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渡劫归来我成了他的朱砂痣》   作者:心俏   文案   祈钰曾是修仙界一代宗门的天之骄子,为救师弟,她灵核破碎,仙途尽毁。   还好有一人与她相伴不离,愿意替她承担起身上所肩负的责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祈钰以为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实乃携手一生之人。   可大婚之日,魔族来犯,等来的却是万千魔将在他身下臣服,恭敬地说:“参见郗容殿下。”   仙门被灭,她撕碎亲手绣下的婚书,自戕在他的怀中。   沉睡百年后再次睁开眼,发现原来这只是神女的尘劫一场。   自此,她会爱天下苍生,唯独不会再爱那个人。   ***   郗容从来不觉得他会沾染上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死在自己的怀中。   世人只知晓他覆灭仙门,杀兄弑父,阴鸷狠毒,天地不容,却不知道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红尘中再也得不到的那个人。   他如愿成了不可一世的魔尊,却也受了百年的无边孤寂。   郗容悔了,他还在妄想得到那位姑娘的原谅,还有九天之上神女的垂怜。   那个被他利用被他欺骗的女子终究成了他心尖上永远无法抹去的朱砂痣。   【注】   1、追妻火葬场,没有男二上位,会是1v1   2、后期会虐男,前期开篇即为女主下凡历劫   3、男主名字时解怿(yì)郗(xī)容   4、大概会有点古早狗血文学   ?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情有独钟虐恋情深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祈钰,时解怿┃配角:离钰,郗容┃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千万不要辜负一个人的真心   立意:千万不要辜负一个人的真心 第1章 灵核破碎   ◎孩童的一腔莽撞不知事却让最纯粹的情感慢慢生根发芽,待到多年后春暖之时,开出最为旖旎的一朵花。◎   黛色的苍穹飘着簌簌大雪,云间青峰之上原本祥和静谧的琼山派现下乱成了一锅粥。   “掌……掌门……”一名女弟子捧着满是血水的铜盆慌乱无措地跑了出来,与拨开殿前众人匆忙进门的祈风渡撞在了一起。   铜盆摔在地面咣当的刺耳声,将众人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又愈发揪紧,几近到绷断的边缘。鬓角尚挂着雪水的祈风渡脸露愠色,可也顾不上染上血渍的大氅,直奔内殿而去。   青纱帐内,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本就白皙的肌肤现在更是苍白到毫无血色,掀开被褥,她的胸口被利爪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透白衣,似一朵妖冶的血莲即将走向生命的凋零。   祈风渡见状惊呼:“阿钰!”眼中悲痛万分。   他坐在床沿上伸手探着少女的灵息,她体内的修仙灵核已然被完全震碎,危在旦夕。   一时间,祈风渡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下该怎么向地下的夫人交代。他悲痛地闭上双目,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殿内一片阒静,唯有血腥味在肆意弥散。   一旁鹤发童颜的老翁走上前来,他踌躇着沉声道:“掌门,我看不如把那小子的灵核换给阿钰,这样还尚可有一线生机,本来阿钰也是为了救他才受此重伤。”   修道之人体内皆有灵核,随着年岁的增长,灵核渐渐会与躯体融为一体。但像祈钰、时解怿这般的小辈,灵核尚未融合,可以从体内剥离。   祈风渡瞥了一眼外面跪在雪地里的那位少年,少年跪在雪中已有许久,发丝,眼睫,薄唇都结上了冰花,寒风凌冽之下,他羸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来的路上祈风渡也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大致是千越长老座下三名徒弟奉了请愿去浔阳城除祟,本是小事一桩,却不料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了上古凶兽梼杌,祈钰与时解怿负责引开凶兽,而伍秋择路回琼山派请求支援,结果最后梼杌不知所踪,只见到时解怿抱着满身是血的祈钰回到了山门。   以一个山门之下捡来小儿的命,换琼山派少主之命也不为过,即使这一举动罔顾天伦,他也顾不得了。   沉思片刻后,祈风渡痛下决心:“就按你说的这么做。”   他撩起青纱帐帘正要起身时,一只细瘦纤弱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祈钰半睁着沉重的眼帘,极痛扼制住了咽喉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但这个嘴型清晰地在说:“爹爹,不要。”   僵持半晌后,祈风渡发出沉重一声叹气,祈钰的执拗,做父亲的他是知道的。灵核入体,若受者抗拒,也是无用之功。他重新坐回床沿上,握紧了祈钰那只冰凉无生气的手。双手掌心触碰,祈钰体内的灵力在急速溃散,没有灵力的支撑,这胸口的伤会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阿钰……你会死的!”   创钜痛深逐渐让祈钰丧失了思考的本能,死大致就是如此了吧,如堕入深渊,唯有无尽的黑暗。时而能听到身旁人的窃窃私语声,却又无法将那些声音完整的拼凑在一起。   又是一口血从胸腔涌出,流下唇角。祈钰感受到有结着薄茧的手指在替她轻轻擦拭血渍,饱经风霜的手止不住的颤动,可她再也没有力气对这双手的主人说句对不起。   “找到了!找到了!”千越急步跑进殿内,眉间带着一梢欣喜,雀跃的语调拂去殿内的压抑着的阴霾,“掌门师兄,这枚丹药是当年仙尊飞升前留下的金丹,说是能修复心脉,还好那日我没喝酒误事,把它塞到了床下的箱子里,快给阿钰吃下,看能否回天有术。”   千越长老的话把漫天乌云拨开露出一丝希望的光亮,祈风渡急忙中不失轻柔地把祈钰微微扶起:“快!快倒杯温水来!”千越拿来水杯,一手将金丹塞入她的嘴中,配以温水缓缓灌入。   “阿钰,快吃下去!爹爹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的。”   “阿钰,挺住。”   “……”   许是这枚金丹的缘故,祈钰耳边所有声响渐渐都消弭无踪,仿佛将她与整个尘世隔离,陷入虚无之境。   这个雪夜万籁俱寂,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回到了稚童时期。   “祈钰,你别来和我们一起来玩了!”   天上断了线的纸鸢越飞越远,小祈钰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   其他几名长老门下的小弟子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她,满是责怪:“你看,你一来与我们玩,我们不光可能要被掌门批评,现在纸鸢线都断了!”   小祈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断线无言以对。   掌门爹爹对她的要求向来高于旁人,从小便压制她天性,不能与其他孩童一样嬉戏玩闹,必须勤加修习,成为天之骄子。若是被祈风渡发现,与她玩的伙伴也要和她一起受罚,日复一日后,愿意和她一起玩的伙伴已经寥寥无几了。   委屈的堤坝如那断裂的纸鸢线一下子也崩塌了。小祈钰放声嗷嗷大哭,这把刚才责怪她的那群小弟子吓得不清,连忙慌张地跑掉了。   她一个人埋着头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哭了很久很久,直到耳边传来如沐春风般的声音:“阿钰,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师尊替你出气!”边说边把小祈钰从地上拉了起来,替她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拍掉衣摆上沾着的尘土。   小祈钰深深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说:“师尊,以后没人会和我一起玩了。”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师尊身后站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孩童。   千越察觉到小祈钰难过的眼神里夹杂了几分好奇,解释道:“阿钰,这是为师新收的徒弟,你的五师弟时解怿。”他向身后的孩童招了招手,“解怿,快来和你的二师姐打个招呼!”   孩童之间的情谊来的最是特别,时解怿没有说那些打招呼的客套话,他走上前来握住了小祈钰的手:“以后,我陪师姐一起玩。”   千越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向时解怿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这个同情来得不无道理,以后的日子里,时解怿在无数次的罚跪挨打下,仍然坚持守护他对祈钰许下的诺言。   都说一诺千金,可对小祈钰来说,这份情谊比千金更重。   后来,祈钰随了祈掌门的心愿,论剑大会上一战成名,成为了修仙界最为杰出的新秀弟子,此后这份对祈钰童年的禁制才被深深埋在了流云峰的每一个角落。   孩童的一腔莽撞不知事却让最纯粹的情感慢慢生根发芽,待到多年后春暖之时,开出最为旖旎的一朵花。   大梦初醒,天光乍破,万物复苏。   琼山派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样,却又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祈钰,修仙界第一大派琼山派掌门祈风渡的独女,天资卓越的少主,毋庸置疑的天之娇子,可经此一劫后再无修炼飞升的可能,与凡人几乎无异。   第一大派后继无人,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修仙界,惹来一片唏嘘,虽然传到琼山派祈风渡耳朵里的大多是一些天妒英才之类的话,但那些仙门众人心中真正所想的东西如同折翼之鸟,沉在了飘渺的山间雾海中。   而作为各大仙门茶余酒后谈资的主人公现下正在庭院内惬意地赏梅,腊月里的梅花开得最好,寒意未消,花艳正浓。晨风勾起她月白色长袍的摆角,祈钰就似一朵昆仑玉莲在皑皑白雪中绽放,淡雅绝尘。   这些日子,来琼山派的马车在山道间络绎不绝,修仙界几乎所有的名医大夫都来了,几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汤药灌了下去,祈钰的气色也渐渐好了起来,不再缠绵于病榻上。药仙府的医者说祈钰的灵根未断,待修养到开春后,便可靠灵果来补充灵力,使上些基本的术法。大师兄褚慕听闻后便给她做了个轮椅,好让她可以像现在这样离了那屋里的苦药味,来院外呼吸些清爽的空气。   绵绵雪色里,踩在雪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尤为触耳,祈钰转过头,不远处,时解怿手捧着一条狐白裘徐徐走来。他还是束着高高的马尾,只是一月不见,颀长的身形更为羸弱了。   时解怿走到祈钰身前,半跪着把狐白裘盖在她的膝盖上,耐心将她身上每一处会吹到风的地方都拢好。祈钰看他白而修长的手指被冻得生了冻疮,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听说过解怿师弟的事,她半昏半醒的时候,他被掌门罚跪在门口的雪地里,整整两天两夜。   莫说手指了,怕是整个膝盖,全身血脉都冻得不轻。   “对不起,师姐。”时解怿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久久没有起来,接而又沉声道:“谢谢。”   祈钰不需要他的愧疚,更不想因此让他觉得亏欠了自己什么,她用极为轻快的语气说道:“师弟,你总不想我扶你起来吧?”   此话甚是有用,时解怿站起身,凝视着她的双眼,少年的眼尾带着红晕,他似是有很多话想说,但终是在喉咙边绕了很久后咽了下去。   祈钰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由发问:“师弟,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应当在校场练武吗?”见时解怿未答,她接着猜道:“是爹爹不让你去的吧?”   时解怿摇摇头:“是我自己想来陪师姐的。”   “你别替爹爹说话了,他这人就是脾性傲,凡事都要压别人一头,开春后就要举办论剑大会了,到时我这个样子他脸上肯定挂不住。”祈钰说完又安慰时解怿,“他这是把气撒你身上了,再过几日就是腊八节,到时候我跟爹爹说说就好了。”   “不必了,这样陪着师姐挺好的。”   这个执拗脾气真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祈钰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若师弟不嫌弃,我来教你如何?”   少年好看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澄净明亮,他嘴角漾起了淡淡笑意:“求之不得。”   祈钰望向身旁那一束红梅:“那折一枝梅花作剑?”   时解怿折下一株梅花枝:“甚好。”说罢,他一个飘然侧身,梅花做剑划地而过,扫起的雪尘随着身影翩跹流转。虽用软枝做剑,但所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也尽显凌厉气势。   良久之后,伍秋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师姐,该吃药了。诶?时师兄你也在啊。”。   见有人来了,时解怿的剑势瞬收,他没有和伍秋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回祈钰身旁,俯首轻言道:“那师姐先吃药吧,吃完进屋休息,外面冷,明日我再来陪师姐。”   祈钰点头:“好。”   时解怿告别后便离开了,可跨出门时他又停住了步伐,似是有言未尽,他侧过身晃了晃手中那枝梅花,笑意缱绻:“那这枝红梅,便当是师姐送给我的礼物了。”   此后一连好几日,时解怿每天都这样陪在祈钰的身边,直到腊八节的那一天。   -完- 第2章 腊八粥   ◎一年是偶尔,二年是记得,三年是坚持,而十二年便成了一种习惯。◎   今年的腊八节过得比以往都要隆重些,琼山派的每一处都挂上了红灯笼,远远望去像一条火龙盘绕在山间。   山衔落日,时解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祈钰去了逍遥堂。逍遥堂是琼山派的饭堂,此时几乎是座无虚席。经此一遭,祈钰反而无意之中拉近了与其他各门弟子之间的关系,见了面各种灵药灵果都往她怀里塞,以往嫉羡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变成了惋惜。   祈风渡见祈钰来了,脸上笑出两道深深沟壑,招呼众人开席。   席面上除了精致的美酒珍馐,还有不可缺少的腊八粥。   时解怿执箸仔细地挑着腊八粥里面的豆子,不一会,黄豆、红豆、绿豆、芸豆、花生塞满了他身前碟盘里。若是旁人见了还要奇怪他这个举动,但这桌上坐的都是流云峰千越长老座下的弟子,也就见怪不怪了。   半晌后那碗不同寻常的腊八粥被推到了祈钰面前,只听时解怿温声道:“师姐,吃我这碗吧,我把豆子都挑出来了。”说完,他把祈钰面前原本的那碗腊八粥端到了自己面前,将碟盘里的豆子一股脑地倒了进去,粥碗填得满满当当。   时解怿与祈钰过了十二年的腊八节,就给她挑了十二年的豆子。   一年是偶尔,二年是记得,三年是坚持,而十二年便成了一种习惯。   祈钰侧首道谢:“多谢师弟。”   时解怿一笑:“师姐,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他的笑如同第一抹盎然的春色,带着些冬夜未尽的清冷,又不失春意本来的温和。仿佛只要她吃的开心,就愿意给她挑一辈子的豆子。   看见二人这般情谊深刻,一名小弟子取笑道:“解怿师兄对祈钰师姐就是不一样,叫我们其他人好生羡慕。”   “难道你也不吃豆子吗?”时解怿淡然道。   小弟子个头矮,只得站起身踮着脚指向席中那盆飘满香菜的鱼糊羹:“我不吃香菜!这个鱼糊羹里有香菜,师兄也给我挑挑?”   时解怿冷冷剐了闹事小师弟一眼,小师弟瘪了嘴,讪讪地坐了下来。   席间众人言笑晏晏,除了似乎心不在焉的大师兄褚慕。   一旁的伍秋察觉到了褚慕的异样,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慕蹙起眉头,凝视着她像是有许多心事,过了一会儿沉声开口:“伍秋师妹,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伍秋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她垂下头:“是什么事啊师兄。”   “若我没记错,你们三人下山前整装时是由师妹来保管传音符,当时脱身后师妹怎么没有使用呢?”   没想到关心的一问却把自己推进了这个难言的境地,伍秋放下碗筷,手不知觉地缩回桌下攥着衣角:“慌乱之中,不甚……丢……丢失了。”   “好,那浔阳城城郊离琼山并不算远,以师妹的修为,御剑风行可以很快回门派求援,为何我们得到消息时,却时知已晚了呢?”   她紧抿着唇,沉吟片刻后泫然欲泣开口道:“师兄,我……当时太慌张了,脚底发软,完全无法凝神使出术法……我也很想快些回琼山的。”   说完这些话,她的后背已是汗意涔涔。   一旁的三师弟明季最是怜惜伍秋,连忙站出来解围:“师兄,都是同门,难道你觉得师妹会故意害祈钰师姐吗?”   伍秋见明季替她说话,更越发似朵菟丝花般柔弱,两行清泪簌簌而下委屈道:“是啊,师兄,我怎么会害师姐呢……”   明季抚拍着伍秋的背部,一阵安慰,让她不要把褚慕的话放心上,褚慕也是关心祈钰。   褚慕呷了一口热茶,似是对伍秋的反应见怪不怪,茶汤的热气给清俊的眼眸蒙上一层雾霭,让人看不分明。他也不再续着二人的话说,转而眼神瞥到了祈钰身旁的时解怿身上,顿了顿道:“那姑且认为伍秋师妹说的在理。可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祈钰师妹替解怿师弟挡了一掌深受重伤后,妖兽没有乘胜追击时师弟呢?”   在这一席上的师妹师弟们交头接耳附和了起来,前段时间忙于关心祈钰的伤势,反而忽略了复盘当时的情形。褚慕一言惊醒梦中人,四周的各种目光皆往时解怿身上扫去。   时解怿没有急着回应,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豆子,待都吃光后,他抬起眼帘不咸不淡地回道:“褚师兄可是在怀疑些什么?不妨与师弟直接说明白。”   “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我怎会怀疑师弟呢?只是对此事经过有疑,还请师弟解惑罢了。”   时解怿面无表情道:“经过很简单,情急之下我把乾坤袋里浔阳城捉的那只女妖放了,凶兽闻到妖气就去追女妖了。”   褚慕挑眉:“这么简单?”   时解怿揶揄道:“师兄想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交汇处擦出的凌厉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后,褚慕泯然一笑:“既已解释清楚,还请伍秋师妹、解怿师弟不要怪师兄多此一问。”   伍秋道:“怎会……”   时解怿冷哼一声,没有再应。   祈掌门与众长老们酒足饭饱之后,纷纷起座离开逍遥堂,祈钰见状也赶紧逃之夭夭。   “师妹我送你回去。”   “师姐我送你回去。”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祈钰揉了揉眉心,灵光一闪,对着前面还未走远的祈风渡喊道:“爹爹。”接着她又对这杵在原地的二位说,“我还有些话要和爹爹说,让他送我吧。”   不知发生何事的祈风渡连忙掉转身过来推他的宝贝女儿回了寝屋。   星垂月涌,祈钰一夜辗转反侧。   俗话说腊八过了便是年,于是那些高高挂在琼山派各处的红灯笼也没有撤下,这几日各位长老门下弟子修习训练的激情也都似这红色般澎湃,都翘首以盼被选中参加开春后的论剑大会。当年祈钰在论剑大会一战成名后,就一直蝉联魁首,所以他们也没有机会,可这次祈钰不会参加了,便都铆足了劲,望为琼山派守住魁首之位。   流云峰练武场上自然也是这番景象,祈钰身体也恢复的不错,可以自由走动了,每日就来督促着师兄、师弟、师妹们练功,顺便与千越师尊嗑嗑瓜子,聊聊天,日子倒也过的别样惬意快活。   “阿钰,你说今年咱们流云峰还能再出个魁首吗?”   祈钰看着面前瓜子皮叠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师尊千越佯愠道:“怎么不行,褚慕师兄和解怿师弟的实力在众仙门小辈弟子中也算是前列。”   千越望着不远处祈钰口中的二人,若有所思了一阵后剑眉微微皱了起来,举起折扇对着底下指点起来:“阿钰你看,褚慕出招保守,解怿又太过激进,虽倒也有点从了他们的性子,但真正与他人对战时却容易被找到缺点。”   祈钰随着千越的目光所至看了过去,确是如师尊所说,时解怿善攻,褚慕善守,他们二人打的有来有回,未有人占得真正的上风。   “师尊,你说的确实不错,这倒让我有些期待今年的论剑大会是怎样的场景了。”   “难道阿钰你?”千越像是猜到他那徒儿的心中所想。   “对,我想和大家一起去紫霄宫。”   千越担忧道:“可你这身体……”   祈钰摆了摆手,年青的脸上云淡风轻:“反正也是坐马车,不碍事的,爹爹那里我去说。”   千越轻轻刮了下祈钰的鼻尖:“只要掌门师兄那没有问题,师尊定满足你。”   “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天真烂漫,笑靥如花。千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宠溺地摇了摇头。   拜别师尊后,祈钰直接去了掌门爹爹那,祈风渡向来最疼这个独女,几句迷魂汤一灌下,便点头应许了。   回到寝屋,考虑到要出远门,祈钰翻找着屋内用来画符箓的符纸、朱砂,以往不屑于用这些,现今要用时就想不起来塞到哪里去了。今非昔比,这些符箓很有可能成为她下一次的救命稻草。还好在书架的里层翻到了厚厚的一打符纸,足够她用了,祈钰拂去上面的尘灰,像擦宝贝似的把一张张都整理干净。   许久不画这些符箓,竟是生疏得很,祈钰坐在案前整整一个时辰才画出一小叠来。   “咳咳……”   一声似是提醒般的轻咳扯动了祈钰紧绷着的思绪,全神贯注之余,竟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只见刚才在练武场上英姿飒爽的少年现下正痴痴地打量着她画的符箓,他汗渍未干,有几绺碎发贴在了饱满的额头上,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刚一结束修习就急忙赶了过来。   看着他这般模样,祈钰笑着开口问道:“师弟,你怎么来了?”   时解怿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随手拿起桌案上叠在最上面的一张符箓,捏了个诀,双唇翕动,符箓脱手飞出,飘到了祈钰的眼前,祈钰伸手接过,少年清朗的声音从符箓里传出:“今日练功时见师姐与师尊在上面谈笑风生,就想来问问师姐是什么好事情。”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符箓在祈钰指尖化为灰烬。   祈钰噗嗤一声:“师弟,我们这么近还用传音符吗?”   “有何不可?”时解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看着祈钰。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少女身上,尽态极妍犹如神祗临世。他收起眼底冒失的晃神,又接着不饶人地问着,“师姐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祈钰放下笔,揉了揉写得发酸的手腕:“其实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我还是会与大家一起去紫霄宫参加论剑大会,只不过是从比试台上的人变成底下观战的人而已。”   这个回答让时解怿又惊又喜,他双手撑在桌案上,俯下身对视着另一边的祈钰再次确认着:“真的吗?”   祈钰挑眉道:“这还有假?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师弟你白白用了我辛苦画的符箓,你得赔我。”   时解怿答应得十分痛快:“确实要赔,但赔这些传音符、传送符远远不够。”   “什么?”   时解怿绕过桌案走到祈钰身边,附身拿起她手中的笔,铺好符纸,笔尖朱砂在符纸上晕开。他一笔一划仔细地勾勒着,少年不经意间垂下的高马尾擦过祈钰的鼻尖,似竹林清涧凉淡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   “好了。”时解怿将符纸舒展在祈钰面前。   符纸上画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符箓:“这是?”   “是我自创的符箓。”   祈钰拿起符箓细细打量了一番,笔锋确与寻常符箓的走向不太一样,这倒也引起了她心里好奇的钩子,还未等发问,头顶上的话语声抢先落下。   “这是破界符,世间妖魔鬼怪横行,若是师姐困于幻境、迷境等禁制,使出此符咒便可破除。”   这个符箓的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时解怿说的这些境况也是少见,可自创符箓极费心神,为何要耗费心力于此符箓上,冥冥之中,祈钰总觉得它还有别的用处,迁思回虑后猜问道:“倘若是人为的那种结界或者禁制呢?也可以吗?”   “只要不是比我实力更强的修士所设下的都可以破。”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七分自信,三分骄傲。他眉眼含笑,连带着左眼的那颗泪痣都明媚起来。   祈钰没想到时解怿在符箓上的造诣竟如此之高,她笑盈盈道:“那师弟可得多给我画上几张,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我只可凝神画上三张,其他的等来日再给师姐补上。”   祈钰点了点头,待时解怿将另外两张破界符也画好放在桌案后,她突然想起今日师尊说的那些话。   “既然师弟将这么重要的符箓给了我,那我也应当还师弟一个人情。”   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祈钰把时解怿手中的笔抽出来放回笔架上,拉住他的手腕往院外走去。   -完- 第3章 谈婚   ◎我的女儿只能配这天底下最为出色的男子。◎   时解怿聪慧至极,祈钰教他的招式,几天之内便拿捏住了要领。   一时间,祈钰想起了他的那句“只要不是比我实力更强的修士所设下的都可以破。”时解怿的修为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只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自傲将他低估了去。   祈钰递给他擦汗的手帕:“你给我自创的符箓,我教你自创的招式,我们扯平了。”   时解怿接过手帕,擦掉了他额间的沁出的汗珠悦然问道:“师姐还有教过他人吗?”话语之中像是生怕别人分了祈钰的那份重视。   “未曾,师弟你是独此一个。”   修习之人皆有自己与身俱来的出招风格,也许是时解怿从上山起就与自己一直待一起的缘故,他们二人的招式最为相近,若能让他融合自己的招式,这对琼山派来说,不妨是一件好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如水地过着,只待除夕夜的来临。可突如其来的噩耗给师门众人狠狠的一击,逐步渐浓的年味消散无踪。   伍秋失踪了。   一时间仙门上下各种风传,有人说伍秋一直心系褚慕大师兄,而褚慕在腊八节晚宴时说的那些话让她下不来台,便寻了短见。   也有人说伍秋真的做了有愧于祈钰的事情,怕被掌门责难,就自行离开门派躲起来了。   而说伍秋会不会是被人记恨杀害的弟子直接被祈风渡关了禁闭。   对于伍秋的事情,褚慕那日说后祈钰并不是没有留意过。所以前几日才备下那么多符箓以防万一。可之前那件事也已至此,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也不想轻易伤害这位同门师妹。   明季第一个冲到褚慕的寝屋,直接拽起他的衣襟,若说近期与伍秋有瓜葛的只有这位看上去风光霁月的大师兄了:“褚慕!你明知师妹一直倾慕于你,那日你还要怀疑她,倘若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我定不会放过你!”   祈钰连忙上前劝架,只是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拉不出二人。她对着站在角落冷眼旁观的时解怿使了个眼色,时解怿会意后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拉开了二人。   褚慕整理好被弄得凌乱的衣襟,愠声道:“明季你冷静一点!伍秋师妹失踪了我也很着急。”   “冷静?怎么冷静!她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是你心里在意的那个人,你就这么无所谓是吗?”说完明季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祈钰。   时解怿向前走了几步将祈钰护在身后:“明师兄,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最关键的是找到伍秋师妹才对。”他拿出琼山派人名册交给了褚慕,“我建议先盘问整理出门派众人最后一次见到伍秋师妹的时间,看看她是何时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的。”   褚慕接过时解怿手中的人名册,颔首同意了时解怿的想法,在场的几人各自对了下时间,最后见到伍秋的人竟还是明季。   “可那日我送伍秋师妹回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异常,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失踪了……”明季坐了下来抱住了头,嘴里喃喃自语。   这时,一阵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师兄,师姐,祈掌门找你们过去!”小弟子大口喘着粗气撑着门框喊道。   众人面面相觑,祈钰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待到了琼华殿,伍秋冰凉的尸体躺在粗陋的竹架子上。   祈钰僵在原地,仿佛体内血液全被凝固,眼中一片温热,泪水夺眶而出。   明季直接扑到伍秋尸体边瘫倒在地,不断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喊着不可能。看见那个自诩正义的人过来拉他,心中火气更盛几分,一掌把褚慕推开踉跄数步,怒吼道:“滚开!”   一旁的祈钰咬着唇忍下呜咽,颤颤微微道:“爹爹,这是在哪里发现的师妹?”   祈风渡看向殿内一边站着的老翁,祈钰循着祈风渡的目光望去,老翁驼着背,身上烟火气甚重,应是个普通凡人。   接而听到祈风渡痛声道:“是这名老翁在山底下的沧澜江中发现的。”   老翁走到几人身边沙哑道:“各位道长们,我是山底下苍兰城的一名百姓,今日同以往一样去江中捕鱼,行至中游时见江水中飘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于是就驶船靠近,没想到竟是一具溺水的尸体。”老翁的眼神痛惜地看向伍秋的尸体接着又道,“去年,琼山派有弟子来过我们村庄捉鬼,我见这姑娘身上衣服的花纹与记忆中的十分相近,便把她捞了起来送至山门。”老翁说着流下浊泪。   沧澜江,偌大的琼山派地界只有流云峰的万丈峰下才是沧澜江。   祈钰让人把伍秋的尸体搬至偏殿,屏退其他男性弟子后,她解开尸体上的衣服,伍秋的尸体虽都已经泡发肿胀起来,但丝毫没有一处致命外伤,几处淤青也应是从高处坠落水中的冲击力造成的。   检查完毕后,祈钰替伍秋穿戴整齐,突然衣服里露出的一张符箓的半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拿起那张只剩一个角的符箓夹在指尖,熟思审处后,藏在了腰带里。   一切完毕后,祈钰开门唤了明季进来替伍秋查验内伤,一道白光掠过,明季缓缓开口道:“并无内伤。”   看来伍秋是死于溺水没错。   明季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那方触目的白布,丧气颓声如一滩死水般无力:“师姐,你觉得师妹是死于失足落水吗?”   祈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揉了揉他的肩膀:“还是先出去吧,掌门他们还在等我们。”   将结果与祈风渡回禀后,祈风渡嘱咐了褚慕下山去买棺椁与丧葬用品,明季和时解怿将伍秋的尸身带回流云峰。   除夕那日,正好是伍秋的头七,流云峰弟子没有去逍遥堂与琼山派其他人一起守岁。   祈钰与他们三人一同把伍秋在后山安葬后来到了沧澜江,她将一盏亲手做的花灯流放于江中,万顷波光,灯火摇曳,据苍兰城习俗来说,花灯会带着生者的祝福与希冀给亡者。   花灯随波流远,如点点星光没入无际的黑夜。这几日祈钰除了为伍秋守灵,也不忘追查那张符箓的事情,经过反复对比后,符箓露出的一角上朱砂笔锋的走向刚好能对上传音符的画法。   不管伍秋是否心虚销毁身上的传音符,祈钰都不想别人用这件事对伍秋盖棺定论。人死不能复生,她只希望伍秋还是大家心中最好的小师妹。   月华如练,四人的影子在回山门的石阶上拉长,祈钰不敢与其他人说符箓的事情,明季也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不愿与褚慕说话,时解怿则是默默看着祈钰心事重重的身影。   青山石阶依旧,前尘故人难在。   自放完花灯那日起,明季就一蹶不振。一月后,天地回春,祈风渡拟定下了参与论剑大会的人选,这次流云峰只有千越师尊与褚慕、祈钰、时解怿四人赴紫霄宫。   出发之时,明季远远相送,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三月,春和景明。   车轱辘刚驶出几里路,千越便嚷嚷着要和长青峰留筠长老对弈一分高下,换乘了长青峰的马车。   祈风渡见只有祈钰在马车上了,缕了一把胡须很满意刚才千越的知趣,随后清了清嗓子,正容亢色道:“阿钰,有件事爹爹想了很久,想与你商议一下。”   祈钰合上手中的书册,抬头问道:“何事爹爹?”   祈风渡温声试探道:“阿钰,爹爹年纪也大了,现在也需要一个人能时刻照顾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定门亲事了。”   祈钰明白爹爹的用心,何况爹爹会这么和她说,一定是心中有了钟意的人选。她故意侧头看着祈风渡笑道:“不知爹爹看中了哪家的小郎君?”   祈风渡眼角露出一丝诧异,没想到祈钰没有直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定是此事有戏。他挪了挪位置,坐到了祈钰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言道:“你看褚慕如何?褚慕这孩子身家清白,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亲和端正,以后也可替我分担琼山派的事务。”   祈钰撩开车帘,看了眼策马在前的褚慕,可目光却不自觉地停在了时解怿的身上。   少女藏不住眼底的光亮:“爹爹,那你觉得解怿怎么样?”   听到这个名字,祈风渡胡子都要气歪了,怒声道:“时解怿?那个千越从山沟沟里捡回来的野孩子?我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他这次把你害成这样,还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他!门都没有!”   “爹爹!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我自愿保护他的,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了,而且爹爹你那会还罚他跪在雪地里,还不准回流云峰校场练武,他都没有一句怨言。”   祈风渡一头雾水:“我何时罚他不准去流云峰校场练武?腊八节那日我还好奇你怎么和我提起让他回去和大家一起修习了,明明是那小子自己跑来和我说他对不起师姐,想要去你那陪着你的!”   祈钰茫然看着爹爹,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么?   可她心中突然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清脆的声音从双唇里吐出:“爹爹,我喜欢解怿。”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祈风渡拒绝的十分干脆。   祈钰急道:“他待我很好。”   “褚慕也待你很好!”   车外春光明媚,百花艳开,车内如坠冰窖,陷入僵局,直到傍晚他们一行人落脚平临城时,祈钰临下车前才听到祈风渡略带妥协的声音。   “若那小子能在论剑大会上夺得魁首,我就同意你们二人,我的女儿只能配这天底下最为出色的男子。”   -完- 第4章 他是魔   ◎魔的心又岂会有温度。◎   到紫霄宫还有一日的路程,琼山派众人只能入住平临城的客栈落脚一晚。   祈钰的身体不如以前,赶了一天的路也倦了,再加上爹爹的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草草吃了几口后就回房休息了。   时解怿眼角偷偷瞥着她离去的身影,愁云横生。   是晚,更深夜静。   时解怿合衣在床榻躺着,细细碎碎的月光透过窗斑驳地照在身上,他睁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像是在等待些什么。这时,窗棂外一道红光闪过,他起身来到客栈后院,环顾四周后抬手一拂设下了隔音结界。   不远处的古桐树下飘着一团黑雾,黑雾见他来了,在清冷的月光下慢慢结成人形。   时解怿淡淡道:“拿出来吧。”   黑衣人从斗篷中捧出一朵似银似玉的花,花身璀璨的光亮映上了时解怿冷峻的侧脸。时解怿抚上花身,刺骨的寒意从他的指尖渗透到了每一寸肌肤。   百年雪魔花,果然名不虚传。   黑衣人俯身将雪魔花捧过头顶,沉声道:“二殿下,是时候了。”   时解怿左手指尖凝出一道白光,白光似厉刃在他的右腕处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滴在黑衣人手中捧着的雪魔花上,雪魔花贪婪地吸吮着他的血,渐渐从瓣尖到花底都变为饱满的深红。时解怿的额间浮现出了一个羽状魔印,魔印闪烁,他眼尾的泪痣在红光的映照下拖拽出一丝妖冶邪魅。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手腕中涌出,仿佛那朵花永远不知餍足,可以将他吸食干净。   “可以了殿下。”黑衣人收起了吸满血的雪魔花。   时解怿摆了摆手,额间的红色魔印逐渐黯淡了下去,他低声道:“那便去做吧,明日便是三月三,记住此事定要万无一失。”   黑衣人恭敬地抱手道:“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办妥。”话音刚落,黑衣人化为一团黑雾向遥远的天际散去。   事情一步一步地都按着计划在进行,精心布下的棋局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绝杀。   望着那团黑雾融入深沉的夜空,时解怿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那个白衣翩跹的身影,那个在梅花树下的笑容。   记忆中她好像一直都很爱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即使不再是天之骄子,为了不让他难过,她还是在笑。   可她怎知,他如何会难过?   魔的心又岂会有温度。   “师弟,你在做什么?”   时解怿的思绪被这一句带着惊慌的质问打乱了,他转过身,只见祈钰在不远处瞪大了双眼,很显然刚才的场景她都看到了。   就在这一瞬间,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揪痛。时解怿捂住心口,但只要他还在看她,心就会更痛一分,仿佛里面有一只手在朝外撕开束缚。   “你与魔是什么关系?”少女的声音哽咽中带着不可置信。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时解怿额间的魔印倏忽不可控制地亮起,他努力运气压制着心中绞痛,憋在喉间的话难以吐出。他只有别过头不再看她,怖红的双眼才能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祈钰很想自欺欺人,但摆在眼前的一切都在说:时解怿是魔。   十二年,他们整整相伴了十二年,可他就是这般欺她,瞒她,白日里她还满心欢喜地对着爹爹说喜欢解怿,想要嫁给解怿,晚上那些话就是一个荒唐的笑话,将她心中的期待粉碎。   她就像一叶朝着希冀行驶的舟楫被卷入了黑暗的漩涡。   时解怿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缓缓朝她走来,他的眼神清冷,周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语气里更是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师姐,正如你所见,我是你们修道之人眼里万恶不赦的魔。现在被你发现了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杀掉你灭口呢?”   祈钰被他的话吓了一个踉跄,没想到这些话竟能从身边最信任的那个人嘴里说出,她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她的爱都是一厢情愿。   时解怿见状一把搂住她的腰肢,稳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二人贴得很近,却感受不到彼此热烈的心跳。   久久凝视下,祈钰脑中闪过一件事,她盯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眼,开口问道:“伍秋,是你杀的吗?”   时解怿挑了挑眉,话里带着轻笑:“师姐,她动了害你的坏心思,我怎能留她?死有全尸,已是大恩。”   这话说得轻飘,好似人命在他眼里与草芥并无不同。   “那我呢?我今日看见了这些,你定不会留我了。只不过,你的手下也不在乎多我一条人命吧。”   祈钰心如死灰,以她现在的修为与时解怿已是悬殊,如俎上鱼肉,任他宰割。   时解怿捏住她的下巴,俯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师姐我还不能杀你,你可是我最重要的那颗棋子,棋局未了,棋子怎可弃?”   一道红光从时解怿的指尖落下,在祈钰眉间结了一个法印禁制。印记没入肌肤,祈钰慢慢失去意识阖上了双眼,软绵地倒在了时解怿的怀中。   时解怿抱起沉睡过去的祈钰回到了屋里,小心地将她放回床榻,盖好被褥。临走时,还不忘伸手抚平她头上一缕翘起的发丝。   祈钰,你只能忘掉今晚这一切了。   木门轻轻合上,留下他独坐在门外一夜未眠。   晨光微熹,祈钰从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后脖子隐隐一痛,她朝后颈摸去皱起了眉头,明明昨天躺在床上夜不成寐,就想着去时解怿那屋和他说说白日里与爹爹商议的事,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没有去成吗?   不过也是,那种事情,自己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先开口。   正当想得出神,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叩门声,与之一起的还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师姐,你醒了么,我可以进来吗?”   真是说谁谁到啊。   祈钰穿好衣服后便唤了他进来。   时解怿应声推开门,手里端着热粥和小菜,他的衣袖挽起,精练的小臂上,那条印着血渍的纱布分外显眼。   他把粥和小菜一样样摆放在祈钰面前桌案上,将勺子筷子放在胸前擦过后递给了她:“我看昨天师姐晚饭吃的不多,怕师姐吃不怪这里的东西,就借了他们的厨房给师姐熬了粥,师姐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祈钰抚上他的手腕,担忧道:“师弟,你这是做饭时受伤了吗?”   时解怿莞尔一笑道:“小伤,没事的,只要师姐吃得开心就好。”   “涂过药了吗?我这有药,我帮你看一下吧。”   时解怿抽开了手,摇了摇头:“不用啦师姐,我自己涂过药了,真的是小伤,很快就会好了。”说完,他又将这碗粥往她面前推进了些,“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面前的这碗瘦肉粥上点缀着青绿的葱花,清香四溢,卖相一流。   祈钰舀了一勺,入口软糯,异常美味,她朝着他笑道:“好吃。”   时解怿坐下来撑着头看着她,柔声说道:“那师姐便多吃些。”   一碗下肚,粥的热度暖到了祈钰的心里,解怿待她确是好过他待旁人,或许他对自己也有别样的情愫吧。   时解怿拿出上次祈钰给他擦汗的手帕递给了她:“上次师姐给我之后,我就洗干净一直带在身边了,还熏了师姐爱闻的香。”   祈钰接过抹了抹嘴,深思熟虑后,她缓缓开口道:“解怿,对于这次论剑大会,你怎么看?”   时解怿很纳闷她怎么会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他试探道:“不知师姐指的是?”   祈钰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脱口说了出来:“你觉得你有几成的把握能在论剑大会上摘得魁首?”   这次时解怿没有很快回答,他望着她坚定明亮希望得到笃定答案的眼睛。若是从前,他定是讪然一笑回一声“不知”,可如今,那两字到了喉咙口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时解怿坐直了身体,正了正衣襟,认真地回道:“十成。”   眼前的少女听到这个回答后,眸子里似有水光潋滟。时解怿几乎确定了自己说出的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   踱步声从楼梯上响起,褚慕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师弟,师妹,吃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祈钰应道:“马上就来。”说完她离开桌案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时解怿也站起身来,一边帮祈钰收拾起东西,一边不解地问道:“师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啊?”   “没……没什么,就问问嘛。”祈钰躲闪着他烁人的眼神,怕被看穿眼底的那个心思。   时解怿看见她的耳朵根已是绯红一片,也没再多问。   收拾好东西,祈钰和时解怿下楼与爹爹他们汇合。一行人来到客栈外,外面竟然被围得水泄不通,祈钰朝街上张望着,一座栩栩如生的金龙雕像正在街道中游行。   祈钰好奇问道:“今日这大街上怎会如此热闹?”   褚慕解释道:“今日是三月三,我们南边这一带都有办三月三庙会的习俗,是以祭奠龙王为祈求风调雨顺。”   祈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苍兰城也有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有啊,只是我们修道之人不会去参加而已。等到了明年,我带师妹去苍兰城的庙会见见世面。”   祈钰欢喜地答应着,朝着游行的队伍多看了两眼,这金龙的嘴里还衔着一朵赤红的花,这花的模样……祈钰的脑子一抽。   她的异常被时解怿尽收眼底,他关心道:“怎么了师姐?”   祈钰揉了揉眉心:“没怎么,可能我昨天没睡好,头有些疼。”   眼看游行的队伍也走远了些,附近的百姓也往前方涌去。祈风渡催促众人:“那我们就赶快出发吧,阿钰你到马车上可以休息一会。”   马车的香炉里熏着安神的熏香,祈钰上车后择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休憩。   再走一天的路程,傍晚便能到紫霄宫。   -完- 第5章 海中羽蛇   ◎碧海之下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论剑大会是修仙界各位豪杰翘首以盼的一场盛会,该会每两年举办一次,由五大仙门轮流举办,其他小门小派附和参加,今年的主场便轮到了天下第二派的紫霄宫。   紫霄宫坐落在碧海岛之巅,而通向碧海岛的唯一之路是海面与陆地之间横落着的一座白玉宽桥,此玉桥宽十丈,桥端立着呼之欲出的一龙一凤两座雕像。众人走至半路,刚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激起一道汹涌的浪花,海水拍打在桥身两侧,一行人正要施法抵御,桥上刹那间亮起的白光结界将溅起的水花阻挡在外。   领路的掌事弟子温声提示道:“大家莫惊,我们玉桥上设有紫霄宫的结界,这海里的东西是万万不会进入桥内的。”   祈钰朝着海面望去,此海虽名为碧海,可深有千丈不止,碧绿之下是无止境的幽黑,像是从深海之处随时会跳出来一只巨兽将人吞噬干净。   走莫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这座玉桥的尽头,雾气散去,一座座重檐高耸的玉楼金阙映入眼帘。   众人走上白玉石阶,行至宽阔的平台处,一个紫色华服的男子大步迎来,他脸上笑意盈盈,可龙威燕颔的面相给人的感觉不甚亲近。   紫衣男子走近抱拳行礼,话中语调笑意更浓:“祈掌门,两年不见,气度依旧不减半分呐。”   祈风渡也回礼笑应道:“哪里,哪里,莫宫主才是意气风发更盛从前,有劳你亲自出来相接。”   莫敬岚连忙摆手道:“应该的,祈掌门可是贵客中的贵客。”说音刚落,他迫不及待地看向祈风渡身后站着的祈钰,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又接着问,“令爱近日可也还好?”   祈钰向前一步,颔首行礼道:“多谢莫宫主关心,我很好。”   “看祈姑娘这容光焕发的样子,想必这伤定是好全了,可惜了,我那小儿出关后整日要找祈姑娘切磋一番,我和她说了祈姑娘的情况,她也不信。”莫敬岚摆出一脸无奈。   真是笑里藏刀。   祈风渡与祈钰二人都心有灵犀地没有接话,于是这种客套的寒暄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莫敬岚见状尴尬地笑了两声,便领着琼山派众人一齐去旁殿用晚宴。   琼山派是最后到达紫霄宫的门派,其余几大仙门的掌门长老还有首席弟子们都已到齐,晚宴开席,丹楹刻桷的殿中燕舞笙歌,本该享受这个时光的祈钰被身上时不时扫来的目光弄得却没了什么胃口。这些目光大多是用来确认是否她真如传闻那样与凡人无异,自家弟子是否终于能够在论剑大会上可以大展拳脚了。   宴席过半,有一名紫霄宫小弟子凑到莫敬岚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匆匆离了席。祈钰吃得闷,想找时解怿说会话,一转头,他也不见了。   几口闷酒下肚,没过多久,莫敬岚又回到了席面上与各位掌门、长老饮起了酒,谈笑风生起来。再一转头,时解怿也回到了座位上。   祈钰凑过去嗔怪问道:“你刚去哪了?”   时解怿似是心不在焉,祈钰连问了好几遍后才回过神回道:“等会和师姐细说。”   待晚宴结束后,琼山派一行人被安排到别院落脚。祈钰刚待在自己的这间屋子没多久,时解怿推开门悄悄走了进来。   他心事重重地坐到祈钰身边,轻声问道:“师姐,你今日过这个玉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海里很奇怪?”   祈钰想了想过桥时的景象,缓缓开口:“你这么一说是有一点奇怪,而且领路的弟子说了句‘海里的东西’,若只是浪花溅到桥上,为什么要用这句话来说呢?”   听到祈钰这么说,时解怿赞同地点点头,沉声道:“我看了下,玉桥上面的结界等级很高,不像是防寻常事物的。”   “像防什么?”   “凶兽。”   祈钰听到这两个字,心一惊:“你的意思是,碧海之下,有一只凶兽?”   “嗯,师姐有听掌门说过此事吗?”   “未曾听说过。”   时解怿垂下眼帘,眉宇肃穆道:“我怕那日的事情再发生,所以想防患于未然。”   祈钰知道时解怿心里在想什么,可该有的顾忌也是要有的。   “防患于未然是好事情,但现在这些毕竟是我们的猜测,再说如今在别人的地界上,我们也不好多问什么。”   时解怿侧首与她对视道:“师姐,你还记得我晚宴的时候出去了一会吗?”   “记得,怎么了?”   “我听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宫主,海下今日有异动。”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里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正如时解怿所听到的那样,莫敬岚晚宴散后便打开了紫霄宫瑶华正殿的暗门,暗门之下是一条由万磴石阶组成的隧道,隧道黑暗幽深望不到尽头,莫敬岚往海中隧道走去,隧道两侧悬挂的灯盏依次亮起,良久后,莫敬岚负手站在隧道尽头,面对他的是结界外拴着一条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通体雪白,似蛇又似龙,身体靠前的三分之一处生着一对白羽翅膀,翅膀之上缠着两条印满咒法的金链。见有人来了,它朝来人的方向张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剧烈摆动着尾巴,拍打着沉闷的海水,在海中卷起漩涡。   “羽蛇,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这个锁妖链上面的咒法需要我的灵核之血才能解开,你是永远挣不脱的。”   羽蛇听到这话更是激动愤怒。她不甘心。她本是飞兽,现却被囚禁于深海之底,永不见天日。   羽蛇的嘴巴一开一合发出女子尖细的声音:“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要将我折磨至此?”   “你与魔尊有瓜葛,这便是你的大错。只可惜那薄幸之人居然从不来救你,连魔族的一兵一卒都没派来过,真是可笑啊。”   莫敬岚站至结界边缘,看着羽蛇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却不能伤他分毫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他负我也好,至少我尝过情爱的滋味。你呢?你一个寡了半辈子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羽蛇的话戳到了莫敬岚的痛处,他紧握双拳施法让锁链死死压紧,将羽蛇的白羽上勒出血痕。   他唯一心爱的师妹就是死于魔刀之下,对于魔还有和魔有关的任何东西,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善意。   莫敬岚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挑起了眉,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记得羽蛇要是产了下一代,那它的妖力就会被继承到孩子身上,我们当时能抓到你也是因为你妖力大减。若我没猜错,你还有个孩子吧。要不我们来打个赌,魔尊不会来救你,那你的孩子会不会来呢?”   羽蛇的身躯微微一怔,随即又重重地撞到了与莫敬岚中间的结界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敬岚放肆的大笑声回荡在海底隧道里,久久没有消散。   第二日,朝阳初见微光。   别院内,祈钰坐在一方池塘的石栏上,细想着昨夜时解怿对她说的那些话。池中清涟的水里隐约有红鲤游过,荡碎了她的倒影。   “祈钰!”一声少女脆生生的叫喊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祈钰转过头,只见一道银鞭劈头盖脸而来,她连忙侧身躲避,落下银鞭的鞭力直接震碎石栏的一隅,碎片尘灰飞扬而起。还未等祈钰站定看清来人的模样,又是一鞭袭来,这鞭擦着她的衣袖而过,白衣上溢出点点血渍。   祈钰捂住右臂,看着眼前的紫衣女子,她杏目圆睁,柳眉紧蹙不知道在生气些什么,还未来得及细看,那紫衣女子不依不饶,转手还要挥出第三鞭。   这时,一道身影划过,死死捏住了她的银鞭。   “莫珊珊,你疯了?”时解怿呵斥道。   莫珊珊斜视着这个怒气凌人的少年,咬着牙,愤愤不甘地垂下了手:“我闭关刚出来,爹爹和我说你是个废人了,我才不信这种胡话,定是爹爹诓骗于我……”   接着莫珊珊又自言自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说罢,她想要走上前来看祈钰的伤势,但被时解怿狠狠往后拽住。   时解怿怒视了她一会后将她的手甩开,双手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径直走向祈钰查看她的伤势。   闯了祸的莫珊珊被时解怿的眼神刺地心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在这待下去才好,跺了一下脚跑开了,边跑边向二人说道:“我那有上好的金疮药,我去拿给你,等我啊!”   祈钰打趣道:“这位少主的性子,真是再过几十年都不会改了。”   “受伤了还笑?”时解怿板着脸,声音里带着些许愠怒。   “不然呢,在你面前嗷嗷大哭怎样?”   时解怿被噎得说不出话。   “擦破点皮而已,看来我的身手不减当年啊,没有灵核也能躲上莫珊珊的两鞭。”   时解怿看着她乐观的笑,心中感到不是滋味。若是她的灵核还在,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狼狈。   这样的狼狈本不该属于她。   他突然后悔了一件事。   -完- 第6章 同病相怜   ◎若以后还有机会,她想与他并辔绝驰在这红尘间,看遍山河万里。◎   莫珊珊从小便是这骄纵惯了的性子,往年又常败在祈钰手下,自然是不甘屈居落后,她一直想要真正打赢一次祈钰,可如今祈钰这般模样,她赢得也是不情不愿,愤愤难平。与她老爹莫敬岚这种笑面虎截然不同,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眼底藏不住事。   而这样的人通常心肠不坏,祈钰也没与她多计较。   没过多久,她怏怏地拿来了金疮药,走进祈钰的屋子递给了她:“喏,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赶紧涂上。”口中还犟着,但是嘴角拉下着,愧疚之意溢于言表。   时解怿抢在祈钰伸手前将金疮药接过,背对莫珊珊一言不发。   莫珊珊了张了张嘴,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这位小公子看上去脾气比她还大。   祈钰抬头与时解怿对视一眼,只此一瞬间,二人心神领会。   祈钰撇开时解怿的目光,看向嘟囔着嘴的少女试探道:“珊珊,昨日我第一次来你们紫霄宫,经过玉桥之时发现四周居然设有一道强力结界,这是作何?”   莫珊珊未经多想,在屋里来回走着,随口应道:“这事我也不甚了解,我听爹爹曾经说到过句碧海之下锁了个什么东西,但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那既然锁住了,怎么还要花费心思设下结界呢?”时解怿的话幽幽传来。   莫珊珊停下脚步叉着腰:“你们问我这些干什么?我哪会知道这些,门派事务事无巨细都是爹爹一手操办的,我……只管修习便好,别的都不用我操心。”   她的语调从盛气凌人到最后的越来越轻,宗门少主可能都是这般的同病相怜吧,祈钰也能理解莫珊珊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他们都为门派而活,为大道而活,只唯独不为自己而活。   祈钰没再多问,莞尔一笑道:“多谢你的药。”   莫珊珊听到这话,脸上泛起了红晕,手不自觉地绕着垂在前头的辫子,低下头软声道:“那你好好涂药吧,我还要去准备明日的论剑大会,就不待下去了。”   “好,明日见。”祈钰与她道别。   莫珊珊笑着招了招手离开了。   说话的雀鸟飞走了,屋内只剩下春日里吹来的一缕微风氤氲着少年少女间微妙的羞怯。   时解怿坐在祈钰身边,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袖子,用纱布沾着温水仔细地擦拭伤口的边缘。   这个伤口比起之前祈钰受过伤实则算不了什么,可少年温热的指尖触到肌肤的那一下,所及之处虽痛却也传来阵阵酥麻,祈钰手臂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怎么了师姐,弄疼你了吗?”时解怿柔声问道。   祈钰感到脸上微微发烫:“没……没有,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着,便作势要将手抽动出来。   “别动!”   时解怿轻轻压住她的手腕,他眉眼紧蹙,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声带着温柔的呵斥让人无法反驳。   祈钰就这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任时解怿清洗伤口。   她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样子慢慢与记忆里那个牵她手喊她师姐的孩童重合。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夏夜。   彼时十岁的祈钰和时解怿为了去后山看那星光下的一片萤火虫,不慎跌落到一个山洞中,还好洞中有一浅池水接住了他们。   山洞里漆黑一片,他们摸着壁面小心地探着路,祈钰抓着时解怿的胳膊跟他走着,她的手很疼,应是摔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划破了胳膊。   两个人紧贴着彼此,祈钰呜咽着问时解怿:“你怕黑吗?”   时解怿摇摇头,安慰道一旁湿透了的祈钰:“师姐是怕黑吗?我会保护你的。”   “你说,这洞里不会有吃人的妖怪吧!”   “师姐怕是磕到脑袋了?这里可是琼山地界,哪个妖怪敢在琼山上作祟。”   听到时解怿这么说,祈钰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这次要被爹爹罚惨了,心又紧张了起来:“师弟,你怕回去被爹爹罚吗?”   “罚只是一时的,只要师姐不怕就行,对我而言,我只想师姐开心。”   对这两个小可怜来说幸运的是,洒落的月光逐渐照在前进的路上,这个山洞并不是没有出口。   月光映在祈钰身上,她胳膊上的衣服被割破,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流下。   “师姐,你受伤了,让我看看。”时解怿扶着祈钰靠着洞壁坐下,他从自己内衬上撕下一块绸布,替她包扎。   祈钰靠在时解怿的肩膀上,头晕乎乎的,虽然胳膊上很痛,但她依旧丧失了意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一个人把她背了起来,在她耳边轻轻唤她师姐,可后来的事她也记不得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琼山派的寝屋里。听人说,是时解怿把她背回来的,她已经烧了一天一夜。   祈钰连忙朝旁边的小弟子问道:“解怿师弟呢?”   “解怿师兄要被赶下山了。”   听到这话,祈钰急匆匆地跑向正殿,只见到时解怿站在正殿外,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滴落,衣襟也已被汗水浸湿。时解怿的面前还被扔着一个包裹,里面散露着他的随身物品。   琼华殿里头,千越师尊和掌门爹爹正在争执地脸红耳赤。   这两人看见祈钰来了,祈风渡振袖一拂背过身去,千越则是给祈钰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劝劝祈风渡。   祈钰心中百般滋味交融在一起,她必须要长大了,她不能让爹爹生气,也不想让时解怿离开。   咚的一声——   三人朝着祈钰都投来惊异的目光。   一向骄傲的她,跪下了。   为了一个山门下捡上来的野孩子。   见状,祈风渡咬牙切齿道:“祈钰!你……!”   “阿钰,快起来。”千越去拉地上祈钰。   祈钰甩开他的手:“爹爹,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祈风渡以为祈钰是威逼这套,冷哼一声,不理会她。   可只听到十岁的祈钰那坚韧的声音传来,她似是忍住了所有柔软的情绪请求道:“爹爹,以后我一定做一个好的琼山派少主,每天努力练功,不再让爹爹和师尊失望,只是,解怿师弟无辜,他无家可归,琼山派就是他的家,爹爹不要赶他走。”   良久之后,祈风渡也软了下来:“不是爹爹逼你,你还小,可你要知道天资纵横的人不努力也会落得个平庸的下场。”   “好了好了,掌门师兄,都是两个小孩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千越连忙再次去拉祈钰,打起了圆场,“祈钰,你也要记住今天你说的话还有你爹爹的教诲。”   祈钰站起身出了殿外,拉起时解怿的手,就像初见时他拉起她的那般坚定,二人于骄阳之下,奔向那个她口中家的地方。   “在想什么呢?”   祈钰回过神来,低头看到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淡然道:“啊……没什么,突然想到我们小时候在山洞里迷路的那次经历,你还记得吗?”   时解怿眯起眼:“我怎么会忘?我记得那次师姐还哭鼻子了。”   “那你一定是不记得了!我可没有哭哭啼啼的。”   时解怿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无声地在说祈钰哭鼻子的事情他见得还算少吗?   “说起那件事,我倒想问师弟,我们那会不是迷路了吗?我听人说是你把我背回来的,你是怎么找到路的?”   时解怿沉吟了一会道:“这话说来话长,师姐当时发烧了,人晕过去了,我只能背着师姐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处我就留下一处标记,不对就再另寻他路,累了也不敢停下,我怕师姐……”   祈钰接着问:“走了一晚上?”   “一天一夜。”   祈钰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画面,小小的身躯背着她在丛林密布的后山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那得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她歉意地看着他说:“对不起,那次还害你受了这么重的罚。”   “我说过,不想听到你和我说对不起。”   一声对过去种种的长叹后,少女双唇翕动:“是那时的我太任性了。”   此话一出,时解怿就明白这就是为何祈钰刚才没有责备莫珊珊的原因了。   在莫珊珊的身上,祈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也曾经骄纵过,叛逆过,甚至连累旁人过。但从山洞那事之后,她渐渐收起了所有的任性,学着成为一个众人期待的少主。   对祈钰来说,所需要别人包容的代价实在太大。   “师姐,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你自己。”   这句话很早之前,时解怿就对祈钰说过,可如今再次说来,听话人的心境变了,品到里面的味儿也不一样了。   若以后还有机会,她想与他并辔绝驰在这红尘间,看遍山河万里。   替祈钰处理完伤口后,时解怿没有去校场上练武,他回到了自己那间屋子里,静静地坐着。   “一天……一夜……”他喃喃念着。   破碎的记忆碎片又重新在他眼前拼凑起来。   山洞之下是一望无底的悬崖,只要,只要他将她推下去不就好了吗?   突兀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为什么不杀她?”“难道你对修仙之人也有了怜悯之心?”   背着祈钰的时解怿猛地摇着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想,无论是怎样的活着,也比死去会更好吧。   她问他,你怕黑吗?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本就是生在黑夜里的人。   -完- 第7章 论剑大会(一)   ◎我想要的便是我们之间离不开彼此的目光。◎   此届论剑大会在紫霄宫莫敬岚的操办下改了赛制,原赛制的第一轮是门派之间的相互比试,而这次改为将所有参赛弟子的玉牌混在一起,随机抽选二名进行比试。   不光如此,原赛制中每上一届论剑大会的魁首可以直接晋级至下一轮,但由于上一届魁首祈钰退出这一场的论剑大会,故便由第二的莫珊珊晋级。   规则一经在论剑大会现场说明,观剑席上议论纷纷。以前祈钰还参加的时候,琼山派各位弟子也如现在的紫霄宫弟子一样,都心照不宣的一同不参加,所以他们的实力是否在莫珊珊之上也不得知了。这样一来,若是琼山派弟子在前面的几次比试中消耗了太多的灵力,甚至负伤,那在下一轮就会显得不公平。   风烬刚要站起身发出异议,就被褚慕拦了下来。   褚慕压住他的肩膀摇摇头:“这是紫霄宫的主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祈风渡表示赞同:“褚慕说的有道理,一力降十会,这点小伎俩我们琼山派不屑一顾,就算让他使了又能如何?”   风烬咬着牙忍了下来。   莫敬岚负手站在论剑台前,扫视着四周观剑席上:“诸位,可有异议?”   观剑席上虽还有零星窸窸窣窣的声音,但也都默认了莫敬岚说的规则。   见状莫敬岚便道:“若无异议,那就请诸位参赛的修士们将比试名牌传送到论剑台之上。”   观战席中参赛众人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用灵力送到了莫敬岚的面前,二十枚玉牌飘于空中,有刻着名字的那一面朝向参赛席,无名字的那面对着莫敬岚以示公开公正。   莫敬岚接着道:“下面我来宣布第一轮的详细比赛规则。”他振袖一挥,论剑台上一朵朵绛紫色的莲花在空中艳丽绽放,“正如大家所见,论剑台之上设立了三十三朵莲花漂浮障碍,参加比试的二位修士在过程中谁先触碰到三次莲花障碍即为落败。”   话音刚落,论剑台之上的三十三朵莲花毫无规律地变化了位置,这场比试注定焦灼万分,不光考验修士们的实力值还有反应度、灵敏度。   “我宣布,此届论剑大会正式开始,下面我会随机抽选两名修士进行第一场比试。”   莫敬岚抬手划出两道紫光朝玉牌飞去,紫光击打在两枚玉牌的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上面刻着的名字化成点点金光浮空而起,在论剑台上凝出比试人的名字。   琼山派褚慕、玄天宗师昊。   没想到第一场就轮到了琼山派的弟子,祈钰侧首对一旁的褚慕鼓气:“大师兄加油!”   “嗯。”褚慕温柔应声后,起身飞向论剑台,手中青云剑应召而出。   论剑台上与褚慕相对的另一人乃是玄天宗宗主的二公子师昊,他握着的乌金宝刀在太阳的映射下发散着流光。   二人眼神一经交汇,没有说任何客套的话,都不约而同地直接出招。   褚慕善守巧攻,轻若游云。在三十三朵莲花间足不沾尘,这般迂回之下,乌金刀的刀法略显笨拙,占了下风。师昊久攻不得,还是年轻气盛急躁了起来,以更为猛烈的攻势向褚慕挥去,可不知这样反而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更为被动的局面,给了褚慕可趁之机。   褚慕倏忽一个侧身回转,反手用剑柄戳中了师昊的腰间,师昊躲避之时,莲花阵发生了变化,他正好与一朵莲花的花瓣擦身而过。   有一便有二,师昊没有吸取教训,又一次栽在了褚慕的以退为进上。   褚慕前面锋芒不露,现在占据上风后变幻招式,改守为攻,剑与刀的碰撞声长啸不绝,手中的青云剑更是气贯长虹。   师昊再一次碰到了障碍。   三十三朵莲花同时紫光闪烁,宣告本场比试的结束。   “琼山派褚慕胜。”   莫敬岚笑道:“琼山派果然还是人才济济。”   说罢,又使出一道法力选出两块玉牌。   玄天宗师夷、长虹岛方素。   师夷是师昊的哥哥,玄天宗的少主,方素则是长虹岛一名普通女修,二人在上一届论剑大会的时候有风花雪月之事传出,而现下二人的孽缘又冥冥之中再一次聚到了一起。   观剑席上师朗正脸上青白交加,刚才二儿子师昊已经输给了褚慕,若此时大儿子师夷这个情种又故意输给了方素,他这张老脸还能往哪搁!   “要是你输了就给我滚出玄天宗!”师朗正直接对师夷撂下狠话。   师夷登上论剑台,朝着对面的青衣女子柔肠百转地唤道:“素素……”   而方素清秀的面容上尽是淡然:“论剑台上不必说往事,师公子,出招吧。”   师夷想说的话憋在了胸口,没料到再次相见却是形同陌路。   他的刀法不似弟弟般凌厉,不知是否因为对方是方素所以手下留情的缘故,刀光连对漂浮着的莲花障碍都不忍伤及分毫。   二人这般交手犹如打情骂俏,观剑席上不雅之声穿入师朗正的耳中,师朗正的脸色愈发难看。   “师公子,你这样我会觉得是你在羞辱我。”方素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愠怒。   师夷辩解之话连忙响起:“素素,我……”   方素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太软弱了,无论是对待情爱还是对待论武,皆如此!”说完,方素如一只青鸟俯冲入层层雾霭中,连撞三朵莲花告败。   师夷获胜。   下台后他想去拉她的手,却是连她离去的衣袖也没抓住半分。   莫敬岚表面上缓和地笑了笑,心中啐了口这种为情爱拖泥带水的傻子,玄天宗要是传到了这种人手上,他也就不足为虑了。   “诸位,这场比试玄天宗师夷更胜一筹。让我们来看看下一场是哪两位修士比试。”   空中被击打出去的两块玉牌金光闪烁,浮现出两个名字。   琼山派时解怿、琼山派风烬。   时解怿是流云峰千越长老座下的弟子,风烬则是长青峰留筠长老座下的首席弟子。琼山派内战切磋,众人皆拭目以待。琼山派真正的实力在哪他们也都很难预料,毕竟往年也只有一个祈钰参加,以一人之姿横扫论剑大会。   这次的赛制是随机抽选比试,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同宗弟子同时上场,更是期待这出好戏。   观剑席上,祈风渡对二人交代道:“大家都是同宗师兄弟,谁赢都是为门派争光,不必太过介怀。”   千越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是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留筠长老笑眯眯道:“千越老弟说得对,就像他下棋从来没赢过我,可还是要和我下,你们都要学习学习他这种好心态。”   “师尊,我们知道了。”风烬和时解怿二人一齐说道。   风烬走在前头,时解怿走在后头,祈钰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了句:“解怿师弟,加油!”   时解怿欣慰地点点头。   风烬与时解怿二人从未交过手,其实风烬也全然没有把时解怿当成过自己的对手,毕竟他觉得只有褚慕那样的人才配与他并肩,而时解怿这种连身世都没搞明白的乡下孩子,能被千越长老收于座下已经是恩若再生。   不过出于同宗师兄弟间的礼貌,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师弟赐教。”   微风吹起时解怿脸庞的两绺发丝,少年的恣意在他脸上描绘的淋漓尽致,眼角的泪痣也融入笑意,荡漾春光的明媚。   时解怿挑眉道:“那师弟就不与师兄客气了,就先行出招了。”   他拔剑出鞘,银光直逼风烬而去,风烬见状仰身退去,同时侧首规避紫莲,论剑台上,二人剑锋交加激出阵阵白光,震荡着三十三朵莲花。可急攻之下,时解怿身姿流转衣袂翩跹,似一条银蛇穿梭在莲花阵中,幽冷的剑雨四散在周围。风烬喘息之余,时解怿突然凌空而降,抵住他的喉间落下。   被逼至极点的风烬只能选择撞向一旁的莲花。   祈风渡看到这一幕心中范着嘀咕:这招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熟悉。他侧首看向一旁眉梢尽显笑意的祈钰,一切了然于心。   她竟然将自己自创的招式也都教给了那个小子!   祈风渡忧心忡忡,若这样一来,时解怿现在的实力在哪里,他也摸不透了。   千越还是磕着瓜子,眼中洞若观火,打趣着祈钰:“解怿这段时间倒是精进了不少,等他下来我要问问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让我也去寻些来,给你的师兄弟们每人分一些,或者说还是另寻了名师给他偷偷开了小灶?”   祈钰也听出了师尊的调侃:“师尊莫不是替其他师兄弟打抱不平?”   “为师可没这么说。”   一旁默不出声的褚慕静静分析着时解怿的出招,的确比前段时间大为精进,若在下一场遇上他,胜算不知如何。   他看向身旁正和师尊贫嘴的祈钰,想起了出发来紫霄宫的前夜祈风渡对他说的那些话,掌门是有意将祈钰许配给他的,只要自己拿下此次论剑大会的魁首就好了。师妹虽对自己一直以礼相待,可她还答应来年与他一同逛庙会,想必也是应当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论剑台上,时解怿的出招诡谲,长剑如芒,在莲花障碍中步步逼近,风烬为了躲避他的凌厉剑势已经触碰到了两次莲花,而时解怿轻巧的走位,更是让风烬毫无进攻的可能,渐渐地就被时解怿逼进入了一个不好的境地:风烬如濒死的鱼,闻到一丝水源的味道便扑腾而上,却没想到被刮入了一个漩涡,越陷越深。   这是时解怿给他准备的香饵,引鱼上钩。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给风烬,然后将他收入网中。   风烬躲避不及,撞在了莲花障碍上。   “本场比试,琼山派时解怿胜。”   祈钰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时解怿,而时解怿获胜后第一个看向的也是祈钰。   论剑大会一场场进行着。   “长虹岛叶梦秋胜。”   “梵天门秦淼胜。”   “玄天宗邵襄胜。”   ……   获胜进入下一轮比试的都是其他四大仙门的弟子,其他小门小派的弟子皆在第一轮就败下阵来,无一例外。   第一轮比试结束,第二轮比试也将在翌日举行。   观剑席上,众人离去。   祈钰与时解怿说笑着走在回去的路上,却没想到撞见了不该撞见的那二个人。   -完- 第8章 论剑大会(二)   ◎师弟,你有喜欢的人吗?◎   “素素,你听我解释!”   师夷追上前去走近一步拉住方素的手,但她不留任何情面狠狠甩开。   似是不想这人再一路跟着自己了,方素转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痴痴纠缠的人,说道:“你我露水情缘,师公子又何必挂齿?”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正如她的人一般,素雅娴静的像一朵不沾俗世的玉兰花。   听到这句话,师夷兀自轻笑一声:“露水情缘,你倒是说得轻巧……”   方素连番问道:“不然呢?师公子觉得是什么?你是能来我们长虹岛求亲,还是愿意和我远走高飞?”   师夷被问的语塞,论剑台上方素说得对,他太软弱了。现如今,他能做什么呢?或者换句话说,他敢做什么?   “当年,那天晚上,爹爹把我关起来了,你也知道我爹爹那个脾性的,我的修为不如他,实在无法脱身,但是我让师昊给你送纸条了,你看见了吗?”   方素柳眉微蹙:“纸条?”   对视之后,二人脸上疑惑的神情也写得明明白白,他们也都是聪慧之人,话说到这个份上,误会也就解释的差不多了。很明显,当年师昊和师朗正从中作梗了。   一对鸳鸯硬生生地被拆散了。   良久之后,方素释然道:“当年的事情于我而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背过身,不再去看他的神情,“师夷,其实话说回来还是我们之间有缘无分不是吗?今日,我就问你一句话,就算你身边所有人都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你还会坚定地选择我吗?”   “我会!”   师夷这次回答的毫不犹豫,反而让方素不信了。   她摇了摇头,将胸中郁结的那口气叹了出来:“你不会,你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你们玄天宗最上乘的刀法是无情刀诀,你若要修得必要像你父亲一样断情绝爱,必要之时……”   说到这,方素似是不忍再说下去,她别过头看向一旁将要枯萎的腊梅,零星的花瓣落入尘土,失去芳泽。   身后师夷沉重的声音将她心中未说的话补上:“你想说的是像我父亲一样杀妻正道?”   方素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师夷的眼睛,道:“难道外界的传闻是真的?尊夫人的死不是意外?”   师夷眼底通红,沉声嘶哑道:“母亲自戕殉了父亲的道,可父亲也未曾修得真正的无情刀诀。”   “为何?”   “心中有了后悔和挂念,又怎能做到真正的断情绝爱。”   听到这里,假山后的祈钰圆睁着眼睛,时解怿的食指抵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原本二人经过此处,祈钰想找个偏僻的地方给时解怿开个小灶,却没想到意外撞见了纠缠至此的师夷和方素,无奈之下只能躲在假山后面,不让这对痴男怨女察觉。   两座假山之间的缝隙很窄,祈钰和时解怿藏在中间压得很近,属于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上的味道如山间清泉般冷冽,浇灌着少女青涩的心田,两人现下几乎是贴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彼此心脏热烈地跳动。   时解怿比祈钰高出很多,祈钰只能看见他微微抬起的下巴,露出好看的棱角弧度。   空气中似是氤氲着春日里最为芬芳馥郁的花香,让人深陷其中,脸红心跳。   旖旎的氛围使得祈钰无心再去听那边二人说了些什么。   直到一阵脚步声渐行远去,他们才从假山中脱身而出。   回去的路上,祈钰想起方才师夷和方素的对话,忍不住向时解怿问道:“师弟,如果你是师夷,你会怎么做?”   时解怿想了想,认真道:“喜欢的人就要努力争取不是吗,我可不会像师夷一样畏畏缩缩的。”   祈钰有意识无意识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师弟有喜欢的人吗?”   时解怿颀长的身形微微一怔,他看向少女白皙中带着粉晕的脸庞,不知怎的,这个问题实实把他问住了。   什么才是喜欢?十二年来,他所做得这些不过是为了取悦眼前这个人罢了,何来谈得上喜欢这一词。可她今日这么问起,他竟也不忍心说出骗她的话。   还不是骗她的时候,时解怿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这么告慰着。   祈钰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失落丧气地加快了脚步,连身后那人没有跟上来都没察觉。   两人之间刚刚才牵起的几分旖旎渐渐地随风飘散。   隔日,论剑大会第二轮如期开始。   第二轮的参赛弟子共十一人,按照莫敬岚制定的新规则,十一人将随机分为三组,进行莲花争夺赛,每组四人或三人,由其他门派中选出一名代表来抓阄决定。   祈风渡便成了众仙门中最毋庸置疑的代表。   第一组参赛的是琼山派褚慕、梵天门秦淼、长虹岛宋瑾、玄天宗朗芸。   莲花争夺赛顾名思义,论剑台的上方有一朵紫莲,谁先夺得便晋级下一轮,若被打出论剑台则失去争夺资格。   祈钰依旧给褚慕加油,褚慕翩翩走向论剑台。青云剑在褚慕的手中化为一体,他身形矫捷,其他三名年轻弟子在他的剑招下毫无招架能力,没有疑问,这场比试中褚慕以绝对碾压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第二组参赛的是玄天宗师夷、长虹岛叶梦秋、梵天门宁峰、长虹岛公玉芙。   比试一开始,宁峰和公玉芙先手败下阵来,剩下师夷和叶梦秋争夺莲花。二人本来就因方素之事相互不满,大打出手,叶梦秋早就想教训这个人了,师夷则是看不惯他老是在方素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一段时间内,仿佛他们两个人都忘记了这是莲花争夺赛,而是把它当成泄愤的一场比试。   叶梦秋:“我劝你以后还是别打方素的主意了。”   师夷:“若我打定了呢?”   叶梦秋:“你在找死!”   二人一边刀剑相交,还不忘口舌之争。   上百个回合打下来,还是未分胜负。可这时师夷没被愠怒冲昏了头脑,他巧妙的一个凌空翻转,还是快叶梦秋一步夺得了紫莲。   第三组参赛的是琼山派时解怿、紫霄宫莫珊珊、玄天宗邵襄。   莫珊珊站定论剑台上,便昂首挥出了她的银鞭。她修习的是鞭法,而远距离的攻击在这场比试中占尽了优势。几经回合下来,任何想要靠近紫莲的人,都会被她迅疾之势的银鞭抽开。玄天宗邵襄的刀法在莫珊珊面前更是无从施展,很快他就被一鞭子打下了论剑台。   见此,她忍不住朝着时解怿骄矜自傲道:“我劝你也乘早投降,省得白白挨我鞭子的打!”   时解怿冷笑一声,索性也不再用剑出招,他灵巧走位躲避着莫珊珊的九转鞭法。银鞭似吐着蛇信的白蛇向时解怿扑去,他闷哼在喉,硬生生徒手接住了这记银鞭,而银鞭也顺势攀爬上了他的腕臂绕了几圈。   另一头的莫珊珊用力扯着自己的银鞭,却在时解怿的全力之下动弹不得。突然她松开鞭手,点脚飞身而起想直接去夺下论剑台中央那朵盛开着的绛紫莲花。   却没料到,时解怿迅速将鞭子解下,反手一个甩鞭缠住了莫珊珊的右手。   莫珊珊被反制之力困住,重重跌落在论剑台上,银鞭在他灵力的灌输下缠得越来越紧,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少年,少年眼中丝毫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要替祈钰打抱不平?那日我不过是误伤了她的手臂,今天难道你就当众废我一条胳膊?”   见时解怿不答,她又接着道:“哦我知道了,你喜欢她,想要得到她的青睐是吧?”   “我看呐,还是你们琼山派的褚慕和她更为般配!”   莫珊珊的话音未落,就被甩出论剑台外,她捂着胳膊,咬着唇,头上冒着冷汗,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个乖张的少年。   他绝非善类!   刚才那瞬间,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无尽的杀意。   莫敬岚连忙朝着莫珊珊跑去,惊呼:“珊珊,你怎么样了!”   莫珊珊用左手推开莫敬岚,对着论剑台上切齿说道:“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   一旁紫霄宫的老者赶忙从观剑席上下来,替莫珊珊查看伤势,过了会松了口气道:“还好,少主只是胳膊脱臼了。”   论剑台上,时解怿右手压在左手之上,俯身行了歉礼:“对不住了莫宫主,比试之中难免有受伤,还请不要怪罪。”   规则如此,莫敬岚也不好发作,他一字一句不甘心地宣布了这场比试的结果:“琼山派,时解怿,胜!”   这下,进入到最终一轮的分别是琼山派褚慕、琼山派时解怿、玄天宗师夷。   “琼山派真是人才济济,祈掌门真是好福气!”说完,莫敬岚便带着负伤的莫珊珊离开了论剑台,今日的论剑大会就告一个段落了。   可令大家没想到的是,等到了第三日的论剑大会,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来了。   -完- 第9章 月华星徊   ◎师姐,星徊很喜欢你。◎   眼看比试的时辰在即,师夷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论剑台。   观剑席上,玄天宗弟子们坐立不安,师朗正焦虑地唤来师昊:“师夷怎么还没来,你去别院给我把他找来!”   兴许是春日里骄阳晒得缘故,师朗正的额边沁着密密的汗珠,他举起袖子擦了擦,可心中不好的预感却没有缓解。   过了不一会,师昊喘着粗气回来,手上握着一份书信,他伏在师朗正的耳边轻声道:“爹爹,不好了!”   师朗正皱眉一惊,压低了带着怒气的声音:“说!”   师昊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师朗正,吞吞吐吐含糊道:“大哥他……与方素……私奔了……”   听到这个消息,师朗正脸上勃然变色,他接过书信攥在手中,揉成一团,破口骂道:“混账!”   弃赛论剑大会,和女修私奔,这几等不光彩的事怎么可以发生在玄天宗!   这一声脱口而出的骂声,引来四周众人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祈风渡侧首朝师朗正关心道:“师宗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朗正感觉到一阵眼花目眩,但听到祈风渡的声音后,他很快缓和了自己的呼吸,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佯装无恙,道:“没事,没事,有劳祈掌门关心。”   论剑台前的莫敬岚看了眼一旁的铜壶滴漏,瞅着时辰已到,终于也忍不住向着观剑席上询问道:“师宗主,令郎怎么还没来?”   师风渡站起身恭敬回道:“小儿昨夜突然身体抱恙,无法再参与论剑大会了,我宣布我们玄天宗放弃这轮比试,还望诸位谅解,师某在这给诸位赔个不是了。”   此话一出,观剑席上一片哗然。   若玄天宗放弃,那在接下来的这论比赛中,无论褚慕和时解怿谁赢得比试,魁首之位都会再次被琼山派收入囊中。   莫敬岚诧然:“师宗主,令郎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身体不适,需要我们紫霄宫的医者去看一下吗?”   “不必了,现下我就立刻带小儿回玄天宗,还请莫宫主不要见怪。”说罢,师朗正急赤白脸地带着师昊一行人匆匆离开了观剑席。   见此,长虹岛的少主叶梦秋也不禁向旁边的人问道:“方素去哪了?”   一旁的小弟子回道:“不知,好像今日起就没见过方师姐的身影。”   难道他们二人……   叶梦秋想到这不禁攥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那既已如此,接下来我们就继续最后一轮的比试,琼山派褚慕对决琼山派时解怿。”莫敬岚的声音重新将观剑席中众人的思绪拉回了论剑大会上。   “这一轮的比试现下只有二位参加,故改为直接对决,谁率先抓住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则为胜,切记,不可因为一时的较量而伤人要害。”   褚慕和时解怿听完规则后,一前一后上了论剑台。   一位白衣胜雪,一尘不染,清冷矜贵。   一位玄衣如画,灿若星辰,恣意洒脱。   观剑席上,其他仙门之人并不在意魁首是二人中的哪一个,但祈风渡和祈钰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论剑台上四周的防御结界升起,避免剑意误伤至观剑席。   结界内,时解怿与褚慕的剑皆应召而出,剑雨滂沱。   他们都毫无保留地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人剑合二为一,剑之所向,戛玉鸣金之声不绝于耳。   二人将守与攻发挥到极致,难分高下。   “我现在有句话要与师兄讲,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话,等比完再说!”   时解怿无视了褚慕说的这句话,他一个侧身回转,俊美无俦的脸上嘴唇翕动,在褚慕的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倏忽间,褚慕脸色大变,连剑意卷起的风声也再听不真切了。   等褚慕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时解怿这招似流云,反手剑柄一击将他打落在地。   “你输了。”   剑尖抵住了褚慕的喉咙,距离之近,褚慕连喉结都不敢上下滑动。   残存的剑气激荡在结界中,扬起少年的玄色发带,与这一言般飘飘然。他收起剑芒,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褚慕擦拭掉嘴角的血渍,刚才的寒光刺痛了他的凤目,他回过神来想起在比试中时解怿说的那句话,微微一哂道:“呵,不知我输得磊落,师弟你可赢得光明正大?”   时解怿并未应声,他弯下身,友好地将手伸向褚慕,褚慕朝着观剑席看了一眼后,不甘心地握着时解怿的手起来,耳鬓相错之际,时解怿轻声道:“这也是她教我的。”   褚慕剑眉一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位师弟,他的来历不明,他的处世深沉,所有的一些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霭。   “此次论剑大会,琼山派时解怿胜,琼山派褚慕惜败,位居榜二。”   胜负已分,二人朝着观剑席诸位同僚鞠了一礼后,走下了论剑台。   祈钰的内心看着这个结果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昨日时解怿明灭不定的态度让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才好。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使他赢下了论剑大会又如何呢?   “师姐,我赢了。”   祈钰的耳边传来时解怿的声音,他的话中带着笑意,像是证明他曾说的十成把握所言不假。她放下心中的那段遐想,回应着少年的欣悦:“你的剑法使得是越来越精进了。”   听到祈钰的夸赞,时解怿眉目含笑地俯下身,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那还不是师姐教得好。”   少女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被他这句话逗得烟消云散。   而另一边,褚慕表面上云淡风轻,可眼神没有离开过那说笑着的二人的身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更是扶着佩剑细细地发抖。   祈风渡回应完周围投来的各路奉承,走到褚慕的身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着他。只是关于祈钰的事,他却一带而过不再提起。祈钰也长大了,或许在一些事情上,他这个做爹的也是时候应该放手了。   褚慕应承着祈风渡的那些话,句里行间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只不过有一个人他不得不留意了。   此届论剑大会历经三日终于结束,莫敬岚敲响场上的长钟后,捧着一个细长的云纹红漆木椟走到了琼山派所在的观剑席上。   “今年我们紫霄宫得到一块上好的玄铁,于是锻造了这方宝剑作为论剑大会魁首的奖赏。如今这位小道友摘得魁首,我也将这方宝剑赠与他。”说完,他将木椟递到了时解怿的面前。   时解怿双手接过,颔首道:“多谢莫宫主。”   “琼山派这群年轻后辈的前途不可限量。”莫敬岚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去操办今日的晚宴了。   月色如水,紫霄宫正殿夜彩尽放,席间觥筹交错,又是一场言笑晏晏的盛宴。   明日祈钰一行人就要离开紫霄宫,回往琼山派。   晚宴结束后,祈钰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知道紫霄宫内有一处瞭望台,可以看见四周无边无际的碧海。她靠在瞭望台的石栏上,静静地将自己从之前的喧嚣中剥离而出。   “师姐,在想什么呢?”时解怿从石阶下走来,将手中的披风缓缓披到祈钰身上。   祈钰淡淡道:“没想什么,就是刚才酒饮多了,过来醒醒神。”   时解怿走到她身侧,靠着石栏,道:“嗯。我寻你寻了好久,才听到一名小弟子说看见你往这来了。”   “我本来也只打算吹一会风就回去了。”   “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气的,师姐若要来瞭望台还是应多穿些衣物。”   “对了,你的剑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时解怿解下系在腰间的银剑递给了祈钰。祈钰抚摸在剑鞘上,上面镶嵌着一颗碧色宝珠,抽开剑鞘,剑身在云色的映照下银光倾泻,祈钰忍不住感叹:“的确是把上乘宝剑。师弟,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时解怿摇摇头:“未曾。”他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缓缓开口道,“其实师姐我以前那把剑用的也挺好的……”   祈钰连忙打断他要说的话:“好马配好鞍,你也需要一把像样的剑了。”   褚慕有青云剑,她有月华剑,可时解怿一直未有一把真正的宝剑。   祈钰遥望今晚的天空,夜幕之上万里无云,唯有缱绻的月色和密布的繁星。   她的脑子灵光一动:“师弟,不如这把剑叫星徊怎么样?星星的星,徘徊的徊。”   “星徊?甚好。”   时解怿拈手化诀,一道白光流转,在剑身上刻下“星徊”二字。祈钰抚摸着刻痕,刚碰上此剑,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银光便攀了上来,缠绕于指尖。   时解怿见此,莞尔一笑道:“师姐,星徊很喜欢你。”   祈钰一怔,侧头看向一旁说出这句话的人。   少年清澈的双眸明亮如星,长睫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而藏匿在长睫之下的目光烁然动人。   祈钰此刻有太多的话想说,可也有太多的话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才好,于是最终避开了他的双眸,看向了远处的碧海。   时解怿随着祈钰看望碧海的方向,海面平静,他的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完- 第10章 诀别   ◎阿容,要坚强地活下去。◎   东方天际翻出鱼肚白,曙光四散于碧海之巅。   论剑大会结束,也到了该启程回琼山派的时候。   莫敬岚边送边说道:“祈掌门,此次一别,就要下次论剑大会再会了。”   祈风渡若有所思地缕了一把胡须,眼角瞥了一眼身旁的祈钰,含糊道:“莫宫主话不要说这么满,我看呐,怕是要不了下次论剑大会我们就会再见。”   莫敬岚眉宇微蹙,如今四海升平,万方安和,他们又会以什么理由再会呢?   “不知祈掌门此话怎讲?”Pao pao   祈风渡笑了笑:“祈某先卖个关子,到时候莫宫主就知道了。莫宫主,告辞。”   莫敬岚颔首回礼,道:“那在下就不远送了,诸位再会。”   众人与莫敬岚相互道别后,便一齐走下千磴石阶。远处的海天一色在烟雾缭绕中渐渐清晰,通往对岸的玉桥犹如一条长长的月牙色绸缎绕于碧海腰间。   祈钰走在玉桥上,一想到脚下的碧海之内藏着一个秘密,不知为何内心越发不安起来。她看向与她并肩而行的时解怿,他今日一反寻常,一路走来也默不作声。   走到玉桥中央,倏忽间,海中又如来时那日般打碎了以往的平静,一个浪头袭来,玉桥四周的结界亮起,抵挡住了溅起水花。   可,底下那物明知有这个结界在,也不管不顾地要将被压抑已久的怒火尽数放出。碧海中,更为猛烈的攻势袭来,卷起千重海浪打向玉桥。   玉桥的结界等级很高,它□□地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惹得底下那物恼怒万分。碧海中卷起滔天漩涡,浪潮如一张血盆大口将玉桥衔在嘴中。   整座玉桥被碧海之浪死死罩住,天光逐渐黯淡,阴沉密布。   祈钰艰难地稳住身体,拽住时解怿的衣袖,道:“是那物?”   时解怿点点头,握住了祈钰的手,安慰道:“别怕。”   玉桥结界被海浪挤压着,终于不堪挤压,破开一道口子,祈风渡与褚慕等人连忙施法维持着结界。   但这场袭击仅有海浪的冲击还远远不够,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拍打着桥底,玉桥阵阵晃动,一条粗长的阴影在四周游动。   巨大的阴影将玉桥死死缠绕,越绕越紧。   玉桥两侧的结界不断破碎,如一片片轻羽纷飞消散。碧海之浪卷入玉桥,海水倾灌而下,众人施法化出一道屏障抵挡,而与此同时那个庞然大物的身形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祈风渡惊呼:“是羽蛇!褚慕,结阵!”   褚慕袖中飞出数道符箓在空中排开,在羽蛇的四周结出一个阵法,阵法中抽出千道银线扎入羽蛇的鳞片之下柔软的肌肤内。顿时,羽蛇吐着蛇信的口中鸣声悲切,撕裂苍穹。   阵法中的羽蛇并不完整,它的两侧鲜血淋漓,森森白骨外露,它失去了翱翔于天际的能力。   羽蛇做着垂死挣扎,碧水中翻滚着血腥味的潮动。它的断翼中还汩汩流着鲜血,在空中掀起了漫天血雨。祈风渡好奇为什么它即使自断双翼,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翅膀折断在海底的锁链中,也要突然发疯似的攻击玉桥。   玉桥也仿佛在各路灵力的对抗下承受到了极点,祈钰脚下的桥面缓缓裂开一道口子,那道口子在羽蛇剧烈的晃动下越拉越大,时解怿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小心!”   随着一阵金光大作,羽蛇自爆妖丹,符箓与银线化为灰烬,点点金光随风散落人群,无人所知,羽蛇自爆妖丹有一特殊之处,那便是可以化作一瞬间的时光静止。   时光停止了流动,众人群保持着防御施法的姿势,或飞于空中,或立于断桥上。风也不再拂动,鲜血如一滴滴珠子坠在海面上,激起的浪花也停在了半空中。一切像一幅静止的画,描绘着悲哀狼藉。   除了一个人。   时解怿看着眼前白光点点勉强维持着最后精魂的人形,哑然失色,他停住半空中想上去拥抱的手,害怕将这点点精魄弄碎。   羽蛇淡淡地笑着,她伸出手主动拥抱了这个朝思暮想的少年。   “阿容,要坚强地活下去。”   话说的虽然极轻,但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是羽蛇生命中为数不多对他说的话,却没想到成为了诀别。   还未等时解怿回应这个迟来的拥抱,那微弱的精魂模样就被揉碎在了记忆中。   缥缈的白光向遥远的天际散去,羽蛇剩下的最后妖力没入时解怿眉间的羽状魔印,他感受到身体里的新生血脉的涌动,至此为止,他继承了羽蛇全部的妖力,只待时间将它融合。   像羽蛇这样的大妖,妖丹自爆后,精魂会逐渐消散,而本命精元是她最后的妖力所在。   可这样换来的是他的母亲与他天人永隔,他不想,也不愿。所有的念想与追求都变成了更为深刻的仇恨,深入骨髓,灌入心脏。   羽蛇精魂消散后,随之而来的是时光的重新开启。   众人回过神来,却不记得刚刚金光四溢后发生了何事。只见羽蛇不见了,海浪也退下了。可还未来得及思考,脚下一阵波动,玉桥在迅速崩塌,众人御剑而起,时解怿也搂住一旁的祈钰朝岸边飞去,他的泪痣处结出一滴晶莹的泪珠,一阵风吹过,将它藏匿进恢复平静无声的碧海之中。   仿佛无事发生……   时解怿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尽数倾泻出去,他恨,他恨修道之人,恨他父亲,他恨那些在他身上缠满了荆棘的所有人。   完整的羽蛇血脉让他通体冰凉,连带着那颗没有温度的心也冰封起来。这种熟悉的寒冷,似是让他回到了被罚跪在雪地里的两天两夜,也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凉的。   时解怿将祈钰放在地上,看望碧海的方向,碧海之上,玉桥不再,而他心中孤海一直架着的那座亲情的桥也如此般赫然崩塌了。   真可笑啊,他竟然会怜悯身边的这个人。   可有谁又能怜悯真正的他?   -完- 第11章 一碗姜汤   ◎一时间,春风拂过冰封的百里长河,所到之处,万物解冰,繁花似锦。◎   经此一事,众人身上血污狼狈不堪,祈风渡决定在就近的城中找间客栈让大家修整一番后,再启程回琼山派。   一路上,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阴沉一片。   到了晚间,雨越发大了起来,大家在店内匆匆用过晚食后就各自回屋沐浴休息了。   祈钰没有立刻上楼,她想到今天时解怿搂着她的那只手,冰冷至极,透过她的衣衫那股冷气依然能钻进骨缝里。   她走到柜台前,问道:“老板娘,你这有姜汤吗?我想要碗姜汤去去寒气。”   老板娘收起账本,抬眼柔声道:“姜汤现成的没有,不过,若是姑娘需要,可以现在为姑娘准备。”   祈钰把手中的银钱放在了老板娘面前,道:“不知老板娘可否教我如何做?我想亲手做一碗。”   老板娘一双火眼睛睛将眼前这名少女的心思了如指掌,她收下银钱,绕过柜台,领着祈钰往后厨走去,边走边打趣道:“瞧见姑娘这样子,是要给心上人做吧?不然这种小事让我们店里的伙计代劳就是了。”   祈钰小声道:“没有……只是,是我师弟……”   “是刚才与姑娘一同进来的小郎君吧?瞧那一表人才的样子,与姑娘确实相配,只是看起来羸弱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身强力壮。”   听到这样的话,祈钰害羞地低下头,嘴角漾着淡淡的笑意。   老板娘撩起后厨门上的围帘,莞尔一笑道:“这做姜汤简单的很,姑娘肯定一学就会。”   祈钰跟在她身后,看见厨房内堆满的刀案料材,苦笑道:“不怕老板娘见笑,我还从未跨进过厨房。”   “我早就看出来了,姑娘生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怎会十指沾那阳春水,全是为了心仪之人才会这么做的。”   老板娘让一旁的伙计帮忙将火灶烧热,转头对着祈钰道:“姑娘先舀几瓢水在锅里。”   祈钰挽起袖子,从旁边的水缸中舀了水放至锅中,几近满将整个锅盛满。   “姑娘,不需要这么多水的。”   “我多煮一些,待会还要劳烦老板娘派伙计将这些分于和我同行的其他人。”   “好,姑娘有心了。那生姜也多备一些,先将生姜去皮,切片,等水烧开后放入姜片煮沸。”   祈钰小心翼翼地按照老板娘说的步骤做着,切生姜也不算难,她使剑惯了,只是现在手中的长剑变成了短刀。   “这生姜辛辣,姑娘切的时候可不要轻易去揉眼睛,我也来帮你一起吧。”   “谢谢老板娘。”   “水开了,姑娘可以把生姜放进去煮了。接下来再放入红糖。红糖罐子……”老板娘在架子上翻找着红糖罐子,好不容易翻到后,打开盖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哎呀,正好红糖用完了,若是没有红糖的中和,姜汤肯定是辛辣呛人,怕是会喝不惯,这样吧姑娘,我让伙计去调料铺子买些回来,再煮一锅。”   祈钰看着外面的磅礴大雨,摇摇头:“不必了,外面还在下大雨,不放红糖的姜汤也能起到去寒气的作用吧?”   “自然是可以的,那就让那位小郎君这么将就喝喝吧,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祈钰从锅子里盛了一碗姜汤,走到时解怿的屋子前的时候,一阵踌躇后,她还是忍不住抿了一小口,原来没有红糖的姜汤真的难以入喉,要不还是去寻些甜物来,像是红枣蜜饯一类的,搭着吃喝应该会好一些。   可正当她要离开的时候,门嘎吱一声开了。   “师姐……”   时解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祈钰转过身,眼前的少年头发披散在肩头上,屋里没有一丝灯光,他藏在散发下的脸色不明。   时解怿望着祈钰手中冒着热气的姜汤,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是,可是……”   还未等祈钰把话说完,时解怿拿过姜汤就要一饮而下。   “烫!”祈钰赶紧喊道。   还好,他手中的碗刚靠到嘴边后停了下来,顿了顿道:“那……师姐先进来吧……”   祈钰跟在他身后走到案边坐下,见屋内过于昏暗,她抬手想将案上的灯烛点起。   “可以不点灯吗,晃得我眼睛疼。”时解怿的声音很低,与这沉闷的环境融为一体。   祈钰放下手,答应他:“好。”   “这姜汤有点呛人,我煮的时候店里的红糖用光了,若你实在喝不下,我去问老板娘要些蜜饯。”   “是师姐亲手做的便就是最甜的。”   时解怿吹着姜汤,一勺一勺地喝下。良久之后,碗放回桌上的清脆声与少年的嗓音一起响起:“谢谢师姐。”   祈钰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这手即使是刚才捧住了滚烫的姜汤,也没染上丝毫温度。   “你的手怎么会跟冰块一样?”   若是一直没有感受到这种温热的体温也还好,可现在触碰到了,时解怿心中想要汲取更多的念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是真的很冷,是蛇的冷血让他如此这般,而他天真烂漫的师姐竟然觉得是普通伤寒,血脉中的冷又岂是一碗姜汤就能好的?   时解怿反手扣住祈钰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师姐,我冷……”   少年颤抖带着乞求的尾音让祈钰无法挣脱拒绝。她想象过无数次与他在一起的样子,唯独却没有想过第一次和他的相拥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散落的青丝无意识地摩擦着她的脖颈,久久的耳鬓厮磨更是撩拨着她情窦初开的心弦。她抽开手,也紧紧地抱住了他,用自己全身的热流温暖着他。   一时间,春风拂过冰封的百里长河,所到之处,万物解冰,繁花似锦。   “不要离开我……不要……”   他的声音模糊,一遍遍反复说着,像是没有了意识,可少女依旧不厌烦地回应着他,用着极致温柔的语气。   “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   他对她许下的承诺太多,也是时候给他一个承诺了。   -完- 第12章 瘟疫   ◎苍兰城竟全城百姓皆染上了瘟疫。◎   翌日,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斑驳光影洒落在时解怿的身上。   他长睫颤动,睁开双眼,身上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可就想从床榻上起来的时候,一双手却压在了他的身前。只见祈钰趴在床沿边,沉沉睡着,神情柔和。   昨晚发生了什么,时解析其实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抱住了眼前这个人,此后便没了意识,也不知道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小心挪开少女的手,翻身下榻,正准备将祈钰抱上床榻上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慵懒的声音似醒未醒。   “解怿,你醒啦?”   少年的脸贴地很近,显然是没料到她突然醒了过来,二人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互相凝视。   “嗯,师姐去床上睡吧?”   祈钰惊醒,恍然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时解怿也直起了身子。   “师弟,你好了?”刚刚由于靠的很近,所以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好了,师姐你的姜汤堪比灵丹妙药。”   “那你收拾收拾,我们赶紧下楼吧。”祈钰匆匆扫了他一眼后,往楼下跑开了。   再见时,时解怿的头发如往常一样梳起了高马尾,与昨夜的颓散判若两人。   回琼山派的路上,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祈钰是羞于时解怿对她说的那句话,而时解怿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不敢轻易暴露。   祈风渡在这两人之间嗅到了一丝微妙的味道。   “阿钰,你一路上怎么和那小子都不怎么讲话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怎么会……”   “那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都夺下论剑大会魁首了,按道理,你不是应该赶紧在我面前夸耀一番了吗?”   按照以往来说,祈钰的确会这么做,可是之前那会儿她的话说得太早过于冲动,还没有摸透时解怿的心。昨天那一抱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态度,现在自然不会再轻易提起那件事。   还未等祈钰想到如何回答祈风渡的话,马车猛得刹住,她毫无防备地磕在了桌案上。   祈风渡的身子也往前一倾,连忙朝外面问道:“怎么了?”   过了一会,褚慕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掌门,刚才有个人撞了过来……”   祈钰赶紧再问:“撞伤了没有?是凡人还是修士?”   褚慕翻身下马查看,含糊道:“好像是个凡人,撞伤倒是没撞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祈风渡见褚慕欲言又止的样子,祈风渡索性撩开了车帘,自己下车查看了。   只见一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全都破了,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腐烂皱起,而手腕处那根红色的细线蔓延到脖颈处。   这人周身隐隐约约散发着腥臭味,祈风渡忍不住捂上了口鼻。   “怎么会这样子?”祈风渡问道。   “是瘟疫!是瘟疫!都得死!都得死!”这个男人看见一群仙姿道长站在身边,赶紧扑身上去抓住为首的那名华服男子,他手指着苍兰城的方向,嘴里嘶哑吼道,“里面!全是!全是!救我!救我!”   这个男人的情绪太过激动,他的眼睛血丝密布,怖红的双眼像是个嗜血的野兽。   祈风渡被这人疯狂抓着衣摆,他皱着眉头把手贴于男人的额间,将他安抚下来。   祈钰见爹爹久久没上来,也下了马车。   “爹爹,师尊,怎么了?”   话刚出口,她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形同鬼魅的男人。   祈风渡沉闷郁郁的声音幽幽传来:“苍兰城,现在不太平。若是这个男人所言不假,那苍兰城三万民众,都……不管怎样,我们先进城看看吧。”   祈风渡示意褚慕将这个男子驼在马背上,带回苍兰城。   一行人行至城门前,发现城门禁闭,上面还覆着一个防止凡人出入的结界,很明显已有修士在此了。   祈风渡将结界暂时撤散,待他们进城之后再重新设下。   城里以往的繁华之貌荡然无存,映入眼帘的是萧条的街道,零星的落叶被风卷起,无主地飘荡在凄凉的空中。   “追踪符!”   褚慕袖中飞出一张追踪符,可以追踪活人的所在之地,一行人跟着追踪符快步走着。   可很快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的人愣住在原地,百姓乌压压一片挤压在了城郊空旷地界处,密集之多,犹如一整片尸山人海,触目惊心。   只有,一青一黄熟悉的身影还能站立于人流中,格外显眼。而这两人见到琼山派众人来了,急忙飞身靠近。   “你们怎么在这儿?”祈钰是为数不多知道二人私奔的人,自是脱口而出问了出来。   一问之下才知,师夷和方素来到这里已有二日,起初是在浔阳城发现了一个感染了瘟疫的人。追问后,原来他们都是从苍兰城逃出来的,却没想到还是感染上了。   祈钰:“有多少人感染瘟疫?”   方素:“大概……全城。”   这句回答让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么多!”   方素摇摇头,无奈道:“凡人体弱,这个瘟疫又来势汹汹,还好你们回来了,不然我们二人不知还能撑几天。”   千越忙问:“可有死人?”   师夷:“说来奇怪,这个瘟疫至我们来后未死一人,不知之前如何。”   了解清楚大概后,祈风渡召集众人,主持大局:“褚慕,你连忙回趟琼山派,通知其他弟子皆来此地。”   祈钰又道:“不知逃出苍兰城的城民有多少,我们势必要找到那些人。”   “阿钰说得对,切不可扩大传染范围。凡人脚力弱,就算有出城的也都在附近几城,我们抓紧在这几城之间搜寻。”   “我去吧爹爹,医治救人我不甚擅长,但这个我可以做。”   祈风渡犹豫道:“可是你的灵力……”   “爹爹,你忘了药仙府医者说的话了吗?”说完,祈钰拿出包裹内灵果吃下,“这下,爹爹可以放心了吧?”   “好,那时解怿你和阿钰一起去。”   时解怿应道:“是,掌门。”   方素:“我也去吧,相信你们琼山派弟子之间的配合会更为默契,而我这个外人就负责外面的那些事吧。”   师夷望向方素,跟着道:“那就我们四个人负责去搜寻那些离城的百姓,祈掌门你看这样可好?”   祈风渡:“好,那此事便交给你们四位了。”   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搜寻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完- 第13章 溯洄   ◎难道这名男子就是给苍兰城带来瘟疫的人吗?◎   苍兰城的边界几城中,师夷和方素来的路上在浔阳城大致搜寻过一圈,发现异常的也只有一人,于是四人选择先来东边的永安城。   到永安城的时候,已是落日黄昏,人间炊烟袅袅。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搜寻了一阵无果后,眼看天色不早,四人打算先找间客栈落脚下来。   “掌柜的,麻烦给我们来几个招牌的小菜,谢谢。”   时解怿给了银钱后,店小二便招呼他们在店内一张空落的地儿坐了下来。   时解怿给祈钰倒了杯热茶,祈钰接过抿了一口,松了口气道:“看来,永安城并未受到侵扰。”   时解怿应道:“表面看上去,确是如此。”   可方素的眉头并没有松下来,她沉思片刻后,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听到这话,祈钰心中也有点隐约的不安。   没等细想,方素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我曾经怀疑过一件事。”   祈钰忙问:“什么事?”   “这个瘟疫的传染是不是跟瘟疫形成的时间脱不开关系?”   方素的回答与刚才自己心中粗略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对上方素的双眼又问:“怎么说?”   “比如,只有瘟疫刚爆发的时候才会被传染,瘟疫在人体内成形后,也就是皮肤开始溃烂后,是不是就不会再传染了?”   师夷点点头:“方素说得对,否则,按照这个瘟疫在苍兰城的传染之势,不可能在浔阳城中我们只找到一名传染者。”   祈钰豁然开朗:“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倒也解释得通。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客官,你们的菜来咯!请慢用!”   店小二把几道精致的小菜摆在桌上,时解怿夹了祈钰爱吃的菜在她碗里,温声道:“先吃些东西吧,如果真是我们推测的那样,事态远比之前要乐观。”   “嗯,大家先吃饭吧。”   饭菜刚下肚几分,隔壁桌坐下了两名肥头大耳的男子,交谈过程中时不时还锤了下桌子,这个动静不得不引来四人的侧耳。   “晦气,真是晦气!”较为高大的男子喝了口闷酒后,还是依依不饶的骂着。   一旁个子稍矮的男子边给他倒酒边问道:“大哥,怎么了!”   “还不是花娘说今天有个小雏儿,让爷去勾栏院寻个痛快,却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的不自在。”   “此话怎讲?”   高胖子嘴里果然没吐出好话:“啧啧啧,看着清秀的一个小姑娘,没想到身上都烂了!”   祈钰听到这里,心头一惊。   矮胖子惊呼:“怎么会!不是雏儿吗,怎么会得了脏病!”   “看样子不像脏病!那身上感觉都开始腐烂了!花娘身边的打手给她打一顿就扔出去了!”   腐烂!   四人面面相觑,这一词将他们的思绪与瘟疫牢牢地牵在一起。   祈钰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到这两名男子身边。   “两位大哥,可否告知你们说的勾栏院在哪里?”   “哟,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妞儿竟然还会偷听别人谈话!”高胖子胆子肥,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了祈钰的面前,一脸奸笑,“小妞儿,陪我饮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祈钰面露愠色,这二人本就轻薄于姑娘,她如今已是好言相说,可这人反而未曾有一丝收敛。   还未等祈钰有下一步动作,一道刀光闪过,出鞘的银剑横在了那名男子的脖颈处,时解怿冷冷的声音荡在空气中:“现在,你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祈钰知道修道之人不能杀凡人,否则会得到反噬,灵魂不得安息。但时解怿这个作威的剑势却足以将这个人怔住。   高胖子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刚才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再,口中忙慌道:“说说说!我说!在城西!往后三条街有家花梦楼!不关我事啊!我可没碰那名姑娘!”   时解怿收了剑,对其他三人说道:“走!”   半个时辰后,花梦楼。   “什么姑娘,我可没见过!”门口站着揽客的花娘瞥了他们一眼后,便扭着腰肢转身准备离开。   时解怿见状握着腰间的佩剑又要上前,祈钰连忙压住时解怿的手腕,这里人多,她怕他还像刚才那样拔剑相向,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就不好了。   祈钰喊住花娘走上前,将身上的银钱给了花娘,好言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小妹,刚才离开花梦楼的那两名男子都已经把故事的经过都说与我们几人听了。还请花娘告知那名姑娘的去处,否则若是扯到官府面前,就都不好说了。”   花娘上下打量着祈钰,犹豫不决。   祈钰见状又道:“若花娘告诉我小妹在何处,只要她无恙,此前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这……她啊,她身上像是得了什么病,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害怕啊,我们这客人多,要是传染了客人那就不好了……现在嘛,应该是在往西的城郊……”花娘说完赶紧拿了钱就往楼内走去,这四人看上去并不是好招惹的样子。   四人连忙赶往城郊,果然在城郊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祈钰掀开她手臂上的残破衣物,上面的肌肤与先前在苍兰城见到的男子身上一样,已经开始腐烂。   头顶下方素的声音响起:“我有一个方法,不知你们觉得可否一试。”   祈钰侧首抬头,她感觉方素口中的方法与她想说的应是同一个:“不知方素姑娘说的是不是用溯洄之法?”   方素颔首,道:“嗯,我们可以通过溯洄看下为何会得瘟疫,以及她来永安城时有无和其他人一起。”   四人都一致认为此法在理。   祈钰拦下想要施法的方素,道:“我来吧,我现在与凡人的脉息最为接近,更能进入溯洄。”说罢,她看向时解怿,“师弟,你来帮我。”   祈钰现在的灵力不足以施展此法,只能由时解怿助她进行溯洄。   祈钰坐在小女孩的身旁,时解怿也靠着祈钰坐了下来,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温声道:“我开始了师姐。”   祈钰轻轻“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她感受到脑海内灵力涌动,渐渐地有一座桥梁将她与小女孩的记忆连接在了一起。   而脑海中这名孩子的记忆从模糊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时间倒回了苍兰城三月三那一天。   那是几日前的苍兰城庙会,如祈钰在浔阳城见到的那般一样,热闹至极。   “爹爹,娘亲,你看这条大金龙多神气呀!”   一旁和蔼的妇女揉了揉小女孩的头,道:“是啊,小兰,快向龙王祈福!”   “龙王,龙王,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痛无灾!”原来这位小女孩叫小兰。   小兰闭上了双眼,朝着街上游行的金龙雕像虔心许愿。   金龙口中衔着一朵艳丽的红花,与浔阳城金龙口中那朵如出一辙。   “好香。”小兰口中念叨着。   好香?什么好香?   “娘亲,娘亲,是大金龙嘴里那朵花散发出来的香味吗?”   妇女嗅了嗅,确是有一阵异香在空中弥散着,可那朵花怎么远,怎么会飘得到处是香味?可她也没有多想,朝着小兰笑道:“这是龙王听到小兰的祈福了!”   “真的吗?太好啦!”小兰蹦蹦跳跳地,嘴里不停念叨着,“龙王听到啦!龙王听到啦!”   可那日在浔阳城,根本没有闻到过什么香味啊……   祈钰嘴中呢喃道:“红花……”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身旁的时解怿听得一清二楚。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但很快这点不同寻常便如同他手中一晃而过的红光藏匿于夜色之下。   “啊!我的糖葫芦!”小兰手中本来拿着的糖葫芦被一个突然闯过来的男子撞倒在地。   那个男人带着兜帽,神色慌张,他看见把小姑娘手上的糖葫芦撞在了地上,连忙想要给他捡起来。   可当小兰看到那名男子的手背时,一阵大哭尖叫道:“你……你的手……糖葫芦我不要了!”   男子匆忙把手收了回来,不敢朝周围的人细看,他垂着头,慌忙找着离开的路。可游行的队伍本就围得水泄不通,再加上小兰的哭喊声更是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推搡之下,男子的兜帽掉了下来,他的脸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只见他的脸上皮肤腐烂,有几处生了蛆虫在往皮肤里面钻,已然看不出完整的样貌,这种惊悚的样貌比祈钰见到过的所有染上瘟疫的人都要严重!   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一阵动乱。男子把兜帽又严严实实地将自己捂住,像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恶鬼般逃离了这条街。   不知人群中是谁说了一句“是瘟疫!”   苍兰城的百姓们四散而逃,掉落的糖葫芦被踩烂在地里,小兰的爹娘也连忙抱起吓楞在原地的小兰离开了游行街道。   只剩下衔着红花的金龙雕像停驻在原本热闹的街头。   难道这名男子就是给苍兰城带来瘟疫的人吗?   那他的瘟疫又是从何而来?   而他现在又跑到了哪里?   -完- 第14章 溯洄(续)   ◎祈钰脑海中的场景又倒回了苍兰城庙会后的第一天。◎   祈钰脑海中的场景又倒回了苍兰城庙会后的第一天。   小兰因为被那个兜帽男子吓得不轻,回来后神情呆滞,没过过久发起了高烧。   “郎中,小兰她怎么样了?”   郎中收拾着药箱,叹了口气道:“孩子惊吓受得不轻,我开了这几贴药,你按时让她服下,过几日就会好了。”   小兰娘亲道谢后送郎中离开,可推门的手悬在半空中,道:“郎中,你说那男子真的是瘟疫吗……瘟疫可是会传染的。”   郎中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道:“我没见到那男子的样子,也不好妄下推论,我们医馆也没接诊过这样的病人,是游街那天突然冒出来的吗?”   小兰娘亲没有回答郎中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另外的话:“郎中……你看看我的手吧。”   她撩起自己的袖子,粗糙的手腕上牵出一根泛红的细线,有着零星个红斑缀在两侧,她小心问道:“郎中你看……这是疫病吗?”   见到小兰娘亲这个样子,郎中捂住口鼻,不敢凑近,后退两步伸头看了看,道:“像又不像,三娘你还是别出门了,再观察观察,我先走了……”   看着郎中小步跑离院子的背影,三娘眉间愁云难舒,叹了口气后放下袖子,去了一旁给小兰煎药。   几贴下去,小兰的病也渐渐好转起来,可三娘手上的红斑越来越严重,已经开始慢慢有了溃烂的势头。   这一夜,她思前想后唤来了小兰的爹爹:“小兰爹,你过来一下……”   小兰爹爹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了三娘的身边:“怎么了三娘?”   三娘卷起袖子给小兰爹看了自己手臂上的样子,可小兰爹没有大惊失色,而是也将自己的袖管撸起。   二人的症状一模一样!   “我起初还以为被什么虫子咬了呢,怎么突然会这样……小兰……小兰有没有?”   三娘摇摇头,道:“小兰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吃了郎中药的缘故。”   在听到三娘的回答后,小兰爹悬着的心放了半颗,他思考了片刻,道:“三娘,如果这是疫病,我们就不能把小兰留在身边了。”   三娘望着一旁玩着布偶的小兰,眼里泛起的泪光模糊了她的视线,连小兰朝她笑都看不真切了。她别过头抹去还未掉下的泪水,对着小兰爹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送出城吧,让她去永安城寻我的堂哥。”   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化为无声的难过,三娘同意了小兰爹爹说的办法。   只是一旁的小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爹爹与娘亲要带自己去找堂伯伯玩。   翌日,一家三口带上面罩送小兰出城。经过一家医馆前,竟是人山人海,嘈杂拥乱。   一位带着面纱的胖妇女挤在前头,喊道:“我先来的!让我先看!”   一个高瘦的男子举着扇子往前拥:“郎中,我钱多!我有钱!先救我!”   前排隐约有人问:“郎中!你之前开的药没有任何用啊!我们是不是都要等死了!”   此话一出,后排的人往前又挤了挤,“我才不要死!我才不要死!”   突然有个人被绊倒在地,但恶疾的阴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去管这个人,更是有人直接踩踏在他的身上。   地下那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惨叫声被淹没在人群中。   三娘捂住小兰的眼睛,道:“别看,乖。我们快走!”   看见这副景象,一旁的小兰爹爹拦住了三娘,道:“三娘,我们出去,可能只会害更多的人。”   他垂着眼帘,紧紧地攥着拳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让小兰走吧。”   “小兰爹……”   “你看见刚才那条街拥了多少人吗!苍兰城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能害其他的百姓!”小兰爹已经心知肚明,这场瘟疫对于苍兰城来说已经是一场劫难了。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小兰爹把玉佩塞到了小兰手中,道:“往西一直跑,不要回头!小兰,一定要活下去!”话说完了,小兰爹想伸手抱一抱小兰,但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手还是垂在了身侧。   小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爹娘不与自己一起,她拼命地摇着头,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不好,城门要关了!小兰,快走!”   小兰跑了很久很久,一个人餐风露宿,游荡到了永安城,可她也没逃过这场疫病,只是比旁人来得更晚了一些而已。被迫与亲人分离,被卖到青楼,受了更多的苦难。   祈钰从溯洄中出来,缓过神,时解怿扶着她站起身。   时解怿问道:“怎么样了?”   “有个得了疫病的男子闯到了苍兰城三月三的庙会上,然后传染了苍兰城的百姓们。”   方素:“那这个男子后来去哪了?”   祈钰摇摇头,侧头对着时解怿道:“师弟,你送小兰姑娘回苍兰城吧,我们在城中之前的那间客栈等你。”   “好,那你们万事小心。”   祈钰与方素、师夷三人回到了之前的那家客栈。   看见下午惹事的几位又回了过来,店小二战战兢兢道:“三位大侠!客房自是有的,只不过可切不要再小店里生事端了!”   “现在我们客房只剩两间了,不知几位能否挤一挤?”   祈钰看了眼二人,问道:“要不,我与方素姑娘住一间,师公子你与我师弟住一间可好?”   方素爽快回道:“我可以。”   师夷:“那……我也可以。”   分配完客房后,祈钰与方素一齐上了楼。   方素:“这里楼下有澡房,我们一起去吧?”   祈钰背对着门,坐在案前,倒了杯茶饮下,道:“方姑娘,你先去吧,我刚溯洄出来,身体有些疲惫,我晚一些再去。”   方素拿好换洗的衣物,道:“好,那我便先去了。”   过了一会,祈钰听到门嘎吱一声开了。   “方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见无人应答,祈钰刚要转头。   “唔……”   一道黑影闪过,奇香扑鼻,祈钰的口鼻从后面被人捂住,以她目前的修为,实力大大不如来人,毫无挣脱的可能。   渐渐地,她眼前逐渐迷糊,昏睡了过去。   -完- 第15章 求他   ◎这一刻,郗容也放下了心中的骄傲。◎   “你个废物,让你绑个人给我绑了两个回来!”   “属下不知哪位是他身边的女子,就都……”   “把那位青衣女子关到偏殿,然后你可以滚下去了。”   “是,殿下。”   祈钰的双手都被捆住,眼睛被蒙上了黑布,漆黑一片,倏忽间,只感觉有个人在慢慢向她压进。   “醒了?”   说话之人声音冷峻,祈钰别过头没有回他,可那人掐起她下巴,把她摆正,道:“不说话?”   郗焱本就是个没耐心的人,更不可能会对修仙界的人有怜惜之心。   “你说你一个琼山派掌门之女,如今落到我的手上,该当如何?”   “我觉得我对你应该是有利用价值,你也许会折磨我,但不会杀了我。”   “你错了,我不光要杀了你,还要啖汝之肉,饮汝之血。”   祈钰笑了笑,道:“若真是如此,我一个废修,还要劳烦您抓我,郗殿下?”   一阵袖风刮过,祈钰双眼上的黑布被揭开,随之而来的几束昏暗光亮中,她对上了阴沉的一双眸子。   “你很聪明,但……”郗焱嘴角轻笑,没有接着往下说,他走回华座之上,倚靠着座背,玩味地看着这个被他囚禁的琼山派少主。   但,她已经是他的手中之物。   时解怿回到客栈的时候,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那股香味,他连忙推开隔壁那间屋子,果然不出所料,屋空人失。   那股香味让时解怿心知肚明,他知道祈钰被抓到了哪里,只是那个地方,他不想踏足,可现在却不得不去。   听到久违的脚步声,郗焱坐在殿内高座上,晃着手中的酒杯,眼皮子也没抬一个,道:“你来了?”   “郗焱,你想做什么?”   郗焱没有回答时解怿的话,拿起了案上的一个黑色瓶子抛给了他,道:“看看这是什么。”   时解怿接住了瓶子,上面的血虫丹三个字刺眼万分,血虫丹由魔的心头血炼制而成,也由那魔的心头血而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时,郗焱的声音又幽幽传来:“若无解药,她便会有万虫噬心之痛,比死更难受。”   时解怿捏碎了药瓶,看着郗焱的眼神中散露着寒光,冷声道:“你以为我会在意她?”   听到这话,郗焱抬起头,哼笑一声:“那,试试?”   时解怿大步走上高座,双手撑在案上,对视着郗焱的双眼,道:“你知道的,她对我有用,郗焱,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郗容,我的好弟弟,谁让你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我给你助推一下,你居然反过来说我过分。”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你的想法就是你喜欢上了她。”   其实郗焱此举根本不在此,郗容的母亲死在了紫霄宫,他现在已经融合了羽蛇的所有力量,实力凌驾于自己之上,不得不防。如今他更是断定郗容的软肋就是被他抓来的这个人,用她来限制眼前之人,恰到好处。   郗容一字一句反驳道:“我没有。”   听到这话,郗焱揶揄道:“真是嘴硬。”   “下面,我倒要看看你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郗焱拂袖一振,一个魔兵把被绑的少女带了上来,只是少女没有穿着往常的一袭白衣,而是被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嫁衣。   她的眼睛上蒙着三指宽的红布,被宽在郗焱的臂弯下动弹不得。   “郗容,你费尽心思让她成为了一个废人,不就是为此吗?否则她一个众星捧月的少主如何与你相配?”   郗容双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放心,她被我蔽了耳识和口识,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其实,郗容早就知道郗焱会这么做,只是他现在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应答。   他不择手段地亲手毁掉她的骄傲,让她这朵高岭之花开在尘埃上。伪善的假面之下是无情的心狠手辣,他怎么可能在郗焱面前低头。   郗容索性走下高台,去了一旁坐下,传来了美酒佳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高座之上的景象。   郗焱瞥了眼殿下的郗容,手中化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匕首擦过祈钰的脸颊,刀锋划开少女白皙的肌肤,汩汩鲜血流出,滑落脖颈,与红艳的嫁衣交融。   郗容握着酒杯的手一怔,他恍惚看到了那天她救他时的模样,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如现在这般刺眼,明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却还对他说着“快跑”。   真傻啊,世间还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可不要做傻子,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旧事覆水难收。   郗焱此举也不尽兴,他舔舐着少女脖颈间的鲜血,道:“你说她要是个残败之身,祈风渡是不是就更容易会把她许配给你了。”   郗容左手掌心朝上抬起,仿佛满心不在意,道:“求之不得。”   听到这句话,郗焱把坐在他膝盖上的少女摔到了地下,对着一旁的魔兵使了个眼色,道:“修仙界的人我可没兴趣碰,便宜你了。”   郗容别过头,殿内除了少女挣扎时发出衣物的摩擦声,再无他音。   在这空旷的大殿内,这个声音不算大,可在他听来却震耳欲聋。   他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呼吸被抽干,口中饮着的烈酒突然也淡而无味。   喜欢是什么?他只是利用!利用!   只要她越惨,他就越好利用,就越好得到她的信任。   可眼角瞥见的那散落在地上红色嫁衣狠狠灼烧了他的心底,心脏处那阵熟悉的撕裂之感传来,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苦。   郗容忍着心脏处的撕痛,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等到祈钰身上的衣物被扒到最后一件贴身的白色亵衣时,他把手中的酒杯怒掷到了那个魔兵的身上,声音冷冽:“够了!”   郗焱的目的达到了,他挑起了眉毛,轻笑道:“怎么?不忍了?”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郗焱撑着下巴,道:“你求我,我就放了她,还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名头。”   “那解药呢?”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还会让我未来的弟媳受苦吗?”   郗容望着缩在角落里发抖的祈钰,攥紧了拳头,沉着声,向那个居高临下的人低了头:“我求你。”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这一刻,他也放下了心中的骄傲。   -完- 第16章 彼此的心意   ◎他的话末是过往岁月里迟来的那一句依依之言:“阿钰,我喜欢你。”◎   祈钰缩在她自认为的角落里,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太久的阒静,让她如堕冰窖。她像寒风中摇曳的残花,渴望有人将她摘下,拥入怀中,捂化她身上沾染的雪花。   可期待中她又害怕有人来,她现在这样应是狼狈至极,毫无尊严可说,内心的那份残存的骄傲更是被人从云端之上扯落,碾作尘泥。   她从未有过如此厌恶自己的时候,废到连求死都做不到。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飘来,身上被人草草却不失温柔地用衣物裹住,拉入怀中,劈断了她手上的锁链。   她贴在那个人的胸脯上,听着心脏有律的跳动,禁制已然消散,少年清冽之息氤氲在鼻尖。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这是她心心念念盼之而来的人,可也是她现在最不敢见的人。   “我……来晚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祈钰的双唇一张一合,最终只能化出他的名字:“解怿……”刚一开口,血腥味在口中弥散,一时间,分不清是咬破唇瓣上的残液,还是脸上划破时流下的血渍。   “我在。”   听到这个回答后,她攥着他的衣襟更紧了,眼睛上红色的布条被泪水晕染成了更深的赤色。耳边刀剑铮然作响,不断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她的脸上,索性她把脸也埋进那人的胸膛,身体控制不住的轻颤着。   时解怿也将她搂得更紧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脆弱的模样,而他却是摧残她的罪魁祸首,披着伪装的盔甲保护她。   厮杀的血肉横飞皆为幻境,是郗焱说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名头,而他只管配合演这一场戏。   良久之后,金石碰撞之声减弱,祈钰鼓起勇气伸手要去摘掉眼睛上蒙着布。   “别看。”耳旁这人用了极致温柔的语调,大致是不想让她看见血流成河的景象。   祈钰悬在眼前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把手缩回了他的胸前,任凭被他圈在怀中,抚慰着她的不安。   浓重的血腥味渐渐散去,忽如而来的夜风拂着她零散的青丝,过了很久,时解怿才放心地松开了抱住她腰肢的双手,把她放了下来。   时解怿替她缓缓解开眼睛上蒙着的红布,微亮的天光透进少女的眼眸,她的神情本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可但当她看见时解怿那双漆黑却有水光潋滟的瞳孔,她明白了一件事,纵有刀山火海,身边亦还有一人万死不相辞。   “对不起师姐,我不该离开你的,我……”   祈钰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摇头道:“是你救了我,怎么还和我说对不起呢?”可她突然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血污,匆忙又放了下来。   时解怿连忙抓住她那只不知所措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抚上祈钰脸上那道长长的血痕,小心翼翼地将她几缕与干涸的血交缠在一起的青丝拨开,她的身躯明明还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可却还要忍痛回应着他假意的愧疚。   是时候了,是时候再欺骗她一次了。   时解怿的眼底通红,他握住祈钰的双手,放于心口,温声道:“阿钰,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祈钰错愕的不是他后面的那半句话,而是他对她改了一直以来的称谓。   “你说什么?”   时解怿凝望着她的双眸,又一字一句道:“我以后会永远在阿钰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一步了。”   他轻而易举许下的承诺却是祈钰心上深深的一个烙印。   有那么一瞬间,祈钰觉得他也是深爱着自己的。可她转念又不敢置信,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一定是自己的误解,他肯定又是愧疚,亦或是一句安慰。   祈钰侧过头,撇开少年烁人的目光,淡淡道:“你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需要你因为愧疚而给我的施舍。”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会想要认真地说出这些话。”   时解怿垂下眼帘,温声道:“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害怕失去你,我不敢想象身边没有你的日子,有那一瞬间,我冲进去的时候,只想着就算是有去无回,和你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柔软轻细,夹杂着内心的一丝脆弱。   祈钰抽开手,捧起他的脸庞,望着这个要与她同生共死的少年,或许她曾经的一片真心终究是没有错付,即使她现在这个模样,依然有人坚定地与她相伴不离。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还活着。”   祈钰不想要他的安慰,而自己却又在安慰着他。在那魔殿之内,她心底刻上的伤疤永远都无法随着时间而被抹灭,可为了眼前这人,她愿意尝试着放下,尝试好好地活下去。   时解怿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接着又道:“我还想春日里陪你放一整日的纸鸢,夏夜陪你去后山看一晚上的萤火虫,到了秋天,可以和你一起下山秋猎,至于冬天,我想在你的院子里再栽些梅花树,等到了腊八节的时候,再给你挑一辈子的豆子。”   此时此刻,时解怿说话的语速很慢,像是在给心里头住着的那位姑娘叙述一段美好的往事。   而他的话末是过往岁月里迟来的那一句依依之言:“阿钰,我喜欢你。”   听到这样的话语,祈钰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只留下彼此热烈的心跳声,她的喉间涌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现下却被堵得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时解怿望着迟迟没有回声的祈钰,开口又道:“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也喜欢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在试探,他在期待,明明他已经早就知道她内心的答案,可他还是想要她能够亲自说出与他相同的那句话。   终于,祈钰不再逃避,心里对他的猜想冰消瓦解。   这是他的真心,而不是他对她的怜惜。   这一次,他把真心完完整整地捧到了她的面前。   还好。   还好,他们二人两情相悦。   还好,他们还有时间携手一生。   “我也喜欢你,解怿。”   -完- 第17章 离奇的男人   ◎苍兰城的这场瘟疫不可能这么简单。◎   时解怿本来想把祈钰送回客栈再出去给她买衣物的,可思前想后还是放心不下,最终还是带着她去了成衣铺,选了一身月牙色的锦袍让她换上。   趁着祈钰进里间换衣服的功夫,时解怿走向柜台,问道:“老板娘你这有面纱吗?”   老板娘察觉到刚才那名女子从进来时就一直躲在眼前这名男子的身后,想必有难言之隐,不过她也没多问什么,笑着说道:“有,这方面纱材质上乘,颜色也与刚才姑娘身上的衣袍之色相配。”   “就这个了,多谢。”时解怿将银钱放于柜台前,走去里面等待祈钰出来。   等祈钰甫一撩开帘子,便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了一方白净的面纱,头顶上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阿钰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怕你不想让别人看到。”   其实他大可不必解释的,她心里能够明白。祈钰舒心一笑,接过面纱,道:“怎么会,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也不想别人对我投来别样的眼光。”   时解怿想了想,还是从她手中拿回了面纱,道:“还是,我来吧。”   他把丝带系在祈钰的发间,白净的面纱覆在少女的脸颊,掩去了她狰狞的伤疤。仿佛他的罪行也被遮盖,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时解怿牵起了祈钰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离开成衣店,去医馆找了郎中给她脸上的伤疤上药。   郎中上完药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以后怕是会留下一道疤痕了。”他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出尘的女子,可偏偏老天捉弄,在这女子的脸上留下难以消除的印记。   走出医馆后,时解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钰,等回去后,我去药仙府给你请医者来看,会有办法的。”   祈钰摇摇头,望着时解怿道:“没事的,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了。”   时解怿俯下身,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向耳后,道:“我怎么可能会嫌弃,阿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等回到客栈的时候,两间屋子空空荡荡,师夷和方素也都不在了。   祈钰突然想到了自己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的话,那人口中的青衣女子应该指得就是方素,她拽住时解怿的袖子说道:“我想起来了,方素,方素也被抓走了!”   可现在的情况下,时解怿根本不可能再放她一个人在客栈里,自己去救方素,说不定方素对于郗焱来说只是个无用之人,抓错了而已,是死是活都无从知晓。   但看到眼前这人焦急的眼神,心中突然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别急,我先给师夷传音,说不定他发现你们二人失踪,独自一人出去寻找了。”   “嗯。”   时解怿的指尖唤出一张符箓,一道白光窜出窗户,向远方飘去。   “无论如何,我们四个人一起出来,也会一起回去的。”   嘴上话是这么说,可时解怿的心里却不这么想,方素的死活与他何关?他万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再去恳求那个人。   话音刚落,门被猛得推开了。   师夷背着方素踉跄地跑了进来,而方素身负重伤,身上的血不断滴答地往地下流着。   祈钰惊呼:“方素姑娘!”   时解怿赶紧把方素从师夷背上挪到床榻上,只见她双眼紧闭,虚弱至极。   “方素怎么会这样!”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一处深山里,已然是现在这副模样了,我检查过了,还好都是皮外伤,只是皮外伤伤的略为严重。”   “她应是拼尽了全力才找到机会从魔殿逃脱……”祈钰想到,昨夜那位魔族殿下确是与自己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方素的确可以抓住空隙脱出魔爪。   师夷错愕道:“你说什么?”   祈钰又道:“方素姑娘应是被魔族之人抓走的……”   “魔族……”师夷咬着牙,重复地说着这两个字,他的双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恨意,双手握拳放于身体的两侧。   “解怿,你赶紧去请一名郎中来。”   “不用了,我那有上好的伤药,我去拿,还要劳烦祈姑娘给方素上药了。”   祈钰点头:“那师公子快去。”   见师夷去隔壁屋子拿药,祈钰朝着时解怿往门外使了个眼色,道:“你也出去吧,我要给方素姑娘上药。”   时解怿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祈钰轻轻“嗯”了一声。   待师夷拿来了药出去后,祈钰脱下方素的衣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她慢慢地将灵药倒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而每上一次药,方素的眉头就更紧一分。   魔族为何突然又重现世间,而抓自己和方素的意义又何在?   半个时辰后,祈钰终于给方素上完药,帮她穿好衣物,让她平缓躺下来,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   祈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外面,师夷和时解怿已经等候她许久。   师夷透过祈钰看了眼屋里的方素,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也无法继续寻找传染上瘟疫的苍兰城百姓了。”   时解怿附和道:“嗯,我们先回苍兰城吧,这场瘟疫若是像我们推断的那样,再让琼山派的其他弟子来寻也是一样的。”   可考虑到方素的伤情,祈钰阻止道:“方素这个样子不宜动身,还是等她伤好些吧。”   师夷深思熟虑了一会儿,道:“等她好一些我们便动身吧,不然若是再有魔族之人来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做出决定后,祈钰侧首对身旁的时解怿说道:“解怿,你先给褚慕他们传音吧,让他们派其他弟子去寻染上瘟疫的出城百姓,然后把我们的推断说给他们听。”   “好。”   祈钰刚要转身进屋,师夷支支吾吾地还是犹豫着开口了:“那个,祈姑娘,你为何蒙着面纱?”   祈钰摸上了自己的脸庞,给师夷看了脸上的伤疤,道:“这说来话长,不过也与魔族脱不开关系。”   看到祈钰脸上血痕,再加上听到那刺耳的两个字,师夷心中的怒气又更甚几分:“魔族,魔族又是魔族!总有一日,我要让魔族付出伤害别人的代价!”   方素彻底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四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苍兰城。到了苍兰城与琼山派众人汇合后,祈钰在城内寻了间屋子给方素养伤。   祈风渡看见祈钰那张被划开的脸,心痛不已,发誓要将魔族碎尸万段。   没料想才几日不见,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褚慕想走上前关心,却看见了祈钰和时解怿牵着手,犹如一对神仙眷侣。他一切都了然于心,忍着不快道:“阿钰,你还有哪里受伤吗?”   祈钰不想让褚慕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她知道这件事情一旦被其他人知晓,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她收起心底的情绪,朝着褚慕淡淡道:“多谢师兄关心,我很好。苍兰城的百姓如何了?”   褚慕拿出一本厚厚的记录本递给了祈钰,道:“前几日收到了你们的传音符,与你们想的一样,这个瘟疫在身体上成型后就不会再传染其他人了,这里记录了百姓大致的染病时间与每日症状。”   祈钰接过本子翻阅了起来,果不其然,几乎大部分人都是从三月三那天起染上的。过了半晌,她合上本子,抬头道:“那,可找到医治之法?”   褚慕无奈地摇摇头:“还没有,师尊亲自去药仙府求医了。说来也奇怪,这个瘟疫不会致死,只会让人受身体上的苦痛。”   可这身体上的苦痛何尝不必死更难过?   祈钰眼前那些可怕的画面闪过,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道:“哦对了师兄,我曾在永安城用了溯洄之法,发现瘟疫的源头是一名男人,一名高瘦带着兜帽黝黑的男人。不知找到这个人会对我们救治这场瘟疫是否有用处?”   听到这话,时解怿眉心一抽,可他脸上很快又看上去云淡风轻。   褚慕:“好,阿钰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这几日你受苦了,这边有我们在。”   祈钰无心放在自己身上,她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去看看百姓们。”说完,她看向时解怿,眼神中像是在问他要不要与自己一起。   时解怿牵起她的手,与褚慕擦身而过。   这样的画面又再一次刺痛了褚慕的双眼,喉间那一句“我带你过去”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无比,过了好长一会,他才能够挪步跟上那两人的步伐。   到了安置营,祈钰看见了小兰的母亲三娘。   祈钰蹲到她的身边,询问道:“大娘,你还记得三月三庙会那日,那名带着兜帽的男子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三娘的眼里皆是不明,道:“男子?什么男子?”   “就是一名高高瘦瘦带着兜帽,皮肤黝黑的男人,他还撞了小兰的糖葫芦,你还记得吗?”   而接下来三娘的这番话彻底让祈钰怔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那日没有什么男子撞倒小兰啊!而且小兰也从来不吃山楂,所以我也没给她买过糖葫芦!”   -完- 第18章 昏迷   ◎溯洄之法不会有错。◎   “怎么可能!”祈钰僵持在原地,满眼惊愕之色,“溯洄之法不会有错的啊……”   时解怿蹲下身,搂住祈钰的肩膀,轻声道:“或许是这场瘟疫来之突然,大娘病的太久,记忆出现了偏差。”   褚慕温声道:“不妨再问问其他人?”   祈钰瞥见小兰爹就躺在不远处,急忙跑过去询问,可得到的回答与三娘的如出一辙。   祈钰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难道瘟疫还会让人失忆吗?”   褚慕:“当然不会!这几日我与他们整日相对,虽说大家都害怕瘟疫会死人,可每个人都还是神志清醒的样子,怎么会有失忆的样子。”   褚慕的话让祈钰顿时清醒,她突然想起了曾经奉了请愿去救助的一名老人,老人的孩子都被精怪杀害了,但老人却说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不愿意相信孩子死掉的事实。   祈钰接着又道:“会不会是他们选择性失忆了,因为不愿意想起与小兰分开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是她片面之词的猜测而已,不然小兰父母的这种情况很难解释清楚。   褚慕安慰道:“受到刺激的话,说不定会这样,或许他们要是见到小兰以后想起来了也不一定。”   祈钰转头看向时解怿,问道:“小兰呢?”   时解怿像是在思忖些什么,被祈钰猛得一问,他才回过神来,道:“在方素隔壁的那间屋子里,我带你过去。”说完,他搂着祈钰缓缓站起。   “好。”祈钰应声后,侧头望向褚慕,“师兄,你去照顾其他苍兰城的百姓吧,我和解怿两个人去就可以了。”   褚慕深知自己夹在二人之间很不合适,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但现实终归是现实,就如论剑大会上时解怿的那句话一样。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时解怿带祈钰来到了小兰的这间屋子,屋里氤氲着浓郁的药味,小兰躺在床铺上,脸色苍白。   祈钰走到床边,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拭着她额头上沁出的细汗。   “小兰竟然还是没有醒吗?”   时解怿解释道:“大概是小兰发病比他们都要晚一些,年纪又小,所以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祈钰心疼小兰的遭遇,她还那么小,就遇到那么龌龊的事情,不知道她醒来后该如何宽解她,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该不该和她父母相说。   “别想太多了,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的语气淡然,仿佛时解怿对她永远都是贴心的安慰和陪伴,总能够将她从最坏的泥潭中拉出。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他是最值得她信赖的那个人。   屋外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掠过,一名小师弟轻轻叩响了屋子的木门。   “师姐,你在里面吗?是师尊,千越师尊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祈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推开门,拉上时解怿跟在小师弟的身后,往千越师尊那跑去。   “师尊!药仙府的医者怎么说!”   千越掌心幻化出一根开着结着紫色小花的灵草,道:“蒲蔓草,可医治这些人身上的溃烂。”   “这场瘟疫的病症过于特殊,所以药仙府的医者说先把身上的溃烂医治好后,再看看接下来情形。”   祈风渡:“褚慕,你快拿过去,把它熬成药给百姓们服下。”   千越解下腰间的乾坤袋,递给了褚慕,道:“这里面还有许多,褚慕,给。”   褚慕接过后,连忙唤上几名师兄弟去给百姓们煎药了。   千越交代完事情后,这才察觉到祈钰脸上蒙着一方面纱,道:“阿钰,你的脸……”   祈钰和千越草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不该说的她便压在了肚子里。   话末,祈钰看向一旁躺在地上的百姓们,道:“我没事,比起他们所受的苦,我脸上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千越道:“阿钰,等这里的事了却,师尊一定去给你寻这世间上最好的灵丹妙草,一定会把你如花似玉的脸蛋医好的。”   “没事的,皮囊这个东西我现在也不甚在意了……”说罢,祈钰看向时解怿莞尔一笑。   如此,千越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两孩子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苦了褚慕的一片痴心了。想到这,千越看向祈风渡,眼见祈风渡对二人这般也见怪不怪,他可就放心多了。   祈钰见一切都似柳暗花明,便想去看看方素如何了。   还未走到门口时,门就打开了,只见一抹青色的身影自己走了出来。   祈钰见状急忙上前几步,将她扶住,道:“方素姑娘,你怎么出来了!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在屋里再躺些时日吧。”   方素咬着惨白的嘴唇摇摇头,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都是些皮外伤,我还是想看看大家如何了,不然我放心不下。”   “师尊寻到了药草,正让大师兄煎服给百姓服下,方素姑娘你大可安心养伤了。”   方素颔首道:“那就好。”可她看着眼前的姑娘,总觉得哪里不对,“祈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方素:“那日我被魔君抓走,醒来后便被关在了一个小屋子里,说来也奇怪,后来就没有人来看守我了,我才得以脱身。”她将那日的情形说完后,又接着问,“你是不是也被抓去了?”   祈钰:“嗯。”   “那祈姑娘是怎么出来的?”   “是解怿去救我的。”   听到这个回答,方素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惊愕,她瞥了一眼站在阳光下的时解怿,但很快神色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她握住祈钰的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渐渐地,祈钰听不清方素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像那日一样被慢慢被蔽了耳识,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到了时解怿的呼喊,可渐渐地,连呼喊声她也听不到了,仿佛与世隔绝。   祈钰突然眼前一片昏黑,方素与时解怿的身影化为虚幻,紧接着她陷入了昏迷。   -完- 第19章 雪魔花之蛊   ◎世人都说魔族之人心思歹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祈钰这昏迷来得蹊跷,毫无征兆。   不久前,祈钰灵核破碎那件事把祈风渡急得不轻,现如今他更是如惊弓之鸟,焦急地跑到祈钰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千越早早对祈钰用灵力查看了一番,见祈风渡也来了,他站起身对他摇摇头,无奈道:“体内探不出什么异常来。”   此话一出,祈风渡不免想起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神情严肃地说道:“难道阿钰也同外面的百姓一样,染上了瘟疫?”   褚慕摇摇头道:“按理说,我们身有灵脉,是不会传染上瘟疫的。”否则,他们现在这群人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都毫无变化。   “会不会是师姐现在身子弱,所以才……?”明季前些日子刚从山上下来助大家救治苍兰城瘟疫,却没想到再次见到师姐竟然是这种情形,他已经失去了伍秋,绝对不可以再失去师门中其他任何一个人了。   时解怿立刻推翻了他的想法,简明扼要道:“可普通凡人都不会在瘟疫成型后被传染上,更可况是阿钰呢?”   这番话此前大家都便都认同了,于是再也不想与瘟疫有关的原因了。   千越双指搭在祈钰的脉象上,半晌后,沉声道:“阿钰的脉息平稳,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会不会是她被抓到魔族的时候,魔族之人给她服用了什么魔药?”   听到魔族二字,众人面面相觑。   祈风渡拂袖一振,道:“魔族之人心思歹毒,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千越掌心幻化出一个锦盒,缓缓打开后,里面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先把这颗清灵丹给阿钰服下,看看情况会不会有什么好转。”   说完,他示意时解怿过去将祈钰扶起。   时解怿将祈钰扶起,搂靠在怀中,一只手接过千越掌中的药丸塞到了她的口中。   看着祈钰服下清灵丹,千越对屋内围在床榻前的众人道:“我们先出去吧,让药效在阿钰体内发挥一会儿,外面也还需要人手。”   可在场的人都十分关心祈钰的身体,没有一人有要离开的模样。   时解怿坐在床沿边,将祈钰缓缓放平后,对着众人道:“我会守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好,那阿钰就交给你了。”   大家见祈风渡也这么说,就都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祈钰和时解怿两个人。   这一幕像是曾经的记忆重现,只是这次守着的人变成了他。   时解怿的心情莫名沉重起来,回想着那天郗焱说的话。他应是只给她服用了血虫丹,这点郗焱没有欺骗他的理由,可如今祈钰的样子完全不是血虫丹发病时的状态。   她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像是睡着了一般,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靠近她的时候,少女突然圆睁着杏眼喊他的名字。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失落与不安交集在一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这也只是自己给她施的一个昏睡的术法而已。   等等,昏睡……   时解怿的脑海中晃过在平临城客栈的场景,那天晚上,她看到了雪魔花饮他之血的样子,而那会雪魔花已然呈现绽放之姿。   也就说,她也闻到了那股香味。   她那会的身子很弱,但有灵脉相护,若是中了雪魔花之蛊,到现在才发作,也是有可能的。   修仙界第一宗门琼山派掌门之女成为了能够被他操作的傀儡,这样的意外之喜,他应该抚掌大笑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点欣喜的感觉都没有。   魔族之人心思歹毒。   这句话不是从她爹爹,那个不可一世的祈掌门口中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的吗?他做的这些事,不是正中那人下怀。   时解怿被他心中短暂存在过的那个想法怔住了,他从床沿边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让自己与安静睡着的那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连她身上散发着的清香都能轻易扰乱他的心智。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偏差,他再一次鬼使神差地向她靠近,可刚到她身边时,他又逼迫自己远离她,周而复始。   时解怿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可为了她,居然屡屡允许他人试探着自己的底线。   他反复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用!   可他却在无数个片刻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他说的那些假话中也有真意,他并不想她死,在这一点上毋庸置疑。   在时解怿内心深处纠结万分的时候,他的手已然替他做出了决定。   手中的白光化为匕刃,割开了他的血脉,鲜血流入祈钰的嘴中,而祈钰体内的雪魔花之蛊品尝到了时解怿鲜血的滋味,不知餍足地操控着祈钰吮吸了起来。   时解怿在看到她喝下自己血的时候,眉头终于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他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在这个瞬间,他只盼她能够多吮吸一些,可以解掉雪魔花之蛊,早点苏醒过来。   他被划破的左手手腕放在祈钰的唇瓣上,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脸庞那道伤疤。   就当是对她的弥补和亏欠吧。时解怿的心里对自己这么劝解着。   倏忽间,时解怿侧过脸,眼角瞥到门外一道黑影从窗棂间闪过,他连忙起身要出去追看。   可祈钰的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摆,只是这样极轻的一下,他便觉得自己动弹不得,无法再离开她去做其他任何的事情,即使那件事很重要,甚至关乎他的身份。   他沉沉地抽了一口气,又折返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解怿……”   她又在昏迷中迷糊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明明知道她应是听不见,他却还是痴痴地回了她。   “我在。”   果然,还在昏迷中的少女没有更多的回应,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一句呓语。   只是刚才门外闪过的那个身影又是谁?   还有那日郗焱说血虫丹的解药让他不用担心,可又故意不告知如何给他解药,他到底想做什么?   -完- 第20章 煎药   ◎他不配窥见阳光。◎   解完雪魔花之蛊后,时解怿站起身到一旁包扎手腕上的伤口,但当眼角瞥见她唇齿间的一抹嫣红的时候,他又缓缓走到她的身边,用指腹拂过她的唇角,擦拭掉残留的血渍。   明明是冷冷地看着她,可时解怿的眼中却有一缕无法隐藏的温柔。   屋中没有点灯,正如他的脸色一般晦暗不明。   “你不能死。”   “如果你死了……”   如果你死了,我会如何?   时解怿骨鲠在喉,唇瓣一开一合,却是说不出后面剩下的半句话。   他不知道。   可他心中却更加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他的计划完成了,他也不希望眼前这人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这样的念头刚一涌起,他的心突然一阵刺痛,似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破层层牢笼,挣脱而出。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用着脑海中最后的清明把所有能想到的魔药禁术都想到了,可没有一种能与现在自己的样子对应起来。   时解怿忍着痛楚缩在逼仄的角落里,把自己藏在阴暗里,他还曾记得她问过他,你怕黑吗?他没告诉她的是,他本就是生在黑夜里的人。   他不配窥见阳光,也不需要任何人化作一缕骄阳照亮他的人生。   时解怿浑身颤抖,咬着下唇,血珠从他的唇瓣上溢出,可他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个还没有醒来的人。   祈钰醒来已是七日后,她嘴里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消散,只当是自己又咳血了。   但转念一想,她其实并没有太多不适,只是有一个感觉强迫她陷入沉睡。   她从床上缓缓爬起来,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春日里的阳光照进屋内,而推门的那人站在阳光下,眼里欣喜,如春光般明媚。   “阿钰,你醒了?”看见祈钰刚要从床上下来,时解怿大步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连忙扶住她的身子,温声问道,“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祈钰躺的时间久了,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她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我没事,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就晕倒了,我昏睡了多久?”   言语间,口中那股血腥味更刺激着她的味蕾。   “有七日了。”   “竟然有七日了吗……”祈钰望着时解怿,又不确定地问道,“我是咳血了吗?”   祈钰心中并不觉得自己这次突如其来的晕倒会让她吐血,可这味道确是血腥味无疑。   时解怿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故作停顿,端起桌案上的药递给了她,解释道:“没有……阿钰,你先喝药吧。”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祈钰更是云里雾里,但他递药的手上,那抹白色在他的一身玄衣上尤为显眼。   “你的手……”   时解怿的手腕上又缠上了白纱布,如那日为她煮粥一般。   他又受伤了。   时解怿连忙把手藏于身后,掩饰道:“我没事。”   “你每次都说你没事,可我会担心,这次为什么会受伤,还有我口中的血腥味是怎么一回事?”   时解怿缄口不语,可他越是如此,祈钰越是觉得这事不一般。   “若是你不说,我就要去问师尊,问爹爹,问大师兄了!”   时解怿怕她气恼,含糊道:“这药中有一味药引是需要……人血。”   “荒唐!”   祈钰最是不信这种旁门之方,现如今用在她身上更是气恼地很。   可只见时解怿神色凝重地望着她,道:“我只想你能够醒来。”   只此一句,她便没有了任何责备他的理由。   过了半晌,祈钰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伤痕,道:“疼吗?”   时解怿摇摇头:“不疼,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快喝药吧,都凉了。”   少年的脸色仿佛是因为流了过多的血,脸色愈发苍白,祈钰垂下眼帘,一口一口喝着汤药。淡淡的血腥气夹杂在苦涩的药味中,她忍着这股味道咽进肚子里,只是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好像记忆中,他一直都这么傻。   傻傻地护着她,傻傻地为她做任何事。   儿时,爹爹那戒尺一下一下重重地抽在他的身上,他从来没喊过一声痛。   每次挨了打,还要跑过来安慰她,将怀里捂得完好的纸糖塞到她的手中。   “师姐,吃糖。”   想到这儿,祈钰莞尔一笑抬起头,对上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眸,他的眼神如春波,让人一见便心中安然。   只是眼前这个人现在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   见她笑了,他在她面前展开掌心,掌心上面安静地躺着两颗纸糖。   “阿钰,吃糖。”   祈钰接过纸糖,含在口中,那个味道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甜至心头。   她把空碗放在一边,问道:“这几日,外面的百姓如何了?瘟疫可有好转?”   “阿钰,你不用担心,他们身体上的溃烂已经止住了,师尊掌门他们都还在外面,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我们出去看看吧。”   时解怿点点头,去一旁拿了件披风系在了祈钰身上,道:“这下可以出去了。”   外头春光正盛,一些身体稍微好一点的百姓开始恢复行动了,有帮着照顾其他体弱百姓的,有帮着琼山派弟子熬药的,人世间熟悉的气氛又盎然起来。而在那群人影中,祈钰第一个看见的是小兰。没想到前几日她还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今日便可以活蹦乱跳了。   “钰姐姐,你看,这是解怿哥哥给我做的纸鸢。”小兰跑到祈钰身边,把手中漂亮的纸鸢在她面前展示。   祈钰俯下身,问道:“小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找解怿哥哥玩的时候,他老是对着你自言自语地喊‘阿钰’。”   时解怿笑着揉了揉小兰的头,嗔怪道:“要你多说,以后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祈钰突然想到那遗留下来的疑问,便又问道:“小兰不是从来不吃山楂吗?你爹娘也从来不会给你买糖葫芦。”   小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小兰爱吃糖葫芦,爹娘应该是记错了。”   祈钰听到这个回答,一怔,可她很快镇静下来,笑道:“那等这场瘟疫结束了,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好,给,钰姐姐,这个给你。”小兰天真地将手中的纸鸢塞到了祈钰的怀中。   时解怿见状又把纸鸢重新递给了小兰,道:“小兰你自己留着,若以后你钰姐姐想要,我还会给她做很多很多的纸鸢。”   等小兰走了,祈钰朝时解怿问道:“是真的吗?”   “什么?”   “做很多很多的纸鸢,是真的吗?”Pao pao   时解怿会心一笑道:“怎会有假?”   “那等这场风波结束后,你给我做一个吧?”   “好,阿钰想要什么样的?”   祈钰撑着头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什么花样,道:“就要小时候,你第一次见到我时,那个飞掉的纸鸢那样。”   她想把那些曾经不小心失去的东西都留在身边。   时解怿一脸为难,道:“那阿钰可要给我画一张图纸,当时那个纸鸢都飞走了,我可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这是当然的,不过话说回来,小兰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样子?”   时解怿回道:“正如你之前所猜测的样子,只是他的爹娘不愿意想起小兰与他们分开,所以造成的记忆错乱。”   听到这个答案,祈钰不知为何心中的困惑并没有消散,反而那团愁云越聚越拢。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她问道:“当真如此?”   时解怿从容的身形微微一僵,他佯装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祈钰,道:“不然呢,难道我会骗你吗阿钰……”   祈钰自然是不会怀疑眼前这个人的,听他嘴里那么说,又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份好,心里万分愧疚。   她握起解怿的手,歉然一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会让他误解,不想再让他有任何的难受了,他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她只想好好和他在一起,可少年轻松的口气传到她的耳畔。   “好啦,阿钰你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祈钰被时解怿这么一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一叫,同一时间,少年眉间染上了阵阵笑意。   祈钰看见他这个样子,不怀好意地挠着他的腰间:“还笑!”   时解怿一边躲着,一边嘴里说道:“不笑了,不笑了!”   闹过之后,祈钰道:“解怿,你别做了吧,你手上还受伤着。”   时解怿打趣道:“这点小伤而已,阿钰你要是不吃,饿坏了,我的伤可就好不了了!”   祈钰挽住时解怿的胳膊,道:“那走吧?不知时大厨今日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你这么久没吃东西,只能喝些粥,油腻的东西千万碰不得。”   “那就给我煮上次的那种肉粥吧?”   时解怿刮了刮祈钰的鼻尖,笑道:“好,我再给你炒个清淡的小菜。”   “那就多谢解怿啦!”   “阿钰,我说过了,我们之间不能言谢,下次你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了!”   “一言为定。”   -完- 第21章 初吻   ◎不要说那样的话,我们的以后还很长。◎   时解怿围着灶台煮粥,祈钰想去打下手,但他让祈钰呆在一旁不允许她靠近,怕这烟火气熏着她。   升腾的热气缭绕在时解怿的眉间,他忙碌的动作娴熟,祈钰生怕他缠绕着纱布的手腕碰到水渍,便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撑着下巴一直盯着灶台的方向。   他们时不时地隔着薄薄的烟雾相望,少年脸上隐约浮现的笑意浅浅,而在这样无形的缱绻之中,祈钰心底那片曾经荒芜的土地被浇灌出一朵朵旖旎的花朵。   祈钰望得出神,直到时解怿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她才反应过来,少年清朗的声音传入耳边:“怎么了?是等不及了吗?”   祈钰歪着头,对视着俯下身的时解怿,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接道:“嗯,饿了。”   “好啦,快来吃吧。”   时解怿将手在衣摆上擦过后,伸到了祈钰的面前。正盛的春光落在他的肩头,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被春光夺去半分光芒。   祈钰触碰到他掌心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时解怿风华正茂,仙道通途,而自己必然是无法陪他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   一想到这,心里便又空空落落的了。   “阿钰,在想什么呢?”   时解怿把她带到了桌案边,扑面而来的香气将她的思绪带了回来。   “我在想,若是以后我不在了,你会如何?”   这样猝不及防的一问,倒是把时解怿问怔住了,他给祈钰盛粥的手荡在空中。虽然这个问题,他前些日子已经在内心反复问过自己,可也没斟酌出一个答案来。   他盛好粥摆在祈钰的面前,把筷子和汤匙递给了她,随后坐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的眼眸道:“阿钰为何突然这么问?”   难道她身体又哪里不舒服了吗?   祈钰摇摇头,缓缓垂下眼帘,一口一口喝着热粥,暖流穿过她的身体,可心越暖,她就越害怕离开,害怕到无法开口应对刚才自己可笑的发问,她只能从小口喝着粥,变成大口吞咽着,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   少年的抚慰声如期落下,接着时解怿又说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这一次,时解怿没有心口不一,他心中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不许她轻易地离开自己,死也不行。   若她真死了,那会应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他肯定早就不用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也早就不必在他人底下生存。那他便去冥界寻她的魂魄,即使搅个天翻地覆,也要将她带回来。这样罔顾天道的事情,他郗容又有何做不得?   即使他想不出为何非要如此做,可心中就是有一道不明的声音一直潜移默化地在驱使着他的想法。   只差一个现下他们不会分开的理由。   时解怿望着少女的侧颜,极为认真地说道:“阿钰,我们成亲吧。”   此话一出,空气中一片阒静,连少女的吞咽声都不曾有了。   祈钰听到这两个字瞪大了双眼看向时解怿,心中又喜又惊,明明是早就开始期待的事情,她总觉得自己会立刻满心欢喜的答应。   可为何真正从那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却不合时宜地犹豫了。   糯粥含在口中,喉间似有一块石头堵住。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咽下。但,千言万语仿佛都无法言说,她呢喃重复道:“成亲?”   不过,刚说出口的话,她立马就后悔了。   她不该质疑的,质疑这句话,质疑自己,质疑那人的真心。   果然,少年见她这般又问:“阿钰不愿吗?”   明明是极为轻松的语气,可言语间却是压抑了万般忐忑,字里行间隐约藏着颤音。   时解怿心中倏忽间像是在一片汪洋中漂泊,找不到彼岸的方向。   少女的睫毛很长,扑闪着,如一根羽毛挠着他的内心。他从未如此期待一人的回答,也从未如此害怕一人的回答。   她会答应吗?还是会拒绝?   没到他真正问出口之前,时解怿都是有着万分自信的,可真正说出口之后,他那些自信全都化成了堤岸边的柳絮,随风吹散。   只是,此刻的时解怿没有意识到的是,他这份荡然无存的自信关乎的根本不是他的计划能不能完成,而是眼前这人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可当他很多年后,回想现在这一刻时,早就为时已晚。   “解怿,我愿意的。”   少女轻软的嗓音扯动着时解怿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   祈钰重复道:“我愿意的。”   话音未落,她又接着说道:“只是,我现在的身子怕是陪不了你这么久,若是那样的话……唔……”   祈钰身体一空,被拉入了一个有力却不失温柔的怀抱,下个瞬间,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被揉碎在了这个绵长的吻中。   二人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温润而又炽热。   那根暂缓松下的弦化作红线将二人紧紧牵在了一起。   时解怿从未想过自己会对这个温软的触感不知餍足,他只觉得凡间的话本子是这么写的,他也应当这么做。   以至于,他吻了她很久,也没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良久以后,他缓缓松开被他束缚住的那个人。   祈钰的眼神恍惚迷离,她伸出手指覆上自己的唇瓣,仿佛唇瓣上还残存着少年清冽的气息。   “不要说那样的话,我们的以后还很长。”   时解怿看向她的目光悠长,似是拥有穿透时光的力量,他的无比肯定让祈钰再也说不出任何消沉的话语。   祈钰搂住时解怿的腰,双手环绕在他身后,任由自己靠在他温暖的怀中,软声道:“好,以后我都不会再说了。”   时解怿手抚摸在她的发间,温声道:“那阿钰,等这场瘟疫过去,把苍兰城的百姓们安顿好,我便去向你爹爹求亲可好?”   祈钰娇羞地点了点头,爹爹那早就对此事服软了,只要时解怿诚心去说,自是会同意的。   二人紧紧相拥,仿佛所有的美好都凝固在了这个时刻。   -完- 第22章 纸鸢   ◎这次我一定取来最好的线,定不会让纸鸢再断了飞走。◎   时间一天天过去,苍兰城的瘟疫竟也奇迹般的好转了起来。   只不过时解怿还是心事重重。   他靠在树下,双手环抱着,盯着地上一朵蔫掉的花出神。   血虫丹的解药每隔十日需服一次,而如今已经下了这么久,祈钰还没有发作的症状,说明郗焱一定有在暗中给她服解药,可他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那日他放血为祈钰解雪魔花之蛊,门外一闪而过的那个人影,会不会就是郗焱派来监视他的那个人。   只是那个人现在身在暗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血虫丹的解药一直在那个人身上。   突然那朵蔫掉的花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随之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哪位小仙师在大树下发呆啊?”   “阿钰!”   时解怿覆上她的手背,拉在身侧,转身望着脸上挂着两个梨涡的少女,她的眼睛里似有水光潋滟,睫毛扑闪间,他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怎么了,明日就回琼山派了,你反而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呢?”   时解怿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脸上挂起了笑意,道:“怎么会,你忘了回琼山派后,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祈钰自然知道时解怿话中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她害羞地垂下了头,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图纸递给了时解怿,撇开了那个话题,道:“诺,这就是我想要的纸鸢。只是隔了十二年,我也记不太清了,大致地画了一下。”   时解怿接过祈钰手中的图纸,展开一看,上面画着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雁。   雁过长空,旧影难寻。   “好,我记下了,定让阿钰满意。”说完,时解怿将图纸细细折好,放入怀中。   祈钰靠在时解怿的肩头,思绪早就飘到了琼山之外,她笑盈盈道:“解怿,等你做好了,我们就去后山放纸鸢,说起来,我也有很久很久没有放过纸鸢了。”   少女心中的期待之意溢于言表。   “好,我陪着你,这次我一定取来最好的线,定不会让纸鸢再断了飞走。”   “那要是断了怎么办?”   时解怿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明明知道她只是一句玩笑话,可他却还是极为认真的回道:“那就罚我给你做一辈子的纸鸢,每天一个,做到我老了,眼睛花了,做不动了,这样可好?”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祈钰用手指着时解怿说道。   似是怕他耍赖不认账。   时解怿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指,眼神明亮,一字一句道:“我保证。”   苍兰城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全城百姓都在高呼感谢琼山派的仙师们。   “阿钰,你不回去吗?”   祈风渡见祈钰的脚步顿住,诧异道。   “不是,晚些回,我和解怿打算在山下再待一会就回去!”   祈风渡扫视了一下二人,心中也只道是女大不中留,便摆手应许了。   走在前头的褚慕循着祈钰的声音侧目看了她一眼,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他现在也再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了,于是跟在千越师尊的身后早早御剑离开了。   “那我们也就在此告辞了。”   方素与师夷朝着祈风渡行了一礼,他们待在苍兰城已许久,怕是再不离去,祈风渡也替他们瞒不下去了。   祈风渡看着这对痴男怨女,也是无奈,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还是回家去吧,我相信长虹岛和玄天宗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撇去方素不谈,师夷可是玄天宗的少主啊,说来说去,哪个爹会不疼自己的孩子。   一想到这,祈风渡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挂在了祈钰的身上。   师夷与方素对视了一眼,沉声道:“多谢祈掌门,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我会斟酌的。”   听到师夷这么说,祈风渡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做劝说,与四位小辈叮嘱了几句后,也转身御剑回了琼山派。   人间的烟火气又重新缭绕了起来,四人走在街道上,看着那些穿梭的行人重新挂起的笑容,那先前做的一切都便值得了。   祈钰朝着走在一旁师夷和方素问道:“不知你们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方素淡然笑道:“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知祈姑娘与时公子是要去哪里?”   时解怿眼角瞥了眼方素,但很快便又重新正视前方,正容亢色道:“我们去哪里,又与方姑娘有何关系?”   师夷挡在时解怿前面,道:“方素就是随口一问,时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呛人?”   时解怿摊手道:“我可没有,是师公子多虑了。”   祈钰将二人分开,缓和道:“我们只是来城中逛逛,买些做纸鸢的材料。近日春光正好,清气上升,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方素没有师夷的反应那么大,她还是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如春风般和睦:“祈姑娘说的是,这么说起来,我也从来没放过那玩意,倒也有点想跟着去瞧瞧,不知二位可会介意?”   祈钰听着略有诧异,以方素清冷的性子竟会对放纸鸢感兴趣,不过她诧异归诧异,嘴上还是答应着:“怎么会介意呢?那我们走吧。”   来到店里,老板见是四位救命仙师来了,脸上笑逐颜开,连忙撇下其他客人热情招呼着。时解怿选好材料后,跟老板结账时,老板说什么都不肯收恩人的银钱。   方素与师夷看了看,还是决定买个现成的,制作纸鸢的工艺对他们来说过于复杂,而且看时解怿那不好说话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跟他开口了。   各自买好后,老板乐呵呵地把他们送出店门。四人也本应该就此分开,但方素提议大家一起去旁边的酒楼吃顿饭再走。   前段时间,大家也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师夷和祈钰便都轻松应和了。   祈钰拽着时解怿的袖子,小声道:“去吧?吃个饭再回琼山派吧?”   时解怿怔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站了好一会,他的嘴角漾起了笑意:“好啊,那就去吧。”   -完- 第23章 露馅   ◎你要怎么样才能把解药给我?◎   一切正如时解怿料想到的那样,这顿饭还未吃完,祈钰体内的血虫丹药性如期发作了。   先是心脏慢慢的刺痛,紧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扯着心脏上的每一条经脉与神经,仿佛把心放在砧板上任由他人宰割、碾碎。   祈钰很快就经受不住这种痛楚,神志不清地倒了下去,可根本不会痛倒昏迷过去,这种痛像是只会折磨你,让你跪地求饶。   时解怿把她抱到楼上一间安静的厢房内,可现在他对她撕心裂肺、万虫噬心的苦痛无能为力。   他走出厢房外,眉宇紧蹙地对师夷道:“师公子,劳烦你帮我去寻名郎中来可好?”   “好,我这就去。”师夷答应完时解怿刚准备下楼,又想到了些什么,顿了顿步伐,侧首问道:“对了,要不要通知祈掌门?”   时解怿心上一惊,暂且他还不想惊动琼山派的其他人,便摇头道:“不用了,阿钰自灵核受损后便有心疾,请位郎中来就好。”   方素见师夷下楼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便转身想进厢房照顾祈钰。   可倏忽间,脖口处一丝冰凉,而空气中幽幽飘着的少年的嗓音更为寒冷。   “把解药给我。”   “我不知道时公子在说什么。”   方素的话更是激恼了时解怿,他手中的剑刃更近女子肌肤一寸,淡淡的血腥味氤氲在二人之间。   “我说,把血虫丹解药给我。”   方素一声轻笑,道:“郗容殿下给祈姑娘解雪魔花之蛊的时候,就该想到如今的情形了,不是吗?”   说罢,方素两指夹着剑身挪开了自己的脖颈,她转身对视着时解怿那双难掩阴鸷的双目。   听到这样的话,时解怿没有一丝意外。若说之前对方素可以身负重伤逃出魔殿只有五六分怀疑,那今日邀他们同行便足足有了九分怀疑。   可方素并不是魔族的人,时解怿猜不到她要这么做的理由。   “你想做什么?”时解怿沉声问道。   方素冷着眼,在时解怿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一件事,欲成大事者,情字当头,最是大忌。”   时解怿握着剑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方素和之前郗焱说的话毫无二致,可他自是不以为然。他只想要来血虫丹的解药,缓解里面那人的痛苦。   时解怿软下声音道:“方素,你要怎样才能把解药给我?”   方素看着时解怿的神色里忽闪而过一丝动容,但也仅此一瞬间而已,随后她垂下眼帘,别过头道:“我的事,殿下帮不了我。而殿下的事,我也帮不了殿下。”   “你是修仙界的人,你帮郗焱做事,没有想过后果吗?”   “殿下说的这些话不觉得可笑至极吗?”方素冷笑一声,“那你处心积虑在修仙界又想做什么呢?”   时解怿又道:“郗焱可以和你做交易,我也可以。”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于旁人我并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两人对视,视线交汇处寒光迸溅,时解怿双唇翕动缓缓道:“郗焱会威胁你帮他做事,而我不一样,我会还你自由。”   楼下匆忙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师夷急声的催促:“郎中,快些,就在楼上厢房内了。”   时解怿也不方便再和方素多言,只留下一句:“你是个聪明人。”说罢,他侧身走过方素的身边,推门进屋了。   方素想了想,最终她还是在师夷走上来前,进了屋子。   师夷:“郎中,你看看,这位姑娘的心疾如何了?”   郎中细细地给躺在床榻上的祈钰把脉,半晌之后,捻须说道:“这位姑娘的心疾并无大碍,我开几副调理的药给她按时服下就好。”   师夷心中有疑虑,但也没多想,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道:“多谢郎中。”   时解怿接下药方后,道:“郎中,我送你。”   师夷的手抵在他身前道:“我来吧,你陪着祈姑娘。”   方素站在床榻边,连挡住了师夷和郎中的步子也没发觉。   “素素?”   被师夷这么喊了几声后,方素才缓过神来,让开了身位。她不知道刚才自己把血虫丹解药给祈钰的举动是对还是错,但是自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让她不由得不以身犯险,赌上这一次。   师夷送走了郎中,回到了屋内。周身的空气似是凝结了一般,惊人的安静。   “你们怎么了?”   而这句话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时解怿给方素使了个眼神,方素见状拉起师夷往外走,师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心中疑惑一股脑地往外跳,比方说为何他出去一趟,祈钰的心疾就缓解了这么多,还有方素怎么突然就心神不定了。   他被方素推搡着出了厢房。   厢房内就剩下了时解怿和躺在床榻上的祈钰。   时解怿把刚才郎中开的药方放在了那一豆烛火上,火光闪烁,灰烬从指尖飘落。   祈钰很快便醒了过来,仿佛刚才掏心窝的痛只是大梦一场。   “我刚才?……”她形容不出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刚才她的心宛如琉璃被摔碎,可现在又完好无损地拼凑在了一起。   时解怿将她缓缓扶起,靠在自己的怀中,道:“刚才应只是你此前的心疾发作了,我给你输了灵力,现在好些了吗?”   祈钰从未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心疾,她重复问道:“心疾?”   时解怿脸颊贴着她的额头温声道:“之前你灵核受损的时候,药仙府的医者和我们说过,你以后可能会有心疾发作,我担忧你会胡思乱想,就没有与你说。”   见怀中人闭口未言,他又愧疚道:“阿钰,对不起。”   “没有,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造化弄人,她很惜命,可如今这身子实在是太弱了。   “阿钰,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祈钰直起身,看着时解怿问道:“什么事?”   时解怿若有所思道:“我们可能要再过段时间回琼山派了。”   祈钰柳眉微蹙,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未等时解怿开口,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了。   方素和师夷走了进来,二人脸上皆神情凝重。这下迷惑不解的人变成了祈钰一个人。   师夷先行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时解怿不知道方素和师夷说了什么,但如果要还方素的自由,那她必然是瞒不了师夷太多的,他试探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师夷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朝方素望了望,寻求她的意思。方素颔首,让师夷将刚才的谈话告诉他们。   “时公子,你是否愿意助我们去救方素的族人?”   “族人?”时解怿知道要去魔族一趟,但族人这两个字他属实不知道是何意了,难道说……   “方素她,是妖。”   时解怿终于知道为何说出自由二字的时候,方素的眸光明亮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把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这就相当于把她的脖子架在了别人的刀剑之下,任凭他人发落。   时解怿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反而是祈钰大吃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只妖竟然会一直在长虹岛门下修习。   可祈钰也知道,妖并非都是恶类,有些妖向来隐世修行,也本从善。   方素并没有做过伤害苍生百姓的事情,反而在苍兰城瘟疫中陪着大家一起救治百姓。   “还请二位不要将此事告知其他仙门中人。师夷,万语难言谢。”   师夷与方素拱手作礼,久久未起。   祈钰让时解怿将他们二人扶起,问道:“这事我自是不会与其他人说,只是不知你刚才说的救族人是怎么一回事?”   时解怿见祈钰先开口问了,便抱手站在一旁,等着方素的回答,得知了她的苦衷,二人的合作之路才能走得更加顺畅。   师夷道:“刚才方素收到消息,说族人被魔族的大殿下郗焱所囚禁,可若要是救他们也绝非易事,但妖族身份特殊,仙门也不能插手。”   时解怿轻笑一声道:“听师公子的意思,就我们四人去?你也未免太小看魔族了吧。”   “可那会时公子不是把祈姑娘救出来了吗?”师夷这话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时公子当然可以为了祈姑娘生死不顾,可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一个妖的族人拼命呢?他越这么想,越觉得之前说的向他求助的话也变得可笑起来。   “好,我帮你。”   师夷不敢相信时解怿竟这么轻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连忙再次道谢:“时公子,这次就是师夷欠你的一个人情,以后定当相报。”   “相报就不必了,只是此去惊险万分,阿钰她……”   时解怿的话音还未落下,祈钰便赶紧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时解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以她现在的武力打几个魔族小喽啰还行,真要是碰到魔族中实力强劲之人,定要吃亏受伤。   但祈钰说什么也要与时解怿同行,甚至将乾坤袋里的灵草灵药吃了个一干二净。   她不能离开他,害怕与他再有生死上的相离。   -完- 第24章 地牢   ◎冰裂之声在耳边不断作响,但祈钰没有一丝害怕,她信任他。◎   其实方素对师夷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她也在赌,赌眼前这个人对她的爱意。   她不是个好妖,可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她做一个好妖。   既然事已至此,他们很快便出发了,时解怿带他们走了一条偏道,这里荒草野蛮生长,走动声时不时地还能惊起零星几只不知名的飞鸟,看上去杳无人迹。   祈钰拨着层层野草徐徐前行,忍不住向走在前面开路的时解怿问道:“解怿,你怎么会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路?”   时解怿在前头帮她拨开挡在二人之间的野草,解释道:“上次为了找进去的路,我在周围全都探查了一遍。”   三人跟在时解怿的后头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魔宫的飞檐斗拱在重重草堆后露出了半角。   时解怿起手拈诀给他们施了一道结界,道:“你们三个先在这躲着,我去前面看看。”   祈钰伏在结界上,对他叮嘱道:“那你万事小心。”   时解怿“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他刻意避开他们,走到了魔殿外的一处密道前。   黑暗中,一团浓重的黑雾在时解怿身前结成了人形,恭敬地对着他行礼。   时解怿环视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后沉声道:“让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回殿下,大殿下的确抓了一名小妖。”Pao pao   时解怿疑惑道:“只有一名?”可之前在客栈方素明明说郗焱抓了她的族人。   黑衣人不知道二殿下这么问是何意,便再次镇重地说道:“只有一名。”   时解怿冷哼一声,方素面上的寡淡没有几分是能信的,她的心思远远要深沉地多,他又朝黑衣人问道:“是什么样的小妖?”   黑衣人回想了一下他躲在暗处看到的那个身影,沉思后摇摇头,为难道:“不知,属下没敢靠近,似乎是一个眼盲的男童,在地牢。”   地牢的看守并不是很多,只是机关重重,若是自己显得很了解机关的样子,怕是会让师夷和祈钰看出破绽。   “对了,魔尊他出关了没有?”   凌苍摇摇头,道:“魔尊依旧还在闭关。”   听到这句话,时解怿松了口气,淡淡道:“你去吧,若可以,尽量帮我支开些守卫。”   “是,殿下。”但凌苍嘴上应答了,双腿如灌了铅似的僵在原地,一点没有要离去的样子。   本要转身离开的时解怿顿了顿,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凌苍迟疑了一会,还是将噎在喉间的话说了出来:“殿下非救那名小妖不可?”   凌苍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时解怿听来却振聋发聩,其实凌苍问得并不无道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郗焱对着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最终,时解怿只留下一句“你僭越了”,便往其他三人躲藏的地方走去了。   师夷:“时公子不愧是这届论剑大会的魁首,这个结界看上去防御等级很高。”   对于师夷的夸赞,祈钰也是认同的,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底气说出那句“只要不是比我实力更强的修士所设下的都可以破”的豪言。   一想到这,祈钰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那张时解怿画给她的破界符。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拨开野草,那熟悉俊美的容颜重新映入眼帘。   “没有人来吧?”时解怿问道。   三人齐声答道:“没有。”   结界消散,时解怿伸手将祈钰拉起,轻轻拍掉她身上沾着的泥尘,道:“走吧。”   “解怿,你知道我们往哪里进去了吗?”   “嗯,那边有条密道,我们只要解决门口的守卫就可以了。那日我去寻你的时候,知道了魔殿中有一处地牢,不知方素的族人会不会被抓到那了。”   方素没有抬头看时解怿的眼神,她垂着眼帘道:“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地牢没有那么好近吧。”   时解怿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也没去过,会怎样我也不知晓。”   师夷覆上方素冰凉的手,安慰道:“我们来都来了,总之,万事小心。”   凭借他们的身手进入密道并没有很难,更何况一部分的守卫早已被凌苍调离。   密道的深处是一片黑暗,唯有两侧亮起的灯盏照着脚下前行的路,两侧墙壁上的烛影随着他们走动带起的风晃动,可倏忽间晃动的影子被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时解怿拦在他们身前,众人噤声,屏气凝息。   不明的黑暗中,无数泛着寒光的冰箭蹿了出来,寒意瞬间在他们身前几丈外凝聚。   “小心!”   时解怿按下祈钰的身子,迅速拔出星徊抵挡,祈钰的月华也应召而出,只是这个冰箭诡谲,当它碰到物体时,便会一分为二,再碰到,就二裂为四,四散成八。   “这个机关我们必然不能在此缠斗甚久,唯一的出路就是往前面冲去,搏上一搏!”   时解怿听到师夷这么说,甩出六张符箓结出防御之阵,他慌忙中将祈钰拉在身后,道:“抱着我。”   祈钰紧紧搂住他的后腰,立于星徊之上,以极快的速度朝前方飞行。   冰裂之声在耳边不断作响,但祈钰没有一丝害怕,她信任他。   还好,密道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短,若是再长些,怕是时解怿的阵法也抵挡不住这个冰箭机关。   时解怿上下查看了一番祈钰有没有被冰箭刮伤,还好祈钰虽灵力大不如前,但身手还在。   方素急声问道:“我们现在应往哪边走?”   四人站在了一个分叉口,左右道路毫无二致。   时解怿当然知道是走哪边,可他不能立刻回答方素的问题。而方素现在心中也异常不安,她本以为时解怿会安全地带他们进来,可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谨慎、更加狠心,宁愿将自己也置入险地,也不会给他人任何怀疑的机会。   时解怿似是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含糊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走左边的路,地牢应是在西边的方向。”   祈钰毫不犹豫地应道:“那便走左边吧。”   -完- 第25章 营救   ◎ 她合上了眼,仿佛又见到了梦里的族人,与他们相聚在了一起。◎   进到左边分叉口后,祈钰也并未松懈,既然她跟来了,也绝不可拖累其他三人。可一切与她想象的却不太相似,左边这条路走得十分顺畅,没有机关,没有守卫,偶尔脚底下窜过几只嗜血的魔鼠也不足为惧。   祈钰再一次挥剑斩杀爬上她裤脚的魔鼠后,踌躇着开口道:“解怿……我们这条路未免走得也太轻松了。”   时解怿虽然也和她想的一样,但他毕竟嘱咐过了凌苍,所以只当这一切是凌苍所为。   只是为什么凌苍把左道的机关关闭了,这让他们进入地牢的路畅通无阻,徒生怀疑。   时解怿踢开祈钰脚边魔鼠的尸体,道:“或许魔族在这条路上并没有设计机关,是我们多虑了而已。”   方素淡淡看了时解怿一眼,道:“但愿如此吧。”   四人走到尽头,打开石门,门后中间横着一条宽阔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对面灯火昏暗,依有若隐若现的惨叫声飘来,应该就是地牢了。   方素与师夷见状先行过去了,当时解怿和祈钰解决掉后头缠上来的魔鼠后,也打算穿梭而过,可刚要穿过道路时,一队魔兵从拐角处绕了出来。   时解怿赶忙一把将祈钰拉到了门板的后头,轻轻捂住她的嘴巴,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祈钰怔怔地点点头。   时解怿把她圈在阴影中,少女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挠着时解怿的手心,他的另一只手还挂在祈钰的腰间。   魔兵越走越近,那只手便不自觉地将她越搂越紧。   烛影摇曳,映上少年冷冽的侧脸,祈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只觉得心如擂鼓。   两人四目相对,虽未说一言,可眼神扑闪中,却满是旖旎缱绻。   直到魔兵全都走过去了,时解怿才放下了他捂住祈钰的那只手,但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似是被他遗忘了,不合时宜地继续将她压在了阴影中。   过了一会儿,祈钰伸手指了指腰间,时解怿才反应过来,他把手缩回身后,与紧紧相贴的祈钰分开,少年喉结上下滚动,结巴道:“走……走了。”   祈钰脸上挂起浅浅的两个梨涡,与时解怿往方素和师夷走的方向赶去。   眼前所见到的一幕,让祈钰瞪大了双眼。   守着地牢的几位魔兵尽数倒在地上,地牢宛如无间,恶臭铺天盖地,不断有似人非鬼鲜血淋淋的手从牢门缝隙中伸出,有的手甚至都不能说是手,更像是一团肉球,上面五指都被整齐的切割了下来。   “救救我!!”   剧烈的求生挣扎让他们脚下的铁索锒铛作响,他们望眼欲穿,盼着眼前的人将他们带出囚笼。   时解怿把祈钰搂在腋下,将自己隔在她与那些人中间,不让挥舞间迸溅出的污血沾染她分毫。   “阿笙!”突然,方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祈钰和时解怿赶到时,只见一名眼睛禁闭,眼下淌着两道血泪的男童倒在方素的怀中。   那名眼睛失明的男童胡乱地摸着方素的轮廓,把手上的血污全都抹到了她白皙的脸颊上,试探小心地问道:“姐姐?”   方素紧紧把他搂在怀中,泫然而泣道:“是姐姐没用,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阿笙。”   师夷走向前去,搂住方素的肩膀,道:“素素,现在不是伤情的时候,我们赶紧走吧。”   方素点点头,师夷从她怀中接过阿笙背起,阿笙乖乖伏在他的肩头,双手环绕在他的脖间。   四人打算从原路返回,可退路却被堵死了。   “不打声招呼就来了,现在又想不知会一声就走了吗?”郗焱缓缓从地牢门口走了进来,他的眼里尽是阴鸷挑衅。   郗焱的现身让去地牢这一路上所有的通畅都有了解释。   凌苍的种种行动早就被郗焱尽收眼底,而他们也一步步进入了郗焱的陷阱中,只待收网。   郗焱平生最恨背叛。   他一步步朝四人压进,一个不长眼的伸出的肉球手碰到了郗焱的发尾。   他皱了皱眉头,忍着恶心拈掉了发梢上肮脏的血渍。   抬起眼皮扫视而过,地牢里那些被囚禁的人声音都变得聒噪起来,伸出的手臂也越发碍眼,郗焱拂袖一振,一道红光闪过,数不尽的断手抛向空中,随后重重跌在四人的周围。那些呜咽的惨叫声有的更甚,有的因此渐渐弱了声息。   鲜血如雨漫天落下,祈钰眨了眨眼,血珠从她的睫毛上滚落,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血中,也形同鬼魅。   时解怿看见祈钰这般模样,下意识地直接拔出星徊直冲郗焱而去,也不顾自己也被血雨淋了个透顶,郗焱嘴角勾起一笑,二人在血坑中交手起来。   郗焱身后的魔兵朝着其他三人涌来。   时解怿向祈钰吼道:“快走!”   师夷背上背着阿笙也不好施展法术,情急之下,一旁的方素化出了妖身带他们杀出血路。郗焱也不再与时解怿缠斗,而去围攻要跑走的三人。   方素把血虫丹的解药瓶塞给了时解怿,道:“带他们走。”   此话一出,时解怿便知道方素是何意了。   方素看着阿笙的背影,她流着泪笑了。她与郗容郗焱他们本该同心啊,她们玄冥鸟一族,向来避世,可就因为是妖,被仙门举族屠灭,唯留下了外出的弟弟和她逃过一劫。   可她却依旧选择了尊崇自己的内心。   她把心底最后的善良留给了师夷,那个说好要与她相伴一生的人。只可惜,人妖殊途,还是有缘无分。   方素也想为她的一族报仇,可她若是一旦沾染上了修士们的鲜血,那她再也没有退路,万劫不复,那时,她的弟弟也没了活路。   或许,死亡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为亲人,也为她深深爱着的那个人。   背着阿笙一路跑的师夷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转头,只见远处,郗焱脚踏在方素的头颅上,狠狠□□着。她那么清雅的人,如今被踩在了血坑中,沾满了污泥浊水。   “方素!!!”师夷声嘶力竭地吼着,但他被时解怿死死拉住往外走。   方素遥望着三人的身影缩成渺小的光点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终于可以把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   她合上了眼,仿佛又见到了梦里的族人,与他们相聚在了一起。   -完- 第26章 共眠   ◎一向自诩气定神闲的少年,竟也悄无声息地变了心境。◎   阵阵乌云掩过凄凉的月色,一道惊雷划过天际,春雨悄然而下。   离开魔殿后,他们跑了很久,直到确认没有任何魔族之人追上,才缓缓松懈下来。倏忽间,师夷只觉得脚底发软,少了支撑站立的力量,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前方的水坑中。   这一摔,连带着背上的阿笙也磕在了地上,走在后面的祈钰连忙跑上前去扶起阿笙,把他搂在自己的身前。   师夷跪坐在地上,手紧紧按在了胸骨处,仿佛他这样做就能抑制住那处此时正承受着的痛苦。   可一切并不会如他所愿,那种痛苦步步紧追,将他围入绝境悬崖。   唯有纵身一跃,才能得到解脱。   雨水相赶,冲刷着他们脸上的血迹,但唯独岁月中存在着的伤悲无法被冲散。   眼看雨越下越大,时解怿想去扶起师夷,可却被他甩开,他的表情扭曲,几乎是从胸腔中艰难地挤出了一字一句来:“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   时解怿久久凝视着他通红的双眼,或许此时他也是感同身受,他也曾失去过至亲之人,眼睁睁看着那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他渐渐垂下了双手荡在身侧,不再执着于将师夷从泥沼中拉出来。   祈钰身前的阿笙脱开了她的双手,他蹒跚着靠近师夷,小手揉着师夷的膝盖,道:“哥哥,摔疼了吗?”   师夷低头,明明阿笙膝盖上被他这么一摔擦破了两块血皮,到头来,还要换他来关心自己,幸好他这般狼狈的样子不会被阿笙收入眼底。   “你一定是对姐姐来说很重要的人,那哥哥对于阿笙来说也很重要。”阿笙虽失去了双眼,可他心底的那份坚强无法衡量。   师夷张开嘴,却哽塞着说不出话。   他颤抖着抚上阿笙的脸颊,那眉宇轮廓间都是方素的影子,这是她心心念念牵挂着要救出生天的亲人。   他搂过阿笙紧紧抱在怀中,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祈钰和时解怿对视了一眼,彼此知晓能让师夷朝前走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二人只静静望着他们,没有再劝说。   大雨磅礴,仿佛时间就此静止。   过了很久很久,师夷趔趄地站了起来,重新把阿笙背了在背上。他走到祈钰和时解怿的身前,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丧道:“就此别过吧。”   祈钰没有问师夷接下来要去何方,有何打算。她只知道从此以后,他有了重新想要守护的人,也一定会为那人好好活着。   望着二人的身影在树林中渐行渐远,时解怿望着祈钰道:“我们回琼山派吧。”   祈钰低头看了眼自己狼狈的衣衫,觉着不妥,便道:“还是先找个客栈梳洗一番后再回去吧,我怕现在这样子要是让爹爹师尊看见了,会让他们担心。”   “听阿钰的。”   这场春雨下的急,雨水迅速在街道上堆积起来,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水塘。是夜,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走完整条街,二人才找到了一家没有满店的客栈。   “请问还有客房吗?”   店家上下打量着祈钰和时解怿,这两位身上的血污看上去并不像是普通人,心中犹犹豫豫着要不要让他们住进来。   时解怿见状连忙掏出翻倍的银钱递给了店家,又道:“我们只是下山的时候碰到了山林野兽而已,并不是人血,你无需害怕。”   听到这话,店家放下了警惕,道:“客官,我们现在只有一间客房了,不知二位能否……?”   祈钰与时解怿面面相觑,祈钰又想到了上次在平临城那次,时解怿生病,他们浑浑噩噩共处一室的场景。   “阿钰,你看……如何?”   祈钰垂下头,别过视线不去看他,小声道:“一间,便就一间罢。”说完,祈钰只觉得脸颊发烫,转身就小步往楼上跑去。   “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一些热水还有多一床铺盖,谢谢。”交代完这些后,时解怿也紧跟在祈钰身后上了楼。   祈钰坐在桌案边,解下贴在脸颊上的面纱,朝门外望着。片刻后,少年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时解怿走进来,带上门,二人本无话不谈,可此时此刻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时解怿先开口道:“阿钰,等热水来了,你先去洗吧。”   祈钰回答道:“好。”   紧接着,又陷入了一片阒静,唯有桌上的一豆烛火滴着油蜡,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时解怿坐在祈钰身边,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还没准备,他打开腰间的乾坤储物袋,变幻出了干净的换洗衣服放在了祈钰的面前。   他抿着嘴,还未等开口,“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与之而来的还有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您要的热水和被褥到了。”   透过门缝,祈钰看到了店小二奇怪的眼神,而此刻店小二也确是心中奇怪的很:敢情这两人不是一对吗?怎还如此羞涩生分。   时解怿道谢,把热水搬到了厢房里的屏风后面,然后接过被褥放到了床榻上。   房门合上后,他转到屏风后,给浴桶倒上热水,道:“阿钰,可以了。”   祈钰捧起桌上的干净衣服,绕到后面。   时解怿拎起空了的水桶,指了指门外,道:“那阿钰,我去门外等。”   一瞬间,祈钰想到了刚才店小二的眼神,道:“算了,反正也有屏风隔着,你就坐前面桌案边等我吧。”   时解怿木木地点点头,他把空了的桶又放了下来,走到了屏风外。   他变出了纸张和笔墨,在案上铺展开来,对着祈钰给他的图样,一笔一画在纸张上细细勾勒着。   屏风内,流动的水声潺潺时不时撩拨着他的思绪,他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着少女白皙且盈盈一握的脚踝在踢荡着水花。   他笔尖的墨痕歪了又歪,废纸团了一张又一张。   一向自诩气定神闲的少年,竟也悄无声息地变了心境。   明明是画大雁,可笔下纸张上寥寥几笔映着的却是少女的轮廓。   时解怿心烦意乱地将纸张揉成了一团,可正打算像之前那几张一样扔掉时,又心生了不舍。   他又把揉皱的纸团舒展了开来,摊在桌案上,用手细细抚平,鬼使神差地补全了轮廓之内的模样。   “解怿,你在做什么呢?”   时解怿心一惊,他竟然连祈钰走到屏风外了都未曾察觉分毫。   “没……没做什么。”他连忙把那张少女小像藏在了腰间,把压在下头的大雁图样挪到了上方。   祈钰踮起脚,视线穿过他的肩膀,朝他身后望去。   时解怿暗中做好一切后,侧过身,大大方方地让她看桌上的样子。   祈钰走过去,拿起桌上似是刚刚落笔不久的图纸,道:“你在画大雁?”   “嗯……等着便画了,这样,阿钰就能早些拿到了。”时解怿摸了摸后颈,佯装从容地说道。   祈钰欣慰地莞尔一笑,道:“你也快去洗吧。”   时解怿望着祈钰湿漉漉的头发,温声道:“不急,我先帮你把头发擦干。”   时解怿收起桌案上的笔墨纸张,让祈钰在他身前坐下,他站在她的身后,温柔地替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少女发间洋溢着独有的娇香,一举一动中,那股娇香便在空气中肆意氤氲,钻入时解怿的心里。   时解怿手上虽然还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可内心的心绪早就不再平静。   “解怿,解怿?”祈钰手覆上时解怿的手背,少年才从出神中反应过来。   “啊……?”   祈钰从时解怿的手中抽出浴帕,道:“我自己来吧,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赶快去洗浴吧。”   时解怿愣愣地点了点头。   祈钰含笑地望着时解怿呆呆的背影,擦拭完头发后,便躺到了床榻上。这些日子,各种意外的事情接踵而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他们竟然是如此脆弱,如此,更要珍惜还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没过多久,时解怿便出来了,他在床榻下的不远处铺好被褥,对还在等他的祈钰温声道:“睡吧阿钰,我睡地上就好。”   可这春寒还未完全过,外面雨还未停,阴冷更甚。祈钰心中对时解怿感到担心,她往里头挪了挪,拍了拍身边床板,平静说道:“解怿,你上来睡吧,我怕你着凉。”   时解怿身体突然僵直,逐渐领会到祈钰这句话的意思后,他收拾了铺盖睡到了床榻上的外侧。   两人在各自的被窝里和衣而眠。   翌日,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暖意更浓。   可祈钰总觉得身上的暖意并不全是沐浴着阳光的缘故,她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少年俊美无俦的容貌近在咫尺,而她现在居然是枕在了时解怿的手臂上。   她圆睁着杏眼,而眼前少年也有要醒来的迹象。祈钰连忙闭上了双眼,假装无事发生。   果然,时解怿醒来后,动作轻缓地将祈钰挪动到她的枕头上,祈钰也十分配合他,装作自己还在睡着。   她听到少年起身,一旁的床榻微微一空,他应是下了床榻。   祈钰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少年忽然似是心有灵犀般转身,看着她道:“阿钰,弄醒你了吗?”   “……”   这也,太羞人了……   -完- 第27章 纸鸢   ◎这一刻她只觉得天宽地阔,海海一生,有他便够了。◎   用过早点,出了客栈走在街上,祈钰闲散地东瞧瞧、西望望,可时解怿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上。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习惯,习惯即使她看向别处,他也会不自觉地望着她,而眼神中的温柔更是化不开的浓稠。   这么一看,总觉得今天的少女哪里不一样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喊住走在前头的那人:“阿钰,你头上的簪子呢?”   听到时解怿这么说,祈钰停住步子,摸了摸发髻,还真是光溜溜一片,她转身茫然道:“我也不知,兴许是从魔殿逃出来的时候掉了?或是,掉客栈了……?”她的语声越说越弱,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毕竟她刚才在客栈的时候,心思完全不在这个上面,现在也完全回忆不起自己梳妆的片段。   时解怿走向前去,说道:“那,我们回去找找吧?”   祈钰拉住时解怿的袖子,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是什么特别的簪子,丢了就丢了吧。”   既然不是什么特别之物,那便没了非要寻它的理由。丢了,就再用别的替上就行了。时解怿语气轻松道:“那我再送阿钰一个。”   听时解怿说得这么轻巧,祈钰挑了挑眉毛,调侃道:“解怿想送什么样的?不是这世间独一份的我可不要。”   时解怿嘴角淡淡的笑意僵了一下,薄唇抿成了一道线,眉头团成了一团,似是在认真思考怎样才能送眼前的这位姑娘一个世间上独一无二的发簪。   祈钰看到时解怿是自己预料中的这个模样,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道:“好啦,我开玩笑的,一根簪子而已,哪会世间独一份,前面有家银楼,我们进去看看吧。”   时解怿也知道他是被戏弄了一番,可喉间的话吞吐一番也只能憋出一句嗔怪:“你呀……”   走进银楼,时解怿和祈钰便直径走到摆放簪饰的位置,一旁的老板娘望这两位来客风姿内敛,绝非普通人,连忙围过来笑意相迎。   “这位小公子,是要给娘子挑选一只发簪吧,和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这可是城里最大的银楼,应有尽有。”   “你这有独一……”时解怿话说到一半顿了顿,觉着不妥,又道,“独特一些的发簪吗?”   老板娘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心想自己果真没看错,这两位客官定是大手笔。   “那公子你可是问对人了,我这还正巧有一根别出心裁的发簪。稍等片刻,我去后面取来拿给二位看。”   老板娘打开一个精致的红漆木椟,里面躺着的是一只流云凤簪,金凤飞于流云之上,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这可不是一根普通的金簪,而是极为稀有的金灵玉石雕刻而成的凤凰与流云。”   这么细细看来,确是有流光溢彩映在了金凤身上,像是身披霞光,异常华贵。   时解怿将身上所有的银钱给了老板娘,问道:“这些可够?”   老板娘打开钱袋,两眼放光,忙道:“够了!够了!我看呐,这簪子与您娘子甚是相配!”   可祈钰却不这么认为,这簪子确实华美,可若是平时带着定显浮夸,花这么多银钱,不太值当。   她拉过时解怿到一旁小声道:“解怿,这簪子与我平日里的衣服颜色不太相配……”   时解怿莞尔一笑道:“那就等我们成亲那日再带就好。”   “可只带一日也太浪费了吧。”   “它能在我们大婚的时候配上阿钰你,是它的福气,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听到时解怿这么说,祈钰一时哑言,心中却感受到了无尽的暖意。   时解怿将簪子收好后,与祈钰出了银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牵起了祈钰的手,回了琼山派。   第二日,时解怿来找祈钰的时候拿出了藏在身后的纸鸢。   “阿钰,送给你的纸鸢我做好了。”   这么快?祈钰心里诧异道。看见少年眼下微微乌青的眼圈,想必他是熬了一整个夜才给自己做好这样的一个纸鸢。   她伸手接过,可纸鸢上的样式是她画的那般没错,但,纸鸢之上并不是祈钰画的那一只孤零零的大雁,而是一对肆意翱翔的大雁。   在她看来,里面的含义再也明显不过了。   “喜欢吗?”时解怿轻言问道。   祈钰抚摸着纸鸢之上的画样,大雁情意缠绵悱恻,她也曾听闻过一对大雁,无论是其中的哪一只离去,剩下的那只都不会再另觅佳偶,对于它们来说,忠贞不渝早就深深刻在了骨血之中。   解怿他也知道这个寓意吗?   一想到这儿,祈钰脸上的笑意更深,回道:“喜欢。”   时解怿见祈钰一直盯着纸鸢看,便说道:“一只大雁太孤单了,我不想她这么孤单。”   少年的这一句话勾起了往事一幕幕,祈钰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以后,我陪师姐一起玩。”那个孩童承诺。   而如今,这位少年亦许诺:“以后,我都会陪在阿钰身边。”   祈钰站起身,准备把纸鸢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时解怿覆上她的手阻止了她,问道:“阿钰,我们不去放纸鸢吗?”   祈钰把纸鸢放回桌上,双手对着自己的眼下一比划,道:“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定是一夜未睡,你现在还是回去补上一觉吧。”   时解怿固执地摇摇头,不知为何,他现下只想将这个纸鸢放飞于天际。   “我一点儿也不困,今天外面天气好,适合放纸鸢,等放完我再回去。”   两个固执的人撞在一起可真是谁也犟不过谁,祈钰道:“我才不要,明天也可以放,后天也可以,又不是非今日不可。”   “莫非是阿钰生疏,怕自己不会放风筝了?”   祈钰一听便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所以也不着了他的道。   “解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答应你了吗?”   时解怿不假思索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答应我呢?”   看他真是在兴头上,祈钰还是软了下来,不再扫他的兴致。二人避开了师门内的其他弟子来到了后山。   后山这片地方算是空旷,只有一棵古桐树长立于此。   “阿钰,你拉住筝线,我去前头。”   时解怿把筝线交在了祈钰手上,然后牵引着纸鸢飞奔,他的发尾随着春风扬起,时不时转身的回眸如四月落英,温柔又耀眼。   跑了好一会,他终于撒开了手,手中的纸鸢乘风而起,越飞越高。   祈钰拉着绷紧的筝线,余光看到远方的少年又向自己飞奔而来,这一刻她只觉得天宽地阔,海海一生,有他便够了。   -完- 第28章 起誓   ◎若背誓言,他终将万劫不复。◎   天高云淡,春风和煦,纸鸢仿佛化生为两只大雁在湛蓝的天际之上展开了翱翔的翅膀。   它们彼此相伴,情深意切,它们互为依靠,百转不离。   在这天地间若能遇到值得真心相付的那个人,也是一件三生有幸的事情。   忽然,风势渐收,纸鸢在空中飘忽不定,摇摇欲坠,接着而来的便是它旋转着急骤掉落,勾在了那棵古桐树的枝桠上。   祈钰着急之下扯了扯手中的筝线,却没料到,纸鸢被枝桠划开,一分两半。   她圆睁着眼睛,心口某处咯噔了一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僵在原地。   一旁的时解怿飞上枝桠将分成两半的纸鸢取了下来。   “解怿……我……”   祈钰望着时解怿手中的纸鸢,那本缠绵在一起的两只大雁如今各在一方,彼此分离。   时解怿将两半纸鸢重新合在一起,可中间的裂缝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再也无法变成原来的样子。随后似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用法术将纸鸢收了起来。   他收起眼底的情绪,宽慰道:“没事的,阿钰,你若喜欢这个纸鸢,那我再做一个就好。”   见少女依旧是紧抿着唇不说话,眼里皆是内疚,时解怿扯起祈钰的嘴角,在她脸上拉出一道勉强笑着的弧线,软声道:“看来,的确我还是该听你的,今日不该耍性子出来放纸鸢的。”   祈钰抓住时解怿捧着她脸颊的双手,眨巴了下眼睛,道:“你不怪我?”   听到她带着几分傻气的话,时解怿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一笑道:“我怪你作甚?一个纸鸢而已,怎比得上阿钰片刻的笑容。”   祈钰害羞地垂下了头,连眉梢都捎上了笑意。   时解怿反过手,拉住了祈钰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山间小道,顾影成双。   十二年里,回去的路他们走过很多遍,每一缕吹过他们耳畔的风都带着那些曾经的美好的回忆,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牵起了彼此的手,掌心间的温热游走在每一寸肌肤,那种旖旎道不明,意难尽。   等祈钰与时解怿回来的时候,门内祈风渡早已等候多时。他坐在桌案前,香炉中的檀香袅袅,薄烟缭绕在他的眼前,让人看不清喜怒。   祈钰开口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时解怿松开祈钰的手,恭敬行礼道:“掌门。”   祈风渡抿了一口茶,目光扫向门口的二人,说道:“怎么,我自己女儿的闺房我进不得吗?”他的字音重重的落在闺房二字上。   祈钰走上前去,坐到了祈风渡的身边,搂上了他的胳膊,亲昵道:“爹爹,我没有这个意思……”   祈风渡一反常态,没有同祈钰说笑,而是覆上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然后眼神又落在了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时解怿身上。   “时解怿,你过来。”   时解怿点点头,走了进来。   祈风渡让阿钰先去千越那,他想和时解怿单独说一会儿话。   祈钰心中纳闷,但爹爹是认可时解怿的,所以也没问爹爹缘由,便应了去千越师尊那。   等祈钰走了出去后,祈风渡拂袖站起身来,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想当年,他将时解怿第一次准备赶出琼山派的时候,他的个子才刚刚好到他的下颚,可如今,少年身形颀长,已微微高过他些许。   时光荏苒,也该对这两个孩子有个交代了。   祈风渡望着时解怿的双眼,正容亢色问道:“时解怿,我要你认真回答我下面的问题。”   “掌门所问,我必然会如实回答。”   “你是真心喜欢阿钰的吗?不为其他,只为阿钰这个人。”   这一问,问到了时解怿的心坎里。   有太多的人问过他这样的同一个问题。   可答案呢?答案是什么?   他的心里明明被一样东西填满,可填满他心脏的真的是那个人吗?为何,为何他总觉得心中更像有个游魂在空荡荡的旷野漂泊。   而这一切好像本不属于他。   祈风渡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迟疑了?”   时解怿垂着眼帘摇摇头,道:“我只是在确定我自己的心意。”说罢,他抬起眼,他看向祈风渡的目光坚定,似不曾片刻动摇半分,“我喜欢阿钰,我愿意保护她一辈子,永远不会让她一个人,只要她开心,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时解怿的这一番话,让祈风渡的眉头缓和了不少,可还不够。   “你敢对天发誓吗?”   时解怿心中满是不屑,他一个魔如何不敢对天发誓。天道又能耐他如何?   可他还是诚恳万分,毫不犹豫地伸出三指,举起手势,郑重道:“今日,我便在掌门面前对天发誓,我时解怿若是哪天有违此誓,终将万劫不复。”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祈风渡嘴里重复道:“好一个万劫不复。”说完,他覆上了时解怿的肩膀,“以后,我就把阿钰交给你了,若她少了一根汗毛,我必拿你是问。”   这是一位父亲的期盼,更是一位父亲的嘱托。   “掌门……”   “我会与千越择一个良辰吉日让你们成亲,以后就别叫掌门了,该叫爹了。”   时解怿听到“爹”这个字,愣住了,有多久没有喊过这个字了呢?十年,二十年?他从未想过这种天伦人情也是他应该拥有的。   这个字音卡在他的喉间,迟迟未能发出声来。   “解怿,是不习惯吗?”祈风渡慈爱地笑了笑,又自答道,“以后就会习惯的。”   可时解怿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个字吐出来,他的双唇抿成了一道线,闷声应着。   祈风渡也没有因此责怪他半分,他只是在走过时解怿身边的时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解怿望着祈风渡离开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   以后?难道真的还会有以后吗?   “成亲的良辰吉日……”时解怿独自呢喃道。   棋至终局,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完- 第29章 婚书   ◎这个吻时解怿只敢浅尝辄止,他怕贪恋,他怕流连。◎   祈钰来找千越师尊的时候,屋内墨香甚浓,千越正坐在屋内的案边专心致志地写着东西,她从未见过师尊如此聚精会神的模样,竟然连她走得这么近都未察觉半分。   祈钰靠在门框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千越师尊,等到他落笔后长吁了一口气,她才唤道:“师尊!”   千越听到祈钰的声音,连忙站起身,可想把身前的东西挡住也为时已晚了。   祈钰边走近边道:“师尊,你在做什么?怎么一脸还想躲着我的样子!”   千越整理好自己微皱的衣摆,道:“也没什么,只是师尊不知道掌门师兄有没有和你说这件事,所以才想先瞒着你的。”   祈钰绕过桌案,站到千越师尊的身侧,摆在面前的是长长的婚书。   看到这抹红色,祈钰眼眶里微微湿润,上面的字里行间皆是师尊对他们的希冀与祝福。   此刻,千越的话音又在耳畔响起:“婚书本应当由新郎的父亲来书写,但阿钰你也知道,解怿从小就来了琼山派,更是无父无母,所以我便擅作主张,婚书由我这个师尊代劳吧。”   言语中的一来一去,红纸风吹已久,纸上墨水具干。   祈钰忍不住伸出手摩挲着红纸上的黑字,嘴中喃喃低声道:“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三生石上定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一直以来,祈钰盼着的这件事居然就这么突然真正地来临了,紧张有之,激动有之,只觉得心中像揣着一只小兔,怦怦地直跳个不停,怎么也不能平静。   祈钰把婚书读完,放回桌案上,可两只手却久久没有松开。   见状,千越只当是眼前的小姑娘高兴得还没反应过来,他揉了揉祈钰的发顶,温声道:“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与你爹爹已经看过了,就准备在那日给你们二人把这个婚事风风光光地办了。”   听到这话,祈钰心中顿时知晓,刚才爹爹把解怿叫过去也应是为此事了。   “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如今,连那个坐在地上哭鼻子的阿钰也要嫁人了。”千越说到句末,言语中捎上了笑意。   祈钰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抹灼灼的红色,只是嘴里佯怪道:“师尊,还拿以前的事情来取笑我。”   千越的笑意更浓,接着打趣道:“以后,你们生了娃娃,还得拜在我的门下。”   祈钰别过头,瞪了千越一眼,一晕绯红不争气地从脸颊弥漫到耳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重重唤道:“师尊!!”   “好啦好啦,我们阿钰脸皮薄,我不开这样的玩笑就是!”   祈钰把婚书小心卷起,举于胸前,朝千越问道:“对了师尊,这个婚书,可以给我吗?”   千越眉宇微蹙疑惑道:“阿钰你要这有何用?”   祈钰的目光别向远处,久久沉思,似心中藏有心事,过了好一会,她沉声道:“纸墨在岁月的蹉跎下终是留有不长,我想亲手把这份婚书绣下来,留个念想。”   千越答应道:“那你便拿去吧,但是可别折坏了!为师可是认真写了好久的!”   沉吟后,祈钰收起了心底的那份思绪,侧头朝千越嫣然一笑道:“放心吧师尊,您的心意,我与解怿都是知晓的。”   说罢,祈钰将婚书收了起来,正巧,这个时候时解怿走了进来,他朝着千越行礼后贴到了祈钰的身边。   千越自从开始筹办他们的婚事后,看着这对璧人间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亲昵,赶紧摆摆手让他们离开,嘴里还不忘说道:“你们这一对燕侣莺俦可真是让师尊羡煞不已。”   祈钰嘴角含笑,道:“那师尊,我们就先走了。”   千越连忙催促道:“赶紧的,赶紧的。”   千越的话随着春风送祈钰和时解怿出了屋子,语调中虽稍显不耐烦,但他望着二人的背影却出神了。   情爱之事,若是自己也未留遗憾,那便好了。   甫一出了门,祈钰便忍不住向时解怿问道:“刚才爹爹与你说了些什么?”   时解怿坦诚相对直言道:“说了你的事。”   祈钰顺着他的话装作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啊?”   时解怿沉吟了片刻,随后朝着祈钰莞尔一笑道:“我与你的婚事。”   祈钰明知道这个答案,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从时解怿的嘴里听到才满意。   “那……解怿你怎么说?”   时解怿走到她的身前,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道:“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祈掌门能把你许配给我,是我三生有幸。”   这话时解怿说得倒也不是特别违心,毕竟求之不得这四个字与他的心境是真的贴切的很。   祈钰双手环上时解怿的腰肢,道:“我也是。”   “什么?”   祈钰又重复道:“三生有幸。”   听到祈钰的回答,时解怿微微怔了一下。   同样都是四个字,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满心利用。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心里闪过一丝的犹豫,可很快那丝微末的犹豫化为灰烬飘向遥远的天际。   如果可以,他会护她周全。   这是他最后的仁慈。   时解怿俯下身,在祈钰的额间落下了一吻。   祈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感受着他唇瓣间的湿热。   触碰到少女肌肤的那一刻,他恍惚间抛弃了前愁,与她的心靠在了一起。   这个吻时解怿只敢浅尝辄止,他怕贪恋,他怕流连。   他睁开眼,望着祈钰,日光澄澈,可眼前人却比春晖更明媚。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时解怿不知怎得说了这句话,刚一脱口就觉得不合时宜。   “你说什么呢?以后我们当然能一直这样了。”   时解怿轻轻“嗯”了一手,牵起了祈钰手。   可他心里却无比清晰的知道,刚才那句话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美好。   -完- 第30章 御魔大阵   ◎不说以后,是怕没有以后。◎   “掌门,这是各地传来的消息,说是有多处地界发现魔族之人的身影。”   褚慕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走进了琼华殿。   祈风渡接过褚慕递过来的书信,转身在殿内踱步不止,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写明事出可疑。眉头紧锁着再也没有松弛下来。魔族中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间了,仿佛是驻足于魔宫,但其实如今看来,他们并没有消失过,而是一直隐藏在某处。   再加上前段日子,祈钰又被抓去了魔族,频频事发,怪生异常。   祈风渡把书信折起,沉吟道:“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呢?”   褚慕沉思道:“掌门,你不觉得就是因为魔族什么也不做,才越发可疑吗?我总觉得他们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祈风渡转过身嘱咐褚慕道:“你这么怀疑也是入情入理,但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所以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暗自防备就好,但万不可有一时的松懈。”   “是掌门,我会时刻盯紧这些地界上的动向的,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向掌门回禀。”   褚慕的回答让祈风渡的神情略微有些缓和下来,他微微颔首,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别的事情要说与褚慕听:“对了褚慕,阿钰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褚慕心里一咯噔,他自然知道祈风渡说的是何事,而这件事他也终将避无可避。他淡然道:“知道,掌门。”   祈风渡走到褚慕的身前,望着他歉然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好,是我没有问过阿钰的意思就擅作主张,褚慕,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褚慕明白祈掌门说得还是之前二人在论剑大会前的那个约定,可这个约定早就在他和时解怿比试里就消弭无踪了。   在那场比试里他输了,输得彻底。   如今这番旧事重提,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他只觉得浑身的每一根汗毛又被揪了起来。   褚慕苦笑了一声,道:“掌门,您多虑了。我一直把阿钰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她如今找到了心仪的归宿,我也替她感到高兴。”   褚慕脸上虽然装得再云淡风轻,似是不在意这件事,可语气里隐约的失落也骗不过祈风渡。   祈风渡神情无奈,静默片刻后他的话像是化为了一声叹气:“褚慕,你是个好孩子。”   褚慕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这样一句:你是个好孩子。   他厌倦了,这像一把套在他身上的枷锁,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淡忘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褚慕垂下头,没有再说些什么。见状,祈风渡便还是让他继续去探查魔族之事,褚慕闷声应道后,就离开了琼华殿。   祈风渡攥着手中的信纸,如今暗流涌动,万万不能让魔族之人有任何的可趁之机。   “御魔大阵。”祈风渡口中重复默念着。   是时候该找个人接替阿钰了,而那个人祈风渡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他最信任的褚慕。   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   时解怿来找祈钰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外的躺椅上,慵懒闲适地摇晃着。她身旁的那棵梅花树抽出了新嫩的绿叶,春光倾洒在她的发间,昳丽晃眼,恍惚间,时解怿像是重回到了那个雪天,她也是静静地坐在那,听着他心底的愧疚。   可他心中的愧疚又如何能直言道出。   阿钰,若是你知道真正想让你灵核尽碎的那个人是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了吧。   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换来今日的种种。   想到这儿,时解怿又像当日那样,半跪在祈钰的身前,手伏在躺椅的扶把上,温声道:“阿钰,你找我?”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入祈钰的耳畔,那阵熟悉的气息铺洒而下。祈钰睁开眼,对视上少年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嗔怪道:“怎么,没事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时解怿鸦羽般的睫毛扑闪,怔怔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祈钰用手轻轻点了点他的眉间,笑道:“以后,你要多来找我,主动一些,听到了没?”   时解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双手牢牢攥着扶手,手心早已沁出薄薄细汗,不知为何,每一次即使知道是她的嗔怪,他总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祈钰坐起身来,敛容正色道:“好啦,今日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解怿,你先起来罢,这个姿势很累人的。”   听了她的话,时解怿乖乖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祈钰的面前。   祈钰握着椅子的扶手想要起身,可兴许是躺久了,猛然的站立让她忽感一阵晕眩,时解怿连忙向前搂住了她的双臂,将她拉进了怀中。   “小心!”时解怿的唇瓣贴在了祈钰的耳边,嘴里温柔的声音悦耳动人。   在确保眼前之人站稳后,时解怿松开了双手,沉声问道:“阿钰,你要和我说何事?”   祈钰回过神来,道:“啊……我们去里边说吧。”她拉起他的手徐徐走进内屋,“你知道御魔大阵吗?”   御魔大阵这四个字如同一块烙铁狠狠灼烧着时解怿的心脏,他垂着眼帘道:“略有耳闻。”   御魔大阵是修仙界用来抵御魔族的一个阵法,由五大仙门的掌门处五行之位共掌,而其中阵眼的术法一直由祈钰所学,可以大大加强此阵法的威力。可如今祈钰灵核受损,再也无法担任起这样的责任。于是,祈风渡就与她商议再找一人传授这阵眼术法。   而父女二人最终选择的那个人就是时解怿。   祈钰拉着时解怿在案边坐下,道:“解怿你也知道,爹爹教给了我御魔大阵,但现在以我那微不足道的灵力,再也无法施展了,爹爹和我都觉得你是接替我的不二人选。”   “解怿,你愿意替我守护这天下苍生吗?”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终于等到他最想要的东西了。   可他却不合时宜的迟疑了。   时解怿侧首仰起下巴,问道:“阿钰,你相信我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祈钰心想,如果连时解怿都不信任的话,她还能信任谁呢?   所以,她不假思索道:“我当然相信解怿。”   “那我愿意。”   祈钰会心一笑接着说道:“本来应该是由爹爹亲自来教你的,但他觉得如果让我来教你,会让你更自在些。”   说罢,她在桌案上铺开一张纸,俯身执笔,在时解怿前面演示着御魔大阵的阵法。   在她的笔下,仙与魔仿佛跃然于纸上,他们相互对立,拼命厮杀。   正如一山不容二虎,天地混沌间也不容二主。恩怨纠葛,道心相悖,每一个都是引起他们缠斗的理由。   连带着一些无辜的人妖也牵涉其中,造就了太多的悲剧。   时解怿的母亲如此,方素的玄冥鸟族也如此。   可天地初开时的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时解怿想起了那个在紫霄宫玉桥之上无法触及的拥抱,他的眼眶发酸,可他只能忍耐。   纸上五点相连的阵法中,母亲的容颜随着他的愈发思念渐渐清晰,是他的幻想没错,可他却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   “解怿,你看明白了吗?”   祈钰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缩回了手。   这张修仙界最后的底牌也被他拿在了手中,这场争斗,他已然胜券在握。   “看明白了。”时解怿淡淡地回道。   他不光看明白了,也熟记于心了。   祈钰直起腰,舒展了一下四肢,略显疲惫道:“那就好,时候不早了,明日我再教你具体的术法,你先回去好好把纸上的内容再牢记一遍。”   时解怿看向窗外,不知不觉中,已是落日黄昏。   他又转头看向祈钰,没由来道:“阿钰,你饿了吗?”   祈钰诧然:“什么?”   时解怿又重复道:“给我说了这么久,饿了吗?”   祈钰笑了笑道:“不是等会就去逍遥堂用晚食了吗?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时解怿站起身,把御魔大阵的阵法分解图卷好,收了起来,温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给阿钰做吃的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说以后,就说现在。”   时解怿的这个犟劲又上来了,祈钰张了张口,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细想片刻后,她转了转眼珠子,软声道:“那我要吃甜的!”她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方才话说得太多太久,嘴中发苦,确实也需要吃些甜的缓一缓。   时解怿眉头抽了抽,道:“甜味主食我倒不甚擅长,那我只能给阿钰做碗杏仁露了。我记得是你最喜欢的,吃晚食前先垫垫肚子,况且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也该润润嗓子。”   祈钰灿然一笑,抱住了时解怿说道:“好!”   时解怿摸着她的发顶,少女的发香流动在他的指尖,他把下巴枕在祈钰的颈窝里,一些话也埋在了心底。   不说以后,是怕没有以后。   只说现在,是怕现在不做会后悔。   对不起,有些事他必须要做,无论将来什么怨恨他都认了。   -完- 第31章 绣婚书   ◎它们交织在一起,汇成了少女的百转情思。◎   这个春夜与以往并无不同,流水潺潺,月色朦胧。可再普通不过的春夜,却也有着它独一无二的追随者。   屋内的檀香飘散了最后的一缕薄雾,烛火摇曳,微光攀上案边人的眉眼。   祈钰对着千越师尊写下的婚书,一针一线的绣着,她甚少碰女红,笨拙生疏这四个字此刻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夜已沉,困倦席卷而来,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努力撑着眼帘,这张婚书她瞒着其他人绣了多日,婚期将至,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喜庆的红,郑重的黑,华美的金,它们交织在一起,汇成了少女的百转情思。   她落针小心,所以绣得极慢,今日便绣这“白头之约”四字。   看似简单的四字,却足足花了好几个时辰。其实她也说不出为何非要做这件事,可除去她的身份,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少女,有着与君共白首的念想也不奇怪。   “嘶……”   针戳进了她的肌肤,血珠于指尖处凝结。一滴血滴在“约”字之上,与金线缠在了一起,深深交融。   “糟糕……”祈钰顿时困意消散,惊呼而出。   “糟糕什么?”身旁窗棂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祈钰被吓了一跳,她侧过头,看道窗纸上透着颀长身姿的影子,很快反应过来,道:“解怿?”   “我在。”时解怿轻柔的回应道。   祈钰放下手中绣着的婚书和针线,趴到窗棂边,道:“解怿,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啊?”   少年的声音温和,但应许是觉夜深了,他压低了嗓音:“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看到你这里灯还未熄,就过来看看。”   祈钰沉吟片刻后道:“我……我也睡不着。”   “那我陪阿钰聊会天?”   祈钰扫了一眼那个染上红色的“约”字,或许这便是命运使然罢。她回道:“好。”   时解怿在窗外的身影动了动,但一瞬间像是又想到了些什么,脚步顿了顿,道:“我就在这里吧,太晚了,要是去你房里,也不太好。”   “嗯。”   月华如练,时解怿在窗纸上的照影变了个姿势,似是他转身背靠在窗前,头侧帖在窗棂上。   见状,祈钰也背倚在窗前,与他靠背而坐。   “阿钰,你紧张吗?”   祈钰知他问得是成亲在即的事,她攥了攥衣角,道:“嗯,有一点儿。”   过了一会儿,祈钰听到窗外拂动的晚风中捎带了时解怿的轻轻一笑,还有他的那句:“我也有点儿。”   不知为何,他笑了,她也就跟着笑了。可她的笑声不如时解怿的那般轻需要细细捕捉,她的粲然笑声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钰你笑什么?”   祈钰俏皮道:“那你又笑什么?”   “我……”时解怿似是想反驳,可自己刚才确实是不经意地笑了,反驳倒是显得刻意又无力了。   祈钰盯着屋内的唯一的那豆残烛火光,问道:“解怿,那日你说‘不说以后,只说现在’……”她说到这儿顿了顿,侧着头余光看向窗纸,“是还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窗纸上的身影似是晃了晃,时解怿的声音温柔响起:“阿钰,你忘了吗?那次,在我第一次说喜欢你的时候,我便把四季更迭里的所有幻想都说与你听了。”   “那些,不算。”祈钰赌气般地说着这句话,可她不知道到底是和他赌气,还是与自己。   窗外那人听到这句话,转过身,隔着窗纸望着她的背影,追问道:“怎么不算了?”   感受到时解怿转身的动作,祈钰也转了过去,道:“那些都只是重复回忆里的事,而不是创造属于我们两人崭新的美好。”   时解怿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祈钰的指尖覆上他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从眉间,到眼眸,再到隐约是他眼尾的泪痣处,然后停住了。   她释然一笑道:“要是现在想不出来,那就以后再慢慢想吧。”   “好。”这一声他回的很重。   “晚安。”   “晚安……”   窗纸上的影子越来越小,祈钰目送着他越走越远,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想必还有的是机会听他说。   **   翌日一早,苍兰城楼城主来琼山派求见。   祈风渡大步流星走进琼华殿,急声道:“楼城主,是苍兰城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楼城主朝走进来的祈风渡恭敬行礼后赔笑道:“不是,祈掌门误会了,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祈风渡眉头微皱,不明他是何意,抬起手道:“不知楼城主说的是何事,还请细细说来。”   楼城主笑着道:“是这样的,那日看到贵派弟子来苍兰城置办婚嫁之物,询问之下,原来是祈掌门的女儿要婚嫁了。”接着,他又向祈掌门拱手道,“在下一直都很感激琼山派对苍兰城百姓的大恩大德,所以我和百姓们都希望能在祈姑娘的大婚之时,能够来观礼并送上祝福。”   祈风渡听到这样的请求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失语道:“这……”   虽然琼山地界很大,可苍兰城所有的百姓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要在这短短几日内操办起来,也绝非易事。   在祈风渡还在考虑的时候,楼城主又婉言道:“不知,祈掌门可否圆了我们这个心愿?”   沉思片刻后,祈风渡缓和道:“其实楼城主不必这么客气,守护天下苍生本就是我们琼山派的职责所在,无需言谢的。”   楼城主又道:“祈掌门,想必您应该是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要讨个喜宴吃,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让这对新人能收到我们的祝福就可以了。”   被楼城主的话这么一堵,再加上祈风渡有向来好面子,反而不好再推脱了,他笑道:“既然大家来了,我们肯定是要好好招待的,怎么能让你们草草来一趟呢?”   听到祈风渡这么说,楼城主嘴角淡淡的不明笑意一闪而过,随后谢道:“多谢祈掌门。”   送走楼城主后,祈风渡唤来了千越留筠他们来细细商量,这场婚礼一定要盛大且不能出任何岔子。   这是他做爹爹能给女儿的最好的祝福。   -完- 第32章 大婚(上)   ◎万千魔兵在他身下俯首称臣,恭敬之声响彻云霄:“参见郗容殿下。”◎   五月初八,大婚如期而至。   香阁内,身着凤冠霞帔的少女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她昳丽的面容。   她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已是清雅高丽,今日细致描绘过的脸庞更是明艳若桃花,一颦一笑动人心神。   她取出木椟中的流云凤簪插在梳好的发髻中,彩光流淌在青丝内,顾盼间熠熠生辉,尽态极妍。   看到如此娇艳美丽的新娘,围在祈钰的身后一名女弟子忍不住夸道:“少主今日可真美!”   一旁帮祈钰梳妆的流薇长老指了指说这话的小弟子,嗔怪道:“我们阿钰哪日不美!”   听到这话,祈钰脸上泛起微微红晕,抚着脸庞笑了笑道:“还要多谢流薇长老帮我把这道伤疤遮了个严实。”   “哪里的话!”流薇长老说完,往窗外瞧了瞧,今日外头春光大盛艳阳高照,现下彩鸟鸣空,韶乐之声渐起,她走到一旁拿起案上的红盖头对祈钰说道:“阿钰,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去正殿行礼了。”   祈钰颔首。   挂着流苏的红盖头缓缓盖过祈钰的眼帘,视线所及之处皆被大喜之色朦胧。   她缓缓站起身扶在流薇长老的手上,被簇拥着走过白玉廊道。   廊道的尽头,时解怿早已驻足在那等待,回眸间看到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目光便再也没有片刻离开过她,哪怕是春日里的姹紫嫣红,都因此时的她弹指间失了颜色。   流薇长老把祈钰的手交到了时解怿的手中,祝愿道:“要幸福啊。”   祈钰大婚,所有门派的掌门都应邀而来。又因祈风渡应了楼城主的心愿,这场婚宴从琼山山脚处一路摆到正殿,琼山百里红绸铺开,宾客临门,人声鼎沸。   “祈掌门,恭喜,恭喜。”   “祈掌门,当日紫霄宫道别时,你说的不过多久就会再见原来指得便是此事啊。”   莫敬岚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引来周围人的发笑。   无尽的笑声中忽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吉时已到,二位新人在众人的道贺中,执手走过殿内中央铺陈好的红毯。   “真是郎才女貌。”   “这二人真是天作之合。”   “好一对璧人,真让人羡慕啊。”   “……”   各路宾客仙门弟子恭喜艳羡之言不绝于耳。   祈钰听着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她悄悄地用余光看着身旁的时解怿,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否也与自己一般无二。   千越见二人站定后,走上前来,主持这场大婚,他高声道:“一拜天地。”   余音久久回荡在大殿内,祈钰和时解怿转过身,对着琼华殿门外的天地一拜。   矢天誓日,他们永结同心。   “二拜高堂。”   二人转向坐在上方的祈风渡,朝他躬身鞠礼,高座上的祈风渡望着这对新人,眼底发酸,激动地抬手让他们快起。   “夫妻对拜。”   祈钰与时解怿转身相对,他们之间虽隔着一层红纱,但这一眼里彼此都有无限的缱绻,仿佛一眼万年。   “掌门!!不好了!!”   褚慕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准备行礼的动作。   本应该在山脚下招待百姓的褚慕匆匆进殿,他急声道:“掌门!魔族来犯!!”   殿内众人诧然。   祈风渡立马从高座上飞跃了下来:“什么?魔族怎会在此时来犯!”   莫敬岚握着身侧剑柄,道:“我们这么多掌门在这儿,岂容魔族那些宵小之辈作祟。”   “百姓!保护苍兰城的百姓!婚礼延后再行,所有仙门同僚们,我们一同去御敌!”   祈风渡率领众仙门修士往山下奔去,殿内瞬间只剩下时解怿和祈钰二人。   祈钰闻声掀开了红盖头。   时解怿看向她的眼中充满了紧张之色,他向前握住她的手,道:“阿钰,我也去,你待在这儿别动。”   祈钰摇摇头,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一起去!”   时解怿眉宇微蹙道:“阿钰,魔族不容小觑,你现在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们已经拜过堂了,就算夫妻,是你说过的,生死与共。”   时解怿看着眼前把生死挂在嘴边的女子,她那柔软的眼神中却有坚如磐石的意念。   “好。”   等祈钰和时解怿赶至时,琼山四处已是慌乱一片。   楼城主跟在祈风渡的身后,颤巍巍地说道:“祈掌门,魔族……魔族怎么会突然来犯琼山派啊!”   祈风渡拂袖一振护住楼城主,道:“我也不知,楼城主,你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祈某定会护大家周全。”   莫敬岚集结几位掌门道:“御魔大阵!快开启御魔大阵!”   祈风渡朝四处张望着,找寻时解怿的身影:“时解怿在哪里!”   “我在。”   时解怿把祈钰交给明季后,来到了其他几名仙门掌门身边,六人合力打开了御魔大阵,数道白光从地面腾空而起,将众人照在阵法之中。   玉阶之下,万千魔兵列成乌压压一片,魔兽们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挑衅着。   可令仙门众人惊愕失色的是,他们居然看到所有的苍兰城百姓都毫发无损,他们跟在魔族之人身后,似是为魔族马首是瞻。   祈风渡难以置信地凝视下方道:“这是什么情况?”   身后莫敬岚的声音传来:“不知,魔族之人向来狡诈,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祈风渡道:“只是那些百姓……”   师朗正道:“我们有御魔大阵在,他们也不敢冒然攻上来,怕是魔族之人把百姓当做人质来威胁我们。”   话音还未落,只见眼前御魔大阵的阵法削弱,护着众人的屏障慢慢消失,周身白光一道一道接二连三的消散于天际。   巨大的护佑屏障不再复存。   莫敬岚朝阵法中心位的时解怿吼道:“时解怿,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可时解怿置若耳闻,他撤下了在御魔大阵里的术法,向玉阶下飞去。   时解怿站在魔兽身边,抚摸着它背上发亮的皮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猛兽一下子乖顺了起来。   只见,万千魔兵在他身下俯首称臣,恭敬之声响彻云霄:“参见郗容殿下。”   -完- 第33章 、大婚(下)   ◎怀中的这一抹红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尖上,成为了无法抹灭的那颗朱砂痣。◎   时解怿一抬手, 给穿着火红嫁衣怔在原地的祈钰设下了结界。   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只说了一个字:“杀。”   祈风渡一切都了然于心, 怒道:“时解怿,你……”话还未毕, 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汩汩鲜血从血窟窿中流出,一瞬间染红了衣衫, 他瞪大了双眼转过身去,只见楼城主手上握着弑仙匕, 双目呆滞地看着他。   楼城主此刻如受人摆弄的傀儡,四肢僵硬, 无法自控。   放眼望去,不光楼城主这样, 苍兰城数万百姓皆如此,他们一个个都如同行尸, 跟随者万千魔兵,向修士们扑来。   修仙之人不能伤害百姓,否则会万劫不复。   即使他们现在受郗容的控制,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一旦修士杀了他们,自己也会永堕无间。   “爹爹!!!”   看到祈风渡睁大着眼倒了下去,祈钰拍打着结界内壁大声哭喊着。   他弥留倒下之际,看向了祈钰的方向,颤抖着伸出手, 可那只手摇摇晃晃也只撑住了片刻, 随后无力地荡在了身侧。   父女二人天人永隔。   祈钰跪倒在地上, 重重拍打着结界内壁,拼命地摇着头。   “爹爹!!!!!!!!”   褚慕缓缓放下祈风渡的尸身,手中青云剑爆发着滔天白光,他眼睛通红朝着时解怿刺去。   腾腾杀意一下子席卷了琼山的每一处。   时解怿的星徊也应召而出。   青云剑和星徊剑争斗不止。可如今郗容继承了羽蛇的全部妖力,褚慕节节败退,他化出妖身,长空嘶鸣。   祈钰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郗容殿下……   魔族……   泪水冲刷掉了她脸上的妆容,她颤抖地摸着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想起了那日在魔族受得□□。   原来,他都知晓是吗?甚至,他是看着自己受着伤害却熟视无睹。接着又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给她看。   难怪,当日她的双眼被蒙起,他不许她摘下。什么杀出一条血路,与她同生共死,通通都是假的,通通都是骗她的谎话。   祈钰闭上眼,在脑海中努力剔除那个人的样子……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个样子早已刻入骨血抹灭不去了。   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真是讽刺至极。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而她就是局中最关键的那颗棋子。利用她知道御魔大阵术法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什么喜欢,什么陪伴,不过都是他得到自己信任的手段而已。   或许,从初见开始,他对自己就没有片刻的真心诚意,所有的温情都没有任何一瞬间真实的存在过。   祈钰手中攥着破界符,那是眼前这个魔亲手画给她的。她止不住的颤抖,符箓在她指尖化为灰烬。   破界符破开了这道郗容给她设下的结界。   可破界符破开的不光是那道困住她的结界,与此同时,一些过往的记忆也争先恐后的在她眼前掠过。   祈钰瘫坐在地上,一切昭然若揭。   他所欺她利用她的又何止这些。   她想起了伍秋是他所杀,那朵她在溯洄小兰记忆中看到的花是在平临城客栈那晚,时解怿用鲜血浇灌而出的。而那朵花便是雪魔花,他利用雪魔花在庙会那日给苍兰城百姓种下雪魔花之蛊,布下人魔拿捏修仙之人弱点。   那名中了瘟疫奇怪的男子,也是他施了术法轻易给自己捏造的一段虚假记忆。   溯洄是他助自己完成的,可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摆在眼前的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他做的。   祈钰突然想到,是否梼杌伤她也是他设下的圈套,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参加论剑大会,他因此能拿下魁首得到爹爹的赏识,之后,成亲之事顺理成章,第一门派掌门之女大婚,必然其他门派都会来庆贺,到时再里应外合,魔族才能重创整个修仙界。   她大笑着几近癫狂,泪止不住地一颗一颗大滴落下。   破开这道结界又如何,现在的她根本无力回天。   一个个修士不敢使术法对抗百姓,那换来的便是被魔兵乘虚残杀。   有个修士没收住法术,误杀了个百姓,百姓的鲜血挥洒到他的身上,他痛苦地尖叫着,可又岂是皮肉上的折磨,这种反噬深入魂灵,不得超脱。   郗容设下的结界对她来说,有没有都是一样的。   她拿出绣好的那张婚书,上面的一字一句全是讽刺,她将它撕碎,像那日的纸鸢一般,分为两半。   “约”字上的血迹依旧清晰,婚书随风飘落在地,周围厮杀的血不断迸溅到上面,将金线尽数染红,与红布融为一体,仿佛那些可笑的字从来没有出现过。   所有的爱都在此刻幻化成烟,只有恨,唯有恨。   祈钰拿起地上的剑,刺向了已是胜利者的郗容。   刺穿他胸膛的时候,祈钰双手害怕地松开了剑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郗容眼底的阴鸷闪过片刻的温柔,他轻描淡写地将剑拔出胸膛,化为齑粉。   “阿钰,我不会伤你的,以后你还会是我的妻子。”   郗容身上的红衣褪去了艳丽的颜色,风吹起他的衣摆,衣摆从下至上染上玄色,像一朵妖冶的黑莲缓缓绽放,他乌发尽数散下,额间红色的魔印显现。   顷刻之间,郗容变幻出了他本来的样子。   那个她陌生的样子。   风中吹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祈钰拔出发间的那根少年买给她的流云凤簪,毅然决然地刺入自己的心脏。她不觉得痛,她愧对爹爹,愧对师尊,愧对琼山派,愧对仙门。   郗容登时脸色大变,他飞身搂住跌落在地的祈钰。   她的唇角溢出鲜血,划过她脸颊上那道疤痕,滴在郗容的身上。   “这便是你给我的独一无二的礼物。”祈钰阖上了双眼,温热的泪无声滑落,她解脱了。   不说以后,是怕没有以后。   如今一语成谶。   她还穿着嫁衣,红色甚艳,似一团烈火狠狠灼伤了他的双眼,一个魔竟然抱着冰冷的尸体泫然而泣。   他的心脏也开始抽痛起来,不是祈钰那一剑,而是心脏脉络间的重重枷锁正在慢慢从血肉中剥离出来,极痛之中,他的情感开始充盈,魔尊对他下的断情禁制崩塌。   他爱她,他一直都那么深刻地爱着她。   可什么都晚了,他永远地失去了心爱的姑娘。   怀中的这一抹红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尖上,成为了无法抹灭的那颗朱砂痣。   【第一卷 完】   -完- 第34章 初醒   ◎若她无神女的身份,怕是这辈子就这么含恨而终了。◎   “阿钰……”   “阿钰!”   “阿钰, 你终于醒了?”   稀碎的只言片语传入耳畔,躺在玉塌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头昏沉难忍, 心脏也空落落,她半阖着眼眸撑手起身, 可还未来得及看清身边喊她那人的容貌, 就被他拉入了怀中。   环抱着她的那个人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上,传来微微的颤栗。   耳边是他因激动而失了端正的话音:“阿钰, 三百年了,你终于肯醒过来了。”   已经三百年了吗?   她已经逃避了三百年了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带她穿越回了漫长的时光, 原来,琼山派掌门之女祈钰只是她下凡尘历劫一世的身份罢了, 而她乃是九重天之上的上神离钰。   当年,她因拒了与天族大殿下的那桩婚事, 被帝君斥下凡去历了情劫,才有了三百年前的种种。   才有了那场她不愿再回忆起的爱恨嗔痴。   因此, 渡劫归来,她将自己陷入混沌,无法与自己和解。   良久之后,那名男子将她缓缓松开,对视凝望之下,看见眼前人的容貌,离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可她很快又将眼底的情绪收了起来。   他是她在凡尘的大师兄褚慕, 也是被她拒婚的那位霁淮殿下。   细细踌躇下, 离钰还是问了那个她本不该再提起的问题:“下界……怎样了?”   “魔族荡平了修仙界, 现如今与上天界分庭抗礼,郗容杀兄弑父,成为了新任魔尊。”霁淮落在“郗容”二字上的字音尤为沉重不悦。   离钰再装作毫不在意,可听到那个名字心头还是颤了一颤。   杀兄弑父,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离钰苦笑了一下,这与她又有何干呢?   她对郗容已恨入骨髓,神生漫长,只愿永不再相见。   霁淮瞧见她这般模样,担忧地朝她凑近了几分,道:“阿钰,你……”   离钰用手轻轻抵住了他的胸膛,道:“我没事,只是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起历劫时候的事了。”   “好,我不会再提。”说完,霁淮又自言自语道,“阿钰,你知道吗?这三百年来,我一直都很想你,也一直都很担心你,怕你不肯回来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为那个人……”离钰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可笑的一字一句再也无法说出来。   说什么呢?   为那个人死吗?   她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不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会。”   “好。”   霁淮没有多说些什么,也怕她看见自己会想起三百年前的往事,便起身离开了。   望着霁淮离去的背影,离钰匆快地抹掉了簌簌而落的两行泪珠。   回到上天庭的日子枯燥无趣,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风平浪静,之前所经历的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离钰坐在院内的秋千上,数着从树上飘落的花瓣。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就这三百年让她忘记了以前在上天庭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阿钰,你还知道要回来?”   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未见其人到先见其声,这倒也是凤筠的风格。   她娇俏神气的样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见离钰没有搭理她,她瞧屋内瞅了一眼,道:“怎么,你又把霁淮撵走了?”   “我不想他总是在这,引人误会。”   “我觉得霁淮他挺好的啊,你沉睡的这三百年以来,他每日都会来陪你。”   “他很好,只是,我一直把他当做兄长来看,不能因为他对我族有过救命的恩情,我就以身相许回报吧?”   “可惜了,可惜了。霁淮上神的容貌品行在上天界可是数一数二,多少神女想与他结为伴侣都不知道呢?”   离钰笑着淡淡的摇了摇头。   “那阿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离钰如鲠在喉,她回答不出,她曾将真心完整的给过一个人,可那人却将之弃入尘埃,狠狠践踏。   若她无神女的身份,怕是这辈子就这么含恨而终了。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不要轻易沾染的好。”   凤筠望着离钰,她去尘寰一趟归来后,就不一样了。   三百年的沉睡,过往的种种,她与霁淮都闭口不提。   “再过几日,穆怀那的兰芷酿就酿成了,我们去堂庭山吧,他要是听说你回来了,也一定很开心。”   “好,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   朦胧的雾霭附上薄绵的空气,向东迷漫了整个堂庭山。   堂庭山巅,花影丛丛,灼灼桃色染尽了山头。   桃树下的男子,眸间清俊秀逸,眉若堤岸絮柳,满头墨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有几丝散漫的垂在肩上,他保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已经半晌,用小铲正挖着桃树下埋着的兰芷酿。   过了一会儿,穆怀褪去手上混着桃香的泥滓,把两坛兰芷酿递给了坐在一旁石墩上的离钰和凤筠,道:“两位小姑奶奶,你们是闻着我的酒香寻来的罢。”   凤筠踢了踢穆怀的脚尖,道:“怎么,你都多久没见过阿钰了,拿你几坛酒又何妨?”   听到这话,穆怀把土里还埋着为数不多剩下的兰芷酿都搬了出来,道:“行,今日,我高兴,您二位就是把我这所有的兰芷酿都喝光了也没事。”   离钰笑着摆了摆手,道:“这倒也不必,不可贪杯!”   “闲来无事,就是贪杯了又如何呢?”说罢,凤筠仰头正准备将手中的那坛兰芷酿一饮而尽。美酒刚刚入喉,天地间突然传来的一声兽鸣,蓦地把凤筠吓得猛咳了两声。   她擦了擦沥到下巴上的酒渍,气道:“这是怎么了?”   穆怀直起身子朝着西面看了一眼,道:“堂庭山结界有异。”   离钰放下手中的兰芷酿,站起身道:“何人会来堂庭山?”   穆怀警惕道:“想必又是个冲着焕生草来的,堂庭山的焕生草集天地间灵气,每五百年才得一株,可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凤筠急声问道:“那刚才那声嘶鸣?莫非是你座下的白狰兽在镇守?”   穆怀眉头紧锁,道:“嗯,看来这次所来之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凤筠召出绯火流羽扇,轻笑一声斥道:“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闯堂庭山!”   “我和你们一起去。”离钰紧随二人身后跟了过去。   -完- 第35章 他输了   ◎他像个早早就被洞穿所有心思的猎物,没有任何抗衡的余地。◎   如果可以后悔的话, 离钰绝不会随他二人一同前来。   那个历经百年都不曾在脑海中消散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他的脚边躺着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白狰兽,焕生草在他手中灵光闪烁, 山林中的风拨动墨色长发,露出眉眼中尽是柔情笑意。仿佛刚才此处的厮杀争斗荡然无存, 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满地狼藉骗不了人, 当他侧头看到有人来了,眼神又恢复成了阴鸷凶狠,但让穆怀和凤筠始料未及的是这样的眼神也只存在了一瞬间, 就慢慢支离破碎在凝固的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恍惚迷茫, 是不可置信,是大喜过望。   “阿钰?”郗容手中将焕生草紧紧攥住。   他的话音极轻, 简单的两个字,尾音却覆上了微微的颤抖。   看到白狰兽躺在地下, 鲜血染红了它白色的皮毛,一向温和的穆怀脖间青筋暴起, 盛怒道:“魔族之人,胆敢闯我堂庭山,伤我座下之兽,夺我百年仙草,今日,你便拿命来抵。”   郗容勾起嘴角,不以为然道:“你这仙草能被我所用,是它的福气。”   凤筠见状也挥动了绯火流羽扇与郗容打了起来。   显而易见, 就算是穆怀和凤筠一起也绝不可能是现在郗容的对手, 离钰飞身上去挡着郗容的招式。   白衣翩跹, 她手中的银光与漫天铺散而下的红光相交,对峙之下,郗容手中的法势弱了几分,他的从容,他的不屑,他的轻蔑都在此刻冰消瓦解,他就像被攫住了命门,节节败退,输得一败涂地。   法力交汇处迸溅出的灵力将林间的枝叶震得簌簌作响,惊起阵阵飞鸟逃向遥远的天际。   周旋之下,二人竟同时收了法力。   郗容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三百年了,他用了许多的法子,找过魂魄,闯过冥界,却怎么都寻不到她,尘寰中他寻过的每一处都留下了心中无尽的牵挂与执念,他一直在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如今就摆在眼前。   他怎么能放过?   离钰拦住穆怀和凤筠一步步朝郗容走去,把手摊开在他面前,道:“还给我。”   听到这话,郗容淡淡的笑着,反而把手中的焕生草收了起来,没有一点儿想要还给她的意思。   是了,郗容那样的人,既然来了,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就轻易离开。   可正当离钰要收回她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时,另一只强有力的手覆了上来。   像他们以前那般,郗容牵住了她的手。   离钰瞪大了眼睛,连忙甩开那只沾满了血腥的手,可被他牢牢握住,怎么都甩不掉。   穆怀和凤筠见状冲了过来,凤筠怒道:“你要做什么!”   郗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离钰,嘴里回道:“这位上神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只是想与她叙叙旧。”   此话一出,离钰轻笑一声:“你也说了,长得像而已,我与你素未平生,仙魔对立,有何旧可叙。”   郗容并没有因为她说这些话就松开了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就是她,否则冥界无她魂魄就无法解释了。这一次,无论是恨也罢,怨也罢,他绝不会放手。   离钰被他攫住,挣脱不得,她斥道:“堂堂魔尊,入我仙族地界,偷盗仙草,若是说出去,就不怕引来三界众人的嘲笑?”   穆怀和凤筠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新任魔尊近百年来杀兄弑父一统魔界,如今魔界的实力不容忽视,可未料到,魔尊居然为了一株焕生草就这么闯了仙界的堂庭山,出现在他们眼前。   此刻,二人知他没有使出真实的实力,否则一个能与上天界抗衡的魔尊伤他们轻而易举。而他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似乎是顾及被他握住手的离钰。   郗容嘴角勾起一笑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你跟我走,我便不要这株焕生草。”   “她不会跟你走的,就算你是魔尊又如何,我们就算拼死一搏也不会让你如此嚣张。”穆怀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说道。   “哦?你有什么资格来替她回答?若要与我相争,还不如早早去寻处风水宝地,把你和你这座下灵兽的坟地找好。”   穆怀:“你!”   离钰望向地上呼吸虚弱的白狰兽,若是无了焕生草,它怕是撑不了太久。   “我跟你走,只是焕生草留下。”离钰的话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眼见目的达到了,郗容满意地笑了,他重新拿出了怀中的焕生草,明明是堂庭山地界上的灵物,他却拿捏在手中跟主人做着交易。   离钰晃了晃手,对着郗容冷道:“可以先松开了吧,我还有话要和他们说。”   郗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离钰走到穆怀和凤筠二人身边,叮嘱道:“此事不必声张,放心,我会没事的,若是上天庭问起,就说我来堂庭山散心几日。”   凤筠看了一眼她身后绝非善类的那人,惊道:“阿钰,你疯了吗?他可是魔尊!”   离钰坚定道:“若他要伤我,刚才就伤了。相信我,要不了几日我就会回来的。”   “好,有事便传音给我们。”   离钰点了点头,走回到了郗容的身边,拿了焕生草给白狰兽服下。   焕生草的作用名不虚传,白狰兽服下后,恹恹地站起身,去了穆怀的脚边伏下。   做完这一切,离钰淡淡地瞥了一眼郗容,道:“走吧。”   这是她第三次去魔宫。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终于不用再被他的惺惺作态所蒙骗了。   “魔尊。”殿内的侍女朝郗容行礼,离钰与侍女对视的那一眼中,察觉到了她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   郗容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寝殿,离钰直着身站在殿内中央,没有驯从他的意思坐到坐塌上。   “站那做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郗容的话音与他在堂庭山判若二人。   即便如此,离钰也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语气更是冷淡至极:“我有什么话能和一个魔说。”   她的话让整个魔殿一下子如坠冰窖,仿佛连二人中间流动的空气都被冻结。   寝殿没有阳光照进,没有任何的温暖可以将之融化。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郗容妄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些以往的样子,可物是人非,过去的似乎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站起身,朝着那人走去,他无数次地幻想过再次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料到只剩下一句素未平生。   她的冷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即使是怨是恨,也比这把刀子来得要好。   “好一个无话可说,上神夺走了我的焕生草,那我的妻子没了焕生草该怎么办,上神怎么赔给我?”   “妻子”二字尤为刺耳,离钰微微一怔,他要焕生草竟是要救他的妻子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郗容又抓住了她的手往殿内的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这惨白到极致的肤色和胸前染血的伤口,倒真是像睡着了一般。   郗容松开了离钰的手,坐到床榻边,轻柔地吻上了那女子娇艳的红唇,这一吻极久,久到离钰完全无法从这种诡异至极的场景中反应过来。   离钰看着那张除了有道狰狞的伤疤外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心脏如同针扎,一阵头晕目眩,难以抽动胸腔内的呼吸。   郗容吻罢,他抚摸着女子的脸庞,将一旁的红盖头重新盖到她的脸上。   就在他做完这一动作后,刹那间,女子裸/露在嫁衣外的肌肤慢慢开始腐烂。   郗容让这具本该在三百年前就归于黄土的尸体存在到了现在,而此刻,没了焕生草的延续,就像娇美的花过了花期逐渐凋零,一瓣,二瓣,三瓣,最后只剩下枯萎的花芯,床榻上也只有披着嫁衣的一具白骨。   郗容站起身,看着离钰道:“如今,我的妻子变成白骨了,上神,这该如何是好?”   很难想象,郗容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但就是重复这样的一个表情,让离钰毛骨悚然。   他笑得妖异,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见离钰不答,他又靠近她几分接着道:“不如上神留下,替她可好。没有她,我会夜夜难眠。”   离钰从他的话中,仿佛看到这三百年以来,他每夜都搂着这具尸体入睡,似是有无数次又像刚才那样亲吻了她。   这样的画面,让她极度反感恶心,离钰忍着身体的不适说道:“你的话说完了吗?”   郗容收敛了笑意,这一刻,他明白了,无论他再怎么说,再怎么激她,她还是如一潭死水,不会因他波动起任何的涟漪。   他所有的执着,所有的倔犟此刻都在她的面前崩塌,他像个早早就被洞穿所有心思的猎物,没有任何抗衡的余地。   他终究还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用尽了温柔,卑微,甚至是乞求的语气,鼓起勇气说了这一句话。   “阿钰,你这一世都不打算再认我了吗?”   -完- 第36章 他的偏执   ◎她想要和他再无羁绊,可他却想要和她此生相守。◎   阿钰, 你这一世都不打算再认我了吗?   这一句话即使他用了再温柔再卑微的语气,也犹如一把利刃扎进了她的心窝,她听见心中某处四分五裂的声音, 正上演着一场兵荒马乱。   她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   他的眉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神态中的恣意也随着前尘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他, 阴郁,乖戾,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朝夕相伴的那些年,他将自己的这一面藏于黑暗, 不窥见天光。   他伤她,利用她, 踩踏她的骄傲与真心。   如何再认?   离钰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别过头道:“如果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那我就走了。”   话音落下, 见郗容没有反应,她转身欲离去。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她,耳边是他下声怡气的乞求:“阿钰你留下,陪陪我,好不好?”   脖间传来冰凉的触感,似是他的泪珠顺着肌肤滑落,染湿了她的衣襟。   她好像从来没见他落泪, 好像记忆中, 他最难受时也只不过是红了眼眶而已。现如今, 他埋在她的颈窝里竟然辞泪俱下。   离钰闭上双眼,道:“你想怎样?”   郗容搂着离钰的手搂得极紧,他惄焉如捣,怕一松手,她就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身边。   “陪我吃顿饭,好吗?”   只是吃顿饭吗?离钰缓缓睁开眼,看着前方铜镜内他们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笑至极,他从来都没有真心待过自己,又何需装得如此情深意切。   沉吟后,她淡淡回道:“好。”   郗容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他承受过百年的孤寂,也经历过遍寻无果的绝望。   但,为了她这句“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仿佛这句话是世间上最诱人的毒药,他心甘情愿地饮下,任凭毒素蔓延到每一条经络,至死方休。   郗容为离钰设下了盛宴,侍女们端来菜肴,一道道前世在凡间喜欢吃的菜色摆在她的眼前。   可现下她却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阿钰,这是你喜欢吃的。”   郗容夹起一筷龙井虾仁放到离钰的碗中,说是陪他吃,郗容自己一口未动,只顾着不断给她夹菜,似是想要把与她错过的时光内少看她的那几眼都弥补回来。   “我并不爱吃。”   离钰放下筷子,“啪”的一声打断了郗容夹菜的动作,他的手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中。   他双唇一张一合:“你明明……”   “是,我以前都是假装爱吃的,我并不喜这种清淡的口味,只是不想拂了做这道菜之人的心意而已。”   郗容也放下给她夹菜的筷子,边站起身边道:“那我去给你做。”   “我现在不会这样了,他不配。”   听到这话,郗容的嘴唇抿成一道线,身体僵立在原地。   一句不配将他的胸膛压的喘不过气。   “你要我怎么做,我们才能像以前一样,要是恨我,你想怎么样报复我都行,我都认,只是,只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对我……”   离钰缄口不语,二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郗容赢得了所有,却惟独输掉了她。   他转过来,缓缓俯下身,半跪在离钰的身前,覆上她的双手,她还是那样的风华绝尘,只是她由内而外的清冷,就连带着这双手也冰凉,他想要将她捂热,可犹如痴心妄想。   离钰冷眼看着他,抽出手。这样的动作过往的时光中他一共做过两次,一次故意害她灵核尽碎,一次骗走她的御魔大阵。   她只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比起你做过的那些事,我这点冷漠又算得了什么。”   郗容的手还放在离钰的膝盖上,只是掌心之下,空空如也,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攥紧了双拳,骨节咔咔作响。   他无法否认做过的一切,也无法反驳曾经对她的伤害。   大婚那日,他断情禁制破开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后悔莫及。可若重来一次,难道他就能为了她而舍魔族舍仇恨不顾吗?而她又能接受身为妖魔之子的自己吗?   他不知道。   在这过去的三百年里,他放纵自己体内的爱意肆意生长。   即使是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也好,他在她耳边说着爱她的话,她虽无法开口,但他可以扯开她的嘴角,拉住含笑的弧度,也就当她是听到了,笑着回应他了。   总比如今,她的字字诛心要好得多。   郗容望着她,眼底通红:“阿钰,我爱你,你这样对我比杀了我还难受。”   离钰挑眉揶揄道:“爱?你的爱就是利用,就是欺骗,就是杀死她至亲至爱的人?”   “那都是过去凡间的事了,你是神女,那些人与你……”   这话说得再也无法忍受,离钰猛然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居高临下道:“魔就是魔,说得话都冷血至极!”   郗容被离钰推开半跌在地,他垂着眼帘,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神情。   仙魔终究有别,他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原谅。   他爬起来,拂去衣袖上的尘灰,把因刚才狼狈摔倒而垂到胸前的长发撩回身后。   “我是魔,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再爱我了是吗?”   清冷的声音回答的果断:“是。”   “那以前说的那些喜欢都不作数了吗?”   “当然都不作数。”   郗容慢慢走向她,眉眼中还保留着温柔的缱绻,道:“就算,骗骗我,也不可以吗?”   离钰轻笑一声:“当不了真的话,又何必再说。”   郗容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万般坚定道:“只要我肯相信,那便是真的。”   字里行间都是他的执着,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愿意。   渐渐地,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逐渐扭曲,眸光间甚至带着一丝害怕被反驳的狂躁。   “阿钰,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要走?你想都不要想。”   离钰:“你要做什么!”   郗容拽着她往屏风后走去,边说道:“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拂袖一振,床榻上的白骨与嫁衣尽数消失。他把她压在那具尸体曾经躺过的地方,悄然间,一道红光在二人周身设下了结界。   他低头想要吻她,可迎上来的却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郗容,你卑鄙!”   郗容覆上自己的脸庞,被她打的那处泛着火辣辣的疼,直疼到他的心坎里。   离钰推开他,但他已为她设下樊笼,逃脱不得。她转头看向那个几近疯狂的男子,只见他双唇翕动:“阿钰,我别无他法了。”   “放我走!”   “杀了我,你就能走。”   这道结界是他设下的死界,杀了他,才可破这道结界。   他现在是一无所有的赌徒。   离钰吼道:“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郗容笑着变幻出一把匕首,递到了离钰的手中,道:“死在你的手上,我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一瞬间,郗容握住离钰的手,把那把泛着银光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半寸。   鲜血迸溅,沾染上了愣在原地女子的眉眼。顶上的结界红光散下了三分,郗容所言非假。   离钰猛得松开手,往后仰开。   过往的片段仿佛在她眼前重现,大婚那日,她也是毅然决然刺向了他的心脏。只是那会她手无神力,伤不得他。   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神女,她可以就此杀了他。   为什么她做不到!   郗容见她僵坐在那,便拔出匕首丢向一边,他催动魔力,伤口慢慢止住了血。结界的缺口也重新被红光补上,他抬起手擦去离钰白皙脸庞上的血渍,温声道:“阿钰,睡吧。”   离钰躺在一边背对着郗容,郗容抓着她散下的青丝发梢睡了下去,这是他三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安稳。   仿佛刚才他做得疯狂的举动都是过往云烟。   事已至此,她寻找着一个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的姿势,倏地她摸到枕头下露出来的一角绸布。她将它缓缓抽出,印入眼帘的是触目的红色,那是她曾经亲手撕碎的婚书。   上面破碎的裂痕还在,但被人用笨拙的手艺重新缝合,做这件事的人像是盼望着能将他们之间的鸿沟也重新填起。   寝殿内微弱的烛光摇曳,她似乎看见那人坐在床榻边,坐在他所谓的妻子尸体身旁,神色温柔地修补着那张支离破碎的代表誓约的婚书,一针一线皆是他对她的眷恋。   离钰伸出手,抚平上面翘起的一个针线。   可,婚书上斑驳的血迹仍在,白头之约又岂能作数。   “阿钰,对不起。”   身后传来那人的话音。   离钰把被郗容重新缝合好的婚书塞回了枕下,她转过身,身后那人双眼紧闭,眉宇微蹙,刚才那话只是他的梦呓。   欲继续转身背对他时,离钰瞥见郗容抓着她的发丝,正准备将发丝从他手中抽出,只听见他又喃喃呓语道:“阿钰,不要离开我……”   离钰顿了顿,片刻后,她还是将发丝从他的指尖抽离。   她想要和他再无羁绊。   可他却想要和她此生相守。   两个相悖的愿望,又如何能够同时达成?   -完- 第37章 赎罪   ◎辜负真心的人就该万劫不复。◎   翌日, 离钰醒来的时候,郗容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周身的结界也不复存在,她起身往殿外走去。可就当走到殿门口的时候, 一道红光将她弹了回来,离钰冷笑一声, 就知道郗容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她离开。   那道死界还在, 只是困住她的樊笼从床榻上的那一片地方,扩至到了整个寝殿而已。   她依是出不去。   离钰在郗容的寝殿内踱步,心想到底要不要传音给凤筠。可一旦传音给了凤筠, 她必会去找霁淮。霁淮来了,此事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郗容的寝殿陈设简单, 环视之下一览无余,忽然她瞥见寝殿的后方似有一扇门。   离钰走了过去, 门吱嘎一声轻而易举地被她推开了,门后竟藏着一个小院, 院子的外围依旧泛着红光,证明结界还在。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 这个院子摆设与她在琼山派之时的小院近乎一样,院内栽种着同一棵梅花树,红梅在他法力的庇佑下娇艳欲滴,这抹红是他整个魔殿内最后的艳色。   梅花树下是一张躺椅,一阵风吹过,躺椅随风微微晃动,仿佛有个人曾坐在这看着春去秋来,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躺椅上横着一株梅花枝, 这株梅花枝应有了些年头, 不像是新折下的, 它虽有了枯萎之态,但因人用了特殊的方法将它制作成了永不凋谢的标本,看上去到还有几分鲜活。   离钰弯下身拿起那枝梅花,曾经的那幕划过她的脑海,这是她曾折给他的那株,那年皑皑白雪里,折一枝梅花作剑,那个少年笑意缱绻,他说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折尽梅花,难寄相思。岁月流转,前尘难觅。   可是他再怎么想把过去的一切都留住,她就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离钰指尖白光泛起,这株梅花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早就该归于天地的东西又何必强求。   郗容从门后走了出来,他甫一推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把曾经的美好都碾碎,毫不在意,毫不留念。   他手中的杏仁露滚烫,可心却寒如孟冬飞雪。   他心心念念的故人又站在了那棵梅花树下,明明离的那么近,彼此的心却如隔天涯。   郗容缓步朝离钰走去,小心翼翼地手中的瓷碗递给她,声音低沉道:“阿钰,我刚做好的,你尝尝……”   闻声离钰转过身望着他手中端着的那碗杏仁露,杏仁露热气浮动,甜腻的味道氤氲在空气中,她半垂着头,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喝吗?”   可郗容却固执,伸着的手不肯放下,见状,离钰更是心烦意乱,用力拂开了他的手。   碗中的杏仁露溅落些许到了院内小径上,郗容侧着头盯着潮湿的石板久久没有回神,片刻后,他将剩下的杏仁露一饮而尽,任凭滚烫的汁液灼着他的咽喉。   明明是甜蜜的糖水喝起来却苦涩难耐。   他擦拭掉嘴角溢出的液渍,收起眼底失落,抬起眼眸,重新调整好情绪望着眼前那人道:“阿钰,这三百年以来,你过得好吗?”   因刚刚的自虐,如今,他的声音略显嘶哑,一字一句都扯动着他喉间的灼痛。   离钰对他刚才的行为无动于衷,她扬起头笑得动人,不假思索道:“我当然过得好了,这三百年以来,我日日寻欢,不过渡了一场尘劫而已,又有何值得挂念。”   “而且,我也寻到了良人。”   郗容捏着瓷碗的手发抖,话间也附上了颤音:“什么?”   离钰看到此刻他的神情,心中莫名畅快,她继续道:“回到天界我才知道,原来褚慕就是霁淮,想必魔尊是听过天族大殿下名号的,我与他早就有婚约,他待我亦是真心不渝。”   “你一定是骗我的!”郗容的神色激动狂躁。   离钰轻飘飘道:“我又不是你,总是把骗人的话挂在嘴边。我岂会拿此事说笑。”   “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郗容捏在手中的瓷碗破碎,碎片扎入他的掌心,鲜血在他指尖淋漓。可比起这点伤痛,她的话才是刀刀见血。   离钰冷冷瞥了一眼他流血的手,道:“正如昨日魔尊亲口所说,那都是过去凡间的事了,我是神女,过往种种与我并不相关。”   郗容怔在原地,死死盯着她清冷的眼眸,他祈盼着她能为他动容一瞬间,可她的眼睛里面盛着的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是万里冰封的河川,看不到属于对他的一丝丝的怜悯。   见郗容双眼通红不说话,离钰又道:“怎么,魔尊这样子可是把过去的事当真的很啊?”   郗容不顾掌心里扎入血肉的碎片,双拳紧握,嘴里艰难地吐着话:“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离钰心中觉得他这话说得可笑:“怎么做……”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现在你来问我怎么做?!”   “难道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怎么,难道你们魔族只能靠着这种卑劣的手段才能赢?”   “利用便是利用了,怎么还敢妄求原谅!”   “那些被你用人魔害惨了的修士们,至今都深陷无妄之渊,无□□回,那你去替他们赎罪啊!去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赎罪啊!”   一连串质问的话说罢,离钰又轻笑一声:“我忘了,你是魔,魔怎么可能会为修仙之人赎罪呢?”   “我可以。”郗容回道。   “我为做过的那些事赎罪。”他又重复了一遍。   离钰望着他,心中不可置信,问道:“你可知那无妄之渊是何地?”   “我知道。”他回答地轻松,仿佛那处是个世外桃源。   “那就好。”   “阿钰,我做完这一切你就能原谅我吗?”这一声,他说得极轻,极不自信。   离钰狠道:“你觉得呢?那些本就是你欠他们的,你利用我,欺骗我又该如何算?”   郗容凝望着她,没有出声。   “让我来告诉你,死太简单了,辜负真心的人就该万劫不复。”   -完- 第38章 禁制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无妄之渊是天地间生出的一片混沌之渊, 所有无法/轮回的精灵人鬼怪都居于其中。   每逢月圆之夜,无妄之渊的结界开启,许多想带至亲至爱脱离无间的人会在此聚集。他们盼望可以进入无妄之渊将那些魂灵带出送入轮回, 可千万年来,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不是他们没有这个毅力, 而是条件太苛刻。光是进入无妄之渊的要求就拦住了一大半的人, 更别说此后渊内宛如无间地狱般的折磨。   离钰和郗容站在无妄之渊前,而如今摆在面前的便是进入无妄之渊的第一个考验:所进之人都必须再次经历此生最痛苦的三件事。   圆月高挂,结界消散, 离钰侧头看着身旁的郗容,说道:“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夜风瑟瑟, 郗容脸上从容,他摇摇头语气平和道:“我不后悔, 阿钰你等我。”说完,他往无妄之渊内走去。   “等等!”离钰叫住了他。   郗容回过身, 站在原地,收回了正打算跨进无妄之渊的那个脚步。   “你拿着这个。”   离钰走上前把手中的乾坤袋递给了他。   郗容接过乾坤袋, 承诺道:“我会把他们都带出来的。”   离钰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郗容转身踏进了无妄之渊。就在那一瞬间,一道白光不被他察觉溜进了乾坤袋。   眼前场景交错,幻境浮现,郗容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魔尊,二殿下在这里!”一声呼叫划破雨夜。   与此同时,一个眉眼中与郗容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 皱着眉头鄙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郗容。   二人在大雨之下对视, 谁都没有出声。   直到魔尊身旁的侍卫走上前来, 扶起坐在泥泞上的郗容,和他说道:“这是你的父亲,他是魔界之主魔尊。”   魔尊……   他经常听母亲提起过这个人。   可郗容觉得眼前这位魔尊看上去并不和善,和他想象中的父亲相差甚远。不过既然说了是他的父亲,他肯定是要亲近他的。   郗容举起手,想要去拉魔尊的衣摆。   魔尊见状却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不想要他那双脏兮兮的手碰到自己华丽的衣衫。   这种恶劣的天气让他出来寻找郗容已是万般不愿,只全然看在他对自己还有用的份上。   “走吧。”   魔尊对郗容留下了两个字,便转身走了。   郗容茫然的怔在原地,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吗?母亲被修仙之人抓走了,为何,为何父亲也不派人去救她。   魔尊不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吗?   可是他还太小,他踉踉跄跄地跟在魔尊的身后回了魔宫。   回到魔宫的日子并没有外面的好过,郗焱对他百般刁难,仿佛他只是个野杂种。   郗焱以欺负捉弄他为乐,郗容初来魔宫只好默默忍受。直到有一次,郗容又受了委屈,所有心中的憋屈都到了极限,他想去找魔尊问个一二,他也想要得到父亲的保护。   但他却没料到,那个他所谓的父亲却将他推入了更残酷的深渊。   “我骗了那条羽蛇,没想到她倒是痴情的很,我想着让她被修仙之人抓去也无碍,反正我也只需要她死后郗容能继承她的妖力,这样,有了妖魔两力的郗容会是我最好的一把利刃。”   好一个去母留子,说得轻巧。   “魔尊,那修仙界那边的计划?”   “就让郗容去吧,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当我的儿子。”   郗容睁大了双眼,他震惊,什么死后继承,父亲不打算去救自己的母亲吗?   怎么可能……   他一步一步后退着,不小心踩到了门外的一颗石子。   石子咯哒一声,这点风吹草动传入魔尊的耳朵:“谁!?”   魔尊没有想到的是,躲在门口的郗容听到了这一切,他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扯着郗容的后领,就这么把他拽进了殿里,狠狠摔在了地上。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听?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听到了!!”这是郗容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对他父亲吼叫着!   话音刚落,倏忽间,呼吸困难,郗容被攫住了咽喉,在绝对力量的压迫下,他眼底的血丝暴起,可红着的眼里全是恨意。   魔尊勾起嘴角:“听到了又怎样,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我不去!”他咬着后槽牙倔犟地拒绝着。   魔尊挑眉:“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去!”   砰——   郗容被重重摔回地上,还未等他爬起,一道鞭子朝他挥来,瞬间血迹染透了他的衣衫。   头顶上的话冷冷传来,似威胁,似命令:“你若有用,我便留你,你若无用,我可要弃了。”   魔尊这话说得仿佛郗容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一样,只是他手底下的一件可有可无的工具而已。   冷漠,无情,在他的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郗容从小便是这般倔强,他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令他父亲满意的那句话。   “我,不,去!”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把魔尊气得又是一鞭扬了过来。   “你把我杀了吧。”郗容又说。   魔尊悬在半空中的那道鞭子冒着寒光,听到郗容说这话,他反而嘴角勾起了笑意,片刻后,收起了手上的鞭子。   “真是我的好儿子。”   魔尊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他想到了个一个法子。   他抬起手,以自身血液为契,在郗容体内设下了禁制。   郗容刚才的狂躁不再,他双目呆滞,犹如被人操控的傀儡。   “此禁制,断情绝爱,你会像我一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郗容如提线木偶般点了点头,被迫接受了这段命运。   刚才在外面偷听到的那段魔尊秘事也被埋葬在了脑海中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不再记起。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的吗?难道他杀兄弑父的原因就是如此?他的体内一直有那个禁制?   离钰心底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三个问题。   可答案早就不言而明,就看她愿不愿意去接受了。   -完- 第39章 遗憾   ◎都说有泪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第二道结界亮起, 郗容进得果断决绝。   可渡过第一道幻境之后,他所有的自身意识将会唤醒,而不是像第一道幻境般只是单纯再经历一遍而已。   第二个幻境也如离钰所想的一样, 郗容出现在了紫霄宫,那条碧海之中的羽蛇就是郗容的母亲。   深而长的海底隧道, 里面的万磴石阶印着郗容一步一步谨慎的步伐,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望不到尽头。他没有像之前莫敬岚那样点亮两侧的烛火,而是像一个黑夜里的独行者安静享受这份孤寂。   这段路他走的漫长, 离钰的□□虚影走在他身边。   隧道内很安静,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离钰知道现在郗容就是郗容, 是那个已经有了所有意识的郗容,她不敢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悄然陪在他身边, 渡过这段时光。   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隧道的尽头, 郗容抬起手,点点萤光流淌在空中, 依稀照映着彼此的面容。   隧道尽头的结界外一条通体雪白的羽蛇被印满咒法的金色锁链牢牢拴住。这时的羽蛇还有翅膀,而不是离钰在玉桥上见到的那般折翼露骨。   郗容缓缓靠近羽蛇,手覆上半空,他甚至不敢靠近那道结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娘亲……”   听到这声亲切的呼唤,羽蛇温柔地吐着信子,仿佛是要舔舐最想念最亲爱的那个人,可她没法做到。   这咫尺之间的距离却是难以越过的鸿沟。   羽蛇高兴之余亦没有逾矩, 她开口说道:“阿容, 你就在那儿, 不要靠近这道结界。”   当少年模样的郗容有了一颗历经沧桑的心,那些曾经在这里嚎哭过的场景便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他知道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唯独痛恨自己那时没有足够的实力,他无力地跪坐在石板上,嘴里喃喃道:“娘亲,我好想救你出来……真的好想……”   羽蛇显然并不知道郗容话中真正的含义,她着急说道:“不要!阿容……千万不要!你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郗容还是在自说自话:“你是我的母亲,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看着这个画面,离钰心中也百感交织。   羽蛇的声音又从结界外传来:“阿容,你父亲……还好吗?”   “父亲”这两个字郗容根本不愿再提起,弑父那日,那个男人终于低下了他高傲一世的头颅,永远臣服在了他的脚下。   但现在,面对母亲深情的眼神,他也只能说出违心的话:“他……很好。”   羽蛇又问:“那他,有念起我吗……”   郗容低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敢抬头凝望羽蛇深切的眼神,最后的时光里,他怎舍得让她带着遗憾与怨恨离去。   蛇本是冷血动物,可一旦沾染了情爱,浑身的冷血也翻涌成热潮,伤得他们体无完肤。   他母亲如此,他亦如此。   过了一会儿,郗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神像个乖顺的小兽,他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   “有的,他有念起母亲的。”郗容从胸腔内艰难地挤出这一字一句。   “那就好,他还念着我就好。”   听到羽蛇满足的声音,郗容的头垂地比先前更深了,眼眶中的两行泪再也没忍住。   “阿容,你回去吧,我没事的,你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郗容固执地摇摇头,嘴里含糊道:“我不走……我不走……”   羽蛇温声道:“乖,听话,我能再看到你就很高兴了。”   羽蛇的话并不管用,郗容依旧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   “阿容,若你不听话,我可要生气了。”她佯怒道。   郗容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呐喊,若他走了,下次就是诀别。   这就是无妄之渊的可怖之处,所经历过的痛苦之事即使再次经历,身心受尽伤痕也无法改变任何事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再次发生,爱的人再次离去,若想那人还在,若还贪恋短暂的幻念,那就永远无法进入无妄之渊。   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再也见不到了啊……   你让我怎么办啊……   咚——   一声闷响在空荡荡的隧道内回荡。   郗容的手重重砸在身前的石砖上,骨节处渗出涔涔鲜血。   “阿容!你怎么了……”羽蛇察觉到了郗容的异样。   郗容心理的堤坝已经松散,他踉跄着站起身。   离钰的虚影想要扶住他,但虚影终究是虚影,郗容看不见她,她的手也穿他躯体而过,无法触碰到脆弱的他。   “我没事,母亲。”他抬起眼看着羽蛇,想要把她的样子细细刻画在心中。   他突然感觉到好累,想就此沉沦其中……   可外头还有一个姑娘在等他履行承诺。   他就算咬着牙,噙着泪,也要站起来。   头顶上,羽蛇温柔的声音传来:“阿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   坚强……   他已经够坚强了……   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不曾有一天感受到过那名父亲给他的温暖,事到如今,他还要因那人欺瞒自己的母亲。   难道同样是来这世间一趟,他就不配得到幸福吗?   “好。”郗容颔首答应道。   羽蛇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阿容,你要幸福。”   听到幸福二字,他心中揶揄了起来,他的幸福,全然是那短短的十二年里靠欺骗获得的。   现在,也没了。   他什么都没了。   可他嘴上还是回道:“我会的。”那些遗憾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不必再拉一人。   羽蛇欣慰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走了。”   “嗯,快走吧。”   这个道别沉重,两个人都互相承受着心中各自的痛楚。   幻象又来到了他们离开紫霄宫的那一天,远处的海天一色在烟雾缭绕中渐渐清晰,通往对岸的玉桥还是像一条长长的月牙色绸缎绕于碧海腰间。   少年郗容仍是一脸心事重重,而他身旁前世的自己却还在天真的问着他怎么了。   往事一幕幕重现,海浪开始翻涌,天光逐渐暗淡,郗容依旧选择抓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   玉桥两侧的结界不断破碎,如一片片轻羽纷飞消散。终于,硬生生折断自己翅膀只为了挣脱出来的羽蛇出现了。它的躯体两侧鲜血淋漓,森森白骨外露,它一改昨日在海底的温柔,变成了个凶狠的妖兽。   褚慕手中的符箓如期在空中排开,阵法中抽出千道银线扎入羽蛇的鳞片之下柔软的肌肤内。顿时,羽蛇吐着蛇信的口中鸣声悲切,撕裂苍穹。   离钰在一旁看着郗容,郗容眼底通红,他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那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在忍,忍着眼底的酸楚,他不能破坏无妄之渊的规则,否则他根本无法进入渊内。   离钰走近,伸手覆上他的那颗泪痣。都说有泪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易尝离别之苦,亲情缘薄。   现今看来,真是如此。   “郗容,等你做完这一切,我该怎么办呢?”   离钰知道他听不到,可她内心万般纠结。   忽然一阵金光大作,身边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时光静止,唯独郗容不受限制。   原来当年缺失的那段记忆竟是如此导致的。   “阿容,要坚强地活下去。”离钰听到羽蛇对郗容说下这句话。   她随着话音来处看去时,羽蛇已然灰飞,她余下的妖力没入郗容眉间的羽状魔印。   “不要!!”这次郗容大声吼了出来,他扑向天际,可点点金光从他指尖流淌而过,如同流动的沙子,他紧紧一握,便都散了。   离钰看到他的泪痣处结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于碧海之中。   此前,她一直觉得都是郗容自作自受,但现在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离钰跟在郗容和她前世身后,她还想知道到底前世记忆中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无妄之渊入口的第二幻境还没结束,说明这场苦郗容还没历尽。   她穿过郗容所在客栈的屋子。   屋内很安静,如她记忆中那般没有点灯,十分昏暗。   郗容坐在房间内的墙角,披散着长发,离钰凑近到他的身边,郗容目光呆滞,无主地看向窗外。   此刻,他连抬一抬眼帘都显得那么疲惫,原来前世在她煮着姜汤的时候,他是那么的痛不欲生,而她都不知道。   他的确很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还好,还好前世的自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拥抱。   而第二幻境也就在那个拥抱中结束了。   离钰心脏的某处开始纠痛,原来,这个拥抱对他来说是甜蜜的吗?甚至淡化了他的痛苦。他骗得了人,可无妄之渊却不行。   难道他真的一直是爱着她的吗?   离钰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记忆中他的那句无意识的“不要离开我”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那是他再也没办法被禁制的爱意,是他自年少起便有的欢喜。   -完- 第40章 重来   ◎那是他再也寻不得求不到的世间独一份的美好,是他再怎么缝补都回不到的从前。◎   离钰大概也能猜晓一些第三幻境的模样了。   ——那是尘封在郗容心中的执念。   周身的黑暗褪去, 黎光照进抬手的指缝间,大喜的红绸高悬,千越一如既往地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为祁钰和时解怿主持着这场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道高亢的声音落下,离钰站在一旁震惊地看着这对新人行完礼。   不对, 褚慕怎么没有冲进来打断, 魔族为何没有来犯!   一切都变了……   “礼成——”   直到这句话久久回荡在殿内,离钰都没有从这样的状况下缓过神来。眼前这对新人穿过她的虚影往洞房走去,她拦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   她不死心地往琼山底下跑去。   喜宴之上, 苍兰城百姓们觥筹交错,褚慕在山脚喝得酩酊大醉, 哪里还有什么魔族之人的踪影,仿佛当年血流漂杵的琼山派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她站在玉阶上, 玉阶下再也没有那声“参见郗容殿下”传来,还有那声冷漠至极的“杀”。   所有的谎言都还没有戳破, 所有的生离死别都还没有上演。   原来由痛楚编织出来的美梦,便是无妄之渊对郗容最大的残忍。   站在二人的洞房内, 离钰看着祁钰和时解怿举起合卺酒,两瓢之间串着的红线将他们牢牢相牵在了一起。   幻境里的郗容缓缓掀开那道红盖头,他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位新娘。   新娘媚眼含笑,半低着头,害羞道:“夫君。”   听到这样的呼唤,郗容撩起红盖头的手顿了顿,红色的头纱被攥出皱痕,过了一会儿, 他才慢慢松开, 手贴上她的脸颊来回抚摸, 踌躇了许久后,轻声唤了一句:“阿钰。”   他的神色如今夜的月光一般温柔,眸光澄澈,心爱的姑娘倒映其间。只是这份柔情被曾经的他隐藏地太深,时至今日才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展现出来。   “你今天,真美。”   眼前的新娘睫羽轻颤,笑意更浓:“这句话今日我可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能不能说些别的?”   郗容呆了呆,他太久没有听到这个与他打趣的语调了,这下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自若地放在何处。   “都怪我。”他半低着头抿了抿唇,“我说别的。”   祁钰看着他,指望他嘴里还能蹦出什么夸赞的花来,可等来的却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阿钰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吗?”   祁钰把手指抵住郗容的唇瓣:“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我真的知道。”   郗容唇瓣抿成一道线,不再问,仿佛他三百年的过去她都知晓。   祁钰拿出了那张亲手绣好的婚书,上面没有修修补补的痕迹,艳红华金,这是郗容第一次见到它完好如初的样子。他轻轻抚摸着,指间的谨慎像是把它视作稀世珍宝。   那是他再也寻不得求不到的世间独一份的美好,是他再怎么缝补都回不到的从前。   没有染血的誓言是那样的真挚夺目。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三生石上定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他的指腹落在了婚书上的一处,疑道:“阿钰,这个‘约’字怎么了?”   祁钰凑近他身边,笑了笑,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她故作神秘道:“我其实一直有个秘密没和你说。”   郗容眉头微皱,像条上勾的鱼儿,问道:“什么秘密?”   “你还记得不久前隔窗与我聊天的那个晚上吗?”   祁钰口中的不久前对郗容来说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他细细回想着,是有一日他吹着夜风陪她说着以后的事,说起来至今他还欠她一个回答。   “嗯,记得。”他点点头。   祁钰贴到他的耳边,悄悄说道:“那夜我说我睡不着……是假的,那几日我一直在绣这张婚书,你问我的‘什么糟糕’,其实就是我不小心扎破了手,血滴在了这个‘约’字之上。”   “那我也有一个秘密。”郗容的声音宠溺。   祁钰朝郗容眨了眨眼,问道:“什么秘密?”   郗容释然地笑了一声,道:“其实,那天我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也是骗你的。”   “我就是……想你了。”   没了那道禁制,他终于能分辨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那是爱人之间最寻常不过的思念。   可他敌不过宿命的捉弄和安排。   “那我们扯平了。”祁钰昂起头笑说道,眉眼中还带着少女的神气。   她越笑得灿烂,郗容的心就越发纠痛。扯平,如何扯平?生生世世,我都亏欠于你。   “以后,我都不会再骗你了。”   祁钰抚平他的眉头,佯怪道:“夫君怎么说得像是以前骗了我很多一样。”   郗容折好那张白头之约的婚书,珍重地放在床头的案边。   “那日,阿钰你问我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我想过了。”   祁钰歪着头期待道:“哦?说来听听。”   “以后我们应该会有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很欢喜,等孩子大了些,就交给千越师尊,待到每年春暖花开之时,我们两人便出去观山玩水,看遍这人世间的百景。”   说着,郗容握上了祁钰的双手,指腹轻柔地摩擦着她手背上的肌肤,接着说道:“每到一处,我就去学当地特色的菜肴回来做给阿钰吃。”   “保护好你和孩子,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后头的,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这句话,郗容说得又重又沉,不知不觉手中新娘白皙的肌肤上浮出红印。   祁钰抽出手,揩去他泪痣上晕开的湿红,怜惜道:“你在这儿,我怎会舍得离开呢?”   飘动着红色罗帐荡漾着爱意缱绻,离钰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门。   无妄之渊的幻境又何尝不是一种郗容的想象。   她偷来了千越师尊珍藏多年的美酒,坐在山头的凉亭内一个人独饮着。   烈酒入喉,一阵风吹来,离钰觉得头昏的厉害,笑说着自己定是有些醉了,不然怎会竟然想看到这个幻境以后的模样。   想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   或许,她跟随郗容进来是一个错误。   -完- 第41章 生辰   ◎也许这尘世间的情愫纠葛,本就无人可解,无人能解。◎   琼山派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静谧祥和。   褚慕下定决心远游济世, 明季每日清晨都会去伍秋的墓前陪她,祁风渡催促着祁钰和郗容赶紧生个孩子给他享天伦之乐,千越师尊又新收了一批新弟子整天忙得焦头烂额。   在无妄之渊里, 他们都还在。   曾经的念想深了,郗容就出不来了。   第一声盛夏的蝉鸣声响起, 祁钰的生辰便到了。这次她拒绝了祁风渡的大肆操办, 想着就在流云峰与亲近的几人简单的过一下就好。   大家也都纷纷随了她的心意,虽说只在流云峰过生辰,但该有的也都没有马虎。   一大早, 郗容便煮好了长寿面端在了刚起身的祁钰面前。   “阿钰,生辰快乐。”   眼前的这碗长寿面, 葱花翠绿,煎蛋焦黄, 香味氤氲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祁钰怔了怔,似是把嘴里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 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梨涡浅浅, 说道:“谢谢夫……君。”   面条吸溜入口,这长寿面是刚煮好的,没吃两下就全身热了起来。   郗容拿出手帕擦拭着祁钰额间沁出的热汗,笑道:“慢点吃,现在这天热起来了,容易出汗。”   祁钰点点头,没有说话。   祁钰埋着头,吃着碗里的长寿面, 郗容就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待到祁钰吃的差不多了, 郗容才开口问道:“阿钰, 好吃吗?”   祁钰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渍,淡淡道:“好吃。”   郗容把桌案上的碗筷挪动到一边,手一挥,原先放着空碗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精美花纹的木匣。   “打开看看。”   祁钰惑然看向郗容,他的眼眸虽仍深邃清澈,可唇角的含笑出卖了他。   他在期待。   祁钰缓缓打开木匣,而这匣中之物,竟是一朵冰山雪莲。   这朵雪莲花被包裹在一层水晶底下,可保在盛夏南方也呈盛开之姿。   她小心地捧出雪莲,走到窗台前,举起雪莲在阳光下照了照,夏日的骄阳金光万缕尽数倾泻在水晶雪莲之上,水晶雪莲璨若明珠,流光溢彩,就算与朝霞争辉也不虚分毫。   最为难得的是触感冰凉,祁钰即使站在阳光底下,也没有那么热了。   她神色飞扬转头向身后的郗容惊喜道:“这雪莲居然还能缓解炎热!”   郗容温声道:“我一直想着怎样才能给阿钰备下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这不天热了,而这朵雪莲就像一块永不会融化的冰,你带上身上,就不会那么热了。”   祁钰笑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郗容负手站着。   祁钰朝他身后瞄了瞄,问道:“怎么了?还有东西要给我吗?”   郗容不满地掏出另外一个木匣,不屑地扔在桌案的一角,不咸不淡道:“褚慕给你的。”   未曾想到竟还能如期收到了褚慕在远方寄回的生辰之礼,祁钰坐回桌边,刚想打开的时候,她顿了顿,又将木匣上的锁扣扣起。   祁钰拿着木匣在郗容眼前晃了晃,道:“我说,你这眼珠子能不能离开这个木匣了啊?”   未经思索,郗容便斩钉截铁道:“不!能!”   祁钰趴在木匣上,下巴枕在手背上看着郗容吃味的表情,又道:“怎么?怕被大师兄的礼物比下去吗?”   郗容哼了一声,道:“才没有,他这人迂腐的很,想必肯定是一些胭脂俗粉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要么就是他去地界的特色之物,哪里会有我送的雪莲别致!”   一连串的辩解早就将郗容心里头的那点心思暴露出来。   祁钰笑着摇摇头,起身把褚慕的礼物收了起来,而那朵雪莲被她带在了身上。   “这样,你不吃醋了吧?”   郗容嘴硬得很:“我才没有!”   祁钰挑眉道:“哦?既然没有,那我就去打开大师兄的木匣了!”   说罢,她刚要转身,就被圈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耳畔郗容压抑的声音响起:“我不许。”   这一句话带着些许霸道和无理。   祁钰听得不禁轻笑道:“逗你的。”。   但郗容并没有因为她说了这句话,就把环抱着她的那双手松开。他享受着祁钰身上熟悉的香气,贪恋着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   见郗容不松手,祁钰问道:“怎么了?你再不松手,身上的热气可不是雪莲能克制住的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   平平无奇的话在这样爱昵的空气中显得变味了几分。   二人脖颈相依,耳鬓厮磨。祁钰似是感受到他枕在自己的颈窝里轻轻地摇了摇头,但动作幅度太小,她也不能确定。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好了,我还要去爹爹那一趟,你不松手我就没法去了。”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唯有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郗容终于松开了手。   祁钰转过身,替他整理好刚才弄乱的衣襟,道:“等我回来。”   “好。”   琼华殿内,祁风渡早早就在那儿等待了。每隔一会儿,他就朝殿外瞅一眼,可依旧还是没有祁钰的身影。   祁风渡边叹气边拿起案上的茶壶斟茶,茶壶内零星流下几滴茶汤溅在空空的杯底,没想到等着等着竟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这孩子……”他嘴里边念叨着。   念叨还是有用的,祁风渡刚放下茶壶,眼角就瞥见祁钰的身影从阳光里浮现。   只是今日女儿的步子不如往日那般轻快,她走得沉缓,像是被什么事羁绊住了脚步。   “爹爹,我来了。”   待到祁钰走近,祁风渡定睛一看,看着她微红的双眼气道:“阿钰,今日是你生辰,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昨夜时解怿欺负你了!看爹爹怎么收拾他!”   祁钰拉住祁风渡的手,笑着摇摇头,道:“没有,解怿他怎么敢欺负您的宝贝女儿呢?”   “那你这是怎么了,说给爹爹听,天塌下来有什么事,爹爹都给你撑着,让我来为你做主的。”   听到祁风渡这话,离钰心底发酸,当日爹爹被弑仙匕刺穿胸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知道不是真的,可陷进去的人难道就只有郗容一个人吗?否则她怎会从今日一早便附在前世的自己身上。   离钰半垂下头,喉间的酸楚再次泛起道:“没,我只是想爹爹了。”   “这孩子,又在说什么傻话呢。每天都见,莫不是热糊涂了?”   她忍住哽咽,挽住祁风渡的胳膊,软声道:“是,是我糊涂了,让爹爹久等了,我们走吧。”   “你啊,也知道让爹爹久等了。”祁风渡指了指她的眉心又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是,我的好爹爹。”   都说儿的生辰就是娘亲的受难日。所以,每年祁钰生辰之际,她都会和爹爹去娘亲的坟前拜祭。   离钰正是知道这点,才下定决心想借此机会和所有人道别,也许郗容将他们带出无妄之渊送入轮回后,此生便不复相见了。   更何况,她看郗容乐在其中,不助他一把,他怕是要在这个泥沼中越陷越深。   离开琼华殿后,山后有一处禁地,里面是一整片的花海,听爹爹说,娘亲生前最爱此花,故在这圆了她一座花海,这里温暖如春,花香四溢,她的娘亲就长眠于此。   穿过整片花海,离钰和祁风渡来到了她娘亲的墓前。   “娘亲,我和爹爹来看你了。”   祁风渡双手各拿一个酒杯,离钰把带来的酒将两个酒杯都斟满。   “若瑶,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夏至,阿钰她又大了一岁。”   祁风渡边把右手上的酒洒在长满鲜花的墓前,又接着说道:“现在她嫁给了心中的如意郎君,他叫时解怿,我看过了,是个好孩子,你在地下也可以放心了。”   “等以后他们生了孩子,我再抱着来看你,让他叫你外婆,你听了一定很欢喜。”   “到时候,我也再无遗憾了啊……”祁风渡说罢,仰起头将左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走近坟墓,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深深叹了口气道:“若瑶,你要是还活着,我们一起看到现在的样子,那该有多好啊……”   “爹爹……”   祁风渡拍了拍离钰的肩背,沉声道:“去给你娘亲磕三个头吧。”   生育之恩大过天,虽她只在凡尘间短短十几载,可这份情感哪是这么容易割舍而下的,况且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娘亲的墓了。   据霁淮所说,琼山自大婚魔族来犯那日后,大火连天,数日不灭,连着这片花海也葬在了火海之中,荡然无存。   是郗容造的孽,也是她铸就的错。   磕完最后一个头,离钰没有立马起身。她也向爹爹讨来了酒杯,斟上一杯,洒在了黄土上。   对不起,娘亲。   都怪我,连你离世多年后都没得到安息。   对不起,对不起……   离钰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痛楚,她胡乱地抹着眼眶中不断落下的眼泪,可越是这样,眼泪更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阿钰!你怎么又哭了!”   祁风渡连忙弯身将她扶起,离钰扑在他的怀中,无力道:“爹,我好没用,真的……好没用……”   祁风渡当她又是为失去灵核之事沉郁,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阿钰,无论你怎样,都是爹爹最好最疼爱的女儿,爹爹永远在你身后。”   “爹爹,那我要是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阿钰,你今日傻话可是说了不少,爹爹以前是对你很严厉,但哪个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每次责罚你,也是痛在自己的身上。后来我觉得,或许是我教育的方法从一开始就错了,爹爹也不该压着你的天性,那你能原谅爹爹吗?”   离钰泣不成声,在祁风渡的怀中猛得点点头。   “那不就好了,你从小便是爹爹带大的,爹爹第一次为人父,阿钰第一次为人女,我也会犯错,阿钰自然也会犯错,但是作为爹爹,我会永远原谅阿钰的。”   “爹……”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今天是你二十岁生辰,不许哭了。”   离钰除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祁风渡温柔地揩去她还挂在脸颊上的泪珠,笑道:“你看,你把爹爹的衣襟都哭湿了,被你师尊他们看到又要笑话你了。”   “爹爹要替我保密。”离钰哽咽道。   “那是自然。”   离钰心中像是缠了一团乱麻,越是想把它解开,越是绕得复杂。   也许这尘世间的情愫纠葛,本就无人可解,无人能解。   不是她一句殊途就能一笔带过的。   -完- 第42章 缘分   ◎一晌贪欢是郗容才会做的事情,她怎么可以。◎   出了花海, 离钰只身先去了流云峰。一踏进千越师尊的院落里,就看见他气恼地站在树下,面前的泥土被他翻在地上, 堆得像一座小山。   离钰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旁,探着脑袋道:“师尊, 找什么呢?”   “阿钰, 你来啦?真是奇了怪了,我埋着的那坛酒怎么不见了!”   千越说着更气了几分,狠狠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泥土, 又道:“这不阿钰你过生辰,今夜只有我们几个, 我打算把这坛私藏多年的酒拿出来庆贺。”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滓,走到离钰面前, 又接着说:“你大婚那天人多,我都没舍得。现在好了, 酒也不知道去哪了!”   离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概师尊指得是在大婚那日被自己偷来的那坛酒, 一想到这她没忍住偷偷笑了笑,咳了两声装作无事发生说道:“可能被哪个馋嘴的猫儿偷喝了吧。”   千越疑惑地盯着离钰,她这随口答来地样子甚是奇怪,道:“阿钰!你说这个馋嘴的猫儿是不是你自己!”   离钰摊了摊手:“师尊可不能没有证据就诬赖我!”   “我看就是你!哦……我想起来了,埋酒那天你正好来找过我,是不是被你偷看到了!”   千越师尊平时贵人多忘事,一扯到他爱的酒上面便顿时醒悟了过来。   离钰着急摆手:“没有没有,师尊多想了!”   千越举在空中的手垂了下来, 说道:“罢了罢了, 就是阿钰你喝了也没事, 反正也是给你贺生的。”   听到师尊这么说,离钰俏皮道:“还是师尊最好了。”   “你啊……”千越扶额无奈道,谁让她是自己最疼爱的徒儿呢。   二人说笑着进了内院,院内的摆设还是那般熟悉,曾经千越师尊就伏在那张桌案上,亲手为他们二人写下了婚书,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时解怿是个孤儿,便由他来代劳。   可若现在千越师尊还活着,一定会觉得自己说过的话可笑至极吧。   定是后悔万分做了那件事。   “想什么呢?一进来就对着桌子发呆。”千越的话音把离钰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   “阿钰,你可别怪师尊,本来师尊可是准备了那坛酒给你贺生的,现在我可变不出别的礼物送给你了。”   离钰会心一笑道:“既是被我喝了,就当提前收到师尊的礼物了。再说,师尊还能陪我一起过生辰,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千越听到这话并没有放宽心,他觉得祁钰不一样了,换做以前,她定要不依不挠地缠着他再要一份礼物才肯罢休,但现在她的眼神中有了出乎意料的成熟。   难道是她成亲了的缘故吗?   想到这,千越看着离钰感叹道:“时间一晃而过,没想到,阿钰你都从一个奶娃娃都长现在这么大了。”   “我还记得你爹爹很严厉,不许你玩耍,你和解怿两人违禁后就会躲到我这来寻求庇护。”   “‘求求师尊,千万不要告诉我爹爹我出去玩了,就说我整日都在师尊这儿用功学习。’”   千越一向不似爹爹那般正经,把离钰小时候那会的说话腔调学得有模有样。   离钰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狡辩道:“这是谁说的啊?肯定是郗……解怿。”   “一定不是我!”她又再强调了一遍。   千越无奈笑说道:“好好好,不是你,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最大!”   离钰这才肯停下。   “那时候真好啊,褚慕在,伍秋和明季也在。对了,褚慕这次不打算回来吗?”千越的目光眺望着远处说道。   “他啊,应是人间有未了之事,便不回来了。”   千越颔首道:“也好,等他过了心里头的那道坎自是会回来的。”   离钰:“希望他能早些明白我和他之间没有缘分。”   “阿钰你错了,能够相逢于万丈红尘中,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千越顿了顿又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缘分,我们都应该勇敢去面对,而不是逃避。一味地逃避,只会将自己陷入困境。”   离钰问道:“那若是错的缘分该当如何?”   “缘分不分对错,或许我们这一生当中会有一些阴差阳错,殊途两路,但正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了那条紧牵的命运丝线,我们才会从那些不好的事情中感受到痛苦无奈。”   “但你要相信的是,我们也一定会从那些事情中得到成长和收获,所以要沉下心来看待每一种缘分,这都是人生中的一次历练。”   “嗯,我知道了师尊。”离钰回道。   说罢,她走到千越面前郑重地行了跪拜之礼。   千越连忙站起身去扶她:“阿钰,你这是做什么!”   离钰没有起来,她望着千越的双眼说道:“正如师尊所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尊是看着我长大的,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那也无须在今日向我行此大礼。”   “师尊你受得起。”离钰接着把剩下的两拜拜完。   师尊,对不起,愿你来生还能似今朝一般洒脱。   告别了千越师尊后,离钰没有立马回去,而是独自来了自己以前的住处,她不知道该怎样从容地面对郗容。   那株不会凋零的梅花不知何时被他插在了案桌上的瓶子里,那三张破界符也整齐地摆放在一角,一张也没少。   恍惚间,离钰仿佛看到曾经的那个少年努力地在不存在的无妄之渊里找寻当年的一切。   她走进院子,院中的光秃秃梅花树干上抽条着绿叶,若她不打碎这个幻境,在今年冬天来到的时候,它还会开满一树红艳,不需要在魔族靠郗容灵力的维持。   离钰闭上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些令人绝望的瞬间,无论现在再怎么的幸福都无法将之磨灭。   她是神女,一晌贪欢是郗容才会做的事情,她怎么可以。   “阿钰,你怎么来这儿了?”   郗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睁开眼睛,收起眼底不该有的情绪,转身继续做那个前世天真的自己。   -完- 第43章 告别   ◎她摸了摸袖中那把匕首的刀身,脸上也一展笑颜。◎   “夫君你怎么来了?”   郗容慢慢向站在梅花树下的离钰走近, 说道:“我见你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就去掌门和师尊那寻了你一圈, 发现你都不在,便来这儿碰碰运气。”   “没想到, 你真的在这里。”   郗容的语气平和, 这下离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他看出异常。   她拨弄着腰带上的流苏,别开郗容烁人的目光道:“我有一段日子没来这儿了, 最近总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大致还是念旧罢, 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那……还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吗?我陪你。”   离钰摇摇头:“不用了。”   “那我们回去吧,饭菜都已经备好了。”   说罢, 郗容朝离钰伸出手,眼底浮起温柔的笑意, 如同他还是那位牵她走过四季更迭的少年。   离钰僵在原地有些晃神,手却不听使唤地缓缓覆上郗容的掌心。   他与她十指相扣, 走回了他们二人的住处。   生辰宴放在了晚上,所以中午郗容做了一些离钰曾经爱吃的那些菜和她一起吃,桌上的菜色大抵和前不久在魔族那次差不多。   唯独少了一道龙井虾仁。   离钰心中不经揶揄,那日在魔族,她说她不爱吃龙井虾仁,此菜口味清淡,完全是不想负了他的心意才假装爱吃。   今天,他便再也不做这道菜。   他还真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 此事了结他们也不会再有同坐一起吃饭的机会了。   身旁的郗容一如既往地给离钰夹着菜:“阿钰, 快吃吧。”   明明是少年的模样,离钰却仿佛看到了那日在魔族,他只是想和她吃一顿饭的恳求。   离钰拿起筷子,择了碗中他夹给自己的菜。   熟悉的味道在味蕾处散开,这一次她没有觉得菜如嚼蜡,郗容的手艺向来不错,只是那次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吃完。   “好吃吗?”郗容侧头问道。   “好吃。”   听到这个回答,郗容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在现世中求而不得的事情,在无妄之渊得到了圆满。   短暂的笑过之后,郗容垂下了眼帘,眸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来,他拿起桌边的一碗杏仁露端到了离钰的面前,还有一碗捧在自己的掌中。   离钰的眉头微微蹙起,郗容并不喜甜,在魔族喝那碗滚烫的杏仁露纯粹是他的一时自虐。   可今天就在离钰的眼下,他居然一勺一勺喝着那碗杏仁露。   离钰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是从来不喝这个的,只是我喜欢,你才学做了。”   郗容没有立刻回应离钰说的话,等到饮罢后放下空碗,才缓缓说道:“我还未曾细细尝过这是什么味道,今天……突然想喝了。”   “想陪你一起。”他后头又接了这么一句话。   郗容这话说得奇怪,他抬起的眼眸中氤氲着缥缈的雾气,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   离钰端起面前的杏仁露,刚要入口,郗容突然打断了她:“阿钰……”   “怎么了?”   郗容顿了顿,淡淡道:“小心烫。”   离钰摸着温热的碗身,喝下了这碗迟来的杏仁露,她虽低着头,但也能感觉到郗容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她。   待她放下碗后,耳畔又响起了郗容的话音:“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吗?”   “一样,并未有哪里不同。”离钰随口回道。   郗容看向她的眼神有所松懈,他似是想到些什么,目光游离,最后定格在了窗台边那个被枝桠撕裂成两半的那个大雁纸鸢身上。   “阿钰,我答应重新给你做的纸鸢可否先欠下?以后再偿还。”   离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大雁纸鸢,缠绵在一起的两只大雁彼此分离,就好像她和郗容的结局早就在放纸鸢的那日便已注定。   大雁忠贞不渝,她和郗容之间的纠葛岂能用此比拟。   她心里笑弄着,不知如何作答。   郗容说了以后二字,看来他根本不打算从这个幻境中出来,他还想自欺欺人。一想到这,离钰一下子就火恼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站起身质问他。   可在这个幻境中离钰也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她怕若是被郗容知道她也进来了,并且现在成为了他身边的那个人,以郗容的偏执,就算是和她生生世世困在这个幻境中,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好。”   这一个字,是离钰能给他最后的宽容。过了今晚的生辰宴,她就要让郗容的这个幻境破灭。   生辰宴就设在了二人住处的院外,待到了傍晚时分,山衔落日,晚霞铺天,祁风渡、千越、明季一同来了。明季把手中拎着的两坛酒放到石桌上,笑意粲然:“师姐,生辰快乐,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离钰嘴上不屑道:“明季,才这么两坛,说什么不醉不归!”   “还有这呢!”站在明季身旁的千越师尊抖了两下宽大的袖袍,他手上也拎着的两坛酒便都露了出来。   “不够的话,还有这。”祁风渡也走上前来,没想到一向端雅的爹爹手中也提着酒,他把酒把石桌上一放,石案重重一沉。   “够了够了!”离钰笑道。   “这可是我特意去山下最大的酒肆买来的陈年佳酿,师姐你一定喜欢。”说着,明季掀开了酒坛上面扎着的红布,浓郁的酒香氤氲在空气中,挠得离钰心痒痒。   她凑近闻了闻,眸间蓦地缀上了蝴蝶翩跹般的灵动,催促道:“爹爹,师尊,师弟快入席罢,我可等不及了。”   五人围坐在石案边,因皆是亲近之人,客套的话也没有多说,聊得也尽是些家长里短。   离钰的酒量颇好,第一轮酒喝下来,败下阵来的只有明季。明季嘴上说着千杯不醉,可趴倒的比谁都快。   也不知是祁风渡和千越谁先开了个话头,竟说到了离钰小时候的样子。   千越晃着酒杯,说道:“阿钰小时候多可爱,就跟个白嘟嘟的小团子一样,可惜后面都怪师兄后面对她太严厉了,搞得我们小阿钰整天哭哭啼啼的。”   祁风渡自罚三杯:“是是是,都怪我!以后等阿钰有了孩子,我一定不这样了。”   听到祁风渡这么说,千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他又道:“那我可在今天提前说好了,孩子得拜在我门下。”   “不给,我要亲自教。”祁风渡连忙拒绝了他。   “那就生两个!”千越借着酒劲不依不挠。   祁风渡拍掉了千越伸过来抓着他衣袖的手,一字一句道:“两个我都要!”   “师兄怎么能如此贪心!你一个,我一个,就这么说定了!”千越似是不想再给祁风渡反驳的机会,他夹起桌上的菜就往祁风渡的嘴里塞。   祁风渡仰身躲避着千越的闹腾,口中呼喊道:“千越!你还没问过他们夫妇的意见呢!”   此话一出,争执不下的二人停下了动作,一同看向离钰和郗容。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二人如今各怀心事,根本无心顾及这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离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不想让他们失落,但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便由着爹爹和师尊说个尽兴。   郗容则在一旁默默给他们添着酒,仿佛这一切的言笑晏晏都与他无关。   周身的空气迅速凝结。   见离钰和郗容都没有应和他们,千越在一旁打起了圆场:“师兄,这小夫妻俩估计是害羞了。”   “新婚嘛,都这样。想当年,我和若瑶那会也是这般……”祁风渡看向遥远的天际,一下子就拉开了话匣子,话头又转到了他与若瑶的爱情往事。   酒过三巡,他们三人都有些醉了,但想说的话若是说到天亮也是说不完的。   离钰撑起身子,目光挨个扫过他们的面容。   再怎么不舍也要离开了。   她沉下声,突兀地打断了这场谈笑风生:“爹爹,师尊,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郗容斟酒的手顿了顿,祁风渡也愣了愣,随即将手中那杯酒饮罢,站起身说道:“阿钰说的是,这些事儿以后还能再说。”   千越也放下了酒杯,道:“那我们就先走了,阿钰,解怿,你们也早些休息。”   “晚安,好梦。”离钰与他们道别。   千越扶着说胡话的明季出了院子,祁风渡走在了他们身后。   离钰回到了屋内,而郗容却站在院外迟迟没有进来,他垂手直立着,颀长的背影沉浸在月色下,轮廓间勾勒出朦胧的光晕,当年恣意的少年郎也终究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索寞。   过了半晌,他转过身望着里头的离钰,眸光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可他没有开口,离钰也没有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他笑意舒朗,温柔得一如这徐来的晚风。   “阿钰,我们去后山看萤火虫吧。”   离钰不知道郗容为何突然这么说,但今夜是此幻境中的最后一夜。该告别的都已经告别过,该未了的牵挂都已经放下,一切都该回到原点了。   她摸了摸袖中那把匕首的刀身,脸上也一展笑颜。   -完- 第44章 同生共死   ◎夜风拂过二人交缠的发丝,此刻,心随风动。◎   无妄之渊入口的第三幻境是一个美梦, 出这个幻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这个幻境中痛苦的源头需由入梦者亲手终结。   而这场幻境的源头显而易见就是离钰的前身,她是郗容心中唯存的挂念。   可时间一点点流逝, 她迟迟等不到郗容做这件事。说不定他早就反悔不想信守二人的约定,故意沉醉在这个幻境中, 不肯抽身。   既然一时冲动跟着郗容进来了, 那保持神智中的清明也是她应该要做的,所以她现在的打算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让郗容亲手杀了她这个躯体。   离钰任凭郗容牵着她的手往后山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 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今晚的夜空如水墨般浓稠漆黑,只有如练的月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后山萤火点点, 像是本该在天空中的漫天星星都坠入了这片红尘。   他们坐在那棵古桐树下,成婚那时系于枝桠上的红绸垂在空中, 随着夜风飘曳,听千越说这是苍兰城中的风俗, 以来向天神祈愿姻缘美满,百年好合。   离钰抬手逗着萤火虫, 萤光映衬着她美丽的脸庞,她的一颦一笑都牵扯着郗容的心绪。   郗容坐在离钰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前的画面是他企求不及的美好,若时光能够重来,他和那个人还会有这一天吗?   他恨郗垣给他下了那个万恶不赦的禁制,可他如果不来琼山,这一生就不会遇到想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他庆幸她是神女, 还能给他一个渺茫的期盼。   “阿钰……”   离钰听到他喊自己, 侧过头看向他。   “你后悔与我在一起吗?”   离钰尚还挂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弱, 抬起的手也僵在空中。   过了一会儿,她反问道:“你后悔吗?”   郗容苦笑了一声:“有过片刻。”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离钰出乎意料,这不像是那个留了她前世尸身三百年并以命下死界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她又问道:“如何后悔?”   郗容别开头,眺望遥远的天际,眸光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淡漠,道:“我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如今,梦也该醒了。”   “阿钰,你知道吗?其实我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血债,或许我根本不配拥有眼前这份美好,你要是知道了定会恨我怨我,甚至……杀了我……”   “我后悔把你也卷入这场漩涡之中,如果我不曾来到琼山派,我想,大概你会和褚慕在一起,这一世你会平安喜乐一辈子,过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说完这些话,郗容转向离钰,他眼底布着血丝,神色没了之前的温柔,他词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起来:“可我这样一个从小就活在阴暗里的人,一旦尝过了爱的滋味,就会变成一个嗜爱如命的毒蛇猛兽。”   “让我现在放手,我如何能放……”   郗容的眼睛里揉杂了太多的情绪,有痛苦,有悔恨,有不甘,有留恋。离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竟僵坐在原地听他倾诉了这一番话语。   郗容抬起手撩开离钰额前的碎发,捧着她的脸庞,凑上前去,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熟悉的冰凉触感从肌肤上传来,离钰没有闭眼,她看着郗容下颚滑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短短重逢几日,她居然察觉到他再一次无声流泪。   一吻过后,郗容轻轻地抓住离钰的双肩,温声道:“阿钰,你什么都不要说,或许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明白,但我也就只能在这儿对你说了。”   “伤害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本意。”   “我爱你,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郗容重重咬着爱这个字音,恨不得将它嚼碎吞咽。   说着,郗容的嘴角流下鲜血,滴到他的衣襟上,如同开出一朵朵红梅。   离钰圆睁着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只字无法说出。   怎么会这样!她还需要郗容亲手杀了她!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还未等离钰作出反应,郗容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倒在了离钰的怀中,枕在她的肩膀上,用尽余力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道:“阿钰,这里很美好,但我必须离开了,很快……我们会换种样子再次相见的。”   “还能在梦里陪你过完这个生辰,真好,若是……”   若是以后都能如此,那便更好了……   可哪还有什么以后。   郗容覆在她脸庞上的那只手无力地滑落,重重垂荡在身侧,唇间再未有任何声响发出。   “郗容……”离钰喃喃喊着他的名字,可这旷野之上无人再应她。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今夜与他一起看萤火虫的那个人是真实的她。   离钰心口一阵纠痛,抑制不住的血腥涌上喉间,猛得咳出一口鲜血。   身体内五脏六腑仿佛都在分崩离析,走向衰竭,一种垂危的无力感遍布全身。   她恍然大悟,原来郗容不是自己逃避,而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与她一同赴死。   他想要的不过是陪她过完这个生辰,然后再陪她一起死去离开。   他没有贪恋,只是还有遗憾。遗憾没能再和她看一场夏夜萤火,遗憾没能陪她过完二十岁生辰……   遗憾的事情太多,他知他无法全部完成。于是,他只想卑微地存下自己一点点的私心。   他只准自己陪她过完这个生辰。   那两碗杏仁露,她应该要想到的啊。   郗容不喜甜,却无故先她喝下了那一碗杏仁露。   明明只是温热的碗身,他却笨拙地打断了她,说了句突兀的“小心烫。”   “阿钰,我答应重新给你做的纸鸢可否先欠下?以后再偿还。”   这句话也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是她误解了郗容的意思。他真正想偿还的是他以为等在外面的离钰。   郗容远比离钰所想的还要爱她。   离钰伏在郗容的身上,阖上了双眼。   夜风拂过二人交缠的发丝,此刻,心随风动。   -完- 第45章 业障池   ◎若有众生欲见佛,必使净除诸业障。◎   走完三个幻境, 郗容往身后看了一眼,可结界挡住了他的目光,他根本无法看到无妄之渊外的那个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她是否还站在外面等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   郗容站了一会,转回身继续朝前走去, 不远处一块石碑立在路口, 上面刻着三个红色的大字。   业障池。   若有众生欲见佛,必使净除诸业障。   来此处的人,业障越深, 走过业障池的时候便会越痛苦,那都是过去犯下的种种罪孽所化成的障碍。   感应到来人, 一团团飘荡在空中的黑气在郗容身前聚集,浑厚如古钟的声音从中传出。   “郗容, 你来此处作何?”   郗容面无表情道:“带他们出无妄之渊。”   “哦?是那些被你所害的修士们吗?可你是魔,你们本就殊途, 害便害了,何必再自讨苦吃。”   “那又怎样, 我做什么还需要你一个看门狗来指指点点。”   “哈哈哈哈哈——”渗人的笑声回荡在空中,重音叠起,震得郗容不悦地皱起的眉头。   “说完没有,说完就赶紧滚开。”   障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你身上的业障太重,你可知光前面的业障池你就难以过得,你要多承受比其他人百倍千倍甚至万倍的痛楚。”   郗容不屑一顾,冷声道:“那我也要带他们走。”   “只见过至亲至爱之人来带那些魂灵归家,而你一个魔头, 杀兄弑父, 母亲早故, 妻子自戕,你已无家。”障仗着郗容不能伤他分毫,肆意言语。   郗容怒瞪着眼睛,剑眉竖起,袖中一道红光将眼前的黑气团劈散,但黑气很快又从四面八方聚合到了一起。   郗容被戳中痛处的反应正中它的下怀,障兴奋不已,一个不可一世的魔尊在它面前纡尊降贵,受它牵制,那可真是快活的很。   障拦在郗容面前,忽然,它的黑气团中弹出一道黑气打在了郗容腰间系着的乾坤袋上,虚影回体的离钰在里头没稳住,一下子踉跄摔倒在袋子地上。   “你腰间挂了何物?”障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郗容低头瞥了一眼,随口说道:“一个普通的乾坤袋而已,能有何物。”   障渐渐散开化作浓浓的黑雾将郗容团团围住,它的声线变幻,似男似女,似鬼似魅:“世间痴情同,咫尺两不知。好一个世间痴情同,咫尺两不知。还真是有趣!”   郗容不耐烦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障愈发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障的大笑一嘲弄,郗容乖戾地吼道:“说话!!!”   但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他,唯有此起彼伏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这片虚无之境。   障没有再阻拦,黑气散开,玄色的业障池就在前方。   放眼望去,业障池说是池,可一滴水都没有,空空荡荡,郗容缓缓朝前走去,冷哼一声,什么都没有的池子,走过去能有多疼!   他振袖一拂,大步踏入池中,只一脚,原本空空如也的池子凭空出现无数黑气扒在他的腿间,紧接着便是噬骨的疼从脚底自下而上直钻五脏六腑。   他俊美的五官瞬间扭曲到一起,额间沁出冷汗,他抓紧了拳心,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忍,只要忍过,就好了。   郗容不断对自己重复这样的一句话。   短暂适应了一下这种痛苦,他又迈下了另一只脚。   可当双脚都踏入池中,席卷而来的痛楚打着他的脸,适应,绝无可能!   疼!   疼疼!!   真的好疼!!!   那种疼,像是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刮着骨头上的细肉,恨不得把骨缝中的肉渣都一一挑出。   他恨不得将双腿锯下,求一个解脱。   郗容汗如雨下,他咬着唇瓣,深深抽了一口气,再往前挪动了一步,只觉得那些腿间的黑气如同一张张鬼手把他腿骨的掰开,畅饮着里头的骨髓。   生不如死。   郗容闭上双眼,脑海中只有这个词。唇瓣不知何时被他咬破,渗出鲜血。而血腥味道,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要赎罪,就要洗清业障。   他必须带他们出无妄之渊,他要信守和心爱姑娘的承诺。   郗容缓缓睁开眼,可怖红的另一双眼在他咫尺处亮起,断裂的头颅在空中飘浮,还有鲜血不断从切口处汩汩流下。   “郗容,你还想洗净业障?”头颅发出沙哑的声音。   郗容看清这个头颅的样子,想都没想便挥手去打开那个拦路的头颅,喉间低吼着:“滚!”   可现在的郗容不光法力受无妄之渊的牵制,力劲也被剧痛压制,手还未够到头颅散下的乱发就被迫垂拉在身侧。   头颅轻轻一飘,居高临下地看着郗容,诡异地笑道:“居然会有儿子割下自己父亲的头颅,弑父割颅,这是何等罪孽。”   郗容仰起头,脖颈间青筋暴起,恨道:“我后悔只割下了你的头颅,让你死得太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你现在这痛苦的样子,还在这跟我逞口舌之快!”   郗垣继续嘲讽道:“我怎么看着,这么舒服呢!哈哈哈哈哈哈!郗容啊郗容,你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郗容怒目直视那双淌着鲜血的双眼,脚下沉重地迈着步子。   “啧啧啧,你这眼神,是要吃了我吗?我想你定是恨极了我吧。”   “你恨我,你尽管来恨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郗垣的笑声阴森恐怖,刺穿了郗容的耳膜。   “不要再说了!”郗容用力吼道。   “你不让我说,我偏偏要说!”   “你现在这个活该的样子我真想让你哥哥也看看!”   郗垣提到郗焱的名字,郗容怒火中烧,儿时受到屈辱的画面拥满了他的脑海。   “怎么,羽蛇还真是出情种啊?啊?哈哈哈哈!!”   “你给我滚!!!!”   郗容周身爆发了一阵魔力,把头颅振开拍飞在墙上,成为一滩血泥。   这个举动让他身上背负的业障更加一重,脚下的黑气愈发浓郁。   终于,他承受不住了,跪倒在地,任凭黑气缠身,啃噬他的筋骨。   “你身上的业障太重,你可知光前面的业障池你就难以过得,你要多承受比其他人百倍千倍甚至万倍的痛楚。”障的这句嘲弄似犹在耳边响起。   “魔族之人本就心思歹毒!”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和我变成一样的人!”   “时解怿,你就是个畜生!”   “都给我滚!!!!”   郗容的嘶吼回荡在业障池。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音!   骄傲的背脊被巨大的痛苦压下,郗容撑在池中的双手终于趴在了地上。   他眼底通红,连带额前的青筋也尽数暴起,但始终没有低下头。他死死盯着前方还剩下一半的路程。   今天就算是跪着爬过去,他也要走完业障池。   他的指尖扒着池底,划出一道道血痕,业障如此深重还要进无妄之渊的人,他是头一个。   眼看离业障池的边缘越来越近,只觉浑身的皮肤都在被剥下,他痛苦地低声嘶吼着,可他的声音早已沙哑。   霎时,他感觉身上轻了许多,一道白光努力驱散着团结的黑气,像是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晃荡在了业障池内。   一定是他痛到恍惚的错觉。郗容对自己如是说道。   -完- 第46章 结灵契   ◎她是他最大的软肋。◎   郗容趴在业障池口, 再次睁开双眼,四周并没有白光的踪迹,果然是幻觉。   他撑着满是鲜血的手踉跄着直起身, 跨上石阶从业障池中走出,身后黑气凭空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池内恢复了空空如也。   “果然,魔尊的意志绝非旁人能敌。”   障又在郗容身前集结,它化作一个古朴的老人身型, 声音也不如此前那样尖锐。   郗容轻抬了下眼皮子,扫了一眼障, 双唇紧抿没有应他。   障扯着胡子笑了一声,他的身侧化出两道光门, 张开双手朝着郗容说道:“魔尊要寻的那些魂灵,有一些在左边这道屏障内, 还有一些在右边这道屏障内。”   障的话音尚还留有余音,郗容便急步往左边的光门的走去。   “魔尊都不问问我先进哪道吗?”障开口打断道。   郗容顿一顿, 道:“有何区别?”   障走到郗容的身旁说道:“这里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受魔器所害的在右边,受人魔诅咒的在左边。”   “你去了左边,右边的光门可永远关闭了,里面的魂灵你也再带不出来。”   “你说这区别是不是很大呢?”障嘴角噙笑,不怀好意地等待着郗容做出决定。   人的一生就是在无数次的抉择中度过,每一个抉择都是一个转折点。   无妄之渊既生于混沌,那必然也是如此。它只有一次进来的机会,若是有一刻的犹豫和退缩, 就再也无法重来。   郗容怒目斜视着障, 久久唇缝中才挤出一句话:“无妄之渊的规矩还真是多。”   障挑眉道:“多?比起魔尊您手上的人命来说, 这点规矩还真是不值一提。”   见郗容迟迟没有作答,障走近他的身前,问道:“魔尊是想要救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是离钰前身的亲人和师兄弟,右边是利用雪魔花制成人魔的苍兰城百姓和沾染了凡人鲜血的修士。   如何做选择!如何!无论选择哪一边,离钰都会怨恨他!   “我两边都要救!”   “那你能分身为二吗?”障的这句话把郗容一下子堵住了。   “千百年以来,所有来无妄之渊的人都只带一个人出去,他们不需要选择,可魔尊你不一样啊,你要带数万人出去,你不会真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把所有的罪孽一并还清吗?”   郗容一把扯向障的衣襟,但障本就是虚无,郗容的手就这么穿过障突然变得透明的身躯,仓皇地悬在空中。   “魔尊这是气急了?”   “我不信没有任何办法!”郗容的眼里满是愤怨。   障又道:“无妄之渊的规矩本就如此,的确没有任何办法,但有个人竟无意给了你一个机会。”   郗容:“什么机会?”   障没有明说,他的眼睛扫向了郗容腰间的乾坤袋。   世间痴情同,咫尺两不知。   从郗容过业障池前,障就发现了离钰。只是他没有戳破,他也想看看这对痴男怨女到底会怎样。   郗容随着障的目光也低头看向了乾坤袋。   一道白光从袋中晃出,离钰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阿钰,你……”见到离钰,郗容收敛了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   可离钰没有看向郗容,只是直视前方不咸不淡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如何赎罪而已。”   说完,她走到障的身边拱手作礼说道:“还请您明示是什么机会。”   “既然上神现身,那我就姑且认为上神愿意和魔尊郗容一起进入到这屏障光门之中。”   障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一左一右,若想要同时进去,就必须有两个人分别一起进入。而离钰一时冲动钻进了乾坤袋中,碰巧可以做到。   “我乃上神,怜悯无辜世人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我前世的亲人。”   “可老夫有话说在前头,上神也窥见了先前魔尊郗容在业障池中所受的痛楚。这光门后的折磨远比业障池还要多。上神可能受得住?”   离钰低垂着目光瞥到了郗容鲜血淋漓的手指上:“连他都能受得,我怎么会受不得?”   “那便好,请吧,上神。”障引离钰走到左边这扇光门前。   “等等!”郗容喊道。   障:“魔尊可还有疑问?”   郗容说道:“我所犯下的罪孽,都让我一个人承受便好,我不想让她也受这份伤害。”   “刚才老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定要二人各自……”障的话还未说话,就被从郗容身上散发出的滔天红光打断了。   那些红光缠绕在离钰的身边,织成一条长长的红色系带于她白皙的手腕处。系带隐入肌肤,她的额间闪烁着一道红色的印记。   “郗容你居然用了结灵契!”   障看到郗容此举,大为吃惊。   听到“结灵契”三个字,离钰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她是听过这道魔族秘术的,结灵契分为两种,青灵契和赤灵契,青灵契是宿主的灵力可以供施术者使用,且施术者所承受的伤害都会转移到宿主身上,但前提条件是施术者的实力在宿主之上,方可施展。赤灵契截然相反,此灵契霸道至极,不需要承受者的允可,可以将施术者的灵力与宿主共享,且宿主承受的所有伤害都会转移到施术者的身上。   可这世间上还从未有魔使用过赤灵契。   这无疑是把最大的软肋完完全全地毕露了出来。   一旦弱点浮于水面,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走吧。”郗容说这二字说得平静无波。   离钰看了一眼他的侧影,郗容沉浸在右侧屏障光门的光影中,光淹没了他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内心深处的想法。   片刻之后,离钰的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手腕。   属于郗容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那是他对她难以割舍的爱意。   她紧随郗容一起跨入了光门。   漫天匝地的火光溅射而来,离钰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可火光刚触及她的衣袖,便化作点点火星消散了。   手上的红色丝带亮起,在另一道光门内的郗容尽数替她承受了。   离钰放下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火海,焰火张牙舞爪地扑向空中。   她骤然想起,当年的琼山大火连天,场面也应与此一般无二。   咯噔——   脚下似有东西被踩碎,离钰挪开步子,沾着灰烬的白骨碎成渣,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风吹过,把之扬起消弭于火海之中。   “终于有人来了。”   远处的焰火升起,一条火龙在火海中穿梭飞升。那是焰灵,世间百火的造物灵。焰灵张口吐息,空间内的温度又猝然升高。   但由于郗容的结灵契,灼人气流袭来的时候如同一阵春日的暖风,变得不再伤人。   身处焰海深处,离钰甚至感到胸前有点冰冰凉,那里还放着郗容给她的生辰之礼水晶雪莲。   “离钰上神,我在此地已是寂寞多时。”焰灵靠近离钰,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可身边这人脸上居然没有一丝痛苦之色,身上亦是完好无损,没有被灼伤的痕迹。   它转头看向空旷的一旁,半眯着发散着火光的眼睛,说道:“原来不光我不寂寞了,连我那冰山老弟也有了个玩伴。”   同时有两人进入冰火光门,有一人还毫发无伤,这世间除了结灵契,别无他法。   离钰:“我来寻一些故人的魂灵,还劳烦焰灵尊上指一条路。”   “明路就在你眼前。”   巨大的火龙身影散开,在它身后那片火海之中,无数魂灵在那里受着折磨。   有些被焰手攫住着脖颈无法喘息。   有些被焰手凌迟后再生出灵形。   有些被焰手剖出心脏,而尚在跳动的心脏,在火海中被一只只不同的焰手抛起,玩腻了便撕成碎片,然后被脚下的火虫啃食。   ……   灵刑与血肉之刑一般无二。   这里是无妄之渊的阿鼻地狱。   焰灵重新在离钰面前聚形,这一次虽为人形,但躯体透明,脉络是滚滚岩浆,肌肤是团团烈火。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不是觉得很残忍?为什么生前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却要在此受这等酷刑。可无妄之渊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无需用三界的道德法则来定义它。”   离钰闭上双眼,即使她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入目的画面依旧一刀刀刮在她的心口。   明路就是从一只只焰手中夺下要带走的魂灵。   她深深抽了口气,睁开了眼睛,说道:“那既然有明路,尊上又迟迟拦在我身前,那一定是给我选择了一条暗路。”   “上神聪慧,因为在冰山那的人给了你足够的安全,你的明路成了易路,我有点不想让你走这条明路了。”   离钰看着焰灵得意的眼神,忿忿道:“可我的易路同样是他的难路!”   “这我就管不到了,既是上神的心上人,焰某肯定是要好好考量一番他的真心。”   离钰刚想反驳,但一想到郗容还在冰寒火热之中,激怒焰灵对二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口中的话便咽了下去,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将魂灵都带出去。   “不知焰灵尊上想如何?”   焰灵笑了笑,脸上的火焰也随之晃动。   他大手一挥,圈出二人所在之地。地面上的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展开的卷轴。   “此乃镜花水月卷,卷轴上你看到的就是冰山那的场景,也就是你心上人所去的地方。在此卷轴上作画,便可画虚为实。”   “简单来说,上神赢了就可以在这卷轴上作画,我赢了就我来画。”   “画什么都可以,我给你保护心上人的机会,焰某是不是非常善解人意。”   离钰看着卷轴内身处在冰天雪地里的郗容问道:“那赌什么?”   焰灵再次化为巨龙腾空而起,漫天飞下的火焰如同火山倾覆,火海之中那些饱受折磨的魂灵惊叫之声更甚。   “上神你说我这是要赌什么?”   -完- 第47章 因果   ◎这个赌局她一定会赢。◎   镜花水月卷轴里, 一望无边的冰原上飘落着漫天冰花,郗容站在其间,冰花沾满了他的发丝睫羽, 刺骨寒风雕刻出他眉目间的冷冽。   每往前走一步,冰渣撕拉皮肤的痛感游走全身, 可郗容同时还在承受着焰灵的反噬, 他绣着金羽的右侧衣袖被灼烧殆尽,敞露出的肌肤却滚烫如烙铁,落在上方的冰花瞬间消融成水珠蒸发。   倏忽之间, 所有的冰花静止在空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拨开一片片冰花从远处走来, 被拨开的那些冰花盘旋融入他的身体。   他拨开与郗容相隔的最后一片冰花,随之呼出的气息如冰刀刮在郗容的脸上:“我的雪魔花, 魔尊用的可还顺手?”   与焰灵一样,冰灵是所有霜雪雨水的本源。雪魔花生长于极寒之地, 受百年雪水灌溉得以出,故郗容从踏进冰原的第一步开始, 他的过往全都被冰灵了然于心。   “那不是我的本意。”   冰灵手指堵住了郗容的双唇,唇瓣上瞬间结满了冰花。   “嘘——魔尊无需与我解释这些,无妄之渊只讲究一个因果。”   “世间因果报应,莫不如此。你用了雪魔花得到了你想要的,如今却要救被你用雪魔花所害的那些人。”   冰灵直视着郗容的双眼说完这些话后,微笑着往后退开,他的身形四散成冰花飘开,皑皑雪色下, 唯美的冰帘被拉下, 身后是一整座的雪山, 但雪山非是积雪而成。从下至上,层层叠起,皆为魂灵,万千魂灵叠成一座雪山立于冰天雪地中。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嚎哭之声回荡在深渊。   “这么高的一座雪山,可都是死在你手下的人叠起的呢。”冰灵的声音飘渺清亮,回荡在冰原之上。   郗容伫立在原地,望着远方的雪山,因距离的遥远,他看不清那些魂灵的神情,但魂灵们一个个挣扎伸出的手如同擎天大树上分叉出的枝桠,在风中剧烈晃动。   “我要怎么做,才能带他们走?”   “我很好说话的,不像那个焰一样。”冰灵从空中飘下伏在郗容的肩膀上又道,“诺,雪山就在你眼前,只要魔尊你过去了,就能带走他们。”   郗容侧头,肩头皆是冰灵呼洒而出的气息。他虽因冷极了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但言语间依旧强装淡然道:“好。”   冰灵粲笑着离开了郗容的后背,那嘴角上扬的弧度中透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诡谲。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郗容的一身玄衣扬起。   他刚要飞起,脚下的冰水迅速在脚腕处结冰,禁锢住了他的步子。以郗容的修为,解除冰禁不是难事,可每解除一步的冰禁,碎裂的冰渣会化作冰针,根根如数扎进肌肤。   受过业障池的洗礼,此般痛楚郗容已经忍受到麻木,但显然冰灵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让他去到雪山。   拔地而起的冰锥让郗容不得不飞悬上半空,同时,天上下着的晶莹剔透的冰花迸溅成六瓣朝他刺过来。   一道道冰晶划过他的肌肤,流下的鲜血因寒冷迅速在空中凝结,一条诡异的血带就这样跟在郗容的身后飘起。   突然,郗容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冰锥上,背上的衣袍被割裂,他只觉胸口一阵灼烧,一口鲜血喷出,在空中结出一朵血花,像他曾经用鲜血浇灌过的那朵雪魔花般妖冶。   由因生果,因果历然。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这是冰的磨难,也是焰的反噬。   与此同时,镜花水月卷外的离钰朝焰灵质问道:“这就是尊上的赌局吗?!”   焰灵摆了摆龙尾,不以为然道:“我生于混沌,还没见识过世间情爱能到何种坚定不移,真叫人好奇。”   “我们就赌,他是否会在我三次攻击下解开这道赤灵契。”   离钰看着脚下卷轴内的郗容身影,坚定道:“他不会解开的。”   “上神回答的如此干脆利落,像是有十足的把握,那让我想看看到底他会不会对上神豁出性命相护。”   焰灵话音刚落,离钰脚下生出烈火,可手腕上的红色系带闪烁,他护她平安。离钰蹲在镜花水月卷轴前,双手覆上郗容的身形。   郗容仿佛是体内被点燃了燎原之火,他捏着拳心,忍受冰火交加涌入的恶劣,可他也不是所向披靡,真火灼烧着他的意志,真火所到之处经脉具裂,身底下的冰晶再钻入躯体中将经脉愈合,依此反复。郗容扯着嗓子嘶吼,脖间青筋暴起,一声长鸣后,他化出羽蛇妖身,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痛苦。   羽蛇飞翔于天际,哀鸣响彻云霄。   “郗容!!!”离钰趴在画卷上大声疾呼。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郗容化出妖身。不同于他母亲那般洁白无瑕的身躯,他通体玄色,鳞片上流躺着一层微弱的红光。   郗容在空中挣扎腾飞,离钰只觉得自己浑身也开始纠痛难耐,心底有道伤口再次被撕裂开来,这一刻她想郗容解开赤灵契。   即使郗容选择解开赤灵契,她与他同赴深渊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如果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保护她,她宁可不要!   痛苦间,两滴泪珠无声地滴在画卷上,在上面洇出水渍,镜花水月卷闪烁着微光。   另一头,冰原上,她的泪水化为甘霖滴在郗容的蛇身鳞片上,郗容扬起脖颈,他能感受到在这若涉渊冰的无妄之渊中,这落下的两滴水珠与其他的不同。   它有温度。   它没有给他带来刺骨的疼,而是抚慰着他受伤的经脉。   是她吗?郗容怖红的双眼闪过一丝的清明,恍惚间,冰雪朦胧里,她在远处朝他招手微笑。   “上神,看来这还没到他的极限。”焰灵看着画中郗容的反应说道。   离钰双眼长久地盯着画卷,郁气道:“他已经化出妖身了,再有别的,他承受不住的。”   “他有选择,只要他解掉赤灵契,就不会如此生不如死了。”   “我不想赌这个了。”   焰灵靠近离钰身边揶揄道:“上神,赌约开始了岂还有取消的道理。”   “若是他死了,我赌赢了又有何用?”   -完- 第48章 离开   ◎这一次,郗容再也没办法上前留下她离开的身影。◎   “解开赤灵契, 凭魔尊的修为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冰灵冷冽的声音随着寒风灌入郗容的耳中。   可他置若罔闻,顶着风雪和体内的灼烧仍孤勇地往魂灵山而去。   突然,空中飘落的冰花从云白渐渐转变为焰红。   数千万朵这样的冰花在空中集结, 变成长长的焰龙堵在郗容身前,它张开大口朝羽蛇挑衅, 似一座桥梁连接在郗容和魂灵雪山之间。   它嚣张跋扈的样子已经向郗容道清了接下来的规则:这是一条绝路, 也是一条必经之路。   以现在郗容的样子钻入焰龙的口中,根本无法有那么多的灵力制成结界来抵御焰龙的焚身,必然会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若你解开赤灵契, 焰龙会消失。”冰灵再次说道。   郗容没有顺着冰灵的话说下去,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那我死了, 这些人都能够出去吗?”   “自然,我会交给你要保护的那个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他侧过头看向远处的冰雪一色,那里一界之隔的背后是火海连天, 是她在的地方。   既是你想要的,我定然不会再失约。   他义无反顾地往焰龙的口中飞去, 可就在要进入的那一瞬间,焰龙散开,又化为原来的冰花飘落。   看着镜花水月卷里的郗容,离钰纠紧的心头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你赢了。”焰灵化成此前人形的模样,走到离钰的身旁,“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有赴死的勇气,上神想到了吗?”   离钰盯着画卷喃喃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会。”   焰灵递下一支琉璃画笔:“这是玲珑笔,上神可以在上面作画了, 它会画出你的心中所想所愿。”   离钰伸手接下, 连忙落笔画出一道保护郗容的光罩, 将他牢牢护住。   “以后莫要说只是想看他赎罪那些话了,明明也会担心他,为什么要装作毫不在意。不过仙魔殊途,上神今后好自为之。”   说罢,焰灵往远处散开,几缕魂灵飘向离钰的掌心。   镜花水月画卷内,郗容有了光罩的保护,冰雪不再噬骨,他攀上那座魂灵山,将曾经死在他手下的魂灵尽数装进乾坤袋中。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郗容法力不支,从顶峰上坠落而下。   无妄之渊禁制已破,火海消失,冰原亦融。   阻隔在二人之间的那道界门也为之敞开。   离钰飞向郗容,搂住化为人身的他。   太多质问的话语噎在喉间。问他为什么不解开赤灵契,问他为什么这么傻,问他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可在他飞向焰龙的时候,也何尝不是把她心中想问的话一一解答了。   “阿钰,可以带他们出无妄之渊了。”郗容把手中的乾坤袋递给了离钰,本无暇的乾坤袋如今上面血迹斑驳。   离钰表面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郗容眼神略有些溃散,疲惫地枕在离钰的肩上。   离钰轻轻叹了口气,掌心覆在他的腰间,将自己的灵力传入他的体内。她永远都不会告诉郗容在无妄之渊内,她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情。   无妄之渊的大门永远对他们关闭了,有些记忆也无需再带回尘寰。   “郗容,我送他们入轮回,你回魔族,我们就此别过吧。”离钰举起手腕又说道,“还有,你把赤灵契解了,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但郗容没有一点要解开的意思,他只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冥界。”   “不需要。”离钰拒绝地干脆。   郗容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容向她走去,举起她的手,离钰手腕上红色系带显现:“你让我和你一起去,我就把赤灵契解了。”   离钰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郗容:“怎么?不信吗?”   “你最好说话算话。”   郗容笑了笑道:“决不食言。”   离钰也不知道为什么郗容还能笑得出来,他此番在无妄之渊伤得不轻。   “那你的伤……”   “死不了。”他轻快明亮地回道。   去冥界的路上,郗容倒是熟门熟路,离钰跟在他的身侧,仿佛跟着他回到了他的老巢一般。   门口当差的鬼差们见到郗容连忙行礼,颤颤巍巍道:“魔……魔尊……您怎么又来了,都说我们这没有您要找的那位姑娘的魂魄……”   另一边的鬼差立马附和道:“三百年以来,您天天把冥界搅个天翻地覆,我们也受不住了……是真没有啊……”   郗容:“我这次不是来找魂魄的,是另有别的事。”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鬼差们如释重负,哈腰怡气道:“您尽管吩咐,只要不是闯冥界,打小鬼这些事,小的肯定在所不辞!”   郗容神色温柔地望向离钰,离钰把手中的乾坤袋交到了鬼差手上。   郗容开口道:“这里面是一些……故人的魂魄,还请将他们送入轮回。”   两名看守的鬼差连忙接过应下:“好办!好办!此事好办!魔尊您放心,小的一定把他们安顿去过奈何桥投胎!”   离钰道谢:“此事便有劳二位鬼差了。”   两名鬼差这才细细看到离钰的样貌,眼中满是惊异,相互对视后,小声道:“这……魔尊找到了三百年,找到这位姑娘了?”   “我看像……除了这位姑娘脸上没那道伤疤,哪哪都一样,不然魔尊怎么好几天没来闹了。”   离钰没有去看郗容的神情,他在冥界寻一缕不在尘寰的幽魂怎能寻到呢。   出了冥界,离钰让郗容解开那道赤灵契。   郗容:“可以解,不过这个要去魔族才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离钰打断了:“你又在诓骗我?”   “我没有,这次是真的,这个只有……”天上一道蓝光落下,劈在了郗容和离钰的中间,再一次没让郗容把后面的话补完。   这道蓝光……   是他!   离钰最担心的那一刻还是来了。   “阿钰!”   霁淮落地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郗容,只一瞬间,这么多年以来的仇怨又在心头聚集了起来,他抽了一口气看向离钰说道:“若不是我找来,你还要和这个魔头待一起多久?难道你忘了他曾经做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了吗?”   离钰知道霁淮在郗容那受得屈辱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霁淮是个好强的人,褚慕的卑让使他觉得自己会被郗容看轻。他对这种感觉深恶痛绝。   见离钰没有立刻回答他,霁淮又质问道:“阿钰,你这是忘了你曾经受到的伤害了是吗?你原谅他了?”   离钰:“我没忘!我怎么可能原谅他,我只是要看着他去无妄之渊赎罪而已。”   “你们去无妄之渊了?”   “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殿下,我跟你回去。”   离钰刚想走,郗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   “放开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可郗容还是紧紧抓住她,没有松开,他怕松开后便再也寻不到她了。   霁淮怒火中烧,直接召出神剑向郗容劈去。   离钰趁郗容回手之际挣脱了他的攫制。   霁淮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但郗容也丝毫不留情,即使他现在没有完全恢复自己本来的实力,可他依旧在霁淮之上。   霁淮打红了眼,从前在凡间,他就输了他一头,如今他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够永远在他之上,凭什么他如此阴鸷狠毒,离钰还是在他身旁!   过去的三百年里,甚至是再久远的千年里,陪在离钰身边的都是他!难道还抵不过他匆匆的十几载吗?!   就当霁淮不敌郗容,节节败退的时候,离钰挡在了霁淮的身前。   郗容连忙收住了手下的那道招式,如数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捂住心口,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他望着对面的那个人,就算自己刚才不收,她身上有赤灵契,依然还是会如此。他心底无奈地笑了笑,她是知道赤灵契的,难道此前在魔族,她对他说她与霁淮有婚约是真的?   霁淮还想出招,离钰顺势挽过他的手臂,压下了他执剑的手。   “郗容,你也看到了,我与霁淮殿下感情深厚,还望魔尊以后莫要纠缠。前尘往事,该忘的,你也都忘了吧。”   霁淮诧愕地看向身边的离钰。   离钰朝他淡然一笑:“走吧殿下。”   霁淮:“不行!郗容重伤,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殿下,他在无妄之渊护了我一次,这次便放过他,更何况如今殿下你也不想引起仙魔大战吧。殿下的顾虑我懂,若来日相对之时,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霁淮听到离钰这么说,手里的剑光慢慢淡下,他望着神色温柔的女子说道:“好,阿钰,我们走吧。”   离钰点了点头,她亲昵地挽着霁淮的手臂,转身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郗容,眉间浮起淡淡的思忧。可当她再次看向霁淮的时候,脸上只有无尽的温情。   这一次,郗容再也没办法上前留下她离开的身影。   原来放不下的一直都只有他自己,她始终都不会原谅他。   -完- 第49章 九曲玲珑心   ◎这件事他必须要做。◎   回到上天庭后, 凤筠早早就在离钰的殿外等她了。   离钰佯装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她,大步流星地往殿内走去。   凤筠跟在她身后,连忙解释道:“阿钰, 是殿下自个找到堂庭山的,我实在是没其他办法, 只能告诉他了, 更何况,你去了这么多天,我心里头也放不下。”   “不过说起来, 那个魔头真的和你是旧相识?我看殿下刚回天宫的脸色可难看极了。”   离钰停住了步子,侧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喋喋不休的凤筠。   凤筠一下子闭上了嘴, 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奇怪的很。   “怎么了凤筠?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离钰问道。   凤筠环视了一下周围,支开殿内的仙侍, 贴在离钰耳边低声道:“在此之前,有北海的人来找你, 我把他拦下了,一问之下是你母族又出事了。”   离钰心头一颤, 那件事终究还是来了。   离钰母族负责镇守北海之眼,不让那奔腾的海水涌入人间,爆发水灾,但那定水神珠被离钰族内亲弟在千年前犯浑取出被宵小之徒骗走。后来受霁淮相帮,取来结源石得以维持至今。   但结源石会受尽岁月的蹉跎后化为乌有,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离钰向凤筠问道:“人在哪?”   凤筠回道:“我已经让他回北海了,放心,没人知晓, 殿下也不知道。”   “凤筠, 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殿下那。”离钰虽然不想再麻烦霁淮此事, 但如今,能帮她的人只有他了。   她独自去到霁淮的宫殿,此时,霁淮正坐在座榻上翻看着手中的折子。   察觉到有人来的步伐后,他淡淡地抬起了眼皮子,可当他看见是离钰,眼神中的神情还是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离钰轻声唤道:“殿下。”   霁淮合上手中正看着的折子,温声道:“阿钰你怎么来了?”   “我有一事……”   霁淮眉宇微蹙,问道:“何事?”   离钰不知道该如何和他开口才好,思忖后终是只说了两个字:“北海。”   霁淮听到北海立马心知肚明了,算了算时间,凭北海的浪潮之汹涌也的确到了结源石要消失的时候了。   “是阿钰的事我定然会相帮,只是此事不易,若我帮你,你又能允诺我什么呢?”他的语气淡然,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离钰双唇紧抿,她知道霁淮并没有这个义务一直帮她。   “殿下想如何?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霁淮起身走到她的身前,望着她那双清冷的双眸:“我想如何,你真不知吗?只要你与我成婚,那你母族一事就算是我的分内之事,就算以后被天族发现,天帝也会念在是姻亲的份上饶去诛族之罪。”   “好,我答应你。”   霁淮没想到离钰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以为她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是郗容。   他一下子丢掉了刚才淡漠的样子,搂住离钰的肩膀道:“阿钰,你说的是真的吗?”   离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是真的。”   话音刚落,她就被拉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耳边是那人挥洒出的气息:“阿钰,我会帮你,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离钰垂在身侧的手迟迟无法抬起,她无法去回应这个人的拥抱,回应他的欢喜。   “那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阿钰你尽可放心。”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吗,我……”   霁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离钰一句“殿下”打断了。她轻轻推开霁淮说道:“我想先去一趟北海,就不在此多留了。”   霁淮:“我陪你一起去。”   离钰情绪低迷地摇摇头:“不用了殿下,我想一个人去。”   看见离钰这个样子,霁淮也没有再强求,他说道:“好,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随时给我传音,不可像之前那样,我寻到凤筠那才知晓。”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殿下。”说罢,离钰便要行礼告别。   “阿钰!”霁淮叫住了她。   离钰眼中是不解:“殿下怎么了?”   “以后可否叫我名字,不要再喊我殿下了。”   离钰愣了愣,随后改口道:“霁淮。”   **   北海现在乱成一团,肆虐的潮水叫嚣着,随时都能给人间带来灭顶之灾。   众人惊慌失措,尤其是那个闯祸的弟弟离悟,离钰去了也只好说些安慰众人的话。若不是此事涉及到母族的存亡,她真想让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受到该有的惩罚。   “阿姐,你要救我!”离悟一见到离钰来了,立马扑到她的身前。   离钰扯开他抓着自己的那双手,说道:“此事不止牵连你一个人,千年前做出了那个决定后,现在关乎着族内所有人的命运。”   “一定有办法的是吧。”离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希望从离钰的口中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   但离钰没办法给他想要的答案,结源石世间不知是否还有第二块。   “你最好祈祷有。”离钰狠声道。   离钰撇开离悟独自来到北海之眼,现在的北海之眼如同一个深邃的旋涡,一旦破裂就可以把万灵吸进去,吞噬干净。周遭的海水幽暗而汹涌。一旦受到北海之眼的驱使,就会汇聚成一头狂奔的野兽,直冲尘寰。   离钰站在北海之滨,衣摆被迅疾的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拼尽全力布下最后一道结界。若这道结界也碎裂了,那北海之水将会涌向人间,祸害芸芸众生。到那时,千年前丢失定水神珠一事再也瞒不住了,他们一族重则灭族,轻则流放穷荒。   虽然这是一族该承受的责难,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没办法不护下母族众人。   做完这一切后,她呆呆看着手腕上的这道赤灵契。   这道赤灵契得寻个时机找郗容把它解掉,否则若是北海之事被仙界知晓,自己受罚,这道禁制怕是会给她引来无妄之灾。   她不想再被任何人利用了。   可离钰没想到的是,她在北海之滨做的这些事情,早就被那个人收进眼底。   郗容站在暗处,眺望着那片海域下短暂宁静后的凶险。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寻来此处,明明那日他受重伤,她离开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的很清楚了,但他始终没办法相信她爱着的人是霁淮。   北海之眼的危害郗容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其中的隐情,自他找到离钰后自然知道她的母族出自北海,她拼命守住北海之眼的样子定是北海之眼出了问题。   等离钰走后,郗容悄然靠近。查探之下,原来北海之眼早就没了定水神珠的镇守。而那被磨成小石子般大小的结源石根本撑不了太久了。   她在等什么?这世间有第二块结源石吗?   郗容知道此事非同一般,按照天族的条律,无论其中有何隐情都是大罪。   阿钰想要护住亲族,想要护住天下苍生,他要帮她。   “阿钰,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是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是个为天地间不容的魔。   可他也愿意为了她做一切事情。   郗容离开北海回到了魔族。   “尊主!你真的要这么做?”凌苍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殿下会说出那样的话。   但是郗容一想到那人奋力布下那道结界的样子,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目前能够扼制北海之眼的,只有此物了。”   “尊主,你们始终不是一路人,她是庇佑天下苍生的神女,而我们是魔。”   “我从来就不信仙魔殊途那套,只要我爱她就够了。”   凌苍反问道:“是,尊主你是不信,那她呢?她信吗?”   “这不是你该说的!”郗容的骨节用力到发白,死死抓紧着那道坐塌上她曾经亲手绣好的婚书。   凌苍看见郗容这幅样子,跪在郗容的身前又继续说道:“尊主是魔,更是继承了羽蛇的妖力,若没了这颗九曲玲珑心,尊主就再也没了羽蛇的妖力。要是哪天仙魔大战,尊主如何再护下魔族,为保护魔族而战呢?”   “那她呢?这等罪责,她如何担得起?让我看她神魂俱灭,世间再也无她?”   凌苍劝阻道:“可魔族依旧重要。”   “魔族在我小时候被欺凌的时候从未有一刻给过我温暖,郗垣欺骗利用我的母亲,更是巴不得我像他一样,给我下了那道禁制,害我如此。”   “但尊主始终是魔尊!”   郗容没有理会凌苍的话,淡淡道:“你退下吧。”   可凌苍非但没有起身,更是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尊主!”   郗容死死盯着凌苍的双眼,怒道:“我说了退下!”   一瞬间,四周陷入一片阒静。   良久之后,凌苍没有再说话,起身退出了殿外。他知道,当尊主能够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早就有了决定,不会再因旁人的劝阻而轻易改变。   殿内,灯火昏黄,照着郗容的侧脸,他想要善良一次,为了她也为了自己。曾经他觉得所有人都轻负于他,但在无妄之渊里,他拥有了那些虚无缥缈却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爱与幸福。   业障深重,他知晓在无妄之渊走那一趟,□□上的痛苦不足以洗清他的罪孽。   他只有开始真正地愿意和她一起守护天下苍生,或许才能有一天真正站在她的身边。   这件事他必须要做。   羽蛇自爆妖丹可以化作一瞬间的时光静止,而他生了一颗九曲玲珑心。两者相结合的话,用来平复北海之眼绰绰有余了。   只是他相当于只剩下魔体,再也没有了羽蛇的力量。   郗容的五指没入胸口,原来刺入心脏这么痛,当年阿钰毅然决然自戕离开的时候该有多痛。   他苍白的唇色被鲜血染红,无数充沛的力量从每一根脉络中消失,他已经习惯了蛇血的冰冷,如今的感觉,他觉得有些陌生。   脑海中一片空白,曾经融合羽蛇的力量有多痛苦,现在剥离这股力量更是承受了此前的十倍不止。   连接在九曲玲珑心上的血脉一根根崩断,郗容整个人颤抖不止,脖间的青筋快要从肌肤之下暴出。   一声嘶吼过后,他右手掏出了那颗滚烫的九曲玲珑心,而左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榻上的绸布。留下的汩汩鲜血将婚书再一次染红。他的血终与他曾经犯下的杀孽融在了一起。   终于,他再也听不到自己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郗容用最后的意识把九曲玲珑心收了起来,眼神溃散地倒在了床榻上。   -完- 第50章 隐瞒   ◎有些事情没必要让她知道。◎   “凤筠, 殿下那里有消息了吗?我这道结界撑不住多久了。”离钰看着这道即将破裂的结界,按耐不住心中的交集。   凤筠的声音窗传音入耳:“还没有,殿下至今还没有回天宫, 可天地间还真的会有第二颗结源石吗?”   离钰看向窗棂外,犹豫道:“殿下说有。”   凤筠的声音再次传来:“阿钰你有没有想过, 若是没有办法你当如何?”   离钰顿了顿, 窗外北海之眼上,这最后一道结界岌岌可危,上面布满了裂缝, 奔腾的海水若再起势,必当阻拦不住。   这道护住苍生的堤坝很快就撑不住了, 离钰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霁淮回来。   如果霁淮没有及时赶回或是寻不到第二颗结源石,她也应尽快上报天庭, 寻求帮助,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害了天下万灵。   过了一会儿, 离钰缓缓道:“我会上报天庭。”   在门外刚要进来的离悟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冲进来打断了她这样的想法:“阿姐, 你疯了吗!这样我们一族会诛灭!”   离钰一把甩开离悟的手,吼道:“那就让我看着天下苍生因你而遭受这样的劫难?他们何其无辜。”   离悟被离钰这样子吓到了,他自我安慰道:“这还没到最后的时候,殿下还没回来不是吗?殿下一定会有法子的。”   “到最后一刻还来得及吗?到那时什么都晚了,非但是你,我们整族都会罪加一等!”   离悟眼底通红,里面满是对死亡的恐惧,他颤抖着说道:“阿姐!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离钰没有说话, 她不忍看到离悟那双眼睛, 他就是从小被骄纵惯了, 才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当年若不是母亲跪在地上求她,她绝不会任由此事发展到这种地步,如今更是需要全族一起替他担着。   她闭上双眼,沉重道:“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有你这么做阿姐的吗?”   门口母亲一连串的训斥让离钰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她为母族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却从来得不到母亲的一点称赞。   离钰:“母亲,我知道你要保护阿弟,但是此事非同小可!”   胥凝脸上微怒,她是自私,但若要她抛下自己的亲生孩子绝不可能。   “反正横竖都是逃不过,一切都等霁淮殿下回来了再说。”   离钰劝阻道:“现在上报天庭还来得及,已经那么多天了,结源石撑不住了!若是现在回头,一切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胥凝挑眉道:“回旋?怎么回旋?从千年起做下那个决定起,此事已成定局,现在后悔你当真的来得及吗?还不如就此赌上一赌!”   离钰拂袖离开,她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她不能这么做。   胥凝指着离钰怒道:“你敢!”   离钰转头道:“我不能纵容此事一错再错了!”   “给我拦住她!”   “我倒要看看怎么拦得住我!”   离钰几下打倒前来拦她的侍从,她只要想走,除非母亲对她大打出手,否则整个族内无人能将她拦住。   看见女儿这个大义凌然的模样,胥凝冷声道:“离钰你觉得你现在位居上神,就可以把当年的事情忘了吗?这件事可是你同意的。你也要承担罪责。”   “我该负的责任,一点儿也不会少。”离钰只留下这样一句便离开了,该怎么样她都认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万千生灵涂炭,把整族推向更加万劫不复的地步。   跑到殿外后,离钰撞到了急步走来的霁淮。   “霁淮,你回来了!你找到第二颗结源石了吗?”   离钰话音刚落,空中的喧嚣之声渐弱,她看向不远处的北海之眼,发现海水停止了涌动。海面恢复了风平浪静,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果然,霁淮没有骗她。   “霁淮,此事多谢……”离钰连忙敛衽一礼感谢道。   霁淮微微皱起了眉头,也看向离北海之眼的方向,但当离钰刚一抬起头的时候便又舒展了开来,他安慰道:“阿钰,我们之间不必言谢,北海没事了就好。”   离钰松下了一口气:“多亏你了。”   “我们一起进去吧,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母亲和阿弟,让他们不要太担心了。”霁淮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同进了殿内。   而在殿内,刚才与离钰争吵过的两人显然还没平复心中的怒气,但一看到霁淮的身影,连忙从座榻上奋袖而起,一脸期待地大步走到霁淮身边,异口同声地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北海之眼已经平息了。”霁淮的声音如一根定海神针,让所有人的内心都平复了下来。   离悟僵硬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殿下一定有办法的,阿姐还在这里说要上报天庭。”   离钰冷眼剐了一眼离悟。   “殿下对我族的恩情没齿难忘。”胥凝朝霁淮行礼说道。   霁淮连忙将胥凝扶起:“族长,你言重了。我与阿钰已决定相守一生,这样的大事,我肯定是要帮的。”   胥凝虽心中困惑,但眉梢间的欣喜也是藏不住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二人虽早有婚约,不过阿钰不是早就……”   霁淮会心一笑道:“就在前不久。过段时日我会告知父亲,我们二人的婚约依旧作数。”   胥凝也舒展了笑颜:“我就说殿下与阿钰如此般配,这天地间,这上好的佳缘可求之不得。既然北海之事也已了却,不如殿下留下,让我宴请一番,聊表心意。”   离悟也附和道:“是啊,殿下,我们多年未见,就留下叙叙旧吧。”   霁淮看向一旁的离钰,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但离钰并不想在北海多留,更不想吃这个宴席。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有些疲倦了,还是先回天宫了,若殿下愿意留下让母亲招待一番,就便留下吧。”说完,离钰向胥凝行了一礼后便先行离开了北海。   霁淮见状也没了在北海赴宴的心思,他温声向胥凝表达了歉意,并说道:“那族长,我也和阿钰一起回天宫了。等我向父亲说了婚约的事后,再择日来北海向族长提亲。”   胥凝:“殿下慢走。我们在北海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霁淮向胥凝告辞后没有立刻回天宫,而是独自去了北海之眼。   那水眼之下,一颗九曲玲珑心有律地跳动着,维持着北海之水的秩序。   霁淮虽然没亲眼看到是谁把自己的心剖出,放在这里镇守北海之眼,但他也猜到了,这世间除了他会帮离钰,也就只剩下郗容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魔头竟然会是九曲玲珑心。   玲珑心可以与万物生灵交言,更是能充分发挥羽蛇的本源之力,所以也能扼制住这北海之眼。   霁淮轻笑了一下,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为了离钰做到这种地步,能把自己的心脏剖出用来护佑天天苍生。   “既然你默默做下了这一切,那你也别想让阿钰知道了。”   倘若要是让阿钰知道是郗容用自己的九曲玲珑心镇守北海之眼,那之前他与离钰的约定必然不复存在。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霁淮拈手化诀,一道封印附在了那颗跳动的九曲玲珑心上,那九曲玲珑心变化了形状,变成了结源石的模样。   既然离钰已经误会了,那就让她误会到底吧。   倒是郗容,如今他没了羽蛇的妖力,霁淮倒要看看,此后他该怎么护下魔族。   随后,他离开了北海之滨回到了天宫,第一时间他便去了天帝的居所,虽天帝不解离钰为何被他罚下渡劫归来后答应了这门婚事,但霁淮的心思他做父亲的一直看在眼里,所以直接允诺了此事。   霁淮得到父亲的允诺后,心安理得地去了离钰的寝殿。   他刚跨进院子,便看到离钰正坐在院内的秋千上,低垂着头摆弄着腰间的流苏。落英缤纷下,霁淮望着她,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这次他赢了。   “阿钰。”   离钰听到这声叫唤后转过头看向霁淮。   霁淮朝她走去,温柔道:“刚才我已经与父亲说了我与你的婚事,父亲他也很欢喜。他让月老为我们选定婚期,在此之前,我再挑选一个日子去北海向你母族提亲。”   “好,都听你的。”离钰说完便放下了指尖的流苏,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走向院内的石案。   霁淮见状问道:“阿钰,你是不是在怪我用北海的事来换取这桩婚事?”   离钰拿起案上的茶壶给茶盏添满水,边饮边回道:“没有,我一直都知道你待我很好。无论是你陪我一起渡劫也好,现在帮我也好,我都知道的。”   热茶的雾气氤氲,让人看不清说话之人的神情。   霁淮坐到她的身边,覆上她的手背说道:“那为何我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还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离钰怔了怔,她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出来继续饮茶,缓缓说道:“虽然现在有了第二块结源石,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千年之后它依旧会被磨平,我觉得此事还是应当长远做打算。”   霁淮从容道:“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去想吧,也许我们也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父亲坦言,或者在这千年间我们能够再寻得一块结源石也说不定。现在不必太过担忧。”   霁淮心安理得地说着这些话,他知晓九曲玲珑心可以完全替代定水神珠永生永世镇守住北海之眼,永享安宁。   -完- 第51章 羁绊   ◎既然他有这样的执念,那自己便给三人都寻一个解脱罢了。◎   自从应下霁淮这门亲事后, 离钰每一天都不得空闲。天族的成婚礼节繁琐,礼教仙官也盯她盯得紧,作为天族太子妃自然不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有半分的失礼。   幸好有凤筠的陪伴, 才让离钰在这些日子里不那么枯燥无味。   “阿钰,我知道你此前为什么不愿意嫁于殿下了, 光成婚的规矩都这么多, 烦都烦死了。”凤筠趴在桌案上,撑着脑袋看向一旁还在核对用品清单的离钰说道。   离钰没空去看凤筠的神情,不过她就算不看也能猜到她定是百般无趣了。待核对完手中的清单, 她坐到凤筠身边,贴近她耳边小声说道:“凤筠, 你是不是很无聊?”   凤筠半抬起身,但还是懒洋洋说道:“是啊, 怎么了?”   “帮我个忙。”   听到这话,凤筠不知为何心慌得很, 感觉定没有什么好事。   不过事实也如凤筠所想的那样,她化作离钰的样子坐在殿中, 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不知说何是好,但短暂的自由她定是要许给离钰的,以后的日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枷锁会套在她的身上。   离钰安排好这一切后去了魔族。   站在魔族殿外,她摸上手腕处隐没在肌肤内的赤灵契,这件事她必须在和霁淮成婚前妥善了结。   可离钰没想到的是,郗容并没有打算见她。   以往魔族殿外的守卫看见离钰的样子是恭恭敬敬的,魔族内所有的人都将她认作是魔尊的妻子,那个视作珍宝的人。   但今日, 魔族的守卫把她直接拦在了门口。   “我来找你们魔尊有事。”离钰对拦在殿外的守卫说道。   守卫拱手行礼道:“上神, 魔尊这几日谁也不见。”   离钰心中感到奇怪, 但没多问,只继续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还请帮我传达一下。”   守卫无奈道:“上神,魔尊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见,包括您。”   离钰不死心道:“他有说为什么不见吗?”   守卫沉默不语,不过是了,他们仅仅是魔族的守卫而已,又怎会懂得那个阴晴不定的人的心思。   正当离钰刚要离开的时候,后面一道浑厚的声音喊住了她。   离钰转过身,只见是郗容身边最信任的侍卫凌苍。   “上神可是来找尊主?”   离钰点头:“是,他答应给我解掉赤灵契,说是只有在魔族才可以解,所以我才来的。”   凌苍听到赤灵契三字后愣了愣,难怪尊主自无妄之渊回来后内伤受得如此之重,再加上剖心之痛,才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他沉声道:“上神,不是我不让您见魔尊,而是尊主这几日在闭关,无法被人打扰。您还是以后再来吧。”   “以后……”离钰一想到三日后便是婚期,以后来魔族多有不便。   见离钰欲言又止的样子,凌苍又问道:“上神可是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   离钰想了想,若郗容真如凌苍所说在闭关,那一时半会也无法给自己解除赤灵契,那也没有在魔族久留的意义了。   离钰:“没有了,那我先告辞了。”   “上神!”凌苍喊住了她。   离钰转过身,望着凌苍。   凌苍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尊主真的为你付出了很多,希望上神可以原谅他。”   离钰轻笑道:“他做了什么?不就是赎了他该赎的罪?这也叫很多吗?”   凌苍听了这话,似是忍着怒气,愤愤不平,拳头紧握,但他仍与离钰保持着距离。   他不甘心尊主做的这一切都被湮没,重重的说了一句:“他做的,远比上神知道的要多。”   离钰:“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上神慢走。”留下这句话后,凌苍转身径直走开了。   离钰也没有过多纠缠,便回了天宫,只是凌苍的话与郗容今日的拒客来得实在蹊跷,让她心中不得不结了个疑惑。   “阿钰你可算回来了,我差点就要撑不住了。”凤筠变幻成原本的样子,上前一把拉住离钰的双手。   离钰边走进殿边说道:“怎么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可才走了短短半个时辰。”   走进内殿,凤筠捧起放在一旁的礼服,递到了离钰的面前说道:“你看,你出去这么一会时间,礼服都送来了。”   离钰坐下倒了杯茶喝起,挑了挑眉轻飘飘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送个礼服,看把你慌得,我们凤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怯场了。”   凤筠也坐到她的身旁,急声道:“若只是仙侍们来送个礼服那就好了,但坏就坏在是霁淮殿下亲自来的。”   听到霁淮的名字,离钰端茶的手顿了顿,脑子里闪过霁淮那张清冷的容颜,凤筠那拙劣的演技一定瞒不过他的法眼。   “殿下可说了什么?”   凤筠回道:“殿下什么都没有说,就说等你空闲了再来看你。”   离钰淡淡说道:“知道了。”   其实霁淮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明明她好不容易空闲,又何来这样一句。离钰知他心思深沉,自是不会把这些心里头的不快说穿。   也就凤筠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怎样应对霁淮殿下,还让离钰这次一定要夸夸她。   “阿钰,来看看这礼服吧。”终于凤筠把那些话说完了。   离钰拿起礼服,天族的嫁衣与人间界的不同,乃为白金色,是由百年金蚕吐丝织成,宽袖上流云纹华美绝伦,外头附着的轻纱一层又一层,层层相叠,上面的金丝随着光线流动出不同的色彩。   “很好看。”   凤筠:“要试试吗?这个颜色与阿钰你衬极了。”   离钰摇摇头,淡然一笑道:“看着穿起来怪复杂的,等去了北海再说吧。”   凤筠问道:“阿钰,是不是明天我们就要去北海了?”   “嗯,应是这样。”   “那穆怀也去吗?”   “他肯定要来,我的传信早就送到了堂庭山。”   凤筠眉目含笑,少女心事早就藏不住了,支支吾吾说着哦。   离钰看到凤筠现在天真烂漫的样子,思绪游离,她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有此般模样,那是属于最纯真的爱恋。只是红尘光景误人,曾经的美好皆成幻影,深陷其中的人都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离钰和凤筠一行人回到了北海待嫁。穆怀也早早等在了北海之滨。离钰远远看了一眼北海之眼,里面结缘石在熠熠发散着光芒,抑制着汹涌的旋涡。   这件事,她终究是亏欠了霁淮。   既然他有这样的执念,那自己便给三人都寻一个解脱罢了。   来到正殿跟胥凝寒暄了片刻后,她给凤筠和穆怀安排了住处,不过凤筠赖在离钰的房中不肯走,穆怀更是偷偷溜了进来。   “阿钰、凤筠,你们看这是什么?”   许多还沾着新鲜泥滓兰芷酿放在了桌上,一看就是不久前才挖出来的。   “这是那日我们没有喝完的兰芷酿,我尽数都拿来了。今夜,我们喝个痛快。”穆怀说罢,随手拿起一坛兰芷酿,掀开上面的红布,一饮而尽。   离钰饶有意味地笑了笑说道:“我可没答应你要喝个痛快,怎么穆怀你倒是就先喝上了。”   “我也喝!总不能我和穆怀都喝了,阿钰你就这么干坐着望着我们吧?”凤筠倒也是爽快,跟着穆怀一样昂头喝完一整坛兰芷酿才停下。   “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喝醉了明日还怎么成婚?”   穆怀不知是借着酒劲说起了醉话,还是把内心所想一股脑吐了出来,倒是顺势接着离钰的话说了下去:“那就不成婚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殿下不是吗?”   凤筠推了推一旁穆怀,说道:“你瞎说什么呢穆怀!仅一壶就让你神志不清了?”   穆怀扶正了身姿又道:“我才没有喝醉。其实阿钰为何和殿下成婚,咱们心中都心知肚明,但是阿钰你要想清楚,到底什么是你想要追求的,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和凤筠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凤筠也一改平时嬉笑的模样,正经的样子反而让离钰有些不太习惯。   “阿钰,穆怀说的对,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你的母族放弃一辈子的幸福吗!”   事到如今,放下的却只有离钰一个人了。她打趣道:“你们二人这个样子作甚?霁淮殿下一直待我很好,更难得的是他从来都不会欺骗我瞒我,正如凤筠说过的那样,能与殿下成婚定会令仙界众多神女嫉羡,我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   “可是阿钰……”   穆怀的话刚出口就被离钰打断了。   “这么好的月色,这么好的佳酿,还是不要辜负了。”离钰说罢,拿起桌案上的一坛兰芷酿饮了起来。   烈酒入喉,却感苦涩。   “是啊是啊,别辜负我的一番好意。”穆怀附和着离钰的话说道。   凤筠上前拥抱住了离钰,轻声细语道:“阿钰,你一定要幸福。”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离钰心头泛起了一丝心酸,曾经有人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吹来的晚风拂过她的眼尾,一滴泪隐没在了发间。   幸福一言对她来说,渺茫而遥远。   -完- 第52章 抢婚   ◎既是如此,他一定要杀了他。◎   很快便到了成婚的那日。   北海上空, 彩鸟盘旋。   凤筠帮离钰绾起最后一个发髻,用一根流云簪将之固定好,簪子通体雪白, 但却似流动着霞光,祥云的中央镶嵌着一颗宝珠, 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做完这一切, 凤筠轻轻扶在离钰的肩膀上笑道:“阿钰,你今天美极了。”   离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   除去她沉睡的三百年, 清醒的时候也不过尔尔这些日子,却恍然穿上了两次嫁衣。   凤筠:“阿钰, 快站起来给我看看。”   离钰站起身,大婚的礼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阿钰, 你会是最美的新娘。”穆怀靠在窗边夸道。   的确,今日这套装扮把离钰的气质衬托到了极致,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胥凝从房外走了进来,离钰见状也随着其他人一同朝她行礼。但今天, 胥凝走上前来扶起了离钰半蹲着的身子,亲昵地握上她的手。   “阿钰,今日你便要嫁给霁淮殿下了,以前很多事情阿娘都做的不对,还望你能谅解。”   离钰知道母亲说的是那天二人争执之下的重话,但现在说起再也没了任何的意义。她释怀一笑道:“阿娘,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胥凝心中多少还是牵挂着女儿的,真到了出嫁这一天, 她还是红了眼眶。   “好, 以后和殿下在一起要好好相处, 若……若真是受了什么委屈,北海永远是你的家。”   不知是否太久没有感受到母亲这般的温柔,离钰心底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抽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等抬起头时,她莞尔一笑道:“我会的。”   胥凝替离钰整理好垂下的发带,母女二人很少会有这么亲近的时候,但当这一刻来到的时候,却是那么的短暂。   “母亲,阿姐,霁淮殿下已经到正殿了。” 离悟跑来门口说道。   看到离悟有失大体的样子,胥凝怪罪道:“你是少族长,这般跑来,谁在正殿接待殿下?”   离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后含糊道:“我……我这还不是太高兴了……”   离钰看着离悟笑了笑,说道:“没事的,殿下不会怪罪的,我们一齐去正殿吧。”说完离钰看向一旁站着的凤筠和穆怀,示意他们和自己一同前往。   凤筠从胥凝手中接过离钰的手,“我们走吧。”   离钰颔首。   来到正殿,霁淮已等候多时,他站在殿内中央,穿着与她同色的礼服。他本就风光霁月的模样,穿着这身衣服更是清冷矜贵。   在回首看到她的一瞬间,那个人一展笑颜。   离钰慢慢朝他走近,待到他身前的时候,霁淮向她伸出手,柔声说道:“阿钰,我来了。”   离钰缓缓覆上霁淮的手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温热触及到她的指尖。   霁淮轻轻握住她的手牵起,对一旁的胥凝承诺道:“族长,我一定会待阿钰好的。”   胥凝望着二人,不舍道:“那阿钰就交给殿下了。”   霁淮和离钰在众多祝福中走向殿外,坐上了婚辇。   迎亲的队伍走在云端之间,飘渺的云雾缭绕在他们身边,离钰端坐在婚辇中,眼神游离在云间。   “阿钰。”   霁淮的这一声呼喊倒是把离钰的思绪拉了回来:“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他又问道。   离钰顿了顿道:“没想什么。”   “阿钰,我现在还可以给你后悔的机会。”   “霁淮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还是放不下他。”   离钰怕是他还在想前两天她去魔界找郗容的事。   “殿下怕是多虑了。”离钰没有在唤霁淮的名字,反而用了这个有距离感的称呼,显得此话更为镇重。   霁淮长久地看了离钰一眼,随后莞尔一笑道:“阿钰说的对,是我多虑了。”   离钰礼貌地报之一笑,没有再应。   霁淮似是不想他们之间如此淡漠,便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现在仅仅是相敬如宾,不会这么快就会爱上我,但来日方长,我们总有一天会……”   婚辇突如其来一阵猛烈的晃动打断了霁淮的话语。   两人一齐转身向身后看去,只见一道黑红的光影闪过,接亲队伍后端的仙侍们被袭倒在地。   “是魔尊!是魔尊!”迎亲队伍中大声疾呼。   离钰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怔。身旁的霁淮覆上她的手,他没有一丝惊慌,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清朗:“阿钰,你别动,有我在。”   说完,霁淮便飞向了那个来势汹汹的身影。   那个身影看见霁淮后,不再与那些小仙缠斗,直接一个幻形瞬现到了他的面前。   霁淮温和的神情与郗容满眼的阴鸷相对,但温润的外表下,言语间的冷箭却丝毫不少。   “那日看在阿钰的面子上饶了你一命,如今还敢来天界放肆,魔尊是真不把我们天族放在眼里。”   郗容笑了笑揶揄道:“霁淮,你以为你做的那些龌龊之事无人知晓了吗?”   霁淮不以为然道:“哦?魔尊倒是说说看我做了什么龌龊之事?我做的那些事与你曾经所做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还未等郗容说话,霁淮挑眉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了,魔尊指的是北海之眼的事情吗?”   “啊……那个九曲玲珑心莫非是魔尊的?我怕阿钰看到鲜血淋漓的心脏害怕,便给它变幻了一个模样,魔尊看了可还满意?”   郗容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他并不是想着自己给离钰做的这番事情被埋没,而是他讨厌眼前这人道貌岸然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这样的极度厌恶让他体内的每一处都叫嚣着,他抬手向霁淮打去,霁淮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光印。   法光连天,红蓝相错。每一招每一式都冲着对方的要害袭去,霁淮召出本命法器,剑光四散,铺天盖地向郗容刺去。郗容奋袖而起,结印抵挡万剑,相交处迸溅出的法光威慑着在场众人,无人能够靠近。   对峙之下,郗容的瞳色已然完全变成了赤红,他不再做抵抗,而是开始了反击。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身形化为三道红影,分散朝着霁淮冲杀而去。   霁淮逐渐陷入了郗容的压制之下,他没想到那日郗容无妄之渊一别已是虚弱至极,现今他又剖出自己的九曲玲珑心,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强大的魔力。   很快,霁淮被逼退数丈开外,眼见马上就要败下阵来。此时,他虽自知不敌郗容,但他绝不甘心就这么再一次败给那个人。   霁淮眼角扫到离钰正往此处前来,当即一转收了剑势,硬生生的往前受了郗容的那一道魔掌。   果不其然,等离钰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正是郗容一击把霁淮打伤。   霁淮倒在了地上。   “霁淮!”离钰搂住霁淮的身子,他口中喷出的鲜血染上了二人的礼服。   霁淮神色痛苦,手覆上离钰的脸庞,无力道:“阿钰,对不起,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你会没事的。”说罢,离钰看向不远处那个狂躁的人。   “阿钰……”郗容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朝她走去。   离钰见状挡在了霁淮的身前,她狠狠地说道:“别喊我!”   郗容双眼的怖红尚未褪去,听到离钰这一声叫喊顿了顿脚步,但他攥紧双拳,仍还是固执地朝她走去。   一道白色的法印重重地袭在了郗容的心口处,而这一掌郗容竟然没有撑住,踉跄的退了两步。   离钰瞪大了双眼,并不是惊异郗容没有躲开她的这一击,而是她感受不到郗容的心跳。她知道郗容虽是魔,但他却有羽蛇的妖身,按理说不会如此。   未等她反应过来。   郗容强撑起身子攫住离钰的手:“跟我走!你不是一直想要解开赤灵契吗?”   离钰怒声道:“你疯了郗容?就算要解开赤灵契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你以为这是你魔族的地界吗?任你发疯?”   “只有今日我才会给你解开。”   “那就不解好了,反正赤灵契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坏处,该提心吊胆的人是你才对吧。”离钰猛得甩开他的手,竟轻而易举地逃脱出来。   郗容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鲜血。   “你怎么了?”   郗容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淡淡道:“我没事。阿钰,跟我走好不好。”   离钰嘲道:“你都这样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带走我。”   “我……”郗容一阵胸口绞痛,话再也没说出口就向后倒了下去。   郗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就跟死了无异。   离钰扶起郗容,他比出无妄之渊那天更为严重。   他到底怎么了?   离钰突然又想到了凌苍说的那句话。他说郗容付出的远比她知道的要多,可他到底付出了什么?她浑然不知。   离钰处在郗容和霁淮中间难以抉择,若不带郗容离开,马上天族之人来此,郗容难逃天族的制裁。   可霁淮呢?离钰望向霁淮的双眼,此刻,他的神色中映满了失落与愤怒。   离钰别过头不忍再看。   “对不起。”她朝着霁淮说道。   “阿钰!”霁淮吼声。   此时此刻,他失去了一贯的温润。原来,他的伤势在她眼里是那么的无足轻重,他可以被她轻而易举地丢下。   霁淮闭上了双眼没有去看二人离开的样子。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里唯剩下无尽的冷漠。   赶来的援将扶起受伤的霁淮,问道:“殿下,要追吗?”   霁淮漆黑的瞳孔骤缩,声音低沉喑哑:“不用了,回上天庭。”   离钰的那一掌也让霁淮知道了郗容现在的实力纯粹是昙花一现,他的内元早就崩垮。   既是如此,他一定要杀了他。   -完- 第53章 原来   ◎她都知道了。◎   离钰把郗容带回魔族的时候, 凌苍正在焦急地寻着郗容的下落。   “他到底怎么了?之前出无妄之渊的时候即使他中了反噬也不会如此的。”离钰朝着凌苍质问道。   凌苍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把郗容放到床榻上,替他疗伤。   离钰看见凌苍这个样子, 吼道:“为什么你不肯说!到底郗容做了什么?”   凌苍替郗容疗完伤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上神以为这世间真有第二颗结缘石吗?”   此话一出,离钰愣在了原地。   这件事她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霁淮向来不会骗她, 她也不是没去北海之眼查探过,确实是有一块结缘石在那里。   她嘴里喃喃道:“可北海之眼里是有一块结缘石在那里……”   “眼里看到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吗?就像无妄之渊里,那些所看到的东西难道就是真的吗?”凌苍帮郗容盖好被子后, 抬起眼望着离钰一字一句说道,每一个字都冲击着离钰的脑海。   “不是结缘石, 那是什么?”   “上神都看到了不是吗?不然你以为尊主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了谁?”凌苍不顾一切的将这些全盘托出。他若再不说,郗容再这么冲动去和天族对立, 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离钰知道这一切,让她对郗容产生一丝怜悯, 这样魔族才有喘息的机会。   离钰慢慢走近郗容的身体,他的唇色苍白, 她贴近郗容的胸口,却再也听不到他炙热的心跳。   她确信他没有了心。   她突然想起来了羽蛇的特异之处,时间静止,可单单是这点也无法做到使北海之眼安宁下来,除非……   是了,郗容在还是时解怿的时候她曾怪道为什么每次二人一起去看萤火虫的时候,萤火虫都围绕在他的身边。   传闻,九曲玲珑心可以听万物之灵。   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摆在了离钰的面前。   她颤抖着, 她不敢回北海确定那个结缘石是否被人下了障眼法, 如果是, 那那个人显而易见就是霁淮。   霁淮骗了她,而她再一次被蒙在鼓里。   离钰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他今日怎么还会……”   “尊主听到您大婚的消息就像是疯了一样,不管不顾也要冲去天界。上神你也知道,尊主身体上本就有无妄之渊留下的伤,再加上剖心之举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拿什么去跟天族打。于是,他服用了一种秘药。此药能使血脉逆行,短时间内增强一个人的实力,但换来的就是此后血脉逆行导致的巨大痛苦。”   凌苍继续说道:“现在的殿下太虚弱了。”   离钰心头一紧,霁淮这般心思缜密的人定会看出端倪,待他的伤势好全,定会向郗容宣战。   “我会在这里照顾他。”   “好,那我便去处理魔族事务了。”说完,凌苍便离开了寝殿,屋内只留下了离钰和郗容两个人。   离钰望着躺在床榻上的郗容,她许久没有看到这么安静的他了。他的唇角紧抿着,像是在沉睡中历经了一场不好的梦境。明明已经对他说尽了狠话,为何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保护着她。   她忘不掉透过婚辇纱帘在人群中一眼对上的那双眼睛,里面透露着无尽的思念,眷恋,痛苦,还有不顾生死的执着。   曾经她觉得郗容对她不过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占有,但是那只是他在笨拙地表达者自己难以克制的爱意,他愿意为她付出所有。   “阿钰……”   离钰睡眼惺忪地说着:“你醒了?”   她本趴在床沿边缘看着郗容,趴着趴着便小憩了一会。   郗容侧了个身,看着撑在胳膊上的离钰,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说道:“你一直都在这吗?”   “嗯,我一直都在。”   听到这个回答,郗容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他连忙翻过身来握住离钰的手。   “你别动。”离钰把郗容按回床榻上。   说是按,但动作却无比轻柔。郗容没有从这样的动作中反应回来,仅是他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阿钰对他的态度比以前的冷淡如冰好了许多。   他从离钰担忧的目光中读懂了一切。   “你都知道了?”郗容轻声问道。   离钰点点头。   他们视线交汇,明白着彼此眼里饱含着怎样的思绪。   郗容:“我……”   “你怎么这么傻……”   离钰知道也不能再逃避这个他们之间的存在的问题了。   “我说过,我要保护你,还有那些你要保护的人。”郗容本想撑着手坐起身来,但反噬之伤与剖心之痛让他无法完成。   “我不能要你的心。”   郗容:“心都给出去了,要不回来了。”无论是哪一颗心,他都早早的给了那个人,那个他爱了三百多年的人。   离钰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直盯在郗容的胸口处。   “怎么?一直看着那儿做什么?放心,死不了。”   又是一句“死不了”穿透了离钰的心扉。好像郗容就可以有流不尽的血,永远都不会死去。   受尽酷刑,受尽折磨,甚至剖出自己的心脏也在他那显得无足轻重。   她难以想象从郗容的嘴里吐出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死不了”。   “阿钰,不要再离开我了。”   离钰半低着头没有即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嘴里含糊道:“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郗容笑着打趣道:“那我这伤永远都不好了。”   “胡闹!”离钰脸上露出嗔怒的神情,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开玩笑的,阿钰你别走。”   离钰回头瞪了郗容一眼。   “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郗容乖乖地点了点头,缩回了被子里,但他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生怕离钰进来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发现。   等离钰进殿的时候,就看到了郗容呆呆看着她目不转睛的一幕。   “你就这么怕我跑了?”   “嗯。”   离钰问得直白,郗容回答得也痛快。   离钰无奈地把药碗递到了郗容的面前,温声道:“喏,喝药。”   郗容没有伸手接下,他委屈道:“手疼,接不住。”   听到这话,离钰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抓她手的时候,手劲可不小,真没看出来哪里有疼的样子。   离钰把他从床榻上扶起,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吹开汤匙里的汤药,汤药里的热气渐渐消散。   “张嘴。”   郗容喝着送至嘴边的汤药,那股热流让他浑身都觉得温暖了起来。   “烫,多吹吹。”   离钰:“你……”   “真的,不信你尝尝。”   离钰才不就这么上了他的圈套,她佯怒道:“喝不喝,不然你自己端着喝。”   郗容连忙收敛了嘴角的不明笑意,说道:“喝喝喝,你喂我。”   一勺又一勺的汤药入口,待到整碗喝尽,他竟也没觉得有多苦。   “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把赤灵契解了。”   郗容轻声道:“可以不解吗?”   离钰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当然觉得可以。”   “说你傻也不算冤枉了你,事到如今,怕是你给我结赤灵契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若不解除,怕是对你对我都不利。”   离钰把手中的汤碗放到一旁,耐心地跟郗容解释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郗容含笑看着她,只说了句:“听你的,阿钰。”   -完- 第54章 许愿   ◎他们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郗容毕竟是魔尊, 几天后,身体便恢复了四五成,只是剖心带来的妖力消失无法挽回。他应允承诺带着离钰来到了魔族圣池。   魔族圣池位处魔族禁地, 池水泛着幽光,上面不断有魔灵的虚影掠过。   郗容解释道:“我们魔死后不会入轮回, 死后会有一缕魔灵聚入池中, 据说对圣池许愿,便会应验。”   离钰想到了郗容的父亲与兄长,若真是如同郗容所说的那样, 有他们二人的魔灵在,怎会让郗容的愿望灵验。   郗容似乎猜到了离钰的心中所想, 淡声道:“他们不在。”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离钰,继续道:“可以许愿了。”   离钰狐疑道:“许愿就能解开赤灵契?”   “嗯。”   离钰半信半疑地闭上了眼睛, 双手合十。   随着许愿,她手腕上的红色系带浮现, 随风飘动着,慢慢化作点点红光消散。   郗容也双手合十, 对着圣池虔诚的许愿,他其实从未踏入过这片禁地,像他这样的人怎么相信许愿这样荒唐的事情。   可如今,他却希望圣池可以让他与心爱的姑娘相守一生。   他半睁着右眼偷偷斜视着身旁的离钰,只见她还在许着愿。一个解开赤灵契而已,短短几个字需要这么久吗?   过了一会,他见离钰双手缓缓放下,连忙闭上了双眼假装还在许愿。   “我好了。”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郗容睁开双眼, 放下手, 侧首道:“我也好了。”   “你许了什么愿?”离钰没想到堂堂一个魔尊竟也会陪她一同在圣池面前许愿。   郗容随口故意说道:“哦, 我希望我的身体赶紧好起来。”   离钰点点头:“你是该好好许愿。对了,赤灵契真的解开了吗?”   郗容信誓旦旦道:“真的,千真万确!”   “那我们走吧。”   离钰独自往前头走去,可许久之后发现身边那人没有跟上来,她转身看见郗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走?”   “今天是腊八节。”   听到郗容嘴里这么说,离钰的心中被触及到了往事,嘴里不咸不淡说道:“我们又不是凡人,不必在意这些人间界的习俗。”   “可是,我很怀念。”   郗容说得无比真挚,离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又回到了曾经那些久远的岁月。   “好,我们去人间界。”   人间界正值腊八节,郗容带离钰择了一家小摊坐了下来。摊主是一对热情的老夫妻,见有人来了,连忙招呼二人坐下。   “老板,来两碗腊八粥。”郗容倒也异常接地气。   “好嘞。”   看着摊主和郗容之间微妙存在的熟悉感,离钰不禁问道:“怎么感觉你经常来的样子。”   “没有,我第一次来。”   “二位客官慢用。”   “等一下。”   郗容端过离钰面前的那一碗腊八粥,他拿起筷筒里的筷子,一如还像以前那样替她挑拣着碗里的豆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那碗腊八粥放回了离钰的面前。   “吃吧。”   温热的腊八粥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不远处,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离钰的耳畔。   “老头子,我就说了吧,这位公子就是每年来我们摊上喝腊八粥的那位,总是点上两碗,还要把其中一碗的豆子挑出来。”   “可他那么年轻,我们这摊子可是摆了几十年呢,老婆子你定是认错了吧。”   “我怎么会记错,挑豆子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他怎么不会老。”   “大概是哪里的仙师吧。”   离钰嘴角微微扬起,心中笑道,还说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熬走了人家几代人。   这些话能传到离钰的耳朵里,自然郗容也是听到了。   但郗容仍面不改色喝着碗里的腊八粥,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零星的雪花飘落到碗中,与粥汤化在了一起。   “下雪了。”离钰抬头轻声说道。   人间的雪花虽冰凉,但落上肌肤的那瞬间,却只像是一个淡淡的轻吻,不似无妄之渊内的冰晶那么残忍。   离钰抬手接住漫天飞落的雪花,好像记忆中好多印象深刻的时候都是发生在雪天,雪色之下,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眉眼,那个折梅作剑恣意潇洒的样子。   良久之后,温暖的指尖覆上冷冽的眉骨。   离钰口中细声道:“一定是你太冷了,雪花结在你的眉毛上都化不掉。”   “这下,不就化开了吗?”   只有这一刻,他们才可以不去想其他的纷纷扰扰,唯独是属于彼此的时光。   因为等在他们后面真正的狂风暴雨还没有来临。   **   “殿下,药来了。”凤筠端着药碗走进殿内,她听说此事后便第一时间赶到了上天庭。   霁淮半躺在座榻上,看见凤筠进来,只是淡淡回了句:“放这吧。”   “殿下,阿钰她……”   “不要和我提她!”霁淮一把将凤筠放在桌案上的药碗打碎在地。   药汤溅在凤筠的衣摆上,她吓了一跳,与殿下相识那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暴躁的样子。   本想着她盯在上天庭,找机会求霁淮念旧情为离钰开脱,如今看来,此法也行不通了。   “殿下打算怎么做。”   霁淮整理好衣襟,垂下的眼帘缓缓抬起,眸光阴沉,“我要做什么,还需知会你吗?好让你再去通风报信?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背叛我!”   “殿下我没有……”   “啊……殿……下……”凤筠被霁淮攫住了咽喉。   “你们都去找那个魔头啊!去啊!”霁淮咬牙切齿道。那天,他去送礼服的时候,一眼便看穿在殿内的那个人是凤筠,她也帮着离钰瞒他。   “殿……殿下……”凤筠脸涨得通红,无力地吐着霁淮的称呼。   霁淮松开了凤筠的脖颈,冷声道:“滚。”   凤筠撑着桌角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不敢再在这里久留。现在的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等到凤筠离开后,霁淮从座榻上起身,即使赤脚踩在瓷碗的碎片上也麻木不仁。   他本众星捧月,可不知从何开始失去了这一切。   曾经她下凡历劫,他陪他一同,她是掌门之女,他便是门派大师兄。   如果没有郗容,命运的红线早就应该是串在褚慕和祁钰之间。有了这样的姻缘,回到上天庭二人的婚约自然是水到渠成。   可就是有了那个人,与他争魁首,争迎娶她的资格,论剑大会上他与郗容的那一次对决,他便输在了他说的那句话上,只一句话就让他溃不成军。   郗容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甚至现在又让离钰站到了背离他的那一边。   她对郗容总是那么不同,为什么?为什么她永远看不见自己。   脑海中不断闪现过离钰和郗容的身影,他们缱绻缠绵,而自己在他们的身后永远都在被忽略,任凭郗容一次次嘲弄,挑衅,鄙夷,践踏。   他不甘心!   霁淮来到天宫正殿,天帝正在大发雷霆,商议如何处置离钰逃婚之事。   “魔族猖狂至今,儿臣愿领天族将士出战,一举踏平魔界。”   天帝虽早已有了这样的打算,但魔族的实力也绝不能低估,冒然开启仙魔大战,若无全胜的把握,定会两败俱伤。   霁淮见父亲仍在犹豫,继续说道:“郗容的实力远不如从前了,如今更是身受重伤,据儿臣所知,他已没了妖力的加成,这一战,儿臣有十成的把握。”   若想剿灭魔族,此战便是最好的机会。   更何况,只要郗容死了,离钰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殿下此言不虚,据赶去支援的天将回报,罪神离钰是带着生死不明的郗容离开的。天帝,老夫认为可战。”   “本神也认为可战。”   “……”   天帝听到众仙都认同霁淮所说的话,最终应准了此事。   霁淮行礼作出请求:“离钰毕竟与我有婚约,受魔诓骗之事待我把她带回天界再做处置,还望父亲不要牵连她的母族,毕竟北海之人都不知道此事。”   天帝应允:“就按太子说的做。”   听到这句话,霁淮嘴角微微一笑,他终于再也不用看到那觊觎他身边之人的双眼了。   霁淮奉旨整军,三日后便直捣魔窟。   -完- 第55章 决战   ◎这是个死局。◎   雷云滚滚, 风声呼啸。天色阴暗,俨然一场大战在即。   霁淮坐在一头神兽背上,身披金色战甲, 神武威风,眉宇间带着一股傲然气势。   他的身后是无数天兵天将, 他们站在仙魔两界的交界处, 只待为首的殿下一声令下便开始进军魔界。   相对的那一头,魔兵魔将们也叫嚣着准备迎战,身旁魔兽们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霁淮扫了一圈没在对面看到离钰的身影, 怒声向郗容质问道:“阿钰人呢?”   郗容冷静从容道:“霁淮,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不必牵扯上她。”   霁淮冷哼一声:“你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   “事到如今,殿下认为我还会耍什么样的花招?”   “好啊, 那今日我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做一个了结。”   “那殿下可千万不要再像上次一样, 自知打不过便往我招式上撞,博人同情。”   后面那四个字, 郗容说得尤其重。   霁淮听到这句话,眼中愤怒的眸光又更凌厉了几分。他没有反驳,即使在这句话上被郗容拿捏了又如何,今日是他的死期,死人的话又有谁会在意。   只是没有看见离钰的身影让她有些忐忑不安,不过照如今郗容的样子也绝不会伤她,待他取下郗容的首级再去寻她。   霁淮闭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恩怨就让他来终结罢,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像在论剑大会上那样, 因那人一句“阿钰心悦的人是他”便乱了心神, 正邪不两立,离钰只能站在他的身边。   他拔剑以对,恨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嚣张的样子还能存在多久。”   剑体引下天雷,劈向对面,嘴中只说道了一个字:“杀。”   霁淮飞身而起,直冲郗容而去。他的身形也如闪电一般,转眼即至。   郗容抬手引入地下,一阵气浪席卷八方,让本就干涸的荒土龟裂了几分。   空中又是一击电闪雷鸣朝郗容劈来,霁淮有备而来,这一次他绝不能失手。   郗容一边侧身躲闪着天空中降下的雷电,一边应对着霁淮的杀意。   两道光芒在半空中碰撞,此战,霁淮和郗容都带着不问生死的决绝。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太痛快,我要让你在三界面前受尽极刑被折磨而死。”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面对霁淮的挑衅,郗容也不断地激怒着他。   霁淮的剑势一如既往的犀利,现今,他又有天雷的加持,稍有不慎就会被撕裂成碎片。   而郗容不知是不是没有了秘术的加持,他没有使出自己的分身幻影,也召出魔剑相对。   剑光交错,寒光四射,所到之处,一切皆化为虚妄。   仙魔大战,这片荒无之地血流漂杵,有些将士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就已化为天地间的一抹灰烬。   残云血色漫天,生灵涂炭,宛如炼狱。   郗容看向身下不断厮杀的众人,一时不慎被霁淮刺穿了肩膀,鲜血崩涌而出,见状霁淮得意道:“郗容,没有九曲玲珑心的你也不过如此。”   一掌袭来,郗容被震飞,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捂住肩伤,头上渗出细汗,唇角溢着鲜血。   “蛇永远斗不过真龙。”霁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郗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将剑从地面拔出,继续与霁淮缠斗着。   周身的血腥之气愈来愈重,如今的霁淮看着鲜血染透半边衣甲的郗容嘴角勾起笑意,他已然胜券在握。   于是,他步步紧逼,手中的剑法愈加凌厉起来,只见一道道白光在空中拉出弧光,每一道弧光都时不时地刮向郗容的肌肤,霁淮不给他痛快,他要这么折磨他,他所受的痛苦要让他百倍痛还。   而郗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但他现在的样子在红了眼的霁淮看来,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郗容身上被划出了无数道深至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腕流淌而下。   “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嗯?你说话啊!”霁淮大声吼道,可郗容依然没有回应,他愤怒地将他再一次踹在了地上,用脚踩住他的咽喉。   郗容死死抱住霁淮的脚腕,求一口喘息。   他此时已然是强弩之末,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霁淮看见他这个样子,脚下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你不是一直想赎罪吗?那就用你的魔灵来祭奠那些你曾经伤害过的人。”   霁淮高举法剑,一道电闪雷鸣从天际中降下,与剑身融为一体。   雷光刺痛着郗容的双眼,他慢慢松开了挣扎的双手,垂在身侧。他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只是早已癫狂的霁淮没有察觉郗容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中含着泪水,而那滴泪水也随着郗容阖上眼睛从泪痣处滑落,融入干涸的荒原。   突然,二人身下交战的大地开始震动,整片荒原开始摇晃。   “郗容,你去死吧!”霁淮稳住身子,将手中的光剑插入郗容的心脏。   就在同时,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阿钰!!!!”   霁淮怔了怔,僵硬地转动着身躯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郗容,满眼惊惧的郗容。   那……那刚才与自己交战的那个人是谁?   被自己狠狠踩在脚底下的那个人是谁?   刚刚引雷入剑杀的人又是谁……   霁淮难以置信地看向脚底下的那个人。   离钰濒死之际再也没有多余的灵力来维持郗容的样貌,她恢复了她原本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霁淮慌张地扔掉手中的法剑,跪坐在地上,抱起被他凌辱至死的离钰。   “阿钰……阿钰……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啊……”   “滚开!”   郗容上前一把推开呆滞的霁淮。   霁淮被推到在地,口中还一直不停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郗容搂住浑身鲜血的离钰,头抵住她的额头:“阿钰,你撑住,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的声音颤抖,源源不断地朝离钰的体内输入魔力,可她摇摇头。   她用最后的力气覆上郗容的脸庞,柔声叮嘱着:“郗容,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郗容抓着她的手泫然而泣,滚烫的泪水打在离钰渐渐冰凉的肌肤上。   此时,动荡的荒原停止了摇晃,只见大地的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地缝,将这片荒原一分为二,悬崖之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离钰双唇开合道:“郗容,霁淮,我早就用神魂为契,倘若今后你二人再开战,我将神魂俱灭,三界再也无我。”   霁淮摇着头,扑向离钰,郗容一掌将他震飞不允许他再靠近半分,可他根本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无数的懊悔冲上心头,眼眶中的泪水不断落下。   “对不起……”   离钰的手无力地垂下,她阖上了双眼。这是个死局,若以她一人换得这样的结局,死而无憾。   -完- 第56章 等待   ◎年年都无你,我依盼年年。◎   几个时辰前, 离钰和郗容来到了那个他仿制的与在琼山时一模一样的小院里。   梅花依旧盛开,他们在人间界看过了初雪,现如今再赏一次梅花也不显得不合时宜。   离钰笑着从梅花树上折下一枝梅花枝, 递到了郗容的手中。   郗容愣了愣,她曾经亲手把以前留下的那支梅花化为了齑粉, 放逐于风中。   离钰瞧他这般模样, 问道:“怎么了?”   郗容虽觉得她今日不同往常,但他异常珍惜她的片刻温存,他摇摇头道:“没怎么。”   “你曾经说过, 那是我给你的礼物,可我却亲手毁了它, 现在补上可还来得及?”   追忆起往事,倒是有这样一回事。   郗容莞尔一笑道:“只要是阿钰说的, 永远都不会晚。”   离钰又道:“事到如今,我也都释怀了。若无那些纠葛, 在琼山的短短那么些年,比我千年的岁月更为快乐。有爱我的爹爹和师尊, 有互相打闹的真挚好友,还有你。”   “对不起,我……”   “我说了,我已经释怀了,你不用再跟我说这些愧疚的话了。你的那些无奈我也早就知晓。”   离钰又调侃道:“无妄之渊的幻境真是个好地方,我要是进去了,我可就不出来了。”   嘴上越是轻松,心中越是难过。   “你知道吗?我也和你一样, 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 甚至也被逼迫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北海的事你也都看到了, 一步错步步错。”   “以后做事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你是魔尊,你的身后有你的子民,你的肩膀上亦有你的责任。”   “可你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郗容坚定道。   “你的心意我知道,若我们是普通人,大可孑然一身,逍遥一世。据我这些日子所知,魔界还有许多不染世事的子民,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亦有活在尘世中的权利。”   “郗容,答应我,你会用保护我的力量,也去保护他们。”   “好,我答应你。”郗容点点头,他又何尝不懂离钰说得这番话。只是他把对郗恒、郗焱那些人的恨意带到了整个魔界身上。   “等你做个好魔尊,我相信定会有三界太平的那一天。”   郗容将手中的梅花枝放在桌案上,向前几步握起离钰的双手,温声道:“你会看到的。”   离钰半垂着头,口中轻声道:“是啊,我会看到的。”   片刻后,离钰抬起头,双眼中重新焕发着光芒,说道:“对了,你还记得那些在琼山时,我教给你的招式吗?”   “记得。”   “还能,给我看一次吗?”   “当然能。”   郗容重新拿起那支梅花,以梅为剑,挥洒自如。   离钰努力把这样美好的画面刻入脑海,花影之下,翩跹身姿,他的眉眼柔和,唇角含笑,每使出一招都会深情地望向她。   一切的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最初。   突然间,郗容的脚底发软,再也没法稳住身形,当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就倒了下去。   离钰连忙上前搂住了他。   原来,她早就收到了凤筠的传音,也是从那时起心中就下定了决心,在此前郗容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如今他的身体尚未痊愈,虚弱至极,再加上用武加速体内血液的流动,药效很快便能发作。   虽然此药对郗容限制不了多久,但这点时间也够用了。   离钰把郗容安置在小院里的躺椅上,拂平他凌乱的发丝。   “再见了郗容。等我。”   离钰决绝地转过身,向殿外走去,走出时,她已化作了郗容的模样。   凌苍向她行礼:“尊主,一切都整装待发了。”   “好,凌苍传令下去,大军随我迎战。”   离钰最后留恋地看向殿中,一眼之后,她学起了郗容的神色,走向了战场。   躺在院中躺椅上的郗容好像做了一个长久的梦。   梦里,有他,还有她。   不是过去,像是未来。   他们在一片平原上奔跑着,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你再跑快点!”她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   他听了这话,就卖力地奔跑着,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得累了,跑不动了。   “够了够了!可以松手了!”   “纸鸢飞上去了!”   他抬头看着飞起的纸鸢,朝身后的人笑道。   嬉戏过后,他连忙原路跑回向她邀功:“要奖励!”   “什么奖励?”   他弯下腰,轻声道:“你说呢?”   她笑了笑,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那个触感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梦境。   如今想来,他沉睡中的那个额头上温热的触感是她最后留给他的告别。   还说他傻,明明她才是最傻的那个人,总想着怜悯这世间所有无辜的人。   怀中离钰的身形渐渐消散,点点白光没入郗容和霁淮的手心。   郗容低头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痛,痛到无法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再一次死在了自己的怀中,却无能为力。   “不要!!!!!!!!!!”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响彻整个断崖,郗容周身爆发着滔天魔气,他举起手想杀了跌坐在一旁的霁淮。   可离钰的话还仍在耳畔,他不能这么做,神魂俱灭,她可真狠心。   满身的戾气只能压制下来,他握紧了双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为了阿钰,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霁淮从地上爬起,他如今也全然没了此前攻打魔族的气势。他颓废地站在那里,望着离钰消失的那片土地,他眼神之中是浓重的悲伤绝望和悔恨莫及,地上的鲜血时刻提醒着他,是他亲手杀了最爱的那个人,心中仅剩的那点执念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霁淮号令收兵,这场大战两败俱伤。哪有什么胜券在握,他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那个今日裂出的深渊是他这辈子永远再无法跨越的鸿沟。   天族众人离开了狼藉的战场,凌苍见状也带着剩下的魔族将士离开了。   天地间,只剩下郗容一个人,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眺望着远方的天际,阴霾散去,这是她想要的和平。   “阿钰,你对我说你会看到的,意思是不是你还会回来?”   “那我会等你,不管多少多少年,我都会一直等你。”   郗容也像他所说的那样一直等了下去。   每一年的每一天,他都会来这断崖处坐上一会儿,可离钰的身影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有好几次,他都恍惚看到了她,但回过神时,才发觉都是幻想。   凌苍不忍他一直这样,便罢工再也不处理魔族的任何事务,全交给郗容自己来办。   郗容想起离钰在小院中对他说的那番话,随着年岁一点点流逝,他也慢慢地振作起来。因为他始终对离钰某天一定会回来坚信不疑。   他学着当一个好魔尊,空闲时间会陪着族内的小孩儿一起玩耍。起初,小孩儿都非常害怕他,毕竟谁会相信一个杀伐果断的魔尊会与他们一起打闹。   但郗容就这么做了,他给小孩子们每个人都扎了个纸鸢,当然,也不忘给自己扎了一个。还是大雁的图案,那是他在无妄之渊许下的诺言。   他把扎好的纸鸢挂在离床榻不远处的墙上,这样,他每天一睁眼就会看到。   几百年过去了,他带大了一个个小孩儿。   可离钰还是没有回来。   郗容心神不宁,他突然害怕起来。   害怕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有一次,他放在床头上的梅花枝不见了,以为是离钰回来了,发疯似的找遍了整个魔界,可根本寻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最后才发现,是收拾屋子的侍女把那个放梅花枝的花瓶挪动到了原来的桌案上。   郗容失落,大发雷霆,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出他的房间。   又过了几百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崩溃。   他开始嗜酒,依赖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凌苍一次次劝阻,一次次被他轰出殿外。   他没办法保持那种清醒的时候,一旦清醒,就觉得她再也回不来了。   好歹,好歹梦里还能看见她的身影。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会不会离钰回来了,只是没来魔族而已。   于是,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寻走了四海八荒。甚至,在人间界坐在曾经喝过的粥摊,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短暂的清醒之后是更大的打击。   离钰从未回来过。   郗容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回到魔界之后,把自己关在小院里,一坛一坛喝着酒。   “你不能回来看我一次吗?就一次也好……”   从白天喝到黑夜,直到院内堆满了空荡的酒壶。   “啪——”   他晃着身站起来,踩碎一个个酒壶。   这样的荒唐之举要是被离钰看到了,定要笑话他。可她却迟迟不来。   郗容喝得烂醉如泥,踉跄着往魔族禁地走去,他倒要质问质问这个圣池为何还不实现他的愿望。   月华如练,晚风徐徐。   幽暗的小径上一直有萤火点点为他引路。   走了好久,他终于摸进了禁地。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郗容坐到了圣池的边缘,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你说,你这圣池,怎么她许愿解开赤灵契就管用,我说要和她相守一生,至今都还没实现。我可才是你的主人!”   一阵埋怨后,他继续昂头饮着烈酒。   就在这时,又一阵风吹过,圣池中央的水波轻轻掀起了几道涟漪。   “怎么,说你几句,你还不服气了?快一千年了,我真的好想她。”   “你知道那种心中的希望慢慢被吞噬的感觉吗?就像慢慢的,我的世界里再无白天,唯有无尽的黑暗。”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许愿了,若是你不替我实现,改明儿我就给你砸个稀巴烂。”   郗容说完饮下最后一口酒,撩拨着圣池中的水花。   “阿钰,年年都无你……”   他顿了顿,“我依盼年年。”   郗容的话音刚落,徐来的晚风停了,流淌的池水也停了,仿佛时光静止在了这个瞬间。   他感受到一个熟悉温暖的魂灵从背后拥抱住了他。   自此以后,他的血液重新有了温度。   郗容伸出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像是牵起了那个等待千年魂牵梦绕的人。   “阿钰,你回来了吗?”   萤火四散,晚风重新拂过他的脸庞,好似留下了绵长轻柔的一吻。   这是她最好的回答。   【全文完】   -完- 第57章 番外   ◎重逢:曾经的梦境成真了。◎   “起床。”   “起床!!”   “起——床——”   郗容躺在床榻上, 朦胧间听到声音的同时,隐隐约约还有两只手一直在推搡着他。但他全当是梦境没有理会,毕竟在魔界, 有谁敢对他这般无力礼。   “起床!!!”   还来!   郗容皱着眉头,沉声低吼道:“谁啊!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谁呢!”   被这声小奶音吓了一跳, 郗容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 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气鼓鼓地叉着腰站在床边。   他总觉得这张小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总归是个小孩子, 郗容也没与她计较,摆摆手示意让她出去,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可这个小孩子依旧不依不饶地扒拉着郗容身上的被子,嘴里一直说道:“我饿了, 我饿了。”   “饿了就去找你爹娘,找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郗容被整毛了, 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把小女孩抓到身前, 说道:“来来来,说说你爹娘是谁,我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管教你这个小丫头。”   小女孩闭口不言,双眼朝着郗容无辜地眨巴眨巴。   屋内一片安静。   良久对视之后,郗容叹了口气道:“凌苍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大清早的能放一个小孩子进来扰我清梦。”   郗容虽然嘴里埋怨着,但手上抱着小女孩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要吃什么?”   “喝粥。”   “等着啊,我这就让人给你送来。”   小女孩抓着郗容的衣襟摇摇头。   郗容挑眉:“不要?”   小女孩摇摇头。   “我的小祖宗, 你到底想怎样, 总不是要我给你做吧。”   小女孩点点头。   郗容紧抿着唇, 压抑着内心的怒气,咬着牙道:“不是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麻烦!”   小女孩见状快速地亲了一口郗容的脸颊,郗容瞬间僵在原地,他最是受不住这样的撒娇,只觉被亲过的那半边脸颊微微发烫。   “给……给你做。”   他真的是疯了,才会一大早答应莫名出现的这样一个小屁孩。   郗容抱着小女孩来到厨房,众侍女皆惊异魔尊怎么会突然来此,手上还抱着个孩子,连忙伏地行礼,毕竟魔尊自那人仙逝后喜怒不定,无人能猜到他的心绪。   郗容咳了两声,严肃道:“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进来。”   “是。”   厨房里的一干人等连忙退了出去。   等门被关上后,郗容把小女孩放了下来,温声说道:“你……去那边玩。”他指了指那边养鱼的水缸。   “不要!”   “乖,这里烟火味重,你一个小孩子闻多了不好。”   “哦。”   小女孩顺从郗容的话走到了另外一头,但她也没有去玩小鱼,她搬了张小凳子安静地坐了下来,看着灶台面前的郗容。   郗容卷起袖子,他已有好几百年没有下过厨了,一举一动都生疏了许多。   他打着鸡蛋,笨拙地切着葱丝儿。   烟雾缭绕,他透过白色的雾气看向一旁托着下巴的小女孩。恍惚间,他看到了曾经那人也好像似这般呆呆地看着他煮粥。   不过这样的恍惚感只一瞬就消失了。   “看什么看,认真煮粥,煮糊了不好吃我可不吃。”   这样惹人厌的小女孩怎么能和他的阿钰比。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有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做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他盛起锅里的粥,端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喏,喝吧,喝完回家找你爹娘。”   小女孩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塞到屁股和凳子的中间,奶声奶气道:“我手疼,你喂我。”   郗容再一次被气到,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他蹲下身,舀了一勺粥举到小女孩的嘴边,没好气说道:“张嘴!”   “吹一吹,烫。”   郗容鬼使神差地照着她说的话吹了吹。   “这下能喝了吧,我的小祖宗。”   小女孩张开了嘴,一口把温热的粥吞咽了下去。   “慢点,都沥出来了,真脏。”郗容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一边还是用自己的袖子替小女孩擦拭掉了唇角的粥渍。   小女孩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郗容一口一口喂着她,漫不经心地回道:“魔界这么大,像你这般大小的小孩也不少,我哪需要一个个把这些名字都记住。”   “好喝不?”   小女孩瞪了他一眼,说道:“难喝死了!”说完,便推开他跑开了。   留郗容一个人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端着粥碗的手还悬在空中。   难喝?   魔族现在的后生小孩都这么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了吗?!   他舀了一勺自己喝了一口。   明明那么好吃。   像是赌气一般,郗容把剩下的粥喝了个一干二净。   等他回到寝殿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手中拿着他屋中的纸鸢,正朝他跑来。   “喂!你别动这个!你爹娘到底有没有教过你不能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乱拿东西!”   郗容想去夺下她手中的纸鸢,可小孩子的身体小巧灵活,他根本抢不到她捂在胸口的纸鸢。他叉着腰无奈地看着朝他吐鬼脸的小孩,嘴角勾起一笑,瞬现到了小孩的身后,一把抓起她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要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小女孩挣扎着说道。   “这东西对我很重要,还给我。”   “上面都积了一层灰了,还说很重要,骗人!”   “你……”郗容反驳的话到了口中又咽了下去。   还不是那个陪他放纸鸢的人不在了。   沉吟片刻后,郗容把小女孩放了下来。   小女孩转过头看向郗容,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能陪我放纸鸢吗?”   郗容暗淡的眸光闪过一丝明亮,他久久凝望着小女孩天真烂漫的脸蛋和她怀中泛黄的纸鸢。   “好吧,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风吹掉些上面沉积的灰。”   小女孩瘪了瘪嘴,瞥了郗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郗容跟在她的身后,大声道:“你知道哪里能放纸鸢吗?”   小女孩的脚步顿了顿。   “不知道吧?跟我走。”郗容大步走向前去,牵起了小女孩的手。   二人出了魔殿,走了很久很久,直至走到了思望崖。   思望崖是当年仙魔大战后,大地断裂而形成的悬崖,位于仙魔两界的交界处,是郗容取的名字,他觉得那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圣池内早就留有他许下的愿望。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愿望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现在也就过了几百年,他还能等,上千年,上万年,只要他还活着的每一天,他都等。   “你就带我来了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小女孩朝着郗容嗔怪道。   郗容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儿,笑道:“这里可是有很多可怕的亡魂鬼怪,你怕不怕!”   小女孩鄙夷地斜视了他一眼。   还是一样幼稚。   小女孩把纸鸢交到了郗容的手中,有模有样地指挥道:“你人高,体力好,你负责拿着纸鸢跑,我负责放纸鸢线。”   郗容乖乖地举起纸鸢往前奔跑着,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般肆意的样子,可以不顾那些纷扰的思绪,只是单纯地想要把他曾经欠下的这份礼物放飞于天际。   阿钰,你会看到吗?   郗容一下子跑出去很远,他背身喊道:“差不多了,我要松手了。”   郗容放开手中的纸鸢,纸鸢乘风而起,上面的两只大雁栩栩如生,飞悬在空中,恩爱缱绻。   这是他答应补给她的大雁纸鸢,只是纸鸢做好了,她却离开了。郗容仰头看着那对大雁羡煞不已,他也想过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有按照阿钰的图纸做出那个纸鸢,而是自顾自的画了两只大雁。   如今想来全明白了,落笔为思,誓言入画。   那是他暗藏心底的期许。   郗容站在原地,眼眶不禁微红,若是她在就好了。   “怎么样,我放纸鸢的技术不错吧?”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和骄傲。   郗容闻声侧首朝身后望去。   只见天光之下,她笑靥如花,似一阵和煦的微风,拂过他枯槁的心原。   那是他魂牵梦绕的人,是他一生祈求的珍贵。   在这一刻,圣池实现了他的愿望。   他们会相守一生,不再分离。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