手, 温声开口, “回来了。”   阮秋笑着点了头,看了眼外头的大雨,关上院门, 才握住殷无尘的手,同他进去,“外面雨大, 二师兄也饿了, 先让他吃饭吧。”   殷无尘就散了让卢鸣风快走的心思, 趁卢鸣风没看见牵着阮秋进去, “那就让他待一阵。你饿不饿?外面风大雨大, 先进屋吧。”   从廊下到堂屋, 短短一段路,二人都偷偷牵着手,一直进了堂屋,看见站在桌前偷吃的卢鸣风,阮秋才将自己的手从殷无尘手里抽出,做贼似的同殷无尘相视一眼,笑着走过去,“多谢师尊为我们置办饭菜,师尊,二师兄,我们一块坐下吃吧。”   殷无尘虽然心里嫌弃卢鸣风这个徒弟不太聪明,但阮秋都不介意,他也就由着两个徒弟坐下,不过因为卢鸣风在,他也不便与阮秋亲近,故而忍到卢鸣风没出息地扒拉干净满桌饭菜,他就将人踢去洗碗了。   饭后,殷无尘同阮秋回房,门一关上,他自然地握住阮秋的手,“方才用饭时你替你二师兄说了许多好话,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   阮秋也不好说他只是想满足二师兄有个温柔师娘的愿望,脸颊微微泛红,偏开脸说:“我听二师兄说,师尊让他置办了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师尊,你能让我看看吗?”   殷无尘头疼道:“他这张嘴,果然什么都藏不住。”   “那是因为我问了,他才说的。”阮秋不自觉又为卢鸣风说了一句话,说实话,他确实也对殷无尘让卢鸣风置办的那些东西感兴趣,他好奇道:“师尊,那些东西呢?”   殷无尘迟疑道:“真想看?”   阮秋点头。   见小徒弟眼巴巴看着自己,殷无尘无奈地叹一口气,牵着他在桌前坐下,“你二师兄脑子不太灵光,搜集来的东西有不少不合用的,除了吃的还凑合,小孩子的用具我挑了一点出来,小秋也可以掌掌眼。”   阮秋闻言更是期待,又不免有些心虚,小心地摸了摸肚子说:“我都没有想过要给孩子找一些玩具,我真是个不合格的爹爹。”   殷无尘被他的话逗笑了,“你我都是第一次做父亲,你年纪小也罢,连我也不懂如何照顾孩子,但你既然想留下他,我也会用心教导他。不过,我也有些紧张,不知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喜欢我留给他的东西。”   阮秋看着他在储物戒中搬出一个三尺长的匣子,不由惊诧得睁大双眼,待看着他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满满的一箱子衣裳玩具后,又忍不住多看殷无尘一眼,眼神复杂。   这就是师尊说的……一点吗?   殷无尘清冷面容上也是少有的局促,他轻咳一声,将一套小巧可爱的小狮子衣服从匣子里取出来,“这个……是鸣风去锦绣坊寻来的,唐霰的锦绣坊,服饰一向都极好,也会在绣制过程加上防御法阵,衣料也不错,小孩子穿着,应当不会难受。”   他将这一身红彤彤的小衣服交给阮秋,便拿起了一个拨浪鼓,轻轻晃了两下,左右都取出来了,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眸中多了几分温柔,说道:“我还小的时候,见过族中的弟弟身边就有这些小东西。”   他看向阮秋,笑道:“先前在停云观,我们挖出来你母亲那些旧物里,也有这些小玩意。”   阮秋敛去眼底的诧异,看着这样同他一一解释箱中物件的殷无尘,心头柔软之处霎时被触动,他弯唇点了点头,眸中满是笑意。   殷无尘放下拨浪鼓,也自觉有些好笑,“我不太懂这些,小秋,你帮我看看,这些能留吗?”   阮秋双眸含笑,静静望着殷无尘,眼底笑意却慢慢化作唇边一声叹息,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轻轻抱住了殷无尘。   殷无尘揽住阮秋纤细的腰身,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不喜欢吗?”   阮秋还是摇头,眼眸半阖,掩住眸中潋滟水光,张了张口,轻声问:“师尊,你还没有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你起一个名字好吗?”   殷无尘又是一愣,“现在?”   “嗯。”阮秋道:“现在。”   殷无尘有些迟疑,“我,一时也想不到该给我们的孩子起什么名字。小秋,你起好不好?”   阮秋坚持道:“师尊来。”   殷无尘无奈失笑,他一时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名字,但这是阮秋的要求……他环住阮秋后腰,想了想,“我想,孩子还是随你姓比较好,自从母亲走后,我早已改名换姓,与聂家再无关系。但我名字里的殷,也并不是外祖家的姓,当年母亲与他们也有过许多怨怼,自出嫁后早已离开殷氏一族,我姓殷,只是因为母亲姓殷。”   “小秋,孩子随你姓。”殷无尘沉吟道:“名字就叫……”   他话还未说完,就让阮秋捂住嘴,殷无尘面露迷茫,看阮秋从他怀中退出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容,剩下的只有一脸愁容。   阮秋松开捂住殷无尘嘴巴的手,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神色认真,“等师尊回来再告诉我。”   殷无尘不解,“我要去何处?”   阮秋凝望着他的容颜,咬了咬唇,到底长叹一声,将袖中的血杀令取了出来,“今日沈灼寒来过,鬼母让他来传信,告知师尊,五日后,鬼城风暴暂停,那时是师尊进入鬼庙的好机会。我本不愿让师尊去涉嫌,但沈灼寒说的对,一个为了报仇能等待将近四十年的人,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师尊,我会替你看好清徽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你放心去鬼庙吧。”   殷无尘神色一沉,接过血杀令,却怔怔看着阮秋。   “小秋。”   阮秋神色凝重,“师尊,去吧,我知道你等待了那么久,如今也不只是为了报仇,也为了我体内或许会影响到我和孩子的鬼珠。”   殷无尘眉头紧锁,低头看着手上的血杀令,一股血腥气浓重的阴冷鬼气自其中无声无息飘出,试图攀上殷无尘白衣有力的手臂,却在触及手背时,就被冷冽剑气震散。   殷无尘再看向阮秋,眼底涌上浓浓的内疚,他总算明白了方才阮秋为何会突然问他孩子的名字,却又不愿意让他说出来。因为阮秋知道他会去鬼庙,却也怕他回不来,阮秋想给自己也给殷无尘留一个念想,让殷无尘记得,还有人在等他回来。   “小秋,怪我连累了你们,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阮秋摇头,“这种时候,师尊再说这种话就见外了。师尊以真心待我,我也愿为师尊守护清徽山,不论多久,我都等师尊回来。”   殷无尘捏紧血杀令,俯身抱住阮秋,温声道:“小秋,后日,我送你去城主府好不好?”   纵然是化神期圆满的大能,本领通天彻地,可缩地成寸,日行千里,从十方城到玄极宗,再赶去鬼城,殷无尘独自一人是可以做到的,但阮秋受不住,他腹中还有了孩子,身体比以往都更脆弱一些。既是来不及了,殷无尘还是想多陪阮秋两日。   三日赶到鬼城,绰绰有余。   有宋燕台和唐霰在,城主府就能容下阮秋,有城主府的震慑,大多数人也不敢伤害阮秋。   阮秋心知殷无尘的安排,其实他也很不舍,能再多与殷无尘待两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   阮秋轻叹一声,便垂眸让自己沉溺在殷无尘怀中。   鬼庙一行,万分凶险,殷无尘未必能顺利回来,阮秋怀着心事,即便有殷无尘陪着,也是翻来覆去许久,后半夜才慢慢睡下了。   许是心事重重,他今夜还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悬在一片虚无的黑暗当中,双眸紧闭,眉头紧蹙,像是在梦里也睡得不安生。   昏昏沉沉中,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猝然惊醒梦里的他,他睁开双眼,半是迷茫,半是呆滞地看着混沌梦境。   刹那间,黑暗中现出一张模糊的脸,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仿佛也在沉睡当中,阮秋想要看清楚她是谁,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他心中骤然升起莫名的不安,瞪大一双秋水眸,定定看着那张脸。   越来越急促的铃铛声在耳边萦绕,阮秋几乎连呼吸都止住了,心跳也随着铃声飞快加速。   终于,一道女声在梦境中回荡,伴着魔咒一般的铃声与被放大百倍心跳声,透出一股诡异的阴森,那也是阮秋从未听过的声音。   她说,来吧,来吧,都来吧……来鬼庙见我吧……   阮秋迷茫地眨了眨眼,想从动弹不得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想问那个笑声阴冷的女子一句话——   你是谁?   许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铃声与那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在极度安静下,阮秋的心跳声和喘息声被无限放大,他拼了命地大口喘息着,忽然眸光顿住,望向黑暗的梦境。   那张极为模糊,无法看清的脸,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填满猩红血色的眼睛。   黑暗梦境慢慢变红,在这一刻被双眼睛涂上血红……   十方城大雨滂泼,数千里外的鬼城十年如一日被风暴笼罩,鬼城深处却有一处巨大的弧形结界,将骇人的雷电与刀子一般锋利的飓风阻隔在外,那个地方,就是鬼庙。   一个身披血红色斗篷的女子跪坐在一方诡谲血阵中,抬手接住悬在半空的一枚血红色灵珠。   血光灼灼,映在她青白色的脸上,照见她两颊蔓延至脖颈的青紫鬼纹,也照见她的双眼。   左眼血红空洞,右眼深褐阴沉。   紫电劈开森然暗夜,在巨大结界下剖开一线光明。   她双手捧着血红灵珠,勾唇轻笑,低喃如少女呓语。   “殷无尘,你来了吗?”   这一夜,难以入眠的还有殷无尘,后半夜风雨停歇,好不容易哄着阮秋睡下,他才得以脱身,找卢鸣风安排他去鬼庙后的事宜。   打发走卢鸣风后,殷无尘独自在堂屋站了一阵,散去身上的水汽,冷不防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去,就见阮秋站在院中。   时至春日,夜里还是会有几分寒凉,阮秋却只穿着一身入睡前换上的单薄雪白的里衣,头发也未束起,披在肩上,直直垂落到后腰,越发衬得脊背瘦弱,腰肢极纤细。   他正在慢慢往院外走去,背对着堂屋里的殷无尘。   “小秋?”   殷无尘有些诧异,不知阮秋为何突然跑出来,可他本就身体弱,如今腹中又有了孩子,殷无尘都怕他着凉,步伐匆匆追了上去。   “小秋,你怎么起来了?”   阮秋没有说话,甚至一丝反应也没有,自顾自慢吞吞地往这他两进小院的大门方向走去。   但殷无諵砜尘余光瞥见,阮秋走路时一双眼睛是闭着的。   殷无尘隐约察觉到什么,快走几步走到阮秋身后,抬手按住阮秋肩头,与此同时,一道凛然剑光自他手心涌现,转眼覆盖阮秋周身,阮秋也总算停下来,僵站在原地。   剑光笼罩阮秋,逐渐逼出了一丝丝黑红色的鬼气。   见到那些鬼气,殷无尘心下已是了然,再轻拍一下,剑气登时将那些丝丝缕缕的鬼气搅碎,而阮秋大口喘息着,睁开了秋水眸。   殷无尘扶住阮秋,眸中满是担忧,“小秋,醒醒!”   阮秋一双秋水眸一点点恢复神采,眼瞳倏然一紧,哆嗦着躲进殷无尘怀中,苍白面容上是毫无掩饰的惊恐,他喘息一阵,慢慢缓过神,才看到殷无尘,脸上很是迷茫。   “师尊?”   阮秋眨了眨眼,又看向四周,见到熟悉的前院,再看向自己身上轻薄的衣着,他才后知后觉,被冷得抱住手臂,眉头紧紧拧起。   “我怎么,在这里……”   殷无尘听他声音沙哑轻颤,忙除下外袍披在阮秋肩上,才发觉他此刻竟是赤足的,一双玉白的脚毫无阻隔地踩在鹅卵石铺着的地面上,冻得脚趾都泛起浅紫蜷缩起来,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往房间走去。   阮秋身上冷得直哆嗦,相比起来,殷无尘身上反而极温暖,他忍不住将自己缩进殷无尘怀中,环紧他的脖子,殷无尘这才开口。   “血杀令是鬼母的信物,她修炼血影宫的功法,又常年身在被血魔宗屠城后多年来聚集满城怨气的鬼城当中,血杀令自然会沾染上鬼气,你昨日收下它后又带在身上许久,难免鬼气入体,入夜后阴盛阳衰,鬼气耗尽了你体内的阳气,便发作了。”   “原来如此……”   阮秋连说话时也在发抖,听殷无尘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凉的,他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外袍,贴上身边的热源。   殷无尘感觉到小徒弟柔软冰凉的脸颊贴上他的颈侧,心中却无半分旖旎心思,只匆忙将阮秋放到床沿坐下,握住他的手渡灵力。   看着阮秋半阖着眼睛,面色慢慢好转起来,殷无尘才道:“我已为你驱散体内鬼气,你运转灵力,明日天亮晒晒太阳就无事了。”   阮秋哆嗦着点点头,盘起腿,顺着殷无尘的灵力打坐调息,运转灵力两个小周天后,体内的寒冷才慢慢退去,阮秋睁开眼睛,不由长出一口气,抬手按住殷无尘手背。   “师尊,我没事了。”   殷无尘撤去灵力,不放心地拿手背摸了摸阮秋脸颊,温度仍有些凉,但比先前要暖和许多,他放下手握住阮秋手腕,心疼不已。   “怪我,白日没想到这一层。鬼母的鬼气比起先前越来越强,已有前世我再入鬼庙找她时的强度,看来这一世不只是我提前达到剑道境界圆满,她也到了那时的巅峰。”   阮秋拿双手裹着殷无尘的手,用温热的手心示意自己已然无事,“师尊,这都怪我自己不小心,沈灼寒把血杀令给我时我没在意,这才让鬼气入体了。不过这鬼气如此强悍,竟能入我梦中,还让鬼母隔着数千里之距,也能操控我让我前去鬼庙?”   殷无尘神色一紧,“入梦?”   阮秋点头,想起方才那个梦,他心里还有些后怕。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子的声音一直在呼唤我,让我去鬼庙,然后还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阮秋轻喘一口气,纳闷道:“然后,我醒来就在前院里了。”   “红色的眼睛?鬼母聂如意师从血影宫,除了鬼城聂家传承天水决,也修炼血魔宗残存下来的练血功,你梦里所见的人应当是她。”殷无尘思索着,握紧阮秋的手道:“方才你忽然走到前院,我怎么喊你也没有回应,还闭着眼睛往门口走去,我就猜到你中招了。小秋,看来是她出手了。先有鬼城异动,如今又让人送来血杀令,这应当不过是个引子,若我不去鬼庙,她恐怕还会使出更多手段来。”   阮秋便想不明白,“鬼母的仇人里不仅有师尊还有宋城主,如今你们都在十方城,她贸然约师尊入鬼庙相见,就不怕师尊与宋城主联手对付她吗?还有,她为何急着要见您?分明……她该知道您想杀她的。”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殷无尘望着阮秋道:“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杀母仇人,而她也因为逼死聂三后发疯,迁怒所有聂家人,作为聂三和让她嫉妒到发疯的我母亲生下的儿子,她对我的恨只多不少。或许在她眼中,我这个仇人比她亲生的儿子聂无欢还重要。但我也只有去见她,才能知道她为何催我前去鬼庙。既是上一代的恩怨,就不该影响后人,此行我会彻底了结此事,让我们再无后患。”   阮秋暗叹一声,带着殷无尘的手按在他的腹部上,“师尊,我明白你的决心,也不会阻止你。我们会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殷无尘神情沉重,“我会活着回来的。不论成败。”   有他这个承诺,阮秋便放心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七日的花朝节彻底结束。   院前法阵传来一阵动静,紧跟着有人进来,有人在院中喊了一声师尊,听声音是卢鸣风。   殷无尘并未叫卢鸣风回来,他闻声有些意外,但面上不显,安抚地拍了拍阮秋手背,“小秋,你二师兄应当是帮我去买了什么小玩意回来,我去看看,你先睡一会儿。”   阮秋应了一声,他噩梦初醒,被半夜梦游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整有些头疼,看外面天还没完全亮,他又衣衫不整,就没跟出去。   殷无尘扶着他躺下,掖了掖被角,看着他闭眼才出门。   卢鸣风知道殷无尘还在,殷无尘神识强大,若这里并非宋燕台的地盘,他就是想知道十方城全城的动静,只用放开神识即可,虽然在这里有所限制,但这小院他还是能自由活动的,卢鸣风也无需去找,待会儿人就会来,果不其然,没多久殷无尘就来了,还是在阮秋的房间里出来的。   不过卢鸣风这会儿也没心思深究为何师尊每次都是在小师弟房间里出来的,他身旁跟着的是这次拿着请柬来十方城花朝节的掌教座下大弟子楚越,二人神色俱是匆忙。   殷无尘刻意避开阮秋门前,带二人到前院廊下说话。   “出什么事了,如此着急。”   卢鸣风没敢说,探头看向后院,“小师弟不在吧。”   殷无尘问:“与他有关?”   卢鸣风没看到阮秋,且当他还没起来,随后面露为难,“这也算是。”他指向楚越,“这不是楚越大半夜跟我说收到小师弟他哥的消息,我看情况不对,就立马回来了。”   殷无尘挑眉,“宋新亭?”   “是。”   楚越拱手行礼,恭敬道:“这些天紫霄宫弟子在十方城中动作不小,直至昨天夜里,我收到一个消息,才知道他们是在找一个人,那个人正是藏月峰的宋新亭宋师弟。”   或许事关阮秋,卢鸣风也着急,“听闻昨夜有人看到宋师弟在鬼城外数百里的无名小镇出现。也有消息传出来,自从花朝节开始后,宋师弟就在被紫霄宫的人追杀,前两日被一名神秘女子救走后再无消息,直到昨夜被人发现在疑似鬼城附近出现。眼下紫霄宫已收回在城中搜查的人手,连夜派弟子出城往鬼城方向去,即便那个神秘女子不会伤害宋师弟,只怕宋师弟孤立无援,会被紫霄宫逼入鬼城!”   殷无尘没想到宋新亭会被紫霄宫追杀,这毕竟是与阮秋一同长大的哥哥,也是玄极宗弟子,他不能不帮,但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罢,无论如何,先解决此事,才好叫小秋安心。   殷无尘做好打算,吩咐二人,“如今谢玄卿闭关,紫霄宫是燕不平做主,宋新亭毕竟是我宗门弟子,此事我会亲自同燕不平谈。”   他顿了下,又说:“别告诉小秋,他近来身体不好。”   卢鸣风跟楚越却都没回话,直直看向殷无尘身后。   殷无尘就知道说晚了,回身看去,果然看见阮秋。   阮秋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衫,简单地束起了几缕挡眼的长发,眉心仍旧有几分难掩的疲惫,此刻,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他看着殷无尘,轻叹道:“师尊,我都听到了。”   紫霄宫追杀宋新亭,他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没完没了的走亲戚中,又正好碰上比较难搞的剧情线……以为这章能转到下个地图,还是高估了自己,想了想还是半夜更啦,来晚了抱歉,祝大家初六六六大顺! 第八十六章 鬼珠反噬,同去同归。   十方城是宋家的地盘, 同时也是多方势力聚集之地,除了玄极宗,只要不触及宋家利益,城主宋燕台也能容忍他们在十方城中扩展自家势力, 比如内城中最大的云来客栈, 背后就有南岸第一宗紫霄宫支持。   天一亮, 阮秋和殷无尘就去云来客栈拜访燕不平。   花朝节已过,街上比以往要冷清不少,因天色还早, 门前行人只有零星几人,进去传话的紫霄宫弟子迟迟未出来,等在门前的阮秋苍白的眉心紧紧锁起,他轻叹一声。   “燕前辈是不愿见我们吗。”   阮秋本就瘦弱,这次匆匆出来, 身上还是一身单薄的春衫, 站在清晨凉风中, 显得愈发消瘦,殷无尘抬手帮他拢紧雪白披风,“宋新亭在鬼城附近出现的消息已经传开, 燕不平应该也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   “当年的仇恨,燕前辈从未放下,如今宋惊风的儿子出现, 便是你我, 也难以让他阻止追杀哥哥, 我们今日去求情, 向来会让他为难。但只要不见你我, 就不会为难了吗?”阮秋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多少有些不甘,他低喃道:“那若是阮灵昭和顾兰君的儿子呢?能让他放过哥哥吗?”   殷无尘问:“你打算告诉他?”   “我不想哥哥出事。”   阮秋不明白当年母亲顾兰君为何带他离开紫霄宫,但她临终前也没提到过自己紫霄宫弟子的身份,也没让阮秋回去,这便是阮秋一直没有同燕不平相认的原因,但如今为了宋新亭,他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或许这个身份,能救宋新亭。   殷无尘颔首,“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戚云出山了,救走宋新亭,带他去鬼城的人应该就是她。小秋,你放心,如果宋新亭真的去了鬼城,我会帮你把他带回来。”   阮秋闻言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眼底仍是忧心忡忡。   等了许久,方才进去通报的紫霄宫弟子总算出来。   阮秋看见那名紫衣弟子,再顾不上同殷无尘多话,匆忙迎上,“燕前辈可愿意见我们了?”   那名紫霄宫弟子先后向殷无尘与他拱手行礼,“殷剑圣,实在抱歉,昨夜我家五宫主出了城,至今还未回来。”他面露为难,“要不,前辈有什么话,晚辈代为传达?”   虽然早有预料,阮秋听到这话时,面上还是有几分失落,他看向殷无尘,后者也是摇头。   燕不平不一定真的出了城,避而不见的可能比较大。尤其来找他的是殷无尘,这位北岸剑圣,却被紫霄宫弟子扔在门前怠慢许久。   他是故意不见他们。   殷无尘心中了然,见阮秋面色苍白,他清冷眸中也有些许不满,同那名弟子道:“告诉燕不平,宋新亭如今是我玄极宗的弟子,不管他的父亲是谁,既然入了我玄极宗,他的生死,本座就一定会管到底。”   谁又敢真的怠慢殷无尘?   听他这么说,这弟子面色几变,战战兢兢地躬身道:“殷剑圣放心,您的话晚辈一定带到。”   殷无尘淡淡点了头,再看向阮秋时语调极温和,“小秋,他既不愿见客,我们先回去吧。”   阮秋也只能如此,他暗叹一声,在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那名紫霄宫弟子,“还请道友帮我将这封信交到燕前辈手上,告诉他,这是阮秋给他的信,请他一定要看。”   那弟子知道他是殷无尘的徒弟,在殷无尘面前自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双手接过信,承诺一定交到燕不平手里,便告辞退回客栈。   阮秋看着对方走进客栈,忍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殷无尘按住他的肩头,安慰道:“燕不平看了信,应当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宋新亭一命,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会找到他的。”   阮秋苍白的眉心仍是紧蹙着,看殷无尘的眼神难掩担忧,“哥哥要回来,师尊也要回来。”   殷无尘笑应一声,牵着阮秋走出客栈门口,“回去吧,你昨夜一直没怎么睡,别累着了。”   阮秋心事重重,跟着他往回走,时不时回头看看。   只是云来客栈的大门一直敞开着,却没有人出来。而他们要见的燕不平,也始终没出现。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走远后,一个身影从对面的暗巷里出来,看那斗笠下遮掩的脸,此人分明就是他们为之忧心的宋新亭。   宋新亭凝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似乎在紧张什么,又像在纠结什么。   一身素衣头戴幕篱的高挑女子从他身后走出,望见阮秋二人的背影,语调透出几分欣慰。   “你这个弟弟没有白养,竟然能说动殷无尘来为你求情,可惜,燕不平根本不想见他们。”   宋新亭看向戚云,迟疑道:“云姨,您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紫霄宫的人撤去对我的追杀?”   “他们并没有撤去对你的追杀。”戚云语气淡淡,却莫名透出几分痛快,“我只是让人假扮成你,出现在鬼城附近,放出消息后燕不平果然派人往鬼城去了,想必他自己也会亲自前往鬼城吧?鬼城是出了名的凶险,到了那时,你我无需亲自动手,就能先解决掉燕不平。哪怕燕不平不去,能让紫霄宫的弟子折在那里也不错。”   宋新亭心下惊骇不已,无法理解戚云竟能为此感到快意,摇头道:“云姨,我们一定要报仇吗?燕不平也罢,可紫霄宫的弟子……”   他想说那些弟子是无辜的,可对上戚云冰冷讥讽的目光时,他忽然有种自己所有心思已被看穿的悚然,顿了顿,硬生生改了口。   “燕不平他旧伤未愈,为必会为我亲自追去鬼城。”   戚云凝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这并非你我现在该关心的事,引开燕不平,只是权宜之计,等他回过头来,知道你还在十方城里,而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玄极宗是回不去了,你还是先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吧。”   宋新亭心中是不愿迁怒那些无辜的紫霄宫弟子的,可戚云的话,他又不得不在意。他握紧长剑,到底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劝说。   “云姨希望我怎么做。”   虽说宋新亭看着有些不情不愿,可他低了头,戚云对他也勉强满意,看他熟悉的眉眼,依稀有着他母亲的影子,她眼里的冷漠慢慢软化,“跟我走吧,先找个地方养伤,你现在还是太弱了,待你修炼提升,能与谢玄卿为敌时,便是你出关之时。”   宋新亭眸光一怔,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很久不能再现身于人前,也要很久见不到阮秋了?   即使明知戚云会不高兴,宋新亭还是坚持说出他心中所想,“云姨,我想再见小秋一面。”   戚云蹙起柳叶眉,目光冷冷。   “我一旦闭关,会很久见不到小秋,而若无小秋从中周旋,我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未必不会被紫霄宫察觉!”宋新亭闭了闭眼,低头恳求,“云姨,我只见小秋一面,见了他,我就能再无牵挂的闭关了。”   “你想要阮秋帮你对付燕不平?”戚云眼中满是狐疑。   若不是这么说,戚云恐怕不会让他去见阮秋。宋新亭这般想着,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   戚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而弯唇一笑,“好。你去吧,但宋新亭,这是我最后给你的机会,你该知道,这世上真心对你好的人能有几个,只盼你不要再辜负我的期望。”   宋新亭霎时松了口气,随即面色也变得越发凝重。   “是……云姨放心。”   云来客栈楼上。   谢霄霄看着殷无尘和阮秋走远,暗叹一声,走向身后的房间,正好听见谢英在问燕不平宋新亭的事,她停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五师尊,宋新亭是阮师兄的哥哥,先前对我也很好,我们为什么要派人追杀他?而且阮师兄还帮过您,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   谢英今日才知道紫霄宫的人追查宋新亭多日,这还是在方才阮秋和殷无尘来时才知道的。   这会儿,谢英被燕不平拦在楼上不得与阮秋二人见面,也对此很是不解,“如今阮师兄和殷剑圣都找上门来了,您也知道心虚,不敢见他们,也不让我去见他们是吗?”   “谢英,你给我住嘴!”   屋中的燕不平还没有什么反应,谢霄霄听到此处,暗道谢英年纪小不懂事,轻斥一声,快步走进门。谢英回头看来时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登时露出一脸委屈的神情来。   “姐,我说的哪里不对吗?阮师兄是帮过我和五师尊的,现在我们紫霄宫却在追杀他的哥哥,你说,我们这是对恩人的态度吗?”   “宋新亭是宋惊风的儿子!”谢霄霄怒瞪谢英一眼,便看向坐在床边的燕不平,他本就有旧病在身,这几日腿疾发作更是难受,一大早被谢英如此吵闹,脸色都是白的。   这话果然镇住了谢英,再看燕不平疲惫地按着额角,谢霄霄话都出了口,也不怕被责怪了,反而担忧起燕不平来,“五师尊,这小子向来没脑子,您跟他一般见识。”   燕不平放下手,倒也没斥责谢霄霄将宋新亭的事说出去,只叹道:“无事,他们走了吗?”   “走了。”   谢霄霄没下楼,也不知道阮秋和殷无尘在楼下说了什么,方才谢英责问燕不平的话她却还记得,眉毛一竖,转过脸就骂道:“还有,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什么叫我们紫霄宫追杀宋新亭?我们紫霄宫是派了人找他,可五师尊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不信我们的话还一个劲的跑,如今不知道被谁带到鬼城那里去,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们逼他的!”   “没有追杀……”   谢英又是一惊,其实宋新亭是宋惊风的儿子就足以让他收回先前所有话,他自己亲姐姐的话,他还是信的,可若是这样,他不就错怪了五师尊了吗?谢英想着,再看燕不平时是一脸懊悔,尤其是燕不平仍是神情温和地看着他时,谢英惭愧低头。   “五师尊,对不起,我错了。”   燕不平笑道:“无事,你也是替阮秋抱不平。不说你,连我也很是喜欢这位小朋友。先前隐瞒你宋新亭的身份,只怕会打草惊蛇,也怕你告诉阮小友。说实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同阮小友说他哥哥就是我们紫霄宫的仇人的儿子,但宋新亭被紫霄宫追杀,险被逼入鬼城的消息应当也传开了,阮小友今日来恐怕也是为了此事。”   谢霄霄嫌弃地给了谢英一个脑瓜崩,一巴掌推开人,担忧上前,“五师尊,您腿还疼吗?”   燕不平笑容欣慰,“不必担心我。”他说着长叹一口气,“我今日不见阮小友,只怕他会在我们和宋新亭之间为难,他们走了也好。”   谢英捂着父母,还是一脸羞愧,误会解开后,他也跟着开始忧心燕不平,“五师尊,方才阮师兄是同殷剑圣来的,殷剑圣都出面了,若是玄极宗也误会我们要追杀宋新亭,要帮宋新亭出面,我们该怎么办?”   “你总算动了一回脑子了。”谢霄霄看他还是一脸嫌弃,这种蠢货,居然会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谢霄霄闷哼一声,才应道:“殷剑圣今日就是来替宋新亭出头的,五师尊,我们不见他们,最多只是拖延时间,阮师兄毕竟是宋新亭看着长大的弟弟,只怕……不会让他落到紫霄宫手里。”   这也正是燕不平所担忧的问题,燕不平道:“我知道,但无论如此,我们还是找到宋新亭,听闻当年四师姐离开紫霄宫后有人见她与宋新亭一起出现过,我想,宋新亭也许会知道四师姐和那个孩子的去向。”   谢霄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们要尽快找到宋新亭才是,但也不能任由这个误会持续下去,难保不会引起玄极宗的误解。”   谢英举手说:“那,我去找阮师兄和殷剑圣说说?”   燕不平摇头失笑,“再说吧,殷无尘今日还愿意来,就是想给我们紫霄宫解释的机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前的敲门声打断了,门前的紫霄宫弟子躬身行礼,双手递上书信。   “五宫主,这是殷剑圣徒弟给您的信。”他如实道:“殷剑圣走前说过,宋新亭已是玄极宗弟子,那他的生死,殷剑圣会管到底。”   闻言,谢霄霄与谢英相视一眼,皆面露难色,看来他们说的没错,殷无尘果然要帮宋新亭。   谢霄霄皱起了眉头,接过信件,送到燕不平面前。   “五师尊。”   燕不平同样神色凝重起来,沉吟须臾,接过信件。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弟子拱手应是,临走前又说:“殷剑圣的徒弟阮秋说,请五宫主一定要看这封信。”   燕不平手上一顿,淡淡应了一声,摆手让那人下去。   那名弟子一走,谢英就憋不住了,皱眉道:“殷剑圣果然要帮宋新亭,还有阮师兄这信……”   谢英话音顿住,看着燕不平将信件随手收进储物戒中,他面露诧异,“五师尊不看看吗?”   谢霄霄见状也很好奇,她记得五师尊一向很喜欢阮秋的,这可是阮秋的信,都不看一眼吗?   燕不平摇了摇头,没再跟他们解释,按了按眉心道:“不必看了,我大抵明白阮小友想说什么。罢了,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除了为宋新亭求情,燕不平几人都想不到阮秋的信中还会有什么内容,但燕不平不看,也是因为他会因此为难——有一件事,他连谢霄霄姐弟都没有说过,宋新亭是他的大师兄谢玄卿放走的,当年他大师兄就说过,下次再见,不会放过宋新亭。   他可以不伤宋新亭,但他的大师兄谢玄卿却未必。   天色逐渐转晚,内城边缘一处小院中,卢鸣风也同殷无尘说起了紫霄宫的大宫主谢玄卿。   “云来客栈那边,燕不平从昨日入城主府告辞后根本没有离开过客栈,谢家姐弟也都在,但今早师尊和小师弟去时,他们却说人不在。对了,师尊,还有一个消息。”   卢鸣风激动道:“听闻紫霄宫大宫主谢玄卿出关了!”   激动归激动,卢鸣风也压着声音说话,因阮秋忧心一整日,刚刚天黑时才睡下,他的声音都不敢压过院中的一片蛙声,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透露出他内心的兴奋。   “师尊,你说谢玄卿突然出关,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惊风的儿子。”   殷无尘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谢玄卿的目的。他认得这个许多年前同他的师兄姐莫寒水、李三思齐名的紫霄宫天骄,也知道此人的性子说一不二,行事雷厉风行,也是被宋惊风害得最惨的人,宋惊风的后人已经出现,那么,谢玄卿迟早也会来的。   可殷无尘明日就要送阮秋去城主府,甚至没有时间送阮秋去更安全的玄极宗、明月谷,谢玄卿找来时,他应该已经在鬼庙里了,到时分|身乏术,他都不知如何同阮秋说,只盼阮灵昭和顾兰君的孩子能让谢玄卿有所顾虑,可殷无尘还是不放心。   阮秋身怀有孕,他却不在阮秋身边,如何能放心?   卢鸣风听到殷无尘的回答后就高兴不起来了,“要真的是因为宋师弟,小师弟会很担心的。”   殷无尘问他:“今日交待你的事情,都记好了?”   “您都问过了……”卢鸣风觉得他师尊这两日真是奇怪,可谁让这是他师尊,他便掰着手指头数给殷无尘听,“您去鬼庙后,弟子要寸步不离跟着小师弟。若是城主府不安全,马上带小师弟回宗门。小师弟认得路,要送小师弟去一个叫明月谷的地方看病。还有万事听小师弟的,不能短了小师弟的吃穿用度,一直到师尊回来。”   殷无尘点头,“好,记住了。”   卢鸣风无奈地指向脑门,“记住了,记在脑子里了。”   殷无尘看他一眼,抬手一挥,一卷玉简便落到卢鸣风怀中,“我走后好好修炼,若还记得我这个师尊的好,就替我照顾好小秋。”   卢鸣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住玉简,看见上面玄极宗顶级功法的纹饰后心下是又惊又喜,可听着殷无尘的话,绕是他这样习惯了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由感性了一回。   “师尊这话说的,跟你以后就不回来了一样……您可是剑圣啊,区区鬼母是斗不过你的!”   这话殷无尘中听,他满意道:“我已传书给掌教,她会替我照看你们几个,别给我惹事。”   “好,您不在,我哪儿敢惹事?惹了事也没人帮我不是?”卢鸣风深吸口气,才压着胸腔内那股酸涩,但仔细一想,又很纳闷。   “不过师尊你让我照顾小师弟这话,怎么跟那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殷无尘,还是遏制不住作死的本能问出来,“临终托孤似的,您对小师弟都比对道侣还好了吧?”   见殷无尘看着他不说话,卢鸣风赶紧举起双手为自己辩解,“我开个玩笑!师尊别当真!你放心好啦,我会照顾好小师弟的,不管他得了什么病,我都帮他找人治好!”   明明好几次触碰到真相,最后却都完美避开真相……   殷无尘看见二徒弟如此蠢笨的模样,还是会头疼,他也懒得再看,摆了摆手,“你走吧。”   卢鸣风以为他又得罪师尊了,立马夹着尾巴溜了。   殷无尘看着他一溜烟跑出小院,却是越发不放心。   想到将阮秋交给了这呆子,他现在就开始后悔了。   忽地,后院传来一阵极轻的动静,像是开门的声音,这院中的大小动静都逃不开殷无尘的神识,他很快找到源头,却有着错愕。   “小秋?”   半柱香前,他亲眼看着阮秋睡下,这么快就醒了?   自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宋新亭下落不明,想来阮秋也睡得不安宁,殷无尘转身便走向后院。   然而,刚踏入后院,见到仅着一身素白里衣闭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阮秋,殷无尘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再看阮秋周身的鬼气——   这与昨夜一模一样!   “不,不是鬼气……”   殷无尘很快发觉,那股环绕在阮秋周身的阴冷气息,源自于阮秋自身丹田,是那枚鬼珠!   “鬼珠反噬!”   此时,阮秋已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因双眼紧闭,只凭莫名的指引往外走,根本看不到殷无尘。殷无尘也不再观察,直接出手。   殷无尘一指点上阮秋眉心,剑气荡开阴冷鬼气,阮秋便止住了前进的步伐,他又在虚空画出一道灵符,打到阮秋身上,阮秋体内鬼气倏然散去,人也软软地倒下来。   赶在阮秋倒地前,殷无尘伸手将人揽进怀中,阮秋也总算迷迷糊糊地扶着额角清醒过来。   看到自己身处后院,身上又冷得厉害,不住发抖,阮秋轻喘口气,用力握住殷无尘衣袖。   “师尊,我又……”   他声音沙哑,呼出的气息也随着着体内深入骨髓的寒冷浮上一层霜气,一双秋水眸迷惘而又恐慌,直直望进殷无尘的桃花眼中。   殷无尘知道阮秋想问什么,他按住阮秋用力到绷起青筋的手背,将温暖的灵力送到阮秋体内,助他驱散体内残余的鬼气,语调依旧温柔,但阮秋的话,他也如实说了。   “这恐怕不只是鬼气入体。鬼气是个引子,小秋,你体内的鬼珠,或许已经开始反噬了。”   阮秋心下一颤,咬了咬唇,垂眸道:“我也猜到了……我又梦到那双眼睛了,还是那个声音,她让我去鬼庙。师尊,是不是不管我想不想去,鬼珠都会帮我赶往鬼庙?”   可是明明不久前,佛子还说鬼珠会保护他和孩子。   殷无尘眸光一沉,温声安抚,“不会的,小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等我找到鬼珠的源头,我们就能解除鬼珠的反噬。”   阮秋听得出来殷无尘是在哄他,可是连着两夜被反噬的鬼珠操控,让沉浸在梦中的他试图离开小院前往鬼庙,这种体验只让阮秋的心变得无比恐慌,他无法冷静下来。   “如今鬼珠反噬,只是控制睡着的我,让我去鬼庙,若是有一日,没有睡着的我也被控制了呢?”阮秋只是想想,都心惊肉跳,紧紧攥住殷无尘的手,秋水眸中透出几分痛苦,“若是有一日,我被鬼珠控制,将我的剑指向师尊,师尊会怎么做?”   殷无尘缄默下来。   这个问题,他可以回答,只要是阮秋向他拔剑,他绝不会躲避反击,但阮秋显然听不得。   他的小徒弟已经被吓坏了。   关键是,殷无尘如今也不知道这鬼珠究竟是好是坏。   许是惊吓过度,阮秋眼圈泛红,感受到殷无尘的灵力为他一点点驱散体内寒气,他靠进殷无尘怀里,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抬起双手环住殷无尘后腰,终是叹息一声。   “师尊,带我去鬼庙吧。”   殷无尘轻拍着阮秋脊背的手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好。”   如今这种状况,即便他不想带阮秋去鬼庙,阮秋也会被体内反噬的鬼珠逼着去鬼庙,哪怕将阮秋交给宋燕台和唐霰可以拦住阮秋,阮秋也总有一日会受不了这种煎熬。   不如一同前往鬼庙,看看鬼母究竟对鬼珠做了什么。   夜色渐深,晚风微凉。   得到殷无尘应允,阮秋松了口气,闭眼靠在他怀中。   殷无尘便一直抱着阮秋,温柔地轻拍他的后背,师徒二人俱是满腹心事,在院中相拥许久。   凉风一卷,明月星辰坠下山头,满天黑云悉数散去。春日清晨的十方城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在静谧的街道上透着几分寒凉。   殷无尘关上小院的门,缓步走向站在门前的阮秋。   阮秋面色苍白,双眸怔怔地看着这处小院,“来到十方城分明没有多久,也没在这里住多久,今日要走了,居然也会舍不得离开这里。师尊,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殷无尘站定在他身边,回身望向这处院子,冷淡的桃花眸中也有些许感慨,他轻握住阮秋冰凉的手,“以后有机会,会回来的。”   “也是。”   阮秋笑了笑,抬眼望向殷无尘,殷无尘回以一笑,牵着他往外城的方向走去。阮秋都不看路,一双秋水眸直勾勾地看着殷无尘。   殷无尘笑问:“怎么看着我。”   在殷无尘面前时,阮秋向来是脸皮极薄的,一来他性格如此,二来,他喜欢殷无尘,而殷无尘又是他的师尊,是他修道的引路人。   此刻,阮秋倒也不怕被殷无尘揭穿他在偷看的事实,反而光明正大的看着殷无尘,他将自己的手与殷无尘的手十指相扣,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唇,转头望向初升的太阳。   “师尊,不管你去多远的地方,我和孩子都跟着你,再危险也好,我们一家人同去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下章换地图了! 第8卷 鬼庙 第八十七章 白狐仙庙,自投罗网。   坊间所传的鬼城, 大多指的是旧明州城,旧明州城背靠北地霜雪千里荒无人烟的幽夜山脉,正东方是十方城,右边挨着西域边境的玉溪山, 正正坐落在云水河中上游主河道边上, 占尽云水河的纯净灵气。   然而, 自多年前血魔宗屠城后,此处就变成了一处鬼城,满城人死后的怨气积累, 加之常年风暴侵袭,仿佛永无停歇之时,即便是血魔宗的人也不敢再轻易踏足此地。   风暴影响极大,封锁了鬼城外方圆百里的范围,连带着鬼城附近的许多城镇村寨, 这些年也渐渐荒废下来, 而今在鬼城外算得上安全的地方, 也距鬼城有着百里之距。   白家寨,便是鬼城百里外仅剩的还住着人的村寨。   阴霾常年笼罩在白家寨上空,因鬼城风暴连年往外蔓延, 风沙较大,殷无尘牵着阮秋走到寨子前,弹出一道剑气不着痕迹地震散阮秋衣上沾到的沙子, 眼底有些心疼。   “还好吗?”   阮秋拉开捂住口鼻的面巾, 扶着有些窒闷的胸口缓缓摇头, “我没事, 只是风沙太大, 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向不远破落的村寨, 不免感到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叫白家寨,是离鬼城最近,也还算安全的落脚处。”殷无尘握住阮秋的手送去几分灵力,便牵着他过去,“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因为斗不过鬼母,又不慎被鬼珠入体,最后狼狈离开鬼城前,也曾在这里停留过一阵。那时我就想,鬼母未除,我必然还会再来鬼城一趟,所以耗费不少力气,在白家寨外的山里布下了传送阵。只可惜路途太过遥远,哪怕耗费再多材料,这个传送阵也只能用一次,前世我再来时就用过了,没想到这一世我会带着你来,不过你修为不高,初次远途传送,难免会不舒服,我们先进寨子里休息一夜,明日再入鬼城。”   阮秋知道自己的身体拖累了殷无尘,自是什么都听他的,点了点头,乖乖任他牵着走,又忍不住蹙眉,“师尊,离鬼母定下的期限还有三日,我们这么早就入鬼城吗?”   “她这次逼我来鬼庙,定是早有预谋。”殷无尘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今鬼城的风暴比起往日要弱上数倍,我护着你,还是能进去的。这里毕竟是鬼母的地盘,你我对这里都不算熟悉,稳妥起见,我们先入鬼城看看情况,再与鬼母交手。”   阮秋心道还是师尊想得周全,殷无尘紧了紧他的手,又同他说:“鬼城曾经也是极其强大的第一世家聂家所在,坊间传言聂家遗址掩埋了无数宝藏,先前鬼城异动的消息传出,必然有很多人为此赶赴此地。这白家寨明里暗里多了很多人,我们宗门的人也来了,一会儿带你去见见。”   阮秋点头,“好。”   玄极宗派来的外门长老到底是大宗门的人,早已光明正大地入住白家寨,寨子里的人不多,稍微有点动静所有人就知道了,那位长老很快也到了寨子门前迎接殷无尘。   这位钟长老同二人见过面,便领着他们进了寨子。   钟长老还带了一些弟子过来,为了观察鬼城的动静,也在白家寨里待了有段时间了,一路上诚惶诚恐地说明了他们知道的情况。   这几日下来,鬼城的风暴慢慢变弱,原先待在鬼城外的一些修士试探着进去了一部分人,不过钟长老他们修为不高,钟长老也只有金丹后期,故而没敢贸然闯入鬼城。   再有就是白家寨最近里里外外地来了不少人,远处几处荒村也来了一些观望的修士。据钟长老他们所知,那些人里有十方城的、紫霄宫的,还有西域的人,南北岸各大宗门,苍耀的也派人来凑了个热闹。   那些小门小派人单影只的,钟长老没怎么在意,只是魔门也来了一些人,他们有些担心。   “大前天风暴稍停了一阵,就有一些魔门的修士闯入了鬼城,有些人也跟着进去了,不过他们一直没出来,也没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如何了。”钟长老说:“我这两天去找紫霄宫和十方城的人打听过,说那是血影宫的人,还有一个叫沈错的,据说是鬼母的徒弟,但他是昨夜进去的。”   听到这个名字,阮秋有些在意,“昨夜什么时候?”   “大抵是昨夜凌晨。对了……”钟长老想起来一件事,匆忙禀报殷无尘,“昨日一早,紫霄宫的人突然来打听我们宗门一个名叫宋新亭的弟子,据说,他是紫霄宫叛徒宋惊风的儿子,这几天在鬼城附近出现过。”   阮秋紧张起来,“那钟长老可有见过这个宋新亭?”   钟长老摇头,“没有,这几日明面上来往鬼城的人我们都留意着,虽有些人不知道背后是什么势力,但应该没有这个宋新亭。”他对殷无尘颇为恭敬,眼里都是仰慕崇敬,主动说道:“殷师祖放心,紫霄宫的人打听宋新亭时,我们什么都没说。”   殷无尘颔首,“好。”   只一个字,就让这位年轻的外门长老眼里迸射出激动无比的兴奋,整个人越发精神抖擞。   白家寨虽大,人却不多,寨子里有许多空屋,钟长老他们的落脚处就是一处荒废已久的木楼,不过多时,几人就都回到了木楼。   不过阮秋此刻心事重重,哪里还有心思打量他今夜的住处,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连钟长老和他的两名弟子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看着钟长老几人走后,心知阮秋为何担忧的殷无尘抬手覆在阮秋手背上,安慰道:“宋新亭也许并没有来鬼城,应当不会有事。”   鬼城固然危险,却能让紫霄宫的弟子止步,宋新亭不入鬼城,也很难逃脱紫霄宫的追杀。   阮秋仍旧不能放心,但也明白他家师尊这两日就要去见鬼母,也许他们都不能顺利离开鬼城,他不想让师尊在这种关头再为他分心,便道:“我知道,师尊已经帮我们做了很多。接下来就看哥哥的运气了。”   他已经给燕不平留下书信求情,希望燕不平能看在阮灵昭和顾兰君儿子的份上留宋新亭一条活命,剩下的,也只能看天意了。   若是他们能顺利离开鬼城,希望那时宋新亭还活着。   殷无尘看他神色憔悴,忍不住心疼,“小秋,先去睡会儿吧,你这两天都没有怎么休息。”   阮秋神色微变,很快摇头,“不,我不想睡。已经到了鬼城门前,我怕睡着之后我又……”   他没再说下去,殷无尘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见阮秋执意如此,他也只好退了一步,温声哄道:“好,那我陪你在寨子里转转?”   阮秋不敢睡着,心里乱糟糟的,殷无尘也不敢让他闲下来多想,干脆带着他出去散散心。   这回阮秋倒是没有拒绝,任由殷无尘牵着他出门。   这白家寨早就涌入了不少前来观望鬼城异动的修士,寨子里不多的村民对这些外来人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反而会避开这些修士。   殷无尘同阮秋在寨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怎么碰到寨子里的原住民,反倒碰到一些陌生的修士,许是因为忌惮,对方也没有上前。   阮秋都有种错觉,这村子里都让这些修士给占了。   他其实没什么心情在外头闲逛,但带着他出去的是殷无尘,一路说着话,阮秋沉闷的心情好了一些,抬头瞥见不远处小山坡上一座石砖堆砌的小庙,也来了一些兴趣。   “那个地方,看起来与这处寨子有些格格不入。”   听阮秋这么一说,殷无尘也留意到了小山坡上的这座小庙,分明寨子里没什么人丁,庙前的鼎上却是烟云缭绕,香火旺盛,显然有不少人每日来这里上香。再看小庙屋顶上用巨石雕琢的一轮弯月,与庙前几处木桩上飘扬着不是朱红就是深黑的布条,这座石庙俨然透出几分怪异来。   庙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压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红布,石碑上刻字的朱砂也已经褪色,但殷无尘眼力好,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字。   “狐仙庙。”   阮秋好奇道:“这白家寨的人竟然如此信奉狐仙,为此还特意给狐仙修建了一座狐仙庙?”   殷无尘看这狐仙庙没什么问题,阮秋难得有兴趣,便道:“庙里好像有人,进去看看。”   狐仙庙前确实有个老人家,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脊背佝偻着,正在庙前扫地,想到方才路上碰到那些远远见到他们就转道的村民,阮秋不想过去打扰老人,不料殷无尘直接拉着他走到庙前,那老人像是才发现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阮秋便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那脸上已有许多皱纹与褐黄色的斑点,一双眼睛也是混浊的。   “师尊!”阮秋忙不迭拉住殷无尘,朝那老人赔笑,“别怕,我们只是路过,不会伤害你的。”   殷无尘挑起眉梢,也顺着阮秋的意思,没再近前。   却见那老人家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就抱着扫帚低下头继续打扫地上的落叶,慢悠悠的苍老声音听不出来半点惧怕,“来都来了,真好奇庙里什么样,就进来看看吧。”   这老人家跟那些见到外人就跑的村名不同,甚至主动叫他们进狐仙庙?阮秋心下错愕,看向殷无尘,他师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朝那老人家点点头,朝牵着他进去。   “走吧。”   阮秋被他拉着进去,仍有些迟疑,“真的要进去?”   殷无尘弯唇轻笑,神情温柔而纵容,“你有兴趣,又无人阻止,进去看看有又何妨?”   阮秋看了看庙前背过身扫地的老人家,再看向殷无尘牵着他的手,心中便有些羞赧,微低下头,快步跟着他师尊走进狐仙庙里。   这白家寨本就偏僻贫苦,这里修建的狐仙庙也不大,庙里颇为简陋,但胜在干净。一进庙里,阮秋便迎面看见庙里那座两人高的人身狐尾石像,面慈亲切的狐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叫他冷不防愣了下。   “还真是狐仙啊。”   听见阮秋这一声轻声感慨,殷无尘不由失笑,“既是狐仙庙,供奉的自然是狐仙,不然小秋以为,这庙里还能有什么神通不成?”   阮秋羞愧道:“我看师尊想进来,还以为这里有诈。”   殷无尘笑意更深,“莫非与师尊在一起总是碰到危险的事,才叫小秋以为这里也有问题。”   阮秋轻咳一声,不敢说他还真的有过这个想法。但这狐仙庙确实很正常,他抬头看向那座人身狐尾像,轻声道:“说起狐仙庙,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不知是不是巧合,我看这狐仙像,也与那人有些相似。”   殷无尘问:“什么人?”   阮秋笑而不语,静静望着狐仙像一阵,笑叹道:“像狐仙与凡人相恋那样的故事,话本中常有,大多这种故事都会有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我想起那个人跟我说过的故事,也逃不出这个结局。今日在这里见到这座狐仙庙,我便想到了那个人说过的故事,不知他故事里被心上人所害的狐女死前那一刻,心中有没有过后悔。”   殷无尘想起阮秋曾经同他说过的那个关于狐女的故事,也反应过来阮秋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偏头看向阮秋,阮秋不着痕迹地转眼瞥向身后。   庙里只有他们二人,十分安静,门外扫地的歘歘声显得格外明显,但在阮秋说完后,那声音停了下来,门外的那个老人也站直。   殷无尘眸中含笑,“有没有后悔过,大抵只有狐女自己知道了。或许她会恨那个人吧,那个她用尽一生去爱,却辜负了她的人。”   阮秋垂眸道:“也许吧。”   门前那个老人终于回头看向,沧桑混浊的眼睛定定看向他们,语气也有几分不悦,“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在狐仙庙里说话本那些不知所谓的故事,是不是太无礼了。”   阮秋同殷无尘相视一眼,转过身看向老人,苍白秀美的脸上满是无辜,“抱歉,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方才的话也只是有感而发。”   殷无尘嗯了一声,语气仍是淡淡的,“我们并无恶意。”   那老人警惕地盯着他们须臾,不知想了什么,放下扫帚走进庙里,收拾起案上供奉的瓜果。   阮秋看他不太想理他们,大抵真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但这狐仙庙出现在鬼城外的白家寨,他坚持这不是巧合。想了想,说道:“我认识的那个人跟我讲过一个故事,狐女隐瞒身份,与凡人相识相恋,并且生下一子,但最终,狐女身份暴露,被凡人所杀,那个孩子也被架上祭台。”   那老人动作顿住。   阮秋看着他变得僵硬的脊背,心中愈发肯定此人与他所想的那个人有关,便又道:“那个孩子没有死,他被路过的仙子救了,仙子严惩了无知的人们,让他们修建狐仙庙,日日跪拜上香,作为赎罪。可是,他没有告诉我辜负狐女的凡人的结局。”   老人慢慢放下手里擦桌的抹布,似乎没有听到阮秋的话,自顾自点了一炷香插|进香炉。   阮秋看在眼里,故作不解地问殷无尘,“师尊,你说这个凡人最后怎么样了?那个孩子被仙子带走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殷无尘看着老人说:“那凡人大概是死了吧,至于那个孩子,带走他的,真的是仙子吗?”   阮秋笑问:“救了狐女的孩子,不是仙子又是什么?”   殷无尘眸中闪过一丝凉意,“说不定,会是恶鬼。”   这次没等到阮秋回答,那老人冷不丁出声,“不过是一个故事,何苦纠结什么仙子恶鬼。”   阮秋眸子一亮,这老人家总算是有点反应了,再迟一点,他们就要说出沈灼寒的名字了。   但是老人这话,却不是阮秋想听的,阮秋便问他,“这么说来,老人家似乎有别的看法?”   老人回头斜了他一眼,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走,就在狐仙像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他说:“我们白家寨的狐仙可不是话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狐仙,她是毋庸置疑的仙子,救过很多人,比你们说的那个所谓的仙子要好万倍!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们若再对她不敬……”   老人仰头望向狐仙像,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浅浅勾勒出狐仙神韵的脸,语气冷硬地哼了一声,“那我就拿扫帚把你们赶出去!”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莫非是他们猜错了?   阮秋皱了皱眉,不死心地问:“可是这里香火旺盛,为何不见人来祭拜?寨子里的人是真心供奉狐仙的吗?我只是对我方才说的故事里那个被仙子带走的孩子很好奇。”   “故事是谁告诉你的,你问那个人,不就知道了?”   看着十余年一成不变的狐仙像,老人顿了顿,语气终是软化下来,“被不知道是仙子还是恶鬼带走的孩子,也许再没有回来过,也永远不会想回来。你来这里打听没有用,也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凡人死没死。故事只是故事,结果已经告诉你了,那些不重要的人怎么样,也都不重要了。”   阮秋狐疑道:“您说那个孩子,他真的没有回来过?”   “没有。”   老人闭上眼睛,“也许不回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阮秋听不明白,但没等他再问,殷无尘忽然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带着他退出狐仙庙。   走下小山坡后,阮秋回头看向身后的狐仙庙,着实有许多疑惑,“这里真的不是沈灼寒故事里那个狐女所在的村子吗?方才那个老人家对这个故事的态度也很奇怪。”   殷无尘道:“这个故事也许是真的,这个地方也许也真的就是沈灼寒故事里的村子,但小秋,沈灼寒昨夜已经进了鬼城,这狐仙庙里也没有被动过手脚,或许真的如这个守庙人所说,沈灼寒从没有回来过。”   阮秋泄气道:“我还以为能从这里得到什么线索,能帮师尊与鬼母交手时多挣一份赢面。”   “鬼母的弱点不在这里,沈灼寒也只是她的一名徒弟,她连亲生儿子聂无欢都不在意,也不会将弱点交给徒弟。”殷无尘明白阮秋的心意,也从未责怪他多事,只是温和地揉了揉阮秋脑袋,“我知道你并无恶意,但小秋,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我们终究还是要进鬼庙与鬼母一斗。”   阮秋蹭了蹭他的手心,秋水眸中满是焦虑,“我真没用,什么帮不到师尊,只是通过传送阵就难受了半天,害怕被鬼珠反噬,连睡觉都不敢,师尊,你怎么会喜欢我?”   “喜欢就是喜欢,能有什么为什么?你并不是没用,你很厉害,别忘了,你可是救过苍耀天子,也救过十方城城主的人。”殷无尘看着这样为他紧张焦虑的阮秋,眸中满是怜爱,轻握住他的手道:“小秋,别怕,我们说好生死与共的,最差也不过是一死。下辈子,我会找到你的。”   阮秋眸中泛起水光,“可是我不想要师尊死,我想要师尊活着……”他望向殷无尘,眼神极认真,“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进鬼庙后,鬼珠真的让我杀你的话,你一定要先杀了我,我宁愿死在你手上,也不要被鬼珠控制,做出伤害你的事!”   殷无尘不由一怔,低头抵上阮秋眉心,笑容有几分无奈,“说什么傻话,我们都要活着。”   阮秋张了张唇,想说他已经被鬼珠成功操控过,这种情况也许真的会发生,让殷无尘务必防备他,话到嘴边,却被殷无尘堵住。   殷无尘轻柔地吻过阮秋的唇角,便将他抱进怀中。   “别怕。”   阴云密布的缝隙间泄出几缕落日暖黄的暮光,风沙依旧,为这片沉寂的土地笼上一层朦胧。   殷无尘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他总爱这样哄阮秋,阮秋心里清楚殷无尘未必有多少胜算,但被哄着哄着,他心里确实冷静了许多,也不想再让殷无尘担心了。   阮秋退出殷无尘怀中,“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殷无尘应了一声,却背过身对着阮秋,微微躬身。   “上来。”   阮秋有些错愕,“师尊?”   殷无尘侧首看他,眼里满是宠溺担忧,“你不开心,师尊背你回去。别想太多了,你肚子还有孩子,我怎么会让你们回不去呢?”   阮秋哪里能忘记肚子的孩子,他更担心殷无尘啊。   可他家师尊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还只顾着哄他?   阮秋心中酸涩,又仿佛被捂得极暖和,他咬了咬唇,俯身爬上殷无尘后背,殷无尘直起身,不费吹灰之力背上他,往回走去。   “你我之间隔了辈,年纪、修为都相差甚远,难得同行一回,这其实是该高兴的事情。小秋,不要多想,走,师尊背你回去!”   他突然一颠,就吓得阮秋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之后又匆忙捂住肚子,“师尊,你轻一点!”   殷无尘朗声一笑,便背着阮秋往寨子里走,“好,背着小秋和我们的孩子,自然要小心。”   阮秋着实不明白他为何能在这种时候笑得如此开心,可难得见他流露出这样的一面,他心里觉得别扭,又遏制不住被他的开心感染,嘴角上扬,无奈地靠在他肩头上。   “殷无尘。”   这是阮秋为数不多当面直呼殷无尘名字的时候,殷无尘笑容淡去,回头看向阮秋,“嗯。”   阮秋偏头用自己温软的脸颊贴上殷无尘的侧脸,小声道:“我把我和孩子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看好我们,也绝不能扔下我们。”   殷无尘笑叹一声,“好。”   他自然舍不得扔下阮秋,毕竟历经两世才追到的。   暮色四合,师徒二人回到小楼时,天边已涌上黑云。   小楼一片昏暗,无人点灯。   到了楼外栅栏前,阮秋便嗅到一丝血腥气,察觉不对,拍了拍殷无尘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   殷无尘也有所察觉,但对方的动作比他还快,他刚刚放阮秋下来,楼里和楼外的小树林就涌出了一群人,转眼将他们包围起来。   小楼里面亮起火光,有人点燃火把,押着被捆起来堵住嘴巴的钟长老和几个玄极宗弟子出来,为首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   对上钟长老求救的眼神,殷无尘当即将阮秋护在身后,眸光一沉,落到那个黑衣人身上。   “魔门中人?”   天色转晚,花朝节过后的十方城一如往常那般宁静,尤其是内城边缘本就僻静的小巷子。   宋新亭站在他和阮秋、阿夕住过小半个月的小院门前,几次抬手想敲门,却又收了回去。   他不知该如何跟阮秋说他要离开很久,也不知该不该跟阮秋坦白,他就是宋惊风的儿子。   可他的时间不多,今夜之后,戚云就会带他出城。   宋新亭暗叹一声,再一次抬起手,正要敲门,身后就远远响起了一声惊呼——“宋师兄!”   宋新亭原本就还在被紫霄宫的人追查,闻声下意识扣紧剑柄,即便回头时见到只有阿夕和李钰站在巷子里,他也未能放下警惕。   “怎么是你们。”   李钰眼里也颇有些诧异,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叫暗卫先藏起来,反问:“不是我们该问为何是你吗?阮秋的……哥哥,宋新亭。”   阿夕没想那么多,见到宋新亭,她就撒丫子跑过去,松了口气道:“宋师兄没事就好,听闻你在被紫霄宫追杀,都快被逼入鬼城了,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小秋哥哥……”   她顿了下,看向昏暗的小院门前,“你怎么不进去?”   李钰对这个有幸能看着阮秋长大的哥哥还颇有些眼红,如今宋新亭是宋惊风儿子的消息已经传来,李钰就怕他会给阮秋带来麻烦,见他回来找阮秋更是不喜,可没想到身边的阿夕见着人就扔下他跑了,气得他深吸一口气,忙跟上去赶在阿夕冲过去之前按住她肩头,语气幽幽,“死丫头,你心可真大,也不怕被人暗害。”   阿夕不以为意地拍掉李钰的手,“这是宋师兄,是小秋哥哥的哥哥,小秋哥哥是好人,宋师兄也不是坏人。”她又问宋新亭,“宋师兄是回来找小秋哥哥的吧,怎么不进去?不过天都黑了,院子里怎么乌漆嘛黑的,小秋哥哥是不是忘记点灯了?”   宋新亭诧异于阿夕对他的信任,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李钰暗道这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看见宋新亭,他也有些纳闷,“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回来,但既然都回来了,还是先进去吧。我想,你现在应该还欠阮秋一个交待吧。”   宋新亭眸光闪烁,“是。”   他还欠阮秋一个交待。   在阿夕眼里,问题来了,解决就是,她也没想太多,抬手推门,“我们还打算明天去苍耀之前来跟小秋哥哥告辞的,没想到先听说了宋师兄的事,我跟李钰不放心,就先过来看小秋哥哥,咦……门开了。”   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前防御法阵一亮,门就开了。   李钰纠正阿夕的用词,“是回苍耀,回!门开了有什么奇怪的,阮秋布置的阵法能防着你们吗?不过这院里好像真的没有人啊。”   他往院里看了眼,里头一片漆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阿夕一脸疑惑,率先走进去,李钰见状又是一阵头疼,忙跟上去,“你就不能等等我们?万一里面有危险,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那个新鲜出炉的师兄兰摧说?”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而且你们不都知道这是小秋哥哥的地方吗?先前殷剑圣还在呢!”   听见这句话,宋新亭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已走进前院的二人,纠结须臾,还是跟了进去。   院中果然没人。   阿夕来回跑了一圈,都没见到阮秋或是殷无尘的身影,李钰慢吞吞跟在后面,把堂屋的油灯给点着了,阿夕这才焦急地跑回来。   “不好了!小秋哥哥的东西都不在了,他去鬼庙了!”   话音落下,叫刚踏入堂屋的宋新亭倏然僵住,他满脸不可置信,睁大双眼,愣愣望向阿夕。   阿夕手中拿着拆开的一封信,神情不似先前那样自在,因为跑回来太急,她还喘了起来,“这是在小秋哥哥房间里找到的信!”   李钰也是一惊,伸手拿信。   “给我……”   宋新亭一看到那封信,二话不说就赶在李钰之前抢过阿夕手里的信。李钰见他如此着急,也就放弃同他争抢,只得转头问阿夕。   “信上说了什么?”   阿夕急得不行,只囫囵将信上内容告诉李钰,“就是小秋哥哥说,他跟殷剑圣去鬼庙了!”   李钰闻言稍稍冷静了些,“那还好,殷剑圣也去了。”   阿夕话还没有说完,见李钰这就放松下来了,急道:“可是小秋哥哥说,他可能回不来了!”   李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幽幽看了阿夕一眼,还是凑到宋新亭身后,打算自己看清楚。   这片刻功夫,已足以让宋新亭看完信上内容,他的面色骤然煞白,扔下信提剑转身就走。   李钰猝不及防,匆忙接住飘下来的信,眼睁睁看着宋新亭跑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但他也没心思去管了,展开信纸查看。   不多时,李钰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信上内容如阿夕所言大致不差,阮秋真的去鬼庙了。而且,他还随殷无尘找鬼母报仇去了。   阿夕看着李钰也变了脸色,又迷茫又着急,“鬼母是什么人?你别看了,宋师兄又走了!”   李钰放下信,按住她拽自己袖子的手,面色平静而沉重,“走了就走了吧,不用管他了。”   鬼母是什么人,阿夕可能不知道,李钰却听说过。他很快做了决定,快步走出堂屋,“表弟有危险,先回去找兰摧,再去救人!”   当他们回去找兰摧时,宋新亭也在赶往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一路上,信上阮秋留的话,都在他耳边回旋,一直到他站在紫霄宫弟子还守着的云来客栈大门前方。   就在昨夜,阮秋噩梦惊醒后,在灯下写下这封信。   他那时也不确定会是谁先看到这封信,但希望看到信的那个人,能帮他转告宋新亭一句话。   “我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真的在鬼庙,但我希望看到这封信的人会是哥哥。我决意前往鬼庙,不只是为了找到他,也有我与师尊不得不去的理由,为了找到鬼母报仇,也为了活下去。不必挂念,不必担心,我会尽力回来的。若是看到这封信的人不是哥哥,我希望你能帮我转告他一句话——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何事,宋新亭始终是阮秋的哥哥。即使是在知道爹娘的身份之后,我也始终都希望哥哥能好好活着。不必再背负上一代的恩怨,放下一切心事,真正畅快自在的活着。”   原来他所隐瞒的一切,阮秋都知道了,即使阮秋说过入鬼城并不只是因为他,可若没有戚云为了救他散布他被逼入鬼城的传言,也许阮秋就不会去,或是他昨夜早一些回来,就能阻止阮秋跟殷无尘去鬼城。   所有人都知道鬼城危险,若非如此戚云不会故意坑害紫霄宫的人去鬼城,何况鬼城里的鬼母,也是不亚于血影宫宫主的狠角色。   宋新亭心中懊悔不已,看着就在眼前的云来客栈大门,终究还是踏出那一步,走到门前。   天已经黑了,紫霄宫客栈大门紧闭,门内守门的弟子忽然被宋新亭突兀的一声高喝惊醒——   “燕不平,你出来!我是宋新亭,宋惊风的儿子!”   宋新亭握紧长剑,死死瞪着面前这扇大门,咬牙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你现在出来啊!”   这话一出,门内果然传来动静,一束光透过被打开的大门,落到门前的宋新亭脸上,他闭了闭眼,只听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偏头一看,果然已经被紫霄宫弟子包围。   一众紫霄宫弟子们警惕地围住他,手中剑已出鞘。   没有人想到,他们找了宋新亭这么久,如今坊间紫霄宫追杀宋新亭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在这种关头,宋新亭居然还敢跑回来!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宋新亭一眼扫过众人,却没找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他再看向客栈门内,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双膝一曲,便在门前跪了下来。   “燕不平,你出来!我知道阮灵昭和顾兰君的儿子在哪里!你再不来,他也许就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有点卡,以为这章能超一万字,没想到还差一点_(:зゝ∠)_ 第八十八章 魔门门主,血符老鬼。   刺目的火光照亮白家寨边沿这座荒废已久的简陋木楼, 清晰地映在殷无尘和阮秋的脸上。   楼前的黑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爬着诡异刺青、呈青黑色的脸,他有着十分壮硕的躯体,一侧耳边挂着一个小金圈, 贴着头皮的短发呈褐红色, 瞳色却是碧绿的。   “眼光不错。”   众人为这人让开路, 他背着弯刀走到殷无尘二人面前,打量着他们,开口便是流利的中原话, “你们两个,也是玄极宗的人吧。”   这样一个看起来年轻且具有野性的一个西域人,殷无尘从未见过,看穿对方修为在他之下,只勉强够得上半步化神, 他也未小瞧此人, 淡漠目光扫过围住他们的人群, 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这些人必然是魔门中人,而且一定不是血影宫的人。   “你知道我们是玄极宗的人还敢动手, 你背后的人想来在魔门势力不小。”殷无尘没有动手,而且反问那红发青年,“血符门?”   那红发青年面露诧异, 随即笑着将弯刀插|进地上, 饶有兴趣地看着殷无尘和阮秋, “那你怎么不猜猜我们是不是血影宫的人?”   阮秋看着周围陌生的众人, 再看向这个显然有着西域血统的红发青年, 心道, 能让师尊忌惮的,魔门本就没有几人。他虽修为低看不穿红发青年的修为,但可以断定这个人修为绝对不低,那血影宫能达到这个修为的人,师尊也是能数得过来的。   红发青年也无意冒充血影宫的人,直言道:“我叫赫徒,血符门左护法,你眼光很好,没认错。不过如今你们的人在我手里,若想要他们活命,你们得替我办一件事。”   血符门,曾经的血魔宗分崩离析后,几位离开血魔宗的长老各自创建起的魔门四派之末?   比起如今的血影宫、未覆灭前的血河宗和血丹堂,这个只因为门主曾也是血魔宗长老而被凑成魔门四派的血符门,这些年来其实一直没什么名气,也没闹出什么动静。   但如今,这血符门的人居然也到鬼城凑热闹来了?   而且,他们还敢威胁殷无尘。   阮秋心下不可思议,很想问这些人——你们知道,现在你们在威胁的人是玄极宗剑圣吗?   不过殷无尘依旧从容得很,“可我不一定要听你的。”   赫徒勾了勾唇角,断眉轻挑,手下如半月的弯刀倏然拔地而起,一抹泥土随之溅起,还未落地,刀光一闪,已被赫徒握在手中,架在了钟长老脖子上,“你似乎以为我是在说笑,还是说,你能快过我的刀?”   钟长老脖子上赫然涌出一道血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肤被锋利无比的弯刀划破,几乎贴着他脖颈内跳动的脉搏,一股惊悚自天灵盖袭来,叫他登时头皮发麻,僵着身体不敢动,不得已瞪着眼看向殷无尘。   阮秋呼吸一滞,心中也在为这位与他今日才认识的钟长老捏了一把汗,跟着看向他师尊。他当然相信殷无尘能快过赫徒的刀,可是钟长老此刻很危险,他也不免紧张。   却见殷无尘冷漠地看着赫徒,“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赫徒冷笑道:“早答应不就好了,何苦逼我动刀。”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收刀,只同殷无尘道:“你修为不低,不知是玄极宗什么人,但应当不是最厉害的那三位,他们一人隐居,一人守着玄极宗,还有一个如今还在十方城,恐怕是救不了你们了。我要你们做的事,也不难。听闻鬼母的徒弟沈错曾经混入你们玄极宗,做过两年玄极宗内门弟子,昨夜他一入鬼城,你们就来了,他能入鬼城,不知会不会也带你们这些昔日同门进去?”   殷无尘已是了然,“你是想要我们带你入鬼城?”   赫徒笑道:“不错,你们宗门一直派人在鬼城外观望,鬼城聂家那样大一座宝库,大家都是想进去分一杯羹,我就不信你们不想。你给我们带路,我可以放过这些人。”   阮秋愕然,“宝库?”且不说赫徒竟然真的没有认出殷无尘,就只是为了鬼城里的宝库,对玄极宗的人下手,不怕玄极宗动怒吗?   此刻听见阮秋出声,声音虽低,却煞是好听,赫徒不由朝他看去。从见到他们二人第一眼时,赫徒就留意到了这个柔弱秀美的青衣少年,他承认这少年确实很美,但很快撇开眼,比起这个少年,他更在意的是一身白衣气质清冷的殷无尘,他能看穿阮秋的修为,却无法看穿殷无尘。   “聂家多年前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家族,坐拥一整座明州城,不比如今宋家的十方城差,哪怕是曾经被血魔宗血洗,聂家阵法反噬封锁明州城的速度极快,也叫血魔宗来不及带走许多宝物。这么多年过去,鬼城风暴终于有所停滞,而我们血符门也算是血魔宗的延续,这不正是我们血符门搬回曾经血魔宗战利品的机会吗?”   血符门竟将鬼城当做他们的战利品,这未免太过荒谬,但殷无尘见赫徒盯着阮秋看,一侧身便挡在了阮秋身前,面色也更冷了几分,“血符门当真只是为了聂家宝库?”   “这你们就管不着了。”赫徒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指向阮秋,“这么紧张,这是你什么人?”   阮秋心下不适,微低下头,顺从地躲到殷无尘身后。   殷无尘面色愈冷,握住阮秋的手,“他是我道侣。”   这话叫知道他们师徒关系的钟长老惊得瞪大双眼,阮秋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向殷无尘。   赫徒看着他们几人的反应,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这小道侣长得挺水灵的,年纪小,修为不高,不怪你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拿弯刀抬起钟长老的下巴,冰冷的刀面也叫钟长老从满腹惊疑中抽回心神,僵直全身。   赫徒道:“你们玄极宗一定有办法能联系上沈错,即便没有,也总有办法安全进入鬼城,选吧,你是想救他们,还是让他们死?”   阮秋看钟长老面色惨白,身后几个被押着的年轻弟子身上也都是许多狼狈的刀伤,这些人都是他的同门,他们受伤,他也没心思再想殷无尘方才的话,紧张地握住殷无尘的衣袖,压着声音询问:“师尊?”   殷无尘沉吟须臾,竟是点头。   “我带你们进去。”   阮秋与钟长老不约而同露出惊愕神情,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给了他们一个极平静的眼神,同赫徒说道:“我们本来也是要进鬼城,可以带你们进去,但是只有我们道侣二人会进去。你放了钟长老他们,鬼城聂家的宝库确实诱惑极大,但血符门应该也不想轻易得罪玄极宗,莫要忘了血河宗的下场。”   赫徒嗤道:“魔门四派的根源都是血魔宗,血河宗被北岸宗门联合围剿,玄极宗出了大力气,血符门自然也知道,你想拿血河宗吓我?可剑圣、医圣和刀圣如今何在?”   殷无尘不紧不慢,“鬼城异动,旧明州城聂家宝藏或要出世,玄极宗内门弟子已经到了,你猜,我玄极宗剑圣能否赶在一日之间自十方城赶到鬼城,取你们项上人头?”   剑圣的名字果然很好用,殷无尘话音落下,四周的魔门修士面面相觑,赫徒脸色也变了。   阮秋眨了眨眼,有些想不明白师尊的用意,但看着师尊吓人的感觉……好想还挺有趣的。   这会儿钟长老也没那么害怕了,他甚至开始忍笑。   赫徒到底是忌惮剑圣之名,他抬手收回弯刀,面色阴沉地看着殷无尘,“好,你们随我走。”   钟长老松了口气,随后一脸迷茫地看向殷无尘,挤眉弄眼的,指望这位殷师祖能给他一个信号,告诉他接下来要如何配合他们。   只不过殷无尘没有理会他,只问赫徒,“现在就走?”   “现在。”   赫徒一抬手,钟长老的几个徒弟也被松开了,赫徒脸色难看地警告殷无尘,“别想耍滑头,否则下次,就不会再是我来请人了。”   他留下这话,便大步走出楼外栅栏,数名魔门修士也都匆匆追上,殷无尘看着他们走远,面不改色提醒早已呆住的钟长老等人。   “没事了。”   阮秋快步上前,抽出短刀割断钟长老身上的绳索,就去帮其他弟子,钟长老这才回神,忙扯下口中的布团,“殷师祖真的要走?”   殷无尘点头,扔给钟长老一块玉牌,“血符门隐忍多年,如今左护法出现在这鬼城外,势必要有一番大动作,白家寨已不安全了,尤其是跟鬼母徒弟沈错有过任何交集的人,你们先去找十方城的人避避。”   钟长老只是玄极宗清徽一脉的一名外门长老,又哪里敢不听师祖辈的殷无尘的话,他只得拱手应是,又问道:“可要回报宗门?”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殷无尘看着阮秋替这些受伤的玄极宗弟子松绑,面色平静,“不过是魔门四派,我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极平静的语气,却透着杀气,楼前霎时一片冷肃。   钟长老眸子亮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躬身应道:“是!”   阮秋闻声回头看去,正好望见殷无尘坚定而冰冷的神情,他怔了怔,扬起唇角无奈一笑。   得罪了玄极宗的剑圣,血符门今后大抵会后悔吧。   安置好钟长老几人,殷无尘和阮秋便走出白家寨。   数十名魔门修士已经候在外面,赫徒就站在前方。   天色已晚,将近戌时。   但看赫徒这架势,俨然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   殷无尘远远看见赫徒,便眸光一沉,握住阮秋的手,边走边轻声叮嘱,“看来他们今夜就要进鬼城,小秋,一会儿切记跟紧我。”   “我知道,师尊。”阮秋神色凝重地看着寨子外的火光,“我们早晚是要进鬼城的,但师尊,我们真的要带血符门的人进鬼城吗?”   白家寨外常年阴霾,见不到日月,寨子外风也大,偶尔掺着细细的黄沙,打在人身上会有些疼,吹鼓衣袍,显得阮秋越发瘦弱。   殷无尘眸中有几分怜爱,不自觉放轻了语调,“我能带他们进去,却不保证他们能顺利走到鬼庙,谁又知道,他们能不能出来。”   阮秋若有所思,“师尊是说……”   “我会如他们所愿,带他们进去,如今你我没有太多精力为他人浪费时间,但留着他们在外面,难保钟长老他们不会再出事。”殷无尘道:“鬼城的风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暴烈,即使如今已减弱数倍,没有熟悉路况和风暴规律的人,是很难在鬼城活下去的。杀他们,你我都不必动手。”   阮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殷无尘从未将赫徒放在眼里,但……看见寨子外众人簇拥着的一台垂着黑白布条的轿子,他悄然握紧阮秋的手,“小秋是知道魔门四派的,又知不知道创建他们的四位血魔宗长老都是什么人,如今又如何了?”   阮秋心想师尊莫非是在考他的见识?他还认真地想了想,“魔门的事,我所知不多,听坊间传言,血河宗、血影宫、血丹堂和血符门并称为魔门四派,只因他们是四位血魔宗长老出走后创建,我只知道血影宫是鬼婆婆乌绛雪创建,血河宗大抵与鬼剑林庸的师尊有关,而血丹堂,是血魔宗排名第五的宫长老,血符门……”   阮秋稍稍一顿,“是血魔宗六大长老中最末的六长老,听闻他符道卓绝,名叫阴无常。”   殷无尘颔首,“不错。”   阮秋也不知道师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到寨子口这段路,他是不着急的,慢悠悠地同师尊牵着手走去,接着说:“血魔宗的巅峰时期是在百年前,覆灭前四位长老就已经出走,覆灭至今也有七八十年了,而魔门四派的创始人早已过了盛年。这些年来都已陆陆续续换了主人,不说已步血魔宗后尘的血河宗和血丹堂,如今的血影宫,自鬼婆婆陨落后就是她的大弟子鬼翳做主,但这个血符门,由于沉寂太久,我也不知道现今是谁做主。”   殷无尘淡笑,“还是阴无常。”   阮秋不疑有他,“如此算来,他应当是当年血魔宗六大长老里,唯一一位活到如今的了。”   “是啊。”   二人已经走近寨子外的路口,离那座垂着黑白厚布的轿子越来越近,殷无尘眸中笑意讽刺。   “不知熬过了多少代人,阴无常终于熬死排在他前面的五位长老,说来,也是个老鬼了。”   阮秋从未听过听殷无尘像这么形容一个人,心下感到诧异,便听到他说:“他也来了吧。”   “他?”   阮秋眸光一顿,反应过来殷无尘说的就是那个血魔宗六长老阴无常,他下意识看向寨子外面,这次,他终于顺着殷无尘的视线看到了那台诡异的轿子,霎时屏住呼吸。   方才赫徒走时说话的一句话,随之涌上阮秋耳边——   下次,就不是他来请人了。   “那就是……”   魔门四派之一的血符门门主,血魔宗六长老阴无常?   殷无尘神色自若,紧握着阮秋变得僵硬的手,稍显清冷的桃花眸中仍是对阮秋独有的温柔。   “别怕,师尊在。”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八十九章 符道无常,鬼城界碑。   风沙呼呼卷过黑夜中的白家寨, 间杂着清脆的铜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声声,催使阮秋看到血符门人群中被黑白分明的帐子遮盖的诡异轿子,一股没由来的寒凉气息迎面而来,冻得他眼瞳一颤。   殷无尘见状捏了捏他的手心, “魔门的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别怕, 我能护得住你和孩子。”   听见殷无尘的安慰,阮秋绷紧的脸色便放松下来了。   也是,他的剑圣师尊在这, 又何须忌惮血符门门主?   不过……   阮秋问:“阴无常与鬼母也算是同样出身于血魔宗,鬼母约师尊前来,他也在这种时候入鬼城,不知道会不会帮鬼母对付师尊?”   殷无尘道:“若他是鬼母请来的帮手,他就不需要找人带路了。何况魔门四派各自为营, 没听说过血符门与血影宫有什么深交, 反倒摩擦不断, 常有争执斗殴。想来阴无常不只是为了聂家宝库,但也没什么可能是为了帮鬼母,他来, 对我们也许也会有好处。只要鬼城乱起来,最好能让鬼母分心,我们的赢面也就更大了。”   阮秋只相信殷无尘, 殷无尘都不担心, 他也不再多想, 跟着殷无尘慢慢走到寨子外的路口。   赫徒等待已久, 看着他们二人一路从坡上慢悠悠走下来, 早已经不耐烦了, 见到二人近前,脸色难看地说:“你们总算是来了,可叫我好等,磨磨蹭蹭的,要不你们再回去睡一觉,生个娃娃再来带路如何?”   阮秋早知赫徒会对他们不满,没打算反驳,可听见赫徒这话,一时也哽住了,默默低头。   要不是不得不入鬼城,他还真的该先把孩子生下来……   谁也不想大着肚子打架,阮秋想留下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先前却也没想过他会生孩子。   知道肚子里揣着个崽后,阮秋心里一直都很忐忑。   殷无尘也没回应赫徒的嘲讽,面不改色牵着阮秋走过去,淡漠目光扫过路口前的三十余名血符门修士,“都来齐了?现在走?”   赫徒眼里难掩怒火,盯着他们半晌,到底冷哼一声,背着圆月弯刀走向人群中那台轿子。   他的神情有些不甘,僵硬地在轿子前弯下脊背,“老祖,带路的人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阮秋从未见过这位昔日血魔宗六大长老之一的阴无常,闻声心下不免好奇,偷偷地抬眼看去,只见那黑白帐子随风沙摆动,但等了一阵,轿子里外硬是没有半点动静。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赫徒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咬了咬牙,拱手道:“老祖,该入鬼城了!”   那黑白帐子总算动了动,只听一声铃铛声响,轿子里果然有了动静,可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轿子里竟滚出来个五六岁的黑衣小孩,正趴在轿子前沿,脸还埋在木板上。   “哎呀!”   稚嫩的童声响起,不远处观望的阮秋都愣住了,他看着那个短手短脚小孩揉着圆圆的脑袋爬起来,震惊地抓紧了殷无尘衣袖,低声喃喃:“这个孩子,就是阴无常吗?”   殷无尘疑惑地皱起眉头。   却见赫徒站直起来,也是一脸晦气,“怎么是你?”   那小孩拍了拍肉乎乎的脸颊,捡起滚到轿子边缘的铜铃,那支铜铃比他的手都大,他一动铜铃就响个不停。阮秋总算明白方才这铃铛声是从何处来的,心下也是纳闷。   小孩也不怕赫徒,一屁股坐在帐子外,板起脸鼓起脸颊瞪他,“爷爷睡着了,你要去哪里赶紧去吧,吵吵嚷嚷的,烦死人啦!”   他像是很努力才做出自以为严肃,其实憨态可爱的表情,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像个发面馒头,声音也是脆生生的。阮秋听他说话,心下最柔软的深处便仿佛被戳到了。   他向来对小孩格外宽容,尤其是这么机灵的孩子。   不过,原来这小孩是阴无常的孙子吗?阮秋对轿子里被小孩称作爷爷的人更好奇了,低声问殷无尘,“里面的人会是阴无常吗?”   殷无尘也不确定,“血符门的老祖应当只有一人。”   那小孩被这么多凶神恶煞的魔门修士围着也不见丝毫惧怕,约莫是见怪不怪,在人群中,他也很快留意到了阮秋和殷无尘,双眼一亮,抱着铜铃蹦起来,“他们是谁?”   他想从轿子上蹦出来,未料刚跳起来,身后的帐子忽然一动,一杆拐杖从里射出,穿过小孩脖子后的围兜,竟将人吊在了半空!   吓得小孩又是一阵哇哇惊叫,可他随之抱紧怀里的铜铃,又嘎嘎地大笑起来,“爷爷!”   轿子里的人出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阮秋眼睛也不眨一下,盯着轿子。   众人纷纷看向轿子,包括赫徒,只见轿子里传出一声轻咳,随后响起一道轻缓沙哑的男声。   “带路的人找到了?”   这声音听来倒还挺年轻的,殷无尘眸光一闪,不动声色侧身将阮秋护在身后。那小孩费劲地拐杖上脱身跳下来,整了整胸前围兜,转过头就扒拉开帐子,不满地哼哼道:“爷爷,你也被这傻大个吵醒了吧?”   他骂人傻大个,还怕人不知道,故意指着赫徒告状,气得赫徒额角青筋暴起,捏紧拳头。   帐子被拉开后,轿子里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个病恹恹的黑袍青年,长发霜白,眉眼细长,五官秀气,看起来有些阴郁,抬眼往轿子外看来的那一眼,给人的感觉仿佛某种毒蛇一般,锐利而阴冷。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做了爷爷的人,即便他手中握着拐杖,时不时低声咳嗽,血符门众人见到他的第一眼,无不被他一身于魔门厮杀多年而积累下来的阴冷气势所震慑,面面相觑,而后跟着其他人一同跪下。   此刻站着的几人,就只剩下阮秋和殷无尘,还有赫徒。无需解释,阮秋怔怔看着这个气势逼人的黑袍青年,已猜到了他的身份。   血符门的老祖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阴无常。   炼血画符,索命无常。   老一辈的魔门符道强者。   小孩看着众人表现,咧嘴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在看到阮秋二人时,又好奇地眨巴眼睛。   在阴无常这周身气势前,赫徒也不得不低头,咬着牙抱拳,将方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老祖,人已带到,该走了吧。”   “你很着急啊。”   阴无常垂头低嗽,看着一副病弱模样,收回拐杖时动作极利索,他坐在轿子里,一手拄着红木拐杖,一手随意搭在腿上,细长眼眸扫了赫徒一眼,看去慵懒极了,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却直逼灵魂的阴冷。   赫徒直起腰,脸上露出不满之色,“为了聂家宝库,也为了血符门的将来,自然要急!”   阴无常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深吸口气缓了一口气,才拿正眼看赫徒一眼,“哦,人呢?”   赫徒皱了皱眉,转身指向身后的殷无尘和阮秋,“这两个玄极宗的人,愿意带我们进鬼城。”   阮秋心道这还不是你们拿钟长老的性命相逼吗?这话说的好像是他们主动给他们带路似的。   阴无常的眸子缓缓转向二人的方向,殷无尘一如既往平静从容,任那阴冷的视线打量,阮秋却打心底里感到不适,偏头别开脸。   在赫徒没认出殷无尘时,殷无尘就刻意收敛气息,因此在赫徒眼里,殷无尘最多是与他相差不远的修为,或者比他还低了不少。赫徒不认为阴无常需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的耐心早已经耗尽,再三催促。   “老祖,该入鬼城了。”   看着殷无尘二人,阴无常薄唇轻勾,爽快地移开眼。   “那就走吧。”   他回头看向赫徒,笑起来更像一尾周身满是冰冷鳞片的毒蛇,不知为何,又感慨一句,“你的眼光不错,找来的人,能带路。”   什么意思?他认出来了?   阮秋心下一震,握紧殷无尘衣袖,紧张地看向他。   殷无尘只是轻轻摇头,按住他的手背,无声安抚。   赫徒也听出来什么,再次回头看向他们二人,但没等他多想,阴无常手中拐杖一闪而过——   方才拉着轿子前犹如奔丧一般厚重的黑白帐子让众人看清阴无常的小孩已经被捞了回去,听得一声稚嫩的惊呼,两重帐子慢慢垂落,遮住轿子里的人同时,传出一声低哑的笑声——“天黑了,小孩子应该睡觉了,不然,无常爷爷就该来抓走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秋竟然从这一道笑声里听出来几分慈祥,他自己也有些好笑,但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那台轿子,这人好奇怪……   阴无常究竟是怎么就看出来,他们是能带路的人?   不过阴无常已经同意上路,也满足了赫徒的心愿,赫徒虽然对他们二人也有许多疑虑,但是也无意再在白家寨停留,抬手一挥。   “出发,入鬼城!”   血符门众人听命齐齐起身,整装往鬼城方向走去。   赫徒对殷无尘和阮秋已经起疑,招手让一名属下上前耳语几句,便跃上一头巨大的黑狼背上,血符门修士抬起轿子,紧跟上去。   那名属下领着几名修士过来,将殷无尘和阮秋包围起来,语气冷硬,果然没跟他们客气。   “跟我们走!”   殷无尘倒没同这几个元婴期计较,牵着阮秋跟上赫徒和阴无常的队伍,那几人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上去是在防备他们逃走。   但若他们想逃,谁也拦不住。   白家寨外常年不散的风沙雾霾是因受到百里外的鬼城风暴影响,但其实还离鬼城很远,真正踏足鬼城时,就不只是这种小风沙,那里强劲的风暴,是可以撕碎一切的。   从白家寨往鬼城方向走,会有一段很长的路,才算是踏入鬼城城郊范围,这段路只有风沙雾霾,目前来说,还不需要有人带路。   等踏入鬼城城郊,到了风暴肆虐处,他们才需要有人带领避开高风险,找到相对安全的路,才能真正进入鬼城中心的聂家旧址。   这一行人都是修士,不说日行千里,一日百里也是能走的,即便是修为最低的阮秋,贴上神行符走完这段路也不必费什么力气。   没走多久,殷无尘就执意要背阮秋,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虽说大家都在赶路,殷无尘也说过他们是道侣,阮秋还是会脸红害羞。   天渐渐亮了,约莫已快到五更天,在越靠近鬼城就越浓重的雾霾天里,日月星辰的光照不进来,已经不能再依靠天光估算时辰。   阮秋怕被鬼珠操控,不敢睡着,但饮食就寝的习惯一旦养成,被打破的前期难免会难受,他只能依靠吃丹药保证自己的清醒,还得趁殷无尘没留意,偷偷塞了一枚丹药进嘴,便又马上拉紧围住口鼻的面巾。   越靠近鬼城,风沙就越大,这才是阮秋最难受的。   想了想,阮秋低声问殷无尘,“师尊,你累不累?”   殷无尘当做没看到阮秋偷偷吃聚神丹,轻轻摇头,“不过两个时辰,无事。”他看向前方赫徒为首带领着的血符门队伍,淡声道:“再忍忍,前面不远就到鬼城范围了。”   他前世就曾进过鬼城两次,一次去寻仇却不慎鬼珠入体,一次是为了阮秋,找解咒之法。   进入鬼城的路,殷无尘不说熟悉,但也是认得的。   果然,他们往前有了一段路,风沙就慢慢变小了,前面的队伍也冷不丁停了下来,有人在前面高呼一声,“到鬼城城郊范围了!”   阮秋心道师尊说的还真准,便拍了拍殷无尘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刚下地,就有修士来请他们到前面去,该到他们去带路了。   即使远远看到了刻着明州城的界碑,阮秋心底却更沉重,到鬼城城郊了,快见到鬼母了。   他总免不得担忧未知的结局。   殷无尘知他心中所想,握紧他的手,便牵着他过去。   二人过去时,赫徒站在黑狼边上,正低头看着一卷羊皮地图,仍旧停在界碑前不敢妄动。   见殷无尘二人过来,他单手将羊皮卷拉开举到殷无尘面前,看起来还是一副凶戾的模样。   “知道怎么走吧?”   阮秋这才看清,这是一副旧明州城的地图,有用是有用,可是旧明州城的地图不难找到,难的是找到了解鬼城中风暴规律的人。   若是鬼城风暴当真有规律可寻,早就被破了,还需要等到今日风暴减弱,世人才敢入内吗?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这会儿,只能依靠殷无尘。   风沙已停,但要命的风险还在这块界碑范围之后。   界碑之前,还算安全。   这里在鬼城被风暴笼罩后,进入过鬼城的人只有殷无尘,他上两次来时闯过极凛冽的风暴,目前这块界碑之后风平浪静,几缕天光透过厚厚的乌云泄下,看去极安静。   赫徒却不敢进去。   只怕这看着如同一幅画般宁静的鬼城,会要他的命。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过分冷静的殷无尘接过羊皮卷,指尖点在一处,“旧明州城有东西城门,这里,东门郊外,是我们目前所在,离东城门,大抵有二十里路。鬼城风暴,不似外面的风沙,实际上,所谓风暴,也可以称作雷暴,风中蕴藏着几乎可以撕裂空间的雷暴,杀伤力极强,且毫无规律可言,也许此刻看着平静,但只要踏足鬼城,就会引来飓风雷暴,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可能化为齑粉。”   赫徒显然做过功课,不耐烦地打断,“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否则我又何须找你们带路?”   “我是说给我的道侣听。”   殷无尘淡声道:“你可以不听。”   赫徒惊怒,“你!”   殷无尘没理他,将地图递到阮秋面前,接着说:“有风暴在,旧明州城的地图几乎没什么用,但不知为何,风暴只伤闯入鬼城的外人,却不伤旧明州城的建筑分毫,人只要躲进去,能免受风暴部分伤害。小秋,你要记住这张地图,说不定,在我们想要找到规避风暴之处时能用得上。”   阮秋乖乖点头,认真记下这张地图的每一个细节。   这旧明州城的格局,但还没看几眼,地图就让赫徒抢了回去,他听殷无尘说可以躲在屋子里躲避风暴,也想记下这地图的细节。   阮秋还没记完,就被抢走地图,面上也有几分不悦,殷无尘先按住他的手,“我们也有。”   阮秋便被哄好了。   赫徒拼命看着地图,想到目前他们都还没有进入鬼城,又将地图收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鬼城的门口。血影宫那些人都进去两天了,若我们再晚一步,说不定聂家的宝库和功法都会落到他们手上!”   阮秋恍然,“原来你们血符门想要的,还有功法。”   他就觉得不对,聂家宝库的诱惑确实不小,但血符门也是堂堂魔门大派,不至于为了一点宝库就让老祖跟左护法都来拼命,若换了聂家的功法,尤其是那多年前就已在上灵界名极一时的顶级功法天水决就能说通了,飞升的诱惑,果然是极大的。   赫徒也不怕被揭穿心思,坦言道:“鬼母因修炼聂家的天水决,修为远远超出我等同辈,可见天水决的确玄妙,你就不想得到?”   殷无尘漠然道:“于贪婪之人来说,即使让他得到了天水决,也未必能填满他心中欲壑。你说的对,我与小秋不需要天水决。”   赫徒还怕他们要跟他抢,听他说不要,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这不是骂他吗?赫徒冷笑道:“你不要,我要,快说,怎么进去!”   殷无尘转眼望向界碑内,“我只能说,还没有碰到风暴之前,我也无法确定哪里的路线是安全的。但,你凶我道侣的语气,让我现在很不满,我也可以不带你们进去。”   阮秋愣了下,满眼新奇地看向殷无尘,师尊今日,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还会刁难人了。   不过这样帮他出头的师尊,他心里还是很喜欢的……   赫徒脸色黑沉,直接拔刀,“我忍你很久了,小白脸!你是不是忘了,你和你的小道侣现在都在我手里,你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阮秋再次被波及,也很无奈,可那句小白脸……他眨了眨眼,看向殷无尘,也不敢作声。   他这是第一次见人指着他的剑圣师尊,骂小白脸。   殷无尘的眸光冰冷,“试试?”   赫徒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血符门老祖还在这里,你一个人,护得住你这小道侣吗?”   殷无尘反问:“他会出手吗?”   赫徒没再说话,转头看向那被放到界碑前的轿子,只见到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帐子里探出来,微微张着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殷无尘料定阴无常不会出手,“现在,你道歉吗?”   阮秋咬了咬唇,面上紧张,心里却无端端有几分期待,因为他知道殷无尘不会输,可是剑圣师尊为了他跟人争执,他真的开心。   最后,还是赫徒退了一步,收回弯刀,冷着脸同阮秋道歉:“是我失礼了,可以走了吗?”   这阮秋哪里知道。   殷无尘看赫徒脸色铁青,心知这人最大程度也只会这样道歉了,他摇摇头,牵着阮秋往界碑走去,“进来了,可就很难出去了。”   赫徒看着他真的踏入界碑内的范围,果真没有引起任何动静,脸色才好了些,但又不喜殷无尘目中无人的态度,仍是阴沉着脸。   “跟上!”   血符门的人抬起轿子,跟着二人踏入界碑的瞬间,仿佛穿过一层水膜,身后细微的风沙霎时被洗刷干净,迎来了更沉郁的气息。   阮秋怔了怔,跟着殷无尘往前走去,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处界碑,殷无尘见状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还在生气?”   阮秋又是一愣,失笑道:“我没有那么小气,不怕他凶我。但是师尊,我刚才好像……”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掌心下急促的心跳,秋水眸中满是迷惘,“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踏入界碑时,他莫名的有点开心,又有几分酸涩。   这导致他的心跳加快,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   殷无尘皱了皱眉,因阮秋说不明白,他自然也想不通,他只是握紧阮秋的手,“我们走吧。”   “好。”   阮秋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界碑所在。   一行人穿过界碑,往鬼城东城门而去,此时天已大亮,天光难以穿透厚重的阴霾,只泄出几缕微光,落到刻着明州城的界碑上。   一层弧形的微光在界碑上若隐若现,众人走过爬满青苔的界碑,慢慢远去,也未听见一声叹息,随着几乎静止的空气悠悠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打算写到进鬼城后的,然后新人物上线导致剧情延缓,更晚了,啾咪! 第九十章 魔门鬼奴,聂家后人。   进入鬼城城郊后, 血符门的人都比先前要谨慎许多,赫徒也从坐骑黑狼背上下来了,紧跟着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殷无尘和阮秋,而因为方才的争执, 他一路都是黑着脸的。   走了一炷香时间, 前头仍是一片死寂的荒野山路, 可也没人敢放松,唯有殷无尘看上去是最平静的,也叫赫徒等人愈发忌惮他。   阮秋的气息渐渐沉重, 苍白的眉心也微微拧起来。   殷无尘扶住他,“累了?”   阮秋确实是累了,从走过界碑后这一段路,他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他轻喘一口气, 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 哑声道:“没关系, 我再吃几粒丹药恢复力气就好了。”   这几天阮秋一直没有睡过好觉,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跟着他们一路奔波, 显然已撑不住。   殷无尘心中滋味莫名,看着阮秋吞服了几粒丹药。   但他们的步伐缓下来,赫徒就不满了。赫徒冷脸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嘴角抽了抽, 正想说话, 身后不远血符门修士抬着的轿子里黑白帐布一晃, 蹦跶下来一个小不点, 叮铃铃地跑到他边上, 抱住他的腿。   “傻大个,你们走得好快,我跟不上了,背背我!”   赫徒低头对上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头发蓬松,只在脑后扎着老鼠尾巴似的小揪揪的小孩仰着头看他,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   赫徒看了眼后面的轿子,没看到阴无常有什么动静,他面露烦躁,可也抬手点了一个人过来,那人在他面前背过身蹲下,小孩便麻利地爬上去坐在他肩上,指向前面。   “我要追上他们!”   那名属下见到赫徒点了头,这才背着人快步上前。   阮秋服下丹药后回复了些许体力,殷无尘就弯腰背起他继续往前走,低声同他道:“快到了,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快到鬼城了?   还是……   阮秋想到身后那些血符门的人,反应过来殷无尘是在提醒他,他们也快到了甩开血符门的人的时候。他正要点头,一道嫩生生的童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追上你们啦!”   是阴无常的孙子?   阮秋闻声回头,就看到那个孩子翘着小短腿坐在一个血符门修士一侧肩上。昨夜离得远看不太清,这会儿靠近了,阮秋才发现,这小孩生得很是白嫩,大眼睛小翘鼻薄唇嫩红,身上穿着的黑褂子与同阴无常那身肃穆黑袍有着相似的血红图腾,脚上却是一双虎头鞋,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哪有半分他爷爷阴无常的气势?   这小孩好像很喜欢那个铜铃,一直抱在怀里晃着玩。   想起昨夜他还觉得这铃声听着吓人,阮秋心下好笑,忍不住同殷无尘耳语,“他好可爱。”   殷无尘瞥了那小孩一眼,见到他得意洋洋呲牙笑的模样,又面无表情地回头看路,“嗯。”   ‘嗯’是什么意思?   阮秋想不明白。   那小孩委屈地探头过来问:“你们怎么不理我啊?”   阮秋休息够了,让殷无尘将他放下来。殷无尘不放心,让他下地后仍是搀扶着他,还刻意避开那个古怪的小孩,让他走到左手边。   那小孩也催着属下绕过去,眼巴巴盯着阮秋,捧着脸说:“小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   阮秋怔了下,客气地回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小孩笑嘻嘻地捂住脸,“啊啊!漂亮哥哥夸我了!”   阮秋满目迷茫,只好礼貌地微笑,就见这小孩张开指缝从里面偷看他,羞涩地说:“我这么可爱,小哥哥又这么漂亮,我们好般配哦!小哥哥,不如你做我媳妇吧?”   阮秋这回真愣住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吗?   殷无尘听不下去,牵着阮秋让他绕回右手边,侧身挡住那小孩。那小孩噘着嘴又揪着那属下的耳朵让他跟过去,瞪了殷无尘一眼,毫不气馁地同阮秋说:“我叫鬼奴儿,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人为什么老是挡着我,小哥哥,你让他走开好不好?”   看殷无尘当场冷下脸,阮秋这才回过神来,好笑地按住他的手,“师尊莫恼,童言无忌。”   虽说阮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古灵精怪的小孩,但在魔门长大的小孩也不能用寻常的眼光看待。阮秋浅笑道:“我姓秋,他是我的道侣,所以我不能答应你让他走开。”   殷无尘闻言神色稍缓。   却见鬼奴儿鼓起脸颊,眼里含着水花,声音也跟着染上了哭腔,“你都已经有道侣了吗?”   这就哭了?   阮秋有些慌,对于哄小孩实在没什么经验,可他也不想撒谎,忙道:“别哭!你还小,而我已经快及冠了,有了道侣并不稀奇,你以后也会见到更多比我好看的人的!”   鬼奴儿吸溜一声,就将泪花收了回去,瘪了瘪嘴指向殷无尘,“我是小,可他年纪大,等我长大后,你踹掉他跟我,不可以吗?”   “这……”   阮秋不可思议地看着鬼奴儿,冷不防感到身边一阵寒气涌现,他默默转过脸看向殷无尘,就见他向来冷静的师尊此刻脸色冰冷,显然是动怒了,他抿了抿唇,没忍住……   “咳咳……”   阮秋嘴角上翘,笑声差点压不住,急忙用咳嗽掩饰。   殷无尘沉默握紧阮秋的手,阮秋神色一正,立马告诉鬼奴儿,“不可以!我不会跟他分开。”   殷无尘也冷漠地跟鬼奴儿说:“没听说过阴无常有孙子,但鬼奴儿似乎是血符门少门主。”   “对呀!”   鬼奴儿像是半点没看出来殷无尘对他很有意见,反而兴奋地盘腿在那属下宽肩上坐起来,抱起手臂,一脸骄傲地扬起了双下巴。   “血符门少门主,就是我!”   后面不远听见这话的赫徒冷哼一声,不屑地别开脸。   殷无尘看在眼里,淡声道:“看起来,你们的右护法不太喜欢你这位少门主,你如今年纪这般小,阴无常又能再护你多少年?”   鬼奴儿不以为意地摇着手上铜铃,“又是这些话,我都听腻了。喂,小白脸,你是谁,爷爷说,这里除了他,没人能打得过你!”   这句话或许后面的赫徒没有听到,但托着鬼奴儿的修士一定能听清楚,他闻言面色骤白。   而再次听到小白脸这种称呼,阮秋面露无奈,不过……阴无常果然已经看穿他师尊了吗?   殷无尘只淡淡道:“那又如何?”   鬼奴儿探头看他,手挡在嘴边小声问:“那你想逃跑不是很容易吗,可是你没有跑,还带我们进来,你是不是想引来风暴再扔下我们,你不用动手也可以甩开我们啦!”   不说一个五岁孩童是不是真的懂得这些心机,但他说出来了,昨夜与他待在一起的阴无常说不定也有这种想法。比起驮着鬼奴儿的修士青了的脸,殷无尘反应仍是冷淡。   “那你想如何?”   鬼奴儿拿铜铃敲了敲额头,又是一阵叮铃铃的吵闹,皱起脸说:“唔,想不出来,不过我们进来这么久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风暴,我想起了爷爷跟我说过的一个故事。”   阮秋好奇,“什么故事?”   鬼奴儿见他主动动自己说话,双眼噌地亮起来,要说起那个故事,他敲了敲脑门,支吾道:“就是,爷爷说,鬼城以前是一个什么聂家的地盘,然后城里的人都被杀死了,这个聂家就,就开了什么法阵,把鬼城封起来,只让他们自家人进去!”   他前面说得磕磕巴巴,最后一句却极流畅,显然只记清楚了这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句。   殷无尘面色平静地同阮秋解释,“很多人都说,鬼城风暴是聂家人被屠尽前最后的反击,这个封城的阵法,自然不会挡住聂家的自己人,但当年血魔宗为争夺天水诀屠城,自然不会留活口,只有聂如意……”   鬼奴儿凑过来抢话,“对对对!这个聂如意,爷爷昨晚刚说过的,她就是血影宫的鬼母!”   殷无尘冷冷扫他一眼,“据闻,鬼母是这么多年来唯一顺利进入鬼城,且在里面待了几十年还不死的聂家人。你是想说,我们没有碰上风暴,是因为我们当中有聂家人?”   他说这话并没有避着众人,赫徒也听见了,那双凶戾的眼睛猛地看过来,盯着他们几人。   “嗯嗯!”   鬼奴儿惊得给殷无尘拍手鼓掌,“你好聪明!我才说了一点点,你就猜出来我要说什么了!”   殷无尘不领情地别开脸。   阮秋扶额,这暗示很明显了。   鬼奴儿一脸挫败地后仰靠在那名属下头上,短手高举起铜铃叮铃铃地晃了晃,分外遗憾地叹息道:“我输了,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聪明人,罢了,秋哥哥就让给你了。”   赫徒背着圆月弯刀大步上前来,神情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人,“你们说的是真的?鬼城风暴不伤聂家人,我们当中真的有聂家人?”   鬼奴儿被吓得跳起站在那名属下肩上,故作凶恶地拿铜铃指着赫徒,“你偷听我们说话?”   他看着身板小,却很灵活。   不过赫徒显然不卖他的帐,一把拨开那铜铃,看向殷无尘和阮秋,“你说,谁是聂家人?”   这态度,是怀疑他们是聂家人?   阮秋愕然。   他师尊的本家还真的姓聂,只不过并非鬼城的这个聂家,若非如此,师尊上辈子跟这一世又何须每次都等待风暴停下才入鬼城?   殷无尘脸上就从未有过慌张的神色,此刻也依旧淡漠,“有又如何,在我们当中又如何?”   阮秋都听不明白,再看四周荒草萋萋,一路走来,根本不见什么风暴,他忽然开始怀疑……   莫非,他们这些人当中,真的藏了一个聂家人?   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叫赫徒心中愈发怀疑,随之眼里涌上贪婪的光,若是有,自然是……   抓出来给他们带路,找到鬼城深处的鬼庙所在。   而这个人会是谁?   赫徒盯上了殷无尘。   在这片诡异的缄默中,血符门的修士中爆发出来一声充满惊喜的高呼——“前面就是鬼城!”   赫徒面露喜色,看向身后修士指着的前方,鬼奴儿也跟着踩上那名驮着他的属下头顶探头看去,只见雾霾缓缓散去,几里路外,隐藏在黑暗之中多年的城池终于现身。   那高高的城楼显露人前,刻着清晰的东城门三字。   阮秋睁大双眼,“到了?”   殷无尘握紧他的手,“嗯。”   阮秋也就确定这是真的到了鬼城门前,也许是太过激动,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变得极快。   赫徒大喜过望,只是能看到鬼城门口还不够,还需要领路的人。他回过头来,冷光一闪,抽出背后的弯刀指向殷无尘二人,神情急切而疯狂,“说!你们谁是聂家人!”   殷无尘不着痕迹地将阮秋护在身后,“你怎么就没有想过,聂家人也许会在我们身后?”   鬼奴儿抱住那名属下的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   赫徒还真被殷无尘那样笃定的神情被吓到了,慢慢回头,他身后自然是一群血符门修士,他心知被骗,顿感屈辱,当即冷下脸,手腕一转,提刀就要砍来,“敢骗我!”   却见殷无尘静静站着,眼睁睁看着锋利无比的刀刃离他的距离飞快拉近,阮秋攥紧衣袖,抿紧苍白的唇,连呼吸都止住了一瞬——   然而,就在刀锋离殷无尘只剩一寸之距时,人群后方突然飞出几道血刃,带着刺骨的腥风,直直射向赫徒脖子与身上各处命脉!   赫徒大惊失色,不得已收刀后撤,几刀劈开血刃。   狼狈而艰险地避开了那几道血刃后,赫徒呼吸未定,低头看着那几道血刃钉在地上,化作浓浓的血水融入泥地极,他才后怕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果然摸到一手黏腻温热的血水,他惊怒交加,扬刀指向后方。   “谁!”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也叫众人大惊,纷纷让开一条道来,连抬着老祖的轿子也吓得放下了。   殷无尘揽着阮秋往后退去,姿态翩然,薄唇轻勾,冷漠眸光中满是讥讽,“你要找的人。”   而看见已化入草丛中的血色浆液变作黑雾散去,阮秋咬了咬唇,微蹙起眉头看着殷无尘。   赫徒怒瞪殷无尘,毫无疑问,殷无尘绝对知道是谁在暗处偷袭他,但也无需他再问,两道黑衣身影飘逸轻缓地落到对面,前者戴着一面恶鬼面具,叫人见之不由悚然。   赫徒握紧刀,神情复杂,也有些浓浓的警惕之色。   “是你……”   聂无欢缓步走到人群前,见血符门修士因为他惊恐后退,恶鬼面具下的眼里闪过厌烦之色,目光随之落到赫徒身上,语气冷然。   “就是你,在找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弟弟来了(害怕 第九十一章 鬼城风暴,妖咒提前。   看见聂无欢现身, 赫徒霎时面色铁青,防备地握紧手中弯刀,“血影宫少主,你竟然还在这里, 你血影宫与我血符门昔日是有些小打小闹, 但也不至于让你偷袭我吧?”   “血影宫少主?”   鬼奴儿一脸吃惊, 忙不迭从那名血符门属下头上爬下去,躲到他身后,小声嘀咕:“血符门少主碰上血影宫少主, 不是我胆子小不敢出头,是血影宫少主比我大好多……”   不过聂无欢正眼都没看赫徒一下,更别提这个躲起来的小不点,恶鬼面具后的目光落到人群后的殷无尘和阮秋身上,冷嘲道:“连这种蠢货都解决不了, 你也配当剑圣?”   “剑圣?”   聂无欢在这个时候现身, 赫徒就猜到他们是认识的, 但没想到聂无欢会说出这一声剑圣。剑圣之名的震慑,远比血影宫少主聂无欢更令人恐惧,若是聂无欢一人, 他兴许还能逃脱,可若这里有一位剑圣,他还刚刚得罪过……赫徒想到这一点, 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但仍抱着几分侥幸看向殷无尘二人。   见阮秋的脸色越发难看, 殷无尘以为阮秋还在害怕聂无欢, 便不动声色将人护在身后, 面无表情地回应聂无欢的嘲讽,“血影宫少主是闲得慌了吗,一路跟着我们。”   闻言,阮秋攥紧殷无尘衣袖,忽而轻喘一声,缓缓抬手扶住胸口,咬着苍白的唇低下头。   聂无欢看不到阮秋的脸,心里就埋怨起了殷无尘,闷哼了一声,抬起手来,五指轻握,冷冷盯上赫徒,“废话少说,血符门跟我血影宫正好有些旧仇,解决完他们再说!”   他话音落下,只见赫徒脚边不远骤然亮起一阵刺眼血光,方才融入草丛的血水竟然由一开始的点点滴滴变作涌泉一般,短短一个呼吸间漫过他们脚边,抽出道道血链。   说时迟那时快,赫徒大骇之余,反应极快地抽刀斩断血链,可其他血符门修士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猝不及防被血链缠上打伤。   看着对面一片混乱,聂无欢勾了勾唇,飞身袭来。   赫徒才脱身便见聂无欢已近身前,手握成爪,离他的脖颈之后一尺之距,那速度太快了,他险些看不清,惊出了一身冷汗,狼狈地后撤,举起弯刀格挡。而聂无欢手中的血光拍上刀面,一掌就将赫徒逼退到半丈外,一击未得手,他也有些不满。   “血符门右护法,不算太差。”   弯刀刀尖深刺入地面,在石子地上擦出一道深坑才堪堪停下,赫徒惊喘一气,闻言面露屈辱,咬牙站了起来,“血影宫少主,你我也算一脉相承,你何至于下此狠手!”   “谁跟你一脉相承。”   聂无欢不屑地嗤道:“少在这里攀亲带故,我不喜欢血符门这个名字,你也给我去死!”   他向来说动就动手,黑影一闪,就近了赫徒面前!   黑影如鹰从天而降,聂无欢运起炼血功,右手血雾涌现,嚣张而又狠戾地拍向赫徒的天花板,赫徒暗骂一声,只得出手反击。他这一手弯刀确实犀利,可聂无欢不用法器,只用一只手就足以碾压他,极锋利的弯刀,被他白皙修长的手轻而易举擒住,而后狠狠一脚将赫徒踹飞出去。   赫徒倒在远处,偏头吐出一口血来,没等缓过气,聂无欢一挥手,灵力化作道道血刃飞出,悉数落到赫徒身上,发出轰然巨响——   沙石飞溅,浓烟滚滚。   聂无欢施施然拂袖,走近那些被满地血水困住的血符门修士,勾唇冷笑一声,“废物。”   不论十圣,聂无欢确实很强,而且是他们这一辈少有的绝顶天才,他的母亲可是令许多魔门中人忌惮不已的聂家守灵人,这个身份,其实在血影宫也令他的地位几乎与他的义父血影宫宫主鬼翳齐平,乃至整个魔门都对他这位血影宫少主颇为忌惮。   见他重挫赫徒,血符门众人纷纷惊恐后退,谁也不敢靠近这位正值盛年的魔门一代煞星。   这时,聂无欢身后的浓烟中陡然飞出一道雪亮的刀光,破风而来,直指他未设防的后心!   聂无欢察觉到危机,匆忙回身,挥出三道血刃。   只听砰砰几声,被击飞的弯刀折回到走出浓烟的赫徒手中,赫徒受了些外伤,看去有些狼狈,他抬手抹去嘴角血水,面色阴沉。   “聂无欢,大家都是血魔宗后人,炼血功你确实是修炼到了巅峰,但也不只是有你会。而且炼血功虽然霸道,也不是没有克星。”   聂无欢挑眉道:“你比我想的要厉害一点,不过听你的语气,你好像是想教训我的样子。”   赫徒看向远处毫无动静的轿子,眉头皱得死紧,到底难忍满腹怒火,握紧弯刀劈向聂无欢,“聂少主不留情面,那我也不客气了!”   “谁跟你客气。”聂无欢冷嗤一声,依旧单手应付。   赫徒的第一刀仅为试探,依旧被一掌逼退落在不远,再低吼一声提刀冲上来,周身忽然涌现一股森冷可怖的黑雾,又如流水一般流向那柄圆月弯刀,再斩向聂无欢时,聂无欢掐诀召出一道血刃,竟当场被那股黑水吞噬化去,眼看弯刀就到了面前,聂无欢不得已双手应对,全力倾出。   修炼炼血功让聂无欢每次出手都是血雾滔天,看去猩红可怖,但这次,他的血雾竟然被那股黑水一点点碾压化去,聂无欢心下大惊,毫无疑问,这就是炼血功的克星。   但这是……   看着赫徒双眼的眼白慢慢被黑水浸染,肤色也变得越发灰黑,聂无欢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天水诀?”   当年血魔宗从聂家抢夺来的顶级功法,据闻修炼至圆满时可突破化神期巅峰,或可飞升!   黑水将血雾吞噬至仅剩护在聂无欢周身的一层,聂无欢几乎扛不住赫徒手上的刀,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低下头向殷无尘求助——   “殷无尘,你还不出手!”   二人交手间四周腥风阵阵,威势骇人,逼得众人齐齐后男風退,殷无尘也护着阮秋到了远处。   观战已久,没想到聂无欢会遇到克星,拦在血符门众人前的聂白已有些慌张,殷无尘却只是神色淡淡地说道:“你也会求我。”   阮秋低着头靠在他身边,攥住衣袖的手青筋暴起。   此时情急,众人注意力都在赫徒与聂无欢身上,聂无欢双手挡在弯刀下,周身血雾只剩薄薄一层护体,已快站不住,他气得不行,咬牙道:“殷无尘,算我欠你的!”   “好。”   殷无尘利落应下。   诚然,赫徒只是依靠天水诀压制住炼血功才令聂无欢一时落了下风,可这样的机会不多,倘若殷无尘插手,死的人就该是他了!   同为魔门众人,赫徒知道,倘若聂无欢这次逃脱绝也不会放过他,他自然不允许杀死聂无欢的机会就这样偷溜,更是拼了全力。   赫徒警惕地用余光盯着殷无尘,握刀的手用力到发白,往下压去。聂无欢的压力更大了,尤其是扛不住回头看到殷无尘还站在那里扶着阮秋时,聂无欢骂人的心都有了。   “你倒是动啊!”   就在聂无欢回头喊人时,一道剑意骤然现身,冷冽金光刺破黑水,似有清越龙吟自遥远之处传来,令人心生震撼,紧跟在聂无欢最后一个字出口之际,穿透赫徒心口!   扑哧一声——   血水从赫徒胸口飞溅到聂无欢的面具上,前者身形剧震,周身黑水缓缓化作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刀口一松,双膝跪了下去。   他眼里的浓黑一点点褪去,露出充满血丝的眼白,看见穿过心口的剑尖,缓缓抬头,死死瞪向远处的殷无尘,到生机飞快湮灭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个人是北岸剑圣。   “殷无尘……”   赫徒一字一顿地喊出殷无尘的名字,咬着后牙根哑声道:“你说过,会带我们,进鬼城!”   阮秋终于抬头,一双秋水眸怔怔看着将死的赫徒。   殷无尘怕阮秋吓到,轻握住他的手将他揽入怀中不让他看,回应赫徒的话却极冷漠,“鬼城门口到了,可惜,你永远也进不去。”   “你!”   赫徒怒从心中起,恨得直咬牙,结果一口气没喘过来,就这么瞪着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见状,聂无欢松了口气,愤愤地回头瞪向殷无尘。   聂白匆忙上前,“少主。”   聂无欢推开他,带着一肚子怨气走向殷无尘,登时吓得血符门的人接连后退,“殷无尘,你把他气死了,其实你才是魔门的人吧!”   殷无尘没理他,轻声问阮秋:“小秋,你怎么了?”   自从聂无欢现身后,阮秋一直没有出声,脸色也很难看,殷无尘握住他的手时还在颤抖。   阮秋低头小口喘息,还没说话,天边忽然劈下一道惊雷,电光仿佛擦着众人头顶而过,他抬头看去,只见黑云堆集山雨欲来,他急促的心跳边快,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进来许久,鬼城终于有了动静,众人纷纷看向天上,只见黑云自鬼城方向缓缓飘来,电光灼灼声如擂鼓,这仿佛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渗人的氛围悄无生息笼罩上他们。   殷无尘神色凝重,“雷暴要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慌乱。   有人惊慌发问:“不是说鬼城风暴不伤聂家人吗?”   殷无尘没理会那些人,牵着阮秋的手往后面的鬼城退去,“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避避。”   聂无欢仰头看着怪异的天象,也皱紧了眉头,大步追上殷无尘,“殷无尘,你等等我……”   “慢着。”   一道轻缓沙哑的声音在这雷声下极突兀地响起,竟奇妙地令血符门众人冷静下来,殷无尘几人回头看去,就见那处安静的轿子门前的黑白帐子无风自动,一柄红木拐杖随之拨开轿子,慢慢走出一个黑袍人。   他轻声咳嗽着,一边慢悠悠笑着说出他们的名字。   “血影宫少主聂无欢,玄极宗剑圣殷无尘,在我面前杀了我血符门的右护法,就想走了吗?”   这位血符门门主终于走出这顶轿子,肃穆黑袍衬着雪白长发,那一张艳丽而苍白的脸显露人前,叫血符门众人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他们齐齐跪了下来,随后高呼老祖。   “老祖!”   感受到阴无常一身恐怖气势,仿佛天边的雷暴都在为他造势,聂无欢很快意识到这个人不一般,当众人喊出那一声老祖时,他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血符门阴无常?”   阴无常身量很高,站起来的他半点也不显瘦弱,身形看着就是一个挺拔的年轻人,他拄着拐杖,细长眉眼带笑,“正是鄙人,血影宫少主,比起你的祖师鬼婆婆,你似乎更天真可爱,那位,是你哥哥吗?”   他那一眼,精准地指向殷无尘,暗示什么他们心里清楚,殷无尘跟聂无欢齐齐变了脸色。   血影宫的祖师,那是鬼婆婆,聂无欢没见过她,在他被义父带回回血影宫前,鬼婆婆就死了,而且……这辈子,聂无欢都没有被人用天真可爱形容过,他立时黑了脸,瞪向殷无尘,“你怎么没说他也在?”   殷无尘道:“你跟了一路也没问。”   “……有病。”   聂无欢气得不想跟他说话,深吸口气,转头问另一个有病的,“那刚才他杀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声,现在找我们还有什么用?”   阴无常笑道:“没什么用,但想找个带路的,爷爷看你就很不错,毕竟是聂如意的孩子。”   殷无尘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觉得聂无欢的身份在鬼城中更方便,打算换掉他找聂无欢了。   虽说他原本也没打算带路。   聂无欢不笨,自然也听出来了,比起被阴无常惦记,他更在意阴无常自称的那句爷爷,气得直冷笑,“阴无常,你一大把年纪了,还进鬼城干什么?还不如回家养老。”   “爷爷年纪是大了,临了了却还有个心愿未了,我与你师祖是旧识,聂少主不若成全爷爷?”   好在聂无欢带了个面具,不至于让别人看到阴无常口头占他便宜时他气到失控的表情,他化血雾作长剑,紧握在手,“我若不呢?”   阴无常笑眯眯的,细长眉眼透着一抹蚀骨的阴冷,拐杖轻轻落地,震起一股无形气流,遍地易碎的石子随之颤颤悠悠地浮起来。   “你不听话,我会不高兴的。”   聂无欢低骂一句有病,眸光一沉冲了上去,“那我得先领教一下你们这些看东西的实力!”   阴无常轻叹道:“也好。”   他一抬拐杖,悬在半空的石子如雨,铺天盖地射向聂无欢,聂无欢冷哼一声,挽了个剑花,将满天石子碎成齑粉,剑指阴无常。   阴无常笑着摇了摇头,手中极轻巧的抬起拐杖,便挡下那锋利的剑刃,任聂无欢的脸耍出花来也丝毫未被撼动。用剑不是聂无欢的强项,他收了剑,便运起炼血功。   但方才赫徒居然能克制他的炼血功,聂无欢还是有些忐忑的,却见他的手带着刺骨浓烈的血雾,即将碰到阴无常时,阴无常弯唇一笑,聂无欢心下惊疑,他笑什么?   阴无常脚下终于动了,他收起握着拐杖的手,不紧不慢伸出右手与聂无欢正面对了一掌。   霎那间,红雾翻涌,化为血海,眨眼间吞没二人,阴风骤起,裹着重重煞气,叫人头皮发麻。   而身在局中,感觉到对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功法,却如深海一般浩瀚无垠的深厚力量,聂无欢眼瞳一紧,毫无意外地倒飞出去。   他飞身落下,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仍是满目惊愕。   血雾散开,一身黑衣诡谲的阴无常笑眯眯地收掌,“小娃娃,炼血功,不只你一个人会。”   “我知道。”聂无欢道。   “炼血功,是血魔宗顶级功法。”殷无尘扶着阮秋,道:“聂无欢会,阴无常自然也会。”   聂无欢面露服气,“但是你比我厉害,炼血功有九重,我已修炼到第九重,却不如你。你已经突破了瓶颈,将炼血功修炼至大圆满,就连我义父,都做不到这个程度。”   阴无常笑道:“虽然你嘴甜,但你还是要跟我走。”   他说罢,一层血雾被风吹来,淹没过他的身影,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人影已消失不见。   聂无欢警惕地站起来,左右环顾,分明连一丝气流也没有感觉到,左手却被死死钳住了。   阴无常苍白艳丽的脸凑近他面前,笑容阴冷诡异。   “跟我走吧。”   这个人,还真的跟个鬼一样!   聂无欢双眼睁大,想也没想高声喊道:“殷无尘!”   与此同时,阴无常脸上让人莫名惊悚的笑容一顿,他松开聂无欢,身姿缥缈地往后退开。   却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如影子一般,无声无息。   阴无常面色沉下来,挥出手中拐杖,将灵剑击飞。   那柄金光凛然的荧烛剑缓缓飞回殷无尘身前,聂无欢轻喘口气,才咬着牙瞪向阴无常。   “阴老鬼,欺负小辈是吧。”   阴无常幽幽望向殷无尘,“你比你弟弟能耐一些。”   聂无欢面具下的脸涨红,手握成拳,咬牙冲上去。   “少废话,看招!”   阴无常看他袭来,却是笑了。   殷无尘眉头一紧,他帮聂无欢,可不是希望自己给阴无常送上门的,他抬手掐诀,就要召荧烛剑过去,却被阮秋死死抓住手掌。   “师尊!”   阮秋一开口,便泄露出几分难掩的痛苦喘息,彼时殷无尘才发现他额头上满是冷汗,似乎难受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直往他怀中倒。   殷无尘忙扶住阮秋,“小秋!”   他按住阮秋脉搏,神色越发凝重,“妖咒发作了!”   这才是十四的早上,且看起来,发作有段时间了。   殷无尘哪里还想不到,阮秋方才一直瞒着他妖咒提前发作的事,打算自己一个人熬过去,他着实担忧阮秋,“小秋,先吃药。”   “不……”   阮秋神色急切,心跳也快得近乎要从胸腔内跳出来似的,他咬了咬唇,指向城门方向,“师尊,雷暴要来了,快,快离开这里!”   阴无常拖延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远在鬼城城中的雷霆风暴已经形成,正在往这边席卷而来。风级大,刮得人外露的肌肤刺疼不已,鬼奴儿人小,早被吹得东倒西歪。   殷无尘抱住阮秋,冷声同聂白道:“风暴要来了,告诉你家少主,不可恋战,先躲起来!”   聂白面露犹疑,还是点下头,不顾危险跑了过去。   风暴已快来到,而阮秋体内鬼珠引起的妖咒提前发作,痛苦不堪,殷无尘也顾不得多想,抱起阮秋就要走,腿上冷不丁一沉。   一低头,就对上鬼奴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因为风太大,他手里的铜铃还在叮铃铃乱响。   “带带我嘛,我要被吹走了!”   殷无尘皱了皱眉,再看向远处还在风中缠斗的聂无欢和阴无常,默不作声弹出一道剑气将鬼奴儿捞起来,然后远远抛向阴无常。   “啊……哈哈哈!”   鬼奴儿惊叫起来,声音慢慢变了调,嘎嘎嘎笑起来。   那头被聂无欢缠住的阴无常闻声果然分心,抬头看了眼,掷出拐杖接住往下掉的鬼奴儿。   阮秋身上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只依稀听见什么声音,靠在殷无尘怀中有气无力地问:“师尊,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殷无尘深深看了一眼聂无欢等人缠斗的背影,召出灵剑,飞身御剑而去,闻声哄着阮秋。   “小秋,我们现在入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识海星空,诡异梦境。   风暴从鬼城中肆虐而出, 无视城楼拦截,若要在此时入城,必然要先穿过风暴的缝隙。   于殷无尘而言,风暴一起, 很快就会蔓延到鬼城之外, 届时界碑方圆数十里也不安全, 不如就势进入鬼城,找到建筑暂避。这也是他的经验之谈,他先前就试过几次。   何况现今, 鬼城的风暴变弱了。   此刻阮秋体内的妖咒发作,殷无尘凝剑气于他们周身化为金光防御罩,一边寻找风暴间隙,一边渡灵力入阮秋体内,替他缓解身上的痛苦, 催促道:“小秋, 快吃药!”   阮秋紧咬着苍白的下唇, 攥紧殷无尘的衣襟,体内鬼珠吸收到殷无尘的灵力,他周身痛苦也缓缓减弱, 稍微恢复几分清醒,却是再次摇头,“不……师尊, 药吃过了……”   “什么?”   殷无尘脚下灵剑微顿, 看见前方雷暴轰隆作响, 一圈蕴含着电光的冰冷弧光往外推进, 他折身抱着阮秋从侧面绕开, 才想起走过界碑后, 阮秋确实在他眼皮下吃过药。   他是一直看着,不过阮秋将药倒在手上后吞服之际,殷无尘也看不清他吃的是什么丹药。   “走进界碑时你就……”   阮秋心虚地低下头,“嗯。”   走近界碑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妖咒提前发作,却瞒着殷无尘偷偷吃药,谁料也控制不住。   殷无尘确实有些生气,可看见小徒弟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也只能说:“下次不准瞒我了。”   阮秋飞快点头,想了想又同他说:“我们靠近鬼城时,妖咒就发作了,吃了药也不见好。”   殷无尘思索道:“也许是鬼城影响到了鬼珠,也许……是鬼母又开始动手了。”他忽然在这剧烈罡风中停下来,望着在眼前不远的鬼城城门,“你疼得厉害,我们回去。”   阮秋匆忙摇头,扶着心口道:“不,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而且……”他望着殷无尘,坚定道:“师尊,刚刚走过界碑时,我心里就有个声音,也许我入鬼城会好些。”   殷无尘一直在为他渡灵力,能清楚感知到鬼珠在阮秋体内的躁动,不知是因为他的灵力抚慰,还是因为离鬼城越来越近,鬼珠激动之余,阮秋的脉象确实平稳了一些。   要比以往他渡灵力见效快。   再看已近在眼前的鬼城城门,殷无尘抱紧阮秋,往数丈外那层冷光中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飞去,“好,我们现在入城试试。”   钻进那个洞口,擦着离他们还有些距离的雷暴中心而过。雷暴中心电闪雷鸣,光影重重,几乎看不清楚前路,好在殷无尘凭着周身坚不可摧的剑气,顺利飞入城门内。   这座空旷依旧的鬼城内常年处于风暴肆虐的状态,里面并不比外面安全,天穹黑云重重,不见天光,只有刺眼的闪电在云间翻腾,城中风极大,犹如刀子一般锋利。   擂鼓般的雷声不断传来,震耳欲聋,叫阮秋心跳跟着加快,尤其是从殷无尘怀中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见到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劈下的一道道雷暴时,他下意识止住呼吸。   殷无尘一袭白衣的身影化作一道冷厉剑光,在鬼城中密布如雨林的恐怖雷电风暴下穿行,借着城中雷暴劈下时的刹那电光,寻找着这座黑暗城池中可以避险的建筑。   阮秋咬牙忍痛,借着那一瞬间的光明透过殷无尘肩头看清四周。城门内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四周的建筑都有些距离,而且有着多年前被残忍摧毁的痕迹,不宜停留。   雷暴太过密集,仿佛雨点般噼里啪啦的劈下来,总也有躲不过的时候,殷无尘只得出剑,入城小小一段路,走得阮秋心惊肉跳。   这里几乎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殷无尘周身的剑气在雷暴下慢慢削弱,终于在躲过一处雷击时破碎,刚猛的飓风掀起飞石,几乎将他怀里的阮秋掀飞。四周都是刺眼的电光,阮秋眼睛都睁不开,埋头躲在殷无尘怀中,揽在腰间的手也越发用力。   到了此刻,阮秋总算明白,为何多年来那么多人都不敢乱闯鬼城,又为何殷无尘先前从来不带他来鬼城,因为没有殷无尘这样的实力,哪有信心闯过这等酷烈的风暴?   殷无尘握着荧烛剑硬抗下一道雷击,抱着人飞身往前而去,还不忘安抚阮秋,“前面有个地方可以暂避风暴,别怕,很快就到!”   阮秋不疑有他,他坚信殷无尘可以带他闯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从黑压压的天际劈下,正对着殷无尘后心,阮秋顿时忘了身上的疼痛,想也没想扑上去抱紧殷无尘后背,电光已至殷无尘身后,雷鸣才轰然响起!   阮秋的手正好挡在殷无尘后心,也是那束电光劈下的方向,殷无尘敏锐察觉,于同时闪身躲开,挥出一剑劈向身后。那束电光离他后背仅有一尺之距时却毫无预兆地分成三束,且都偏离了方向,映着阮秋惨白的手背,最后滋滋响着没入地面。   阮秋亲眼看着,双眸怔住。   殷无尘偏头看了一眼,只道好险,再看向前方不远隐藏在黑暗当中的建筑群,身影如闪电般,趁着风暴暂缓的这一间隙,极快地抱着阮秋往那边走去,顺利进了宅子。   这处宅子很大,也有一定程度的破损,写着聂家的门匾就掉在门边,昭显着主人的身份。   殷无尘一脚踹开破旧房门进入屋子后,一路追在他们身后的雷暴不再近前,仿佛被那扇几乎挡不住风的旧门隔绝开来,轰隆隆的震慑几下,便如潮水般缓慢褪去了。   他先前说的果然不假,鬼城中才有躲避风暴之处。   殷无尘回头看了一眼,才放心地将阮秋放下来。   “没事了。”   阮秋长松一口气,由着殷无尘搀扶,坐在一处碎石堆上,缓了口气,抬头打量起这屋子。   这约莫是一处厅堂,遍地破碎的摆设与瓦片碎石,西边的屋顶破开一个大洞,好在雷暴没有劈进来,只有时不时闪烁而过的电光照进来,映得杂乱的屋子里一片惨白。   殷无尘凝剑气在门前设下结界,挡住门外的飓风,回身扶住阮秋,神色凝重,“我有剑气护体,一道雷伤不了我,可你不一样,这次算你侥幸,小秋,下次不可乱来。”   阮秋乖乖点下头,他知道殷无尘在后怕,但若有下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挡下那道雷。   殷无尘大抵也猜到阮秋的心思,眸中有几分无奈,伸手道:“伤到了没有,手给我看看。”   阮秋将双手递过去,面上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秋水眸却亮晶晶的,“我没事,师尊看。”   殷无尘不放心地握住他的双手翻来覆去地查看,看他双手白皙干净,没有半点伤痕,才算放心,顿了下,他狐疑地抬眼看阮秋。   “小秋,你,不疼了?”   阮秋被问得一愣,眨了眨眼,方才太过紧张,尤其是进门前差点被劈到那一下吓得他忘了周身疼痛,这会儿总算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经殷无尘提醒,他才发现……   “好像是不疼了……唔!”   但没等他缓口气,他心跳猛地加快,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腔,同时,方才消失过片刻的痛苦又重新笼罩着他,他睁大双眼,用力扶住衣襟,猛地喘了一大口气。   比先前更加剧烈的痛苦自四肢百骸涌上来,阮秋栽倒在殷无尘怀中,双眸泛起血丝,疼得说不出话,殷无尘忙扶住他给他渡灵力。   这次,殷无尘清晰地感觉到了阮秋体内的鬼珠在作祟,他源源不断将灵力送往鬼珠所在,鬼珠却不知餍足一般,疯狂吸收着他和阮秋的灵力,殷无尘一时竟挣不开手。   他也没挣开阮秋,想要阮秋舒服些,他就只能任由鬼珠吸他的灵力,但他还是担心阮秋。   “小秋,药呢?”   阮秋疼得有过一瞬昏厥,察觉到经脉中有大量灵力流入,涨得有些难受,他惊悚地回过神来,他咬了咬牙,推开殷无尘的手,双手颤抖着将储物戒里的丹药瓶取出来。   “师尊……”   殷无尘接过药瓶,倒出丹药数了数,这种无需双修也能缓解阮秋体内妖咒的药他一共给了阮秋十粒的量,如今一算只剩七粒,可见阮秋方才确实吃过一粒,他也顾不上今后怎么办,挑出来两粒,将剩下的放回去,便喂到阮秋嘴边,“先吃药!”   阮秋浑身痉挛地倒在殷无尘怀中,一手本能地护着小腹,另一手已经在掌心抠出一个个血印,殷无尘费了一些力气将两粒丹药喂进去,又握住阮秋的手,继续渡灵力。   大股大股的灵力撑得阮秋经脉胀痛,但远没有鬼珠反噬带来的痛苦汹涌,阮秋咬着牙将额头抵在殷无尘肩上,一身青色春衫逐渐被汗水打湿,也洇湿了殷无尘的衣袖。   阮秋不想让殷无尘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心知此时或许双修是最好的缓解办法,可不说这里环境恶劣,他腹中还有不足三月的胎儿,也是断然不会同意在这里双修的。   殷无尘也没有此意,若伤了胎儿阮秋身体也会受损,他头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无力感,只能抱着阮秋,扶着他紧绷到僵硬的脊背,一声声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   三粒缓解丹药服下后还是有些作用的,渐渐的,阮秋身体不再颤抖,脱水一般倒在殷无尘怀中,喘息沉重,有气无力地半阖着眼。   殷无尘愈发心疼,垂首吻向阮秋眉心,“小秋。”   阮秋想应一声,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气音。他身上还是疼得厉害,只比方才稍弱一些。他努力攒了些力气,一手颤抖着缓慢盖在殷无尘手背上,开口时声音极嘶哑。   “师尊,可以了……”   殷无尘眉头紧锁,他一直留意着阮秋体内的鬼珠,也知道鬼珠渐渐平缓了些,但阮秋的身体已经很虚弱,而且肉眼可见,阮秋身上的痛苦并没有就此结束,“你还疼。”   “没办法的,稳住鬼珠……就行了。”阮秋疼得厉害时咬破了唇角,血水一干,唇边红艳艳的,口中也满是铁锈味,他眉头紧蹙,拉着殷无尘的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   鬼珠不似先前那样吸收殷无尘的灵力,殷无尘便顺从地由着阮秋,将手覆在他柔软平坦的小腹上,轻声问:“肚子也难受吗?”   阮秋哑声道:“金光咒……”   殷无尘试着探入一缕灵力,见阮秋小腹上浮起一层浅淡金光,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慌,忙告知阮秋,“没事,还在,孩子也没事!”   阮秋放心地阖上眼,“好……”   他脸上惨白惨白的,安安静静靠在殷无尘怀中,叫殷无尘不自觉放轻声音,“先睡一下。”   阮秋轻喘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睁开一双涌上红血丝的眼睛,“不行,我不能睡的……”   睡着了,就会被鬼珠控制。   殷无尘眸光一顿,神色复杂凝望阮秋须臾,反过来握住阮秋无力的手,垂头抵上阮秋眉心,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很轻易便看到了阮秋眼里迟钝的迷茫之色。   “小秋,闭眼。”   阮秋缓缓眨眼,看着殷无尘满是认真的桃花眸一阵,才反应过来,虽然不明白殷无尘为何让他闭眼,他也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睛。   “闭眼,做什么?”   阮秋闭眼只见一片黑暗,缓了口气,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忽然眼前一亮,有明亮的星辰陆陆续续点亮了他眼前这片昏暗,星云璀璨,浩瀚的银河在他面前缓缓流淌。   他没有睁眼,神识已被牵引着进入殷无尘的识海,殷无尘抱着他坐在岸上,苍茫无垠的海尽头连接银河,满月当空,月色皎洁。   殷无尘垂眸望着阮秋,揽在他清瘦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小秋,这里还是你喜欢的样子。”   阮秋怔怔地看着这片夜空,唇角上扬,笑叹一声。   “师尊……”   九岁那年,殷无尘给他服下火心果后,还未正式开始修炼的小阮秋根本难以消化火心果那强烈的药性,他疼得厉害,大抵比现在还难受,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那里了。   那年,九岁的阮秋对实际上第一次见面的殷无尘表达了他到死都不能重见光明的遗憾。   然后……   然后,殷无尘将这个现实的小瞎子进入他的识海,让他看到了一片夜空。可看不见的日子本就与黑暗无异,小阮秋还以为自己的神识也瞎了,所以,才有了这片星河。   一个瞎子,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光明,即使只是殷无尘匆匆搭建的识海内境,他也满足了。   一如九岁那年的小瞎子,看到这片星空,阮秋忽然就忘了身上的痛苦,他贪恋地看着天上明月,眸中含笑,“师尊可知,当年你让我看到这片星空时,我在想什么?”   那时候,独自一个人躺在这片星空之下的小阮秋,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急切的向往与期待。   殷无尘当年只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便顺手救了,对九岁的阮秋他的印象不深,闻言,他也有些好奇,“在想什么?”   阮秋看向他,声音沙哑,“我想见到你,殷无尘。”   他那时不知帮他偷药的人会是冒充殷无尘的聂无欢,但他那时想见的,就是这个在他绝望时毫无预兆将光照进他眼前的殷无尘。   殷无尘怔住了,定定看着阮秋一阵,眸中愈发温柔。   他轻轻拨开阮秋额前的湿发,温声哄道:“好。你累了,我守着你,放心睡一会儿吧。”   阮秋气息虚弱,也无力再多说什么,凝望这片星空须臾,他竟真的安心许多,倚靠在殷无尘怀中,鬼城风暴、鬼珠反噬,这些仿佛一瞬间离他很远很远,他真的累了。   他闭上了双眼,忽觉耳边一阵温热,很快便又退开,只剩下殷无尘的温声轻哄,“睡吧。”   清冷的嗓音犹如催眠的夜曲,阮秋慢慢地忘记了旧屋外肆虐的风暴,逐渐陷入沉睡当中。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潜意识里都是极疲惫的状态,梦中浑浑噩噩的剖开一片暮色,映在山涧之上,站在桥边的阮秋双眼有些呆滞,愣愣地看着四周。   梦里没有任何声音,过分安静,却有一人站在桥上。   那人穿着一身锦衣,因为背对着阮秋,阮秋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挺拔的背影看出来,这是个清贵年轻的男人。这绝不是阮秋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梦中的他不会想现实那样想太多,只遵循着潜意识,朝那边走去,却见暮色将尽,一道较小的身影擦着阮秋跑上石桥,扑进男人怀中。   阮秋停下脚步,看着桥上相拥的一对男女,不知为何,心中愈发好奇,也跟着走上石桥。   那两人背对着他,犹如一出静止的皮影戏,拥抱着站在桥上。阮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急切地想知道什么似的,走到了那两人身后,伸手拍上那锦衣男子的肩头。   不料只是轻轻一拍,那锦衣男子高大的身影竟就化作了齑粉。阮秋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心底莫名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恐惧,转而看向剩下那名青衣少女,却见那少女缓缓转过身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闯入阮秋的视线!   “不!”   阮秋骤然惊醒,一睁眼,残破屋顶上光影闪烁的破洞撞入眼帘,令人烦躁的雷鸣声声声不绝,他还未反应过来身在何处,惊觉腹部泛凉,正要低头就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别动,还差一点!”   是殷无尘的声音。   阮秋长出一口气,抹去额角冷汗,抬头看去,他还在那处破屋里,躺在殷无尘的雪白外袍上。而殷无尘正二指掐诀,在他小腹上凝神画符,俊美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师尊?”   阮秋出声时也为自己仿佛被沙子碾过的破碎嗓音惊了一下,轻咳一声,迷茫地看向他半解的衣衫下平坦小腹上冷光灼灼的符印。   符还未成,殷无尘额角已经悄然滑落一滴冷汗。   终于,殷无尘完成了最后一笔,那道灵符没入阮秋白皙的肚皮下,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殷无尘身形一晃,竟是险些跌倒,阮秋见状撑着起身,匆忙拢紧衣襟,双手扶住殷无尘。   “师尊,你怎么了?”   殷无尘就地盘膝而坐,运功调息一番,阮秋耐心等着,才后知后觉,他身上已经不疼了。   方才又梦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的惊悚,已经被这份疑惑压下去,阮秋看了看他师尊苍白的脸色,若有所思地抚向他的腹部。一觉醒来,他肚子里多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不多时,殷无尘就撤去灵力,睁开眼看向阮秋,扶着他在身边坐下,“醒了,还疼吗?”   阮秋摇头,又担忧道:“不疼了,师尊做了什么?”   “不疼就好。”殷无尘轻叹道,冷不防将阮秋抱进怀里。   阮秋愈发茫然,就听见他说:“我在金光咒上画了一道符,暂时封闭了鬼珠与你和孩子的联系,但我并不精通此道,鬼母手里必然有能操控鬼珠的法子,我们要尽快找到鬼珠,才能真正解决它对你的影响。”   殷无尘说得如此轻巧,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可见即便是剑圣,做这件事必然也十分艰难。   阮秋心中滋味莫名,咬了咬唇,环上殷无尘腰间。   “师尊,我方才又……”   “没有。”   殷无尘打断他的话,轻抚着他脑后柔顺的长发,“你很乖,只睡了一炷香,没有做什么。”   阮秋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根本控制不住梦里的自己,他不免有些失落,“师尊,我方才又梦到了那双血红的眼睛,她真的是鬼母吗?为什么总是闯进我的梦境里面?”   殷无尘眸光一沉,松开阮秋,扶住他双肩说:“鬼母心思毒辣,总有许多别人意想不到的折磨人的法子,小秋别怕,我会一直守着你的。过了这几日,就不会有事了。”   阮秋忧心忡忡,“好。”   忽地,殷无尘神色微变,牵着阮秋起身,望向电闪雷鸣不止的破屋门外,“有人来了。”   外面吵得厉害,阮秋根本听不清有没有人靠近,殷无尘却是如临大敌般,将他护在身后。   阮秋低声问:“是谁?”   殷无尘没说话,只是皱眉。   正如他所言,阮秋盯着门前看了一阵,果然见到几道黑影被电光映在窗纸上,只听外头雷声轰轰,一道惊雷险险劈在庭院中,紧跟着,一行人穿过风暴出现在了门前。   走在前面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个恶鬼面具。   阮秋虽然对聂无欢有过恐惧与怨恨,可先前聂无欢也算是帮过他们,见到人在这风暴中活着出现,他也暗自替聂无欢松了口气。   聂无欢见到他们也很是惊诧,“你们还真在这里!”   然而殷无尘的脸色冷如冰霜,“你带了什么人来?”   还有其他人?   阮秋闻言跟着看向门前。   一道高瘦的黑影站在门前,灰白长发在风中飘扬,一杆红木拐杖拄在门前,正是阴无常。而鬼奴儿趴在他背上,一见到他们,就兴奋地晃起手中铜铃,呲牙笑了起来。   “找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聂家怨魂,旧宅暗道。   鬼奴儿嘎嘎笑出声时, 殷无尘毫无预兆地出手!   聂无欢只觉一阵凉风擦肩而过,那白衣冷肃的身影已到了门前,长腿狠狠踹向阴无常,阴无常反应也极快, 腰身一折轻巧地躲开, 却见殷无尘手中还未出鞘的长剑紧跟着袭来, 转眼间二人已经在门前交手数招,但都压制着实力,没有动用灵力。   趴在阴无常背上的鬼奴儿滋儿哇地乱叫, 听起来兴奋居多,大笑着喊道:“爷爷打他!”   阮秋怔怔地站在火堆前,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聂无欢却抱着胳膊乐呵呵地站在边上看戏。   阴无常掌法玄妙,身形诡谲, 每次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殷无尘的攻击, 但殷无尘常年练剑, 外功刚猛,只见长剑挑飞拐杖,一掌拍在阴无常心口, 阴无常便被逼退到门檐下,霎时间,屋外飓风见缝插针地扑过来, 还未退出旧宅的雷暴蠢蠢欲动。   阴无常扶住心口喘了口气, 闻声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雷暴, 一手抓起鬼奴儿往屋里的殷无尘扔去, 鬼奴儿哇哇叫着扑过来, 殷无尘眸光一沉, 临时收剑,单手拎住人。   这片刻间,阴无常重新踏入门槛,飓风雷暴再次被隔绝在门外,雷鸣嘶吼着它们的不甘。   鬼奴儿被殷无尘拎住后衣领,脸上不见一丝恐惧,扑腾手脚笑得极开心,铜铃乱响一通。   殷无尘皱了皱眉,将人扔回去。   阴无常接过人,摸摸头随手放到地上,一抬手,掉在门边的拐杖就回到了他手里,“不愧是玄极宗的剑圣,你的功夫很不错,打我这个老头子绰绰有余,不过避免毁了咱们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风之处,殷剑圣,我想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动手,是吧?”   见他们停手,阮秋才上前,警惕地站在殷无尘身旁。   聂无欢带着影子一般的聂白走过来,摘下面具,酷似殷无尘的一张脸上是明显的遗憾。   “这就不打了。”   他一靠近,殷无尘就不着痕迹地侧身护住阮秋。   聂无欢看在眼里,还以为殷无尘在怪罪他将阴无常带来了,与殷无尘有七成相似的脸上露出厌烦之色,“不是我想带他来,我们都修炼炼血功,可是这老头子的修为境界比我更高,我怎么甩也甩不掉他,更何况我怎么知道你们也在这里避风暴?”   他不是很在意殷无尘怎么想,不过在发觉阮秋在殷无尘身后看过来时,他下意识放轻声音。   “你怎么也来了,这地方这么危险,殷无尘逼你的?”   前世害死他的仇人,如今却站在他面前关心他,阮秋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回答,就被殷无尘握住手,他抬眼看去,就见殷无尘一脸冷漠地说:“与你无关。”   聂无欢同样沉下脸,“别忘了,小瞎子最早遇见的人是我,是你骗了他,才做了他师尊!”   殷无尘眉头一紧。   阮秋怕他们二人再打起来,忙拉住殷无尘,同聂无欢说:“我知道当年的那个人是你,是我自己误会了,师尊没有骗过我的。”   聂无欢顿了顿,又问:“那你躲什么,你还怕我?”   阮秋哑然,“我……”   他其实还是对聂无欢有恐惧的,因为前世死前聂无欢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但想到九岁那年在山洞碰到的那个性格恶劣却会护着他的假殷无尘,他又知道不该这样。   聂无欢见阮秋支吾其词,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殷无尘趁机再次将阮秋拉到身后去,“不知道说什么就不必多说,你累了,先坐下休息。”   聂无欢才留意到阮秋过分惨白的脸色,他捏紧手中的恶鬼面具,想上前又想起阮秋先前的回避,便止住脚步,问殷无尘,“他怎么了?溶血丹的解药我不是给你了吗?”   阮秋解释道:“我已服过解药,只是身体有些不适。”   聂无欢追问:“你受伤了?”   阮秋摇头,不知该不该说鬼珠的事,转眼看向带着鬼奴儿到火堆边上坐下的阴无常。这两人真不客气,没人管他们之后就走进来了,还一点不见外地用了他们生的火。   殷无尘跟聂无欢跟着看过来,眼下他们之间就算旧仇在,好歹也有一个阮秋在中间缓和,可阴无常同他们都不认识,不久前又都与他们打过一场,要排外也该先找他。   聂无欢率先走过去,站在火堆前看着阴无常,“阴老鬼,你跟了我一路,究竟想做什么?”   鬼奴儿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阴无常拍拍他的脑门,咳嗽一声,慢悠悠道:“不是说了,我缺一个带路的人,你就很合适。”   “我是问你进鬼城干什么!”聂无欢向来没什么耐心,只是忌惮阴无常比他强,他的炼血功或许可以跟殷无尘一斗,但今日不仅被赫徒那天水诀压制,也斗不过境界高于他的阴无常,聂无欢心中憋屈得很,“你那护法本就会天水诀,你的炼血功又已经修炼圆满,说,你在这时候入鬼城做什么?我不信你是为了聂家宝库!”   这也是殷无尘和阮秋想知道的,阴无常是个不弱的对手,方才殷无尘那么快胜他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没有动用灵力,若全力以赴的话,也有的打,若他是来帮鬼母的……   这就是个祸患。   众人神色警惕。   阴无常看着他们,轻声笑了,“不必担心,我与聂如意向来无甚恩怨,此番入鬼城不为帮她,也不会伤她。当年血魔宗闯入明州城屠杀聂家人时我也在场,如今再来,不过是故地重游,了却一番当年未了的心愿,我只需要你们带我进入鬼庙。”   聂无欢俨然不信,“你不是来过鬼城吗,你的修为那么高,非要我带路,自己不能进去?”   “不能。”   阴无常细长眉眼半阖,“聂家被灭时开启了封城法阵,此后多年,只有聂家人可以避免鬼城风暴的伤害,也只有聂家人能进入鬼庙。”他说着望了殷无尘一眼,“兴许殷剑圣会是一位变数,修炼到剑道圆满的境界,世间已罕有敌手,莽撞闯入鬼城,也无需担心会伤及性命。但安全起见,我们爷孙还是跟着聂少主为好。”   聂无欢道:“可我不想带着你们!”   阴无常笑道:“你没得选。”   聂无欢面色阴沉下来。   阴无常微眯起狭长双眼,望向几人,“看样子,你们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去鬼庙,我可以等。我活了几百年,本事不大,耐心也是有的,大家没有异议,便都坐下吧。”   “谁没有异议了?”   聂无欢气得咬牙切齿,可看阴无常丝毫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他总感觉力气好像打在棉花上,只得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阴无常恍若未闻,“方才你们在聊什么,继续吧,我还不困,你们不必担忧会吵到我。”   阮秋欲言又止,看看殷无尘,又看向对面的聂无欢,他们,真的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缄默须臾,殷无尘牵着他走回火堆前,按着他在铺了外衣的石堆上坐下,跟着坐在一旁,同阴无常说:“你知道我和鬼母的恩怨,也早就知道我是谁,却没有告诉你的护法赫徒,任由他逼迫我们带他入鬼城,又亲眼看着我杀死他,你所图之事或许与我们无关,但你能看着我们杀死赫徒而坐视不管,可见他早已令你失望。”   阴无常低头轻咳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殷无尘便接着说:“赫徒一开始说你们是为了聂家宝库而来,后来又说起聂家的天水诀,可在聂无欢出现后,他却又使出天水诀功法,阴门主,他的天水诀是假的吧。”   阮秋低声说道:“即使是假的,却也能压制炼血功,所以他才想要得到真的天水诀功法?”   聂无欢偷偷关注着阮秋,他对殷无尘的话嗤之以鼻,但话从阮秋口中说出,他立时转变态度,靠在柱子上说:“他的天水诀一定是假的,真正的天水诀没这么恶心。”   仔细想来,赫徒使出天水决时周身涌现的那些浓稠黑水,确实可以用恶心这个词来形容。   不过这么一说,阮秋还真的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阴无常轻笑,“你们说的都是对的,赫徒是为了真正的天水诀而来。所以……然后呢?”   殷无尘道:“希望你真的不会站在鬼母那一边。”   毕竟是亲生母亲,聂无欢本能地对殷无尘有所不满,冷哼一声,抄起双臂,偏开脸去。   阴无常笑而不语。   而鬼奴儿托着腮帮子眨巴眼睛看着他们,灵动可爱。在阴无常身边时,他倒是乖得很。   聂无欢突然回过头,俯视着阴无常道:“喂,炼血功共有九重,但当年四大长老出走血魔宗时,各自带走的炼血功功法的第九重都只有半篇,义父钻研数十年也无法突破瓶颈。阴老鬼,你是怎么突破瓶颈,将炼血功第九重修炼至圆满境界的?”   阴无常抬眼看来,笑容阴冷中竟有几分慈祥,“聂少主,我们的功法应当都是一样的,至于我为何能修炼至圆满……炼血功以血为引,而血,不仅是人,更是世间许多生灵的根本所在,将功法修炼至第九重,可牵动生灵根本,控血御魂,但修炼者一入此道,将万劫不复,修炼至第九重更是生死关,你也遇到瓶颈了吧?”   闻言,阮秋下意识看向聂无欢。   聂无欢站直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阴无常,“可是你突破了这个瓶颈,也跨过了生死关。”   阴无常笑道:“谁知道呢。”   聂无欢皱眉,“你什么意思?”   “聂少主,看在你带我们一路进城的份上,老夫给你一句忠告。”阴无常抚摸着鬼奴儿头上的小揪揪,叹道:“炼血功可以带给你战无不胜的力量,同时也能摧毁你。”   聂无欢眸光一沉,拂袖道:“你可以突破瓶颈,我也可以。你已经老了,但我正年轻。”   阮秋抿了抿唇,眉头轻蹙。   阴无常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桌子腿,“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愿你的下场比鬼婆婆好些。”   鬼婆婆与阴无常同为血魔宗六大长老,又是血影宫创始人、聂无欢的师祖,阴无常在聂无欢面前提及鬼婆婆,好像无甚不对,但聂无欢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再问。   再问,阴无常也不会说。   聂无欢深深看了阴无常一眼,转身走到破屋一角。   聂白如影随形,在聂无欢就地坐下打坐调息之时,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角落中为他护法。   阮秋好奇地看着他们,直到殷无尘握紧他的手才回神,对上殷无尘的目光时不免心虚懊悔。   他居然当着师尊的面,盯着聂无欢看了那么久?   好在殷无尘什么也没问,只揉了揉阮秋脑袋,轻声说:“不想睡,也再休息一会儿,鬼城风暴一旦开始,恐怕一整日都会如此密集,等你休息够了,我再带你进鬼庙。”   “嗯……”   阮秋应了一声,抱着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闭目养神。妖咒已发作,好不容易才用三粒丹药缓过去,他不能再随意动用灵力,而外面的风声雷声太大,他也不可能睡得着。   休息一会儿总是好的。   破屋中安静下来,阮秋就忍不住多想,为了聂无欢的生死关,还有阴无常身上的种种疑点。赫徒应该也修炼过炼血功,他在聂无欢动手时使出的应该也是假的天水诀……   莫非,赫徒也知道炼血功的风险?   不过这假的天水诀,修炼起来也未必比炼血功好,看着只能勉强达到克制炼血功的作用。   那阴无常进鬼城有什么目的?他的炼血功到底算不算真的炼成了?他真的不想要天水诀吗……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会帮鬼母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鬼奴儿无聊到睡了一觉,再被雷声吵醒,阮秋也恢复了七成力气,身旁的殷无尘与对面的阴无常都在闭目打坐。   聂无欢还在角落打坐,血影宫长老聂白依旧一动不动守在边上,有着足够的耐心和定力。   阮秋认得他,是因为上一世临死前,被关在血影宫那七日里见过这个人,甚至重伤坠落暗河之前,也见到此人赶过来为聂无欢护驾。   但暗里飞出那把穿透阮秋胸膛再次重伤他的刀,他却记不清也看不清究竟是谁出的手,如今心结解开,那些旧事他也不欲再想。   外面风雷声不断,破屋里也有一道细弱的呻|吟声跟着响起,阮秋看向对面,就见鬼奴儿躺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伸展着四肢,他向来不离身的铜铃被放在了阴无常身边。   阮秋听见他捂住肚子,委委屈屈地嘟囔了一句好饿,不由惊诧地挑起眉梢,犹豫了下,在储物戒中取出几枚松子糖,起身走到鬼奴儿身边蹲下,将糖递到鬼奴儿手边。   “给你。”   鬼奴儿一骨碌爬起来,咽了咽口水,伸手就要拿糖,要碰到时又迟疑地回头看向阴无常,阮秋跟着看去,才发现阴无常睁开了眼睛,那双阴冷的眼睛正含笑看着他们。   阮秋被看得心头一惊。   鬼奴儿却高兴不已,忙不迭接过他手里的松子糖,嘴上甜滋滋地喊道:“谢谢小哥哥!”   阮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在阴无常的注视下,偷偷回头看向他身旁的殷无尘,就见殷无尘也已经睁开眼,还朝他点了点头。   阮秋立时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就从阮秋头上覆盖下来,紧跟着,一只缠着绷带的手递到了他手边。   “有糖吃也不分我?”   “……啊?”   阮秋看聂无欢脸上认真的神色,一时愣住,也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要吃,下意识又在储物戒里找了一会儿,找出最后一枚松子糖,他迟疑了下,将糖放到聂无欢手上。   “家里有个妹妹爱吃糖,所以就买了一点,没了。”   “行。”   聂无欢听来还算满意,弯唇一笑,握手收起松子糖。   什么?   阮秋一头雾水。   阴无常看着他们二人,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引得几人都看了过去。   阮秋指了指自己,见阴无常点下头,他满眼迷茫地看了看自家师尊,说道:“我叫阮秋。”   殷无尘静静看着,并未阻止。   阴无常看着他,若有所思,“阮秋,你也姓阮。”   阮秋愈发迷茫,“阴前辈他也有个姓阮的故人?”   聂无欢轻笑一声,就在阮秋身旁坐下,隔开他跟塞了满嘴糖腮帮子鼓胀的鬼奴儿,“你不会是说聂家覆灭前的少家主夫人,阮氏吧?我可记得阮氏在聂家家灭后将天水诀献给了你们宗主,然后成了血魔宗夫人。阴老鬼,你说这阮氏给的功法是真的吗?为什么你们宗主最后会走火入魔?还有你们四位长老当年为何要出走?”   阴无常半阖眼眸,“当年的事,鬼婆婆没跟你母亲和义父说过吗?宗主太过霸道,到后来愈发残暴,即便是我等跟随他多年的下属,也无法忍受,便一同出走了而已。”   聂无欢捏着手中的松子糖,勾唇冷笑,“这些说辞骗骗小孩就算了,大家都修炼炼血功,当年那位宗主也是,他为了天水诀屠聂家满门,整座明州城数万人都没能逃出你们手掌心。可赫徒也会天水诀,是你给他的吧,让他试着修炼,他每次使用天水诀时必然有所损伤,所以才会不顾一切闯鬼城,要找到真正的天水诀。”   阮秋心下愕然,默默退回到殷无尘身边去,只觉手心一紧,果然被握住手拉着坐下来,他回头看向殷无尘,只见殷无尘面无表情,看似很认真地听着对面二人的对话。   阴无常仍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曾经有人将真正的天水诀送到我面前,但我确实没要。”   聂无欢只觉得他在吹牛,“那你现在还来鬼城?”   阴无常笑了笑,“后悔了。”   聂无欢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目的不纯,对于修炼炼血功的你我而言,转修真正的天水诀说不定真的是一件好事,可是世上哪里还有真正的天水诀,早已被阮氏毁了。”   阮秋低喃道:“阮氏?”   殷无尘目视前方,分明没有在看阮秋,却紧接着低声解释,“便是那位传闻中一手毁了血魔宗的阮夫人,但自从血魔宗宗主被正道剿杀后,阮夫人也失去了行踪,很多人说,她早就死了,在血魔宗被围剿时就跟血魔宗宗主同归于尽。也有很多人怀疑她是故意将假的天水诀献给血魔宗宗主,就是为了给她的夫君聂少主报仇。”   鬼奴儿自顾自捧着松子糖啃,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几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殷无尘说完,握剑起身。   “天黑了。”   “天黑了怎么了?”   鬼城阴霾重,看不清日月更替,聂无欢还想从阴无常那里套出话来,闻言不以为意,以为殷无尘故意耍帅,目的是让阮秋信服他。   殷无尘淡淡斜他一眼,便朝阮秋伸手,扶着阮秋起身,阴无常见状,也拿起拐杖站起来。   “殷剑圣来过鬼城,必然比我们更清楚鬼城境况,可是天黑后,鬼城会出现什么异常?”   阮秋闻言神色紧绷起来。   聂无欢心知这可不是小事,面上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起身,又问:“天黑后会怎么样?”   “确实会出现一些异状。”殷无尘看向阴无常,“你知道的很多,连我来过鬼城都清楚。”   阴无常笑应:“我等了很久,既然无法让聂如意为我带路,她的儿子又始终不肯踏足鬼城半步,我也只能让人盯着鬼城,这才知道,殷剑圣与聂如意之间的血海深仇。”   聂无欢无端端被提及,面色有些难看地别开脸。   殷无尘没再多问,只说:“正如聂无欢所说,当年你们血魔宗屠城,城中数万百姓最后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而聂家随后开启法阵封城,也将这满城怨气封锁在城中,常年风暴不仅挡住了前来寻宝的外人,也在这数十年间将这满城怨气化作尸傀。”   他望向阮秋,声音放轻许多,“鬼城之所以被称作鬼城,也是因为这城中尸傀横行,风暴规律难寻,偶尔会有停止的间隙,而这满城怨气所化的数万尸傀,定会在入夜后现身。届时,即便是这风暴不侵的聂家旧宅,也无法抵挡数量庞大的尸傀。”   诚然,聂无欢确实是第一次来鬼城,被母亲扔下之后,他心中未必没有怨气,而抚养他长大的又是与鬼母话不投机的血影宫宫主鬼翳,二人毫无联系,鬼翳也不会让他来找鬼母。对于鬼城,他不如殷无尘了解,也知道殷无尘没必要给他编故事。   “那些尸傀何时来?”   殷无尘将阮秋护在身后,长剑出鞘,冷光闪过,映在一双清冷眼眸上,也闪过破屋门前。   “来了。”   风暴应声而止,外面的嘈杂声却未停下,风雷褪去,几人才知那些声音竟然是鬼哭声。   门外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废墟里爬出来,几条扭曲地黑影映在门前。   “此处已不能再待,换地方躲。切记不可毁坏太多房屋,否则下次难以再找到避风之处。”殷无尘提醒了聂无欢几人一句,回头叮嘱阮秋道:“跟紧我,不要走散。”   “嗯。”   阮秋也拔下玉簪,即使不能动用灵力,也将其化作青玉剑,握在手中防身,认真点下头。   短短片刻间,破屋四周已经被那些躲在暗处的僵硬尸傀围住,门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具高大青黑的尸傀终于循着人气而来,慢慢现身人前,毫无预兆地扑了进来。   殷无尘出剑同时,屋顶上的破洞便跃下来两条黑影,聂无欢手中血光涌现,化出一条血鞭扫过去,而阴无常也一把捞起瞪着眼张着嘴一脸吃惊的鬼奴儿,将人放到背上。   门前的路被殷无尘一剑清出来,他用力牵着阮秋,往门外跑去,刚出破屋不多时,只见身后的破屋血光骤现,轰然倒塌而下,而阴无常跟聂无欢等人也很快跟了出来。   方才在屋中视线受阻,阮秋只知道屋顶和门前都是那些恐怖的尸傀,如今站在聂家旧宅荒废破败的前庭,看见院中与四周屋顶上密密麻麻的尸傀,他也不由头皮发麻。   城中数万百姓皆化作尸傀……   数万人要杀到何时?当年的血魔宗简直丧心病狂!   尸傀普遍战力不行,他们早就死了,只是被怨气操控对活人下手,不知疼痛,有的动作极快,大多还是僵硬缓慢的,除了一些活着时就有修为在身的强些,也绝非一位剑圣、化神期的血影宫少主、长老以及老一辈的炼血功大圆满阴无常的对手。   不知风暴何时回来,他们的逃避路线受限于这一片有着聂家建筑的地带,这里六人当中,没有人会比殷无尘更加了解鬼城,他抱着阮秋,单手执剑,一头扎向后院去。   这处聂家旧宅太大了,几进几出,也不清楚是聂家哪个旁支的宅子,大抵离嫡系很近。而越往旧宅深处,鬼城特有的一股阴冷腥气就愈发浓郁,叫阮秋腹中有些难受。   阴霾太重,不见天光,先前只能借风暴的电光视物,如今风暴暂歇,天地一片昏暗,他们只能凭借敏锐的视觉与神识判断尸傀所在,深入后院时几乎被数百尸傀包围。   聂无欢一手血鞭挥舞得密不透风,今日被压制许久的他总算找到了证明自己不错的时机,只是这些对手太弱,数量又太多,扫清一片又紧追上来,还有许多掉了脑袋的、只剩一条腿一条胳膊的,都不要命地扑上来,时间久了,聂无欢也就烦了。   他先前还对殷无尘的话很不屑,明明可以打过,为什么要躲起来,现在,他只问殷无尘——   “找到地方躲了没有?”   殷无尘抱着阮秋落到后院一处相对整齐的屋子门前,见屋外屋檐都没有尸傀靠近,拧着眉头将阮秋放下,才回头朝给他们断后的聂无欢几人说:“找到了,到这边来。”   不多时,聂无欢聂白还有背着鬼奴儿的阴无常纷纷来到了门前,身后密密麻麻的尸傀也都追了过来,可不知为何,这些尸傀刚到这处屋檐下便都停了下来,不再近前。   整座院子被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笼罩,聂无欢厌烦地嗤了一声,问殷无尘,“你做了什么?”   殷无尘摇头,牵着阮秋走到房门紧闭的门前,指尖抹过堆积厚厚灰层的门板。阮秋跟着看来,就见到褪色的门板上有一圈怪异的黑红印子,看起来像是干涸的血液。   “这是?”   阴无常眉头一皱,拐杖往下一点,地面厚厚的灰层霎时被震起,拨开雾霾,众人便见到了屋檐下一道黑红而宽长的血线,应当是围着整间屋子的,将这里封锁了起来。   上百尸傀在屋子前来回徘徊,而后慢慢往外面退去,殷无尘猜测道:“看来是这血阵掩盖了我们的气息,同时也是一处防御阵。”   聂无欢挑眉道:“这屋子绝对不简单,进去看看。”   他向来说一不二,说着就要上前推开门,这扇门并未落锁,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开了。   屋中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聂无欢走进去,聂白紧随其后,殷无尘这才牵着阮秋进去,看着聂无欢而摸黑,殷无尘摇摇头,抬手掐诀,屋中的烛火就亮了起来。   这里的油灯还能点亮。   微弱的光芒霎时照亮整个窄小的屋子,将这里简陋的布置映照清楚,阮秋心里紧绷的那口气可算放松下来,适应火光后,殷无尘抄起桌上油灯,便带着阮秋查看四周。   屋子并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完全貌,应当是这旧宅中的一处小佛堂,观音像还保留得十分完好,只是屋中有太过蜘蛛网和灰尘,观音玉像前的蒲团上也积了满满的灰。   阴无常也将鬼奴儿放了下来。   这小孩方才跟着他们见识过那样可怕的尸傀,却好像永远也不知道害怕似的,抱着铜铃观察屋子,嘴角还挂着莫名兴奋的笑容。   聂无欢暗嗤一声,嫌弃殷无尘居然还得点灯照明,快步走到观音像前,“这屋子没什么奇怪的,也就只有这尊观音玉像值点钱。”   殷无尘将油灯放回香案上,腿上仿佛被一个温热的小火炉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并不意外见到因走神跟丢了阴无常的鬼奴儿。   鬼奴儿冲他嘿嘿笑笑,就往后退去,没想到地砖并不平稳,他一屁股,就坐到了蒲团上。   阮秋不由失笑,正想上去扶他,忽然听见屋中响起一阵动静,像是多年未曾运转过的齿轮转动的声音,有些刺耳,呲的一声,叫他立时皱紧眉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众人也都听见了,循声看去。   只见观音像前的香案缓缓往右侧移开,几人都往边上退了退,就见原本香案所在位置的地砖整整齐齐地陷落了一片,层层地砖变作一个个石阶,斜下通往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地下密道,一股灰尘随之涌上来。   “有暗道!”   聂无欢来了几分兴趣,绕过香案,走近这处暗道。   阮秋神色讶然,默默看向揉着屁股从蒲团上爬起来的鬼奴儿,他们方才都没动过什么,该不会是这小孩一屁股坐到了机关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卡文了_(:з」∠)_ 第九十四章 以身饲魔,阴霾终散。   这处地下暗道高有一人有余, 宽有三尺,足以让殷无尘几人通过。殷无尘率先走下暗道,踩在最后一个石阶上,两旁烛台砰一声, 接连亮起来, 光蔓延到很远之外, 又窄又长,阮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神色警惕地抱着剑, 亦步亦趋紧跟着他。   聂无欢带着聂白跟在后面,阴无常爷孙落到最后,刚刚见识过鬼城的尸傀,几人对多年前参与过血魔宗屠城的阴无常都隐隐有些排斥,不过阴无常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暗道里极安静, 只有几人极轻的脚步声回荡不休, 这于没有耐心的人而言是一种煎熬, 尤其是跟在殷无尘和阮秋身后的聂无欢。   走了一段路,见他们二人一直牵着手,聂无欢忍不住快走几步, 低声问阮秋,“喂,小瞎子, 是不是殷无尘不让你跟我说话?”   殷无尘回头斜他一眼, 一手握剑, 一手牵着阮秋, 自顾自望向前路, 往暗道的尽头走去。   阮秋没想到聂无欢会这么问, 也没想到该如何面对聂无欢,一时有些无措,只是看他师尊似乎没有阻止他们交谈的意思,他忙不迭帮他师尊解释,“没有,你误会了。”   “那你怎么躲着我?”聂无欢轻嗤一声,显然很不满,“因为我上次伤了你,你还害怕我?”   阮秋犹豫须臾,还是慢慢垂下头,“是有一点……”   聂无欢登时皱起眉头,放缓语调,“那时我以为你死了,以为殷无尘抢了你的救命药。”   阮秋小声反驳,“那你也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聂无欢欲言又止,于他而言,杀死殷无尘的徒弟不算什么,可偏偏这个没被他杀死的死对头徒弟是多年前的小瞎子,他一时哑然,瓮声道:“你这些年也变了很多。”   实话说出口后,阮秋先前莫名的纠结忽然就释怀了,他怔了下,轻叹道:“你说的对。”   都说相由心生,多年前无忧无虑的小阮秋与现如今的他,差别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他有这么多年的记忆在,恐怕再见到当年的小阮秋,也认不出来那是曾经的自己。   聂无欢看着阮秋侧脸,其实他也记不清多年前与他有过半月相处的小瞎子究竟什么模样了,但他就是记得这个小孩,记得那一声哥哥,他沉默须臾,神色平静了许多。   “当年是殷无尘救了你吧,他后来带你去玄极宗了?”   阮秋轻轻摇头,“是师尊给了我火心果,不过他没有带我去玄极宗,后来有人送我去了。”   聂无欢问他,“找到你哥哥了?”   阮秋回头看向聂无欢,说起那些旧事,他仿佛也克制了前世死前的恐惧,“嗯,找到了。”   “那就好。”   聂无欢脸上是少见的轻松神情,“让你如愿了。”   阮秋认真道谢,“还是要多谢你当年帮我偷火心果,还有那半个月为我压制寒毒的恩情。”   聂无欢勾唇道:“其实你有些时候还是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的,在玄极宗被我抓住时伶牙俐齿骂我的时候,胆大比你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若真想谢我,那就……”   阮秋迷茫地看着他。   聂无欢道:“再喊我一声哥哥。”   阮秋愣住,“……哥哥?”   聂无欢猝不及防,眉头皱紧,眼前青衣少年那张艳若秋水的容颜一瞬间被记忆中九岁孩童狡黠而稚嫩的笑容取代,只是那时的那一声哥哥是敷衍,而今的是充满疑惑。   足够了。   聂无欢笑了起来,轻声如喟叹。   “好。”   他顿了顿,又瞥了殷无尘一眼,“还好你没死。”   阮秋也是一时被他惊呆了,鬼使神差就跟着喊出来,其实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殷无尘回头看了一眼。   聂无欢笑容很挑衅,“你已经知道我不是真的殷无尘,那就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聂无欢。”   阮秋点头,“我知道。”   他低着头,没留意到殷无尘的视线,没忍住问:“听说你们几日前就进了鬼城,怎么还在这里,还有沈灼寒……你知道沈灼寒吗?”   “沈错?知道。”   聂无欢嗤道:“我娘的徒弟,那个小废物。我是想跟他进来的,不过这个小子很贼,我提前进去守着他,也还是跟丢了,反正殷无尘都要进去的,我在这里等他也行。”   阮秋问:“你知道我师尊会来?”   聂无欢盯着殷无尘后背,“鬼城异动的消息早已传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一心要杀我娘报仇,又怎么会没有动作?上回找我要解药时我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殷无尘偏头看过来,“所以你故意找借口派聂白来鬼城打听情况,让我留下来给你护法。”   “我炼溶血丹的解药,是给小瞎子的,你不来我也会炼成。”聂无欢扬起下巴看向阮秋,说:“我不想跟殷无尘说话,但若是他真的要找我娘寻仇,我绝对会阻拦他。”   阮秋眉心紧蹙,“这……”   殷无尘神情淡漠,微微低头同阮秋说:“上次有人闯宗门伤你的事,我还没算账,若他当真要阻止我向鬼母寻仇,我绝不轻饶。”   阮秋神情为难,“呃……”   他们两个分明就在一个地方,为什么说话要他转告?   聂无欢不可能听不到,闻言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   “有些人自己要来送死就算了,还硬要拉着无辜的小徒弟一起送死,未免也太过自负了。”   殷无尘道:“生了眼睛却用不上,不如做个真瞎子。”   聂无欢咬了咬牙,“你再厉害,也不是我娘的对手。”   殷无尘眸光暗沉,“连炼血功生死关都无法突破的人,大抵不适合讨论我与鬼母的胜负。”   聂无欢怒道:“你以为那么容易?”   殷无尘面不改色,“有手就行。”   阮秋看得一脸懵,他们俩为什么会突然吵起来?   好在这时阴无常笑眯眯地开了口,“我不介意你们怎么聊,不过几位,我们好像到了。”   几人纷纷停下,聂无欢与殷无尘纯粹看对方不顺眼,聂无欢冷哼一声别开脸,而殷无尘收回视线,望向前方。正如阴无常所说,这条暗道在一丈外,可算走到了尽头。   阮秋暗松口气,“师尊,去看看?”   殷无尘应了一声,牵着阮秋过去,聂无欢还在生闷气,僵持在原地没动,阴无常见状背着鬼奴儿跟上,路过他时还冲他笑了笑。   走出暗道,眼前豁然开朗。   几人看清里面的状况,都有些许惊讶,里面竟然是一个极宽敞的地下室——十八罗汉像坐落在两侧,或站或坐或躺,或笑容满面或青面黑脸,高高俯视门前;入口正前方是一座数丈高的大佛像,看着应是青铜铸成,在大殿四处铜雀烛台淡青色的火光映照下,大佛像面上本该悲悯慈祥的笑容,怎么看都透出几分怪异来。   许多年没有人进来,大殿里空气颇有些沉闷,阮秋跟着殷无尘走到大佛像前,一路也没碰到什么机关,可见这座大殿里多半是安全之所,阴无常也将鬼奴儿放了下来。   聂无欢带人进来时又带上了恶鬼面具,阮秋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猜他可能还在生气。   几人在大殿里大致转了一圈,面上的神情都放松下来,殷无尘这才松开阮秋,“没事了。”   站在大殿里,仿佛被大佛像与周边的十八罗汉注视着,阮秋不由多心留意这些石像,“凡间有些世家的夫人信佛,会刻意开辟一个小佛堂出来供奉佛像,但聂家自家也是修道家族,信佛的人应当不多,竟也会有人在地下修建出这样庞大的佛堂。”   殷无尘仰头望向上面的大佛像,应道:“这处佛堂应该是这个宅子建成之时就有,外面的血阵却不一定。虽然不知这处佛堂原本的用处,可因为建在地下,这里巧妙的避开了风暴和尸傀。也许我们先前都忽略了一点,躲避风暴,还能从地下走。”   阮秋恍然大悟,思索了下,摇头道:“风暴范围太大了,而且在地下难以辨清方向,要在鬼城外从地下走,找到鬼庙,恐怕得耗费不少功夫,也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殷无尘认同道:“有这力气,还不如直接闯风暴。”   阴无常拄着拐杖走来,“看来我跟着你们是对的。”   阮秋看他一眼,默默走开,不想说话。在他眼里,阴无常就是当年屠杀城中数万人的罪人之一。不管什么立场,阮秋认为,身而为人,都绝对忍受不了这种残忍之事。   殷无尘扫了阴无常一眼,神色比先前要冰冷数倍,显然是在警告阴无常,转身跟上阮秋。   这些罗汉像下堆放了几层箱子,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阮秋过去看了一阵,拿玉剑挑开一个箱子,霎时被里面堆满的灵石晃花眼,他闭了闭眼,又将边上的箱子打开。   这些箱子里,竟然都是灵石灵宝。   “都是灵石珍宝?”阮秋有些诧异,“这个地下佛堂,该不会是这家人用作藏宝的密室吧。”   聂无欢也知道跟殷无尘待在一块早晚他会被气得动手,所以离他们远远的,见状也打开了对面那些罗汉像下的箱子,数十个箱子,里面果然全部都是灵石和金银财宝。   鬼奴儿哇地惊叫一声,跟着阴无常跑过来,肥肥胖胖的手抱起一枚灵石,眼睛亮晶晶的。   聂无欢拂袖挥去灰尘,在靠近大佛像的一个大箱子里取出一张烫金帖子,随即嗤笑出声。   “这就是宝库,聂家人好算盘。”   他抬手一扔,那帖子就飞了过来,殷无尘抬手接住,阮秋好奇地凑过去,念出上面的字——   “本家少主大婚当日,血魔宗贼人趁机闯入城中屠杀百姓,数日前本家被贼人所困,城门被封锁,吾等自知在劫难逃,只能将儿孙藏于此处,只盼有后人能逃过此劫。佛像后有机关,暗藏一卷天水诀,望尔等早日修炼大成,为我聂家报仇雪恨!”   阮秋念完,心中也有万千感慨,仿佛已身临其境,看到多年前聂家旁支为了留下香火血脉而在被屠杀之前做着最后挣扎的景象。   聂无欢早已看完信,往佛像后面走去,阴无常拿拐杖轻轻敲了敲鬼奴儿肩膀,也跟了上去。   殷无尘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也只好牵着阮秋跟上。   “走吧,去看看。”   大佛像后只有两盏烛台,幽幽青光无声照在这片昏暗的角落里。阮秋二人跟上时,就见到一地的白骨,聂无欢几人绕过骸骨走到大佛像正后方,地上几具尸骨已经散架,看头颅骨大小,肉眼就能分辨出是孩童的尸骨,阮秋看着不忍地暗叹一声。   殷无尘揉了揉阮秋的头发,牵着他绕过那些尸骨。   聂无欢跟聂白分开查看,他正蹲在大佛像后的一具尸骨前,从骨架看起来,那是一具成人的尸骨。而阴无常却走到了大佛像下正后方,三尺位置的一块青砖被翘起,里面早已空了,只剩黑漆漆的一个洞口。   一截截断的手骨落在青砖边上,不远是一行没有写完的血字,字迹看着有几分滑稽稚嫩。   几人依稀能从字迹中分辨出内容,那上面写的应该是——有血魔宗贼人混入密室,聂家的孩子拼命杀死贼人,保住了天水诀,但很遗憾的是,这些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殷无尘轻叹道:“这些孩子的遗言说保住了天水诀,但天水诀还是被取走了,这个人,也许就是在上面布下防御尸傀血阵的人。”   阮秋垂眸看着,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大抵是因为他不久前刚刚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对这些聂家人拼命想保住却都没能活下来的孩子如此惨烈的死法,实在难以接受。   聂无欢从那具成人尸骨边上取出一枚墨玉牌,起身扔给阴无常,“是血魔宗的东西吧。”   阴无常眼睁睁看着那块墨玉牌滚落到脚边,俨然没有去捡的意思,只看了一眼,“不错。”   阮秋完全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冷静,不由捏紧拳头,稍稍冷静了下,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脸。殷无尘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又望向青砖边那具被盖上衣袍的幼童尸骨。   “在他们同归于尽后,一定还有人来过这里,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话音刚落,聂白就如影子一般冒出来,拱手同聂无欢道:“少主,外面发现一具尸骨。”   聂无欢问:“在哪儿?”   “少主随我来。”聂白侧身让开道,余光瞥向阴无常,“看起来,那应该是血符门的人。”   闻言,众人都顿了顿。   血魔宗屠城时,阴无常还是血魔宗宗主的属下,六大长老之一,还未创建血符门,如此一来,这血符门的人是聂家开启法阵封城后才到的鬼城,是取走天水诀的人吗?   聂无欢回头看向阴无常,倒也什么都没问,只让聂白带他过去。殷无尘依旧没急着跟上,还拉住了阮秋,等到阴无常带着鬼奴儿跟上去后,才慢悠悠牵着阮秋跟过去。   阮秋也在观察阴无常,边走边低声问:“师尊,你说有没有可能,赫徒修炼假的天水诀,也明显不是阴无常的对手,说不定真的就像聂无欢说的那样,这假的天水诀就是阴无常给他的,而这假的天水诀,也是阴无常派人从这个地方带出去的?”   殷无尘道:“阴无常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但魔门之人大多狡猾,我们还是要当心。”   阮秋点头,“嗯。”   被几人明里暗里的针对,阴无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自然,鬼奴儿也一点也没听进去似的,闲下来就抱着阮秋给的松子糖慢慢啃。   聂白说的那具尸骨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一处罗汉像背后,前面有几层箱子堆积,这角度可以透过其中间隙窥见暗道入口,若不留神,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那具尸骨身上的黑色衣袍还能看出来衣料材质,只是身躯早已风化成白骨,大抵是因为死前一直靠着石像,变作白骨后尸骨也紧挨着石像,但与其他白骨有些俨然不同的一点是,这具尸骨是黑色的,犹如干涸多年的血液的色泽渗透到了骨髓里。   聂白之所以确定他是血符门的人,是因为这具白骨指骨上有一枚血玉令牌,大大的‘符’字刻在上面,很难让人猜不到他的身份。   聂无欢只看了阴无常一眼,都无需多言,阴无常就已经颔首,“看起来,是血符门的人。”   聂白从那具尸骨身上捡起一卷由白玉做成的玉简,拭去上面的灰尘后,双手递给聂无欢。   “少主请看。”   聂无欢接过看了一眼就拧起了眉头,手腕一转,将玉简展开给几人看,上面竟是一片空白。   阴无常道:“什么都没有。”   聂无欢满眼讽刺,“是啊。”   阮秋迷茫地看着几人,余光瞥见那具尸骨手边的黑袍下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掀开那层黑袍,发觉下面是本书页泛黄的旧书,他眨了眨眼,将那本书捡了起来。   因为是旧书,书页都已变得很脆,阮秋怕弄坏了,手上没敢用力,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   几人都看着,不说有殷无尘看着,他们不方便动手,他们此刻看着也都没有抢书的意思。   阮秋翻开书页,看清上面清丽的字迹后稍稍一怔,一目十行,认真地看着,很快翻过了几页。聂无欢难得耐心不错,抱着手等他看完,却见阮秋翻过十几页后后面却都是空白的,可见这本书的主人那时就已经不再写下去了,又或许是不能写了。   阮秋若有所思地合上旧书,回头看向殷无尘,见殷无尘点了头,就将这本书给了聂无欢。   聂无欢接过书也不着急看,问他:“写了什么?”   “这书上写的是一个叫阴岐的人记录他一路进入鬼城,然后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的经历。”   阮秋欲言又止,想到书上那些详细得足以让他解开心中许多疑惑的内容,又轻叹一口气。   “他,是阴门主的徒弟。”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阴无常。   却见阴无常垂眸望着面前这具尸骨,似乎有些走神,等了一阵,才平静地抬头看向几人。   阮秋神色复杂地看着阴无常,“阴岐自小也修炼炼血功,在入鬼城前,他知道了炼血功的弊端,所以想转修天水诀。但他知道阴门主手里有天水诀,所以,他费尽心思偷了阴门主珍藏的天水诀,却不料那是假的,而他,也因此被逐出血符门。”   阴无常牵动嘴角,笑容透出几分阴冷,“阴岐确实是我的大弟子,还在血魔宗时他就跟着我了,可他却要偷天水诀,五十年前,我就将他逐出血符门,再不是师徒。”   阮秋咬了咬唇,“可若是……他是想为你偷天水诀呢?阴门主,阴岐没有修炼到炼血功第九重,他之所以发现炼血功的弊端,是因为你遇到了生死关,他不明白你手中明明有天水诀却一直没修炼,也在知道那是假的天水诀,被逐出师门之后,仍然选择独闯鬼城,寻找真正的天水诀……阴门主,你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阴无常笑问:“怎么死的?”   殷无尘方才站在阮秋身边也看了大半,闻言淡声道:“非聂家人,无法修炼聂家珍藏的这一卷天水诀,甚至根本看不到心决,所以阴岐用了很多法子,耗费十年在此地修炼。后来……他说,他看到了心决,不过,他似乎并没能成功炼成天水诀。”   聂无欢听他们对话诡异,于是低头翻起这本旧书。   一开始正如阮秋所说,书上记载的是这个叫阴岐的人从进入鬼城后就开始记录下来的鬼城风暴规律、尸傀行动规律的烦琐细节。   为了进入鬼城,阴岐耗费了不少功夫,终于找到了在风暴中躲避的规则和避风之所,也在一次重伤之时逃入这处宅子后,机缘巧合找到了这处密室,取出了那卷玉简。   若无意外,这玉简就是这家聂家人留下的天水诀。   得到这卷玉简于阴岐而言,却叫他的心情大起大落。   连着几页书纸上全是他因为无法看到玉简内容的痛苦,也可以看到他撕掉了很多纸页的痕迹,他的字迹由清晰变得潦草,大抵是无处可以诉说,他写了上百个为什么……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据他所说,这卷玉简必然是天水诀,可只有聂家人可以看到上面的心决,而他修炼的是炼血功,所以他冒险用禁术吸收了死在这里的聂家人的残魂,想借此窥见功法。   后来……   他好像成功了。   他也被禁术反噬而死。   他用血在书上留下了遗言。   “一入魔门,无路回头。阴秀竹,可恨我已无法将真正的天水诀带回血符门,也无法让你后悔,而你,此生也得不到真正的天水诀。不知道血符门的将来,会是如何。”   他似乎释然了,又似乎还带着几分怨恨,先前说他看到了心决,但他并没有誊抄下来。   聂无欢看完,“阴秀竹?”   鬼奴儿仰头看向阴无常,“爷爷?”   “嗯,是我。”   阴无常神色淡淡,“阴岐自从入我门下后跟了我很多年,从血魔宗到血符门,我待他如亲子,他也忠诚于我,但他更希望我能成为魔门的一方霸主,可惜我未能如他所愿,至于天水诀……我曾经是想要得到天水决,但血魔宗覆灭后,我再也没有说过我想要的是天水诀。阴岐无法接受血魔宗到血符门的起落,最后还是走了歪路,当年被我逐出血符门时,他就立下誓言,将来会让我后悔,我一直都知道他会来鬼城,却不知他死在了这里。”   他看向被扔到聂白手上的玉简,“那玉简也不必再看了,阴岐即便看到了心决,以他当年对我的不满与怨恨,断然不会给我留下心决。这卷玉简,早已经被他毁了。”   阮秋不理解,“只是如此?”   因为血魔宗屠城之事,他对阴无常有了偏见,而亲眼看到为了阴无常进入鬼城寻找天水诀却死在这里的徒弟尸骨,阴无常也没有半点反应,他完全猜不到此人的心思。   不想要天水诀,那,他现在入鬼城又为了什么?   “只是如此。”   阴无常终于叹息一声,“他想要证明给我看,他是对的,只要给了我天水诀,我就能如他所愿,放下一切,让血符门成为第一魔门。他希望,我能变回到当年的样子。”   聂无欢问:“什么样子?”   “当年……”   阴无常眸中闪过一丝怀念,当年,同几位长老随宗主四处征战,一点点将血魔宗推到魔门第一大宗的位置,然后站在万千枯骨和猩红血海堆成的荣耀与扭曲的风光上……   “不重要了。”   阴无常拍了拍鬼奴儿脑门,转身往外面走去,“阴岐人已经死了,就让他长眠此地吧。”   阮秋看着他走远,皱眉道:“他是真的不在意。”   殷无尘见过的人多了,至善至恶,也有像阴无常这种极复杂而又别扭的人,闻言轻按住阮秋肩膀,“不用管他,人已经死了,真相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阴岐于我们而言,只是我们偶然路过遇到的一具尸骨,好好休息,我们明日进鬼庙。”   说起这个,阮秋忍不住看向对面的聂无欢,进鬼庙就注定会跟鬼母打起来,那聂无欢……   聂无欢对阴岐的事也没什么兴趣,他看着那卷阴无常说过已经被毁的玉简,闻言抬头,恶鬼面具后的眼睛看着阮秋,“明日若他去鬼庙,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阮秋坚定地握住殷无尘的手,“我会跟着师尊去。”   “好。”   聂无欢没再劝,转身就走。   阮秋始料未及,又不免有些担心他,“炼血功……”   “我不会有事的。”   聂无欢站定在几步外,没有回头看他,俨然已将他们对立的立场昭显出来,但他说话时,并不似以往那样冰冷,“不用担心我,小瞎子,你自己明日小心一点就行了。”   阮秋顿了顿,“好。”   这个角落里就只剩下阮秋与殷无尘,师徒二人只相视一眼,其中无奈对方都已经清楚。   阮秋道:“师尊,我们走吧。”   殷无尘拉住他,“等等。”   阮秋面露迷茫。   殷无尘蹲下身,在阴岐的尸骨与身后的石像缝隙间捡起一个小纸团,这是他们几人先前忽略的地方。阮秋心下愕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其余几人都回到了大佛像前休息,才跟着蹲下,看着殷无尘慢慢打开小纸团,小声问:“这是什么?”   殷无尘看了一眼,就递给阮秋。   阮秋小心地接过,看完后也是一愣,这张陈旧且满是破洞的纸张上,写的是天水诀功法。   他睁大双眼,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示意他不要声张,点点纸张,继续往下看。   这张纸张太过残破,功法心决前半篇几乎都毁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不上不下的字眼,后半篇能勉强看清楚,阮秋逐字逐句念下来,连呼吸都忘了,看完后又面露迷茫。   最后一句,不是功法心决。   而是阴岐留下的一句话——   师父,那个女人,还在。   那个女人是谁?   然而这已经是阴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阮秋紧张之际不小心用了点力气,整张纸就粉碎了。   他呼吸一滞,瞪大双眼。   殷无尘伸手覆上他的手背,牵着他起身,了然道:“是我方才用了点灵力,否则我们一碰就碎了。没了就没了,不必在意,你我对天水诀并无兴趣,还是去休息吧。”   阮秋想来也是,不过跟着他过去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阴岐最后还是留了功法给阴无常,阴无常却再也不会知道了,还有阴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女人是谁?   殷无尘牵着阮秋回到大佛像前时,阴无常爷孙与聂无欢、聂白分成两处,两两坐在角落里。   鬼奴儿还在吃松子糖,一小口一小口极珍惜地舔着。   路过他们时,阮秋忍不住偷偷看了阴无常一眼。   阴无常极敏锐地看了过来,一眼抓个正着,笑道:“小朋友这么看着我,是想问我什么?”   殷无尘见状带着阮秋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找出两个蒲团,让阮秋坐下。阮秋想到方才他和师尊看到的那张纸条,心情难免复杂,想了想,却说:“我想知道当年血魔宗屠城之后,有多少聂家人活着,你们血魔宗,又是怎么在十年间覆灭的。”   他这么说,远处的聂无欢也颇有些兴趣地看过来。   阴无常看起来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还挺好说话,阮秋问了,便道:“入明州城时,宗主布下万全之计,但聂家人本事也不小,并非没有一人逃出去。你看那聂如意不就是侥幸逃过的聂家人吗?因她是聂家一位长老的后人,鬼婆婆与那位长老有段旧情,就收了她做徒弟。其他的,并非聂姓的人,也有一部分在聂家保护下逃离了明州城,因为他们与聂家没什么关系,血魔宗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如传闻中那样,聂家本家少夫人阮氏将聂家天水诀献给宗主,才逃过一命,也因此,成为宗主夫人。”   阴无常声音沙哑,语调缓慢,“她给宗主的功法是假的,但宗主也不蠢,即便炼血功反噬在即,谨慎起见,还是叫阮氏先行修炼天水诀。为免宗主起疑,阮氏就真的修炼了假的天水诀,一边与正道那些曾经与聂家交好的宗门里应外合,十年间,叫宗主走火入魔,一朝灭了血魔宗。”   阮秋感慨道:“以身饲魔,阮夫人真乃女中豪杰。”   “可她死了。”   阴无常语调冷淡,“她与聂少主大婚之日,是血魔宗闯入明州城屠杀聂家人的时候,她本来已经被送走,却还是带着假的天水诀回来,只为给聂家报仇。为了获取宗主信任,她照着假的天水诀修炼,连宗主都走火入魔,她其实早已经活不成了。”   阮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意,想想还是问了出来,“她不是跟血魔宗宗主同归于尽了吗?”   “不是。”阴无常道:“她死在鬼城。血魔宗覆灭后,她回了鬼城,但她并非聂家血脉,即便她曾经嫁给过聂家少主,那时已经被假的天水诀反噬的她本已时日无多,入了鬼城,也许最后会被风暴撕碎,也许会被尸傀分尸。不过至少,她回家了。”   听到这句话,阮秋忽然有些难过,语气反而更冷静,“那在血魔宗覆灭前,你们四位长老又为何接连出走?是因为你们早已经收到正道宗门会围剿血魔宗的消息吗?”   阴无常笑道:“谁知道呢,他们要走,我也拦不住,宗主已经不是当年的宗主,而我们……也不再是当年的我们。阮氏在血魔宗绝没有外界传闻中那样轻松,她只是宗主用来修炼天水诀、突破炼血功生死关的棋子,她的那些小动作,宗主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宗主也忌惮我们。”   “血魔宗宗主自知生死关在即,也怕你们六大长老会联手造反,干脆借阮夫人这颗棋子排除异己,而你们发现了真相,也知道血魔宗并非久留之地,就出走了四位?”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阮秋问:“那你为何要走?”   阴无常被问住了,“我……”   他面露苦笑,也有些迷惘,“是啊,我为何要走?”   阮秋看不懂,“你……”   看阴无常神色俨然不对,殷无尘按住阮秋手腕,轻轻摇头,阮秋便止住话,没再问下去。   阴无常低头沉默一阵,才说:“六大长老原本就各自为营,我只与鬼婆婆乌降雪关系亲近些,血魔宗被围剿前不久她就收到消息,阮氏告诉她,让她及早离开血魔宗。”   聂无欢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嗤道:“阮氏为什么要告诉鬼婆婆围剿血魔宗的事?别忘了,鬼婆婆也是血魔宗六大长老之一,照理来说,阮氏应当也将她当做了仇人。”   “不是所有血魔宗的人都参与闯明州城屠杀聂家人,鬼婆婆碍于与聂家旁支一位已故长老的旧情不愿动手,因此曾经被宗主降下惩罚。阮氏在血魔宗的十年里,她帮过阮氏多次,因此让血影宫几乎完全避过血魔宗带来的后患。”阴无常道:“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恻隐之心在作怪,而阮氏为了报恩,提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这是几人都没有想过的。   阮秋看着阴无常问,“那你呢?”   阴无常弯唇一笑,狭长双眼眸光复杂,“我去了,我当年已经预见炼血功的弊端,我想要得到天水诀,所以我跟着宗主去了,我杀了很多聂家人,曾经也想杀了阮氏。”   没想到他会帮鬼婆婆开脱,自己却不否认这件事。   阴无常咳了几声,似乎有些头疼,按了按额角,一缕白发滑落脸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声音仍是很沙哑,“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回想起来,我好像真的做错了很多,在那个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后悔的年纪里。”   阮秋道:“你后悔了。”   阴无常摇头,“不说了。”   聂无欢显然不信,“是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了吧?”   阴无常没再说话。   阮秋实在看不透,看向殷无尘,殷无尘也猜不透阴无常的目的,便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鬼奴儿很喜欢你。”   阴无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抬手摸摸一脸懵懂的鬼奴儿脑门,在袖中取出一枚二寸长的白色骨哨,“你我遇见,也算缘分一场,你叫……阮秋是吧,这个,送给你。”   骨哨在他苍白细长的手指间转了一圈,便飞向阮秋所在的方向,快落到阮秋面前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这枚骨哨,正是殷无尘,他摊开手,眼底有几分狐疑。   远处的聂无欢警惕地站了起来。   阮秋看着殷无尘手中朴实无华的骨哨,在殷无尘颔首后知道此物无害,脸上也满是不解。   “为何送我?”   “你们给我带路了。”阴无常的笑容似乎真的有些慈祥,“至少,你们让我见到了阴岐。”   阮秋迟疑地在殷无尘手中接过骨哨,入手顿感一股阴冷,紧随其后,他的手就开始发热,骨哨在手,也不显冰凉了。他端详骨哨片刻,问:“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吹。”   阴无常道:“心情不好时吹一下,能让人清醒一点。”   阮秋不太敢收他的东西,阴无常这人太奇怪了,绝非善类,又坏得坦荡。他可以指责阴无常屠城没有人性,阴无常也不会有半点生气……这个东西,他真的要收下吗?   没等他多想,阴无常就自顾自闭眼打坐,“看来应当无事了,我休息一会儿,你们聊。”   “哎……”   阮秋话都还没问完,谁想到阴无常就要休息了,他无措地看向他师尊,这可怎么办啊?   殷无尘弯唇失笑,抓住阮秋的手将骨哨握起来,“那就暂时收起来吧,你也快点休息。”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阮秋的身体,总是哄着阮秋休息。   阮秋脸颊微红,又看了一眼真的已经闭目养神的阴无常,只好先将这骨哨收进储物戒里。   聂无欢这才坐了回去,神情古怪地看着远处似乎有些过分亲密的师徒二人,盯了好一阵,看见阮秋小声同殷无尘说话,他又听不到,不由越大气闷,干脆闭眼打坐。   地下密室相对于上面的房屋而言更加安静,没有风暴和尸傀的打扰,鬼奴儿吃完松子糖,也一头枕在阴无常腿上,睡得四仰八叉。   阮秋也让殷无尘闭目养神,他休息过了,还不累,也不敢睡,但殷无尘明日要进鬼庙,或许要与鬼母一战,这一路都没有休息的时间,阮秋总是担心他也会疲惫的。   守着殷无尘时,阮秋观察着大殿四周阵营划分得极为明显的几人,慢慢开始走神,想起方才看到的天水诀功法,不知不觉,心中跟着默念出来,体内灵力竟也调动起来。意识到这一点,阮秋赶紧停下来,扶住心口,满脸后怕地喘了口气,他明明只看过一次天水诀,怎会一字不漏地将后半篇全都背了下来?而且他还真的运转起了灵力,小半个周天过去,灵力毫无滞碍,也没有激发鬼珠反噬,甚至比先前他每一次调动灵力时都要顺畅。   阮秋愣愣地看着自己双手,这就是天水诀的威力吗?即便他再弱,只看半篇也有所助益……   此刻,他开始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天水诀来到这里,可是这绝不是血魔宗屠城的理由。想到血魔宗的残暴之举,阮秋冷静下来,他不能,也永远不会这么做。   天水诀再好,他已有师尊为他请来的太阴御水决,也有家传的半篇残卷,他必须要忘掉。   阮秋下定决心,打起精神来,坚决不再想那半篇天水诀,他刻意让自己去想为了保住天水诀死在这座大殿里的那些孩子,想想明州城成为鬼城的过程,想想那位阮夫人。   想想师尊和孩子……   天水诀的诱惑,也没那么大。   阮秋眸中涌上几分柔和,眸光一转,落到身边的殷无尘脸上,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天亮了。   几人默算着时间,也都掐着天亮的点陆续睁开眼。   殷无尘撤去灵力,一抬眼就对上阮秋含笑的一双秋水眸,不由怔了下,温柔地笑了笑。   “怎么了,累了吗?”   阮秋摇头,他不仅不累,还很精神,夜里动用过灵力后也没有被反噬,他将这归功于殷无尘在金光咒上叠加的那一道符,拉着殷无尘的手,偷偷带着他的手摸向肚子。   “师尊,我感觉孩子好像动了。”   殷无尘觉得他可爱极了,也不忍心泼他冷水,告诉他孩子至少要三个多月后才会胎动,便也跟着他摸了摸平坦的小肚子,哄道:“真的吗?我们的孩子一定很有活力。”   阮秋立时被哄得极开心,“嗯!”   不过阴无常跟躲到远处的聂无欢几人相继起身,鬼奴儿也瘪着嘴被阴无常叫了起来,阮秋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他师尊亲密,耳尖泛红,慢慢松开殷无尘的手。   殷无尘从不认为他跟那些人是一路的,看阮秋松手,他又牵上阮秋,往暗道的入口走去。   “时候到了,我们走吧。”   即便他们已经提前进了鬼城,今日,也该是十五了。   阮秋点了点头,神色一正,想到鬼母特地让沈灼寒送到十方城的血杀令,也不敢放松。   而看见他们二人要走,聂无欢几人也都跟了上来。   殷无尘没有理会他们,牵着阮秋走上暗道入口的台阶,看见台阶上的光时,他有过一瞬停顿,放出几缕神识,仍旧牵着阮秋上去。   阮秋看着殷无尘的神情变化,总感觉外面一定出了什么事,便握紧了玉剑,直到走上最后一个台阶,他看到门前透过窗纸的光。   阮秋愣住,“那是……”   “天亮了。”   殷无尘重复了这句话,带着阮秋走到门前,将两扇紧闭的房门打开的瞬间,光泄进佛堂——   天边是春日里初升的太阳,久违的日光洒在几人身上,叫他们俱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门外不见尸傀,不见风暴。   八十多年了,鬼城终于拨开浓浓阴霾,重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九十五章 鬼母真容,双圣联手。   笼罩在鬼城上空多年的阴霾还剩下薄薄一层残云, 在初阳映照下,竟有几分暮色的壮美。   几人走出旧宅,站在日光之下,身影被无限拉长。   天光下, 仍清楚保留着当年血魔宗屠城侵袭与岁月痕迹的旧明州城无处遁形, 连城楼也塌陷了一角, 随处可见早已经风化成白骨的尸骸躺在遍地瓦砾的残垣断壁间。   街上的废墟堪称乱葬岗,阮秋心中不忍,半阖下秋水眸, 颇为感慨地叹息一声,“二月十五,风暴会停,鬼母说的竟是真的。”   殷无尘道:“前世我来时,鬼城风暴没有停下过。”   “也许重活一世的你我就是让风暴停下的变数吧。”   阮秋心情沉重, 却是苦中作乐, 转过脸望向殷无尘, 将他的手握得很紧,舍不得放开。   殷无尘望向他含笑的秋水眸,清冷眼底涌上温柔之色, “是啊,你我皆变数,世事无常, 你我做出了与前世不一样的选择, 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但我们这一世是好的。”   至少, 他们这一世解开了许多误会, 在一起了。   聂无欢凝望这座死寂的旧城须臾, 摘下面具上前来,神色复杂地看向殷无尘和阮秋,“风暴已停下,看来我们不需要你们带路了,那我们就此分别吧,殷无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你好自为之。还有……”他叮嘱阮秋道:“小瞎子,保护好自己。”   他是在表明他的立场,他是绝对不会帮殷无尘的。   殷无尘这一次没有反驳他的话,依旧以沉默应对。   阮秋心知不可强求,鬼母毕竟是聂无欢生母,而殷无尘是他自小视为仇敌的人,无需多想,聂无欢必会选择鬼母。但面对聂无欢的好意关心,他还是认真地道了下。   “多谢。”   聂无欢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重新戴上面具,转身带着聂白走向鬼城深处,不知为何,他劲瘦的黑衣背影比殷无尘二人还要凝重。   目送他们走远,阮秋忍不住暗叹一声,垂眸敛去眼底的无奈,余光瞥见什么,又匆忙抬起头往回看去,却见他们身后的聂家旁支旧宅门前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阴无常不见了!”   殷无尘道:“走了。”   阮秋想问他何时走的,可看见殷无尘平静的神色,他的疑惑也都无所谓了。鬼城最大的危险风暴已解除,阴无常爷孙的去向不重要了,而他们,也有他们该去的地方。   殷无尘一点也不急,他牵着阮秋往城中走去,温声道:“阴无常这一路似乎都无意与我们为敌,也无意阻拦我们,如今已到了鬼母跟我们约定的时间,他走了也就走了,与其同这样一个不明目的的人浪费时间,我们还是将心思放在鬼母身上吧。”   阮秋点了点头,颇有些忧心地问殷无尘,“师尊的剑道已经圆满,对上鬼母,可有胜算?”   殷无尘轻笑道:“鬼母固然强,但其实也有在她的地盘上的压制在,我不能说有十全把握,若她真的愿意与我一战,而不是用鬼庙的各种手段阻挠我,我有五成把握。”   只有五五开?阮秋怔了怔,拉住殷无尘说:“那师尊昨夜看过那后半篇天水诀,不知道在应对鬼母时能不能再添上几分胜算?”   看着阮秋眸中满是期待,殷无尘摇头轻笑,“我这五成把握,已经是在看过天水诀之后。”   阮秋微蹙起眉头。   殷无尘用指腹轻轻揉着他的眉心,笑道:“不必如此担心,有聂无欢在,你不会有事的。”   阮秋怔住,“因为这样,你才没有阻止聂无欢进城?”   只是为了……   让聂无欢护住他?   阮秋眼圈倏然泛红,他满心焦虑,用力抓住殷无尘的手腕,“可是师尊,聂无欢毕竟是鬼母的儿子,他一定会站在鬼母那一边,若是他与鬼母联手对付你,你怎么办?”   “聂无欢是我的手下败将,不足为惧,但若他也在,小秋,他不会伤害你,还会反过来保护你,那我就可以放心与鬼母一战了。”   殷无尘清俊出尘的容颜上仍是温柔的笑容,他今日在阮秋面前一直是笑着的。外界传言他是冷面无情的剑圣,他在阮秋面前时,却像是将一辈子的温柔都单独给了他。   阮秋攥紧他的手腕,眼里却涌上一抹水光,“难怪,我说要来鬼城,你就真的带我来了。”   因为他已经帮他想好了退路。   殷无尘叹了一声,垂头在阮秋眉心一吻,捧着他的脸哄道:“带你来,是因为鬼珠作祟,还有,我也存了私心,想再多看看你和孩子。小秋,你太紧张了,别害怕。”   阮秋稍稍松了力道,看着白皙柔软的一双手,竟也在殷无尘这位剑圣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浅淡的红印,他自责地垂了垂眸,又不安地摸了摸肚子,“鬼珠……师尊昨日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我不再受妖咒反噬,你昨日的脸色那么难看,是受伤了吗?”   看他如此紧张自己,殷无尘忍不住好笑,忙安抚道:“没有,只是耗费了一些灵力。”   他怕阮秋不信,便将手腕递上去,“小秋不信,可以亲自看看。先前我拿鬼珠没有办法,只因为不知它藏在你身上何处,但那日佛子在你身上施下金光咒,我也终于看清了鬼珠的位置,可它与孩子离得太近了。我并非医修,没有把握在不伤你和孩子的情况下将它取出。昨日见你那样痛苦,一时情急,便用了古籍中的一种禁术,切断鬼珠与你、还有孩子的联系,只要那道符成了,我就不会有事。”   “禁术?”   但凡被列为禁术的法术,不是被施法者有莫大伤害,就是对修习者或者使用者有损伤。   阮秋半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愈发担心,扣住殷无尘手腕探入一丝灵力,眉头皱得紧紧的。   “师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如此莽撞?”   殷无尘自觉撤去体内剑气凝成的防御,任由阮秋的灵力探入经脉,虚心受教,“我确实莽撞了。佛子与你说鬼珠是在保护你和孩子,可鬼珠同时也会让你痛苦,若是这一次能从鬼母那里找到彻底解决鬼珠的办法,我今后便不会再用这种禁术。”   “若是不能,你还要用?”   阮秋忧心忡忡,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只是眼里含着水光,实在没什么气势,发觉殷无尘的灵力毫无滞碍,脉象也没有受过内伤的迹象,这才松开他的手。他心里很自责,也知道自己不该凶殷无尘的,想了想,他羞愧低下头,咬唇道:“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自作主张将鬼珠转移到我身上,师尊就不会使用禁术。”   “傻小秋。”   殷无尘笑看笑,抱住他还在钻牛角尖的小徒弟,“你当初是为了救我,若我当时不能活下来,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小秋,你我之间,不必分得太清。”他笑容淡去,垂首亲了亲阮秋额角,“我与鬼母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即便我不去报仇,她也会要我的命,我们是不死不休。这僵局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了结了。但我始终放心不下你,小秋,你听我的,若打起来,你就去找聂无欢……”   “我不……”   阮秋下意识想反驳,却让殷无尘大手按住后脑勺靠回他怀中,到嘴边的话便被他打断了。   “若不想让聂无欢帮鬼母对付我,就让他保护你。”   殷无尘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沉声叮嘱道:“届时不要离我们太近,鬼母若被逼急了,一定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聂无欢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有他护着,你就不会有事。小秋,你等着,我一定能活下来。”   阮秋果然动摇了,哑声询问:“师尊说话算数吗?”   殷无尘松开他,双眸含笑,“为师又何时骗过你?”   阮秋攥紧五指,还是在殷无尘的注视下缓慢点头。   “……好。”   “乖。”   殷无尘笑着揉了揉阮秋柔顺的长发,牵起他的手。   “走吧,师尊陪你走走到鬼庙这段路,你认真记下,说不定,到离开的时候,能用上。”   听到这句话,阮秋站住没动,双眼定定盯着他。   殷无尘回头看见阮秋脸上怀疑的表情,不由失笑,改口道:“好,离开时,我还带着你。”   阮秋执意将手从殷无尘手里抽出来,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一阵,低下头避开他的温柔注视。   “你背我去。”   殷无尘有些愕然。   阮秋抹了下眼睛,慢慢抬起头,秋水眸凝望着他。   “殷无尘,再背我一次吧。”   殷无尘莞尔一笑,“好。”   日头慢慢爬上来,逐渐添上几分热度,化去了天边的残云,让天空干净得如同一面镜子。   殷无尘背着阮秋一路穿过荒废的街道,远远看到肃穆宏伟的聂家本家时,聂无欢和聂白已走到高阔褪色的朱门前,一道白衣身影笔直地站在那里,任由凉风卷起衣袂。   几人见状皆止步。   沈灼寒勾起唇角,向聂无欢点了点头,“少主来了。”   聂无欢望向门里,“她在里面?”   “少主不如自己进去?”沈灼寒望向远处的殷无尘和阮秋,微微一笑,弯起一双狐狸眼,“师父命我在此等候殷剑圣,为殷剑圣带路。”   “狗仗人势的东西。”   聂无欢眸中涌上怒火,可看了看过分安静的门里,到底没再说什么,冷冷拂袖走了进去。   沈灼寒没有多看他一眼,负手站在门檐下,用灵力将声音传到远处,“师父早知殷剑圣来了,特命我在此等候,请殷剑圣随我来。”   “鬼母很急吗。”   殷无尘淡声评价了一句,就将阮秋放了下来,阮秋只是看着他,一眼也没分给沈灼寒。   殷无尘知道阮秋在害怕什么,无奈一笑,想牵住阮秋的手,阮秋却先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走近一步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停顿了几个呼吸,才终于退开。   不说远处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沈灼寒震惊得脸上没了笑容,殷无尘也很是错愕,“小秋?”   “嗯。”   一路过来阮秋都没再说话,他已经冷静下来,握起殷无尘的手说:“因为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的,那些今后的打算,想来也该重新安排了。师尊,我们做道侣吧。”   殷无尘脸上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现在?”   阮秋抬头望天,“你我虽然还未行过礼,认真算起来,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早已经是道侣。今日天气不错,算是个好日子,且当做是我们成婚的日子。有很多成亲的步骤此刻办不成了,但是师尊,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对不对?”   殷无尘皱眉,“小秋……”   阮秋握紧他的手,看着他,“你就说,对不对?”   殷无尘沉默须臾,“对。”   “那就好。”   阮秋弯唇一笑,他生得漂亮,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掌教李三思都说他生得艳若秋水,乃玄极宗一绝,笑起来更是极好看的。那是介于女子秀气与少年青涩之间的清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极致完美,看似柔弱得犹如青玉雕成,不堪一折的花枝。   “那,阮秋就是殷无尘的道侣了。”   殷无尘沉默地望着阮秋,在他眼中,似乎连风都静止了,只剩下阮秋这个餍足的笑容。   终于,他开口道:“好。”   阮秋松了口气,笑着低下头。   “师尊知道我的出身,也许娘希望我这辈子只做一个普通人,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在怀中取出一个平安扣编成的红绳手链,拉着殷无尘的手比了比,便给他戴了上去,“这是娘给我的,娘说,这平安扣也是爹成亲时送给她的。”   殷无尘看着他仔细地将手链给自己戴上,眸中有些失神,“如此贵重,就送给我了吗?”   “不算贵重,只是家传之物,想要送给至亲之人。”阮秋将手链系好,握住殷无尘的手,一双秋水眸看向他,“这手链算是我们的成婚信物,师尊,你千万不能弄丢。”   殷无尘承诺,“人在,手链在。”   阮秋抿了抿唇,静静望着他。   沈灼寒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二位还真是好兴致。”   阮秋平静地看向他,“你是来做我们的证婚人的吗?”   沈灼寒愣了下,“你是认真的?”   相比起阮秋,殷无尘对沈灼寒俨然没有任何好感,他护在阮秋身前,“不是要带我进去?”   沈灼寒直勾勾看着阮秋,再看殷无尘,只觉那眸光冰冰锋利如剑气。他们的修为差距太大,殷无尘只需放出几分气势就足以压制得他脸色微微泛白,不得不躬身低头。   “……是,二位随我来。”   他说完,扫过阮秋脸上仍是无怨无悔的满足笑容,转身时立时沉下脸,往聂家门前走去。   殷无尘牵着阮秋,“走吧。”   阮秋颔首,随他跟上。   沈灼寒偏头又看了他们一眼,面色愈发古怪,捏进拳头又放下,快步领着他们走进聂家大门。说来也巧,他们走进门时,正看见聂无欢拿着面具质问校场上的一个人。   “自从你杀了聂少泽一家后就再没有见过我,如今再见,你连我都已经认不出来了吗?”   他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不平,也有暗藏的委屈。   聂无欢性情阴晴不定,也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如此失态的一面,聂白低着头退到一边,不敢抬头去看因愤怒不甘而身体紧绷的聂无欢,也不敢去看聂家校场上那个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聂无欢,身上裹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衣摆边沿透出一抹鲜红的裙摆,那是如血一样的色泽,让这早已褪色只剩黑白的聂家本家随之染上几分诡谲的色彩。   她的声音一如阮秋曾经在梦里听到的阴冷入骨,不过这一次,她是在回应聂无欢的话——   “长了一张如此像那个孽种的脸,却没能讨得你爹喜欢,留你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留着这张脸,真叫人生厌。”   这话未免太过伤人,这根本不像母子该有的对话。   几人停在校场前的台阶,阮秋担忧地看向聂无欢。   聂无欢背对着他们,他们都看不清聂无欢的神情,只看到聂无欢捏碎了手上的恶鬼面具。   分明脾气极差的一个人,在这样的冷待下只是笑。   聂无欢自嘲道:“当年是你亲手将我变成这样,现在却不要我了,你真是我的好娘亲。”   “你被鬼翳养大,心中当真还有我这个娘吗?”那女子语调淡漠,“没事就走,别再来这里烦我,我的客人也到了,没空管你。”   她说话间终于转过身来,鲜红裙摆擦过地砖,面向门前方向,黑袍宽大的兜帽垂落,叫远处几人看不清她的脸,却在直面她的那一瞬间,都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森冷。   听她这么说,聂无欢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前几人,对上殷无尘和阮秋的视线时,他很快别开脸,手紧攥起来,脊背也有几分僵硬。   早知道聂无欢与鬼母母子关系可能不太好,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如此,阮秋暗叹一声,心想聂无欢也不会希望他们看到他难过的样子,他便转过脸,小声地问殷无尘。   “那就是鬼母。”   殷无尘面色极冰冷,绕是剑圣,他在见到多年仇人时,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恨意,“是她。”   阮秋忍着心中不适,凝神看向校场上,就见鬼母抬起遍布青紫鬼纹的苍白双手摘下兜帽,黑白交织的灰色长发抖落下来,风拨开她额前的长发,脸上鬼纹再无法遮掩。   “殷无尘,你来了。”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一字一字念出殷无尘的名字,充满了阴冷的怨恨,血红左眼倏然在长发下盯向他们的方向,让被看到的人有种错觉,如坠黏腻而触目的血海。   那是一张遍布鬼纹的脸。   阮秋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神情怔怔地瞪大眼睛。   殷无尘立时护在他身前,弹指挥去鬼母释放出的鬼气,再看鬼母那张满是鬼纹几乎看不出来原本清秀模样的脸,他握紧荧烛剑,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早知道我来了。”   鬼母冷笑道:“我等了那么久,你才终于过来,小孽种,你是不是不想帮你娘报仇了?”她微眯起左右瞳色俨然不同的双眼,抬手挡在眼前仰头望天,“不过现在也不晚,正好天晴了,今日是日子不错。小孽种,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拔剑杀了我?”   她看起来就有几分疯癫,真如传说中的女鬼模样,言语神态丝毫不曾掩饰对殷无尘的怨恨。   阮秋扶住心口轻喘一口气,双眸失神地望着鬼母,约莫是鬼气还未散尽,但呼吸还算平稳。   殷无尘稍稍放心,望向鬼母道:“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你让你的徒弟给我传信,告诉我今日风暴会停,就不怕是引狼入室吗。今日,一定是你死在我剑下的日子。”   “引狼入室?”   鬼母嗤笑出声,抬手掩唇,两只手腕上的两串铜铃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血瞳盯上殷无尘。   “小孽种,你确实比我那不中用的儿子要厉害,可我既然敢让你来,就不怕你会动手。你若不来,我在这里这么多年的布置,也就要白白浪费了。可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杀我?小孽种,你是不是太自负了?”   殷无尘却反问她,“我说过,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哦?”   鬼母笑容微顿,血红的眼睛不屑地看向他身边的阮秋,“你是说,你身边这个小屁孩?”   聂无欢和沈灼寒也跟着看过来,神情都有些紧张。   阮秋仍愣愣看着鬼母的脸。   殷无尘面色一沉,“自然不是。”   他话音刚落下,一道声音远远从天边响起,听去有些冷淡,如霜雪一般,透着入骨冰凉。   “让殷剑圣久等,本座来晚,不知鬼母可还欢迎?”   这声音也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的,几人茫然四顾。   就连鬼母,看到天上无端端飘下来的霜花时,也露出了莫名的神色,抬眼看向门前方向。   只见几道人影翩然落下,站在最前面的人霜发白衣,赫然是一身白金华袍的十方城城主。   唐霰换了一身靛蓝的新衣裳,面色仍有几分苍白,也抱着剑,稳稳地站在宋燕台的身边。   宋燕台轻拂衣袖,缓步走上台阶,靠近殷无尘,“没想到今日鬼城的风暴竟真的停了,多亏殷剑圣提前给本座传信,才能叫本座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你,如意姨母。”   他说到最后,冰冷眸光中几乎藏了针,扎向鬼母。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叫什么姨母?鬼母当年杀了少城主,今日,我们可是来报仇的!”   唐霰直接挑明了他们的来意,几步跟过来,走到殷无尘二人身边,几个隐龙卫尾随其后。   宋燕台如琉璃般透彻的眼眸闪过杀意,“也是。聂如意,你可有想过本座也会来寻仇?”   “宋燕台?”   聂无欢认出他,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焦急之色,再看向鬼母时,眼里隐隐透出几分担忧。   鬼母眯起眼盯着宋燕台看了须臾,恐怖到简直可止小儿夜啼的脸上满是阴鸷,“又是一个小孽种,十方城还真的交到了你手上,你娘可还好?这么多年,她还没死吗?”   “你死了夫人还活的好好的。”唐霰说话向来直接,“今日殷剑圣与我们联手,你必死无疑!”   宋燕台无制止他之意,且附和道:“我已不是当年幼小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的我,聂如意,你欠宋家的,今日该还了。”他顿了顿,同殷无尘说:“这次若能杀死鬼母,算我宋燕台承你的人情。”   他们现身后,殷无尘扶起阮秋,言语却有些不满。   “宋城主来得有些迟了。”   宋燕台的视线从殷无尘身边的阮秋扫过,瞥向唐霰,“与你一样,也有该交待的事情。”   殷无尘握住阮秋的手腕渡灵力,帮他驱散体内残余的鬼气,闻言了然,“交待清楚了?”   宋燕台道:“跟来了。”   “你们醒醒,现在在打架。”唐霰听出了他们的暗示,斜眼看向他们。根本就不熟的两个人,只是相约一同报仇而已,见面说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如先前见面就打呢。   宋燕台笑而不语。   殷无尘渡入灵力后,阮秋才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却推开了他的手,看向宋燕台和唐霰。   没有鬼气入体,也没有咒发。   殷无尘一探便知,可见阮秋面色苍白,他也着实迷茫,想到他一直没将与宋燕台联手的事告诉阮秋,他忙低声同阮秋解释,“小秋,宋燕台还没来之前,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和我联手。我们的合作的前提是,鬼城的风暴真的会在今日停下。”   宋燕台已不是昔日的宋燕台,他如今,相当惜命。   而殷无尘也不再是从前的殷无尘,他现在有了阮秋,又有了孩子,要进鬼庙报仇就先要有能保全他脱身的计划。所以他让卢鸣风去找宋燕台,提出联手——他们都有着共同的仇人,殷无尘知道,宋燕台再惜命,也有八成可能性会答应与他联手。   他们被坊间同样排列入十圣之一,一位是剑圣,一位阵符第一,都是化神期大圆满,双圣联手,能彻底杀死鬼母的可能必然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单独来鬼城报仇要大。   只不过他先前没有告诉阮秋,因为他还是信不过宋燕台,若是宋燕台不来,阮秋会失望的。   阮秋还是摇头,他根本不是在意殷无尘隐瞒了他和宋燕台联手的事,他甚至为殷无尘多了几分胜算而欣喜,他又抬头看着鬼母。   “不是她……”   殷无尘问:“什么?”   阮秋按着抽疼的额角,哑声道:“梦里的眼睛……”   不是鬼母,聂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九十六章 鬼珠离体,鬼母目的。   殷无尘向来将阮秋的话记在心上, 阮秋说梦里的眼睛不是鬼母,那定是另有其人,再看鬼母居然一人站在聂家校场等他们,他同宋燕台说:“她或许还有同伴, 当心。”   因为先前与阴无常待了一夜, 殷无尘怀疑那人是他。   宋燕台吃过自负的亏, 闻言神色微变,轻轻颔首。   鬼母掩唇失笑,一只血瞳满是讽刺地看着他们, “这就开始怕了?孽种就是孽种,废物。”   宋燕台拧眉道:“看来你已等不及了,那就来吧!”   他大半生的痛苦都来源于眼前这个人,连少时留下的怪病也是因她而起。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燕台不再同她多话, 召出骨剑, 拂袖间飞向鬼母, 寒风骤现,地面瞬间凝上一层厚厚的冰霜,他身影闪过, 如一道风,眨眼已近了鬼母身前。   鬼母血眸中一片冷厉,手握成爪, 一团鬼气涌现在掌心, 拍向那柄冷厉骨剑, 腕上两串铜铃登时发出细碎的铃声, 却仿佛直撞灵魂的丧乐, 叫听者耳中如针扎般刺痛。   二人一交上手, 整个校场的温度霎时降下来,化神期修士的威压往外扩散蔓,几名隐龙卫没上前助阵宋燕台,反而护在唐霰面前。   殷无尘握住阮秋的手,将一道剑气打在他手上,为他避开那些外来的侵扰,阮秋稍缓过来,一把按住他的手,望向远处的战局。   “师尊去吧,我只是想起那个梦就有些头疼,已经缓过来了。现在,宋城主需要帮手。”   边上的唐霰闻言也道:“去吧,我帮你看着阮秋。”   “有劳。”   殷无尘点了点头,看向阮秋时,向来冷静如他,此刻脸上也满是不放心,“小秋,小心。”   阮秋勉强笑了笑,“嗯。”   殷无尘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宋燕台二人的方向,荧烛剑倏然出鞘,满载剑气而去。   与此同时,一条黑影紧跟着殷无尘加入了战局当中。   是聂无欢。   偌大的校场被殷无尘走前留下的剑气一分为二,一边是他和宋燕台跟鬼母、聂无欢母子打得风云变化的局面,一边是被隔绝在满天鬼气与霜雪之外的阮秋和唐霰等人。   阮秋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可是他看不清,他的修为还是太低了,只见到那霜雪与浓郁鬼气中有几道人影闪动,便紧张得几乎将下唇咬出血印。   一只手按上他手臂,是唐霰。   “别紧张,他们二人联手,就算杀不死鬼母也不会输。”唐霰一手提着长剑,拍了拍阮秋手臂,话是这么说,神情也不见得轻松。   阮秋欲言又止,“唐掌柜怎么也来了,你的伤……”   修为散尽,却还要来。   “为少城主报仇的事,我当然得来。”唐霰掂了掂手上的灵剑,挑眉道:“烂船也有三分钉,瞧不起谁呢?”他倒不是真的生气,再看向结界内的战局,神色也凝重起来,“你师尊和宋燕台为了今日都等了很久。早有听闻血影宫聂少主与你师尊的恩怨,今日一见,还是不如你师尊,不过宋燕台阵法厉害,打架却一定不如你师尊,不是我自吹自擂,杀人打架我是在行的,若不是我修为废了大半,我也想亲手为少城主手刃仇人。如今这样,我也得看着他,给他出谋划策,万一……”   他顿了顿,“我得给他收尸。”   阮秋怔住。   唐霰又笑起来,“说笑的,我就不信,双圣联手,他们还能输?今日他们要是真的输了,下半辈子,这都是我嘲笑宋燕台的乐子。”   听唐霰这么一说,阮秋不由失笑,有个人陪在在他身边,他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不觉放松了几分,却见到殷无尘几人都停了下来。   只见鬼母在殷无尘与宋燕台联手下被逼退到数丈外,而聂无欢也早已被逼出战局,扶着心口站在角落,嘴角已沁出血水,即便如此,鬼母也未曾看他一眼,而是狠狠盯着殷无尘二人,“你们两个小孽种这些年也没白活,都在琢磨着怎么杀我吧?”   “我不会死的!”   鬼母冷冷一笑,摘下手上的一串金铃,双手飞快掐诀,顿时飓风大作,掀起校场上的碎石瓦片,却有丝丝血气自地面上漂浮而上,飞快在校场上凝成十几个高大血人!   即使有剑气结界阻拦,阮秋和唐霰也感觉到了那股极致森冷的血气,阮秋是看过天水诀后半篇的人,看到这景象,他有了一个想法,“鬼母将炼血功与天水诀融合了?”   唐霰恍然,“难怪她这炼血功跟她儿子不一样,而且看起来颇有几分玄妙,难道她就是这样乱来,才将自己炼成这副鬼模样的?”   阮秋也不知道,只不过也更揪心地看着场上战局。   鬼母飞身掠到远处残破的石狮上,袖袍一挥,血光翻涌如浪,那些血人霎时间活了过来。   殷无尘和宋燕台对了一眼,同时出手,却见那些血人速度极快地飞窜而来,赫然挡住他们的去路,且身手都极灵活,又如同鬼母的化身,十几个血人瞬间淹没了他们。   鬼母冷漠地俯视着他们,“先让这些血傀陪你们玩玩吧,也不知道我们聂家那些叔叔伯伯留下的血凝成的血傀,够不够你们玩。”   闻言,阮秋面露愕然。   “这些血傀,竟然是鬼母用聂家先人的血炼成的!”   “她可真是够‘孝顺’的。”唐霰嘲讽了一句,看着殷无尘与宋燕台被十几个血傀包围的身影,他颇为不解地摸了摸下巴,“可是这些血傀就算都不弱,也拦不住他们。”   阮秋稍稍睁大双眼,“她是不是只是想拖延时间?”   唐霰问:“那她要做什么?”   阮秋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血傀由聂家先人的血炼成,还是聂家本家的人,即便只是多年前遗留下来的干涸血迹,聂家作为当年名极一时的大世家,能进入本家的人修为都不低,用这些血炼成的血傀的确不弱,可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死人了,又如何挡得住双圣联手?   一个个血傀被荧烛剑斩杀,被宋燕台的法阵所困。   看到他们突出重围,阮秋和唐霰无不松了口气,阮秋心中仍有疑惑,时时留意着站在石狮上的那一道血红身影,鬼母的神情并不如她话中那样自信,还时不时看天。   她总看天做什么?   眼见血傀很快就被除了大半,聂无欢咽下口中血水走到石狮下,“娘,你斗不过他们的,你跟我走,我们回血影宫,好不好?”   “别叫我娘!”鬼母厌烦地瞪着他道:“我不会走的!别再来吵我,我,我还不能走……”   她眉头紧锁,焦急望天。   “可你现在不走是会死的!”聂无欢虽然怨恨过她当年不顾他的痛苦将他变成殷无尘的模样,后来又扔下他多年不管,可鬼母毕竟是他娘,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为了一个死人将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值得吗?”   “住嘴!”   鬼母挥出一团鬼气,怒斥道:“少泽他还活着,你给我滚!滚出鬼城!别再让我见到你!”   那团鬼气袭来,聂无欢不退不避,“那你就杀了我!”   阴冷刺骨的鬼气悬在聂无欢面前,鬼母握紧五指,遍布着鬼纹的惨白面容上一片冰冷。   “滚。”   她转眼望向几乎清完血傀的殷无尘二人,语调极冷,“就当我没有生过你,给我滚吧。”   聂无欢神色黯然,咬牙不语。   鬼母的神情愈发焦虑,忽然,她又露出了笑容,红唇扬起,飞身落到聂无欢身边,聂无欢眸中黯然立时变作喜色,“娘,你要……”   “让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鬼母一把推开了,鬼母仰头望着天上,展开双臂,莫名地笑了起来。   “终于来了!”   最后一个血傀被一剑穿心,化为一滩血水流到地上,殷无尘收剑,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宋燕台撤阵上前,也有几分困惑,“她在做什么?”   这也是阮秋和唐霰想知道的,唐霰跟着看天,脸上满是迷茫,“她神神叨叨的在说什么?”   “日蚀。”   阮秋方才一直在观察鬼母,鬼母看天,他也在看,今日鬼城的太阳比以往他们所见的都要大,已经快爬到当空,很是刺眼,他却清晰地看到日头的边缘多了一道阴影。   他忍着眼睛的不适,看向鬼母道:“她在等天时,莫非此刻天生异象,她要做什么大事?”   “一定是!”唐霰重重点头,扬声朝宋燕台喊道:“鬼母定是另有筹谋!别等了,先杀了她!不要给她任何可以还手反击的机会!”   “好。”   宋燕台应声,手中骨剑深插入地面,冰雪覆盖方圆数十丈,灵光涌现,快速结成法阵,殷无尘见状也不再等待,长剑直指鬼母。   剑意凌霄,势如破竹。   “你拦不住我的!”   鬼母眸光一沉,召出鬼气就要还手,忽然被一把推出即将吞没她脚下的阵法之外,紧跟着,那道黑影不要命地拦在殷无尘剑下。   殷无尘险险止住剑势,冷斥一声,“聂无欢!”   聂无欢运起炼血功,咬牙挡在殷无尘剑下,在血雾护体的情况下,他的双手仍旧被锋利的剑气划破,血水沿着手背洇湿衣袖,落到地上,双腿已在颤抖,却坚持不退。   “我说过,我会拦住你的。”   鬼母站在阵外,面上也有几分错愕,随即扬唇笑了起来,“无欢,你真是娘的好儿子。”   聂无欢一怔,他已很多年没再听到鬼母这样叫他。   原本若是鬼母被困住,殷无尘杀鬼母就容易多了,谁知让聂无欢拦住了,宋燕台拔出骨剑,飞身上前,带着一身冰霜剑指鬼母。   “我来!”   然而他们已经错失先机,鬼母有了充分的准备,眼看着宋燕台袭来,她一双枯瘦的手飞快结印,口中无声念着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只在短短一个呼吸间,宋燕台的剑已经离她极近,天色却骤然暗了下来。   果真是天狗食日,一转眼日头就天狗吞噬了大半!   鬼母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灵力,轰然将宋燕台震得倒飞出去,接着将困住聂无欢的阵法也撕碎了,狂风撕扯着将校场下殷无尘用剑气为阮秋几人布下的结界砰一声轰碎,沉重的威压泄漏出来,阮秋和唐霰几乎站不住,几个暗卫忙护在前面结阵。   天狗吞掉最后一缕日光,阴气无声无息笼罩在鬼城上空,一瞬间,将明州城变回了鬼城。   在阴气助益下,鬼母的鬼气愈发强盛,阴沉的黑暗当中,她骤然睁开一双眼睛,血瞳殷红滴血,另一只眼睛中却含着幽蓝水光,果然一边是炼血功,一边是天水诀。   她红唇微启,笑容令人悚然。   “回来吧,我的……”   “鬼珠。”   最后二字,轻得犹如气音。   “不好……”   殷无尘听见这二字登时神色大变,再顾不上挡路的聂无欢,仓惶朝阮秋所在的方向跑去。   “小秋!”   可是已经迟了。   阮秋弓着脊背站在几个暗卫匆忙结下的结界后,一手捂着肚子,口中泄露出痛苦的呻|吟。   “唔……”   呻|吟到了唇边,就被他紧咬着唇咽回去,他口中尝到了血味,紧攥着手心,身体紧绷。   他的肚子很疼。   不亚于每一次妖咒发作。   鬼珠在他腹中躁动不安,一下下用力撞击着佛子曾为他施下的金光咒,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破碎的声音,腹中金光一闪,金光咒果然已经破碎,但还有一道殷无尘的符。   唐霰察觉阮秋的异状后急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砰砰砰——   鬼珠一下一下,极用力地撞着殷无尘画下的灵符。   阮秋出了一身冷汗,靠着唐霰站住,他只知道鬼珠要出来了,可他不知道怎么办,于是无措地看向殷无尘在的方向,“师尊,符……”   他猛的一顿,瞪大双眼。   一道刺目的灵光于同时在阮秋的腹部涌现,随后,一枚黑色的珠子在鬼母的召唤中飞出来,于黑暗中划过瞬间,就像流星一般。   彼时,殷无尘御剑擦身而过,他下意识有种强烈的不祥感,伸手想拦截这枚鬼珠,却还是让它擦着指尖飞过去,落入鬼母手中。   相隔数十丈,殷无尘看见鬼珠散发的青光映在鬼母那双异瞳上,也看到鬼母疯狂的笑容。   阮秋浑身无力地跪坐下来,若非有唐霰扶着,他这一下摔得恐怕不轻,唐霰见状愈发着急。   “阮秋,你到底怎么了?”   闻声,殷无尘匆忙来到阮秋身边,见阮秋面色惨白,额发湿透,双眸半阖,喘着气靠在唐霰身上,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   “小秋。”   阮秋的力气随着鬼珠离体被抽得一干二净,好在也不再疼了,只是腹中有些不舒服,听见殷无尘的声音,只是慢慢抬眼看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但殷无尘也看清楚了他的口型,抚着他的腹部渡灵力,安抚道:“没事,放心,孩子没事!”   阮秋俨然松了口气。   身后唐霰听见这话又迷茫又震惊,他们在说什么?   在这时,远处传来宋燕台的一声疾呼,“别想走!”   唐霰抬头一看,就见鬼母毫不留恋地转身往聂家飞去,宋燕台也跟了上去,可这会儿殷无尘给他徒弟看伤呢,唐霰担忧宋燕台一人跟去会出事,忙将阮秋交给殷无尘。   “我去看看!”   他这一走,几名暗卫纷纷跟上。   殷无尘看鬼母毫不恋战,再看怀中奄奄一息的阮秋,到底没跟上去,低斥一声,“荧烛!”   剑光应声闪过。   荧烛冷然飞出,直追鬼母——   此时鬼母已经逃到远处的屋顶,宋燕台与荧烛剑几乎同时追到她身后,察觉危机,她握紧手中的鬼珠,抬手凝起一点灵力掐诀。   一股浓浓的血雾从天而降,陡然挡在宋燕台的前路,他什么也看不清,不得已止步于此。   鬼母的笑声从血雾中传来,难辨方向,“罢了,今日就让你们两个小孽种再多活一阵!”   阮秋听见她的声音,挣扎着睁开湿漉漉的秋水眸。   “师尊?”   殷无尘匆忙回道:“无事。”   这股血雾飞快地往外蔓延,将黑暗下的校场浓密地遮掩起来,殷无尘低声道:“迷踪阵?”   血雾已扑面而来,殷无尘来不及召回荧烛,只得抱紧怀中的阮秋起身,掐指弹出一道剑气。   剑气没入血雾,毫无反应。   血雾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他们吞没,殷无尘立时捂住阮秋的眼睛,将他用力抱紧。   阮秋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殷无尘将他抱得很紧,他心中有些不安,不自觉抓紧殷无尘的衣袖,所幸没有太久,殷无尘就松开了捂住他眼睛的手,嗓音听去有些迟疑。   “好了,无事了。”   阮秋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血雾,日蚀也结束了,日光重现,刺得他又闭上了眼,殷无尘就又抬手挡在他眼前,阮秋缓了一下,就伸手拉下了殷无尘的手。   一抬眼,就见到殷无尘紧张的神情,一双桃花眸中满是温柔之色,阮秋微扬起苍白唇角。   “师尊,放我下来吧,我不疼了。”   鬼珠离体时是他疼得厉害,但鬼珠离体后,他反倒是一身轻松了,只是身上还有些疲惫。   殷无尘放他下来,仍不放心地握住他的手,阮秋靠着他站稳,转眼看向四周,总算是明白殷无尘方才的语气为何会那样奇怪了,他们不在校场上了,在一个大院子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殷无尘打量着院子四周,“应该还在聂家,鬼母的迷踪阵只是将我们几人暂时分开了。”他终于想明白了鬼母为何会约他前来,“原来鬼母想要的是鬼珠。我第一次来寻她报仇时,就阴差阳错地带走了她的鬼珠,只是不知道她要鬼珠做什么。想来她走得匆忙,应该不会对宋燕台他们下手,小秋,我们歇会儿就去找他们。”   宋燕台修为不低,若是与什么人打起来也有他的荧烛剑相助,他现在更担心阮秋的身体。   听他这么说,阮秋才迟钝地想起来,宋燕台和唐霰、聂无欢他们都不见了,他轻吐出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看向院子内,染血的陈旧门窗上贴着的红囍贴纸,早已掉在地上的门板还压着一捆红绸带。   看到这些东西,阮秋有些好奇,“我们进去看看?”   殷无尘自然是顺着他的,扶着阮秋走进院子,走到门前时,还特意使了个除尘术将屋中的蛛网灰尘都清理干净了,屋子焕然一新,除了有些乱,明显能看出是间婚房。   绕过屏风,穿过珠帘,二人一眼就见到妆台上那一顶华美的金丝镶嵌红宝石的凤凰金冠,这像是新娘子的发冠,二人相视一眼,都已经猜到这里是聂家少主的婚房。   殷无尘扶着阮秋在妆台前的凳子坐下,“我看看孩子。”   阮秋乖乖地端坐,看殷无尘蹲下来,将一手覆在小腹上,探入灵力查看,他也有些紧张,声音还有些沙哑地说:“我没想过鬼珠会这样离开我的身体,孩子没事吧?”   “金光咒与我画下的禁符都没了,孩子无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阮秋的身体还有些虚弱,殷无尘思索了下,指尖凝起一点灵光,想在阮秋肚子上加了一道符。   阮秋提心吊胆地抓住他的手,“又用上次那种禁术?”   殷无尘失笑一声,摇头道:“不是,上次用禁术,是想封住鬼珠,现在鬼珠不在你身上了,金光咒也没了,孩子动辄都会伤到你,小秋,我只是想补上一道符保护他。”   阮秋狐疑道:“真的?”   殷无尘无奈地看他,“小秋连为师的话也不信了?”   阮秋小声反驳,“可是用了禁术,对师尊也不好。”   “真的不用了。”   殷无尘笑着哄道:“小秋若是不信,就看着我。”   阮秋这才慢慢松开他的手。   殷无尘笑着摇摇头,再凝起灵力在他腹中画下一道护身符,这符不难画,即便他是剑修。   灵符两三笔即成,灵光没入腹中,阮秋只觉腹中一暖,先前的那点不适也淡了许多,他眨眨眼,伸手想摸摸肚子,却被殷无尘抓住,轻轻展开他的手指,灵力抚过手心几个月牙形状的血印,便垂首亲了亲。   阮秋感觉到手心被一阵温热轻触,不由瑟缩了下。   “师尊……”   殷无尘长松一口气,抬头看向他,紧绷许久的神情才放松下来,“没事,我只是有点怕。”   堂堂北岸剑圣,也会说怕?   阮秋意识到殷无尘是怕他出事,心中酸涩莫名,拉着殷无尘起来,“师尊,我真的没事了,我可以走了,我们去找宋城主他们。”   殷无尘应了一声,扶着阮秋起来,阮秋恢复了一些力气,一抬脚却不小心提到桌下的什么东西,响起一阵清脆的摩擦声,他感觉不对,又推开殷无尘的手,蹲了下去。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妆台边上是有个放摆件的小桌子,因为窗前耷拉下来的红绸遮住了光,屋中有点昏暗,阮秋正要伸手,殷无尘就先拉住他的手。   “我来。”   阮秋由他去,看着殷无尘从桌下找出一个二尺长一尺宽的红木匣子,打开后竟然满满都是书信,放在最上面的信封上赫然写着——   聂平渊亲启。   字迹娟秀,像是女子的笔迹。   殷无尘翻了一下,发觉下面的信封署名俨然不同,阮秋也有些诧异地念出了第二个名字。   “阮……青陆?”   殷无尘猜测,“应当是当年的聂家少主和他的夫人。”   他说着将两封书信都取了出来,怕阮秋看不到,于是展开放到阮秋面前,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看完,面色也未变,将两封信交给阮秋,接着拆起堆放在下面的信封。   剩下的几封信殷无尘都是这样看完的,之后递给阮秋,阮秋一一接过,看完后默默摇头。   殷无尘也不再打开这些信封,而是将信都放回去。   阮秋怔愣地看着这匣子书信,“聂少主和阮夫人一定很相爱,相识三十年,也相隔三十年,多年来只靠书信排解相思之情。最上面的应该是他们成亲前的最后一封信。”   他们只需看了上面的几封信,就能从聂平渊和阮青陆二人的信件中推断出他们的相识相知,也无需再看更久远的信,不用怀疑,这匣子里都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传信。   三十年,道尽相思。   殷无尘合上匣子,“阮夫人孤女出身,与聂少主差距甚大,信中说她为了追赶聂少主苦修三十年,多年分隔,想来也有聂家不同意的阻力在,最后,他们还是成亲了。”   阮秋叹道:“三十年相思,三十年分隔,本以为苦尽甘来,岂料新婚燕尔就是生离死别。”   殷无尘抬眼看他,将他的手握得很紧,这样沉默无声的安慰让阮秋稍稍回神,笑叹一声,又将那一匣子信轻轻推到桌子下藏了回去,“阮夫人和聂少主特意将这些年的信整理在一处,这也是他们相恋的见证,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殷无尘纵容道:“好。”   二人感慨了一番,殷无尘便扶着阮秋起身,阮秋眼力不错,余光瞥见床上有一个拨浪鼓,再往床头一看,那里的篮子里还有一件还未绣好的小孩子衣衫,便走了过去。   “婚房里为何有小孩子的玩具和衣物?”阮秋拿起那件还扎着针头的小衣服,就见到下面还有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还没有他的手心大,他很是稀罕,“好可爱的鞋子。”   殷无尘也有些意外,看阮秋这么喜欢,他笑道:“我们的孩子也有。不过这种东西确实不该出现在婚房里,莫非,聂少主与阮夫人成婚的时候,阮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阮秋一想也觉得古怪,“可聂少主与阮夫人大婚时就是血魔宗闯入城中灭族聂家的时候。对了师尊,阮夫人是何时入的血魔宗?”   殷无尘道:“那么久之前的事,几位师兄姐或许会知道,我只听说,是在明州城变成鬼城的三个月后,阮夫人成了血魔宗宗主的夫人,那时正道有许多关于她的骂声。”   想到阮夫人后来以一己之力撼动血魔宗根本的所作所为,阮秋着实为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子感到不平,“那后来呢?血魔宗覆灭后,可曾有人为她正名?有人为她说话?”   殷无尘语气笃定,“有。”   这勉强算是一种安慰,只是想到阴无常说过的阮夫人的结局,阮秋还是摇头,“值得吗?”   “阮夫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这是她的选择,在她眼中就是值得的。”殷无尘牵起阮秋的手,温声道:“好了,别多想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找宋燕台他们吧。”   阮秋也歇息够了,心不在焉地点了头,跟着殷无尘走出这间婚房,临走到院门前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随后耷拉着脑袋,叫殷无尘有些好笑,揉了揉他脑袋。   “还在为阮夫人抱不平?”   阮秋摇头,轻声道:“师尊可知,我爹娘也如聂少主和阮夫人一样,历尽艰险才走到一起,也是在新婚不久之后,爹就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其实也很想见他。”   殷无尘顿了顿,“我见过他。”   阮秋满目惊喜,“真的吗?”   殷无尘看着他一双秋水眸中的光,心底深处的纠结便都散去了,缓缓点下头,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远处就传来了聂无欢的声音。   “小瞎子!”   二人循声看去,就见聂无欢带着聂白从远处走来。   临近他们面前,聂无欢看见阮秋的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显然还不错,也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阮秋记得他方才挡在殷无尘面前,应当受伤不轻,此刻见他好好地站在面前,没有鬼母在无需太为难,便问:“你伤得怎么样?”   聂无欢摇头,斜了殷无尘一眼,虽说还是看他不顺眼,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我好得很。”   他有过一瞬犹豫,还是将头扭回来,取出一本册子,斜睨着殷无尘跟阮秋说:“我发现了当年聂家办婚宴时的宾客名单,小瞎子,你猜,我在上面看到了谁的名字?”   阮秋看他分明是想跟殷无尘说话,就是别扭地非要找他做中间人,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实在没办法,只好顺着聂无欢的话。   “谁的名字?”   “聂少泽。”   聂无欢冷哼一声,故意将那册子举到殷无尘面前。   “原来那一年聂家为少家主大办婚宴,南泽聂家也派了人去,上面有聂少泽的名字,那个男人可是你师尊的爹。除了南泽聂家之外,玄极宗、紫霄宫、苍耀,以及宋家当年也曾经派了人到聂家来送贺礼。”   说实话,听到这个名字,阮秋着实吃了一惊。他拿过账册,聂无欢早已将聂少泽这个名字所在的那一页折起来,他一打开就翻到了那里,赫然看到聂少泽的名字跟在一个聂姓人的名字后面,前面注明了南泽聂家,再后面就是一长串的贺礼名字。   阮秋错愕地看向他家师尊,八十多年前聂家婚宴时,聂少泽聂三最多也就才几岁年纪吧?   殷无尘面不改色,“知道了。”   聂无欢对他的反应很失望,又说:“你爹当年来过这里,应该也亲眼见证了血魔宗屠城。”   殷无尘沉默地看他一眼,这话说的不是他爹一样。   “宋家当年确实派人到明州城赴宴。”宋燕台的声音从不远响起,他们回头看去,就见宋燕台和唐霰带着几个暗卫过来了,还带着荧烛剑,看起来也都没有受什么伤。   阮秋面露喜色,“宋城主,唐掌柜,你们都无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就是鬼母跑得太快,追不上。”唐霰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肚子。   “我看有事的是你。”   他刚才一路上都在想,殷无尘为什么摸着阮秋的肚子说什么孩子,这根本耐不住他多想。   阮秋有孩子了。   这么一想,唐霰就很震惊。   阮秋反应过来,轻抚着肚子,脸色也有些难为情。   “小唐。”   宋燕台见阮秋不太想说,于是唤了唐霰一声,上前将荧烛剑还给殷无尘,接着方才的话说:“宋家当年确实派人来过聂家,而且那个人还活着回来了。爷爷跟我说过,血魔宗当年屠城时,因为聂家太快打开阵法,他们来不及带出真正的天水诀,就将当年在聂家本家的很多人抓回去,宋家去送贺礼的人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在血魔宗覆灭后还有人活下来,宋家派去的人就回来了,但他被血魔宗折磨了太久,回去后不到一年就也死了。”   殷无尘收回荧烛剑,不动声色握紧阮秋的手,问:“宋城主可是知道血魔宗的什么秘密?”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血魔宗的炼血功一定有问题,而且他们对天水诀也都是志在必得。”   宋燕台淡淡瞥了眼聂无欢,将唐霰挡在了身后,又道:“你们知道我娘跟聂少泽的恩怨,他的底子,我早些年早已查的丁点不剩。他当年也是被抓到血魔宗的宾客之一,即便正道宗门为了这些被抓去的人联合施压,血魔宗始终不愿松口。而在最后,血魔宗覆灭,这些人陆续被救回去后,聂少泽也出现在了这些人里。我宋家派去送礼的人曾与人提起过他,他们这十年被关在不同的地方,谁也不曾见过谁,但再见时聂少泽性情大变,与小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叫他记忆犹新。”   对此,聂无欢不以为意,“谁被关在血魔宗折磨十年都得性情大变,何况聂少泽当年随南泽聂家人来送贺礼时,最多只有八九岁的年纪,跟长大后他的自然有所不同。”   宋燕台不与他争论,在袖中取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殷无尘,“我还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殷剑圣且看。方才我与小唐误打误撞进入了聂家的密室,找到了聂家当年之所以招来血魔宗觊觎的关键原因,因为,聂家有一件至宝,血魔宗想要。”   殷无尘接过纸张,阮秋好奇地看过来,“什么至宝?”   “云水珠。”   唐霰说:“据说,是聂家人从云水河上游寻来的至宝。大家都知道,云水河是灵气之源,聂家人认为灵气源头必有玄机,上千年来派出一代代人去云水河寻找机缘,所谓云水珠,就是他们在云水河上游的冰川底下找到的,两枚珠子一阴一阳,被聂家奉为至宝。聂家耗费数百年探索云水珠的秘密,终于在八十年前找到,说只要将两枚云水珠合为一体就能得到通天彻地的能力,可突破化神境,就像上古传闻中那样破道飞升。说起来这要是连飞升都能做到的话,死人都能活过来,更别提炼血功的弊端。我们怀疑,鬼母方才带走的鬼珠就是一枚云水珠。”   阮秋惊得倒吸一口气。   殷无尘翻看着那些画满图样的纸张,眉头紧拧起。   宋燕台颔首,“聂家花费数百年想将两枚阴阳珠合成真正的云水珠,未料走漏风声,让血魔宗的宗主知道了,所以他带着血魔宗来了,明面上说想要的是天水诀,可惜就连天水诀他们都带不走,何谈云水珠?而这两枚云水珠,大抵是在聂家那些长老在祭坛布下封城大阵时用作了阵眼,现如今,应该都落到了鬼母手里。”   唐霰神色凝重,“鬼母是聂家后人,但若让她成功炼成云水珠,按聂家人的话她必然会修为大涨,她耗费这么多年,将自己关在鬼城,为的就是这个吗?可若她真的炼成了云水珠,今日来这里向她寻仇的殷剑圣和你我,想必都将死在她手里吧。”   “竟是如此。”   阮秋蹙眉,“如此,我们定不能让她炼成云水珠。”   殷无尘却放下纸张,“鬼母炼云水珠未必是想飞升,以她的偏执,可能会是复活一个人。”   唐霰有些兴趣,“谁?”   方才一直沉默的聂无欢忽然出声,神色已是笃定。   “聂少泽。”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早啊! 第九十七章 强力破阵,双珠合成。   若说聂家少夫人阮青陆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鬼母聂如意就是仗着爱的名义癫狂疯魔。   千方百计用伤害他人和自己的代价去复活一个人,听起来既可笑又荒谬,但几人都信了。   这才像是鬼母会做的事。   分明要被鬼母复活的那个人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殷无尘的反应却很冷漠, “若我们猜测是真, 且不说鬼母能不能成功那个人, 就算那个人活过来了,又有何意义?”   “他不会帮我们,也阻止不了鬼母杀我们。”殷无尘道:“他根本就是个窝囊至极的废物。当年鬼母找上门时, 他连我娘的尸身都不敢看一眼,就害怕得躲起来自杀了。”   几人俱是缄默。   阮秋握紧殷无尘有些僵硬紧绷的手,试图让他感到一丝安慰。殷无尘其实没那么多感想,他反过来握住阮秋的手,便问聂无欢, “若鬼母真想复活他, 你也会去吧。”   聂少泽嗤笑一声, “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养过我吗?他拿正眼看过我一眼吗?”他神色随即沉重下来,同殷无尘说:“你要阻止我娘,随意。可你们要杀她, 我一定会阻拦。殷无尘,我不会让你们杀了她的,你呢, 你们会给她一条活路吗?”   殷无尘断然道:“不会。”   几人之间短暂的和谐由这句话结束, 聂无欢的面色变得冰冷, “那我们就此别过……你!”   他话还未说完, 殷无尘已出手, 二指在他身前轻点几下, 剑气霎时笼罩他周身,叫他动弹不得。宋燕台看在眼里,发觉聂无欢身后的聂白一动,跟着抛出一个法阵。   眨眼功夫,二人已被困住。   阮秋有些诧异,回头看向几人,到底只暗叹一声。   聂无欢怒瞪着他们,“殷无尘,你耍诈!放开我!”   唐霰欣慰地看着出手果断的宋燕台,再看急得脸色铁青的聂无欢,摊手道:“怕是不能,聂少主,若放开你,你还会给我们添麻烦。为了我们的小命,就委屈你一回了。”   这只是委屈一回吗?   聂无欢心知他若去不了,恐怕连他娘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可如今局面如此,殷无尘和宋燕台这些人若杀不死他娘,他娘就定会杀死他们!   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   死局难破。   聂无欢面露挫败,心中还是不甘,运起炼血功试图冲破被封住的几条灵脉,咬牙瞪着殷无尘,“殷无尘,你有本事就放了我,我们打一场,若我输了,我就让你们走!”   殷无尘神色平静,“无需如此,聂无欢,念在你也算个可怜人,曾经也帮过小秋,我对你已经有过太多容忍,才让方才错失了杀死鬼母的良机。这一次,我不会再忍。”   他握紧阮秋的手,面向宋燕台几人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要阻止鬼母炼成云水珠。”   宋燕台自是颔首。   一行人这就走,聂无欢急得眼里充上红血丝,“站住!殷无尘,宋燕台!你们放开我!”   几人只有唐霰回头瞥了一眼,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嘲笑眼神。阮秋没有回头,跟着几人低着头走出后院,殷无尘虽然没再说话,但握住阮秋的手很紧,像是怕他会走。   阮秋心中好笑,师尊是真的以为他会帮聂无欢说话吗?师尊是不是忘了,聂无欢跟他本来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啊,比起当年勉强算的上朋友的半月相处,阮秋也不知该拿这个前世杀死他的仇人如何是好,但若有分歧,他当然是站在殷无尘身边的。   一行人走出后院,已经有了目的,却不知该去哪里去找鬼母。   唐霰想想都有些头疼,“鬼城这么大,鬼母到底会藏在什么地方?我们能及时赶到吗?”   这也正是阮秋眼下在忧心的事,他手中一紧,就听见他家师尊淡声吐出两个字,“鬼庙。”   宋燕台缓缓点下头,“鬼庙,实为聂家本家祠堂,必然还在这聂家当中,我们定能赶到。”   唐霰恍然,“是了,鬼母之所以被称作鬼母,是因她能出入鬼城,对外用的也是鬼庙守灵人之名。看样子,殷剑圣已经有方向了?”   殷无尘道:“鬼庙是聂家祠堂,应当也是整座鬼城中灵气最盛之所,鬼母若要炼成云水珠,定会选择在这样一个灵气充足之地。我第一次来鬼城时,是在一年多之前,便是在聂家外等到的她,但我还未进去,她便有所察觉,将我拦在聂家外。如今回想,那时她应该就已经在炼云水珠,她怕我的出现会让她炼成云水珠的计划失败,所以才着急现身,想拦住我。”   阮秋看过地图,身上也带了一张地图,他听几人说着,便翻出身上携带的旧明州城的地图,找到聂家祠堂的方向,指尖一点。   “在这里!”   有了方向,几人神色凝重起来。   唐霰看向几人,“走?”   阮秋跟着看着他们,就见殷无尘与宋燕台默然点头。   鬼庙,实际上是聂家本家的祠堂,就坐落在聂家本家后方,几人在一炷香之内找到了祠堂外,几座小楼依山而建,呈回形环绕着一幢肃穆的大殿,被笼罩在一处结界中。   结界内遍地俱是用鲜血化成的诡异阵法,引来黑云氤氲在祠堂上空,挡住午时的天光,浓重的腥气中混杂着森冷的鬼气,阴风阵阵,拨动檐下红绳缀着的无数铜铃。   饶是唐霰,见到这些血阵也不由感慨,“好重的血气。”   阵法一道宋燕台是行家,他稍作思索,“鬼母恐怕是以聂家先人的残血在此处布下如此庞大的血阵,吸取整座鬼城的灵气融合云水双珠,阵法还在,我们来的还不算晚。”   “那就别再浪费时间了。”唐霰望向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层结界,“可有办法破开这个结界?”   宋燕台点头,“我来。”   见宋燕台上前,殷无尘也牵着阮秋往后退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几人纷纷回头,就见许多尸傀从祠堂前的荒废院落中或爬或走出来,一眼望去,足有上百数量。   唐霰惊愕道:“这是什么,看起来跟血傀不太一样。”   “尸傀,定是鬼母为了拖延时间招来的。”殷无尘应着,思索了下,将阮秋推到唐霰身边,“宋城主尽快破阵,我来解决这些尸傀,劳烦唐掌柜先帮我照看小秋一阵。”   唐霰直接抓住阮秋手臂,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我保证不管大的小的都给你守好了!”   阮秋猝不及防,脸颊红透。   宋燕台那张冰雪般的容颜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转身面向挡住他们的结界,“那就开始吧。”   “好。”   殷无尘召出荧烛,面向那些向他们涌来的上百尸傀,几名暗卫默契地护在唐霰和阮秋身前,随着一只尸傀飞窜过来,殷无尘提剑迎上去,霎时,身影被无数尸傀淹没!   却见剑光闪烁而起,扑过来的尸傀悉数被剑气震飞。   灼灼剑光冷然挡在尸傀群前,将他们挡在防线外,白衣胜雪而修长如竹的背影分外可靠。   随着宋燕台一声“行了”,几人回头看去,就见那道结界已被破开一个洞,犹如被火焰灼烧,边缘慢慢往外蔓延,将这个洞口烫出了越来越大、足够他们进入的大小。   宋燕台回头说道:“中心阵法还在里面,只破外面的结界还不够,殷剑圣,先进去再说!”   殷无尘远远应了声好,一道剑光划过,尸傀群被震退到数丈外,遍地残破的肢体中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熏得臭味冲天,而殷无尘身上未沾半点血迹,转眼已飞身折回。宋燕台同唐霰点了下头示意,掐诀将这处结界撑开,唐霰便会意地带着阮秋和几名暗卫先入了结界,殷无尘紧随其后,宋燕台这才松手,跟进结界内。   无人支撑,结界很快自行修复,将尸傀挡在外面。   几人真正踏入阵法范围时,门檐下的铜铃便剧烈地震动起来,叮铃铃的声音重叠如浪,仿佛穿透灵魂,扰人心神,阮秋眼前一阵眩晕,很快因为肩上的微痛清醒过来。   唐霰按住他肩膀,“凝神!”   阮秋定了定神,再抬头看去,就见殷无尘与宋燕台走到前面,而那些血阵当中血光灼灼,在铃声催促下,丝丝缕缕血水漂浮上来,在诡异的血阵中飞快汇成数十血傀。   唐霰不禁翻起白眼,“又来!”   这血傀可要比那些尸傀难缠多了,殷无尘未敢掉以轻心,同宋燕台相视一眼,默默点头。   下一瞬,二人便齐齐出手。   阮秋低喃一声师尊,着实担忧,可唐霰一直用力扣住他的手臂,他也知道以他和重伤未愈的唐霰现在的状态跟上去,只会是拖后腿,就只能跟着唐霰,被暗卫们护着。   阵中血光触目惊心,铃声阵阵,透出一股充满蛊惑的妖异,好在有殷无尘和宋燕台在前面挡着,那些血傀未能靠近阮秋几人分毫,不过看着源源不断从阵法冒出来的血傀,唐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血傀若不能从根本清除,恐怕会不断再生。”   “那就从根本解决。”阮秋认同道:“这个阵法总该是有阵眼的,宋城主也没办法破阵吗?”   宋燕台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远远应道:“这些法阵一个套一个,互相影响,互相支撑,都有人在背后操控,中心法阵若不破,这些法阵就能修复再生,只能强力破阵。”   唐霰问:“那你不能破阵吗?”   宋燕台抽空回头看他,“这阵法根基是聂家留下的残阵,鬼母将自身当作阵眼,只要她活着,血傀就会一直在,我需要一点时间。”   阮秋愕然道:“将自己当做阵眼?看来鬼母铁了心不让我们进去,哪怕是赔上她的性命。”   唐霰失望道:“那我们要先找到躲在里面的鬼母吗?”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被这一套连一套的法阵拦住,根本就没办法见到躲在里面的鬼母。   “有了!”   宋燕台忽然道:“此阵以血为引,鬼母自身为阵眼,但她不在阵中,阵眼若不在阵法里面,阵法里必然需要埋下与阵眼相关之物。此地一定藏了她的血,才能让她在暗处操控此阵,先找到她埋在此处的血,断她与法阵联系,届时便可轻易破阵!”   殷无尘一剑斩破几只血傀,拦在宋燕台前方不远。   “在何处?”   宋燕台终于得空,双手掐诀,闭目放出神识,血阵在他的神识中淡去血色,只剩一片黑白,他将法阵的每一道结构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在片刻后,眉头紧锁地睁开双眼。   “无处不在。”   “什么?”   众人俱是大惊。   如此庞大的血阵,倘若每一处都沾了鬼母自身的血,她该耗尽了一身鲜血!她这也无疑是将自身命脉与此阵紧密联系在了一处,若他们破阵,鬼母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唐霰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她疯了?难怪她看起来那样一副恶鬼的样子。看来你们说的都是对的,鬼母不顾自身安危,真的是想要复活聂少泽,甚至为此拼上了性命。”   阮秋望向天上的滚滚黑云,一股愈发浓烈的不祥预感在他心中升起,“可是没有时间了。”   殷无尘沉吟道:“那就强力破阵,还望宋城主相助。”   此刻保留实力已无用,他们先破此阵,才能杀死鬼母。   宋燕台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殷无尘话中之意。看着阵中源源不断涌现,始终保持在一定数量里的血傀,宋燕台点下头,只待殷无尘挥出长剑,护在他身前,他也收起骨剑,双手掐诀,指尖凝起一点灵力,于虚空当中一笔一笔地画下一道符。   灵符一成,如饥似渴吸收起周天灵气,冰冷霜雪如同有了生机,转眼爬满整个血阵,冰封全场。随后,那道灵符被打入地面,掠夺起血阵中的灵气,骤然现出一个冷光凛然的大阵,那些血傀都停顿了一瞬。   那些灵气通过法阵飞快凝聚在殷无尘身上,他抹过长剑,释放出化神期大圆满的威压,长剑斩下,刹那划破血光,苍龙跃九霄!   这就是双圣联手的强力破阵!   重如泰山的威压碾压而来,飓风席卷而来,剑气卷起锋利碎冰无情绞杀血傀,杀气冲天。   纵然有几名暗卫及时结阵抵挡,阮秋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双腿颤抖几乎站不住,余光见唐霰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想起他的旧伤,阮秋匆忙握住他的手渡去灵力。   一切平静下来时,碎冰化作寒水,将地上以血画成的阵法冲散,再看殷无尘与宋燕台,一人拄着长剑站着,一人还半跪在地上喘气。唐霰缓过了一口气,按住阮秋的手,冲他摇摇头,便扶着胸口走向殷无尘二人,阮秋也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   双圣联手强力破阵,连带着血阵阵基都毁了,想要修复难度不小,外面的结界也碎了,想来鬼母也被反噬伤得不轻,而那些尸傀也都失去了控制,在外面倒了一大片。   阮秋扶住殷无尘,“师尊。”   殷无尘提剑站直起来,握住他手臂,“肚子疼吗?”   阮秋摇头,殷无尘出剑时本就有心避开他们,只是阵法破碎时的暴风难免被波及他们,不过有几名暗卫护着,他身上又有殷无尘前不久画下的护身符,并没有太难受。   唐霰也扶着宋燕台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天上的黑云,只见那黑云中心往下仍有一道血红色的光柱在,俨然是在祠堂内部,他打起精神道:“阵法还没全破。”   宋燕台稍作调息,“走吧。”   几人纷纷点头,还没有喘息片刻就一同走进祠堂深处。那些红绳与铃铛早在破阵时一同毁了,祠堂中一片死寂,他们进去后,根本无心观察四周,直往中心阵法而去。   穿过祠堂,他们走到后方几座小楼环绕的小祭坛,远远就见到祭台上那张石台上有一个平躺着的男人,而一黑一白两枚云水珠正悬在他身上,一股血光自天穹上的乌云直直落到两枚云水珠上,两枚珠子一阴一阳,旋转碰撞之间,电光闪烁不止。   阮秋暗松口气,“还没炼成!”   唐霰忙道:“快去夺云水珠!”   殷无尘与宋燕台应声而动,飞身往祭台而去,就在二人靠近祭台时,一道血红的身影忽然从祭台后方飞出,双掌直直拍向二人。二人急急出手应对,与之对了一掌,灵力冲撞一瞬双方震退,他们飞身退回去,鬼母则是狼狈不已地倒在石台下。   鬼母大口吐了一口血,先前一头灰发悉数变作白发,仿佛稻草一般毫无光泽,本就遍布鬼纹的脸上形容枯槁,那只空洞猩红的眼睛仿佛只剩一个黑窟窿,看去极骇人。   阮秋随唐霰几人匆忙上前,见到鬼母这副模样也是一惊,但他更关心他师尊,急忙扶住他师尊。殷无尘很快站稳,他没什么事,安抚地拍了拍阮秋手背,便看向鬼母。   “阵法反噬,你已经脉寸断,不是我们的对手。鬼母,你该为当年作下的恶付出代价了。”   宋燕台重新召出骨剑,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聂如意,欠下我宋家的债,你该偿还了!”   鬼母扶着石台站起,仍旧运起炼血功,挡在石台前方,她枯瘦如树皮的双手就这样直接握住那柄冰冷刺骨的骨剑,血水染红她的嘴唇,也将她的笑容染上几分癫狂。   “少泽就要醒了,谁也拦不住我!”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惦记着聂少泽?在场众人很难猜不到躺在石台上那个男人的身份。   然而殷无尘无意让这个人复活,他将阮秋交给唐霰,面色一沉,飞身上前,欲夺云水珠。   鬼母发觉后再笑不出来,面上焦急之色近乎疯魔,不顾一切推开宋燕台的剑,一手如鬼爪般向殷无尘袭来,殷无尘自是不会客气,长剑挥出,狠狠斩下鬼母一条手臂!   剧痛之下,鬼母咬牙闷哼一声,倒在了石台下方。   殷无尘与宋燕台就要夺云水珠,未料鬼母竟不顾疼痛飞扑过来,天水诀与炼血功双重威力之下,二人匆忙提剑抵挡,却也被迫退到祭台下方。殷无尘长剑破开血雾,将鬼母一脚踹飞出去,以防她再出手,他将鬼母仅剩下的一条手臂反扭至背后。   “抢珠子!”   鬼母尖叫嘶吼着要挣扎开殷无尘的桎梏,“你们两个该死的孽种!放开我,少泽……”   宋燕台不甘地收剑,转身就要上祭台拿云水珠。   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的唐霰和阮秋却在这时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宋城主/宋燕台小心!”   方才殷无尘和宋燕台被鬼母死缠烂打地纠缠住时,唐霰和阮秋几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两颗云水珠就在他们拿下鬼母的那一刻,在一次碰撞中竟然真的合成了一体!   血红色的珠子涌出一股诡异而危险的血光,于瞬间倏然爆发,带给众人一种莫名的恐惧。   殷无尘和宋燕台顾不上鬼母,本能地退出祭台范围,各自捞起阮秋和唐霰,匆匆飞离此地。   几名暗卫匆忙跟上。   祠堂内的气压突然被压抑到了极致,只见一股刺眼的血光闪过,亲眼所见的众人眼前如坠血海,都有过一瞬晃神,待那强光淡去后,那股强烈逼人的威压却还在,殷无尘稍稍松开怀中的阮秋,抬头看去。   转眼功夫,天地被染上血红,而那枚血红色的云水珠正静静漂浮在上空,疯狂地吸收着四周的灵气,连躺在石台上那个人身上的灵力也被抽走了,转眼变作一具枯骨。   “成了哈哈哈……不!”   伏在祭台下的鬼母并未被云水珠所伤,笑着望向天上的云水珠,可当她亲眼看着聂少泽的尸身化作白骨,她脸上的喜色戛然而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那具枯骨上。   “不……少泽!”   这一幕,众人都很是诧异。   唐霰从宋燕台身后探出头来,看得目瞪口呆,“不是说云水珠可以让死人复活吗?聂少泽的尸身……看起来,鬼母好像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她这回怕是要彻底疯了吧!”   殷无尘与阮秋面面相觑,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聂无欢才带着聂白匆匆赶过来,唇边还挂着血色。宋燕台警惕地将唐霰护在身后,只是聂无欢根本无心在意他们,见到远处嘶声痛哭的鬼母,他匆忙跑了过去。   “娘!”   闻声,鬼母终于反应过来,从那具枯骨前站起来,她没有回头看聂无欢一眼,而是眸中含恨地握起半空那枚血红色的云水珠,血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脸极为恐怖。   殷无尘立时皱眉,“云水珠!”   阮秋跟着紧张起来。   虽然云水珠似乎并不能让聂少泽成功复活,可是云水珠才刚刚现世,力量已不容小觑,鬼母若得了云水珠,他们几人必死无疑!   宋燕台松开唐霰,“抢!”   他与殷无尘正要动身,就听见鬼母仿佛恶鬼般的哑声低语,“云水珠既然不能复活少泽,留着你又有何用?你们都给我去死!”   她话中杀死极重,二人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动身抢珠子。   聂无欢已然走到祭台下,见殷无尘与宋燕台二人上前,他想都没想抽出血鞭挡在鬼母面前——   然而,几人都还未来得及动手,一道黑影忽然自对面漆黑的小楼上闪过,落到祭台之上。   众人还未看清,那黑衣人一指点在鬼母眉心上,血光骤现,切断鬼母命脉,紧跟着夺走她手里的云水珠,飞身落到祭坛另一个角落,只见鬼母身影委顿,缓慢倒地。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刹那,此人出手快得不可思议,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几人也都不觉停手,而聂无欢怔愣了一个呼吸,才收起血鞭,红着眼睛飞上祭台。   “娘!”   鬼母周身的灵力随着生机飞快流失,眼中血色褪去,面上可怕的鬼纹变淡了几分,露出一张娇艳苍白的脸,可一头乌发已成霜发,无法逆转,她瞪着眼躺在地上,直到被聂无欢抱起才咬牙喊出一个名字——   “鬼……鬼翳!”   闻声,聂无欢才抬头看向夺走云水珠的黑衣人,他看清那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义父!”   血影宫宫主鬼翳的现身,叫殷无尘和宋燕台面上皆露出防备之色,唐霰总感觉不太安全,拉上阮秋就往远处的二人那里跑去。   “走走走!”   这位血影宫宫主面上依旧戴着恶鬼面具,云水珠被他握在手中,血光让他看去颇为危险。   这是将聂无欢一手带大的人,此时聂无欢无法理解地怒视他,“义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是不是?”   鬼翳看着聂无欢,面具下的笑声很是冷漠,“欢儿,你就是太容易心软了。鬼母虽是你的生母,可她除了生下你,可曾对你有过半分好?她就要死了,你也该回来了。”   “宫主说的对。”   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从他们身后的祠堂入口缓步走来,赫然是先前消失不见的沈灼寒,他一双狐狸眼含笑,远远朝鬼翳拱手。   “恭喜宫主,夺得云水珠。”   “沈灼寒?”   阮秋惊呼出声,再看向对面的血影宫宫主,实在很难想象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你们……”聂无欢同样无法想象,他看了看鬼翳,再瞪向沈灼寒,“你可是我娘的徒弟!”   “徒弟?”   沈灼寒挑起眉梢,朝鬼母走过去,殷无尘和宋燕台见状,纷纷拉着阮秋和唐霰往后退去。   “敢问少主,身为鬼母的儿子,这些年来,你可曾得到过她给你的半分好?”沈灼寒慢慢走到聂无欢与鬼母面前,脸上笑容讽刺,俯视着他们,“少主心里不清楚吗?”   聂白手中化出短刃,如影子般飘过来护在二人身前。   沈灼寒并未再近前,他冷嗤一声,狐狸眼中笑意淡去,只剩一片冰冷,“身为鬼母的徒弟,我在这鬼庙里受尽折磨十几年,身为鬼母的徒弟,我从不敢回去看我爹一眼!”   他冷冷一笑,转身望向阮秋几人所在的方向,“白家寨狐女的故事好听吗?这可是我的师父亲自编的!只因我娘是她的婢女,却轻易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成婚生子,美满幸福……师父不满意,婢女怎么可以过得比主子好?所以她编了一个故事,狐妖就不该与凡人在一起,她以我和我爹的性命逼迫我娘将自己封在狐仙庙里,永远做一尊不能见人的石像!而我爹,这辈子都要背负负心人的骂名!”   他那一双狐狸眼中满是怨恨,也有几分畅快的笑意。阮秋不知道他是在看谁,但总觉得他眼里有几分悲凉与委屈,却见他很快又别开脸,愤愤地指向奄奄一息的鬼母!   “而这一切,都是我的好师父给我的!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奴婢的孽种,她让我往东,我就不能往西,她不开心,我就要将自己撞得满头是血逗她开心!只要我想活下去,我就必须事事听从她的……而我,必须要将自己的仇人,当做是恩人!”   “她告诉我,我生来就是错的,只有依附她才能活!”   沈灼寒质问鬼母,“聂如意,可还记得你编的故事,你哪里是什么仙子?你从来都是恶鬼!”   聂无欢哑然无言。   这样的恨,不怪沈灼寒会背叛鬼母,可是,可是……   “我娘对不起你的,我还……”   沈灼寒冷笑一声,正欲反驳,却见鬼母撑着一口气推开聂无欢,缓缓站起来,单薄身影摇摇欲坠,而看向沈灼寒与鬼翳的时候,只有嘲讽与不以为意,“我为何要还?”   看着沈灼寒变得难看的神色,鬼母像是看见了什么笑话,扬声笑得很讽刺,“沈错,你娘本来是我的鬼奴,她生下来的你,自然也该听我的,奴婢就该听主人的,我说的有错吗?你背叛我,不用找借口。”   她转眼看向鬼翳,笑容有几分疲惫,更多的是不屑,“老东西,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算计了一回,可我聂如意绝不会向你这个废物低头!少泽已经死了,你杀了我吧。”   鬼翳面具下响起无奈的笑,“你这要强的性子一点也没变。也罢,你都快死了,师兄妹一场,我总不能看着你带着遗憾死去。”   鬼母嗤笑一声,垂头间白发滑落,遮住惨白脸色。   “我有什么遗憾?”   “如意啊……”   鬼翳摇了摇头,似乎叹了一声,抬手摘下了面上的恶鬼面具,一张与殷无尘和聂无欢眉眼都有三分相似的脸缓缓显露人前,看似温文尔雅,唇边勾起的笑容却颇阴冷。   看清楚这张脸,殷无尘与聂无欢齐齐变了脸色,宋燕台和唐霰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阮秋看不明白,他从来没见过血影宫宫主的真容,却擅长观察众人,见状,他不由迷茫。   大家是怎么了?   鬼母一张惨白的脸怔愣了许久,在阮秋茫然的注视下,她定定看着鬼翳,再开口时再无先前惯常的讥讽语气,眼中也涌上水光。   “聂少泽……”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啾咪! 第九十八章 所谓真相,控血御魂。   本该在近四十年前就死去的聂少泽, 此刻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聂家祠堂里,这张脸殷无尘和聂无欢不会忘,这么多年来因为父母被谣言影响而受尽苦难的宋燕台也不会忘。   而鬼母,聂如意也忘不了。   “怎么……会是你?”   阮秋震惊不已, 看了看鬼翳的脸, 再回头看向殷无尘, 见他定定看着鬼翳时复杂的神情,心中哪里还不明白,鬼翳真的是聂少泽, 是殷无尘多年前就已经自杀的父亲。   “师尊,他……”   殷无尘颔首默认。   他绝对不会认错人,这位血影宫宫主鬼翳,正是那个给他带来了半生影响的父亲聂少泽。   宋燕台面上露出杀意,却被唐霰拦住, 唐霰指向鬼翳手里的云水珠, “他有云水珠在手, 不要冲动。先观望一下,比起我们,鬼母和聂无欢应当会有更多话想要问他。”   诚然, 聂无欢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他的义父鬼翳,不,这会儿, 他不该叫他义父, 而是……   “我是该叫你义父, 还是父亲?”   聂无欢面色煞白, 质问聂少泽, “你究竟是谁?”   “我还能是谁?”   聂少泽状似无奈地笑了笑, “我是鬼翳,也是聂少泽,欢儿,我就是养大你的父亲啊。”   饶是亲手将血影宫宫主带入鬼城的沈灼寒,在发觉鬼翳的身份竟然是殷无尘与聂无欢的父亲聂少泽时,面上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眸子一紧,不动声色往边上退去。   “不……”   聂无欢下意识摇头否认这个事实,“鬼翳是鬼翳,是鬼婆婆的大徒弟,若你就是聂少泽,那娘为何一直认不出来?”他近乎慌乱地抓住鬼母的手臂,“娘,你知道……”   “我不知道。”   鬼母哑声应着,双眸痴痴地望着聂少泽,“你还活着,那那具尸骨是谁的?鬼翳的吗?”   聂少泽失笑,“如意,你还是如此天真,那具尸骨只不过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尸傀,你我师出同门,你竟然还猜不到吗?鬼翳是我求我们的师父鬼婆婆让我在血影宫留的一个身份,但那时你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人,自然也无心在意突然冒出来的大师兄。当然,当年若不是你执念太深,一心扎在聂家,我也不能顺利金蝉脱壳,落魄的南泽聂家一个不重要的庶子,又如何比得上血影宫宫主的位子?”   聂无欢怔住,“师出同门?”他很快反应过来,“当年你随长辈来聂家赴宴,被抓到血魔宗那些年,就已经认识我娘,也一同拜入鬼婆婆门下,多年后,才回到聂家吗?”   “不错。”   聂少泽笑道:“不过我也并非南泽聂家的儿子。血魔宗屠城那时,我因头部受伤忘记一切,再醒过来时,我已经被关在血魔宗。那时候,如意与我被关在同一个地牢。”   鬼母眼里涌上几分怀念之色,“大家为了活下去,被迫自相残杀,只有你,一直护着我。”   聂少泽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叹息一声,“所幸鬼婆婆念在与聂家一位长老的旧情,收留了你我,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明州城聂家本家嫡系一脉的一位少爷。”   鬼婆婆怔怔道:“我们一同长大,一同修炼,一同跟着鬼婆婆离开血魔宗,开创血影宫。可鬼婆婆让你去南泽聂家,顶替聂家三少爷的身份,你我一分别就是多年。”   聂无欢稍稍冷静下来,看到鬼母已是生机枯竭的模样,眸中不忍,又问:“那之后呢?你另娶他人,还招惹了十方城的少夫人,不顾聂家人性命,借死遁回了血影宫?”   “因为鬼婆婆想将他踢出血影宫,让他永远留在南泽聂家。”鬼母失神道:“他不甘心,他没有你们想象得那样平庸温厚,在我去聂家时,他就已经在谋划杀了鬼婆婆取而代之……看起来,他成功了,成了血影宫新的宫主。而因为他的假死,我也无心再回血影宫,永远挡不了他的路。”   聂少泽眸中含笑,“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如意。”   鬼母定定看着他数十年未变的容颜,唇边笑容有着几分苦涩,“所以,连我也是你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吗?聂少泽,你方才下手的时候好狠啊,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她命脉已断,只靠一身修为支撑,但支撑不了多久,最多一两个时辰,她就会魂飞魄散。   聂无欢意识到这一点,扶住鬼母的手都在颤抖,挣扎须臾,咬着牙在聂少泽面前跪下。   “求你,救我娘!”   不说背叛鬼母的沈灼寒,远处好不容易才等到鬼母将死的殷无尘和宋燕台几人都神色微变,唐霰小声道:“不能让他们救鬼母。”   鬼母却笑了起来,一手按住聂无欢肩头,笑容极其讽刺,“不必了,我已经活不成了。”   聂少泽也是这么同聂无欢说,“你娘说的是对的。”   聂无欢不甘心道:“可是你手上不是有云水珠吗?那尸傀救不成,我娘一定可以救的!”   提到云水珠,聂少泽笑容淡去,“欢儿,莫再胡闹。”   聂无欢眼底的希冀一点点变作失望,捏紧拳头从地上站起来,“你不想救她,为什么?”   鬼母有气无力地笑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死穴,又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救我呢?”   她将聂无欢推到一边,一瘸一拐走向聂少泽,面上的痴恋还带着对爱人毫不设防的依赖,她的神情平缓下来,褪去那些癫狂阴毒,依稀从眉眼间看出少女时期的娇艳。   “少泽,你还活着,真好。”   聂少泽望着她一步步走来,温文的面容上露出笑容,“如意,我其实应该多谢你的。谢你对我的一片痴心,谢你将血影宫拱手让与我,谢你为我生下无欢,还有你耗费这么多年心血炼成的云水珠。你给了我太多惊喜,你死后,我会记得你的。”   鬼母闻言,惨白且疲惫的笑容仿佛掺上蜜水一般甜美,她朝聂少泽伸出仅剩下的一只手。   “那在我死前,你再抱抱我。”   聂无欢怔了下,别开脸去。   聂少泽也有过一瞬怔愣,看着鬼母痴痴望着他时眼里浓浓的期待,他笑了笑,张开双臂。   “好。”   鬼母如蒙大赦,万般庆幸地笑了起来,趔趔趄趄地扑进聂少泽怀中,一只手紧紧环住他后背,沾了血水的苍白侧脸贴在他胸前,叹息道:“真好,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即便鬼母疯魔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做了聂少泽的踏脚石,在将死之际,也会有如此卑微的一面。看着鬼母,阮秋心中有几分感慨,暗自摇了摇头,偏开脸不再看。   聂少泽伸出一手扶住鬼母单薄的脊背,似乎是忆起了少年时期的相伴相知,他脸上的笑容添上了几分真实,温声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听到这话,聂无欢愕然抬头,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孩子?”   鬼母皱了皱眉,脸上有着近乎天真的困惑与厌烦。   “你养大的那个孩子?可是我不喜欢,他长得很像那个孽种,如果可以,我不想见到他。”   聂无欢霎时脊背僵直。   聂少泽看在眼里,勾唇笑道:“那你放心去吧,你这回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无欢了。”   鬼母在他怀中闭了闭眼,低声呢喃道:“可是……”   “我不甘心啊!”   她忽然睁开双眼,眸中血光涌现,竟是又运起了炼血功和天水诀,在聂少泽后心的左手宛如鬼爪,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后心掏去!   此刻,离他们最近的沈灼寒与聂无欢皆震撼不已。   却见聂少泽面不改色,仿佛不曾察觉到危机,依旧笑着垂首靠近鬼母,犹如恋人耳鬓厮磨般,同她耳语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你必须要死,如意,你成全我吧!”   鬼母锋利的指甲已经快刺入他的后背,却在此时被一掌拍在肩头上,如纸鸢般倒飞出去,狠狠倒在地上,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来!   聂无欢神色大变,匆忙上前。   “娘!”   饶是一心想要鬼母死的沈灼寒,见状也心有戚戚。   这两个人还真是……不愧是曾经走到一起的恋人,连出手都是那么默契,也都那么狠心。   阮秋反应过来,满目错愕地看着聂少泽和鬼母二人。   “差一点!”就连唐霰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只差一点,鬼母跟聂少泽说不定就同归于尽了。   而他们身边殷无尘与宋燕台依旧静静地看着,一边暗自恢复灵力,以便一会儿不防之需。   阮秋闻言摇摇头,“只可惜,鬼母定是活不成了。”   在这里会真心为鬼母难过的人,大抵只有聂无欢,他小心翼翼地扶起鬼母,擦去她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水,可无论他如何渡灵力,灵力入了鬼母体内,都如同石沉大海。   “娘,你撑住……”   聂少泽故作怜悯地说:“你看你,还是这样冲动。”   鬼母浑身痉挛,死死瞪着聂少泽,分明已经快喘不过气,却声音沙哑笑起来,“聂少泽!你被骗了!你根本不是明州城聂家的人,你本就是南泽聂家的聂少泽!当年我看鬼婆婆有心照拂聂家后人,才跟她撒谎说你是聂家少爷!她该是不信的,好心送你回聂家,结果被你所杀!你就算得到血影宫和云水珠又如何,当年你坐视不管任由我杀死的聂家人,确确实实是你的至亲血脉!是你害死了他们!”   她这一番话,顿时震惊全场。   聂少泽脸色霎时变得极难看,似乎很是不可置信。   鬼母缓过口气,挣开呆愣住的聂无欢,撑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扶住心口,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瞪着聂少泽,笑容极为讽刺。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聂家血脉吗?这么多年来你怎么就不敢踏足鬼城半步?你后悔了吗?害死自己全族的感觉如何?聂少泽,我说过,你若背叛我,必定不得好死!”   聂少泽面色阴沉,“聂如意!”   他想过反驳,话到嘴边又顿住了,他想起一件事,杀死鬼婆婆时,鬼婆婆临终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重现眼前,还有那句——   我死不足惜,你定会后悔的,会有人让你后悔的!   他确实多年来不敢踏入鬼城,因为好不容易甩掉鬼母,他不想再招惹是非,他也没有修炼之外的空余时间。而他的这个身份,也确实是当年鬼母在鬼婆婆面前说出的。   再想到南泽聂家满门俱死在鬼母手中,聂少泽呼吸一滞,闭了闭眼,怒斥一声,“毒妇!”   鬼母再是怨他恨他,在看到他眼里的怨恨时,眸中也涌现了一缕水光,“当年在血魔宗时,是谁与我山盟海誓,说要与我永不分离?又是谁,千方百计哄我开心?聂少泽,如今在你眼里,我已经成了毒妇?”   聂少泽目光冰冷地看着她,终究是没忍住,一抬手,鬼母残破的身躯便飞到他身前,他死死扼住鬼母的脖子,叫她难以发出讽刺的笑声,拂袖将追上来的聂无欢震飞。   见聂无欢重伤吐血,阮秋皱眉道:“聂少泽疯了?”   殷无尘冷眼旁观,“他确实疯了,还疯得不轻。”   怒火让聂少泽几乎丧失理智,他用力喘了一口气,冷冷看着鬼母因窒息而涨得面色青紫的脸,稍稍松了力道,在她大口喘息之际,却温柔地抬手拨开挡在她额前的白发。   “不管我是不是聂家人,云水珠如今都在我手上。聂如意,我承认很久以前我确实喜欢过你,可是你太疯了,而你只是聂家旁支一个父不祥的女儿,生来就是聂家奴婢,出身卑微至极,却偏偏将所有人都当做你的所有物,谁也不准脱离你的控制。你是喜欢我,可你连我也要控制,谁靠近我你就杀谁,没有人受得了!你在我身边只会坏我的事,所以你必须死!”   鬼母声音犹如破锣般沙哑,一开口,唇角就溢出血水,“我,我曾经以为,你本来是很听话的,对我也很好,是聂家改变了你,又或是金玉婵、殷五娘她们迷惑你的心神,如今看来,你对我早有不满,你也是天生的怀种……明知自己害死了至亲,也从未悔过。你与我谁又好得过谁?说我配不上你,你呢,天赋比我差,鬼婆婆不待见你,你连修炼炼血功都要求着我帮你……可是聂少泽,我后悔了……”   听到此处,聂少泽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手中用力。   咔哒一声,鬼母的身躯倏然变得僵硬,一滴血泪从左眼滑下,双目死死瞪大,聂少泽亲眼看着她断气,又一手将她放到了地上。   “如意,我会为你立碑。”   鬼母躺到地上时,聂无欢才从聂白的搀扶中挣扎着站起,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呆呆地看着鬼母身上的血在祭坛下积成血滩。   恍惚间,他好像从血滩中看见了多年前还是孩子的他与还未疯魔时的母亲——向来对他严厉的母亲对他第一次笑,是在带他去南泽的路上,她会怒斥他不许说聂少泽的坏话,会在回忆起聂少泽时面露笑容。   她说,你爹是个见异思迁的坏东西,不过只要他认错,我就可以原谅他。找到他之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回血影宫去好好过日子。   然后呢?   然后,他们无意撞见难得带夫人和儿子出门游玩的聂少泽,他们那时只是远远看着,母亲没有出面,还拦住聂无欢不让他说话。   聂无欢只知道,这次之后,母亲改变了主意。给他吃药,将他一点点变成殷无尘的样子,不顾他的痛苦哭声,不再给他买糖……   其实鬼母是对他好过的,只是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聂无欢猝不及防红了眼眶,再张口时声音极沙哑。   “娘……”   说实话,唐霰对鬼母无半点好感,甚至可以说恨她入骨,看到她这样死去也皱紧了眉头。   “好歹也是血影宫曾经天赋卓绝的圣女,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庙守灵人,她就这么死了?”   宋燕台不会为了鬼母的死而感伤,但他也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喜悦,他死死盯着聂少泽。   殷无尘也是如此。   阮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紧他的手,借此安抚他。   宋燕台终究没再忍耐下去,冷斥一声,“聂少泽!”   聂少泽才将目光从死不瞑目的鬼母身上移开,抬眼看来,见到宋燕台,他的神色很平静。   “宋家侄儿。”   阮秋匆忙收拾好心情,神色警惕地看向聂少泽,握着殷无尘右手的力气不觉加重了几分。   聂少泽修为之高,本就能与玄极宗的李掌教刀圣难分胜负,殷无尘曾说过若他对上鬼翳,胜算不会比李掌教高多少,如今又有云水珠在手,而殷无尘与宋燕台方才与鬼母斗过一场,都耗费了不少力气,倘若再与他打起来,他们显然是在颓势的。   不过有些事,宋燕台总要问清楚,“聂少泽,半个多月前帮叶硚算计我的人,是你吧。”   聂少泽坦然应下,“是。”   阮秋这才明白,原来当时他们去偷药时抓了他们一个正着的黑衣人,竟然就是聂少泽!   若是他,一切就能说得过去了。   宋燕台面上冷若冰霜,“你帮叶硚是为什么,我大概已经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换了一个身份,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娘。”   聂少泽垂眸望向手中云水珠,“放过不放过,不好说。只是当年我确实也为金玉婵付出过很多,她却负了我。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是在最初时散布了一些谣言坏她名声,是她自己要信如意,我那时避如意还来不及,也确实没有出面让她收手。”   “她何时欠过你,又如何辜负你?只是告诉你她所爱的另有其人吗?”宋燕台说来只觉可笑,“聂少泽,你就是个输不起的人。即便聂如意害我父母的事你没有插手,可上月你助叶硚欲乱我十方城的事,我宋燕台,也定要为我自己讨一个公道!”   “真巧,我也没打算让宋家侄儿活着离开,想来我终究是不甘心的,如意生前就想要你死,我虽然对不住她,也总该满足她的心愿一回,才不至于叫她死都不得安宁。”   聂少泽转眼看向沉默了许久的殷无尘,挑眉道:“殷剑圣呢,也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殷无尘看着聂少泽这张深深刻入他幼年记忆的脸,面无表情道:“虽然很多事情都是鬼母所为,但也有你的刻意引导在先,聂家人死了,我娘死了,你也从未后悔过?”   聂少泽笑了一声,握起手中的云水珠,血光映在他脸上,照见几分癫狂,“我为何要悔?云水珠已在我手,我只要把握住它,就能称霸魔门,所谓十圣,也不过如此。”   他说来也有些好笑,“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挑唆无欢屡次找你麻烦,让你们兄弟相杀。”   聂无欢眸光一沉,目光幽幽看来,慢慢站了起来。   听他自己承认是他挑唆他们兄弟相杀,阮秋也皱紧了眉头,再看聂少泽的眼神充满敌意。   殷无尘只问:“你想如何?”   聂少泽看着他道:“来我身边吧,你终究是我的亲儿子,血影宫也好,玄极宗也罢,只要愿意,你可以随意进出。你我毕竟是血脉至亲的父子,我的亲人也不多了。”   没等殷无尘回答,聂无欢面上已露出嘲讽的冷笑,“到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来跟他说什么父子之情?可是聂少泽,这些年若不是你一再挑唆,我也不会屡次寻他晦气!殷无尘,你可想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让我猜猜看,大概是因为你是他棋局里的变数,他怕你因为殷五娘迁怒于他,与他为敌,而看着你一步步变得强大,成为剑圣,他心里当然也会害怕!”   聂少泽转身看他,神色无奈,“欢儿,莫要胡闹。”   “住口!”   聂无欢怒道:“你没有资格这么喊我!从你杀死我娘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我爹……也不再是我的义父。你敢说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从来都不是利用吗?你有过真心吗?”   聂少泽的耐心不如先前,沉下脸道:“你懂什么?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门,向来是强者为尊,我培养你,自然是为了血影宫的将来,我若飞升了,这些不都是你的吗?”   宋燕台道:“你还做着飞升梦?聂少泽,你妄想!”   聂无欢苦笑道:“我向来都知道你野心不小,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废话!但我从生下来,就背负着我娘的期望,哪怕受尽苦难,也是为了得到你的宠爱。而你将我养大,教我修炼,嘴上总是说着为我好,却也叫我背负一身仇恨,多年来屡屡找殷无尘麻烦,如今为了一颗云水珠,你就亲手杀死我娘……”   聂无欢垂眸敛去眸中的痛苦,召出血鞭挥向聂少泽之际,咬牙道:“我娘坏事做尽,没人在意她的生死,但我在意!就算她对我再不好,她舍得为了你,让我痛苦,却绝不会杀我!聂少泽,你还我娘命来!”   血鞭带着浓浓血雾而来,抽到聂少泽面前,他只一抬手,就轻而易举握住了血鞭一头,他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聂无欢,“如意对你不好,我这些年对你也不好吗?即便你说得对,我确实怕殷无尘知道真相迁怒于我,他是玄极宗养大的,你却是我养大的,我就没有真心对你好过吗?”   聂无欢并未收手,顺势一脚踹过去,“那你骗我小瞎子死了,想方设法让我跟殷无尘拼命,也是为了我好吗?你明知道,我娘是我的至亲之人,明知道只要你想要,她就会把云水珠交给你,可你还是当着我的面杀了她,你这也是在为我好吗?”   聂少泽松开血鞭,单手挥出一团血雾,就将聂无欢逼退出去,他负手而立,失望地摇头。   “欢儿,你太叫我失望了。”   聂无欢红着双眼瞪向他,“那么多次你挑唆我去找殷无尘晦气时,可有想过我也会死?”   聂少泽哑然。   聂无欢心知这是默认了他的话,他握紧血鞭,不再留情抽向聂少泽,聂少泽也不再多话,一手握着云水珠吸取灵力,另一手单手轻轻一推,就将聂无欢推得倒飞出去。   忽地,聂少泽身影一闪往后飞掠而去,一道寒芒自他身后转到身前,正是一柄冰冷骨剑。聂少泽站定,运起灵力,抬手挡在骨剑前方,立时叫握剑的宋燕台寸步难进。   “宋家侄儿也如此着急?”   宋燕台握紧骨剑,运起全力往前推进,“当年若不是你,我娘不会受尽委屈,多年郁郁寡欢,最后疯癫。先前若不是你在叶硚背后帮他算计我,小唐也不会身受重伤!”   聂少泽嗤笑一声,“好啊,如今都来找我算账了。”   他忽然使力,森冷凌厉的血雾骤现,猛地将骨剑推出去,分明也未看身后,身后却长了眼睛一般,灵力覆于手心,挡下从天而降的一剑。剑气压下,连他自己也退了半步,不得已双手皆出,灵力与剑气相撞,轰然一声,二人皆被迫往后退开来。   聂少泽飞身落到祭坛上,冷冷望着对面方才收剑的殷无尘,“果然不是我亲手养大的,殷五娘的儿子,算不得我的儿子。殷无尘,你又是为了什么,非要与我为敌?”   分别退到祭坛两边的宋燕台与聂无欢都看了过来,都有些意外,但好像也都在意料当中。   殷无尘站在祭坛下方,身后是阮秋与唐霰几人,他的神情笃定,“我是殷五娘的儿子,这一点,我从未迷茫过。你早该知道的,我姓殷,殷五娘的殷,我早已不姓聂。”   聂少泽面沉如水,显然很不喜欢殷无尘的这句话。   几人僵持之际,一道笑声从高处落下,整个聂家祠堂于瞬间褪去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   一道身影悠悠站在屋檐,“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横竖十九道线将整个祠堂切分成数百个格子,而聂少泽正在中心被众人围困的格子当中。   这种熟悉的感觉……   几人纷纷抬头看去,就见到兰摧飞身落到祭坛后方,轻轻一甩拂尘,笑眯眯地看向几人。   “又见面了,殷剑圣,宋城主。”兰摧越过殷无尘,望向祠堂入口门前的阮秋,“我家陛下担忧阮小友安危,恨不得亲自前往鬼城,可惜路途遥远,陛下又身份贵重,不能有半点闪失,我只能先赶过来看看情况。看起来,这里已经打过一轮,轮到血影宫宫主了。阮小友,你可还好?”   阮秋一听就知道李钰他们必然是看到了他留下的信,他本以为李钰应该已经快离开十方城了,没想到会是他们先看到信,还为此请动兰摧千里迢迢地来帮忙,他心下动容,忙道:“我无事,多谢国师挂心。”   兰摧道:“阮小友客气,我也难得见到如此大的场面。血影宫宫主,竟是殷剑圣的父亲。”   听起来,他肯定早就来了,指不定躲在上面看戏。   聂少泽已入棋局当中,又被四人包围,握着云水珠的手紧了紧,望向兰摧,“苍耀国师?”   兰摧笑应,“正是。”   殷无尘自知有云水珠在,他们可能打不过聂少泽,便道:“兰摧,你先带小秋他们走!”   兰摧可不听他的,“我才刚来,你们就让我走吗?”   聂少泽也笑道:“区区无常棋也想困住我,除非李长洲死而复生,否则你们谁都跑不了!”   兰摧立时皱眉,拂尘一扬就要动手,“口气好大,那就让我看看聂宫主究竟有多大本领!”   殷无尘眉头紧锁,却见兰摧一出手,聂无欢与宋燕台也跟着动手了,他只得提剑跟上去。   实则聂少泽并不似他口中那般轻松,见四人一拥而上,他神色一紧,无师自通地握紧云水珠抽取那股强大的力量,祭坛霎时血光涌现,将包围他的四人轰然震飞出去。   兰摧急急在半空停下,稍稍一顿,见其余三人已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折返回去,再次围住聂少泽,他也不敢再小看聂少泽,忙催动无常棋局,在局中召出许多黑白棋子。   聂少泽双拳双腿应付三人,还被无常棋局压制,时而被棋子偷袭,一开始着实有些慌忙,但云水珠给他带来了无比强悍的力量,叫他一人应付四名化神期也未落下风。   聂少泽惊喜不已,察觉殷无尘有抢云水珠的意图,更是处处防备着他,而时间一久,他慢慢适应过来,也便开始寻找破局之法。   兰摧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力量,若非有殷无尘三人周旋,分去聂少泽的心神,他连他的无常棋局都快控制不住,不由惊呼出声。   “聂少泽如今是什么修为!”   宋燕台补上一个法阵,控住全盘,闻言抽空回道:“云水珠果然能让聂少泽修为大涨,如今看着,早已经超出了化神期境界!”   便是他们几人当中战力最强的殷无尘也渐渐感到吃力,他依旧同兰摧说:“先带他们走!”   这次兰摧不得不服输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化神境修为还高的人,他正点了头要应下,却见聂少泽忽然发力,整个棋局剧烈摇晃起来,他只得拨动棋盘先将阮秋和唐霰等人放出去,一转眼的功夫,就见聂少泽破开宋燕台的法阵,抓住聂无欢!   阮秋几人出了棋局,先前那种被几人的威压镇压窒息的感觉才缓和了些,再看聂无欢被聂少泽抓住脖子,也都为其捏了一把汗。   殷无尘想都没想,御剑而去,试图让聂少泽放人。   却见聂少泽周身倏然现出一个血红的弧形光盾,荧烛堪堪擦出一道电光,分毫未伤护盾!   聂无欢被扼住脖子,几乎无法呼吸,执拗地将本命血鞭化作血刃,高高举起刺向聂少泽。   聂少泽握住他的手腕一折,那血刃就掉落到地上。   聂无欢咬紧牙关忍痛,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朝外面几人喊道:“不必管我!快杀了他!”   聂少泽很不满,“为了你娘的死,你就要杀我。欢儿,我养你这么多年并非没有感情,可你这样让我失望,也休怪为父无情了。”   殷无尘见他伸出手指,凝起一点血光靠近聂无欢,忙召回荧烛剑,握紧长剑,凌空一斩!   那血光护盾赫然裂开一道缝隙,叫聂少泽颇有些惊讶,他不再迟疑,指尖点在聂无欢眉心,口中无声念着什么。殷无尘同宋燕台、兰摧俱是不解,但都合力撕开护盾。   终于,那固若金汤的护盾破了,殷无尘周身冷厉剑气未散,乘胜追击,剑指聂少泽后心!   聂少泽眸光阴沉,掐住聂无欢脖子飞快转身,竟是将他当做挡箭牌,殷无尘急急偏移长剑方向,剑气擦着聂少泽手臂过去,但宋燕台与兰摧的骨剑与拂尘都等在后面。   迫不得已,聂少泽只能扔开聂无欢,抬起双掌对上二人,云水珠浑厚强悍的灵力登时与二人撞上,炼血功的血雾仿佛化出数不清的血红小蛇,吐着信子缠上二人手腕。   眼看血雾就要吞没他们二人,好在,殷无尘及时回身补了一剑,待聂少泽被殷无尘缠住时,宋燕台与兰摧气喘吁吁地退到远处,抬手一看,手腕上都多了一道血印。   二人面面相觑。   兰摧道:“这是……”   宋燕台没有多想,握紧骨剑就要上前帮忙,“先……”   他话音猛地一顿,险些栽倒在原地,随后面露惊愕,飞快点了身上几处穴位,再次掐诀,刚一运起灵力,手腕就传来一阵剧痛。   宋燕台抬手再看,飞快拉下衣袖,树枝一般的红黑纹路从雪一般白的手腕直直爬到小臂。   兰摧意识到什么,跟着封住几处灵脉,拉开衣袖,他手腕上的红纹果然也在往手臂上爬去,只不过比起宋燕台的要浅短一小截。   “怎么回事?”兰摧错愕道:“我的灵力调动不起来!”   “我也是。”   宋燕台抬眼看向聂少泽,神色笃定,“一定是他!”   聂少泽扬声笑起来,“不错,这是我专程为必行准备的血蛊,虽说不能要了你们的命,也能让你们短时间内无法动用灵力。若你们非要动用灵力,就等着毒入心脉吧。”   兰摧咬牙道:“好阴险!”   棋局外的几人听闻,唐霰也说出同兰摧一样的话,他担忧地看着宋燕台,“这下怎么办?”   他们几人都被隔在棋局外,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了。   阮秋眉头紧蹙,越发紧张地看着此刻独自拦住聂少泽的殷无尘,师尊他这次还能赢吗?   聂无欢已经倒在地上太久,终于慢慢爬起来,而此刻,本就耗费太多灵力殷无尘也快支撑不住。几人只见聂无欢抬手召回变作血刃的法器,便又飞身上前,才松一口气,却叫聂无欢竟握着血刃偷袭殷无尘!   阮秋大惊失色,“师尊!”   殷无尘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没想到聂无欢会在这时对他出手,他反应极快,抬腿踢开那道血刃,急促退出聂少泽与聂无欢的前后夹击,再看聂无欢,双眼都是血红的。   宋燕台观察须臾,沉吟道:“他应该是被控制了!”   殷无尘了然道:“炼血功,控血御魂,原来是这个意思。聂无欢自小修炼炼血功,恐怕也早已经被聂少泽埋下了控制他的引子。”   兰摧还不是很清楚状况,“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殷无尘问他们,“血蛊如何?”   宋燕台点头,而后摇头,“不能动用灵力,还好是在国师的棋局当中,一旦走出棋局……”   兰摧接下去,“不能出去。”   殷无尘再问:“还能动吗?”   宋燕台道:“我与国师联手,应当还能再拖一阵。”   这兰摧能说不能吗,就是不能,也硬着头皮应了。   “你要我们干什么?”   聂无欢手握血色短刃,僵硬地站在聂少泽身前,面色惨白,清俊两颊爬上了青紫的鬼纹。   聂少泽似乎很满意他这个样子,抬手按在聂无欢肩上,将云水珠的力量渡了几成到他身上。   “欢儿,为父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与你兄长殷无尘再斗一场,希望你不要让为父失望。”   聂无欢眸中血光涌动,转向殷无尘所在的方向,聂少泽拍了拍他肩头,他便身形一闪,犹如黑鹰一般扫过,带着满身戾气而去!   殷无尘提着剑大步迎上,一边同宋燕台二人说:“那就先送我们出去!我和聂少泽父子!”   兰摧明白他的意思,惊讶道:“你一个人顶得住?”   宋燕台按住他的手臂,望向棋局外的唐霰几人,“那就有劳殷剑圣,带唐霰他们先走!”   兰摧一点参与感都没有,忙道:“你们就决定了!”   宋燕台道:“决定了。”   “好。”   殷无尘深深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转身飞向聂无欢。   被控制的聂无欢速度与力量都增强了数倍,一下子从化神中期暴涨到巅峰,身影快如闪电,当他袭向殷无尘时,殷无尘抬剑格挡,回头望了一眼,兰摧二人就已动手。   无常棋局正是兰摧的最强法器,虽说此刻也不知是困住聂少泽还是困住了他们自己,根本难以压制聂少泽父子,兰摧收起拂尘,掐诀念了一句什么,随即轻斥一声——   “收!”   无常棋局霎时缩小数倍,只余下祭坛周边方圆数丈之距,而殷无尘与聂无欢,以及被困在里面旁观许久的沈灼寒与聂白一眨眼便站在了棋局外的空地,但一个人例外。   聂少泽仍在局中,双重法阵从天而降,将他困住。   聂少泽偏头看去,就见宋燕台面色苍白地朝棋局外的殷无尘说道:“先带小唐离开鬼城!”   明知不可动用灵力,偏偏还要布阵困住聂少泽,他们先前说的并非如此,纵然是冷静如殷无尘,也有些怔愣,他看向唐霰所在。   唐霰拉着阮秋退到了祠堂门前,面上也有些许失神。   殷无尘回过神,一边与聂无欢打斗,一边远远吩咐阮秋,“小秋,先带大家离开鬼城!”   “我……”   阮秋本能地不想离开,如今这个局面,聂少泽若脱身,他师尊必败无疑,兰摧又是为了他而来的,他怎么可以扔下他们逃走呢?   可这是殷无尘的吩咐。   唐霰旧伤未愈,宋燕台也是因此才想让他先离开。   阮秋看着为他们拖住聂少泽与聂无欢的殷无尘几人,终是咬咬牙,拉上唐霰往门外走去。   唐霰并未反抗,只是有些怔怔地看了棋局中的宋燕台一眼,眉心一沉,便快步越过阮秋。   “走!”   阮秋点头,由几名暗卫护着,尾随唐霰离开祠堂。   他也说不清这一路上他是什么心情,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一路跑到了聂家本家之外。   这也是阮秋第一次扔下殷无尘,跟着其他人逃走。   他会想,他走了,师尊怎么办?但他若不走,势必会连累师尊,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是云水珠。   阮秋很快找到了答案,云水珠让聂少泽拥有超出殷无尘几人境界的力量,也让他们落入被困之地,不过云水珠就没有克星吗?   轰然一声,一块巨石坠落到他们面前的废墟上,炸起满天灰尘,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看清楚是红着眼睛的聂无欢,唐霰立马退后,拉着阮秋往别的街道跑,“快!走这边!”   阮秋定了定神,忙不迭跟上,几名城主府带来的暗卫默默退到了他们身后,为他们断后。   唐霰气息未定,脸色苍白,边跑边说:“没想到聂无欢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我们要快……”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名暗卫就被狠狠飞踹到他们前面的路上,唐霰与阮秋齐齐回头,就见聂无欢一出手就将一名暗卫狠狠拍飞,带着一身戾气深重的血雾朝他们走来。   根本无人能阻挡他的前路。   片刻间,几名暗卫悉数倒地,只见聂无欢身影一动,转眼已经到了二人面前,阮秋呼吸一滞,却毫不犹豫推开唐霰,展开双臂。   聂无欢抬手掐住阮秋脖子,轻轻松松将身形单薄的少年拎起,一双血瞳空洞而填满凶戾。   “阮秋!”   唐霰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抽出长剑,砍向聂无欢。   即便是上品灵剑,却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聂无欢一抬手,便将唐霰掀飞了,阮秋悬在地上的双腿挣扎着,哑声喊了一声唐霰。   唐霰倒在了一片废墟中,好一会儿都没能爬起来。   阮秋看不到他在哪里,心中也着急,他紧扣住聂无欢手背,忍着脖子上的痛苦运起灵力。   此刻,他的意识很清醒,赫徒说过,炼血功也有克星,那就是天水决,而他看过天水决。   虽然只有后半篇。   这一刻,阮秋无比庆幸他的记忆好,将他不久前还拼命想要忘记的天水决功法完完整整地想了起来,他依照功法调动起周身灵力,凝聚在手上,手心颤颤巍巍地转向聂无欢的脸,声音沙哑,眸中水光潋滟。   “聂,无欢,快,快醒来!”   他手中涌现出一股浅淡的青光,透出一股清润之气,聂无欢忽然僵住,眸中血光暗淡下去,唇瓣颤动着,迟疑地念出一个名字。   “小……瞎子?”   他有反应!   阮秋心下欣喜。   就在这时,一柄上品灵剑远远飞来,眼看就要擦过聂无欢手臂,聂无欢这才松开了阮秋。   阮秋倒下之时,一个人从街角冲出来,拉着他往城外跑去,阮秋喘着气看去,就见到沈灼寒的脸,他怔了下,“你,为何救我?”   “我没想过鬼翳会是聂少泽,只是想让鬼母死……我这么说,你信不信?”沈灼寒定定看着阮秋,又道:“不能等了,出城再说!”   阮秋道:“可是唐掌柜……”   “都自身不保了,还管别人?”沈灼寒道:“别管了……”   “不。”   阮秋挣开他的手,回头看向身后,他们跑出了两条街道,聂无欢还未追上,身后空荡荡的。   “我们走了,唐掌柜会死的!宋城主为我们拖住聂少泽,我们不能就这样扔下唐掌柜!”   沈灼寒便问他,“那你想怎么样,你有办法解决聂无欢?他已经被炼血功控制了,除了聂少泽,没有人能让他听话。如果你师尊殷无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杀了他。”   阮秋怔住,“杀他?”   沈灼寒稍稍缓了缓语气,抓住阮秋手臂,“传闻血魔宗的宗主与六大长老皆修炼炼血功,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突破炼血功的生死关,而聂少泽却能通过养出一个聂无欢来延缓生死关期限到来,聂无欢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替身!若是有云水珠在手,你我可能还能试着唤醒聂无欢,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阮秋,我们没办法。”   阮秋冷静下来,摇头道:“不,不是没办法。有一个人突破了炼血功的瓶颈,他是……”   “小心!”   沈灼寒神色一变,猛地用力推开阮秋,再召出灵剑,可惜没等他出剑,一道黑影倏然落到这处死寂的街道上,按住沈灼寒脑袋将他往地上碾去,可怕的威压将地面压出一道道皲裂痕迹,也压出了一个小坑。   是聂无欢来了!   沈灼寒被砸了满头血,灵剑抵在聂无欢脖子上,仍不忘回头喊道:“快走!马上出城!”   阮秋看着他,竟忘了呼吸。   沈灼寒无暇再管阮秋,他借助身法灵巧地从聂无欢手下狼狈地滚出来,灵剑却也被聂无欢拍飞了,连带着他自己也撞到了墙上。   沈灼寒吐了一口血,无力地瘫坐在坍塌的墙下,额头上血水滑落下来,让他眼前一片血红。   聂无欢已追了上来,手中血刃一闪,就要刺下去。   一道尖锐的哨声骤然在身后不远响起,聂无欢动作一滞,沈灼寒也缓过神,往那边看去。   一身青衣的少年衣服上沾着灰尘,狼狈地站在街上,手中握着一个二寸长的小骨哨,他对上沈灼寒迷蒙的眼神,不由喘了口气。   这骨哨是阴无常给他的。   方才说起此人时,阮秋就想到了阴无常送他骨哨时说过的话——吹了,能让人清醒一点。   这竟然是真的……   不过聂无欢只停顿了须臾,就又高举起手中血刃。   阮秋心神一凛,忙含着骨哨吹起来,尖锐刺耳的哨声不成调子的在荒废已久的街上回荡起,一股水红色的灵力自骨哨中扩散开。   同时,骨哨也绽开了裂痕。   聂无欢身体僵住,手中血刃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他似乎很痛苦,双膝一软抱着头跪了下来,口中发出急促且粗重的喘息声。   终于,一道剑光姗姗来迟,白衣身影现身此处,二指在聂无欢天灵盖上一点,紧接着扣住聂无欢肩头将人转过来,拂过几处灵脉。   只见聂无欢阖上一双血瞳,身体也无力地倒在地上。   阮秋停下吹哨,放下骨哨,定定看着那白衣人转过身,待看清那张沾了血的清俊容颜,身后就传来了唐霰的声音——“阮秋!”   他立时转身,就见几个受伤的暗卫扶着唐霰走来。   阮秋眸中闪过一抹水光,再看向殷无尘时,才迟钝地长松一口气,快走几步扑进他怀中。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阴老鬼,一个送道具的_(:зゝ∠)_ 第九十九章 鬼城困境,阮秋失踪。   天幕仍是血红的, 照在这座过分安静的旧城里,叫这座传闻中的鬼城变得愈发阴森可怖。   “先出城!”   殷无尘没做片刻停留,揽住阮秋就往城外御剑而去,唐霰也没再硬撑, 让暗卫背着跟上, 沈灼寒扶着墙起身时, 就见如影子般悄无声息的聂白也背起聂无欢跟上他们。   阮秋缓了口气,抱紧殷无尘问:“宋城主他们……”   殷无尘面上一片凝重,“还在鬼庙, 不过还算安全,这次……算是鬼母帮我们脱了身。”   “什么意思?”   一名暗卫健步如飞,自几处屋顶跃过,追到殷无尘身边,阮秋便见到他背上错愕的唐霰。   殷无尘拧紧眉头, “还记得祠堂里那个小祭坛吗?鬼母的血融进了祭坛, 激活了法阵。”   他眸光闪烁, 回忆起方才脱险的过程,也有几分感慨——不久之前,他还被聂无欢缠住, 而聂少泽也被宋燕台与兰摧联手困住。   然而,有云水珠在手的聂少泽到底还是破了阵,从棋局中脱身出来。那时, 他站在祭坛上, 笑容满意地欣赏着聂无欢在他的控制下不知疲惫痛苦、拼命与殷无尘斗法。   他劝殷无尘认输, 冠冕堂皇地说, 毕竟他们是父子。   殷无尘自是不会答应, 当年已经放弃了他和他母亲活路的聂少泽, 没资格做他的父亲。   而宋燕台与兰摧在血蛊影响下暂时无法运功,聂少泽已占尽上风,脚下却忽然血光大作。   原来是鬼母身上的血一点点淌进祭坛周边那一圈像是某种图腾的凹槽里,在他们僵持这许久,才总算圆满画成血阵,也正巧,血雾涌现,将聂少泽困在了血海当中。   这法阵着实玄妙,约莫是聂家先人留下的,整个祠堂为之震动,开始坍塌,宋燕台和兰摧二人便叫殷无尘先行离开,若是他不在,唐霰和阮秋几人或许很难离开鬼城。   宋燕台同殷无尘说:“我们二人身中血蛊,暂时不能动用灵力,但只要我们一直在这无常棋局中,聂少泽就很难伤得了我们。殷剑圣先去吧,小唐他们现在更需要你。”   说起他师尊半生心血炼成的仙级法宝无常棋局,兰摧还是有这个自信的,“任他聂少泽有云水珠在手,也要费尽心思才从我的棋局中逃出去,可惜出去容易进来难,有棋局护着,他要动我们,得先破棋局。”   殷无尘便同他们说:“送他们走后,我会回来。”   因聂少泽被困,聂无欢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殷无尘趁机从祠堂里逃了出来,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见血阵当中的聂少泽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乎正在经受什么折磨。   之后,殷无尘从聂家出来就先见到了唐霰他们,听说阮秋被沈灼寒带走,不知为何不再纠缠他而改换追截其他人的聂无欢也随之被引走了,他就一路心急地追了出来。   “还好你没事。”殷无尘揉着阮秋脑袋,摘下发尾一片落叶,心中着实庆幸,温声道:“我先送你们出城,再帮宋城主他们脱身。”   唐霰有些担忧,“那血阵最多能困住聂少泽多久?”   殷无尘沉默,他也不清楚。   说回聂家祠堂的废墟中,一道血色光柱自祭坛而上,以冲天之势凛然锁住阵中的黑衣人。   聂少泽坠入了一片幻海,睁开双眼,看见不断涌现在他手边的法宝与灵石,他始终握紧手中的云水珠,毫不动容,直到那些珍稀的宝物变作一张娇艳如火的少女面容。   “如意……”   聂少泽低声喃喃,四周的幻象变作了聂如意自小与他一路走来的景象,最后汇做她少女时期的模样,红裙烈焰,回首朝他笑着招手。他似乎有过一瞬动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眸中随即缓慢涌上冰冷的笑意,他停下脚步,握起手中的云水珠。   云水珠的血光照在聂少泽脸上,将他的眼睛也映上两点冷戾的血光,他用力一握,手中云水珠便化作几缕血光,在他眼前漂浮,而后散去,紧跟着,幻境怦一声崩溃。   再睁开眼时,聂少泽盘膝坐在祭坛上,云水珠已入丹田。他眸中闪过血光,稍瞬即逝,再看向困住他的法阵,他神色冷漠地站了起来,袖袍一振,血阵竟也轰然粉碎。   而此刻,在这片废墟中撑起一片金光护盾的无常棋局中,正在打坐调息试图逼出血蛊的宋燕台与兰摧听到动静皆睁开双眼,看到聂少泽破了血阵,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聂少泽走下祭坛,看着死死瞪着双眼躺在血泊中的鬼母,这张形容枯槁宛如鬼魅的脸俨然已不如年轻时娇艳,却有几分枯萎凋零的罂粟花一般的触目伤怀,他弯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回到祭台上,将人放到原先放着他的尸傀的石台,面无表情地抬手将鬼母遍布红血丝的双眼给合上了。   “还真是你,最了解我,到这种时候也要拖我后腿。”   他一抬手,就将远处的断臂捡起来,放到鬼母右手边,顿了顿,眸中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我忘了,你已经死了。这阵法,自然也与你无关,不过……”他转身望向棋局内的宋燕台,微眯起眼睛道:“你我有时还算默契,你不希望活着的人,我也想要他死。”   宋燕台站了起来,冰雪一般白的面容上神情轻蔑。   “聂少泽,你本就想杀我,又何必再找一个死人做借口?当年你想通过鬼母借刀杀人不成,后来又联合叶硚,欲置我于死地,却不料殷剑圣插了一手,让你再次失手,你也因此迁怒他。聂少泽,你说得对,你跟鬼母有时是一样的,她不愿承认你早已经变了心,认定是我娘蛊惑了你,而你,也不愿承认你当年输给了我爹,所以你跟鬼母一样,都想要我们死。”   兰摧啧了一声,摸着下巴评价道:“一个大男人,得不到心爱的女子,反倒嫉恨起对方的丈夫和儿子,多年来千方百计的要他们不好过,聂宫主今日真叫本座开了眼。”   聂少泽面色阴沉,张口想说什么,忽然拧起眉头。   “欢儿?”   他掐诀无声念着什么,神色古怪,再抬眼看向宋燕台二人时,眼里分明是有杀意的,叫宋燕台和兰摧皆警惕起来,以为他要动手了,聂少泽却说:“这次先饶过你们。”   宋燕台和兰摧相视一眼,俱是迷茫,就看见聂少泽深深望了眼石台上的鬼母尸身,转身往祠堂外而去,只留下一声阴冷的低喃。   “我会将我们的儿子带回来,顺道将你不喜欢那个孩子也带回来,放心,他们都跑不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宋燕台神色一紧,“不好,他要去找殷剑圣和聂无欢,小唐他们……”   也不知道此刻出了鬼城没有。   兰摧却松了口气,就地坐下抬起手腕,黑红的鬼纹已经爬到手臂上,色泽愈发浓重诡谲,他劝道:“我们现在赶去也帮不了殷无尘,还是先逼出血蛊,再去帮忙吧。”   天色逐渐黑沉下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鬼庙待了大半天,眼看已是黄昏,殷无尘几人也远远看到了东城门,忽闻一声尖啸自城门方向传来,殷无尘立时停在原地。   阮秋面露困惑,“师尊?”   殷无尘没说话,闭眼放出神识,只见血色残阳下的鬼城城门口已被结界封锁,而整个死寂的鬼城当中似乎蕴藏着数不清的危机。   一道身影站在城楼上,冷风拂过,黑色衣袍如墨。   唐霰让暗卫背着过来,见状问他,“出什么事了?”   “聂少泽来了!”   殷无尘神色凝重,“他在城门口,东西城门,都已被封住,而且……尸傀,尸傀要来了。”   几人追上时听到这话无不震愕,聂少泽速度太快了!   居然赶在他们前面到了城门口,还封锁了东西城门,只是这叫殷无尘如临大敌的尸傀……   唐霰很快想明白,“聂少泽,或者叫他鬼翳,他曾经的境界或许不如鬼母强,可他手中还有一柄百鬼杖,操控尸傀,他是行家。”   阮秋揪紧殷无尘衣袖,“尸傀很多吗?在什么地方?”   “到处都是,已经来了。”殷无尘望向安静的街道。   几人这才发现有重重黑影隐匿在街道两旁的房屋中。   一股森冷阴气悄然袭来,殷无尘二话不说抱起阮秋。   “走!”   他们一动,尸傀也开始动了,僵硬地向他们扑来。   暗卫背着唐霰追上往城门口反方向而去的殷无尘师徒,一路穿过两条街道,下方竟已密密麻麻地涌出许多尸傀,自上空望去极为震撼,唐霰看在眼里,心中一时了然。   “出城就一定会碰上聂少泽,不出去就会被尸傀围攻,一旦反击,聂少泽也会察觉我们的位置!聂少泽是要逼我们自己现身吗!”   聂白背上的聂无欢冷不丁闷哼一声,身上血雾涌现,似乎有灵力暴动的迹象,聂白几乎控制不住,只能将他先放到一处屋顶上。   阮秋余光瞥见,唤了一声师尊,殷无尘立时会意,抱着他飞到聂白身后,阮秋运起天水诀,一手掐诀,一手对着不安躁动的聂无欢,清润若水的灵力落到聂无欢身上。   聂无欢浑身僵硬,便没了动静。   聂白松了口气,“多谢二位!”   唐霰从暗卫背上下来,匆匆瞥了一眼在屋檐下的街道汇聚成堆的尸傀,便快步走了过来。   殷无尘问一路跟着他们的聂白,“你要跟着我们?”   聂白竟朝他跪了下来,“我听命于圣女,使命便是保护少主,如今圣女死在宫主手里,能救少主的只有你们,求你们救救少主!”   见聂无欢平静下来,阮秋撤去灵力,轻喘口气,按住殷无尘手臂,“师尊,若我们扔下聂无欢,他还会继续被聂少泽控制对付我们。”   殷无尘便同聂白道:“随你。”   聂白面露喜色,仍是郑重地朝二人脆声磕了一个头。   “多谢二位!”   “聂无欢在我们手里,聂少泽就一定会找来!”唐霰说道:“不过聂无欢是他养大的儿子,他都能这样控制聂无欢,就算我们拿他性命要挟,聂少泽也不一定会放过我们。他究竟想怎么样?真的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吗?他真的一个儿子都不留了吗?”   殷无尘道:“聂少泽自小在血魔宗长大,又与鬼母互相折磨多年,鬼母这些年在他的计划中被他一步步逼疯,他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能将至亲家人与妻子当做棋子,只为甩掉鬼母这个麻烦,聂少泽的心态已不能用常理推断。但想来他这么快出来,宋城主和兰摧应该还是安全的。”   这勉强算是一点安慰,唐霰又不免担心,“聂少泽追出来,定是认为我们当中有人比他杀宋燕台和兰摧更重要,不管是聂无欢还是你,他大抵都不会放过你们。可我们若与他硬碰硬,待到聂少泽收拾完我们,就该抽身回去对付宋燕台他们了。”   阮秋眉头紧蹙,“不能硬碰硬,也不能出城,更不能让他抽身回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殷无尘决绝道:“我引开他。”   唐霰直接否决了,“你去了,谁来带我们出城?你看我和阮秋能在尸傀堆里活下去吗?”   阮秋握紧殷无尘的手,二人相视一眼,俱是缄默。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去。”   沈灼寒忽然跃上屋檐上,他面上的血还未擦干净,衬得脸色分外惨白,但见对面唐霰和几名暗卫都防备地看着他,他便只是站在屋顶一端,远远地隔着几人看向阮秋。   “我在鬼庙长大,可以说,除了鬼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沈灼寒道:“城中有一处禁地,是鬼母也从来不敢踏足的地方,那里没有尸傀,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唐霰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沈灼寒只道:“你们信我就来。”   他不再多话,偏头瞥了一眼地下拥挤的尸傀群,便跃下了屋顶,踩在灵剑上往城中飞去。   唐霰迟疑不动,“殷剑圣,他先前是帮聂少泽的,现在却反过来帮我们,这个人能信吗?”   殷无尘对沈灼寒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方才找到阮秋时,阮秋救了沈灼寒,而先前唐霰也说过是沈灼寒把阮秋从聂无欢手上救下带走,他便没说话,低头看向阮秋。   阮秋望了眼昏迷的聂无欢,再看向将一部分尸傀吸引远去的沈灼寒的背影,眼前浮现起方才沈灼寒帮他拦下聂无欢时满脸鲜血的样子,他握紧骨哨,同几人说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跟上沈灼寒,兴许能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避风险。”   殷无尘道:“那就走。”   唐霰想了想,也点下头。   眼看沈灼寒已经走远,几人做了决定,殷无尘抱住阮秋御剑追上,几名暗卫带着唐霰追上,聂白也默不作声地架起聂无欢追上去。   几人在屋顶上飞过,地下的尸傀群也在一路追,尸傀对人的生气极为敏感,但凡几人路过,就能引起大片尸傀注意,很快将城中许多尸傀引来,密密麻麻跟了一大片。   天黑了,鬼城上空的结界将星月也覆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鬼城一反常态,变得喧闹不止,尸傀群跟了远远一路,最后停在了聂家后方的一座小山前。几人匆匆跑进林中,往山上跑去,路上碰到一块石碑,用血写了什么字,他们几人都没看清。   那些尸傀都停在了石碑外,沈灼寒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停下来,回头看去,就见殷无尘扶着阮秋给他顺气,二人姿态亲昵,他看得皱了皱眉,缓过气来便往山上走去。   “这里还不算安全,跟我来吧。”   唐霰体谅几名暗卫伤得不轻,吃了两粒丹药恢复了些力气,从暗卫背上下来,跟着殷无尘二人随沈灼寒上山,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没见到尸傀追上来,便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地方?”   “聂家坟地。”   沈灼寒这话一出,唐霰顿了顿,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里草木茂盛,的确隐约可以瞥见几处墓碑,他更不明白了,“聂家将自家坟地建在城里?就不怕有人误闯吗?”   阮秋对此也有些疑惑,而且这处坟地也未免太大了,一整座山,只有稀稀拉拉几处墓碑。   “我不知道。”   沈灼寒摇头,“这是鬼母告诉我的,鬼城的风暴毫无规律可言,唯有鬼庙是安全的,若要出去,我只有跟着鬼母才能暂避风暴,可若她不开心了,便会时常将我扔出去。我有一次被尸傀被逼得无处可躲,误打误撞跑到山脚,才知道那些尸傀都不敢走进禁地半步,而且此地没有风暴。后来鬼母来找我时,还说我运气不错。”   其实沈灼寒与阮秋年纪差不多,阮秋听他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鬼母已经死了。”   “你说得对。”   沈灼寒星眸中涌上畅快的笑意,回头看向阮秋,“鬼母死了,不会再有人将我当成狗一样欺辱,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活下去了……只要这次,我们能活下去。”   唐霰神色沉重,“现在风暴已经没了,剩下的尸傀进不来聂家禁地,可聂少泽却可以来。”   沈灼寒不再往前走了,他找到一处平坦的墓地,在平地上坐下来,吐出一口浊气,“聂家禁地只能躲避尸傀,确实防不了聂少泽。但至少,我们可以在这里喘息片刻。”   “是啊。”   唐霰回头看向几名面容疲惫的暗卫,“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们几个也休息一会儿吧。”   聂白默默地将聂无欢放下来,让人靠在石柱上,巡视四周,他由始至终都没什么存在感。   阮秋看看众人,再看沈灼寒头上干了一半的血迹,找出手帕上前递去,“我给你疗伤吧。”   沈灼寒抬眼看向他与紧跟在他身后的殷无尘,接过手帕按住额角上的伤,却是轻轻摇头。   “不必,我也算半个医修,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阮秋便由他去,“多谢你。”   沈灼寒看他,“谢我做什么?”   “你救过我。”阮秋由衷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你也帮过我不止一次,我该谢你的。”   沈灼寒笑道:“你也帮过我,我不过是还你人情。”   殷无尘冷不丁出声,“你跟聂少泽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唐霰也走了过来。   沈灼寒瞥了殷无尘一眼,有些淡漠,但也没有拒绝回答,“我从鬼庙出来是在四年前,鬼母本来是想让我去看着聂无欢,但我刚回血影宫没多久,聂少泽就找上了我。”   阮秋见殷无尘眉宇间有几分疲惫,便扶着他在旁边坐下,殷无尘顺着他,接着问沈灼寒。   “然后呢,聂少泽让你混入玄极宗,想办法接近我?”   唐霰跟着坐下,静静看着他们。   沈灼寒抹去脸上血迹,垂眸叠起被血水弄脏的手帕。   “什么都逃不过殷剑圣的眼睛。聂无欢并不需要我,而鬼母这些年一心炼成云水珠,也不想让我在这关头坏了她的计划。那时,聂少泽找上我,几番试探,想从我这里打探到天水诀的功法,但是我没有。鬼母只教会我如何在鬼城里活下去,天水诀功法和炼血功,她从来不让我碰,而聂少泽那时已经碰上炼血功瓶颈,若想突破瓶颈,能得到天水诀从中悟到什么也是有益处的,他知道我跟鬼母之间的恩怨,于是离间我和鬼母,我恨鬼母,便答应了与他合作,可惜我并没有把握带他进入鬼城,而他也不敢直面鬼母。”   他望向殷无尘,“聂少泽让我顶替一个他在多年前曾经派出去且已经混入你们玄极宗的手下的身份,混入内门,接近殷剑圣。而殷剑圣本就与鬼母有不共戴天之仇,无需挑唆,也会想方设法进入鬼庙与鬼母拼死一战。然而我还没混到你身边,你就先入了鬼城,还阴差阳错拿走了云水珠之一的阴珠,鬼母大怒,命令我尽快找到被你带走的阴珠,我才知道云水珠的事,也将此事告诉了聂少泽。他果然心动了,与鬼母一样催促我尽快想办法让你再入鬼城,同时,他也会让聂无欢寻你麻烦,激化你和鬼母之间的矛盾。”   唐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聂少泽早就算到今日。为了云水珠,你们都是他的棋子。”   阮秋看向沈灼寒,“你帮了聂少泽许多,若没有出手帮我们,或许也不必跟我们躲起来。”   沈灼寒还是摇头,“聂少泽与鬼母一样狠毒,即使没有天水诀,没有云水珠,他也会为了血影宫宫主的位置,用聂家一家人的性命与死遁引开鬼母,杀死他的师父上位。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本以为你们争夺云水珠,不论最后云水珠落到谁手里,鬼母都必死无疑。可他还是聂少泽,我害死鬼母,他也不会给我留活路。”   阮秋无法理解,若有所思道:“他对鬼母还有情?”   “是恐惧,若没有你们先帮他消耗鬼母的力量,没有云水珠在手,他绝对不会是鬼母的对手,想来他也确实不愿意再被鬼母控制。”沈灼寒轻嘲道:“我也小看他了,一个自私自利心机深沉的人,能隐忍这么多年,他比谁都狠心,他杀了鬼母,又用炼血功控制聂无欢,会留我性命吗?”   唐霰仰头靠在石柱上,“我不懂你们这些心眼多的人为何有这么多想法,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鬼城才是。”   沈灼寒笑了笑,没再说话。   殷无尘默然颔首,将阮秋的手握得很紧,唐霰余光瞥见,轻叹一口气,扔去一瓶丹药。   殷无尘伸手接住。   唐霰说:“先回复灵力吧,我相信宋燕台不会轻易栽在一只血蛊上,我们只要拖延足够多的时间,等他和兰摧逼出血蛊赶上来,届时,夺回云水珠就多了几分胜算。”   他说的是夺回云水珠,而非杀了聂少泽,因为聂少泽本身修为或许能与殷无尘、宋燕台等人一战,若没了云水珠便不足为虑。   只不过,夺回云水珠并不比杀死聂少泽的难度小。   沈灼寒就地躺下,看向血红的圆月道:“若聂家先人真的有灵,希望聂少泽能晚一些找到这处坟地,给我们多留一点时间准备。”   唐霰道:“但愿吧。”   殷无尘捏着药瓶,又看向阮秋,眼底满是担忧,阮秋朝他颔首,笑着抽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师尊好好准备吧。”   阮秋认真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师尊无需担心我,放手去做你要做的事。”   殷无尘固执道:“你们得活着。”   他看向阮秋腹部,不论如何,他都会让他们活下去。   唐霰知道此行艰难,不敢小看鬼母,带的丹药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殷无尘服下后打坐调息,不多时,消耗掉的灵力快速回复。几名暗卫也各自疗伤运功,剩下唐霰和阮秋闲着,沈灼寒躺在青石上,一条手臂挡在眼前,看起来像是累得睡着了。   阮秋和唐霰便都安静地待着。   一静下来,阮秋捏着已经裂开的骨哨,心里总难免会自责地想,他这次跟来是不是错了?   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跟他说,他若没来,云水珠就炼不成,他们此刻的处境也就没那么难了。另一个声音却说,他们早就已经在鬼母和聂少泽的棋局当中,即使他这次没来鬼城,也会有人让他来鬼城,也许会是鬼母,也许会是聂少泽。   云水珠,就这么无解吗?   值得聂家耗费那么多心血?值得血魔宗宗主率属下屠城?值得聂少泽为了它,痛杀妻儿?   仔细想来,那颗鬼母炼成的云水珠,大抵是因为染了鬼母的血,看上去便如邪物一般。   明州城聂家人追逐几代的,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吗?   阮秋深呼吸一口气,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比如不知去向的阴无常爷孙,比如阴无常送他这支骨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再比如,梦里那双血红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谁。   最后,阮秋捏紧手指,他会天水诀,而聂少泽修炼的是炼血功,也许,他可以试着克制聂少泽?只是不知道有云水珠在,天水诀对于炼血功的影响还有没有那么大。   毕竟,鬼母也会天水诀,却还是死在聂少泽手下。   安静的墓地上响起一声突兀的闷哼,聂白惊愕的一声少主叫几人纷纷清醒,阮秋抬头看去时,就见聂无欢果然已经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而聂白正将他双臂锁在身后。   聂无欢已被封住灵脉,挣扎时力气还是不小,聂白几乎压不住,所幸殷无尘及时动手,阮秋只见身边一道白影闪过,殷无尘已站在聂无欢面前,二指点在聂无欢发顶。   然而这次聂无欢挣扎得更加用力,阮秋急忙跟上去,掐诀运起天水诀,抬手覆在他头上。   天水诀与殷无尘的双重压制下,聂无欢身形一顿,双膝跪下来,血红双眼似乎黯淡了几分,望向二人,紧咬牙关的口中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与叫人意外的沙哑声音。   “殷……无尘,杀……杀了我!”   阮秋顿了顿,“你醒了?”   聂无欢用力晃了晃头,眸中血光骤然又变得浓郁,一时挣扎,一时浑身僵直,咬牙喘息。   唐霰笃定道:“是聂少泽来了,他一定在这附近!”   殷无尘犹豫须臾,而后手中召出一道剑气,往聂无欢天灵盖劈下,阮秋见状惊道:“师尊!”   聂白也是瞠目结舌,“殷剑圣!”   殷无尘到底还是停了手。   剑气化为锁链捆上聂无欢,将还在挣扎的人扔给聂白,殷无尘回过身深深望了阮秋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只需一个眼神交汇,阮秋就懂了。   阮秋并没有撤去灵力,双手将灵力不断送到聂无欢身上,抬眼望向殷无尘,秋水眸中满是不舍,哑声道:“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好。”   殷无尘如此应着,转身便走。   唐霰想要跟上去,却听见殷无尘说:“此地还算安全,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引开聂少泽。”   几人不由止住脚步,看着殷无尘决然御剑而去的背影,唐霰心中滋味莫名,再回头看向阮秋,就见他抽空将一个东西扔给自己,唐霰接过一看,是一个带裂痕的骨哨。   看着聂无欢安静下来,阮秋撤去灵力,脚下趔趄了下,同唐霰说:“聂无欢若再动,就吹响这个哨子,应当还能再用一阵子。”   唐霰问:“那你呢?”   见状,沈灼寒也走了过来。   “你想去帮殷无尘?”   阮秋被他揭穿心思,索性同他们坦白,“是,我会一点天水诀,说不定可以帮到师尊。”   唐霰不赞同道:“可那太危险了!”   沈灼寒神色复杂,“便是死,你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不错。”   阮秋打定主意,弯唇笑道:“能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真是感人。”   一声感叹在他们上空响起,引得众人如惊弓之鸟,召出法器望向上空,就见环绕着这处墓地几根石柱之上赫然站着一个黑衣人,看那衣摆还染着血,分明就是聂少泽!   唐霰心下惊悚,“你何时来的!”   聂少泽在这里,殷无尘呢?   他才是被引开的那个人!   阮秋用力攥紧衣袖。   聂少泽高高俯视着他们,含笑目光最后落到阮秋身上,“你会天水诀,难怪欢儿会脱离我的控制,看起来,你与我另一个儿子似乎还是一对苦命鸳鸯,你叫阮秋是吧。”   沈灼寒神色几变,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拱手行礼。   “宫主……”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聂少泽轻一拂袖,他就被甩飞出去,撞上石柱,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既然早知道我会杀你,又何须假惺惺向我行礼?”   聂少泽冷淡的语调听不出来喜怒,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阮秋,“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天水诀。”   沈灼寒虽说脸色惨白,却还能站起来,阮秋暗松口气,神色平静地对上聂少泽,“聂家。”   聂少泽身影一晃,人已落到墓地上,众人纷纷后退,阮秋却一步未动,他看阮秋的眼神带上几分笑意,“说说看,是哪个聂家。”   阮秋道:“自然是鬼城聂家,我运气好,学了半篇。”   聂少泽摇头,“你看起来可不像只学了半篇的样子。”   “阮秋!”   唐霰快步上前拉住阮秋,神色焦急,阮秋却是极冷静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无事,现在看起来,聂宫主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同聂少泽说:“但我确实只学了半篇。”   唐霰见聂少泽盯着天水诀问,便道:“你已经有了云水珠,莫非还想要聂家的天水诀?”   “技多不压身。”聂少泽看似平和地走近他们,“何况天水诀是炼血功的克星,我如今虽然已经解决了炼血功瓶颈的问题,可发觉炼血功的克星还在,心中总是不安的。”   阮秋道:“你只不过是怕你再也无法控制聂无欢,亦或者,你怕你也会被天水诀压制。”   聂少泽站在他面前几步外,负手笑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你修为太低,即便习得天水诀,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怎么看?”   阮秋按住唐霰的手臂,同聂少泽说:“我可以将天水诀的功法交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你放他们走,聂宫主,你又怎么看?”   唐霰低斥道:“不可!”   聂少泽也忍不住失笑,“你在同我谈条件?不愧是殷无尘的徒弟,可是你们挟持了我另一个儿子,我怎么信你?阮秋是吧,你可知道,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你?”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失去得到天水诀的机会,连我都能学会天水诀,倘若天水诀不仅落到我手中,其他人也学了,那个人还有着不亚于你的实力呢?”阮秋看向唐霰和沈灼寒几人,“聂宫主,聂无欢你可以带走,我只要你放了他们几人。沈灼寒毕竟帮过你,若没有他,你也进不来鬼城,而他们几个人也妨碍不了你。”   “阮秋!”   沈灼寒与唐霰齐声喊道。   阮秋朝他们缓缓摇头,“有我在聂宫主手里,我师尊一定会来找他的。你们走吧,你们一个身负重伤,一个修为全废,挡不住他的。”他问聂少泽,“聂宫主看如何?”   聂少泽笑应:“好。”   他说着上前,“那你随我走吧。”   “好。”   阮秋攥紧五指,看着他近前,秋水眸中眸光坚定。   聂少泽挑起眉梢,走到他面前,一抬手直奔阮秋的脖子而去,阮秋却一把推开唐霰,抬掌对上聂少泽,属于天水诀的灵力扑面而来,叫聂少泽面露不适地皱紧了眉头。   “走!”   阮秋朝身后几人急喝道,几名暗卫果断拉走唐霰,聂白也背着聂无欢逃走,沈灼寒咬咬牙,跟着众人四散进入黑暗中的林子里。   聂少泽有过一瞬恍惚,眸中血光一闪,炼血功便呈碾压之势反压阮秋,他抓住了阮秋过分纤细的手腕,看着几人往各处逃走,也没有去追,只是面色阴沉地盯着阮秋。   “不愧是天水诀,不愧是殷无尘的徒弟,胆子不小。”   聂少泽无需动用云水珠,只放出威压,阮秋便双腿颤抖,他硬撑着站住,讽刺地看着聂少泽,“那你猜猜看,我能不能伤到你?”   聂少泽笑道:“就凭你?”   阮秋道:“就凭我。”   话音落下,他被聂少泽抓住的那只手中剑光骤起,射出一道锋利无比的剑气,本就离聂少泽的胸口极近,剑气势如破竹,陡然刺去,聂少泽猝不及防扔开阮秋的手,尽管已极快地后仰躲开,那道剑气依旧擦过他的衣襟,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顶着聂少泽的威压用完殷无尘先前打在他手上的剑气,阮秋轻咳出一口血丝,腹部开始生疼,他一眼也没有再看聂少泽,转身就往林子里跑去。事实上,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样冷静,他心跳得极快,每一个呼吸都急促得让胸腔微微泛着疼。   他没有时间回头看,因为聂少泽很快就阴沉着脸追上来,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威压靠近,阮秋边慌不择路地拼命往山上跑,边拔出发间玉簪,化为灵剑,往身后疾射去!   聂少泽抬手握住青玉剑,稍一停顿,再抬眼看去时,那青衣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他放出神识也没找到人,他缓步往前走去,而后站在阮秋消失前的位置。   那是一处足有十丈高的陡坡,下面是个方圆百丈的血红大坑,仿佛曾经以血液浇灌过一般,中心立着一道高高的黑石柱,刻着诡谲繁复的纹路,而坑底则是遍地森然白骨,但下面并没有阮秋的身影,聂少泽深吸口气,黑着脸抹去脸颊上的血水。   “区区筑基,竟能伤我……”   聂少泽冷声道:“殷无尘!”   他说着将手中的青玉剑甩向身后,带着云水珠的力量,直指半空中冷然飞来的一道剑气,轰然相撞,那柄青玉剑被击飞出去,却又在转眼之间被召回到殷无尘手上。   殷无尘站定在聂少泽对面,手握双剑,望向手中的青玉剑,眸中一沉,抬剑指向聂少泽。   “小秋呢?”   聂少泽瞥向血坑,冷笑道:“掉下去,失踪了。”   正如聂少泽所言,阮秋确实险些失足掉下血坑,但靠近血坑那一刹那,他便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眩晕,眼前一花,一阵天旋地转,待稍稍清醒些时,已躺在一方水池前。   乍然从黑暗深林转到明亮之处,阮秋不适应地闭了眼,本能地按住微微生疼的小腹,再睁眼,才迷迷糊糊地见到一道青衣身影。   看纤瘦身量,像是女子。   阮秋哑声道:“你,是谁?”   那道向他飘来的青衣身影顿住,身后背着莹润温和的光,于此刻的阮秋而言却颇为刺眼。   阮秋眼瞳一缩,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对方是谁,却见那道青影往后缩去,他以为自己吓到了对方,想撑着爬起来,又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涌上来,便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那道青影见他睡下才飘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凌乱的白发垂落到地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凝望着他的眉眼,眼中没有戾气,只有说不清的温柔慈爱,连声音都充满笑意。   “昭儿……”   作者有话要说:   都猜到了吧_(:з」∠)_ 第一百章 不孝孙儿,拜别祖母。   阮秋感觉自己好像身在云端, 轻柔如水的力量抚慰着他生疼的腹部,舒服得他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却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心中也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 叫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乍一见到上方明亮的光线, 便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一连串清脆水声响起,唤醒听觉。   阮秋慢慢放下手臂,上方填满视线的巨大树荫霎时闯入他眼前, 树上许许多多褐色的枝条垂落下来,上面开着漂亮的五色花朵,有晶莹剔透的灵蝶在花间飞舞,他迟钝的视线不由跟着灵蝶往下,看见四周山壁, 他就知道, 这是一个不小的山洞。   巨树几乎顶在山洞顶部, 将整个山洞笼罩其中,虽不见一丝天光,却有莹润的灵光照亮整个山洞, 光源有空中灵气化成的灵蝶,也有阮秋正躺着的巨树下的浅浅水池。   这里的灵气出奇的充裕精纯,尤其是他身下这一方清澈见底的水池, 原来他方才恍惚中感到的极致舒适, 是因为身在灵泉当中。   漫过胸口的池水温度适宜, 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水的存在, 阮秋指尖轻拨, 水面便荡漾起波纹, 犹如云雾般流淌而去,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清润的灵气吸入肺腑,先前被聂少泽威压所伤的内伤已然不药而愈,只是腹中仍有几分微微难受。   阮秋意识渐渐回笼,想起被聂少泽一路追着险些坠入堆满白骨的血坑的事以及睡前见到的那一道青影,秋水眸涌上急切之色,一手撑在清澈的白玉池底,从水中坐起。   这是什么地方?   灵泉水自他身上滚落池中,发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安静的山洞里随之响起一道声音——   “别动!”   这山洞还有人?   阮秋眸子一紧,循着声音,就要回头往身后看去。   那声音急道:“别回头!就躺在那里,不要动!”   这显然是女子的声音,音色清澈,含着几分烟雾般朦胧的沙哑,听起来,年纪不会太小。   这个人,就是他昏睡前看到的那道青影吗?但很显然,他现在就是在对方眼皮下被盯着。   想着,阮秋僵着身体坐在水池里,一手悄然护住小腹,没再回头,心中难免有几分警惕。   “这是什么地方,阁下又是什么人,我睡了多久?”   约莫是因为阮秋没再动,那道声音的主人俨然不似先前那样紧张,但她说话时语调莫名有些滞涩,叫人听着有些难受,“你睡了不到半柱香,你受了内伤,还有……”   她支吾了下,才又说:“你腹中胎儿受到你的影响有些不稳,你还是先在池子里疗伤吧。”   只是半炷香啊……   阮秋暗松口气,听见对方说起他腹中胎儿不稳时,他下意识攥紧衣袖,很快又平复了神色,没听对方劝告,从水池中站了起来。   “先前定是前辈救了我吧,多谢前辈,不过我现在有要事要去做,不能在前辈的洞府停留太久,前辈的恩情,他日我定会报答。”   从聂家坟地落入这处山洞,阮秋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他定是误闯了某位前辈的洞府里。   这个山洞确实是灵气充裕,宛如世外桃源,但他必须尽快找到他师尊,同他师尊报平安。   虽说只睡了半柱香,阮秋心中还是很不安,不知道这段时间,唐霰和沈灼寒他们有没有看懂他的暗示去找他师尊殷无尘,也不知道他师尊会不会因为找不到他而着急。   阮秋掐了法诀,用灵力烘干身上水汽,转眼就恢复了一身干爽,知道这里的主人大抵不想让他回头,他便朝着侧后方拱了拱手,垂眸望向水池,望着上面清晰的倒影。   “晚辈告辞。”   “哎……别走!”   见阮秋真的要走,树后飘出来一道青衣身影,却唯恐阮秋看见她似的,很快背过身贴着树根躲起来,藏在暗处里观察阮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你走之前,可以先跟我说说话吗?只要一会儿就好,我想……我想问你一些外面的事情。”   水池倒影上,树根后飘过一道青影,一眨眼却又缩了回去,阮秋看在眼里,着实猜不透对方心思,只能从这看出来,对方救了他,还帮他疗伤,对他应该没有恶意。   何况……   阮秋望向前方——   这个山洞,没有出路。   也许出路在大树后面。   想来还是得通过洞府主人允许,他才能离开这里。   纵然真的很急,阮秋也没办法,只能点头,“前辈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晚辈着实有要紧事在身,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还望前辈能理解。”   “我问完了,会送你离开。”青衣女子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听语气像是松了口气,才说道:“你可认得,一个名叫阮灵昭的人?”   冷不防听到亲爹的名字,阮秋不由一怔,“认得。”   女子话中添了几分笑意,“那,他现在过得可好?”   阮秋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身看向身后,果真见到藏在大树后面的青衣身影,但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对方便有所察觉,飞快背过身,急道:“你不要回头!”   她急归急,却没动手,只是抬手背过身抬手遮脸。   其实她躲在层层垂落的树藤后面,阮秋本也只是看得见一抹青衣剪影,他见状心觉奇怪。   “恕晚辈无礼,但前辈问的问题,事关我的父亲,我想知道,前辈为何会问起我的父亲?”   那女子并未生气,只道:“我长得丑,怕吓到你。”   阮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前辈……不必多心,我并非以貌取人的人,不过前辈不喜欢,那晚辈便继续回避,只是我父亲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默默转回身,望向山壁。   那女子背对着他站在树藤后的阴影里,闻言缓缓放下双手,近乎急切地问:“他怎么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像父亲的仇人。阮秋这般想着,便如实相告,“我出生前,父亲就已经离世了。是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从未见过他,只知道他是紫霄宫的弟子。”   “他死了?”   那女子语调陡然拔高,匆忙转身望向阮秋的背影。   “是。”阮秋只听见她不知是惊讶还是为何的抽气声,迟疑道:“敢问前辈与我父亲是……”   那女子良久不语,等到阮秋紧张地捏紧衣袖时,她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他是怎么死的?”   “听闻是紫霄宫内乱,老剑圣猝然离世,二弟子与魔门勾结,诬陷大弟子弑师叛逃,爹娘是同门师兄妹,大抵是为了彻查真相,救出被困的小师弟,娘身受重伤,爹也……后来,紫霄宫大弟子死里逃生拨乱反正,杀了那二弟子,也为爹报仇了。”   如此关心他父亲,应当是熟人,阮秋对她的身份好奇,没想到会听见一道掩藏在池中细微水声下的抽泣声,他错愕地张大了眼睛,犹豫着发问:“前辈,您还好吗?”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咬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年前。”   阮秋这回确确实实听见了她的哭腔,心下暗道一声失礼,便转过身,一眼见到那青衣女子低首垂泪的模样,看清对方的脸时,他却是猛地怔住,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青衣女子长得自然不丑,相反,她很好看,鹅蛋脸,杏仁眼,面貌秀丽非凡,穿着有些朴素,一身青色衣裙,裙摆还有些破烂,一头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如霜般白。   可是,她的眼瞳是红色的。   犹如浸了血一般,触目惊心。   对方极敏感,在他一回头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惊愕地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神色一紧,便慌忙地抬手捂住脸,急斥道:“说了让你不要回头!现在果然被吓到了吧?”   阮秋不是吓到,他只是看到了那双血红的眼睛,一时呆住了,这不就是他噩梦里那双眼睛吗?原来这双眼睛并不属于鬼母,却是这位洞府藏在聂家坟地里的神秘前辈!   他先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对方,对方又怎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呢?阮秋狐疑间,见对方焦急慌忙的模样,想起她方才的说辞,甚至还为他父亲的死落泪,很快低头道歉。   “对不起,前辈,我知道我不该回头,只是见前辈为我父亲如此伤怀,我也想劝慰前辈……前辈无需如此躲避,您并不丑,我也没有被吓到,晚辈先给您赔礼,若您气不过,便尽管骂我,都是我无礼在先。”   那女子缓缓放下手,血红双眼中水光还未散去,凝视阮秋须臾,苍白唇瓣微微抿紧,秀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勉强而欣慰的笑容,却还有些不放心的问:“你真的不怕?”   阮秋摇头,为了证明他不怕,他抬起头来,隔着几层树藤正视对方,秋水眸中满是真诚。   女子沉默须臾,而后拨开几层树藤走出来,少了那些遮掩的东西,猩红如血的眼睛也更为直观的显露在阮秋面前,阮秋看见她,心中莫名升起几分亲切,忙躬身行礼。   “前辈。”   青衣女子凝望着他的脸,眸中有些失神,仿佛想透过他看到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阮秋老实应道:“阮秋。”   青衣女子低声念了一遍,缓缓点下头,又问:“你爹走后,你与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如何?”   看她眼中的关怀不似作假,阮秋便道:“娘有旧伤在身,在我八岁时,就已经与世长辞。”   对方柳眉轻蹙,“那你呢?”   “晚辈有一个异姓兄长,娘离世后,一直都是他照顾我,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欺负我。”说起宋新亭,阮秋眸中涌上笑意,而后化为一声轻叹,末了主动问那青衣女子,“敢问前辈,可是我爹的亲人?”   青衣女子别开脸,“算是吧。明州城早已经成为鬼城,你那兄长既然对你好,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受了伤。”她望向阮秋腹部,“还有你的孩子,你怎么会……”   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阮秋按住小腹,笑容坦然,“我生来便与常人不同,腹中孩儿是我与道侣的孩子。若是让前辈不喜欢,我也没办法,只能告辞。”   青衣女子不是没听出来他话中护犊子的意思,却笑道:“你不嫌我丑,我又怎么会嫌你?”   她笑容淡去,同阮秋说:“跟我说说你为何会来这里吧。”   因为她这句话,她在阮秋心中的印象又亲切了几分,阮秋长话短说,“我与道侣这次来鬼城,也算得上是被人逼迫。前辈可知道,这鬼城中这么多年来都住着一个人,她自称是聂家的守灵人,人称鬼母,名为聂如意,也是血影宫曾经的圣女。”   青衣女子道:“是她。”   阮秋顿了顿,“前辈认得她?”   青衣女子摇头,“我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不过前些年都在沉睡,我只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聂家的祠堂里,应当是聂家后人,但我并不认得她,她也从未踏足此地。”   她问阮秋,“是这个聂家后人逼你们道侣来鬼城?”   阮秋道:“算是吧。鬼母是我道侣的杀母仇人,为了复活一个男人,她在鬼庙中藏身多年,炼成聂家遗留下来的云水珠,可惜,她也被人算计了。她所爱之人用死遁骗了她,也杀了她,夺走了她一手炼成的云水珠。眼下,那个人正在追杀我们。”   青衣女子低喃道:“云水珠?”   阮秋见她身在聂家坟地,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也知道云水珠的存在,反应过来不管她知不知道,都跟她解释了云水珠的由来,“据说是聂家耗费几代人的精力从云水河上游的冰山底下找到的机缘,本该有阴阳双珠,合为一体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杀了鬼母的聂少泽有云水珠在手,修为境界已超出化神境,已无人能拦住他。”   “不,不过是枚云水珠。”   青衣女子不以为意,回身看向阮秋,“如今他在追杀你和道侣,所以你才逃到了这里?”   阮秋也不知道聂少泽对殷无尘是什么态度,但在聂少泽眼里他一定不重要。他轻抚过小腹,神色凝重,“这次若非前辈救我,我恐怕已经落到那人手里,他连亲生儿子都可以利用,大抵也不会放过我们父子。前辈,我道侣先前被他引开,眼下也不知道回来没有,若是回来没有见到我,他会很着急的,我真的要去找他了。”   青衣女子蹙眉道:“可你说的那个人有云水珠在手,你这样出去,迟早会被他抓到的。”   见阮秋摇头,似乎想要反驳她,青衣女子赶在他开口前,又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压制那个人。阮秋,你随我过来。”   没等阮秋反应,她就往大树后方走去,阮秋不明所以地跟上,拨开层层树藤,跟着青衣女子走到大树后方,他才看清楚后面是什么景象——一座数丈高的青色玉璧嵌在山体间,在阴暗的角落里散发出淡淡的流光,上面刻着若隐若现的金色符文。   一眼望去,颇为壮观。   见到这座灵气逼人的玉璧,阮秋才知道真正的灵气源头,他稍稍一怔,青衣女子已经径自走到玉璧下方,身影竟被衬得渺小如砂砾,他暗自深吸口气,跟着走上台阶。   二人站在玉璧下,仰头望着玉璧上闪烁的金光符文,阮秋只觉得眼睛刺痛,心跳随之加快,他及时收回视线,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随后,面露不解地看向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仰望着玉璧道:“阮秋,你方才说的云水珠来源,其实是这块玉璧的来源。这,才是当年聂家人从云水河上游带回来的东西,据说是上古之物,那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堪破上面的符文,聂家人也不能,他们将这块玉璧称作,云水壁。”   “云水壁,云水珠……”   阮秋这一声低喃,并未能逃过青衣女子的耳朵,“不错。所谓云水珠,便是脱胎于这块云水壁。聂家人无法堪破云水壁的玄机,故而想方设法,耗费心血将云水壁上的力量凝聚在两枚小小的云水珠之上,然而,双珠未合成,便无法发挥最大作用。光是这一点,聂家就耗费了很多年,一直到被血魔宗灭族,也没能炼成。”   她看向阮秋,“可想知道,这秘境外面的埋骨地是什么?这是当年,聂家人为了凝成阴阳双珠时做出的献祭,我们这一处由云水壁开辟的秘境上面,就是当年的祭坛。”   阮秋震惊,“那上面的尸骨都是聂家先人的遗骨?”   “不错。”青衣女子说:“正是因为凝成双珠时耗费了聂家的太多精锐,后来血魔宗屠城时,聂家根本没有抵抗之力。而聂家人也不知道,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炼出来的阴阳双珠,即便炼成云水珠,其中力量,其实只是这云水壁的一成不足。”   “云水壁就是云水珠的根源,若能参悟云水壁上的符文,区区一枚云水珠,算得了什么?”   她忽然问阮秋,“你练过天水诀?”   阮秋仍在震撼当中,“嗯……”   “忘了。”   阮秋愣愣看她,“忘?”   “或许当年聂家人无法堪破云水壁,也不想让它落入他人手中,故而将云水壁封印在此地。然而,他们以为云水珠凝聚了云水壁的所有力量,却不知在多年后,沉寂已久的云水壁也在此地扎根,汲取明州城地下云水河的灵气,力量早已恢复如初。我其实早就死了,在死后不知为何被吸入这云水壁中,也在此地看到了那些聂家先人的遗骨残留下来的执念,这才知道,所谓天水诀,也是聂家人在云水壁中领悟而来的功法。但每个人的领悟都是不一样的,聂家最初领悟的功法被后人改了又改,让很多人都可以修炼,可他们学的都是赝本,比不得本源。”   青衣女子血瞳看着阮秋,“阮秋,把你学过的天水诀全都忘了,现在,你看着云水壁,什么都不要想,能悟到多少,都是赚的。”   阮秋又是一怔,“我?”   青衣女子道:“就是你。别再犹豫了,马上就悟!”   阮秋想说悟性这种东西本就玄之又玄,聂家那么多天资卓绝的先人都想从云水壁中领悟到什么却未果,他想领悟就能领悟到吗?   然而,青衣女子并没有留给阮秋任何犹豫的时间。   阮秋只觉后背被一只手轻轻一推,脚下一个趔趄,就往面前的云水壁扑过去,他试图让自己站稳,手脚却不听使唤地栽倒下去。   眼看就要贴上云水壁,阮秋以为会撞得一头血,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未曾想他的指尖碰到云水壁表面时,本以为会很坚硬的云水壁竟柔软的如同水一样,毫无阻力!   阮秋的身影顺利的话没入云水壁中,消失不见,玉璧表面漾起柔水般的波纹,转瞬平复。   “能悟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青衣女子看着阮秋进去,叹了口气,忽而,眸中血光闪过,抬头望向被树荫遮挡的洞顶。   而阮秋被动闯入云水壁内,脚下骤然悬空,却没有坠落,而是被一股股气泡托着腰身,他怔了下,直起腰,试图站起来,身姿轻盈没有半点重力感,四周空茫如洗,真的像是潜入了水底一样,但仔细一看,那些飘向上空的气泡都是灵气凝成的。   这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阮秋环顾四周,跟着那些气泡望向上空,就见到悬在上面的一篇金光符文,比起在外面看到的要更清晰,眼睛也不再刺痛。   可阮秋根本看不懂那陌生的字体,一时也呆住了。   他不认识字,怎么悟?   阮秋向来很有自知之明,虽说有些遗憾,他心中也暗道,大抵是他自己天赋不佳,运气也不好,即便得到了机遇,也无法把握。   可都进来了……   阮秋只得凝神盯着那些符文,手指跟着一点点描摹,试图将它记下来。整篇符文足有数百字,有些字符繁琐复杂,阮秋心中着急,耗费了好些时间,才勉强记住全篇。   就算记住了,他也只会描个形状,他也怕自己忘了,便调动灵力凝起灵光,在虚空中默写一遍。记与写又是另一回事,写下来时,阮秋感到十分费劲,每一笔每一画都很是滞涩,叫他不得不全副身心投入其中,指尖颤抖着,总算默写完全篇。   待最后一笔画成,阮秋看着自己照原本描摹下来的符文,心中颇有些成就感,但笑着笑着,看着灵光慢慢散去,就笑不出来了。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眼里满是惊愕。   他才写完一遍,就忘了!   一个字符也不记得那种。   阮秋倏然抬头望向上空,只见那篇仿佛悬在水中的金光符文正从第一个字符开始飞快溃散,金光洒落下来,毫不留恋地抹去了这篇符文,阮秋根本来不及再记第二遍。   他当场愣住。   最后一捧细碎的金光洒下来,随着柔和的水波,落到阮秋身前,阮秋怔怔地伸手接住,可惜金光还是从他指缝间流出去,他试图握紧,却加快了气流冲走金光的速度。   阮秋眼里满是迷惘。   他这是不被云水壁认可,无法领悟到任何东西吗?   果然是连那么多聂家先人也难以堪破的云水壁,阮秋心中很是惋惜,到底只是轻叹一声。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我天赋确实平平。”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最后再看一眼金光符文消散前的方向,转身便想去找云水壁的出口。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点被他忽略的微尘般细小的金光顺着柔水般的轻波落到他肩上,阮秋余光瞥见仿佛有微光闪烁,顿住脚步低头看去,那点金光忽然飞跃而起。   一点金光由衰转盛,霎时光芒大作,飞快且用力地扎进了阮秋的眉心,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头也有些眩晕,叫他什么都想不到,不自觉晃了晃头,抬手扶住额角。   “我,这是怎么了?”   分明还是在柔如静水的云水壁空间里,阮秋却感觉到身体异常沉重,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他险些站不住,脚下摇摇晃晃,差点跌倒,就在这时,他的识海猛然传来一股胀痛,直直传到头颅深处,痛感剧烈,叫他闷哼出声,弓起清瘦的脊背。   “唔……”   似乎有什么东西冲入了他的识海当中,数量庞大,狠狠碾过他还未开拓到上限的识海内境,几乎一瞬间击碎了他的识海,连带着调动起阮秋周身血液,心跳也变得极快,阮秋很难再保持冷静,只是本能地咬牙忍住到嘴边的喘息,忽地眸中一怔。   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一刹那,他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从出生到长大再到死去,也在一刹那,经历了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他无法控制自己,被动地看着那些人的一生被浓缩成几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群人围在黑石柱下的祭坛上,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座城楼上——荒废的城池下挤满了人……   不!   阮秋很快看清,那是尸傀。   鬼城的尸傀!   青衣乌发的女子面向城外风暴,苍白唇边含笑,从城楼上跃下尸傀群中,似乎无怨无悔……   阮秋脑中一片混乱,五感俱失,身体无力地在这云水壁中若水静柔的玄妙空间里倒下去。   闭眼的那一刻,他的思绪仿佛穿越千万里,穿透苍茫的雪原往下,跟着湍急的冰下河水汇入地下,在浩瀚无边的深海当中,他见到了深埋在海水底下的一座残旧古楼。   废墟中,有一块巨大的青玉璧。   是云水壁!   阮秋骤然清醒,睁开双眼时,已然恢复五感,他脚下一个趔趄,脑子还未转过弯,身体就先一步踩在了云水壁前的石板上,又慌忙地伸出手撑在了云水壁光洁的表面。   这一次,云水壁的表面是坚固冷硬的,如同石头。   “你出来了。”   沉静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传来,将阮秋的心神从遥远的海底世界拉回来,他的头已经不疼了,破碎的识海也已经重组完毕,从一眼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江河,变成真正广阔的海洋,识海中的幼鲲也颇具雏形,跃出水面时,身量几乎盖过中心的小岛。   阮秋按住小腹,瞠目结舌。   “结丹了?”   青衣女子从他身后站了起来,笑容欣慰,“不错,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领悟到什么。”   阮秋轻轻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气息,转过身来目光怔怔地看向青衣女子,显然还心神不定。   青衣女子看着他,主动问他,“你进去了半柱香,出来的比我想的要快,悟到了什么?”   感觉到悬在丹田中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金丹,阮秋神情恍惚,愣愣地摇了头,“不知道。”   好像悟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自己也不清楚。   青衣女子换了个问题,“天水诀呢,现在还记得吗?”   阮秋听话地想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忘干净了。”   青衣女子笑了起来,“忘干净了好,把赝本忘干净了,才能记住真正该记下来的东西。”   阮秋稍稍回神,朝她走去,神色迷茫,“可是我天赋平平,又是这样的体质……我行吗?”   青衣女子抛着手中的玉雕说:“不要问我你行不行,信心不能永远都是别人给你的,阮秋,你该对自己自信一点,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努力。那你希望你行不行?”   阮秋毫无头绪,他感觉自己方才好像得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细说起来又什么都没有,但对方这话……他轻轻攥紧十指,目光坚定,“我希望我可以拦住聂少泽。”   青衣女子笑着摇头,往台阶下走去,阮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想也没想快步跟上去,看见她手中玉雕是人的形状,眸光一转,便问她,“敢问前辈手里的是什么?”   “我其实刚醒来没多久,最多两个月,不过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着实无趣,就刮了点云水壁的边角料下来,给自己雕一些小东西玩。”青衣女子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向阮秋,双手将两个一大一小的语调举起来,面上笑容很是温柔,“大的这个,是我的丈夫,小的这个,是我儿子。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可惜我雕得不像。”   阮秋停下脚步,看着她手上两个玉雕,若有所思,“前辈已经成亲了?也有一个孩子?”他见那玉雕背面是刻了字的,便探头看去,“后面写的,是他们的名字吗?”   青衣女子将玉雕收回去,指腹轻轻摩挲只有两根手指大的那只小玉雕,眸中满是怀念,“是啊,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儿子时,是在他十岁那年,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阮秋总觉得方才被对方遮住的那两个名字轮廓有些眼熟,但也很可惜,他并没有看清楚。   青衣女子敛去笑容,静静看着阮秋,阮秋见她这样,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前辈?”   “你该走了。”   青衣女子说道:“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你走吧。”   阮秋始料未及,他刚醒来时是想尽快离开的,只是眼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他欲言又止,“我进来这里,只是一炷香时间。”   “人生本就是如此,匆匆相逢,匆匆离别。能有一炷香时间的相遇,已经是天道垂怜。”青衣女子低声说着,走向巨树方向,“外面打起来了,我送你从别的出口走。”   阮秋快走几步跟上,目光追随着她手中的两个玉雕,“外面打起来了?是聂少泽来了吗?”   “我不知道,但听起来,其中一个人认识你。”青衣女子带着他走到巨树下,拂袖一挥,一个出口便在粗大的树根里现出,那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她回头望向阮秋,眸中含着几分慈爱,“那个人跟另一个黑衣人说,‘把小秋还给我’。”   阮秋怔住,是师尊。   青衣女子道:“走吧。你已经从云水壁中有所领悟,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你不是说外面有你要做的事,也有你在意的人吗?”   阮秋定定看着她,“他不是聂少泽的对手,聂少泽修炼炼血功已至第九重,手中又有云水珠,前辈不能将我道侣带进来吗?若是不能,就将我送到他身边去,求您。”   “上面的祭坛有聂家人的封印阵在,封印阵未破,就只有聂家人可以靠近这个地方,越是接近嫡系血脉,就越容易进入这里,找到云水壁,我确实没办法将他带进来。”青衣女子眼神温和,“阮秋,你只是初步领悟了云水壁中的一些心得,只有金丹期,是无法从那个人手下救走你道侣的,我不能把你送到他身边去冒险。”   “但是我可以拦住那个人。”青衣女子同他说:“我会为你们拦住那个人,我已经死了,如今只是个死魂,恐怕拦不了多久。你从这里走,走到尽头,你道侣就能脱身。”   阮秋不禁一愣,“您为何要帮我?聂少泽手里有云水珠,前辈不必为我如此冒险,或许我可以试着用从云水壁中的领悟压制聂少泽的云水珠,若是能安全脱身……我会去找一个叫阴无常的人,他已经突破炼血功生死关,一定有办法对付聂少泽。”   青衣女子神色微变,“阴无常……”   阮秋以为劝说成功,顺势问:“前辈认得阴门主吗?”   青衣女子眸光一顿,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那个人质问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然后,他让她跟他离开血魔宗,带上她的孩子隐居。   她却摇头,“不熟。”   “不过……”   她坚持道:“炼血功的弱点,我也知道一些。我如今寄身在云水壁中,离不开此地,却也可以借用几分云水壁的力量,云水珠和炼血功的弱点我都知道,我能拦住他。”   她稍稍侧首,又道:“外面那个剑修,快撑不住了。”   阮秋低喃一声师尊,眼中犹豫不决,青衣女子抬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将他推到出口前。   “去吧。”   阮秋站在出口前,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我能不能看一眼那两个玉雕上刻了什么名字?”   青衣女子笑问:“你以为呢?”   阮秋眸中闪过几分希冀,“是聂平渊和阮灵昭吗?”   他方才看到的那些记忆当中,在城楼跳到尸傀群里的人,正是面前这个青衣女子,那时她的眼睛还不是血红的,头发她还是乌黑如墨的,但她的容颜未改,她还是她。   “您,是阮青陆吗?”   青衣女子唇边慢慢勾起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不全对,我是阮青陆,我的丈夫是聂平渊,但我的孩子,本名叫聂灵昭。”她轻吸一口气,“可惜如今再顶着聂家的姓名,总会暴露他是聂家后人的身份,远离聂家,他本可以平安的渡过这一生的。”   知道父亲结局的阮秋已说不出话,再看阮青陆那双血眸中清澈的水光,他心里有些难过。   “您是我的祖母。”   他早该猜到的,聂少主与阮夫人的婚房中有小孩子的衣物玩具,显然他们成婚前已经有了孩子。而他父亲留下的家传功法能帮他调养生息,让他从先天不足中活下来,也让他明明只看了后半篇天水诀马上应用,因为他的家传功法就是天水诀啊。   他误闯聂家禁地,却能进入这里见到云水壁,阮青陆也亲口说过,只有聂家人能进来……   其实他进来之后,阮青陆就给过他很多很多提示。   阮青陆闻言猛地怔住,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阮秋,眸中水光还未完全收起来,她紧抿着唇,唇角仍是往上扬起,她也没忍下去,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又好像很难过。   “好,好!”   她低头握紧手中两个玉雕,看着刻在上面的两个名字——聂平渊、聂灵昭,再看向阮秋。   阮青陆面带笑容,眼神却相当认真,“你喊我一声祖母,我也总该护我的小孙儿周全。阮秋,你腹中孩儿的另一位父亲还在外面,我不能让他同你父亲和你小时候一样,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平渊和昭儿已经不在了,你们父子必须要活下去。”   她深深看了阮秋一眼,将他的面容认认真真记住了,便背过身去,往云水壁的方向走去。   “走吧,我也该出手了。”   阮秋本想跟上去,想到师尊,又红着眼停下cutexx脚步,末了,掀开衣摆朝阮青陆后背跪下来,沉下笔直的脊背,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不孝孙儿阮秋,拜别祖母。”   阮青陆停在原地。   阮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祖母,若是我这次能活下来,孙儿会回来见您,届时连带着父亲的那一份,好好照顾祖母。”   阮青陆没有回头,停顿了下,继续往云水壁走去。阮秋抬起头来,眸中仍是涌出几分湿意,他深深看了阮青陆一眼,才站起来,快步走进出口,与阮青陆背道而驰。   出口的通道足有十丈长,阮秋不知道通道的另一端是什么地方,他走得很快、很急,一路上都没有回头,只怕一回头,就会拖延了见到殷无尘的时间,也怕他会后悔。   阮青陆苦了大半辈子,为丈夫报仇在血魔宗胆战心惊十年,后来拖着被假天水诀反噬的身体回到已是鬼城的明州城,跳下城楼被风暴撕碎,被尸傀分尸,何其可怜?   死过一回,她这回还是会帮她第一次见到的小孙儿拖住聂少泽,还知道了亲生儿子早已死去的消息,阮秋不敢回想,他说出父亲已死时,阮青陆发出的那一声抽泣。   她是很难过的吧?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阮秋带到了云水壁前,教他领悟云水壁的玄妙,用以压制聂少泽。   也仅有一炷香时间。   阮秋大步往通道外走去,眨了眨眼,用深呼吸平复自己胸腔内的涩意,终于,走到了出口前。他走到尽头了,前面一片漆黑,隐约可见树林中被血月映红的片片青叶。   走出尽头时,身后的通道悄然消失,阮秋这才回头,只见到茂密的树林,微红的双眼却定定凝望着通道原先所在的方向一阵,听见远处的打斗声,他便沉下脸跑过去。   无论如何,师尊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的单人章(不是),更啦=3= 第一百零一章 重启残阵,枪圣师伯。   夜色深重, 一道剑光被狠狠砸在堆满白骨的血坑里,尘土滚滚涌上,聂少泽站在数丈高的黑石柱上,冷眼俯视着坑底的殷无尘。   “再闹, 我可就不留情了。”   殷无尘一手撑在白骨堆上, 轻咳一声, 咽下口中血水,拄着长剑站起来,死死盯着黑石柱上面的聂少泽, 开口时仍是那一句——   “把小秋,还给我!”   聂少泽摇头,“你还是冥顽不灵。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给过你机会的,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 将你弟弟带回来, 我也会帮你找回你那个叫阮秋的小徒弟。”   灵力跃至荧烛剑身上, 殷无尘恨得眸中泛起红血丝,口中只有一句,“把小秋还给我!”   他说罢再次出剑斩向聂少泽, 双剑在手,一道青玉流光,一道冷厉剑气, 融合得极完美。   聂少泽渐渐失去了耐心, 正等着给他一点苦头尝尝, 未料殷无尘还未近前, 白骨堆中陡然抽出数不清的粗大树藤, 翻起一地骸骨, 赫然串成一层帘子,将二人分隔开。   殷无尘收剑后撤,抬眼看去,就见白骨堆中翻涌着抽出更多血红色的树藤,犹如一个个藏身黑暗当中的恶鬼爪牙,叫他立时警觉起来,接连后退,一直退到坑底边缘。   聂少泽也没料到地下会出现这么多妖异的树藤,连带着他脚下的黑石柱都跟着震动起来,他很快站稳,不料眨眼的功夫,那些树藤已在他周身围成一圈,缠上他腰间!   聂少泽一时不妨被拽到黑石柱下,抬指凝起一道血刃划过,树藤簌簌断裂,冒出猩红的汁水溅到他手上,很像血水,还有一股血腥味,聂少泽皱紧眉头,抬头往上看。   那些树藤飞速在他头顶上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堵住最后一道缝隙,随即往里压缩进来,势要将最后一丝空气挤压出去一般!   亲眼看着这些树藤结成死死困住聂少泽的牢笼,殷无尘心中也是惊愕,毫无疑问,此地不仅有他和聂少泽二人,但是谁在帮他?   只是这些树藤如何能困得住云水珠在手的聂少泽?   攒动的树藤中迸发出来一股血腥气,紧跟着,紧密结合的树藤间也露出了一道道缝隙,刺眼而腥冷的血光从中漏出。殷无尘就知道聂少泽要出来了,他握紧长剑,打算趁虚而入,忽闻天上轰隆炸起一道惊雷,电光闪烁着直直往树藤劈了下来!   轰然一声——   树藤中惊起万千电光,盖过了云水珠的血光,天雷毫无预兆打下来,整个坑底震动起来。   殷无尘惊疑不定,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他回头看去,果真见到一根血红色的树藤窜到了他身后,像是蛇一样,灵活且阴冷骇人,他一抬手便挥出长剑。   树藤顺势缠上荧烛剑,紧跟着却将殷无尘连带剑扔出血坑外,动作半点不拖泥带水,利索极了,殷无尘隐约还听见了一道模糊的声音,急急半空中停下来,站在血坑外的陡坡上,再看坑下,树藤已将整个血坑填满淹没,远看像一个倒扣的鸟巢。   天雷还未停下,在惊天动地的响动,一道接一道天雷劈在血藤下,电光滋啦啦地在树藤缝隙中泄露出来,惨白的光芒照在整座山头上,比起天上的血月,它更像明灯。   殷无尘清俊的眉眼难得露出迷糊的神色,低声重复起方才依稀听见的那道声音,“出去?”   是这白骨堆的主人让他出去?   还没等殷无尘想明白,远处听见动静的唐霰等人纷纷过来,唐霰神色古怪地看向那树巢。   “聂少泽在下面?”   他见殷无尘站着不动,就知道聂少泽多半没追上。   殷无尘沉默点头。   看着锁在树巢内外的一道道电流,唐霰当场幸灾乐祸,“天打雷劈?聂少泽这是活该啊。”   沈灼寒眉头紧锁,“阮秋呢?”   殷无尘握紧青玉剑,而后神色紧绷地看向树巢,唐霰便笑不出来了,“阮秋也在下面?”   几人齐齐沉默下来。   “小秋……”   殷无尘面色骤白,往前走了一步,双目紧紧盯着那个被雷电笼罩的树巢,就在这时,他们身后远远传来了一道沙哑急促的声音——   “师尊!”   几人无不面露惊喜,转身看去,一身青衣的少年果然站在树林中,正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唐霰喜出望外,“阮秋!”   阮秋远远朝点了下头,稍缓了口气,朝他们走过去,唐霰看他步伐虚浮,想过去扶他一把,身旁却冷不丁闪过一道白影,冷风擦过耳际,叫他不由顿住,抬头一看,才发觉是殷无尘终于回过神,比阮秋更快一步大步上前,用力将他拥进怀中。   唐霰眨了眨眼,摇头笑了笑,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沈灼寒见状也松了一口气,缓步上前。   阮秋被殷无尘抱得很紧,后腰勒得有些不适,但听见殷无尘在他耳边那声沙哑的小秋,他便由着殷无尘了,双手环上他后背,偏头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前,平复着气息。   “师尊,我没事了。”   殷无尘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紧他,阮秋看见唐霰几人过来,还是抬起手抵在殷无尘肩上,“师尊,这里不安全,我们该走了。”   殷无尘闻言稍稍松开他,转而紧握住阮秋的手,一双满是红血丝的桃花眸中有着极其罕见的仓惶与依恋。阮秋眸中一怔,又朝他重重点头,“师尊放心,我真的没事。”   他深深看了眼雷暴击打下的树藤,敛去眸中悲凉之色,握紧殷无尘的手,狠心调头离开。   “这里恐怕不能拖住聂少泽太久,我们必须先走。”   此地不宜久留,唐霰好奇是好奇,也没急着打听他去了哪里,又怎会知道这里困不住聂少泽,见阮秋牵着殷无尘往林子外走去,他也带着几名暗卫跟上去,“去哪里?”   阮秋回头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先前四散的众人都在这里,聂白默不作声背着聂无欢跟在后面,沈灼寒也在。他问沈灼寒,“沈灼寒,你知不知道聂家的总祭坛在哪里?”   “应该是在城北。”沈灼寒狐疑道:“你想去祭坛?”   阮秋点头,“带我们去。”   既然是他的要求,沈灼寒也没细问,再看身后的雷暴逐渐转小,他也清楚时间不多了,点了点头,往山下方向而去,“随我来!”   殷无尘没问阮秋为何要去聂家祭坛,唐霰几人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跟上,一路下山,离开聂家坟地时,那里的雷暴不再密集。外面尸傀众多,他们仍旧从半空走,大抵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城北聂家总祭坛所在的一座小山丘的山顶上。   聂家多年前也辉煌过,毕竟曾是第一世家,这一座山都是他们用作祭祖的大祭坛。上千重石阶笔直往上,通向山顶肃穆的大祭坛,大抵是因为多年前残留的阵基还在,还残留几分震慑,山下仅有少数尸傀,而他们用法术掩盖了一路留下的气息,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太多尸傀找过来。   大祭坛近在眼前,就差十几个台阶,祭坛很宽敞,一个大八角平台稳稳坐落在山顶上,刻着繁复符印的石柱伫立在冷风中,多年前打斗过的痕迹还在,中心石碑寸寸崩裂,只剩一座二尺高的石砖筑成的基座,早已看不出来上面用朱砂描绘的是什么,地面到处是坑坑洼洼与干涸多年的血迹,碎石堆里还有几具风化的白骨。   石阶上也躺着好些骸骨,风一吹过,裹在骸骨身上的残破布料幽幽飘扬起,在这血月之下,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不似外面那样吵闹,独有的宁静让人心莫名静下来。   阮秋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看着山顶上荒凉残旧的聂家祭坛,有些感慨地喟叹一声,“到了。”   殷无尘扫了一眼祭坛,确定这里没有隐藏什么危险,转眼看向阮秋,眸中也有几分困惑。   唐霰跟着走上来,看四周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上来这条路,祭坛四周边上都是数丈高的深坑,掉下去可摔得不轻,他难免好奇,到这才问阮秋,“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沈灼寒闻言回头看来,脸上也是明显的疑惑神情。   聂无欢还未醒来,这于他们是好事,聂白见他们不打算离开,便将聂无欢放下来,让人靠在石柱下,回过头也跟着几人看阮秋。   这座山丘只有几十丈高,但视野广阔,站在这里可以看到聂家坟地,何况黑夜中但凡天上有点异象都会非常明显,阮秋回头看去,聂家坟地上空一片死寂,雷暴停了。   阮秋眉头紧蹙,很快敛去眸中忧虑,打起精神同几人说道:“宋城主和唐掌柜先前在聂家密室找到关于云水珠的由来时,我们也知道聂家最后将双珠带到了祭坛,用于开启封城法阵,从那之后,明州城被风暴困扰数十年,成为鬼城。便是当年已经拿下聂家本家的血魔宗也被逼退出城外,多年来无法踏足鬼城半步。这里,也还保留着聂家先人当年留下的残阵。”   “你想修复这个残阵,引风暴再起,困住聂少泽?”   无需阮秋多说,殷无尘已明白他的意思,桃花眸紧紧望着阮秋,生怕阮秋又会消失不见,也仍旧将阮秋的手握得很紧,“风暴不伤聂家人,而聂少泽不是聂家人。”   “但我们也不是聂家人。”   唐霰道:“若是鬼城风暴还在,聂少泽确实没那么容易将我们困在城中,但如今风暴已停,云水珠又在他手中。”他望向天上那层血红的结界,“他又封了城,若无援手,宋燕台和兰摧迟迟未能恢复,殷剑圣一人带着我们,还是很难逃出去的。”   “那就不逃。”   阮秋神色凝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喘息的时间都是别人为我们争取来的,我们不能浪费时间。我会让阵法重启,雷暴之下,聂少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届时,我需要你们相助,师尊,聂长老,还有几位暗卫大哥,你们的修为都在元婴期之上,只要我们联手,至少,也有五成把握可以将云水珠抢过来!”   沈灼寒猜到什么,“你为何会有把握重启阵法?或者说,你能让我们在风暴下不受影响?”   “可以。”   阮秋神色一正,道:“我是聂家血脉,风暴不伤聂家人。我先前也试过,风暴靠近我时会主动回避,风暴辨认我的方法,大抵是我这一身血脉,只要你们身上有我的血,理应不会被风暴所伤。而我这一身血脉,也是重启聂家法阵的关键所在。”   “你是聂家人?!”   众人大惊失色。   殷无尘眼里也有几分诧异,但他看阮秋眼神笃定,惊疑变作了担忧,“这样会伤到你的。”   “一点小外伤,不要紧。”   在云水壁中参悟时,阮秋吸收了太多鬼城中怨魂的执念,其中不乏聂家人的记忆,虽然一时有些混乱,但想到聂家祭坛时,关于这里的一些信息,便都涌上他的脑海。   “聂家人当年匆匆开启法阵,用的是双珠的力量,确实作出了很大的献祭,不过……这法阵这些年只作防御之用,禁止任何外人踏足鬼城,即使云水双珠已经被鬼母拿走,但这里的阵基还在,而且很完整,只要投入足够多的灵气,它就能重启。”   阮秋看向殷无尘,“我需要很多灵石和法宝。师尊,现在或许我流几滴血就能破解困局,一点小伤换我们活下去的机会,值得的。我们好不容易活着,当然要活下去。”   殷无尘眸光一顿,他明白阮秋话里传达的深意,他们历经两世才走到一起,于阮秋而言,他这一世活着已经是破了前世的死局。   “好。”   唐霰从满心震撼中抽回心神,对阮秋这话是赞同的,“不错,聂少泽迟早会追上我们,我们不能再一味躲避了,我们也别无选择,那就干他的!鬼母炼成双珠时借了天时,我们也能借地利困住聂少泽。说来也巧,灵石法宝,我唐霰从来都不缺!”   他倒是财大气粗,朝几人伸出手,双手十指上赫然戴着八个嵌着各色珍贵宝石的储物戒。   聂白看了眼闭着眼安静靠在石柱下的聂无欢,也道:“只要能救少主,我都听你们的。”   沈灼寒也早已没有退路,默默看着殷无尘和阮秋一直紧握的手,垂眸道:“我修为不高,但是知道一些在风暴中躲避的技巧,也学过一点阵法,可以帮忙重建阵基。”   阮秋愣了下,他本以为,他会需要耗费一番口舌才能让大家相信他这无凭无据并且堪称赌命的计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笑叹一声,“那事不宜迟,就劳烦诸位了。”   唐霰看殷无尘定定地凝望着阮秋,大抵是有什么话要说,他也识趣,忙摆手招呼几人道:“我们先去看阵基,这个宋燕台在行,我也耳濡目染略通一二,要我推倒重新建一个封城法阵我是做不到了,但缝缝补补也不难,沈小友,我们去看看呗。”   他说着就不由分说拉走了沈灼寒,几个暗卫都是宋燕台吩咐保护他的,自然也跟了过去。   阮秋看着他们过去,再看向殷无尘,什么也不必说,弯唇笑了笑。殷无尘也没有说话,温柔地顺着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挑起几缕,在他脑后挽起了一个小髻,手中灵光闪过,握着变回玉簪的玉剑绕指柔,将玉簪插在发间,随后才轻轻拥住他。   “小秋,以后不要再离开我。”   “好。”   阮秋心中酸涩,抬手轻轻抹过殷无尘脸颊上沾到的灰尘,缓缓闭上双眸,将额头抵在他肩上,沙哑的声音透出几分难掩的疲惫,“师尊,这一次,我们都要活下去。”   血月当空,不祥的血光照在缓慢聚集到城北的尸傀群背上,腥冷阴风吹往荒废已久的祭坛,于这份过分的寂静中卷起几分寒凉。   发冠凌乱的聂少泽站在尸傀群前,面色阴沉地望着山巅上的一点火光,却迟迟没有上去。   直到石阶上走下来殷无尘的身影,他手握长剑,站在石阶上,冷漠俯视着下面的聂少泽。   聂少泽右手手背仍残留着几分滋滋闪动的电流,青紫的血管涨起来,指尖往下滴着血。这让他的心情极差,就算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无法咽下这口怒气。   “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殷无尘还是那句话,“我姓殷,自从母亲被鬼母逼死后,我与你们聂家就没有半点关系。”   “好啊。”   聂少泽气极反笑,轻轻甩手,将那几分电流逼出体内,蜷紧青紫的右手,望向山顶方向,“看来你一定是要与我为敌了。在那里布置了什么,专门用来对付我的吗?”   殷无尘不意外他会猜到,“你若怕,就放我们出城。”   “出城?”   聂无欢缓缓摇头,笑道:“今日放你们走了,你们就会成为我最大的阻力,我知道你们想抢我手里的云水珠,就算你是我儿子,你也得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命拿。”   殷无尘眼神近乎怜悯地看着他,“在你眼里,云水珠就那么重要,比骨肉至亲和枕边人都要重要?聂少泽,你为了云水珠放弃了那么多,有没有想过最后会是一场空?”   “怎么会是一场空呢?”聂无欢只觉得可笑,他抬起双臂转向身后的尸傀群和天上的血红结界,“我拥有了云水珠,就有了世间无人能敌的力量,你们几个所谓的十圣之一联手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想要什么得不到?我失去的,也都会找回来的。”   殷无尘道:“聂少泽,你真可怜。”   “你我本无父子之情,你执意与我为敌,那就没必要再多话了。”聂少泽面色黑沉下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是将你弟弟交给我,还是让我亲自上去抓回来?”   殷无尘不明白,“你带聂无欢回去,究竟想做什么?”   聂少泽不怕他知道,冷笑道:“我苦心培养他那么久,才让他将炼血功修炼到第九重,即便有云水珠在手,我依旧需要突破炼血功的瓶颈,他就是唯一能让我功法圆满的替身……不,这世间还是有人会天水诀的,你那个小徒弟现在找回来了吧?”   “果然如此。”   殷无尘唇边扬起一抹笑意,颇为嘲讽,他也不再多话,拔剑出鞘,锋利雪亮的荧烛剑挡在石阶前,抬眼看向聂少泽,眸中一片冷厉,“既然你我话不投机,就动手吧。”   聂少泽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闻言冷笑一声,召出百鬼杖,便飞身上前想给殷无尘一个教训。他说的也没错,他是得到了云水珠,修为大涨,有着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但是他的功法仍是炼血功,他出手时,自然还是那些旧招数。   大抵只有天水诀能稍稍压制他,不过如今鬼母已死,世间会天水诀的人不多,在这鬼城里大抵只有阮秋一人,聂少泽吃过一次亏,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此时倒是不慌。   百鬼一出,阴风阵阵。   殷无尘霎时有种回到上月与阮秋去十方城城主府偷药时的错觉,那时他也与聂少泽匆匆一战,他却并不正面应敌,挥出一剑稍作格挡,便化作一道剑光,往山上而去——   “聂少泽,我在山上等你,敢不敢来,看你自己!”   聂少泽握住悬在半空的百鬼杖,看着殷无尘临时逃走的方向,眼中有过一瞬犹豫,转念想到丹田内几乎无敌的云水珠,他便已无所畏惧,黑色袖袍一振,追上山顶。   山顶比聂少泽想象得有些不同,祭坛上空无一人,连殷无尘的人影都消失了,他观望四周须臾,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便走进祭坛里,百鬼杖在地上轻轻一拄。   “我来了,出来吧。”   一道剑光应声而来,从天而降——   聂少泽早有防备,手腕一转,百鬼杖在半空划过一道虚影,棍身挡下荧烛剑。殷无尘神色紧绷,双手握剑重重往下压去,冰刀子一般凛冽的剑气灌下,化作万千剑影。   短短一段时间,殷无尘也已经恢复了灵力,毕竟是剑圣全力以赴的一剑,聂少泽不敢硬接,顺势往后退去,本想退出祭坛,一柄短刃忽然破开气流,自祭坛外刺过来!   聂少泽意识到来人是谁,抬手一掌将聂白打得狠狠撞向石柱时,自己也退回到祭坛中心,他握紧百鬼杖在地面轻轻一点,稳稳站定下来,余光就见几个身影从八道石柱上唰唰下来,俨然是唐霰、沈灼寒和几个暗卫,他一眼扫过,最后看向聂白。   “你也背叛了我。”   聂少泽这一掌着实不好接,聂白已有半步化神,接下这一掌胸腔也有些窒痛,他站起来握紧手上削铁如泥的短刃,以沉默应对。   殷无尘已然挡在石阶前,长剑凝起一点寒芒,指向聂少泽,“你上来了,就很难脱身了。”   聂少泽看着他们这一群不是修为低就是多少身上带伤的人,笑得有些无奈,“就凭他们?”   “就凭我们。”   一道声音从殷无尘身后响起,熟悉的语调叫聂少泽立时冷下脸,殷无尘也偏头看向身后。   阮秋同殷无尘相视一眼,点了头,一把抽掉裹在右手上的布条,朝向祭坛,浅淡的青光将他手心刀口上不住涌出的血水化作淡淡血雾,飘向祭坛上,另一手随即掐诀。   “阵起!”   话音落下,聂少泽脚下刻着繁复图腾的祭坛骤然现出一阵微弱金光,光芒闪烁着涌上来,聂少泽本来因为阮秋现身稍稍停顿了下,见状,他冷笑一声朝阵外的阮秋而去,身影如鬼魅般,几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聂少泽人已经到了阵法边缘。   “想困住我,好大的口气!”   然而殷无尘就站在阮秋身前,聂少泽动手,他也在同时出剑,冰冷剑锋直指聂少泽门面。   聂少泽操起百鬼杖格挡时,聂白与几名暗卫齐齐出手,一行七人立时将他围困了起来!   阮秋咬了咬苍白的下唇,二指凝着灵力抹过手臂,逼出更多血水,指尖沾了一滴弹向金光法阵,似有清脆的水滴声从遥远处传来,滴答一声,法阵上霎时光芒大作——   那一瞬间的金光耀眼极了,让他们险些看不清楚被困住的聂少泽,只见祭坛上的金光在八道石柱间结成道道锁链锁住整个祭坛。   紧跟着,金光爬上石柱,八道光柱直冲天上血月!   天生异动,乌云压顶。   一道闪电以摧枯拉朽之势不由分说地朝着祭坛劈下来,声如擂鼓,震耳欲聋,层云间紧随着举起风雷,紧随着笼罩住这处祭坛。   鬼城停歇的风暴再起,都被凝聚浓缩在这一方小小祭坛之上,一道道闪电穿破气流劈下来,殷无尘等人早有预料地纷纷后撤,聂少泽反应过来急忙以百鬼杖筑起结界。   他不是第一次被雷劈,但这次的雷暴是由聂家当年为了驱赶血魔宗留下的残阵引来的,比先前在聂家坟地的雷暴更加不留情面。   阵法已成,阮秋轻喘一口气,双膝一软半跪下来。   唐霰和沈灼寒见状匆忙过来扶他,刚伸出手,阮秋便摇了头,“不必,我还能再撑一阵。”   他干脆就地坐下来,双手掐诀结印,顿了下,指尖在虚空描绘出一个繁复的字符,画完最后一笔,字符迸发出一股浩瀚如海般的玄妙之力,他毫不犹豫将其打入阵中。   这是出自云水壁上的符文,他福至心灵想了起来。   符文入了阵中,雷霆之势愈发蛮横,再一道雷劈下来,聂少泽的护体结界便化作了齑粉!   殷无尘几人都在阵中,分明是在密集如雨的雷暴下、滋滋作响的电流当中,那些电流却全都避开了他们。殷无尘拉下衣袖,看着上面阮秋用血画成的符印,再看向其他几人,见他们都无事,而聂少泽已经被困在雷暴中,他握起长剑,趁虚而入。   聂少泽来不及再筑起结界,先用云水珠的力量在他周身凝成一层护体血雾,雷暴一时无法劈碎血雾,然而滴水都能穿石。他本就顾头不顾尾,又见殷无尘挥剑斩来,更是慌忙抬起百鬼杖格挡,在看到殷无尘身上毫无损伤后,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毫无疑问,殷无尘几人身上一定有避雷暴的东西。   聂少泽有云水珠在手,在这雷暴当中也难以行动自如,又有殷无尘这个不受雷暴影响的劲敌在,他一时间也有些仓皇。但毕竟丹田内有云水珠,殷无尘一剑也无法拿下他,聂白与几名暗卫纷纷上前帮忙。   几人再次围攻聂少泽,僵持一阵,堪堪与聂少泽持平,聂少泽腹背受敌,护体血雾已不如先前那般固若金汤,右手再次已被电流灼伤,他咬咬牙,运转起云水珠的力量将几人震退,便擒住一名仅有元婴期的暗卫,掐住暗卫脖子将其当做挡箭牌!   殷无尘急急收剑。   聂少泽果真用那名暗卫的血肉之躯挡下了几道天雷,那暗卫虽未被雷暴灼伤,但在他手中也颇为难受,而聂少泽看到那名暗卫手上的血符后已是了然,转而看向阵外的阮秋。有这名暗卫在手,殷无尘只得暂时收手,聂少泽见状,面上笑容阴鸷。   “是个不错的陷阱,不过你们有办法躲避雷暴,我也有。希望你们几个不要死的太快了。”   殷无尘自然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那名暗卫,索性直接动手,聂少泽眉头一沉,掐住那名暗卫的脖子叫人挡在身前,却不妨斜后方滑过一道黑影,冷光灼灼的短刀在他后腰擦过,即便他及时退开,黑色布料上破开的口子还是很快被一股血水洇湿。   与此同时,殷无尘一剑刺向他手上,那名被他擒住的暗卫趁此时挣扎出来,被其余人带着退到阵法边缘,聂少泽险险避开殷无尘这一剑,独自一人时,阵中雷暴再起!   聂少泽仰头望着压在阵法顶端的一道金光符文,面色一沉,迅速以灵力重新筑起护体结界挡住天雷,甩了甩不住颤抖的右手,握起百鬼杖重重一拄,周身血雾翻涌间,阴气横生,无数鬼影涌现,在封闭的法阵当中乱闯乱撞,搞得阵中乌烟瘴气。   天雷是阴魂的克星,但看聂少泽这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的姿态,想来是要跟他们硬碰硬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法阵阮秋还能支撑多久,殷无尘便同几人道:“都小心些,速战速决!”   此刻在阵外,看着阮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沈灼寒匆忙走到阮秋身后,运起灵力为他疗伤,他是会医的,学过比万象回春诀更高的春水诀,也能稍稍抚慰阮秋的不适。   唐霰见状,跟着取出阮秋先前给他的那个骨哨,吞服下一枚丹药,便含着骨哨吹了起来。   灵力将骨哨刺耳的声音送到阵法当中,藏身于血海当中的聂少泽身形一顿,眸中血光闪动,稍不留神,就被殷无尘一剑斩伤了手臂,他闷哼一声,抬手握住荧烛剑锋。   骨哨声犹如魔咒,叫聂少泽丹田内的灵力变得滞涩,力道一松,剑身便擦着他脖子而过。   聂少泽在紧要关头时腰身后仰,狼狈地躲过一劫。   聂白和几个暗卫接着在身后联手偷袭,他将手心掐出血印,忍无可忍地将百鬼杖掷向几人。   聂白几人猝不及防,被鬼气厚重的百鬼杖一把推到阵法边缘,齐齐倒在地上,吐出血来。   聂少泽怒吼一声,眸中血光怒火冲天,看去极骇人。   却见一柄灵剑迎面而来,聂少泽徒手接下剑锋,血眸瞪向殷无尘,惊怒交加中含着愤恨。   “殷无尘!”   阵中雷声阵阵,也无法掩盖被灵力送来的骨哨声。   骨哨仿佛吸去了唐霰的血气,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察觉骨哨上柔如水波的水红色灵力逐渐变弱,骨哨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更用力地吹着骨哨,耗尽所有力气将声音送进去。只是沈灼寒与阮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谁也脱不开身。   殷无尘深吸一口气,剑气附在剑上,掺着丝丝缕缕金光,待到聂少泽下一个晃神之际,终于,苍龙骤现,带着一往无前之势,剑锋从聂少泽手中穿过,刺入血肉之躯——   天上那层由聂少泽布下的血红结界毫无征兆的破了!   阮秋眸中涌上几分喜色,即便灵力已经耗尽,经脉丹田已在叫嚣着痛苦,仍是坚持撑住。   他也必须撑住!   阮秋心中急得不行,不停安慰着在自己腹中开始不安的胎儿,还差一点,很快就好了……   熟料聂少泽血瞳一紧,灵力忽又恢复,握住剑身,抬眼从刺入心口一寸的剑尖看向殷无尘。   还差一点。   殷无尘将所有力气都用上,将长剑推进聂少泽心口。   然而,真的就差了一点。   血光填满聂少泽双眼,他脸颊爬上青紫鬼纹,随即灵力暴涨,鬼气大作,一股可怕的力量迸发出来,竟然强压过了阵中的雷暴。   强力将殷无尘连人带剑掀飞出去,压在阵上的金光符印怦然破碎,风雷骤退,阵法崩溃!   阮秋与沈灼寒或直接或间接的受到阵法反噬,吐血倒地不起。那股力量仍然往外碾去,只听砰一声,唐霰手中的骨哨终于熬不住碎了,他也吐出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荧烛剑在地面擦过一道深长印子,火星涌动,殷无尘才勉强站定,他扶住心口抬头看去,就见聂少泽披头散发地站在破碎的金光与浓郁的鬼气中,俨然比先前更强了。   看他的状态,像是……   强行突破了炼血功瓶颈?   聂少泽也伤的不轻,一身黑袍都被血水打湿了,血瞳溢出血液,倏然看向阮秋所在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天水诀……聂家后人!”   看他身影一动,奔着阮秋而去,殷无尘心道不妙,紧追上去,身影化作剑光,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阮秋身边,将人抱在怀中。   聂少泽犹如鬼爪的血手靠近刹那,殷无尘已经来不及出剑了,他用力抱紧阮秋,毫不犹豫背过身,想用自己的脊背挡下这一击。   这时,一道金光自天外飞来,载着刚正不阿的浩然正气,明明最是刚猛却又怪异的与仙气融合得极完美的一枪袭来,几乎在空气中擦出火花,正正朝着聂少泽而去!   聂少泽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顾丹田重创强行突破瓶颈,但也并非完全失去理智,在那一枪近前时,他果断放弃殷无尘与阮秋,抽身后退,血眸阴冷无比瞪向来人。   “谁!”   颀长的紫衣身影落到殷无尘身后,抬手握住了银枪,残风抚过他白净眉心浓烈如血的火焰印记,双眸黑若点漆,透出几分肃杀。   “紫霄宫,谢玄卿。”   殷无尘怔了怔,揽着怀中的阮秋回头看去,正好见到那英姿飒爽的紫衣人持枪迎风而立。   阮秋遏制不住咳嗽一声,抿了抿被血水染红的唇,眼中还有些迷茫,就见那人回头看来。   “阮秋?”   殷无尘跟着低头看向阮秋,就见阮秋已经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的紫霄宫宫主,此刻就站在他眼前。   换谁谁不得惊呆?   谢玄卿终归是救了他们,殷无尘扶着阮秋起来,不想这在谢玄卿眼中,却是脆弱可怜的青衣少年伤得不轻,连看见他时,湿漉漉的眼睛都像是受伤的小鹿一样在害怕。   看阮秋眉眼间依稀有着几分父母的影子,谢玄卿神仙般俊美的脸上流露出温柔之色,“别怕,我是谢玄卿,也是你的……师伯。”   紫霄宫宫主到来,叫聂少泽忌惮之时,也叫负伤的众人有了喘息的机会,勉强爬了起来。   没等阮秋回神,远处急急飞来两道身影,现身祭坛上,聂少泽的脸色登时变得愈发难看。   那正是宋燕台与兰摧。   二人一落地,宋燕台二话不说快步上前扶起唐霰。   兰摧看见几乎躺了一地的伤员,不由挑起眉梢,随即又长松了口气,“好险,我们来得不算太晚……不过,谢宫主怎么也来了?”   宋燕台给唐霰喂下丹药后,唐霰才缓过这口气,见到他们,惨白的面上总算放松了些许。   “你们没事了?”   宋燕台摇头,琉璃目冷冷看向聂少泽,“没事了。”   说来兰摧也憋了气,目光扫过宋燕台、谢玄卿以及殷无尘,微眯起双眼,笑眯眯地看向一身狼狈的聂少泽,“所谓血蛊,我二人已解开,多谢聂宫主款待,我与宋城主都很希望能尽早还你这份好意。聂宫主,不知今日,我们这里几人,还能不能再向你讨教讨教云水珠的神奇之处?”   阮秋闻言回神,抬头看向殷无尘时,余光扫过苍茫夜空。结界已破,先前血红的月亮恢复了原本该有的皎洁,几粒星子静静伴随在一旁,天边悄然涌上一抹鱼肚白。   凌晨已至,天快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团差不多人齐了,本以为我能在一百章写完最终决战,现在看来还要一章_(:з」∠)_ 第一百零二章 一剑化神,一剑入魔。   聂少泽先前是靠着云水珠的力量胜过殷无尘, 就这样也很难挣脱殷无尘的纠缠,而今被他用血蛊牵绊住的宋燕台与兰摧都已恢复过来,又来了一个不亚于殷无尘三人的紫霄宫宫主谢玄卿,饶是他早已是满腔怒火, 面对四人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压下心头怒火, 召回百鬼杖, 面色难看地看向这里最大的阻碍,“谢宫主为何而来?”   谢玄卿这才从阮秋脸上移开眼,斜了聂少泽一眼, 看见他满身是血,眸中温和转为一片冷肃,“你看起来好狼狈,血影宫宫主。”   兰摧也不由赞叹,“着实伤得不轻, 殷剑圣厉害。”   殷无尘没应话, 接过宋燕台给的丹药, 先给阮秋服下。阮秋和着血水吞下丹药,只觉一股暖意润过咽喉,丹田缓和几分, 还在颤抖的血手赶紧将丹药瓶推向殷无尘。   聂少泽眼睁睁看着他先前打伤的那些人在宋燕台的照顾下服药疗伤,而他被这么多人盯着,却不敢放松半分, 他也听明白了谢玄卿的立场, 面色变得阴鸷, 运起灵力, 手上与身上的伤口便在肉眼可见下飞快愈合, 他再开口时, 语气也很是嘲讽。   “我本不想与谢宫主为敌,但你来都来了,又是那聂家后人的师侄,想来注定要与我为敌了。苍耀国师也不必羡慕,你和宋家侄儿也不弱,不过即便你们逼出了我的血蛊,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内,你们的力量才恢复了几成,就敢过来找我送死了?”   听他说起聂家后人,刚看着殷无尘服下丹药恢复灵力的阮秋抬起头,下意识看向谢玄卿,却见谢玄卿脸上并无半点诧异之色,仿佛早已知情,又好像根本没放在眼里。   “你既心知肚明,本座也不浪费口舌。不管你是谁,你伤了本座师侄,就得拿命来赔。”   阮秋不由怔住,且不说谢玄卿怎会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会知道他在这里,单是这份为他向聂少泽宣战的心意,就足以叫他动容。   兰摧没再轻看聂少泽,即使是在聂少泽受伤的状态下,如此明显的激将法,他只回之一笑,拂尘轻扬,随意搭在手臂上,同谢玄卿道:“谢宫主,久违。说来也巧,这个聂少泽也是我们的对手,谢宫主若要动手,可介意我与宋城主插上一手?”   宋燕台将丹药给众人分下去,把唐霰扶着到石阶下坐下,起身走到兰摧身旁,态度已摆在明面。谢玄卿看着他们二人,又看了眼被殷无尘怀中面色惨白的阮秋,眉心明红的火焰纹在银枪冷光映照下添上几分肃杀,再回头面向兰摧,欣然颔首。   “能与二位并肩,我求之不得。”   “可笑!聂家残阵和殷无尘都杀不死我,凭你们?”   聂少泽覆满鬼纹的惨青脸上面色阴沉下来,百鬼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阴冷鬼气再次涌现出来,鬼影叫嚣着,随滔天血雾往外张牙舞爪,他身影一动,显然想先发制人!   谢玄卿本就是老剑圣的高徒,又被誉为枪圣,一手神枪百花杀杀尽血丹堂,又怎会畏惧他?聂少泽动手时,他也已动身应敌,只见银光流转的百花枪在半空划过一道冷光,这位常年闭关却被坊间一致认为是十圣中实力排名前三的紫霄宫宫主手中银枪虎虎生风,杀气腾腾,比起其出色的相貌,他的百花杀枪法也不遑多让。   见状兰摧与宋燕台相视一眼,紧随其后齐齐出手。   诚然,聂少泽说的没错,他们为了逼出血蛊耗费了不少力气,短短几个时辰,哪怕服下最好的丹药,他们也仅仅恢复了七成灵力,为了及时赶到,他们也顾不上太多。   不过殷无尘等人已将聂少泽打伤,不弱于殷无尘的谢玄卿也在帮他们,他们自然要趁热打铁,不能留给聂少泽恢复力气的时间!   否则,那时他们非但无法逼出云水珠,倘若运气再差一些,就会成为聂少泽手下的亡魂。   没有残阵风暴妨碍,也没有骨哨影响炼血功,云水珠的力量不再受到限制,聂少泽这次总算将他的百鬼阵真正布了出来,一入阵中,既被百鬼笼罩,何况还是在鬼城这种积压数十年怨气的地方,霎时间,方圆百里的怨气被卷入阵中,阴风大作。   在阵法外疗伤的几人也受到了云水珠威压的影响,险些站不住,阮秋也有些不适,所幸殷无尘及时揽紧他,再召出荧烛剑,剑气在祭坛外筑成结界,将阴风挡下大半,便扶着阮秋坐下来,“小秋,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帮忙,定要逼出云水珠。”   阮秋握紧他的手,“小心。”   殷无尘道:“我会的。”   见殷无尘点头,阮秋才松开他,看着殷无尘持剑走进结界中,一转眼就被阴风血雾淹没了,阮秋苍白眉心紧紧拧起,咬了咬唇,抬手按在隐隐传来几分坠痛的小腹上。   几人入了百鬼阵种,便遭到百鬼袭击,鬼哭狼嚎不止,吵得人心烦意乱,而聂少泽借百鬼阵的便利藏身于血雾当中,时不时在暗中出手,身影如鬼魅般在鬼影中穿梭。   一时间,谢玄卿、宋燕台和兰摧几人也难以在阵中找到他的身影,兰摧趁宋燕台设法破阵之际同谢玄卿说:“谢宫主,此人本身修为不低,不亚于你我,手中又有云水珠助阵,那是聂家留下的旧物,只要它还在聂少泽手里,聂少泽就不好应付。”   谢玄卿颔首,“我知道了。”   兰摧奇怪他怎么连问都不问云水珠是什么,转念又想,他们已在阵中,还问这些也是浪费时间,站在这里,谢玄卿自然能感觉得到他与拥有云水珠的聂少泽之间的差距。   于是兰摧又说:“当务之急,是要逼他交出云水珠!”   “好。”   谢玄卿应得利落,话音落下,手中的百花杀便动了,一枪穿透血雾,一股阻力挡住去路,聂少泽随之现身,血手裹着鬼气挡在枪下,一双血瞳中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   “不愧是枪圣!”   谢玄卿从不与人废话,既然已经开打,就直接用他的枪回应聂少泽的欣赏,兰摧见状跟着出手,拂尘尾随百花杀枪攻向聂少泽,宋燕台也在此时找到了百鬼阵的阵眼。   血雾被冰霜凝结,化为水珠沉下地面,百鬼阵阵眼中的百鬼杖总算露出端倪,趁着谢玄卿与兰摧应付聂少泽,宋燕台召出裹着寸寸霜雪的骨剑,毫不犹豫刺向百鬼杖。   因为是本命法器,百鬼杖被攻击,聂少泽很快察觉,笼罩在祭坛上的百鬼阵也开始动摇,他又化作一道血雾在谢玄卿枪下溜走,再现身时,狠狠一掌拍向宋燕台后心。   一枚白棋穿过血雾,挡在聂少泽掌下,聂少泽顿了顿,将其踢飞出去。这短短瞬间已惊动宋燕台,赶在聂少泽再动手前,宋燕台手中骨剑调转方向,御剑直指聂少泽。   同时,拂尘与银枪自身后袭来。   聂少泽腹背受敌,但还未到避无可避之处,他后仰躲开几人攻击,急急后撤,身影一闪,站定在百鬼杖前,握起百鬼杖,将被动转为主动,百鬼杖向最近宋燕台袭去。   四人缠斗在一处,一时难分难舍,茫茫血雾当中,外面众人也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唐霰缓了一阵,见阮秋僵站在结界前,便撑着起身,按住阮秋肩头劝慰道:“有谢宫主相助,想来我们的胜算至少也有七八成,你还是先坐下来疗伤吧。”   阮秋目不转睛地看着结界内的浓浓血雾,头也未回,应道:“我知道,你先去疗伤吧。”   唐霰见劝不动,也着实没力气了,干脆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来,白着脸盯紧那片血雾。   谢玄卿三人联手,聂少泽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不多时又见一道剑光疾射而来,聂少泽险险躲开,露出一个破绽,让谢玄卿觑见,银枪立时从斜里挑向聂少泽后心。   聂少泽神色一紧,催动丹田内的云水珠结成护盾。   枪尖在护盾上擦过一道火星,旋即爆发出一股强力,将握着百花杀的谢玄卿也震得往后退去,他才站稳,神色凝重起来,就见一道白衣身影于他擦肩而过,御剑补上这个空缺,荧烛剑却从聂少泽颈侧擦过。   剑气并未能破开聂少泽周身鬼气凝成的护盾,聂少泽亲眼看着这一剑走空,找到机会退出几人的包围,嗤笑道:“好儿子,看来你伤得不轻,连剑都已经端不稳了。”   宋燕台与兰摧回头看来。   殷无尘面色泛白,眼神很是冷漠,“我打的不是你。”   聂少泽神色大变,猛地回头。   只见荧烛剑毫无阻碍的破开血雾,载着冷冽如冰的剑意,已然来到百鬼杖前,整个百鬼阵剧烈摇晃起来,而那锋利无比的剑尖,正一寸寸刺破百鬼杖外一层森冷鬼气。   聂少泽发觉时,剑锋已撞到百鬼杖上,拼着被鬼气侵蚀剑身崩裂的危险,那凛冽的剑气也在百鬼杖上留下一道裂痕,聂少泽胸腔一阵剧痛,再看掐诀御剑将更多剑气送到荧烛剑上的殷无尘,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爬上鬼纹的血手便抓向他!   “拦住他!”   兰摧轻喝出声,人已动手,拂尘扫过,化出许多黑白棋子,如暴雨般覆在聂少泽面前,宋燕台紧随其后,来到殷无尘身前,骨剑斩下,灵力化作漫天锋利无比的冰锥。   百鬼杖裂开了一道细缝,与此同时,殷无尘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谢玄卿手中百花杀在血雾中化出一道圆满的弧形,身形一动飞身上前,灵力灌注枪上狠狠抡向百鬼杖——   霎时花影重重,艳若金霞,透着冰冷的肃杀之意。   百鬼杖的裂痕被这股凛然之气撕裂出更大的裂痕,裂缝快速地蔓延开,龙头咔哒一声裂开之际,周天阴气凝滞,血阵轰然崩溃!   血雾溃散,聂少泽也因为本命法器的损毁受到重伤,剧烈的痛楚钻心而来,叫他痛得瞪大双眼,身形一滞,狠狠吐出一大口血。   兰摧与宋燕台趁虚而入,便顺利地将他击飞出去。   聂少泽狼狈地倒在石柱上,又靠着石柱勉强站稳,喘了口气,再抬眼时怨恨地瞪着几人。   此时,结界外的几人终于看清了暂时停下的战局。   祭坛上的血雾被晚风拨开,清冷的月光照在众人脸上,阮秋与唐霰脸上都露出了庆幸的笑容,祭坛上的几人为破阵耗费了不少力气,也都在大口喘气,尤其是殷无尘。   他稍微缓了口气,极冷静地抬手抹去溢到唇角的血水,还在颤抖的右手握住灵气已然黯淡下去的荧烛剑,步伐沉重地走向聂少泽。   谢玄卿三人见状纷纷跟上去。   站定在聂少泽面前,殷无尘握紧剑柄,抬剑指向聂少泽,声音沙哑道:“交出云水珠。”   聂少泽瞪着他们几人,双眼褪去血色,露出浓密的红血丝,叫他的眼睛看去颇有些浑浊,他却莫名地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颤动,声音极沙哑,仍满是嘲讽。   “你们不会以为毁了我的本命法器,就已经赢了吧?”   殷无尘神色冰冷,“你还不认输。”   “因为我还没有输,我也绝对不会输。”聂少泽扶着石柱站起来,唇边仍挂着诡异的笑容。   兰摧皱了皱眉,握紧拂尘,“小心,他可能还有后招,我们赶紧动手,把云水珠打出来!”   “好。”   谢玄卿仍是这句,很捧场地应了一声,比兰摧更快地出手,枪尖破风而去,快速拉进与聂少泽的距离。聂少泽不急着还手,而是笑看着他们,忽而展开双臂往后倒去!   聂少泽的笑容看去有些骇人,石柱后面还是数丈高的陡坡,见他身影没入祭坛下的陡坡,宋燕台与殷无尘急忙动手,岂料聂少泽手中忽然抽出一道血红的锁链,倏然缠在一方石柱顶端,他人影一闪,眨眼就到了石柱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别想跑!”   兰摧一挥拂尘,数不清的棋子朝石柱上疾射出去。   聂少泽袖袍一振,一道猩红色的光影如水波漾出,看似柔和,却冷硬将那些棋子悉数打了回去,一颗颗深深钉入青石地面几寸!   就连兰摧,也被那股怪异的力量震得往后退去,好在谢玄卿伸出银枪在他后背挡了一下。   兰摧站稳后,扶住有些窒闷的心口,面上满是惊疑。   “那是什么?”   “哈哈哈!”   聂少泽扬天大笑,血光在他身上涌现,犹如水波般笼罩在他周身,也在飞快修复他的伤势,叫众人瞠目结舌。他满意地沐浴在众人的仰望中,故作怜悯地俯视着他们。   “忘了应该谢你们助我突破炼血功瓶颈的。不错,百鬼杖是我的本命法器,不过也有一句话叫不破不立,毁了它,我才能更加完美地将云水珠的力量发挥出来。”他眸中一沉,冷冷望向殷无尘,“今日,我便让你们见识一下云水珠真正的力量。”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世间最毒的毒蛇也比不过他。   说罢,石柱上空的黑影一动,便落到了祭坛上。   聂少泽的速度快极了,比先前的每一次出手都要快,几人都还未看清楚,就见兰摧被一道黑影狠狠掼到地上。谢玄卿最先反应过来,枪尖刺向那道黑影后背,聂少泽才松开兰摧脖子,极快地躲开这一枪!   太快了!   兰摧猝不及防,站在他身边的宋燕台和殷无尘也是在他倒地时才后知后觉。待兰摧咳嗽着爬起来时,脖子上赫然多了一圈青紫的手印。宋燕台稍稍一怔,见身旁伤得不轻的殷无尘已然出剑去帮谢玄卿,才反应过来掐诀丢出一道法阵困住聂少泽。   兰摧也没想到聂少泽会先朝他动手,方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种濒死的感觉,他急喘一口气,匆忙召出无常棋局,试图将聂少泽困进去。然而聂少泽手中搓出一团灵力,轰然一声就将宋燕台方才布下的法阵炸碎了,连他也险些被当场掀飞出去。   随着聂少泽与几人交上手,云水珠真正的力量一点点展现在众人面前,有伤在身的殷无尘和宋燕台、谢玄卿先后被他所伤,哪怕兰摧真的召出了无常棋局,也无法将他困住,百招之内,四人俱被他打退,已经是在联手的情况下,仍无法伤到他!   这股浩瀚而可怕的力量,也犹如悬在几人头顶的诅咒,呈碾压之势,打得他们无力还击。   忽地,聂少泽身上灵力暴涨,破开无常棋局时,再次将殷无尘几人震退,纷纷倒飞出去。   就连殷无尘先前为阮秋等人布下的结界也突然碎了,唐霰等人在威压下根本站不起来。   而阮秋,也更直观地看到了这股力量的可怕之处。   云水珠的力量激发起阮秋身上的灵力,在他身前结成一个金光护盾,他怔怔按住躁动的丹田,再看向祭坛上被伤得不轻的几人,脑中思绪飞快地运转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这才是云水珠真正的力量,而他,是因为云水壁上得到领悟未受影响吗?   他耳边又响起了阮青陆同他说过的话,云水珠脱胎于云水壁,云水壁便是云水珠的本源。   阮秋看着殷无尘和谢玄卿几人在祭坛上一次次被聂少泽打伤,却一次次撑着起来动手,他倏然握紧右手,前不久才止血的刀口上又溢出了血水,很快滑落到指尖上。   转眼间百招已过,四人仍苦苦在聂少泽手下支撑。   他们对聂少泽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聂少泽阴鸷的眸光落到祭坛外唯一站着的一个人身上。   殷无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阮秋时眸子一紧,手上已快握不住剑,仍挥剑上前斩向聂少泽。   聂少泽徒手握住荧烛剑,将殷无尘踹飞出去,看着殷无尘倒在祭坛边缘,她抛着手里的荧烛剑,叫剑身在半空调了个头,随意地抓住剑柄时,他冷眼扫过谢玄卿欺近身前的银枪,握紧荧烛剑抬手一挥,灵剑划出一道血光,就将谢玄卿击飞出去。   宋燕台与兰摧的围攻,也被他一掌一剑掀飞出去。   空闲下来,聂少泽身影一闪,便走到殷无尘面前,手中仍握着已黯淡无光的荧烛剑,看着手无兵刃,勉强靠着石柱站气的殷无尘,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好儿子,后悔了吗?”   殷无尘咽下一口血水,一字一顿,“我不是你儿子。”   “对,很快就不是。”   聂少泽笑容很是阴冷,掂了掂手中的荧烛剑,握紧那一瞬,高举起手将荧烛剑斩向殷无尘。   “死在自己的本命灵剑之下,想来也算是你的命了!”   此时,其余三人都躺在地上迟迟起不来,兰摧一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殷,殷无尘!”   谢玄卿神色一紧,扶着胸口勉力站起,五指紧握,百花枪悬在半空,陡然飞向聂少泽后心。   然而荧烛剑已经到了殷无尘面前,只剩半个手掌的距离,百花枪已经来不及阻挡聂少泽。   殷无尘睁着双眼看向聂少泽身后,他看不到阮秋,被聂少泽挡住了,只能用口型催促视线范围内唯一能与他对上眼神的宋燕台——   快走,带小秋走!   宋燕台心下大震,一时反应不起来要从地上爬起。   可没有人想到,这时会有一道微弱的金光突如而至,打到聂少泽握剑的手上,于瞬息间死死缠在他手腕上,止住了荧烛剑斩向自己主人的趋势,连聂少泽也面露震惊。   殷无尘怔怔看着悬停在眉心上一寸的荧烛剑,本能地召唤起荧烛剑,荧烛剑身上随之闪过一道灵光,挣扎着在聂少泽手中脱出。   情急之下殷无尘来不及想是谁救了他,用力撞开聂少泽,聂少泽猝不及防倒退几步,想要反击,百花枪也姗姗来迟刺向他后心。   聂少泽出手握住枪身,手中血光涌现,将其拍飞出去,才有时间再看缠在手腕上的金光。看似微弱的金光灵活得犹如一尾小蛇,在他眼皮下钻进他的手心,逆着经脉往上,聂少泽刚刚才感觉到,这一缕金光已经飞快地钻进他丹田内的云水珠里。   这是什么!   不说聂少泽,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几人也都很迷茫。   荧烛剑飞回到殷无尘手中,他恍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阮秋所在的方向,就见阮秋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腹部,惨白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血淋淋的右手上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他哪里还猜不到,方才紧要关头是阮秋出手救了他这个无用的师尊。   “小秋……”   这熟悉的金光俨然与方才悬在引动风暴的聂家残阵上的金光符文出自同一人之手,聂少泽猛地回头怒瞪向阮秋,气极反笑,“又是你,看来,我必须先除掉你……唔!”   他话还未说完,就紧紧按着腹部跪了下去,双眸瞪大,面色骤白,不可思议地看向阮秋。   因为在他丹田内给予他至强之力的云水珠,通透血红的表面正浮现出一个个晦涩难懂的金光字符,这些字符一出现,云水珠便不听使唤,他身上的灵力也是断断续续。   聂少泽身上的力量忽强忽弱,被威压压制的唐霰等人登时轻松不少,而这种变化,祭坛上的殷无尘四人是最清楚感觉到的,他们无不惊愕地看向那个柔弱的青衣少年。   阮秋尽量忽略腹中坠痛,用尽所有灵力控住云水珠,急声催道:“快!我控住了云水珠,你们快将云水珠同聂少泽身上逼出来!”   “小秋……”   殷无尘低喃一声,强迫自己尽快抽回心神,立时同几人说道:“听小秋的,快夺云水珠!”   几人齐齐点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阮秋耗尽力气为他们争取来的机会,他们不能浪费!   在聂少泽两侧离他最近的宋燕台与兰摧对了一眼,同时出手。聂少泽也知道这是他最弱的时候,虽然不知道阮秋为何能控制住云水珠,但他知道他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便咬着牙催动丹田内的云水珠,挤压出一丝力量来,想要从二人手中脱身。   阮秋看在眼里,用力握紧右手,蜷紧五指掐诀,指尖金光时强时弱,也叫聂少泽受到影响。   很快,聂少泽一反先前的意气风发,几招过后,被宋燕台和兰摧先后一人扣住一条手臂。   谢玄卿已经是这里几人中实力保存的最多的,他将剩下的所有灵力灌入百花枪中,一枪自聂少泽后心刺去,聂少泽眼见快死到临头,愈发着急地催动起体内的云水珠,挤压出几分力量在他周身凝成固若金汤的护盾,也将百花枪挡在后心三寸外。   他与阮秋都在控制云水珠,此强彼弱,他能挤出这几分力量,阮秋也受到了反噬,一股温热的血水涌上咽喉,饶是他咬牙忍下,仍是泄漏了几分血丝,沿着唇角滑下。   忽然间,一剑从天而降,直指聂少泽眉心,但碍于那护盾实在坚固,殷无尘也无法破盾。   百花枪和荧烛剑都悬在前后,聂少泽不敢松这口气,他也知道阮秋修为不高,只要他拖过这段时间,就能从阮秋手中夺回云水珠的控制权,他看着殷无尘,便开了口。   “尘儿,你真的要杀我吗?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兰摧双手死死扣住他的一条手臂,也用上了全身的灵力,闻言怒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想用这一招来骗我们?先前你想杀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宋燕台急急催道:“当务之急,要先逼出云水珠!”   谢玄卿透支身上的灵力,咬着牙将百花枪往前推进。   “我知道!”   “唔……”   阮秋一声低吟在远处响起,殷无尘抬眼看去,就见阮秋唇角涌出的血水已经滴落到一身青衣上。隔着那么远,察觉到他的视线,阮秋深呼吸着敛去眸中因为丹田与腹部痛苦涌出的水光,朝着殷无尘弯了唇,这个笑容很勉强,苦涩到殷无尘心底。   小秋……   殷无尘轻唤一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充满了决绝,他双手握上剑柄,本该已快枯竭的丹田内升腾起一股满载着冰冷杀机的剑气,苍龙跃于剑身上,却染上一层墨色,他对上聂少泽那双充满了贪婪与恐惧的眼睛,张了张口,声音极至冰冷。   “把云水珠……交出来!”   剑气迸射瞬间,剑势化作红眸的黑龙,浓浓的戾气随之覆盖天地,连带着殷无尘的双眼也染上了血色——宋燕台意识到什么,急道:“殷剑圣,冷静!千万不可入魔!”   兰摧与谢玄卿大惊,没想到殷无尘会在此时入魔!   阮秋闻声怔了下,眸中衔着水光,睁大双眼看来。   殷无尘却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话,而是极用力的,将荧烛剑一寸寸刺入云水珠筑成的护盾。   黑龙随心而动,滚滚煞气没入剑锋,猛然撞碎护盾——   在这短暂的片刻间,殷无尘忽然回忆起他这大半生,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剑道鬼才,拥有着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悟性。他多年前曾经问剑剑圣,三剑顿悟,步入化神境,而今为了不再让阮秋受苦,为了逼出云水珠,在这无能为力之境,让自己入魔。   在云水珠面前,他这个剑圣算得了什么?只有让自己入魔,他才能在短时间内灵力暴涨。   一剑化神,一剑入魔。   皆在一念之间。   护盾破碎,在撼天动地的剑气之下,云水珠被破从聂少泽的丹田内漂浮而出,聂少泽怒斥的声音被掩盖在风声中,但他脸上的疯狂与血红的双眼依然昭显着他的不甘。   外放的剑气骤然收起,凝聚在这一枚小小的血红珠子上,一股强力轰然炸开,灵气暴动下引起一阵暴风,也拨开了浓浓的血雾,云水珠血光闪动一瞬,皲裂开道道裂痕,就在几人的注视下,裂成几瓣滚落到地上,光芒消失后,变作了几瓣碎石。   这股灵气也将几人都掀飞出去,包括聂少泽、殷无尘,殷无尘躺到地上时,周身煞气缓缓散去,眸中满是戾气的血光褪去之际,一身修为也仿佛被方才那一剑抽去了。   荧烛剑上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静静躺在他身边。   最后一缕残风吹散了天上的黑云,明亮的天光自天幕一角涌现,清晨的露水默默降下来。   一切平静下来,阮秋撑着地面爬起来,脚步趔趄地往祭坛上跑去。他已忘了身上的痛苦,看到殷无尘没声没息地仰躺在地上,便红着双眼跑过去,路上不慎被碎石绊倒,手背上又多了一道擦伤,他却看都没看一眼,连滚带爬走到了殷无尘面前。   看到殷无尘发丝间的几缕苍白,阮秋险些忍不住哭出声来,僵坐在那里,也不敢伸手去碰他,直到殷无尘眼皮颤动着,张开了一双桃花眼,阮秋的泪水才掉了下来。   “师尊!”   他没再犹豫,扑到殷无尘身上。   这一下压得殷无尘呼吸一岔,听见阮秋埋头在他胸前压抑的哭声后,还有些迷蒙的双眼很快恢复了清明,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阮秋后脑勺,笑声低哑如气音。   “好了,没事了。”   “嗯……”   阮秋闷闷应了一声,抹干净眼泪才抬起头,握住他冰凉的手时,口中又泄出了一声哭腔。   “师尊……”   殷无尘无奈地笑了笑,撑着坐起来将阮秋抱在怀中。   “好了,真的没事了。”   这会儿,被狂风掀飞的众人才从各个角落里爬出来,宋燕台跟谢玄卿、兰摧看见殷无尘和阮秋无事,都松了口气,不料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又叫他们立时如临大敌。   “都是你……聂家后人,都是你毁了我的云水珠!”   聂少泽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没料到他还活着,循声看去,众人发觉他正站在殷无尘和阮秋身后,竟然还有力气运起鬼气,跟疯了一样直奔阮秋而去时,俱是大惊失色——   “殷无尘小心!”   兰摧提醒的时候,谢玄卿已然召起掉到石碓里的百花杀枪,宋燕台也匆忙间放出了骨剑。   一枪一剑皆冲着聂少泽而去!   殷无尘察觉危机,早已经被他散去灵力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第一时间抱紧阮秋,匆忙将自己的后背转向聂少泽。   阮秋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殷无尘带着倒在他怀中。   就在这惊险万分之际,一道刀光自远处急速飞来,一刀极利落地斩断了聂少泽的一条手臂,血水飞溅到聂少泽脸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时间反应,已被一枪一剑背后穿心。   聂少泽瞪着一双遍布血丝的混浊眼睛,缓缓倒在地上,最后一眼,还保留着浓浓的不甘。   转瞬间的惊变,叫阮秋着实吓呆了,他余光瞥见那条掉到他们身边的手臂,再抬头看向殷无尘。殷无尘眼中也有几分疑惑,带着阮秋回头看去,就见那刀光飞出祭坛。   然后,落到一个红衣女子手上。   看到这个人,谢玄卿和宋燕台、兰摧以及唐霰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阮秋也是如此。   “掌教……”   李三思收回刀飞身落下,听到这一声轻唤,一眼就精准找到二人所在,见到殷无尘和阮秋,她便笑了,“宗门事务繁忙,我收到消息后赶了几天路才赶到,看起来师弟还活得很好,不错不错。你们放心待着,大师兄和嫂子已经到山脚下了,很快上来给你们疗伤啊。”她说着还拿刀尖戳了戳聂少泽的尸体,“这是谁啊?”   既是玄极宗掌教,李三思的大师兄,除了那位被誉为医圣的莫师兄莫寒水,还能是谁?   有医圣在,就稳了。   兰摧看到她就躺了回去,也不管遍地的碎石有多咯人,他累死了,就想躺下来歇一会儿。   宋燕台摇了摇头,收回骨剑,转身就去找唐霰。   而李三思也奔着谢玄卿去了,脸上是说不出的兴奋与好奇,“老谢啊,你怎么也在这里?还有宋城主,大国师,你们怎么凑到一块来了,来这里打麻将也不叫上我吗?”   她那些胡话,只让人发笑。   殷无尘摇了摇头,低头望向阮秋,阮秋也正回头看向他,师徒二人相视一眼,便都笑了。   因为庆幸。   因为还活着。   殷无尘用额头抵上阮秋的眉心,二人轻轻抱在一起倚靠着对方,也都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鬼城真正恢复了宁静,日头从山边爬起来时,露水浸润草地,柔风拂过遍地骸骨。   山下街道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鬼奴儿裹着褪色的红色绸布,将自己当成风筝跑来跑去,腰间的铃铛也毫无规则地吵闹着。   玩了好一阵,他也玩累了,看见阴无常从后院门里走出来,他哒哒跑上去,从红绸下探出一颗小脑袋,“爷爷,我们要走了吗?”   “嗯。”   阴无常摸了摸他的脑袋,抬头望向天上的初阳,微眯起眼睛,“看来,他们应该打完了。”   鬼奴儿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看到他手里有一封信,好奇得眨巴眼睛,便丢开了红绸,盯着那信问:“爷爷,这个又是什么啊?”   见阴无常神情恍惚,鬼奴儿又问:“这几张纸,就是爷爷这次出门来这里要找的东西吗?”   阴无常回过神,怔怔道:“只是故人留下的书信,但不是给我的。我要找的,大概永远也找不到了,有些话我也没资格说出口。”   他低头看向了眼手里的信,想到昨夜开了一夜的信封,看了一夜的信,最后怎么就拿走了这一封?想来也不重要了,他随手将信扔了出去,便拄着拐杖,往门外走去。   “走吧。”   鬼奴儿看着那两张信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上面写满了字,可惜他不识字,便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转头,晃着铜铃跑向阴无常。   爷孙二人走出聂家本家后门的巷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远去,高的那个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寂寥,小的那个倒是无忧无虑。   两张淡黄的信纸躺在地上,风一吹,就被卷了起来,又被屋檐掉下的一捧碎石压住了。   若有人在此处经过,大抵就能看到信纸最末的署名,那是一个叫做阮青陆的女子留下的。   被碎石掩盖的娟秀字迹之外,只能看到一句她曾从书上读到过,刻意抄下给心上人的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难搞,总算写完了qaq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车遥遥篇》南宋,范成大。 第9卷 尾声 第一百零三章 重新开始,我回来了。   白家寨陈旧的小木楼上, 日光穿过窗外树荫,照在床上青衣少年苍白的脸上,他眼皮颤动了下,缓缓睁开一双迷蒙的秋水眸, 望向素色的床帐上, 撑着床头坐了起来。   屋中一片沉寂, 楼外鸟雀啾啾,一股淡淡的药香沿着窗口飘进来,无声唤醒少年的意识。   阮秋看着陌生的房间, 抬起包扎过的右手,动作间没有一丝痛楚,想来手上的刀口应该已经结痂,再看自己身上也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因透支灵力而灼痛不已的丹田与经脉好了许多, 隐隐有些不适的腹中流淌着一股暖意, 仿佛是在护着胎儿。   先前在聂家祭坛与聂少泽死战的记忆涌上, 阮秋清醒过来,撑着有些酸软无力的身体下床,走向门前, 打开房门的刹那,春日清晨微凉的扑面而来,阮秋也忽地顿住。   楼外, 俨然是白家寨。   不过此时的白家寨与他们上回来时有些不同, 风沙早已停歇, 楼外一片绿意, 生机盎然。寨中村民不再躲躲藏藏, 从楼上往下看, 还能看到不少在山田上劳作的村民。   楼下也有一些熟悉的人在走动。   阮秋看着站在楼下空地上说话的几人,心头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扶着栏杆往楼下走去。   没等他走动几步,楼下的李钰、阿夕和唐霰等人便都察觉到他的脚步声,几人纷纷抬头看来,见到阮秋,李钰和阿夕立马都一脸惊喜地跑上楼,小心翼翼地扶住阮秋。   “表弟,你醒了!”   阮秋差点被他跟阿夕架起来,一时也被他们二人的热情吓得一懵,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没事,我还能走,你们不用这么小心。”   李钰摆手道:“我紧张的可不只是你,还有我的小表侄,你要去哪儿,我先扶你下去?”   他果真扶着阮秋下楼,阿夕也是一脸紧张地说:“是啊,小秋哥哥伤还没好,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宝宝,必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听到这话,阮秋按住他们的手,“你们都知道了?”   李钰和阿夕闻言相视一眼,又齐齐点下头,“嗯啊。”   唐霰抱着胳膊站在楼下看着他们,忙出声道:“不是我说的啊,医圣他们来时你跟你师尊都昏睡过去了,但你伤得太重,灵力透支狠了,肚子的孩子也有点悬,我们就先在鬼城里待了一天,他们赶到的时候,就都知道你肚子里多了一个小朋友。”   阮秋没有怀疑是他说出去的,也不有不安地扶住小腹,李钰看在眼里,挑起眉梢扔给阿夕一个眼神,两人就扶着阮秋下楼,他一边安慰道:“放心吧,孩子保住了。不过你这也太过分了,我可是你亲表哥,你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都不告诉我?”   阿夕想起来也后怕,“那我们从玄极宗出来时小秋哥哥就有了孩子,这一路上又遇到那么多危险……还好天道庇佑,咱们都没事。”   阮秋一怔,“我,睡了多久?”   李钰扶着他在竹椅坐下,算了算,说道:“五天吧。我跟这丫头来到这里也有四天了。”   阮秋面色泛白,看向唐霰,“唐掌柜,我师尊呢?”   他都睡了五天了,难怪唐霰看起来好了很多,可是为何他醒过来之后,殷无尘却不见了?   唐霰支吾不语,李钰跟阿夕也都别开脸没有说话。   阮秋看他们几人的模样,缓缓扶着小桌站起来,指尖不由有几分轻颤,“师尊他怎么了?”   “他没事。”   回答阮秋的并非唐霰和李钰三人,而是从小楼门里走出来的月夫人,她站在几人身后,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白发花容,面上仍是温和的笑容,叫人一见便莫名放心。   还记得在祭坛上累得睡着前,阮秋就听到掌教说医圣夫妇会来,但见到月夫人时还是有些错愕,看着人近前,他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月夫人,我师尊他真的没事吗?”   月夫人摇头,“手给我。”   阮秋下意识地伸手,月夫人就将温热的药碗放到他手上,“刚好,药煎好了,先喝药再说。”她顿了顿,说:“这药是保胎的。”   这话俨然击中了阮秋的软肋。   孩子在他肚子里,他比谁都清楚胎儿是有多虚弱。   阮秋垂眸看向褐色汤药上自己的倒影,他的脸色很苍白,眉眼间满是焦急。看着这样的自己,他稍稍冷静下来,端着药碗一口将汤药灌下去,也品不出什么滋味,再抬头,仍是固执地问月夫人,“多谢月夫人。但我还是要问,我师尊他怎么了?”   月夫人无奈笑叹道:“真的没事,就是有些麻烦。”   阮秋皱眉,“麻烦?”   “正是。”月夫人颔首,看着阮秋病殃殃的脸色,又道:“先坐吧,你腹中胎儿方才稳定下来,身上内伤也不轻,不可忧思过重,你师尊的事,坐下来我再慢慢同你说。”   李钰这才将阮秋按回到竹椅上坐下,夺过空碗随手搁到小桌上,“行了,又不是想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而已,现在月夫人出来了,你坐下来老老实实听着就是。”   唐霰跟阿夕俱是赞同地点头,见月夫人跟阮秋落座后让他伸手把脉,也拄着拐杖走过来。   他们所有人都说殷无尘无事,可还没有亲眼所见,阮秋不可能真正放心得下,只是月夫人毕竟是医圣师伯的夫人,又是前辈,阮秋也只好听他们的,将右手递过去。   月夫人看过脉象后,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松手道:“还好,这段时间好好调养着,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看阮秋眼巴巴看着她的模样,月夫人哪里还能不知道他是想问什么,她也实在有些无奈,失笑道:“放心,你师尊那里有你莫师伯在。”   阮秋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月夫人轻叹道:“你师尊的问题,确实是有些麻烦。听闻他为了逼出云水珠,自爆剑心走火入魔,引动灵力狂暴,这确实能令他在短时间内灵力暴涨,对他的损伤也极大。他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也在事成之后及时散功,算盘打得不错,可他的剑心已生裂缝,魔气入体扎根,他散尽修为只能让自己暂时恢复清醒,不被魔障所惑,但将来……你莫师伯他们现在做的就是将他剑心内的魔气逼出来。”   散尽修为,心生魔障?   阮秋心头一紧,“能成功吗?”   唐霰轻按住他肩膀,“这不是有医圣在吗?还有谢宫主、宋燕台、兰摧,跟你那个掌教师伯,他们几个都在帮你师尊。算起来,他们闭关也有几天了,何时能出关?”   月夫人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老莫的医术比我可强太多,我都能保证你们几人无事,如今又有李师妹和谢宫主他们帮忙,要修复你师尊的剑心,只是时间问题,也能重新开始,回到曾经的剑道巅峰。”   阮秋相信他师尊可以回到昔日的巅峰,因为师尊是殷无尘,是玄极宗的剑圣。他又问:“不知先前与我们一同在祭坛对付聂少泽的人怎么样了?沈灼寒和聂无欢呢?”   “走了。”唐霰说来也有几分不满,“那个沈灼寒伤得不轻,但绝对比我们要好太多,出了鬼城,人就不见了踪影。那个聂无欢也是,早就被血影宫那个长老带走了。”   月夫人笑道:“那个小朋友曾经也是玄极宗的弟子,还是老莫师弟的徒弟,他会医术,足够他自己疗伤了。至于那位聂少主,听闻他曾被炼血功控制,但后来及时被你们封住心脉,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聂少泽一死,操控他的根源已除,他自然也就醒过来了。只是聂少泽为了突破炼血功生死关另辟蹊径,本就是将他当做提升栽培,他所修炼的炼血功问题恐怕不小,将来如何,还是得看他自己。”   阮秋又问:“那唐掌柜你……”   唐霰自信地扬起下巴,“我能有什么事?说来还要多谢月夫人,将我上回在十方城留下的病灶也给除了,等过段时间,我就能恢复修炼,指不定比你师尊恢复得快。”   月夫人不敢居功,笑着应道:“唐掌柜客气了,你先前受伤时有人及时相助,这段时间又花费了不少稀罕灵药养着,我能做的,只是帮你将那些灵药尽快吸收罢了。”   大家都无事,阮秋放心之余,心下有几分唏嘘,但将来如何谁也猜不准,他还是将心思放在眼下,虽说知道可能会有些为难……他望向月夫人道:“我能看看师尊吗?”   “我保证!”   阮秋忙不迭又添了一句,满目哀求地看着月夫人,“我只是看一眼,绝不会打扰大家!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师尊现在怎么样了。”   李钰闻言撇了撇嘴,同阿夕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吧,他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个北岸剑圣果然已经将他表弟迷得团团转了。   阿夕怂巴巴摊手:那是殷剑圣啊,而且孩子都有了。   月夫人果然迟疑,“可是……”   “让他去吧。”   宋燕台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几人纷纷起身回头,就见宋燕台与兰摧正并肩走过来。   兰摧手挽拂尘,看去又是昔日高深莫测的国师模样,上前拱手给李钰行了礼,也说道:“阮小友去看看也无妨,他一向有分寸。”   宋燕台负手走来,冰雪容颜上,眉眼透出几分疲惫,“何况莫医圣也没说,阮秋不能去。”   阮秋向二人拱手一礼,秋水眸满是诧异地看着他们。   “宋城主,兰国师,你们回来了,那我师尊他……”   左右都是自己人,兰摧轻吐出一口气,拿拂尘柄敲着肩膀,“有医圣在,一切都好。只是我们灵力不足,先出来休息一下。自打出鬼城后还没歇上一天半天的,真累。”   宋燕台道:“我们出来时,殷剑圣的情况已稳定下来,谢宫主和李掌教还在,想来有莫医圣看着,不用多久,殷剑圣就能出关。”   自从鬼城出来后,宋燕台对殷无尘也是真的打心底里佩服,先前因为上一代对他的那几分迁怒,也在聂少泽死后同仇恨释然了。   阮秋顿了顿,甚是郑重地躬身向二人拱手施礼,“多谢宋城主和兰国师,阮秋感激不尽。”   “哎!”   兰摧拂尘拦在阮秋手下,“阮小友可别这样,你师尊人也不错,否则我们也不会帮他。”   李钰也道:“你同他客气什么,回头他说不定还拿这事跟母后邀功呢,他可一点也不亏!”   兰摧收回拂尘,摇头轻笑。   宋燕台淡笑道:“你们也帮过我,我应该还他的。”   阮秋仍是感激地看着二人。   唐霰看着他们,眸光一转,落到宋燕台和兰摧身上,出声道:“你们现在都同进同出了。”   兰摧笑着走向李钰和阿夕,“我心中是视宋城主为挚友,也比不上你二人师兄弟情深啊。”   宋燕台点了点头,默默走到唐霰身边,“伤好了吗?”   唐霰这一打岔,也不必再感谢来感谢去的,阮秋便不再同他们客气,眼巴巴望向月夫人。   月夫人无奈失笑,“我带你去。”   不过毕竟事关殷无尘安危,月夫人就只带了阮秋一人过去,殷无尘闭关之处在后面的小楼,他们走到窗下,月夫人就不再近前,一扇小窗半开,让阮秋看清屋中景象。   他看到殷无尘上身赤|裸地坐在地上,在魔气与散功影响下,殷无尘的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的头发全变白了,黑紫色的魔纹已经从胸膛爬上手臂,无数的银针扎在他身上以及头上各处穴道。莫寒水与李三思、谢玄卿三人围着他将灵力渡入他身上,他眉心上一簇崭新的血红魔纹仿佛被几人的灵力灼烧,血光明明灭灭。   殷无尘周身环绕着阴沉恐怖的煞气,若无几人在,这煞气几乎要搅碎屋子。他此刻应当是被困在魔障当中,身体紧绷拳头紧攥,苍白紧锁的眉头透出几分难掩的痛苦。   阮秋定定看着殷无尘许久,仿佛也从这一眼感觉到了他的痛苦,眸中不觉涌出一缕水光。   月夫人轻叹道:“正是因为这样,我先前才在犹豫要不要带你来。无尘还小的时候,因为老莫,我就已经认识他,别看他总是冷冰冰的,好像不近人情,也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其实还是很要面子的。他是玄极宗的剑圣,却被逼到入魔境地,修复剑心逼出魔气比起入魔那时要艰难百倍,否则也无需这么多人相助了,只怕,他也不愿让你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阮秋怔怔道:“师尊他,一定可以挺过这一关的。”   月夫人欣慰一笑道:“不错,他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只要能破除魔障,他很快就没事了。”   “魔障……”   阮秋心中酸涩异常,又安静地站在窗外看了一阵,等月夫人提醒时,他就听话地回去了。   虽然很无能为力,阮秋心里也明白,他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只怕会打扰到帮师尊修复剑心的几位前辈,况且他腹中还有个孩子。   先前服下的药慢慢起效,阮秋心事重重地回房后,不多时就犯起了困,他心里还担忧着殷无尘,可他不想睡,也还是睡了过去。   这回,阮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意识极清晰,他一睁眼,便身处那处曾在云水壁中领悟时,看到的那座海底残留的古楼废墟前,他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在海底白沙之上自在行走,随波逐流,看着鱼儿在眼前游过,颇有几分玄妙。   一声厚重遥远的鲸鸣自上空传来,昏暗的光影中游过一尾蓝色大鱼,正是他识海里的鲲。   自在云水壁中结成金丹后,阮秋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看到这只鲲,它的身量大抵已有数十丈宽,游过时几乎完全遮挡上空的光。   绕是阮秋,一时见到它也有些愕然,看着它绕在古楼遗迹上空转圈,而后吐出一点金光。   那一点金光在水中漂浮下来,慢慢到了阮秋眼前。   阮秋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只是紧接着下意识伸出手,那点金光便落到他手心上。   光芒在时明时暗的海底闪烁着,并不算刺眼,又渐渐黯淡下去,在阮秋手中凝成一枚通透浅青的玉珠,阮秋总觉得有些眼熟,捏起这枚玉珠端详片刻,便睁大了眼睛。   这,好像云水珠。   不过鬼母炼成的云水珠是血红色的,而这枚玉珠是清透的玉质,还透着一股纯正的气息。   阮秋想来也有些好笑,他大抵是太过紧张师尊了,居然做了如此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梦。   他想,若是他真的有云水珠,必定是用来救人的。   他想起了他的师尊,如今正在破除魔障的殷无尘。   他捏起那枚玉珠,在梦里感叹道:“若云水珠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帮师尊破除魔障吗?”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自己一个人在梦里想到一出是一出,果然是梦啊。   这时,玉珠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突然飞出他的手。   阮秋怔了下,就见它绕着自己在水里飞了几圈,水波漾动着,拂过阮秋脸颊,这种感觉特别真实,他一个晃神,眼前骤然一亮——   灵光在眼前炸开,咕噜噜的水声飞快远去,待阮秋再睁眼时,朴素床帐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梦醒了。   昏黄烛光照亮不大的房间,原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都睡了一天了。   阮秋眸中已是清明,睡了这一觉,他身上的力气也恢复过来了,正要起身,又猛地顿住。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动了?   但很快,腹中又是一动。   一道灵光自腹中跃出,阮秋没感觉到疼痛,只知道肚子不动了,没想到那道灵光却带出了极致纯净的充裕灵力,霎时溢满整个房间,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阮秋整个人都呆住了,却叫那道灵光穿过窗纸扑哧飞了出去,他愣了愣,赶紧推开门追出去。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他做的梦成真了。   阮秋急急忙忙追出房间下楼,看着那道灵光闪过在夜空下一闪而过,竟是往后方的小楼而去,他低喃一声师尊,急忙追出去。   可他太慢了,还是跟不上灵光的速度,找到殷无尘所在的屋子前时,那灵光早就小世界。   月夫人正好守在门前,见到他过来,便有些错愕。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阮秋来不及解释,只问:“方才可发生什么事?”   月夫人顿了顿,颇有些迷茫地上前道:“什么事?我一直守在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想了想,看阮秋衣衫单薄,神色匆匆,有些无奈地劝道:“你师尊这里一切都好,不用如此紧张,你伤势未愈,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阮秋一手覆在小腹上,感觉到腹中胎儿俨然比白天醒来时更有活力,丹田和经脉的伤好像一觉醒来就没了,还残留着一股暖意。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莫非是月夫人先前给他喝的那碗药的药效作用?   看月夫人眼里满是无奈,阮秋心头悬着的大石慢慢放下了,他开始动摇,“真的没事吗?”   月夫人笑道:“真的。”   阮秋怔怔垂眸,轻喘一口气,是他想太多了吗?   晚上的风还有些凉,月夫人劝着他道:“先回去吧,你不睡,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睡的。”   “我……”   阮秋想说他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好好的,比他还稳,就想起来了保胎药都是月夫人给的,月夫人没道理会不知道她这贴药的奇效。   月夫人大抵是怕他太忧心师尊,怕他会撑不住吧。   阮秋便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就停下了,他其实可以商量着留下一起等?   他也真的没那么弱。   然而没等他回头,身后紧闭的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阮秋顿了下,忙不迭回头看去。   只一眼,阮秋眸子就亮了。   殷无尘站在门内,脸色仍有几分苍白,曾经的青丝变作白发搭在肩上,他已穿上了衣服,眉心魔纹也消失了,似乎没料到阮秋就在外面,对上视线时,他也愣了一下。   之后,殷无尘便像从前每次见到他时一样,桃花眸中涌上温柔之色,踏出房门向他走去。   “小秋,我回来了。”   他已破除魔障,卸去一身煞气,回到阮秋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啦,后面没什么打戏了,准备认亲结婚生崽养崽了o(*////▽////*)q 第一百零四章 云水灵珠,破而后立。   殷无尘一句话就叫阮秋立时红了眼眶, 快走几步,扑到了殷无尘怀中,声音也变得沙哑。   “师尊!”   殷无尘身体仍有些虚弱,猝不及防被撞得脚下一个趔趄, 随后无奈地抱住怀中的小徒弟。   “好了, 没事了。”   阮秋留意到他险些被撞倒, 急忙退出他怀中,小心翼翼地扶住他,脸上满是担忧懊悔。   “对不起,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你没被撞伤吧?”   殷无尘不由失笑,他伸手顺了顺阮秋因为一路赶过来有些凌乱的长发,笑容依旧温柔。   “为师哪有那么脆弱。”   阮秋暗松口气,直直盯着他看, 见他面色苍白, 身体也显然不如先前硬朗。这几天, 阮秋还在昏睡时,殷无尘就在大家帮助下破除魔障,如今看来像是魔障已破。可殷无尘的剑心破碎, 修为散尽,他也不再是骄傲的剑圣,而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如此一想, 阮秋眼眶就红了。   “师尊, 你疼吗?”   殷无尘顿了顿, 笑着摸了摸阮秋额头, “我不疼。”   可是阮秋心疼, 抿紧唇瓣, 还是轻轻抱住殷无尘,将强忍着泪水的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   殷无尘挑了挑眉,眉眼里又涌上了几分笑意,抬眼看向边上的月夫人。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他身后还在房间里调息的莫寒水和谢玄卿、李三思,先进了房间。   屋中几人耗费了不少灵力,需要调息一段时间。等阮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殷无尘便牵着他先回房去了,一路上,阮秋都耷拉着脑袋,握着殷无尘的手一直很用力。   殷无尘清楚是怎么回事,总忍不住笑,牵着他上楼说:“我没事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但是小秋,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丢了一些修为,没那么严重。”   阮秋立刻便抬起头来,反驳他道:“哪里只是丢了一点修为?师尊明明因为强行入魔剑心破碎,心生魔障,又散尽了一身修为,师尊觉得不严重,可是我觉得很严重。”   殷无尘看着他一脸认真,便忍笑哄他,“师兄和谢宫主、宋城主他们已经帮我修复了剑心,魔障也破了,待我养好伤,今后还是能修炼回来的。何况其实我那时匆匆散功,也并没有散干净,如今还是有金丹修为的,倒是能跟小秋一同修炼了。”   阮秋顿了顿,握紧他的手说:“可是师尊是剑圣,曾经那么厉害,现在却只有金丹期……”   殷无尘笑叹道:“莫师兄曾经修为也极高,不亚于我还是剑圣那时,但是为了嫂子同样是修为大跌,从此归隐山林,小秋先前不是很羡慕他们吗?如今我也是一样的。”   阮秋被说得哑口无言,“可……”   他先前是很羡慕莫寒水夫妇的感情,可是当这个人变成他师尊时,他反而真的很难释怀。   殷无尘牵着他回到房间门前,看阮秋已经动摇,便笑问:“还是说,我修为大跌,我这剑圣也是徒有虚名,小秋开始嫌弃我了?”   “我不是……”   阮秋下意识反驳,抬头看到殷无尘眼底的笑意忽地顿住,就明白过来了殷无尘是在哄他。   “我只怕师尊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也是在心疼师尊。”现在看来,阮秋就知道是他多虑了,他望进殷无尘温柔的桃花眸眼底,心底的忧虑已然释怀,“那师尊之前早就看出我在剑道上并无天赋,根本无法继承你的剑道,为何还要收我为徒?”   殷无尘笑得坦然,“因为喜欢。”   阮秋脸颊泛红,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殷无尘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轻咳一声,尽量忽略脸上的温度,极认真地抓起殷无尘的手。   “那我也是一样的答案。师尊当时都没有嫌弃过我,现如今我又怎么可能会嫌弃师尊?”   殷无尘眸中含笑,牵着阮秋进门,阮秋也是懂一些医术的,忙不迭让他坐下,紧张得很。   “师尊,我会帮你疗伤的。”   “那我就交给小秋了。”殷无尘由着他,又拉着他坐下,看向他下腹道:“孩子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阮秋就想起了刚才的怪梦,他拉着殷无尘的手覆在自己肚子上,压下心底的几分狐疑说:“我今日醒来时肚子还有些难受,后来月夫人给我喝了一碗药,我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孩子也好了很多。”   孩子已经快满三个月,阮秋的小腹摸上去还是平坦的,但要比以往柔软许多,殷无尘隐约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都不敢用力。   阮秋想了想,还是同殷无尘说了方才那个梦,“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在云水壁里参悟时见过的海底遗迹,奇奇怪怪的,醒来时肚子就好多了,还跳了一下。我还看到一道灵光闪过,追着它到师尊门前就消失了,月夫人说没有发生任何事……师尊,我是不是太紧张,出现幻觉了?”   殷无尘笑容微顿,又有些迟疑,“什么云水壁?”   阮秋面露懊悔,忙解释道:“师尊还记得我们在聂家坟地时,我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吗?那个时候,我是进了聂家的秘境里,秘境里有一块云水壁,还有,我祖母。”   殷无尘并不蠢,听阮秋说起祖母,就想到了在聂家坟地时突然袭击聂少泽的神秘人,“原来那时帮我们困住聂少泽的人就是你的祖母?难怪你那时好像知道什么内情。”   阮秋说来也有些好笑,“那时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了,后来去祭坛忙着布阵,大家又都没有问,我也就只能先挑着重要的话说。”   殷无尘笑道:“大家都没问,是因为对你的信任。”   阮秋心下感慨,笑容却淡了几分,“其实当年令血魔宗分崩离析的阮夫人就是我的祖母。”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见到阮青陆后的事,暗叹一声道:“也是祖母告诉我如何对付云水珠。那云水壁就是云水珠的根源,也是聂家天水决的根源,祖母让我进入云水壁中领悟,我看着那些符文,却一个字都不认得,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有所领悟,结成金丹。也吸收了那些环绕在云水壁四周的冤魂执念,知道了很多明州城的旧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领悟了什么,看到聂少泽杀师尊时,我又突然想起了云水壁里那些符文。”   殷无尘了然道:“你是用那篇符文控制了云水珠?”   阮秋点头,又了摇头,“没有全篇,我从云水壁出来后就完全忘了天水决和那些符文,在祭坛上突然又想了起来,却只有十来个字符。我猜到那些字符的一些含义,却不是很清楚……师尊,我写给你看?”   他想去找纸笔,还没起身就被殷无尘拉住了,笑道:“不必,小秋,这是你的领悟,也是你的机缘,云水壁本就是玄之又玄的古物,甚至能制造出云水珠那等恐怖的分体,你能看懂的,我未必能懂。我也有我的剑道,这,才是最适合我的道法。”   阮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阮青陆也跟他说过,天水决也是聂家人对云水壁的一些领悟,但每个人的领悟都不一样,不一定适合。   殷无尘忽然问他,“你那个梦,是梦到了云水珠?”   阮秋先前直说梦到了在云水壁中看到过的海底遗迹,没说过云水珠,闻言他便有些意外。   “好像是,不过我梦里看到的灵珠只是长得像云水珠……其实也不太像,感觉完全不同。”   殷无尘凝望着他,忽而弯唇失笑,摊开手掌,只见他手心灵光闪烁,缓缓现出一枚灵珠。   那灵珠犹如青玉雕琢而成,通透盈润,灵气逼人。   也像极了阮秋梦里的灵珠。   阮秋睁大眼睛,“这是……”   “我被困在魔障中时突然出现为我引路的那道光。”   殷无尘握住阮秋的手,将这枚灵珠放到他手上,精纯灵气触碰指尖,带来极舒适的感觉。   阮秋惊愣住,“这……”   殷无尘笑了笑,“破除魔障时,就在我丹田里了。我问过莫师兄,莫师兄也不清楚,只知道,此物灵气充沛,可助我尽快伤愈。”   其实他已经到了破除魔障的关键时刻,也快走出来了,有没有这枚珠子引路都没什么影响。   不过这若是与阮秋有关,殷无尘愿意拿它来哄一下阮秋,但他心里也有几分狐疑,“云水珠出自云水壁,在聂家世代传闻中绝非邪物。而我们对付聂少泽时你用的云水壁中领悟的符文,按理来说是同出本源,才能控住它。其实云水珠本身并没有善恶,还得看使用它的人。先前的云水珠是由鬼母炼成,不知她用了什么邪法,导致那枚云水珠也成了邪物。后来你在聂少泽手中夺取了云水珠的控制,而我那一剑又将云水珠的通体鬼气斩碎……”   殷无尘看着阮秋手中灵光灼灼的青色玉珠,若有所思道:“莫非这就是破而后立,散尽鬼气后,我们手上的才是真正的云水珠?”   即便继承了很多聂家怨魂执念的记忆,阮秋也无法在其中找到答案,他捏起手中的灵珠,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试探着凝起一缕灵力,云水珠上随即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这金光来源于珠内若隐若现的金光字符,阮秋看清后心里就有数了。   “这是我先前画下的符文。”阮秋看向殷无尘,“莫非在那时,云水珠就已经在我身上了?”   殷无尘没有多想,揽住阮秋肩膀道:“看来它如今听你的召唤,小秋,这也是你的机缘。”   阮秋想都没想就摇头了,“若这是真正的云水珠,有它在手,我们就能拥有聂少泽那样强大的力量吗?但我们都不是聂少泽,若没有聂家耗费几代人的心血找到云水壁,炼成双珠,也就不会有这枚云水珠。”   “而当年的血魔宗,也是因为得到云水珠的消息才会屠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水珠再强,我们能守得住吗?我不想步聂家的后尘,可是……”阮秋也有几分犹疑,他看向殷无尘,“可是既然师伯说云水珠可以帮师尊疗伤,若我打算把云水珠还给聂家,交给祖母,或让她将云水珠放回到云水壁上,师尊会不会怪我?”   殷无尘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因为这些天阮秋在昏睡,人也消瘦了一些,脸颊肉也没那么软和了。殷无尘看着他,难免有些遗憾,但说起云水珠,他也向来没有二话。   “这是你的机缘,自然是交给你处理。我知道你不会想留下这枚云水珠,但祸端的根源从来都不是云水珠,而是那些贪婪的人心。若你留着,我也相信你不会做坏事,若是怕麻烦不想留,我们就送回聂家。我的伤,有你和师兄在也能慢慢痊愈。”   阮秋其实也知道殷无尘会纵容他,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我还是有点想留下它,用它给师尊疗伤的。可我害怕自己将来会经受不住诱惑,变成聂少泽那样的人。”   殷无尘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相信小秋永远也不会变成聂少泽那样的人,你心性纯良,与他截然相反。云水珠本身并无错对,若拥有它的人是好人,也能帮到更多人。但若消息走漏,我们也会碰上麻烦。”   殷无尘没再多说,他认为阮秋已经长大了,知道该如何衡量利弊,选择权也交到他手上。   “你怎么做,我都支持。”   阮秋捏住那枚云水珠沉吟须臾,很快就想明白,将它放到殷无尘手里,叹道:“我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云水珠可以帮师尊疗伤,师尊就先用着,等你好一些后,我们再一起进鬼城,将云水珠交给祖母。”   看着被塞到手中的云水珠,殷无尘笑着摇了摇头,“好。今后,说不定小秋修为还会比我高,到那时,我恐怕还得要小秋保护。”   阮秋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他走向床前,“师尊别这么说,你累不累,先睡一觉吧。”他顿了下,神色复杂地看了殷无尘一眼,“在我面前,师尊不用硬撑的。”   殷无尘确实有些累了,几乎都站不住,只是不想让阮秋太过忧心,就一直硬撑着陪他说话,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他微微一怔,无奈地笑了笑,“好,都听小秋的。”   阮秋心中实则有些酸胀难受,没敢在脸上表露出来,扶着殷无尘道:“师尊要好好的,想做什么,都跟我说,我会听师尊话的。你不仅是我的师尊,我们还是道侣啊。”   殷无尘坐到床沿上,有些怔愣地看向阮秋,眸中随意溢出柔和笑意,伸手抱住阮秋腰身。   “那小秋陪我睡一会儿。”   他也释然了,他都当过那么多年的剑圣了,又是在自家道侣面前,偶尔示弱一下也无妨。   这小楼颇有些简陋,房间的床也不大,两个人也能勉强挤挤。阮秋不想让殷无尘失望,便陪着他一同躺下,才刚躺下一会儿,殷无尘就睡过去了,绵长气息很是规律。   在他怀中的阮秋随之安静下来,凝望殷无尘须臾,指尖顺过殷无尘的白发,往上轻捧住他苍白的侧脸,极小心地在他唇角一吻。   将熟睡的殷无尘抱在怀里,阮秋一颗心定了下来,不管师尊变成什么样,他才不会嫌弃。   因为,他也跟殷无尘喜欢他一样,喜欢着殷无尘。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来啦,师尊会慢慢恢复哒=3= 第一百零五章 紫霄旧事,拜见师伯。   这一晚, 阮秋守着殷无尘一直没睡,往日都是殷无尘看着他睡下,细想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自家师尊睡下的模样, 看上去那么安静, 没有半点往日的锋利锐气。   阮秋看着殷无尘清俊眉眼上难掩的苍白疲惫, 眸光满是温柔,也有些心疼,他心里想着事, 连天亮了,殷无尘也醒了都没发觉。   殷无尘一睁眼见到自家小徒儿,眼里涌上几分餍足笑意,轻声开口,声音透出几分沙哑。   “小秋, 醒了。”   阮秋立时回神, 没敢告诉他自己根本就没有睡, 反正他现在浑身是力气,一点也不累,便抱着殷无尘胳膊说:“师尊还睡吗?”   殷无尘笑着摇头, 雪白长发铺在枕上,因侧躺的姿势,衣襟略微敞开, 露出一截锁骨, 让这位眉目清俊的剑圣平添几分慵懒随意。   那是阮秋鲜少见到的, 阮秋一双秋水眸霎时亮了起来, 尤其是殷无尘一手揽在他腰侧将他抱在怀里, 仿佛没睡醒一般在他发间蹭了蹭, 轻嗅一口恍若幽兰的发香时,如此亲昵的动作,叫阮秋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红红地隔着一层薄薄衣料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小声喊道:“师尊……”   殷无尘轻叹一口气,抚摸着阮秋柔顺的长发,感慨道:“才闭关几天,总觉得好像跟你分开了很久,能一睁眼就看到你,真好。”   他顿了下,又笑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师尊还在时、接手清徽山时、被誉为剑圣时……我心里好像总提着一口气,现在倒好,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想了。”   细细想来,月夫人说的的确没错,阮秋心想,他家师尊心里总有许多事,肩上也有不少责任,面上总是要强的,很少会有主动跟别人剖白内心的时候,今日倒是难得。   阮秋便顾不上害羞了,想到师尊现在的虚弱是为了什么,一种责任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他从殷无尘怀中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握紧殷无尘的手,承诺道:“师尊,今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从前都是你一直护着我,现在该轮到我了,还有我们的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就能跟我一起保护你了!”   孩子还没出生,就盘算着让孩子也一起保护他了?   殷无尘不由失笑,但看阮秋如此认真,实在是可爱极了,他忍笑道:“好,那就有劳小秋和我们的孩子了。”说起来,他轻轻摸了摸阮秋的小腹,“孩子快三个月了。先前小秋不是说给他起了个名字吗?”   阮秋却是面露心虚,低头道:“其实我还没有想好……”   给孩子起名那么重要的事,他哪儿能一拍脑门就定下?   这也不是阮秋的强项。   于是阮秋眼巴巴地向殷无尘求助,“师尊帮帮我。”   试问如此漂亮可爱的小徒弟同你撒娇,谁还能拒绝?殷无尘也不能,何况他还真的想过。   “我收弟子时也会给他们取字,你大师兄松风和二师兄鸣风其实都不是他们的本名,而是我取的字。孩子出生后也该与他们同辈,就该是风字辈的,叫,泠风如何?”   阮秋眨了眨眼眼睛,“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殷无尘笑应,“嗯。”   阮秋没什么想法,只不过……   他后仰退出殷无尘怀中,神色狐疑地审视殷无尘。   殷无尘挑眉,“怎么这么看我。”   阮秋有一事想不通,“那师尊为什么不给我取字?这名字,该不会是你给我准备的吧?”   殷无尘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却见阮秋皱起眉头,抓着他的手,定定看着他的脸。   “师尊?”   看来是逃不过了……   殷无尘笑叹一声,只好如实招来,“你还未及冠,而且,为师觉得你的本名就很好听,虽说准备了名字,却觉得不太配得上你。”   阮秋更迷茫了,“配不上我……就能配我的孩子了?”   殷无尘:“……”   阮秋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俯身抱住殷无尘,“我逗师尊玩的。”   殷无尘顿了下,无奈地揽住阮秋,笑叹一声道:“不过这名字,我确实还是要好好想想。”   阮秋笑道:“就这个吧,师尊都想了很久了吧。而且我就不用排序了,师尊想想就该知道,我跟我们的孩子不应该是同一辈的。”   虽说说起来他也有些羞赧,他这孩子要是出生了,肯定也得喊师尊的徒弟一声师兄,他也算是师尊的徒弟,可他也是孩子的爹……   那,他算是孩子的师兄吗?   殷无尘明白他的意思,小徒弟及冠时取字大抵是用不上他了,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正巧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便拍了拍阮秋后腰,提醒他道:“有人来了,先起来吧。”   阮秋有些不舍地抱着他应了一声,才听话地起身下床,又小心地扶着殷无尘起来,门前就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莫寒水的声音。   “师弟,我来给你疗伤。”   殷无尘睡了一觉,体力也恢复了几分,按住阮秋的手摇了摇头,阮秋便自觉地跑去开门。   “莫师伯。”   一见到人,阮秋就乖乖喊人。   莫寒水面带笑容,应了声好,说来也有些惭愧,“昨夜大家太累了,我就让你师尊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但他的伤还需要慢慢治疗,必须先稳固剑心,没打扰到你们吧?”   阮秋本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师尊的身体最重要,听他这么一说,乍一下就红了脸,忙不迭摇头,“没有,师尊在等您了!”   莫寒水抬眼看去,殷无尘已经慢慢走了出来,稍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他也不再逗阮秋了,同阮秋说:“我这恐怕需要一点时间,阿月给你煎了药,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好了,阮秋,你先过去喝药吧。”   阮秋回头看去,就见殷无尘点了头,想来是不太希望他留下来看着,大抵是有些痛苦的……他思索着,便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殷无尘笑应,“去吧。”   阮秋又同莫寒水拱手行了一礼,便乖乖下楼去了。   殷无尘看着他下楼,才同莫寒水说:“有劳师兄了。”   “我倒是不累的,反正疼的是你。”莫寒水拎着药箱进屋,笑道:“当时散功多利落,还自毁剑心,现在要受苦了,后悔了没有?”   殷无尘摇头,“值得的。”   “那你就受着吧。”莫寒水取出一套寒水玉打成的细针,顿了下,揶揄地看向殷无尘,“这几日我会帮你行针祛除体内残存的魔气和经脉里的滞气,往后运气时可能还会有些难受,等伤好全后,修为提上来,这些后遗症就能不药而愈。不过师弟现在该担心的,应该也不是这些问题。”   殷无尘抬眼看他。   “别忘了,苍耀的天子、圣后和谢玄卿还在等你。”   因为阮秋,他们都还等着殷无尘给他们一个交待。   闻言,殷无尘神色凝重起来,朝莫寒水躬身抱拳。   “劳烦师兄帮我。”   莫寒水看他突然如此正式,面上也有些错愕,随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哟,开窍了。”   天还早,大家都还没有起来,阮秋在楼下转了一圈,便去了厨房。这里的厨房已经暂时被改造成了药房,他进来时,月夫人正坐在炉前煎药,见他过来,已是了然。   “小秋来了,先坐下等一会儿,你这药就快好了。”   闻那药味还是昨日的保胎药,阮秋眼神闪躲了下,毕竟是自己要喝的药,总不好劳烦前辈,就说:“多谢月夫人,我来就好了。”   “不用,都快好了。”   月夫人放下手里的蒲扇,让阮秋在小桌旁坐下,“手伸出来,我再看看孩子可好些了。”   她看起来好像完全不知道阮秋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事了,阮秋心下疑惑,便坐下将手递过去,放在桌上。月夫人抬起二指,轻扣在阮秋手腕上,随即面露诧异之色。   “孩子没事了?”   阮秋见状哪里还想不通,昨日孩子好起来并不全是月夫人那一碗汤药的功效,大抵是云水珠在他体内终于重新凝成灵珠,在短时间内修复了他的内伤,也护住了孩子。   月夫人收回手,思索道:“听闻你修炼的功法特殊,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孩子已经没事了,你身上的伤也好了七八,短时间运气或许会有些不适,调养一阵就好。”   “喝完最后这一碗药,也算是调养了。我这里有些丹药。”她手中灵光一闪,已从储物戒中取出几瓶丹药,整整齐齐码到桌上,“这些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药材,只是给孩子备的安胎药。”她说着也很期待地看着阮秋的肚子,“这孩子是老莫这一辈师兄弟里的头一个孩子,等孩子快出生了,你们可一定要叫上我和老莫。”   “这是自然。”阮秋感激不已,“若是没有师伯和夫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将孩子生下来。”   这话听得月夫人很是欢喜,等药煎好之前又同阮秋说了一阵话,问问他对先前他们送的医经可有什么心得。阮秋在殷无尘面前都没有过这种当学生的感觉,不由紧张起来,端坐着一脸正经地回答着月夫人。   月夫人看在眼里,等喝过药后,就笑着让他走了。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约莫到了辰时,楼前传来人声,阮秋出去时远远就见到了李钰等人,正要过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阮秋。”   阮秋闻声回头,就见一身紫衣的紫霄宫宫主正站在身后不远,他一时也愣了,他早就知道谢玄卿是他的师伯,但第一次见面时太过匆忙,谢玄卿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昨夜他跟师尊回去时也没来得及同几位前辈告辞,他都差点忘了谢玄卿也在……   说实话,阮秋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他从未见过的枪圣师伯,这位毕竟是前辈,那日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帮他们打聂少泽。可对方气势极盛,虽长得俊美,看着却不似燕不平那样随和……阮秋心中不自觉有些惴惴不安,颇有些小心地近前行礼。   “谢宫主。”   谢玄卿神色复杂地看着阮秋,“你也是在怨我吗?”   阮秋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无辜,他只叫了一声谢宫主……有问题吗?   谢玄卿看着阮秋,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末了轻叹一声,“阮秋,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你娘她……”   他说话时好像也没外表那样气势骇人,反倒有些小心翼翼……阮秋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也很是诧异,忙道:“虽然不知道谢宫主说的怨是为什么,我自小到大一直都有人照顾着,在玄极宗这些年也还好。只是我娘……我八岁那年,她就病逝了。”   “我知道。”谢玄卿垂眸敛去眸中遗憾,“这些事,那个叫宋新亭的小子,都跟我们说了。”   “谢宫主见过哥哥?”阮秋眸子亮起来,又不免有些担忧,“谢宫主,我哥哥他现在……”   他话没有问完,谢玄卿就看出了他的在意,面露苦笑,“我让他走了。怎么所有人都以为我见了他就会杀他?五师弟是这样,你也是。放心,从他做出决定求我们救你的那一天起,紫霄宫就不会再为难他。”   阮秋看他笑容苦涩,知道自己想太多冤枉了人家,便有些脸红,神色一正,躬身行礼,“抱歉,谢宫主,从小哥哥就在我身边,这些年在玄极宗也是他照顾我,我前段时间听说紫霄宫在追杀他,又知道他是紫霄宫叛徒宋惊风的儿子,所以才……”   谢玄卿弹出一道灵力,将阮秋轻柔地扶了起来,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神色竟有几分恍惚。   “不必如此,若在二十年前,我恐怕真的会迁怒他,他身上的旧伤也确实是我所为。但二十年了,我时常回想当年四师妹怀着你离开紫霄宫时的事,也反省过自身。”   谢玄卿能看得出来阮秋对他敬畏有余,亲切却无。他心中有些失望,也已经尽量收敛通身气势,尽量温和地与阮秋说话,“听五师弟说过,你心性纯良,是个好孩子,谢英和霄霄对你也是赞不绝口。我其实对你很好奇,直到那日在祭坛见面,我便信了,四师妹确实将你教的很好。”   阮秋谦虚道:“燕前辈和谢英、谢姑娘他们也很好。”   但他唯独没有提谢玄卿。   谢玄卿眸中黯然,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望向楼外喧闹的众人,许是此处与那边比起来太过安静,他的背影竟有些单薄寂寥。   “阮秋,对不起。”   阮秋是有些拘谨的,闻言不禁一愣,心下愈发困惑。   “谢宫主为何突然道歉?”   “突然吗?”谢玄卿摇头失笑,“这一声道歉,我已经等了二十年,我本以为可以等到四师妹带你回来,亲口同她和三师弟的孩子说声抱歉,没想到四师妹早就已经……”   阮秋怔了怔,他这回确实听出来了,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紫霄宫宫主此刻确实是在难过。   为什么呢?   谢玄卿深吸口气,转身面向阮秋,不知为何还有几分紧张,“你的身份,你该早就知道了吧?宋惊风的事,你父母的事,还有紫霄宫的事。你娘她,一直都怨着我吧?”   阮秋听不明白,谢玄卿拼命帮过他,也帮过师尊修复剑心,不是坏人,他索性直言,“谢宫主,您为何会觉得我娘是怨着你的?”   谢玄卿眸光一顿,在阮秋清澈的秋水眸注视下,无地自容地微低下头,“我知道,你们母子都该怨我的。当年宋惊风挑拨我们师兄弟,是我没有信任三师弟,若我当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三师弟也不会为了救五师弟,独自去面对宋惊风……”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艰涩,“你父亲当时拼死将五师弟救出来,用自己的命向我证明了他的清白,之后便将四师妹交托给我,那时,他都不知道四师妹已经有了你。”   “对不起。”   谢玄卿回想起那段往事,再次同阮秋道歉,不敢抬头看阮秋一眼,“当年我若没有回来,他们夫妻大概已经隐居山野,远离紫霄宫的纷争。后来我们回到紫霄宫为师尊和师弟们报仇后,四师妹也不愿留在紫霄宫,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怪我。我也恨过我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太过懦弱无能,才连一个宋惊风都对付不了,看着师弟师妹们一个个被宋惊风所伤,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却根本帮不了他们,还害死了三师弟……一切,都该怪我。”   阮秋没料到当年父亲的死还有这么一段内情,他慢慢消化着这段内情,但谢玄卿的话他是不认同的,他道:“谢宫主大抵是猜错了,娘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也从未跟我提起过他们和紫霄宫的关系。但是,娘跟我说过,紫霄宫宫主谢玄卿是个好人,她说他很厉害,在风雨飘摇之际,带着一身伤重新支撑起紫霄宫。”   阮秋不敢说死顾兰君这辈子真的没有过哪怕一瞬间对谢玄卿心生怨恨,但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娘直到临终前,在我面前,也从未说过谢宫主半句不好,没怪过你。”   谢玄卿怔怔抬头,泄露出眼底积攒多年的痛苦与悔恨,他已然愣住,“她,没有怪我?”   阮秋道:“起码在我面前,她没有怪过谢宫主。我今日才知道当年父亲的死还有这么一段内情,但在我看来,谢宫主已经杀死罪魁祸首,替我父亲报仇了,不是吗?”   谢玄卿哑然无声。   阮秋迟疑道:“娘不告诉我这些事,或许是希望我能远离上一代的恩怨。但谢宫主,或许沉浸在当年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是您,一直在责怪谢玄卿的那个人,也是您。”   他摇了摇头,叹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清楚你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娘既然告诉我你是个好人,而非责怪你,我就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谢宫主,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一直没有说出来,其实并非是在怨你怪你,而是我不知道娘会不会希望我回紫霄宫,而且哥哥一直跟着娘,对我也很好,我怕你们之间会起争执。”   谢玄卿沉默须臾,望向阮秋,“你真的没有怪我?”   阮秋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摇头,“事实上,我反而该感激谢宫主,我知道按理来说,您是我的师伯,不过我们并不熟悉,我有些……叫不出口。但是谢宫主在知道我在鬼城后不远千里而来,不问是非便站在我面前帮我们对付聂少泽,还耗费灵力帮我师尊修复剑心,在我心中,谢宫主就已经是我的大恩人,我都不知道,这份大恩,我该如何报答。”   “不必!”   谢玄卿摆手拒绝,见阮秋睁大双眼,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他急忙放缓语气,“你是三师弟和四师妹的孩子,也就是我紫霄宫的孩子,我帮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报答我。”他又叹道:“何况这是我欠三师弟和四师妹的,阮秋,这是我该还你的。”   阮秋只是诧异于他这样小心的态度,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很在意当年这件事。阮秋想了想,张口欲言,又觉得没有经历过当年紫霄宫动荡内乱的自己说什么都很苍白。   此事俨然成了谢玄卿的心魔,安慰于他没什么用。   谢玄卿毕竟是云水河南岸第一宗门的宫主,很快便让自己从当年的遗憾与悔恨中抽离出来。望着站在眼前的阮秋,他的神情还是不觉柔和下来,“你的眉眼像你母亲,她的眼睛也很亮,但面相轮廓与气质都更像父亲,见到你,我总会想起他们。”   阮秋其实跟他娘顾兰君长得不太像,唯有一双眼睛最相似,因此也跟表哥李钰的眉眼最是相似。听谢玄卿说起他从未见过的父亲,阮秋也不免在意起来,抬手摸脸颊。   “真的吗?”   谢玄卿见阮秋像个小孩子一样,眸中涌上几分笑意,他堂堂枪圣,再开口时竟也会踌躇。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师伯?”   阮秋默默放下手,抬眼看向谢玄卿,谢玄卿比他身量要高大不少,不过身姿颀长清瘦,不是健壮的体型,生得好看,恍若神君,握着那一杆百花杀时却是杀气腾腾。   实则阮秋很羡慕。   谢玄卿曾经是剑圣徒弟,有过不亚于殷无尘的剑道天赋,又在转修枪道之后也能修炼到极致,足见他的修炼天赋强得有多恐怖。   阮秋迟疑的片刻,却不知谢玄卿手心都出了汗,喉结滚动了下,满目希冀,定定看着他。   “当然可以。”   阮秋有些好笑,明明是枪圣,是紫霄宫宫主,是当年雷厉风行,一手端了血丹堂的谢玄卿,本该是同殷无尘一般骄傲的一个人,在他面前,为了一声师伯竟如此卑微……   这叫阮秋心底生出万千感慨,最后只剩一声暗叹。   当年的事,父母已离世,他很难再去找什么真相内情,他也愿意相信顾兰君的态度,何况谢玄卿确实救过他,也救过殷无尘。   他神色变得郑重,后退一步,朝谢玄卿躬身拜下。   “阮秋拜见大师伯。”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啾咪=3=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   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   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一别武功去,何时复见还。”   出自《登太白峰》唐·李白 第一百零六章 敛骨立碑,吾儿亲启。   “好, 好,好!”   谢玄卿一连应了三个好,俊美面容上笑容满是欣慰,也暗藏着几分苦涩, 他看着阮秋, 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既唤我这一声师伯,今后有什么事,师伯都给你兜着!”   阮秋认谢玄卿这位师伯并非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而是感激他对自己和殷无尘的帮助,也没扫他的兴致,笑道:“那就多谢师伯了。”   这一声师伯唤得谢玄卿心中颇为欢喜,多年前的心结留下的阴霾一扫而清,只不过再看到阮秋还未显怀的肚子时, 眼中不免有些担忧, “你腹中的孩子, 是殷无尘的?”   阮秋下意识护住腹部,转念一想,他有孩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谢玄卿知道这件事不奇怪。   只是每回跟人说起孩子,他还是会有一些不自在。   谢玄卿知道阮秋对他还不信任,眸中不着痕迹闪过一丝黯然, 随即神色一正, 面露寒意, “我认识殷无尘是在很多年前, 从前看他性子虽冷了些, 为人还算正直, 剑道造诣也不错,对他颇为赏识,但现在……阮秋,告诉师伯,是他逼迫你的吗?”   “不是!”阮秋怕谢玄卿误会,连忙摇头,他脸颊微微泛红,“师伯放心,他没有逼我,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而且早已经定了终身,在我心中,师尊已经是我的道侣……”   他有些羞赧地微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看谢玄卿的神色,轻咳一声道:“在玄极宗那些年,先前一直是哥哥照顾我,后来师尊收我为徒,我才知道师尊是我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师尊他也一直对我很好,明知道我不擅长剑道,还想方设法地为我量身打造剑法,这几年也都很照顾我,我确实还年轻,却不会将恩情错当成喜欢。”   他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后自在了许多,眉眼涌上温柔之色,轻抚小腹说:“师伯有所不知,我与师尊相识这些年来经历了许多,不管他将来是什么样子,还是不是剑圣,我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他不仅是我的师尊,也是我认定的道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或许我身怀有孕,在很多人眼中是怪胎,但这个孩子同时承载着我和师尊的很多期望,师伯,我会生下他,和师尊一起好好抚养他长大。”   谢玄卿为他的认真有过一瞬动容,“我没有觉得这个孩子是怪胎,既然你认定了殷无尘,师伯也无话可说。但阮秋,将来他若是欺负你,紫霄宫会永远欢迎你们父子。”   他本意是让阮秋回紫霄宫,毕竟阮秋的父母都是紫霄宫的弟子,但阮秋如今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宿,有玄极宗护着,他们之间也还算陌生,谢玄卿这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阮秋很感激他的这份好心,浅笑颔首,“多谢师伯。”   谢玄卿心中对阮秋和他的父母有愧,知道有很多话他大抵没资格跟阮秋说,可身为阮秋的长辈,他也得为阮秋着想,“你与殷无尘还未正式结成道侣吧?虽说师徒成婚之事如今并不少见,但总难免招人口舌,你腹中孩子也要大了,也该成亲了。”   说到成亲,阮秋是有想法的,“师伯说的是我们都想过,等师尊好一些,我们回玄极宗后大抵会成亲的,师尊已经答应过我了,到时,我们请一些亲友来小办即可。”   谢玄卿认为不妥,“殷无尘如今身负重伤,修为大跌,确实不宜大办婚事,他的伤势一旦传出去,昔日的仇家定会蠢蠢欲动,但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太简陋。”   “不错!”   李钰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一来就接上了谢玄卿的话,“阮秋,你好歹也是孤的表弟,我苍耀圣后唯一的外甥,跟殷剑圣的婚事怎么能随便?”   阮秋回头一看,就见方才在楼前说话的众人都在,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李钰带的头。   “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他刚才说喜欢师尊的话,大家岂不是都听到了?   阮秋当场羞得涨红脸。   李钰理不直气也壮,“孤听闻谢宫主是你的大师伯,孤又是你的表哥,大家都是一家人,想来跟谢宫主打个招呼罢了。”他说着跟谢玄卿点了点头,“谢宫主,久仰。”   别看李钰年轻,修为也不算高,可他身份地位都高。   谢玄卿也给他面子,颔首道:“陛下是四师妹的外甥,阮秋表哥,那我们确实算是自家人。陛下的想法与我也不谋而合,阮秋,你成亲之事,不如就交给我们,让我们同殷无尘谈,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还未出世的孩子,婚事都不能简陋。”   阮秋心说他师尊伤还没好呢,哪儿有心思准备婚事?   没等他开口,李钰就附和道:“谢宫主所言极是!阮秋,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你放心,我们绝对不能让你跟我大外甥受委屈,何况你这事不办好,我也没脸跟母后说。”   人群里的唐霰也道:“那我们就等着喝喜酒了。”   阮秋不由啼笑皆非,“唐掌柜怎么也来凑热闹?”   唐霰斜了宋燕台一眼,说道:“这里已经无事,我们也该回十方城了,下回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管你这婚事何时办,可得给我们送一张请柬,我定要去的!”   宋燕台道:“小唐说的对。”   阮秋看他们一唱一和的,心中无奈之余也有几分惊讶,“你们要回去了?打算何时走?”   宋燕台淡笑道:“小唐的伤得回去慢慢静养,这里到底不如十方城,不说十方城事务繁多,他也放心不下锦绣坊,路途遥远,我们打算今日就走,正要同几位告辞。”   唐霰不以为意,“我的伤在哪里都能养,不过还是得多谢月夫人,我这几日轻松了不少。”   李钰也感慨道:“我拖延了那么久,也得尽快回宫了,走之前你的婚事我一定要定下来!”   阮秋本想给宋燕台和唐霰饯别,毕竟他们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但这白家寨本就简陋,他一个人也准备不了什么,就只好等到下回再说,听到李钰的话,他更是头疼。   谢玄卿和李钰一拍即合,要去找殷无尘谈婚事,而宋燕台和唐霰也确实在晌午同莫寒水夫妇以及殷无尘告辞后就离开了,走前唐霰又说了一遍让阮秋给他送请柬的事。   等送走二人后,谢玄卿和李钰果然找上了殷无尘。   李钰带上了兰摧镇场子,谢玄卿是独自来的,莫寒水和李掌教也留下来给殷无尘撑场面。   五圣碰头,场面颇严肃。   而阮秋被李钰吩咐的阿夕拉着离开,又被殷无尘叫去帮月夫人煎药,一时一个头两个大。   谈到黄昏,几人才散了。   出门时几人都面带笑容,殷无尘依旧没怎么说话。   晚上的时候,李钰让人置办了一桌酒席,分明年纪小修为也低,跟谢玄卿相处竟很融洽。阮秋一头雾水扶着殷无尘坐下,就被几人夹了满满一碗菜,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只知道他这婚事定不能小办了。   等饭后扶着殷无尘回房,阮秋偷偷问起他此事,殷无尘笑了笑,只说:“有莫师兄和掌教在,谢玄卿只希望玄极宗不要亏待你,苍耀规矩多些,李钰说了择吉日的事。剩下的,我现在也没法解决,等选好了日子,李钰和师兄他们会通知我们。”   阮秋苦恼道:“看来我们这婚事定然不会太简单了。”   殷无尘也替谢玄卿等人说了一句好话,“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你的弱冠礼。小秋,你的生辰在晚秋,孩子大抵也会在九月前后出生,那时,恐怕会撞上试剑大会。”   阮秋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眨了眨眼,“冠礼?”   殷无尘揉了揉他的长发,眸中笑意柔和,“是啊,到那个时候,小秋就真的长大成人了。”   殷无尘没告诉阮秋,他们其实还说了很多,比如,谢玄卿希望能作为长辈出席阮秋的及冠礼,李钰也一样,而莫寒水和李三思则帮着殷无尘这个师弟定下了很多事情。   “好麻烦。”阮秋不由红了脸,若是顺利,孩子应该能赶在他生辰前出生,只盼不要撞上。   殷无尘笑着哄了他一会儿,趁着孩子还没出生成婚,是所有人的想法,不过大家与阮秋的想法有些出入,但因为种种原因,也确实没办法大办,殷无尘其实是遗憾的。   不能让所有人知道阮秋与他成亲了,他很是遗憾。   卜卦择吉日这种事兰摧熟练,他给出了几个不错的日子,最后莫寒水跟李钰和谢玄卿他们商量着定下来的大婚之日,在五月初。   眼下是二月末,只剩两个月多一点,到那个时候,阮秋的肚子也该大起来了,但还不至于行走不便,玄极宗也能有空余准备起来,李钰和圣后也能腾出时间赶来庆贺。   也正好避开了试剑大会。   定下日子后,李钰跟兰摧、阿夕就带着宫里的一行侍卫回苍耀,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李钰如今只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掌控朝政的小皇帝,皇帝在外总是不安全的。   殷无尘修养几日后,身体好了许多,也能行走自如了,不至于像先前那样走两步就喘。阮秋就决定再进鬼城一趟,因为鬼城里的尸傀还在,谢玄卿和李三思也跟来了。   莫寒水和月夫人夫妇见殷无尘的伤已可以自行慢慢回去,昨日就已经离开白家寨,先行去紫霄宫,他们答应了谢玄卿会出山为燕不平看病,但谢玄卿没有与他们同路。   谢玄卿想去阮灵昭和顾兰君坟前看看,留下来也顺便帮阮秋一些小忙,等阮秋在鬼城的事了,就会同殷无尘一同带他去星落镇。   至于李三思,这位玄极宗的李掌教留了一个分|身在宗门,借口保护师弟,也留了下来。   有刀圣和枪圣护着,带着重伤在身的师尊进入鬼城的阮秋顿时充满了安全感,不过他自从知道自己是聂家血脉后,又继承了聂家怨魂的记忆,再来鬼城也不会再恐惧。   这次来,一来是见阮青陆,二来是将云水珠还回去。   阮秋心中有些不安,他不知道那天晚上阮青陆帮他们拖住聂少泽后怎么样了,也不敢想。   四人趁着白日进入鬼城,此刻尸傀还未出现,还算安全。走在鬼城空旷荒废的街道上,李三思并不陌生,“我记得我多年前也来过这里,那时,这座城还叫作明州城。”   因为这位掌教曾经夸赞过阮秋的美貌,殷无尘始终不让她接近阮秋,阮秋闻言有些好奇,也没敢招惹这位奇奇怪怪可修为一点也不弱的掌教,只有谢玄卿回应了一句。   “物是人非。”   李三思认同地点头,转眼看向谢玄卿,笑问:“老谢啊,我记得你有个师弟,是聂家人?”   这话叫阮秋越发好奇,掌教说的这个师弟是他爹吗?   谢玄卿初时有些错愕,看了阮秋一眼,面不改色道:“这种传闻李掌教是从何处听来的?”   李三思眯眼望着城中废墟,语气懒懒,“小道传闻,我消息一向灵通,要不是当年打不过师兄弟,我用得着接下这宗主之位吗?”她说着弯唇一笑,看向殷无尘,“师弟,你现在打不过我了,要不考虑考虑,把位置往上升一下,做个掌教如何?”   阮秋瞠目结舌,原来掌教之所以是掌教还有这段内情?   关键是他师尊还一脸淡漠,“你看我这样能当掌教?”   李三思看着他,痛心疾首地扶住心口,“可惜,你这会儿太弱了点,我到底还要当多少年掌教?要不你努力一下,尽快升上来?”   殷无尘给她支了个招,“你看灵犀山的代山主如何?”   李三思有点想法,可很快就连连摇头,“不成,老许太要强了,撑不起来,还得是你。”   阮秋看着他师尊和掌教将掌教的位置推来推去,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实在是一言难尽。   好在谢玄卿很快打断了他们的话,“这种小道消息李掌教是从何处听来,可否告知本座?”   李三思摊手道:“人死了,别担心,不会有人知道。从鬼母死时,聂家最后的血脉也没了,我也是讲义气的,哪里能卖自家人?”   谢玄卿神情放松了许多,回头看了阮秋一眼,“不错,我三师弟阮灵昭,的确是聂家人。”   阮秋看了看他,又看向李三思,末了,迷茫的眼神望向他家师尊,原来大家都知道吗?   殷无尘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望向二人道:“你们早就知道小秋的父亲是阮夫人的儿子。”   谢玄卿道:“不仅知道,三师弟还是阮夫人亲自送到紫霄宫的。那时候,三师弟还未满月,而我师尊因为与聂家交好的缘故收留了三师弟,但因为阮夫人不愿三师弟牵扯进聂家与血魔宗的仇恨当中,三师弟一直是在紫霄宫山脚下长大的,而我,是替师尊照顾三师弟,看着三师弟长大的人,我也一直都很清楚他的身世。”   李三思笑着摇头,“我原本有些猜测,听闻我的小师侄是聂家后人,很快就想到了你那三师弟。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夸赞过他的相貌,没想到,真是可惜。”   阮秋这回忍不下去,眼巴巴地问:“掌教见过我爹!”   李三思笑眯眯地看向他,“当然,你师祖跟老谢他师尊隔三差五切磋,掌教我年轻那时也是跟老谢早早就认识了的。小师侄是不知道,紫霄宫的弟子就没有一个长相平庸的,尤其是老剑圣座下的弟子,你看老谢俊俏吧?你爹比起老谢也不差的!”   阮秋心生向往,看向谢玄卿,他初见谢玄卿时就觉得大师伯好看,却不知道在掌教口中,他从未见过的亲爹长相也不亚于师伯。   谢玄卿与李三思确实不是第一天认识,对她不着调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他本是对这些外貌的评价毫不在意的,可看到阮秋一脸期待的神情,他便在此事上多了些耐心。   “三师弟长得像他母亲,你可见过阮夫人?我曾见过她两次,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   谢玄卿说来叹息一声,“第一次见她,三师弟还未满月时,阮夫人亲手将三师弟交给师尊,第二次,是她从血魔宗回来,三师弟已经十岁了,我带她去看三师弟,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三师弟知道之后求着我陪他来过一次鬼城,可惜……”   李三思笑容淡下去,“此事不少人都知道,血魔宗覆灭后,阮夫人受天水诀反噬,有段时间不知所踪。但也有人看到她在鬼城附近出现,猜想她是在临终前回了鬼城。”   阮秋心下怅然,良久不语。   他是见过阮青陆的,也正巧,从他们短短几句对话当中,听过这件事。他还记得祖母温柔地看着手中的玉雕小人,说起她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时,是在儿子十岁那一年。   原来她的儿子也曾追到过鬼城,却未能再见她一面。   感觉到手心上传来的一阵温暖,阮秋将自己从这份悲哀中抽离出来,朝殷无尘摇头,“我只是想起了祖母和父亲,忽然有点难过。”   谢玄卿便温声道:“那些陈年往事,我们就不说了。”   李三思也道:“对,都过去了。”   阮秋失笑道:“不必如此,我还想多听听爹娘的旧事。不过这会儿,我想先去聂家坟地看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祖母一面。”   殷无尘道:“我陪你去。”   云水珠还在他丹田内。   阮秋点了点头。   谢玄卿和李三思却也没再提当年的事,只是送他们到聂家坟地山下,就让他们自己上山。   阮秋知道他们在避嫌。其实并非所有人都想要天水诀或者云水珠,而阮秋很幸运地碰见了好几位,谢玄卿知道聂家的旧事,李三思也知道,却都没有打云水珠的主意。   牵着殷无尘的手上山时,阮秋轻叹出声,“原来大师伯早就知道,难怪他从来都不问。”   殷无尘道:“我入玄极宗时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小师弟,虽说各自师尊不同,但也算是莫师兄拉扯大的,而在紫霄宫,谢玄卿大抵也同莫师兄一样。我与他没有什么深交,师兄们倒是与谢玄卿有过一些交情,他们都说过,谢玄卿是可信之人。”   其实这几天相处下来,谢玄卿的关怀阮秋也感受到了,“我知道大师伯不坏,只是想不明白我娘当年离开紫霄宫时究竟是不是怨过他的,大师伯也一直都放不下此事。”   殷无尘也叹道:“被师弟背叛,被污蔑杀死至亲的师尊,身边的师弟师妹最后死的死伤的伤,这种绝境下,谢玄卿依然能撑起紫霄宫,其实我们都要远比他幸运得多。”   阮秋沉默下来。   二人快要走到那个血坑前时,殷无尘就取出了丹田里的云水珠,毫不留恋地交给了阮秋。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秘境上有聂家的封印阵,殷无尘知道他是进不去的。   阮秋接过云水珠,看了殷无尘一眼,转身走向血坑。   那个堆满白骨的血坑上还残存着天雷灼烧过的痕迹,波及到四周山林,放眼看去已是焦黑一片,而那些曾经困住聂少泽的妖藤都已经被烧成焦炭,填满在坑底骸骨上。   阮秋站在血坑上,一抬手,云水珠缓缓飘到半空,精纯浓郁的灵气涌现,灵光映照下,焦黑的树根下逐渐恢复生机,冒出青芽,坑底积攒多年的怨气也被渐渐化去了。   须臾后,坑底怨气消磨殆尽,云水珠飞回阮秋手中,光芒稍稍黯淡了几分,便不再动了。   阮秋有些诧异,试图控制云水珠让它回归云水壁,几次都没有反应,他心想莫非云水珠已经完全脱离了云水壁,也回不去了吗?   他皱了皱眉,踩在被碳灰和泥土遮盖的石阶上,走向血坑底下的黑石柱,上回他走到血坑上时就已经进了云水壁所在的秘境,可等他走到石柱下后,他还是站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   阮秋捏起云水珠,迷茫地打量起脚下这处多年前的祭坛,试着咬破指尖,凝起一道灵力,将指尖血水弹到祭坛上。聂家刻在黑石柱上的残阵还是有反应的,却在光亮了一瞬之后就又重归平静,阮秋怔怔站在那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沉重的悲凉。   不仅云水珠无法回归云水壁,连阮秋,也已经进不去那个云水壁所在的秘境。他无法用云水珠感知到云水壁,也见不到阮青陆了,莫非云水壁已经被聂少泽给毁了?   那阮青陆……   阮秋呼吸一滞,握紧云水珠,迷惘地看着血坑四周。   没有云水壁的支撑,那么,祖母的残魂也消失了吗?   半个时辰后,阮秋还未回来,在林中打坐调息的殷无尘再也等不下去,等他找到血坑时,就见阮秋坐在黑石柱下方铺满碎石的石阶上,双眼无神地捏着手里的云水珠。   殷无尘暗松口气,走下血坑,直到快走到阮秋身边时,阮秋才有了一丝反应,抬起头,略微泛红的双眼看向他,声音有些沙哑。   “师尊。”   “嗯。”   殷无尘应了一声,看到云水珠还在时,他就知道阮秋此行可能不太顺利,又见阮秋俨然心情不好,他便也在阮秋身边就地坐下。   “在想什么?”   阮秋靠在他肩上,将云水珠高举起来,透过天光望着通透玉珠内的金色符文,眼里满是茫然,“师尊,祖母好像不在这里了。可我还没有告诉她,爹其实来找过她。”   殷无尘顿了下,轻柔地抬手揽住阮秋,安慰道:“阮夫人或许只是睡着了,就像先前她跟你说过的那样,她只是在云水壁中沉睡了。她或许太累了,只是想歇会儿。”   阮秋眸中一亮,慢慢坐起来,激动地看向殷无尘,“师尊说的对,祖母只是睡了,她一定会醒的!那,我们可以再等等她吗?”   殷无尘轻笑道:“当然可以,你想等多久,我们就等多久,不过要先给掌教他们传信。”   阮秋这才笑起来,重重点头。他心里一直很自责,方才就在想,祖母是为了帮他才会出手,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离开那里,祖母也没有出手,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又是不是他夺走了云水壁中支撑祖母残魂的力量?   虽然心里也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云水珠都感知不到云水壁的存在,聂家法阵也无用了,他未必能再见到阮青陆的残魂,可殷无尘这么说,他心里就又有了希望。   阮秋心想,再等等,天黑了,也许祖母就出来了。   因为阮秋一直忧心忡忡,殷无尘不放心,便陪着他留下来,也给山下等着的谢玄卿和李三思传了信,二人都没有催促他们,但这一夜,终究还是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一直到晨露覆满枝头,这处祭坛上仍旧没有发生任何事,而云水珠,也一夜都没有反应。   阮秋愣愣地坐在石阶上,已经许久没有说话。殷无尘心下开始懊悔昨日不该那样哄他,若当时就没有希望,眼下也不会更加失望,他犹豫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阮秋。   他等了一夜,也冷静了一夜,心中被愧疚填满,后悔那一夜没再回头看一眼,但看着日头升起,看到身边的殷无尘苍白的脸色时,他便清醒过来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走吧。”   阮秋将云水珠交给殷无尘,眉心透出几分疲惫。   “师尊身上还有伤,也许这次祖母也需要沉睡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阮秋如此安慰着自己,勉强笑了笑,“等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来。”   殷无尘凝望着阮秋,轻轻握住他的手,“小秋,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想何时再来都行。”   阮秋敛去笑容,又看了一眼这处阴森诡异的血坑。   “师尊,我想为祖母立碑。”   二人下山时远远就见到了坟地界碑内打坐的谢玄卿和李三思,他们在山上等了一夜,谢玄卿和李三思也就守在山脚下等了一夜,毕竟尸傀从不靠近坟地,他们也清静。   几人一碰头,殷无尘就同他们说了阮秋的打算,听说要收敛聂家先人的遗骨,再为祖母祖父立碑合葬,谢玄卿和李三思都没什么意见,四人商量好后就去了聂家本家。   不过因为过去了太多年,他们几人中谁都没见过当年的聂家少主聂平渊,一时间也无法找到他的尸骨,阮青陆死于风暴当中,被满城尸傀分尸,更是没有完整的尸骨。   几人到了聂家分头行动,谢玄卿和李三思帮忙收敛聂家人的遗骨,阮秋和殷无尘便去了当年聂平渊和阮夫人的婚房,打算找到他们留下的旧物,为他们建一个衣冠冢。   这间婚房这些年很少有人来过,保留了不少当年聂平渊和阮青陆夫妇的旧物,包括柜子里的衣物和他们为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衣裳玩具,阮秋和殷无尘都收拾了一些。   阮秋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灵光一闪,就回到妆匣前,在角落的柜子下搬出了一个匣子。   殷无尘一眼认出来,这是存放着聂平渊和阮青陆多年来往书信的匣子,他便明白了阮秋的用意,“这些书信是他们相爱的见证,在这聂家,也是最能代替他们的旧物。”   阮秋默默点头,指尖按在匣子边上,想打开又放弃了。他抱起匣子,转身面向殷无尘,“我们走吧,就将这些葬在方才的山上。”   也许哪一天,等到祖母的残魂醒过来时,可以再看一眼她多年前与她夫君留下的书信。   这座合葬墓是阮秋亲手挖的坑,亲手刻的碑,就在藏着云水壁的血坑旁边,离阮青陆的残魂很近,这座山正是聂家坟地,不会被尸傀打扰,殷无尘也一直在边上帮忙。   阮秋和殷无尘在山上待了一阵,回到聂家时,谢玄卿和李三思也已经将聂家的遗骨都收敛好,葬在聂家祠堂后的小山上,几人会面后,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出了鬼城。   说起来,谢玄卿和李三思收敛遗骨时碰到一桩怪事,聂少泽和鬼母聂如意的尸骨不见了。   阮秋有些意外,殷无尘也怀疑是聂无欢后来又回来过,带走了聂少泽和聂如意的尸骨。   几人在城外露宿,围着篝火说起此事,都有几分唏嘘。   聂少泽和聂如意已死,魂魄已散,会在意他们尸骨的人,这世间大抵也只会是聂无欢了。   天亮后,几人真正离开这座鬼城,往星落镇而去。   殷无尘有伤在身,不宜远行,但谢玄卿和李三思是什么人,南北岸两个第一宗门的宫主掌教,能缺飞行法器吗?只需一夜,云舟抵达星落镇,在天亮时分到了停云观。   谢玄卿对阮秋自小生活过的地方很在意,看到是这么小一座陈旧的道观后,对阮秋是越发心疼。而在停云观中收拾一阵,带上香烛,阮秋就带着他们上山祭拜父母。   殷无尘不是第一回 来了,自觉地陪着阮秋点燃香烛。   二人准备好时,回头再看,谢玄卿仍旧呆站在墓碑前,双目失神地看着碑上的两个名字。   阮秋和殷无尘相视一眼,起身朝他走去,“师伯?”   “我没事。”谢玄卿恍然回神,神色温和地看向阮秋,“我只是想起来,三师弟走的时候因为伤得太重,魂飞魄散,连尸身也没留下,后来师妹离开紫霄宫的时候,也带走了他的遗物。阮秋,这碑是你立的?”   阮秋眉头轻蹙,默默点头。   谢玄卿看他的眼神满是惭愧,“你吃了不少苦吧。”   阮秋摇摇头,望向殷无尘,“还好,后来遇到了师尊,就不苦了。对了,爹娘还留下了曾经在紫霄宫的配剑,师伯,我仔细想过,这剑出自紫霄宫,不如就送回去吧。”   在停云观后院挖出来的旧物有一部分在殷无尘这里,父母留下的剑匣,阮秋还是自己留着的,他说着取出储物戒里的玄铁剑匣。   “这双剑回到紫霄宫,就当是我爹娘也回到了师门。”   “……好。”   谢玄卿指尖一颤,抬手覆在剑匣上,轻轻打开剑匣,时隔多年,再次重见天日的双剑并排放在剑匣中的红绸上,一柄细剑,一柄长剑,剑柄上都还刻着紫霄宫的图腾。   “不争,不恨。”   这是双剑的名字,阮秋却不大明白这名字的含义。   “听闻当年的紫霄五子,手中配剑皆是由其师尊老剑圣亲手为之打造的。师伯可知道,爹娘的剑,为何会起这么一个名字吗?”   谢玄卿笑容勉强,看着这双剑,却不敢伸手触碰,“我曾经的配剑名为不恕,宋惊风的剑是不渡,三师弟的不争,四师妹的不恨,五师弟的不平……我也不清楚师尊的用意,但师尊一定是希望我们都好的。不过这长剑不恨,本该是给三师弟的。”   他眼里涌上几分怀念之色,忍不住摇头失笑,“你爹性子软和,像你这样,但师尊最忧心的人就是他,尽管那时候血魔宗已经覆灭,阮夫人也已经为聂家报仇雪恨,师尊还是怕他会被仇恨影响,这柄不恨剑便是为三师弟打造的。但你娘的性子与他截然相反,她很要强,也很倔强,偏偏不喜欢那细剑,要抢三师弟的长剑。”   阮秋若有所思,在他记忆里,他娘顾兰君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居然会抢他爹的配剑吗?   谢玄卿想起往事也放松了几分,将那柄细剑拿出来,动作忽地一顿,拿起细剑后匣子空了小半,匣子边缘红绸下的信封一角也露了出来,谢玄卿便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这是……”   阮秋也是一愣,面露愕然,“这里怎么会有封信?”   殷无尘和李三思随之看来。   谢玄卿将那封信转过来,几人就看到信封上端正的字迹,以及那一句——吾儿阮秋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_(:з」∠)_ 第一百零七章 试剑之约,回紫霄宫。   会在剑匣里给阮秋留下书信, 称他为吾儿的人,只会是一个人,阮秋的母亲,顾兰君。   自从隐居星落镇后, 顾兰君就很少再出剑, 唯一一次真正出手, 是背着双剑去苍耀皇宫救驾,那时苍耀没有几人知道她的身份。   从苍耀的国都回来后,阮秋就再没有看过她用剑, 只知道她将双剑封尘在这玄铁剑匣当中,而阮秋,也再没有打开过这个剑匣。   阮秋可以确定,剑匣里的信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   不过,他竟从不知道。   不说其他人, 阮秋也愣住了。   谢玄卿将信交到他手上, “信是师妹留给你的吧。”   阮秋手中的剑匣被谢玄卿接过去, 手中便多了一封书信,他神情怔愣,“我不知道……”   他话说出了口, 垂眸望着手中已有些陈旧泛黄的信封,眸中渐渐恢复冷静,“让我看看。”   几人都没出声, 看着阮秋打开信封, 抽出几张信纸, 这个柔弱秀丽的青衣少年看着信时神情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或是怀念, 或是不舍, 而后再看向谢玄卿,眸中复杂。   这信,是顾兰君留下的信。   她在信上说,自师尊猝死、大师兄谢玄卿叛逃,小师弟燕不平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后,宋惊风被众人簇拥下迅速成为新宫主,她不相信谢玄卿会杀死师尊,暗中调查真相许久,找到了宋惊风与血丹堂勾结的证据,但她也暴露了,险被宋惊风所杀。   是阮灵昭救了她,他们二人一同逃出紫霄宫,阮灵昭用聂家留给他的半篇天水诀救了顾兰君,却不能治疗她的重伤,他竟铤而走险,将自己的寿元分了大半给顾兰君。   那个时候,顾兰君和阮灵昭才明白对方的心意,他们在星落镇定情、成亲,还有了阮秋。   因为宋惊风和血丹堂的追杀,他们被迫隐姓埋名,只能暂时隐居。谁知峰回路转,他们成亲不久,就重逢了失踪多年的大师兄。   他们都没有后悔过为师尊报仇,也都默契地隐瞒了他们因为重伤只剩下不多寿元的事。   后来,就跟谢玄卿说过的一样,谢玄卿经历十年苦难,重回化神境,打算回去救小师弟、为师尊报仇,但已经修习紫阳剑法的宋惊风和血丹堂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也如很多人知道的一样,宋惊风的挑拨离间成功了。   顾兰君明白,谢玄卿经历过背叛,又背负着深仇,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经不起挑拨,她想过劝说谢玄卿。而谢玄卿是看着阮灵昭长大的师兄,阮灵昭自然不可能背叛他,只是宋惊风故意为之,他为避免谢玄卿和顾兰君步入圈套,便将计就计,假意投诚,实则是去救燕不平。   将寿元分给顾兰君大半时,阮灵昭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唯有大师兄谢玄卿重回紫霄宫,才能让为顾兰君和燕不平找到一条活路,他去时,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结果便是众所周知那样,阮灵昭拼命证明了他的清白,救出燕不平,而谢玄卿一枪血洗血丹堂复仇,清理门户杀了宋惊风,重回紫霄宫,但他救不了燕不平和顾兰君。   那时紫霄宫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燕不平的伤已经令谢玄卿焦头烂额,顾兰君不想再成为谢玄卿的累赘,便孤身一人离开紫霄宫。   她也在路上遇到了被谢玄卿放走的宋新亭,其实她本来是迁怒宋新亭的,可看到他一身伤,像个乞丐一样躺在街边,为了一口吃的被打得一身伤,她也动了恻隐之心。   收留宋新亭,是顾兰君考虑了很久做下的决定,那时她已经在停云观定居,也生下了阮秋,因为宋新亭是真心对阮秋好的,也是在生下阮秋后,顾兰君才放下了仇恨。   唯有爱,可以消弭仇恨。   顾兰君一生中有过很多在意的时刻,一切还没有发生,还是众人口中艳羡不已的紫霄五子时、师兄弟们平和相处时、与阮灵昭成亲时,她也在意过很多人,姐姐、师尊、师兄们还有师弟等等,她最放不下的两个人,便是阮灵昭和她的孩子阮秋。   阮灵昭曾与她结发为夫妻,也为了救她耗尽寿元。   阮秋因为她生来与常人不同。   她不敢将阮秋的秘密说出来,满心挣扎地看着阮秋慢慢长大,她的路也还是走到了尽头。   那时,她意识到,她必须要给阮秋找到一个可以庇护阮秋一生的人,她想过将阮秋送到自己的亲姐姐身边,也就是苍耀圣后身边,没想到先收到的是顾兰因的求救信。   于是顾兰君背上双剑,带着阮秋前往苍耀国都,救下小天子李钰,然而刚刚经历过逼宫的苍耀皇宫还未彻底平静,圣后难以兼顾苍耀与小天子,她也无法将阮秋留下。   顾兰君预料到自己将撑不过那个秋日,为了让阮秋好好活下去,她为阮秋定下了去处——   紫霄宫。   她跟阮秋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经走了,你无需留在停云观,带着双剑去紫霄宫,去找你的大师伯,他会代替娘照顾你。   在多年前的那个秋日,顾兰君看着门外与宋新亭玩闹的小阮秋,撑着病体写下这封信时,心中充满自责不舍,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还没来得及看到阮秋长大成人,也始终将阮秋身体的异状根源归结于自己。她这封信断断续续写了很久很久,只是几张信纸,根本无法将自己想跟阮秋说的话写完,但她也确实没有时间了,她就只能到此为止,搁下笔,将这封信收进剑匣里。   最后,顾兰君还是同阮秋说了她曾说过很多遍的对不起,也希望谢玄卿不要再介怀当年阮灵昭的死,连宋新亭,她也是希望他能真正放下仇恨,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的。   阮秋看完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小时候不懂娘为何总跟他说对不起,长大之后知道真相,确实也因此痛苦过。但现在看到信,他想说娘完全没必要跟他道歉的,他生来这样,也不是娘所期盼的,但娘早已经不在,他这些话也找不到人说了。   “小秋?”因为阮秋沉默了太久,神情很是低落,殷无尘忧心不已,轻轻握住阮秋的手腕。   阮秋缓缓回神,朝殷无尘摇了摇头,再看向谢玄卿时,不由得轻叹一声,便将信交给他。   “我想这信不仅是留给我的,也是留给大师伯的。”   谢玄卿有些不敢接,他怕会看到顾兰君的斥责,过分的自责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在阮秋那双清澈的秋水眸注视下,他还是僵硬地伸出手,又小心地接过了信件。   看过这封信,阮秋对谢玄卿也多了几分真正的信任,他看着谢玄卿难掩颤抖的指尖,不忍心叹道:“大师伯,娘没有怪你,她一向很清楚爹是因何而死的,当年带我离开,只不过是不想拖累你和燕前辈。”   谢玄卿手上猛地一震,双眸睁大,呆呆看着信纸。   李三思大抵猜到什么,偏头看了阮秋一眼。殷无尘也不再问,只是用力握紧阮秋的手。   这种无声的安慰叫阮秋有些好笑,他其实没那么难过,能再看到娘留下的信,他是开心的,他也轻轻捏了下殷无尘的手心,告诉他自己没事,他只是有些担心谢玄卿。   在今日之前,他对谢玄卿一直持观望的态度,如今知道当年爹的死确实如谢玄卿说的那样,他才算真正认下谢玄卿这位大师伯。   况且娘能在临终前将他托付给紫霄宫,可见她对谢玄卿的信任,那么阮秋也愿意相信他。   一直以来,谢玄卿都将阮灵昭的死认定为自己的责任,为此自责多年,已成心结,也认定顾兰君当年离开是因为怨恨他害死了阮灵昭,尤其是在知道顾兰君离世之后。   为此,他一直不敢提当年的旧事,也不敢见顾兰君,不敢去找他们,便只在紫霄宫等着。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出现在顾兰君和阮秋面前的。   只能祈求他们的原谅。   但没想到他会在今日知道顾兰君离开紫霄宫的真正原因,也看到了顾兰君留给他的劝慰。   原来顾兰君没有怨过他。   谢玄卿许久不语,也许久都没有回神,他忽然想起来,阮灵昭临死前将顾兰君托付给他时,也从未说过怨恨,他却说过一句话——   灵昭不悔做过大师兄的师弟。   对于谢玄卿的心结,阮秋也知道几分,由此猜到这封信对他的重要。阮秋也不知谢玄卿能不能放下心结,只能说:“大师伯,在爹娘眼中,你如兄如父,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他们的死和离开,你也很难释怀,但已经二十年了,你该走出来了。”   谢玄卿沉默须臾,哑声道:“我想单独陪陪他们。”   他抬头望向墓碑上并列的两个名字时,眸中泛起微红血丝,也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水光。   阮秋不由怔住。   顾兰君当年能将阮秋托付给谢玄卿,如今阮秋就对他有着足够的信任,再看一眼父母的合葬墓碑,看向殷无尘和李三思,李三思没说话,识趣地默不作声往山下走去。   殷无尘也是无奈摇头。   他们都不是当年紫霄五子中的任何一个人,谁也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到谢玄卿心中滋味。   阮秋便同殷无尘离开,走出几步后,他脚步一顿,再次回头看向谢玄卿,眸中秋水清潋。   “那我们在道观等大师伯,希望大师伯不要让我们等太久,毕竟娘说了,让我去紫霄宫。”   谢玄卿倏然抬起头,眸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墓碑。   阮秋没再多话,他想,谢玄卿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明知道谢玄卿没有回头看,还是冲着他僵硬的后背笑了笑,便牵着殷无尘的手下山。倒是殷无尘意味深长地看着阮秋,眼底笑意分明含着浓浓的无奈。   三人走远之后,阮秋才留意到殷无尘这个眼神里的深意,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师尊,娘的遗愿是希望我回紫霄宫,至少,我也要将这剑匣送回去。”   他说这话时都没跟殷无尘商量,而且他们之前的打算是带谢玄卿看过父母之后就分别,掌教送他和殷无尘回玄极宗准备婚事的。   殷无尘没有生气,还失笑道:“去紫霄宫是你母亲的遗愿,你想回去,我又怎么会拦着?”   只要阮秋不是一去紫霄宫就不回来了,他就不怕。   得到殷无尘的支持,阮秋松了口气,弯唇笑了笑,又忍不住感慨道:“我真没想到娘会将信放到剑匣里,自她走后,我就没打开过剑匣。想起来当年将剑匣埋起来时观主一再问我真的不再多看一眼吗,我竟然都没看过一次,我真是个大傻子。”   殷无尘摇了摇头,“若是你当年就去了紫霄宫,我们就不会在极乐寺见面,我也不会在宗门见到你,收你为徒,哄你上凌绝峰。小秋,如今想来,冥冥之中皆是定数。”   阮秋想来也是,回头看向殷无尘,将他的手握紧。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咳嗽,将阮秋的手吓得一哆嗦,红着脸松开殷无尘,他忘了掌教还在。   李三思确实还在,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殷无尘他们俩先别急着亲亲我我,“老谢这心结都那么多年了,早就该解开了。我就说是他想太多了,阮灵昭和顾兰君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怎么说阮灵昭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就连老剑圣都未必有谢玄卿跟他亲近,能真的怨恨他吗?”   殷无尘幽幽斜了她一眼,默默重新牵起阮秋的手。   李三思啧了一声,她现在打得过殷无尘了,一点也不怕他的威胁,“不过我也没想到,师弟你居然也会来祭拜阮灵昭。小秋师侄不知道吧,他还是你爹的手下败将。”   这个阮秋是真的不知道,他愣了一下,一脸茫然。   “什么?”   其实他上回就想问了,看掌教的语气,好像跟谢玄卿和他爹娘阮灵昭、顾兰君都不陌生。   李三思热衷于出卖师弟,尤其是看到殷无尘黑脸时,她笑道:“看来你果然没脸跟你徒弟说。成,我做个恶人,小师侄听好了啊,说起你师尊十五岁那年第一回 去试剑大会,非要让人家老剑圣挪一下位置给他师尊,半路败了燕不平,想要问剑老剑圣,我们拦都拦不住。结果他太狂了,打完燕不平后又要挑战谢玄卿,那老谢底下还有几个师弟妹,你母亲顾兰君想应战,他还不要,就要老谢出剑……”   殷无尘淡声开口,“李三思。”   可阮秋听得正起劲呢,没想到这里还有他娘的事,见掌教真停了,一皱眉,看向殷无尘。   他只是有些奇怪,不想殷无尘一看他皱眉了,神色微微一僵,便叹道:“好,让她说吧。”   “你也有今天!”   李三思笑得幸灾乐祸,笑够了,接着给阮秋讲故事,“然后你父亲阮灵昭就出剑教训了你师尊,他是金丹,师弟是筑基,剑未出鞘,一招就打得你师尊哭着跑回宗门。”   殷无尘闭了闭眼,“臆想的东西可以不必说出口。”   “反正你就是被人打傻了,连试剑大会都不上了,回宗门之后就一直闭关。”李三思说起来,脸上也有几分怀念,“小师侄他爹人还挺好的,点到为止,没让你当众难堪,还夸了你资质不错,多练几年剑兴许就能让他真正出剑,再跟老谢打。”   十五岁时青涩而又狂妄,想要挑战剑圣的师尊……阮秋听着总觉得这画面怎么有点眼熟,但这不妨碍他对自己亲爹越发好奇,他眼巴巴看着殷无尘,眸中灿烂如星光。   “真的吗?”   那么多年前的丑事被爆出来,殷无尘本是难以启齿的,可看到阮秋如此向往,便没那么丢人了,想想还有几分感慨,“阮前辈当年确实指点过我的剑法,我也很感激。”   李三思笑得不行,“师弟,你跟阮灵昭是同辈的!”   没想到他殷无尘居然为了小徒弟给自已降了辈分!   殷无尘只跟阮秋说话,“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那年的试剑大会,小秋想知道,问我就好。”   阮秋对他出生后从未见过的爹很好奇,稍微冷静下来,知道师尊年轻时被亲爹教训过,想来也有些尴尬,他问:“真的可以吗?”   殷无尘坦然笑应,“嗯。”   李三思看不过眼,“还说不说了?师弟当年问了你爹的名字,跟他约好下次试剑大会再比。阮灵昭性子也好,答应他了。那时的师弟还很年轻,认为自己不会在同一个人的剑下输两次,只不过……”她笑容淡去,叹道:“十年之后,师弟出关了,但阮灵昭,却再没有来过试剑大会。”   阮秋心里的向往和好奇,随着这一句话化作泡沫,他心头突然空了一瞬,不由有些难过。   殷无尘仍旧握着他的手,温声道:“那次试剑大会之前,紫霄宫内乱,他只是无暇到场。”   阮秋想到了谢玄卿,“那时候,大师伯出事了吧。”   “不错。”   李三思还是觉得这话题有点沉重,摆手道:“老谢命好,也不好,但他人还是不错的。他经历过一次背叛,已然无法承受至亲之人的再次背叛,即便那是被人挑拨,当年的事他确实也有错,但他曾经也都是用真心对待他的师弟妹的,哪怕是宋惊风,他也曾将他当成亲人,可惜……小师侄,有你在,他应该能放下心结了。”   阮秋若有所思。   他感觉掌教跟大师伯应该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所以才会给大师伯说话。掌教说的也没错,只是……他默不作声地看向殷无尘。   殷无尘年轻时的丑事被人拿出来说,别看他脸上没什么反应,可刚才阻止李三思时的反应,一细想,阮秋就想笑,师尊好可爱。   师尊年轻时也好有趣啊……   三人一路下山,回到道观等谢玄卿,因为阮秋改变了主意,一时也不着急回玄极宗。李三思没什么意见,她现在算是拿殷无尘做借口偷溜出来的,不回去正合她心意。   谢玄卿毕竟是紫霄宫宫主,他也没有让阮秋几人多等,半个时辰后,他便回到了道观,彼时,他已恢复了平静,将信还给阮秋。   “这是师妹留给你的,你收着吧。”   谢玄卿看着阮秋,眼底满是希冀,面上却有些迟疑,“阮秋,你先前说,想回紫霄宫?”   没等阮秋回答,李三思就从道观门外走进来,懒懒散散地抻着腰说道:“按理来说你我不可能同时听错,所以真的是真的。老谢啊,快把你的云舟放出来,该出发了。”   阮秋笑道:“是啊,天色不早了。”   殷无尘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提醒道:“现在出发,大抵能赶在明日天黑之前到紫霄宫。”   谢玄卿原本还不确定,闻言喜出望外,面上笑容根本无法遮掩,半点没有昔日紫霄宫宫主雷厉风行的气势。但是在小师侄面前,他还是要尽量保持自己稳重的形象,再看向阮秋,他压在心头多年的悔恨慢慢释然,眸光依旧温和,笑容颇为欣慰。   “好,回紫霄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我爹打赢过师尊!星星眼.jpg   师尊:……快乐都是你们的。   更啦_(:зゝ∠)_ 第一百零八章 剑圣师嫂,紫霄赘婿。   谢玄卿也留意到阮秋对他态度的转变, 要带阮秋回紫霄宫,他是归心似箭,不过他再着急,也照顾到了殷无尘的伤和阮秋腹中的孩子。出鬼城后到星落镇是一路顺风顺水, 才没花多少时间, 回紫霄宫这段路, 云舟还是飞了两日,黄昏时才落地。   要说阮秋去紫霄宫这件事最高兴的人,那非谢英莫属。   几人刚到, 早已收到消息候在紫霄宫门前的谢英就扔下燕不平等人跑过来,眼里冒着光,眼巴巴地盯着阮秋,再三确认阮秋真的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大师兄。而见到熟人后,阮秋的心思才从瑰丽而恢弘大气的紫霄宫回到现实, 也多了几分真实感。   紫霄宫在云水河中下游南岸, 离中上游北岸的玄极宗千里远, 两个第一宗门的风格截然不同。玄极宗有二十四峰,紫霄宫亦有十二宫,伫立云水之间, 如今天色将晚,霞光映照之下,十二宫也如仙宫一般。   这是阮秋第一次来紫霄宫, 谢玄卿和燕不平都极重视, 两位宫主与李三思、殷无尘叙旧之时都很照顾阮秋, 生怕阮秋对紫霄宫感官不好, 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先前的一些不愉快, 众人都默契的暂时不提, 在接风宴开始之前,阮秋也暂时告辞,跟着殷无尘和李三思先去见莫寒水夫妇。他们夫妇二人就比阮秋几人早到了两天,已看过燕不平的病况,而燕不平等人也只是在数日前才从十方城回到紫霄宫。   阮秋跟谢英说话会更加自在,二人又有些交情,谢玄卿和燕不平一致决定让谢英来招待阮秋,为此,谢霄霄很是嫉妒,明明她也是很期待阮秋这个大师兄回紫霄宫的。   谢家姐弟的争风吃醋,都还在后面,这会儿,阮秋跟着殷无尘见过师伯,便去了接风宴。   紫霄宫的一切对他而言都非常陌生,但有谢玄卿和燕不平、谢家姐弟带头,所有人都对他很热情友好,阮秋有些不适应,等再看到燕不平,便慢慢定了神,转为担忧。   莫师伯说,燕不平的旧伤难愈,他目前暂时也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暂时帮他缓解痛苦。   阮秋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灵犀山那么多长老都帮不了燕不平,他却可以,因为他修炼的半篇家传功法是天水诀,但如今他已废了天水诀,他也在思索是否还能帮上忙。   天色已晚,接风宴散席后,谢英送阮秋和殷无尘回房,阮秋才找到机会跟他打听一些事。   谢英听他问起宋新亭,为难地挠了挠头,看看阮秋,又看向殷无尘,“宋师兄已经走了,在十方城时我们就放了他。说起来,还是宋师兄找到我们,告诉我们阮师兄去了鬼城,还跪下来,求五师尊救人,我觉得,宋师兄与宋惊风是不同的。”   但因为宋惊风,紫霄宫还有不少人未曾放下当年的事,也还有很多师兄弟迁怒于宋新亭,宋新亭自然也不适合与紫霄宫再接触。   谢英却觉得,那夜为了阮秋跪下求人的宋新亭即便是宋惊风的儿子,也不是大家说的那样不堪。   阮秋不是不信谢玄卿,可宋新亭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如今没见到人,他放心不下,而谢英不会说谎,他才会偷偷问谢英。他又问:“那你知道哥哥去哪里了吗?”   谢英悄声跟阮秋说:“我也想找宋师兄,我觉得他爹不是好人,但他是个好哥哥。我们在林家庄同生共死过,要因为宋惊风迁怒他的话我也做不到。还好最后大师尊和五师尊都没有再为难宋师兄,他走后我也去找过他,玄极宗的卢师兄也在找他,不过我们都没有找到人,也不知道如今宋师兄在何处,他没找阮师兄吗?”   阮秋沉默下来。   他相信哥哥没有亲眼见到他,就一定会来找他的。   自从鬼城事了,他们在白家寨停留养伤一段时间,之后回了星落镇,又突然来了紫霄宫,说不定是没有碰上。阮秋看向殷无尘,还没开口,殷无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二师兄他们已经回了宗门,我叮嘱过他们,若是见到宋新亭,就将他带回宗门去。”   他吩咐下去时,紫霄宫的人还在四处搜查宋新亭,如今紫霄宫撤了人,可宋惊风的仇敌还在,知道他儿子还活着,那些人怎么会放过宋新亭?还是将他带回宗门安全。   这种情况之下,宋新亭也确实不宜现身,阮秋忧心忡忡,“希望哥哥尽快回到玄极宗。”   殷无尘道:“我会让人继续留意。”   谢英看他们说话时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阮秋看在眼里,笑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谢英颇有些激动地看着二人,“大师尊先前传信回来让五师尊着手准备婚礼所需的物件,阮师兄是真的要跟殷剑圣成亲了吗?”   阮秋没想到他问的会是这个,同殷无尘相视一眼,弯唇笑问:“是要成亲了,怎么了?”   谢英很激动,又有些迟疑地问殷无尘,“那,我们以后跟殷剑圣就是一家人了,阮师兄是我们这一代的首席大师兄,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叫殷无尘……师嫂?”   阮秋知道谢英应该不会说出他们成亲不好这种话,却没想到他会对着自家师尊喊师嫂,他呆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回头看向殷无尘,秋水眸中含着难掩的笑意。   殷无尘有过一瞬错愕,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英一阵。   谢英不知他修为大跌,反应过来他这位师嫂还是剑圣,立时竖起汗毛,抱着剑转身就跑。   “那什么,阮师兄和殷剑圣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阮秋看他落荒而逃,没忍住笑出声来,秋水眸一弯,变作一轮新月。殷无尘哪里能生他的气,闻声看向阮秋,眼底露出些许无奈,见四周无人,他牵起阮秋的手回房。   “这孩子倒是像燕不平年轻时。”   阮秋没再笑了,他知道殷无尘没那么小气,又不免好奇,“燕前辈年轻时是什么样的?”   殷无尘扫了眼谢英跑走的方向,“与他一样天真。”   在顾兰君的话里,燕不平也是骄傲仗义的少年郎,但殷无尘的评价却是天真,想起方才宴席上的东道主燕不平,阮秋说:“看不出来,我认识他时,他一向很稳重。”   殷无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他都没怎么说话,想来他还在为先前拒见你我而心虚。”   阮秋想来也有些好笑,方才在宴席上燕不平不失礼数,但话少也是真的。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去,殷无尘见状便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   他们的住处是燕不平特意安排的,知道他们一个在养伤一个在养胎,特意叮嘱弟子们不准去打扰。但自从领悟云水壁中的符文后,阮秋五感愈发敏感,以为是谢英回来了,回头时却又感觉不到有人,目光便转向远处被吹落满庭粉紫花瓣的灵木。   “应该是我听错了,今夜风有些大。”自从修为大跌后,殷无尘这段时间瘦了不少,阮秋可心疼了,平日就用灵力帮殷无尘疗伤,也清楚他的身体如今还很虚弱。好在他们的房间也不远了,阮秋忙扶着殷无尘回房,“先回房吧,我再给师尊疗伤。”   殷无尘固然要强,多年来也受过不少伤,这次是他伤得最重的一次,他也很清楚自己不至于被一阵风吹倒,可看阮秋如此紧张,他心中也欢喜,便顺从地同阮秋回房。   “好,都听小秋的。”   不过孩子这些天也已经满三个月了,殷无尘也不想阮秋为了帮他疗伤耗费太多心神,又说:“我有些乏了,我们今夜早些歇下。”   阮秋哪里不懂他师尊的心思,无奈笑了笑,“师尊放心,我灵力有限,疗伤用不着太久。”   还得是那云水珠帮到殷无尘,反正一时半会儿没法还回去,阮秋就先用它给殷无尘疗伤。   师尊二人边说话边回房,身□□院一片寂静,树下池塘悄然晕开一阵涟漪,往外慢慢飘远。池水沿着河道流淌到院外,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正扒在院墙上往院里看去。   可惜视线受阻,他们也只能看到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门前有两道靠得很近的人影。   “那就是大师兄吧?”   “听说他道侣是玄极宗剑圣……”   “带着玄极宗的剑圣回紫霄宫,那剑圣这是要入赘紫霄宫吗?厉害啊咱们这位大师兄!”   几个人嘀咕着,毫无预兆地捂住脑袋叫了起来。谢霄霄就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握着一杆银枪给他们一人来了一棍,几个紫霄宫的少年见状面面相觑,立时站直了喊人。   “师姐!”   “你们晚课做了吗,剑练了吗?在这里偷偷摸摸干什么?”谢霄霄每说一句,几人脑袋越往下低一分,她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偷看什么,大师尊和五师尊都说不要吓到大师兄不要吓到大师兄,你们都当耳旁风了?都给我滚回去!”   一名小弟子委屈地说:“我们这不是好奇吗?那大师兄第一次回来,我们也想看看他……”   边上的人眼睛发亮,“对,听说大师兄长得可好看了!”   谢霄霄砰一声,用力将银枪插在地上,吓得一群少年噤声,只见她面色阴沉,一脸怨愤地指着几人,“谁不想看?就你们想?你们这三更半夜跑来偷看像样吗?要是吓跑了大师兄谁赔得起?还顶嘴……你们几个,现在给我绕着十二宫跑一百圈!”   几人听闻半夜还要跑圈,都哭丧着脸,最矮的小弟子瘪了瘪嘴,举手问:“师姐,能不能少跑几圈?一百圈下来我们都不用睡了……”   几个人忙不迭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谢霄霄,谢霄霄想想也是,他们一帮筑基的没筑基的,绕着整个紫霄宫跑一百圈确实够呛的,就听那小弟子又说:“师姐这么晚怎么也来了?我听说师姐跟谢英差点打了一架,都没抢到照顾大师兄的机会……”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谢霄霄打断了,谢霄霄没好气地拿银枪指着他们,“给我跑起来!”   这话俨然戳到了谢霄霄的痛处,人炸毛了。明明先前都动摇了,几个小弟子都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那个小弟子,可谢霄霄修炼的是谢玄卿的枪法,霸道得很,他们也怕。   于是一群少年手忙脚乱地跑起来,跟逃命似的溜了。   谢霄霄看着他们跑远才稍微消了气,再回头看向那堵高高的院墙,便越发羡慕嫉妒谢英。   忽而余光瞥见什么,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屋顶,那屋顶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片银白的月光,她却总觉得刚才好像看到了一道人影。可听着远处没声了,她的心思又回到了那帮小弟子身上,果然就见这帮人偷摸摸停下来,蹑手蹑脚往角落躲。   “还敢偷奸耍滑!”   谢霄霄提起银枪追上去,把几个人都揪了回来,盯着他们跑完,一时也忘了方才的人影。   明月当空,阮秋在房里用云水珠给殷无尘疗伤,谢英被谢玄卿和燕不平逮住打听阮秋的喜好,谢霄霄提着枪,像个女霸王一样盯着一帮小弟子跑圈,紫霄宫一片祥和。   天亮后,霜雾覆满池,为紫霄十二宫添上几分朦胧。   阮秋初到紫霄宫,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一段时间,没想到昨夜给殷无尘疗伤半个时辰后,很快就窝在殷无尘怀里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殷无尘不在,另一边床榻也凉了。   “师尊?”   阮秋喊了一声,屋里没人,他便掀薄毯起身,洗漱过后,推开房门出去,就见到殷无尘在院外的月台上迎风而立,霜发衬着白衣,视线前方是远处池边练剑的小弟子。   他身上有一种对外时难得的温和气息,让阮秋有些好奇,缓步上前,“师尊在看什么?”   “醒了。”   殷无尘习惯地牵起他的手,眸中含着几分笑意,看向远处被谢霄霄追着跑的一帮小弟子。一夜过去,一行人都累得不行,说是跑,其实都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在慢慢走。   “看看紫霄宫的弟子,挺有意思。”   阮秋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还以为是谢霄霄带着师弟们修炼。正好谢霄霄也看到了他们,条件反射一般立刻收起高举的银枪,远远冲他笑了笑,还挺腼腆,阮秋也笑着点了点头,当是回应,一边同殷无尘说:“往日在山上,师尊可没有这好兴致。”   殷无尘笑说:“偶尔会去剑阁看看,不过这次也是我第二次来紫霄宫,自从多年前内乱之后,紫霄宫也是元气大伤,虽然依靠着谢玄卿和徐剑圣的实力重回北岸第一宗门的地位,但我上次来时,紫霄宫还有些萧条,现在看起来要比上次好很多。”   阮秋面露了然,“师尊上次来时好像是要挑战徐剑圣。”这种事情师兄们总提起,他必然不能忘,“听闻徐剑圣还在闭关,常听师兄们说起他,若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不过仔细想来,在人家紫霄宫眼里可能也不太欢迎殷无尘,上回来就是约架,差点赢了他们徐剑圣,要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阮秋想想又说:“还是算了,师尊的伤还没好呢。”   殷无尘被阮秋逗笑了,忍不住捏了捏他温软的脸颊,“小秋是怕我被徐剑圣赶出去吗?”   阮秋是担心他们要打架,虽说殷无尘没怎么用力,他也不疼,还是赶紧抓住殷无尘的手,无辜地看着他,“师尊,有人看着呢!”   殷无尘用指腹轻轻揉开阮秋脸上本就很淡的红印,笑得很是宠溺,“这么怕为师挨打?”   阮秋说了真话,“师尊要打架的话也要先养好伤。”   有些剑修好战,殷无尘年轻时也一样,后来就找不到对手了。细细想来,他又笑了,“往日你师兄他们每回切磋,你都有些烦恼,这是为什么?心疼修房子的灵石?”   阮秋微微脸红,索性坦言,“师尊知道就好,但你们开心就够了,反正山上的灵石足够。”   殷无尘越发觉得他可爱,笑叹一声,握住他的手说:“为师现在还要你保护,只是紫霄宫首席大弟子的道侣,哪儿敢跟紫霄宫叫板?倒是小秋,可不能让他们赶我走。”   阮秋听他居然也说起笑来,想到谢英昨夜那声师嫂,也抿唇笑了,“师尊就笑我吧,反正我不亏,就是不知道师尊跟紫霄宫的大弟子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吓到人。”   殷无尘还真的想了一下,头疼道:“恐怕第一个被吓到的人,就是你二师兄那个憨货。”   说起二师兄,阮秋笑眯了眼,“掌教师伯不是已经传信回去让大师兄操办婚事了吗?我猜这会儿,二师兄应该已经被我们吓到了。”   正如殷无尘和阮秋所料那般,林松风已经操办起婚事,卢鸣风自然也知道了他师尊要成亲了,他其实早有预料,还将怀疑师娘已有身孕的事告诉了林松风,再之后……   他就吓傻了。   原来师尊那么偏心小师弟,是要小师弟做他们师娘的!   可他还老是争宠……   还有师尊在十方城时行事如此诡异,九成就是在哄小师弟,没想到他师尊这个冷面无情的居然也会费尽心思追求自己的小徒弟!   可他在小师弟上擂台前,叫他好好打一顿易容过的师尊……   不过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师尊会让他收集小孩子和孕妇所需的物件,他没察觉到师尊的意图,还告诉小师弟了……所以师尊真的和别的人有了孩子,还来祸害小师弟?   主要是小师弟看着太柔弱可怜了,否则卢鸣风也不敢把他师尊想的那么坏,他将自己这些忧心的事说给林松风听,林松风是一言难尽,拍拍他的肩头,转头就去筹备婚礼了,经他提醒,还特意将山顶的无极楼和阮秋的小房子都重新修葺了一遍。   悄悄加了婴儿房和玩具。   殷无尘和阮秋远在紫霄宫,根本无法体会卢鸣风心中的天秤在师尊和小师弟之间来回的煎熬与内心的谴责。而阮秋一语成谶,话说出口不到一炷香,徐剑圣就找来了。   这位徐剑圣身量挺拔,因为身上流着一半西域血统,眼窝比常人深了一些,眼瞳也是淡淡的褐色,他的肤色偏蜜色,穿着一身深墨色的道袍,所御之剑是一柄重剑。   徐长生是想来约架的,不过也没阮秋想得那么可怕,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知道殷无尘受伤之后,非常遗憾地收起了重剑九霄,约定了下回再打,人很随和,也很爽快。   谁知谢玄卿也同阮秋有着同样的误会,在徐长生收剑,阮秋暗松一口气时,这位紫霄宫宫主便急匆匆地赶过,一枪拦在殷无尘二人面前,殷无尘就将阮秋拉到了身后。   阮秋从他身后探出头,就见他大师伯板着一张俊脸,指着他们跟对面的徐长生说:“他们两个,我护着,你要是手痒,就跟我打。”   徐长生先是一愣,也不解释,笑着应下便召出重剑先一步往紫霄宫外去了,只留下一句——   “那阿卿可不能敷衍我!我先行一步,老地方见!”   阮秋也没想到这位北岸剑圣这就应下了,见他大师伯收枪就要跟上,他忙喊人,“师伯……”   谢玄卿回头看他一眼,“无事,你们安心留在宫中。”   他仍下话就走了,一心要教训不懂事的徐长生,阮秋一回来就挑事,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这两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阮秋都没时间解除误会,心里也担心谢玄卿。   殷无尘并不意外地拉住他,面不改色,“不用担心,谢宫主跟徐剑圣是多年好友,感情深厚,只是切磋,不会有事。当年谢玄卿出事时就与徐剑圣结交,后来清扫血丹堂、重回紫霄宫也有徐剑圣相助,徐剑圣所领悟的剑道,正是紫霄宫的回报。”   自家的剑道,谢玄卿又是曾经的剑道天才,殷无尘巅峰时都没把握一定能胜过谢玄卿,依他看,徐长生会比谢玄卿稍微弱一些,但很难缠,这位北岸剑圣才是真剑痴。   阮秋这才放心下来,而殷无尘看到谢玄卿这么护着阮秋,心中对他的防备也少了几分。   谢玄卿和徐长生这一架打了许久,谢英带着阮秋和殷无尘在紫霞宫逛了一圈,人还没有回来。也如阮秋所料,殷无尘在紫霄宫不太受欢迎,也很受欢迎,这分为两派。   他们出去时,远远就有人看着他们小声嘀咕,这不是当年来问剑他们徐剑圣的殷无尘吗?   这些人是怕殷无尘再来,要将他们的剑圣打下去。   其他人则是如谢英这样,对强者异常的向往尊敬。   晌午时分,阮秋陪殷无尘去找莫寒水夫妇,正好碰上刚刚疗伤过的燕不平,几人在院中寒暄几句,殷无尘就同莫寒水进屋,他还需要再行针几次,将丹田滞气逼出来。   阮秋没有跟他进去,乖乖坐在那里听月夫人和燕不平说话,月夫人也顺道给他看了看脉象,确定孩子平安,如今满了三个月,长得还挺快,阮秋肚子已有些显出来了。   月夫人叮嘱了他一些忌讳,燕不平也在一旁听着,眉眼满是温柔。忽地,他将手中茶碗盖掷出,假山后紧跟着传出一叠惊呼,几个少年一个压一个的从后面倒了下来。   见状,月夫人和阮秋停下交谈。   燕不平看着那几个少年狼狈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随后摇头叹息,“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他面露歉意,同阮秋二人解释,“这是内门的几个弟子,还不懂事。”   几个少年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一个个面色萎靡,可精神很不错,若是谢霄霄在这里定能认出,这就是昨夜被她罚跑圈的那几人。   而这会儿,这几人排成笔直的一排,偷偷看了阮秋和医治燕不平的贵客一眼,发觉燕不平板起了脸,就都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燕不平看见他们就头疼,扶额道:“你们几个方才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贵客道歉?”   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别看燕不平见人就笑脾气好像很不错,可他们谁都不敢惹恼燕不平,于是还是让年纪最小的小弟子说话。那小弟子被推出来也是一脸认命,忙不迭躬身行礼,“燕师叔别生气,是我几人扰了贵客清静,这便给贵客赔礼。”   月夫人倒没有生气,眼下说话这小弟子约莫只有九岁十岁的样子,因为方才被压在最底下,手腕和膝盖都有些擦伤,手腕上也见了血丝,已经受到了惩戒,又有燕不平这个正经师叔在,她也无意越俎代庖。   “无事,下次莫再胡闹了,看把你们燕师叔气的。”   阮秋辈分小,让坐着就坐着,没提到他时也不会出声,正喝着茶,却见几个小弟子抱拳谢过月夫人之后都偷偷看着他,叫他心下有些诧异,慢慢搁下了手中的茶盏。   月夫人不计较,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的燕不平也没再训话,见阮秋看过来,便摆手打发他们,“行了,都回去吧,该练剑的练剑。”   几个少年推搡着,都不太想走,还是那个最小的开口,眼巴巴看着阮秋,“师叔,听闻大师兄回来了,我们也都想见见大师兄。”   这话引得其他人的附和,齐齐点头,几双眼睛盯着阮秋,眼里满是好奇,还激动得红了脸。看得阮秋差点没保持住脸上的稳重,眼里颇有些迷茫,都看着他干什么?   月夫人是看出来了,“小秋父母是紫霄五子中的阮灵昭、顾兰君,谢宫主向来重情,想必他们口中说的这位大师兄,就是你。”   被月夫人点破,燕不平也笑得极无奈,同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愣的阮秋解释,“师姐离开后,我们一直都在等她回来,大师兄也定下了你是这一代的紫霄宫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后来收的弟子在入门时都知道你的存在。但这是你第一次回来,大师兄不希望太多人惊扰你,所以就让人拦着这帮猴儿,没想到他们会追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   阮秋心下愕然,所以方才谢玄卿将徐长生带走也是不希望他被打扰吗?他心头微微一暖,也有些哭笑不得,再看那几个十来岁的少年,秋水眸中也多了几分温和关切。   “你们脸色不大好。”   他本就生得好看,在玄极宗就是无可挑剔的美貌,传到外面时,坊间都将他吹嘘成神仙一样的美貌,传到紫霄宫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他这一世下山历练后在十方城出了名,这一世的名声比上一世要好太多,众少年一看他笑就都红了脸。   一名清瘦的少年站出来,捏紧拳头,“没有,我们很强壮!还有,大师兄,你真厉害!”   这就是一直认为阮秋是把殷剑圣拐到紫霄宫的那位,几人生怕他当着正主的面又说一遍,掐着他的腰将人拉回去,笑得很尴尬。   阮秋看他们目光清正,心下感慨这一代的紫霄宫弟子都很不错,也难怪能养出谢霄霄和谢英那样心思纯良的弟子,想来大抵是因为宋惊风的前车之鉴,让谢玄卿和燕不平纳新时更看重弟子禀性。他对这些弟子第一印象还不错,便道:“多谢,不过你们若是想见我,下回直接来找我就是,莫要再像今日这样,惊扰了前辈。”   几个少年喜出望外,“真的?”   几双眼睛都亮晶晶的,让阮秋想到了谢英,这里几人都像谢英的翻版,叫阮秋有些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也怕他们是来约架的,可都开了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我修为不高,无法指点你们什么,但若是你们身上这些小伤需要治疗,我也可以看看。”   看几个少年一脸得逞的笑容,燕不平没眼看下去,再次打发他们,“都回去练剑去吧。”   几人目的达成,也就听话的出去了,但有个活泼些的,走时又说:“大师兄不必谦虚!听谢英说你剑法很不错,我们都相信你!”   阮秋的笑容跟着僵了,这几个果然是翻版的谢英。   燕不平再板起脸,几个少年就灰溜溜地跑了,莫说阮秋,他都怕阮秋会答应同他切磋剑法,便道:“他们并无恶意,都是一帮剑痴,你无需理会,我会让人约束他们。”   阮秋说来也笑叹了一声,“那就有劳燕前辈了,不过他们几人的性子,倒是与谢英很像。”   燕不平叹道:“那几个都是整日跟他一起玩的,都一样爱玩爱闹……罢了,不说他们了。”   他看向阮秋,欲言又止。   “阮秋,我……”   月夫人看在眼里,识趣地提着茶壶起身,“水没了,我去添一些,小秋,你陪陪五宫主。”   阮秋自是应好,起身目送她进屋,再回头看向燕不平,便问他,“燕前辈方才想说什么?”   燕不平都觉得老脸烧得慌,可若不问他也不甘心,便道:“你已改口叫大师兄师伯,为何还叫我前辈,是因为先前在十方城时我没有见你,还是因为我让人抓宋新亭?”   阮秋愣了一下,想起他师尊昨夜才说过这件事,燕不平今日就提起了,不得不说他师尊料事如神。他笑道:“师叔多虑了,我只是先前叫惯了前辈,一时改不过来。”   听到这一声师叔,燕不平神色一松,羞愧地看着阮秋,“那时我避而不见,只怕会让自己为难,没想到是我想多了,大师兄早已经放下了对宋新亭的迁怒,而当时,我也不敢看你的信……后来宋新亭主动找上门求我,我也着实对他改观了,他与宋惊风不同,只是你母亲带大的孩子。”   阮秋与他本就认识许久,解开误会后就好,何况燕不平向来健谈,不会让他尴尬。他听燕不平说起宋新亭,见他神情平和,便问:“师叔能不能跟我说说哥哥求你们救我的事?哥哥又失踪了,我很担心他。”   如今再提起宋新亭,燕不平的心情也有些复杂,“我先先前派人找他的事你也知道了,只因我们曾经打听到四师姐离开紫霄宫后曾帮过宋新亭,我便想找到他问清四师姐的去向。有你在,我自然不会杀他,但有人帮他逃出十方城,还放出消息将他的身份宣扬出去,说我们要追杀他,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你和师兄都知道了。师兄出关,你也来见我,我那时误以为师兄会如他当年放走宋新亭时承诺的一样,再见必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不见阮秋和殷无尘,也不接受玄极宗的谈判。   但阮秋已经没有时间再等,留下书信就去了鬼城。   燕不平还有些后怕,“若是没有宋新亭求我,告诉我你就是三师兄和四师姐的孩子,我在找到宋新亭之前就不会打开你留给我的信。正好,那时候,你大师伯找来了。”他苦笑道:“师兄放过宋新亭,其实有你那封信的缘故,你在信上求情,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宋新亭一命,不说宋新亭这些年尽心尽力照顾你,他能为了你跪下求我们,大师兄也就放了他。”   阮秋知道宋新亭那一跪意味着什么,他心头跟着沉下来,“师叔可知哥哥后来去了哪里?”   燕不平也不知,“鬼城太远了,时间也很紧,我是个残废,去不了,大师兄是独自赶去鬼城的,宋新亭也想去。我只知道他应该是出了十方城,或许会去鬼城找你。大师兄说了,今后宋新亭与紫霄宫再无瓜葛,任何紫霄宫弟子不得再以旧仇的名义为难他,我也就没有再派人盯着他。”   他思索了下,同阮秋说:“我想,有个人应该会知道他的去向。那个人曾经帮他逃出十方城,想来将他是宋惊风儿子的身份宣扬出去,夸大紫霄宫找他是为了追杀他的传言,也是这个人安排的。你也认识她,她就是玄极宗藏月峰峰主,戚云。”   “戚长老……”   阮秋知道戚长老的执念,若是宋新亭的身份也是她说出去的,她这么做是可以解宋新亭一日困局,却也让宋新亭落入无穷无尽的险境。为了宋新亭的安危,他便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戚长老是哥哥的姨母,据我猜测,她应该是哥哥母亲的义妹,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哥哥为母报仇。”   “林氏的义妹?”   燕不平惊愕道:“可是林氏是为殉情自刎而死的。”   “戚长老的执念太深了,一心要哥哥为母亲报仇,对付紫霄宫。”阮秋心里清楚,紫霄宫因为宋惊风迁怒宋新亭,戚云也因为林氏的死迁怒紫霄宫。“她前段时间确实离开了宗门,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会去问师尊和掌教。为了玄极宗,他们都不会希望戚长老与紫霄宫为敌。”   燕不平长叹道:“没想到宋新亭背后还有这样一个人。阮秋,你想救他,我们也会尽量帮忙。”他看着阮秋,眼神温和,“他对你很好,足以让我们放下当年的仇恨,师姐收留他的事,我也听师兄说了。我也终于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这一代人,不应该被上一代的恩怨影响。”   阮秋由衷道:“多谢师叔。”   说完了宋新亭,燕不平就想到了他腹中的孩子,“你快坐下,怀着孩子,很辛苦吧。阮秋,你说实话,你已经认定殷无尘了吗?”   阮秋肚子月份还小,还没到真正辛苦的时候,像这样的话,谢玄卿已经问过,燕不平再问,他也是一样的答案。他温柔地摸着肚子说:“师叔放心,我和师尊都很认真,我们以后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的。”   燕不平明白他的决心,可还是多少有些心疼,“之后你们会回玄极宗吧?阮秋,我跟你大师伯商量过了,不管你将来在玄极宗还是哪里,紫霄宫大弟子的位子永远是留给你的,你想何时回来就何时回来。”   阮秋心下动容,认真道谢,“多谢大师伯和师叔。”   “你不必跟我们客气,尤其是我。”燕不平惭愧道:“没有三师兄拼命相救,我早就死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阮秋腹中还有个孩子,不能忧思过度。燕不平很快岔开话题,眸中含笑,“宫中那些猴儿们知道你快跟殷无尘成亲了,私下都在讨论此事,有个笑话想说给你听听。大家觉得,我们紫霄宫不能输给玄极宗,该是紫霄宫大弟子娶亲,那殷无尘就是我紫霄宫的人了。”   他笑得幸灾乐祸,“也不知他想不想做紫霄宫赘婿。”   阮秋懵了,“啊?”   娶剑圣,原来紫霄宫的师弟对他的期望如此之高?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我愿意。(不是) 第一百零九章 漂亮爹爹,戚云出手。   紫霄宫赘婿什么的, 燕不平也只是说说笑,就算他真的很想这样,可恨殷无尘早就请他师兄莫寒水和李三思跟大家商量好了,早就定好了在玄极宗成亲, 他也没办法。   此次行针将经脉中残留的滞气逼出后, 殷无尘病体轻松不少, 同师兄告辞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远远就见到了在院外被一群少年围住的阮秋,稍加思索, 便走了过去。   这群少年正是紫霄宫的弟子,阮秋等殷无尘这半日闲着也是闲着,便同他们认识了一下。   好在燕不平回去前也敲打过他们,没将阮秋有身孕的事说出去,只说阮秋身体不适不宜动用灵力, 这会儿他们也都还挺老实的。   就是话多了点, 有问玄极宗的, 有问十方城的,打听殷无尘、宋燕台这些传闻中的厉害前辈,问个没完没了, 叫阮秋哭笑不得。   主要是阮秋长得好看,近来名气也不小,他们这群半大不小的少年都好奇。连谢英都被几个师兄弟挤了出去, 看着他们一个个讨好地凑在阮秋身边, 谢英气得不行, 同身边的谢霄霄嘀咕, “明明大师尊和五师尊是让我来照顾阮师兄的, 他们怎么能抢走阮师兄?还是不是师兄弟?”   谢霄霄握着银枪, 听他们向阮秋请教剑法,沉吟须臾,说道:“我现在习剑还来得及吗?”   “姐?!”   谢英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了,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谢玄卿回来时,找到坐在殿前月台上的燕不平,远远看到对面阮秋被众人围住这副景象,眉头一皱,“怎么能让他们去吵阮秋?”   “师兄打完了?”燕不平看他身上还残留着几分霸道的灵力,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几个小子是有点烦人,还好阮秋也不讨厌他们,想要让他接纳紫霄宫,还是得先让他接纳这里的人。我看大师兄是有些过分小心了,不过师兄的担心也没错,阮秋现在是双身子,不宜太过操劳,过会儿我就让他们都滚回去练剑。”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殷无尘出来了,几个少年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比见到他们时站得还笔直,燕不平心里门清,无奈笑叹:“还得是剑圣,才治得住这帮臭小子。”   紫霄宫原本就以剑道闻名,谢玄卿这个半道转修枪道的是例外,如今紫霄宫还是以修习剑道为主,法术为辅,哪个剑修不想当剑圣?就算不想当,见到剑圣也很激动。   只见殷无尘无需多言就牵着阮秋回去了,一帮紫霄宫弟子挺直腰背排成一排,老实得很。   谢玄卿只觉得头疼,但看着殷无尘和阮秋的背影,他的神情柔和下来,眼里有几分担忧。   “剑圣还是剑圣,却也不是剑圣。若让他修为大跌的事传出去,他面临的只有嘲讽和危机。”   燕不平不似他这般悲观,“我倒是觉得殷无尘很看得开,而且他天赋不差,悟性极佳,还有一个医圣师兄,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重回巅峰。就算不能,玄极宗也不是吃素的,我们紫霄宫也还能护一把阮秋。”   谢玄卿默然颔首,再看着燕不平时,显然有话要问,却又一直不开口,叫燕不平很是迷茫,笑道:“大师兄这是想跟我说什么?”   多年前,紫霄宫还未出事前的燕不平,也是剑道天才,与殷无尘一般骄傲,不说桀骜不驯,也是个让谢玄卿颇为头疼的刺头。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师门众人死的死散的散,自己也一身伤,燕不平才慢慢沉淀下来,变成如今这般温和稳重的模样。   想到莫寒水私下同他说过燕不平的腿伤暂时无解,仍旧难以摆脱轮椅站起来,谢玄卿心头沉重,可今夜看到燕不平似乎又有了几分年轻时的朝气,他不由心生感慨,到底暗叹一声,没有将燕不平的病情说出来,负手身后,望向远处的年轻弟子。   多年前,燕不平也曾是他们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   谢玄卿敛去眸底忧愁,只说:“看来阮秋原谅你了。”   燕不平笑容多了几分真诚,“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太多了,阮秋从来都不是小气之人,也多亏大师兄来得及时,若我当时真的误伤了宋新亭,都不知该如何同他交待。”   “他很在意那个宋新亭。”谢玄卿谈及宋新亭,若有所思道:“若他想找人,我们能帮的也帮上一把,这可是他第一次回紫霄宫。”   燕不平理解地说:“好,但拦着弟子们和老徐不让他们接近阮秋,大师兄未免太过小心。”   谢玄卿道:“他毕竟是三师弟和四师妹的孩子啊。”说起阮秋时,他的神情都温和下来。   燕不平明知故问,“那大师兄怎么不敢同阮秋亲近?”   谢玄卿无奈地看着他,脸上也有几分窘迫,“我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这孩子跟谢英他们不同,倒是像三师弟,又有些不同。”   “三师兄性子内敛,平日沉默寡言,但从不会轻易示弱,而阮秋乖巧安静,却也是外柔内刚。”燕不平微眯起眼睛,眸中满是怀念的笑意,“我有时真的很羡慕殷无尘,阮秋在他面前时,才是最开心的吧。”   谢玄卿心里酸得冒泡,也无话可说,“宋新亭自小照顾阮秋,殷无尘是他年少时帮过他许多的师尊,所以这二人出事,他都会为之拼命,他看着外表柔软,防心其实很重……师弟,你是如何同他结识的?”   “师兄是想跟我请教经验?”燕不平说来都忍不住笑,可他也是摊手,“我去玄极宗求医时偶然碰到了他,一开始他与我相处也很生分,但一来二往就熟了,我也记不清了。大抵便是,我真心想同他结交,他便也慢慢放下心防,认了我这位前辈。”   燕不平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阮秋时,这个青衣少年还很青涩,不大愿意与外人交流,后来相处久了,他才慢慢哄得阮秋放下防备。   他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阮秋当时看我可怜吧。”   谢玄卿打量了他一眼,从他头发丝到座下轮椅,如此看着,他却皱紧了眉头,他也没什么旧伤,断不可能在阮秋面前装可怜啊……   燕不平怎么说也是谢玄卿看着长大的师弟,谢玄卿了解他,他也了解谢玄卿,一眼就知道谢玄卿在想什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别人不知道,燕不平却清楚得很,谢玄卿是很想与阮秋亲近的,可谢玄卿没怎么带过像阮秋这样柔弱沉静的孩子,总觉得亏欠他许多,怕阮秋不喜欢紫霄宫,又怕阮秋不喜欢他,也不知该怎么同阮秋相处。   避免自家大师兄想出什么馊主意,燕不平轻咳一声,抛出一个机会,“明日,我约了阮秋去三师兄和四师姐从前的住处转转。师尊知道我行动不便,可否与我同去吗?”   机会摆在眼前,谢玄卿的眼睛噌一下,亮了起来。   “去。”   说回阮秋,同紫霄宫的小弟子们告辞后,与殷无尘回房的路上,长长松了一口气。殷无尘握紧他的手,问:“累了?那我去跟燕不平说说,不让他们再来缠着你了。”   阮秋摇头,“不是,我就是一时有些不适应,也不是累。”他唇边含笑,同殷无尘说道:“我本以为我是个半道回到紫霄宫的,紫霄宫的弟子可能会不太喜欢我这个大师兄,原来是我多想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哄我,怎么还跟我请教剑道。”   殷无尘见他没被人欺负就安心了,闻言望着阮秋,眸中有几分无奈,轻叹道:“小秋啊……”   他揉了揉阮秋头发,笑道:“你总说自己剑道天赋平平,其实你先前只是身子骨差了一些,我才会说你不适合练剑,但你悟性却很强,不拘是什么道法都能修炼。那时我自然觉得你更适合修炼道法,你如今身体好了许多,若再习剑,绝不能再说是天赋平平。”他说着也有些惭愧,“若是因为我先前说你不适合练剑的话,才叫小秋这么没信心,那都是为师的错。比起谢英和鸣风,你一点也不差,而且你的悟性远胜于很多人,如今已经结成金丹,往日又亲眼看过我教导你的师兄们剑法,他们这些小弟子根骨说不上极好,修为也都还低,你自然能教。”   他这么一说,阮秋就自信多了,“我知道,那时候我身体不好,师尊是怕我练剑炼坏了身子,反倒得不偿失。后来师尊教我的剑法,意重于形,只需我领悟即可,也不必叫我伤身,我怎么会怪师尊?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教他们了。”   殷无尘见他眉眼间的笑意一直没停下来过,便知道他是真的开心,“小秋喜欢紫霄宫的话,我们成亲后可以常来紫霄宫住一阵,想来谢玄卿和燕不平也都是极欢迎的。”   阮秋在玄极宗住过很多年,受过委屈,也有很多师兄弟帮过他,早将清徽山当成自己家,但紫霄宫总归是不一样的,他第一次来这里,就感觉到这里的人对他的热情。   故而殷无尘这么说,阮秋很高兴,也没意识到才回紫霄宫第二天,就下意识将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二人回去时,他又将白日里跟燕不平说过的话告诉了殷无尘,还打听了戚云的去向,但什么紫霄宫赘婿这样的话,阮秋也没好意思跟殷无尘说。   殷无尘跟阮秋一样离开宗门已久,只知道戚云下山了,不知道回去了没有,听阮秋说想问问李三思,他便摇头阻止了,莫说是阮秋,就是他,现在也找不到李三思。   这人一来紫霄宫就没了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殷无尘只能传信回去让徒弟们问问。   找宋新亭的事,阮秋知道急不来,只能先听师尊的。   第二天,阮秋和殷无尘去找燕不平时就见到了谢玄卿,阮秋有些意外,想问问师伯跟徐剑圣昨日那场谁赢了,也不好意思问,便一道去了阮灵昭和顾兰君曾经的住处。   紫霄宫经过当年一场内乱后内部曾经重建过,阮灵昭跟顾兰君的住处不在一个地方,在谢玄卿吩咐下,这么多年来没人靠近过。因此燕不平带他们来时,这里还是曾经的模样,他二人虽为紫霄五子中的其二,却不住在十二宫中,而是各有洞府。   二人的洞府相隔不远,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河边。   在燕不平记忆里,与早已定下的紫霄宫接班人谢玄卿不一样,阮灵昭喜静,向来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而顾兰君也是个要强的剑修,喜欢独自练剑。不过由于是同年入门,顾兰君会时常找阮灵昭一起练剑。   燕不平先带他们去阮灵昭的洞府,阮灵昭的洞府里已经没有什么旧物残留下来了,山洞前有一处平台,山壁上还有着许多剑痕,俨然是多年前与人切磋时留下的痕迹。   “从前四师姐就喜欢找三师兄练剑,这些剑痕都是他们那时留下的。她说过,若不是三师兄险胜半招,还不一定是谁做三弟子。”   阮秋对父母的旧事向来是很好奇的,燕不平见他眼巴巴的模样,又看谢玄卿僵站在他身后,一路都很沉默,眼里闪过一道笑意,顿了顿,说道:“但我入门最晚,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想来还是大师兄最了解。大师兄,不如,你给阮秋说说吧?”   谢玄卿怔了下,总算将视线从山壁上的剑痕转向阮秋,他没有半点犹豫便点了头,“好。”   阮秋眸中涌上笑意,问他,“先前大师伯还说是娘抢了爹的配剑,能不能也给我说说?”   谢玄卿神色温和下来,“你想知道的话自然可以。”   说起那些旧事,他眸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色,“你也知道,你爹是自小就在紫霄宫山下长大的,他少年时剑道已有些小成,师尊欲收他为徒,吩咐我传话,给了三师弟一个当年纳新试炼的名额。说来也巧,那一年,四师妹也要来紫霄宫拜师。”   二人在试炼中相遇,剑法霸道的少女自苍耀而来,就为了拜剑圣为师,她的实力本就不容小觑,也是那一年试炼里阮灵昭唯一的对手。二人在试炼谷中以前两名的成绩脱颖而出,但很少有人知道,性情内敛的阮灵昭,是被顾兰君带着走出试炼山谷的,否则,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争先,只需得到前十的复试名额就足够。   谢玄卿笑道:“这就是缘分吧,试炼谷的规矩从来都不禁止内斗,只有最先找到信物且从谷中走出来的十人,才有入紫霄宫的资格。那个时候,四师妹因为风头太盛,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她一路杀出来,就遇见了三师弟,却没有像遇到其他人那般打起来。后来问她,她说是因为三师弟看起来太弱了,她都不忍心欺负。”   其实那场试炼是由谢玄卿主持的,他们在水镜上看得清楚,分明那个持剑的少女原本想抢青衣少年的信物,却在看到对方正脸后果断收剑,一句话就让少年红了脸——   你长得好漂亮,我喜欢。   然后她就拖着阮灵昭出谷,抢了第一第二的名额。   谢玄卿说起这段旧事时,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仔细想来,很早之前,师妹就已经与三师弟结缘了。后来的擂台复试,他们又碰上了,四师妹确实是以半招之差输给了三师弟,但师尊看四师妹资质不错,便也破格将师妹收入了座下。”   原本顾兰君都打算收拾包袱去玄极宗碰碰运气了,没成想这等好事落到了她头上,她自然毫不犹豫地入了紫霄宫剑圣座下,再与阮灵昭见面时,她已是阮灵昭的师妹。   “再后来,师尊为他们二人打造了灵剑,师妹向来喜欢与三师弟亲近,往日也总护着他,只有那一回,抢了三师弟的剑。”谢玄卿轻叹道:“师妹早已经看出来师尊的用意,聂家与血魔宗的血海深仇早已经了结,但她认为,事情是已经过去了,但三师弟莫非就连恨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她抢剑,其实是想给三师弟一个安慰。”   阮秋若有所思,没想到娘年少时会对爹如此霸道。   燕不平失笑道:“我早知道四师姐是山上最关心三师兄的人,不过四师姐向来要强,始终不肯先开口。三师兄也是如此,他哪里是四师姐眼里那般柔弱,那年试剑大会殷剑圣不肯接四师姐的剑,气得四师姐大怒时,三师兄不就难得出手了吗?”   又说起殷无尘当年的丑事,阮秋小心地偷看了殷无尘一眼,殷无尘早已料到燕不平会提起这事,一点反应没有,何况阮秋早就知道了,年少轻狂的事有什么可丢人的?   燕不平见不到殷无尘窘迫的模样,实在遗憾,“说来那也是三师兄和四师姐少有的与殷剑圣交集的时候,殷剑圣走得急,我师兄师姐都夸赞了你一番,可惜你没听到。”   殷无尘少年时就曾打败过燕不平,也算是有些旧仇,这些年也成了旧交情,知道燕不平是想笑话他,在阮秋面前,他的脾气极好,还客气地回了一句,“是有些可惜。”   阮秋安慰他们说:“没关系,现在师尊也知道了。”   燕不平欲言又止,余光见他大师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明明昨夜还愁着不知该如何同阮秋亲近,如今见了面,他不提醒都不知道说话,叫他这个做师弟的都替他着急。   “大师兄,三师兄在山下长大,向来是你替师尊照顾的,三师兄的旧事,还是你来说吧。”   阮秋闻言,便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谢玄卿,但谢玄卿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   阮秋眨了眨眼,没等到谢玄卿的后话,却见到燕不平给谢玄卿使眼色,他向来聪慧,很快从二人的眼神交流中看出什么,心下不由失笑,主动给谢玄卿递了一个话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爹,不知道紫霄宫可有爹的画像?”   “有的!”   谢玄卿急忙应道,他总算找到一个自己能插得上话的话题,暗松口气,满目慈爱地看着阮秋,“师弟师妹的画像,紫霄宫都存有,你若是有兴趣,我这便带你去看看。”   阮秋不是没看出来谢玄卿想同自己亲近,闻言不由失笑,心头却很是温暖,真好,这世上还有人同他一样,也记挂着他的爹娘。   不过他们今日是约好来阮秋父母的旧住处转转的,虽说旧物当年都被顾兰君带走了,燕不平和谢玄卿还是带着他们转了一圈,才同他们回紫霄宫,取出了那些旧画像。   阮秋知道了许多父母相识的旧事,心中颇有些感慨,等到见到他爹的画像时,他是满心的惊艳。难怪他娘第一次见到他爹就夸他漂亮,原来,他是真的长得相当漂亮。   那是少年独有的灵秀之美,眉目还透出几分清冷。   画已有三分旧,尽管这么多年都好好保存着,也仅仅画出阮灵昭的七分神韵,阮秋也能轻易从他眉眼间看出祖母阮青陆的影子,之后暗自心惊,他其实也很像他爹。   谢玄卿见阮秋见了画就说不出话,笑容露出几分无奈,便让阮秋都将这两幅画带了回去。   几人一整日走下来,天已经黑了,阮秋抱着画像回去,步伐很是轻快。殷无尘见之也不由笑着摇头,看得出来,阮秋很喜欢他的爹娘,谢玄卿和燕不平对阮秋也很好。   殷无尘陪着阮秋在紫霄宫待了几天,见众人对他都极好,阮秋也很喜欢这里,这才放心闭关疗伤。他体内滞气已完全清除,阮秋前些天发现云水珠内有空间,虽然不大,若是殷无尘进去疗伤的话,能比他在外面闭关效果更好,殷无尘也答应了。   他也想尽快好起来,才能继续保护好阮秋和孩子。   殷无尘闭关后,谢玄卿和燕不平担忧阮秋会觉得怕生,越发照顾阮秋,谢霄霄也终于如愿,被两位师尊派去同谢英一起照顾阮秋。   殷无尘所言非虚,以阮秋现在金丹期的修为,教导那些紫霄宫的小弟子绰绰有余,阮秋很快便与紫霄宫的弟子们熟悉起来,又有人在一旁照顾,不会让阮秋太过疲惫。   而谢玄卿与阮秋接触多了,二人也渐渐熟络起来,知道阮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过了几日,才允许紫霄宫的剑圣来见阮秋。   他的这位多年好友还特意给他终于找回来的小师侄送来了一份见面礼——这位剑痴剑圣,送来的礼物正好是锻造灵剑的好材料。   阮秋正好需要,自从师尊重伤,本命灵剑荧烛也出现了裂痕,灵性不如从前,而今师尊在疗伤,他也很想尽快帮忙修复荧烛剑,要知道,阮秋一向都很喜欢荧烛剑的。   于是谢玄卿忍下了拉着徐长生出去再打一顿的冲动,他曾经也修炼过剑道,知晓阮秋在为荧烛剑发愁,也帮忙找来了许多材料。   不过眼下殷无尘在闭关,这些材料也还都用不上。   一晃眼,阮秋就在紫霄宫待了半个月,腹中胎儿慢慢显怀,穿着轻薄的春衣,都快遮不住了,他也渐渐减少了出门的次数。此外再有一个半月,就到了阮秋和殷无尘成亲的日子,谢玄卿是越来越愁,因为日子越来越近,阮秋也该离开紫霄宫了。   谢玄卿和燕不平都盼着殷无尘晚一些出关,却不知道殷无尘虽在云水珠中闭关,可每日都会同阮秋说说话,他从未着急提过何时离开,阮秋也不知道师尊打算何时走。   而且同他们一块来紫霄宫的掌教,现在也不见踪影。   阮秋只能安心在紫霄宫待着。   这日,阮秋刚去见过莫寒水夫妇,他们还在这里给燕不平疗伤,偶尔会把阮秋叫过去看看腹中胎儿可还稳妥。阮秋告辞后,同谢英出来时,紫霄十二宫仍旧一片祥和。   说起来,谢英是在前几日看到阮秋腹部稍稍有些凸起后,一问才知道阮秋是有了孩子,他比阮秋本人还要紧张,寸步不离地跟着人,这会儿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阮秋。   阮秋好笑不已,可谢英知道他有孩子后只是担心他,而非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他心底也很开心。再问谢英,谢英一点没觉得奇怪,谢英还反过来问他,殷剑圣是用了什么秘法让他们有了孩子,这不是正常人一想就能想到的吗?这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师尊是剑圣,多离谱的事情大家都能找到最合适的解释吗?阮秋听过他这个说法,也不再忌讳旁人会不会知道他怀了身孕的真相。他今日还答应了紫霄宫的师弟,帮他们看看他们符道课的功课,紫霄宫的弟子们除了习剑,还要学其他道法。   譬如炼丹炼器阵符这些,除了一部分弟子是天赋如此,专修此道,其他的弟子也会学一些浅易的道法,不过同谢英一样,这些小弟子更喜欢习剑,对画符都很是头疼。   阮秋前些年修炼艰难,却不服输地学过很多道法的入门,而且成绩都不错,这时正好用上了,他自己有时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等他们到约定的地方时,几个弟子都还没到,谢英让阮秋坐着,自己过去催促一下。   阮秋对谢英的过分小心有些无奈,便坐在院中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半柱香过去了谢英还没有回来,同他约好的那些小弟子也不见人影。他感觉不对,起身要去找人,忽觉一股清风拂过耳畔,他面上神情便凝重起来,随即嗅到了淡淡的寒梅香气。   是个熟人。   阮秋微微皱眉,回身看去,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们先前提过的玄极宗藏月峰峰主,戚云。自从来到玄极宗,阮秋认识她该有十年了,却很少与她单独接触过。   故而今日见到她,阮秋颇有些惊疑,想到方才一去不复返的谢英,他就猜到八成与戚云有关。他早知道戚云会出手,没想到她会拖到这个时候,还先找上了他和谢英。   “戚长老,谢英没有回来是因为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戚云神情平静,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不成想阮秋会这么快发现她的到来,听他提及谢英,面上便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你无需知道他们怎么样,阮秋,跟我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小风波,解决完哥哥的事_(:з」∠)_ 第一百一十章 公平一战,恩怨两清。   阮秋身边是无人, 可云水珠在他身上,殷无尘也在。他早知道戚云执念极深,定然会寻紫霄宫报仇,却没想到戚云会先找上他。   也没想到这个时候, 还有人会以为他是旁人的弱点, 阮秋也不着急动手, 仍想劝她一句,“戚长老,你不该动谢英, 也不该来的。”   戚云见阮秋与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大相庭径,也有几分诧异,微眯起眼看他,“我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会是阮灵昭和顾兰君的儿子, 若是早就知道, 当年宋新亭求我留你在藏月峰时, 我就不该答应。”   她说的是事实,阮秋不是玄极宗弟子,若没有戚云允许, 他又怎能留在藏月峰多年?他确实承过戚云的恩情,谢英也很重要,他会看在戚云的恩情和宋新亭的情份上给戚云几分薄面, 却容不得戚云对谢英等人动手, 也容不得戚云破坏两宗关系。   见如今紫霄宫仍是一片宁静, 阮秋心中已然有数。   “数月前我去藏月峰那日, 想来戚长老是故意让我听到你与哥哥的争执, 也让我知晓了你逼哥哥向紫霄宫报仇的事, 戚长老怨恨大师伯,但确实不该动谢英,他是大师伯的养子,当年紫霄宫内乱时,他还未出生,与你的仇恨无关,那些弟子也一样无辜。我知道戚长老一向看不上我,也知道戚长老师从玄极宗,纵一心复仇,也有自己的底线,不屑对一些微弱之人动手。你若真的动了他,此刻紫霄宫早该乱了,你也必然离不开紫霄宫。大家心知肚明,戚长老又何必避而不谈?”   戚云不以为意,“还给我戴高帽子。阮秋,我先前以为你是宋新亭的累赘,做了殷无尘的弟子纯属运气,如今看来,你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不错,谢英他们只是被我绊住了脚,一时走不开,但你今日若是还想知道宋新亭的下落,便随我走一趟。”   阮秋微微皱眉,很快便恢复平静,“哥哥若是在戚长老身边,又怎会任由戚长老来这里?”   “你倒是了解他。”   戚云向来是体面的藏月峰峰主,此刻站在阮秋面前,面上也只是稍显冷淡,哪怕她确实很不悦,“他不在这里,但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连戚云都不知道宋新亭的下落,阮秋不免心下遗憾,又问:“戚长老为何要带我离开紫霄宫?”他顿了顿,反应过来,眸中颇有些复杂,“你想利用我,对付大师伯。”   戚云面色随即冷下来,“你这一声大师伯,叫得可真是顺口,可知道他是杀害宋新亭母亲的人,也是他,当年伤了宋新亭的经脉。你不是口口声声喊宋新亭哥哥吗?对他的仇人,你也能这般亲切地喊出这一声大师伯?阮秋,你对得起宋新亭吗?”   “你果然是冲着大师伯来的。”戚云既然知道了阮秋的身份,没道理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因谁而死,阮秋不欲与她争辩,“戚长老曾收留过我,也帮过哥哥,与我同是玄极宗的人,我便再劝你一句,当年的事,当年已经了结,林夫人是怎么死的,大家都很清楚,你又何必迁怒紫霄宫?又何必将哥哥,也推到紫霄宫的对立面?紫霄宫如今已经放过哥哥,戚长老若真是为了哥哥好,不如早些将仇恨放下。”   戚云不为所动,“你知道的很多,想来我说什么都没用。若非你是殷无尘要保的人,你在我眼里,也与谢玄卿燕不平一般都是该死之人。姐姐从来不是那等脆弱之人,殉情自刎的说法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倘若当年谢玄卿他们留姐姐一条活路,姐姐绝不会就这么自刎!一定是谢玄卿逼死了姐姐,那宋新亭就该给姐姐报仇!”   阮秋摇头,“我劝不了戚长老,但想来戚长老当年也不在场,既然你不信大师伯他们的说法,不如问问当年在场的哥哥?哥哥总不能连他自己母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秋不欲掺和那些旧事,但有些话,还是想问戚云,“我知道戚长老怨我拖累哥哥,可戚长老执意要他报仇,可有问过哥哥愿不愿意?在十方城时,我很感激戚长老是在紫霄宫的追捕中救了哥哥,可之后你让人将哥哥的身份公之于众,可知道会引来宋惊风昔日的仇家,令哥哥落入险境,你是在帮哥哥,还是在害哥哥?”   戚云向来是个得体的女子,即便怒极,也不会失态,闻言面色有些难看,也只是攥紧拳头,冷冷盯着阮秋,“姐姐是宋新亭的亲生母亲,她被人逼死了,宋新亭不该报仇吗?你一个外人懂什么?你娘当年也跟谢玄卿一起逼死了姐姐,你当然会为自己开脱,只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宋新亭,让他被你娘顾兰君养成了一个废物!”   阮秋无法认同戚云的话,他认真地反驳,“哥哥不是废物,戚长老,你将哥哥留在身边教导这么多年,莫非一直都是在利用他为母报仇?你对他就没有过半点真心?”   “真心?”   戚云笑容讽刺,“这些年来,我叮嘱他专心修炼,为母报仇,他只顾着照顾你这个好弟弟,一再忤逆我的命令。我给过他很多机会,燕不平站在他面前,他只知道逃,我让他跟我离开暂避危险,他却为了你自投罗网,浪费了我这么多年的筹谋!阮秋,你说宋新亭这么多年来辜负我那么多次,可对我这个姨母有过真心?既然他不愿报仇,那我亲自为姐姐报仇。”   看来她如今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连宋新亭也怨恨上了,阮秋哑然,“你想做什么?”   戚云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落到阮秋脸上,到底压下了杀意,“你跟我走就知道了,何况你今日就是不想走也得走,到时便能看着我为姐姐讨回公道,看着我废了谢玄卿。”   阮秋身上有师尊巅峰时期给他的最后一道剑意在,又有云水珠在手,连殷无尘都无需出面,就能压制戚云,若非是给她面子,也不会同她说这么多,不想她还是固执己见。阮秋摇了摇头,最后劝道:“你们二人实力悬殊,你不会是大师伯的对手。”   戚云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迟则生变,她的面色愈发冰冷,“看在殷无尘和宋新亭的份上,我可以留你性命,但你必须跟我走。”   见她意欲动手,云水珠内的殷无尘也不再隐忍,同阮秋传音道:“小秋,先去找谢玄卿。”   阮秋没想到还是惊动了殷无尘,他便也传音回道:“师尊别担心,戚长老动不了我的。”   并非阮秋瞧不起戚云半步化神的修为,而是云水珠足够强,何况他手上还有殷无尘给他的最后一道剑意,并不怕戚云对他出手。   不过为求稳妥,阮秋不着痕迹地护住小腹,还是打算拖一拖时间,等到谢玄卿等人赶来。   提起这桩难以捋清清的旧事,阮秋由衷轻叹一声,又问戚云,“戚长老可曾想过,若动了我师伯要置玄极宗于何地?戚长老并非如此心狠之人,为何总要这样逼迫别人,逼迫自己?你明明知道,哥哥当年也亲眼看到林氏自刎,若她的死真的是旁人逼迫,那哥哥又为何不愿给她报仇?”   戚云单薄的身影一僵,声音极为冰冷,“我早已不指望宋新亭了,他不报仇,我来报,姐姐绝不能白死。阮秋,我警告你,别再多事,否则,别怪我不给殷无尘颜面。”   她忽地眸光一沉,瞥了远处一眼,之后一手抓向阮秋。   “没时间了,跟我走!”   阮秋只觉一股清风拂面,戚云的手已快抓到他的手臂,他双手掐诀,指尖凝起灵力,飞快画成金光字符,直直挡在戚云手掌下。   戚云只觉一股凛然气息袭来,本能地感觉到一丝敬畏,不敢接下这道灵符,抽身后撤,站定之后,一张端庄清秀的脸上涌上讶然之色,重新审视起阮秋,“你已经结丹。”   阮秋淡然撤去灵力,秋水眸中含着几分无奈,“戚长老要动手,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好啊。”   戚云神情莫名,一抬手,灵力萦绕长刀寸寸现出。她与玄极宗李三思修炼同样的道法,以刀入道,手持无执刀,半步化神,也是开阳一脉中战力不弱的几位峰主之一。   “殷无尘有个好徒弟,那我就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看来她是要动真格了。   阮秋正有此察觉,殷无尘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   “小秋,不必与她缠斗,先找谢玄卿。若她逼得太紧,便用出我曾给你的最后一道剑意。”   可那时殷无尘受伤前给他留的最后一道剑意……阮秋犹豫须臾,抬手抽下脑后的青玉簪。   “好,师尊放心,你伤势未愈,千万不可提前出来。”   此刻在云水珠空茫的内壁空间里盘膝而坐的殷无尘稍稍一怔,心知自己修为大跌,出面也无用,反倒会拖阮秋后退,向来从容淡漠的脸上露出几分挫败,微微低下头。   “那小秋要小心。”   阮秋应了声,玉簪化作长剑,抬眸望向戚云,面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还请戚长老指教。”   戚云确实不屑于修为低于她太多的人动手,可阮秋态度摆在这里,她想要带走阮秋就必须下狠手了。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不再留手,未料正要出刀,身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她想都未想,挥出一道刀气斩向那东西,却见那珠子般的物件轰然一声炸开,浓郁的浓烟滚滚涌现,一眨眼,就淹没了戚云,也蒙蔽了她的视线。   那珠子炸得毫无预兆,浓烟转眼就往外肆虐而去,烟雾中却有一只手紧抓住阮秋的手腕,将他拉着往外走去,阮秋始料未及,本欲动手,就听见一道压抑沙哑的嗓音——   “跟我走!”   阮秋一愣,就被那人拉着跑出了被浓烟覆盖的院子,他这才看清楚拉着他逃跑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他脸上还蒙着黑布巾,俨然是不想让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可他的身影那样熟悉,阮秋眸光一顿,收起玉剑。   那人一直带着他往前跑,语气分外急切,“戚云等了很久,才等到今日谢玄卿离开紫霄宫的时机,我已唤醒谢英,叫他去通知燕不平,但他们来之前,你还是先……”   “哥哥。”   阮秋一声轻唤,那人话音戛然而止,随之停下了脚步,浑身僵硬,没有回头看阮秋一眼。   “你认错人了。”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见已经远离方才那处庭院,很快松开了阮秋,声音仍是刻意压抑的沉闷,“方才动静不小,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察觉,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阮秋见他要走,匆忙回神抓住他的手臂,仗着力气大对方挣不开,便遏制不住心中的不满说:“哥哥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哥哥,你不认我了?”   宋新亭怔了怔,缓缓转回身,扯下了遮脸的面巾,看到熟悉的面容,阮秋便弯唇笑了。   “哥哥,你终于现身了。”   宋新亭看着他一如往常温和的笑容,一时竟是无言,故意冷下脸说道:“云姨这次是冲着你来的,你走吧,别再让她看到。我要走了,你……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他本想态度冷硬一些,却在见到阮秋皱眉时不忍心地改了口,别开脸想走,不料扣在手腕上的那只白皙柔软的手竟像是铁钳子一般,饶是他这筑基后期,也挣扎不开。   宋新亭不得已再回头,便见阮秋皱着眉头,唇瓣微抿,定定看着他。他毕竟是阮秋看着长大的,阮秋脾气再好,也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来,宋新亭见过他笑,也见过他哭,如今这固执的模样,宋新亭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少有的生气了。   宋新亭便有些无措,“你……”   阮秋确实生气了,因为宋新亭不仅不愿意认他,还用这种撇清关系的语气同他说话,他不高兴,却也不是不讲道理。若说这世上最了解宋新亭的人,他最差也能排得上第二,阮秋一眼就看出来宋新亭在想什么,但他也无法赞同宋新亭的选择。“哥哥想救戚长老,可她未必不知道方才带走我的人是你,她如今心里只有为林夫人报仇,也迁怒哥哥不肯报仇,还为我跪求紫霄宫,哥哥回去,绝无益处。”   宋新亭抬手轻按在阮秋手背上,也不再压着嗓子,极认真地摇头道:“小秋,这不是有没有益处的问题,我必须要去见云姨了。”   阮秋想说若是宋新亭回到戚云身边,难免会沦为戚云报仇的工具,话到嘴边,看到宋新亭眼里的认真,他手上的力道便松了许多,任由宋新亭抽出手,心下也是一沉。   “这就是哥哥的选择吗?”   与戚云在一起,继续复仇吗?   宋新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垂眸道:“对不起。”   阮秋眸中黯然,摇了摇头,“哥哥没有对不起我。”   宋新亭心下惭愧,下意识想揉揉阮秋脑袋安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紫霄宫已经乱了起来,他必须该走了,他心一横,提剑转身就走,“往后你便当不认得我,保重。”   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可能说不认就不认?   阮秋心下反驳,正要追上去,就见宋新亭停下脚步,声音颇有些意外地唤了一声,“云姨……”   阮秋闻声愕然,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已经从烟雾中脱身的戚云,她此刻正缓步朝他们走来,听到宋新亭这声轻唤,却是冷冷一笑,“找了你这么久,可算是现身了。”   阮秋召出灵剑绕指柔,往后退了两步,神色警惕。   戚云看在眼里,沉下脸道:“来的正好,我将你们都带回去,也叫你们兄弟团聚如何?”   宋新亭下意识护住身后的阮秋,握紧剑柄,到底没有拔剑,而是故作轻松地向戚云走去。   “云姨,紫霄宫已经有所察觉,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阮秋看着宋新亭走远,闻言便皱起了眉头,哥哥真傻,以为这个时候还能拦得住戚云吗?   正如阮秋所想,戚云好不容易找到谢玄卿离宫的时机,也见到了阮秋,没道理因为他三言两语放弃阮秋,她又何尝听不出来宋新亭是想再护阮秋一把,她笑得愈发讽刺。   “宋新亭啊宋新亭,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吗?”   宋新亭想靠近她,却在几步开外顿足,因为戚云已召出本命法器,长刀悬在半空,锋利无比的刀尖正指在宋新亭脖子上,阮秋见状也替他紧张得捏了一把汗,“哥哥!”   宋新亭没再往前,面色泛白。   “云姨,你这是……”   戚云冷冷扫他一眼,便望向阮秋,沉声道:“你来的正好,阮秋,我本不欲伤你,只要你随我走一趟,我就放了他,你看如何?”   阮秋紧紧盯着无执刀与宋新亭脖子命脉的咫尺之距,他脾气再好,此刻,这张向来温和的脸上也露出了怒容,“戚长老,我敬你是宗门长老,曾收留过我和哥哥,才对你诸多礼让,未曾想你竟用伤害哥哥来要挟我,你又如何对得你死去的姐姐!”   戚云面无表情,“如今他仅剩下的价值便是做饵将你引到我身边。这也是他为生身母亲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阮秋,紫霄宫的人就要到了,你究竟是走,还是不走?”   她轻轻拂袖,灵力萦绕在无执刀上,也将无执刀往宋新亭脖子上推进一分,紧贴上宋新亭的脖子,冷厉刀气便在阮秋注视下,在宋新亭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阮秋急道:“住手!”   刀尖终究是悬停在了宋新亭脖子上,戚云眼里涌上几分玩味,看着阮秋,“你选好了吗?”   阮秋闭了闭眼,握紧玉剑剑柄,随即松开,往宋新亭走去,“你放开哥哥,我跟你走。”   “不可!”   宋新亭却与远处的一人异口同声,话音落下,戚云与阮秋往远处看去,就见谢英并一些紫霄宫的小弟子正推着燕不平过来。再一细看,几名紫霄宫长老已落到四周屋顶,俨然已经将戚云包围,戚云神色一紧,抬手握住刀柄,将宋新亭擒回身前。   阮秋有过一瞬惊诧,握紧玉剑,趁机出手,他从未忘记过殷无尘教他的剑,秋水剑意倏然涌现,载着金丹期的实力与云水珠的威力,这绝对远超出于金丹期的实力——   戚云猝不及防,只得先丢开宋新亭,抽刀格挡,她毕竟是半步化神,元婴大圆满,阮秋纵然借了云水珠的力,到底还是嫩了一些。   眼看阮秋就被刀气震飞出去,一道白衣身影骤然现身,揽住阮秋腰身,带着他稳稳落地,看清楚殷无尘的脸后,戚云赫然大惊。   “你没有闭关!”   殷无尘淡淡扫她一眼,扶着阮秋站稳,还未等他开口,戚云就感觉到一股霸道的威压从天而降,叫她急忙握紧长刀运起灵力抵抗,她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死死瞪圆了眼睛,扶住窒痛的胸口,硬撑着不肯弯腰,直到见到一道红衣身影翩然落下。   “掌教……”   阮秋站起来时,就见到李三思同谢玄卿飞身落下。   二人俱是匆匆而来,但向来待人随和的玄极宗掌教,脸上竟也有几分怒容,“抱歉,没看好宗门的人,让她闹到紫霄宫来了。”   “师兄!”   燕不平面露喜色,让谢英姐弟推着他到阮秋这边,谢玄卿朝他点了下头,垂眸看向阮秋。   “可有受伤?”   阮秋摇头,又看向殷无尘,殷无尘同样摇头,阮秋稍松一口气,又微皱起眉头,“哥哥?”   宋新亭怔怔地抚着脖子上的血痕,看着几人,听见阮秋的声音才回神,远远朝他摇了头。   阮秋知道哥哥无事才安心,再看向单独为威压压制的戚云,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心下暗叹一声,便问谢玄卿,“大师伯今日不是离宫了吗?怎么会跟掌教一起回来?”   戚云忽然笑了起来,自嘲道:“这是故意给我布的陷阱……李三思,连你也要帮谢玄卿!”   阮秋抬眼看向李三思,他很少见到掌教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除了聂少泽打上玄极宗那回。殷无尘若有所思,扶着阮秋低声解释,“原来这阵子她不在,是在找戚云。”   李三思反而问戚云,“我是帮谢宫主,还是在帮你,戚云,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明白吗?”   戚云在她的注视下心虚地别开脸,咬牙反驳:“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为姐姐报仇错了吗?你大可将我逐出玄极宗……但你也休想阻拦我杀谢玄卿!玄极宗,也不能!”   李三思原本还有几分怜悯,此刻只剩不满,“即便是你的师尊,也不能吗?原来在你眼中,只要能报仇,便是连师门也能背弃。可即便我们不阻止你,你就能成功吗?”   戚云顿了顿,“师尊……”   李三思面容冷肃,“若非师叔求到我这里,我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你找回来。而今你都要动师弟的徒儿,残害同门之罪,逐出宗门也不够,戚云,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戚云今日确实是与阮秋动刀了,即便没伤到人,残害同门已成事实,她清楚这罪罚是免不了的,也没想到此事已惊动她闭关多年的师尊。可叫她放下,她又如何甘心?   “我错了吗?”   戚云面露不甘,瞪着李三思和谢玄卿,“我只是想为姐姐报仇!姐姐从来都不是心性柔弱之人,若没有她,我早在入玄极宗前就死了,她曾劝过我人活着不易,不可轻易寻死……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殉情自刎?李三思,你问问谢玄卿,当年是不是他,逼死了我姐姐林霜!在你们眼里,我伤阮秋,便是伤了无辜之人,可当年紫霄宫内乱时,姐姐还未认识宋惊风,谢玄卿逼死她,她就不无辜吗?”   看来她认定林氏是被谢玄卿逼死的,众人齐齐看向谢玄卿,可就是谢玄卿,面上也有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他并未动怒,只问戚云,“你一直以为,是我逼死了林氏?”   戚云见他出声,更是恨得红了眼,“不是你还有谁!谢玄卿,事到如今,你还不认吗?”   宋新亭匆忙摇头,“云姨……”   “住口!”   戚云根本无意听他辩驳,满目怨恨地瞪着他,“宋新亭,你如此懦弱无能,一心向着你的仇人顾兰君,不孝至极,从今往后,别再叫我姨母,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外甥!”   宋新亭面色骤白。   燕不平早已经看不下去,冷脸出声道:“当年林氏为宋惊风殉情之事,宋新亭确实亲眼所见,你却连林氏亲生儿子的话都不信,固执己见,认定我大师兄逼死了林氏。”   谢玄卿这阵子对当年的事已慢慢放下,如今问清楚此事,也有些无奈,“我当年确实是杀红了眼,宋新亭的旧伤便是我所为。或许在你眼中,林氏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但当年宋惊风死后,她只求我们一件事,便是放过她与宋惊风的儿子宋新亭,之后便自刎殉情,我四师妹知道她是无辜之人,可就是想拦也拦不住。我后来冷静下来,也如她所愿放过了宋新亭。”   戚云俨然不信,“姐姐从来不是会轻易寻死之人!定是你们拿宋新亭要挟,她才会自刎!”   谢玄卿与她立场不同,当年报仇杀宋惊风他从未后悔过,此刻能理解她的怨恨和迁怒,却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迁就她,淡笑道:“我又何必拿一个小孩子要挟她?我承认,我恨不得将宋惊风大卸八块,为我的师尊、师弟妹们报仇。然而林氏修为断不可能比宋惊风高,我连宋惊风都杀得,若要林氏死,又何须拿一个小孩子要挟她?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她只是怕我们会杀宋新亭,便用她的性命换宋新亭的性命,如此想来,你自然可以怨我。”   戚云不由愣住,“你承认了?”   李三思皱眉,“老谢?”   见阮秋也担忧地看着他,谢玄卿摆了摆手,看着满脸怨恨的戚云,轻叹道:“戚长老,想来如今的你便是当年的我,我确实迁怒过宋惊风的夫人和儿子,林氏的死,我不能说没有半点责任,但你若想向我寻仇,直接找我就是,你不该动阮秋。”   谢玄卿是云水河南岸第一宗门的宫主,他站在那里便是光风霁月的,但他看到因为仇恨而面目狰狞的戚云时,便想到了当年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他心中有些喟然。   “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我会将修为压至与你一样,你我公平一战,不论胜负,此战之后,你我恩怨两清。戚云,你看如何?”   燕不平大惊,“师兄!”   阮秋和谢英等人纷纷看着他,谢玄卿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淡笑,“冤冤相报何时了,二十年前的恩怨,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   便是戚云和宋新亭,此时也都满目震惊地看着他。   纵然宋新亭当年亲眼目睹谢玄卿杀死了他的父亲宋惊风,在他幼年的记忆中,谢玄卿便一直是那样凶狠血腥的形象,到少年时慢慢放下仇恨,他偶尔噩梦惊醒想到谢玄卿之际,仍会觉得这个男人极其可恨。   可是今日,他终于见到了谢玄卿的另一面,他原本不单是可恨的,同样也有可敬的一面。   他竟如此光明磊落的承认了当年林氏之死的责任,并且愿意为之负责,与戚云公平一战……   其实宋新亭一直都清楚,说到底,他父亲宋惊风才是最坏的那个人,一切恩怨的根源都在他身上。但今日见到这样的谢玄卿,他心里便悄然生出几分异样,自觉卑劣。   可戚云一直以来要争的就只是为她的姐姐林氏报仇,在最初的震撼后,她仍旧未能平复心中的怨恨,而是紧紧盯着谢玄卿,甚至怕他反悔,“谢玄卿,你可不能反悔。”   “自然不会。”   谢玄卿看向阮秋和谢英等小弟子,眸光温和,“上一代的恩怨,本就应该由我们来解决。”   李三思沉默须臾,终究是撤去了威压,目光复杂地看着谢玄卿,“老谢,不管结果如何,我会将她带回宗门。这是我答应过师叔的事,但你也要认真对待,不要轻敌。”   她知道谢玄卿不会输,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清楚谢玄卿不会输,哪怕是将修为压到与戚云一样。但既然谢玄卿给了戚云这个机会,戚云也不会轻易认输,她也许会使出浑身解数来缠住谢玄卿,至少也要让他重伤,李三思还是了解她这位师妹的。   戚云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拄着长刀站起来,如墨一般的黑色衣袍被衬得她的脸色极苍白,一双眼睛里的红血丝极其明显,她看着谢玄卿时,仍旧是填满了刻骨的恨意。   李三思看见她这副模样,又想到临行前师叔的哀求,摇头叹息,“戚云,你好自为之吧。”   她会在这里看着,那么多紫霄宫长老也在看着,今日之后,戚云再无资格向谢玄卿报仇。   戚云明白这个道理,她扶住心口缓了口气,冷戾眸光从谢玄卿身上,落到人群前的阮秋。   阮秋正站在殷无尘身旁,身后不远是燕不平和谢英等人,但殷无尘脸色苍白,看着也没有以往那般强硬,也不知是否重伤未愈。   未等戚云多看,谢玄卿已上前,“戚长老,我已压制修为至元婴期,你准备何时开始。”   戚云见他果然已经自封灵脉,将修为压制到半步化神,眸光一转,便握紧长刀向他砍去,厉声喊道:“谢玄卿,还我姐姐命来!”   她太过急躁了,这一刀充满破绽,谢玄卿手中灵光一闪,召出银枪百花杀,轻易挡下刀锋。   但戚云恨谢玄卿也是真的,每一刀下手都极狠,她本就不弱,又是李三思同一脉的师妹,刀法颇有几分相似,谢玄卿已压制修为,二人修为相当,他自然得认真对敌。   因为是谢玄卿自己提出的公平决斗,紫霄宫的长老门都没有出手。阮秋等人也只能看着,阮秋对他这位大师伯并非没有信心,只是他的直觉总感觉事情不会这样结束。   即便是压制了修为,以谢玄卿本就超出常人的战力,也很快占了上风,而戚云意识到这一点,也急红了眼,频频望他身前身后看去,像是在估算或是在寻找他的破绽。   二人相斗,时而离他们很近,时而又很远,谢英颇替他大师尊担心,站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谢霄霄嫌他烦,但也难得没跟他吵起来,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的战局。   李三思早已退到远处观战。   戚云落败,都在众人预料当中,但她也确实没有轻易认输,长刀硬要抗上那刚硬无比的银枪百花杀,最后不意外地被一击震飞出去,狼狈地倒在众人面前,刀已脱手。   李三思默默摇头。   谢玄卿并未乘胜追击,一杆银枪斜握在手,远远看着方才吐出一口血的戚云,“胜负已定。”   闻言,戚云咬着牙握起长刀,抹去嘴角的血站起来。   “不,我还没有认输。”   谢玄卿早知如此,也让她一招,“还请戚长老出手。”   戚云勾唇冷笑,“好啊。”   她应声而动,但叫人意外的是,她这次竟将刀指向了身后的人群,准确来说,是燕不平!   燕不平行动不便,饶是也有半步化神的修为,平日也极少出手,灵脉有所阻塞。况且戚云的刀来得太急,他出手已来不及了,身边又只有几个小弟子在,若他不挡着,受伤的就只会是谢英、谢霄霄等人!   原来戚云伤不了谢玄卿,才想起来燕不平也是紫霄宫的人,当年也曾随他们打上紫霄宫。   “师弟!”   谢玄卿心下大震,提着枪飞身近前,李三思和守在四周的紫霄宫长老也正要出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阮秋反应过来急忙掐诀画符,化作金光罩护在燕不平身前——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拦在了戚云的刀下,锋利的刀尖削铁如泥,轻易穿破了几层薄薄的衣料,从宋新亭单薄的胸膛上穿透过去。   待戚云看清楚挡到刀下的身影时,双眼猛然睁大,一时间,怨恨悉数被浓浓的惊讶填满。   “宋新亭……”   转眼的功夫,谢玄卿与李三思等人已近前,但见燕不平无事,有事的反而是主动挡到燕不平等人面前的宋新亭,众人也是大惊失色,而阮秋看清之后,呼吸猛地一滞。   “哥哥!”   阮秋想冲过来,却见背对着他们的宋新亭忽然抬起手,像是在阻止他们,他便怔怔停了下来。殷无尘跟在阮秋身后,也眉头紧锁地看着从宋新亭背后穿出的几寸刀尖。   刀尖上都是血,血水已经浸湿了宋新亭的一身黑衣,在剧痛之下,他的身体也开始颤动。   看到戚云惊愣失措的表情,宋新亭轻喘口气,压下身上痛苦,哑声道:“云姨,停手吧。”   戚云这才回神,眼里满是不甘,握刀的手却在颤抖,她声声泣血,恨声质问:“为何拦我!”   宋新亭看着她几近狰狞的面容,惨白唇角扬起了一抹苦笑,“因为你。云姨,我知道会有人保护燕不平,但我还是会拦住你……云姨,不要再错下去了,如谢玄卿所言,娘当年会自刎,其实有我的责任,她想要我活下去,却选择了最傻的办法。她可是我娘啊,我怎么会忘了她?可云姨,也是这么多年来对我极好的亲人。”   戚云看着没入他胸口的刀,满脸固执地摇头,“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让你为姐姐报仇!”   “是啊……”   宋新亭一笑,胸膛便震动起来,伤口涌出更多血水,他急急喘了几口气,等到疼得几乎麻木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开口时声音越发沙哑,“可是这世上还记得娘的人,除了我,就只有云姨你了。谢玄卿不是逼死娘的人,我才是,娘当年自刎是为了要我活下去,现在云姨杀了我,也算是报仇了,不是吗?当年的仇恨,就这样结束吧,云姨,我真的累了。”   戚云彻底怔住,“你……”   “我不想报仇,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你们有事……”   宋新亭眼前一阵阵发昏,让他清楚他的生命在飞快流逝,他握住刀锋,脚步沉重地往后退去,刀尖便退出了心口,血水蔓了一地。   他脚下踉跄两下,躺倒在地上,在耳边的嗡鸣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哥哥”时,便本能地偏过头,果然见到了向他走来的阮秋和护在他身后的殷无尘,他唇边涌上遗憾的笑容,但再看向戚云时,眸中仍是有愧。   “对不起,小秋。对不起,云姨,还是让你失望了……”   一阵阵疲乏涌上来,迫使宋新亭缓缓闭上了双眼。   其实在谢玄卿提出公平一战前,宋新亭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在他闭眼前,他还是会想起母亲自刎在父亲尸身前最后看他的一眼,那无声的口型,是让他活下去。   原来只是他一直在逃避罢了,他一直都很清楚真相。   可是他一直在隐瞒阮秋顾兰君和阮灵昭的身份,他怕阮秋会恨他,不愿意让阮秋回到紫霄宫去。他也怕被戚云丢弃,不敢告诉戚云,娘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才自刎的。   其实是他,对不起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orz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昨日已逝,今日新生。   紫霄宫临水而建, 阵法引入云水河水,环绕在十二宫上空,如玉带银河,清风徐徐, 卷落一束束紫霄花, 沾了灵气的五色锦鲤跃上苍穹遨游, 最后又没入秀水河畔。   水声泠泠,恍若琴声。   一束日光拨开云雾,映在屋外池水中, 而后折入屋中,洒在临窗竹榻上躺着的宋新亭脸上,他睁开眼,房门开启的声音清浅的水声中突兀响起,就见莫寒水走进屋中。   “睡了五日, 总算醒了。”   宋新亭眸中恢复清明, 起身看向对方, 这才后知后觉身上已毫无痛楚,“我,还活着。”   “有阮秋在, 你自然活着。”   莫寒水倒了杯温水,上前递给宋新亭,“外伤虽然已经愈合, 内里还得再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莫要动作太大。来, 先喝口水。”   宋新亭还记得他挡刀的事, 他当时只想了结一切, 根本没想到还能活着, 他接过水杯,愣愣道了谢,抬手按住胸口,稍一用力,还是钻心的疼,他不着痕迹皱紧眉头。   “可别胡来。”莫寒水看在眼里,摇头失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年纪轻轻,为何寻死?”   宋新亭满腹疑惑,在对方示意下还是喝了口水,缓过剧痛后,迷茫地看着他,“您是……”   “莫寒水。你也算是正正经经入了戚云门下的,按辈分,应当要跟阮秋一样,唤我师伯。”   “医圣?”   宋新亭绝非孤陋寡闻之人,在玄极宗待了这么多年,自然听说过这位大师伯,他自小也在紫霄宫出生,在这里住过多年,一眼便自窗外的紫霄花看出这里还是紫霄宫。   “是小秋救了我?”   宋新亭垂眸望向水杯,面露忧虑,“小秋在何处?”   “是他,也不全是他。”   莫寒水轻笑道:“当日是他先用功法替你护住了心脉,但救你的,也还有一个人,戚云。”   宋新亭再次怔住,“云姨?”   莫寒水抓过他的手看过他的脉象,知他已无大碍,便放心起身,“你的伤严重,但体格不错,恢复得很好,年轻人便是这点好。”   他瞥了眼门外,“阮秋陪他师尊去药泉疗伤,过会儿便回来了,有什么事,你可以问他。”   莫寒水事情已了,负手身后正欲离开,却见宋新亭一脸呆怔,俨然还未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笑叹一声便出门去,“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莫要再多想了,再多恩怨,那日也已然了结。宋新亭,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醒来,便是新生。”   宋新亭捧着水杯的手一顿,迷惘抬头望向莫寒水的背影,只见门外艳阳高照,颇为刺眼。   他愣了许久才放下水杯,起身走到门前,望着门外一派祥和的仙宫景象,扶着胸口慢慢往门外走去,高大的紫霄花树上飘落下粉紫色的花瓣,如雪一般落了他满肩。   忽地,一声轻唤在身后响起——   “哥哥。”   宋新亭顿住脚步,一时竟是踌躇不安,待缓缓转过身,果然见到池畔扶着殷无尘的阮秋,青衣少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信任,叫他满心仓惶倏然散去,定下心神。   正如莫寒水所言,阮秋和殷无尘刚刚从紫霄宫的药泉回来,见宋新亭醒来,阮秋也总算放心了。而先前莫寒水语焉不详,宋新亭的许多疑惑,阮秋也替他一一解惑了。   那日宋新亭挡在戚云刀下,确实是十分危险,好在阮秋及时用云水珠为他护住元神,而后,戚云也不知是否醒悟过来,耗费修为为他稳住生机,才等到莫寒水的到来。   有医圣在,这点小伤自然不成问题,宋新亭不过昏睡五日,如今人已醒来,就好了七成。   阮秋替宋新亭高兴,但也对他有许多不满,“哥哥倒是想一死了之,可知会有多少人为你担忧?为你伤怀?你有什么心事,不可以跟我说吗?下次可不许如此鲁莽了!”   宋新亭见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如往昔,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却更是羞于开口,老实地让阮秋指责了一通之后,才悻悻然地问他。   “那云姨她……”   “戚长老……”   阮秋欲言又止,转头望向殷无尘,这几日莫寒水为宋新亭疗伤,阮秋一直都守着,殷无尘也陪着阮秋,顾不上疗伤,好在今日去药泉疗伤半日,倒没有耽误恢复进程。   宋新亭看他似有难言之隐,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殷无尘,他不太喜欢殷无尘,此刻也顾不上许多,满目焦急,“请殷师叔告知!”   殷无尘并没有隐瞒他,说道:“戚云欲伤燕不平等紫霄宫门人不成,先前又意欲残害同门,即使她如今已经醒悟,不再寻仇,紫霄宫也无意与她计较,但错就是错,玄极宗的规矩摆在那里,掌教会先将她带回宗门,与诸位长老商议该如何发落。”   宋新亭神色一紧,“她何时走?”   殷无尘看在阮秋面上,也知宋新亭没有劫走戚云的心思,也没有这么实力,便道:“今日。”   阮秋叹息一声,“我们回来时顺路同掌教告辞,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到了紫霄宫门外了。”   戚云还未铸成大错,罪不至死,但这一趟回去,她若认罚,恐怕他们会很久也见不上了。   宋新亭道:“我想送送云姨。”   殷无尘早有预料,同阮秋相视一眼,都无阻止之意。   几人赶到紫霄宫山门前时,李三思还未走,谢玄卿和燕不平正在门前送她,戚云也还在。   戚云周身灵脉被封,李三思也并没有太过为难她,只收了她的法器,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故而宋新亭几人赶过来时,戚云也一眼就见到了他们,她脸色木然,眸中却有些愕然。   李三思看在眼里,到底是自家师妹,便道:“去吧,还有什么话,都同宋新亭说清楚吧。”   谢玄卿和燕不平见状也并未阻拦,宋新亭走到几人面前,还未开口,戚云已释然地摇头。   “不必。”   宋新亭心生惭愧,“云姨……”   戚云看他如此,到底还是开了口,“你没有错,今后也无需报仇了。一切错都在我,我执念太深,不愿面对姐姐已经死去的事实,总想找一个人来为她的死负责,以为那就是我唯一能为姐姐做的事,反而忘了,你活下去,才是姐姐的心愿。我愧对宗门,愧对师尊,也不该逼迫你。你也去吧,宋新亭,今后就照谢玄卿的约定去做,恩怨两清,你便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如姐姐遗愿那样,好好活着。”   她不再多说,转过身就往回玄极宗的飞舟走去,宋新亭愣了下,还是追了上去,“云姨!”   戚云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宋新亭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想问问她为何还要救自己,可话到嘴边,他却有了答案,朝着戚云的背影跪下,“多谢云姨这些年来的教导之恩,宋新亭没齿难忘,也希望云姨放下执念,今后为自己而活,想必这也是母亲所愿。”   戚云垂眸不语,缓步走上飞舟。   见状,李三思暗叹一声,也不再多留了,同谢玄卿和燕不平颔首告辞,转身便跟上戚云。   飞舟渐渐远去,宋新亭才慢慢起身,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许久不动。谢玄卿和燕不平跟阮秋和殷无尘打了个招呼,便都回了紫霄宫,而阮秋看着宋新亭稍显萧条的背影,心中总是难免有些担忧的,看了殷无尘一眼,殷无尘就什么都明白了。   “去吧。”   阮秋点点头,向宋新亭走去,走近宋新亭身后时,宋新亭才移开目光,偏头望向他,面色有些苍白,“小秋,可以陪我走走吗。”   阮秋待他还如从前那样,笑应,“哥哥想去哪儿?”   紫霄宫山门前一派宁静,殷无尘负手站在高处,看着阮秋和宋新亭一前一后走近湖畔,宋新亭似是累了,就地在湖边石阶坐下。   阮秋也不嫌弃地面还有灰尘,跟着坐下来,望着湖中跃出的锦鲤,“哥哥又有什么心事。”   宋新亭像是被他逗笑了,苦笑道:“也不算心事。小秋想不想知道兰姑姑为何会收留我。”   阮秋看过顾兰君临终前留下的信,但顾兰君只用只字片语带过她收留宋新亭的事,他对此事确实有些兴趣,便端正地坐在石阶上,作出洗耳恭听的神情,“哥哥说说。”   “我也不知道。”   要说起来,宋新亭也确实不清楚,他回忆道:“我只记得,娘自刎后,我被扔出了紫霄宫,我那时受了伤,沦落到街头,又饿又疼,多亏下了一场雨,才没让我渴死……”   他也不记得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往紫霄宫的反方向逃离,因为谢玄卿说过再见他必杀之,他那年还不到七岁,他也想活下去。   为了不被饿死,他去跟一群乞丐抢食,也曾在无数次被紫霄宫或是亲近紫霄宫的人发现后仓惶逃走,摔断了腿、磕伤了脑袋,落得满身伤,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可怜他。   因为,他是宋惊风的儿子。   “我那个时候很恨谢玄卿,恨顾兰君,恨紫霄宫所有人……我最恨的,还是宋惊风。”宋新亭声音很轻,大抵是因为已经放下,又或许是身上还带伤,“若有来生,我只盼永远不要与宋惊风有任何瓜葛,可我这辈子是他儿子,我受苦便是活该。”   那个时候他还小,他离开紫霄宫时只带了一身的怨恨,却在最狼狈的时候被顾兰君撞见了,还被她救了,宋新亭根本没有多想,他像终于见到肉的狼崽子一样扑向顾兰君。可想而知,一个身上带伤的六岁孩童不可能伤到已入化神期的剑修强者。   可是顾兰君也没有杀他,她明明可以杀死宋新亭,她看宋新亭时的眼神也是含着怨恨的。   “那时我恨兰姑姑,兰姑姑也恨我。可她没有杀我,她让我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父亲害死了她的丈夫、她的师尊,而她,也同谢玄卿一起杀死我父亲。”   宋新亭不愿让阮秋背负太多,提起旧事时,也没有说起自己曾经受过的苦,说着还莫名的笑了起来,“我那时不肯让她走,一心想跟着她,等到她虚弱时,再杀了她。”   离开紫霄宫后入坠地狱的遭遇让宋新亭深刻意识到活着不易,他产生了消极的想法,尤其是遇到顾兰君后,哪怕是死,死前能伤到她一分也好。这便是他那时的想法。   “可是……”宋新亭好笑道:“兰姑姑嘴上说不想见我,却也没有再理我。明明已经甩开我了,听闻宋惊风的仇人发现我,要抓住我时,她还是来救了我,还帮我疗伤。”   在宋新亭眼里,那时的顾兰君真是一个别扭到极致的女人,明明是恨着他的,却要救他。还同那些想要他命的人说,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牵连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知道宋新亭是无辜的,可她那时也没办法不迁怒宋新亭,救宋新亭,是因为心存良知。   宋新亭这会儿说起,也有几分庆幸,“但凡我当年遇到的人是另一个人,我恐怕早就死了。我那时不愿领她的情,扔开她给的药跑走了,但是后来想想,又回去了。”   那时候的宋新亭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回去,后来长大后的宋新亭也想不起来那时的想法了,只知道他确实回去了,还看到不少人围攻顾兰君,那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兰姑姑护着我,就意味着会得罪我爹的仇家。”宋新亭道:“她那么厉害,还是受伤了。”   因为她有了孩子,孕期的痛苦与风寒同时袭来,让她一时不慎受伤,那些人被她的剑震慑仓惶逃走,可宋新亭回来了,那个时候是顾兰君最虚弱的时候,宋新亭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杀死顾兰君,如此,他就可以为死去的母亲报仇了。   阮秋听他说到这里,眉心不着痕迹地紧了紧,而后笃信地看着宋新亭,“可是那个时候哥哥没有趁人之危,哥哥,我说的对吗?”   宋新亭宠溺地看着他,“什么都瞒不过你。”他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顾兰君虚弱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犹豫着,就过了一夜,等到顾兰君清醒。   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要等到他长大,等他强大起来,他一定会打败顾兰君,杀了她。   “那时兰姑姑大概会觉得我很好笑吧。”宋新亭怀念道:“后来我还是一直跟着她,她也不再赶我走。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知道最后我们到了星落镇,我看着她住进停云观就不走了,我也守在停云观门前不走,终于有一天,她主动理会我了。”   阮秋问:“娘做什么了?”   宋新亭那时跟熬鹰似的盯着顾兰君,大抵顾兰君也烦了。那个夜里,道观外雨很大,她就走了出来,告诉宋新亭,观主可怜他,允许他进去避雨,然后他就住了进去。   再之后,顾兰君终于想起来宋新亭的借口,不过顾兰君认为他太弱了,不屑于与他动手。   “如今想来,她那时该是使了激将法,而我不服输,日日找她麻烦。”宋新亭喟叹道:“她其实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教我习剑的师父。或许一个人生活安逸太久了,曾经的痛苦便会慢慢淡忘,仇恨也会忘记。我不再怨恨她,我也渐渐能体会到她失去丈夫的痛苦,我开始怀疑自己,报仇的心也在动摇,再后来,你出生了。”   在那几个月里,顾兰君时常会用轻蔑的语气激怒他,然后纠正他破绽百出的剑招,他身上的伤慢慢愈合,心里的仇恨也慢慢淡去,他开始明白,他该恨的不是顾兰君。   他也没资格恨。   他父亲宋惊风,才是伤害所有人的那个罪魁祸首。   直到阮秋出生,让宋新亭开始真正转变报仇的想法。   “兰姑姑难产,我以为她会死,也才知道我原来很担心她。”宋新亭看向阮秋,神情愈发温和,“好在有惊无险,我偷偷进了她的房间,看到累得昏睡过去的兰姑姑和她怀中的你。那时你太小了,还很虚弱,我一看见你,便决定放弃报仇了。”   “我知道一个孩子失去娘亲的痛苦,我不想让你同我一样。”   宋新亭一句话,便触动了阮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哥哥……”   宋新亭冲他笑了笑,“就是这声哥哥,让我决定永远守护你。”即便放弃找顾兰君报仇,那时他仍是恨谢玄卿的,但当他看着顾兰君从一个冷漠无情的剑修变成一个温柔可亲的母亲,看着阮秋一点点长大,他会想起自己的娘亲,心里羡慕极了。   虽然同住在道观中,可他和顾兰君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阮秋,打破了这个僵局。   “我没想到,你会叫我哥哥。”宋新亭笑道:“你那时都还不到一岁,兰姑姑偶尔会抱着你出来,我整日听着你咿咿呀呀的学人说话,听着你学会喊娘,学会叫观主……”   然后,就是哥哥。   宋新亭自己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可是那么柔软弱小的一团,爬到他脚边扯着他的衣摆,软软糯糯地叫着他哥哥时,他也心软。   “我决定与兰姑姑冰释前嫌,帮着观主打扫完道观后会抽空将她平常做的事做完,偷偷攒了铜钱给你买玩具。”宋新亭垂头道:“可能是我太不要脸了,兰姑姑不再防备我接近你,作为回报,她认真教了我剑法,虽然我们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那个等我炼成剑法就与她一战的约定,但私底下,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成了一家人。”   宋新亭由衷道:“那是我离开紫霄宫之后过得最开心的几年。但世事无常,兰姑姑终究还是走了,她临终前让我离开停云观,我却舍不得放下你,也怕你知道我是你父母仇人的儿子之后会恨我,会不要我这个哥哥,我便隐瞒着你紫霄宫的事。”   阮秋看着宋新亭低下头,似乎仍是有愧于他,张了张口,还是抬手按住他的肩头,“哥哥。”   宋新亭眼里有过挣扎,最后也都放下了,看向他道:“对不起,小秋。我以为我可以抚养你长大,却没想到云姨会找来,她恨极了紫霄宫所有人,我怕她知道你的身份会伤你,那时才会扔下你跟她离开。”   阮秋暗叹一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可哥哥走了,我还是找来了。我不知道哥哥是仇人的儿子,观主也不知道,所以临终前叮嘱我来找你,因为那时我身中寒毒,我能找到可以帮我的人,也只有哥哥。”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他和送他去玄极宗的赵三夫妇因故走散,先遇上聂无欢,再被殷无尘所救,又送到正派的道观当中,再见赵三夫妇。彼时寒毒已解,他也终于找到了宋新亭,被宋新亭接到玄极宗,求得戚云允许,从此,便住在了藏月峰上。   宋新亭道:“你那时受了太多苦,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冒险将你留在身边,心想只要我不说,你也不知道,那云姨就永远不会知道你是兰姑姑的孩子。可即便留在我身边,你还是被裴桓欺负了,我由始至终都那么没用,还好,殷剑圣护住了你。”   阮秋按住他的手臂,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觉得在哥哥身边全都是苦的,哥哥可曾想过,我一出生,身边的亲人就只有娘、观主和你,娘和观主先后离世,当时的我认定唯一的亲人就是你。那时我心里想的是,找到哥哥,我才有家。”   宋新亭怔住。   阮秋淡声笑道:“就算是后来在藏月峰受了些苦难,也抵不过哥哥给过我的好。我承认我那时骤然知晓自己的秘密,因无法接受,受了不少苦,可是哥哥一直在安慰我、保护我。是哥哥,让我在藏月峰有了第二个家,我才是该感谢哥哥的。”   他越是这样说,宋新亭心里就越愧疚,“可你本来可以到紫霄宫的,若兰姑姑走后你就去了紫霄宫,谢玄卿和燕不平必然会厚待你,你后来,也就不必再吃那么多苦。”   “我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阮秋却笑道:“哥哥隐瞒我很多事,也因为我抗下了不少压力,你对我的好早已越过那些坏。哥哥为什么会以为我只要知道真相就会不要你?哥哥当初也没嫌弃我啊。”   宋新亭反驳道:“我为何要嫌弃你?若没有你,我如今恐怕也只是个被仇恨驱使的傀儡。”   阮秋反问:“那我又为何会不要哥哥?”他含笑道:“哥哥何不想想,娘都已收留你,我为何还会恨你?哥哥都能放下仇恨,我为何不能?在多年前的紫霄宫内乱当中,你我皆是无辜之人,又一同长大,以你我的兄弟情分,哥哥为何不能信任我?”   宋新亭被他这一连串质问问住,“我,我没有不信你。”   阮秋摇头轻笑,语气里颇有些追究责任的意思。   “哥哥先前还不打算认我。那我问哥哥,可还记得当初我第一次问你宋惊风时说过的话?”   宋新亭愣住。   阮秋第一次问他宋惊风的事?他想了一阵才想起来,那是在林家庄的事了结后,他陪阮秋下山取药,阮秋跟他说过,不管宋惊风是他的什么人,他都是阮秋的哥哥。   “你,那时就知道了?”   阮秋也还未追溯到那么久远之前,如实道:“确实早就猜到了哥哥是宋惊风的儿子,但知道爹娘的身份是在去名剑山庄后跟大师兄打听到的。我就猜到哥哥知道之后会与我生分,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哥哥先不认我这个弟弟。”   “不是……”   宋新亭也未想到阮秋的怨言会在这个方面,他反应过来,再看阮秋,眼神却有几分沉重,“小秋,多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但我确实对不起你,也不该先不认你。”   阮秋还是不满,“那我也不会不认你。自娘和观主走后,我就是哥哥带大的,你是隐瞒了我太多,但也没有人让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些,我还是会认你这个哥哥的。而且哥哥,我们今日也说开了,娘其实留了遗书给我,我前阵子才看到,娘也并未怨你,只盼你能放下仇恨,好好活着。何况哥哥方才既然能劝戚长老放下,为何自己不能放下?”他郑重其事地警告宋新亭,“就算你这一次挡刀让戚长老醒悟过来,不再复仇,可是哥哥,不准再有下次。那些旧账固然难算,你的性命也很重要,还有我,会在意你。”   不过阮秋的性子本也是温和柔软的,到底也凶不起来,便劝说宋新亭道:“你若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听我的。就如大师伯所说,我们的一切恩怨,都已在那一日两清了,我们不谈过去,我想跟哥哥做一辈子的兄弟,哥哥知道劝戚长老为自己而活,自己也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着朝宋新亭举起了拳头,脸上的神情很严肃。   宋新亭深深看着阮秋,他在为顾兰君留下过遗书而震撼,也在看清楚阮秋眼里殷切的期待时,他心下羞愧,慢慢捏起拳头,在阮秋手上轻轻一撞,认真道:“我宋新亭永远是阮秋的哥哥,也会永远守护你。”   阮秋勉强还算满意,又笑问:“后日,我和师尊就要回玄极宗了,届时哥哥也回去吧。”   宋新亭有些迟疑,“我是宋惊风儿子这个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若留在玄极宗,只会给宗门招惹麻烦。何况,我也不算正经的玄极宗弟子,是云姨当年为了留我在藏月峰而捏造的假徒弟身份。”他见阮秋皱起眉头,怕阮秋多想,忙又补充道:“我这段时间下山后,接触到了许多人,反倒是比在宗门时还自在,我忽然发现,我想跟赵三哥他们一样,想做一名游侠,如你在信中所说,自由自在地活着。”   阮秋是尊重宋新亭的意愿的,可是宋新亭先前才主动去挡刀,他对宋新亭一个人在外很不放心,“哥哥愿意为自己而活,我很开心,可我也会担心哥哥,哥哥能不能偶尔回来看看我?或者就跟从前一样时而给我送信报平安,不然我总会担心你。”   宋新亭是不想连累阮秋,“我会的。小秋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他顿了顿,有些古怪地看向远处的殷无尘,“你要成亲了。”   阮秋早知道他要跟殷无尘成亲的事瞒不过宋新亭,索性大方承认,“我要跟师尊成亲了。”他轻轻抚摸腹部,眉眼愈发温柔,“而且不久之后,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孩子?”   宋新亭心中的许多想法立时被这话炸散了,本想说阮秋怎么会有孩子,但想到阮秋的秘密,他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而后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阮秋的肚子。   阮秋腹部已有些许了隆起,尤其是被腰带勒着,仔细一看,细腰上的凸起还是很明显的。   他看到宋新亭这副震惊的样子,突然有点生气,“哥哥莫非以为我是吃胖了长的肚子吗?”   “不是……”   宋新亭哭笑不得,在阮秋眼里吃胖了会比有了孩子更严重吗?他的神情变得慎重,笑容淡去,“小秋,因为这个孩子,你们才急着成亲?殷无尘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家弟弟会有孩子,原本对要同弟弟成亲的殷无尘就不大喜欢,没想到这人已经占了弟弟的身子,孩子都有了,他更加不信任此人,一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说实话,他比阮秋还怕,阮秋以前连自己身体的秘密都无法接受,又怎能接受这个孩子?   宋新亭曾经同阮秋共同守护这个秘密,阮秋又怎会看不出来宋新亭的忧虑?他心知哥哥还是担心他的,心头一暖,才笑着解释,“哥哥不要担心,我已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也不后悔跟师尊有了他。若是哥哥真的打算做一名游侠,我希望哥哥能来喝我的喜酒,最好是能在孩子出生前见到哥哥,我第一次生孩子也是会害怕的。孩子出生后,也会喊哥哥伯伯呢。”   宋新亭冷不防就心软了,想到阮秋说的那个场面,就想起来多年前小小一团的阮秋撞到他脚边叫他哥哥,眸光软和许多,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阮秋,“他,多大了?”   “三个多月了。”阮秋算了算,“最多还有六个月就出生了,师伯说,他长得很好,也可能会早一点出生,现在每天都会动一下。”   都会动了?   宋新亭很是在意,“真的?”他还想摸一下,理智告诉他殷无尘还在看着,他便没有说出口。   再看阮秋眉眼间的温柔,他冷静下来,也终于确认,阮秋是愿意生下且喜欢这个孩子的。   说起孩子,阮秋莫名骄傲地点了头,还故作凶狠地威胁宋新亭,“哥哥可一定要记得来喝喜酒,还有,将来孩子出生时你也要早些回来,不然我就不教他叫你伯伯了。”   宋新亭很少见阮秋这样孩子气的模样,想来殷无尘确实对阮秋极好,阮秋才会这样开心。他也替阮秋高兴,想到殷无尘还在远处盯着,如此紧张阮秋,他才勉强满意。   小秋交给殷无尘他能放心。   可是现在还有未出生的小侄儿,会叫他伯伯的侄儿……   从前的恩恩怨怨,能比弟弟生下的孩子更重要吗?   绝对不能。   宋新亭心头那股气一泄,突然就什么都不想了,仰头望向飞过天际的白鸥,就地躺下去。   阮秋担忧他,眉头紧蹙起来,“哥哥伤口又疼了?”   宋新亭摇摇头,一手枕在脑后,唇边含着几分笑意,“只是想起了莫师伯跟我说过的话。”   阮秋好奇,“什么话?”   日光太大,这样毫无遮掩地看着,眼睛难免会有些难受。宋新亭却伸出手,试图将一缕日光抓在手上,他勾了勾唇,释然一笑。   “昨日已逝,前尘已了。今日醒来,我便已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在吃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外来客,师尊吃醋。   宋新亭醒来当日就离开了紫霄宫, 他虽然已经放下仇恨,但不论是他,还是谢玄卿、燕不平等紫霄宫旧人,即便不再追究过往恩怨, 但都无法忘记当年的旧事, 也无法做到与对方坐在一处而心无芥蒂, 他们双方都十分默契地回避着与对方碰面。   宋新亭很清楚这一点,也选择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阮秋再不放心,也只能送宋新亭离开, 他也知道,宋新亭心中有牵挂,就还会回来见他。   也许那一天是在他成亲之日,也许是在孩子出生那日。   再过两天,阮秋也要跟师尊师伯回玄极宗准备婚礼了, 紫霄宫等人都很不舍, 耐不过谢英和谢霄霄等小弟子的念叨, 阮秋答应在离开前夜同他们去宫外的紫云城逛灯会。   不过同行的,还有殷无尘。   殷无尘修为大跌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在紫霄宫弟子眼里, 他仍是传闻中的殷剑圣。有他在,众人都不敢放肆,比在师尊面前还要拘谨, 不多时, 众人就都分散开了。   紫云城毗邻紫霄宫, 也是阮秋父亲阮灵昭少时住过的地方, 云水河南岸多水, 连空气都是湿润的, 是与北岸截然不同的水乡风光。而每逢初一十五,紫云城都会开放夜市,华灯初上,一盏盏点亮这座宁静的城池,将温柔的水乡里映了满城花香。   乌蓬小舟挤在河边,慢悠悠地顺着河流飘远,比之远处夜市的喧闹,河畔显得分外幽静。   再是富庶安稳之地,街头巷尾的黑暗处也会有一些肮脏事,譬如偷鸡摸狗、抢劫诈骗这些,杨柳树下的巷子口正有几名壮汉围着瘦小的书生要钱,却不料刚抬脚人就直直栽倒在地,磕得一脸血,吓得边上几个兄弟连忙上前搀扶,书生也趁机逃了。   水流推着小船穿过远处桥洞,晚风徐徐而来,掀起乌蓬下的纱帘,露出一张艳若秋水的容颜,纱帘却很快落下,将这张脸遮住了,影影绰绰,只看得见船上青衣的身影。   阮秋放下茶杯,借着船头灯笼的微光望向坐在对面的殷无尘,微笑道:“师尊看我作甚?”   殷无尘扫了眼纱帘外空无一人的巷口,笑而不语。   阮秋反倒不好意思,便岔开了话题,“谢英他们说要带我逛夜市,结果刚到城里人就都跑了,走了也好,我和师尊在这里游船,也乐得清静。师尊,尝尝这茶如何?”   小桌上的青玉茶具自然不是租来的小船上的,而是阮秋在储物戒中取出来的,他说话间倒了一杯温茶,双手给殷无尘奉上,殷无尘眸中含笑,抬手接过,浅抿了一口。   “很好。”   阮秋便也笑了,“明日我们就回紫霄宫了,师尊若是不喜夜市吵闹,我们便回紫霄宫吧。”   殷无尘道:“不必,与你在一起,我便是开心的。小秋莫不是也跟谢英他们一样嫌我这个师尊管着你,想甩开我,去找他们玩?”   阮秋冤枉道:“我哪有这个意思,师尊还不清楚我吗?”   他话还没说完,小船撞上了什么,船身猛地一晃。   阮秋一时不慎,往前倒去,险些让小腹撞到小桌上,还好殷无尘及时将他揽入怀中,靠在他怀中时,阮秋轻按住小腹,松了口气。   “还好没撞到,师尊……”   阮秋心下庆幸,抬头看向殷无尘,没料到殷无尘也正好低头,薄唇擦过阮秋眉心,温温软软的,阮秋立时顿住,脸颊微微泛红。殷无尘也怔了下,眸中笑意更浓,垂首在他眉心上轻轻一吻,便抬手覆在阮秋按住小腹的右手手背上,“没事就好。”   殷无尘的怀中是温暖的,贴在阮秋手背上的手心也是温暖的,阮秋眨了眨眼,秋水眸中亦泛起一抹淡淡的羞意,毕竟是认定的道侣,他还是会红着脸靠在殷无尘怀中。   “多谢师尊保护我和孩子。”   殷无尘轻笑,“我只是在保护我的道侣和我的孩子。”   阮秋脸更红了。   不料小船外冷不丁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殷剑圣,阮道友,不知此刻可方便出面一叙?”   听声音是个熟人。   殷无尘怀中的阮秋脸颊越发滚烫,同殷无尘相视一眼,二人眼里已是了然,也都很困惑。   片刻后,纱帘被掀开,一身白衣霜发如雪的俊美剑修弯身出来,而后拉着帘子,牵着容貌日渐昳丽耀眼的青衣少年出来,只见河道前方横着几条小船,正拦在他们的小船前,而方才出言邀请他们的人,此刻就站在拦在他们前方的那条小船船头。   “沈灼寒?”   阮秋站在殷无尘身侧,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你怎么会在紫云城,你先前都去了何处?”   沈灼寒仍是穿着一身白,好像跟他还在玄极宗时并无二样,一双狐狸眼里含着狡黠笑意,扫过他与殷无尘牵着的手,而后目光落到他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便弯唇笑了。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殷无尘自然不会以为沈灼寒是在跟自己寒暄,那就只会是他的小徒儿。他眸色一暗,大大方方地当着沈灼寒的面扶住阮秋腰身,姿态从容,还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亲昵。   当日在鬼城,阮秋以为他们可能都活不下去,才什么也不管,要跟殷无尘做道侣,还问过沈灼寒可要当他们的证婚人这种话,现在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他脸颊有些微红,心下羞赧,面上只能故作平静,“我很好,你拦住我们,是想做什么?”   沈灼寒微笑拱手,“听闻二位即将成亲,到时我不便到玄极宗贺喜,今夜特来道喜,不过……”他望向身后,乌蓬小船里俨然有人。   “还真不是我想拦住二位,这种没礼貌的事情,我做不来。而是另有人,也想见见二位。”   大抵是因为被他内涵到,船上的人也走了出来,一身黑袍,面戴恶鬼面具,但面具唯一露出的一双漆黑眼睛在看向沈灼寒时俨然有几分不喜,而见到他,阮秋更是意外。   “聂无欢!”   此人正是聂无欢,殷无尘见到他,面上神色骤然变得冰冷,淡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据他所知,在聂少泽和鬼母死后,血影宫和整个魔门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血影宫无主,内部动荡混乱,而魔门其他门派也都恨不得趁机将血影宫拉下来,或是直接吞下这偌大一个魔门第一势力,这个时候,聂无欢本该在魔门稳住血影宫才是。   聂无欢不是没看到他们对自己的防备,他僵站须臾,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殷无尘有七分相似的脸,自从摆脱聂少泽控制后,他便恢复了正常,但今夜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似以往那般强势,只同阮秋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殷无尘冷下脸,将阮秋护在身后,“聂无欢,你此刻不回血影宫收拾烂摊子,还来这里做什么,小秋不会跟你走吧,你死心吧。”   聂无欢皱了皱眉,似乎心里也有气,到底没发出来,只说:“我不想跟你争执。”他定定看向阮秋道:“小瞎子,我有话跟你说。”   诚然,殷无尘是不愿意让阮秋跟聂无欢多话的,但阮秋按住了他的手臂,殷无尘偏头看向阮秋,阮秋朝他摇头,“师尊,无事。”   聂无欢知道阮秋是答应了,飞身上岸,“你随我来。”   竟还要避开他们?   殷无尘眉头紧锁,心里是有万般不愿,阮秋思索了下,还是决定走一趟,便握紧殷无尘的手轻声道:“小时候他也帮过我,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想来阮秋如今有云水珠护身,还有剑意在,聂无欢便是发疯想动手,阮秋也绝非曾经弱小的那个阮秋。而殷无尘……他抬手将阮秋额前的碎发别在盈玉般白皙的耳后。   “若他无礼,小秋便叫我。”   阮秋笑着点头,望向已站在河畔桥头等着的聂无欢,又笑着看了殷无尘一眼,才飞身往河岸上去,他身姿轻盈,足尖踩在青石地面上,便缓步朝桥头上的聂无欢走去。   殷无尘远远看着,身形笔直,犹如剑锋一般锐利。沈灼寒也不触他霉头,礼貌一笑,便静静走到一边,即便是修为大跌的殷剑圣,也不是他这样修为的人能挡得住的。   其实阮秋也不放心让他负伤在身的师尊跟沈灼寒在一起,走到聂无欢面前时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见殷无尘和沈灼寒隔得远远的,心里便安稳了,才有心思问聂无欢。   “你想说什么。”   他一向待人温和,语调听去还是那样温柔,像水乡朦胧的秋雨一般,可聂无欢却很清楚,阮秋对他还是很防备的,他垂眸敛去眼底的不甘,跟着阮秋一同看向桥下的殷无尘,“听说你要成亲了,我来看看你。小瞎子,你真的要跟殷无尘成亲吗?”   阮秋这两世与聂无欢的接触都不多,聂无欢在他心中,既是陌生,也很熟悉,自从鬼庙一行之后,他已经放下前世因聂无欢而死的抵触,但他们立场究竟不同,阮秋也无法再将他当成年少眼盲时认定的朋友。   他从来都猜不透聂无欢的想法,也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这个问题,此前也有很多人问过他,他的答案也一直都没有变。   “是,我会跟师尊成亲。”   聂无欢问:“只能是他吗?”   阮秋有些摸不透这个问题,思索道:“我只会跟师尊做道侣,我也只喜欢他。不是因为火心果的恩情,只是因为我喜欢他而已。”   聂无欢皱眉道:“若是当年将火心果带到你面前的人是我,那你如今喜欢的人不会变吗?”   阮秋怔了怔,认真起来。   “若是我当年没有遇到师尊,往后也遇不到他,或许我会喜欢其他人。但只要我见到他,我心里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从前的事无法改变,但我向来都很清楚,我会跟他成亲,若非要说与当年他用火心果帮我清除寒毒毫无关系,其实并没那么绝对,可也不全是因为火心果。聂少主要我说的话,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外人说他性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他却对我很好,我最初喜欢他的正直,喜欢他的强大,喜欢他护着我的样子、教我练剑的样子,他长得也好看……若我最早遇见他时他没有这些,我恐怕不会多看他一眼,但现在,即便他什么都没有,我也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他,和他成亲,因为我知道,他也喜欢着我。”   他说来也脸红,轻咳一声,望向殷无尘时眸中情意几乎溢出来,“我和师尊能走到一起也经历过很多苦难,成亲于我只不过是一个仪式,我早已认定他就是我的道侣。”   聂无欢面色铁青,“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说这么多,就是想要我知难而退?小瞎子,我低估你了,你其实很聪明,你跟小时候也不一样了。你不会跟我走的,是吗。”   阮秋顿了顿,反过来问他,“那你为何要带我走?”   聂无欢道:“殷无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比他更早遇见你,若当年没有他横插一脚,如今该和你成亲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阮秋笑了笑,笃定地告诉聂无欢,“聂少主,你不喜欢我的。当年你是帮过我,我也曾将你当做朋友,即便你骗了我,这份恩情,我也一直记得。但若是聂少泽没有骗你我死了,你还会记得你当年救过一个小瞎子吗?还会为了我跟师尊拼命吗?”   聂无欢哑然。   阮秋朝他摇了头,“你不会。死了的小瞎子,才是你一直记得的小瞎子。而我,是阮秋。”   聂无欢攥紧五指,他不甘心,想要反驳,却在看到阮秋那双清澈的眸子时,什么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也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小瞎子没有死,他会一直记得吗?   不会。   聂无欢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或许他会因为那一声哥哥觉得小瞎子有趣,不想让他死,为他去偷火心果,那是在他去之前,他没想过偷火心果会那么难。但他绝对不会半途而废,这才是他,聂无欢。   可恨他的努力没有结果,死去的小瞎子才让他铭记了那么久。若是当年,他知道小瞎子没有死,他或许会因为一时有趣将人带回血影宫,可他们不是同路人,他是魔门少主,而阮秋自小就在母亲教导下一心要做个善良正派的人,聂无欢性子阴晴不定,未必会留小瞎子多久,或许他不久就会忘了他,将他扔到某个角落。   这也是他,血影宫少主。   聂无欢从未如此了解过自己,可他还是不甘心,“但你就是小瞎子,我确实是知道你死之后才一直记挂着你,若你没死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可事实上,我一直都记着你,反而是你,已不认当年的小瞎子就是阮秋,我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吗?”   阮秋并未将他的喜欢当真,笑叹道:“可你的喜欢,不是要与我结成道侣的喜欢啊。聂少主,我很感激你这些年一直都记得我,那些旧事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我忘不了。”   即便阮秋说的话都有道理,聂无欢还是无法接受。   “从小我就要装成殷无尘的样子,才能讨父母的欢心,从来没有人在意我受过多少苦,就算后来不必装了,我也根本无法改变禁术将我变成与他那样像的模样,我这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下。谁也没想到义父就是聂少泽,他教我养我,就只是为了让我做他的替身……现在我娘死了,他们都死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殷无尘什么都有,凭什么还要抢走你?”   聂无欢看着阮秋,泛红的眼底却涌上一缕水光,“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我做错了什么?”   阮秋倏然缄默下来,可是,他还是会为殷无尘说话。   “那师尊又做错了什么?生下来就是聂少泽的工具,若非他运气好,当年就已死在鬼母手里,他凭自己的努力成为玄极宗的剑圣,却还是在聂少泽的算计中险些丢了性命。聂无欢,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我们也都知道你受过不少苦,所以师尊才会一次次地放过你,我们也没有不要你。”   纵然聂无欢也很可怜,阮秋也无法认同聂无欢的话。   “聂无欢,你身边还有聂长老,起码他在你遇难时没有扔下你。鬼母和师尊的恩怨,还有你与师尊这么多年的恩怨,我都无法替你们放下,但我希望你们都能走出去,不要再被那些过往困住。我们如今也不知是敌是友,这都要看你和师尊将来怎么想,但十年前你救过我,我很感激你,也真心希望你能突破炼血功的生死关,此外,我还要劝你一句,溶血丹并不能控制人心,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聂无欢怔怔低喃,“真心?”   阮秋从未见过聂无欢这般无助低落的模样,可他不能给聂无欢空口承诺,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厚,也无需给聂无欢和自己不必要的困扰。“我言尽于此,师尊还在等我。”   他不再多言,向聂无欢颔首,转身走下青石小桥。   聂无欢这才回神似的,目光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涩声道:“阮秋,你果然还是恨我的吧。”   阮秋微微一顿,聂无欢这么问他时他还是会想起来很多,比如前世临死前被聂无欢困住,他印象中的聂无欢,便是满身戾气凶狠残暴的,还有聂无欢混入玄极宗抓走他时的模样……他没有回头看聂无欢,垂眸道:“我若说没有恨过,你会信吗?”   聂无欢面色煞白,看着阮秋的背影,他神色有些恍惚,哑声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不知道你就是小瞎子,让人折磨了你许久,最后看着你坠入河底,窒息而死。”   阮秋一怔,这不正是他前世的结局吗?但已不重要了,他回身望向聂无欢,淡声道:“如果没有人告诉你我就是小瞎子,也许这就是我的结局。但我还是很庆幸,这一世,我知道了谁才是当年叫我小瞎子的殷无尘,也知道了,你其实不想害我。”   还知道了他想知道的。   那时候,师尊为了他来过,师尊没有抛下他不管。   阮秋莞尔一笑,心下释然,又有些无奈地同聂无欢说:“若没有人揭穿聂少泽的阴谋,恐怕这就是你我的结局,但如今聂少泽已死,你也将溶血丹的解药给了我,我不会再怪你,聂无欢,你今后也要保重。”   他说话间,余光瞥见沈灼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殷无尘身边,好像还说了什么,让殷无尘皱眉。他也挑起了眉头,没有心思再待在这里,不过走前他又多说了一句。   “聂无欢就是聂无欢,永远不需要变成殷无尘,也不无需做任何人的替身,你本该活成聂无欢的样子,太过在意,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希望下次再见,我们不是仇敌。”   聂无欢看着阮秋走下青石小桥,张了张口,到底没再开口挽留,只静静地看着阮秋毫不留恋地走向殷无尘,他眼里有些迷惘,有些无助,却很清楚他不会走出这一步。   阮秋还是跟殷无尘走了。   沈灼寒目送他们走远,抬头一看,聂无欢还在桥上,他足尖轻点飞到桥上,颇为好奇地看着心不在焉的聂无欢,“少主竟然没有留下阮秋,莫非是还怕殷剑圣不成?”   聂无欢眼神极冷地瞥他一眼,“你又为何要帮我?”   沈灼寒面不改色,狐狸眼微微眯起,理直气壮道:“我是鬼母的徒弟,你是鬼母的儿子,又是鬼翳,也就是聂少泽的儿子,如今他们都死了,曾经被血影宫打压的那些魔门势必会反扑,血影宫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理应联起手来一致对外,我不与你争,血影宫宫主自然还是你,只要你让我活着。”   聂无欢冷笑,“我为何要让你活?可知道在我面前自作聪明的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样?”   沈灼寒笑道:“服下溶血丹?”   聂无欢看他压根也不怕,冷嗤一声,“可知道溶血丹需要多珍贵的药材,给你?浪费了。”   “不过……”   聂无欢望向阮秋和殷无尘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然空无一人,他再看向手里的恶鬼面具,稍一用力,面具便化为齑粉,被晚风卷走,他闭了闭眼,转身大步往桥下走去。   “走吧,回血影宫。”   沈灼寒挑眉,想来溶血丹是不会给他吃了,看着聂无欢的背影,他便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说来不巧,阮秋和殷无尘刚离开,一阵雷鸣响起,倾盆大雨说下就下,阮秋和殷无尘只能就近找了间客栈避雨,看着这雨今夜大抵不会停,二人索性要了间上房住下。   二人都是已结丹的修士,有灵力护体,凡雨不沾身,原本也可以冒雨赶回紫霄宫,但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今夜先不回去,随着小二进了上房后,阮秋便给谢英传了信。   殷无尘关上房门,回头找阮秋时,阮秋已经用传信符给谢英说了今夜他们不回去的事。   见殷无尘走过来,阮秋招手让他坐下,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师尊方才有没有淋到雨?”   在他眼中,最近在虚弱期的殷无尘便犹如瓷娃娃一般脆弱,他有些怕殷无尘会感染风寒。   殷无尘默不作声地将茶杯搁下,阮秋见他不笑也不说话,心里猜到什么,唇角不住上扬。   “师尊在想什么?”   殷无尘顿了顿,黯然垂眸,“我如今伤势未愈,太过弱小,若他想动手,我也帮不了你。”   阮秋立时心疼,拉着他的手哄道:“师尊不要气馁,我相信你的修为很快就可以提上去的。不过我们也不用着急,师尊慢慢来。聂无欢今夜也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殷无尘不动声色地问:“我看他拦住我们的船,显然是来者不善,他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他们方才说了太多,但总结一下也就是那个意思。   聂无欢想跟他成亲。   阮秋怕殷无尘不高兴,没敢告诉殷无尘,斟酌了下,说道:“就是说了几句闲话,他听说我们成亲了,来问一下是不是真的。”   殷无尘不再隐忍敌意,眸光一沉,“聂无欢是不是想带你去血影宫,让你跟他成亲?”   师尊这也太了解聂无欢了……   阮秋便不再隐瞒他,“师尊,他就是一时气话,我已经拒绝他了,他如今该回血影宫了,我也不可能会跟他走,师尊无须在意。”   殷无尘眼神复杂地看着阮秋,聂无欢意欲夺他妻儿,他又怎会不在意?他也不是在迁怒阮秋,他看着阮秋,心里不免很是担忧。   “小秋如此出色,不说聂无欢,将来定会有更多人喜欢小秋,一想到那时会有那么多人想与小秋做道侣,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   阮秋被他逗笑了,“师尊多虑了,哪里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喜欢到要跟我做道侣?师尊这么夸我反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该担心,可有不少人喜欢师尊呢。”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师尊,方才你跟沈灼寒说了什么?他往后还会回玄极宗吗?”   他想问的只是沈灼寒有没有调戏他师尊,沈灼寒在他心中就是只胆大妄为的狐狸,他是烧了那话本,可每回看见殷无尘跟沈灼寒站在一块,他心里就总有些不安宁。   然而听阮秋问起沈灼寒,殷无尘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沈灼寒能跟他说什么,只是夸阮秋长得越来越好看,话里话外一副觊觎他家小徒儿美貌的意思,叫他实在是……   忍无可忍。   殷无尘看着阮秋,心里竟是酸溜溜的,不由握紧他的手,“小秋与我在一起为何总是问起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管是聂无欢也好,沈灼寒也罢,我都不会让他们抢走你。”   阮秋后知后觉,满目惊奇地看着他,“师尊吃醋了?”   殷无尘被揭穿心思反倒更加坦荡,轻轻拥住阮秋,亲了亲阮秋温软的唇角,难得霸道地看着他,“我确实吃醋了,小秋怕不怕?”   知道有孩子之后,殷无尘在外时最多只是牵牵他的手,扶他一把,回到房中没有外人的时候,偶尔也会抱着他亲一亲,每当这个时候,阮秋便会脸红,这会儿也一样。   “师尊吃的什么醋……”他红着脸说:“沈灼寒方才真的没有同你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吗?”   殷无尘不答,看阮秋双颊泛红,衬得一张漂亮的脸愈发艳丽,他眸子一沉,轻轻抚摸阮秋微微隆起的小腹,“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师兄说,我们可以不必再忌讳了。”   阮秋一愣,“什么忌讳?”   殷无尘见阮秋一双秋水眸中尽是无辜,心头微动,喉结随之滚动了下,垂首轻轻吻住阮秋的唇,温柔眸中含着几分隐忍的不满,“傻小秋,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双修了。”   阮秋被他亲得一时有些晕乎,他果然还是受不了殷无尘的亲近,只要是殷无尘碰一碰他,他就会害羞,此刻他脸颊都烫得不行,尤其是听到殷无尘这话时,他抿了抿被亲到艳红的唇,双眸闪过潋滟的水光。   “师尊……想双修?”   殷无尘又在他唇边亲了一下,看着阮秋白皙脸颊上的红晕,笑道:“我喜欢小秋,自然想跟小秋双修,想来是我们往日不够亲近,才叫那些觊觎人道侣的人起了贼心。”   阮秋心里还在迷茫这是什么歪理,殷无尘就又亲了下来,先前在紫霄宫养伤时殷无尘也会亲他,不过显然,今日的殷无尘不想再隐忍下去,这下已亲得他快喘不过气。   一时间,阮秋还以为他会被殷无尘吞吃掉,好不容易被放过,殷无尘却抱起他往床边走去。阮秋小口喘着气,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抬眼就见殷无尘仍是一脸清冷自持。   即便是双修时,殷无尘好像也永远都如此冷静,阮秋却觉得殷无尘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燃着火,叫他有些害怕,又无端有些心动。   殷无尘看着阮秋呆呆的模样,顿了顿,而后笑出声。   “在想什么?”   他拿指腹轻轻碾过阮秋被亲得犹如玫瑰般殷红的唇,便见那双失神的秋水眸闪烁着左顾右盼,末了眼巴巴地看向他,声音很小。   “师尊好看。”   殷无尘始料未及,扬唇一笑,在阮秋眉心亲了一下,“我们不久后就是道侣,在房中不必称我师尊,可知道成了亲要叫我什么?”   阮秋恍然回神,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却顾左右而言他地护住小腹,“师尊,孩子还小……”   殷无尘道:“我会护住他。”   阮秋没再拒绝,殷无尘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拉下几层床帐,俯身吻住阮秋,在阮秋耳边耳语什么,声音染上几分沙哑,叫他向来稳重清冷的面容上也多了几分急切。   好一会儿,帐中才传出来阮秋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他到底没敢乱喊,只喊了殷无尘的名字,殷无尘就已很是欢喜,往日看着总有些虚弱的身体,力气却不比从前小 。   桌上蜡烛燃了大半时,阮秋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他都还未问清沈灼寒到底说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你老婆真漂亮(不是)   来啦,昨天有点不舒服没更新,抱歉_(:з」∠)_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苍耀圣后,大婚将至。   一转眼, 五月就到了。   年前就开始筹备试剑大会的玄极宗,比往年俨然要热闹许多,而反差最大的该是向来冷清的清徽山一脉,剑圣殷无尘的凌绝峰。   时值初夏, 剑圣大婚将至。   此事殷无尘虽未大办, 但清徽山六峰又岂能不知?   从上月起, 六峰弟子就忙活开了,到了这几天,宾客纷纷前来, 凌绝峰上下也不复以往平静,有十方城来的人,紫霄宫的人,也有苍耀皇宫的人,宾客确实不算多, 但来送贺礼的人无不是背景强大的, 众人不清楚十方城城主宋燕台与谢玄卿都来了, 单看礼单,都觉得是给剑圣面子。   那些强大的势力都给剑圣面子,弟子们也与有荣焉。   不过很多人都不清楚殷剑圣究竟是要同谁结成道侣, 仅有少部分人打听到,殷剑圣的准道侣是紫霄宫的大弟子,可谁也不清楚这位大弟子的底细, 还有人怀疑是谢英。   因为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殷剑圣的道侣是个男弟子。   谢英随师尊们来送礼时, 遇到先前在清徽山剑阁的清徽山剑修, 被恭喜时简直一头雾水, 然后得知误会后, 一脸惊悚地回去跟阮秋说了, 彼时阮秋和谢霄霄卢鸣风等人都在,听说这谣言后几人都笑得不行。   殷无尘实在如鲠在喉,也听阮秋的没有公布于众。   等晚上回房,殷无尘借口让阮秋安心,身体力行地让阮秋明白即将与他成亲的紫霄宫大弟子是谁,羞得阮秋抱着他小声哀求,自从回到玄极宗后,师尊就总爱欺负他。   毕竟是阮秋和殷无尘的婚礼,紫霄宫为了给阮秋撑腰,早在四月中就派弟子过来了,还是燕不平这位五宫主和谢英早一步过来陪阮秋,而谢玄卿也赶在五月到了玄极宗。   二人婚服仍旧交给了向来与玄极宗交好的锦绣坊做,故而唐霰这个大掌柜也早在四月下旬就被十方城来送贺礼的影卫送到了玄极宗,而等到婚礼前两天时,十方城城主宋燕台也亲自来了,不过苍耀大抵是因为太远了些,只先派了裴桓回师门送贺礼,李钰和圣后、兰摧等人还没有到。   说起裴桓,便要提及他的师尊,前藏月峰峰主戚云,长老们已商议好对她犯下过错的责罚,因紫霄宫与宋新亭都未计较,叛得不算重,鞭笞一千,除去峰主之名,责令她闭门思过二十年,这对于以为半步化神的修士而言并不算无法承受的责罚。   裴桓如今是苍耀天子身边的近臣,本就又有个大将军父亲,在藏月峰自然还是地位超群的。他此番回来送礼,先去看过戚云,而后又来找过阮秋几回,但阮秋都没见。   他脾气是好,可对于裴桓,他既不愿听他道歉,也不想听到他再说出那种荒唐的想要求苍耀圣后给他们赐婚的胡话。其实他当时不是没听到,只是不愿意听到这种话。   阮秋这两世为数不多小气的时候,便是这个时候。   他是能坦然面对自己的秘密,却无法原谅裴桓年少时对他的冒犯,而且永远都不会原谅。   裴桓大抵也猜到了,因为他在苍耀皇宫时就被李钰这位小天子明里暗里的斥责过数遍,来过几次都被拒见后,就再也没有来了。   唐霰是锦绣阁的大掌柜,做婚服这些他却没法插手,他平生只会杀人和算账做生意,针线活都没碰过,他只会挑好看的穿,此行也带了绣娘过来给阮秋和殷无尘量身,做的差不多了也给他们试过几回,到婚礼前两日,便将改好的婚服送了过来。   因为婚期将至,玄极宗多了不少闻讯来送礼的客人,但因为殷无尘并未宴请,很多人来送完贺礼就走了,即便如此,山上山下还是多了不少外人,阮秋腹中胎儿已经有五个多月了,早已显怀,便逐渐减少出门的次数,平日由谢英和卢鸣风陪伴。   十方城和紫霄宫的客人都被安排在清徽山六峰住,唐霰也一样,婚服改好后他就送了过来。宋燕台正好到了凌绝峰,同殷无尘寒暄后,出来时就跟唐霰碰上了,唐霰将婚服给了殷无尘,顺道带他下山安置。   不过林松风过来禀报说有贵客忽至,殷无尘脱不开身,先让卢鸣风将婚服给阮秋送过去。   这时阮秋正在无极楼里跟刚赶来没多久的谢玄卿等人寒暄,自从回到玄极宗,他自然而然地陪着师尊一起搬到凌绝峰山顶的无极楼,只因他的小屋子不大,防御阵不如山顶的无极楼,他肚子也大起来了,避免被人打扰,还是去无极楼住比较好。   见婚服送过来了,众人便叫他先去试试,若是还有不合适的,还能叫唐霰带回去改一改。   阮秋便先同众人告辞,整套婚服放在匣子里,不算轻,卢鸣风拿着,谢英也送阮秋回去,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叫阮秋忍俊不禁。   先前回玄极宗时阮秋肚子就已经显怀,卢鸣风也早就被大师兄点醒,知道了准师娘就是小师弟,小师弟肚子里还有个小小师弟。   这对卢鸣风而言,是个不小的惊吓,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先前有没有得罪过小师弟,然后一见到阮秋就腿软,这哪儿还是小师弟?   这是师娘!   他还真就喊了这声师娘。   阮秋初时乍一听见,脸都红了,让他从前怎么喊现在就怎么喊。卢鸣风心知小师弟不跟他计较先前的事,可他师尊不一样,于是为了不被师尊责罚,他转而讨好阮秋!   殷无尘对他这个二徒弟一向头疼,但看他比自己还要紧张阮秋,跑上跑下地照顾着阮秋,本就无意责罚他的殷无尘也还算欣慰。   阮秋肚子里的孩子有五个月了,肚子也很明显了,不过他本就清瘦,这段时间在紫霄宫和玄极宗,大家先后给他吃了不少补品,也没给他长什么肉,都长到肚子去了。   本就纤瘦的青衣少年,肚子便显得有些过分大了,好在几层婚服一遮,肚子不会太明显。   如今阮秋还能行动自如,上山下山都不成问题,谢绝二人后,利落地独自回房换了婚服。   时下流行的婚服多是玄色红色,殷无尘和阮秋的婚礼,也是玄极宗清徽山山主与紫霄宫大弟子的婚礼,锦绣坊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婚服融玄、红二色,以庄重肃穆为主。   经过锦绣坊的绣娘几次修改,里三层外三层的婚服正正合身,顾及阮秋已有身孕,婚服腰身稍微放松了些,不会勒到日渐变大的肚子,非说不好的话,就是有些厚重。   阮秋试过之后,除下金线黑底的外袍,穿着件绛红色的单衣,将衣袍慢慢折好放回床上。   这房间正是无极楼的后殿,也是殷无尘的卧房,如今已被摆上红烛换上红绸,成了婚房。   屋中早已经铺上了绣着连理枝的红色被褥,阮秋取出匣子里的另一套婚服,整整齐齐地放到床上,这一身与阮秋身上婚服稍微有些区别的墨色婚服,只在衣襟与衣摆点缀了几点金线殷红,看去要更加肃穆。   阮秋没忍住伸出手轻抚过柔软衣料,想象他向来喜欢穿着一身白的师尊穿上这身色彩浓艳的婚服时的模样,秋水眸中涌上几分期待,近来养得愈发红润的脸颊却红了。   听见门外跟谢英说着话的卢鸣风喊了一声师尊,阮秋就知道殷无尘回来了,眸子微微亮起来,扶着肚子想去开门,刚走到门前,那一身白衣的清冷剑圣就推门进来了。   “小秋……”   殷无尘话音顿了顿,看着刚从卧房屏风后走出来的阮秋,眸光一怔,随后露出满目惊艳。   他从未见过阮秋穿红衣,而且阮秋穿的还是唐霰花费不少心力盯着绣娘赶制出来的华贵婚服,虽只是里面三层的绛红色单衣,锦绣坊也下了不少功夫,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华丽非常,让这向来衣着素净的秀美少年平添了几分艳丽与傲然。   殷无尘关上房门,将卢鸣风和谢英关在门外,朝阮秋走去,桃花眸中含笑,轻扶住阮秋。   “这身婚服极好,唐掌柜有心了,为师第一眼都险些认不出来人,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小少爷走错了房间,原来是我们家的小秋。”   “师尊又笑话我。”   阮秋被他说的脸都红了,虽说他体力不错,可到底肚子大了,站久了腰会酸,他便将着力点靠在殷无尘身上,秋水眸亮晶晶地瞥了眼屏风内,“师尊的婚服也改好了。”   他想暗示殷无尘也去试试。   殷无尘笑道:“好,我一会儿去试试。不过这会儿有贵客来了,小秋不如先去见见客人?”   能让殷无尘亲自过来让阮秋去见的贵客,阮秋很快想到,“是李钰和阿夕他们来了吗?”   殷无尘挑眉,“不止。”   阮秋睁大双眼,“圣后?”   殷无尘颔首,笑容依旧温柔,扶着阮秋后腰往门前走去,“本想陪你的,但苍耀圣后说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小秋可想去?若是不想去,我现在就去帮你回绝了圣后?”   这可是阮秋的姨母,千里迢迢从苍耀而来,阮秋怎能不见?何况李钰前段时间还传信来,说苍耀国事繁重,圣后恐怕未必抽得出空赶来,如今人都来了,他自是点头。   “我去。”   阮秋看了看身上这件婚服,又有些迟疑,“圣后如今人到何处了?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殷无尘从前说起苍耀圣后,都是直呼其名的,如今提起,却也难得恭敬地喊了一声圣后,见阮秋挺着足有半个蹴鞠大的肚子还要忙活着去换衣服,他无奈地拦住了人。   “别忙了,圣后已经到了门外,她不便出宫,这次来是用太清宫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殷无尘自进门后,视线就没移开过阮秋身上,劝说阮秋时多少带了一点私心,“这身衣服如此好看,也不着急换下。为师很是喜欢,还想多看一眼。”   阮秋头一回见到姨母,原本是有些紧张的,被殷无尘这么一说,秋水眸都羞得微微湿润。   阮秋避开殷无尘丝毫不掩饰喜爱的视线,同他出门。卢鸣风和谢英已经被殷无尘打发走了,门外只有两人,李钰和一名黑袍女子站在凉亭中说话,他只远远看到背影。   她的背影高瘦而笔直,有着不亚于男子的刚毅,明明只簪了一支乌木簪,却是通身贵气。   李钰在她面前时竟是一脸的乖顺,同她说话时,还稍稍弯身,可见这位就是苍耀的圣后。   顾兰因。   殷无尘扶着他到凉亭外时,李钰和顾兰这才回身看来,看清顾兰因面貌时,阮秋眼前有过一瞬恍惚,还以为是见到了他的娘亲。   他没想过圣后会跟他娘顾兰君那么像,他一直都记得娘亲的相貌,娘亲是英气妍丽的,而圣后顾兰君身上也有着如娘亲如出一辙的英气,但眉眼间更多几分端庄肃穆。   阮秋心神一凛,立时回神,下意识对其心生敬意。   却见李钰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没忍住出声,“表弟这一身可真好看,母后,您说是不是?”   顾兰君也在打量阮秋,闻言微微蹙起的眉心舒展开,眉眼添上几分温柔,“你就是阮秋。”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那样清亮,反而有些沙哑低沉。   可她一笑,就很像顾兰君,阮秋心里想要同她亲近,却又紧张起来,从殷无尘搀扶中抽出手来,一本正经地同顾兰因躬身行礼。   “阮秋见过圣后。”   李钰看了看顾兰因,欲言又止,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称呼,皱着眉头给阮秋打了个眼色。   阮秋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唇,可圣后位高权重,叫他突兀地喊出这一声姨母,他不好意思。   顾兰因看在眼里,眸中含笑地瞥李钰一眼,李钰立马别开脸,轻咳一声,“母后,我跟殷剑圣有些话想说,不如你跟表弟先聊着?”   阮秋眼巴巴看着他们,就见殷无尘点了头,顾兰因也浅笑颔首,李钰便跟殷无尘先走了。   凉亭里外就只剩下阮秋和顾兰因,阮秋愈发紧张,看到顾兰因与娘那样像的一张脸,他又很想跟对方说话,频频抬眼偷看对方。   顾兰因修为已至化神巅峰,也无法假装留意不到阮秋的偷看,她先一步走向阮秋,“李钰方才是想提醒你,你对我的称呼不对。”   阮秋本以为她是掌控苍耀一国朝局的圣后,威势定然不小,即便是有血缘关系,他也不能不敬对方,但眼下只有二人时顾兰因也未摆架子,他眸子一亮,心下窃喜。   “姨母。”   这一声姨母,叫顾兰因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她垂眸望向阮秋的肚子,“孩子多大了?”   阮秋不知顾兰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怕喊错了,不由有些忐忑,“已经五个多月了。”   顾兰因见他攥紧衣袖,心下已是了然,笑容温和地说:“别怕,我只是想到了你母亲,你与她很像。我已听钰儿说过你们的事,可惜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还叫她在重伤之时为我劳心劳力,若是早知道她在那时已经病重,我定会留她在苍耀。”   说起娘亲,阮秋笑容也淡了几分,“这不怪姨母,那时苍耀动荡不安,姨母处境也不好。”   顾兰因问:“这是她与你说的?”   阮秋见她好像很在意,想了想,便道:“那年娘也带了我去苍耀国都,还告诉过我是来见姨母的,不过走时却又说,姨母和表哥在家中处境艰难,让我日后再来看望。”   顾兰因若有所思,“这像是妹妹会说的话。”她又问:“那后来,妹妹临走前还说了什么?”   回想起娘临终前好像没说过什么关于姨母的话,可见顾兰因眸中似有期待,阮秋便说:“娘只在信上说了姨母处境艰难,交待我去紫霄宫。不过偶尔同我提起姨母时常跟我说,姨母是娘唯一的姐姐,我便答应娘,日后若有机会,会来看望姨母。”   顾兰因何尝听不出来阮秋是在安慰她,她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凉亭。阮秋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这才发觉他这位姨母身量可不矮,还险险比他高一些,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还以为是娘没有留下什么给姨母的话,让姨母失望,心里便有些担忧。   “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有些想妹妹了。”顾兰因轻叹一声,双眸有些失神地望向凉亭外。无极楼在山顶高处,从凉亭往山下望去,视野开阔,能将清徽六峰一览无余。   阮秋平日就喜欢在这里看风景,眼下时值初夏,日渐转热,山风徐徐,也不会觉得太凉。   “清徽六峰,是个好地方。”   顾兰因忽而感慨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回头望向阮秋,轻声问:“我也唤你小秋,如何?”   阮秋耳尖微红,“自然可以。”   顾兰因凝望他须臾,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顾兰君,眸光愈发柔和,“你是个好孩子,也是妹妹唯一的孩子,在姨母面前,无须客气,也不必见外,你我毕竟是一家人。”   看样子姨母并不讨厌他?   阮秋暗喜,面上愈发乖巧。   顾兰因看着他,眼眸弯了弯,笑道:“小秋,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姨母?那就问吧。”   阮秋被她看穿心思,不由心虚,他是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娘以前的事,不过好像不重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思来想去,他有些小心地问:“阿夕也来了吗?”   顾兰因神色软和许多,“也来了。不过这些年来都是李掌教照看她,这份恩情不能不报,我已让兰摧带她先去拜见李掌教,待见过李掌教,她应当就会马上过来见你的。这段时间她在宫里也时常同我说起你,今日来见你前,还生怕我不喜欢你。”   她笑容无奈,“钰儿那孩子也一样,上山前明里暗里跟我说了不少你的好话。我知道你先前救过钰儿,也帮过阿夕许多,这都是你们兄弟几个的缘分,你身上流着妹妹的血,又是妹妹唯一的骨肉,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可能不喜欢她的孩子?”   阮秋还真的是怕圣后会不喜欢他,尤其是……他暗自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他先前就想过,如果姨母看到他怀了孩子,说不定会觉得奇怪,但见面后,顾兰因显然没有这种表现,方才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叫他实在猜不透这位苍耀圣后的心思。   “看来,阿夕已知道她的身世。”   顾兰因仍是笑着,“我知道你与她一同历练,定是不放心她。她的身份我不便公布,只能暂时将她认为义女,今后她会在太清宫修炼,有她师兄兰摧在,你无需担忧。”   阮秋点头,“那就好。”   “有人如此在意我的孩子,我也替阿夕和钰儿开心。”顾兰因知道阮秋有很多话想问,索性直接挑明,“小秋是否想问,我已是苍耀太后,又怎会有了阿夕这个孩子?”   阮秋确实想知道,但他看顾兰因提到阿夕和李钰时眉眼那样温柔,他就想起了幼年时母亲看他的眼神。想来姨母看待自己的孩子也与母亲看待他是一样的,他便摇了头,“姨母对他们好,我便没什么想问的了,只盼有他们陪伴,姨母也能开心。”   顾兰因怔了下,而后欣慰道:“钰儿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孩子秀外慧中,待人温和体贴,难怪他和阿夕都那么喜欢你。不像你母亲,她以前啊,总是爱跟我唱反调。”   只因那是苍耀皇族机密,李钰为了母后的名誉不愿多谈,他想,当年姨母的处境艰难,恐怕也不好过,不忍揭她伤疤。但说起母亲,阮秋总是好奇的,眼睛愈发明亮。   “姨母可愿给我说说娘的事?”   “你想听,我便说。”顾兰因看了眼他的肚子,“还是先坐下吧,你身子重,不要久站。”   阮秋脸颊微红,扶着不小的肚子老老实实坐下来。   顾兰因在旁边落座,姿态端庄,挑不出半点错处,显然是在苍耀皇宫里数十年练出来的。她想了一阵,面露怀念,“你母亲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她大五岁,她十四岁那年,我们父母便去了,我与她到苍耀游历,那时苍耀内有动荡,外有魔族祸患侵扰,硝烟四起,尸横遍野,我与妹妹一路看着,都颇有感悟。”   “但我们之间总有分歧,我欲留在苍耀平复动乱,心想若是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伤心的事了。而我只有一人,纵然有修为在身,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我便去了苍耀国都。而妹妹同样怜悯苦难中的百姓,认为祸端在苍耀那些身处高位却尸位素餐的人,而那些人若非本身修为极高,便是身边有无数能者保护,她想变强,所以她去了紫霄宫,想要剑圣为师,再不济也要找到第二厉害的宗门强者拜师。自从分开之后,我们偶有书信来往,我也知道,她确实拜入了剑圣门下,成了紫霄五子之一。”   说起顾兰君这个妹妹,顾兰因的笑容总有些无奈。   “然而宗门与苍耀国毕竟是不一样的,入了紫霄宫后,妹妹最初也给我写过信,告诉我再等等,她就可以回来帮我,之后潜心修炼,再给我写信,已是多年后。她结丹和突破元婴时都会给我写信,但等她真正步入元婴期时,苍耀战事初平,而我,亦成了苍耀的皇后,妹妹便传书向我认输,那还是她头一回向我认输。”   阮秋从来没想过姨母和娘亲的分歧竟是如此,其实她们选的路不同,但初心都是一样的。   “后来,紫霄宫忽然出事,妹妹失踪,而苍耀的除魔战争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帮不了她,她也帮不了我,她也从来没有给我写信求助。我脱不开身,只能派人去紫霄宫查探她的消息,终于再有消息时,她已经离开紫霄宫,她再次给我写信时,说她成亲了,有了一个孩子,但她是第一次生育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阮秋先前还为她们姐妹无伤大雅的分歧有些失笑,闻言心头微沉,“你们后来再见过吗?”   “见过啊。”   顾兰因淡笑,“妹妹从未求过我什么,却是我这个姐姐先开口求了她。因为钰儿的安危,还有阿夕。我知道她会来,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她也确实来了,救了钰儿。”   “自从年少时分别后,那是我们第一次再见面。”顾兰因叹道:“那时皇宫才刚刚平静,李长洲一声不吭带走了刚出生的阿夕,妹妹也悄悄走了,我要护着钰儿,只能给她写信,可妹妹再也没有给我回信,不曾想那一别,此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阮秋心头一沉,见她语气平静,眼眶却已泛红,便在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姨母别难过,娘其实早已有伤在身,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那回去苍耀除了救你和李钰,也是想将我托付给你们。她会悄悄离开,只是看到姨母和李钰处境艰难,不想再让姨母为我们母子费心。”   顾兰因抬手婉拒,“我知道,倒是叫小秋看笑话了,可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毕竟是苍耀圣后,往日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她微垂下头眨了眨眼,深吸口气,再抬头时,脸上仍是往日的处事不惊的从容,“那么多年都没再等到她的回信,我后来其实也猜到了,也派人去找过你们,只因苍耀太远,我也并非手眼通天,始终没能找到你们的下落。其实她刚有身孕时,我也曾让她带着孩子来到苍耀。”   闻言,阮秋沉默下来,他想到了他娘亲顾兰君当年没带他去苍耀的原因,因为他的身体。   顾兰因平复了一阵,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望向阮秋,轻轻抬手覆在阮秋小腹上,掌下涌现灵力,阮秋整个人便僵直起来,满目错愕地看着顾兰因,一动不敢动。   “别怕,我想看看孩子。”   顾兰因很快收了灵力,阮秋见她点了点头,放心地弯唇笑了,也莫名地跟着松了一口气。   “孩子很好。”   顾兰因收回手时,阮秋的脸颊已泛起两抹浅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微低下头,“多谢姨母。”   顾兰因看他白皙如玉的耳尖竟已红透,稍稍一怔,待看到远处走来的李钰时,她免不得有些头疼,“你表哥还真是,估计是怕我们聊得不开心,已经开始来催我了。”   经她提醒,阮秋才看到远处故作镇定走过来的李钰,见到熟悉的人他不觉暗松一口气。见顾兰因站了起来,他也扶着肚子跟着起身,正要开口,却被顾兰因轻轻抱住。   清浅冷淡的檀香若有似无,叫阮秋整个人都僵住了。   “姨母?”   顾兰因也看到远处的李钰也惊呆了,摇了摇头,轻握住阮秋手腕,力气竟大得不可思议。   “别怕,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阮秋总算被松开时,脸颊已经红透,听见这奇怪的话,一时也忘了反应,只有满脸无措。   顾兰因突然有种想欺负他的冲动,堪堪忍住,眸中含笑,低声道:“有件事我连你母亲也没有说过,但今日见到你,总觉得应该告诉你。从我祖父那辈起,我们顾家就有一个诅咒,生下的孩子不男不女,我父亲便是如此,他为了解开诅咒穷尽一生之力,总算解开诅咒。不过那时我早已出生,此咒还是留下了一些问题,父母临终前让我看好妹妹,若诅咒还在,也只会在我和妹妹生下的孩子身上,只有这一代会受到影响,也只有一个孩子会与我一样。钰儿的出生是个意外,但他无事,后来妹妹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便猜到,残余的咒法落到了你身上。”   阮秋面色骤白,睁大双眼看着顾兰因,所以顾兰因身上也有诅咒,她其实也是……他心下一慌,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肚子。   “那,我的孩子……”   看着李钰越走越近,顾兰因按住阮秋手背,叫阮秋抬眼看向她,阮秋不知为何便安了心。   顾兰因摇头道:“放心,如我父亲所说,在你我之后,便不会再有事。我方才也查看过你的孩子,他长得很好,并未受诅咒影响,我也已经抹去了你身上残余的咒法。”   阮秋这口气一松,便浑身无力,脊背也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顾兰因力气很大,稳稳扶住他。阮秋抬头看向顾兰因,却见她的衣领稍有些高,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其实也能看到不明显的喉结,再回想她的声音和一身气度,他已然信了这番话。   “那我娘……”   “妹妹不知道,后来我在信中催促她一定将孩子送过来,她那么聪明,或许也猜到了。”   顾兰因苦笑,“可惜我早已将命脉与苍耀龙脉系在一处,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苍耀便不会有太大的动荡,但我这一生也不可轻易离开苍耀,否则……小秋,对不起。”   阮秋没有怪罪顾兰因,他震惊地攥住顾兰因细瘦的手腕,“您竟将命脉献给苍耀……”他倏然望向李钰,再看向顾兰因时,见她眉间难掩的疲惫与苍白,心头便是一痛,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小声而急切地说道:“那李钰和阿夕,他们知道吗?”   顾兰因无谓地笑了笑,“他们无需知道,我只是从一而终,想做到我初至苍耀时立下的誓言。小秋,帮我瞒住他们,好不好?”   阮秋心疼道:“您也会累的。”   将自身命脉献于国运,这种献祭之法令人匪夷所思,在古法当中应当是禁术,只是顾兰因将这禁术用在正途上,她也确实稳住了苍耀十年太平,可她自身也会很累啊……   “是啊。”   顾兰因并未否认,他此刻看着阮秋,面上露出几分惭愧,“我不想再守着太多秘密,看见你时,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那些没有告诉妹妹的事,也很想告诉你。放心,我已布置过,如今来的只是分|身。苍耀不会有事,我过会儿也要走了。”   阮秋明白一个人太累了也是需要与人倾诉的,他无法左右顾兰因的选择,但他也钦佩顾兰因始终如一的信念。他也不会劝说顾兰因留下,更加无法劝说她放下苍耀。   “李钰……将来会守好苍耀的。”   说到李钰,顾兰因便笑了,眸中满是温柔,也有欣慰,“也许吧,钰儿是好孩子,也许是十年后、百年后,那时我便能放下了吧。”   阮秋用力点头,必然如此。   他再看向顾兰因,“舅……”   他本想改口,未料顾兰因先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钰儿将来要担负的太多了,这些小事,我们就不要告诉他了,好吗。”   阮秋只得点头,“好,姨母。”   他这一身姨母,喊得极为沉重。   “好。”   顾兰因却笑着应声,扶着他坐下来,“孩子很好,将来出生后,记得带他来苍耀看看我。若是有人欺负你,便让你表哥帮忙。”   阮秋听出她这是试剑大会也不会出面的意思,忧心忡忡地承诺下来,“我们一定会去的。”   顾兰因笑道:“别苦着脸了,笑一笑。像你母亲当年总跟我说的一样,明明长得好看,就该多笑笑,如今我便将这话还给你了。”   李钰已经走近过来,这也像是母亲会说出来的话,阮秋深吸口气,眨了眨眼,弯唇一笑。   顾兰因也笑了,同他相视一眼,眼底有着仅有他们二人看懂的深意,便毫不留恋地走出凉亭,走向李钰。阮秋看着他们母子走远,心情却是沉重,直到二人远去,阮秋看不到他们的背影后,才长叹了一声。   他忽然感到无比庆幸,他有师尊,有那么多对他好在意他的人,从前的苦也不算什么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灿金的霞光映照在凌绝峰上,送山道上的顾兰因和李钰慢慢远去。   阮秋吹了一会儿风,平复了心情,起身要回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他一回头,就见到了殷无尘——殷无尘也换上了那一身玄色厚重的肃穆婚服,站在凉亭外。   阮秋不由怔住,“师尊?”   殷无尘笑着向他走来,扶住他问:“怎么不开心了。”   “有这么明显吗?”   阮秋揉了揉脸,很快又看了他师尊一眼,这身婚服果然衬得他师尊愈发丰神俊逸。可惜头发白了,看去愈发清冷,但还是很好看,他都看直了眼,用力抱住殷无尘。   “师尊。”   殷无尘只好抱住他,一手轻轻扶住他后腰,笑道:“是为师穿得太丑,小秋看不下去了?”   阮秋蹙眉,抬头看他,认真反驳,“师尊好看的。”   殷无尘眸中含笑,抬手扶过阮秋发间的青玉簪子。   “听闻圣后有事在身,已经先走了,不过李钰和兰摧会留下。小秋可是因为此事而难过?”   阮秋摇头,“没事。”顾兰因的事他不会跟任何人说。   他抓起殷无尘的手,习惯性地靠进了殷无尘怀抱里,“我们后日就是成亲了,师尊,大师伯说,明日早上让我先搬到山下去。”   谢玄卿的想法是这样,成亲前让他们先分开一阵,到成亲那日,殷无尘再接阮秋到婚房。   “师兄也是如此跟我说,不过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山上安全。”殷无尘也很不舍,垂首亲了亲阮秋光洁白皙的眉心,温声哄道:“成亲的规矩是多了些,小秋别怕,明日晚上,为师再避开他们上山来陪你,在天亮前离开,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阮秋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听殷无尘这么说,也羞赧地点了头。成亲这几天山上人多,哥哥宋新亭前两天来信也说那天会回来,但要跟殷无尘分开,他也会舍不得。   尤其是肚子大了,有时候胎儿动起来,阮秋都会有些怕,他还是希望殷无尘多陪陪他的。   殷无尘知道阮秋年纪小,第一次有孩子定然会不安,什么规矩,都不如让阮秋心里舒坦重要。他也不让阮秋久站,眼下正好都有空,便抱着阮秋,坐在栏杆前看日落。   阮秋靠在他怀中,揉了揉酸软的后腰,不料腹中孩子冷不丁动一下,吓得他惊呼出声。   殷无尘忍不住笑,修长如玉的手按在阮秋圆滚滚的小腹上,“不许乱动,吓到你爹爹了。”   孩子每回动静大了,阮秋都难免害怕,实在有些胆小,他也只能小声辩驳道:“没有吓到。”他握住殷无尘的手,抬头望向殷无尘,看到二人身上的婚服,恍然有种今日他们已经成亲的错觉,雪白秀美的脸上随之晕开两抹绯红,“师尊要陪着我。”   陪着他成亲、生孩子,带孩子,要一直一直都在。   殷无尘弯唇一笑,桃花眸中是温柔的笑意,低头亲了亲他脸颊,轻笑道:“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本来打算二月完结的,结果赶不过来,明日更番外,啾咪=3=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