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朕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作者: 祎祎   简介:   【已完结】   朕叫宁折,宁折不弯。   朕有一个小秘密,血肉生死人,神魂渡长生。   谁咬一口朕,谁就能莅临人界之巅。   每个男人都觊觎朕的肉体,然而朕会是你们永远也得不到的爸爸。   ——   大越古国那个残暴不仁的小皇帝终于成了个废人。   阴鸷将军,冷酷皇叔,黑化祭司,冷血暗卫……   所有被小皇帝欺辱过的人都来找他复仇了。   将军断了他的腿,祭奠十万将士亡魂。   王爷放干他的血,去救他的心上情人。   大祭司抽走他的魂,佑天下万民安生。   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榨干他每一寸血肉。   等小皇帝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放不出一滴血,终于魂飞魄散之时,男人们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恨错了人。   可是明白得太晚了,他们的小皇帝已经化作一抔尘土,湮散天地。   从此碧落黄泉,痴狂人,无觅处。   ——   1V1HE   酸爽劲爆狗血味   七个精分攻等你来挖宝   渣里渣气精分切片王八攻X冷静无情毁天灭地哭包受   ——   旧文指路《影卫》   新文指路《宠宦》 第一章 血债血偿   “不……不要!不要啊!”   少年拼命从狼群里爬出来,浑身鲜血淋漓。   无数头恶狼扑上来咬住他,一时间血肉飞溅,整个庭院里只能听见少年痛苦的嘶喊声。 “将军……朕错了!朕知道错了!放过朕,放过朕啊!”   少年满眼泪水,无力地向站在一旁的男人求助。   男人一袭玄色战袍,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阴鸷冷漠的眸子俯视着少年,对他的求救无动于衷。   血肉被一块块撕咬下来,少年痛得浑身发颤,在地上不停打滚,简直恨不得立刻死去。   只可惜,每每当他意识模糊时,立刻就有人泼下一盆冰水,冻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数九寒天,大雪纷飞,身形淡薄的少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被扔在狼群里当食物。   伫立在一旁的将士看着他凄惨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倒解恨至极。   这场惩罚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少年被折磨得只剩了半口气,男人才挥手遣人驱退狼群,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地上一片血迹斑斑。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少年皇帝此刻满身是血趴在地上,衣衫破烂褴褛,白皙细腻的躯体上处处是伤口。   脚筋手筋也俱被挑断,软趴趴地垂在身侧,腕上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鞭痕烙印遍布,丑陋可怖,丝毫看不出原本养尊处优的娇嫩模样。   ——真可怜。   男人轻轻勾起唇,俯身捏住他的下巴,“皇上,疼吗?”   少年哆嗦着惨白的唇看他,痛得说不出话。   “还早着呢,割舌,凌迟,车裂,这些小玩意儿可都还没叫皇上尝过呢。”   男人声音低柔,一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他伤口上,轻缓捻揉。   以往的经历让少年立刻意识到男人想做什么。   一道寒光从少年那双乌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在男人察觉前就已经迅速消弭于无形,恢复柔弱无助的模样。   “流了好多血。”男人轻叹,语气似是心疼惋惜,“臣替皇上上药,可好?”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管装着殷红色液体的小药瓶,弹掉软木塞。   此为胭脂红,只需一滴,便能腐蚀肌骨,令人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少年惊恐地摇了摇头,不断往后爬,嘶哑着向男人哭求:“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男人冲他温柔一笑,抓着他头发拽过来,将一整瓶胭脂红都浇在了他裸露出来的锁骨上。   “啊啊啊啊!!!”   少年瞳孔放大,身体倏然紧绷,全身不住抽搐,表情痛苦不堪。   一大片刺目的殷红自他锁骨处蔓延开来,宛若一朵朵血色彼岸花,盛开在那白皙滑腻的肌肤上,深得仿佛要刻入骨血。   带着一股残忍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凌虐他。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抚着他伤痕斑驳的脸,缓缓道:“皇上以前不是最爱这些酷刑了么?多少忠臣良将都被您这样活活折磨死了啊,怎么,您现在不开心么?”   “不喜欢……朕不喜欢,朕不喜欢这些东西。”   少年被他折磨得狠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大大的眼睛里滚落出来,泣不成声。   “将军,松手……好痛……朕好痛啊将军……”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少年眼眶滑落。   男人看见那滴泪水滑过他脸颊,砸在地上,最后在石板缝里生出了一棵青翠欲滴的小草。   而少年脸上狰狞的伤口,此刻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结疤,愈合。   ——血肉可生死人,筋骨可制神器,神魂能渡人长生,连眼泪都堪比绝世灵泉。   这就是上古天神流传下来的血脉,他们大越古国的小皇帝。   浑身宝藏,尊贵无双。   当然,也愚蠢残忍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男人眼神慢慢阴鸷起来,猛然抓住少年的头发,把他拖进房间,抽出匕首抵在他心口。   锋利的刀尖刺破皮肤,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少年像是失了力气,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男人掐着他后颈,逼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都说天神血脉不死不灭,皇上,若是臣现在再往里刺一点,您说会怎么样?”男人嘴角带笑,眼中却一片冰封。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艰难地撑起眼皮,一双沉寂的眸看着男人嘴角残忍的微笑,微微动了动唇。   “不……要……”   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从嗓子里刮出来的一样。   “不要?”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揪起少年衣领,眼眶充了 血似的通红无比。   “雁门边关失守,天祁铁骑屠城,十万将士马革裹尸!无数百姓横尸遍野!”   男人说着,突然将匕首往里刺了半寸,神色蓦然狠戾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昏君听信谗言,断我粮草,屠我满门,坑杀我霍家军数万将士!”   “你跟我说不要?可是皇上,你以为你受的这一点折磨就能告慰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吗?”   “不够!远远不够!”   “宁折,你欠了大越十万将士的血债,我要你一一还清!” 第二章 皇上,哭什么?   宁折是大越古国的皇帝,上古天神最后的血脉,尊贵至极。   但这只是表面身份。   他并不是真正的皇帝,而是纵横阁豢养的杀手。   三年前,皇帝身染重疾,脸部溃烂,仪容尽毁。   大越古训,为皇者,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清正端严,济世安民。   皇帝上有皇叔虎视眈眈,下有亲弟不怀好意,一旦毁容,皇位岌岌可危。   思虑数日,皇帝秘密从纵横阁中重金买下一名杀手,命人施展秘术,将他原本容貌毁去,易容成自己的模样,从此代替自己出现在外人面前,以遮掩耳目。   宁折就是这名杀手。   三年来,皇帝一直隐在幕后发号施令。   但这位皇帝昏庸无道,自大骄矜,于国事毫无建树,大越国力渐衰。   一个月前,天祁王朝与大越开战。   皇帝听信奸宦谗言,一纸密令将一直在镇守前线保家卫国的镇国将军召回王都,扣下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同时他还停止前线的粮草供应,设计将十万将士的性命拱手送与天祁,以展示他请求议和的诚意。   最后大越古国割地赔款,向天祁王朝俯首称臣,保全了最后一片国土。   只可怜镇国大将军一生戎马,最后含恨而终;霍家数百人口无故被杀,死不瞑目;十万将士尸骨无存,孤魂不得安息。   霍忱是霍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半月前,霍忱带着霍家军最后一点幸存人马,冲进王都,劫掳了皇帝。   这个皇帝自然不是真正的皇帝。   ……   宁折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阳光下飞扬的细小尘土。   送饭的士兵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冷嗤一声。   “昏君!你当初坑杀霍将军满门之时,可没想过自己也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吧!”   宁折神情僵硬木楞,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士兵嫌恶地啐了一口,把碗丢在门口就走了。   一小块带着馊味的馒头从破碗里跌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灰尘。   老鼠从洞里探出头,垂涎地盯着那块馒头。   【再不去捡起来,今晚又要挨饿】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   宁折瞳孔机械地动了动,吐出两个软软的音节【难吃】   【总比饿死好】   宁折唇角溢出一抹叹息,不再说话了。   他的腿无法行动,手也无法使力,只能以手肘撑地,艰难地爬过去。   宁折把嘴凑到那个发了霉的黑馒头上,慢慢咬了一口。   只一口,他就停下来了。   【有毒】   【不是霍忱下的,死不了】   宁折顿了顿,继续啃起馒头。   吃完馒头,宁折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像个死人。   【我想看皮影戏】   【那叫电视】   【那我想看电视】   【看个屁,没电】   宁折叹了口气,闭上眼不再说话。   很快入了夜,地牢温度骤降,地上的积水结了层薄薄的冰。   宁折爬起来,扒拉了一层干草盖在身上,缩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冻得嘴唇发紫。   【喊人过来】   宁折摇头【不,丢人】   【丢个蛋!快点,你要被冻死了】   宁折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你还想不想完成任务】   宁折咬紧牙,踌躇许久,不情不愿地爬到地牢门口,有气无力喊了声:“来人……”   几个守夜的狱卒在一旁喝酒,没人理睬他。   宁折用额头去撞栏杆,牢门被撞得砰砰响,他额上鲜血直流。   狱卒担心他撞死了,起身走过来,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妈的吵什么吵!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宁折仰头定定看他,“好冷,朕睡不着。”   “呦呵,您还以为这是皇宫呢?”   几个狱卒哈哈大笑。   “我说皇上,这都大半个月了,您该认清自己处境了,大越皇帝早换人了!至于您这个废帝,我劝您还是乖乖认命等死吧!”   宁折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只道:“朕要见霍忱。”   “呸!你以为霍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识相点,滚!”   狱卒朝他啐了口痰,离开了。   肮脏粘稠的痰粘在宁折衣襟上,宁折低头看了一会。   【你动杀意了】   【没有】   宁折否认,在干草上蹭掉痰液,然后就趴着不动了。   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别睡,睡着就死了】   宁折耷拉着眼皮【困】   【放电视给你看】   【不是说没电了】   【带了充电宝不行?到底看不看】   宁折眨了眨眼【……看】   宁折眼前出现一块虚幻的屏幕,上面几只拟人化的羊羔正在被一头恶狼追杀,很快就被抓住,丢在锅里煮起来。   【蠢】宁折面无表情。   【那你看不看】   宁折抿着唇,不说话了。   霍忱进来的时候,宁折正睁着眼,无声地流着泪。   削瘦的少年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任人摆弄。   霍忱眼睛闪了闪,走到他面前,伸手抹了他眼睫上的泪珠,“皇上,哭什么?”   突然间被人碰到,宁折身体倏然紧绷,下意识迅速抬手攻击。   【这是霍忱】   清冷的声音浇灭了心中的杀意,宁折瞬间回过神,立时止住动作,垂下眼帘。   待霍忱猛地攥住宁折那只软下去的手腕,低头看去时,便恰好看见了宁折垂下去的眸里一闪而逝的锋芒。   但那些异样很快便归于沉寂,被雾茫茫的泪水吞没。   似乎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霍忱眯眼看着宁折,目光里带着打量的意味。   “将……将军……”   宁折嗫嚅着唇,声如蚊蝇,讷讷不安。   和那个软弱蠢笨的小皇帝别无二样。果然只是错觉。   霍忱勾起唇,俯身抱起小皇帝,语调温柔,“皇上和臣说说,哭什么,嗯?”   宁折整个人窝在他怀里,浑身哆嗦,“哭、哭……”   【哭狼总是吃不到羊,好可怜】   【???行啊,有种你就说出来】 第三章 被虐值收集系统   在宁折脑海里说话的孤魂野鬼,是半个月前附身在他身体里的。   他自称系统67号,是来帮助他活下去的神明。   宁折不信。   比起救世的神,他更愿意相信他是索命的鬼。   宁折身为纵横阁的甲级杀手,双手染血无数,梦里常有厉鬼来索命,宁折早已习以为常。   但67号对他的命没兴趣,他只要宁折能完成任务就行。   他说的任务,是收集到100%虐待值,也就是千方百计让宿主受到虐待,虐身虐心都可以。   宁折听不大懂他的话,却能模糊意识到,若是答应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不怕死,不过有点怕疼。   宁折不愿意。   67号就说,可以帮他找到幼年失散的妹妹。   这回宁折有点心动。   他是孤儿,幼时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十年前,他被纵横阁的人带走,从此和妹妹失去联系。   宁折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但都没有消息。   67号承诺任务完成后,会告诉他妹妹的下落。   宁折想了想,就同意了。   左右他也没什么不能失去的。   67号已经在他体内住的这十几日里,每天都会发布任务,让他挑衅霍忱。   每次霍忱一发怒,就会将宁折扔进他饲养的狼群里当食物,左右宁折死不了,一滴泪水就能愈合伤口。   他的手筋脚筋也是被霍忱亲自挑断的。   他为了防止宁折逃跑,还在他脚腕的伤口上滴了胭脂红,防止宁折用眼泪愈合。   但他却留着宁折的手腕,每当宁折手腕愈合,他便会再次割开新长出的细嫩皮肤,挑断他腕上筋脉。   每次都会让宁折痛得生不如死。   现在一天过去,他的手腕也重新长好了,不知道霍忱又要怎么折磨他。   宁折心里想着事情,面上便有些走神。   霍忱见他发怔,便伸手抚上他狰狞丑陋的脸颊,掌下力气极大。   宁折脸上还未完全愈合的刀疤被他这么一摸,重新裂开,沁出一滴滴血珠子。   宁折倒吸一口冷气。   “皇上,回答我的话。”   霍忱一边抚着他的脸,一边道。   他声音低柔,恍若经年贮藏的美酒,低沉优雅,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但宁折知道,霍忱耐心已经用尽了。   他眼睛闪了闪,垂下头,小声道:“没……朕没哭……”   霍忱见他这瑟缩的模样,不由勾着唇笑了笑。   这一笑,颇有些天地失色的味道。   霍忱生得俊美绝伦,暗沉如渊的眸子深邃幽静,五官棱角分明恍如若刀刻,锋芒毕露。   霍家未遭横祸前,霍忱是王都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容貌自不必多说,品行涵养更是世家翘楚,无出其右。   且霍忱少时便随其父镇国大将军上战场,一战成名,被定北王赞誉为“骁勇之将”,是多少王都娇女的春闺梦里人。   然而一朝灭门,骁勇之将沦为叛国罪人,霍忱其人也渐渐变得阴鸷冷漠。   他的笑总带着一股残忍冰冷的意味,无端令人心生寒意。   这半月里,像这般毫无算计的浅笑,宁折极少看到。   【总觉得你要凉】   【巧了,我也觉得】   霍忱抱着宁折的腰,带他走出地牢,动作轻柔。   宁折却被他这难得的温柔吓得小脸霎白,大大的眸里布满惊惧仓惶之色。   “别怕。”霍忱低声哄他。   他带着宁折走进一间装饰奢华的厢房,将他放在柔软的床榻上,然后替他盖上锦被,又仔细掖了掖被角。   宁折身上那些肮脏的血泥立刻将洁白的被褥染得脏乱不堪。   宁折抖着唇:“将……将军……”   “嗯,”霍忱应了一声,笑道:“你不是嫌地牢阴冷睡不着么,现在舒服点了?”   宁折瞪大眼,不敢置信。   霍忱朝他浅浅一笑,伸手阖上他的眸子。   “睡吧,天快亮了。”   宁折眨眨眼,又长又卷的羽睫扫过霍忱的掌心,很快他就阖上眸子,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霍忱难得对你这么温柔,你现在应该极力挑衅他,惹他发怒打你才对,怎么那么笨】67号的语气听起来恨铁不成钢。   宁折嗓音幽幽【再打我就死了】   【……哎,也对,你真不经打】   67号惋惜地叹口气。   67号就喜欢说风凉话,宁折不想理他。   霍忱等了一会,看着宁折睡着后,取出一根细如牛豪的银针,自他头顶慢慢插进去。   宁折一动不动。   霍忱看了他一会,确定他没有醒,才起身离开。   【恭喜宿主,被虐值加1%,目前被虐值5%】   宁折有些好奇【1%是多少】   【你有一百两银子,1%就是一两】   宁折想了想,认真道【我没有一百两银子】   【……笨死了】   67号觉得自己和他无法沟通,闭了嘴不再说话。   宁折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顶,有轻微刺痛之感,他想起霍忱插进自己头顶的那根银针。   这是一种术法,通过银针将牵丝线埋进人的体内,只要一施术,不论相隔多远,都能立刻控制人的行为。   纵横阁里就有类似的手段,用来控制不听话的杀手,被控制的人会沦丧心智,变成活的尸体。   不过宁折从来都是纵横阁顶级的杀手,还未尝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也不知道霍忱想控制他去做什么。   昏暗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伴着窗外呼啸的厉风,莫名瘆人。   宁折往被褥里钻了钻,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沉沉睡去。   67号觉得自己这个宿主心是真大,刀都悬在了脖子上,还能睡得安安稳稳。   好在,一夜安然无恙过去了。   翌日清晨,光线透过窗纸,落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有人推开门,不急不缓地走进来。   宁折睁开眼,见是霍忱。   星眸浩瀚,容颜俊美,恍若神诋。   他走到宁折身前低头看他,周身气息锋锐冰冷,几能刺破皮肤。   宁折缩了缩身体,抬起头,小声地喊他:“将军。”   霍忱柔声问:“皇上,昨夜睡得好么?”   不好也得说好啊。   宁折点点头。   少年大半张小脸陷在被褥里,睁着一双乌黑大眼认真点头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可怜又可爱。   “那便好。”霍忱拨开他额角凌乱的发,缓缓笑了。   “你皇叔来看你了。”   宁折倏然绷紧了身体。 第四章 不死不灭   宁折的皇叔,封号定北王。   定北王宁堰,乃先帝幺子,其母云氏出身隐世大族,性情品貌皆数上乘,深得先帝宠幸。   宁堰自幼便受尽荣宠,养尊处优,是大越古国除了皇上外,地位最为尊崇之人。   且其人善谋,城府极深。   先皇殁后,太子即位,定北王宁堰辅政,借机拉拢朝臣,大权独揽。   皇帝还未在朝堂站稳脚跟时,宁堰便已经迅速建立了归属于自己的庞大势力。   他权势威望太盛,一直是皇帝心头一根刺。皇帝不时会吩咐宁折给定北王使绊子,导致宁堰愈发厌恶蠢笨如猪的皇帝,明里暗里不知派人暗杀了宁折多少次。   宁折一点也不想再看见那个人。   可霍忱却不会顾虑他的想法。   血海深仇如鲠在喉,十万将士和他霍家百条枉死的冤魂夜夜入梦,折磨得他彻夜难眠,恨不得立刻将皇帝千刀万剐。   见宁折一个劲往被子里缩,霍忱眸中闪过一抹冷笑,上前掐住他脖子,一把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   宁折被他扼住喉咙,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几乎快要窒息。   他脚筋已断,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无力地垂下,连扑腾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张大了嘴,像一尾离了岸即将干涸而死的鱼。   霍忱面无表情,甩手将他扔给一旁候着的侍女,“洗干净了,带过来。”   侍女恭敬应声,带着宁折退下。   几名侍女将宁折带到后院一口温泉旁,褪去他身上凌乱肮脏的衣服,开始清洗他身上的伤口和污秽,动作很是粗鲁。   宁折痛得浑身发抖,直掉眼泪珠子。   67嫌弃得要命【你好歹也是个杀手,怎么这么弱】   宁折不理他,一个劲地哭。   泪珠从他眼眶里滚落,落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原本血肉模糊伤口便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成疤,最后脱落,恢复成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短短功夫,除了锁骨和脚腕的伤口,他身上所有旧伤都已经消失。   看得替他沐浴的侍女目瞪口呆,心道原来神谕是真的,他们大越古国的小皇帝,就连眼泪都是宝贝。   67号凉凉道【何必,你现在哭好了,等会出去又要被霍忱打残】   宁折吸溜着鼻子,没说话。   67想了想,对他说【等会见到定北王,你去求他带你离开,否则再这样下去被霍忱活活折磨死,你还做个屁的任务】   【他不会答应的】   没人比宁折更清楚宁堰有到底多讨厌皇帝,讨厌到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每次宁折与他谈论政务时,宁堰都会站在他五尺之外,从来不靠近,也从不用正眼看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救他。   67号让他放心【定北王这次来,就是来带你走的】   宁折蹙眉,想不出宁堰救他的原因。   一个月前,皇帝坑杀十万将士,举国震怒,皇帝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平南王宁祉谋反篡位,夺了他的皇帝之位,将他囚于皇宫暗室。   此事还是宁堰暗中推波助澜促成的。   既然要置他于死地,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救他?   他想不通,却忽略了,67号说的是“带走”,而非“救走”。   清洗完,侍女替宁折穿上崭新的白色衣袍,带他去见霍忱。   霍忱正坐在客厅同人说话,见他进来,俊美冷酷的脸上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表情。   宁折配合地瑟缩一下,垂了头。   霍忱走到他面前,定定看他。   小皇帝眼眶微微泛红,约莫是哭过了,白皙的皮肤被热水蒸腾得醺红,乌黑发梢上还挂着水珠子,那张软糯小脸上的伤口也已好全,丝毫看不出方才狰狞丑陋的模样,反倒唇红齿白惹人怜爱得紧。   “皇上这小脸生得可真好。”   带着薄茧的粗粝指腹抚上宁折脸颊,极为轻缓摩挲着。   脸颊一片刺痛,宁折看着霍忱阴鸷的眼神,总觉得他是想活活撕烂自己这张脸。   但霍忱很快就移开手,对他勾唇笑了一下,随即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   “既然王爷不放心神谕中所言之神迹,那咱们就来验验货。”   霍忱对身后玄色锦袍的男子说了一句,抱着宁折走到他身旁。   玄衣男子闻言,低头看了宁折一眼。   那目光冰冷刺骨,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宁折颤巍巍叫了一声:“皇叔……”   宁堰像是没听到,也没理他,转头对霍忱冷淡道:“验吧。”   霍忱抬手招来一个侍卫,吩咐一句,侍卫便出了门。   等待的空闲里,霍忱抱着宁折坐下来,随手从一旁案几上的点心盘里取了一块桂花糕,递到宁折嘴边。   宁折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   见霍忱正满脸笑意盯着他,宁折连忙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   见霍忱不是耍弄他,宁折就放心吃了起来。   他昨日只啃了一小块馒头,眼下确实饿了,一口一口很快就吃完了糕点。   一旁玄衣男子一直用冰冷的目光注视宁折,宁折装作没察觉。   待他吃完,霍忱指腹抹去他嘴角的点心渣,低头问他,“饱了?”   宁折点点头。   “还要么?”   宁折乖乖摇头,“不要了。”   其实他肚子还瘪得慌,但他担心自己一摇头,下一瞬就会人头落地。   霍忱能给他东西吃,已经是大发慈悲。   宁折知道怎么让自己少受点罪。   霍忱对他的识趣很满意,朝外看了一眼,忽而叹息一声。   “可是皇上,你饱了,雪狼还饿着呢……”   此时先前出去的那侍卫已经回来了,手里牵着两头通体雪白的恶狼。   宁折看到这两头狼的刹那,血液瞬间凝固,心脏都开始颤抖。   “将……将军……”宁折手指蜷缩在一起,抓紧了身前人的衣襟。   “皇上别怕,死不了的。”   霍忱温柔笑着,不容反抗地拽住他手腕,将他从自己身上粗暴地甩下去,扔到两头狼面前。   他幽深的眸子看着宁折,却是对一旁的宁堰笑道:“王爷可看好了,什么叫真正的——不死不灭。” 第五章 这个人,我要了   宁折被扔在地上,细嫩的手背擦到地面,立刻蹭掉一小块皮肤,冒出了血珠子。   但他没空喊疼,雪狼留着口水,满口恶臭腥气地逼近了他。   昨日身体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还历历在目,宁折浑身颤抖,惊恐地摇头。   “不,将军……不要……”   霍忱面上笑意和煦,一双眸子却含着把尖刀,直直刺进宁折心脏。   他道:“皇上,这是你该得的。”   宁折瞳孔瞬间放大。   眼看两头雪狼即将扑上来,67号立刻道【快!去求定北王!】   宁折转头看了眼宁堰,他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眼神毫无波澜。   宁折心里有些抗拒。   他不想和宁堰有任何瓜葛。   67号怒道【操!再墨迹下去你就被咬了!】   性命总比面子来得重要。   宁折想罢,咬咬牙,挣扎着朝宁堰脚边爬去。   霍忱并不阻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动作。   宁折伸出手,攥住宁堰衣袍,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凄凄艾艾哭求道:“皇叔,求求你,救朕……救救朕……”   宁堰见他碰到自己,不由长眉微蹙,幽深的眸底闪过一抹不悦。   但他并没有立即撇开宁折,而是紧紧盯着他流泪的眼睛。   宁折见此,突然便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一面哭求,一面故意用自己受伤的手背擦去泪水。   手背上方才被霍忱摔出来的那片擦伤,便在宁堰的注视下慢慢恢复如初,重新长出一片新的肌肤。   宁堰狭长的凤眸眯起来,朝宁折伸出手。   宁折仰头看他,满是绝望的眼里露出一丝光亮,颤抖着攥住他伸过来的手。   宁堰握住他的手指,放在掌心察看许久。   那双手,手背光洁白皙,指骨俊秀漂亮,丝毫看不出方才受过伤的模样。   他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宁折,忽而出声道:“这个人,我要了。”   霍忱放下茶盏,招来一头雪狼。   原本桀骜凶狠的雪狼在他手下却出奇地听话,乖乖地伏在他脚下。   霍忱一边抚着雪狼的头,一边不紧不慢对宁堰道:“王爷,神谕一出,天下谁人不知大越古国的皇帝是个宝贝,你这么轻易就带走,我可是会心痛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是看着宁折说的。   半个月前,平南王宁祉带领朝臣逼宫,大越皇帝被迫退位让贤,被囚于深宫之内。   霍忱带兵闯入皇宫,与宁祉做了交易,将皇帝带走。   随后没多久,宫内的占星阁中便传出一道神谕,称大越古国的废帝宁折,乃上古天神流传下的血脉。   其血肉可生死人,筋骨可制神器,神魂能渡长生,眼泪更是堪比绝世灵药,再重的伤都能愈合。   宁堰便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找上他的。   他的小皇帝,还真是个人人争抢的宝贝。   霍忱心中冷笑,眼中迸出一抹森冷的寒光,恨意之深令人胆寒。   宁折打了个颤,低下头去,遮住了眼里的复杂的情绪。   霍忱已经疯了,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英朗锋锐的骁勇将军了。   宁折忍不住朝宁堰脚边缩了缩。   宁堰蹙眉扫他一眼,随即面色平静地看向霍忱,声音古井无波:“你想要什么?”   霍忱勾唇起唇:“兵权。”   宁堰淡淡道:“可,明日本王会派人将南营兵马指挥使的官印及公袍送来。”   【你在你皇叔心里真便宜】67号突然出声,音色冷冷淡淡的,似乎带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霍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这是在辱没皇上的身价么?”   宁堰蹙眉,眸色微深,“你到底想要什么。”   霍忱的视线落在他脚边狼狈跪趴着的宁折身上,露出一个残忍阴厉的笑容:“这一身的细皮嫩肉,怎么也要值一个北郡总兵之职。你说对不对,皇上?”   他说话时一直在抚摸掌下那头凶恶的雪狼皮毛,仿佛在提醒宁折什么似的。   宁折眼睫微颤,手指微蜷,攥紧了宁堰的衣摆。   宁堰低下头,看了眼紧紧抱住自己小腿的虚弱少年。   宁折与他淡漠的视线相触,不由哆嗦着唇喊了声:“皇……皇叔……”   宁堰沉默片刻,俯身抱起他。   “好,本王应你。”   霍忱露出一个笑容,扔给他一个乳白色小玉瓶。   “将此物抹于他脚腕断筋之处,他自己便能重新接上。”   宁堰没接,瓶子掉在地上碎裂,清澈的药水洒了一地。   霍忱扫了眼脸色苍白的宁折,叹息道:“真可惜,这是胭脂红唯一的解药,就这么没了。”   见宁折抖了一下,神色愈发绝望,霍忱眸里闪过一抹暗光,恶意笑道:“看来皇上这腿……是彻底好不了了。”   宁堰神色淡淡,并不在意,凉薄道:“无碍,用不着。”   他抱着宁折走出屋子,看也未看地上撒掉的解药。   宁折伏在他肩上,攥紧了手指。   67号难得良心发现,安慰他【没事,只要你努力做任务,等我能量再充足一点,可以考虑帮你祛毒接上脚筋,放心,不收你银子】   【多谢了,不过不用,我自己也可以接上】   【那你怎么……你故意的?】   宁折点头,并未多言。   他浑身都没力气,软软地趴在宁堰身上。   他后背有一处伤口被胭脂红腐蚀了,血肉无法愈合。宁堰抱着他,手便正好覆在那里,宁折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67号哼了一声【娇弱】   宁折不理他。   走到府外,宁堰把他抱到马车边,掀开车帘,一把将他扔进车厢里。   像扔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一样,一点感情也没有。   宁折滚进马车,后背那处伤口碰到了尖锐的木角上,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弓起身体死死蜷缩在马车里。   宁堰只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放下帘子。   长随递来一方锦帕,宁堰皱着眉,仔仔细细将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王爷,可是回府?”   宁堰颔首,“押进水牢,待本王回去处理。”   他没说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侍卫应了一声,待宁堰策马离开,也驾着马车行路。   马车并不平稳,宁折躺在里面,时不时一个晃动就会撞到伤口。   他哭得泪眼朦胧,然后伸出手指沾了泪水,朝后背抹去。   但并没有多大用处,胭脂红毒性极强,连他的眼泪也没效果,该疼还是疼。   宁折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闭着眼静静流泪。   67号忽然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对霍忱说出真相?如果他知道你不是皇帝,那些命令也不是你下的,定然不会如此折磨你的】   宁折淡淡道【说了不就没银子了么】   【真的是这样么】   宁折忽然抿了唇,没再说话,静静望着车壁上繁杂的花纹出神。   阳光透过摇晃的车帘撒进来,落在他脸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暖意的金边。   67号忽然发现,自己宿主那张脸生得是真好看。   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错落有致,弯弯的眉,黑而明亮的大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柔嫩的双唇透着好看的淡粉色。   如这般安静沉默样子,极是软糯可怜,乖巧得紧,招得人心颤。   却也死寂得很,像个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   67号默了一会,突然道【看电视吗】   宁折眨了眨眼。 第六章 穿骨之刑   在宁折目不转睛看狼抓羊的时候,马车已经摇摇晃晃从偏门驶进了定北王府。   侍卫挑起帘子,抓起宁折胳膊,把他拖下来带进王府,押去了水牢。   看守水牢的守卫和侍卫打了个招呼,看了眼模样凄惨的宁折,好奇地问:“又是王爷新买回来的药人?”   侍卫点头,见他不认识,也就没有将宁折皇帝的身份说出来。   守卫叹了口气,“哎,这都死了多少个了,云澜阁里那位也没见一点好转,一个病秧子,偏偏咱们王爷宝贝得不得了……”   “噤声!”侍卫厉声喝止他,“王爷的事,岂是你我可以擅自猜论的,当心被定北十三卫听见,连丢了命都不知是怎么丢的!”   守卫听见“定北十三卫”这几个字,立刻脸色煞白,紧紧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他打开牢门,示意侍卫赶紧进去。   侍卫拽着宁折胳膊,粗鲁地把他拖了进去,在他手脚上拷上粗重的镣铐扔进潭水里,牢牢锁在水潭正中央。   寒冬之际,水潭冰冷刺骨,宁折浮在里面,浑身像被针扎一样痛得直哆嗦。   水潭不深,只到人腰际,但因宁折无法站立,水便直接没过了他头顶。   宁折呛了口水,在水里扑腾,呼吸困难。   侍卫正想把他拉上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冷的声音。   “穿了他琵琶骨,吊起来。”   “王爷?”   侍卫跪地行了礼,又看了眼在水里挣扎的宁折,犹豫道:“若是这般,恐怕……他活不过今晚。”   穿骨对人身体损耗极大,唯一用处便是能限制人的行动罢了,对这么一个残废……实在没必要。   亲叔侄竟也能下次狠手,也不知王爷与这废帝有什么深仇大恨……   侍卫心里正思忖,便感觉到宁堰那双深沉的眸子扫了过来,带着无尽的冷寂之感,令人如坠深渊。   侍卫浑身一抖,连忙抱拳道:“属下多嘴了,请王爷恕罪,属下立刻去办!”   宁堰瞥他一眼,视线落到宁折身上。   宁折奄奄一息叫了声:“皇叔……不要……”   宁堰冷冷俯视他,眼底结着冰霜:“你当初穿了澜儿的琵琶骨时,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宁折剧烈地喘着粗气,忽然狠狠颤抖起来:“不,不是……不是我……”   67号以为他终于要说出真相了。   然而下一瞬,他却听到这虚弱不堪任人宰割的少年,用他特有的软糯音色,干脆利落地说了句:“不是我的错。”   “不思悔改!”宁堰眼中怒火一闪而逝,“动手!”   侍卫立刻应声,从墙壁上取下玄铁制成的巨大锁链,飞身跃到宁折面前,运起内力将铁链猛然打进他的两边肩胛处。   宁折蓦地惨叫一声。   67号适合道【恭喜宿主,被虐值加2%】   明明是清冷悦耳的声音,却在此时此刻显得异常冷酷无情。   宁折身上鲜血四溅,一滴滴落在水里,很快晕开一抹刺目的殷红。   侍卫拖动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而后在岸上拉下手闸。   刺耳难听的机械声在水牢里闷声响起,穿进血肉锁住骨头的铁链缓缓拉直,带着宁折缓缓升到半空。   宁折双眼紧闭,痛得失去了意识。   宁堰冷沉看他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宁折的眼睫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他微微动了动唇,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主……上……”   声若蚊蝇,被完全掩盖在流水声里,非是功力极深厚之人,绝无可能听见。   宁堰已经走到牢门口了,却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回眸看了眼宁折。   年少的皇帝还未长开,白嫩的脸颊上带着婴儿肥,模样乖巧软乎得紧,却被残忍地穿了骨吊在空中,身下鲜血淋漓。   这场景,与他脑海中某个记忆片段重叠在了一起,熟悉地令人心悸。   侍卫见他驻足望着宁折,不由疑惑道:“王爷?”   宁堰回过神,蹙了蹙眉,“无事。”   “即刻传令药师,本王已经找到了天神残脉,让他开始放血制药。”   “是!” 第七章 用你的血,救他的命   宁折被关在水牢里数日,每日都有一个装束奇异的药师过来,割开他的手腕取血。   他恢复能力极强,往往一夜过后便能恢复如初。   取血的药师见此,下手便更加肆无忌惮,看着宁折的眼神里也带着肮脏的欲念。   药师先前顾忌宁折的身份不敢动手,但这几日见宁堰当真对这个皇帝不闻不问,便愈发胆大妄为起来。   现在更是趁宁折昏迷之际,有意无意地抚摸他的躯体。   【起来,干活了】67号叫醒宁折。   宁折眼睫一颤,像振翅的羽蝶,轻轻飞了起来。   才恢复意识,宁折便听67号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系统任务:杀死药师,奖励:宁萱的线索】   宁萱就是宁折失散的妹妹。   宁折大大的眸子眨了眨,看着眼前笑容狰狞丑陋的男人,缓缓道【好】   “哟,皇上醒了?正好,有件事要劳烦您。”   药师见宁折盯着他,心中贪欲更甚,但他到底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便不怀好意一笑,拉动手闸,将宁折放下来,命人把他带到一栋湖上阁楼里。   “王爷,人已经带来了。”药师恭敬地向坐在榻前那人行礼禀报。   宁折被侍卫粗暴地扔在一个人脚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袭玄衣俊美无俦的宁堰。   他正注视着榻上之人,神情是宁折从未见过的温柔。   宁折目不转睛盯着他。   宁堰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来,突然问:“皇上,你还记得澜儿当初是怎么被你折磨的吗?”   宁折不说话,宁堰就代替他说:“你将澜儿穿了骨,吊在城门口三天三夜,每日都派人用最锋利的薄刃,凌下他的一片血肉。”   他说着,看向宁折:“你还记不记得?”   宁折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带着抹不服输的韧劲:“敌国细作本就该如此惩治,朕是为民除害。”   “是么?”   宁堰两指紧紧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语气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王杀了你这个残暴不仁的昏君,也可以说是为民除害了。”   他指腹用力,在宁折下颌处留下了一道鲜明的红印。   宁折吃痛,那抹韧劲很快就消散,神色又变得懦弱起来,求饶道:“皇叔……”   声音又软又乖。   明明生了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心却比谁都要阴狠毒辣。   宁堰眸子愈发冷彻,将宁折往后狠狠一推,道:“动手!”   药师得令,上前抓住宁折的手腕,毫不留情地用匕首割开了细嫩的皮肤。   宁折闷哼一声,看着自己的血源源不断流进一只盆口大的玉碗中。   平时药师取血,只取一小瓷瓶左右,宁折尚可忍受,可如今,宁堰是摆明了要抽干他的血。   宁折浑身颤抖,剧烈挣扎起来。   巨大的锁链从他血肉模糊的肩膀里垂落,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榻上沉睡的人被这声音惊醒,不安地嘤咛了一声。   宁堰皱起眉,沉声道:“按紧他。”   侍卫立刻扯紧了锁链,按住宁折肩膀,死死捂紧他的嘴。   宁折被迫抬起头,雾气蒙蒙的眸子里滚出大滴大滴泪珠,一颗颗砸在身上,血与泪混合,洇湿了衣襟。   他斜眼看着宁堰,乌黑的瞳孔里藏着一抹极深的痛苦与绝望。   宁堰却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自顾神色柔和地看着榻上男子,轻声道:“澜儿,你醒了。”   榻上之人痛呼一声:“唔……王爷……澜儿、澜儿心口好疼啊……”   宁堰立刻倾身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悉心安抚道:“没事的,澜儿没事的,本王很快就能治好你了。” 第八章 你自己造下的孽,你自己去赎   朝野皆知,定北王宁堰有个疼宠入骨的心上人,名为云澜。   据传其人才情绝世,姿容无双,唯一不足的便是体弱多病,常年以药温养,轻易不得见人。   宁堰一直为了美人四处求医,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神药”,自然一刻都等不得,待药师这几日取血试了几次药后,便即刻下令让他放血救人。   见云澜眉心紧蹙,痛得浑身颤抖,宁堰连忙将他抱进怀里,一面安抚着,一面皱眉看着药师:“还没好?”   药师连忙道:“王爷,血量不够,恐不足以令云公子痊愈。”   宁堰冷喝道:“那就割他另一只手,放到血足够为止!”   “是!是!”   药师慌忙应声,抓起宁折另一只胳膊,对准他手腕,狠狠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大片流淌出来,印在那雪白纤细的手腕上,像一块皓洁细腻的羊脂玉上被染了片朱红,晃眼刺目至极。   宁堰蹙起眉,移开视线,看向怀中柔弱无骨的云澜,温柔道:“乖,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不痛了。”   宁折撑起眼皮看他,忽然便低低咳了口血。   【你怎么了?】67号问他。   宁折摇摇头,没力气说话。   他被侍卫架着,意识有些昏沉,霎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宁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鲜血从他腕上的伤口汩汩涌出,给他一种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的错觉。   67号淡淡道【别担心,云澜的病一时治不好,宁堰暂时不会让你死】   宁折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宁堰带我回来,是为了救云澜】   【嗯】67号倒也没有瞒他,【云澜以前差点被你弄死,后来宁堰从天祈王朝求得巫术救活了,但到底是留下一身病痛,每日里都生不如死。神谕出世后,宁堰得知你的血肉可以救人性命,便向霍忱提出交易,将你带回来。】   【是么】宁折语气不明,又问【我还有几两银子】   【被虐值增加10%,目前17%,恭喜你,十七两了】   【好,够了】   67号没听懂【什么?】   宁折没有回答,伸舌舔了舔干涩的唇,抬起头,一双眼直直盯着宁堰怀里的男子,乌黑的瞳孔里一片木然死寂。   云澜触到他视线,不由朝宁堰怀里缩了缩,小声道:“王爷……”   “怎么?”   “这么对皇上,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宁堰转头,冷冷看了宁折一眼,残酷道:“他当初折磨你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残忍。”   云澜清丽的眉眼间带上一丝不忍,柔声道:“王爷,皇上是受奸人迷惑,才会那样对澜儿的,澜儿相信皇上是个好人,您放了他吧。”   他不说便罢,一说此事,宁堰便愈发动怒。   “本王放过他,那谁来放过你?”宁堰声音冰冷,“澜儿,你浑身是血求饶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放了你。”   云澜长长的眼睫抖了抖,似乎是想起自己被折磨的经历,身体忍不住颤了一下。   宁堰拥住他,低声安慰道:“不碍事,大祭司不是说过他是天神残脉么,总归死不了的。”   天神残脉……   云澜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安静地伏在宁堰怀里,光华流转的眸子里一抹暗光一闪而逝。   67突然道【他在打你的主意】   宁折虚弱地喘着气,没应声。   血很快就灌满玉碗,宁折被侍卫扔在地上,看着药师施展术法将他的血凝成一粒暗红发黑的药丸,让云澜服下。   不过须臾,云澜脸颊便逐渐恢复血色,渐渐好转。   天神残脉的血,果真名不虚传。   云澜眨眨眼,朝宁堰露出一抹虚弱乖巧的笑容。   宁堰神色松了松,扶着他睡下,这才看向宁折。   宁折张了张干涸开裂的唇,声音嘶哑艰涩:“皇……叔……”   宁堰看着他,却不说话,刀刻般俊美的面孔上不带任何感情。   宁折被他这样看着,心中一阵绞痛,大大的眸子里忽然就洇满湿气,一颗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砸在地上。   他仰头看宁堰,小声哭求道:“皇叔,皇叔,朕好疼……”   宁堰无动于衷俯视着他,眉眼幽深,如墨的眸子里暗潮涌动,叫人看不清情绪。   他走近宁折,指节分明的手抬起他下颌,在他耳畔放低了声音,如恶鬼般低喃道:“阿折,这是你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你也要自己去赎。” 第九章 逃   说话间他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宁折耳侧,如同一根根针尖,毫不留情刺破宁折的皮肤,钻进血肉里去。   宁折哆嗦着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了明,那双猫儿大的眸子里空洞无神,混着小脸上斑驳未干的泪痕,真是可怜极了。   宁堰转眸看到他这幅模样,眸色忽然便深了深,心中无端升起一抹熟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曾经深入骨血的记忆即将要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然而榻上的云澜却在此刻突然嘤咛了一声,声音带着痛苦。   宁堰蓦然回过神,心中那抹异样的情绪瞬间消散。   再看小皇帝,还是那副令人生厌的软弱的模样。   宁堰起眉,冷酷地吩咐人将他拖下去,重新关起来。   云澜虚弱地唤他一声:“王爷……”   宁堰走到榻前,看见他正捂着心口,痛苦地蜷着身体,神情隐忍。   宁堰连忙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抚着他的后背问:“怎么了,心口又疼了?”   云澜额上冷汗涔涔,面色惨白,伏在他怀里微弱地点了点头。   他曾被宁折抓起来,非但受了凌迟之刑,还被宁折生生剜了心,若非一直用天祁巫术养着,早就丢了命。   宁堰摸了摸他细嫩漂亮的脸颊,柔声道:“澜儿再忍一忍,本王一定会治好你的。”   云澜乖巧点头,“澜儿相信王爷。”   宁堰便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心疼他的懂事,也愈发不喜宁折。   但他没看到,云澜埋在他怀中的那半张俊秀的脸,正古怪地抽 动扭曲,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底下不停地蠕动,看上去可怖至极。   云澜咬牙忍着痛,一双漂亮清澈的眸子紧盯着宁折的背影,眼底布满阴毒怨恨之色,与宁堰心中那个乖巧纯善的澜儿相去甚远。   宁折已经被人带到门口,却突然回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恰好与云澜的怨毒的视线碰在一起。   云澜亲昵地往宁堰怀里缩了缩,看着宁折,得意地勾起了唇。   宁折抿起唇,乌黑的眸子没什么情绪。   他很快就被人带下去,重新关进水牢,吊在半空中。   锁链拉扯血肉,剧痛不断侵袭着身体,加之方才失血过多,宁折很快就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惨白冰冷的月光从高墙的窗户上透进来,将潭面照得波光粼粼。   水牢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寂。   墙角水声滴答滴答,和宁折手腕上滴落的鲜血渐渐混在一起,一滴一滴,像是砸在人心上。   宁折睁开乌黑的眸子,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将一粒血珠吞进嘴里。   他艰难地抬起眼帘,顺着身侧那束月光看过去,看见了高墙上那个不算大的窗口。   67号看见他的目光,心中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但还是多嘴问了句【你要干什么】   宁折没说话,试着动了动肩膀。   锁链哗啦啦响起来,在他身体里拉扯血肉,大汩大汩殷红的血液争先涌出来,染湿了他身上的白衣。   【这是玄铁,挣不开的】   宁折并不答,紧皱着眉,咬紧了苍白无血的唇瓣。   67号突然叫道【不行!住手!】   宁折没等他说完,就运功狠狠扯断了自己半边肩骨,锁链深深陷进血肉,很快从他身体里撕扯出来,溅起一片血花。   【……操!】67号低低骂了一声。 第十章 又软又爱哭的小皇帝   “噗通”一声,宁折掉进水里,安安静静地,好半晌没露头。   【死了么】67冷漠地问了一声。   “哗啦”一声,宁折从水里冒出头来,小脸惨白,急促地咳了几声【没有】   【我说过定北王留你有用,他不会让你死的。连霍忱的折磨你都忍受下来了,为什么还要逃?】67号顿了顿,又冷道【还用这种方式】   宁折没回答,只问他【银子涨了么?】   【断个手臂,换来一两银子,你开心了?】   宁折抿了抿唇,神色软软的,眨着一双乌黑安静的眸子问他【我帮你早日完成任务,不好么】   【好个屁!】67声音似乎有些暴躁,【还不上岸,你还要在水里待多久?】   宁折身上的血液已经将半池潭水都晕染成了殷红色,伤口浸了冰水,看着便疼得厉害。   宁折打了个寒战,艰难爬上岸,颤抖着身体蜷嗦在地上,小声喘息着。   他的腿先前被霍忱挑断了筋,还抹了胭脂红,连眼泪也无法愈合,现在却已经恢复如初,长出了一圈细嫩的新皮肤。   67号问他原因,宁折就闭着眼,虚弱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血】   67号顿了顿,这才记起来,在这个世界里,他这个宿主,是上古天神的残存血脉。   传说,此界在三百年前,上古神尊曾与巫主展开一场大战。   大战持续数月,飞沙走石,狂风暴雨,天地间秩序一片混乱。   最后大战以神尊落败,肉身陨落的结局告终。从此以天神为尊的大越古国渐衰,而巫主带领的天祁王朝却越发昌盛。   据说大战后不久,天神一脉的族人就已经被巫主捕杀殆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三百年后会突然冒出一个天神残脉的宁折。   67号虽然是系统,却也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发展,但宁折既然是天神一脉,血肉可生死人,神魂能渡长生,一道伤口应该也不在话下。   67松了口气,对他道【先找个地方,把自己的断臂接上】   宁折摇了摇头,惨白着脸哼道【我没力气了】   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宁折紧闭着眼,皱眉等了一会,待身体稍稍适应了剧痛,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高墙下,仰头看着那扇透气窗。   【太高了,你的手臂断了,上不去】67号泼他冷水。   宁折没理他,慢慢后退两步,深吸口气,随后脚尖一点,身体猛然跃起来,宛若一把利剑飞了出去。   67号声音一噎,没了言语。   小皇帝太软太爱哭了,让他险些忘了,他曾经也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   宁折从窗户滚落出来,重重掉在地上,恰好压到了断臂。   宁折闷哼一声,弓着腰蜷成一团,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67冷眼看着他,便看见那些眼泪珠子一颗又一颗控制不住地从小皇帝眼眶里滚落出来,果然又哭了。   远处传来细碎的声音,67号忽然出声道【躲起来,有巡逻的侍卫过来了】   宁折惨白着小脸喘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移到灌木后,屏息藏起来。   他身上的血已经被寒潭里的水冲刷掉,血腥味并不重,因此侍卫从他身侧经过时,并未发现异样。   待侍卫走了之后,宁折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哭音,额头抵着膝盖,继续哭起来。   67号讨厌爱哭的人,但小皇帝满眼泪花,鼻尖通红的模样实在招人怜。   67号沉默了片刻,刚想出声安慰他,却见他自己止住了哭声,伸手抹了把眼泪,站起身,红着眼睛朝前方踉跄着走过去。   远处湖上阁楼灯火通明,装饰华美精致,正是云澜阁。 第十一章 云澜哥哥,你怕什么   定北王府守备森严,通往云澜阁的长桥上更是侍卫林立。   宁折从水底潜行上岸,才得以避开巡逻侍卫的眼线,进入云澜阁。   甫一走进去,楼里无数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线就刺得宁折头晕眼花。   他眨了眨眼,才看清了眼前精致奢华的装饰。   拢烟帘,竹木椅,小轩窗,青檀袅袅,浮光微散,幽静雅致。   果然不愧是云澜阁。   盛传定北王府有一处雅地,坐落于万水之源的正中央,汇集天地灵气。   说的便是这云澜阁。   云澜阁中有个天下皆知的美人,容色独绝,精通六艺。   是北定王宁堰心尖上的宝贝。   而这所阁楼,便是宁堰为他专门打造的。   67不知道宁折来这里做什么,一时没出声,看着他咬破自己左手手腕,“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血。   67号看了半天,见他喝个不停,终于忍不住道【你他妈……就渴成这样?!】都快把自己吸成人干了!   宁折这才放下手腕,打了个饱嗝。   【……】67号不忍直视。   宁折抹了把嘴,一张白嫩小脸糊得血迹斑斑,叫花猫似的。   喝了血后,他的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透明得几乎能看见皮肤下的血管,身体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   但67号看见他断裂的右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重生血肉。   宁折脚步晃了一下,很快就扶着墙稳住身形,撑着眼皮摇摇头,往阁内走去。   【你找云澜干什么】67号不解。   宁折没回答,径自推开镂刻雕花木门,悄无声息地走到那正躺在软榻上闭目休息的美人身前。   云澜的确生了一张绝美的面孔。   眉眼如画,浓淡有致,五官精雕细琢,美得不似真人,最出彩的便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最天然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   难怪宁堰会这么喜欢他。   宁折伸出手,指尖在他雪白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滑动。   感受到触碰,云澜嘤咛一声,长长的羽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轻颤,随后缓缓张开眸子。   那一瞬,光线全部聚集在他身上,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他似乎还没看清眼前的人,轻哼一声道:“阿堰,是你么?”   宁折面无表情,俯下身看着他的脸,“云澜哥哥,你不认识朕了吗?”   声音乖巧软糯,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67号莫名打了个寒战。   听见这个声音,云澜娇艳的红唇瞬间苍白无血,猛然睁大眼睛,坐起身来。   宁折直起身,静静看着他。   “宁折!你怎么在这里!?阿堰怎么会放你出来!?”云澜神色惊惧,与白日里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在害怕。”   宁折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他凑近云澜,漆黑的眸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云澜哥哥,你怕什么。”   “你用了朕的容貌,占了朕的身份,骗皇叔说是你救了他,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怕。”   云澜脸色惨白,惊恐地语不成调,“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滚!你滚啊!”   云澜尖叫一声,张口便欲喊人。   宁折眼疾手快,抬手便封了他哑穴,轻轻抚着他的脸,音色软软道:“云澜哥哥不要怕,朕杀人一点都不痛。”   云澜说不出话,只能恐惧地摇头。   宁折小小地翘起唇角,对他乖巧笑了笑,右手却瞬间贯穿他的心脏。   鲜血喷出来,溅了宁折满身。   云澜瞪大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无声无息倒在血泊。   宁折淡淡扫了他一眼,乌黑明亮的瞳孔里一片安静无澜,随后站起来,转身离开云澜阁。   67号声音哆嗦【你……你……】 第十二章 皇上,要臣救你么   【你他妈下次杀人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啊操!!】   67号哆嗦半天,冒出一句震天怒吼。   宁折眨了眨眼【为什么】   67号没好气【我怕死人不行!】   真是看走眼了,他以为这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没想到下面藏了一头狼。   还是头杀人不眨眼的幼狼,随时会露出爪牙,将敌人撕得粉身碎骨。   宁折屏息趴在墙头,等拿着火把的巡逻侍卫过去之后,才开始慢吞吞往前面爬。   一边爬一边问67号【鬼也会怕死人吗】   【劳资是系统!系统!】67怒吼他一句。   见他蜷着身体,动作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冒了一头黑线【你一个杀手跑路的时候能不能炫酷一点!爬墙就算了,你他妈抱着墙是什么鬼!】   【掉下去……】   “来人啊!找到刺客了,他在这里!”   宁折话尚未说完,身后就有侍卫发现他,扯开嗓子尖叫一声。   宁折身体颤了一下,手没扶稳,直接从墙头摔了下去。   左手臂断裂的骨头发出“咯吱”一声响,深深刺到血肉里去。   宁折眼眶一红,乌黑的大眼里立刻蓄满了蒙蒙泪水,打着嗝,断断续续哭道【掉下去……会、嗝,会疼……】   【……】   小皇帝生得钟灵毓秀,肤色白皙剔透,如此时这般双眼朦胧、鼻尖微红,抽噎着哭泣的模样,别提多招人怜了。   只可惜,看到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之后,67号才不会相信他是真的软。   【你杀了定北王的情人,恐怕他现在连剁了你的心都生出来了,还不跑?】   宁折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胡乱擦擦眼泪,踉跄着爬起来往巷子里走。   “看到人了!快,别让他跑了!”   “王爷吩咐过,一定要抓到人,生死不论!”   身后一阵喧嚣,定北王府追兵已至。   宁折停下来,回眸看了一眼。   街对面悬挂着的大红灯笼正散着明亮的光线,落在宁折眼底,像是在他安静乌黑的眸子里点起一束凛冽的火光。   67号淡淡道【不用杀人,往前跑,穿过这条巷子,有人能救你。】   宁折眸子眨了眨,火光自他眼中渐渐消褪。   他听了67号的话,很快从巷子里离开,朝前面宽阔的长街上跑过去。   此时一支羽箭忽然从身后破空而来,直直没入宁折后心。   宁折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身体重重一晃,倒在地上。   微凉月色如水,一辆马车打破长街寂静,自街角不急不缓驶来,在宁折面前停下。   宁折趴在地上,艰难地撑着起眼皮,看见车帘被一只修长有力、布满伤痕的手掀开,一张如刀刻般俊美阴鸷的面孔从车里露出来。   宁折眼睫忽而一颤,已经生好的脚腕又开使隐隐作痛,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   霍忱看见他的动作,微微勾起嘴角,“没想到居然会在遇见皇上。”   宁折攥紧手指,抿着唇不出声。   霍忱抬头扫了眼巷子里追来的大批侍卫,指尖一搭一搭扣着窗沿,扶着下巴,似是在自言自语:“定北十三卫……怎么会在这里……”   他蹙起眉沉吟片刻,在看见满身是血的宁折时,又忽然明白了什么。   霍忱勾起嘴角,低下头,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子俯视着宁折,用低沉柔和的声音问他:“皇上,要臣救你么?” 第十三章 既然皇上的腿好了,便自己走着吧   宁折声音都在抖【你说能救我的人,就是霍忱?】   【不然呢,除了霍忱,谁敢与宁堰作对】67号顿了顿,有些疑惑【你怕他?】   【我怕疼】   饶是如此,宁折还是抬头看着霍忱,满眼乞求之色,一边哭一边抽噎着道:“将军、将军……救救朕,朕不想死,朕、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霍忱下了车,走到他面前,手指抚上他没入后心的那根羽箭上,问:“哦?什么都可以?”   宁折趴在地上,感受到后背的剧痛,轻轻打了个哆嗦,“是、是……”   霍忱勾起唇,柔声低语:“那臣若是……想要皇上的命呢?”   宁折脸色“唰”地惨白一片,泪水大滴大滴溢出眼眶,一抽一抽地哭出了声:“将军、将军……不要……”   “皇上,一个月前,断头台上,臣年方十岁的胞弟也是这样哭着求皇上的。”   霍忱眼中闪过一抹冰冷恨意,指尖捏住羽箭猛一用力,生生又往宁折体内插进去半寸。   鲜血“噗呲”一声溅出来,宁折瞬间扬起头,凄厉惨叫一声,脚趾都痛得痉挛着蜷缩起来。   “将军、朕错了……朕知道错了……”宁折抓住霍忱的衣摆,泪流满面,不停摇头求饶。   “找到了。”嘶哑的声音犹如厉鬼索命。   宁折回头,看见巷子里的侍卫已经追来,羽箭搭上长弓,箭尖正指着他。   宁折瞳孔放大,攥紧了霍忱的衣摆,满眼惊恐:“将军,救救朕,快救朕,朕不想死啊……”   霍忱抬头扫了眼那些侍卫,摸了摸宁折血泪模糊的小脸,笑道:“皇上,你求臣,臣便救你。”   宁折毫不犹豫:“求你!”   约莫是答应得太快太利落,他声音显得清亮纯挚,神色带着希冀,眸子也亮晶晶的,落满了细碎的星光,漂亮又深邃。   却丝毫没有霍忱想象中的屈辱隐忍之色。   67号满脸黑线【哭!记得哭!】   宁折眨眨眼,朦胧的泪水瞬间掉下来,染湿了长睫。   他神色可怜地看着霍忱,期期艾艾道:“好……好、将军……求求你,朕求求你……”   声音带着屈辱不甘之意。   还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小皇帝。   霍忱蹙了蹙眉,将方才自己一瞬间的错觉抛到脑后,伸手将小皇帝拉起来。   宁折本就伤痕累累,后背又中了一箭,根本站不稳,猝不及防就软倒在霍忱身上,要抱紧他的腰才能稳住身形。   “皇上投怀送抱,臣可消受不起。”   霍忱笑了笑,不容置疑地抓住他手腕,神色冷酷地将人拉开。   “将……将军?”宁折被霍忱拉到马车后,神色有些慌乱,不知他想做什么。   霍忱取出一条绳索,深深看了眼他完好无损的脚腕,对他笑道:“皇上的腿不是已经好了么,既然如此,皇上便自己走着吧。”   他说着,将绳索紧紧绑在宁折尚未好全的手腕上,另一头拿在自己手上,上了马车。   宁折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霍忱抬手撩起车帘,对他道:“皇上,可要跟好了,若是一个不慎摔倒……”   他低低笑了一声,随即命令车夫出发。 第十四章 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马车缓缓驶离,绳子拉动宁折手腕,让他被迫跟着迈开步子。   “王爷说过生死勿论,杀他取血!”   追兵迅速跟上,毫不犹豫放箭。   生死勿论,只要他的血。   宁折回头看了一眼,乌黑的眸子映着漫天血光,安静得令人心悸。   霍忱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绕动着手中绳索,不紧不慢道:“别让他死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应答声,随后几道黑影从暗处掠出,落在宁折身后,挡住迎面袭来的攻击,与那些侍卫交起手。   宁折回过神,低低咳了口血,被绳索拉动,摇摇欲坠往前跑。   马车很快就甩开侍卫,驶进暗巷。   “将、将军……朕跑不动了……”   宁折小脸霎白,毫无血色,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痛得浑身打颤。   鲜血自他后背伤口和手腕处滴落,一路蜿蜒,在惨白的月光下莫名瘆人。   昏暗的马车里,小皇帝又软又虚弱的声音在霍忱耳边萦绕不散。   他眼前浮现出初见小皇帝时,他在桃花树下抱着木剑酣睡的模样。   那会他嘴里也喃喃念着:“将军、将军,朕练不动了……”   车外宁折的眼泪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分明没有声音,却不知砸在了谁的心上,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   霍忱捏紧了手里的绳索,片刻后,沉沉开了口:“停。”   车夫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宁折猛一踉跄,往前摔在地上,白嫩的额头磕在车角,豁然开了个大口,鲜血汩汩涌出,很快染红了他的脸颊。   霍忱下了车,一步步走到宁折身前,俯视着他。   小皇帝趴在地上,俊秀的眉头紧蹙,鸦青的长睫上挂着泪珠,闭着眼一动也不动,连喘息声都微弱得可怜。   全然不复以往精致尊贵的模样。   霍忱盯着他,眉眼幽深,不显情绪。   宁折缓缓撑开眼皮,动了动唇,没有声音。   霍忱却听见了,小皇帝在喊:“将军。”   殷红的花在小皇帝身下次第绽放,映着他苍白如血的小脸,残忍又漂亮。   霍忱蹲下身体,修长分明的指尖触到小皇帝脸上,一片冰凉细腻的触感。   “皇上,你知道错了么?”他问小皇帝。   小皇帝神色间全是隐忍和痛苦,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知道了……朕知道了……”   霍忱摸了摸他的脸,问他:“错在哪?”   “错在……不该诬陷镇远大将军,不该设计害他,不该、不该……不该杀害霍家满门……”   小皇帝说着,水雾洇湿眼眶,滚滚涌出来。   他抽噎着哭道:“将军,朕再也不敢了,朕知道错了……”   霍忱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冷沉:“不,你不知道。”   “宁折,你这种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小皇帝瞳孔里希冀的光瞬间暗下来,流露出绝望之色。   霍忱紧紧盯着他,眼中暗潮翻涌,里面像是关押着一头凶兽,正在吞噬他心中的仇恨。   他看了宁折许久,最后扔了绳索,俯身朝小皇帝伸出手,将他轻轻抱进怀里,带上了马车。 第十五章 大祭司   “怎么样?”   “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危。”   霍忱看了眼怀里的小皇帝,勾唇冷笑:“天神残脉也会有性命之忧?”   白衣男子神色漠然,声音清浅寡淡,“天神残脉也是人,是人,就会死。”   霍忱闻言,微微变了变脸色,手掌不自觉用上了力气。   宁折眉心一拧,轻轻哼了一声。   霍忱将他带回府,未经任何准备便拔了他身后的箭,他痛得抽搐着昏死过去,再醒来时,便见到霍忱请了人来替他医治。   宁折正恍惚望着那白衣男子出神,肩膀便突然被霍忱捏的生疼。   宁折嘴巴一撇,眼泪又掉了下来:“将军,朕疼……”   霍忱听到哭声,低头便看见小皇帝正仰着小脸看他,大大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乌黑的眸子像是蒙了层氤氲水雾似的,好看极了。   霍忱眸色深沉,阴鸷的眸子盯了他片刻,盯得宁折忍不住蜷紧手指,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时才罢休。   他冷酷地移开视线,问那白衣男子:“依大祭司之见,该怎么做?”   白衣男子看了眼霍忱怀里的狼狈少年。   他有一双浅灰的眸子,色泽极是漂亮,却空洞漠然,宛如那神坛上供奉的仙人,不带分毫活人该有的感情。   宁折忽而垂下眸,缩了缩身体。   大祭司平静收回视线,对霍忱道:“吾与你个方子,服下后修养几日便可。”   “皇上天生神脉,要什么方子调养,喝自己的血不就行了。”   霍忱说着,带有薄茧的指腹抚上小皇帝脸颊,扣住他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缓缓笑道:“皇上,你说是不是。”   宁折嘴唇哆嗦,一遍遍念着“将军”二字,惊恐地说不出其他话。   那一声声将军,又软又可怜,响在霍忱耳边。   霍忱眸色一沉,猛然将小皇帝扯开,毫不留情地扔在榻上,站起身来。   “修养便不用了。恰好皇上腿也好了,劳烦祭司大人替本将择个日子,本将才好挑准时机抽了他筋骨制樽,以其鲜血为祭,告慰十万将士在天之灵!”   大祭司音色寡淡:“但他会死。”   “死了更好!死了,才能谢罪!”霍忱甩袖而去,周身充斥着阴鸷残忍之意。   宁折蜷在榻上,畏缩地看了眼榻旁仙气渺渺的白衣人。   “师、师父……”   大祭司轻轻道:“你喊错了,吾乃帝师,非是尔之师。”   宁折抿起唇,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可怜可爱。   大祭司无动于衷,拂了袖离去。   宁折看着他背影,动了动唇,小声哭求道:“师父,救救朕……”   少年姿态放得低下卑微,神色隐忍不堪,声音委屈痛苦极了,任是谁看到也会生出一丝不忍。   可那道缥缈的白影却没有半分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宁折的视线里。   两侧侍女退出房间,轻轻阖上雕花木门,阻隔了最后一道明亮的光线。   宁折盯着门,眼睛一眨不眨,眼框中泪水渐渐干涸。   【被虐值加2%,目前20%】   67号的声音自他脑海中响起。   【大祭司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一见他就被虐了二两银子?】   宁折想起那个人,乌黑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微澜,黯淡无光的瞳孔里像是被谁洒了一把星子,微光闪烁。   他对67号道【是救过我命的人】   【那他现在为什么又不救你了?】   宁折眼睫一颤,慢慢垂下,眸中的光又渐渐暗下去,恢复成一片幽静深邃的黑。   【因为他知道,我不是皇帝】 第十六章 欠下的,皇上还回来便是   在日渐衰没的大越古国,占星阁是唯一一个还留存着神力的古老势力。   而大祭司,便是占星阁的掌控者,更是大越唯一一个可以沟通天地、聆听神谕之人。   没人知道大祭司活了多久,似乎从大越古国建成之时,大祭司就已经是大祭司了。   他不老不死,无情无爱,宛如走在人世间的神祗,与世俗格格不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祭司会在占星阁中永世闭关时,他却在三年前出阁入世,救下了大越皇帝,收其为徒。   【他为什么救你?】67号疑惑。   宁折摇摇头【他要救的人不是我,是皇上】   【你方才不是说他救了你么?】   【他的确救了我】宁折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他给了我这张脸和身体,我已经死了】   【所以是他救错了人,后来发现自己被骗,恨上你了?】   67号自言自语猜测【在你被废黜后,占星阁中流传出一道神谕,称大越废帝,乃天神残脉,可生死人肉白骨,是为天下至宝,从而让你为天下人所觊觎,一跃成为众矢之的……这就是他报复你的手段?】   【他的确在报复我】宁折垂下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修剪齐整的指甲圆润可爱,骨节娇小玲珑,指腹柔软剔透。   分明是一双好看的手,却曾经沾满了大祭司的心头血。   【他报复我,并非你说的原因】宁折软糯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漠然。   67号又不懂了【那是因为什么】   宁折却轻轻闭上眼,【饿,不想说】   67号【……】   吃瓜吃一半你居然饿了,饿死你算了!   宁折捂住饿得隐隐作痛的肚子,蜷起身体缩成了一小团,身体微微颤抖。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霍忱也不许他上药,伤口没有处理,殷红的鲜血正在从他手腕和后背的伤口上渐渐涌出。   宁折浑身发冷,又饿又困,蜷在榻上躺了一会,意识就渐渐模糊,连67号喊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恍惚间,宁折好像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人抱起来,一双温暖的手褪去他血污肮脏的外衫,替他轻柔地在伤口上了药。   随后有个柔软的物什碰在他唇上,渡进来一口汤药,清甜微涩,好喝极了。   宁折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唇上那个温软的物什顿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   宁折还没喝够,皱着眉小小哼了几声。   朦胧间,宁折似乎听到谁冷哼一声,却还是继续喂起来。   宁折嘴里又被哺了几口汤药,紧接着,他就被人抱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太暖和了,火炉似的,将宁折的心都烤化了。   宁折忍不住颤抖地伸出手,紧紧抱住那个人不放。   那人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指尖冰凉,掌心却有一股暖流,缓缓渡进他虚弱不堪的身体。   宁折渐渐松了眉,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无忧无扰。   翌日清晨。   清冷惨淡的日光透过镂刻雕花的红木窗,落在宁折脸上,带着一股子冬日的凉意,似乎在催促他起榻。   宁折眉心微蹙,一把将自己蒙进被子里继续睡。   【霍忱来了】67号突然出声。   宁折立刻睁开眼,露出头,恰好便看见高大俊美的男人推门走进来,墨眸幽深,冷沉摄人。   “将军……”   宁折咽了口唾沫,想起昨天晚上他睡着后似乎有人照顾他的事,颤着眼睫,小声道:“昨夜,多谢将军……”   “无妨。”霍忱勾起唇,“左右大祭司拟好了今日祭天,皇上欠下的,待会还回来便是。” 第十七章 你是个没人心的怪物   宁折被霍忱抱出门,坐进马车。   他后背的箭伤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手腕上被宁堰割出来的伤口却仍旧狰狞,难以愈合。   加之昨夜宁折又被拴着手拖在马车后,更是被那粗糙的绳索磨得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极为瘆人可怖。   霍忱执起他手腕,仔细看了一眼。   宁折抖着手,深怕他一个不高兴斩了自己这双手。   “疼?”霍忱抬眼问他。   宁折张口就想说疼,67号却道【系统任务——不管霍忱说什么,都不要出声,只能摇头】   宁折顿了下,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因着才睡醒的缘故,那张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淡粉色的嘴唇轻轻抿着,显得又软又甜。   霍忱看着小皇帝这般软弱好欺负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暴虐的狠意。   “看来天神残脉不仅不老不死,连痛觉也感受不到,皇上,你还真像个怪物。”   霍忱说着,捏着小皇帝手腕的指尖渐渐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伤口的血肉里去。   宁折呼吸开始急促,豆大的泪珠开始往下掉。   他不能说话,只能摇头,泪眼汪汪看着霍忱。   殊不知,他这可怜的模样,只会越发激起霍忱骨子里的血恨与凌虐。   “难怪皇上可以那般残忍冷血,十万将士的性命,拱手便让与了天祁王朝,因为你是个恶心的怪物啊。   皇上,你知道么,你的良心早就是成一团肮脏恶臭的腐肉了!你丝毫不懂人的感情,也不知何为怜悯,你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听到了吗?怪物!”   他指尖重重戳在宁折心窝子上,痛得宁折弓起腰身,伏在他脚边,颤抖地蜷缩成一团。   不,不是,他不是怪物。   他是人,他有感情,也会哭。   宁折掉着眼泪珠子,他不明白,他都已经努力学会疼痛和难过,学会哭和笑了,为什么还是有人说他是怪物,说他没有感情?   霍忱阴冷的目光盯着宁折,见他哭得一抽一抽,都快要昏死过去了,才伸手将人拎起来,放在腿上坐着。   宁折突然抱住他脖颈,伏在他肩上嚎啕大哭,泪水开了闸似的流淌出来,很快就洇湿了霍忱的肩膀。   那剧烈发颤的身体和委屈的哭声让霍忱知道,小皇帝是痛得狠了。   罢了,待会祭天还要用上他的眼泪和血,别流干了。   霍忱皱了皱眉,将小皇帝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手毫不留情按在他脸上,胡乱替他抹了把泪水。   他将小皇帝手腕托起来,查探了一下血肉泥泞的伤口,“原来如此,伤口上有胭脂红,宁堰对你这个亲侄儿倒是能下得去手……”   霍忱朝小皇帝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皇上,宁堰这么对你,你就不恨他么?”   宁折惨白着脸,记得67号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霍忱眸中笑意冷下来,“他扶持你弟弟宁祉上位,又割了你的腕放血去救他的情人,这样你也不恨?”   67号说【摇!】   宁折便又是摇头,摇得头晕眼花。   霍忱冷笑,眼中翻腾着冰冷的杀意,“既然皇上这么宽容大度,祭天之时,也千万不要怨臣心狠了。”   马车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霍忱带宁折下了车,走进一处废旧的神殿遗址。   宁折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高耸入云的神殿上铭了三个字——占星阁。 第十八章 更疼的,还在后面   占星阁位于大越古神殿遗址深处,专司祭祀事宜,卜国运,测吉凶,神秘非常,在大越古国地位极高。   宁折之所以轻易就被废黜,其中便有占星阁在背后推波助澜之故。   宁折不喜欢占星阁,每次来这里,他就会开始头痛。   可霍忱又怎会管他头痛不头痛,他恨不得宁折多痛一点才好,也不顾宁折挣扎,直接将人抱了进去。   甫一进阁,宁折就打了个寒战,惊惧地抬起头。   头顶漫天乌云开始聚拢,瞬间阴风狂作,遮天蔽日。   而占星阁外的天空,却一片晴朗,万里无云。   宁折盯着一团丝丝缕缕聚积缠绕在一起的狰狞黑雾,安静的眸里微微起了波澜。   他从那团翻涌的黑雾里感受到一阵森冷刺骨的怨恨和杀孽。   黑雾里隐隐浮现出无数张惨白的脸,嚎哭尖啸,对宁折张牙舞爪,跃跃欲试,似乎是想生吞活剥了他整个人,却又顾忌着他身旁的人,不敢动作。   “知道这是什么吗?”霍忱突然出声问宁折。   宁折摇摇头。   “呵……皇上真是健忘。”   霍忱冷嗤一声,声音阴冷深沉,“十万将士的血债,竟就这么轻易被你抛到脑后,果然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宁折抿起唇,抱着他脖颈的手也收紧了,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霍忱的肩窝,缩在他怀里不说话。   霍忱倒也没有逼他,只是轻描淡写道:“皇上忘了也没关系,待会就能记起来了。”   他勾唇冷笑起来,抱起宁折,顺着河上烟雾缭绕的栈道走进神殿,对里面的人道:“可以开始了。”   那人回眸,声音淡漠无波,唤了一声:“宁折。”   宁折倏然从霍忱怀里抬起眼,看见殿前站着一个白衣缥缈若神的青年,眉眼似远山,遥遥不可及。   青年用不带感情的清冷嗓音对宁折道:“过来,来吾这里。”   声音分明平静,宁折却连心脏都开始颤抖。   他看向霍忱,眸里满是拒绝。   霍忱却将他放下,捋了捋他凌乱的发,声音低柔亲昵:“去吧,要听大祭司的话。”   宁折神色慌乱,茫然抬头,看向大祭司。   神尊的雕像雄伟庄严立在殿前,明亮的光线透过高窗照射进来,匍匐在神尊脚下。   大祭司就高高站在神尊的雕像旁,一双空洞无情的灰眸正静静俯视着他。   宁折心脏紧缩,蓦然攥住霍忱衣袖,惊惶地摇头。   霍忱唇角带笑,手掌却像铁钳一般箍住他手腕,不容置疑地拿开。   他伸手摸了摸宁折苍白的小脸,低头温柔道:“皇上,听话。”   话落,一掌狠狠推开宁折。   宁折踉跄着后退几步,摔在地上。   神殿两侧的白衣人走过来,押起宁折,带到大祭司身边,扔在他脚下。   宁折一落地,就想往霍忱那里爬。   大祭司一伸指尖,便将他定在那里,同时指间幻化出一柄薄薄的刀刃,毫不留情刺进宁折心脏。   宁折瞪大眼,抽搐着躺在地上。   心血自他心口缓缓流淌到地面,大祭司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那滩殷红的血便瞬间浮起,汇聚在他掌心。   暗红的光芒自大祭司手心里亮起。   霎时间,盘踞在殿外的黑雾就嗅到了血腥味,争先恐后涌进神殿,顺着宁折的伤口,钻进他身体里。   宁折仰起头,瞳孔剧烈收缩,白皙的皮肤下黑色脉络凸显。   他浑身剧烈颤抖,手脚痉挛,神色狰狞,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霍忱走上前,伸手将他抱起来,轻声问:“皇上,疼么?”   宁折紧紧抓着他衣襟,抖的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摇头。   霍忱唇角勾着笑,抬手抚去小皇帝额头沁出的冷汗,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颊,柔声道:“吞噬万鬼,不过只是祭天的第一步。皇上,更疼的,还在后面,你可要好好受着,千万别死了……” 第十九章 小皇帝的蛊惑   第一步,吞噬万鬼,消怨灵。   第二步,抽筋拔骨,制骨樽。   第三步,以血为引,祭亡灵。   这是大越古国流传至今的祭祀之术,祭品就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只有罪人之血,才能平复亡魂的怨恨和诅咒。   从大越建国以来,从来都没有人能完整活过这一套流程。   往往在第一步,祭品就会反被万鬼吞噬,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即使侥幸熬过第一步,可第二步的抽筋拔骨之痛,无一人能忍得下去,皆是被活活痛死。   是以大越的祭祀密术已经很久不曾现世了。   霍忱坐在马车里,一根手指挑起怀中宁折下巴,缓缓摩挲着:“今日百姓有福了,不仅能消解心头之恨,更可一窥这神术的真正面貌。左右皇上是不死之身,定然能熬得过去。”   宁折手指紧了紧,脸色微白。   车外士兵敲了敲车窗,恭敬地问询地点,霍忱吐出两个字:“祭坛。”   大越古国的祭坛,就设在皇城中央,百姓众多,人烟密集。   打从一开始,霍忱就是要当着大越所有人的面,献祭小皇帝。   只不是担心小皇帝第一步就受不了暴毙,他才来找大祭司护法,护住小皇帝心脉神智,好让小皇帝待会能好好享受这炼狱般的痛楚。   宁折从听到“祭坛”二字起,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发颤。   霍忱抚上他的脸,似是温声低语,又似恶鬼呢喃:“皇上,你当初有胆当着天下众人的面,坑杀了十万将士性命,如今自然也该当着百姓的命,为自己的暴行赎罪,你说对不对?”   宁折抖了一下,蜷着身体往他怀里钻。   霍忱捏住他下颌,逼他扭过头来。   下巴一阵剧痛,宁折眼里的泪珠子又哗哗掉下来,抽噎起来。   泪珠悬挂在他又长又卷的眼睫上,在光线下闪动着的绚烂的光彩,映得他乌黑安静的眸子也泛起涟漪。   霍忱盯着他的脸,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滴晶莹的泪珠。   泪珠一碰即破,倒有点像小皇帝脆弱不堪的小身板。   只是那泪水温度却灼热得烫手,一点也不像宁折那颗冰冷残忍的心。   霍忱捻了捻指腹上的水渍,缓缓道:“皇上现在知道哭了,早前对十万将士下杀令的时候,却怎么连滴眼泪都没流?”   宁折小声呜咽,想说话,又想起67号不让他开口,便只能流着泪摇头。   “小昏君。”   霍忱冷笑一声,大掌抹了把他脸上的泪水,狠狠按在他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上。   宁折顿时惨叫起来,浑身紧绷,手指攥紧了霍忱的衣襟。   “不是感觉不到疼么?做出这幅模样又给谁看?”   霍忱冷嗤一声,松了手。   却见小皇帝胸前伤口此刻已经开始愈合,慢慢结痂了。   霍忱挑挑眉,抚上他尤带泪痕的白皙脸颊,低头凑近他的脸,启唇低喃道:“皇上……您的眼泪是宝贝,以后可要少流些,否则流干了,臣是会心疼的。”   宁折剧烈地喘气,眼睛一眨不眨与他对视,乌黑的眸子印着他的俊美阴冷的面孔,眼底闪过一束令人心悸的冰冷火焰。   霍忱清楚地看见了那束焰光,像是黑夜里飘摇的一豆烛火,深渊里开出的一朵嫣红荼蘼花。   微弱,却靡丽。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霍忱缓缓低下头,鼻尖与宁折相碰,呼吸交织。   倘若再近一些,他的唇就要触到小皇帝苍白柔软的唇瓣了。 第二十章 他不在你心里   宁折盯着霍忱动作,乌黑的眸子安静无澜,似是逆来顺受的软弱模样。   可在霍忱看不见的地方,他却抬起手,袖间滑出一柄细小却锋利的短刃,刀尖对准了霍忱后颈。   他在心里问67号【我能杀了他吗?】   67号事不关己【虽然我同意你这么做,但是很遗憾,作为被虐值贡献主力军,霍忱已经被列为系统一级保护目标,不仅不能杀,还要替他挡刀】   宁折收回短刃,有些委屈。   他不想让霍忱亲他,也不想替他挡刀。   霍忱太抠门了,每次只都让他疼得死去活来,却给他那么一点点银子。   【那是因为,他不在你心里】   所以他对你的任何折磨,只会让你觉得疼,却不能让你难受。   67号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距离任务完成还遥遥无期。   宁折并未回他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纵横阁的同伴们都说过,他是没有心的怪物。   宁折被他们踩在脚下咒骂时,不明白怎么才叫有心,怎么才能在心里装人。   【他们欺负你,你恨他们么】   宁折想了想,问【什么是恨?】   【你杀云澜的时候,难道不是因为恨他?】   宁折摇头【我只是不喜欢他用我的脸。】   67号听完他的话,默然许久。   他以前问过宁折,为什么在皇帝下令屠杀霍家满门的时候,他没有一点迟疑,而是毫不犹豫就执行了命令。   67觉得,现在他似乎明白原因了。   ——宁折没有感情。   所有表露出来的情绪,都是他在纵横阁里学来的伪装。   67号渐渐沉默下来。   见此,宁折也没再和他说话。   他脸上有些热,满面都是霍忱灼热烫人的呼吸,就像霍忱给人的感觉一样,霸道又偏执。   宁折很不习惯染上别人的气息,他不喜欢。   好在霍忱最后似乎惊醒,在即将碰到他唇的时候猛然偏开了头,紧接着眸子里恨意暴涨,一巴掌狠狠掴在宁折细嫩的小脸上。   宁折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一道红肿的巴掌印。   他眼睛一眨,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糊满了一张小花脸。   霍忱喘着粗气看他,神色阴鸷:“你也配!”   没头没尾,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   此刻马车行经闹市,嘶鸣一声,停下了。   霍忱冷着脸,一把掀开车帘,沉声道:“到了没?”   侍卫却为难道:“将军,是定北王拦了路……”   宁折眼睛忽然闪了闪,朦胧泪眼里有片刻怔忡,转头看向车外。   霍忱也抬头望了眼,果见气势汹汹的定北十三卫正拦在路中间,一袭黑衣锦服的宁堰就站在后面,神色晦暗,深不可测。   霍忱看了眼身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皇帝,脸色不太好看,讽刺道:“皇上可真是抢手货,一天不到的时间,主人就急匆匆找上门来了。”   “既然是主人上门,将军也是否该归还货物了?”一道古井无波的声音响起。   十三卫让开一条路,宁堰缓缓走出来,站在霍忱马车前,神色冷淡,“将军已将阿折卖与本王,怎么又反悔了?”   霍忱勾唇笑了一声,“王爷误会了,这可不是我抢来的,是他自己哭着求着要留在我身边,不愿回定北王府的,王爷若是不信,大可问问皇上。”   他说着,钳住宁折下颌,迫使他仰起头,笑道:“皇上,您自己说,愿不愿意和王爷回去?”   宁折看着霍忱阴冷残酷的眼神,终于知道,67号为什么不许他说话,只准他摇头了。 第二十一章 左右阿折是神脉,死不了   【你不说,我也不会回去的】宁折声音很平静,带着他一贯的软糯乖巧之意。   【是么】67号不置可否。   他直觉宁折对定北王,和他对霍忱是不一样的。   在霍忱面前,他所有的情绪都是伪装出来的。   他恐惧霍忱,对霍忱哭,放下一切尊严,看似屈辱地向霍忱求饶,可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霍忱的影子。   宛若一片死寂幽静的夜空,不露任何感情。   可每次看到定北王时,他的眼神都会发生变化。   67号说不清那是什么变化,就好像……无尽黑暗的夜空里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子,像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活了起来。   他对宁堰,应当是有不一样的心思才对,可他看起来,却又对宁堰漠不关心。   ——自己这位宿主,简直浑身都是迷。   67号很快回过神,对宁折道【你杀了云澜,定北王自然不会放过你,如今你可以依靠的人只剩下霍忱,所以你只能拒绝】   宁折向来乖顺,也很听67号的话。   即使他明白,这听话的后果,是在将自己推入火坑。   霍忱见他久不回话,以为他是想逃离自己,当下耐心耗尽,捏着他下颌骨的手指使上了力气,冷笑不已:“怎么,皇上想回去?”   下巴剧痛袭来,宁折脸色一白,大大的黑眸里顿时又蒙了一片雾。   霍忱不吃他这一套,冷沉道:“说!”   宁折的眼泪顺着脸颊哗啦啦淌下来。   眼看霍忱越发动怒,他突然直起身贴近霍忱,伸手紧紧搂住他脖子不放,头埋在他脖颈处使劲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肩窝里一片湿热柔软之感,让霍忱怔了片刻,下意识就想把手放在小皇帝的细软的头发上揉一揉。   但很快,霍忱就清醒过来,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抬手拥住小皇帝,转头对宁堰笑道:“王爷,对不住了,看来皇上并不愿回去。”   当众被人抢了东西,宁堰也并未发怒,依旧冷静得令人心惊。   他看着霍忱,面色冷肃威严,开口道:“听闻霍将军要用阿折做祭品,祭奠十万亡魂,可是如此?”   霍忱敛了笑,正色道:“是。我大越十万将士为他所害,他不赎罪,何以告慰十万人在天之灵!”   宁堰长眉微蹙。   大越神历三百三十一年,天祁王朝发兵进攻雁关,大军节节败退。   小皇帝贪生怕死,请求议和。   为展现诚意,小皇帝配合天祁王朝,对大军施以邪恶的巫术,褫夺十万将士的生灵炼制绝世神器,手段之残忍,令逝者不得安息。   无数怨灵仇恨积聚,渐渐影响天子气运乃至大越国祚。   不久后,占星阁传出神谕,废暴君,另立新帝,重续国运。   是故当初宁祉设计小皇帝,谋夺皇位之时,宁堰并未插手。   不过如今看来,即使废了帝,那十万亡魂的旧恨仍未除,甚至影响了大越国运,否则霍忱也不会如此震怒。   宁堰沉吟片刻,掀起眼帘,扫了眼马车里紧紧抱着霍忱不撒手的小皇帝,心中不知怎地闪过一抹不愉。   但他并未刻意细想,只对霍忱淡淡道:“将军此举也是一心为国,左右阿折是神脉,暂时死不了,本王可以答应你祭祀过后再将他还回来,将军意下如何?” 第二十二章 朕什么都可以给将军   霍忱低头看了眼宁折。   小皇帝正埋在他肩窝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儿。   霍忱微微皱眉,压下想抚摸他头发的冲动,淡道:“皇上觉得呢。”   宁折抱着他脖子,拼命摇头,往他怀里缩,似是怕极了宁堰。   霍忱感受到他身体的细抖,不由勾起唇:“听闻皇上逃离定北王府前杀了云公子,所以现在是因为害怕王爷杀了你,才不愿回去的么。”   宁折正想摇头,67号却道【说你不要回去,求他救你】   宁折张张唇,看了眼宁堰,一时没出声。   【你想回去被定北王弄死吗,祭天虽是痛了点,但也不至死】   宁折闭上眼,抖着唇,声音发颤:“将军……将军救救朕,朕不想回去,朕不想死……求你救救朕……”   一缕温热的泪水顺着霍忱脖颈,流进他胸膛,火热滚烫,一路燎烧到心里。   霍忱眸色深了深,一把抓住小皇帝头发,逼他离开自己怀抱。   少年在他掌控下,无力地仰着修长白皙脖颈,像只引颈待戮的天鹅,脆弱,美丽。   霍忱指尖轻轻刮着小皇帝的喉咙,凑到他耳畔,低低开口,声如恶魔低喃:“臣可以救皇上,但是皇上打算拿什么来和臣交换呢?”   “什么都可以……”小皇帝放下一切尊严,哭得泣不成声,跪在他脚边卑微乞求,“朕什么都可以给将军,只要、只要将军能救朕……”   霍忱看他许久,忽而勾唇冷笑,恶意满满:“只可惜,皇上除了这条贱命,什么都给不了。”   他抬起头,对宁堰道:“王爷尽管放心,明日我亲自将皇上送到定北王府。”   一句话,打碎了宁折的全部希望。   霍忱看见小皇帝眼里的光一寸寸破灭,慢慢变成一片绝望无助的死寂深渊。   他心里涌起一阵快意,狠狠捏住小皇帝下巴,笑容狰狞阴鸷:“宁折,你也有今天!”   宁折吃痛,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忍不住斜着眸,看了眼车外的宁堰。   可玄衣锦服的男却子连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只轻描淡写道了句:“本王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便带人转身离去,不带分毫怜悯。   宁折长睫微颤,泪水慢慢就从乌黑的眸子里退了回去。   67号突然开口【被虐值加1%,目前21%】   他顿了顿,声音微冷【你果然喜欢宁堰】   宁折垂着眸,沉默不语。   霍忱见他一副没有生气的死寂模样,冷哼一声,一把将人甩在地上,命令车队继续行进。   马车很快驶到祭坛。   四周人山人海,皆是大越百姓,都在等着看残暴不仁的小皇帝祭天赎罪,以解心头之恨。   霍忱抓着宁折长发,粗暴地把人拖下了车,交给一旁士兵,“绑起来。”   宁折已经被士兵架起来,却还是紧紧攥住霍忱一根手指,垂死挣扎:“将军,不要……不要……”   仓皇地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放手。   霍忱盯着他拼命握住自己指尖的那只手,眸中闪过一抹暗色,神色晦暗不清。 第二十三章 朕好疼,求求你不要好不好   霍忱记得,一个月前,他也曾这般跪在小皇帝面前,抓着他手指,低声下气地求他放过霍家满门。   小皇帝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等他上了战场,这人转身就砍了霍家所有人。   上至他年逾古稀的祖父,下到他才牙牙学语的一岁亲侄,小皇帝连一个活口都没留!   霍忱眼中蓦然浮出血色的恨意,深刻入骨。   他走近小皇帝,一手抚上他的唇,另一只手则甩开他,转而主动握住他细长的腕。   小皇帝以为他反悔了,眸子里不由重新燃起了希望,亮晶晶的。   可下一瞬,霍忱却在他希冀的目光下,突然抓紧了他手臂,狠力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小皇帝半只手臂被生生拗断,形状扭曲古怪地垂在身侧。   宁折瞳孔倏然放大,身体剧烈痉挛,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却因被霍忱捂住嘴,怎么也发不出惨叫声,只能低低呜咽痛鸣。   像只受伤的猫儿一样,声音微弱得可怜。   霍忱这才阴冷地笑起来,“皇上记住教训,下次别用这双脏手碰臣,否则臣一个没忍住斩了它,皇上又要吃苦了。”   他冷酷地吩咐人将宁折带上祭坛,用铁索绑在那根高耸入云的白玉柱子上。   围观百姓一见到宁折,纷纷破口大骂,活像要生生吃了他。若不是被霍忱带来的士兵们挡住,恐怕他们会亲自爬上来,如恶鬼般啖其肉饮其血,以消心中怨恨。   他们大多都是家里出了壮丁的百姓,亲人被残害至死,自然恨他入骨。   67风凉道【你这皇帝当得也是窝囊】   宁折没理他,漠然收回视线,乌黑的眸平静冷漠得令人心惊。   可那双眼却在看向霍忱的一瞬间,迅速涌上朦胧雾气,可怜又无助。   “将军,好疼,求求你,朕不要……不要了好不好……”   霍忱轻笑一声,一边用锋利的匕首刺破小皇帝指尖,一边漫不经心道:“皇上与其问臣,不若问问你的百姓,看他们答不答应。”   十指连心,宁折疼得颤了一下。   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他指尖掉下来,恰好落在白玉柱正下方那幅晦涩古怪的图案上。   霎时间,阴风怒号,乌云盖顶。   一股怨气极深的黑雾从小皇帝身体里猛然窜出来,盘踞在白玉柱上方,发出狰狞尖锐的咆哮。   霍忱的衣袍被吹得烈烈作响,他抬头盯着那团不停浮现出无数人面的可怖黑雾,神色沉沉如渊。   这是在占星阁时被引进小皇帝体内的万鬼怨魂。   此前怨魂作乱,已经活生生吞噬了大越众多百姓,毁了无数村落。   讽刺的是,这些危害江山社稷的怨魂,本该都是保家卫国的军士。   是小皇帝亲手将这些英烈害成这幅模样。   只有小皇帝的血,才能平复这十万将士的怨气,消去罪孽,护佑大越国祚。   ——可不管他怎样折磨小皇帝,他的士兵,他的将军,那些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霍忱眯了眯眼,掩去眸中刻骨的悲色,低头看了眼浑身颤抖的小皇帝,手中锋利的刀刃在日光下闪着寒意,轻轻抵在了小皇帝的腿根处。   “皇上,现在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 第二十四章 宁折没有心,他早该知晓的   【错在诬陷镇远大将军,杀害霍家满门……有什么不对吗?】   宁折不明白,他都已经认错了,霍忱为什么还是一次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67号默了默,还是提醒他一句【无辜枉死的,不只是霍家。霍忱不只是为了霍家报仇,还是为了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和那无辜枉死十万将士】   【为什么】宁折依旧困惑,不明白霍忱为何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做这么多事。   无关紧要之人……   67号喃喃重复一句,忍不住问他【在你心里,死去的十万将士就是无关紧要之人?】   宁折眨了眨眼,乌黑的眸子清亮纯挚,漂亮干净得似乎能映照出人心,可唯独,找不出一丝一毫怜悯悲痛之色。   他反问67号【难道不是吗?】   他既不认识那些人,也不曾受过他们恩惠,既然如此,他们的死活,又和他有什么相干。   67渐渐沉默下来。   他知道宁折不通情理,缺少感情。   却没想到,他的那颗心,当真凉薄无情至此,竟是全然未将人命放在眼里。   ——也好,省得他不忍心。   67号声音冷淡地发布了任务【告诉霍忱,你不知道】   宁折泪眼婆娑【可他要砍了我的腿,怎么办】   67号并不在意【怕什么,反正你也能长出来,你若是受不了痛,怎么收集被虐值,怎么找你妹妹?】   宁折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讨价还价【那我能不能看电视】   67号又是默了一瞬,觉得自己这位宿主大约是没救了。   【可以,快说】   宁折抿抿唇,抬眼看霍忱。   与67号的对话时间很短,在霍忱眼里,也不过是小皇帝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而已。   霍忱看见他眸里闪烁的泪光,还以为他终于是醒悟了。   可紧接着,他便听见小皇帝软软地说了句:“不知道,朕没错。”   霍忱说不清自己听见这句话的感受。   仇恨的怒火快要将他的心都燎烧起来了,铺天盖地的血漫进他眼里,让他只想将眼前这天真无邪的小皇帝撕裂成两半。   小皇帝还在一刻不停地哭,哭着说不要,哭着求他放过他,剔透的泪水流了满颊,可怜绝望得让他心颤。   可霍忱在他那双眼里,看不到分毫悔改之意。   是了。   宁折没有心,他早该知晓的。   可他居然还在想着,若是小皇帝认错了,他就放过他。   霍忱握紧手中刀刃,眼眶通红充 血。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放过小皇帝,可谁又来放过霍家枉死的数百条人命!他放过小皇帝,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如何对得起那些家破人亡的大越百姓!   霍忱眼中划过彻骨的恨意,狠狠捏住小皇帝下颌,一字一句犹如泣血,从嘶哑喉咙慢慢刮出来:“皇上,你欠了大越的债,就用这双腿来抵!”   话落,他手中锋锐的刀刃裹挟着汹涌的杀气猛然扬起,凛冽的寒意在日光下一闪而逝。   霎时间,无数鲜血喷溅到白玉柱子上,宁折瞳孔倏然剧烈缩放,大张着嘴,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67号没有感情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响起来,显得分外残酷【被虐值加5%】 第二十五章 祭祀的代价   “皇上,这是你应得的!”   霍忱不顾小皇帝汹涌而下的眼泪,刀刃割开他脚腕,生生抽去腿筋,断了他的一根脚趾,交给一旁白衣的祭司。   大越有很多祭司,但有资格称为大祭司的,却只有占星阁那一人。   这年轻祭司是霍忱从占星阁出来时,大祭司派来帮助他的。   毕竟那十万怨魂关系着大越国运,占星阁不可能置之不理。   祭司看了眼浑身抽搐的宁折,开始念动咒语。   一道古老神秘的阵法自宁折身下缓缓铺开,散出微微红光。   宁折那只断趾被刮去血肉,露出雪白的骨头,渐渐行成一只酒樽之形,落在阵法中央。   血液便从宁折血肉外翻的脚腕滴落,掉在那骨樽当中,扭曲着蠕动起来,慢慢被吸收殆尽。   ——小皇帝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吊在柱子上,即将流干他体内每一滴血。   霍忱忽而心生烦躁之意,转头问祭司:“需要多久才能灌满骨樽?”   “一天一夜。”   至少要流一天一夜的血,才能喂饱那十万怨魂,一刻也不得少。   霍忱眉眼冷沉,望着宁折脚下慢慢汇聚的鲜血,不再言语。   宁折苍白的唇微微颤抖。   他不怕死,但他怕这般受折磨。   他带着哭腔,在心里问【67号,银子涨了吗?】   67号正盯着他脚腕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倘若宁折不是天神残脉,流了这么多血,他这条命,早就没了。   67号开口回他,声音清冷,显得有些漠然【涨了,一两】   宁折想哭,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掉眼泪了。   猫儿大的眸子里水雾茫茫,满是绝望,看得人心疼。   67号想了想,问他【时间还早,看电视吗】   宁折抽噎一下,闭上眼【看】   在霍忱眼里,便是小皇帝是痛得昏死过去了。   可只有67号知道,他正看在幼稚的狼抓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抽筋断骨之痛也可以忽略。   简直丧心病狂。   这血再这样流下去,他血还没流干,怕是要先被痛死。   67号看着宁折那两只被废掉的脚腕,沉默许久,还是替他开启了痛觉屏蔽系统。   宁折愣了下,正想开口问询,67号便冷道【痛觉屏蔽,一天十两银子,童叟无欺,概不还价】   宁折眨眨眼,摇头【贵,不要】   【……】67号咬牙切齿【第一次半价体验】   宁折还是摇头,他想早点找到萱萱。   67号怒了【不收钱!】   宁折终于同意了,嘴角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多谢】   67号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积起来的能量,心痛得简直在滴血。   他明明是虐值收集系统,为什么要耗费能量帮宿主屏蔽痛感,还是自己上赶求他!   好在屏蔽痛觉之后,宁折便没有那么难熬了,应当能活得久些,替他把能量赚回来。   时间飞逝,一天一夜过去,骨樽中渐渐集满鲜血,溢了出来。   祭司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霎时间阵法红光大盛,骨樽中的血犹如罪恶的荼蘼,在小皇帝脚下蓦然绽放,朝盘踞在白玉柱上空的那团阴沉黑雾涌去。   黑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无数狰狞的人面瞬间消散不见,化作了丝丝缕缕嫣红的薄雾。   在祭司的指引下,那薄雾缓缓靠近小皇帝,从他的额上钻进去,一点点缠绕汇聚,竟是在小皇帝眉心化成了一颗小痣。   殷红如血,像是要滴下来似的。   霍忱微微皱眉,便听得祭司道:“眉心魂印在一天,他便会受尽折磨,一刻也不得安宁,直至魂飞魄散。”   “将军,这就是祭祀的代价。” 第二十六章 你要好好活着,为你犯下的错赎罪   烙下眉心魂印的那一刻,小皇帝将终身不会再长大,他的生命会静止在这一刻,直至死后魂飞魄散,永生不得安息。   并且魂印还会不断吸食主人寿命,颜色越鲜艳,主人也就越虚弱。   霍忱用宁折的半条命,和他一辈子的痛苦,终于让十万魂灵得以安息。   祭祀结束时,宁折的血也几乎快要流干了,他整个人苍白虚弱,似乎连碰一下都会破碎。   霍忱轻轻解开铁链,将他从柱子上抱下来。   宁折艰难地撑起着眼皮,动了动干涩开裂的唇,无声唤他:“将军……”   霍忱面无表情,将小皇帝抱上马车,喂了些水给他。   宁折舔了舔唇,干涩无味。   他有点想念前天夜里霍忱喂的那种甜水了。   霍忱将宁折带回去,扔在榻上。   宁折咳了口血,大腿抽搐着,脚腕还在滴血。   小皇帝这双腿,已经被他废了。   小皇帝这一生,都会生不如死。   他终于为那枉死的十万将士报了仇。   霍忱本该高兴,心里却仍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他看了眼濒死的小皇帝,伸手除了那血迹斑驳的外衫,动作粗暴地替他止血上药。   宁折闭着眼,趴在霍忱腿上,声音有气无力:“将军……朕的债……还完了吗?”   霍忱勾唇冷笑:“皇上,你犯下的罪,永远也赎不清。”   宁折没再应声。   人已经昏过去了。   霍忱心里“咯噔”一声,去探他呼吸。   气息微弱,还没死。   霍忱紧了紧手指。是了,像宁折这种怪物,就是将他血抽干,他也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霍忱抬起指尖,指腹抚上小皇帝眉心那颗殷红小痣,自言自语:“皇上,你不能死。”   你要好好活着,为你犯下的错赎罪。   ……   宁折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霍忱的房间。   穿着崭新雪白的里衣,身上干干净净,没了血腥腐烂的气味。   除了脚腕上还缠着绷带,右脚缺了根脚趾以外,其余各处伤也都好全了。   【多少两银子了】他问67号。   【二十七】   宁折抿了抿唇,乌黑的眸子里有些失望。   【定北王府还有个任务,做了就有五两银子】   宁折这才想起那个经常割他手腕的巫族药师,这个人可比霍忱值钱多了。   宁折安静的眸底燃起一束小小的火光,带着抹极浅的血色。   正在这时,几名侍女推开房门,鱼贯而入。   宁折眼睛眨了眨,血色的火渐渐熄灭。   侍女替他梳洗穿衣,带他去见了霍忱。   霍忱正在庭院陪人练剑。   对方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眉眼青涩稚嫩,透着朝气。   说是练剑,其实只是霍忱在给少年喂招。   他出剑平且缓,角度无奇,已经是压了九成的功力。   饶是如此,少年也仍是招架不住,接得满头大汗。   宁折在树下静静看了一会,没什么表情。   67号问他【你能接得住吗】   宁折点点头【能】   67号想想也是,他再不中用,也是个杀手。   直到很久之后,67号才明白,宁折口中轻描淡写的的能,指的是能接住霍忱全力以赴的剑,而不是这种软趴趴的喂招。   霍忱似乎是看见了宁折,剑招忽而一扫平缓和煦,变得残忍嗜杀。   一道汹涌锋锐的剑光从他剑下挥出,穿过那少年身侧,迅速向宁折袭来。 第二十七章 别哭了,你要什么   这一剑在宁折眼里并不快。   宁折下意识便要偏头躲开。   67号快速道【别动!】   宁折躲避的动作一顿,硬生生止在原地。   凌厉狠绝的剑光呼啸而至,在宁折脸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鲜血淋漓。   宁折眨眨眼,眸底起了层雾。   霍忱收了剑,走到他面前,“皇上为什么不躲。”   宁折低下头,声音有些软,“朕躲不开……”   霍忱眸子微眯,眼底划过一道深思。   还未开口,他身旁那少年便呛道:“胡说!你根本不是躲不开!你从定北王府逃出来那日,我分明看见你用了轻功!你明明有武功在身,为何要欺骗霍大哥,到底居心何在!?”   宁折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67号说【你吃的毒馒头,就是他下的手】   宁折缓缓抬眼,乌黑的眸子直勾勾看向那少年。   少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竟然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宁折仔细盯他半晌,才对67号道【我不认识他】   【但他认识你。他父亲是霍忱手下一个参将,在你下令坑杀大军时,为了保护霍忱死了】67号声音冷淡地解释【这笔账,他算在你头上了】   “暴君无道,霍大哥,你不杀他,就让我来替天行道!”少年抬剑就朝宁折刺来。   宁折看着那柄近在眼前的锋利长剑,动也没动。   “噗呲”一声,剑尖只有一小部分没入他心口。   少年的剑刃被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无法再更进一步。   宁折转了转眸子,看向手的主人,轻轻软软地唤了一声:“将军。”   一小缕鲜血从他心口流出,染红了雪白无尘的衣衫,他却安安静静地,连声疼也没喊。   霍忱看他片刻,伸手拔了剑,将人抱了起来,托在怀里。   宁折身量娇小,被他抱着,就像个孩子一样柔顺乖巧。   少年顿时急了,“霍大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他真的有武功,在你身边一定没安好心!”   霍忱面色平静,淡淡道:“天色不早,今日习剑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说罢便抱着宁折离开。   少年紧紧盯着趴在他肩上的宁折,眼中布满仇恨之色。   宁折搂着霍忱脖子,回眸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盯着霍忱道:“将军,朕没有不安好心。”   霍忱未应声,而是摸了摸他心口的伤,问他:“疼不疼?”   宁折想说本来不疼,被将军你按得疼。   但最后也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是了,皇上可是个不会痛的怪物。”霍忱冷笑一声,面色倏尔阴沉下来。   宁折颤了一下,搂着他不敢再出声。   霍忱带着宁折去了前厅,喂了些精致的小糕点给他吃。   宁折胃口小,吞食了几块就吃不下了,又不敢告诉霍忱,最后噎得眼眶通红,眼泪都掉了出来。   霍忱粗糙的指腹抹去他眼角泪水,皱眉道:“我今日还未折磨你,你哭什么。”   听这意思,竟是还打算折磨他。   宁折哭得更狠了。   霍忱被他吵得头疼。   他这辈子见过许多流血流汗的汉子,唯独没见过像小皇帝这样爱哭的人。   霍忱将小皇帝放在腿上坐好,难得哄他一句:“别哭了,你要什么。”   宁折止住哭声,抽噎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了眼桌子上的茶壶,又看向霍忱。   圆润的鼻尖通红剔透,极是招人。   霍忱误以为他是在看糕点,便拿了块糕点塞在他手心,“好了吗?”   宁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又想哭了。   “这下皇上满意了吗?”霍忱摸摸他的发顶。   宁折吸了吸鼻子,只能委屈点头。   霍忱勾起唇,“既然如此,臣也该收取些报酬了。” 第二十八章 皇上不想夺回自己的东西吗?   宁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下一瞬,头顶猛然传来一阵剧烈尖锐的刺痛!   宁折惨叫一声,从霍忱身上跌下去,在地上抱着打起滚,“啊!将军!朕好疼!好疼啊……”   脑海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剧痛让宁折几欲发疯,他手腕上青筋根根暴起,瘦小白嫩的手指痉挛扭曲着,手心的糕点早已被攥成碎渣,洒了一地。   霍忱踩上他抽搐不停的指尖,温柔笑道:“臣送给皇上的糕点,皇上不喜欢么,嗯?”   宁折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脑海中的剧痛折磨得他浑身冷汗,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苍白的唇不带一丝血色,眸底一片茫然空洞,没有焦点。   霍忱见此,便收了手。   宁折喘着粗气,眼中渐渐恢复清明。   霍忱用帕子擦去他额上冷汗。   宁折伸出手,揪住他袖摆,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将军,为什么……”   他不是都已经赎过罪了吗,为什么还要折磨他。   霍忱漫不经心地将袖摆从他手心里挣脱,淡淡道:“皇上,想夺回那个位置么?”   宁折不懂他的意思。   霍忱勾着唇,俊美无俦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疯狂,“你那弟弟无权无势,皇上,你觉得他为什么能坐上那个位置?不过都是宁堰在背后扶持罢了,没了宁堰,他什么都不是。”   他将宁折抱起来,轻轻抚着他后背,不急不缓道:“皇上,宁祉代替了你的位置,夺走你的权力,还将你关入暗室折磨,那时若不是臣去的及时,皇上现在已经成了宁祉的手下冤魂。   至于宁堰,为了救他的心上人,不惜叫皇上流成了血人,甚至还要杀了皇上,为他心上人报仇。”   霍忱贴近小皇帝白皙精致的耳朵,柔声诱惑,宛若恶魔低喃:“皇上……就不想向他们报仇,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么?”   宁折抖着唇,说不出话。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阴冷的寒气直往他身体里钻,冻得他直打颤。   霍忱见小皇帝久久不说话,渐渐失去耐心,眸光倏然狠厉起来。   才消下去的刺痛重又袭卷而来,脑子痛得几乎要裂开。   宁折抱紧头,崩溃地哭喊起来:“朕答应!朕答应了!将军不要了……疼……”   霍忱停了心法,问他:“皇上答应什么?”   宁折满眼绝望地看他,泪水止也止不住。   从霍忱问他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霍忱想要什么。   宁折抓住他衣袖,泣不成声:“朕答应、朕答应帮你杀了皇叔……将军放过朕吧,放过朕好不好……”   霍忱笑了起来,俊美的容颜恍若神祗,令人见之倾心,“好。”   宁折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霍忱却看了眼地上的糕点,又笑道:“皇上不喜欢吃臣给的糕点么?”   宁折呼吸一窒,看见了那双暗沉如渊的瞳孔里深藏的残忍癫狂。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霍忱疯了。   顿了片刻,宁折慢慢爬过去,抖着手,捡起那团沾了灰尘的糕点,一股脑往自己嘴里塞,一面干呕,一面道:“喜欢,朕喜欢的……”   霍忱终于将他抱起来,指腹轻柔拭去他脸颊上无声流下的泪水,不赞同道:“脏,皇上身份尊贵,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宁折抖着唇,“是、将军说的是,朕以后……不吃了……”   霍忱轻笑,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真乖。”   宁折没说话,头靠在他肩上,神色恹恹的。   【怎么了】难道宿主终于开了窍,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了吗?   宁折打了个饱嗝,想哭【好撑】   67号【……】   他果然不该对宁折抱什么期待。   霍忱吩咐人备好马车,带着宁折去了定北王府。   路上,67号问宁折【你真的要帮霍忱杀了宁堰么】   宁折小小地勾起唇角,乌黑的眸子里燃起一束火光【为什么不】 第二十九章 你用这只手杀了澜儿?   “这是一种能令人渐渐发狂的毒药,服毒后七天内,便会理智尽失、七窍流血而死。”   霍忱说着,将一只玉瓶放在宁折手心,抬手捋了捋他颊边细软的碎发,“皇上,宁堰那般对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宁折攥紧玉瓶,眼里有恐惧:“将军,朕害怕……”   霍忱神色淡淡地摸着他发顶,意有所指,“皇上不要逼臣。若是皇上反悔,臣不介意现在就控制皇上,让皇上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原来霍忱那日在他发顶刺入的银针,是为了用他来对付宁堰。   宁折垂下眸,眼中闪过一束冰冷的火焰,转瞬即逝。   霍忱并未发现,他伸手捧起宁折小巧精致的脸,亲昵地凑近他鼻尖,低声诱惑:“皇上听话,你也不想死,对不对?”   宁折睁着一双大而安静的黑眸看他,半晌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将玉瓶收起来贴身放好。   霍忱看见他小心翼翼又认真的动作,唇角不由泄出一丝笑意。   宁折忽然抬眼看他,脆生生地问:“将军,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霍忱眼睛闪了闪,回过神,蓦地止住笑容。   ……他方才在想什么,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人可爱,竟然想怜惜他……   这明明是个为了活命,连自己亲皇叔都狠得下心来杀死的怪物!   霍忱脸色渐渐冷下来,眸子里重新爬上彻骨的寒冷阴翳。   他冷冷勾起唇,指尖轻抚着小皇帝脆弱瘦小的喉结,在他纯挚清澈的目光中一字一句狞笑着:“臣给皇上半个月的时间,若是皇上做不到……那就去死吧!”   宁折陡然打了个冷颤,“朕、朕知道了……”   霍忱拍拍他白嫩的脸蛋,抱着人下了车。   定北王府的门房认识这鼎鼎大名的骁勇将军,未及霍忱吩咐,便匆匆派了人去通传,恭敬迎他进府。   宁堰早早就坐在厅前等着了。   霍忱便如他自己先前所说,将宁折亲手交给了宁堰。   宁堰一眼就看到宁折软趴趴的两条小细腿,还有那双瘦小脚腕上的绷带。   “怎么回事?”宁堰脸色不太好。   霍忱不由笑了,“王爷连自己做过的事都忘了么?胭脂红的解药可是您自己扔了的,如今皇上伤口无法愈合,连带着整条腿都废了,这不是正合您的意?”   霍忱说着,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宁折,笑得意味深长,“怎么,王爷现在心疼了?”   宁堰微微蹙眉,“本王怎么会心疼一个废物。”   他派人取来沉重的铁索,将宁折手腕栓起来,又是一脚踩在他左手指骨上。   “阿折,你是天生的左利手,故而也是用这只手杀了澜儿,对么?”   宁折抽了几下,没抽 动,不由看向霍忱,神色惊惶。   霍忱朝他笑了笑,拱手道:“皇上,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宁折瞳孔微缩,右手猛然攥住他衣摆,抬头央他,眼中有泪花:“将军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朕不想留下来,求你救朕……救救朕……”   霍忱低头俯视他。 第三十章 你满身罪孽,没有资格被别人喜欢   宁折眼中升起一团光亮,挣扎着朝他身下爬去,向他伸出手——   霍忱轻笑,声音低柔,像是在哄他,却莫名残忍冷酷。   “皇上,别闹了。”   宁折的手倏然顿住,仰起头,不敢置信看他。   “阿折,你怎么还是这么蠢,你杀他全家,除他兵马,他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又怎么可能会救你?”   宁堰说着,脚尖踩着他左手,用力碾磨。   瘦小脆弱的指骨在他脚下寸寸断裂,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宁折发出惨叫声,眼中泪水倾泻而出,另一手攥紧霍忱衣摆,声音凄厉:“将军!”   霍忱漠然抽出衣摆,连个眼神都欠奉,决绝出门而去。   “将军……将军!不要丢下朕!”   宁折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声几乎能叫人碎了心,却始终换不来那人一分一毫怜悯。   宁堰眸色微深,他蹲下身,手指用力钳住宁折下巴,将他提起来,“阿折,你喜欢他?”   宁折泪流不止,痛得无法回答。   宁堰也不需要他回答,“没用的,阿折,你满身罪孽,是没有资格被别人喜欢的。”   宁折被他这样说,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心突然就有些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云澜都能被皇叔喜欢,为什么朕不可以?”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宁堰冷哼一声,彻底踩碎了他左手指骨,“澜儿温润善良,岂是你这种狠心残忍之人能比的?你用左手杀了澜儿,我便废了你左手,你剜了澜儿的心,便用自己的心来还他!”   说罢,他抓住宁折头发,一路拖着人,带进云澜阁,往前狠狠一扔。   宁折在地上滚了几圈,额角撞上床榻,霎时间便磕破了个洞,鲜血汩汩流出。   他蜷在地上,狼狈地苟延残喘,而一旁云澜却安静地闭着眼,躺在精致舒适的沉香木榻之上,眉眼如绘,容颜清俊无双。   宁折眼中“腾”地窜起一束火焰,带着冰冷的血色。   67号淡淡道【你现在杀他,定北王一定会让你去陪葬】   宁折喘着粗气,渐渐熄了眸中火光。   他分明已经捅穿了云澜的心脏,可这人看起来,却与往日并无什么分别,就像睡熟了一般,不带半分死气。   宁折眯起眼,看见云澜心口处正被一团隐隐约约的血色光芒所笼罩,带着股不详的意味。   他很快就认出来,这是天祁秘传的一种移命续命的巫术,要救活一人,便需以另一人性命为代价。   宁折不由往后缩了缩。   宁堰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伸手扣住他的喉咙,声音冷沉:“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种巫术早在百年前就被天祁王朝列为禁术,销毁殆尽,就连他四处搜寻,也才只得到这种秘术的一半残卷。   宁折一个深宫之中的少年帝王,怎么可能见过这种东西,还能一眼认出来?   宁堰眸色幽深,眼底闪过一抹怀疑。   可宁折却低着头,只是一味地颤抖,连话也说不清楚,他根本问不出来什么。   一旁药师见此,便试探着问:“王爷,可还要取心续命?”   “你有几成把握?”   药师有些踌躇,“秘术残缺不全……即便有神脉之心相辅,恐怕也不足以令云公子痊愈……最多……只有三成把握……”   宁堰微微蹙眉,“澜儿还能撑几天?”   “三天不到。”   宁堰默然片刻,沉沉的目光落在地上瑟缩发抖的宁折身上。   就在药师捉摸不透他心思时,却见他突然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小皇帝毛绒绒的脑袋。   “阿折,告诉皇叔,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秘术?” 第三十一章 宁折,你伤心了   宁折一双朦胧的泪眼定定看着他。   他不仅见过这巫术,还曾用它救过眼前这个人的命。   可是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宁折吸了吸鼻子,渐渐止住哭声,轻声啜泣着问他:“皇叔,是不是朕说了,你就能放过朕了?”   害得澜儿白白丢了一条命,岂能说放过就放过,果真是贪得无厌。   宁堰蹙起眉,眼中嫌恶之色一闪而过,却是摸着他的头,哄道:“没错,阿折,只要你救了澜儿,皇叔就对你既往不咎。”   他话音才落,67便立刻道【他在骗你】   宁折顿了片刻,却是道【他以前说过,不会骗我的】   67号愣了下,随即冷哼一声【爱信不信】   宁堰并不知他在心底同人对话,见他久久不说话,便认为他是不信任自己。   小皇帝一直是多疑猜忌的性子,宁堰并不奇怪。   他没有急着再问小皇帝此事,而是伸手将人抱起,带他去洗漱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衫,又命药师将小皇帝那只被他踩碎的左手指骨接好,包扎起来。   动作细致温柔,险些让人以为,他是真的对宁折好了。   “阿折,饿么?皇叔让人做些你爱吃的糕点来可好?”   宁折原本还晕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听这话却立刻清醒过来,攥紧了宁堰的衣襟,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他……他再也不要吃糕点了!   宁堰见他推拒,微微皱起眉,神色隐约有些不耐烦。   宁折小心翼翼觑他一眼,小声道:“皇叔……朕、朕不饿……”   这话正合了宁堰心意。   他不过哄哄小皇帝,既然小皇帝不饿,倒是省了去费心喂他用膳。   又见小皇帝盯着桌案上的茶壶发呆,宁堰便倒了杯茶水,慢慢喂他喝了。   宁折终于喝到水,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开裂的唇,企图让它湿润一些,好减轻疼痛。   宁堰看见他嫣红娇嫩的舌尖在唇齿间出入,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燥热。   ——那小舌尝起来,滋味定然很甜。   宁堰心底莫名便升起了这种想法,似乎很久以前,他就曾尝过似的。   这可是小皇帝,他的亲皇侄,怎么可能。   宁堰定定神,压下心中荒诞之感,待想起被小皇帝亲手杀死的澜儿时,神色便又冷酷起来。   宁堰伸手摸了摸宁折白嫩的脸颊,眸底隐着冰冷的杀意,声音却低柔,恍若深情:“阿折乖,将秘术的下落告诉皇叔,好么?”   宁折像是溺毙在他这难得的温柔里一般,眼睫微微颤了颤。   他低着头,小小地蹭了蹭宁堰温热的掌心,声音轻软着道:“好,只要皇叔想知道,朕……朕什么都可以告诉皇叔。”   他仰着头,一双明亮乌黑的眸子看着宁堰,犹如山间流淌的清泉,澄澈纯挚。   宁堰微怔,竟然在某一瞬间,透过他看见了云澜。   他是怎么了?   宁堰捏捏眉心,定下神,很快就将这种古怪之感压下来,问小皇帝:“阿折是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秘术?”   宁折乖巧道:“在皇宫,藏书阁。”   宁堰指尖微顿。   皇宫藏书阁,是只有皇帝才能进去的机要重地。   他原本就受宁祉及朝中护皇党一派忌惮,若是此时提出进藏书阁,无异于火上浇油,激化矛盾。   宁堰眸色微深,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宁折的脸,紧紧盯着他:“阿折,你不会骗皇叔的,是不是?”   宁折轻轻打了个颤,瑟缩着点点头,紧紧倚在他怀里,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朕……真不会骗皇叔的……”   宁堰低头看他半晌,眼中的沉思渐渐淡去。   应当是他多虑了,以小皇帝这种懦弱愚蠢的脑子,又怎会想到要陷害他。   宁堰得到答案,态度立时便冷淡下来,将小皇帝从自己身上甩开,扔在地上,挥手遣人进来将他带下去。   宁折怔怔抬起头:“皇叔……你、你不是说过,会放了朕的么?”   宁堰紧紧捏住他下巴,声音漠然残酷:“本王的确说过,等你救了澜儿,便放过你。”   见宁折愣愣仰头看他,似乎还不明白,宁堰便淡淡开口,解释道:“可是阿折,你的心都还未换给澜儿,怎么能算是救他呢?”   宁折喃喃一声:“换……换心……”   “对,换心。阿折,你杀了澜儿的那天,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   宁堰漠然说完,差人拖起他带进水牢。   宁折终于回过神,一把抱住他小腿,眼泪哗啦啦往下掉,“皇叔,不要……朕不要再去水牢了……”   被宁折碰到的一瞬间,宁堰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心悸之感,竟令他无端心慌,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离自己远去一样。   宁堰怔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狠狠一掌打在了宁折脸上,一脚将他踢开,“令人作呕的东西,别碰本王!”   “唔……”宁折闷哼一声,虚弱地滚在地上,重重咳了口血。   两侧侍卫迅速架住宁折胳膊,把他拖起来。   宁折低垂着眼,一动不动任人摆弄,又长又卷的羽睫轻轻落下,遮住了一池平静无澜的死水。   宁堰觉得小皇帝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同,索性便不再去想。   他一把揪住宁折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冷哼一声道:“阿折,你放心,没得到秘术之前,本王是不会让你死的。”   “把他带下去,若是再让人跑了,就拿你们的命来赎!”   侍卫不敢大意,沉声应是,将宁折拖进水牢,严加看管起来。   宁折这次没有被穿骨吊起来,而是直接就被带上镣铐,扔进了冰寒刺骨的潭水里。   他呛了好几口水,才挣扎着浮到岸边,扒着岸沿狠狠咳嗽起来。   67号声音冷漠【我说过,他是在骗你】   宁折有些晃神,口中喃喃【他明明说过,不会骗我的,他明明说过的……】   【被虐值+5%。这是虐心值,宁折,你伤心了】   67号顿了下,声音里情绪莫名【你先前还说要帮霍忱杀定北王,你下得了手么】   宁折听不见67号的话,他呼吸有些急促,眸子里火光蒸腾,血色如雾,渐渐漫了满眼。   ——“主上,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忘了属下,属下该怎么办?”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若是有这么一天,那你就杀了我。”   宁折双目无神,喃喃出声:“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第三十二章 朕不过是想让皇叔对朕好一点   67号看了眼他那两条没进水里的腿【你的腿已经彻底废了,连这水牢都逃不出去,怎么杀他】   宁折用袖摆抹去脸上泪痕,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67号便看见他眼里那些血色和火光都已隐去,徒剩一片幽静冷寂的黑。   【他会来找我的】   67号不知他为何这么笃定,却没多问,只漠然道【在他来找你之前,别死了】   宁折伏在岸边,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的腿动不了,没法上岸,半截身子都没在冰冷的寒潭里,早就冻得没了知觉。   可分明是难以忍受的刺骨寒冷,他却没什么反应,连哭都没哭,反常得过了头。   宁折在水牢里被关了三天左右,期间除了那黑袍药师来给他送过几次饭,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那药师特别宝贝宁折,不仅替他送饭,还把他拖上了岸,生怕他冻死。   他划破宁折的手腕取血,对宁折道:“皇上可不能死,您要是死了,我到哪去找这能治百病的血?”   他放完血,看着小皇帝轻轻发着抖的瘦小身躯,和那张苍白却漂亮精致的脸,心中邪念又升了起来。   “神谕上说,咬一口皇上的肉,就能长生不老,也不知是真是假……”   药师说着,压到宁折身上,那张淫邪丑陋的面孔凑到宁折软乎乎的脸边,鼻孔里喘出急促恶心的气息。   67号声音冷得结了冰【杀了他!】   宁折却没反应,一眨不眨盯着药师,乌黑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寂静幽深得像一片暗渊,能把人灵魂都吸进去。   药师狞笑一声,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口,然后用刀尖从他脸上软肉最多的地方,剜了片指甲盖大小的肉下来。   鲜血立刻就渗了出来,宁折皱起眉,疼得浑身打颤。   “左右皇上明日就能自己长出肉,给我一片又何妨,何况王爷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皇上,您就好好受着吧。”   药师得意地拍拍他的脸,离开水牢。   67号沉下声【为什么不杀了他】   宁折牙关打颤,哭着哼了一声【没力气了】   67号顿了下,这才想起来,药师端来的饭里都是下了药的,宁折一口没吃。   难怪这几天总是涨被虐值,原来是饿的。   67号看着他满脸的泪水,没说什么,转了些能量到他身体里。   宁折只觉得体内忽然多了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他四肢百骸,一瞬间,连疼痛和饥饿都减轻了许多。   这种感觉,像极了霍忱那天晚上喂了甜水给他之后的感觉。   宁折抿抿唇,软软地问他【67号,你做了什么】   67号声音冷淡【没什么,现在还饿么】   宁折摇摇头【不饿了】   因着体内那股温热的暖流,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无力地耷拉着眼皮,精神不振。   【67号,我有点困】   【别睡,我给你放电视】   【可以吗?】宁折眸子重新亮起来,像闪着星子。   67号看着自己慢慢减少的能量,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给他放起动画片。   靠着67号的能量,宁折又撑了一天。   夜间的时候,宁堰来了。   一来就掐着宁折喉咙,将他粗暴地拽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秘术不管用!”   宁折被他掐得脸色涨红,几乎要窒息,根本说不出话。   宁堰松了手,将人狠狠摔在地上,“用了秘术之后,澜儿更虚弱了!宁折,你故意的,你故意要害澜儿,对不对!”   宁折趴在地上,咳了口血,抬眼去看盛怒的宁堰:“朕没有。朕说过,不会骗皇叔的。”   “那是怎么回事,澜儿为什么没醒!”   宁折咽下喉间上涌的鲜血,“因为……”   宁堰紧紧盯着他,本以为小皇帝要说答案,却见他忽然小小地弯了弯唇,软软吐出一句:“朕不想说了。”   宁堰眸色蓦然一沉,“你说什么?”   宁折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朕不想说。”   宁堰猛然钳住他下巴,“你敢!”   他手指极其用力,宁折脸颊被捏得变了形,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鲜明的指印。   宁折眨眨眼,忍住眼眶中的湿意,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驱动秘术的方法只有朕一个人知道,皇叔,你现在就杀了朕,让云澜来陪葬,如何?”   宁堰看着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暴虐的气息。   他看走眼了,他以为小皇帝不过是条欺软怕硬的狗,可这条狗,竟敢咬他一口。   宁堰深吸口气,压下心底暴怒,冷道:“说,你想要什么。”   宁折眼底闪着火光,“你的命。”   宁堰狠狠一皱眉。   未等他发话,宁折便轻轻弯起唇角,伸手勾上他脖颈,声音软糯轻柔,“朕说笑的,皇叔,朕怎么舍得杀你。”   宁折倚到他身上,下巴抵着宁堰的肩膀,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漠然无情。   “朕不过是想让皇叔对朕好一点罢了。”   宁堰眯起眼,顿了半晌,缓缓伸手搭上他后背,轻柔地抚摸着,“阿折,你说真的?”   宁折面无表情,“朕永远不会骗皇叔。”   宁堰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将他轻轻抱了起来,摸着他的头,柔声道:“阿折,是皇叔错了,皇叔不该打你,以后皇叔一定好好补偿你,阿折原谅皇叔,好么?”   宁折抱着他脖子,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还是那个傻子,竟这么好骗。   宁堰对宁折笑了笑,抱着他离开水牢。   他故技重施,命人带宁折去清洗一番,将他弄得干干净净,抱他去用膳。   宁折乖顺极了,像个木偶娃娃一样,宁堰说什么便是什么,似乎真像他自己说得那样,只想让宁堰对他好点。   67忍不住问他【宁折,你怎么了】   【这样不好吗】宁折反问一句。   【你明知道他在骗你】   宁折垂下眼,没说话。   一勺滚烫的粥递到唇边,宁折抬起眼,看了眼喂粥的人。   宁堰笑了笑:“怎么,阿折不喜欢?”   宁折摇摇头,张口将那口滚烫的粥吞了下去,娇嫩的舌头立刻被烫起了一串水泡。   宁堰毫无所觉,继续喂他喝。   用过膳后,宁堰替他擦了擦唇,才注意到他脸颊上狰狞的疤痕,便随口道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谁弄伤的,皇叔杀了他,替阿折出气。”   宁折动了动眼珠,盯着他,轻轻问:“真的吗?” 第三十三章 碰了你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宁堰刮了下他精致可爱的鼻尖,“怎么,不相信皇叔了?”   “没有不相信。皇叔,不管谁欺负朕,你都会帮朕报仇吗?”宁折仰着头,一双又大又明亮的黑眸安静地看着他,撒娇似的,声音软糯极了。   宁堰本该厌弃他贪心不足,却不知为何,看着这副模样的小皇帝,竟觉得熟悉亲近异常,像是自己曾同他亲密无间似的。   宁堰心中某一处不觉软了下来。   “会的。”他伸手摸了摸小皇帝又白又软的小脸,低声哄着,“谁欺负阿折,皇叔就杀了谁。”   宁折眨了眨乌黑的眸,倾身过去,抵在他肩上,“那皇叔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宁堰温柔地应和他,眸底却是古井无波,不带半分柔情。   他细想一番,觉得大约是因为小皇帝生了双极似澜儿的眼睛,他才会觉得熟悉,故而并未将这点异样放在心上。   小皇帝蠢笨不堪,在利用完之前,对他好点,倒也没什么,权当是为澜儿养着心了。   宁堰想着,手下便愈发柔和了,将小皇帝抱到榻上,轻轻褪去他的衣衫。   小皇帝脸颊微微有些红,双眼乱飞,两只手无措地推拒着他,似乎有些害羞。   宁堰眯着眸子看他,小皇帝更紧张了。   宁堰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阿折,怎么了,在皇叔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还将皇叔当做外人不成?”   宁折使劲摇头,紧紧攥着衣摆不让他脱,脸颊飞了红霞,结巴道:“不、不是……朕、朕没有……”   宁堰看见他的表现,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他没再强迫小皇帝,扶了他和衣躺下,便道:“阿折好好休息,皇叔还有事要处理。”   宁折看着他,红着脸,乖巧地点点头,“朕知晓了。”   宁堰摸摸他的头,正想起身离开,却又顿了下。   他俯下身,嘴唇试着在小皇帝额上那颗殷红的小痣上轻轻碰了下。   果不其然,看见小皇帝“蹭”地一下,满脸通红,神情慌乱。   呵……原来如此。   宁堰心下愈发作呕,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平静地起身离开了。   他并没有看见,在他走后,宁折忽然大大地喘了口气,被憋气憋红的脸颊慢慢恢复正常,原本水润灵动的眸子也安静下来,重新变得死寂漠然。   67号抽了抽嘴角,亏他刚才还真以为宁折是害羞了。   【你又想干什么呢,为什么要让宁堰知道你喜欢他?】   宁折从怀里取出霍忱给他的那支小玉瓶。   侍女替他沐浴更衣时,并不敢正眼看他,是以这东西才没被发现。   但宁堰不一样,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异样,他便会察觉不对,绝不能让他脱去自己的衣衫。   宁折重新将玉瓶收起来,神情漠然无畏【自然是为了杀他】   他说话的时候,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冰冷的烈焰,那是经年累月因杀戮而积累起来的威势,不带丝毫感情,令人见之胆寒。   67号忽然间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宁堰了。   正想开口问他和宁堰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却见他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原先冰冷的神色忽然就软了下来。   接着便缩进柔软的被褥,小脸心满意足地蹭了蹭玉枕,闭上眼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   这他妈的……这是睡觉的时候吗!?   67号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只是见宁折连睡着时,眉心也不安地蹙着,67号到底还是没出声。   宁折这几日在水牢里被冻得厉害,几乎没有合过眼,这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   醒的时候,侍女恭敬地告诉他,王爷已经将药师抓了起来,正等着他发落。   宁折轻轻应了一声,刚想让侍女带他过去,便见宁堰推门走进来,神色晦暗不清,眸底似乎隐隐带怒。   宁折眨了眨乌黑的眸,乖巧地唤了声:“皇叔。”   宁堰沉沉看他一眼,怒气渐渐消去,换上一副平和的面孔,“阿折,你醒了,欺负你的人皇叔已经抓起来了,阿折想怎么处置他?”   他说着,伸手穿过宁折腋下,将他抱起来,带到地下牢房。   “怎么处置都可以吗?”宁折歪了歪头,搂着他脖子,轻声询问。   “自然。”宁堰摸摸他细软散乱的长发,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但处置了药师之后,阿折须将秘术告诉皇叔,好么?”   宁折垂着头,软软地“嗯”了一声,“皇叔,朕想一个人进去。”   宁堰一眼便瞧见了他白皙中泛着微红的脖颈,细嫩又脆弱,仿佛在无声息勾引着人去品尝。   宁堰眯了眯眼,一抹嫌恶之色从眸中一闪而逝。   他道了声“好”,便将宁折放到轮椅上,让一旁侍卫将他推进刑房,   宁堰并不是很在意他要怎么处置药师,天下会巫术的天祁药师有很多,他不缺人。   何况以小皇帝愚蠢又残忍的性子,最多不过是杀了药师罢了,宁堰一点也不担心他会使什么幺蛾子。   不过须臾,小皇帝便出来了,原本纯白无暇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血迹。   果然是将人杀了。   宁堰神色不变,摸摸他的头,“阿折,消气了?现在可以将秘术告诉皇叔了么?”   宁折并未言语,抬着头,盯着他的喉咙看了半晌,一双乌黑的眸平静无澜,清清楚楚地映出宁堰那张温柔却虚伪的脸。   宁堰眸色微动。   小皇帝这个眼神,他很不喜欢,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正待他要说话时,却见宁折忽而垂了眼,温顺地吐出一个字:“好。”   宁堰神色松了松,看着他的眼神也稍稍柔和了些,“阿折乖。”   他伸手搂住宁折,将他抱在怀里,带人往云澜阁走去。   宁折一动不动趴在他肩上,软软的脸颊贴着他颈窝,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盯着两边不断后退的景色,突然开口问:“皇叔,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惩治那个药师吗?”   宁堰正挂心云澜的伤,哪里有空应付他,便敷衍道:“他擅自取了阿折的血,还划伤阿折的脸,自然要惩治。”   宁折却摇了摇头,“不是的,皇叔,他亲了朕的脸,摸朕的身体。”   “原来如此,阿折的圣体岂容贱民玷污,那药师确实该死。”   宁堰平平淡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宁折闻言,沉默片刻,轻轻阖上了眸子。   ——主上,为什么要杀代阁主,他不是主上的得力臂膀么?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该碰你。你是我的,除我以外,任何敢碰你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断去手脚,受尽折磨而死。   想碰他的人一直有,可说要杀了他们的人却总是无动于衷。   ……   “阿折,到了。”宁堰唤他一声。   宁折长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便看见了榻上安静沉睡的云澜。   宁堰拍拍他的头,声音里带着迫切,“去吧阿折,快用秘术将澜儿救醒。”   宁折转了转眸子,盯着他,缓缓问道:“皇叔,你知道朕驱动秘术的代价,是什么吗?” 第三十四章 朕不想做你的新娘   宁堰皱起眉,有些厌恶,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本王知道你怕死,这秘术确实是以命换命,但本王已经寻了死囚来替命,你放心,对你不会有影响的。”   宁折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他的脸,轻声问:“可是皇叔,若是一定要以朕的心来换命呢?”   宁堰眉眼冷沉下来,声音带着寒意:“这秘术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从未曾听过需要用心来换,即便是需要,也自是有死囚来替,不会危及到施术者。阿折,本王早就说过,不会再动你的心,阿折你一再推阻,莫非是现在反悔了,不愿去救澜儿?”   话一出口,宁折的眼睫便忽然颤了颤。   宁堰一顿,觉得自己语气似乎过于强硬了。   他压下心底怒意,放软了神色,抬手摸了摸宁折的脸颊,在他耳畔低声哄道:“阿折,你答应过皇叔要救人的,你不会骗皇叔的,对不对?”   见宁折仍是不出声,宁堰强忍着恶心感,凑到他唇角,碰了碰,“阿折……你连皇叔的话都不听了?你不是喜欢皇叔的么……”   他说着,轻轻张口,试探着含住了宁折软糯粉嫩的唇瓣。   见宁折不推拒,便伸出舌,慢慢在他唇上舔弄研磨,动作温柔,似是情至深处。   宁折一眨不眨地看他,任他咬着自己的唇,眸中一片平静,不起半分涟漪。   宁堰却以为他是吓得蒙了,便又添了句:“阿折,若是能救了澜儿,皇叔便让阿折当皇叔的新娘,好不好?”   宁堰自以为,这个砝码,会是宁折无法拒绝的。   他的小皇侄,不顾纲常伦理暗自恋慕于他,却藏在心里不敢诉诸于口。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稍给小皇帝一一星半点的甜头,他就会乖乖凑上来,任他使唤。   他心中无比笃定,却没想到,小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欣喜,那张总是带着泪痕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冷静得仿佛不是一个人。   这表情让他皱了皱眉,“阿折?”   宁折盯着他看了许久,不言不语。   那双黑眸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不知为何,宁堰的心突然疼了起来。   一阵阵剧烈的刺痛源源不断从胸口中漫上来,像是有谁拿着刀在他心口上狠命划着,痛得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心已经被人剜出来,正在汩汩流着血了。   “皇叔。”恍惚中,他听到宁折略有些漠然的声音。   他道:“朕不想做你的新娘。”   在他说完一瞬间,宁堰心里的剧痛,忽然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宁堰渐渐缓过神来,听到小皇帝的话,以为他是要反悔。   他伸手紧紧钳住小皇帝下颌,盯着他的眸子,沉声道:“阿折,你最好不要忤逆皇叔的话。”   宁折却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乖顺道:“朕会救人的。皇叔出去吧,你在这里,朕无法集中精力。”   宁堰半信半疑,看了眼榻上的云澜,思虑片刻,便同意了。   “好,阿折,皇叔再信你一次。”   他将宁折放在榻边,出了门。   宁折望着他背影,神色安静。   在宁堰关上房门之离开后,他却突然弯了弯唇角,没什么情绪地道:“皇叔,朕从来没有骗过你。”   是你一直在骗我。   宁折眸子渐渐变得晦暗,漆黑的瞳孔像是无尽的深渊,将所有的光都吞没了。   【施展秘术的代价】67号突然开了口,【其实就是你的心吧】   宁折“嗯”了一声【秘术需以天神一脉的活心为引,方能施展,百年前,因为这个秘术,天神一脉几乎断绝血脉消亡,后来天祁废除秘术,便渐渐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了。】   67号忍不住问【那你还答应定北王救人?你真打算拿自己的心去救这人?】   宁折摇摇头【我没有了】   没有?什么没有?   67号再问时,宁折却不说话了。   “云澜哥哥。”他突然转眸看向榻上的人,轻轻开口,“原来这才是你要的结果。”   67微顿,见他发现了云澜的异状,便没有再出声提醒。   榻上的人有一副绝世无双的容颜,面目沉静,气质澄澈,是宁堰最喜欢的模样。   他只需要静静地躺在那里,所有的风雨和疼痛,都自会有宁堰替他挡了去。   宁折眨了眨眼,倾身上前,手中匕首抵在云澜脆弱美丽的喉间,声音很是软糯:“云澜哥哥,你若是不想醒,这辈子都别醒了。”   云澜眼睫狠狠一颤,竟真的轻轻睁开来了,与此同时,他心口那团不详的殷红血光也渐渐隐去。   原来并非秘术,不过是故意施的障眼法罢了。   云澜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宁折,“连阿堰都没有发现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折翘起唇角,软软道:“天祁皇室之人,无论心脉受了多重的伤,都是可以自然痊愈的,云澜哥哥不要欺负朕不知事。”   云澜神色一沉,“我小看你了,宁折。”   他话音才落,便突然发难,尖锐的暗器脱手而出,直朝宁折面门而去。   “既然这张脸已经被我扒过一次,不如就再送我一次好了!”   “云澜哥哥说笑了,大祭司好不容易才替朕换上的脸,朕怎么会平白送人。”   宁折指间接住暗器,轻易便制住云澜,暗器反手刺进他手背,将他右手紧紧钉在了床榻上。   云澜张口便要痛呼,却被宁折一把捂住了嘴。   “云澜哥哥不要吵,皇叔会不高兴的。”宁折在他耳畔小声叮嘱着。   云澜睁大了眼,原本淡然的神情因手上的剧痛而变得狰狞,浑身不停地颤抖,瞪着宁折的眸子里被恐惧之情所占满。   云澜害怕宁折。   没人比云澜更了解这个人的性子了。   眼前这个人睚眦必报,云澜撕下他的脸,他就将云澜的血肉一片片剐尽,云澜占了他的身份,他就亲手剜去云澜的心。   云澜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唇角带着微笑,却将手穿进自己胸膛的模样,明明是软弱可怜任人欺辱的模样,却比天下最凶恶的厉鬼还要残忍!   见到云澜发抖惊惧,宁折轻轻笑了一下,一只又白又软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细腻的脖颈,圆润剔透的指尖在他喉间缓缓摩挲起来。   “云澜哥哥,不要怕朕,朕不会再杀你了。”宁折的声音轻而软,像极了天边飘荡的云朵,不带一点危险。   “朕只是想让云澜哥哥帮朕做件事罢了。” 第三十五章 主上,阿宁好疼   宁折让云澜做的事很简单,不过是让宁堰带他去赴几日后在占星阁举行的祈福之礼罢了。   霍忱如今罪籍方除,这种祈福礼,他是没资格参加的,只有宁堰能带他去。   【去祈福礼做什么?】   【见一个人】   67号没问他去见谁。   沉默片刻,他道【我还以为你要让云澜杀了宁堰】   【我不会让别人杀他的】宁折声音极轻。   他被匆匆进门的宁堰推搡在地上,趴在地上,看着他动作轻柔地将云澜搂在怀里柔声安抚。   云澜清楚地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这看起来软糯的小皇帝真的会杀了他。   他看了眼直勾勾盯着他的宁折,只能忍着恨意,同宁堰说了此事,求他带小皇帝一同去祈福礼。   云澜是宁堰心尖上宠着的宝贝,他的请求,宁堰自然是听的。   只不过在宁堰看来,即便小皇帝救了云澜,可杀云澜的人却也是他,令云澜心痛虚弱的人更是他。   云澜心善,不忍杀他,还想带他去祈福之礼上洗净血孽。   可是宁堰却不会轻易饶过他,何况他还要取小皇帝的心和血,好治愈云澜的虚弱之症,自然是要留着他性命好生折磨。   也就小皇帝蠢笨如猪,才会真的相信他会放过他。   宁堰心里想冷冷着,面上却温柔地哄了云澜睡下,等到转过身来面对小皇帝时,立刻便恢复了一副冷酷残忍的表情。   他将小皇帝拖回阴冷的水牢,锁了手脚。   宁堰本打算直接离开,思及云澜苍白的脸色,便又转回身来,取出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开宁折好不容易才愈合的手腕,取了一整瓶血,要带回去给云澜补身子。   殷红的鲜血很快在宁折身上蔓延开来,像开了一朵朵妖娆的荼蘼,衬得他整个人更加苍白,脆弱又漂亮。   宁堰眯了眯眼,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小皇侄生了副极好的相貌。   只可惜心思毒辣。   “阿折,”宁堰开口,问他:“这次怎么不问皇叔为什么不放了你了?”   宁折靠在墙上,静静看着他割开自己手腕,并不说话。   宁堰看他着不哭不笑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得有些碍眼。   他突然伸手捏住宁折下巴,满意地看见他皱眉吃痛的神色,那双空洞的黑眸也一瞬间像活了似的,泛起粼粼泪光。   可他仍旧抿着唇,一声不吭,和往日动辄哭喊的模样判若两人。   宁堰极不喜欢小皇帝这种表情,不由对他冷喝出声:“哑巴了?说话!”   宁折闭上眼,不给他一点反应。   宁堰目光沉下来,冷冷盯着他那张漂亮乖巧的脸。   突然,他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小皇帝那两片苍白娇嫩的唇瓣上。   宁堰眼神微动——他还记得亲吻小皇帝的那种感觉。   那双唇又软又甜,糖果一般,几乎要化在他口中,甜美的汁液像是要流进心底里去似的。   明明是做戏,却让他忍不住留恋。   宁堰眸底渐渐幽深起来,俯身凑近了小皇帝的脸,“阿折,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吗,那就让我尝尝……”   他贴上小皇帝鼻尖,狠狠擒住那双觊觎已久的柔软双唇,舌头强行撬开他牙关,在他口中放肆地冲撞逗弄起来。   宁折猛然睁开眼,伸手推拒。   这个举动让宁堰极为不悦,以为他是欲拒还迎,抬手便打了他一掌,“蠢货!你不是喜欢本王吗?既然如此,本王满足你,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宁折浑身都在颤抖,拼了命地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去推他。   宁堰眼神一冷,猛然握住那只手腕,狠狠一折,便绞断了他手骨。   宁折呜咽一声,忍不住哭了出来:“不对,不喜欢的……朕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宁堰冷嗤一声:“装什么贞洁?宁折,你不过就是个心思龌龊的下贱东西!本王好心施舍你,你就该感恩戴德跪下来受着!”   说罢他狠狠覆上小皇帝的唇,更加激烈地在他口中索取,同时伸手粗暴地撕裂小皇帝的衣衫。   一具苍白瘦弱却漂亮到极点的躯体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泪水大滴大滴从小皇帝眼眶中滚落,让他看起来更加惹人漂亮又怜惜。   宁堰呼吸越发粗重。   他觉得自己上瘾了。   小皇帝的唇让他熟悉,让他兴奋。   让他不顾一切地,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   他将小皇帝推到冰凉冷硬的地面,倾身压到他身上,急切地亲吻着他的唇,伸出手胡乱撕去他身上最后一片碍事的衣衫。   突然,宁堰视线一凝。   他看见小皇帝白皙如瓷的心口处,赫然横亘着一道蜿蜒可怖的疤痕,浑像一条巨大恶心的蜈蚣伏在他身上似的,分外刺眼。   霎时间,心痛如刀绞。   无数混乱的片段从宁堰眼前呼啸闪过,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从脑海深处钻出来,叫他瞬间头痛欲裂,心脏一阵剧烈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爆炸开来。   怎么会这样……是了,是小皇帝……   宁堰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站起来,一脚狠狠踢到小皇帝腹上,神情狰狞:“贱人!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宁折蓦地闷哼一声,猛然弓起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不停地咳嗽着。   鲜血像开了闸似的,自他嘴角源源不断溢出来,同他手腕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一个血人。   宁堰头更痛了,双眼几乎都要被那些鲜血染红。   “阿……阿……”   一个名字从脑海中呼之欲出,宁堰紧紧抱着头,剧烈喘息着,几乎就要将那个名字念出来——   “王爷。”   忽然,一道声音唤醒宁堰。   宁堰猛然回过神,惊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那些疼痛和心慌立刻就像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宁堰怔了片刻,才定定神,勉强恢复冷静。   他转过身看去,是十三卫的人。   “什么事?”   “云公子心病犯了,一直在喊王爷的名字。”   宁堰狠狠一皱眉,偏头厌恶地看了眼蜷在地上的宁折,“知道了,本王立刻过去。”   说罢便漠然转身离开,丝毫不顾地上衣不蔽体虚弱将死的小皇帝。   宁折不停地咳血,无力地躺在泥泞的血泊里,模糊的视线中映出那人绝情冷酷的背影。   血液不停流失,让他越来越虚弱,每呼吸一口都像是有刀子在身体里刮一样,宁折渐渐阖上眸子,一滴泪水溢出眼眶。   “主……上……”   阿宁……好疼啊…… 第三十六章 宁折……绝不能再留!   “阿宁,都说了不需要你练剑,怎么总是不听话……流了这么多血,还疼么?”   容颜俊美的男子轻轻执着少年细白的手腕,心疼地吹了吹,用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蹭出来的些微血迹。   其实一点也不多,只是剑气刺破了指尖一点皮肤而已。   宁折乖巧摇头,“主上,属下不疼。”   “说了多少次,要叫阿堰。”男子抬手捏了捏他的包子脸,像惩罚他似的。   宁折微微垂下眸子,又长又卷的羽睫跟蝴蝶翅膀似得颤个不停,白皙柔软的脸颊透着微红,似乎有些害羞。   男子寒潭似的眸子里透出笑意,动作极轻地替他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又托起那双白皙稚嫩的手,在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缱绻缠绵,无尽珍爱。   宁折手指紧紧蜷起来,低着头不敢看男子,结结巴巴道:“主……主上……”   男子轻笑一身,俯身将他抱起来,托在怀里,亲了亲他泛着红霞的脸颊。   “阿宁乖,下次记得保护好自己,否则看到阿宁受伤,我心的比阿宁还要疼一万倍。”   宁折紧张地搂住了他脖子,发誓似的,语气很坚定:“属下、属下不会让主上心疼的,属下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男子弯了眉眼,朝他勾起唇角。   宁折被他的笑恍了眼,却见男子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远到他怎么也够不着了。   “主上,主上,你去哪……”   “别丢下阿宁……”   ……   “皇上,皇上醒醒。”   宁折猛然睁开眼,一手成刃,下意识便朝身侧快速袭去。   霍忱一把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皇上,做了什么噩梦,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他将宁折揽进怀里,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揩去他眼角清莹的泪水。   他潜进来时,便见宁折半身赤裸着,狼狈地躺在血泊里,没有一点生息,死了一样。   霍忱心里陡然跳了一下,等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眉心紧蹙,神情很是不安,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里。   霍忱将他唤醒,见他攻击自己,也只当他是被吓到了,并未放在心上。   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宁折身上,方揉了揉他的头发,“皇上,是臣。”   宁折还有些怔忡,愣愣转头去看他,“将军……”   不是他梦里那个人。   那个人此刻应当正陪在云澜身边,喂他喝从自己身上放出来的血。   宁折慢慢反应过来,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那里原本被宁堰划出来的狰狞伤口已经不见了,原本虚弱的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   宁折舔了舔唇,尝到一股清清甜甜的味道,是霍忱以前喂过他的那种甜水。   霍忱救了他。   宁折低下头,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抿唇小声道,“将军,谢谢。”   霍忱却不是来听他说谢的。   他一面替宁折系紧了狐裘带子,一面淡淡道:“皇上答应臣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宁折这才想起那瓶药,伸手到自己身后,摸到一个精细的瓷瓶。   宁堰强迫他时,他就将瓷瓶藏在了身后,好在那人神情恍惚,并未察觉。   宁折嗫嚅着道:“将军放心,朕没有忘。”   霍忱盯着他眉心那颗殷红小痣,沉着眼看了许久,才勾唇笑了,“那臣便等着皇上的好消息。”   说罢拍拍小皇帝的头,转身离开水牢,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既没问小皇帝为什么衣衫不整,也没问他身上那些血迹是哪里来的,他只关心自己要的东西。   他只是来叮嘱小皇帝的,至于小皇帝发生了什么事,同他无关。   ——霍忱本该这样想,可心里却愤怒无比。   当他看到小皇帝赤着身体躺在那里的时候,心中陡然就生起一股暴虐之意,只想将那碰了小皇帝的人撕成碎片!   霍忱握紧拳,压下那股不正常的情绪,沉着脸回了府邸。   门房见他回来,立刻上前禀报道:“将军,陛下来了。”   陛下……   霍忱怔了一瞬,无端想起以前他教小皇帝练剑时,小皇帝曾顶着那张乖巧漂亮的包子脸,抬头问他:“将军,他们都叫朕皇上,你为什么要称呼陛下?”   那时霍忱便觉得这人可爱得要命,几乎能将人的心都软化了。   他对小皇帝说,因为陛下两个字更威风。   可小皇帝却睁着一双安安静静的黑眸,对霍忱说,他不想要威风,他只想天下太平。   霍忱失笑,从此便只称他为皇上。   可也不过一转眼,这说着要天下太平的皇上,便亲自下令屠戮了十万将士,生生毁了整个大越。   什么乖顺可爱,都不过是欺骗他的伪装,那人会落到如今这任人欺辱的地步,都是他自己活该!   霍忱深吸口气,收回思绪,进了府。   门房口中的陛下,自然指的是宁祉。   霍忱一进正厅,便见到那端坐在主位上,一袭明黄衣袍的少年。   正是宁折的弟弟,曾经的平南王,如今的大越皇帝——宁祉。   宁祉来此地,不为其他事,却是来向他要回宁折的。   霍忱有些好笑,“当初说好,我帮你杀了宁堰,你将宁折送予我,怎么,反悔了?”   宁祉脸色一僵,隐隐带怒。   未及他开口,霍忱便收了笑意,冷声道:“可惜后悔也没用,宁折已经归我,宁堰也迟早会死,这皇位你若是觉得坐得不安稳,那不如别做了!”   宁祉震怒:“霍忱!你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霍忱看也不看他一眼,拂袖离去:“自便。”   宁祉气急,可霍忱手里还握着北郡的兵权,而他不过是个被架空了权力的皇帝……竟是动不了他分毫!   本以为已将宁折彻底打进谷底再也不能翻身,可谁想大祭司居然想重新扶持他!   这皇位是他好不容易才抢来的,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宁折……决不能再留!   宁祉忍着一腔杀意回了宫,派人去搜寻宁折踪迹,却得知宁折正被囚于定北王府,宁堰还打算带他去参加祈福之礼。   这倒是正好,免得他还要大费周章避开霍忱。   宁祉不觉露出笑容,吩咐人去请了丞相来商议计划。   ……   此时,被人惦记的宁折还毫无所觉。霍忱走了之后他就恹恹地蜷在地上,双目无神,盯着自己手腕呆了好片刻。   从前宁堰连他指尖掉一滴血都要心疼,如今却可以毫无顾忌划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看他流干鲜血而死。   若不是霍忱来救他,他大概就要死了。   宁折摸了摸心口,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一缕缕冰冷的寒气针扎一般刺进他身体里,让他浑身都止不住地疼。   不是被霍忱折磨的那种疼,而是浸透到了骨血里去,如蛆附骨般令人窒息。   宁折记起67号以前曾使过一种可以屏蔽他痛觉的术法,便唤了他一声。   可一向回复及时的67号,这次却没应声。   宁折顿了下,迟疑道【67号……你不在么】 第三十七章 你若想去,便充做澜儿的奴才去   过了许久,脑海里才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什么事】   声音很轻,给人一种虚无缥缈之感。   【67号,你方才怎么了】   67号又是顿了很久,才回复了【没事,你找我干什么】   他反应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宁折很快就打消了疑惑,抿了抿唇,问他【67号,我还有多少两银子】   【原来二十七两,被饿得加了三两,杀了药师之后加了五两,被宁堰骗去救云澜时加了十两,被宁堰放血时加了五两,目前一共五十两】   67号一五一十数给他听。   宁折瞪大了眼【好多】   67“嗯”了一声,没说话。   他没告诉宁折的是,这涨的23%被虐值里,有15%都是虐心值。   宁堰逼着宁折去救云澜的时候,几乎是他每说一句话,就会提示宁折虐心值加1%,宁折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   没有感情,心是不会受伤的。   67号在一旁看着蹭蹭上涨的被虐值时,突然就明白了,宁折不是没有感情,只不过,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一个人。   宁折沉默下来,乌黑的眸底有些纠结犹豫,咬着唇久久都没有开口。   67号见他如此,大概能猜出他想要什么。   想了想,便强行抽取了最后一点能量,给宁折开了痛觉屏蔽。   宁折忽然便感觉到全身一松,一瞬间所有疼痛都离他远去,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就像泡温暖的泉水里一样舒适。   67号告诉他,这是被虐值过半的奖励。宁折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看着他餮足的模样,67号不由觉得,就算任务完不成,似乎也没什么。   宁折被关了四五天,虽然身上的伤被霍忱治好了,并不痛,但他的两条腿却仍旧没长好,算是彻底废了。   霍忱当时直接将他腿筋都抽走了,想要恢复,需要很多很多的血脉神力,可是经过这么多的折磨,宁折的力量已经渐渐衰弱了。   【宁折】67号突然唤他一声。   宁折眨眨眼,眸子里透着茫然。   67号淡淡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宁折眼神动了动【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问那么多做什么】67冷道。   宁折被他一冲,眼眶就有些湿润。   67号看见他眸底的水光,不由噎了一下。   他最见不得宁折的眼泪。   67号忍不住放软了语气【不去哪,很快就回来。痛觉屏蔽会持续七日,你乖乖的,我回来之前别死了……】   后面他的声音变得极轻,断断续续地几乎听不清,几乎随时都会破碎。   67号才说完,就消失了。   宁折再唤,已经没人应声。   水牢恢复安静,水声滴答滴答砸在地上,沉寂得令人心慌。   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宁折心里冒出这句话,他怔了一会,却没来得及多想,就有侍卫进来将他带走。   祈福之礼今日便开始了。   宁折被人用锁链拴着,带到宁堰面前,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看见他对云澜嘘寒问暖,神色温柔如水。   宁折眼睫颤了颤,垂了眸子,眼底一片沉寂。   宁堰瞥他一眼,看见他光洁如初的细长手腕,不由眯起眼,伸手捏住他手腕:“天神残脉果然不凡,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恢复,看来本王下手还是太轻了。”   说着指尖猛然用力,几乎要将宁折的手骨生生捏碎。   他看见宁折抖了一下,却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声音。   又脆弱,又坚韧,真叫人想要毁掉……   宁堰眸子渐渐变深。   他托起宁折的下巴,慢慢摩挲着,缓缓道:“阿折,澜儿心善,想带你去祈福礼上祭拜上神,可你却该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低贱的罪恶之身,当不得这份赏赐。若你仍是想去,不如就充做澜儿的奴才,如此本王便带你过去,如何?”   宁折哆嗦着唇,死死盯着他深沉若寒潭的眸子。   “你不愿意?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让你这等肮脏的玩意做澜儿的奴才,都是侮辱了澜儿!”宁堰狠狠捏紧他下颌,“去还是不去,说!”   宁折浑身发抖,剧烈喘息着,许久,他张开干涩开裂的唇,颤着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   “朕……去……”   他说完,眸子里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宁堰,终于不再是他的宁堰了。   宁折慢慢闭上眼,不哭也不反抗,像个任人摆弄的玩偶,没有丝毫生气。   宁堰突然蹙起眉,不知怎地,心口忽有些沉闷。   他就是要故意羞辱小皇帝,为云澜报仇的,可看到小皇帝这副模样,他似乎并不畅快。   指腹下的皮肤那样细腻柔软,甚至让他忍不住想将这人扯进怀里,再好好品尝一下它的味道。   宁堰紧了紧手指,狠狠丢开宁折。   冷眼看着侍女给他穿上奴才穿的那种粗糙布衣,扔进马车。   “澜儿,看到没,现在这东西就是你的奴才了,你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宁堰低笑着对云澜哄道,抱着他坐上轿辇。   “澜儿怎么会对皇上动手呢……”云澜轻笑一声,乖顺地倚在宁堰怀里,神色温温柔柔,眼里却带着得意又狠毒的示威之色。   天神残脉又如何,救了宁堰又如何,到最后,能得到宁堰宠爱的,不还是他。   祈福之礼过后,世上便只有云澜,而再无阿宁。   云澜勾着唇角,捏了捏手里宁祉传给他的信件,忍不住泄出一丝冷笑。   ……   皇宫。   宁祉看着底下的黑衣人,“可都安排好了?”   “是,云公子说届时会引开定北王,好方便陛下动手。”   “算他识相。”   宁祉笑起来,眼中寒意森冷,“宁折,既然已经是个废人了,就安安分分去死吧,别再来同弟弟抢东西了!”   他身侧,一个名青衣男子看着他这残忍的模样,不觉皱了皱眉。   宁祉忽然转过身来,笑道:“丞相,此番计划便全数仰仗丞相相助了。”   要杀死宁折并不难,宁祉在意的是,怎么在杀死宁折的同时,一起除掉宁堰。   他自登基以来,处处受宁堰掣肘。   偏偏宁堰一直有定北十三卫护身,宁祉几番下手未果。   如今祈福礼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与其同霍忱合作,要处处受他威胁,倒不如率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要杀了宁堰,他就能彻底独揽朝政大权!   宁祉似乎看见了自己未来的美好前景,心情颇好,对青衣男子笑道:“丞相只需要对付宁堰就行了,宁折自有朕来处理,秦家的杀人之术,时隔多年,也该重现于世了。”   秦慎闻言,微微顿了下,恭敬垂首:“微臣遵旨。” 第三十八章 皇上,许久不见,您怎么落到这地步   大越古国的祈福礼每十年举行一次,是大越难得的盛典。据传参与祈福礼的人,都将会受到上神庇佑,百年内顺顺安安。   是以参加祈福礼的人皆为皇室中人,有资格入内的朝臣也不过寥寥数人,都是得了皇帝御赐的恩典。   就连霍忱,罪籍方除血债未消,也是不被允许入内的。   但定北王却不同。   定北王宁堰权势滔天,这祈福礼他想带谁去祈福礼,就可以带谁去,大越朝野上下,没人可以反驳他的决定。   宁堰一行人抵达占星阁时,当朝皇帝宁祉亲自带人迎接,态度热情又恭敬。   反观宁堰,一身黑袍冷肃,气势尊贵威严,面色也是冷冷淡淡,和气势畏畏缩缩的宁祉站在一起,倒叫一旁朝臣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皇帝了。   秦慎微微垂了眼,随着众臣一道上前一步,向他行礼作揖。   “哦?原来秦相也在?”   宁堰没看其他人,倒是分了个眼神给他,神色意味不明,“秦家三年前谋反叛国一事尚未有定论,如今却出了个丞相,秦玕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只不过这有些人可用,有些人却是用不得,皇上即便惜才,也该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命用。”他说着,深沉的眸子扫了眼宁祉,拂袖进了占星阁。   留宁祉站在一旁,脸色一阵青青白白,却发作不得。   云澜也乖顺地被宁堰搂在怀里带走,在越过宁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他一下。   宁祉想起自己的计划,便慢慢平息了怒气,对秦慎意有所指笑道:“皇叔向来严厉,丞相无需在意此事,朕继位以来诸事不顺,多亏了丞相一直替朕分忧解难,朕心里自然是信丞相的。”   话里话外都是宠信,听得几位朝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极是隐晦看了眼秦慎。   大越谁不知秦家三年前涉嫌谋反叛乱,险些害得皇帝一命呜呼,连秦玕都想畏罪自尽了,却生生被眼前这青年找到翻案的证据,拉回一条命来。   因谋反证据不足,且秦家又是世代忠臣,皇帝即便有心想治罪,也只能作罢。最后除了秦玕官职,此事便就此翻了页。   秦家因此事大受打击,一度没落,只是没想到新帝即位后,竟悄无声息就将这秦慎提了做丞相。   能来这祈福礼的都是宁祉的心腹,没人比在场朝臣更清楚宁祉这皇位是怎么来的了,他们是亲眼看到宁祉抓着废帝的手,用他的血在圣旨上按下手印的。   而废帝这些年培养的心腹之臣,当时却一个都没出现,并且不久后就被接二连三发现死于家中。   若说秦慎升官之事和这些动静没有关联,打死他们都不信。   眼前的青年,看似不动声色不声不响,好一幅君子如竹的清雅模样,那双眸子却心机深沉,浑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咬人一口。   秦家向来是书香门第,就连早先的秦玕也是温润儒雅之人,不屑用那些阴损的法子,也不知怎么就养出了秦慎这么条害人的毒蛇来。   朝臣心中唏嘘,也不敢得罪他,便朝他告了退,随着宁祉一道入了占星阁。   此刻正值清晨,占星阁外冷风萧瑟,因着是寒冬腊月的缘故,日光也不甚浓烈,总带着些凄惨的冷意。   秦慎垂了眸,也不在意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抖落了衣袍上沾染的晨露,便打算离开。   只是忽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微微侧过头,驻足凝眸。   只见在定北王那辆精致低奢的轿辇后面,还随了一个破旧的青顶篷马车,原本应是用于小厮侍女们乘坐的。   只是现在,那辆马车里,却走出了一个漂亮尊贵至极的少年,乌黑如渊的眸子,白皙如凝脂的皮肤,还有浑身安静却冷淡的气质,无一不在昭示着少年尊贵的身份。   不,或许不该用走这个字。   那少年是被侍卫拽着胳膊,粗暴地拖出马车的。   他那两条腿细长又瘦弱,被裹在粗糙的布衣里,无力地耷拉着,任凭侍卫将他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分明是两条腿都被人废了。   “老实点!不过就是云公子的一个奴才,低贱的东西!”侍卫骂骂咧咧地,踢了少年一脚,拽起他的头发,生生将人往占星阁里拖去。   如今寒风正吹得烈,一阵阵像刀子一样尽往骨肉里刮。   秦慎里面穿着袄衫,外面披了狐裘,裹得厚厚的,犹觉得冷意直往心底里灌。   可那少年却只着了一件单薄至极的春衫,衣襟口破破烂烂,根本遮不住胸前那片白皙的皮肤。   秦慎不自觉地,停了步子,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少年被侍卫拖过来。   待得人近了,秦慎才看见他已经冻得双唇发紫,脸色苍白得完全失去了血色,一双眸子呆滞黯淡,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   秦慎微微蹙起眉,伸手拦住了侍卫。   那侍卫一愣,见他衣着相貌不凡,不由作揖恭敬道:“小人乃定北王府的侍卫,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秦慎转了转眸子,视线落在地上蜷缩着的少年身上。   侍卫见此,忙道:“回大人,这下贱东西不过是我们云公子的一个奴才,平日里颇不听话,只不过云公子心地善良,才允了他来这占星阁见见世面,不想污了大人眼睛,小的这就带他离开,好生教训教训他。”   侍卫说着,伸手就要去掌掴少年的脸。   秦慎蓦然出手,挡住了那侍卫的动作。   “下贱东西,奴才,教训。”   秦慎薄唇里吐出三个词,微微抬起眼,看向那侍卫。   侍卫愣了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大越曾经的皇帝,尊贵无双的天神血脉,原来在你们定北王府里,就是这样受磋磨的?”   那侍卫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这温温和和的青年突然出手,一掌就将他拍得后退数步,倒在地上狠狠吐出口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四周立刻便有许多侍卫围上来,虎视眈眈盯着秦慎。   秦慎却看也不看他们,缓缓蹲下身,将地上的少年轻轻扶起来,取下狐裘披在他身上。   他抬手摸了摸少年脏乱不堪的头发,声音温润如水:“皇上,许久不见,您怎么就落到如今这地步了。” 第三十九章 皇上,同臣一起走吧   宁折乌黑的瞳仁轻微动了下,原本呆滞死寂的目光恢复了些许光亮。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长眉若远山茫茫,黑眸似清泉明净,好似天山白雪一般清透白皙的皮肤,一如山间松石般俊秀分明的五官。   一袭青衫,君子如竹。   分明是个端方清雅、温润无害的公子,却让宁折浑身紧绷起来。   他从眼前人身上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意。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紧紧盘在他脖子上一样,气息冰冷滑腻,极度危险。   生生唤醒了宁折心里已经埋藏了许多年的杀念。   宁折捏紧发颤的手指,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秦慎并不知少年心中所想。   他抬起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宁折眉心那颗妖娆嫣红的小痣,轻轻开口:“看来霍将军终于还是将皇上献祭了。他曾说过会护佑皇上一世,可在大越和皇上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大越的黎民百姓。”   秦慎看着宁折那双安静沉寂的眸子,轻轻问他:“皇上,被当做祭品的滋味,如何?”   祭品,是被世间抛弃的存在,时间将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神明也不会再庇佑他,他这一生都不会被任何人所爱。   被献祭的灵魂,将永生永世承受业火焚身之苦,直到魂飞魄散。   少年,大约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或许,这便是他数年来残暴无道的报应。   秦慎目光在少年那颗小痣上停留了许久,才垂了眸去看他的腿。   那双腿细软无力,耷拉在地上,娇嫩的皮肤被蹭出一缕缕血迹,透过粗糙的布衫渗了出来,只看着便疼到了骨子里。   秦慎伸出指,轻轻碰了碰,“疼么?”   宁折睁着一双乌黑的眸,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样紧紧盯着他。   他披着秦慎的雪白狐裘,包子脸软软的,一双眸子又大又黑,看起来活像一只竖起浑身毛发、警惕地看着敌人的小白猫儿。   秦慎神色不由温和了些,“三年已逝,原来皇上还记得臣。”   他说着,指尖亮起一抹朦胧浅淡的微光,缓缓透过伤口渗进宁折体内。   一股清凉的感觉涌进身体,很快,宁折腿上的伤口便好全了。   这是一种治愈的神术。   大越古国侍奉上神已久,早前神术盛行,一片欣荣。   可自从上神在三百多年前陨落之后,神力便渐渐衰退,如今举国上下身负神力之人不过寥寥,多数被占星阁收拢了。   并且平常人即使有神力,也是微弱得很,像眼前这人一样无需念动口诀便能施术,宁折也只见过几个罢了。   “你……”宁折眸光轻轻动了动,软软开了口,只是声音干涩嘶哑无比,细若蚊蝇。   “你是……谁?”   秦慎闻言指尖微顿,不由抬眼去仔细看他。   小皇帝这三年倒没什么变化,脸蛋稍稍长开了些,不过仍是带着一股子稚气,看着他的眼神很陌生。   原来他没有认出来。   “皇上,既然记不得臣,怎么还这样怕?”   秦慎用指腹擦去他脸颊上沾染的灰尘,眸子里一片清越,看不出情绪。   宁折浑身寒毛倒竖,心底杀意愈来愈浓,忍不住偏开头,避开了他的抚弄。   秦慎见他如此,也不强迫他,平静地收回了手,“不过一面之缘,皇上记不得便也罢了。”   宁折盯着他的眉眼,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在何时见过他。   或许……认识他的是皇帝。   宁折很快就明白过来。   “皇上,同臣一起走罢。”忽然,青年平静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打破了宁折的思绪。   宁折长睫一颤,不由抬头看他,“……走?”   “走。离开霍忱,离开宁堰,离开大越,从此再也不用受这些折磨。”秦慎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和缓,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之意。   寒冬刺骨的风刮过,明明是温和的话,也被带上了冷意。   宁折又感受到了被他注视时,那种如影随形的阴冷感。   就像他以前被丢进纵横阁里用来惩罚人的蛇池里一样,无数条黏滑的毒蛇在他身体上游走,试探着朝他伸出尖利的毒牙。   宁折眸子里渐渐窜起火光,一片血色迷离,险些吞没了他的神智。   “不。”   宁折咬破舌尖,竭力保持清醒,吐出一个字。   秦慎听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神色却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那副清正端雅的无双公子模样。   “既然如此,臣便不逼迫皇上了。”   秦慎面色平静地直起身,拂了拂衣袖,又垂眸对他道:“待会在祈福礼上,皇上自己小心些罢。”   说罢,看了眼周围对他刀剑相向的定北王府侍卫,便径直离去了。   一众侍卫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一惊,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那眼神分明平静温和,却不知为何,竟让他们觉得自己被人死死扣住了喉咙,几乎要窒息。   见秦慎离开,一时竟也无人敢去拦他。   原先被秦慎打飞出去的侍卫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他不敢对秦慎动手,却是将气都撒在了宁折身上。   粗暴地扯了他身上的狐裘,又一脚踢在他腹上,对着那双柔软的小手狠狠踩碾了两脚,口中骂骂咧咧极是难听。   宁折闭着眼,抱住头,紧紧蜷在地上,嘴角不停咳出血来。   秦慎还未走远,听到动静便回眸扫了眼,然而不过片刻,他便淡淡收回视线,回转过身离开了。   这方才还对小皇帝温柔相待的公子,此刻竟是丝毫不动容。   宁折被侍卫拖进了占星阁。   祭坛周围已聚了许多人,宁堰也在其中,怀里搂着清丽动人的云澜。   他身侧围了许多朝臣,皆是在夸赞他与云澜容貌登对。   云澜抿着笑,笑意清浅,端的是无双风华。   看见宁折被带过来,他眸子里隐晦地闪过一抹怨毒之色,却很快就恢复平静,抬头对宁堰说了什么。   宁折看见黑衣俊美的男人勾起唇,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同他笑了笑。   惹得云澜脸颊微红,脸颊深深埋在他怀里,好不羞恼。   宁堰便也低头注视他,眼中全是宁折得不到的柔情。   此刻众人眼中的云公子是风华无双的,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却勾着唇角,得意地朝宁折看了过来,一张白皙的面皮下微微蠕动,狰狞又扭曲。   宁折伸出柔软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微微垂下长睫,掩去了眸中愈烧愈烈的火光。 第四十章 毒害宁折   在场朝臣都认识宁折,侍卫便没有将宁折带过去。   但不远处的宁祉却一眼就看见了人。   “哟,这不是朕的皇兄么?”   宁祉故意扬声说了一句,站起身,朝宁折走去。   他是皇帝,一举一动受人注目,这一番下来,所有人都看见了宁折。   原本尊贵无双的少年,此刻却蓬头散发,一身狼狈,被两个侍卫粗鲁地押着。   周围一阵小声议论,投在宁折身上的眼神各异,甚至有人大骂昏君活该。   宁祉扬起唇,笑了。   他就是要这样,让宁折在天下人面前丢弃所有脸面,受尽万人唾骂。   “皇兄,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在众人面前折辱朕么,如今轮到你自己,感觉如何?”   宁折半撑着眼皮,虚弱地看他。   他脸色惨白得几乎透了明,嘴唇干裂渗血,单薄破旧的粗衫连身体都遮不住,只能咬着牙在冰冷的寒风里不停打颤,姿态要多屈辱就有多屈辱。   然而即使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那双眸子里也仍旧是一片乌黑静谧如渊,看不出一丝一毫悔改求饶之意。   宁祉咬紧牙,心中恨意更甚。   一旁内侍见他发怒,连忙上前一步,一掌掴在宁折脸上,“放肆!见君不跪,谁给你的胆子!”   宫里的内侍都是受过训练的,知道打哪儿疼、怎么打更疼。他这一只铁掌下来,宁折嘴角霎时间便出了血。   两旁架着宁折的侍卫见此,对视一眼,双双松手。   宁折双腿使不上力,如何能跪得住,直直就倒在肮脏的地面,浑身染了灰尘。   昔日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如今竟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趴在地上,被人踩在脚底,丢尽了一身高傲和尊严。   宁堰遥遥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不自觉地就迈开步子,准备走过去了。   云澜心里一慌,连忙拉住他,神情楚楚可怜:“阿堰……”   宁堰低头:“怎么了?”   云澜紧紧抓着衣襟,急促地喘息起来,看起来很难受:“澜儿……澜儿心口疼……”   说完,竟是脸色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澜儿!!”宁堰神色猛然一紧,立刻就将宁折抛到脑后,一把将云澜打横抱起,匆忙离开了。   宁折盯着宁堰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皇兄,别看了。”清朗的少年音响起来,带着嘲笑戏弄之意,“再怎么看,皇叔也不会救你的。”   宁折眨了眨眼,抬起眼去看他。   宁祉俯视着他,恶意地勾起唇,踩上了他手指,“宁折,你掌权那么多年,自以为万人之上,可在皇叔眼里,也不过就是个随时都可以利用抛弃的蠢货罢了!”   他脚下一个用力,便一根接一根狠狠碾断了宁折脆弱的指骨。   宁折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痛苦地蜷起身。   宁祉看到他变了脸色,这才满意了,挥手让内侍将他带下去。   侍卫有些踌躇,毕竟这是王爷交给他们看管的人,不好托于他人之手。   宁祉却让他们放心,“一个废人,皇叔什么时候在意过,朕也不过是想和皇兄叙叙旧罢了,不碍事,待会朕会亲自去和皇叔说一声,尔等若是不放心,跟着便是。”   皇帝都这么好言好语说了,两个侍卫胆子再大也不敢抗旨,便领了旨,拖着宁折,随内侍退下了。   内侍轻车熟路,带着两个侍卫进了一片幽静的竹林。   宁折一靠近竹林,脑袋瞬间就疼得要命,活像有个人拿着把刀在脑海里狠命翻搅似的。   “乱动什么?老实点!”先前在占星阁外对宁折大肆打骂的侍卫见他状态不对,便又踢了他一脚。   内侍看在眼里,也不阻止。   待将宁折带到一间竹屋后,内侍便吩咐两个侍卫留在门外看守,自己带着宁折进去了。   房门一闭,他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背对着宁折,不动声色地抖落在茶碗里,又将茶碗端到宁折面前,满脸笑意,“外头天儿冷,您受冻了,来碗热茶驱驱寒罢。”   他这一串动作虽然隐晦,可若是仔细看,并不是看不出来。   可这内侍这般大大咧咧,分明是将宁折当成了个傻子在愚弄。   宁折看了眼递到唇边的茶碗,又抬头盯着内侍,微微抿起唇,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   明明看起来是乖巧无害,可内侍却被他看得浑身发冷,莫名瘆得慌。   “看什么看?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这茶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内侍面上露出凶狠之色,捏住宁折下巴要强行灌药。   突然,一道凛冽白芒倏然划过,下一瞬,内侍便人头落了地。   一道雪白的身影逆着光,无声站在门口,恍如云端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满身的淡漠飘渺之气。   宁折眸光闪了闪,指尖锋利寒光一闪而逝,迅速收回了方才想对内侍发起的杀招。   他不安地垂下头,讷讷唤了声:“师傅……”   ……   祭坛上,祈福礼已经开始了。   宁祉焚香祭拜过后,按例应是大祭司卜测国运、向上神祈福之时。   可是眼下不知为何,大祭司却迟迟未现身,只安排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祭祀来主持典礼。   至于原先应该在祈福礼上一同宣读的继位神谕,自然也就没了。   宁祉脸色铁青,生生忍着一腔暴怒之气走完了仪式。   继位神谕意义非凡,意喻着上神对皇帝的肯定。有了继位神谕,宁祉在大越百姓心中的地位也会更稳固。   早在三天前,宁祉便向大祭司求过继位神谕,大祭司当时没有说话,宁祉便以为他是同意了。   可眼下看来,大祭司哪里是同意了,分明是从未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他不说话,不过是不屑言辞罢了!   看来秦慎说的果然没错,大祭司是真的想要重新扶持宁折。   宁祉脸色阴沉,抬头看了眼秦慎,“丞相,你觉不觉得,这占星阁,看着有些碍眼?”   秦慎朝他拱了拱手,淡淡道:“占星阁卜天下之运,测国之凶吉,是大越唯一能与天祁抗衡之势,暂时不可妄动。”   “朕知晓。”宁祉扯了扯嘴角,“朕可以不动占星阁,只是其他人……呵,大祭司不是想扶持他们么,那朕就杀光这皇室所有人,待宁折、宁堰都成了死人,朕倒要看看他还能扶持谁!” 第四十一章 大祭司,求你帮帮朕   “朕托丞相办的事,丞相可办好了?”   宁祉转头问话,那张酷似宁折的少年面孔上尽是狠辣之情。   在他眼里,宁折不过是个愚蠢的草包,根本翻不起浪花,他此刻所说之事,自然是指暗害定北王宁堰。   秦慎垂下眸,掩去了眸中晦暗之意,“已准备妥当。”   “好!”身着龙袍的少年畅快大笑,“既然如此,丞相便随朕一起去拜会皇叔罢!”   占星阁一处偏殿里,宁堰正冷冷盯着年轻的祭祀,“你再说一遍。”   白衣俊秀的祭祀面色平静,“再说多少遍都一样,那位云公子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宁堰眯起眼,神情危险:“你可知欺瞒本王是什么下场?”   祭祀向他拱了拱手,浑然不惧威胁:“王爷不信便罢,占星阁不是医馆,不治无病呻吟之人,王爷还是尽早带人离开吧。”   说罢,竟是直接撇开宁堰,带着一众人离去。   宁堰盯着他背影,问身旁的侍卫:“这祭祀是什么人?”   “回王爷,此人名星夙,是占星阁年轻一代神侍中神力最强之人,传言他是下一任阁主。”   侍卫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之前皇上献祭时,便是此人主持的祭礼。听闻……他与皇上有过交情。”   言下之意,便是星夙的话不可信。   宁堰眸色微深,看了眼榻上的云澜。   云澜此刻已经醒转,正好听见了祭祀的话。   看见宁堰的眼神,他瞳孔缩了缩,清澈水润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缕哀伤之色:“阿堰……阿堰你、你不信澜儿吗?”   宁堰看着他那双眸子,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另一双更为漂亮的眼睛。   只是那双眼的主人,却让他无端厌恶。   云澜见他盯着自己不出声,心下一狠,摸出防身的匕首便往自己心口里刺去。   “阿堰既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宁堰猛然回过神,立刻就伸手握住匕首,阻止了云澜自杀。   “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会不信你?”宁堰将匕首从他手中移开。   云澜惊喜地抬起头,“阿堰,你说的是真的么?”   宁堰失笑,“我永远不会骗你的。”   这话一出口,宁堰自己便愣了一下,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   似乎以前,他也对别的什么人说过这句话一样……   宁堰正愣神间,云澜的惊呼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阿堰……你的手!”   方才情急之下,宁堰是直接握住了匕首刃,最后云澜倒是没事,宁堰的掌心却是被匕首割得皮肉外翻,血流如注。   看着侍卫替宁堰包扎伤口,云澜自责无比,“阿堰……对不起阿堰,澜儿不是故意的,澜儿错了……”   “别多想,不是你的错。”宁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转移了话题,“澜儿心口还疼么?”   云澜松口气,在他怀里蹭了蹭,“不疼了。”   本来就是装的,不过是为了引开宁堰,好让宁祉动手对付宁折罢了,只不过没想到险些暴露了自己。   若不是他狠心自杀明志,宁堰或许就对他起疑了。   不能再等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暴露自己,一定要在阿堰发觉之前动手。   云澜眸里划过一抹暗光,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包扎好伤口后,宁堰便准备带云澜离开占星阁,便是在这时,殿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宁堰凝眸看向明黄龙袍的少年,“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皇叔叙旧了?”宁祉轻轻一笑,一面同宁堰虚与委蛇,一面用余光不经意地瞟了眼身侧的秦慎。   宁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也转头看向秦慎,眼神微沉:“哦?莫非秦丞相也是来和本王叙旧的?”   秦慎眸光轻闪,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微微动了动。   一抹浅浅的光芒在他指尖亮起,同一时间,宁堰的喉间若隐若现地开出了一朵极小的血红色花朵,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微臣不敢,是皇上抬爱,才准许微臣随行。”   秦慎姿态温和恭谨,看不出一丝不对劲。   宁堰眯了眯眼,“叙旧还是作罢,澜儿身体不适,本王急着回府。”   说罢便要离开。   宁祉蓦然出手,拦了他去路,笑道:“皇叔别急,朕随行仪仗里带了太医,让他来替云公子诊治,如何?”   宁堰冷冷俯视着他,一身沉沉威势摄人至极,“本王只说一遍,让开!”   若是寻常时候,宁祉早已经诚惶诚恐退下了,只是现下,宁祉却盯着他颈边那朵愈来愈鲜艳的血花,慢慢勾起了唇角。   世间很少有人知道,书香世代的秦家里,流传着一项恶毒、却无往不利的杀人咒术。   施咒之人无需动手,只需要在人身上留下印记,便能百步之外悄无声息取人性命。   看如今的情况,秦慎很快就要得手了。   只要那朵花彻底印在宁堰身上,他必死无疑!   ……   静谧的竹林里,一缕光线轻轻投在屋前,静静照在门口站立的白衣人身上,将他衬得恍若天神,尊贵淡漠至极。   宁折挣扎着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双手撑在地面,艰难地朝他爬去。   白衣人一动不动俯视着他,一双空蒙的灰色眸子映出宁折狼狈的模样。   宁折不在乎被他看到这些。   他慢慢爬到了白衣人脚下,伸手拽住他一边衣角,轻轻晃了晃,“师傅……求你,帮帮朕……”   肮脏乌黑的小手,在雪白的袍子上留下了一道黑印。   白衣人淡淡瞥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他开口对宁折道:“吾说过,吾不是你师傅,慎言。”   声如其人,如云如烟,淡漠飘渺,无形间便拒人千里之外。   宁折长睫微颤,温顺地改了口:“大祭司,求你帮帮朕……”   大祭司问他:“你想做什么?”   宁折看了眼自己无力耷拉在地上的双腿,眸中划过一抹凛冽的火光,“求大祭司……帮朕治好腿。只要能治好,大祭司让朕做什么都行,就算……就算大祭司让朕偿命,朕也答应。”   大祭司并不动容,一双灰眸茫茫如云雾,似是看透世间百态,通透,却无情冷漠。   他看向宁折,淡淡问:“你想治好腿,再杀云澜一次?”   宁折攥着他衣摆的手微微收紧,默认了。 第四十二章 用你的神魂来换(一千推荐票加更)   “为何不杀宁堰。”大祭司神色寡淡,漠然看着宁折。   “你为宁堰剜了心,为他做这个皇帝,甚至曾为他向吾动手,你待他如命,他却负你至此。宁折,为什么不杀他,你在犹豫什么。”   宁折低着头,凌乱的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会杀的……朕会杀了他的。”   “是么。”大祭司不置可否。   宁堰垂危时,宁折亲自动手挖了自己的心,将人救活。   皇帝在宁堰身上下了巫咒,宁折为了保全他性命,自己送上门去做了替身。   他从云澜手下救了宁折,给了他一条命,然而当他的存在威胁到宁堰的安全时,宁折也能毫不犹豫,反手将刀刃送进他的心脏。   宁折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没有心,仅剩的那点柔情也都交托给了宁堰。   以宁折的手段,若心存杀念,宁堰又怎会活到现在。   不过是动了妄念罢了。   大祭司面色淡淡,衣袖轻扬,便有一缕无形的风将宁折从地上托起,浮于空中。   “吾可以帮你。”他对宁折道。   宁折微微抬起眼帘,乌黑的眸子里映出一张淡漠尊贵的面孔。   他曾背叛过大祭司,大祭司绝不会无故帮他。   宁折在等他的未竟之语。   果然片刻后,他便听到了大祭司虚渺的声音自空中幽幽传来:“用你的神魂来换。”   ……   偏殿之中,宁祉还在拦着人,给秦慎拖延时间。   “皇叔莫急,朕继位不久,有许多同朝政有关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向皇叔请教呢。   何况朕与皇叔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皇叔难道连这点叙旧时间都不愿留给朕?”   宁祉笑眯眯的。他长相酷似宁折,只是眉宇间多了股锐利桀骜之气,看起来便不好亲近。   但眼下一派温和微笑的模样,倒是冲淡了那股桀骜野气,令他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单纯。   但宁堰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狠毒的杀意。   从宁祉进殿时起,他便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宁祉向来恨他独揽朝政,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宁祉野心勃勃,更是不会屈尊向他请教朝政。   占星阁忌兵刃,故而燕北十三卫并未跟进来,他身边除了几个侍卫,便是手无寸铁的云澜。   依他看,宁祉怕是要趁着他没有防备的空荡,对他下手罢!   宁堰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本王若说不愿呢?”   宁祉也笑了,盯着他颈边那朵愈开愈艳的血花,冷道:“按抗旨之罪论处,皇叔以为如何?”   宁堰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一双幽深的眸沉沉看着宁祉,眼底杀意翻涌。   四周侍卫握紧手中兵器,无声的气压逐渐在空中蔓延开来,殿里气氛剑拔弩张,宛若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只要有一个人率先动手,这根弦就会“啪”地一声,砰然断裂。   血色的花即将成型,只要最后彻底封印上去,宁堰就会瞬间死亡。   秦慎轻轻抬起指尖,削薄的唇微动,一丝无形杀气骤然涌起!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殿门轰然被震飞,蓬头垢面的少年出现在尘埃光影之中。   他跌跌撞撞跑进来,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一头狠狠撞在宁堰身上。   秦慎指尖一抖,立刻收回已经发动的咒术。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朵血色妖艳的花缓缓绽开,不偏不倚,恰好被封印在了少年耳后。 第四十三章 你又作什么幺蛾子(两千推荐票加更)   霎时间,宁折身体一震,瞳孔缩成了一条线,喉咙里鲜血一汩接一汩往上涌。   耳后的鲜红的印记发出暗红的光,一只巨大的手在他身体里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活生生撕裂开来。   宁折抓紧宁堰的衣襟,手腕上青筋暴起,难以忍受地弓起了身子。   宁堰毫不知情,见他碰了自己,不由嫌恶地皱起了眉,“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宁折身下完好无损的两条腿上。   一股被愚弄的怒气陡然自心底升起。   宁堰不由讽刺地笑了起来:“怎么,皇上腿又好了?这么说之前的虚弱无力都是在无病呻吟了?”   他猛然抓起宁折手腕,像是要将他手腕生生捏碎一般,用力极大。   “宁折,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会对你多些怜惜么?”   他对眼前的少年冷冷一笑,一脚狠狠踢在了他才好不久的腿上,“做梦!不过是澜儿的一个奴才,也敢站着和主子说话?”   宁折被他踢得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细嫩的膝盖立刻就被坚硬的地面磕破道口子,溢出一滩血来。   “皇上!”云澜惊呼一声,“阿堰,你怎么能这么对皇上!”   说着就要伸手去扶宁折。   宁堰一把拉住他,“澜儿别去,你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了?不过是装可怜博取同情的手段,你还真就傻傻地信了。”   云澜神情急切,“阿堰,皇上不是那种人,他的腿才好没多久,不能这么跪。”   他这话一出口,倒是提醒了宁堰。   “那便就让他这么跪着!最好再废一次,永远不能好起来才好!”   宁堰语气厌恶到了极点。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往宁折耳朵里钻。   宁折浑身都在打着哆嗦,细瘦脆弱的手腕颤巍巍地撑在地面,艰难维持着身体。   他一点儿力气也没了,方才推撞宁堰那一下,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耳后像是有一团火,渗进皮肤,直直烧到了血液里去。   若是宁堰看他一眼,一定会发现他浑身皮肤泛红,整个人都透着不正常的颜色。   可宁堰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宁折仰起头,生生吞下了涌到嘴边的一大汩鲜血。   腥咸作呕的铁锈味立刻在嘴里蔓延开来,宁折抠着喉咙,干呕起来。   云澜又见到宁折这将死的模样,放下心来,装作拗不过宁堰的模样,神色担忧地收回了手,回到宁堰怀里。   宁堰叹口气,无奈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澜儿,你太善良了。”   云澜被他动作弄得微微红了脸,羞恼地低下头去,却在垂眸的一瞬间,轻轻侧过脸,朝宁折隐晦地勾了勾唇角。   因着角度问题,几乎无人看见他这一笑,宁堰更不会看见真相。   而唯一一个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的宁祉,却丝毫不关心这件事。   他狠狠皱起眉,转头看了秦慎一眼。   秦慎朝他微微摇头。   宁祉脸色顿时就变得难堪起来。   他以为宁折这时候应该已经被毒死了才对,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没死,竟然还跑来替宁堰挡了这致命一击!   碍事的东西!   宁祉冷冷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狼狈少年,眉眼间全是阴冷杀意。   “本想找皇叔叙旧,没想到却被一个不长眼的奴才打断了。皇叔,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皇叔若是不会教训人,不如让朕来代劳如何?”   宁堰微微眯起眼,不知为何,对他一口一个奴才地喊宁折,心里颇为不喜。   “本王的家事,何须轮到外人来多嘴?陛下即便是陛下,可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   宁祉脸色一沉,险些就要绷不住怒气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压下心口恶气,重新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皇叔都这么说了,那朕就不打扰皇叔处理家事了,告辞!”   说罢忍住怒气一拂衣袖,带着一众宫人朝臣浩浩荡荡离开。   秦慎落在队伍末尾,即将踏出殿门时,又顿了脚步,回头对宁折道:“皇上,您不该挡那一下的。”   宁堰抬起眼,眸色微深,“秦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秦慎声音淡淡,“王爷若是不想皇上死,还是尽快请人替他诊治吧。”   虽然也没什么用了。   秦慎看了眼宁折,漠然转身离去。   宁堰听了他的话,眸底闪过一抹疑惑,这才低头去看脚下低头跪伏着,生死不知的宁折。   宁堰见他这模样,不由嫌恶地皱起眉,“宁折,你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宁折却并没有应声。   致我最亲爱的小天使们   鸣人不说暗话,这是一则上架感言   本书从今天开始就要收费啦   首先,感谢各位小天使,感谢我的编辑国哥,感谢书耽这个平台,让我获得了……呸,让我走到了今天   蠢作者知道会有一部分读者离开,不过!   曾经支持过蠢作者的都是小天使!没有你们的陪伴蠢作者不会坚持这么久,我爱你们!   当然!!留下来的读者!你们可是我的大天使!我更爱啊哈哈哈哈哈!   其实蠢作者是第一次写这种虐文(影卫不算!不接受反驳哈哈哈哈),写得时候啊,其实心里真的很压抑,每天都虐得都很难受   但是!   只要一想到各种渣攻还没虐,我就斗志满满有木有!   接下来是重头戏!咱们要动刀子了!   √折折含冤受辱,为救渣攻而死   √67号华丽回归,揭秘被虐值   √渣堰查获真相,痛哭流涕   √渣忱不明觉爱,为时已晚   √渣慎夜半消愁,怒斩白莲   √祭司暗度陈仓,救下折折   √新身份,新征程,折折开启撩汉新道路!   新的渣攻,新的美男,更多精彩,等你来解锁!   相信我!折折真的很,七个渣攻加起来都打不过他!!折折一般不打人,打起来就不是人!   另外   本文从第四十四章 开始倒v,前面看过的小天使们可以不用再订阅   不过!   如果有小天使财大气粗全!订!包养蠢作者,那就太感谢啦!   书耽官方收费是五耽币一千字,蠢作者习惯三千字一章,也就是15耽币一章节,如果耽币多了那就表示蠢作者加更了   如果少了……咳!这个不予以讨论(顶锅先溜)   总而言之,跪求订阅!   最后,还是非常希望各位小天使能留下来,陪折折一起熬过这段艰难痛苦的时光,见证他未来辉煌的时刻   三分明月摘与君,一任年华不相负,山水同程,感谢相伴! 第四十四章 不过就是死了个贱奴(一万打赏加更)   宁堰还当宁折是在欺骗他,又是伸脚踢了踢他,“别装死!给本王说话。”   宁折身体晃了晃,仿佛没有骨架一般,顺着他的力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故技重施,蠢东西,莫非以为本王还会被你骗到……”   宁堰讥讽的声音蓦然一顿。   一张惨白如纸、七窍流血的小脸瞬间映入了他的眸底。   宁堰这才看见他身上的异状。   诡异的纹络从他耳后那朵嫣红的花下缓缓蔓延出来,一根根鲜明血管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下狰狞暴起,几乎随时就要爆裂开来。   鲜血一滴一滴,自娇嫩的皮肤里渗出来,浸红了粗糙的布衫,很快就将少年整个人都洇染成了一个血人。   宁堰心脏陡然跳了一下,重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仿佛是被人捏住喉咙一样,宁堰无声地张张嘴,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地唤出一声:“……阿折?”   宁折趴在地上,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宁堰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紧紧盯着宁折那张七窍流血的熟悉面孔,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他见过这样的脸……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宁堰大口喘息着,脑海剧痛无比,似乎一双手在他脑海里面狠狠搅弄!   突然,伴随着“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记忆渐渐突破禁锢,流水似的缓缓流淌起来,即将要流出来了……   宁堰神色茫然,眸底一片恍惚,似乎陷入了什么记忆里一般。   他迈开步子,愣愣地朝宁折走去,口中喃喃着一个名字:“阿……阿宁……”   乍然听见这个已经被埋葬了许久的名字,云澜眸色猛然一沉,立刻伸手攥住宁堰的衣袖。   “滚!”宁堰反应极大,急促地怒吼一声,狠狠推开云澜。   这个往日里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此刻他却弃之如敞履。   云澜愣愣地,看着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宁折走过去,“阿宁……阿宁,是阿宁啊……”   “不!”云澜连滚带爬抱住了他的双腿,大声哭嚎起来,“阿堰!阿堰!你醒醒啊,你看看澜儿,你不是说过最喜欢澜儿了吗?”   宁堰微微蹙起眉,神色挣扎,眸底满是疑惑不解。   云澜见此心中一喜,知道他还没有完全清醒。   他声音低哑下来,清润的嗓音里满含悲痛绝望,直直盯着宁堰的眼睛,抽噎着啜泣道:“阿堰……你不要澜儿了么……”   这一幕,同宁堰脑海中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慢慢重合了起来。   宁堰顿住脚步,眸底渐渐清醒,原先的恍惚之色便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澜儿?”宁堰皱起眉,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澜,立刻心疼地将他拉起来了。   “跪在地上做什么?膝盖不疼么,你向来体弱,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办?”   云澜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看着他,“阿堰……你还要我么?”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不要你。”宁堰轻柔地擦去他脸上泪痕。   云澜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芒,面上却一副忐忑模样,不安道:“那……阿堰还记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宁堰指尖一顿,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地上的宁折一眼,眉心又蹙了起来。   “不过就是死了个贱奴罢了,还能有什么事?” 第四十五章 巴不得他偿命   “既然能装瘸子,自然也能装死,死没死可还难说。”提起宁折,宁堰的语气一如既往冷漠不屑。   但很快他就换了副温柔口吻,低头摸了摸云澜的发顶,耐心地问他,“怎么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   云澜慌忙低下头,“不……没有……”   他定了定神,抬起头对宁堰笑道:“阿堰还是去看看皇上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澜儿怕你因此遭人攻诘。”   宁堰冷哼一声,“此人早已被废,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为皇上。”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留着宁折的心有用,若是真让人死了,澜儿的病倒是不好办了。   宁堰一面想着,一面蹲下来,抬手去碰宁折。   指尖才一触到那人,宁堰便蓦然一顿,有一瞬间愣神。   云澜见他这个反应,一颗心骤然提起,快走两步到他身后,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宁堰的脸,“阿堰,怎么了?”   宁堰回过神,不知怎地,突然觉得云澜碰他的那一瞬间,他心底有些排斥。   不对……云澜从小便长在他身边,是他一直看到大的,何况云澜还救了他性命,他又怎会觉得厌烦?   定是受了宁折影响。   宁堰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怪异感,伸出一指去探宁折的呼吸。   有些微弱,但还没死。   呵,果然是装死。   宁眸中流露出一抹鄙夷厌弃之色。   正待他收回手,准备喊人将宁折拖走时,宁折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乌黑如渊的瞳孔里猛然窜起一束凛冽寒焰,柔软的指尖寒芒一闪,堪称疾电一般,迅速就朝一旁的云澜刺去!   云澜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一步,险些跌倒。   “澜儿!”宁堰目眦尽裂,怒火中烧,“宁折!你敢!!”   他立刻飞身上前,一把将云澜护在身后,同时一掌快速打出!   因速度太快,宁折的匕首已经收不回来,直直便刺进了宁堰的肩膀。   同一时间,宁堰那一记灌满了内力、毫不留情的一掌也狠狠拍在宁折的心口上!   宁折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倒退数步,直直栽到地上,尝试了数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宁堰则脚步不稳,倒在了云澜怀里。   云澜连忙扶住他,喊了一声:“阿堰!”   宁堰眼带杀意地看了眼在那里徒劳挣扎的宁折,咬紧牙,一手拔去插在肩膀上的匕首,勾起唇温声安慰云澜,“别怕,没事。”   “怎么会没事!”云澜看着他血流如注的肩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宁堰看着他水眸湿润的可怜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以往都是他见到云澜受伤,一个人在那瞎担心,云澜自己反倒像没事人一样不在意,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宁堰自己便愣了愣。   云澜的确体弱,也是因此,他向来将他保护得很好,从未让云澜受过伤。   可既然,他又为什么会这么想?受伤的若不是云澜……又是谁?   宁堰正沉思间,便听得耳边云澜急匆匆吩咐两边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准备马车,带阿堰回府疗伤!”   方才宁折出手太快,侍卫压根没反应过来,好在王爷并未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侍卫松了口气,看了眼宁折,恭敬地问云澜:“云公子,那皇上……”   “什么皇上!不过是个低贱的狗奴才,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云澜语气有些尖锐。   宁堰看着见他脸上微有些阴暗的神色,不由蹙了蹙眉。   不……不对,那个人,不会露出这个表情。   那人总是绷着脸,脸上不见什么喜怒,却会在对着他的时候乖巧温顺无比,甚至还会可爱地脸红。   宁堰这样想着,目光不由落在那边仍趴在地上咳血的少年身上。   如果是宁折……   宁堰骤然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会这样想?宁折这种又蠢笨又残忍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心地善良的澜儿?   宁堰很快驱出这荒谬的想法,只是心底却莫名开始烦躁起来,冷眼看着侍卫将宁折拖起来,粗暴地带出大殿,没有出声。   云澜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一直盯着宁折不放,忍不住开口道:“阿堰……你一直看他,是因为不忍心么?”   宁堰顿了顿,笑起来,“怎么会,我巴不得他给你偿命,好了,别乱想。”   宁堰拍拍他的头,扶着肩膀艰难地站起身,草草处理了伤口以后,便和云澜一起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他流的血看着多,但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反倒是宁折,正好被他那一掌拍到了心口,本就是全靠着一口气吊着的性命,如今更是摇摇欲坠。   侍卫因为宁折,平白挨了顿骂,还险些没了命,自然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也不管人是不是将死之身,直接便将他丢进来时乘坐的马车里,伸脚往里踹了踹,“哼,敢对王爷和云公子动手,死了也是活该!”   侍卫骂骂咧咧,驾车随着前面的轿辇离开。   他故意将马车驾得摇摇晃晃,宁折时不时就会狠狠撞在车壁上,弓着身体,一口接着一口地呕着血。   很快,他眼前就渐渐昏暗下来,阖上了一双乌黑死寂的眸子。   ……   深巷,一处偏僻的府邸之中。   黑衣俊美的男人正执着瓷碗泡茶,却不知为何,心里针扎一般,骤然剧痛起来。   他手一抖,青瓷杯便直直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旁军官一惊,连忙道:“将军,怎么了?”   霍忱沉沉盯着地上粉碎的瓷杯,轻轻摇头。   他不由伸手抚上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脏,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超出自己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军官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天祁使臣不日便会抵达,属下等人的意思,是趁此机会扣住人,逼迫朝廷向天祁宣战,夺回大越土地,不知将军……”   霍忱却没心思听这些,沉着脸,抬手止住了军官的话。   “备马,我要去定北王府。” 第四十六章 阿折,等我   占星阁。   宁折离开后,大祭司拂了拂衣袖,也准备离去。   宁折现在不甘心献出神魂,他若强行抽取,带着怨气的神魂也没什么用。   因而大祭司便没有立即让宁折兑现承诺,而是定下三日之期,便放了他去找宁堰。   等他死了心,自然就会来回来。   走到竹屋外,一名白袍的年轻祭司悄无声息出现在竹林前。   大祭司停下脚步,“何事。”   年轻祭司恭敬道:“如大人所说,宁折替定北王挡了一劫。”   大祭司并没有什么反应,指尖微动,空中便出现一轮命盘虚影。   他看着那命盘所示卦象,声音淡淡:“定北王命中三劫,宁折已替他挡去两劫,待三劫一过,他与宁折,便再没有姻缘牵扯,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个霍忱了。”   年轻祭司手指微紧,不由问:“那……宁折又会怎样……”   “了无牵挂,为大越献出他的神魂,便是他最终的归宿。”   年轻祭司一窒,呼吸乱了一瞬。   大祭司抬起眼:“星夙,你动情了?”   星夙立刻收了心思,跪下来,头垂得低低的,“下侍不敢。”   大祭司没有责罚他,只道:“宁折此生命格注定是孤独终老,但凡与他牵扯上姻缘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星夙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下侍明白。”   大祭司那双看透尘世的灰眸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却什么都没说,身影渐渐在空中淡去了。   星夙松了口气,看着空无一人的竹林,正要离去。   忽然,他看见竹屋前那滩血泊里的一个侍卫动了动,似乎还未死绝。   星夙看着这个人,便想起了他在占星阁外对宁折做的那些事。   星夙不能现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对宁折施虐,看着宁折受尽痛苦和折磨。   他这么想着,神情渐渐冰冷下来,杀意若有似无地泄露出来。   眼看侍卫就要爬起来,星夙眼神微动,雪白柔软的丝线便突然从他袖中一缕缕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地刺进那侍卫的心脏里去,一圈圈缠绕起来,活生生将那颗还跳动着的心给绞了个粉碎。   侍卫面目狰狞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彻底没了呼吸。   “回来。”   星夙吩咐一句,雪线便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动缩回了星夙宽大的白色衣袖中,未沾染半点血迹。   星夙冷冷看了眼那侍卫,一挥衣袖,亲眼看着两具尸体和血泊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才转身离去。   大祭司要斩断宁折的姻缘,抽取他的神魂祭祀,星夙便不能和宁折有任何牵扯,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行。   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若是被大祭司发现他对宁折有别样的心思,他必死无疑。   星夙只能等,等一个能彻底救出宁折的机会。而在此之前,他只能看着宁折被那些人折磨。   袖间的雪线又冒了出来,在他身上缠绕了几圈,很不安分,似乎不满他的想法。   星夙神色柔和下来,安抚道:“莫急,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   ——阿折,再等我一会。   ……   定北王府,宁折被带回来以后,便被重新关进了水牢。   宁堰看着少年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由想起秦慎的话,便想请大夫替他诊治一下。   可原本好端端的云澜却在这时突然犯了心病,抓着宁堰的衣袖,神情极是痛苦。   宁堰担心他的身体,自然也就将宁折的死活忘了个干净。   先前那天祁药师已经被宁折杀了,宁堰便派人去请了府里的大夫过来。   大夫斟酌着开了些药,又忧心忡忡地告诉宁堰,云澜的病不可再拖,需尽快用药。   至于这“药”是什么,在场没人不知道。   宁堰拧着眉,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拂袖离去,看样子又是去找宁折放血了。   待人走后,云澜便睁开了眼睛。   一双眸子清明透彻,哪有半分痛苦之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云澜皱眉看向那大夫,“你别想打乱我的计划。”   大夫撕了脸上的人皮,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孔来,高鼻深目,瞳孔呈碧蓝色,分明是个异域人。   他瞥了眼云澜,冷笑一声:“若不是我及时杀了大夫,伪装成他骗了宁堰,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云澜眯起眼,“那大夫早就中了我的惑心术,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暴露。”   “是么,”男子冷讽,“那在占星阁的时候,宁堰是怎么回事?他可是险些就想起来了,你那自诩天下无双的惑心术,看来对他也没什么用。”   云澜沉着脸,并不言语。   他说得没错,若非当时他立刻又对宁堰施了次术,保不齐宁堰现在就已经恢复记忆了。   但他是决计不会在眼前这人面前露出任何弱点的。   云澜微微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容,“用不着你来操心,有这时间,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大越将天祁使臣安排在行宫,你就这么贸贸然出来,就不怕引起大越的警惕?我可是听说,霍忱已经准备对你们动手了。”   男子冷嗤一声,“大越弹丸之地,也值得入天祁王朝的眼?霍忱最好别动手,否则孤一定让他追悔莫及。”   他冷哼一声,又看向云澜,眼神轻蔑,“你一个低贱的鬼巫族人,不过是会耍点小手段,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这么和孤说话?再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是还完不成计划,便自刎谢罪吧!”   说罢便一甩衣袖,傲然离去。   云澜盯着他背影,眼神怨毒,皮肤下似有蛊虫在缓慢蠕动,恐怖又瘆人。   这人也是,宁折也是,所有人都是,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人都知道,他云澜,才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什么宁折!什么天神残脉!都去死!!   ……   昏暗的水牢一片寂静,水声滴答滴答,显得格外阴森寒冷。   霍忱刚潜进来,便看见寒潭中央那一小片陆地上,躺着的生死未卜的少年。   浑身血迹斑驳,衣衫褴褛,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一张小脸被殷红的血浸湿,唇色惨白,几乎没了呼吸。   霍忱心跳陡然加速。他折磨过少年很多次,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见过他这种模样……就好像,他已经快要不行了一样。   不……宁折是天神残脉,怎么可能会死。霍忱强行定下神,走上前,碰了碰少年的脸颊。   触手一片冰凉,根本感觉不到人的体温。 第四十七章 吃味   霍忱瞳孔一缩,突然有一瞬间的心慌。   他动了动喉咙,搂着宁折,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皇上……”   声音嘶哑干涩得可怕。   霍忱从未听见过自己这样的声音。   就连当初在雁关得知小皇帝下旨坑杀十万将士时,他尚能冷静筹划对策,可如今对着小皇帝毫无温度的身体,他心里却只剩了一片无措。   他明明……他明明恨不得小皇帝死无葬身之地,为什么会这样……   霍忱盯着小皇帝那张脸,慢慢伸手抚上了自己跳得极快的心。   就在看到小皇帝躺在那里的时候,有一股浓烈的情绪叫嚣着从他心底冲了出来,清晰无比,再也无法抑制。   霍忱愣住了,他居然对小皇帝生出了那种心思。   不……不对!不应该这样!   霍忱忽然将宁折一把推开,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这个人屠他满门,害死十万将士,那么多百姓因他而死!大越险些因他国破!   他怎么可能会对这个昏君心生怜惜!   他恨不得他死得彻彻底底!   阴鸷的恨意重新爬上霍忱的脸,强行将他心里那股情绪压了下去,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他冷冷扫了眼小皇帝,眸光微动。   方才一时慌乱,让他以为小皇帝已经死了,可现在仔细看去,这人分明还留着一口气。   他就知道,天神残脉,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霍忱冷笑一声,狠狠捏住小皇帝下巴,“皇上,装什么死,你答应臣的事可没做完!别以为死了,就能抵消你做过的那些事!”   他用力极大,剧痛不断侵袭而来,宁折眉心一蹙,突然低低咳了口血。   霍忱松了手,冷眼看着他。   少年卷翘的长睫微颤,轻轻睁开了眸子。   黑眸如玉,流光浅浅,一瞬间,似乎连阴暗的牢房都亮了亮。   却也只有一瞬,很快,那双眸子便暗了下来,死水般沉寂黯淡。   霍忱心脏突然紧了一下,绞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一些更难听的话本来都到了嘴边,也都被咽了回去。   霍忱蹙起眉,眼神微沉。   地上,小皇帝呆呆地睁着眼,愣了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   他爬坐起来,转过头,明明是看着霍忱,嘴里却道:“皇叔,是你么……”   霍忱心里陡然一跳,难以置信地去看他的眼。   小皇帝瞳孔涣散,没有焦点,似乎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霍忱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皇帝睁着一双乌黑安静的眸子,却没有丝毫反应。   一股森冷的寒意陡然从霍忱脚底蔓延上来。   他吸了口气,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沉沉问他:“皇上,你叫臣什么?”   宁折明显愣了愣,过了片刻,才改口道:“将军,你怎么会来……”   霍忱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小皇帝瞎了。   明明是天神残脉,明明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现在却瞎了。   霍忱看见自己的手在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   他问小皇帝:“皇上,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宁折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他便抿起唇,眸子里窜起一束冷焰。   “有人要杀皇叔。”   霍忱皱眉:“谁?”   宁折想起了那个陌生青衫男子,轻轻摇头,“朕不知道,是阿祉下的命令。”   宁祉……狼子野心,果真不安分。   霍忱眯起眼,看向宁折,“宁堰没死,你却受伤了,你救了他?”   宁折垂着眸子,没说话。   霍忱心里一怒。   明明胆小怕死,却为了个宁堰,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连眼睛都瞎了!   霍忱怒极反笑,一把擒住小皇帝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皇上,看来你是忘了自己答应过臣什么,半月之期只剩三天,可你却连宁堰的衣角都没伤到分毫!”   霍忱手指渐渐用力,声音阴沉到了极点:“皇上,你该不会心软反悔了吧?”   宁折被他捏得生疼,眼眶却一片干涩,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一滴。   “没有……朕没有……”   小皇帝脆弱绵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像是逞强一般喃喃自语:“朕没有心软,他骗了朕,他说过不会骗朕的,朕要杀了他……”   他眸子里渐渐漫上一片血雾,“朕一定会杀了他的!”   水牢门口,将将迈进一只脚的宁堰身形一顿,不由掀起眼帘,看向水潭中央虚弱的少年。   “阿折方才说,要杀了谁?”   宁折长睫一颤,猛然抬起头。   霍忱皱眉,不知为何,极是不喜他这幅迫不及待的模样。   他一把将宁折箍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这才转身看着宁堰,勾唇笑道:“王爷听错了,皇上不过是在说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宁堰沉下脸,一身威势摄人,“原来霍将军也在,却不知将军夜谈王府,私会我家阿折,为的是何事?”   我家?   霍忱低头看了眼安静的宁折,将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嚼了嚼,突然便有些吃味。   他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漫不经心道:“怎么说皇上也曾与我同居而眠,今日听闻皇上在祈福礼上受了伤,我心下担心,才忍不住来定北王府看一眼,倒是多有得罪了。”   宁堰看着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模样,脸上骤然现出一丝怒容:“霍将军也知道这里是定北王府!既然知道,却还敢乱动本王的东西,莫非是不将本王放在眼里!?”   霍忱笑起来,手指轻轻抚上宁折的脸颊,动作极是暧昧。   “王爷这话说的,皇上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不是王爷嘴里什么任人抛来抛去的下贱东西,王爷即便不喜皇上,也不该如此侮辱诋毁。”   霍忱说着,凑近了宁折的耳畔,低低笑道:“皇上,你说臣说得对不对?”   宁折并没有说话,霍忱却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霍忱忍不住勾起唇,“皇上不说话,看来是不在意王爷了。”   “霍忱!你胡说什么,本王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了!”宁堰心里突然有些慌乱,眼神不由瞟向宁折。   霍忱冷嗤一声,“王爷敢说自己没有说过?不仅说过,甚至还对皇上拳脚相向,动辄打骂。”   宁堰一怒,正要反驳,突然愣了一下。   他本就对宁折嗤之以鼻,又为何急于辩解?就像担心宁折误会他似的。   他为什么要在意一个蠢货的想法?甚至还为了他失仪,简直可笑!   宁堰恢复了冷静,皱眉盯着霍忱:“将军说得不错,本王的确是未将这低贱的东西放在眼里,但即便如此,又与将军何干?”   霍忱一怔,看了眼宁折。 第四十八章 小皇帝不除,他永无宁日!   小皇帝抓着他衣襟,紧紧埋在他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纤长柔软的身体冰凉刺骨,还在微微发着细颤,怎么看怎么可怜。   可是宁堰说得不错,小皇帝再可怜,又与他何干。   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   他不去想为霍家报仇,不去想收复失地,不去想大越百姓,却在这里挑拨离间,为了一个昏君同宁堰撕破脸。   当真是荒唐至极!   霍忱渐渐冷静下来,脸色有些难堪。   他扣住小皇帝苍白冰冷的小手,一使力便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甩在冷硬的地面上。   “今日之事是末将思虑不当,还望王爷恕罪。”   霍忱抖了下衣袍,似乎想抖落身上沾染上的小皇帝的气味,随后便放低了姿态,朝定北王拱了拱手。   只不过,虽说是谢罪,却不见他有多少悔恨担忧之意。   定北王的确权势滔天,朝臣无不闻风丧胆,只是霍忱却偏偏并不惧他威势。   宁堰看出了霍忱的有恃无恐。   近年来大越安逸太久,将帅之材稀缺,朝中几个赫赫有名的将军皆属于霍家一门。   霍氏亡族后,军中暴动若非霍忱一力压下动乱,如今这天下该是要易主了。   如今霍忱身上虽只有个北郡总督的虚职,可在军中仍是说一不二,加上天祁使臣不日抵达,京中守卫也需依靠霍忱调度。   此人分明算准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无法对他做什么,才如此胆大妄为。   宁堰眸中划过一抹暗芒,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放了霍忱离开。   他的确忌惮霍忱,一时间也动不得他,可难道连小皇帝他也动不得么?   宁堰冷哼一声,走上前,抓住地上那装死的人的头发,将他拖了起来。   澜儿的心病反复无常,只用小皇帝的血已经没多大作用了,他养了小皇帝这么些日子,是时候该取点报酬了。   宁堰这么想着,便喊了侍卫过来,“本王先前重金悬赏天祁巫师,如今可有人揭榜了?”   “会王爷,已有一人。属下验过身份,的确是天祁巫族。”   “很好。”宁堰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小皇帝,声音冷酷,“带人去书房,本王有事同他商议。”   侍卫应了声,又迟疑道:“王爷,那之前的药师……”   宁堰蹙起眉,“怎么了,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还是小皇帝亲手杀的。   宁堰瞥了眼双眸紧闭、虚弱无力的少年。   装得倒是一副可怜模样,心性却残忍得令人发指。   宁堰心中没来由地厌烦不已。   “他……他没死……”侍卫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眼神忍不住往小皇帝身上瞟,眼神有些恐惧。   宁堰皱起眉。   待他去了牢房,亲眼看到药师的模样之后,这才知道,侍卫缘何那般恐惧。   只见药师被吊在墙上,手脚俱是用利刃砍断,身上血肉被人一片片剐了个干净,露出森白的骨头来,形状分外可怖。   宁堰心底突然有些发凉,不由低头看了眼小皇帝。   恰巧,小皇帝也在仰头看他。   一双眸子安静无澜,漆黑得仿佛照不进任何光亮残影。   宁堰没来由地,心悸了一瞬,极短暂,却异常明显。   他蹙了蹙眉心,很是排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他依旧只将这些归为对小皇帝的厌恶,冷着脸问他:“是你做的?”   宁折眨了眨眼。   他看不见宁堰,自然也看不见宁堰满脸的嫌恶。   “皇叔,你说过,谁欺负朕,就将谁千刀万剐的。可是皇叔忘了,朕只能自己动手了。”   宁折的声音一如既往软糯乖顺,听不出半分尖锐的杀气。   人分明还是还是那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人,宁堰却突然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宁堰又忍不住皱起眉了,“胡说八道,本王何时说过那些话?”   宁折双眼盯着宁堰,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他却依旧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   “皇叔还说过,如果有一天皇叔忘了朕,就让朕亲手杀了皇叔。”   宁折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宁堰衣摆不放,浑身紧绷着,等着他回应。   宁堰却嗤笑一声,打开了他的手,“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本王怎么可能对你说出这种话。”   药师的事让宁堰心情很不好,也懒得再和这满嘴胡言乱语的小皇帝耽误时间。   他本就是来取血救云澜的。   宁堰取出匕首,抓起小皇帝的手腕就要割下去。   可就在匕首尖即将碰到小皇帝皮肤时,宁堰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小皇帝的表情。   那种麻木的、认命的,对一切都已经绝望的表情。   小皇帝脸上的表情其实很少,大多数都是低垂着眼帘,又乖巧又安静,只有有时候痛极了,他才会皱着眉哭起来,露出求饶的表情。   宁堰以往曾被他这幅模样骗过不少次,只是小皇帝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叫他认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   宁堰一度以为这就是个残忍冷酷的人,可现在,这人却露出了这种表情。   宁堰看着小皇帝的脸,心中猛然一阵钝痛,瞬间席卷全身血脉,让他手脚都开始痉挛起来,连匕首都拿不住。   “哐当”一声脆响,匕首掉在了地上。   宁堰喘着粗气,一把掐住宁折的脖子,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宁折无力地张了张嘴,“朕……什么,都没……”   宁堰怎么会信,从地上抓起匕首,对准小皇帝那张脸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顿时飞溅开来,染满了那张漂亮精致的脸。   看不见小皇帝的脸,宁堰的心跳才渐渐平稳下来。   他想起曾经他亲吻小皇帝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似乎只要在小皇帝身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乱想,冲动易怒,连举止都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一定是小皇帝对他动了手脚!此人不除,他永无宁日!   宁堰眸子蓦地凶狠起来,匕首毫不留情划开了小皇帝的手腕,取满一瓶血后便快速离去。   他在书房召见了那名天祁巫师,商议一番后,便定下了换心之事。   小皇帝也只剩这最后一点价值了,一旦换过心后,他就在也不用见到这个让他厌恶到极点的人了。 第四十九章 皇上,敢问您还有心么   宁堰取了血离开后,宁折坐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一片虚空,眸光呆滞,愣了许久。   他好疼。   明明67号说给他开了痛觉屏蔽,可他还是觉得难受。   宁折以为是伤口在疼。   他揉了揉眼睛,想流点眼泪出来,让自己伤口愈合。   只是他揉了很久,揉得眼眶一片通红酸涩,却也挤不出一滴泪。   宁折慢慢蜷起身子,头埋进膝盖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血流失得太多,肚子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仅剩的那点神力也即将枯竭了,他只能忍着疼。   “67号,你回来了么?”   宁折在脑海里询问,只是过了许久,都没人应声。   67号说过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已经过了很久了。   骗子。   宁折动了动唇,苍白柔软的唇吐出两个字来。   只是因为没有力气,他的声音又小又弱,倒更像是在赌气似的。   宁折也发现了,很快就闭上了嘴。   他想念67的电视了,只是他恐怕等不到67号回来放给他看了。   宁折轻轻阖上眼,靠在冷硬的墙壁上,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他并不知道,在他失去意识后,一只只微小的白色光团自他身体中溢出来,争先恐后地绕着他转圈,发出“唧唧啾啾”的声音,像是在争论着什么似的。   突然,一道虚幻的光影渐渐在空中凝成形,清冷低沉的声音乍起,“闭嘴,快点!”   光团们吓得一个激灵,齐齐“啾”了一声,迅速飞向宁折,一个接一个地覆盖在他脸颊和手腕的伤口上。   霎时间白光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阴暗的牢房。   看守牢房的守卫似有所觉,打开门进来看了一眼,但他眼里只有靠在墙上的宁折,却看不见那些白色光团。   他踢了踢宁折的身体,宁折一动不动,已经昏死过去了。   最终守卫什么也没发现,便离开了。   光团们看见守卫的动作,又开始唧啾起来,似乎很是激动愤怒。   虚影却漠然道:“别吵。”   光团们闻言有些萎靡,老实下来。   很快,宁折身上原本血流不止的狰狞伤口就结了疤,光团身上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回去。”   虚影淡淡吩咐一句。   光团似乎想抗议,虚影却冷道:“你们若是解开秦慎下的咒术,宁堰到死都不会知道你们主人为他做了什么。”   光团这才安静下来,不甘心地朝他啾了一声,才纷纷回到宁折身体去。   “让我付出代价?”   虚影喃喃重复了一句光团的话,又看了眼宁折,不由冷笑一声,渐渐消失了。   水牢里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昏迷中的宁折对这些事一无所觉。   他醒来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手腕,却发现伤口都已经结了疤。   只是耳后依然在发烫,血液一片沸腾,像一簇烈火在不断吞噬着他的身体。   宁折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嗓子也哑了。   听觉还在,只是有些模糊。   耳朵里轰鸣不已,原本很小的水滴声被放大了数倍,搅得他头几乎要疼得裂开。   这让宁折想起之前在占星阁时,在宁堰身上看到的那种花。   宁折在纵横阁时,听那些杀手提起过,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杀人咒术,中咒者会七窍流血,立即毙命。   咒术大概已经发作了,只是被他的神脉压制着,一时间死不了。   只不过他的七窍五感已经慢慢被咒术侵蚀,很快就变成废人了。   宁折叹口气,摸了摸肚子,饿得从墙上渐渐瘫倒在地上。   “吱呀”一声,牢门突然打开。   刺眼明亮的光线照进来,一道俊秀的身影走进来,站在他身前。   宁折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   他看不见人,却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他曾在云澜阁里闻到过这种熏香。   是云澜。   宁折手指痉挛了一瞬,如渊的眸底深沉隐隐燃起一抹火光。   云澜瞬间便感受到了一阵森冷的杀意。   他看了眼地上狼狈的少年,不由勾唇笑起来,“怎么,皇上还想着要杀我呢?”   宁折抿着唇,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所在的地方,并不言语。   “可惜的是,阿堰明日就打算将你的心换给我了,恐怕皇上是杀不了我了。”   云澜捂着唇,吃吃笑起来。   换心……   宁折长睫忽然颤了颤,慢慢垂下了头。   混着血泥的凌乱长发从瘦弱的肩膀滑落,遮住了他眉眼,叫人看不清他此刻表情。   “哦,我倒是忘了件事。”云澜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宁折,恶意问道:“皇上,敢问您还有心么?嗯?哈哈哈哈哈……”   云澜恶毒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极是突兀。   只是唯一的听众却一直没有反应,似乎云澜的嘲讽对他来说,不过是过耳的风,一分一毫都不能撼动他。   云澜这一次就是特意来羞辱宁折的。   他本以为宁折会跪在他脚边痛哭求饶,却没想到他根本连看自己一眼都不屑!   他从来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过!   云澜心里气得抓狂,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对准宁折的脸,狠狠扇了一掌!   “什么下贱玩意,也敢对我摆脸色!宁折,你是不是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还是阿宁吗?你以为你还是阿堰捧在手心里的那个人吗?宁折我告诉你,现在的你,只不过是我云澜脚下的一个奴才!”   “你将心给了阿堰又怎样?你在占星阁替阿堰挡了咒术又怎样?在阿堰心里,救了他性命的人,是我云澜,陪了他那么多年的人,也是我云澜,至于你,阿堰他根本就不会知道你救过他的事!”   “宁折,纵使你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残脉又如何,终其一生,你都不过是我云澜的手下败将,只配被我踩在脚底下磋磨!”   宁折垂着眼,长发遮住了他脸上大半神情。   忽地,云澜看见他唇角轻轻勾了起来,一张苍白却精致的小口微动,无声吐出一句话来,“云澜哥哥,朕不想杀你。”   孱弱的少年微微抬起眼帘,露出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瞳孔,暗沉得几乎不见光影。   云澜看得心尖一颤,不由后退了一步。   宁折猛然上前,一脚将他扫在地上,压到他身上,迅速掐住他脖子。   云澜瞳孔骤然放大,痛苦挣扎起来。   “放……呃……”他脖子粗红,很快开始翻起了白眼。   宁折眸子里闪着森冷的火光,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阿、阿堰……救……”   云澜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巨响,牢门被轰然踢开。   一道冷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冷冷盯着宁折,周身杀意阴沉,威势摄人。 第五十章 宁折,你救不了他   云澜一喜,便如同看见救星似的。   宁折长睫微闪,似乎感觉到什么,抬起眼,一双眸子乌黑又漂亮。   宁堰盯了他片刻,才走到他身前,俯下身,摸了摸他那半边才结了痂的脸颊。   “阿折。”他的声音醇厚优雅,平缓动人,无意间便能撩拨人的心弦。   云澜心里陡然一慌,难道阿堰听见了他说的那些话……   “阿……阿堰……”云澜不顾自己的命还在宁折手上,拼命挣扎着抓住了宁堰的衣摆。   宁堰却没看他,而是轻轻问宁折:“不是已经流不出泪了么,这伤口是怎么好的?还疼么?”   他声音低柔,让宁折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在纵横阁的时候。   那时他受伤,宁堰也是这样紧张地问他,似乎伤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这样的错觉让宁折有些怔然,下意识张了张口。   然而,“不疼”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下一瞬,耳边便吹来一阵劲风。   他被宁堰狠狠扇了一掌。   宁折被这一掌打得趴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一丝血来,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宁堰神情一敛,冷笑了一声:“既然还能愈合伤口,那看来以前那幅半死不活的模样都是装的了,当真是好心机。宁折,你的确有些小聪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本王不是霍忱,他会不忍心,本王可不会!”   宁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乌黑的瞳孔机械地转了转,看向宁堰。   那双眸子黑得深不见底,看不出一丝情绪。   宁堰被他这个眼神看得皱起了眉,狠道:“本王已经警告过你不要碰澜儿,既然你不听,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他话音才落,两侧侍卫便立刻涌上来,粗暴地押起宁折,将他从云澜身边强行拖走。   云澜见此,才虚虚松了口气。   “澜儿,你没事吧?”宁堰扶起他,语气心疼,“你受委屈了。”   云澜扑进他怀里,哑着嗓子痛哭起来:“阿堰,澜儿、澜儿只是担心皇上身体受不住,才想着来看看他,可是皇上……皇上为什么要杀澜儿?是澜儿哪里做得不对么?”   他身子颤抖,哭得好不可怜。   宁堰一颗心都要被他哭化了。   他耐着性子好生安抚了一番,才让云澜渐渐平静下来。   云澜抽噎着抬起眼,一双澄澈的眸子泪眼婆娑,如同落了清晨的露水一般,湿气朦胧,我见犹怜。   “阿堰……澜儿、澜儿是不是做错了?澜儿不该来找皇上的……”   宁堰摸了摸他颈边被宁折掐出来的红痕,眸色渐渐沉下来。   “不,你做得很好,是他该死!”   宁堰冷着脸,面无表情扫了眼几个侍卫。   侍卫得了令,直接便将宁折按在地上,擒住他左手手臂便是狠狠往后一掰!   宁折瞳孔瞬间涣散,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宁堰冷哼一声,走过来擒住他下巴,“宁折,澜儿是真的担心你,甚至还求本王不要剜你的心!澜儿不计前嫌真心待你,可你呢?你心里只会想着恩将仇报要杀他!   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宁折耳边炸开,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划在宁折身上。   明明感觉不到痛,宁折却觉得有点难受。   宁堰从前总说他不会哭,不知道喊疼,现在他知道哭了,也知道喊疼了,只是宁堰却不在意了。   宁折睁大双眼,努力想去看清眼前这个男人。   可一片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像宁堰也从来看不见他一样。   “宁折,你的这里——”   宁堰用指尖戳了戳宁折的心口,冰冷的薄唇吐出四个字:“肮脏不堪!”   宁折盯着虚空,怔了许久,终于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渐渐泯灭的光影。   他想,主上,阿宁已经没有心了。   宁堰本已打算离开,却突然看到了他这幅模样。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心里骤然开始隐隐抽痛,和前几次一样,撕裂般的剧痛绞得他快要窒息。   宁堰喘息着,抬眼看向眼前苍白虚弱的少年。   他眼前有些模糊,似乎透过宁折,看见了记忆中另一个不会哭也没有表情的孱弱少年。   “阿堰。”就在宁堰发怔时,云澜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随后一双温热的手覆上宁堰的心口,轻易便抚平了宁堰的疼痛。   宁堰回过神,转头看向云澜。   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没错,云澜才是他的那个少年才对。   他怎么会错认成宁折?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少年也早该长大了,绝不可能是宁折这幅模样。   宁堰摸了摸心口,不知为何,这里沉重得他透不过气来。   云澜见他这幅模样,不由蹙起眉,担忧道:“阿堰你怎么了,最近总是走神……莫非是这段日子忙于天祁外使之事,才会劳累至此?我看阿堰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便好。”   宁堰犹豫一瞬,本想拒绝,却看向云澜那双眼睛时恍了下神,莫名其妙便改了主意。   “那便劳烦澜儿了,澜儿小心些。”   云澜点点头,看着宁堰离开,吩咐侍卫将宁折用镣铐吊起来,便让所有人下去了。   他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唯恐宁堰会因自己擅自来找宁折而发怒。   却没想到宁堰用情极深,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他,反倒是为了宁折对自己下手的事震怒不已。   云澜放下心来,看了眼被吊起来的宁折,唇角一勾,便露出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来。   “宁折,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次见到阿堰了。”   宁折垂着头,没有反应。   云澜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你早知道我是天祁细作,是被派来杀阿堰的,所以才对我百般提防,可惜的是,阿堰他不信你啊。”   “你三番两次想杀我,不就是为了救阿堰么,可那又有什么用,你到最后也救不了阿堰。”   云澜哈哈大笑,一把扯住宁折的断臂,用力拧紧了,“宁折,你大约还不知道,天祁已经下了死令,要我三日之内取走阿堰的性命!”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宁折却猛然抬起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杀意森冷。   云澜有恃无恐,唇角勾着恶意的笑容,“宁折,你救不了阿堰的,你只能待在这里,被阿堰亲手杀死,然后再亲眼看着我杀了你的主上!” 第五十一章 疑窦丛生   云澜放下一番狠话,笑着扬长而去。   宁折静静看着他修长俊秀的背影,那双乌黑的眸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清澈,反倒沉寂深邃得如同一片暗渊,叫人看不出分毫情绪。   宁折久违地,想起了从前。   很久以前,他便已经同云澜相识,久到那时候,他甚至还不认识宁堰,还只是纵横阁里一个整日被人踩在脚下欺辱打骂的小杀手。   整个纵横阁,只有云澜待他好。   他会给宁折偷偷送饭,替他上药,将他抱在怀里替他挡去那些殴打。   宁折第一次开口说话,说出的名字便是——云澜哥哥。   云澜是第一个让宁折懂得感情的人。   只可惜,云澜对宁折的好,都不是他用来接近宁堰的手段。   宁折放过云澜一次又一次,云澜却剥去他的脸,抢走他的身份,让他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可是这些,宁折全都不在意。   他不知道什么是背叛,也不知晓何谓利用。   云澜让他疼,他便不再喜欢他,仅仅如此。   这么些年,唯一让宁折生出恨意的,也只有宁堰一个人罢了。   云澜错便错在,他不该动宁堰。   即便生了恨,对宁折来说,宁堰也只能死在他手里。   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碰宁堰。   宁折垂下眼帘,轻轻阖上了眸子。   ……   此刻书房里,宁堰正蹙眉看着云澜,“澜儿,别这样。”   再不动手,死的便是他自己了。   云澜眸中划过一抹暗芒,轻轻褪下衣衫,露出雪白的肩膀和漂亮的锁骨,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宁堰怀里,扬着修长洁白的脖颈直勾勾盯着他。   “阿堰,你从来都没碰过澜儿……你不想要澜儿么?”   说着,便轻轻凑上来,想吻他的唇。   宁堰看着他那双粉嫩水润的薄唇越靠越近,突然一侧头,避开了。   “澜儿别闹,你先回去吧,本王还有公事亟需处理。”   云澜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阿堰,为什么不愿同我欢好,你从前说我年纪小,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宁堰听见他的话,不知为什么,眼前浮现的却是一个孱弱瘦小的身影。   宁堰微微恍了下神,很快便清醒过来,拍了拍云澜的发顶,将他推开,“听话,回去吧。”   云澜瞥了眼他桌案上的公文,想起那人的吩咐,心中便有些急躁,“阿堰今日不肯要我,我便不回去!”   他说罢,竟是一狠心,将自己衣衫全部撕碎了,赤裸着雪白漂亮的身子,一步一步靠近宁堰。   云澜自以为,宁堰爱惨了他,绝不可能抵挡住这种诱惑,何况数九寒天的,宁堰又怎忍心叫他受冻。   他心中笃定,却没想到,宁堰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取下过一旁貂裘,裹在他身上,唤了小厮进来带他离开。   他这样冷淡的态度叫云澜心里一慌,不顾阻拦地抓住了他衣袖。   “阿堰,澜儿不闹了,不闹了,澜儿错了,不要这么对澜儿好不好……”   他说着,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静静流淌下来,配上那张姿容无双的脸,凄美到了极点,叫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宁堰最是见不得云澜哭,若是以往,他早该将云澜搂进怀里好生安抚一番了,然而此时此刻,宁堰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云澜的眼泪,无法引起他心里一丝一毫的波澜。   就如同……眼前这人,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宁堰按下心底的想法,伸出修长的指,温柔地抚去云澜眼角泪珠,低声哄道:“别多想,是我的问题,与澜儿无关。”   云澜仰头看他,神情极是惹人可怜,“那阿堰,今晚会来陪澜儿么?”   宁堰俯视着他,神情依旧温柔,却只道:“夜深了,你身体不好,回去休息吧。”   并未回绝,却也没有答应。   云澜低下头,紧紧攥住自己衣摆,做足了可怜的模样,随小厮离开书房了。   小厮等人心中只道云公子温顺柔和,却没一个人看到,这表面温顺之人人眼里愤恨不甘的光芒。   书房里。   云澜离开之后,宁堰才微微沉下眼神,似乎在皱眉思索着什么。   “来人。”片刻后,他开口唤人进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他面前,“主上。”   “三年前云澜将本王救回来之时,心口是否有伤?”   黑衣人回忆一瞬,便道:“回主子,并无。”   宁堰眉心蹙得越发深了,“你去仔细查一查本王当年遇险之事,一旦有蛛丝马迹,速来禀报。”   黑衣人恭敬应了声,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宁堰捏了捏眉心,盯着桌案上的文书,陷入了沉思。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年春猎遇险一事,当时他带去的人中了一种奇特的巫术,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击毙命,却查不出任何死因。   就连宁堰自己,若非是云澜拼死将他救出来带回定北王府,恐怕他也早已死于非命。   宁堰记得,云澜为了救他,心口似乎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   之所以用“似乎”这两个字,却是因为宁堰对那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当初重伤濒死,昏睡了许久才恢复意识。   醒来之后,云澜身上的伤早已好全,宁堰便也未深想。   可方才,他看到云澜胸口上那片光滑细腻的肌肤时,脑海却突然出现了另一幅场景——   孱弱的少年毫无声息地躺在水牢里,心口处一大片狰狞丑陋的疤痕,就像是有人生生将他心口割裂,从里面取走了什么东西一样。   而少年的面孔,赫然便是宁折那张安静漂亮、却总是苍白无血的脸!   这让宁堰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在模糊的记忆里,那个浑身染血紧紧抱着他的少年。   可当年宁折还只是深宫里的小皇帝,他能做什么?明明云澜才是那个拼了命救下他的人,或许是因为服用的药效奇好,才没有留下伤疤……   宁堰很快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但除此之外,当年他遇险一事,如今细细思来,却处处都是疑点。   宁堰曾经下令彻查此事,最终查到天祁头上。后来天祁交出主使,此事便不了了之,可如今想来,未必不是天祁主动暴露马脚,故意掩人耳目,好行他事。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些也都只是陈年旧事罢了,可宁堰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急迫地便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   云澜阁,灯火通明。   云澜神情懒散,斜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眼前蒙着面、身材挺拔的男人。 第五十二章 他堂堂天祁太子居然被人嫌弃!?   “霍忱已经动手了。”   男人俯视着云澜,鹰隼似的眸子在昏暗的灯火下隐隐闪着暗绿色的寒光。   云澜蹙了蹙眉,“我说过,我很快就能拿到那份名单。”   男人冷笑一声,“重要的不是名单,而是宁堰的命。”   云澜长睫微不可查颤了下,却很快冷下脸来,“我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多嘴!你快离开这里,否则被阿堰发现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男人锋锐的眸子一眯,突然扼住他喉咙,“云澜,你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孤堂堂天祁太子,难道还会怕他区区一个大越王爷?!”   云澜被他掐得几乎要窒息,却强忍着疼痛,愤怒道:“你若是不怕,又为何叫我除去他?分明是忌惮!”   男人眸色冰冷地盯了他半晌,却忽而一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嘲讽地笑了起来。   “云澜,你莫不是真的爱上他,不忍动手了罢?”   云澜眼睛闪了闪,脸色有些难堪。   男人突然畅快大笑,松了手,“有趣有趣。”   “云澜啊云澜,你一个肮脏下作的天祁鬼巫,居然还会肖想大越尊贵的王爷,爱上了你的灭族仇人?有趣,当真有趣。”   云澜瞳孔一缩,蓦地尖叫一声:“你住口!”   男人眉眼闪过一抹寒意,随手一扬,袖中一缕无形劲风乍起,瞬间便将云澜震飞出去,狠狠砸在墙上!   云澜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滚在地上爬不起来,模样极是狼狈。   男人盯着他,鹰隼般的眸子里尽是锋利寒意。   “云澜,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低贱奴隶,也敢在孤面前猖狂,若再有下次,当心孤拔了你的舌头!”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方帕子,将他方才碰过云澜的那几根手指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了,皱着眉嫌恶地将帕子丢在地上。   “宁堰这个人,你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你不是爱他么,两日后我若见不到他的人头,你便下地狱去陪他恩爱罢。”男人讽刺一笑,身影化作一缕缕黑雾,渐渐消散在空中。   云澜攥紧拳,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怨毒和疯狂的狠意,哪还有半分在宁堰面前的清澈温和。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眼睛微闪,下定了决心。   ……   蒙面的男人并未直接离开定北王府,从云澜阁消失后,便避开侍卫耳目,凭空出现在水牢里。   阴森的寒潭正中央,用巨大的黑色锁链吊着个苍白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泥染得乌黑肮脏,瘦弱的身体无力垂挂下来,精致漂亮的脸颊上沾染着殷红的血,上面横亘着一道刺目又丑陋的疤痕。   男人走到他面前。   少年身量娇小,此刻被吊起来,倒正好与他视线齐平。   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少年白皙的下颌。   凌乱的长发被拨开,一双乌黑安静的眸子瞬间映入男人的眼帘。   那瞳孔如同一片极暗的深渊,将所有的光芒都一寸寸吞噬,似乎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会在那双眸子里留下一丝痕迹。   男人眼里划过一抹兴味,仔细地端详起这位大越的废帝来。   他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男人本以为,为了保住自己的帝位,能做出屠杀自己子民这种事来的人,应该是愚蠢懦弱至极的。   可他却没有从这个人眼里看出半分软弱,反倒是看见一片燃着业火的血腥炼狱。   据闻此人还是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天神残脉,身为尊贵纯善的天神后人,眼神却比他们巫族还要狠烈。   ——有趣,太有趣了,比云澜有趣多了。   宁堰当真是个瞎子,放着这么好的宝贝不要,却去捧着云澜那个恶心的东西。   男人愉悦地轻笑出声,蓦地凑近少年,在他耳畔吐气道:“皇上,可识得孤?”   宁折反应了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轻轻侧开头,避开他触碰。   至于男人说的话,他已经听不见了。   男人不知他失聪了,指腹抚着他柔软的脸颊,自顾自道:“听闻大越皇帝的泪水可治愈世间一切伤痕,那不知……是否能治好自己脸上这道疤呢?”   他说罢,指尖突然使了力,用力掐住宁折脸上一块软肉。   “皇上,哭出来,给孤看看,这泪水是不是当真有奇效。”   宁折听不见他的话,却能感受到脸颊上的疼痛。67号的痛觉屏蔽已经过了时间。   宁折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以为又是宁堰来了。   自从被关在这里之后,就只有宁堰会这样,一遍遍来折磨他。   男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预想中的眼泪。   少年明明已经痛得面无血色,可那双大大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潮湿雾气。   情报里不是说这小皇帝极是怕痛爱哭么,怎么现下却不见他流泪?   男人皱皱眉,松了手。   少年的脸颊已经被他掐出一道鲜明的红痕来,印在那半张苍白精致的面孔上,便如同一朵纯白无暇的雪莲被谁玷污了一般。   男人盯着那道红痕,不知怎地,突然便觉得碍眼极了。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软腻的脸蛋,像是想将那道印子给揉开。   只是少年却并不领情,冷淡地侧开脸,躲开了他的手。   男人动作一顿,眸子里顿时涌出一股怒意。   他堂堂天祁王朝太子,低声下气给这一个小国里被废了帝位的小皇帝揉脸,他居然还敢嫌弃!?   岂有此理!   男人冷哼一声,愤怒地一甩衣袖,身形消失在水牢。   只是没过多久,空中泛起一阵水纹波动,那口口声声说着“岂有此理”的太子竟又回来了。   “美玉蒙瑕,岂不可惜?”   他皱着眉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句,指尖微动,无形的微风便轻轻拂过宁折脸颊。   几乎是转瞬间,宁折脸上的疤痕便迅速长好脱落,被掐出来的红印也迅速消失。   一张小脸恢复了原本的漂亮无暇。   只是宁折仍旧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男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唇角一勾,笑了起来,“听闻皇上曾经为了救宁堰,不惜性命替他挡了一道死咒?”   见宁折并无反应,他也不在意,满脸兴味道:“孤忘了说,云澜此刻大约已经对宁堰动手了。皇上,你说你一个废人,这次又要怎么保护你的皇叔?” 第五十三章 他乖乖听话了,为什么还打他?   据闻大越的小皇帝与定北王之间的关系向来是水火不容。   小皇帝被俘后,一直被宁堰关在水牢里百般折磨,宁堰甚至还要取他的血和心要去救自己的心上人。   可这小皇帝却不知为何,竟为了救宁堰而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若是他知道了宁堰将死,又不知会如何反应呢?   男人兴致勃勃等着看小皇帝崩溃绝望大哭,只是少年却垂着头,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这让男人接下来那些话也突然没了说的兴致。   “啧,无趣。”   男人冷嗤一句,拂袖离开。   宁折感受到身旁那股凛冽的气息逐渐散去,不由轻轻抬起头,不解眨了眨眼。   ——宁堰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割他的手放血呢?   宁折没有想明白,因为天很快就亮了。   一队侍卫走进来,解开他手上的镣铐,将他带了出去。   牢外出了日头,微微带了些温度的清浅阳光透在宁折身上,令他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暖意。   “发什么愣,快走!”侍卫在身后粗鲁地推了他一把。   宁折踉跄几步,抿起唇,回头看了眼那侍卫的方向。   侍卫被他看得无端心悸。   “你……你看什么!一个将死的阶下囚,老子还能怕你不成!”   侍卫壮着胆子,一把扯过宁折脖子上的锁链,将他强行带到云澜阁。   小阁中窗明几净,薄纱随风轻拂,暗香袅袅幽幽,夜明珠正静静散发着微醺的光线,暖炉里还在燃着炭火。   同宁折所处的寒冷简陋的水牢形成了鲜明对比。   宁折被带到时,宁堰正在替云澜疗伤。   见到宁折被侍卫拽着脖子上的锁链,跌跌撞撞走进来时,忍不住沉下脸来,突然对那侍卫起了杀心。   宁堰还未开口,云澜便忽然痛呼一声,将宁堰的注意力拉走了。   宁堰连忙收了内力,温声问:“怎么了?心口可是又疼了?”   云澜蹙着眉,神情隐忍地摇摇头。   他夜里被那个男人打出内伤,不甚被宁堰发现,只好谎称是有刺客偷袭。   好在宁堰并未多做探究,云澜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阿堰,别担心……”   云澜一边说,一边紧紧捂着心口,满头冷汗,似乎是在强忍着疼痛。   这又哪是没事的样子。   宁堰立刻侧头看向一旁的中年儒士,沉声道:“澜儿的身体已经等不得了,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今日这心必须得换!”   中年儒士看了眼宁折,叹了口气。   他先前已和定北王说过,小皇帝身体虚弱,无法承受换心之痛,若不调养几日,恐会立即毙命,只是王爷却一意孤行,不听劝阻。   中年儒士只得拱手道:“但凭王爷吩咐。”   只是这换心,却不是单单换了心就行,更需两人鲜血相融合。   儒士走到宁折面前,将一把匕首送进他手心,示意他自己放血。   儒士是不敢动手的。   宁折即便被废,到底也还是皇家血脉,儒士自然不敢像上一位药师一样妄自下手,殃及自身。   宁折五感虽已失大半,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宁堰每次见他,都只是为了他的血。   宁折接过匕首,伸出手腕,面无表情朝自己腕上划去。   宁堰看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跳,脱口而出道:“住手!”   只是已经晚了,宁折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锋利的薄刃瞬间割破皮肤,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霎时便溢了出来。   大片的殷红刺痛了宁堰的眼睛。   宁堰脚步不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掌狠狠掴在他脸上,怒道:“你竟敢不听本王的话!”   宁折茫然地摔在地上,不知发生了何事。   宁堰要他的血,他已经乖乖给了,为什么还要打他?   “本王说了住手,为什么不听!?宁折,你胆子真是大了,连本王的命令都敢反抗!”   宁堰揪着小皇帝的衣领,神情狠厉。   他并不知自己为什么发怒。   只是在看到小皇帝毫不犹豫伤害自己的那一刻,他突然便觉得愤怒至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宁堰很快就为自己的怒意找到了借口,他只是气小皇帝反抗他罢了!   见宁折一声不吭,低垂着眼帘,神色平静,宁堰心中怒意更甚。   “说话!哑巴了!?”   中年儒士微微皱眉,“王爷不可如此,施术过程不可被打断,否则云公子性命堪忧。”   宁堰看了云澜一眼,这才松开小皇帝,让儒士取血。   儒士从宁折手腕上取了半碗血,又走到云澜面前,请云澜伸出手。   云澜有些怕疼,咬着唇往宁堰怀里钻了钻,“阿堰……”   宁堰拍拍他的头,“一会就好了,别怕。”   云澜颤抖着身体,抓紧了他的衣袖,极是脆弱不堪。   宁堰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安抚,又皱眉问儒士:“必须要割手腕,就没有其他法子了?本王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   儒士心中有苦说不得,只好在云澜指尖轻轻扎了一下,取了几滴血置于茶碗中。   可即便如此,云澜也已经脸色苍白地快要晕过去了。   宁堰见他这幅模样,不知怎地,视线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地上的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缩着身体躺在地上,手腕上伤口极深,鲜血早已淌了一地。   比起云澜指尖微不足道的伤,小皇帝的伤要重得多。   可他却安安静静地,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句疼,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掉过。   不知什么时候,当初那个还会哭着向他求饶的小皇帝就已经不见了。   宁堰盯着小皇帝,心口忽而有些发闷。   儒士施了法术,将茶碗中的血凝成药丹,真要让云澜服下,宁堰却突然伸出手阻止了他。   “王爷?”   宁堰转眼看向中年儒士,声音低沉:“本王记得你曾说过,只要调理好身体,他还有活命的可能?”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云澜心中一慌,拉住他衣袖,“阿堰……”   儒士道:“的确如此,皇上乃是神脉,若是调理好身子,未必不能活下去。”   云澜声音有些飘忽:“阿堰,难道你要……”   宁堰抚了抚他的脸,声音低柔,“澜儿,本王知道你身体等不了,只是宁折留着对本王还有用处,澜儿,你会理解本王的,对么?”   云澜苍白着脸,盯着他神情温柔的脸,半晌,扯出了一个难堪的笑容:“澜儿……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宁折,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宁折意识有些模糊,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那人身上带着股隐隐约约的木檀香,熟悉极了。   宁折恍惚间还以为,是主上来接他了。   他唇角小小地翘了起来,眉心渐渐松开,在那人怀里轻轻蹭了下,便沉沉睡了过去。   若是67号还在,大约又要骂他一句心大了。   云澜呆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宁堰撇下他,抱着小皇帝离开。   这是第一次,宁堰逃脱了他的惑心术,没有被他控制住。   怔了片刻,云澜面上忽然划过一抹狠绝,从怀里取出那只白玉瓷瓶,抖着手,将药丹喂进自己嘴里。   “啪嗒”一声,瓷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云澜痛苦地捂住心口,急促地喘着粗气。   他那张绝色的脸扭曲抽 动起来,身体骨骼也开始缩小,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过了许久,云澜才平静下来。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乖巧精致、却遍布怨毒之色的小脸来。   “阿堰,这都是你逼澜儿的!”   ……   脸上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宁折蹙起眉,侧开了脸。   宁堰指尖一顿,迅速收回手,冷道:“醒了?”   宁折睁开眼,大大的眸子里一片安静无澜。   他还没死。   果然如霍忱所说,他就是个怪物。   宁折动了动眼珠,凭着感觉,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皇叔。”   宁折张了张嘴,只是发不出声音。   宁堰不以为意。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眼里这个蠢笨的小皇帝到底为他付出了什么。   宁堰叹口气,放软了语气,“阿折,你毕竟是皇叔的亲侄,皇叔也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以后听话一点,别再惹皇叔生气,皇叔就放过你,好不好?”   宁堰对小皇帝说出这番话,几乎是已经将自己毕生的宽容和耐心都拿出来了。   他向来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可这一次,他妥协了。   他可以不计较小皇帝对他的杀心,也可以饶恕他对云澜犯下的罪行,只要小皇帝乖乖的,他不介意养着他。   宁堰揽着小皇帝的肩,将少年搂进怀里。   宁折不声不响倚在他怀里,一只手却悄无声息绕到宁堰背后,指尖薄刃寒光一闪,对着他后心猛然刺去!   宁堰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长发,唤了声:“阿折。”   宁折动作一顿,薄刃在他后心处倏然停下。   宁折微微抬起眼,看向宁堰,眸子乌黑又寂静。   宁堰丝毫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还在低声哄着他:“阿折,你乖乖的,皇叔就帮你夺回皇位,再也不让你疼了。”   宁折顿了许久,缓缓眨了眨眼,收起薄刃。   他其实看不见宁堰,也不知道宁堰在说什么,他是真的想杀了宁堰。   只不过,宁堰方才那个揉头的动作,让宁折收手罢了。   宁堰毫无所觉,松开这浑身没二两肉的小皇帝,低声道:“饿不饿,皇叔让人去做些吃食与你。”   宁折目光直直盯着他,并不出声。   宁堰见他这幅无声反抗的模样,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唰地涌了上来。   “宁折!本王好心好意给你一条活路,你莫恃宠而……”   “骄”字尚未说出口,宁折肚子突然便“咕噜”一声,饿得叫了起来。   宁堰发怒的声音一顿,看向宁折。   小皇帝还是那个样子,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一双乌黑死寂的眸子盯着他,里面是宁堰看不懂的情绪。   本该是他最讨厌的面孔,宁堰却不知为何,突然便觉得他有些可爱。   宁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小皇帝柔软的脸颊,遣人去端了碗粥,一口一口喂小皇帝喝了。   垫了肚子,宁堰亲手将小皇帝手腕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   小皇帝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反抗。   这让宁堰很满意,以为他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阿折好好休息,皇叔去看看澜儿。”   宁堰这才想起来被自己撇在一边的云澜。   可奇异的是,如今他想起云澜,心里却没有丝毫波动,就仿佛云澜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宁堰走到云澜阁,却从侍女口中得知云澜已经睡下。   宁堰轻轻颔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便抬步离开了。   云澜靠在门后,面无表情。   若是从前,宁堰早已经进来安慰他了,可如今,他连进来看他一眼都嫌麻烦。   但,即便惑心术没用,他也绝不会让宁堰和宁折在一起!   就是死,宁折也休想得到阿堰!   ……   夜间,宁堰正在书房处理政事,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异动。   宁堰皱了皱眉,似乎听到了小皇帝的声音。   “何事?”   “回王爷,是……是皇上……非要见您。”   宁堰沉声道:“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们拦着的?让他进来。”   见到宁折,宁堰沉下脸,不悦道:“身体不是还没好?谁允许你乱跑了!”   宁折低着头,打开手里提着的食盒,低声道:“皇叔……皇叔没用晚膳,阿折给皇叔带了些糕点……”   宁堰微愣,心里一角突然便软了,不由缓和了神情:“抱歉,皇叔错怪你了。”   宁折便将糕点端到他面前,一双大大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   宁堰对上他这眼神,下意识便伸手捡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皇叔,味道如何?”宁折声音有些奇怪。   宁堰并未察觉,绷着脸道:“尚可。”   宁折眉眼弯弯,“皇叔难道不觉得头晕么?”   宁堰神色一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皇叔,你可以去死了!”   宁折说完这句话,原本乖巧的脸骤然变得阴狠起来,手中匕首一现,便迅速往宁堰心口刺去!   宁堰想躲避,却发现头晕眼花,连站也站不住了。   险险侧身躲过一击,宁堰立刻扬声喊人。   顿时无数黑衣人和侍卫破门而入,将宁折团团围起来。   宁折阴冷一笑,“皇叔,你以为这样就能安全了么,那糕点里被朕下了毒,你离死期不远了。”   宁堰扶着桌案,神色阴沉得可怕,“宁折,你竟敢背叛本王。”   “背叛?”宁折冷笑,“朕本就是霍将军的人,这毒药也是霍将军给朕的,何来背叛一说?皇叔,朕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杀你和云澜!”   他说着顿了下,“对了,云澜也被朕逼着服了毒,以他的身子,此时该撑不住了……皇叔,你就陪他一起去死吧!”   宁折哈哈大笑,身形一转,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了。   宁堰冷着脸吩咐道:“去看看,宁折在不在房间。”   侍卫应声是,立刻领命而去。   须臾,便有人快速来禀报,“王爷,属下等人方才查探过,皇上已经不在房里了,云公子也中了毒,看情况,已是……已是撑不了多久了……”   宁堰气得笑出了声:“好……好个宁折!真是本王的好侄子!”   他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震怒道:“搜……都给本王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本王要他死!!”   ……   月色隐在乌云后,夜色暗沉。   阴森的密林里,黑衣人扛着昏迷不醒的宁折,将人随手扔下,便闪身离开。   宁折是被一股大力弄得疼醒的。   “宁折?”宁堰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宁折意识逐渐清醒,转了转眸子,不解地盯着他的方向。   宁堰接着火把的光,看清了他那张无辜乖巧的脸。   怒火顿时自心底猛烈燃烧起来,霎时间覆盖了他的理智。   宁堰一把掐着小皇帝的脖子,凑近他的耳畔,声音如恶鬼低喃一般,“宁折,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第五十五章 大越皇帝,让孤看看你的心   宁折不知发生了何事。   宁堰走后没过多久,便有人闯了进来。   此人似乎精通咒术,行踪诡秘,没有惊动任何侍卫。   宁折虽能察觉踪迹,只是他这副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连动动手指都是钻心的疼,又如何是对手?   他被此人施咒打晕,醒来后,便遇到了暴怒的宁堰,被他掐得快要窒息。   宁折不明白,宁堰白日里才抱过他,现在为什么又来折磨他。   那些让他觉得温暖的触碰,难道都是假的么?   他的主上,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骗他。   宁折的乌黑眸子被火把发出的光微微照亮,月光下漂亮得动人心魄。   他挣扎着,朝宁堰艰难伸出手。   宁堰一低眼,便看见他指尖锋利的薄刃。   “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死心地想杀本王!”   他都已经违背原则饶恕小皇帝犯下的那些滔天大错了!他都已经为了救他推迟换心的时刻了!他是真心想待宁折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背叛他!   宁堰怒火攻心,一把攥住宁折手腕,“咔嚓”一声脆响,生生捏碎了他的腕骨。   宁折神色一瞬间痛苦地扭曲起来,徒劳地张大嘴,“啊啊”地叫着。   他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宁堰却早被愤怒冲昏头脑,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他沉着脸将宁折带回定北王府,狠狠摔在榻上,覆上去便撕了他的衣衫。   一只白瓷瓶从宁折怀里滚落,宁堰拾起来,在瓶底发现了霍家的家徽。   宁堰神情骤然阴冷无比,狠狠摔碎了瓶子。   “宁折,你皇叔待你已是仁慈意尽!你既然不要皇叔的好,就别怪皇叔惩罚你!”   他突然埋头啃上宁折的脖子,呼吸急促灼热,一双大掌在宁折瘦骨嶙峋的赤裸躯体上不断抚摸。   宁折怔了片刻,抬手去推他。   只是因身体虚弱无力,他力道极轻,对宁堰来说,甚至连反抗都算不上。   宁堰将他手臂狠狠一扯,轻易便卸了骨。   宁折身体轻颤了下,便慢慢安静下来。   他如今已经习惯这样的疼痛了。   从前宁堰总说他不知疼,现在是宁堰亲自教会了他,什么叫疼。   宁堰丝毫不顾忌身下人的感受。   指尖伸进宁折口中粗暴地搅弄一番,便将他抄身翻起来,濡湿的指向他身后探去。   宁折知道这是什么。   以前在纵横阁训练时,被淘汰的人都会面临这样的命运。   宁折那时便缩坐在牢笼里,静静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同伴被拖出去,被他们压在身下欺辱。   身下传来异感,隐隐伴着撕裂的疼痛。   宁折已经疼得麻木了,轻轻阖上眸子,一动不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他就像个精致却没有生气的布偶,任人摆弄。   宁堰玩够了,抽出修长的手指,换以身体覆上去,薄唇凑在宁折耳边低喃着。   “阿折,你是霍忱的人,可本王若是要了你,你说霍忱还会不会要你这具肮脏的身子?”   宁折没什么反应。   他能感觉到宁堰灼热的气息,却听不见他的话。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寂静,唯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宁堰给予他的剧痛。   宁折反抗不了,也没力气再哭嚎,他只能安安静静承受这一切。   然而宁堰却最厌恶小皇帝这模样。   那种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疏离感,总是会让他暴怒不已。   宁堰猛地擒住宁折瘦弱的下巴,强迫他扬起脖颈,吻上那双苍白柔软的唇,舌尖探入小口里,在里面疯狂地勾弄掠夺。   “阿折,看着皇叔,”宁堰呼吸粗重,伸手撑开宁折的眼皮,“看清楚,你身上的人是谁!”   宁折被迫睁开眸,同宁堰四目相对。   但他眼前却只有无边黑暗,那双漆黑无光的瞳孔甚至映不出宁堰的影子。   宁折不知这人逼他睁开眼,到底是想要他看什么。   宁折想告诉他,主上,阿宁看不见。   只可惜,他说不出话。   宁堰盯着他涣散的瞳孔,不由冷笑一声,“你就这么在意霍忱?他一个落魄将军,能给你什么?阿折,乖乖留在皇叔身边,皇叔便替你夺回这天下!”   宁折有些困,疲倦地眨了眨眼,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这个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动作激怒了宁堰。   “宁折,你找死!”   宁堰震怒的声音一出,门外候着的中年儒士顿时心急如焚。   霍将军是派他来看顾小皇帝,可没让他把小皇帝送到定北王手里!   他敲了敲门,试探道:“王爷,您的身体要紧,不若先驱毒……”   宁堰从一旁桌案上抄起瓷杯,狠狠掷出去,“给本王滚!”   儒士无法,担心他当真罔顾伦常对对小皇帝下手,连忙回了房间,休书一封,暗中差人送给了霍忱。   霍忱此刻却正在城门外接待天祁来使。   长随将信呈上时,霍忱并未接。   “告诉杨延,别让人死了就成,其他事无需多管。”   长随应声退下,去传达命令了。   天祁的队列里,一名黑袍男人眸光一闪,悄悄离开,跟在了长随身后。   他看见长随乔装一番,与定北王府后门守着的一人碰头时,不由便勾唇笑了。   宁堰自诩谋略无双,却被霍忱钻了空子,什么大越定北王,也不过是虚名一个。   偷听了会,黑袍男人脸上兴味更浓了。   堂堂定北王宁堰,居然也会违背伦常,对自己亲侄生出那种龌龊心思?   可若是那个小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黑袍男人想到在水牢里看到的苍白少年,心中某根弦似乎被什么拨了下。   他身形一闪,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出现在云澜阁。   黑袍人扫了眼榻上看似虚弱昏迷的绝色男子,“名册拿到了么?”   云澜睁开眼,眸光森冷,“想要名册可以,你要先帮我做件事。”   男人一把掐住他脖子,“比起受胁迫,孤更愿意直接杀了你。”   云澜呼吸一窒,脖子上的手仿佛一个铁箍,让他完全反抗不得。   这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云澜挣扎起来,“你……不要、名册……了……”   男人冷嗤,“那种东西可有可无,大不了屠了这大越又如何?不过是多杀几个人,你以为孤会在意?”   云澜瞳孔圆睁,头一次生了悔意。   这个人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不该妄图和他做交易的!   “不过……”   就在云澜正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男人突然话锋一转,甩手丢开他。   “你若是能助孤得到大越那个小皇帝,孤倒是可以将宁堰废了,留予你处置。”   云澜伏在地上狼狈地咳了半晌,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好,我答应。”   只不过宁折到时是死是活,可就与他无关了!   ……   房间里,宁堰神情狰狞,正想彻底占了小皇帝,给他一个教训。   突然,门外传来侍女急匆匆的呼救声,宁堰隐约听到“云公子”三个字。   只是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宁折,根本不想去管别人的死活。   远处阁里,云澜猛地吐了一大口血,抬头对黑袍人道:“不行,我迷惑不了他。”   “废物。”   黑袍人一掌打在云澜后背,助他施术。   而房间里的宁堰也很快就发现,一股让他无法抗拒的想法正从心底里升起,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去见云澜。   宁堰皱起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蹊跷。   他看了眼榻上赤身裸体蜷缩起来的小皇帝,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真是被气糊涂了,澜儿性命危急,他却将人丢他不管,跑来这里同一个玩物胡闹!   宁堰神情冰冷,匆匆甩下小皇帝,出门去寻云澜。   他这一离开,便是一整夜都没再回来。   宁折弓着身体,不声不响缩在床角,赤裸着躺了半夜。   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将房间照得一片惨淡苍白,寒意森冷。   黑袍人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榻边。   他盯着缩成一团的少年看了片刻,同他道:“想不想离开这里?”   少年动也不动,像死了一样。   黑袍男人有些无趣。   他原想看少年嫉恨反抗的模样,没想到他丝毫没有反应,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宁堰?   黑袍人忍不住凑上去,拨开小皇帝的发,摸了摸他光滑的脸,“大越皇帝,你委身宁堰,还不若跟着孤。你若是肯开口求孤,孤一定带你离开。”   黑袍人声音里带着诱惑,只是他注定要失望,因为宁折听不见他的声音。   黑袍人不死心,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了。   这种反应,若不是彻底绝望,便是没入过心。   这个大越皇帝又会是哪种?   黑袍人抬起少年的头,闯进他那双乌黑安静的眼眸里,饶有兴致道:“大越皇帝,让孤看看你的心……”   黑袍人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放出的神识便猛然收回来,额上沁出几滴冷汗来。   他不仅什么记忆都没看见,反而落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险些便将自己折在里面!   黑袍人不由看了眼这弱得几乎一根手指就能杀死的少年。   这人似乎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他沉吟一瞬,忽而轻笑一声。   如此,可就更有好戏看了,倒是不妨在此多留几日。   黑袍人想罢,便打算离开。   只是看到小皇帝发着细颤的身体时,他又顿了下,扯下自己身上的紫貂大髦丢在少年身上,盖住了他满身青青紫紫的印迹。   黑袍人看着小皇帝大半身体都陷在柔软的皮毛里,这才满意道:“大越皇帝,孤先走了,孤给你考虑的时间,过几日再来见你。”   说着身影便消失了。   宁折抬起头,准确地看了眼他消失的方向,又垂下眼,神情平静。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铺满大地。   宁折动了动眼睫,缓缓走下床榻,直直朝门口走去。   而此时的云澜阁里。   云澜正倚在宁堰怀里,满面怀春痴痴笑着,指尖寒光凛冽。   宁堰却一脸失神茫然,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 第五十六章 他已经死了(两万打赏加更)   “阿堰,别怪澜儿,只有废去武功神力,你才有可能活下来。”   宁堰像是听不见,呆坐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澜理了理他的衣襟,笑了笑,“阿堰放心,澜儿不会离开你的。”   他说罢,终于下了狠心,指尖银针迅速向宁堰心脉刺去。   突然,“叮”地一声,云澜指尖银针被一道无形之力打落。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猛然掀飞出去。   云澜惊叫一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像有个人抓着他衣领,将他从宁堰身上拽下来,又死死按在地上不让动一样。   云澜咬牙切齿,抬起头,“谁……出来!”   宁堰的随身暗卫还有这云澜阁附近的侍卫早已被黑袍男人清空,怎么可能还有人!?   镂花木门前,一个瘦弱纤长的身影逆着光,一步步朝云澜走来。   那张脸精致完美,两颗乌黑的眼珠像是黑曜石一般镶嵌在白玉似得脸蛋上,一眼看去,漂亮乖巧得过了头。   赫然便是宁折的模样!   “怎么可能……他不是说要带走你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澜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挣扎想往后退。   可他无论怎么努力,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明明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却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   宁折走到他身前,一双乌黑如渊的眸子静静俯视他,几乎不带人的感情。   云澜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仍旧恐惧得发抖。   “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敢对我动手,阿堰不会放过你的!来人……来人啊!”   见他越走越近,云澜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宁折的出现让他惊惧到了极点。   以往宁折杀人的那些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血腥残暴的景象让云澜几乎要发疯崩溃。   “为什么要挡我的路!去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云澜声音尖利,像是在发狂,只是声音里却隐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咒术。   宁折眸子闪了闪,眼前便出现一道无形的屏障,牢牢挡住云澜的攻击。   云澜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不是聋了吗!?”   秦家的杀人咒术便是在天祁王朝也是赫赫有名的,宁折即便是神脉,也绝不可能逃脱!   只是云澜却不知,宁折即便看不见,对各种法力的波动却依旧了如指掌。   没有任何人能在他眼前销声匿迹,端看他在不在意了。   宁折向云澜伸出那双柔软白皙的小手。   云澜便眼睁睁看着他的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额上。   云澜哆嗦着唇,脸色惨白,“不要……不要,阿堰救我……”   宁折指尖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噗”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传了出来。   紧接着,云澜那张绝色无双的脸皮边缘竟然渐渐起了褶,恶心的黄色浓浊一汩汩从脸皮下慢慢流淌出来。   恐怖瘆人至极。   宁折站起身,面无表情盯着他,动了动唇。   云澜看懂了那个口型,他在说:   云澜哥哥,不许用阿宁的脸。   少年面孔尊贵精致得不似凡人,那双空洞的黑眸像是游离于世俗之外一样,静静看着浮世百态。   那一瞬间,云澜恍然生出了一股错觉,就仿佛在这瘦弱的少年身边,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跪伏在他脚下。   他生来便该是高高在上仰望众生之人。   而他云澜,和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谋把戏,从来就不曾入过少年的眼。   这个错觉让云澜发狂。   不,他绝不相信,宁折明明就是个天生下贱的奴才!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   眼看着宁折慢慢朝宁堰走过去,云澜拼进全力,抬起一根手指,对准了宁堰眉心。   他得不到的,宁折这个贱人也休想得到!阿堰那么爱他,一定会愿意陪他一起去死的!   云澜动了动唇,霎时间,密密麻麻的殷红色血线从云澜身上冒出来,绞成一束束尖针,直直刺向宁堰!   宁折微微侧眸,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汹涌杀气。   体内的神力已经不足以让他躲开这些攻击了。   宁折闭上眼,轻轻拥住眼前的人,身后缓缓展开一道薄弱的屏障。   云澜看出他力竭,眸中闪过一抹喜色,立刻发动了咒术。   鲜血凝成的一束束尖针雨点般密集地朝宁折射去,简直恨不得将他射成一个筛子。   屏障很快支撑不住,破碎了。   血针一根根刺进宁折的身体,宁折微微颤了颤,仍旧站在宁堰身前。   致命的血针悉数被宁折那道瘦小的身躯挡住,宁堰却没有受到哪怕一丁点伤害。   “宁折,你给我去死!”云澜摇摇晃晃站起来,手中匕首狠狠朝宁折刺去。   宁折抬起手,轻易便握住了他手腕。   “咔嚓”一声,是手骨被折断的声音。   云澜尖嚎一声,痛得跪在地上,浑身抽搐着,险些昏死过去。   宁折松了手,抬起他下巴,盯着云澜的眼睛,无声说了句什么。   云澜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牵起宁堰的手,一前一后离开阁楼。   “阿堰!不要!”云澜撕心裂肺喊了一声。   宁堰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神色略带迷惑,“澜儿?”   云澜那张已经溃烂的脸上露出笑容,紧紧盯着他,“是!阿堰,我是澜儿啊!”   “不,不对……”   宁堰蹙了蹙眉,后退两步,突然转头看向宁折。   他盯着宁折那双眸子,张了张唇,好片刻,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阿……宁……”   云澜怔住了,崩溃地尖叫起来。   宁堰却理也不理他,牵起宁折的手,懵懵懂懂又唤了一声:“阿宁。”   说罢,便跟着宁折一起离开了。   黑袍男人此刻终于现身,勾唇一笑,鼓了鼓掌,“好精彩的戏。”   “原来是你干的……你不是说过会带宁折离开吗!?”云澜质问他。   黑袍男人幽绿的鹰眸中闪过寒光,指尖一弹,一缕风便渐渐汇聚起来,绞住了云澜的脖子。   “孤反悔了,不行么?”   云澜抠着喉咙,脸色涨红,几近窒息。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相信这个男人的话。   黑袍男人见他脸皮脱落,满脸浓浆遍布的凄惨模样,不由笑起来:“大越皇帝深得孤心。”   他说罢身形一闪,不知去了何处。   宁折牵着宁堰的手,回到房间。   他割破自己的手腕,举到宁堰头上,鲜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宁堰嘴唇上。   宁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阿宁……”   云澜的惑心术尚未完成,如今宁堰头脑懵懂,完全不记得其他的事。   只有阿宁这个名字深深刻在他心里,让他一遍遍惦记着。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宁折涌着血的手腕,眼神畏缩:“疼……”   宁折不出声。   宁堰一急,抬手抱住宁折,“阿宁,不要……疼……”   宁折顿了片刻,轻轻将他拨开了。   这些都是假的。   等宁堰驱了毒清醒后,又会开始折磨他。   宁折心想,主上,这大概是阿宁最后一次救你了。   ……   宁堰醒来时,是在云澜阁。   他莫名发现自己的毒解了。   宁堰捏了捏眉心,看向身旁的云澜,“澜儿?我这是……怎么了?”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云澜僵硬地扯开一个笑容,“太好了,阿堰……”   才说完,便倒在宁堰怀里,没了声息。   宁堰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狰狞涌血的伤口。   宁堰脸色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一旁中年儒士道:“王爷,云公子为了用血救您,以毒攻毒,服了毒药……”   “什么!?”宁堰神色一变,看了眼云澜,却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其他的伤口,甚至云澜的一只手也被人折断了。   “谁做的!?这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儒士一脸为难,“这是……皇上与云公子发生争执,不甚留下的……”   皇上……宁折!又是宁折!   宁堰神色冷厉,回了房间,果然在地上看到了宁折。   宁堰掐住他脖子,把人摇醒,一巴掌毫不留情打在他脸上。   宁折微微睁开眸子,嘴唇动了动。   可宁堰哪有耐心去看他口型,扼着他喉咙一字一句威胁道:“宁折!你记住,若是澜儿出了什么事,本王唯你是问!你最好保佑他不会出事!”   他说完,便取出匕首割开宁折手腕,取了瓶血,又一脚踢开宁折,匆匆离去。   而宁折手腕上另一道已经干涸的伤口,却被他无视了。   宁堰自然不会想到,宁折为了救他,几乎放干了全身的血。   而他方才取走的那瓶血,是宁折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宁堰不会知道,他只看到宁折背叛他,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折磨宁折。   宁折被宁堰那一脚踢得滚了几圈,额头撞在墙上,破了个洞,却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   他眸光有些涣散,轻轻阖上眼,睡着了。   空间一阵水纹波动,黑袍男人出现在他身边。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脸,“大越皇帝,宁堰都已经这么对你了,你还不死心么,和孤离开吧,孤会对你好的。”   黑袍男人深情款款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这番话冠冕堂皇地他自己都不信。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宁堰醒来后看到的所有真相,都是假的。   至于中年儒士,自然也是他假扮的。   若说有什么目的,黑袍男人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看到皇帝和宁堰躺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突然便有些不悦,因而才逼迫云澜做戏。   黑袍男人坐在宁折身边,盯着他苍白脸,轻轻问:“大越皇帝,孤是不是不该这么做,如果不是孤,宁堰方才也不会这么对你。”   “孤带你走吧,离开宁堰,皇帝,你能不能原谅孤一次?”黑袍男人低声询问着。   宁折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反应。   ——他已经死了。 第五十七章 余生,你只配活在痛苦里赎罪(一百催更加更)   占星阁。   神殿之中正在行占卜之术。   突然间,白玉珠星盘倏然崩裂,一颗颗圆润昂贵的星玉珠掉落在地上,清音悦耳。   白衣如神祗般的男子轻轻睁开眼,道了句:“三劫已了,姻缘断去。”   只是宁折,你却在此刻身陨了。   白衣人俯身,自地上捡起一颗玉珠,托于指尖轻轻抚弄。   光线一缕缕汇聚在他指尖,将他趁得神圣尊贵,不容侵犯。   须臾,他阖上那双空洞寒寂的灰色眸子,指尖碾碎玉珠,沉默了许久。   “星夙。”   神侍中,一名年轻祭司上前一步,恭敬垂首,“大人,下侍在此。”   “三日之期已至,去寻他,带回来。”   星夙应声,声音清越:“是。”   白衣人指尖轻轻抚了抚腰间悬挂的一个白色锦囊,俊美尊贵的面孔淡漠无情,不见分毫烟火尘气。   ——宁折,休想逃离。   便是死了,你也该回来吾身边赎罪。   ……   大越皇宫。   霍忱方与天祁来使比完剑,正在擦拭染血的剑身。   突然,一声清脆的嗡鸣声响起。   这把他一直随身佩戴的长剑,断了。   霍忱动作顿了下,神色怔怔地,伸手摸了下心口。   宁祉循声望过来,便看见了地上断裂的剑刃,不由笑道:“这不是皇兄以前送给将军的那把佩剑么,倒是有些年头了。”   也不过才三年而已。   也不过三年,便已物是人非。   霍忱盯着地上的断剑,没有言语。   宁祉见状,便道:“既然此剑已断,朕便送一把新的佩剑给将军便是。来人,去将朕新近得的那把宝剑……”   “陛下。”   霍忱淡淡出声,打断了宁祉的话,“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末将曾答应过别人,终此一生只佩这一把剑。”   宁祉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便笑道:“将军铁血重情,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霍忱没接他的话。   他从地上捡起断剑,道声告辞,也不管宁祉脸色有多难堪,径直离了宴。   秦慎偏头看他一眼,片刻后,也向宁祉请辞离席。   ……   定北王府。   苍白的少年安静地躺在地上,面色平静安详,唇角甚至微微翘起,似乎做了什么好梦一般。   若是忽视他满身血迹伤痕,倒真像是哪家玩过头睡着了的俊俏小公子。   “大越皇帝,孤都没笑,你笑什么。”   黑袍男人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少年唇角。   触手寒凉,令人心悸。   男人收回手,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皇帝,不瞒你说,这是孤第一次后悔。”   不是后悔让宁堰误会你,也不是后悔对你袖手旁观。   而是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踏平大越,将你掳回去好生养着。   “不过如今倒也不算太晚,大越皇帝,你便陪着孤一起,看孤是怎么攻破你的国家的罢。”   反正以你的性格,大约也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黑袍男人勾唇,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难得带了分温和之意。   他俯身抱起染血的少年,带着人一起消失在了定北王府。   星夙赶来时,迟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男人一片黑色云纹的衣角。   星夙连忙取出一件玉器,注入神力寻找宁折踪迹。   只是带走宁折那人难缠得紧,星夙受了反噬,猛然吐出一口血。   他不该再继续了,对方显然比他厉害。   一个不慎,他会死在这里。   星夙攥紧拳,咬牙再次施术。   这是他唯一能带宁折离开的机会了,他怎么可能放弃!   走在小巷里的黑袍男人突然抬头看了眼星空。   “大越皇帝,此人行偷窥之事,着实不光明磊落,孤可以杀了此人么?”   他等了会,低头看了眼怀里遍体鳞伤的宁折,又道:“既然皇帝你不出声,孤便动手了。”   男人口中轻轻吐出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只见夜幕上一颗闪闪发亮的寒星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光,随后便从夜空坠落,化作流星一闪而逝。   同时,定北王府里,星夙整个人体内鲜血顿时爆裂开来,鲜血如雨,瞬间将他染成了血人。   星夙身体晃了晃,扶着墙稳住身形。   雪线焦急地从他袖袍里窜出来,围着他不停绕动。   星夙喘了口粗气,忍着体内剧痛抬起头,安抚它道:“别怕,我没事。”   他说着,清冷的眸底露出一丝笑意,“找到阿折了。”   就在星夙即将离开定北王府,正准备去寻宁折时,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阁下贵为占星阁之人,怎么有空来拜访本王这小小的定北王府?”   星夙顿了下,收了雪线,侧过身。   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被无数黑衣人包围。   星夙隐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捏紧,一言不发盯着宁堰。   宁堰认出了此人是占星阁里那个顶撞他的祭司。   他不由勾唇冷笑起来:“本王这府邸今日闯进了一个小贼,将府中数名侍卫残忍杀害,莫非……就是阁下?”   星夙面色平静,“在下是奉大祭司之命,来带皇上回占星阁。”   宁堰脸色一变,想也没想便道:“休想!宁折便是死,也该是死在定北王府!”   星夙闻言,不由抬起眸子,看向宁堰。   “死在定北王府……”   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宁堰的话,随即淡淡道:“那在下,便在此恭喜王爷了。”   宁堰还不知宁折发生了什么。   他皱起眉,面目冷沉,“何意?”   星夙并不回答。   宁堰突然冷笑一声,“看来是本王小瞧他了,一个霍忱还不够,他竟连占星阁之人都能勾引到手。怎么样,本王侄子的身体,尝起来味道如何?”   星夙眸光骤冷,袖中雪线猛然窜出来,疯狂朝宁堰袭去!   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愚蠢无知对阿折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阿折都已经被他生生逼死,而他却仍在这里诅咒谩骂,肆意侮辱他!   他该死!   星夙袖中雪线都已经发动攻击,突然,一道千里传音拉回了星夙的理智。   大祭司命他回去。   那道渺茫漠然的声音像在星夙心里陡然泼了盆冷水,浇灭了怒火。   他冲动了,万一在大祭司面前暴露,他的计划便会付之一炬。   星夙吸了口气,强行冷静下来,看向宁堰:“王爷不是派人去查探了么,想必很快便能得到消息了。”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黑衣人落在宁堰身前,沉声道:“王爷先前命属下去查探的事,属下已经查到了。”   宁堰看了眼星夙。   星夙意味不明地轻呵一声,随后身影化作白烟随风渐散。   只是在离开前,他指尖弹出一根雪线,悄无声息射进宁堰体内。   宁堰,阿折那么痛苦,你凭什么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忍对你下手,我来帮他。   余生,你只配活在痛苦里,一刻不停地向阿折赎罪!   ……   星夙的雪线是世间少有的神物,一丝便可破万瘴。   即便宁堰武功不凡,也绝不会发现端倪。   是以宁堰并不知星夙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他脑袋陡然间便剧痛起来,似乎有东西正在挖开他的血肉,拼命往记忆深处钻去。   “王爷?”   “……无事。”   宁堰握紧拳头,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冷道:“查到什么了,说。”   黑衣人抱拳,声音干脆利落,“三年前救了王爷的,并非云澜公子,只是属下并未查到究竟是谁救了王爷……”   “怎么可能,当年是澜儿亲手将本王带回王府!”   黑衣人话还未说完,便被宁堰不耐烦地打断,“本王亲眼所见,不是澜儿,还能是……”   突然,宁堰话音顿住,神色怔住了。   “啪”地一声。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屏障破碎。   霎时间无数陌生的记忆像流水一般争先恐后涌出来。   少年乌黑安静的眸,少年苍白精致的脸,少年浑身是血千疮百孔的身体……   无数片段一一划过宁堰眼前。   宁堰突然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不……阿宁!!”   ……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力撞开。   宁堰跌跌撞撞跑进来,失神落魄地喊了一声:“阿宁……”   只是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个苍白虚弱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地上只有一滩刺目殷红的血迹。 第五十八章 本王都把人杀光了,阿宁怎么还不回来?   宁堰呆在原地,怔了片刻。   他抬起脚步,僵硬地走到那滩血迹面前。   血泊倒映出他那张阴沉又虚伪的面孔。   他每天便是顶着这张脸,在少年面前辱骂他、折磨他,在他面前同云澜百般亲密,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践踏当初他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   宁堰神情恍惚,他想起以前少年曾问过他的话——   少年问他:“主上,为什么要杀代阁主?”   他是怎么回的?   他将少年拉进怀里,吻着他的眉心,笑着告诉他,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可说出这番誓言的人,却穿了少年的肩骨,割开他的手腕,踩断他的手指,甚至还要剜他的心。   是他自己,亲手将少年变成了个废人。   他说要杀光所有伤害少年的人,可到头来,伤他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的人!   宁堰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扶住门框 剧烈地喘着粗气。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都是云澜,都是云澜那个贱人迷惑了他,他才会变成这样的!   不是他的错……阿宁不知道,所以才会离开……   一定要找到阿宁……   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真相!   宁堰慌忙出声喊人:“来人……来人……快给本王来人!”   一名侍卫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阿宁……阿宁呢……阿宁人去哪了?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宁堰失神地盯着那滩血迹,不停地摇着头,语无伦次。   “明明刚才还在的……他流了那么多血,他能去哪……他能去哪……”   侍卫顿了下,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不确定道:“王爷说的是……皇上?”   王爷不是厌恶皇上到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如今这是怎么了?   “什么皇上!他不是皇上!他是阿宁,是本王的阿宁!”   宁堰一把提起侍卫的衣领,脸色阴沉得可怕。   “本王不是吩咐过让你们守着这间房吗!现在人呢!阿宁呢!?”   侍卫支支吾吾道:“回、回王爷……属下等人一直守在这里……并未看到有人出入……”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宁堰神情骤然暴怒,一掌将他拍飞出去,眼神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既然不能保护阿宁,那就都给本王去死!!”   他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手。   侍卫猛然撞飞在墙上,瞪大了双眼,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宁堰喘着粗气,佝偻着身体,踉跄着走出门。   一边走,他一边喃喃自语。   “阿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这里有人想害你,所以你才会离开。”   “阿宁……阿宁等我,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就去找你……”   “杀了他们,我去杀了他们……”   宁堰喃喃重复着,走进当初关押药师的牢房,一刀砍断了还未死绝的药师的头颅。   “阿宁你看,他欺负你,我已经帮你杀了他了……”   “还有……还有谁……”   宁堰闭上眼想了片刻,记起了几个曾经伤过宁折的侍卫。   他很快就命人将那些侍卫抓了起来,剥皮抽筋,生生做成人干。   就连纵横阁那几名在宁折被云澜陷害后落井下石的杀手,也被他悉数抓起来,亲手剐了血肉。   一时间,定北王府几乎成了座无间炼狱,四处都沾满了鲜血。   府里人人自危,丝毫不敢提及小皇帝,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中年儒士不忍再看,直言不讳道:“王爷何必自欺欺人,您再怎么杀人,皇上也回不来了,他死了!”   “住口!”宁堰震怒,神情癫狂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咒阿宁!他没死!他在等我……他以前最喜欢躲起来了……每次都要本王去找才肯回来。”   “这次一定也是一样的,等本王把这些人都杀了,他就会回来了……”   宁堰想起从前那个喜欢躲在角落里,睁着一双大眼等他的少年,神情不由柔和下来。   只是他很快就皱起眉,神情焦躁起来。   “可是本王都把人杀光了,阿宁怎么还不回来?不够……一定还有人,还有……”   宁堰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光亮,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云澜阁。   是了,还有他!   他对阿宁那么坏,阿宁一定会讨厌他的!   只要杀了他,阿宁一定就会原谅他,愿意回来了!   宁堰紧紧盯着那座阁楼,提着染了无数人鲜血的刀,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中年儒士见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回了房。   他回去时,房里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儒士垂首道:“将军。”   霍忱摩挲着腰间那把断剑,淡淡问:“宁堰疯了,为什么,就因为他逼死了小皇帝?”   中年儒士摇头叹气,“属下不知,只知王爷口口声声喊着阿宁。”   “阿宁……”   霍忱喃喃重复一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中年儒士递给他一封信,道:“将军,名册属下已经拓下来,宁堰疏于防备,并未察觉。”   霍忱颔首,接过信。   “明日天祁使臣便会离开大越,今夜就准备动手。”   “是!”   又交代了些事后,霍忱便扮作侍卫,离开房间。   路上,他看到了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宁堰。   当初意气风发威严慑人的定北王,竟变成了这幅落拓模样。   只是霍忱有些想笑。   宁堰说要杀光所有伤害小皇帝的人,可最该杀的,难道不是自己么。   ……对了,他也有份。   霍忱脸色一变,突然捂住心口闷哼一声。   只要一想起小皇帝,他心口就会开始痉挛着抽痛起来。   霍忱强忍着疼,看了眼手里的断剑,唇角不由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皇上,真是死了都不放过臣。”   霍忱咬牙离开定北王府,跌跌撞撞回了府。   正在院里练剑的蓝衣少年连忙过来搀扶他,“将军,您的病又发作了!?”   霍忱神情不变,“查到皇上的下落了么?”   蓝衣少年脸色一变,“将军,您找那个昏君的尸体做什么!让他曝尸荒野才……”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霍忱那个冷厉阴鸷的眼神让他恐惧。   “下去。”   霍忱轻轻说了一句,声音没什么变化,却让人无端发冷。   蓝衣少年有些不情愿,却不敢违背此时的霍忱。   自从那次将军从宫宴上回来,接到杨延的信以后,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一提起那个暴君,他的眼神就会变得阴沉可怖,活像换了个人似的。   蓝衣少年愤愤不平,那个暴君到底有什么好的,死了也让将军这样惦记!   霍忱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不顾国仇家恨,想他想得发了疯。   霍忱喉头微动,面无表情咽下一团血,道:“来人。”   一个士兵推门走进来,“将军。”   “去查查,阿宁这个人,和定北王是什么关系。”   士兵领命而去。   等人离开以后,霍忱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低咳几声,呕了满手的血出来。   他踉跄几步,扶着桌案站稳了,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报应……都是报应……”   他爱上自己的灭门仇人,让自己的族人死不瞑目,才会得了这治不好的咳血之症。   霍忱抚了抚断剑,神情温柔:“皇上,臣快要去陪你了,你满意了么?” 第五十九章 你活着遭人厌恶,死了反倒被惦记(三千推荐票加)   乌云蔽月,夜色沉沉。   大越近郊一片密林里,一支精兵整装待发。   就在晚间,杨延得到探子情报,天祁太子曾经出入定北王府,似乎带走了什么人。   霍忱听见消息后,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立刻召集驻扎在北郡的守卫军,要夜闯天祁使臣暂住的行宫。   然而今夜,他们本来的行动计划明明是去解救名册上的那些人!   月前,大越同天祁一战中,大越惨败议和,割地赔款。   天祁使臣此次前来,便是商榷议和之事,同时威胁大越交出几名叛徒。   他们口中所说的“叛徒”,正是定北王手中名册上所录之人。   杨延并不知道将军还有定北王为什么对这些人如此重视,但他知道,将军为了天祁太子手里的那个人,甚至不惜临时变更计划,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但杨延不敢多话。   他们将军这两日为了找那个人,几乎恨不得将整个大越都掘地三尺。   他已经魔怔了。   时刻将至,一个士兵上前询问道:“将军,已经准备妥当,是否开始动手?”   霍忱正要说话,突然紧紧攥住胸前衣襟,痛苦地弯下腰,闷哼低咳起来。   月华明亮,士兵眼尖地看见他捂嘴的那只手上沾满了殷红鲜血。   “将军!?”   士兵连忙上前查看他情况,却被霍忱狠狠推开。   “无……咳咳、本将无碍……行动!”   “是!”   整支精兵立刻开始行动,潜入行宫。   四下无人,霍忱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呕血干咳,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他抱着那柄断剑,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极轻的笑。   惨淡的月华映照在他苍白阴鸷的面孔上,无端森冷瘆人。   皇上,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冷,伤口是不是疼得睡不着?   别怕,臣来找你了,臣来陪你了。   臣来给你偿命了。   ……   大越行宫。   黑袍男人一挥手,收了密林中呈现的虚像。   他看了眼榻上像是熟睡的少年,鹰隼似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锋利的幽绿色暗芒。   “大越皇帝,你生前被所有人厌恶,死了,反倒被惦记了。”   宁折自然不会出声。   黑袍男人勾唇轻笑,指间一弹,疾风成针,往空中某个地方疾射而去。   一声闷哼响起,白衣青年陡然从半空中显出身形,掉在地上。   黑袍男人俯视着他,幽绿的鹰眸泛着阴冷的光,“你说是不是,这位大越尊贵的祭司?”   ……   云澜阁。   月光自镂花窗倾泄而入,夜明珠散发着暖白的光辉,碎玉珠帘随晚风轻轻摇荡,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云澜对着水银镜,仔仔细细抚平脸颊边上的皱褶。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绝色无双的脸,痴痴笑了起来。   突然,房门被人踹开。   一个人走到他身后,一把掐住了他脖子。   云澜看着水银镜里眼眶**发了狂的男人,故作痛苦地哭求道:“阿堰……澜儿好疼啊……”   “闭嘴!!”宁堰突然嘶吼一声,手指更加用力。   云澜被掐得脸色青白,却艰难地勾起唇,讽刺起来:“怎么……终于想起这张脸的主人了?可是晚了,他已经死了!”   宁堰大怒:“闭嘴!闭嘴!!”   “他没死……没死……阿宁只是离开了,他是神脉,不会死的!”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本王就不会伤害阿宁!阿宁就不会离开!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   宁堰神色癫狂仇恨,几乎要将云澜活生生掐死。   云澜露出畅快的表情。   “即便是神脉,也是会被折磨死的。宁堰,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这个仇人,亲自放干了他体内最后的血啊哈哈哈哈!”   “甚至就在你放血的前一刻,那个蠢货都还在用自己的血救你!”   云澜说着,便“嗬嗬”地笑了起来。   “宁堰,杀了宁折的人不是我,是你!是你亲手要了他的命!”   “不……不是!”   宁堰崩溃地嘶吼一声,松开手,倒退几步,捂住了头。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阿宁没有死,他怎么会死,他明明就是一时置气离开了而已!只要我杀了你,他就会原谅我,他就会回来了!”   “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会变回去……”   宁堰呢喃着,手里拿着刀,一步步走向云澜。   “杀了你,杀了你……去找阿宁……”   云澜冷冷盯着这个已经疯魔的男人。   这就是他陪了这么多年的人,一旦恢复记忆,便弃他如敝履!   凭什么!他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宁折!   宁折那个贱人!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挡他的路,为什么还要来跟他抢阿堰!   好……既然宁堰要他死,那他就拖着宁堰一起去死!   就在宁堰朝他挥出刀刃的那一刻,云澜眼神一狠,猛然发动起咒术。   密密麻麻的血针从他身体里凝出来,雨点搬朝宁堰快速飞射而去!   距离太短,宁堰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云澜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就算是死,他也要和宁堰死在一起!宁折,你注定永远都得不到这个人!   可是突然间,云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见宁堰身侧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所有的攻击都挡住了。   云澜瞳孔猛然一缩,“不可能!”   这分明就是宁折使的招式!他不是死了么……怎么还会出现!?   难道……他没死?   云澜猛然站起来,四处张望,“宁折……宁折!我知道是你干的!有种就滚出来!”   “你这个贱人,当真是阴魂不散!阿堰是我的,你到死都没争过我!哈哈哈哈哈……”   云澜发了疯,被一名黑衣人押了起来。   他早就有所防备,即便没有方才那道屏障,云澜也不会得手。   “王爷,云公……此人如何处置?”   宁堰却没理他。   他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了一只玉佩。   宁堰盯着那只玉佩,有些发怔。   这是前些天他为了骗宁折救云澜,替他换衣衫时随手挂在他腰间的。   那时他说:“阿折身份尊贵,自该佩好玉。”   可是过不久,他就撕了宁折身上的衣衫,将玉佩随手扔进潭水,一边谩骂他,一边试图去侵犯他。   宁堰不知道宁折是怎么把这块玉珏捡起来的。   数九寒天,那寒潭水冷得刺骨,他一个单薄的少年,又瘸了腿。   宁堰不知道,他要忍受多少疼痛和寒冷,才能将这东西捡回来。   他也不知道,在被他那样残忍虐待后,他的阿宁要怀着怎样的宽容之心,才能将玉珏施了神术,不声不响放在他身上,佑他平平安安。   宁堰捂住心口,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慢慢跪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   他手里的玉珏出现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痕,随后便断成几瓣,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洁白无瑕的玉,被染上罪恶的血,碎了一地。   就像他的阿宁一样。   宁堰怔怔伸出手,不顾血泥肮脏,颤抖着将碎玉一颗颗捡起来。   “主上,如果有一天,你忘了属下,属下该怎么办?”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若是有,阿宁便杀了我吧。”   宁堰捧着肮脏破碎的玉珏,紧紧放在心口,这一刻终于痛哭失声——   “阿宁……阿宁……”   “我错了……”   你回来,你回来杀了我,好不好?   宁堰终于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   只是这次他的阿宁没有再等他,他躲了起来,无论宁堰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六十章 阿宁,伤害你的,都要付出代价(四千推荐票加更)   玉珏失去神力,渐渐便在宁堰手心里湮化成粉。   忽然,一阵猎猎冷风破开木窗,卷起碎玉粉末呼啸远去。   宁堰神情一紧,慌忙攥紧了拳。   只是并没有用,粉末仍是一缕缕从他指缝漏走,被风吹散。   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留给他。   像是冥冥之中,剪断了他和少年的最后一丝牵扯。   宁堰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喃喃了一声,“阿宁……没了……什么都没了……”   云澜轻柔的声音打破寂静,“阿堰,你还有澜儿啊,澜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宁堰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只知道不停唤少年的名。   云澜见他无视自己,神情不由怨毒起来,“阿堰,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永远也不可能和那个贱人在一起!他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再也不能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了!哈哈哈哈……”   云澜仰起头,笑声尖锐,状似癫狂。   “宁折!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如轮回,不得超生!”   黑衣人见状,一掌打晕他,看向宁堰。   “王爷,属下还查到此人是天祁密探,是否需要严刑拷打,逼供出他的目的?”   宁堰早在云澜说出那番恶毒的诅咒时便已沉默下来。   他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清,“带去刑牢,等本王过去。”   黑衣人领命,将云澜拖了下去。   宁堰站起来,身体微微晃了下,才站稳了,慢慢往刑牢走去。   冬夜凛冽,刺骨的风化作刀,一片片插进他心脏。   宁堰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在他一次次割阿宁手腕放血的时候,在他一次次羞辱他折磨他的时候,阿宁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张皮,是你从阿宁脸上撕下来的。”   宁堰手中匕首停在云澜颊边,眸底深不见底,声音低沉嘶哑,浑像个从地狱里爬上来复仇的恶鬼,“凭你也配?”   云澜被穿透琵琶骨吊起来,浑身染血,疼得不停颤抖,面露求饶之色。   “阿堰,不要……好疼……”   疼……   宁堰眼睫狠狠一颤。   曾经他为云澜穿了阿宁的肩骨时,他一定也很疼。   可是他的阿宁叫得那么痛苦,为什么他还是不停下来,他的阿宁那么乖,为什么他就是认不出来!?   宁堰眸色阴沉,举起匕首,一刀又一刀,生生将云澜那张脸剜了下来。   “阿宁,伤害你的,都要付出代价。”   “阿宁,你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拿回来。”   “阿宁。”他注视着那张从云澜脸上剥下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这次我没骗你。”   宁堰神色温柔,小心翼翼抱着鲜血淋漓的皮肉,拖着脚步走出刑牢。   一旁的黑衣人目视着他离开,眸子里微微闪过什么。   似乎是杀意,只是因消失太快,倒更像是错觉。   黑衣人轻轻走过来,俯视着云澜,一双眸子明明澄澈清冽如山泉,却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云澜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满脸血肉模糊,密密麻麻的蛊虫爬满了整张脸,犹在不停蠕动。   黑衣人在他脸上泼了盏冰盐水。   云澜惨叫一声,清醒过来。   一睁眼,他便看见了黑衣人左眸里渐渐显露出来的印记。   那是一朵深红如血的荼蘼,印在漆黑瞳仁上,宛若开在黄泉深处,夺人性命。   ……是那个秦家!   云澜瞳孔猛缩,疯狂尖叫挣扎起来:“阿堰!救我……救我啊!”   只可惜,没人会救他。   等待他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   秦慎走出刑牢时,月已中天。   清冷的月辉映着他那张如冷玉般雅致清贵的面孔,为他平添了几分仙气。   只是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却生生将他从云端拉入炼狱,令人无端胆寒。   秦慎指尖微光轻闪,一手血迹便消失无踪。   他拉上黑色的面巾,隐去眸中那朵深红的黄泉之花,转身去了水牢。   一袭锦衣玄袍的男人正闭着眼,靠坐在原来宁折待过的地方,右手无力的耷拉在地上。   鲜血正从他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沿着地面流进寒潭,已经染红了大半潭水。   而他的左手指骨也被什么东西一根根敲碎,只靠着层薄薄的皮肉连在一起。   一把匕首被扔在不远处,刀刃上染满血迹,铁制的沉重刀柄上也沾着零星皮肉。   宁堰用这把刀伤了自己。   秦慎无动于衷,走到他面前,垂首道:“王爷,云澜咬舌自尽了。”   宁堰一点反应都没有。   “霍将军集结北郡大军闯进行宫,抓捕了天祁使臣,陛下震怒,命王爷即刻进宫商议。”   秦慎声音淡淡,陈述着自己方才得到的消息。   宁堰眼睫动了动,轻轻睁开眼,“霍忱今晚没去救那些人?”   “是。”   “枉费本王将名册送到他手上。”   宁堰声音平静,重新阖上眸子,“本王知晓了,告诉宁祉,此事本王自会处理,霍忱暂时还不能死,让他收回那些心思。”   秦慎应是,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宁堰叫住。   “本王从未见过你。”宁堰坐起身,紧紧盯着他的蒙了面的脸,眼神危险,“你到底是谁。”   秦慎面色不改,“属下以前在罗刹殿当差。”   纵横阁分四殿,罗刹殿是最底层的一殿,若当真如此,宁堰的确不可能见过这个人。   只不过,近来纵横阁并无人手调动之事。   宁堰眸子闪了闪,却没有戳穿,让他下去了。   秦慎走出水牢,回头看了一眼,身影悄无声息淡去。   跟踪的侍卫顿了一瞬,四处都未寻到人,便回去禀报了宁堰。   “属下无能,将人……跟丢了。”   宁堰面无表情,“自己滚去领罚。”   侍卫大大松了口气,忙不失迭离开。   自从前几日皇上消失以后,王爷简直像变了个人,到处发脾气,府里动辄死人,谁也不敢去触王爷的眉头。   只是今晚王爷倒是有些反常,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倒像是接受了事实似的。   侍卫不敢妄自揣测,恭敬退下了。   待人都离开了,水牢又重新恢复了冷寂。   宁堰抬起手腕,盯着自己的伤口,似乎看到了阿宁以前被他割腕的模样。   很疼,连呼吸都疼。   阿宁一定比他还疼。   腕上鲜血滴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汇进森冷的寒潭。   刺骨的寒气争先恐后往皮肤里钻,过于冰冷的温度和不停流失的血液让人恍然生出一股死去的错觉。   他的阿宁以前就是这样,一个人被丢在这里,日复一日承受着这些痛苦。   明明那么怕黑的一个人,却被他扔在这阴冷黑暗的地方。   明明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却一直在被他不停地伤害虐待。   宁堰眼眶渐渐充 血发红,佝偻着身体,大口喘息起来。   阿宁,阿宁,那明明是他最喜欢的阿宁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月光渐渐隐去了。   晨光熹微,一线清冷的天光透过高窗,落在宁堰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眉心紧蹙,额上全是冷汗,嘴唇不停呢喃着,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阿宁!不要!”   宁堰突然撕心裂肺低吼一声,猛然坐起身来,不停地喘着粗气。   牢外侍卫立刻走进来,“王爷,您没事吧?”   宁堰渐渐回过神,摇了摇头。   侍卫看着他手上的伤,试探道:“王爷的伤……”   宁堰轻轻闭上眼,拼命压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过了好片刻,他才淡淡开口道:“无事。”   “吩咐下去,调集定北十三卫,随本王前往近郊行宫抓捕作乱之人。”   同一时刻,近郊行宫。   霍忱已将这里团团包围起来,虫鸟飞不过。   只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霍忱猛然攥住黑袍男人的衣领,神情阴鸷,“说!你到底将他藏在哪里了!”   黑袍男人鹰眸里闪过一抹幽绿冷光,打开霍忱的手,勾起唇,愉悦地笑了起来。   “藏到了一个,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第六十一章 我可以让你复活   一处幽暗神秘的空间里。   “懒货,太阳晒屁股了,还不醒?”   一道清冷慵懒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宁折眉心微蹙,殷红的小痣上有不详的血色幽光一闪而逝。   无数怨魂厉鬼一股脑冲进他脑海中尖叫嘶号,似要将他生生吞没。   宁折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嘴里轻轻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一双卷翘的长睫如同蝴蝶似的震颤不停,却怎么也睁不开。   方才那道懒散的声音陡然一凛,怒道:“放肆,都滚出去!”   脑海中忽而一静,所有喧嚣折磨都瞬间消失。   宁折呼吸逐渐平缓,指尖微动,轻轻睁开了眼。   恍惚间,似乎有一道浅淡的虚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宁折揉了揉眼,再看去时,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周一片幽暗,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光点漂浮在空中,微微照亮寂静的空间。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方才那道身影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宁折怔了一瞬,低下头,看见自己有些透明的手腕。   他记得自己已经流干血,死了。   那种森冷彻骨的痛,到现在还印在他骨子里。   “有人用自己的一半性命,护住了你的魂魄。”   清冷的声音淡淡解释道。   宁折一愣,眸子里透出些许亮光,“67号……你回来了?”   67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将宁折死去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简单同他说了一遍。   末了,又咬牙切齿道:“我不是嘱咐过你,我回来之前别死了吗?宁堰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几天,你为了他就连命都不要了?!”   宁折摸了摸手腕,垂下眼,轻轻喃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你他妈死都死了!还想个屁以后!”   宁折一瞬间有些垂头丧气,“那任务怎么办……”   他还没找到阿萱。   67冷冷道:“凉拌。”   宁折抿起唇,不说话了。   67号看过去,发现他乌黑的眸子里化出了浅浅的雾气,朦胧氤氲,仿佛下一瞬便要化成雨滴,从眼眶中滴落似的。   67号声音一窒,随后暗骂一声。   他就不该浪费能量替这个人修补残魂!这人一醒,就只晓得对着他掉眼泪!   67号压着心里的烦躁,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哭了,我有办法。”   宁折顿时止住眼泪,眨眨眼,小小地翘起了柔软的唇角。   像个一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变得乖顺无比的猫儿一样。   67号冷哼一声,冷淡道:“此地是系统空间,为了防止你神魂消散,我便将你拉了进来,如今你已是魂体。”   宁折低头看了眼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脸色平静,没什么表情。   “此次若不是星夙同天祁太子做了交易,将你带出来,以命换命护住你的魂灵,恐怕你早已经魂飞魄散,也等不到我来救你。”   67号说着顿了下,“你怎么会认识占星阁的星夙?”   还让星夙心甘情愿献祭了一半的寿命,不顾反噬偷用禁术,只为护住这一片残魂。   他才离开几天,这人怎么又招惹了一个。   67号下意识以为他是同星夙有交情。   只是宁折却摇摇头,声音轻软,但笃定:“我不认识他。”   67号知道,宁折不当影帝的时候,从来不说谎。   见宁折语气认真,他便没再多问。   左右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是死是活都影响不到他的计划。   67号转了话题,对宁折淡淡道:“我可以让你复活。”   宁折抬起头,眸子里仍是安静如渊。   他并没有问是什么办法,也没有天真的相信67的话,而是轻轻问了句——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六十二章 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在所不惜   “为什么这么问?不相信我?”   67号笑了一声,声音慵懒散漫,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宁折盯着虚空,认真反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67号沉默下来。   一股死寂的气氛在幽暗的系统空间蔓延开。   片刻后,67号揭过了话题。   “占星阁替宁堰挡杀咒,被虐值加5%,从云澜手中救下宁堰,被虐值加10%,被宁堰放走最后一滴血的时候,被虐值增加25%。”   只凭宁堰一个人,就让被虐值几乎涨满了。   67号语气莫名,淡淡道:“目前被虐值90%。”   宁折漆黑的眸子里突然亮了起来,一闪一闪地像撒满了星子。   67号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打破了他的希望。   “可是宁折,你现在已经死了,怎么继续做任务?”   宁折一愣,乌黑的眸子有些茫然,显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待在这里,你不会涨任何被虐值,宁折,你若想救宁萱,只能重生。”   67号音色冷淡,无端令人心寒,“你之前不是问我重生的代价么,那就是献出被虐值。”   宁折动了动唇,“为什么……”   “为什么?”67重复一句,声线陡然低沉下来,透着无限森冷寒意,“没有为什么!”   “复活是需要能量的,可是宁折,我凭什么浪费能量帮你?把你的被虐值交给我,否则我不会出手。”   “想好怎么做了么?”   宁折长睫颤了颤,垂下眼帘。   没了银子,便意味着那些钻心刺骨的疼,他还要再尝一遍。   宁折想起了宁堰,想起那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手段。   他捏紧手指,眸底里的星星渐渐消失。   他不想再看到宁堰了。   67号以为他要哭,漠然冷道:“别以为这种小把戏对我有用,我和你之间只是交易,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我随时都会抛弃你。”   “宁折,这一次,即便你哭,我也不会帮你。”   只是出乎意料的,少年的眼眶并没有湿。   安静片刻,他动了动唇,缓缓道:“我明白了。”   声音软糯乖顺,轻飘飘得没有重量。   而几乎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67便听到“叮”地一声清音,被虐值进度条往前挪了一小个格子。   67号愣住了。   他去看宁折。   然而少年神色平静,一双眸子乌黑通透,冷淡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67险些就要以为,那突然涨的一点虐心值,只是他的幻觉了。   只是那明晃晃的进度条提醒着他,这是真的。   因为他的话,宁折伤心了?   67号轻轻开口:“宁折……你刚刚在想什么。”   宁折眨眨眼,“想看电视。”   “???”   妈的,果然还是错觉吧。   他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以为这个没有感情的宿主会伤心。   宁折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从休眠中清醒过来,却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67号,我肚子饿了。”   始作俑者丝毫不自知。   67冷哼一声:“你一个魂体饿个屁。”   宁折摸了摸肚子没说话,神色蔫蔫的。   他已经好多天粒米未进了,宁堰关着他的时候,根本不给他饭吃。   那天好不容易喂他一次,还只给他喝白粥,连肉糜都舍不得放。   比霍忱还抠门。   就在宁折垂头丧气的时候,眼前微光一闪,一碗茶水突然漂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   “肥宅快乐水。”   宁折眼里有些困惑,67号不耐道:“赶紧喝。”   “……哦。”   宁折像小鸡啄米似的,伸出舌尖尝了一口。   突然,他眼睛微微睁大,如获珍宝一般捧紧茶碗,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喝完了。   末了,还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眼睛灼灼地盯着茶碗里的惨渍,一副恨不得将碗都舔干净的模样。   “你做了三年皇帝,怎么跟没吃过东西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   “??操!你还真要舔!把碗给我放下来!”   茶碗从宁折手中凭空消失。   宁折有些失望,舔了舔粉嫩柔软的唇瓣,意犹未尽地问:“67号,还有吗?”   67号一头黑线,“没了!”   真以为不要能量的吗!?   此时的67号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说过不会浪费能量帮宁折这种话。   宁折眨眨眼,突然说了一句:“霍忱也有。”   67号声音冷冷地,“有什么。”   “肥宅快乐水。”   他在霍忱府上时,有天夜里霍忱替他疗伤,便给他喂了这种清甜的汤药。   宁折眉心又蹙了起来。   他记得在水牢里,也有人喂他喝过。   67号听见宁折的话,嘴角抽了抽。   “……你学的还挺快?”   宁折神色认真起来:“师父以前说过,我很聪明的。”   “……”   就没见过夸自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67号想起那个神祗一般神秘尊贵的男人,淡淡道:“他在骗你。宁折,男人的话都不能信,他们和宁堰都是一样的。”   宁折想了想,问他:“67号,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你觉得呢,宁折,你觉得我可信么。”   宁折思索一顺,歪了歪头,唇角微微翘起,白皙的包子脸上露出一个又软又乖的笑。   却没有回答67的问题。   “小鬼头。”   67轻嗤一声,没了声音。   宁折弯了弯眉眼,蹲下来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他轻轻道:“67号。”   67号懒得说话。   宁折抿起唇,又唤了一声:“67号。”   声音绵软得像天边的云,能叫人心都化成一滩水。   67号语气冷硬,“干什么?”   宁折指尖微蜷,长睫轻颤着,小声道:“我想看电视。”   67号没出声。   宁折小手握着拳,睁着那双乌黑漂亮的猫儿眼,看起来固执又可怜。   “……”   67号又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忘了。   幽暗的空间陡然明亮起来,一张柔软的沙发突然出现在宁折身下。   宁折微愣,抓着这形状奇特“软榻”边缘,有些不知所措。   但随即,他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一张巨大的屏幕缓缓在空中展开。   屏幕中,一群拟人的小羊出现在青色的草原上,相互嬉笑追逐。   宁折那双黑曜石一般黝黑深邃的瞳孔又亮了起来。   67号声音清冷,“拿好了,乖乖待在这里看电视,别乱跑。”   说完,没了声音。   宁折低下头,摊开掌心,看见手中多出来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   ……   67脱离宁折的意识,幻出一道虚影,离开了系统空间。   这里是一处清幽的竹林,林外设了无数道阵法屏障,似乎在警惕着某个人。   宁折的身体躺在一口透明的寒玉棺里,一名年轻俊秀的白衣祭司站在棺前,口中念念有词,苍白的唇吐出一连串晦涩难懂的神咒。   一汩汩鲜血从祭司脚下流出来,慢慢渗进玉棺中去。   片刻后,寒玉棺微微发出柔和的白光,慢慢治愈着棺中少年身上的伤口。   与此同时,年轻祭司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脚下微微晃动,跌跪在玉棺前。   他脸色惨白,颤抖地伸出染血的指尖,轻轻抚上泛着寒气的玉棺,动作温柔缱绻,犹如隔着那层薄玉抚摸到了少年的面庞。   “阿折……再等等,我就可以救活你了……”   “等你醒了以后,忘了宁堰,忘了大越,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阿折……”   年轻祭司靠在玉棺上,贪恋地注视着里面的少年,清浅冷淡的眸子里流出一缕悲意。   “抱歉,我以后,不能陪你了……”   他脚下鲜血越流越多,玉棺中发出的光的也越来越强烈。   年轻祭司闭上眼,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那云端的少年回过眸,朝深陷淤泥里的他伸出了一只柔软的小手。   “就是这里?”   突然,竹林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星夙猛然睁开眼,眸中划过一抹狠厉的冷光。   “破阵。”   竹林外男人吩咐一句,随后不久,屏障便发出一阵阵水纹波动,看样子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星夙捂着胸口,猛然吐出一口血。   他喘口气压住心口剧痛,抹了嘴边的血,艰难站起身来,冷冷注视着竹林外。   这些人……这些人……   阿折都已经被他们逼到连命都丢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难道非要看着阿折灰飞烟灭才甘心吗!?   现在禁术已经完成一半,他绝不允许有人打断!   星夙强行驱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神力,加固了屏障。   “没用的。”   67淡淡开口,“霍忱和宁堰,他们哪一个都比你的神力高得多。”   星夙猛然抬起头,神色狰狞:“谁!?”   67号化成的虚影站在寒玉棺上,看不清面目。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不你的敌人,便够了。”   然而他明明就在星夙眼前,星夙却看不见他。   星夙警惕地看着四周:“你也和他们一样,是来抢阿折的?”   “不。”67声音漠然,“我是来帮他逃走的。”   “宁折这具身体已经破败,他没了心,神力尽失,即便复生,也活不了多久。”   “我自然知道。”星夙低下头,神色带了些许温柔,“所以,我会将我的心给他。”   只要他能活下去,我在所不惜。 第六十三章 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心给了你   67号漠然看他一眼,冷嗤一声,“你是什么身份,宁折又是什么身份?你那颗肮脏低贱的心放在他身体里,只会玷污他的血脉,让他死得更快!”   星夙攥紧拳,漆黑如夜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苦和无力。   原来到头来,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么?   他以为自己只要肯付出性命,总能护好阿折,与他一方安宁。   可原来他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星夙“噗通”一声跪在棺前,满是绝望地看着里面那个尊贵精致的少年。   他静静躺在棺中,面色安静祥和,仿佛脱离了尘嚣,尊贵得令世间一切污秽罪孽都不忍沾染他半分。   星夙颤抖着伸出指尖,想要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又突然瑟缩着,收回了手。   此时此刻,他连碰也不敢碰宁折,几乎要卑微到了尘埃里去。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碰他……   星夙痛苦地低吼一声,一拳锤在地面,拳上顿时血肉模糊。   这是他头一次憎恨自己肮脏的血脉,憎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67立在一旁俯视着他,目光里不带丝毫感情,淡淡开口道:“我已经找到同宁折神魂相契合的身体,只要你肯帮忙,他就能在另一个人体内重生。”   星夙俊秀的面孔上陡然闪过一抹喜色,那双眸子便像星夜一般,突然便绽开了一束璀璨的光芒。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轻轻皱起眉,看了眼棺中安静的少年,眸里犹疑之色。   “你是谁?一个藏头露尾之人,我如何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67声音冷淡,“你只能相信。”   星夙渐渐平静下来,低头看着宁折,一时间没说话。   67号知道他在考虑,便没有出声。   竹林外破阵的声音不断传来,星夙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一张俊秀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他设此阵,是为了阻挡大祭司的探查。   大祭司通晓天地,神念可遍及整个大越,星夙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动作,便设下此阵。   只是星夙却没想到,最先发现这里的,不是大祭司,而是宁堰。   那黑袍人得知他有办法救宁折,便将人交给他,掩护他避开霍忱的视线离开,同时星夙沿路都设了障眼法,以防跟踪。   可他们还是找到了这里。   大越的定北王,果然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若是让他知道阿折能复活,恐怕又会为了那云澜对阿折下手!   星夙看了眼宁折,眼中闪过狠意。   “我答应你,可你若是敢对阿折不利……”   67号淡淡打断他的话,“没有如果。”   “宁折神魂有损,我无法擅自转移,需得你以神念相护,我才能动手。”   神念是神侍最脆弱的东西,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死地。   星夙却想也没想,便道:“好。”   他看着安静沉睡的少年,薄唇轻轻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将他那一身冰冷的气质融化了。   只要是为了这个人,只要是为了他,星夙什么都愿意去做。   67号瞥他一眼,闪身回到了系统空间。   一回到来,他便看见沙发里陷着一个少年,抱着小腿,下巴乖巧地放在小巧的膝盖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巨大的屏幕。   光影在他眸中明明灭灭,将他那双乌黑的大眼衬得璀璨辉煌,宛如繁星散落。   67移开视线,回到他意识里,淡淡问了句,“看好了没。”   宁折回过神,眨眨眼,“要走了么?”   “嗯。”   宁折不舍地看了眼屏幕里的小羊,却还是乖乖道:“好。”   67号知道他舍不得,却没有多说什么,心念微动,宁折便失去了意识,神魂被67号控制着,飘出系统空间。   ……   竹林外,星夙强撑着一口气,正在准备神念离体。   便在此时,竹林的屏障彻底破裂。   一身玄袍冷肃威势的男人踏入竹林,如寒潭般冷酷的眸子看向星夙。   “放开他!你这种恶心的东西,也配碰阿宁?”   星夙眸子里陡然迸出冷光,狠狠盯着他,“宁堰,不配的人,是你!”   此时的他,宛若一头被逼至困境的孤狼,不顾一切想要护住自己唯一的东西。   宁堰神色蓦地一沉,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醇磁性的低笑。   “祭司大人对皇上,倒是真心真意,只可惜……”   霍忱正笑着,眸子一转,看见了什么,话音便突然顿了下。   他看到了星夙身边那口寒玉棺,看见他找了这么多时日的少年,就悄无声息躺在里面,双眼紧闭,与世隔绝。   霍忱记得,自己以前最喜欢的,便是小皇帝这种安静乖顺的模样。   每次小皇帝睁着那双乌黑的眸子,仰头看着他哭泣的时候,霍忱便会心烦不已。   小皇帝有什么资格哭?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有什么资格被饶过?   那时候,霍忱简直恨不得这人去死才好!   现在,他如愿了,小皇帝死了。   他安安静静的,再也不会哭了。   霍忱脚下微晃,心尖突然一阵痉挛绞痛,一口血涌上喉咙,腥甜得令人作呕。   报应……   这是小皇帝给他的报应!这是他枉杀无辜的报应!   霍忱闭上眼,唇角轻轻勾起一抹讽笑。   他想起了杨延不久前给他的情报。   阿宁是定北王府的小杀手,阿宁是从小陪着定北王到大的孤儿。   宁折就是阿宁。   宁折不是皇帝。   那些事,不是宁折做的。   霍忱徒劳地长大了嘴,抠着自己喉咙,怎么都无法呼吸。   他做了什么……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他将一个无辜的人,他将自己小心翼翼护了三年的少年生生逼至死地!他逼得他丢尽一切尊严下跪求饶,逼得他口吐鲜血也要去替他杀宁堰!   是他亲手将宁折送到这人手里,是他亲眼看着宁折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却无动于衷,是他将宁折害死的!   他以前一直问宁折知不知错,讽刺他冷心绝情,可宁折什么都没做错。   一直以来,错的,都是他。   霍忱喉头微动,将那口血咽回肚子,抬头冷冷盯着星夙,继续道:“只可惜,皇上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自作多情,当真可笑至极!”   “和一个低贱的魔人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宁堰长眉一蹙,抬手命人包围了竹林,“把阿折还给本王,否则今日本王定让你死无全尸!”   霍忱轻笑一声,“皇上恐怕并不愿见王爷吧。”   宁堰转头盯着他,神情阴冷至极。   霍忱挑着唇角,眸光锋锐如利剑,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日光下闪过一抹冰冷的质感。   “王爷已经为了那位云公子将皇上逼死,如今这副非皇上不可的模样又是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带回皇上的尸体,食其肉啖其血,好让您的云公子长生不老?”   霍忱说着收了笑,脸色蓦然冰冷下来,“可惜王爷要失望了,皇上一身的血,早叫你抽了个干干净净!王爷便是将尸体带回去,也再抽不出来什么了!”   宁堰勃然大怒,“霍忱!你找死!”   他再也不顾忌霍忱在军中的权力,愤然同他动起手来。   “你有什么颜面说本王?!霍忱,你忘了吗?是你将他亲自送到我手上!是你断了他的腿,抽了他筋骨去祭天!”   “你们所有人都伤了阿宁!”   宁堰神色癫狂,几乎失了理智,“该死……你们都该死!本王要你们去给阿宁陪葬!”   他说着一掌狠狠拍向霍忱心口!   霍忱眸子闪了闪,脚下却并未躲,生生受了这一掌。   没错,他们都对宁折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他们都该死。   霍忱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弓下腰,捂住脸,低低笑了起来。   “可笑……可笑……真可笑,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甚至连嗓子都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霍家被抄斩之时,有人曾去报信,只是将军还未来得及撤走府里的人,就已经被人带兵围困住了。   那之后,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身体抱恙,足有两日未上朝。据宫里探子回报,那两日皇上寝宫里一直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恐怕是……”   杨延的话在霍忱脑海中响起来。   恐怕?恐怕什么?   恐怕是去通风报信,被真正的皇帝抓住,不知受到了什么样的毒打折磨!   宁折为他霍家做了那么多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肆意虐打他!   霍忱已经笑不出声了,他低低嘶吼一声,近乎悲鸣。   宁堰一剑刺来,剑势狠绝凌厉,“住口,你笑什么!”   霍忱停住笑声。   蓦然抬起头,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握住宁堰的长剑。   锋利的剑刃在他掌心割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霎时间血肉外翻,鲜血如注,染红了他的衣袖。   霍忱却像感觉不到一样,直直盯着宁堰,唇角笑意冰冷,讽刺十足。   “宁堰,你忘了,最该陪葬的人,不是你么?”   宁堰沉沉看着他,一双眸子寒潭般幽深冷酷,晦暗得几乎看不见任何情绪。   霍忱放开他的剑,一步一步慢慢朝寒玉棺走去。   星夙脸色一寒,立刻伸手阻拦。   霍忱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轻轻一抬手,星夙便被猛然震飞出去,口吐鲜血。   霍忱走到玉棺前,轻轻俯下身,眼神温柔地注视着里面的少年。   “知道你的阿宁为什么会死么?”霍忱开口,却是在对宁堰说话。   “他是神脉,无论怎么折磨都不死不灭的神脉啊,不过是被抽干了血,怎么会死呢?”   霍忱说着笑了笑,指尖碰了碰玉棺,语调宠溺:“你说对不对,皇上?”   他话语里诱导之意分外明显,宁堰不由神色微动,紧紧盯着他背影:“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死么。”   霍忱唇角微勾,想起了从杨延那里听来的传闻。   他声音温柔,薄唇轻轻张合,一字一句,吐出宛如诅咒一般的恶毒话语。   “那是因为,你的阿宁为了救你,将自己的心给了你。”   宁堰神情一怔,张了张口,声音干涩,“你说……什么……”   霍忱看着睡着的少年,笑意越发温柔。   “我说,他将自己的心给了你,所以他才会被你抽干血,被你一步一步逼到绝境,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啊……” 第六十四章 你不恨霍忱了?   宁堰陡然后退一步,失神地盯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宁折,双目发直,薄唇血色尽失,“不……不可能……阿宁他……”   霍忱抿起唇,笑了:“有什么不可能,一旦踏入千丝摄魂阵,有几人能活着出来?   宁堰,所有人都死了,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还真当是你那心爱柔弱的云澜拼死救你出来的?”   霍忱说着侧过眸,锋利的唇一勾,露出个极为讽刺的笑容。   “如果不是皇上不顾生死去找你,如果不是皇上剜了自己的心救活你,宁堰,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做你那高高在上的定北王吗?”   “是你的阿宁救了你!你的阿宁不惜用自己的心换回你一条命,而你,却为了一个迫害他伤害他的仇人,取走他身上最后一滴血,让他活活流干血而死!”   “宁堰,你才是最没有心的那个人!拿了皇上心的人是你,你不去替他陪葬,谁去!?”   霍忱紧紧盯着神情恍惚的宁堰,一双如利剑般锋锐的眸子里翻腾起汹涌的杀意,漆黑的眸底似乎藏了一头野兽,黑洞洞地几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是的,他,宁堰,他们都该死!   霍忱倏然扬起手,身后瞬间幻化出万千剑影。   竹林中劲风骤起,一片片竹叶被锋利的剑气割成两瓣,簌簌抖落下来。   霍忱站在那里,一袭玄色战袍,身骨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无数剑影一圈圈悬空在他身后,将他衬得有如战神临世,气势睥睨天下,恍惚间叫众人生出一股世间万剑皆臣服于他的畏惧之感。   他看着宁堰,薄唇微动,俊美无俦的面孔上寒意凛冽摄人。   “我告诉过他很多次,如果不杀了你,我会要了他的命。每一次,他都会应和我,可每一次有机会下手的时候,他都放弃了。”   “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却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护你周全,多可笑。”   霍忱低低笑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无数剑影便裹挟着惊人的杀气,朝着宁堰直直飞射而去!   “既然他下不了手,我来代劳又何妨?”   “王爷!危险!”宁堰身边的燕北十三卫神情一惊,立刻便要结阵阻挡。   宁堰薄唇微动,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十三卫众人一愣,一时间未反应过来,“王爷?”   宁堰机械地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一双寒潭似的眸子黑得深不见底,“听不懂本王的话?”   众人心底骤然升起一股凉意,寒毛倒竖,僵着身体再也不敢动作。   宁堰这才慢腾腾转回僵硬的眸子,静静看着那个躺在棺中的苍白少年。   不过一瞬,他便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平静地朝着少年慢慢走去。   “王爷小心!”   万千剑影如暴雨,疯狂朝他疾射而来。   宁堰却恍如未见,那双深沉的眸已经隔绝了整个世间,专注得只能装得下眼前那一个少年。   一支又一支剑影呼啸着穿透他的身体,溅起无数殷红血花,一滴滴绽在他脚下,铺染出一条罪孽深重的血路。   鲜血从他嘴角、伤口一汩汩溢出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   再多的荆棘,也无法让他停下脚步,便是落个满身伤痕,他也要去到少年身边,去陪他。   “阿宁……别怕,我来了……”   宁堰唇角微扬,注视着那安静沉睡的少年,一步步走向他,神色再不见当初暴戾,柔和得仿若一汪温泉,几乎能将人溺毙在其中。   然而,明明是那么短的距离,可无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到少年身边。   一支又一支剑闪着寒光穿透他的身体,宁堰渐渐被染成了个血人。   霍忱勾着唇,静静看着他被剑影吞没,不由笑出了声,转头看着棺里的少年,低喃道:“皇上,你看啊,你皇叔来了。”   “你不是喜欢你皇叔么,臣让他去陪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向来低醇,声色如同经年贮藏的美酒,每一句低语,都像是情人间的绵绵情语。   曾几何时,那是大越无数娇女的春闺梦里音。   只是如今,那声音里却充斥着疯狂和偏执,腐烂腥臭如陈尸,每一声都带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毒诅咒。   星夙盯着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口中无声问:“我该如何做?”   霍忱,还有宁堰,这两人已经疯了。   一定不能让他们得到阿折,否则阿折再难逃离!   67号在半空中现出身形。   淡青色的虚影突兀地飘在竹林间,如烟如雾,轻渺模糊,晃眼看去,似乎弱小得一掌便能击溃。   可若是仔细端详,却又隐隐带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神秘地叫人不敢轻视。   宁堰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定定看着他。   霍忱也察觉到危险,陡然转过身。   待看清身后之景,瞳孔便是狠狠一缩,一直镇定的神色霎时间龟裂。   霍忱张了张唇,嘶哑着声音,唤了句:“皇……上……”   在他的视线里,那抹淡青色烟雾里重重裹缠着一个轻薄孱弱到几乎透明的人影,面容安静乖巧,五官如神刻般精致漂亮。   赫然便是已经死去的宁折!   “可以开始了。”67号声音冷淡。   星夙闻言,立刻开始念动咒术,无形神念瞬间脱体而出,一丝一缕,在宁折周围编织成一圈透明的屏障,将他整个人严密地保护起来。   67号抽取了所有的被虐值,化作自己的能量。   就在这一刻,原本飘渺的淡青色的身影陡然便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甚至叫人生出了跪拜在他脚下的胆战心惊之感。   霍忱和宁堰神色同时一变,立刻出手,避开宁折,朝虚影发起攻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   67号身上光芒突然大盛,一道屏障凭空出现,将两人牢牢挡在数尺之外。   宁堰神色一沉,“你是谁!把阿宁还给我!”   霍忱没说话,盯着那团烟雾,眸底带上了些警惕之意。   67号没理他们,没什么情绪地扫了眼星夙。   对方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神念暴露在空中不停地受着冲击,让他身体快速衰败。   鲜血不停地从他皮肤中渗出来,很快便将那一身衣袍染成了鲜艳的血色。   67号心知他撑不了多久了。   心念微动,一道漆黑的空间之门便在他身后缓缓开启,森冷的寒气渗人,一缕缕从深不见底的门里逸散出来。   67号看了眼被挡在屏障之外的两个男人,又低头看了眼怀里安静的少年,淡淡问:“打个招呼么?”   宁折小扇般卷翘的长睫轻轻一颤,微微睁开了眼,一双大大的眸子乌黑冷寂。   “阿宁!”   “皇上!”   宁堰和霍忱瞳孔猛缩,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   宁折从67号怀里站起来,却看也不看一眼这二人,径直转过身,朝着黑暗的门里缓缓走去。   宁堰拼命伸出手,神色痛苦得不能自己,“阿宁……阿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然而宁折就像听不见一样,一步未停。   “不……别离开我……别走……”   宁堰失神地摇了摇头,神色癫狂,喘着粗气,语气突然急切起来,“阿宁!你不是要杀我么,你来杀我!来惩罚我啊!”   宁堰伸手攥紧了心口衣襟,痛得弯下了腰,声音哽咽嘶哑,破碎得不成调子。   “我把这颗心还给你,我把我的命还给你……只要你能回来……阿宁,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宁折终于停下了步子,微微侧过身来。   宁堰漆黑无光的瞳孔里陡然爆出一束光,惊喜地看着他,“阿宁……你愿意了,你……”   然而,宁堰话还未说完,便见宁折安静的目光一瞬不停地滑过他,落在一旁霍忱身上。   宁堰指尖不停地颤抖,脸颊抽 动,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阿……阿宁……”   宁折歪了歪头,精致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乖巧的弧度,眸子在和煦的日光下一闪一闪地,像撒满了星子。   “将军。”   他轻轻开口,声音软糯温顺,像春日里微醺的风,像天边绵软的云,融化了人的心。   霍忱怔了怔,不由看了眼宁堰。   他当然知道小皇帝有多重视宁堰,也清楚得记得自己对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霍忱怎么都没想到,小皇帝还会愿意同他说话,软软地唤他一声将军。   霍忱心脏剧烈跳动,一下一下重重砸在胸腔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深吸口气,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呕血的欲望,强行勾起唇,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静静看着宁折,轻轻唤他:“皇上,臣在。”   宁折弯了弯眉眼,眸子里像是落了天光,清浅又纯挚。   他道:“将军,对不起,朕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霍忱隐在背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半晌,他笑了笑,声音柔和低醇:“无碍,皇上已经很努力了,都是臣不好,强迫皇上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宁折眨眨眼,又软软道:“将军,朕没有杀那些人。”   霍脚下晃了晃。   他咬紧舌尖,强行站稳了,喉头微动,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   “臣知道的。”   霍忱轻轻抬起头,俊美的脸上笑意温和,冲淡了原本锋利冰冷的气质,“皇上没有错。”   宁折安静地弯了弯唇,转过头,慢慢走进漆黑的门里。   从头到尾,没有看宁堰一眼。   宁堰神情怔忡,目光发直,眼睁睁看着宁折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突然,一口血再也抑制不住,从他喉间汹涌地漫上来。   宁堰满手鲜血地捂住嘴,慢慢滑跪到地上,弓着腰干呕起来。   “阿宁……阿宁……”   可无论他怎么呼唤,宁折都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67号漠然瞥他一眼,也飘进了门里。   宁折安静地站在一片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67不紧不慢走过去,淡淡开口问他:“怎么,不恨霍忱了?” 第六十五章 琴奴(三万打赏加更)   宁折一双乌黑的眸子轻轻眨了眨。   黑暗中,67号看见他的暗沉如渊的瞳孔里燃起一小簇幽蓝的寒焰,绚烂到了极致,也危险到了极致。   “不恨。”   67号听见他软糯乖巧的声音,音色纯挚干净,一如往日。   67号怔了一瞬,语气莫名,“为何?霍忱将你丢进狼群,斩断你的双腿,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你为何不恨?   你忘了么,是他将你送进宁堰手里的,在你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在你被宁堰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作壁上观,丝毫不曾怜悯与你!   宁折,你为什么不恨,为什么不报复他!?”   宁折眸底火光闪了闪,并未说话。   黑暗里67号看不见他的表情。   半晌,宁折轻轻问他:“67号,什么是恨?”   他声音轻软,带着迷茫不解。   67号突然有些无力。   他明明是知道的,宁折感情缺失,他根本不懂恨。   他觉得自己杀了霍忱族人,霍忱报复他是应该的。   在宁折的世界里,一切行动都遵循固定的因果。   他不仅不恨霍忱,甚至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霍忱这个人。   无论霍忱对他做什么,宁折都不会在意。   因为他没有感情,所以他不在意,所以他不恨。   67号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去问。   他不知道自己在徒劳无望地期待什么。   宁折永远都不会改变,无论别人对他多好,无论他怎么被虐,这个人都不会爱,也不会恨。   他明明早就知道,也早该死心的。   67号渐渐冷静下来。   “此处不宜久留,走吧。”   他说完,烟雾似的身影便远去了。   宁折眨眨眼,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竹林外,宁堰跪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   他已经撑不住了,却仍然艰难地往前爬,拼命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鲜血流下来,模糊了他的双眼。   宁堰丝毫不在意,只顾死死地盯着那扇逐渐缩小的门,嘴里喃喃不停地唤着宁折的姓名。   一阵温柔的暖风吹过,“咔嚓”一声,阻住他的那道屏障碎裂开来,化作了满天星光落下。   宁堰眸光微亮,拼命爬起来,不顾一身的伤,踉踉跄跄朝门里走去。   然而,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的时候,那扇幽深的门便发出“嘎吱”一声闷响,瞬间关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堰突然喷出一大片乌黑的血,跌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一双眸子被血浸了个通红,绝望地嘶吼一声:“阿宁!”   门里,宁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双猫儿一样柔软纯挚的眸里,轻轻划过一抹危险的暗芒,瞬间消失无踪。   他转过身,追上了67号。   门里一片静谧黑暗,除了67号散发着微光的虚影,宁折什么也看不见。   但67号走得很快,宁折跟不上他。   他唤了几声,67号都没有停下来,那团光离他越来越远。   宁折抿起唇,索性停下来不走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幽幽盯着67的背影。   67号没有理他,身影越来越远。   唯一的光也消失了,四周渐渐沉寂下来。   宁折伸出手,低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不看见,和他之前失明时一样。   宁折觉得67号说错了,他明明已经报复了霍忱。   67号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宁折很清楚,怎么做才会让霍忱和主上难过。   宁折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霍忱眼里的绝望和悔恨,也看见了主上痛苦的模样。   他的目的达到了,只不过,他并不开心。   宁折蹲下来,轻轻抱住自己,身体有些发冷。   没过多久,67号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   宁折微微翘了翘唇角,抬起眸子去看他,“67号,我走不动了。”   67盯着他,没说话。   其实霍忱有句话说得没错,宁折这个人,总喜欢用那张虚伪无辜的面孔,去遮掩他心底的残忍无情。   67号周身雾气渐渐涌动起来,一缕一缕往宁折身边探去,隐隐带上了一丝危险。   突然,一双柔软冰凉的小手伸过来,在67号烟雾缭绕的虚影上小心翼翼点了点,像是在试探着触碰他。   “67号,你生气了吗?”   67号沉默一瞬,收起了缠在宁折脖子上的雾气,漠然否认了:“没有。”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宁折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脖子,没出声。   67号并不知道他已经察觉,淡淡道:“时间不早,快走,你神魂撑不了这么长时间。”   他没说的是,再耽搁下去,星夙的神念也要消散了。   67号冷漠地扫了眼宁折身上越来越浅淡脆弱的那层屏障,却并未将此事告诉宁折。   宁折不需要知道有人为他付出了什么,他只要乖乖待在他身边,集满被虐值就够了。   67正想说什么,就在此时,地面突然轻轻晃了一下,不远处,一道道暗刃裹挟着强大的破坏力席卷而来。   操,果然避不开。   67号暗骂一声,心念微动,宁折眸子忽然便茫然一瞬,难以抵抗的困意一波一波涌了上来。   “67号,”宁折摇了摇头,脚下不稳,声音有些迷糊奶气,“我……我好像有点困……”   “睡吧。”   67号声音清冷低沉,恍如冷玉击石,无端缱绻。   宁折神思恍惚间,竟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曾在哪里听过一般,熟悉莫名。   然而未等他多想,睡意便彻底将他吞噬。   宁折渐渐阖上眸子,身体缓缓软倒下来。   67烟雾一般的身体迅速缠上去,细细密密地裹住宁折的神魂,织成了一个严密的光茧,将他牢牢护在茧里。   便在此时,一道道疾风裹着恐怖的暗刃汹涌而至,瞬间便将67号以身体织成的保护茧割裂成片片残雾。   这便是67号让星夙以神念相护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里,转魂为天地所不容,以他目前的力量,还无法同这法则之力相抗衡。   67号调动全部的能量,拼尽全力护住宁折的神魂,迅速穿过了这片威力足可以撕裂空间的风刃。   等到宁折清醒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片漆黑阴冷的地方。   “琴奴醒了!”   宁折还没完全睁开眼,耳边便有一道尖利的声音乍然响起来。   宁折微微蹙了蹙眉心,轻轻睁开眸子。   入眼是一片烟青色拢烟纱帐,几颗珍贵的夜明珠缀在帐帘上,衬着旁边的一豆烛光,将室内映照的灯火通明。   榻旁,一名内侍打扮的人正在吩咐手下人:“磨蹭什么呢,快去告诉太子,琴奴醒了!” 第六十六章 满不满意我替你选的新身份?   宁折茫然看了眼四周。   这里应当是一座宫殿,装饰华美精致,无处不透露着奢靡高贵之气。   比起大越那低调古旧的皇宫,这里才更像是君临天下之人所居之地。   周围还有内侍在殿里,宁折便在心里问【67号,这是什么地方?】   67号没有说话。   宁折指尖微顿,半晌,又轻轻唤了一声【67号,你走了么】   无人应声。   宁折抿起唇,微微垂下眼帘,眸底一片静谧,也不知在想什么。   胸口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宁折轻轻坐起来,扯开衣襟看了一眼,发现他胸口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不知何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丑陋的刺青字。   不是大越的文字。   宁折仔细辨认片刻,还是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字。   他感觉到疼,便是因为这还未好全的刺青。   宁折使劲揉了揉眼,眼眶很快一片通红,雾气自眼底涌起,泪水从他脸颊上掉下来。   宁折伸出指尖,抹了一滴泪,涂在心口的刺青上。   然而刺青却没有丝毫变化。   宁折怔了怔。   同67号待在系统空间的时候,他没有受过伤,便也没有发现这件事。   宁折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神力,没有了......   宁折指尖微蜷,小扇一般的长睫不安地颤了颤。   沉默片刻,他转头看向候在榻旁的内侍,开口道:“朕......”   才说了一个字,宁折便突然顿住了。   ——这不是他的声音。   “砰——”   宁折还未来得及细想,殿门便轰然一声被踹开,一个黑袍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有着一张典型的异族长相,长眉斜挑入鬓,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五官便如刀刻一般,戾气十足。   那双别致的墨绿色眸子深沉锋锐,如同鹰隼般摄人心魄,一双薄唇轻轻勾挑,带着令人胆寒的讽笑。   宁折眨了眨眼,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   内侍恭敬跪在地上,迎接他的到来,“太子万福。”   男人没理那些奴才,径直走到宁折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   他离得近了,宁折便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浅的花草香气。   宁折突然想起来了,他被关在定北王府时,这个人曾经来过。   他的一缕神魂还曾闯入他的脑海,妄图夺取他的身体。   宁折记起来这些事,但他并不知,黑袍男人并非是想夺取身体,而是为了窥探他的内心。   只不过他并未成功,反倒将自己的所有记忆无意中都遗落在了宁折的脑海里。   宁折之所以会去找云澜,还恰恰好能阻断他的计划,便是因为这份记忆里,有他和云澜密谋的场景。   宁折只接受了一点记忆,脑子就已经疼得要撕裂,他早就下意识将这团东西忽略。   直到现在,他又看见了这个男人,看见他那双鹰隼似的墨绿色眸子里,闪动着一股冰冷摄人杀意。   宁折双手按在榻上,盯着黑袍男人,微微后退了些许,在心里下意识唤了一声【67号】   并无人回应。   宁折这才想起,67号已经走了。   因为他没有被虐值,没了利用价值,所以67号抛弃他了。   骗子,每个人都是骗子。   泪意接连不断地涌上来,宁折狠狠咬了下唇,强迫自己逼下那些眼泪,冷静地开口问:“你是谁?”   宁折丝毫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   秀气精致的少年衣衫散乱,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榻上,晶莹透粉的唇瓣宛如含了一汪春水般诱人,柳叶眉弯弯如月,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里光华流转,眼尾一抹浅浅的殷红,轻轻一勾挑,便是无限的惑人媚意。   他生来便是勾人的妖精,便是不动不笑,也会引得万人情迷意动。   只是这万人之中,却不包括他眼前这个人。   黑袍男人闻言,突然挑了挑眉,指尖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冷笑一声,“怎么,不继续装病,倒装起失忆来了?你以为这样,孤便不会对你怎么样?”   宁折柔嫩的下巴上瞬间留下淤青,被他捏得生疼,泪水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疼......”   像一只悲鸣的小兽,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黑袍男人不知怎地,心里忽然一颤,想到了那个被关在水牢里的苍白少年。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人,那张脸虽也同样精致,却媚意十足。   与少年相比,一个便是天上云,尊贵无双,一个便是地上泥,任人践踏,低俗至极。   他怎么会将此人看成大越皇帝?   眼前奴才不仅心比天高,还妄图爬床勾引他,简直可笑!   若不是看在此人还有用的份上,他早将这人丢进蛇窟去喂了蛇,省得来糟践他眼睛。   黑袍男人心中索然无味,见少年还在那里低泣,脸色倏然沉下来,猛然扬起手,一掌将他扇落在地。   宁折低低闷哼一声,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顿时一片艳红,鲜血自他嘴角溢出来,却更为他添了几分残忍的美感。   男人丝毫不动容,一双墨绿的眸子冷酷到了极点。   祥云纹袖袍里的清风徐徐探出来,一丝一缕缠上少年脆弱修长的脖颈,将他勒得几乎窒息。   “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孤买来的一个贱种,守好自己琴奴的本分,别再妄想染指自己不该碰的东西!”   黑袍男人警告他一番,便懒得待在这里,身影化作黑雾瞬间消散。   “禁闭三日,任何人不得窥探。”   桀骜冷厉的声音在宫殿里响起。   内侍躬身应是,站起身徐徐退下,宫门“嘎吱”一声,打开来,又重重合上。   宁折这才狠狠松了口气,狼狈地伏在地上,胸口不停起伏着。   过了片刻,他伸出袖子,轻轻擦去嘴角鲜血,慢慢爬起来,一晃一晃地挪到梳妆台前,盯着那面昂贵地水银镜子。   镜面清晰地印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完全不同于大越皇帝的脸孔,黛眉凤目,面若好女。   眉不描而弯,唇不点而朱,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轻轻一眨,媚意便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似的,勾得人心尖发颤。   宁折吓得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他......   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有伤风化的模样!   宁折从不在意自己的外貌,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脸上这层皮肉烧得他浑身难受。   他看了眼镜子,镜子里的少年便也看向他,眸子弯弯,像是闪着光。   宁折立刻移开了眼。   他咽了口唾沫,脸颊发热,搂紧了身上轻薄透明的衣衫,严严实实将自己裹起来,抖着腿爬回了床上,再也不敢看镜子里的人一眼。   宁折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眼角泪痕还未干,便带着一身伤痕,渐渐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竹林里,宁堰亲眼目睹宁折的离开,心急攻心,吐血不止,已经昏迷过去。   霍忱看着他这幅可笑又狼狈的模样,不由挑着眼尾笑了起来。   锋利优雅的面孔一扫往日阴沉冷意,染上一抹极致的风华,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笑着笑着,他便突然弯下腰,捂住嘴不停地干呕起来,鲜血一汩汩涌出来,溢了满手。   “他在报复......”霍忱低低笑着,“他在报复我为何不救他。”   “将军......”   杨延看着他这幅模样,却心底发寒,丝毫不敢上前。   霍忱眸光渐渐暗下来,止了笑,眉眼一片漠然。   杨延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后退一步。   霍忱慢慢抬起眼,盯着他,“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杨延干笑一声,没说话。   这副模样的将军,比他行军时遇到的野兽还要可怕万倍,那双眸子盯着人的时候,甚至能叫人生出被生吞活剥的恐怖错觉来。   杨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打破了寂静,试探着道:“将军,皇上他这是......”   人死魂灭,小皇帝明明已经死了么,神魂却未亡,分明违背了天理,乃是大忌之兆。   杨延皱起了眉,“将军,恕属下直言,皇上死而复生,扰乱天道秩序,大越恐遭祸患。”   小皇帝死后,便成了霍忱心底一根不能碰的逆刺,是任何人都不能犯的忌讳。   杨延知道,此话一出,他能不能活下来尚未可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霍忱并没有发怒。   他走到寒玉棺前,俯下身,轻轻将冰冷苍白的少年抱了起来。   “将军,您......”   霍忱打断他,“天祁太子如何了?”   杨延动作微顿,“属下无能,让他逃了,但其他人均已落网。”   “若是连你能抓得住他,他这太子位子也该做到头了。”   霍忱轻讽一声,面无表情扫了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宁堰,对杨延淡淡道:“天祁使臣刺杀定北王,意图对大越不轨,罪无可恕,本将已抓获罪魁祸首,交送陛下处理。”   杨延愣了愣,看了眼那边生死不知的定北王。   将军以前不是不同意贸然向天祁宣战么,如今怎么改了主意,要逼着陛下向天祁王朝宣战了?   “听不懂?还需要我来教你怎么做?”   杨延神色一凛,连忙抱拳应是,踌躇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那......皇上踪迹,是否也需要......”   霍忱声音淡淡,“杨延,本将军不介意手下多一条人命。”   此话一出,杨延哪还敢再耽搁,立刻带着一队精兵匆匆去办事了。   霍忱漠然看着他离开,又低头看了眼怀里安静的少年,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心底那根牵魂线。   片刻后,他轻轻勾唇,笑了起来,“皇上,让臣猜一猜,你现在在哪里呢......”   ……   宁折是被热醒的。   身上陡然间一片滚烫,一股麻痒酥意从心里慢慢爬上来,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宁折满头大汗,脸颊绯红,手指攥紧被角,无意识地扯开衣襟,两条细长的腿在被子下不停地蹭来蹭去。   宁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下一片泥泞潮湿,让他无比渴望着什么东西。   “热......”   “67号......热......”   “想......想要......”   想要什么?   宁折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死了,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啃噬着他的四肢血肉。   明明不是疼,却比疼还叫人难受百倍。   “唔……”   宁折紧皱着眉,低低呜咽出声,甜腻诱人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勾得人恨不得将他按在身下狠狠操干一番。   一缕烟雾自他体内慢慢溢出来,在空中形成一道虚幻飘渺的人影。   “67号……67号……”   宁折眸子亮了亮,挣扎着爬起来,一股脑往他身上贴去。   只是他的手却穿过了67号的身体,扑了个空。   “知道自己怎么了么?”67号俯视着他,声音平静。   宁折摇摇头,茫然失神地看着他,泪水大滴大滴从眼眶中滚落。   若换做原来的面孔,他此刻定然是乖巧得令人心疼,只是现在这模样,却只让人想狠狠蹂躏他,看着他在自己身下被肏得失神求饶。   67号冷冷看了他片刻,俯下身,指尖抬起他下巴,轻轻对他道:“宁折,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大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你只是个天祁太子的一个奴隶,是魅魔和人类相媾和的杂种,世间最低贱的血脉。”   “如何,满不满意我替你选的新身份?” 第六十七章 别对我存任何希望,因为我会将他们粉碎   宁折抬着头望他,眼角下那颗泪痣极为明显。   明明是魅惑到了极点的绝色容颜,一双眸子却澄澈安静地过份,让人不禁联想到纯净的白雪,不染一丝尘垢。   宁折双唇颤抖,哆嗦着问:“魅魔,是什么……”   67声音里带了些愉悦之意,“低贱的侍奴,供人玩乐的禁脔。”   自三百年前上神陨落之后,世间万恶便再无人压制。   天祁境内封印魔族之门被打开,无数魔族入侵天祁王朝,疯狂繁衍后代。   母性魔种成活不易,魔种们便四处寻找人族女子交配,诞下众多半魔。   半魔多数半魔是天祁最低贱的血脉,尽管他们拥有人形,却往往比普通魔种更容易发狂失去控制。   魅魔是魔族中比较特殊的一类,他们不会发狂,却会在每夜月中时分发情。   被情欲控制的魅魔,是天祁贵族们最喜爱的极品玩物,千金也难求,更别说是比普通魅魔更难得的半人魅魔。   宁折如今身价,比起一个险些破了国的大越废帝来说,可要高得多。   想必用这个身份,他也能涨更多的被虐值,67号心里淡淡地想着,完全未将宁折放在心上。   他声音平静,淡淡道:“如今你体内有半个魅魔的血脉,自然会和寻常魅魔一般发情,甚至比他们更情欲甚,宁折,你总要学会习惯。”   “这样……我就能涨银子了吗……”   宁折眼神迷离,两颊嫣红,细白的手指蜷缩着紧紧抓着被褥,不停地喘着粗气。   67号轻轻将他颊边一缕发勾到耳后,低声诱哄:“能的。”   等你受不住了,求着那些男人糟践你,还能涨得更多。   宁折哭着哼了一声,“可是我好难受……”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烧化了,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翻涌,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光滑如玉的肌肤上布满了靡丽的红晕,身体里某个地方空虚至极,极渴望被什么东西填满、贯穿。   宁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陌生的情欲已经让他陷入迷乱。   下巴上那根雾气缭绕的手指冰凉又舒适,让他心底渴望着身体能被67号触碰到更多。   可是67号不愿意碰他。   宁折忍不住,难耐地呻吟出声,指尖颤抖着,伸向那团淡青色烟雾缭绕的虚影。   “想要么?”67号轻轻问他。   那根若隐若现的手指轻轻下滑,抚过宁折脆弱的喉结、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胸膛,最后轻轻停在他曲线诱人的腰间,暧昧缠绵地轻抚着。   宁折抬起头,失神的凤眸一片迷雾缭绕,茫然得叫人想狠狠蹂躏他。   他张了张唇,“要……什么……”   67号没说话,如烟似幻的手指轻轻挑开了宁折散乱的衣衫,一路往他身下探去。   冰凉凛冽的触感瞬间透过肌肤,浸透到心底,像是在他心中那团欲烧欲旺的烈火上撒下一片甘露。   好舒服。   宁折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67看着他眯着眸子、像一只躲懒的猫儿般享受的模样,停下了手,淡淡道:“求我。”   “什……什么……”宁折脑子转不过来,有些茫然,徒劳地攥紧了67号身上的雾气。   67号凑近他耳畔,“求我,我让你更舒服。”   清冷的声音吹进宁折耳朵,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抓过,痒痒的。   难以忍受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动了动唇,奶声奶气地哭了起来,“67号……”   泪水盈满眼眶,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强烈的魅惑之意,陡然便让他变得脆弱不堪。   67号视线在他眸子上停顿片刻,手指虚影渐渐凝成实质,握住宁折。   宁折从未经过人事,67号只裹着他挑逗片刻,宁折便承受不住,颤着身子释了情欲。   只是这样一来,宁折却越发觉得体内空虚难耐。   不够……还不够……   他浑身发着细颤,扯开自己的衣襟,向上弓起腰身,追逐着那双手,像是迫不及待将自己往67号的手上送去一般。   少年褪去一切尊严,毫无防备地将漂亮的身体送到虎口,若是一口狠狠不咬下去,似乎都对不起天时地利。   然而67号偏偏没有如他的愿。   他轻轻抽回沾染了浊液的手指,探进宁折口中,淡淡命令道:“舔干净。”   宁折睁着眸子,失神了好片刻,才轻轻动了动柔软的舌,贝齿磨着67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舔舐起来。   67号笑了起来,“宁折,你怎么这么贱,连自己的东西也吃。”   宁折长睫颤了颤,没说话。   67号拨了拨他柔软的舌,抽回黏腻的手指,在他衣衫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   随后手腕一翻,便凭空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灌进宁折微张的唇里。   他动作谈不上一丝温柔,宁折被呛到了,猛然咳嗽几声,干呕起来。   67号死死捂住他的嘴,“不是喜欢喝么,吐什么?咽下去,敢吐出来一点,你就别想知道宁萱的下落!”   宁折眼角涌出一滴泪,顺着白皙的脸颊,轻轻滑落下来,滴到67号周身缭绕的烟雾上,瞬间消失无踪。   他动了动喉咙,将嘴里的汤药一口吞了下去。   明明清甜得腻人,明明是他以前最喜欢喝的东西,宁折却生出了一股恶心之感。   67号放开他。   宁折趴在榻上,狼狈地喘着气。   他发丝散乱,脸颊犹带潮红衣衫几乎褪尽,漂亮白皙的身体上全是方才挣扎时留下的暧昧红痕,像是被人狠狠凌虐过似的。   凌乱的床榻,浮动的轻纱,衬着少年那幅祸国殃民的魅惑容颜,无端便显得这幅场景淫 靡放荡不堪。   情欲潮水般褪去之后,宁折便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宁折泪水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67号,不停地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我已经很听话了。”   为什么要变得和主上一样?   67号想笑。   宁折有时候,理智聪明地过了头,叫人心生恐惧,可有时候,却又蠢得令人心疼。   他指尖摩挲着宁折的下巴,轻轻笑了起来,“傻子,不这样,你怎么帮我集齐被虐值?我早和你说过,不要相信别人的话?你之前不是还对我警惕得很么,怎么,一个冰糖葫芦就将你收买了?”   宁折浑身发抖,紧紧盯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以为67号是不一样的。   他哭的时候,67号会心疼,他想看羊羊的时候,67号嘴上不高兴,还是放会给他看。   这些年,只有67号陪过他。   可是67号却说,那些都是假的。   宁折不知道这种胸口闷闷的感觉是什么,他好难受。   67号听见被虐值进度条不停地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果然,有了心之后,连被虐值也变得容易收集了。   67号看着他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怜悯。   “宁折,你于我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一个工具,你以为的那些好,不过都是施舍。”   67俯下身,模糊不清的面容贴近宁折的脸,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记住,别对我存以希望,因为我会将它们粉碎。”   宁折瞳孔轻轻缩了缩。   67号看见他眼里的光一寸寸幻灭。   他很熟悉宁折这幅模样,当宁折对一个人死心的时候,他眼里就再没了光。   67号忍不住低下头,指尖点了点他通红的眼角。   宁折下意识地攥紧胸前衣襟,眸子里带上浓浓的警惕之意。   67号伸出去的指尖便顿住了。   他沉默片刻,烟雾缭绕的身形便突然消散,回到宁折身体。   “已经没事了,我只帮你这一次,以后再发作,你要么忍,要么去求你那个太子帮忙。”   67号说完,便没了声音,似乎是不愿再和他说话。   宁折呆了片刻,轻轻拖动身体,抱住自己的膝盖,紧紧蜷缩在一起。   窗外浅浅的月光渐渐隐去,寒冬里冰冷曦光照进来,铺满宫殿,地面一片惨白冰冷。   【我会听话的。】   宁折突然轻轻开口,在心里对67号说。   所以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宁折轻轻张开手,瘦小苍白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接住那缕微光。   他已经厌恶了一个人待在黑暗里,那种一点点被吞噬的感觉,让他害怕。   他宁愿能被人利用,主上也好,皇上也好,67号也好,只要他们需要他,就会让他觉得安全。   宁折等了一会,但是67号并没有回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   夜晚很快降临,月色渐明。   有了昨夜的经验,这次宁折咬紧牙,生生挺了过去,从头到尾没有哼过一声。   接下来两日,都是如此。   67号冷眼看着宁折浑身虚脱瘫软在榻上,却并没有告诉他,魅魔的情欲是无法忍受的。   一旦积累到顶点,他便会彻底失去意识,像个真正的媚奴那样不顾一切去求欢。   到那时候,他会陷入真正万劫不复之地,再也离不开男人。   宁折在宫殿里待了四日。   第五日清晨,他被内侍拖出去,清理了身体,带到了黑袍男人面前。 第六十八章 去杀了他,孤便相信你(两百催更加更)   宁折里面只穿了件极为透明裸露的轻纱,外面罩着一层厚厚的狐裘。   饶是如此,寒冬凛冽的风还是叫他忍不住发抖。   【67号,我好冷】宁折声音软软的,像在撒娇。   67号看着他惨白的唇,并未出声。   宁折抿起唇,渐渐沉默下来。   片刻沉默后,67号突然道:“你的神力还在,只是被魅魔的血统压制了,你试着按我说的心诀去做。”   宁折眸子闪了闪,似乎划过了什么,快得连67号都没有察觉。   他轻轻道了声:“好。”   有了67号的帮助,宁折身体很快就暖和起来。   只是神力太微弱,除了御寒,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   宁折捏紧手指,渐渐冷静下来,眸子恢复了一片幽静黑暗。   黑袍男人见他走来,墨绿的眸底划过了一抹暗芒。   少年整个人都被狐裘包裹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陷在雪白的软毛里,秀气的额上还带着一顶柔软的毡帽,越发称得他身形瘦弱娇小。   莫名地,让他想到了大越的那个小皇帝。   黑袍男人本不想将此人带出来。   此乃他的加冠之宴,宴上皆是天祁年轻贵族,这么个低贱的魅魔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只是宴上有几位公子提出想见见他买的这个奴才,他左右也觉得无趣,便应了。   只是魅魔的诱惑却不容小觑,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只单单站在那里,也会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他扫了眼宴上一群贵族公子,果见他们的视线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奴才身上。   更有定力不佳者,已经神情恍惚,口中念念有词,完全被迷了心智。   黑袍男人轻轻“啧”了一声,在心中划去了与此人家族结盟的意愿。   琴奴,自是侍琴之人。   内侍将宁折引到琴旁落座。   宁折盯着眼前古雅精致的玉琴,愣了愣。   他抬起眼,便发现周围众人都在盯着他,视线灼灼,痴迷鄙夷不屑皆有之。   宁折又低头看了眼长琴,眨了眨眼,一双长睫忽闪忽闪,全是茫然。   【傻,弹啊】67号轻轻骂了一句。   宁折手指蜷了蜷,沉默片刻,嗫嚅着道【我……不会……】   这回反倒轮到67号怔住了【怎么可能,你以前不是……】   67号没说完,突然止住了话音。   【以前?】宁折轻轻重复了一句【可是以前也不会】   纵横阁只教过他怎么杀人。   67号却沉寂下去,没有声音了。   “蠢货,没见这么多贵人都看着你呐?还愣着做什么,弹琴啊!”   一旁内侍伸手过来,重重拧了他胳膊一下,嗓音尖细。   “我看你是把在刑司里吃的苦头都忘了!莫不是还想再受一边死去活来的滋味儿?”   宁折胳膊上立刻就被他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他抬起头,轻轻看了眼那内侍,黑眸安静无澜,淡淡划过了什么。   内侍被他盯着,突觉一股寒意袭来,心底发冷。   “怎么,你不服气?”内侍正要给他个教训,突然一道桀骜的声音打断了他。   “琴奴。”   男人扬声唤了宁折一声。   宁折长睫轻颤,缓缓抬起眼,隔了憧憧人影去看他。   那双凤眸里流光惑人,媚意十足,眸底的光却无辜纯挚,便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男人忽然想起来,大越皇帝今年十岁有七,而眼前这魅色入骨的少年,却尚不足十七。   男人难得没有发怒,向宁折招了招手,“过来。”   宁折看了眼内侍,便起身,撩开珠帘走过去。   内侍被他这一眼看得直接便跪在地上,浑身冷汗直冒。   真是见鬼了,他怎么会怕一个低贱的魅魔?   宁折站到男人面前。   侍卫一脚踢在他膝弯处,“见到太子还不跪下!”   宁折踉跄几步,双腿一弯,便重重跪在了地上。   男人眉眼不动,盯着他,淡淡道:“爬过来。”   宁折看了他一眼,却没动,乌黑的眸沉寂如渊,深处似乎闪着火光。   67号声音清冷,“照他说得去做。”   宁折长睫忽闪,轻轻垂下来。   他沉默片刻,缓缓弯下腰,双手按在肮脏的地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慢慢爬向黑袍男人。   一位华服公子不由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您这奴隶被您训练得还真是听话。”   黑袍男人轻轻勾了勾唇,没说话。   宁折爬到他脚下时,膝盖上柔嫩的皮肤已经被蹭破了,一路血迹蜿蜒。   冰凉刺骨的地面让宁折忍不住发起抖。   黑袍男人看着他的模样,突然伸出手,轻轻挑起他下巴,笑着问:“冷?”   宁折轻轻哆嗦着,没说话。   男人眸中闪过一抹兴味,轻轻解开了宁折胸前的锦带,一把扯掉狐裘。   霎时间,寒风簌簌往宁折身体里灌去,像一把把刀狠狠割在他身上,撕裂了他的血肉。   宁折牙关剧烈打颤,身体被冻得近乎抽搐。   “半魔这种怪物,也会觉得冷么?”一旁有人疑惑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莫非是捡着了个宝贝?”   魔族不畏寒,没有痛感,半魔自然也是如此,普通魅魔神智低下,除了承欢,便是个毫无用处的蠢物。   而宁折所行,分明更像个人类,故而他才有此一问。   黑袍男人但笑不语。   是个难得的稀物,宝贝却还称不上。   他将宁折拉起来,命人将玉琴搬来,压着宁折跪在琴旁,笑道:“孤买你回来,可不是为了看着好看,你休息了那么多日,是时候动动手指了。”   摆明了是让他弹琴。   宁折盯着那玉琴,在心里轻轻问【67号,怎么办】   67号没说话。   宁折指尖有些颤抖,轻轻将手指放在琴弦上。   一声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玉琴中猛然窜出一道锐利的气刃,瞬间划破宁折的指尖。   鲜血顿时汩汩滴下来,掉在琴弦上,迅速被吸收。   黑袍男人低笑一声,“怎么,才几日不碰这伏魔琴,便不会弹了?还要孤教你怎么弹?”   伏魔琴,自然要用魔的鲜血灌溉,才能弹奏出世间最动听的仙曲。   宁折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轻轻抬起眼,雾气在眼眶里一丝一缕凝聚,渐渐汇聚成水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黑袍男人对上他的眸,突然愣了一下。   不知怎地,方才那一瞬间,他竟以为自己看到了小皇帝。   他渐渐收了笑容,墨绿如鹰隼般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一旁众人原本还在等着听这大名鼎鼎的琴奴奏乐,却见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突然便沉了脸色,宣布要解散宴席。   众人一头雾水,却不敢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思,只好纷纷躬身行礼告辞。   待人走了个干净,黑袍男人才站起来,缓步走向宁折。   宁折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怔怔看着他走过来。   男人轻轻捏住了他下颌,盯着他的那双流光溢彩的眸,低声问:“琴奴,你是在勾引孤么?”   宁折感觉到了冰冷的杀气。   这个男人想杀他。   宁折很快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子里的光,轻轻摇了摇头。   “我……”宁折轻轻开口,嗓音有些嘶哑,“我记不得了……”   男人笑了,“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他手指轻轻抚着宁折柔嫩的脸颊,袖间微风鼓动,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在犹豫。   宁折悄悄捏紧了衣角,一双安静的眸子轻轻看着他,脆生生道:“我没骗你。”   男人眸子深了深。   这不是琴奴。   琴奴绝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男人看着他片刻,想了想,吩咐一旁侍卫下去。   不过片刻,侍卫便回来了,他手里还带着一个人。   那已经一个看不出来面容的血人了,他双手均被斩断,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全被剥除,甚至连眼珠也被生生剜掉了一只,模样极是凄惨。   宁折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又转过头看着男人。   黑袍男人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匕首,俯身摊开宁折掌心,将匕首放在他手里。   匕首触手冰凉,宁折忍不住缩了缩手。   男人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底便不由划过一抹讽刺的光。   说什么失忆,果然是装的。   男人微微勾起唇,对宁折温柔地笑了起来,“去杀了他,孤便相信你。”   宁折低头看了眼匕首,他问男人:“真的吗?”   男人低笑,“孤骗你做什么。”   宁折握紧了匕首,艰难地爬了起来。   因着跪久了,他脚底发麻,起身时没站稳,便一头栽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   强大的实力让他一点也不担心宁折会对他下手,毕竟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小小的魅魔,一个低贱的奴隶。   67号却看出了宁折的意图,淡淡道【你若是杀了他,这任务便完不成了,何况以你现在的实力,你以为自己能成功?】   宁折指尖顿了下,匕首轻轻落了下来。   67号说错了,他可以成功的。   可他不能冒险,任务无法完成,他就找不到萱萱。   宁折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从男人身上爬起来,拿着匕首,一步步走向那血人。 第六十九章 我可以赚银子,不要丢下我   眼前的人,或许不该称之为人。   宁折走近了,才看见他长发披散的头上生了两只小小的角,只不过其中有一只被人生生折断了,显得极是可怜。   他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连呼吸都微弱得近乎于无。   一张脏乱的脸上血肉模糊,皆是一道道错综复杂的鞭伤,唯一能看得出形状的,只有剩下来的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他那只眼睛生得极是好看。   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挑,勾勒出锋利无情的弧度,血红色的瞳孔妖冶至极,像盛满了令人迷醉的鲜血。   这只眼,让宁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见过这双眼,还曾……亲手摧毁过它。   这个认知,让宁折手里的匕首顿了下,在他喉咙处停了下来。   【怎么了】67号问宁折。   宁折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一双漂亮狭长的凤眸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察觉到宁折的注视,那人身体微颤,又黑又密的眼睫不停地抖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竭力想抬起眼去看宁折。   可是他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折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认识他。   但这对宁折来说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这个人在他眼里,只是一头待宰的猎物,与死人没什么分别。   宁折扬起匕首,对准那人的喉咙划了下去!下手既快又狠。   眼看匕首即将划破那人喉咙,变故突生,宁折心口陡然剧烈痉挛起来!   似乎有把尖刀在他血肉里狠命翻搅,极力阻止他对这个人下手。   宁折蓦地惨叫一声,匕首在据那人咫尺之地停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宁折渐渐弯下腰,跪到地上,弓着身子死死揪着心口衣襟,痛得浑身抽搐。   “下不了手?”   黑袍男人轻笑一声,缓缓踱步到宁折身后,凑近他耳畔,温语低喃。   “你自然下不了手,因为你舍不得,琴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为了接近孤,你还真是费尽心机。”   他的手指抚上宁折的后颈,又轻又缓地摩挲着,似是极致温柔,“欺君之罪不可恕,琴奴,你说孤应该怎么惩罚你?”   不是……不是,他只是没法下手。   只要对这个人升起杀意,他心口这里就会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宁折脸色惨白,却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数九寒天里,他只着了一件轻薄的纱衣,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都裸露在外。   因为疼痛,他紧紧弓着腰身,背脊细细颤抖,无端便勾勒出一条脆弱却坚韧不屈的弧线,看得人心头莫名发热。   黑袍男人眼睛闪了闪。   又来了。   他又从这个低贱的奴隶身上,看到了大越皇帝的影子。   可这两个人,一个是尊贵的天神残脉,一个是低贱的半魔种,毫无可比性。   对小皇帝,男人心里有怜惜,对这个魅色入骨的少年,他却只想折断他虚伪做作的脊骨,看着他丢弃一切骄傲,掉进淤泥里去。   黑袍男人看了眼那奄奄一息的血人,突然轻轻勾起唇,笑了。   “琴奴,你不是喜欢他么,为了他,你可以爬孤的床魅惑孤,也可以跪在孤脚边乞求孤,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委屈?不若孤便让他好好看看,你平日在孤身边,是如何摇尾乞怜、求孤宠幸你的?”   宁折颤着手,抓住了黑袍男人的衣袖,眸子里涌出大颗大颗泪水,艰难地哭求起来:“不……要……”   黑袍男人挥退周围众人,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那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之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眼皮半阖,目光空洞地看着宁折。   他拨开宁折的手,慢条斯理地撕开了他那薄薄的衣衫,接着袖袍轻扬,竟凭空取出一只玲珑精致的玉匣。   他打开玉匣,从里面取出一根浑圆粗大的玉柱,通体剔透,泛着暖玉色的光泽。   宁折意识到那是什么,瞳孔微缩,不顾浑身赤裸,拼命往后爬。   男人轻轻握住他脚腕,将人拖了回来。   他像拎小鸡仔似的,将宁折拽到那人面前,在那人眼前打开了他的两条雪白修长的双腿。   “琴奴,知道孤为什么留他一只眼么?”   黑袍男人自背后箍住宁折,一面暧昧地抚弄着他光滑的下巴,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宁折紧闭着眼,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极力想闭合双腿。   男人低笑,伸手拨开宁折娇艳的双唇,将玉势塞进了宁折口中,缓缓搅动着。   “那是因为孤想让他亲眼看看,你是怎么被孤玩弄于掌心的。”   “唔……”宁折微弱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男人取出濡湿黏腻的玉,在那人的目光注视下,勾起唇,将那根玉势抵在宁折身下,轻轻送了进去。   宁折瞳孔圆睁,蓦然停止了挣扎,在别人的目光下被如此侵犯,似乎将他所有的尊严都击了个粉碎。   他扬着脆弱的脖颈,双唇微张,目光无神,整个人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彻底失去了生的气息。   男人轻轻抽 动着手中物什,对躺在地上那人轻蔑地道:“赤钺,看到了吗,你,还有归顺于你的那些奴隶,一辈子都只能跪在孤的脚下,永远抬不起头来。”   被称为赤钺的人看着眼前淫 靡的场景,神色却是一片麻木,似乎毫不关心。   “琴奴,你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像要保护的人。”   男人在宁折耳畔笑了一声,“真可怜啊……”   宁折眼角一颗泪珠倏然滑落,掉在地上,润湿了一小片地面。   赤钺眸光微动,视线落在那片地面上。   黑袍男人收了笑,冷冷盯着他的眸子看了半晌,突然丢开宁折,站起身。   “来人,处理干净。”   他取出锦帕,将自己的黏腻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目光沉沉地看着浑身狼狈的宁折被人带下去,也转身离去。   宫殿里瞬间寂静下来。   赤钺眼睫忽而微颤,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一只手缓缓从他断裂的手腕上缓缓生长出来,不过须臾,断手便恢复了原样。   他伸出指尖,轻轻抚上眼前那一小块被眼泪溅湿的地面,指腹染上了一抹湿痕。   他慢慢捻了捻手指,赤红的眸里微微闪过什么,轻得几乎看不见。   ……   内侍带着宫人替宁折清洗了身体,带回那间独属于他的寝殿,将人抬到榻上后便躬身退下了。   黑袍男人坐在榻边,桀骜不驯的眉眼又锋利又冷沉,一只手若有似无地抚弄着宁折的脸颊,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对宁折轻轻开口道:“琴奴,你应该知道,孤留着你的性命,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处罢了。”   他指尖冰凉,带着无尽的寒意。   宁折身体微微颤了颤。   黑袍男人扯过一旁锦被,盖在他身上,又用力擒住他下颌,盯着他无神的双瞳,冷道:“告诉孤,赤钺的本体,究竟在什么地方?”   宁折动了动唇,声音细若蚊蝇,颤抖着带了哭音,“不知道……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了……”   “疼……不要……”   黑袍男人手指紧了紧。   片刻后,他松了手,什么也没说,只用指腹缓缓抹去宁折的眼泪,便起身离开了宫殿。   他走后,宁折便缩进被褥里,蒙住头。   一缕烟雾渐渐从他身体中逸散出来,在半空中逐渐凝聚成一道虚影。   “被虐值20%了。”67号盯着被子里的宁折,声音冷冷淡淡的。   若是往日,宁折大约会高兴地立刻掀开被子,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了。   只是如今,宁折却依旧陷在被褥里,一动不动。   67忍不住离他近了些,一缕烟雾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像是在抚摸他。   只是那缕烟雾并未凝成实体,故而宁折也并未感觉到。   67号问他:“疼不疼?”   宁折没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氛围。   沉默片刻,67号声音突然有些讥讽,“怎么,被人侵犯了,觉得屈辱了?宁折,你不是没有感情么,也会觉得心里难受?”   宁折突然动了动,一双柔嫩细白的小手轻轻探出被褥,将被褥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张巴掌大的小脸。   他盯着67号,神色安静,轻轻开口道:“我可以赚银子了。”   67号正要再讥讽什么,宁折突然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他周身的烟雾,模样可怜兮兮的。   “67号,我有用的。”   宁折垂下眼帘,声音低低地,语气乖顺极了,“所以,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67号顿了下,突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地盯着宁折那双魅惑又纯挚的凤眸看了许久,渐渐散去了身形。   没过多久,空气中传来一声清冷的“嗯”声。   宁折轻轻眨了眨眼,唇角轻轻勾了勾,一束幽蓝的冷焰极快地从他漆黑的眸底闪过,瞬间消弭无形。   他垂了眼,恢复了那幅安静乖巧的模样。   方才那一丁点异样,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 第七十章 心软(一百月票加更)   黑袍男人离开寝殿后,便去见了那名为赤钺的男人。   赤钺被吊在刑牢,蓬头垢面,气息奄奄。   男人挑着眉,笑了一声,“堂堂魔族少尊主,居然沦落到如今地步,若是叫巫主见了,定然会后悔当初为何要打开封印将你们放出来,平白丢了他的脸。”   赤钺轻轻动了动长睫,却什么都没说。   男人长叹一声,“可惜巫主早已陨落,否则真该让他看看,他曾经扶持过的魔族,如今也不过是天祁脚下的奴隶。”   赤钺猛然抬起头,狠狠扑向他,却被身体里的锁链限制住行动,无法更近一步。   “待神器铸好之日,我天祁,便会踏破你们魔族领地,杀尽所有魔族,一统天下!”   男人说着顿了下,唇角有些玩味,“对了,你可知那神器是如何铸成的?十万人族之魂,同十万魔族之魂相融,方能铸成这十方神戟。”   “人魂取自大越,至于魔魂……自然是抽了你们这些肮脏魔族奴隶的魂魄!”   赤钺那只血红色的瞳孔里陡然爆发出一阵血色冰冷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吼声,拼命朝男人伸出手。   可无论他怎么挣扎,体内的锁魔链都死死地箍紧了他,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脖颈上一条锁链更是越收越紧,将他勒得眼眶充 血赤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浑身青筋暴起,眼里的血已经浓得几乎要滴下来。   “螳臂当车。”   男人不屑地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随行的内侍跟在他身后,看了眼身后那还在徒劳挣扎的人,不由道:“殿下,您就这么放过了琴奴那贱种?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知晓这魔人的本体所在,若不严刑逼供出下落,让二皇子率先寻到踪迹,奴才担心情势会对您有所不利。”   黑袍男人冷笑一声,“便是被他寻到又如何?孤堂堂天祁太子,难道还会怕他一个蠢货?”   他随意扫了眼内侍,淡淡道:“此事暂且搁下,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妄自对琴奴动手,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内侍冷汗直滴,一叠声儿恭敬地应下了。   琴奴一直受他管教,原先在刑司里,他可没少鞭笞这低贱的奴才。   他原打算暗中带人严刑拷打,逼这琴奴交代了魔人的踪迹,好在太子殿下面前邀功。   可如今看来,他这点小心在太子殿下面前根本是毫无遁形。   内侍抹了把冷汗,再不敢随意打那琴奴的主意,老老实实跟在了威严慑人的太子殿下身后。   殊不知,太子殿下也并没有表面这般冷酷,心中亦是一团乱麻,复杂至极。   他坐在书案后,看着手边的一沓情报,却没有丝毫翻阅的欲望。   琴奴那张魅惑入骨的面孔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渐渐便和小皇帝那张安静乖巧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他仿佛看见了小皇帝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大眼,静静看着他的可怜模样,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和冷酷。   男人心烦意乱。   他不过是去了趟大越,看见一个有趣儿的小玩意罢了,怎地就一直挂在心上,放不下去了?   指尖那股黏滑湿热的触感犹存,男人忍不住搓了搓指尖,狠狠皱起眉,墨绿色如鹰隼般的眸子里滑过一抹凶狠的暗芒。   琴奴本就是魅魔,定是琴奴魅惑于他,才叫他变成如今这幅奇怪的模样。   男人翻出一封信件,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小皇帝和琴奴那张脸,处理起事情来。   到了晚间。   男人用过晚膳,瞥见镂花窗外惨白冰冷的月华,不知为何,眼前又浮现出小皇帝一个人浑身是血,孤独地躺在定北王府那冰冷水牢里的场景。   心里那股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来人。”   男人突然沉沉开口。   “殿下。”一名清秀的少年走上来,神色乖顺,“殿下有何吩咐?”   “他……”男人指尖动了动,“那贱奴可用过晚膳了?”   少年低眉顺目,“殿下您午时吩咐过此事,书奴和画奴方才已经送了吃食过去。”   男人顿了顿,挥手让他下去了。   夜间月色皎洁,男人沉思片刻,起身朝那间偏殿走去。   殿外的少年连忙跟上,急道:“殿下,您今夜不需要奴陪伴了么?”   男人看他一眼,淡淡吐一个字:“滚。”   少年脚步一顿,哀怨地看着他,却不敢违抗命令。   他是陛下赏下来的棋奴,专门侍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只有身边几个侍奴。   外人都以为他夜夜承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人从未碰过他,也从不许他碰他一点衣角。   棋奴屏住呼吸,悄悄跟在男人身后,亲眼看见他走进了琴奴的寝殿。   棋奴忍不住攥紧拳,眸子里闪过一抹恨意。   自从上次琴奴醒来后,太子殿下整个人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今日甚至还对他如此体贴!   “不过是个低贱的魔种,也敢觊觎太子殿下,当真是罪该万死!”   棋奴正出着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棋奴吓了一跳,转过身,却见是宫里的内侍总管。   他连忙收起脸上的神色,恢复了那副温顺的模样,躬身行礼。   内侍虚扶他一把,意有所指道:“殿下被这么个贱奴迷了心,连你都不管了,你难道就甘心如此?”   棋奴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内侍将一只瓷瓶递到他手心,笑着道:“殿下犯了错,咱们做奴才的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杀了这罪魁祸首,却不是什么难事,你说对不对?”   棋奴颤着手,握住了瓷瓶。   他深吸口气,盯着宁折的寝殿,眸中划过一抹怨毒之色,面上却勾起了一抹温顺的笑容,“您说得是。”   二人极小声地商议了什么事,便离去了。   黑袍男人转过头,轻轻扫了眼窗外,锋利的眸子里勾起一抹兴味。   有趣。   他回过头,看了眼榻上的少年。   他正蜷着身体坐在墙角,双手捧着一碗白粥,小心翼翼地舔舐着。   男人朝他伸出手。   他不过是看少年耳边碎发碍眼,想将他们拨开罢了,却见少年像是小鹿受惊般,狠狠颤了一下。   男人沉了脸色,正要发怒,却见他一双漂亮的凤眸里雾气氤氲,小扇般的长睫忽闪忽闪地不停抖动着,可怜极了。   男人心底怒气渐渐散去,离他远了些,不去碰他了。   少年小小地松了口气,抱着碗,放心地舔了起来。   一口一口,犹如鸟儿啄食一般。   男人看见他粉嫩柔软的舌尖在嫣红的唇里忽隐忽现,沾染过少年体液的指尖又开始发烫。   一路火烧火燎,烫到他心里去了。   他捏了捏了手指,沙哑着嗓音,开口问道:“怎么不用汤匙?”   琴奴身体一颤,似乎是被他吓到了,受惊地抬头盯着他,双眸茫然无神。   男人紧了紧拳,突然站起身,逼近他,冷声道:“你以为装可怜,孤便会放过你吗?”   琴奴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浑身颤抖,被迫抬眸盯着男人,似乎想起了白日里受过的屈辱,眼底全是绝望和恐惧。   男人盯着他这张与小皇帝截然不同的面目,却不知为何,心里眼里看到的,全都是小皇帝。   男人倏然起身,狠狠丢开他,大步出了寝殿。   他一定是疯了!   男人沉着眉,在寝殿外站了一夜。   宁折躺在榻上,面无表情盯着他印在门上的侧影。   他此刻已经没了方才半分瑟缩之意,那双双眸子安静又沉寂,叫人丝毫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凌晨时,男人带着满身露水,回了宫。   宁折眨了眨眼,这才轻轻闭上,沉沉睡去了。   男人一回宫,棋奴便迎上来,要伺候他更衣,被他冷冷避开了。   棋奴眸光闪了闪,恭敬退了下去。   男人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二皇子想在他宫里动手脚,可还早着。   夜里,男人写了封信,吩咐侍卫送交出去,便搁下笔,唤了人进来。   “殿下,可是要宽衣就寝?”   面容清秀的棋奴笑着走过来,伸出纤长的手指,便要去碰男人的衣襟。   男人神色不动,宽大袖袍间长风鼓动,猛然便将棋奴掀翻在地。   棋奴狼狈地趴在地上,张嘴狠狠吐了口血,极是虚弱。   男人神情冷戾,一双眸子锋利至极,“没有孤的准许,谁给你的胆子来碰孤?”   棋奴委屈道:“殿下,琴奴那贱奴都可以碰您,奴为何不可以!奴可是陛下御赐下来的,难道还不比琴奴那低贱的半魔高贵!?”   男人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由勾起唇,冷冷笑了。   “尔等棋书画三奴,是孤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才留下来的。这么些年,孤不动你们,不过是觉得你们不值当孤亲自动手罢了,怎么,还真将自己当成是我宫里的半个主人了?”   男人眼中兴味十足,对他道:“若你觉得自己比琴奴高贵,那孤便让你沦为比魅魔还要低贱的玩物,你觉得如何?”   棋奴神色骤变,慌忙爬过来要拉他衣角,“殿下,殿下,奴错了!饶了奴吧!”   男人指尖风刃一闪而过,将他猛狠狠摔在墙上,吩咐内侍将他拖下去,送进了关押魔族奴隶的牢房中去。   这群奴隶是他抓来配种生产魔族军队的,少年进去后,会面临什么样恐怖的情形,自然是可想而知。   听着棋奴绝望的尖叫声,男人无动于衷,迈步朝不远处的偏殿里缓缓走去。   只是等男人走到寝殿时,却见两个狞笑着的少年正绑着琴奴,强迫他跪在冷硬的地面,甚至还压着他的头,让他去舔食地上的糕点碎屑。   男人神色倏然冷沉下来。 第七十一章 他不是脏东西(520加更)   “贱胚子,太子殿下尊贵无匹,怎是你这种腌臜的东西能碰的!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便不知何为尊卑之序!”   书奴冷笑一声,将少年从榻上拖起来。   自从这琴奴醒来后,太子殿下几乎是时时惦记着此人,甚至还命他二人屈尊来送膳,岂不是可笑?   棋奴昨夜同他二人商议过,今日便由棋奴拖住太子殿下,他二人则趁机前来给这贱奴吃些苦头。   左右这奴才不过是个半魔,太子殿下即便对他上心,想来也不会真的为此人责罚他们。   昨日琴奴承宠之事沸沸扬扬传满宫,二人本就对琴奴怀恨在心,经过棋奴一翻挑唆,便耐不住性子,照棋奴吩咐的做了。   琴奴一个小小的魔种,谁会去关心他?   书奴画奴自以为无人发现此事。   他们却不知晓,棋奴送到他二人手上的吃食,是掺了毒的。   棋奴心机过人,想害人却不愿自己动手留下把柄,便找了这两个替罪羔羊。   书奴和画奴被当了箭靶子,却犹不自知,更不知他们的主使棋奴早在计划一开始,便已经被太子发落了。   “你一个魔族的畜生,就该永生永世跪着求生!太子殿下怜惜你将你带回来,你反倒恬不知耻勾引他,果真是个不知廉耻放荡不堪的贱种!”   书奴一手高高扬起,对着少年的魅色天成的脸狠狠箍了一掌。   少年被扇得狠狠摔在一边,白皙的脸立刻现出一道鲜红的印记,嘴角一缕血迹缓缓流下。   “狐媚东西!靠着一张艳俗的脸便敢与我等争宠了,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今日我若是毁了你这张脸,你说太子殿下还会不会被你迷住?”   他一面冷笑,一面又是一掌甩向少年。   宁折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那只手。   分明不见他如何用力,书奴却惨叫一声,脸色霎白地跪在地上。   “我的手……我的手!要断了啊!”   画奴见此,一脚狠狠踢在宁折腹上,将书奴从他手中救了出来。   宁折被踢得弓起身子,低咳一声,捂紧小腹,浑身轻轻颤抖了起来。   这两人送来的粥里掺了毒,宁折疼得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被虐值加2%。】   67号的声音响起来,冰冷又漠然。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喝,是你自己不听话】   宁折牙关打颤,艰难地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67号,银子涨了】   涨了银子,就不会丢下他,是这个意思么……   67号渐渐沉默下来。   那边画奴冷冷走过来,将宁折双手绑住,面容狰狞地道:“你竟还敢还手,胆子大了!”   他看了眼宁折昨晚不甚泼洒在地面的那碗冷粥,不由狠道:“太子殿下让我等给你送膳,你怎敢不吃?给我吃!用你那张臭嘴舔干净了!”   他说着,死死按住宁折的后颈,狠命逼着他弯下腰,去舔舐地上那滩洒了的白粥。   “低贱的玩意儿,以为太子殿下碰了你,你便能飞上枝头当那高贵的凤凰了!?我告诉你,你那肮脏的半魔之体身体也只配被男人压在身下肏干了,你进宫之前被多少人奸辱过还未可知呢!真是个脏东西!”   “不……不是……”   他的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宁折。   宁折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眸中陡然窜出一抹冰冷的火光,凛冽刺骨的杀意瞬间铺天盖地,弥漫在整个宫殿里。   他缓缓抬起眼,瞳孔缩成了一条直线,机械地地盯着画奴,艰涩出声:“我不是……脏东西……”   画奴等人不过是普通侍奴,并未察觉到危险,闻言犹自冷笑道:“你不是脏东西,谁是!你被太子殿下用那种腌臜的贱物破了身,莫非还以为自己是清白之身?”   宁折瞳孔失神,顿了片刻,眸子里有些茫然无措。   他指间闪过一抹寒光,一只薄薄的利刃缓缓幻化出来,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刺破这两个欺负他的人的喉咙。   他眼里渐渐浮现出那些被深埋在心底、已经渐渐遗忘了的场景。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宁折便一个人生活在死人堆里,他什么都不懂。   甚至连行走、说话也不会。   肚子饿时,见乌鸦叼食死人的尸体,他便也跟着吃,吃得满手满身鲜血腐肉淋漓。   后来有人伢子见到他,便将他捡了回去调教,想将他当做奴隶卖出去。   每当他不听话,那些人便会挥着鞭子,嘴里骂他是“脏东西”“吃死人的怪物”。   宁折以前懵懂,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进了纵横阁,他便渐渐明白,他这种人,是不容于世的。   他拼命地改,努力去学他们脸上的表情,他已经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会笑会哭了,可还是有人踩着他,骂他是“脏东西”。   想起往事,宁折瞳孔渐渐有些发散。   不对,不是的……他不是脏东西。   主上明明说过他很干净的,只要把那些说他坏话的人都杀了,就没人敢这么说他了……   宁折瞳孔里的冷焰蔓延开来,烧灼了整片寂静的深渊,一股恐怖的气息悄然从他身上伸展开来。   可是突然间——   【太子来了】   67号的声音在宁折耳畔响起,清冷低沉,玉石一般轻轻击在宁折的心上,瞬间让宁折恢复了神智。   太子来了,他不能杀人,不能露出任何异样。   宁折听懂了67号话里的意思。   他怔了片刻,渐渐垂下了头颅。   和一个受人欺辱的奴隶一般模样。   67号看着他沉寂的眸,没有再出声。   他以为宁折是不在意昨日的屈辱的。   他的反应太过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被谁侵犯,也不关心别人对他做了什么。   可他今天被人称呼“脏东西”,却险些失了理智。   是因为他的这具身体,有了心的缘故么?   67号有片刻怔忡。   殿外低沉的脚步声渐渐传来,67号朝外扫了眼,便隐去了声音。   黑袍男人走进来时,便看见他的琴奴正被两个贱奴压在地上,百般折辱。   他面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本以为处置了棋奴,便不会再多生事端,可他倒是忘了,没了棋奴,还有书奴、画奴。   这三人之间向来不和,黑袍男人平日看他们自以为是勾心斗角,只觉得有趣。   可谁能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胆大包天,竟敢背着他对琴奴动手!   男人冷戾的瞳孔的倏然闪过一抹危险的暗芒,宽大的袖袍间一阵鼓动,凛冽的寒风自便猛然窜出,卷着两个少年狠狠往墙上摔去!   两名少年睁大双眼,尚未来得及惨叫,便在掉到地面的一瞬间,被锋利的风刃绞成了片片血肉,尸骨无存。   鲜血顿时溅了大半个墙壁,昭示着两人存活的痕迹。   原是逗趣儿的小玩意,倘若不听话,自然也没了存活的价值。   男人漠然扫了眼那一滩零落的肉块,抬步走向蜷在地上挣扎的无助少年。   少年细长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身后,漂亮惨白的脸颊被迫贴在肮脏的地面,浑身不停地颤抖。   他苍白的唇已经被咬出血,一双漂亮狭长的凤眸里黯淡无光,神色屈辱又绝望。   如同一只落入猎人手中的小兽,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只是他分明脆弱得一击即碎,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输。   从男人的角度俯视下去,能看到少年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在衣衫下若隐若现,振翅欲飞的弧度简直美到了极点。   简直叫人忍不住想将他高高捧起来,在他即将飞翔时,折断他的双翅,看着他重重跌落下来。   那幅场景定然凄美至极。   男人眼中迸发出炯炯微光,心底莫名发烫。   他不由缓缓俯下身,朝少年伸出了手,语气温柔得仿若情人间的绵绵低喃。   “琴奴,来……”   宁折被男人轻柔地抱起来,带回宫里。   他瑟缩着,小心翼翼倚在他怀里,素白的小手不安地抓紧了男人的一小片衣角,似乎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便会将自己摔下去。   男人瞥见他的模样,鹰隼般锋锐深沉的眸子闪了闪,淡淡问道:“你在怕孤?”   怀里媚骨天成的少年猛然屏住了呼吸,那张足以令众生倾倒的脸蛋瞬间惨白无血,瞳孔缩成了一条直线,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眸中兴味盎然,一手托着他,一手腾出来,指腹轻轻拨开他因恐惧而紧咬住的嫣红唇瓣。   “说话,嗯?”   少年浑身紧绷,哆嗦着唇,声音颤抖不成调:“不……不怕……”   男人视线一扫,瞥见了他身侧那两只紧握成拳的白嫩小手。   明明已经怕得不成样,却还要强撑着不肯承认。   他的琴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有趣了?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摸了摸少年的脸颊,“乖,莫怕,只要你肯听话,孤不会对你怎样的。”   少年惊惧地看着他,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男人忍不住低头,碰了碰他通红诱人的鼻尖,承诺道:“自然。”   少年漂亮勾人的眸很快被雾气浸湿,近乎求饶般乞求地看着他,低声呜咽道:“我……我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很听话的……”   “不要……不要……那么对我……”   他神色间有些闪躲,似乎难以启齿。   男人却微微动了动喉咙,不由想起昨日少年无力地躺在他怀里,双腿大张被迫承欢的靡丽淫 乱模样。   “不会的。”男人嗓音嘶哑低沉,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年紧绷的背脊,眸底一片暗潮涌动,“孤不会那么对你的。”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极是乖顺。   男人却察觉到他仍是浑身警惕,显然是不相信这些话。   他锋锐的眸子眯了眯,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一场精彩的戏,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和耐心。   他不急。   他会等,等琴奴自己心甘情愿走进他手心的那一天。   男人唇角轻轻勾了起来,将少年带进自己的寝殿。   少年一身衣衫凌乱脏污,长发散乱披肩,唇角还蹭破一道血口子,极是狼狈凄惨。   男人眸色深了深,带着他去了殿后那方温泉,修长的手指挑开他的衣衫,欲替他沐浴清洗身体。   少年惊惶地捂紧衣襟,一双流光魅惑的凤眸受惊一般,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哆嗦着小声哭求道:“不……别这样……” 第七十二章 孤名青鸾   少年全然不知自己这幅模样有多诱人。   一双琉璃似的狭长凤眸流光溢彩,如含春水,眼尾自然而然地挑起,轻轻勾勒出一抹嫣红,一颗惑人的泪痣缀在眼角,如同在漆黑的夜幕点上一颗星子,极是引人注目。   那双娇嫩的唇瓣嫣红如血,轻轻哆嗦起来的时候,里面雪白的贝齿和粉嫩的舌尖便会若隐若现,令人不自觉会遐想那双唇的味道……   若说男人以前有多厌恶少年这幅惑人的容色,现在就对他有多感兴趣。   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少年放下全部心防,全身心地将自己交给他的模样了。   等到那时,他再折断他的双翅,让他跌落尘埃,让他在自己心上人的目光中被别人粗暴占有……   ——少年脸上的表情,定然很令人迷醉。   男人心底滚烫,面上却一片平静柔和,轻轻收回手,体贴道:“既然你不放心,孤便不碰你,你自己清洗了身子出来,可好?”   少年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娇艳的双唇微张着,似乎有些讶异。   男人低下头,极轻地吻了下他眉心,动作珍重而温柔。   “乖,孤在外间等你。”   他说罢,便真的转身离去,似乎真的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走后,宁折轻轻捂着自己心口,表情有些茫然。   67号突然道【你信他?】   宁折眨眨眼,放下手。   他缓缓褪了衣衫,细长白皙的腿踏进温泉水,慢慢地问【不能信吗?】   【我说过他们都在骗你!】67号声音暴怒【你是不是贱!被骗了一次又一次还不够!还要相信别人!】   和他相反的,宁折神色安静至极。   他双手掬了捧泉水,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过了好半晌,才轻轻抿起唇,软软地笑了【67号,我没有相信他】   67号顿了一瞬,声音渐渐恢复冷淡【没有就好,你只要慢慢收集被虐值就够了】   宁折没说话。   他肚子还在疼,疼得像有无数把针尖在里面翻搅,几乎要撕裂他的身体。   然而宁折神色安静,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感觉。   他将自己清洗干净,披上黑袍男人留下来的衣衫,苍白着脸,轻轻走出温泉。   男人果然在偏殿等他。   见宁折出来,他勾着唇笑了笑。   柔和的气质瞬间便将他冷戾桀骜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他此刻便宛若一个真正的、全心全意想对宁折好的情人一般温柔。   但宁折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双泛着幽绿色的眸子里,却始终闪着危险的光芒。   那是猎人在看到心仪的猎物时,忍不住露出的亢奋之色。   这个人,和霍忱宁堰都不一样。   霍忱恨他,宁堰厌恶他,而眼前的男人,却只是对他感兴趣。   他只想看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琴奴,来,孤命人替你做的衣衫,来看看喜不喜欢。”   男人朝他招了招手。   宁折长睫抖了抖,轻轻敛了眸子,安静地走向他。   男人将华美的衣袍披在他身上,盯着宁折那张倾城无双的脸,由衷地叹了一声:“真美……”   宁折不安地抿了抿唇,拘谨地向他行了礼,小心翼翼道:“多谢……太子殿下……”   男人扶着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一指挑起他下巴,“琴奴,你是因为昨日的事,生气了么?”   宁折眸子轻颤,被他这样抱着似乎有些害羞,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也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   他眼神闪躲,嗫嚅着道:“没……没有……”   “既然没有生气,又为何不唤孤的名字?”   男人声音低沉优雅,凑近了宁折的脸颊,鼻尖几乎与他相触。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宁折脸上,让他长长的羽睫不停颤抖起来,脸颊红霞越发诱人,白皙小巧的耳尖几乎滴了血似的,勾着人想去咬一口。   男人眸子陡然深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殿下的姓名……”   宁折声如蚊蝇,紧张极了。   “看来真的失忆了……”   男人低笑一声,指尖抬起他的头,一字一句缓缓道:“那孤现在便告诉你。”   “琴奴,记好了,孤名为——青鸾。”   宁折怔了片刻。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场景——   一名翅膀受了伤的脆弱少年无助地躺在地上,无数面容狰狞的魔人朝他露出尖利的獠牙,大肆啃噬着他的血肉。   少年徒劳地挣扎,向站在一旁的面色漠然的族人拼命伸出手,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白色对这些魔人来说,意味着不详。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名有着白色翅膀的少年掉进罪恶的炼狱。   他为魔族带去了灾厄,每个魔人,都恨他入骨。   男人忽然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笑着问了句:“在想什么?”   宁折猛然回过神,眨了眨眼。   那些记忆,像是驻扎在他脑海里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宁折抬头看了眼男人。   记忆里那少年的面孔,渐渐和眼前这个男人冷戾的脸,重合了。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墨绿色的瞳孔。   宁折眼睛闪了闪,似乎有蓝色的冷焰极快地一闪而逝。   男人没有看见。   他轻搂着宁折的腰,揉了揉他破裂的唇角。   指尖浅色的微光轻轻一闪,少年娇嫩的唇角便恢复如初。   男人眸子微微眯起来,满意地勾了勾唇。   宁折怔了怔,眸光轻轻闪烁,“太子殿下……”   男人低声诱惑:“唤孤的名字。”   宁折顿了顿,神情恍惚,轻轻张开嫣红的唇,乖顺地吐出两个字:“青……青鸾……”   男人瞳孔中暗芒尖锐,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一双鹰隼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宁折,似乎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宁折被他掠夺的气息吓到,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体。   他挣扎的动作让男人回过神,渐渐恢复了冷静。   “别怕,孤说过,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宁折的防备,让他似乎有些落寞。   他将宁折抱起来,放在榻上,扯了被褥轻轻裹在他身上,便打算离开。   宁折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男人脚步微顿,墨绿的瞳闪了闪,转回身,却是一副苦笑的表情。   “怎么了,你不是怕孤么,孤离你远点,不好么?”   宁折指尖微蜷,长睫不停颤抖。   男人看出他心里的挣扎,轻轻拂去他的手,嘶哑着嗓音道:“孤明白,孤昨日那样对你,终是伤到了你。”   他攥紧拳,眉眼间隐隐浮现一抹痛苦和挣扎,“可是孤没办法,孤只能那么做。”   “二皇子一直对孤的位置虎视眈眈,孤若对你们留情,恐又遭他攻诘,到时候,孤便连你,也护不住了……”   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男人,却露出这样卑微自责的神情,任谁看到都会不忍心。   宁折指尖捏紧了,喉咙微动,轻启红唇,极小声地:“没……没关系……”   “青鸾,我……我不恨你……”   ……   男人满面笑容地离开。   宁折脸上原本小心翼翼的神情渐渐收敛,恢复了安静的表情。   他微微蜷起身体,弓着腰缩在被窝里,双眼紧闭着。   67号的烟雾从他身体中逸散出来。   “你怎么了?”   宁折咬着唇,摇摇头。   67号看出他腹痛,淡淡道:“你是半魔,体内又有神力,应当不惧那毒才是。”   宁折轻轻弯了弯唇角,“没事的,一会就没事了……”   他声音渐渐有些微弱,呼吸也缓缓变得浅淡了。   67号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凑近他,轻轻道:“你若是睡了过去,我便不要你了。”   宁折呼吸开始紊乱。   他挣扎着,卷长的羽睫不停颤抖,拼尽全力睁开来。   宁折伸出手,轻轻向67号伸去,奶声奶气的腔调里带了颤哭的音儿:“不要……走……”   67号看着他无力挥舞的手,沉默了许久。   似乎有一道极轻的叹息从谁的口中逸散出来,瞬间被微风卷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67号探出一缕轻烟,凝成一双修长俊秀的手,缓缓将宁折那双细白的小手裹在掌心里。   ——“别哭了,我不走。” 第七十三章 宁折,你可真贱(大粗长章)   宁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白日里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位少年。   他是嗜血无情的魔尊之子,明明生而尊贵,却过得尚不如一个畜生。   只因他生了一双雪色的白翅,同黑翅的族人格格不入。   代表天神的白,是魔族最为忌讳的颜色。   父兄视他为祸患灾厄,自他出生便没有再管过他,族人更是排挤他、欺辱他。   他从小便生于孤独和水深火热,是被同类践踏抛弃的存在。   他的身体被同族绑起来,以火刑焦烤柔弱的翅膀,他的四肢被同族尽数斩断,拿去生食,他的魂魄被同族生生抽出,扔进暗渊,日夜受极刑折磨。   宁折痛苦挣扎,面目狰狞地尖声嘶号,拼命向他的同族求救。   可他的同族,却冷眼看着他被火焰烧灼,看着他被活生生被暗渊的魔物吞噬。   他们的眼里,是快慰,是解恨,是无尽的残忍和兴味。   在夜以继日的痛苦煎熬里,宁折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将自己当成了那个少年。   他心中涌起无穷无尽的仇恨,彻底被那些阴暗的情绪吞噬理智。   他挣扎,反抗,妄图逃离炼狱。   可那些却只是徒劳无功,最后,他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抓回来,亲手送进魔物口中。   宁折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尖牙利爪啃噬了血肉,神魂祭了巫神,肉体破灭消亡于世。   他喉咙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嘶吼,已经被血泥染黑的白色翅膀终于沉重地垂下,再也飞不起来。   然而,或许是巫神怜悯于他。   他的魂魄并没有消亡,再醒来,他成了天祁王朝最尊贵的太子。   宁折听见了自己心里那个阴沉的声音——这一世,他誓要屠尽魔族,成为万人之上的神!   他像一个从地狱深处爬上来复仇的恶魔,豢养精兵,铸造神器,大肆屠戮魔族之人,踏平一个又一个魔族据地。   不过十年,魔族便分崩离析,无力臣服在天祁脚下,彻底成了他的奴隶。   不仅如此,他还设计擒住魔族的少尊主,亲手砍断他的四肢,剜去他的眼睛,在他面前狠狠折辱他曾经的随侍。   看着那人的尊严被一寸寸粉碎,看着那人血色的瞳孔一点点失去光芒,宁折终于笑了起来。   那双墨绿色的瞳孔陡然迸出阴冷摄人的寒光,便如同暗渊里最穷凶极恶的鹰隼一般,锋锐戾气十足,几乎能直勾勾看到人心底去。   不,不对,这不是他!   宁折悚然一惊,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心脏噗通噗通重重地跳了起来。   他双目茫然,显然是还未从方才那个噩梦中回过神。   67号见他醒来,指尖微顿,收回了本想去抚摸他掌心的手,淡淡道:“我已经帮你祛了大部分的毒,应是无碍了。”   他等了片刻,却未听到宁折回话,   眼帘一抬,便见宁折正按着自己心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剧烈颤抖。   67号不由皱眉,声音微沉:“怎么,还疼?”   他只留了一丝余毒,应该对宁折的身体没有伤害才是。   何况宁折是天神残脉,不过是受点痛罢了,他能出什么事?他被宁堰和霍忱那样折磨,不也忍了下来?   是他过于小心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67号捏了捏指尖,周身缭绕不安的烟雾渐渐平静下来。   他对宁折冷道:“你莫娇气,倘若只有一点小痛,忍着便是。”   宁折闻言,神色顿了顿。   片刻后,他喘了口粗气,死死压下身体的颤抖,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着唇,努力笑道:“不......不疼的......”   “那便好。”   67号几乎是漠然至极地应了一声,身影一晃,烟雾便渐渐消散了。   宁折唇角笑容渐渐平静下来。   他盯着67号消失的地方,缓缓伸出手,小指勾起一缕即将消散的烟雾,漆黑如渊的眸中似有幽蓝的冷焰一闪而过。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骚动。   宁折迅速收敛神色,变成了那个人人可欺的琴奴。   内侍尖细的嗓音从外面传来,“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殿下,青鸾。   宁折指尖微动,梦中的场景又开始在眼前重现,他咬了咬唇,竭力恢复冷静。   不久,玄衣锦袍的高大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男人面容俊美冷鸷,五官极是分明,那双锋利的薄唇不笑时,便不由自主透着股冷戾之气。   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双眸子,墨绿如翡,冰冷如刃,宛若像一只苍鹰,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就绝对无法逃离。   和梦里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宁折盯着男人,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   梦里他被魔族人折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令人生不如死的疼痛像是烙进他的身体和魂魄一般,怎么也除不去。   比起霍忱和宁堰折磨他的手段,被魔物活生生啃噬掉身体的痛苦分明更甚一筹,宁折多少次都已经痛得想求死,却因为魔族生命坚韧,怎么也死不了。   思及梦中绝望之景,宁折忍不住抱紧双臂,身体忍不住发起了细颤。   青鸾看见他的模样,眸子迅速划过一抹疑惑的光芒。   但宁折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   他快步上前,将虚弱的少年搂在怀里,神情焦急道:“阿奴,你怎么了?!”   宁折被他按进怀里,鼻尖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花草清香。   直到这时候,宁折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经历了那些事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看似毫无缺点的男人。   他眸色微动,想起了青鸾曾经遗留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   是那些记忆的缘故,才让他产生了这些幻觉。   宁折神思有些恍惚。   他想起梦里那个死在青鸾怀中的年轻男人。   那个年轻男人是唯一对青鸾好过的人,为了保护青鸾,他甚至不惜成为整个魔族的敌人。   因为这个年轻男人,年少的青鸾即便受尽折磨和痛苦,也从来没想过报复魔族。   可到后来,在那个孤独可怜的小青鸾放下全部心防,相信了年轻男人之后,他却将手送进了小青鸾的身体。   原来他接近青鸾,也不过是为了他体内那颗孕育的魔丹罢了。   最后的结局,是年轻男人被青鸾亲手扼住脖子,悄无声息死在他怀里,永远沉睡过去。   那时候,青鸾的心里在说: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背叛的。   宁折忍不住抬起眼,看了眼青鸾。   男人紧皱着眉,面色深沉威严,带着焦急之色,丝毫看不出梦里的那个可怜的少年模样。   宁折闭上眼,抓着青鸾的衣袖,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慢慢恢复正常。   青鸾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神色是劫后余生的喜悦:“阿奴,你方才真是吓到孤了,还好,还好你没事,否则孤实在是......”   青鸾说着闭上眼,颤抖着抱紧了他。   宁折眸子闪了闪。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相信青鸾是真的担心他。   但他也实在很难将此刻的青鸾,同记忆中那个浑身染血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宁折沉默片刻,抬起指尖,轻轻拉了拉青鸾的衣袖,软软道:“青鸾别怕,我没事。”   青鸾顿了顿,突然收紧了手臂。   他怀中温度滚烫,几乎要将少年融于骨血之中。   “阿奴,我爱你......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宁折回搂住他,小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过了许久,乖乖地应了声:“嗯。”   青鸾轻轻笑了起来,神色温柔至极,包含着无数绵绵情意。   可若是看向他的眼睛,便会发现,他那双眼里没有丝毫爱意,只有残忍的兴味和跃跃欲试。   67号冷眼看着他,并未出声。   青鸾替宁折亲手穿上衣衫,耐心细致地喂他吃了早膳,刷足了宁折的好感之后,才状似恋恋不舍地要离去。   “等......等等......”   宁折可怜兮兮地拉住他的衣袖,一双长睫不安地颤抖着。   “我......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   青鸾看了天色,回头对他笑道:“这个时间,孤该去处理政事了。”   宁折抬起头,嗓音颤抖,带了哭音,一双惑人的凤眸无助地盯着他:“我......我......一个人,害怕......”   话音才落,凝了许久的雾珠便从他眼眶中倏然滑落,衬着他那幅绝色的姿容,简直叫人恨不得将他狠狠肏哭。   青鸾眸色暗了一分,他转过身,轻轻摸了摸宁折的发顶,“怎么了?”   宁折摇摇头,身体瑟缩着,眸子里浮现出恐惧之色。   青鸾便想起书奴和画奴联合起来欺负他的事,他伸出手,穿过宁折腋下,将少年轻轻提起,抱在了怀里。   “莫怕,孤已经将那些奴才发落了,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了。”   宁折两只小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衣袖,小声乞求道:“夜里......夜里能不能......来陪我......”   青鸾眸中划过一抹暗芒,唇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好啊。”   宁折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一瞬间容颜光芒四射,几乎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宫殿。   青鸾盯着他的脸,呼吸微微有些粗重。   宁折却恰巧在这时松开了手,羞红着脸低下头,捏着自己衣角,轻轻道:“谢......谢谢......”   青鸾眸色沉沉地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笑,“谢什么,阿奴,孤说过喜欢你。”   他修长的指抚上宁折脆弱的脖颈,轻轻摩挲着他雪白细腻的皮肤,缓缓笑道:“只要是阿奴的事,孤在所不辞。”   宁折脸颊更红了,头几乎要低到胸前去。   那一双长睫一闪一闪地,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蝶,叫人忍不住想狠狠欺负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哭泣流泪。   男人这么想着,拉过少年,在他眉心轻轻印下一吻。   少年双眼朦胧,深陷情欲,无可自拔。   单纯的他对男人心底的想法一无所知。   男人这几日的温柔举动几乎叫他沦陷了,他满面潮红,乖巧地送男人离开。   快了。   青鸾心里想。   他的琴奴,就快要彻底爱上他,毫无防备地将自己交给他了。   青鸾勾着唇角,眸光闪烁,微笑着离去。   他并没有看到,他一走,少年脸上那些感动爱慕的神色便散了个干净,一双眸子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寂安静。   这方才还羞涩诱人的少年,此刻却一片死寂毫无生气,像极了没有感情的人偶。   67号将他变脸的过程从头看到尾。   【你勾引他干什么,就这么想被男人肏?】   宁折缩在庭院的美人榻上,眯起眼,仰头看着刺眼的日光,并没有说话。   67号又冷笑道【也对,你如今可是魅魔,离了男人怎么行?】   宁折长睫颤了颤,轻轻垂下来,遮住了狭长凤眸里的一池潋滟春水。   他不吵不闹的模样,让67号的态度冷。   他从宁折身体里逸散出来,一缕缕烟雾缭绕,将宁折裹在其中。   67号冰冷的声音响在宁折耳畔【你的身体那么贱,一个男人怎么够,左右你也不在意,不若多勾引几个,我也好多收集些被虐值,你说对不对?】   宁折近距离盯着67号那张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虚影,眸子里有片刻失神。   他仰着头,眨着一双流光清澈的眸子,近乎天真地问【67号,如果我多找几个男人,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么?】   他神色极是认真,似乎只要67号点头,他就会去做。   他丝毫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不管来多少个男人,他都会张开双腿迎接他们。   只要他们能给他被虐值,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67号顿住了。   半晌,他冷笑一声:“宁折,你可真贱。”   “便是勾栏里的婊 子,也没你这样不知廉耻求着人肏的。”   宁折弯了弯眉眼,轻轻伸出手,拢着67号烟雾缭绕的身体,软糯着笑道:“那67号,你也想肏我么?”   67号周身气息顿时凌厉起来,烟雾化作一道道绳索,紧紧锁住宁折的喉咙,似乎恨不得杀了他。   宁折眨眨眼,柔软的唇角一撇,狭长的凤眸里顿时雾气氤氲,凝成雨珠滚落下来。   他盯着67号,小声哭着道:“疼......”   67号动作陡然便是一顿。   他看着宁折那双寂静如渊的眸子,一字一句都像结着冰渣子:“宁折,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你会后悔的!”   他说完,便瞬间消散在宁折眼前。   宁折脸上痛苦的神色渐渐隐下去。   他眨了眨眼,泪水便渐渐干涸了。   以往,他哭泣,是因为他疼。   现在他哭,却不过是达成目的一种手段。   宁折眯了眯眼,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泛着暖意的阳光撒在他身上,却让他觉得有些冷。   他往软榻里缩了缩,伸手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阖上眸子,浅浅睡去了。   夜里,青鸾果真履行诺言,来了他殿里。   宁折早早就沐浴好,穿上一身轻薄的纱衣,将领口扯得极大,露出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静静倚在榻旁等着人来。   67号看见他恬不知耻的模样,不由怒道【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   宁折低低笑了,笑得连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来,神色蓦地一片死寂。   “67号,说让我收集被虐值的是你,说让我去找男人肏的也是你,我按你说的去做了,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他神色放空,声音轻忽,几乎没有重量:“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不会离开,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67号陡然沉默下来,没了声音。   宁折唇角微微勾了勾,眸中冷焰越烧越烈。   ……   青鸾进了殿,看到宁折时,眼神陡然便深了。   那双鹰隼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年漂亮的身体,灼热滚烫的气息几乎要将他烫得融化。   “阿奴,你这是干什么?”   他问宁折,嗓音有些嘶哑,神色一片暗沉。   魅色入骨的少年似乎被他这幅神情吓到了。   他低着头,神情不安:“你......你不喜欢吗......我、我只是......”   “我只是......心悦你,想和你在一起......”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轻轻啜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没有资格......可是我忍不住......”   少年一颗颗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像是砸在了谁的心上一般:“对不起......”   青鸾猛然上前一步,长臂一身,将他整个儿紧紧抱进了怀里,“你没错。”   他声音颤抖,带着喜悦之情,“阿奴,你没错,是孤不好,孤没有说清楚,孤是太高兴了。”   他吻了吻少年的发顶,“阿奴,孤很高兴,你能对孤动心,真的很高兴。”   少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神色有些闪躲,“那......为什么......不要我......”   他眸子里的光渐渐有些黯淡。   “是不是……我太脏了......”   青鸾心尖微颤。   他捧起少年的脸,轻轻吻住那双萦绕在心头已久的艳红双唇,牙关扣开紧合在一起的贝齿,勾着那柔软诱人的小舌一起,在他口中肆意扫荡。   “唔......”   少年轻轻喘着气,被他吻得双眼朦胧,眼角含春。   过了许久,青鸾才放开了他,温声道:“阿奴,孤不碰你,是因为你还小,孤......舍不得......”   少年信以为真,仰头望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真的么?”   这一刻,青鸾知道,自己成功了。   少年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模样,简直动人到了极点。   他青鸾蜻蜓点水一般,温柔碰了碰少年的唇,微笑着应道:“嗯。”   最后他哄着少年入睡,盯着他的睡颜欣赏了许久,才轻轻起身离去。   青鸾当然不会碰少年。   魔族之人的身体,他厌恶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少年之于他,不过是个拱以玩乐的棋子。   只是这颗棋子过于纯挚了,他都没怎么费力,便将少年收服了,轻松得出乎意料。   甚至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忍。   青鸾抚了抚心口,不知想起什么,眸子里陡然闪过一抹仇恨的光芒,勾着唇冷笑起来。   所有魔族之人,都该死,他没什么不忍心的。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没了就没了。   殿门在身后轻轻阖上,青鸾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出现在血腥味浓重的牢房里。   他走到那个被绳索穿进血肉的男人面前。   不过半日不见,赤钺的四肢都已经生好,被剥下来的血肉也恢复原样。   他神色平静,一双血色的瞳孔里不见半分狼狈。   即便被囚在这里,他也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魔族少尊主,再多的苦痛折磨,也无法折断他的脊梁。   青鸾攥紧拳,死死盯着他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墨绿的眸底翻腾起仇恨的暗潮。   “凭什么,”他一字一句,干涩恐怖的声音从喉咙里刮出来,“你凭什么能这么从容!”   他袖间冷风鼓动,化作一片巨大的风刃,对准赤钺的双腿,狠狠挥下来!   霎时间鲜血四溅,残肢落在地上。   赤钺浑身倏然紧绷,一双血色的眸子轻轻闪了闪,却连一句闷哼声都未发出。   青鸾看着他一瞬间痛苦扭曲的神色,不由轻轻笑了起来,“魔族少尊主又如何?到最后,你不还是只能跪在孤的脚下摇尾乞怜?”   赤钺微微皱眉,并未说话。   “还早着呢,孤曾经受过的折磨,也必让你一一尝过!”   青鸾冷笑一声,转身欲离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步子便停了下来。   “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原先那个归顺于你的奴隶,已经抛弃你了。”   赤钺眸光微动,轻轻抬起眼帘去看他,狭长的血眸里一片暗沉,叫人看不清情绪。   青鸾唇角微勾,对一旁侍卫吩咐道:“去,将琴奴带来。”   侍卫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一名衣衫凌乱却魅色天成的少年便出现在了刑牢中。   青鸾轻轻向他招了招手。   少年露出乖巧的笑容,小跑着,奔进他的怀里,似乎极为欢喜。   青鸾将他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琴奴,你喜欢孤么?”   少年低着头,指尖不安地捏着衣角,耳尖红得滴了血。   过了片刻,他害羞地点了点头。   赤钺盯着少年,血红的眸轻轻泛了一丝涟漪。   青鸾勾着唇,笑了:“既然如此,那孤让你做什么,你是不是都愿意?” 第七十四章 你的小奴隶,是我的了(两百月票加更)   青鸾伸手挥退众人,俯视着少年,声音冷淡中透着残忍:“自己把衣服脱了。”   少年看了眼被吊在一旁模样凄惨的赤钺,攥紧了拳。   看起来,在旁人面前如此做,让他心底有些挣扎。   “怎么,你说心悦于孤,难道都是假的?”青鸾轻轻笑了。   “阿奴,乖,来。”   少年被他眼中的温柔蛊惑了。   为了得到眼前这个人的宠爱,他可以放下一切。   他深吸口气,颤着手,剥去了身上仅剩的那件衣衫。   漂亮优美的胴体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每一处都是工匠精心雕琢而成,同阴暗血腥的刑牢格格不入。   青鸾朝他张开双臂。   少年胆怯地看了眼赤钺。   赤钺正沉沉盯着他,狭长的血色瞳孔里暗潮涌动,冷意浮沉。   少年受惊似的,仓皇后退了半步,害怕地低下头,无比依恋地投入青鸾怀抱。   “还想救你的少尊主么?”   青鸾笑着问他,一双鹰勾似的厉眸盯着赤钺,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神采。   赤钺视线落在少年身上,看不清情绪。   只见少年有一瞬迷茫,很快便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我只想和青鸾在一起。”   一直都没什么反应的赤钺呼吸突然乱了一瞬,指尖轻轻蜷了下,幅度极小。   却瞒不过一直观察着他的青鸾。   青鸾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修长指尖捏住少年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扬起一双嫣红娇嫩的唇瓣。   少年长睫轻颤着,闭上了眼,将自己心甘情愿地送到他手上。   青鸾低笑一声,吻上他的唇,勾弄舔咬,无尽缠绵。   少年浑身发烫发软,忍不住嘤咛一声,瘫在他怀里,脸颊泛红,气喘吁吁。   “阿奴,告诉孤,你想要么?”青鸾在他耳畔轻轻吐气,指尖若有似无触碰着那个地方。   少年难耐地呻吟一声,伸手搂住了青鸾的脖颈,似乎迫不及待想被他占有,“给我……青鸾,求求你……”   此刻他模样娇媚诱人入骨,一副你情我愿的娇羞之色,哪还有那日半分的委屈。   赤钺看着少年那张深陷情欲的面庞,一双狭长眸子里的血色更深了一分,周身恐怖气息渐渐攒动,杀意粘稠暗沉。   青鸾眯起眸子,愉悦地笑出了声。   都说少尊主不动情不生欲,尊贵高傲无双,却也不过是个耽于情 色的俗人罢了。   “赤钺,看到了么。”   青鸾埋进少年白皙的颈间,深深嗅了口甜软惑人的香气。   他抬起眼,漠然盯着那狼狈凄惨的人,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笑道:“你的小奴隶,归我了。”   赤钺盯着他,眸中血色浪潮渐渐开始翻腾。   “我会抚摸亲吻你的小奴隶,进入他、怜爱他。”   “他将在我身下哭泣求饶,被我操干到失神。”   “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法自拔地爱上我、属于我……”   他每说一句,赤钺呼吸便粗重一分。   青鸾唇角轻扯,冷酷的眸子里盈满了残忍的趣味,“等到那时候,若是我再抛弃他,你说,他会有多绝望?”   赤钺被血模糊了的面容渐渐狰狞起来,身上铁索哗啦啦响动。   他终于一改平日冷静之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朝青鸾愤怒地咆哮怒吼起来,宛若一头被夺了食的野兽。   青鸾大笑起来。   “不只他,所有你在乎的东西,我都会在你面前一一踩碎,赤钺,你们魔族欠我的,我会一个个讨回来!”   青鸾说罢,衣袖轻拂,裹住赤裸的少年,身形一闪,便离了刑牢。   宁折被扔回榻上,不解地看了眼要转身离开的高大冷酷的男人。   分明是魅惑入骨的容颜,却偏偏露出这幅纯真无辜的神色。   青鸾心底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欲火又熊熊复燃起来,烫得他口感舌燥。   “乖,今夜你辛苦了,好好休息。”   青鸾摸了摸他的脸颊,便冷下眸子,毫不犹豫抽身离去。   他担心自己再多待片刻,会真的忍不住要了这勾人的妖精。   宁折见他离去,漆黑的眸轻轻一眨,一身妖媚勾人的气息便尽数散了去。   他等了片刻,便从榻上起身,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守殿的侍卫长刀往他身前一架,“太子殿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出入。”   宁折缓缓抬起眼,漆黑如渊的眸中隐隐闪过一抹幽蓝的冷焰。   侍卫对上他的视线,眼神蓦地一晃,晕了过去。   另一名侍卫神色一惊,立刻朝他出手。   宁折脚尖轻点,避开他的刀,一抹寒光自指间亮起,猛地射向侍卫。   侍卫连声音都未发出,便被银针刺入睡穴,昏倒在地上。   宁折安静地扫了两人一眼,跨过他们的身体离开。   他避开巡逻的侍卫,顺着记忆,走到刑牢门口。   有侍卫发现了他,立刻围上来攻击。   宁折伸出细长的指,在半空中轻轻一点,几人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看似柔弱可欺的少年面色淡然地穿过人群,走进刑牢。   刑牢中,被铁索吊着的男人的似乎感觉到什么,轻轻睁开那双血红的眸,抬头看着一袭白衣的少年缓步朝他走来。   【你想干什么】67号声音微冷。   宁折没有回答他。   他走到狼狈的男人面前,踮起脚尖,指尖在男人肩膀处的铁索上轻轻一点。   “嘣”地一声,男人拼尽全力也无法打开的摄魂索,便在宁折柔软的指腹下轻易断成了两截。   赤钺眸光微动,看向宁折。   宁折敛着眸,将他另一只肩骨上锁着的铁索也震断了。   没了支撑,男人便突然掉了下来,狠狠往地上摔去。   宁折快速伸出手,提住了他衣领。   极速下坠的身体倏然便是一停。   赤钺盯着尽在眼前的地面,又转过头,看了眼宁折,血眸深深。   宁折将他放在地上,半搂着他,俯下身,脸颊慢慢贴近男人。   赤钺蓦然屏住呼吸,狭长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宁折越凑越近的脸。 第七十五章 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三百月票加更)   【你招了他,可别后悔】67号声音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宁折恍若未闻,将额头贴在男人肮脏不堪的眉心上,轻轻阖上了眼。   67号盯着他,眼神几乎能杀人。   宁折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喷洒在男人的脸上,带着一股甜腻诱人的味道。   他软乎的鼻尖同男人相触,那双又长又卷的羽睫微微颤着,像小刷子一样,直直扫在人的心上,勾得人心痒难耐。   赤钺一双血色的眸子里微微泛起了涟漪,他睁着眼,静静看着宁折的动作。   幽蓝的微光自两人眉心相碰之地轻轻散发出来,犹如一簇冷焰,在阴暗的牢房中一闪一闪地极是漂亮。   片刻后,宁折睁开眸子。   赤钺看见一道光芒自他幽深的眸底一闪而逝,像流星划过夜空,一瞬绚烂。   赤钺眼睛闪了闪。   宁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便放开男人,准备离去。   【系统任务:救出赤钺,完成后奖励10点被虐值,失败减十点20点被虐值】   宁折顿了下。   67号冷讽一声【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招惹他,你接触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触发隐藏任务】   宁折没有反驳,垂下眼帘,神色安静【我知道了】   他低头看了眼赤钺,提着他的衣领,轻易便将人拎起来,带出刑牢。   赤钺怔了怔,不由抬眸看了眼这身量娇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年一眼。   他身上鲜血混着泥水,漆黑脏污至极,瞬间便将少年雪白华贵的长袍染上印记。   只是少年神色安静无澜,丝毫不在意。   赤钺不知缘何,突然便觉得,那雪白长衫上的黑印分外碍眼,他轻轻伸出手,碰了碰少年的衣角。   少年并未察觉。   赤钺眸中血光轻轻闪了闪,指尖微蜷,紧紧攥住了少年的一小片衣角。   67号瞪着他的那双手,目光极冷。   只可惜他寄居在宁折体内,赤钺看不见他。   赤钺所在的牢房很是隐蔽,守备也严密至极。   带着赤钺行动不便,宁折一路露出不少破绽。   然而所有碰到的侍卫只要与他视线相触,便会不由自主失去意识,是以他一时间并没有被抓到。   到了刑牢外,便见原先那些被束缚住身体的侍卫还在奋力挣扎。   见宁折出来,他们立刻对宁折怒目而视。   宁折原本打算离开,突然顿了下。   这些人见过他的脸。   宁折思索一瞬,垂下眸,冷焰自他指尖燃起。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就见那些侍卫的眼神逐渐恍惚起来,像是忘记了方才的情形一般,机械地转身离去。   旁人或许看不懂发生了什么,连赤钺也只是隐约能猜到他或许是用了摄魂术一类的术法。   可在67号眼里,却看得无比清楚。   这些侍卫外表虽无碍,神魂却已经被一束束幽蓝的火光吞噬。   正是这火焰控制了侍卫的行动。   火舌会从脚底渐渐向头顶蔓延,不出三日,这些人便会燃尽神魂而死,混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没有来世。   因为他们会对他造成威胁,他便将这些人判为极刑,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67号目光沉沉地盯着宁折平静的侧颜,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宁折带着赤钺离开皇宫,将他扔进后山一处密林。   67号的任务只是救人,救了人之后的事,自然不归他管,他只是为了取这人的记忆,才会去见他。   宁折正打算离开,突然脚步停了下,回身看去。   只见那满身脏污的男人正狼狈地趴在地上,仰头看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捏着他衣摆,用力得手腕青筋暴起。   宁折回视他,片刻后,轻轻开口道:“琴奴已经死了,我不是他。”   男人仍旧定定看着他,夜空下,那双暗红眸子陡然血光大盛,摄人心魄,漂亮尊贵到了极点。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只是他的喉咙已经被人烫毁,根本发不出声音。   宁折将他的动作映入眼帘,突然便想起他在这人记忆里看到的画面。   一同诞生的魔族双子,兄长夺走胞弟的权利、地位,亲手将胞弟送入地狱。   本该高枕无忧,却被血海归来的胞弟踩下高贵的头颅、折弯不屈的背脊,丢尽了一切尊严与骄傲。   这就是67号所说的——恨......么?   宁折眸子轻轻眨了眨。   他蹲下身,凑近男人的脸,盯着他那双神秘的红瞳,柔软嫣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呵气如兰。   “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   男人没说话。   宁折弯了弯眉眼,清纯惑人的面孔上顿时露出一个乖巧绵软的笑容。   他对男人道:“三日后二皇子摆宴,你去杀了他。”   他说着,指尖幻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小手执起男人的大掌,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将匕首放入他掌心。   【你怎知二皇子摆宴?】67号声音响了起来。   【听见的】宁折声音里带着雀跃。   怎么听见的,他却并未告诉67号。   赤钺握着匕首,抬眼去看那浅笑倩兮的绝色少年。   “他”指谁,赤钺一清二楚。   过了半晌,他点了点头。   少年软软地笑起来,光芒从他漆黑的眸底划过。   “你答应了,就不能骗我。我等你来。”   话落,便转了身离去。   赤钺紧紧盯着他背影,直到看不见那道娇瘦的身影,赤钺才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被斩断的双腿。   他闭上眼,咬着牙,开始沉重地喘息起来。   断口处红芒四射,新的双腿一寸寸,逐渐开始生长出来。   生肢的剧痛让赤钺浑身青筋暴起,面目陡然狰狞起来。   他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眸中血色翻腾,硬生生忍下了堪比抽骨剥筋的痛苦。   过了许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断肢也已生好。   赤钺睁开眼,汗水已将他凌乱的发浸湿。   他颤着腿,缓缓站起身,看了眼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天祁皇宫,眸中血色深了几分。   他将那把宁折送他的匕首收起来,便沉默着转身离去。   宁折此时已经回了殿。   两名守殿的侍卫站在原地,对他视而不见。   67号一眼扫过去,便知道宁折又动用了那种术法。   【你的神力才恢复一点,不可妄用】   宁折乖乖地应了声【好】   时间尚早,宁折躺回榻上小憩了片刻。   半夜里,心底那股密密麻麻的情欲再次涌了上来。   宁折咬紧了手背,缩在被褥里,将难耐的呻吟声都吞进了肚子。   【被虐值加一】67号声音响起来,一如既往冷淡。   【既然难受,怎么不去找你的太子殿下】67号讥讽一声。   过了这些时日,宁折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   67号让他知道,什么叫不知廉耻,什么叫放荡不堪。   他无比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变成了怎样低贱的模样。   那些人说得没错,他就是个怪物,脏东西。   宁折弯了弯唇,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芒,无端冰冷摄人。   他轻轻道【可是67号,我只想要你】   67号声音陡然一顿。   宁折表情委屈起来,泪水大颗大颗从他眼眶滚落,一滴滴落在榻上,洇湿了被褥。   他喘息起来,声音里带着颤颤的哭音儿【67号,好难受……】   67号眸光渐深。   他知道宁折在演戏,他在勾引他。   他很清楚,却还是忍不住,现出了身形。 第七十六章 想泡老子就得给钱   宁折四肢缠上他。   67号没来得虚化身形,便被他抱了彻底。   67号身体冰凉至极,几乎没有温度。   宁折将滚烫的脸贴在他身上,眯起眸子,舒服得叹了口气,像一只偷懒的猫儿。   67号原本伸出去要推他的手顿了下。   “67号,让我抱一会好不好,我什么都不做。”   宁折看着他,眸子里带着乞求,可怜极了。   67沉默了片刻。   【抱一分钟,一两银子】   宁折的脑袋在他烟雾缭绕的身上蹭了蹭。   那些烟雾也是冰寒之气凝成,能让他被情欲吞噬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   【一分钟是多长时间】宁折眨着眼问他   【十五分钟就是一刻钟】   十五……那就是十五两银子。   宁折收紧手臂,不高兴地抿起了唇【好贵】   67号冷笑【你占我便宜,还敢嫌我贵?】   宁折使劲想了想,道【我要免费体验】   这个词还是他从67号那里学来的。   67号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想得美,要泡老子就得给钱】   宁折撇了撇嘴,眸中雾气氤氲,一双眸子眨啊眨地,仰头盯着他。   这场景,让67号想起宁折还是小皇帝的时候,和他讨价还价的模样。   67号眸色深了深,他伸出捏住宁折下颌,一字一句道【宁折,别勾引我】   宁折唇角轻轻弯了弯。   他抱着67的腰,潮红的脸颊贴在他冰凉的身体蹭了蹭,渐渐压下了心底的情欲。   67号任他抱着。   殿里一时有些寂静,清浅的月光轻轻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   过了许久,宁折打了个哈欠,动了动唇,声音有些迷糊:“67号……多久了,我花了多少两银子了……”   67号嘴角一抽。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那些小倌了,给钱就能抱】   宁折轻哼一声,软软地问:“如果你是小倌,那我可以买你吗?”   67号声音冷淡【你没钱】   “我可以赚钱……等赚到了,就能……”   就能什么?   67号没听到,宁折已经睡着了。   67号垂下眸子,看了少年许久。   少年靠在他身上,对他毫无防备。   67号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少年发顶,轻轻揉了揉。   他将少年抱起来,放到榻上,扯了被褥盖在他身上,在榻边盯着他干站了许久。   最后,他轻轻俯下身,在少年眉心处轻轻落下一吻,身影便散去了。   此时天色已亮。   67号没有回到宁折的身体,而是去了青鸾的宫殿。   宁折手脚做得很干净,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可他却忽略了,天祁王朝奇珍异宝无数,有时光回溯这一类的法宝自然也不稀奇。   67号到时,便看见黑袍的男人正沉着一张脸,冷冷盯着面前的铜镜。   一旁三名巫族人正在对着铜镜施法,铜镜面泛起一阵水纹波动,便将昨夜的情形清晰地再现了出来。   漆黑的夜,明亮的月光,黑暗的刑牢,一道白色瘦弱的身影正缓缓从门内走出来。   随着他走出的动作,月光渐渐往上,即将照在他脸上——   青鸾沉着脸,一双鹰隼似的眸子越来越冷,周身气息越发恐怖。   琴奴……最好不要是你……   突然,铜镜一阵剧烈抖动,镜面“啪嗒”一声,炸裂开来,铜镜碎片落了一地,甚至还有一片直直朝青鸾窜过来,割破了他的食指。   青鸾盯着地上的碎片,声音低沉危险,“怎么回事?”   三名巫族人脸色惨白,慌乱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不……不知……”   青鸾神色蓦地阴沉下来,伸手便掐住了其中一人的喉咙,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戾气十足,“不知道?”   “约是……是镜中人法术高强,不不喜窥探,特意设置了屏障……故而、故而才会如此……”   那名巫族之人浑身颤抖着说完,青鸾便一把推开他,“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三名巫族人立刻连滚带爬跑了。   67号看着三人穿过他的身体离去,轻轻伸出手,在青鸾检查那面铜镜之前,便指尖微动,收回了方才渗进铜镜的那缕烟雾。   日光轻轻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面。   他周身的烟雾似乎又浅淡了些。   青鸾拾起铜镜,自然什么也没查到。   他眸子沉了沉,抬手唤了侍卫进来,“可有找到赤钺的下落?”   侍卫摇头:“属下无能……只查到后山密林处零星的血迹,狼犬顺着气味,最后去了……”   青鸾看向他,“去了何处?”   “皇宫……”侍卫说着顿了下,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青鸾一眼,支支吾吾道:“星辰殿……”   星辰殿,是太子殿下的新宠,琴奴所居之地。   青鸾眸色抖深,一股强大的威压猛然爆发出来。   侍卫被这股气势直直摔在了墙上。   “星辰殿……好……很好!”   青鸾勾着唇,冷冷笑了起来。   他一拂衣袖离去,看样子,方向正是星辰殿。   候在门外的内侍看见青鸾的动作,眸光微动,不由笑了起来。   67号站在一旁,将他的神色收进眼底,身影渐渐散去了,似乎丝毫也不担心宁折的安全。 第七十七章 天祁有什么宝贝,将这些人心都勾走了(大粗长章)   少年柔软的脸颊陷在舒适的被褥里,双眼轻轻阖着,卷长的睫安静地垂下,眼睑下一片淡淡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苍白。   刺眼的光线透过镂花窗,落进屋子,细小的灰尘在空中四散漂浮。   一切都静悄悄的,似乎唯恐惊醒榻上沉睡的少年。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   殿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将静谧的场景猛然打碎。   宁折猛然清醒过来,指间一抹寒光乍现,浑身警惕地看过去。   殿门前,墨绿色鹰眸的黑袍男人逆着光,唇角勾着温柔的微笑,正朝他缓步走来。   宁折眨巴眨巴眼,眸中微有些尖锐的防备之色潮水般褪去,换上盈润绵长的情意。   “阿奴醒了?”   青鸾走到榻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   宁折揉了揉微红的眼角,迷迷糊糊地唤了声:“青鸾......”   宽大的衣衫松垮地挂在少年身上,露出一边圆润诱人的肩膀和精致白皙的锁骨,让他看起来分外勾人。   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少年声音奶声奶气地,同他这幅魅惑入骨的容色极为不衬。   青鸾盯着他,眸色愈发深沉。   “昨夜睡得好么。”他冰凉的指尖滑过少年白嫩的脸颊,渐渐往下,撩拨着他的下颌。   宁折脸上微微泛了层浅淡的红晕,紧张地攥着手,温顺地点点头:“嗯。”   青鸾一边唇角忽地轻轻勾起,扯出一个冰冷漠然的笑容。   “是么。”   他的大掌突然扣住宁折脆弱的喉咙,生生将他悬空提了起来。   “唔......”   宁折瞳孔猛缩,被迫扬起头,难受地呜咽了一声。   “可是孤闻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   青鸾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眼前,深深在他脖颈处嗅了一口。   宁折紧紧拧着眉,神色是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痛苦,“青鸾......你在说什么......”   “赤钺不见了。”   青鸾盯着他漂亮的眸,语调轻柔,却危险至极:“阿奴,告诉孤,你带他去了哪里?”   宁折摇摇头,身体微微挣扎起来,像一只被扼住要害胡乱扑腾的小兽,“不是......不是我......”   青鸾轻笑一声。   他将宁折从榻上拖下来,猛然甩在地上,吩咐内侍将那头狼牵来。   凶恶的狼张开散发着腐肉恶臭气味的嘴,垂涎地盯着宁折,尖利的獠牙上流下一缕缕黏液。   宁折盯着狼,神情恐惧地往后爬了几步,但那头狼却追着他不放,恨不得一口咬掉他的血肉。   青鸾俯下身,轻轻抚着他惨白的脸,“狼嗅到了你身上的气味,阿奴,你还想狡辩么?”   宁折神色茫然,“什么意思......”   青鸾无奈地笑了笑,“还在装傻么......阿奴,为什么不听孤的话?孤真的不想伤害你的。”   他眼神蓦地冷酷下来,站起来,轻轻挥了挥手。   内侍松开手中锁链,恶狼得了自由,立刻扑上来,压倒宁折,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獠牙瞬间刺破细嫩的皮肤,深深陷进血肉。   宁折凄厉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浑身抽搐不停。   【被虐值加2%】67号的声音响起来。   【67号,我昨日已经将衣衫扔了,也沐浴过身体洗去气味了,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宁折声音颤抖,在心里问67号。   67号此时刚刚回来,他看了眼那牵着狼的内侍,淡淡道【有人陷害你,别怕,打死都别承认】   宁折咬了咬唇,忍不住委屈地哭了一声【可是疼......】   【听话】67号敷衍他一句。   顿了片刻,见宁折神情极是痛苦,便又加了句【等会放羊羊给你看】   宁折眸子微微发亮【你......你不要骗我】   67号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   “阿奴,告诉孤,你将赤钺带去哪了?说出来,孤便饶了你。”   青鸾嘴角含笑地俯视着他,神色一如既往柔和。   宁折捏紧手指,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他上半身几乎被血染了个彻底,气息恹恹地伏在地上,艰难地撑着眼皮看着青鸾,声若蚊蝇:“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分明是那魔人的走狗,为了救他才特意接近我们太子殿下,当真是其心可诛!”   内侍厉喝一声,觑了眼青鸾的神色,见他并不阻止,便驱动着恶狼上前。   这次那张血盆大口直接从宁折肩膀上咬下一块粘皮带血的肉块。   鲜血淋漓,浇了少年满身。   宁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脸色惨白得透了明,已经连痛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拼尽全力伸出那双柔弱的小手,揪住了青鸾的衣摆,像是抓住了全部。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少年呼吸越来越微弱,到最后终于失去意识,渐渐阖上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   他的手心里仍旧攥着青鸾的衣摆。   青鸾看见他幅度极小地地动了动干涩开裂的唇,发出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青鸾......为什么......不信我......”   青鸾眸光微动。   此刻在他眼里,那脆弱无助的少年身下绽开了巨大而嫣红的花朵,苍白的皮肤同殷红的血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少年的眼角无力地滑落,滴在一地血泊里,溅起一颗颗细小的血花,犹如地狱荼蘼盛放。   这被血染红的少年,简直美到了极致。   青鸾眸色深了几分,心底开始发烫,浑身血液都不由自主地沸腾了起来。   他忍不住动了动喉咙,眸底闪烁着亢奋的神采,慢慢朝少年走去,“阿奴......阿奴,快醒醒......”   一旁内侍见宁折昏迷过去,早吩咐人去端了盆冰水来,见此便欲往宁折身上浇去。   青鸾猛然回过头,眸中暗芒一闪,袖袍一扬,内侍便立刻被劲风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吐了口血。   “滚!没有孤的允许,谁准你动手的!”   青鸾声音阴鸷深沉得可怕,让内侍慌忙爬起来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求饶起来。   青鸾没理他。   他的全部视线都已经被少年漂亮的身体所占据。   他喘着粗气,极力克制着心底的兴奋,慢慢靠近少年,动作极轻地将他抱了起来,眼底尽是痴迷之色。   “阿奴......真美......”   宁折软在他怀里,浑身鲜血,几乎没了呼吸,一动也不动。   青鸾并不在意,他抱着少年离开宫殿,走进一间暗室,将少年放在千年玄冰床上,用粗大的锁链将他细长的手脚腕锁在榻上。   少年安静地躺着,听话极了。   青鸾指尖闪动微光,迅速便将宁折肩膀上的伤口修复完全。   那片裸露出来细腻皮肤,在昏暗的室内几乎白得发光。   青鸾心底沸腾,忍不住俯下身,呼吸粗重地吻上他的双唇,“阿奴,成为孤的藏品吧......”   他说着,指尖缓缓抚上宁折脆弱的喉咙,掌下逐渐开始用力......   “艹,这个疯子!”   67号隐在宁折身体里看到这一幕,不由低低骂了一句。   本是为了让他发现宁折体内的异样,才没有对内侍动手,谁能想到这个疯子居然直接想掐死宁折!   67号立刻从宁折体内闪出来,附着在暗室外一个侍卫身体里,强行控制了他的意识。   青鸾正是兴奋至极,暗室的门突然就被人敲响。   他顿时沉下脸,“滚!”   侍卫道:“回殿下,是关于琴奴的事。”   青鸾听到这个名字,兴奋得充 血的眸子微微闪了闪,恢复了些许冷静,“进来。”   一名面目俊朗的侍卫恭敬地走了进来,正是太子殿下座下的暗侍统领。   青鸾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暗侍恭敬道:“殿下走后不久,总管便将狼犬虐杀丢弃,属下心中生疑,便去查探了一番,发现那狼犬被做了手脚。”   青鸾摩挲少年手腕的指微微一顿,“手脚?”   “狼犬被施了巫术,是以才会只追逐琴奴的气味,属下以为昨夜之事,恐怕另有蹊跷......”   青鸾眯了眯眼,“上次棋奴的事孤没有追究,他还真以为孤不知道?”   暗侍道:“属下还从总管的房间里发现了半瓶毒药,另外半瓶,想必便是在那时交给了棋奴。”   暗侍说着抬头看了眼青鸾,试探道:“殿下,他会不会已经对琴奴动手了?”   青鸾下意识看了眼玄冰榻上的宁折,眉心不经意地蹙了蹙,“孤知晓了,暂时不要动那奴才,你先下去吧。”   暗侍拱拱手,退下去了。   青鸾执起少年的腕,细细探了一番后,长眉狠狠皱在了一起。   少年体内果然被下了毒。   青鸾心底猛地腾起一股暴怒之气。   阿奴是他的东西,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   青鸾原本想将琴奴制成傀儡,然而经过此事,那股蠢蠢欲动的欲望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凛冽的杀意。   他早知宫里的内侍总管是二皇子安插的细作,只是为了扰乱旁人视线,才一直忍着没有动手铲除。   只可惜这奴才大约是活腻了,不仅挑唆棋奴对琴奴动手,甚至还故意陷害琴奴,污蔑他放走了赤钺,逼他杀了琴奴。   此举,无非是怕他从琴奴得知赤钺本体的下落,率先找到人,对二皇子构成威胁。   倒是好算计。   青鸾冷笑一声,墨绿色如翡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寒光。   他低下头,看了眼苍白无血的少年,语气歉意地轻轻呢喃一声:“阿奴,孤错怪你了......”   然而他口中虽是这么说,那眸中的兴奋光彩却丝毫没有变化,兴味反而愈加浓厚了......   占星阁。   光线明亮的神殿中,白袍人站在尊贵高大的神像前,那双苍茫空洞的灰眸盯了神像许久。   片刻后,有神侍安静地走进来,恭敬道:“寻到星夙大人残存的神念踪迹了。”   “何处?”   “天祁王朝,青鸾太子宫中。”   “知晓了。”   白袍人轻拂衣袖,摒退神侍。   他那双灰色的眸子轻轻抬起,静静看着虚空,仿佛了穿越无数时空,直直看见了那名少年。   半晌,白袍人敛下眸,轻轻叹了一句:“阿折,找到你了。”   ......   定北王府,水牢。   衣衫落拓、不修边幅的男人跪在一口寒玉棺前,一双掺满了红血丝的双眼直直盯着棺里的少年,神色空洞而痴迷。   “阿宁......好多天了,你怎么还不醒......”   “云澜阁已经拆了,阿宁,我让人建了座小筑,就叫宁心小筑,你说好不好?”   “阿宁,你以前不是说过想和主上住在一起么,主上答应了,我们一起住进去。等你回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可是阿宁......阿宁......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宁堰声音喃喃不清,痴痴地伸出手,想棺中少年的脸。   少年神色安静地躺在缀满夜明珠的精美玉棺里。   柔和的光辉轻轻落在他身上,映着他那张漂亮白皙的面孔,让他看起来恍如云端下凡的仙童,精致得令人不敢触碰,仿佛任何触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宁堰的指尖停在少年脸颊上方,顿住了。   他从棺壁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样肮脏、虚伪、恶心。   宁堰颤抖着,收回了手,紧紧捂住剧痛不已的心脏。   阿宁一定觉得他很恶心吧,他那么自私地霸占着阿宁的心,又有什么资格去碰他。   宁堰知道,自己分明早就该将这颗心还给阿宁,他分明早就该去为阿宁偿命。   可是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阿宁了。   宁堰舍不得,他不想死,他还想再看阿宁一眼,想看他嘴角露出又浅又乖的笑容,想听他软软地唤自己一声“主上”。   那是他的阿宁啊!   那么乖巧的阿宁,那么好的阿宁。   他不是发誓要将他捧在手心里疼宠吗,为什么没认出来,为什么轻易就被人钻了空子,为什么......阿宁哭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能好好看看他!   宁折的脸无数次出现在宁堰的梦里。   梦里,那个少年带着安静的笑容,轻轻唤他主上,乖顺地牵着他的衣角。   然而,宁堰却看见自己举起匕首,狞笑着将匕首刺进少年的心,从他胸腔中生生剜出一颗血淋淋的心来。   少年眨着眼,痛苦的泪水流了满颊。   他低低乞求宁堰,喉咙里发出呜咽,他说:“主上,阿宁好疼......”   明明是在梦里,宁堰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心口剧痛。   这是阿宁的心。   这是阿宁剜了自己心的时候,感觉到的痛。   宁堰想将躺在地上流着血的少年抱起来,可他却看见自己拿着匕首,一刀一刀,扎进少年身体。   他拿了少年的心还不够,他还要一次次地折磨他。   少年睁着一双空洞的黑眸看着他,泪水从那眼眶里一汩一汩,静静流出来。   渐渐地,他流干了眼泪。   他的眼睛里开始流血,他的耳朵、嘴角都开始流血,他的血肉被一寸寸剥干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宁堰崩溃地嘶吼起来,他拼命叫自己住手,可那个“宁堰”不听他的命令。   他面容狰狞地大笑着,一刀一刀刺进少年的身体,狠狠搅动!   少年闭上了眼睛,孱弱的身体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掌下,一寸寸灰飞烟灭。   “不!阿宁!”   宁堰猛然睁开眼,神色惊惧,瞳孔剧烈收缩。   他捂着心口喘着粗气,过了好半晌,瞳孔才慢慢聚焦,看清了熟悉的牢房,还有棺里永远不变的少年。   一切都是梦。   是这些时日以来,不知折磨了他多少次的噩梦。   只有在这个梦里,他才能见到活着的阿宁。   尽管每次到最后,他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折磨他、杀死他。   宁堰看了眼沉睡的少年,嘴角有鲜血缓缓溢出来,“阿宁,你说,这是不是你对我的惩罚?因为我害你哭了那么多次,所以你不开心了。”   “不对,”宁堰又摇摇头,自己否认了自己,“阿宁才没有这么坏,阿宁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孩子了,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还在保护他的主上。”   宁堰嘴角噙起一抹柔和的笑容,却很快又变得痛苦不堪。   “可是阿宁,你这么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   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了,日日夜夜的煎熬和折磨已经快要将他逼疯。   “为什么不回家......”   宁堰跪在地上,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而嘶哑的低吼。   “我该怎么办......”   “阿宁,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水牢门被人敲了敲。   燕北十三卫中一人在外面低声禀报道:“王爷,大祭司方才进宫面圣了。”   宁堰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出声:“暗棋有没有听到什么?”   “大祭司法力高强,暗棋不敢离得太近,只能候在殿外,只隐约听见了‘天祁’二字。”   天祁......   “本王记得,霍忱不日前便启程带兵去了天祁边境?”   “是,霍将军以天祁使臣刺杀王爷之事为由,逼迫陛下发兵天祁。陛下不同意,责令丞相随行,此行去向天祁赔罪。”   宁堰放下抱着头的手,神色已经恢复冷静,“什么刺杀,不过是他自己想要发兵的借口。”   他在朝堂上没反驳此事,不过是因为,他也恨不得亲手剜了那天祁太子!   若不是那天祁太子,阿宁怎会被星夙带走,连神魂也被一个虚影掳掠走,莫名其妙失踪!   “阿宁的神魂呢?还没找到?”   “属下无能。”侍卫告罪一声。   他声音小心翼翼地,唯恐宁堰发怒。   可那边的玄衣男子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侍卫似乎看见男人的腰越发佝偻了,他低着头,整个人都融入无边的黑暗里,神情晦暗不清。   侍卫从未见过他们王爷这幅模样。   大越古国那个以智谋权势而闻名天下的定北王,何时这般狼狈挫败过?   甚至连最重要的朝堂之事也一概甩手不管,整日里只知道待在这昏暗阴森的水牢里,对着一口棺呐呐自语,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侍卫露出不忍的神色,踌躇片刻,还是不确定道:“王爷......属下一直暗中密切观察占星阁,发现他们......似乎也在寻找什么......”   侍卫并不知占星阁在找什么,只是王爷之前吩咐过他盯紧占星阁的动静,或许这条不明晰的线索能帮到王爷什么。   侍卫不过是随口一提,宁堰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们将星夙带回去了?”   侍卫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道:“是,属下远远看去,见星夙似乎并未死绝。”   宁堰指尖动了动,慢慢抬起眼,深沉如潭的眸子紧紧盯着侍卫,一字一顿确认道:   “你方才是说,大祭司主动找宁祉,说了‘天祁’之事?”   ......   此刻皇宫里的宁祉极度暴躁。   先是大祭司来找他,说要去天祁寻人,登基大典延后举行。   后又是宁堰来奏折,称自己有要事在身,急需前往天祁王朝一趟,嘱咐他不可懈怠朝政。   宁祉气得摔了折子。   他们分明只是来知会他一声,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取得他的同意!   那是他的登基大典!那是他的天下!何曾需要这些人来指手画脚了!   这一个两个的,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宁祉暴怒不已,甩手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没有大祭司主持登基大典,他这皇帝当得就是名不当言不顺,这让他如何肯甘心!   天祁天祁,霍忱要去天祁,大祭司要去天祁,现在连宁堰也要去!   天祁是有什么宝贝,才能叫这些人趋之若鹜。   “十七。”   宁祉一挥手,招来一个暗卫,冷笑一声。   “跟上宁堰,朕倒是想看看,这天祁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将大越这些肱骨之臣的心都勾走了!” 第七十八章 为了见一个人(大粗长章)   宁折迷迷糊糊睁开眼,昏暗幽静的石室印入眼帘,几豆阴冷的灯火挂在石壁上,静静燃烧着。   他动动指尖,却发现手脚皆被冰冷的锁链扣住,拴在榻上。   “阿奴。”   榻旁的男人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低低唤他一声,柔声缱绻。   宁折盯着他看了好片刻。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漂亮的凤眸里黑得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吞噬了所有的光似的。   青鸾眉心不自觉蹙了蹙。   这个模样的琴奴,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难以掌控的错觉。   “阿奴,”他笑笑,捏了捏宁折软嫩的脸颊,“怎么,傻了?”   宁折长睫微闪,渐渐回过神。   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渐渐有了光,像是深渊里升了颗星子,闪闪烁烁的,神秘惑人。   青鸾眸色深了几许。   宁折张了张干裂无血的唇,“青鸾......”   声音沙哑,微弱地几乎听不见。   “我在。”青鸾低声应他。   宁折皱起眉,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没有......背叛......”   “孤知道。”青鸾叹了口气,摸摸他苍白的脸,心疼道:“阿奴,是孤不好,误会你了,你此番受苦了。”   然而尽管如此说,他却丝毫没有解开宁折身上锁链的打算。   宁折眸色微动,低头看了一眼。   腕上的铁链是锁魂链,牢牢连着身下的床,轻易解不开。   这床榻是一张冷硬的玄冰床,幽幽寒气正一缕缕从榻上冒出,望之便心生寒意。   本就是天寒地冻的时刻,又躺在这冰榻上,便更是叫人冻得难以忍受。   宁折轻轻打了个哆嗦,眼睫上渐渐挂了白霜,随着他卷长的睫忽颤忽颤儿地,看着倒是漂亮得紧。   青鸾忍不住凑上前,俯身轻轻在他眸上啄了一口。   宁折眼睫一抖,白霜遇了暖,便化作水滴,从两颊落了下来。   青鸾用唇轻轻吻了去,又迷恋地抵着宁折的肩窝,深深嗅了口香气,才将他放开了。   宁折微微蜷起身体,声音颤抖:“青鸾......冷......”   青鸾笑了,眉眼愈发柔和,“阿奴,你是魅魔,五感迟钝,理应连痛也感觉不到才是,又怎么会冷呢?”   听着他的话,宁折陡然打了个颤。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青鸾眼里,让他更眸底的笑意兴味更甚。   他修长冰冷的指在宁折身体上游走,带起连绵不绝的冷意。   “现在呢?阿奴,还冷么?”   宁折轻轻喘息着,胸腔不停起伏。   半晌,他惨白着唇,绝望地摇了摇头。   青鸾看见他的眸子里的光,像水花般,渐渐破碎了。   最漂亮的那颗星子,落进深渊,失去了光彩。   青鸾险些就要绷不住嘴角亢奋的笑意了。   这种亲手折断翅膀、捏碎美好的感觉,让他兴奋到极点。   榻上失去希望坠落凡间的少年,真是美极了......   青鸾叹息着,缓缓低下头,在少年唇上碰了碰。   一吻极致温柔,宛如羽毛轻轻扫过。   少年怔怔地,闭上了眼,身体痛苦绝望到颤抖不停。   青鸾只当做没看见。   暗侍在门外唤了声“太子殿下”,称有要事禀报。   青鸾应了一声,随后轻轻勾起唇,抚了抚宁折的脸,“阿奴,你乖乖的,孤过会再来看你,好吗?”   见宁折并无反应,他唇角笑意更深,指尖渐渐用力,在宁折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宁折身体颤抖,痛得睁开眼,强行露出了一个乖顺的笑容。   “好......阿奴、阿奴会听话的......”   青鸾温和一笑,拂袖离去了。   他走后,宁折脸上的表情便渐渐淡去了。   他被锁在榻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头顶漆黑的石壁,眸里空荡寂静得令人害怕。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像是一张白色的宣纸,任人摆弄,谁都能在上面染一抹肮脏的颜色。   可无论是谁,却都无法透过这张纸,看到纸背面的情景。   宁折睁眼时间长了,眼睛有些酸涩。   他眨了眨眼,静静阖上眸子,睡去了。   突然,一声闷响传来。   才合上不久的石门又打开来,一个黑色的人影走到榻旁。   宁折以为是青鸾回来了,便没有动作。   谁料黑色的人影轻轻开口,声音沙哑低沉,语调却极为熟悉:“这么冷的床,亏你也睡得着。”   宁折突然睁开眼,语气讶异:“67号?”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衣角以祥云瑞鹤作饰,面容冷酷英俊,气质内敛深沉,脊背挺直犹如利剑,随时都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却正是青鸾手下的暗侍统领,太子曾亲自赐名为——封凛。   “以后在外面不要这么喊,你是怕自己暴露得不够快吗?”   67号伸出手,粗糙扎人的指腹抹去宁折眼睫上结的霜。   宁折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扫在67号指腹上,痒痒的。   67号指尖蜷了蜷,收回了手。   他取出一只瓷瓶,捏着宁折下颌,将里面的清液一股脑灌进他嘴里。   宁折呛了两声,一股暖流自腹中蔓延开来,一直暖到四肢百骸。   67号低着头,一边收起瓷瓶,一边淡淡问他:“还冷不冷?”   宁折摇摇头,却是道:“饿。”   “你破事怎么这么多?”67号语调不耐,没理他。   “67号,原来你长这个模样,”宁折仔细盯着他的脸,眸子里充满好奇。   67号这幅身体身量极高,容貌极是俊朗,侧脸线条尤其冰冷锋锐,站在人群里很是吸引目光。   “啧,谁长这么丑。”   67号低头看了眼自己暂居的身体,却是嫌弃得要命。   若非他没有多余的能量出去,又怎会待在这具毫无力量的凡体里。   他对宁折道:“我暂且只能勉强控制此人的身体,你在青鸾面前当心点,切勿暴露我的身份。”   宁折看着他,乖乖点头。   石室外渐渐传来脚步声,67号抬头看了眼门外,对宁折淡淡道:“巡逻的侍卫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未等宁折出声,便身影一闪,匆匆离去了。   宁折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又闭上了眼。   到了晚间,榻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了宁折。   他睁开眼,却见67号不知从何处挪了床被褥来,正往他身上盖去。   “青鸾呢?”宁折问他。   67掀起眼帘,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怎么,才多久没见,就想他了?还是说你这低贱的身子又耐不住,还念着被他用玉势破身的那滋味儿?”   宁折眸子颤了颤,低低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了。   67号冷嗤一声,也不再说话,只将被褥裹在他身上,把他那张小脸蒙住了大半。   宁折转头看他,却见他根本不看自己,盘腿坐在一旁打起坐来。   宁折抿了抿唇,往被褥里缩了缩,尽可能汲取着温暖。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宁折肚子突然“咕叽”一声,饿得叫了起来。   宁折浑身一愣,耳尖陡然泛了红,艳得几乎要滴血。   他转了转眼珠,偷偷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冷酷男人。   见他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宁折才轻轻松了口气,悄悄往被褥里缩了缩,几乎将整个人都蒙住了。   就在宁折迷迷糊糊打着盹儿快要睡着的时候,头顶的被褥却突然被人掀开了。   宁折还未清醒过来,闭合的唇便被一根手指拨开,一块泛着甜味儿的糕点沫塞进了嘴里。   宁折惊讶地抬起头,却见67号手里正拿着半块糕点,正漠然看着他。   约是放在怀里时间太长的原因,糕点已经被挤压得变形,还带着一缕67号温热的体温。   见宁折只顾盯着他,却不吃东西,67号有些烦躁,又掰了一小块糕点塞进宁折嘴里,冷道:“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宁折嘴巴被塞得鼓鼓的,哪有平日半分魅惑诱人的姿态。   他动了动嘴,轻轻咬了一口,柔软的舌尖却不小心舔过67号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咸咸的,有股血腥味儿。   宁折下意识想道,心里很平静。   67号却反应极大,猛地就收回了手,眸色深沉地盯着他,声音冷得浸人心骨:“别耍小把戏!”   宁折看着他,轻轻眨眨眼,乖乖“哦”了一声。   67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很快就冷静下来,看着宁折慢慢吞咽着糕点。   见宁折竖着耳朵,时不时往门外看一眼,67号淡淡道:“青鸾今夜不会来,他被一件麻烦事碍住了手脚,如今是自顾不暇。”   麻烦事?   宁折眼睛忽闪忽闪地,鼓着嘴巴,声音模糊不清地问:“什么......事?”   67号将剩下的糕点沫塞进他嘴里,冷冷敷衍道:“多管什么闲事,吃你的东西就行了。”   “唔......”   宁折险些被噎着,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眼角都泛起了微红,有泪花在里面闪烁。   67号淡淡移开眼,席地坐在了地上。   宁折吃饱喝足了,又想起昨天67号答应他的事,不由得寸进尺道:“67号,你昨日说过要放电视的。”   67号没理他。   “你......你又骗我......”   宁折委屈极了,又不敢发脾气,只能小声嘟囔一句,缩进被褥里睡觉去了。   听着他的抱怨,67号长眉挑了挑,只当做没听到。   夜色深沉,一束浅白的月辉透过石壁上的铁窗,静静照在地面。   冷意一股一股,接连不断从玄冰榻上涌出,慢慢渗进榻上少年苍白孱弱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发起抖来。   “冷......”   “好冷......”   67号眉心动了动,未理。   宁折受不住,意识不清,极小声地哭着呜咽了一句:“67号......”   67号密密的长睫动了动,轻轻睁开来。   宁折在榻上不停地打着哆嗦,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双唇几乎失尽血色,脚趾都冻得紧紧蜷缩在一起。   他蹙着眉,双手挣扎着想握住什么,嘴里喃喃唤着:“67号......好冷......67号......”   他一直在喊67号的名字,就像是下意识在寻找自己认为安全的东西。   67号指尖不听指挥地动了动。   他低下头,眉眼沉沉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须臾,他唇角突然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冰冷的薄唇吐出一个字:“贱。”   也不知是在说谁。   宁折冷得不停打颤,身体极力想蜷缩成一团取暖,却因为手脚被锁,动弹不得。   67号漠然站起身,指尖在他手脚腕上轻轻一点,便见锁链“咔嚓”一声,全部断裂。   宁折得了自由,立刻弓起腰身,蜷起双腿,将自己紧紧抱成了一团,可怜地缩在床榻一角,牙关剧烈打着颤。   67号看了他片刻,不由倾身上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带着安抚之意。   宁折模糊间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暖意,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67号的手,试探着抱住他的胳膊。   67号没有阻止。   宁折像是得了允许,顺着67号的手臂,一点点蠕动过来,八爪鱼一般缠上了67号的身体,紧贴着不放了。   67号动作微微顿了下,还以为宁折是醒了。   可他低下头,看了宁折一眼,却见这人睡得正沉,哪有分毫醒来的迹象?   “小骗子。”   67号扯扯嘴角,冷哼一声,还是伸手将他整个人囫囵儿抱进了怀里。   宁折身量极小,封凛又生得高大,两只手臂一环,几乎就将他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离了冰冷的玄冰榻,宁折神色陡然一松,依恋地蹭了蹭67号温热的胸膛,舒服地叹了口气。   67号抱着他坐在地上,将他两条细长的腿搭在自己膝盖上,捞过一旁被褥将他牢牢裹了起来,只露出半张柔软的脸。   宁折微微挣扎一瞬,自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了。   67号一只手掌伸进被褥,找到他那两只冻得已经痉挛抽搐的脚,轻轻按揉起来。   宁折一开始还舒服地直哼哼,只是过了不久,他的呼吸便渐渐粗重起来,眉头难受地皱在一起,身体也渐渐开始发烫。   67号抬头看了眼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67号......难受......”   宁折声音细细的,软极了。   67号看他片刻,眉眼沉得看不清情绪。   半晌后,他叹息一声,抱着宁折,躺在玄冰榻上,用寒气微微缓解了他的情欲。   宁折在他怀里不老实地磨蹭着,时不时便会蹭到67号的要害。   67号脸色不太好,伸手按住了他,声音严厉:“别闹,否则我就丢下你。”   宁折只安稳了片刻,随后折腾得更厉害了。   67号无法,只好木着脸,没什么情绪道:“乖一点,我就给你放羊羊。”   这句话显然对宁折更有用。   宁折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67号脸色这才好了些。   然而没过多久,便听宁折埋在他怀里,委委屈屈地嘟了一句:“没有羊羊......”   67号怔了一瞬。   宁折低低哭了一声:“你都是骗我的......”   67号顿了片刻,忽而叹口气,柔和了眉眼,长睫低垂,轻轻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滴,低低哄道:“没有骗你,是我没能量了,等恢复能量以后就给你放。”   宁折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67号看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情绪极是复杂。   半晌,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宁折眉心,闭上了眼。   宁折早间醒来时,67号已经不在了。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宁折便顿了下。   ......不对,他为何会这么想?这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67号昨夜并没有来过。   宁折蹙着眉,揉了揉脑袋。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宁折没有疑惑多久,便有宫人走进来,将他带走了。   宁折被宫人们精心洗浴装扮,穿上朱红华贵的祥云曳地锦衫,带去了正殿。   ......   定北王府,宁堰看着棺中的神色安静的少年,面上带笑,放轻了声音喃喃道:“阿宁,我现在要去找你,暂时不能陪你了。”   他摸了摸少年的一缕发,痴痴道:“待我将你神魂带回,再回来陪着你,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已经失去温度的少年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然而宁堰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轻轻笑了起来,“我的阿宁,真乖。”   一旁侍卫看得胆颤心惊,正想说什么,就见宁堰动作轻柔地阖上玉棺,转过身来,恢复了一张深沉平静的面孔。   “霍忱到哪了?”   侍卫放下心来,低头回道:“即将到达天祁。”   宁堰冷笑一声,“鼻子倒是灵。”   他指间摩挲着玉扳指,若有所思道:“这么大的动静,宁祉那儿就没什么动静?”   此人疑心极重,恐怕早已是坐不住了。   “陛下派了暗卫十七跟踪。”侍卫顿了一瞬,“王爷,是否要除掉他?”   宁堰眉头动了动,“暗卫十七?”   “是。”   宁堰皱起眉,思索片刻,道:“不,暂时别动他。”   侍卫不懂一个小小的暗卫有什么值得王爷忌惮的,但还是应了声是,又询问道:“车马已经准备妥当,是否出发?”   宁堰回头看了眼棺中少年,寒潭似的眸子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即刻启程。”   ......   是夜,距天祁王朝不远的百里之地,驻扎着一支大越精兵。   一袭青衣,俊秀如玉的公子声音冷淡:“大越如今还没有同天祁相抗衡的实力,将军此举无异将整个大越葬送。”   霍忱漫不经心摆弄着一只匕首,将匕首刃放在烛火上燎烤。   青衣人神色不变,平静道:“皇上坑害了十万大越将士的性命,霍将军曾恨他入骨,可如今将军却要为了他将整个大越拱手相让,难道是已经忘了那些血海深仇么?”   霍忱眼神蓦地一凛,抬手便朝他射出手里的匕首!   青衣人眼神未动,连脚步都未挪一下,轻易就侧头避开了疾射而来的匕首。   霍忱盯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秦家书香门第,秦丞相倒是一身好武力。”   “秦某言尽于此,霍将军不听便罢。”秦慎面色淡淡地拱拱手,缓步离了帐篷。   霍忱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背影,伸手招来一个士兵。   “盯紧他。”   士兵领命离去。   霍忱收回目光,起身走出帐篷,望着不远处天祁王朝金碧辉煌的皇都,缓缓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皇上......臣就快要和你见面了......”   霍忱喉咙微动,轻轻咽下一口恶血,眸光柔和,唇角慢慢扯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   不远处,昏暗的树下,隐着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那双清越如泉的眸子看了霍忱半晌。   听见霍忱的话后,秦慎移开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天祁。   那双原本平静无澜的眸子渐渐起了一丝涟漪,一朵暗红的荼蘼渐渐在他瞳孔中盛放。   皇上……   原来你没死。   ……   天色渐明,一行人开始启程,很快便抵达天祁。   霍忱递了宁祉的亲笔信,便被守城将迎进城。   才入城,霍忱便与秦慎分道扬镳,去了太子殿下宫中。   领路的守城将识得这一身玄甲威武肃重的男人,或者说,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出来。   因为正是这人,以一人之神力,在战场上节节挫败他天祁英勇的士兵们,甚至险些将守城将斩于马下。   在那场争夺雁关要塞之战里,若非大越国主投诚,孰胜孰败可还不好说。   守城将心里这么想着,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将这男人带进了皇宫。   远远地,青鸾便看见了那一身威势、缓步而来的男人。   青鸾墨绿的瞳孔中划过一抹暗芒,唇角起笑,扬声道:“大名鼎鼎的霍将军远道而来,孤却是有失远迎了。”   霍忱站在台阶下,仰头直视着他,气势分毫不让:“太子殿下客气了,本将军今日前来拜见,不过是为一己私事。”   青鸾眸光微动,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霍忱来拜见他是为了私事,那秦慎去拜见二皇子,便是为了公事了?   青鸾扯开一抹笑容,“敢问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霍忱眯了眯眸子,目光似乎穿过他,望向了他身后。   “为了……见一个人。” 第七十九章 比喜欢,还要喜欢(大粗长章)(小修不影响)   宁折端坐在铜镜前,一头墨色长发披肩,宛如绣娘手中最上好的绸缎一般顺滑。   朱红色的衣摆蜿蜒逶迤在地,精致低奢的金色云纹镶绣在衣角,一只金凰高高扬着头展翅翱翔在云层间,绣纹辉映夺目。   这件衣衫是太子殿下召集整个天祁最好的一批巧匠,使用天下最珍贵的丝线,足足耗费半年的功夫才精心织就而成的凰衣,尊贵华美至极。   换做其他人,无论是气势还是容色,都是万万撑不起这样一件华衫的。   可眼前这个少年却不一样,这件凰衣,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合身得体极了。   难怪太子殿下会独宠此人。   宫人眼中闪过惊叹之色,越发恭敬地替他整理起仪容。   当宫人替少年净了面,欲执笔为他描眉时,少年突然侧过头,盯着他道:“不要。”   宫人愣了下,随即解释道:“琴公子见谅,这是规矩,宫里但凡有侍宠面见太子殿下,按例都是该洁身净面梳妆的。”   宫人说着,不由笑道:“何况公子本就这样美,只需再稍稍装扮一番,定然能勾得太子殿下魂不守舍呢!”   没有哪个侍宠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得去见太子殿下,宫人认为少年也该是如此。   谁料少年表情都没变一下,只轻轻道了句:“我不是他的侍宠,我只是个奴才。”   他说着看了眼宫人,一双眸子安静如渊,黑得瘆人,“你喊错了,我当不得公子。”   宫人滞了下,不知该如何回话。   琴奴原先的确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因他半魔的血统受尽了众人欺凌。   他刚来宫里那段时间,太子殿下对他不理不睬,态度极为冷淡。   宫人内侍们惯会见风使舵,整天可了劲儿地折腾他,险些就让他活生生被饿死在殿里,实在可怜得紧。   然而再是可怜,那也是过去了。   如今太子殿下专宠琴奴一人,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星辰殿,一天去那边两三趟,甚至还将那些曾经欺辱过琴奴的奴才们抓出来,当着整个宫里内侍宫人的面乱棍处死。   宫人在太子殿前侍奉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太子对哪个奴才这般上心过,简直就差将人捧在手心里疼着了。   即便是低贱的半魔奴隶,可一旦爬上了这么高的位置,谁还敢不知死活地唤他一句奴才?莫不是想被太子殿下一刀斩了去!   宫人想罢,战战兢兢道:“琴公子......说笑了......”   少年收回视线,没再同他争论。   宫人方才被少年一身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此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青鸾为什么要见我?”   青鸾......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   宫人连忙低下头,只当自己听不见,喏喏回道:“听旁人议论,似乎是大越使臣慕名前来,想一瞻公子风采。”   宫人说完,却见少年微微有些出神,正待出声,便听得少年垂下眼帘,低低道:“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梳妆之事......”   “我自己来。”少年的声音分明还是那样娇软,却莫名带了股迫人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便想服从。   宫人额角沁了颗冷汗,喏喏应声是,便恭敬退下了。   随着殿门的关闭,殿里空气陡然变得一片死寂。   宁折安静坐在红木小凳上,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模糊的面孔,突然开口道:“67号,是不是霍忱来了。”   黑衣人从房梁上落下,不紧不慢走到他身后,执起沉香木梳,轻轻梳了梳那一头如瀑的长发。   “怎么发现的。”   “他在我身上留了摄魂针,可千里寻踪。”   67号隐约想起霍忱曾经在宁折发顶插入一根银针的事。   他挑挑眉,声音淡淡:“重要么?霍忱如今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   宁折低垂着眼,没说话。   67号绕到他身前,一根手指抬起他下巴,勾着唇冷笑:“宁折,你心里在想谁?”   宁折抬着眸子静静看他,片刻后弯了弯唇角,眉眼柔和:“想你。”   67号并不吃他这一套,一面侧身从梳妆台上拾起眉笔,一面淡淡道:“即便霍忱能找到你,也不代表宁堰就一定能认出你来,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宁折唇角的笑容渐渐收了,“我没有想他。”   “最好如此。”   67号冷嗤一声,突然转了转手中眉笔,漫不经心转了话题:“会么?”   宁折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梳妆之事,乖乖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察觉到67号进来,才胡乱编个说法将那人支开了,这些女子之物,他从前连碰都没碰过。   “是谁方才说要自己来的?”   67号语调嘲讽,伸手抬起宁折的脸,修长有力的手执着笔,在他眉上细致描绘着,动作温柔至极。   宁折皮肤已经白得近乎透明,自然无需再抹那些乱七八糟的粉脂。   他选的这具身体,天生已是尤物,风华不可藏。   宁折见他动作熟练,不由有些发怔,愣愣道:“67号,你一个孤魂野鬼,还会这些......”   “再说一遍,老子是系统。”   67号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取过一张女子涂唇用的口脂,命令道:“张口。”   宁折乖乖张开嘴,67号将口脂置于他唇间,接着猛一抬他下颌。   只听“咯哒”一声脆响,宁折的上下牙齿便倏然碰撞在一起,宁折顿时痛得皱起眉,被迫阖上了唇。   便是在这一刻,他双唇沾染上一抹口脂,原本苍白浅淡的唇霎时间殷红如血,诱人至极。   宁折无知无觉,自顾痛得蹙起眉,揉搓着两颊,鼻翼微缩,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67号不经意勾了勾唇,笑意一闪而逝。   “好了,去吧,有青鸾在,霍忱不敢对你怎样。”   67号弹了下他的眉心,便身形一闪,自宫殿里消失。   宁折吃痛地揉了揉额头,推门走出去。   几名候在殿外的宫人行过礼,便簇拥着他上了轿辇,抬去了前殿。   宁折坐在珠纱掩映的轿辇里,看着四周匆匆而过的美景,神色安静得过份,仿佛他要去见的不是霍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此刻前殿之中,已是觥筹交错之景。   青鸾举杯,对底下一袭战袍容颜俊美的男人笑道:“未曾想霍将军竟对一个小小的奴隶感兴趣,倒是令孤吃惊不已。”   霍忱也笑了笑,气势凌厉,“既是小小奴隶,那本将军斗胆,请殿下割爱相让如何?”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动静。   青鸾转眼,便见一袭红衣似血、美得令人心悸的少年正在内侍带领下,迈过青石板台阶,一步步踏入殿中。   青鸾眸光轻轻迸出一抹惊艳的光彩。   他唇角不由扯开一道略显兴奋的笑容,鹰勾似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少年,强忍着沸腾的血液,缓缓道:“霍将军都说了是爱物,又怎能割舍,便是小奴隶,那也只能是孤一个人的小奴隶!”   霍忱眯了眯眼,没说话。   随着少年的走近,他心底的那抹感应也越来越强烈。   霍忱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呼吸微微粗重,指尖紧捏着酒杯,浑身都激动得颤栗紧绷起来。   宁折才踏入殿门,便感受到了这股强烈的视线。   他一抬眼,霍忱那张俊美如神祗的面孔就印入眼帘,不过短短几日,便陌生得恍若隔世。   “阿奴,过来。”青鸾唤他一声。   宁折微微垂了眼,视线从霍忱身上一掠而过,走到青鸾身边,没有引起任何人察觉。   只有霍忱心底发热,看到了他那不起眼的停顿。   少年面色安静,缓缓走过殿中央。   奢华的宫宴并未引起这个小奴隶的丁点不适,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从容得令人惊异。   青鸾定定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少年白皙的肤衬着乌黑的发,一袭血色红衣迤地,漂亮勾人得仿佛山中妖精出世。足以令每个见过他的男人为他而痴狂。   青鸾上前一步跨到少年身边,执起他白嫩的手,眸底闪过一抹疯狂的痴迷兴奋之色。   “阿奴……”他抚了抚少年的脸,“孤没看错,这身衣裳果然适合你。”   凰衣气势太盛,会压人容色,可在琴奴身上,却不过是他的一件陪衬。   分明是个从小便被人践踏的奴隶,却奇异地养了一身尊贵傲然之气。   他的琴奴,真是个生来便合该被人养在手心的金丝雀……青鸾心底一片滚烫。   显然,在场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人。   余光一瞥,青鸾便看见宴上众人一双双眼睛都直愣愣的,盯着他的小奴隶久久回不过神。   更有一人,视线炽热强烈至极,分外令人生厌。   青鸾微微沉下眸,看向霍忱,勾起一抹冷笑,“看不出,霍将军原来也是喜好美色之人。”   霍忱没理他的嘲讽,只看着宁折,神色似水般温柔,“非是喜爱美色,而是……只爱这一个美色。”   青鸾搂着宁折腰部的手,蓦然收紧了。   “如今霍将军已见到阿奴,答应孤的事,也该办了吧?”   他朝左右使了个颜色,便有宫人呈上一把锋利的匕首,送到霍忱眼前。   霍忱看了一眼,便取过匕首,伸出自己的右手,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一刀猛然落下!   寒光在空中一闪。   宁折长睫陡然一颤,看着一根小拇指掉落在地,鲜血撒满长桌。   宴上瞬间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霍忱疯了!?”   “他切了指,日后如何握剑执枪,上阵杀敌?”   “为什么?莫非就是为了见一眼太子殿下的这个小奴隶?”   “慎言!此人如今可是太子殿下的心头宠,你端看他身上所着之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传闻凰衣是太子殿下替未来太子妃所制,莫非......”   “这琴奴究竟是何人,太子殿下便也罢了,连大越的霍将军都惊动了,难不成还真是什么祸国的妖孽不成?”   一时间,殿内各种声音窸窸窣窣。   霍忱听着耳边议论,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宁折,勾着唇淡淡笑道:“我以前曾断过一个人的脚趾,如今便用手指去还。”   宁折眉眼动了动,看了霍忱半晌,突然开口,说出了进殿之后的第一句话,“不够。”   霍忱见他终于肯和自己说话,眸子都亮了亮。   他一双深沉的眸灼灼盯着宁折,攥紧了拳,强压着心中颤栗,激动道:“是......不够,自然不够!”   “欠那个人的,我会一样一样地还,手也好,脚也好,甚至这条命,他若是想要……拿去便是!.”   “只不过……”霍忱忍不住上前一步,微微朝他伸出手,声音哽咽嘶哑:“只不过我却不知晓,他还愿不愿意接受……我……”   霍忱话未说完,宁折便神色平静地打断了他,“迟了。”   霍忱伸出的手陡然停住,眸中一瞬间划过茫然之色。   一旁青鸾眯了眯眼,低头看了宁折,语气不明地笑道:“孤却是不知,原来阿奴以前同霍将军认识?”   宁折抬起眼,眉眼弯了弯,乖顺地朝他笑了笑,“不,我不认识这个人。”   青鸾盯了他半晌,皮笑肉不笑:“真的么?”   宁折伸手抱住他的腰,主动埋进他怀里,无比依恋道:“嗯,阿奴只喜欢青鸾一个人。”   青鸾看着他的模样,脸色微微缓了些。   少年温顺痴缠的态度,显然让他很受用。   看着宁折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怀里一拱一拱的,青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一旁众人见两人温存,不由大着胆子调笑了几句,青鸾也没生气,笑眯眯地似乎心情不错。   “为何......”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打破了这边温馨的气氛。   青鸾抬头,觑了眼霍忱。   只见那方才还镇定自若的男人,此刻却低着头,神色暗沉不清,周身气息仿佛都凝固冻结了一般。   青鸾眉开眼笑,愉悦道:“霍将军是在问谁?这里只有孤的琴奴,可没有霍将军心里的那个人。”   霍忱在那里站了许久。   片刻后,缓缓抬起眼,一双黑沉的眸子像野兽一般危险至极。   他眸光冰冷看着宁折,一字一句问道:“素闻太子殿下宫里的琴奴精通琴音,本将军不才,尚通些音律,太子殿下不介意让本将军同琴奴合奏一曲罢?”   “这要问阿奴了。”青鸾勾勾唇角,低头摸了摸宁折的脸,“阿奴可愿意?”   霍忱灼热滚烫的视线落在宁折身上。   然而宁折却看也未看他,头埋在青鸾怀中,轻轻摇了摇。   “阿奴只想为青鸾抚琴。”   宁折踮起脚,搂住青鸾脖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青鸾,我困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少年对青鸾的爱慕之情。   若说他是只鸟儿,便只愿栖在青鸾这一根枝头上。   青鸾哈哈大笑,一伸长臂将他抱进怀里,对霍忱挑眉笑道:“霍将军,你也看到了,孤的阿奴困了,那便恕孤招待不周了!”   说罢,便裹着红衣似血的娇软少年,拂袖离去。   路过霍忱身侧时,他微微顿了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霍忱挑衅道:“阿奴爱孤爱得无法自拔,霍将军若是想从孤手中强人,恐怕还是早得很呢......”   霍忱倏然握紧了拳,手腕青筋爆凸。   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然而任是谁,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恐怖的气息。   宛如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住敌人的命脉!   然而野兽再凶猛,也只是野兽,终究躲不过猎人的陷阱。   青鸾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抱着宁折率先离开宫殿。   其余人见此,便也成群结队纷纷告退。   “竟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一个侍宠......大越昔日的骁勇将军也堕落至此了吗?莫非真是国之将衰了.....”一名年轻公子看了霍忱一眼,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   有人接道:“可笑的是那琴奴对殿下一心一意,他却看不清,到头来自取其辱......”   “哈哈哈哈哈慎言,这可是霍将军,你怎知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动手?”   “动手?他缺了根手指,怕是连剑也握不稳了!哈哈哈哈哈!”   一行人嬉笑着远去,嘲讽声似乎犹在耳边萦绕。   霍忱一身玄甲,直挺挺站在原地,周身气息浓稠恐怖得几乎令人窒息。   守城将硬着头皮上前,道:“霍将军,宴席已散,您……请吧?”   霍忱眼底暗潮涌动,神色却平静得可怕,守城将对上他的双眼,不由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后退一步。   霍忱面无表情扫他一眼,缓缓迈开步子。   离开皇宫时,霍忱驻足回望一眼。   片刻后,他唇角轻轻扯开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微笑,眸中执念深沉,浓烈地让人喘不过气。   回到暂住的驿站后,秦慎将霍忱拦在了门外。   他看了眼霍忱鲜血淋漓的右手,淡淡问道:“你去见青鸾太子,所为何事?”   霍忱瞥他一眼,“同丞相有什么干系?”   秦慎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二皇子已经答应陛下的要求,明日二皇子设宴,还望将军能准时赴宴。”   霍忱笑了笑,语气讽刺:“秦丞相倒是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在令人佩服,只不过咱们陛下对丞相有几分信任,却不好说了……”   秦家世代为官,根系庞杂,历来为皇室所忌惮,宁祉一边倚重秦慎,却也一边防着他,至今都没有提拔秦家任何一人。   秦慎眉眼不动,“为人臣子,自当尽责。”   见霍忱神色玩味,秦慎平静地转了话题,淡淡道:“届时太子殿下也会携侍奴赴宴。”   说罢,便将请柬交给霍忱,转身离去了,如同他来时一般平和儒雅。   不喜不怒,不怨不忿,青衣淡然,芝兰玉树。   霍忱眯眼看他半晌,收回视线,看了眼手中精美的烫金帖子。   半晌,霍忱勾唇,低低笑了一声。   皇上......臣还没有赎罪,您怎能这么轻易就爱上他人了呢......   ......   宁折窝在青鸾怀里,一颠一颠地快要睡着了。青鸾抱着他,走到暗室门口。   宁折倏然惊醒,长睫颤了下,抖着手揪紧了青鸾的衣襟,小声乞求起来:“能不能......不要、不要进去……”   青鸾温柔一笑,抚了抚他的脸:“为何?阿奴生得这么美,孤不想让任何人看见阿奴、抢走阿奴,阿奴只做孤一个人的爱宠,难道不好么?”   朦胧的湿气在宁折眸中氤氲起来,一层一层,很快就凝成了水珠,挂在眼角要落却不敢落,可怜得紧。   “阿奴、阿奴在那里......冷......又冷又饿......”宁折微微攥紧了手里的衣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隐隐浮现一丝恐惧。   “青鸾......”   宁折极小声地呜咽一句,埋在他怀里,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声音嘶哑干涩,“阿奴会听话,会很乖的,不要、不要把阿奴关起来......好不好......好不好......”   少年缩成一团,头几乎都要害怕地低到胸口去,蜷在他怀里绝望乞求着。   他连哭都不敢放出声音,只敢轻轻呜咽。   此刻的少年,没有了方才在宴上惑人心神的风华和气度,反而像个受了伤无处可逃的小兽,胆战心惊地躺在猎人手心,深怕他攥紧拳,将自己置于死地。   青鸾脚步微微顿了下。   少年身体的颤栗似乎传进了他心底,让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青鸾只在当初那个大越小皇帝的身上感受到过。   他低头看了眼浑身颤抖的少年,生平第二次,动了恻隐之心。   青鸾脚尖转了个弯,走向了星辰殿。   “孤可以答应阿奴。”平淡的声音在上方轻轻响起。   宁折惊喜地抬起眼,眸中光彩夺目,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明媚起来,像极了春日里柔和的日光。   青鸾眸光柔和了些,却道:“但是阿奴一定要答应孤,不要背叛孤,也千万不能离开孤,否则......”   青鸾声音冷了下来,冰冷的眸光像毒蛇一般缠上少年的脖颈。   少年无知无觉,唇边带着乖巧的笑,柔软的脸颊依恋地蹭了蹭青鸾的肩窝,“不会的,阿奴最喜欢青鸾了。”   声音软和得像天边漂浮的云,像山间的清泉,带着股甜腻腻的味道,潺潺流淌到了人的心里去。   “有多喜欢?”青鸾问他。   少年眸子亮晶晶的,回答得毫不犹豫:“比喜欢,还要喜欢!”   比喜欢还要喜欢,那是什么……   青鸾怔怔看着眸光纯挚的少年,似乎知道了答案。   他心里,忽然便软成了一滩水。   青鸾将少年放在榻上,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吻了吻少年的眉心。   少年瞬间便弯了弯唇,只不过一个吻,便让他高兴了起来。   青鸾盯着他灵动惑人的眸,心脏骤然“噗通噗通”剧烈跳动,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颤抖。   ——这一瞬间,青鸾竟生出一种想和怀里人厮守一生的错觉。   明明是个玩物,明明只想看着他被毁掉……现在他却开始犹豫了。   青鸾阖上宫门,站在门前,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他这是......动情了么? 第八十章 刺客入侵(大粗长章)   一阵窸窣声突然从星辰殿里传出来,片刻后,便听得“噗通”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青鸾神色微紧,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原本好端端躺在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半边身子都滑落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额上还磕了一个红肿的小包。   青鸾眉头一松,提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他走上前,将少年重新抱到榻上。   少年闭着眼,呼吸平稳,睡得正熟,他微微张着柔软殷红的唇,一缕晶莹剔透的液体正从他开启的唇角缓缓溢出来。   青鸾心神微动,俯下身,亲亲吻了吻他的唇。   干涩冰冷的唇轻轻扫过少年白皙柔嫩的皮肤,吻去了他嘴边那些清渍。   少年不安地哼了一声,唇瓣微动,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青鸾眸子闪了闪,侧耳到他唇边,才听清了他是在说“糖葫芦”,甚至还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可爱软和极了。   青鸾原本阴厉的眸子里不由闪过一抹笑意。   他直起身,指尖散出一缕微光,轻轻点了点少年磕出了包的额头,便见那处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青鸾又执起少年的手诊了脉,昨日他已经清理了少年体内的余毒,只是仍不放心。   确认少年平安无事后,青鸾才放下他的手,摸了摸他白嫩的脸颊。   少年下意识蹭了蹭青鸾的的掌心,小手攥住青鸾的衣襟,嘟囔了句什么。   青鸾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抚上了少年脖颈。   掌心光滑的触感让青鸾眼神渐渐变得危险,这种掌控脆弱的感觉让青鸾感到迷醉,让他的身体逐渐亢奋起来。   即便真的动了情,他也仍旧本性难改,毁灭和破坏会令他极度兴奋。   青鸾的手指越收越紧,少年渐渐开始难以呼吸,皱着眉轻轻喘息起来。   “不......别......”   少年哭着哼出了声,似乎沉浸在噩梦中,“救我......救我......”   没有人会来救你,谁都不会来救你。   青鸾心想着,迷恋地舔吻上少年的眉心。   “不要......”   少年脸色惨白,轻轻挣扎起来,手指胡乱抓紧了青鸾的衣襟,脱口而出道:“青鸾,救我......”   这句话让青鸾的动作蓦然停顿下来。   青鸾眼中疯狂之色渐渐褪去,随后便看见险些死在他手下的少年。   心脏猛然抽搐起来,剧痛不已。   青鸾逃也似地,大步迈出星辰殿。   合上星辰殿的大门,青鸾心中的痉挛才渐渐平息下来,后背抵着门,轻轻喘着粗气。   他曾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动情。情爱皆是孽,谁令他动情,他便要彻底除去这孽。   可青鸾突然发现,倘若这孽是琴奴,他已经下不了手了。   青鸾视线复杂,深深看了眼身后镂花木门,拂袖离去。   偏殿里正有人在候着他,见他进来,跪地唤了声“太子殿下”。   正是他手下的暗侍统领——封凛。   青鸾神色已经冷静下来,扫了他一眼,掀袍坐于书案后,“查到大越此行目的了?”   “是!”封凛低着头,声音低沉,“入城后霍忱便与秦慎分开行动,秦慎秘密前往二皇子府,同二皇子达成了盟约。”   青鸾从信件里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盟约?”   封凛道:“大越顷全力辅助二皇子继位,二皇子则将名册上那三十人交予大越。”   青鸾眯了眯眸子,冷笑出声,“第五陵那个蠢货,难道以为有了大越相助,就能与孤相抗衡了?”   他吩咐几句,便挥挥手,示意封凛退下。   待封凛领命而去,青鸾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情报。   信是身在大越皇宫的探子所写,言道是定北王宁堰、占星阁大祭司不日前皆已动身前往天祁。   有趣......   青鸾摩挲着指腹,墨绿如翡的眸中兴味盎然。   恰在此时,内侍敲了敲门,低声道:“太子殿下,陛下的病又犯了。”   青鸾眼睛闪了闪,走出殿,便见自己殿里的内侍总管跪在一旁,神态恭谨。   青鸾淡淡俯视着他,“候了多久了?”   内侍不明他是何意,喏喏回道:“回殿下,没多久,不过半刻钟。”   青鸾挑起修长的眉,“这么说,也听了半刻钟了?”   内侍陡然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抬起头:“殿下......殿下这是何意......”   青鸾眸光冷戾深沉,冷峻的面庞上线条十足锋锐,无时无刻不在召显着威严尊贵的气质。   “何意?”青鸾盯着内侍,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似的,“待会孤去见了父王,你便正好趁此时机私下里去给第五凌通风报信,孤倒是想问问你这是何意?”   内侍一头猛地磕在地上,顿时头破血流,“殿下!冤枉啊!奴才哪有那个胆子?奴才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他几步爬到青鸾面前,慌忙求饶起来。   青鸾一拂衣袖,劲风便从袖袍中呼啸着涌出来,将内侍狠狠掀飞出去。   “哦?你所谓的日月可鉴,便是撺掇棋奴等人陷害琴奴,欲置他于死地,杀人灭口么?”   内侍瞳孔一缩,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无比小心上来,又是如何暴露的?   他却不知,青鸾曾是魔族,神魂之力强大,那天夜里他同棋奴密谋时,便已经被青鸾听了去。   内侍从地上爬起来,强自镇定,神色恳切道:“琴奴是半魔,身份低贱,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贵体?奴才......奴才也只是担心太子殿下受人诟病......故而才出此下策......绝无背叛殿下之意啊!”   青鸾眉峰挑起一抹凛冽的弧度,周身杀气缓缓溢出,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杀孤的琴奴,孤还要感谢你了?”   内侍神色惊惧不已,“不......不敢......”   青鸾轻呵出声,眉眼俱厉:“你有什么不敢?孤看你敢得很!”   他一拂衣袍,冷冷下了命令:“来人,给孤拿下他,施以极刑处死!”   左右侍卫得令,将内侍架起来拖下去。   青鸾听着内侍越来越远的痛哭求饶声,心中方才涌出的那股愤怒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原本并不打算动这内侍,想留着他反将第五陵一计,然而方才思及内侍曾对琴奴出手之事时,他却不知为何,心里杀意汹涌得怎么也抑制不住。   青鸾皱皱眉,身影幻作一缕缕黑雾,瞬间消失在空中,去了天祁国君所居住的乾心殿。   天祁王朝的国君数年前便已卧病在床,如今王朝大小事物皆是由储君青鸾殿下处理。   比起年老体弱的天祁国君,青鸾太子在天祁的威望权势更甚,整个天祁王朝大半都被控制在青鸾手里。   国君子嗣单薄,共育有三子,大皇子幼年早夭,不提也罢。二皇子第五陵乃国君宠妃所生,幼时便深受国君喜爱。   三皇子青鸾,系废皇后青氏之子,因生母疑似与侍卫有染之罪,出生时便被天祁国君褫夺皇姓,打入冷宫,死后不入皇陵。   三皇子虽身为嫡长子,但因幼年痴傻无状,血脉存疑,受国君冷待,是以数年来,朝臣皆不曾对此子抱望。   宫里每个人都以为天祁未来的储君会是二皇子第五陵。   然而世事难料,十年前,一向痴傻的三皇子竟然无端变得聪慧敏锐起来,随后更是在朝中一展风华,处处压了二皇子一头。   五年前,国君病重,立三皇子青鸾殿下为储君,令一众支持二皇子的朝臣促手不及。   一直将自己当成储君的第五陵更是满心不忿,处处挑衅储君威望。   几年来第五陵阴谋数次被搓败,犹不死心,仗着国君的宠爱为非作歹,烧杀抢掠,劫掳良家女子,可谓坏事做尽。   天祁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却因国君偏袒,始终奈他不得。   青鸾到乾心殿时,第五陵已经来了,被左右侍卫拦在门外不得进,正气得大发脾气。   “本殿下可是二皇子!你们这帮奴才怎么有胆子拦!?再不滚开,本殿下定叫你们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皇子第五陵在天祁王朝臭名昭著,是出了名的色厉内荏、蠢笨无知。   是以侍卫并不惧他,面无表情道:“二皇子恕罪,太子殿下有令,陛下病重,任何人不得入内。”   “本殿下要见父皇,何时要轮到他青鸾来同意!?父皇病重,本殿下特意寻了太医来医治,滚开,否则延误了病情谁来担待!?”   第五陵说着便要硬闯。   青鸾身后一队侍卫迅速上前,将第五陵等人隔开来,推开门,恭敬道:“殿下,请。”   青鸾抬步走过去,看也不看第五陵一眼。   第五陵身为堂堂天祁二皇子,却被一众低贱的侍卫生生推开,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顿时便怒发冲冠,两脚踢开侍卫,一剑朝青鸾背心刺去。   “你凭什么不让本殿下去看父皇!别欺人太甚!”   青鸾头也未回,不过轻拂衣袖,便有一道威力极强的风刃从他纹饰繁杂古典的宽大袖袍中陡然窜出,直冲第五陵面门而去。   第五陵一惊,立刻收剑闪避,手腕却仍是被风刃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他吃痛叫喊一声,怒道:“青鸾!你这贱种竟敢对本殿下动手!本皇子若是将此事告诉父皇,信不信父皇立刻斩了你!”   青鸾忍不住笑了一声,理也未理他,径直迈步进了乾心宫。   “二皇子,你还是等能见到父皇的时候,再来同孤说罢。”   他语调随意,神态放松,分明是完全没有将第五陵放在眼里。   第五陵攥紧拳,眼睁睁看着他走进乾心宫,自己却被他的那些侍卫挡在门外不得入内。   “二皇子,陛下无碍,您还是请回吧。”一名侍卫对他道。   连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这么和他说话!   第五陵眸光顿时冷了下来,脸色阴沉如水。   他身后一个随侍提心吊胆上前,胆战心惊地问:“殿下......太子不允许任何人探视陛下,咱们......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第五陵沉着脸反问一句,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劈头盖脸骂道:“本殿下怎么知道怎么办!一个个都是窝囊废,一天到晚尽知道拍马屁,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本殿下要你们何用,都给我滚!”   随侍“哎哟哎哟”滚在地上痛呼求饶,第五陵嫌丢人,一脚将人踢开。   “青鸾,明日本殿下设宴,可没邀请你!你若是敢来,本殿下定让你有来无回!”   第五陵怒哼一声,冷冷放了句狠话,大步离开皇宫。   青鸾听着殿外动静,眸光转回龙榻,看着榻上老态龙钟气息奄奄的人,勾唇笑道,“父皇,看到了没?这就是你宠爱的皇子,真是蠢得叫人心疼。”   雍安帝颤颤抬起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滚......滚!”   “听闻父皇病重,儿臣特意前来看望,父皇却如此狠心,将儿臣一片孝心踩在脚底践踏,实在令儿臣伤心......”   “你伤心!?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寡人落到如此地步,难道不是你亲手所为!你伪造圣旨,坏了陵儿的前程,自己当了太子!甚至还以病重的借口将寡人囚在这里,愚弄朝野祸患天下!简直是胆大包天!”   青鸾唇角笑意加深,轻蔑地看着他,淡淡道:“那又如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父皇,你这是活该。”   雍安帝瞪着眼,怒急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逆子......逆子啊!!”   “你此番装病,不过偷偷派人去寻第五陵,想让他救你出去,可是父皇,你也不看看这皇宫里,如今谁才是主人。既然父皇脑子不清醒,那便永远别再清醒了。”   青鸾冷笑一声,走到雍安帝榻前,指尖微微散出一抹黑红的光芒,冲进雍安帝的脑袋。   “啊!”   雍安帝顿时惨叫一声,浑身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神渐渐变得浑浊茫然。   青鸾眯起阴戾的墨绿色眸子,冷冷扫了眼守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内侍,“别让人死了。”   内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恐惧地发着抖,一连声颤颤应道:“奴才知晓......奴才知晓了......”   青鸾面无表情离开乾心殿。   侍卫跟在他身后,问道:“殿下,是否回宫?”   青鸾本想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步子,轻轻皱起了眉。   “殿下?”侍卫不明所以。   青鸾摩挲着指尖,看着不远处的宫墙凝眉沉思,似乎是在犹豫。   片刻后,他松了眉,淡淡道:“孤要出宫一趟,不用跟过来。”   “......遵命。”   侍卫应了声,看着太子殿下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总觉得方才太子殿下说话时,语气温柔得可怕。   ......   星辰殿。   缀在纱帐上的夜明珠缓缓散发着微光,轻轻落在榻上少年秾丽惑人的面孔,让他看起来更为漂亮勾人,像极了从深山走进尘世来,专门吸人精气的妖精。   然而若是有人能看进他那双安静幽深的瞳孔里,定会被那双黑渊一般神秘寂静的眸吸引走全部心神,反而忽视了他过份好看的容貌。   宁折睁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青鸾走时,以为他睡着了,其实并没有。   在青鸾想掐死他的时候,宁折就已经清醒了。   宁折对危险的感知一向迟钝,只有过份浓烈的杀意才会被他感觉到。   青鸾当时是真的对他存了杀心,如果不是他唤了他一声,此刻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宁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火烧火燎的疼。   正在此时,星辰殿的窗户被人破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窜进来,一骨碌滚落在地上,同宁折大眼瞪小眼。   宁折眨了眨眼,开口道:“你......”   黑衣人双眼一瞪,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捂住了宁折嘴巴。   宁折挣扎着“唔”了一声,黑衣人冷道:“闭嘴!否则立刻杀了你!”   他整个人都趴在宁折身上,一心只顾着捂紧宁折嘴巴,是以并没有看见,宁折空出来的一只手已经伸到他后颈处,指间一抹锋锐的寒光正闪烁着。   就在宁折指间薄刃即将落下时,殿外突然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有刺客!抓刺客!”   “怎么样,找到了吗!?”   “我分明看见他往这边来了,怎么会没有......”   宁折动作微顿,瞳孔轻轻转了转,看了眼压在身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正瞪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眸子,紧张地盯着殿外,一缕缕鲜血正从他肩膀出流下,染红了宁折雪白的里衣。   他尽管压着宁折,却还是用那只受了伤的肩膀颤颤巍巍撑在宁折身侧,并没有压疼他。   宁折眸子闪了闪,想了一会,便轻轻晃了晃手指,指间薄刃顿时轻轻破碎开来,化作点点亮光消散。   黑衣人察觉到宁折动了,转过头沉声警告道:“别乱动!”   宁折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   “你倒是聪明,比你主子识相!”黑衣人冷哼一声,一双明亮的眸子像是会发光似的,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宁折安静盯着他,没有说话。   “琴公子!”   殿门突然被大力拍响。   “琴公子,有刺客闯了进来!您没事吧!?”侍卫在外面扬声询问。   黑衣人一惊,眸中快速闪过一抹慌乱之色。   宁折轻轻眨了眨眼,眉眼微弯。   黑衣人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撑着冷静怒道:“笑什么!快让他离开!”   他将匕首抵在宁折脖颈处,冷声威胁道:“你若是让他发现了本……发现我的踪迹,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你肯乖乖配合,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宁折被他捂住了嘴,说不出话,便眨了眨眼。   黑衣人似乎觉得他答应得太过轻易,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不要妄想骗我,引他们来救你,你可以看看到底是我的刀快,还是他们快!”   “琴公子!您怎么不说话,琴公子?”   见宁折一直不出声,侍卫有些担心,便道:“属下斗胆,进去了。”   接着殿门“吱呀”一声,渐渐被推开。   黑衣人瞳孔猛缩,也顾不得宁折到底有没有骗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刻松开了捂着宁折嘴的手,急声催促道:“快!”   宁折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不由低咳了两声,虚弱道:“别……进来……”   侍卫动作一顿,“琴公子?”   “我……”宁折想了想,道:“我在沐浴……没有穿衣……”   软和娇媚的声音隐隐约约自殿内传来,侍卫想起那个苍白却妖艳的少年,脸色骤然一红,连忙阖上了殿门。   “是属下鲁莽了,请琴公子恕罪。”   宁折被黑衣人用匕首抵着喉咙,淡淡道:“无事。”   侍卫道:“有刺客闯了进来,没有惊扰到琴公子吧?”   其实他是想直接问他有没有见到刺客的,却不知怎地,脱口的那一瞬间,改了个温和的说法。   “没有。”少年轻软平静的声音传出来,莫名撩拨着人的心尖。   侍卫脸又红了几分,行礼后带人告辞了。   他身后几个手下见到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皆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侍卫低咳一声,恢复了冷静,沉声怒道:“方才是谁说刺客在琴公子殿里的?琴公子怎么可能包庇刺客,你们这群饭桶!”   几个手下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侍卫横眉一竖,冷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抓刺客!若是不慎让琴公子受了伤,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一众侍卫应声散开来,四处抓捕去了。   殿内,黑衣人听着脚步声远去,狠狠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下来,躺在宁折身上。   “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小的奴隶,青鸾竟然真的这么重视你,殿外重重把守,堪比乾心宫。”   宁折从他身底下爬出来,推了推他,道:“人没了,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在榻上,狞笑着道:“走?本殿下好不容易才混进你这星辰殿,怎么可能走?” 第八十一章 你这双膝盖跪习惯了,再也直不起来了!(大粗长)   “什么......意思?”   黑衣人冷笑,越发收紧了手掌,“意思就是,本殿下此番可是为了你而来。”   宁折被他掐得喉咙疼,直皱着眉,“放......开......”   黑衣人瞪着他,冷道:“想活命,就老实点!”   他松开宁折的脖子,撕下一截床帷,将宁折双手反剪在背后捆住,这才有空仔细去瞧他。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年纪不大,眉眼间却自有一股秾丽惑人之意,那双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眼更是勾人得紧。   黑衣人指尖滑过宁折的脸颊,冷笑道:“竟然还藏着这么个极品,青鸾倒真是会享受。”   宁折很是配合的缩了下脖子,浑身颤抖,露出一副恐惧的神色:“你......你是谁?”   黑衣人见到他害怕的模样,得意地笑了一声,“你一个低贱的奴隶,也配知道本殿下的名字?本殿下可不是青鸾那等好色之人,别以为你生了一副魅惑的模样,本殿下就会被你迷住心思!”   他说着,粗暴地将宁折往前推搡一步,拽着宁折手腕上的布条,要带他离开。   宁折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头顶的房梁,又看向黑衣人,瑟缩着身体问:“放开我......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衣人闻言不耐烦地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能逃出本殿下的手掌心么?乖乖跟本殿下走就是了!”   神态轻蔑,丝毫没有将这个眼前小奴隶放在眼里。   宁折眨了眨眼,脸上恐惧的神色渐渐褪去,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停住脚步,突然开口轻轻唤了一声:“67号。”   黑衣人没听清楚,转过身皱眉道:“你说什......”   话未说完,头顶房梁上突然落下一个黑影,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便重重挨了一击,眼前一黑,晕晕乎乎趴在了地上。   “你自己没有手?连这种人也要我出手。”   黑衣人模糊间,听见殿里响起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语气里满满的嫌弃之意。   可恶,什么叫......这种人......   黑衣人努力睁开眼,想看清眼前的景色。   鲜血从他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白衣的少年赤足走到了他眼前。   那双足小巧精致,脚趾圆润如玉,根根粉嫩剔透,极是可爱,比他在勾栏院看过的许多女子莲足都更为漂亮。   果然不愧是专以色媚人的魅魔,身体无一处不绝色。   黑衣人模模糊糊想着,便见少年蹲下身体,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那双风眸狭长轻挑,眼尾晕染一抹嫣红,极是魅惑,倘若这般笑起来,眸中更是像含了脉脉春水一般,波光潋滟,盈盈动人。   黑衣人盯着少年的眸子,一时间入了神,目光有些呆滞。   宁折唇角微勾,笑了起来,“二皇子,你不说我也知道。”   绵软的声音轻轻唤回了黑衣人的神思。   第五陵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宁折:“你......你怎么知道......”   宁折神色平静,淡淡道:“二皇子想带走我,用我威胁太子殿下放出陛下,是不是?”   第五陵一惊,反应过来,陡然暴怒道:“你......你......你这贱奴!你早就知道!”   第五陵一手指着宁折,气得浑身发抖。   他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小奴隶分明是清楚他的目的,一直都在愚弄他!   宁折一双眼安静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小手,轻轻裹住第五陵指着他的那根手指,轻轻摩挲着。   一股柔软细腻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第五陵心尖轻轻颤了一下,一时间思绪有些恍惚。   然而下一瞬,他便陡然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浑身颤抖抽搐,嘴唇都痛得发了白。   宁折松开他那根软趴趴断了骨的手指,一双幽深如渊的眸盯着他,一字一句轻声道:“二皇子殿下,我不喜欢别人掐我,会很疼。”   一簇幽蓝色的冷焰自他那双蛊惑人心的凤眸中一闪而逝。   就在这一刻,第五陵顿时寒毛倒竖,浑身警惕,眸子里闪过一抹极度恐惧之色,连身体都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   这是身体对危险的本能,第五陵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明明是个柔弱不堪到几乎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蚂蚁,却让他无端感到恐惧害怕,甚至生出了一股臣服跪拜于他的想法!   第五陵急剧地喘着粗气,豆大汗珠从他额上滑落,手臂上鲜血直流。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到了殿门口。   “青鸾回来了。”67号抱臂在一旁,声音冷淡,“要杀了这个人么?”   第五陵趴在地上,听见67号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宁折看见他的神色,眸子轻轻闪了闪,指尖一点,第五陵便失去了意识。   “不,他还有用。”   67号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由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他是二皇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折歪了歪头,唇角轻抿,朝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却并没有回答。   67号看着他,视线有些冷沉。   片刻后,他走到宁折面前,朝他的脸伸出手,抹去了宁折脸颊上沾染的一抹血迹,淡淡道:“若是被青鸾发现,我可不会帮你。”   宁折抱住他,脸在他腰上蹭了蹭,乖乖道:“我知道的。”   ……   青鸾大步迈入宫殿,焦急地看向榻上之人,“阿奴,孤听说有刺客袭击……可有受伤?”   榻上少年轻轻睁开眼,揉了揉眼角,迷迷糊糊道:“青鸾?”   青鸾将人抱在怀里,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眼,见他身上并无血迹,才终于放下心来。   冷静之后,青鸾才察觉到异状,微微蹙起眉看向宁折,问道:“阿奴,你换衣裳了?”   宁折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方才沐浴了。”   他那件白色的里衣沾上了二皇子的血,自然不能再穿。   青鸾鼻尖微动,却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而少年身上却并无伤口。   他站起身,扫了眼空旷的宫殿,问宁折:“阿奴,这里还有其他人来过么?”   宁折看见他的动作,指尖微微蜷了下,不动声色地垂下头,乖巧应道:“方才有侍卫来,询问刺客之事。”   “……是么。”   青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走到镂花木窗前,看着大开的窗户,沉默一瞬,转头盯着他,淡淡道:“阿奴,不要骗孤。”   宁折回视他,神色坦然,毫无一丝慌乱,“阿奴没有说谎,阿奴永远不会骗青鸾。”   青鸾眯了眯眸子,抬手让内侍去将守卫星辰殿的侍卫找了来。   “听阿奴说,你方才来过星辰殿?”   那侍卫一惊,还以为太子是不满他冒犯琴公子,连忙告罪道:“殿下饶命!属下只是担心琴公子遭刺客毒手,并不知琴公子在殿中沐浴,无意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青鸾看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下其实已经打消了几分疑虑。   他转头盯着宁折,一双墨绿眸子里情绪莫名,轻轻问他:“阿奴,你说呢?他敢冒犯你,你说孤要不要饶了他?”   宁折看了眼侍卫,从他眼中看到了恳切的求饶之意。   宁折垂下眼帘,乖乖道:“阿奴不知道,阿奴听青鸾的。”   这个答案让青鸾很满意。   青鸾脸上笼罩的乌云终于散去,抬手摸了摸宁折的闹到,勾唇笑道:“乖。”   侍卫身体开始发抖:“殿下......属下,属下......”   青鸾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拂袖道:“扰了阿奴的安宁,罪无可恕,拖下去,乱棍处死!”   侍卫猛然抬起头,神情惊惧:“殿下!殿下饶命!琴公子救救属下,琴公子......”   侍卫很快被拖下去,没了声音。   青鸾砍向宁折,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只是宁折长睫低垂,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很清楚,青鸾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警告他,他询问他,也不过是在试探罢了。   宁折眸中一片平静无澜,那侍卫因他而死,他也丝毫不在意。   青鸾摸了摸宁折柔嫩白皙的脸颊,问道:“在想什么?”   宁折抬起头,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小声道:“困......”   青鸾看了眼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勾着唇,温和笑道:“睡了一天了,怎么还困,用过晚膳了么?”   宁折摇了摇头,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乖顺道:“阿奴要等青鸾回来一起吃。”   少年靠在他怀里,身体软软的,还带着股好闻的奶香气,叫生出一种想将他碰在手中好生疼宠的错觉。   青鸾原本冷厉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墨绿色瞳孔里长存不去的阴戾之气也渐渐隐下。   罢了,没影没踪的事,他在计较什么,何况以琴奴的胆子,他也不敢背叛自己。   青鸾想着,从怀里取出一样用纸包裹住的东西,递给少年。   宁折眼睛闪了闪,隐约猜到是什么东西,但还是作出一副懵懂茫然的模样,问他:“这是什么?”   青鸾揉了揉他脑袋,“自己打开看看。”   宁折点点头,拆开外层的纸,果然看见了一串红艳多汁的糖葫芦。   躲在房梁上隐去气息的67号看见这东西,瞬间不淡定了。   他顾不上损耗能量,直接传音给宁折,冷冷道【青鸾怎么可能会对你好,他一定是在上面下了毒,不要相信他】   宁折没有回应他。   他长睫轻颤着,指尖有些不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青......青鸾......这是......”   青鸾低头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勾唇笑道:“阿奴不是想吃这小玩意儿么?孤从乾心宫回来,便亲自去买了来,阿奴尝尝看喜不喜欢。”   宁折受宠若惊,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   咬住的一瞬间,宁折动作一顿,身体瞬间颤了一下。   “怎么了?”   宁折缓缓抬起头看着青鸾,双颊染红,漂亮的眸子里雾气氤氲,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青鸾见他的小奴隶呆愣的模样,便以为他是被感动了。   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也能让他如此高兴,他的小奴隶果然很容易满足,真是个宝贝。   青鸾这么想着,墨绿的瞳孔里不由轻轻勾出一抹笑意。   他搂过宁折,一吻印在他额上,语缱绻缠绵道:“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孤都会给你。阿奴,只要你乖乖的,孤一定好好待你。”   宁折摇摇头,泪水瞬间流了下来,搂着他的脖子,声音哽咽说不出话。   67号冷眼看着他这幅模样,突然冷笑一声【你忘了多少次他都想置你于死地了?怎么,如今他只稍稍对你好一点,你就舔着脸喜欢上他了?糖葫芦到底是有多好吃,让你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宁折,你可真是贱!】   【不是......不是这样的......】宁折小小呜咽了一声【一点都不好吃,酸】   67号声音低沉,带着愤怒【不是这样,又是什么样?!什么酸?难道你还要告诉我是被酸哭的吗!】   宁折突然打了个嗝,一抽一抽地道【67号,你......你怎么知道】   【......】   不,我不知道。   67号扶额,心累到不想说话,他早该料到的,宁折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宁折还在抽噎,小模样儿可怜兮兮地【67号,我想吃你的糖葫芦,甜】   吃个屁!【......滚滚滚!】   宁折委屈地抿起唇。   不知道青鸾是到哪里买的糖葫芦,酸得他牙疼。   只是再酸,在青鸾眼皮子底下,他还得装作喜爱的模样一口口吃尽。   吃到最后,宁折已经哭得浑身颤抖,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掉下来。   青鸾连忙搂着他,温声哄道:“阿奴别哭,孤知晓你以往过得苦,日后孤定会好好待你的,别哭了阿奴,你哭得孤心疼。”   然而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那双墨绿色的瞳孔里却并没有多少爱意,反倒兴味十足,像极了一个盯上猎物的暗鹰。   而他怀里的宁折则是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埋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着,惹人心疼。   他就像一个陡然得到主人宠爱的小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唯恐破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除了67号,谁也不知道,这人心里压根什么都没想,只是被糖葫芦酸到了而已。   67号坐在房梁上,静静看着两人飙戏,心中一时复杂至极。   夜里,青鸾陪宁折用过晚膳,便离开了。   宁折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小声恳求道:“青鸾,我一个人害怕,你......能不能......”   青鸾拍拍他的脑袋,语气无边宠溺,态度却很坚定:“孤还有事要处理。”   宁折只能松开手,目送他离去。   殿门阖上后,67号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斜睨着宁折,神情嘲讽,“怎么,舍不得?”   宁折摇了摇头。   他早知青鸾不会留下来,不过是为了验证一下罢了。   青鸾每天在夜里,身边都不会留下任何人。因为深夜,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他不信任任何人。   这个情报是他从青鸾的那团记忆里得到的,后来他又找到赤钺,窃取了他的记忆,验证之后方才确定下来。   只是这些事,宁折却是不会告诉67号。   67号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哑口无言,冷笑一声道:“青鸾嫌恶你的身体,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不会碰你。他如今将你当成了小金丝雀儿,舍不得打你,被虐值已经很久没有涨了,宁折,这样下去,你还想不想完成任务了?”   宁折没说话。   他指尖微动,便有一股无形恐怖之力从他指尖悄然散发出来。   霎时间风起帘动,烛火轻摇,连门窗都隐隐发出震颤声。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定会被这股神力的威势压得跪在地上,喘不过气。   然而67号却像没事人似的,丝毫不受影响,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宁折动作。   宁折控制着神力,从床榻底下拽出了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赫然便是已经晕厥过去的第五陵。   青鸾闻到的血腥味,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宁折做了个手势,唇瓣微动,似乎在念什么口诀。   刺眼的光芒自他体内散发出来,殿内无风自起,强大的神力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五陵的身影在这光芒里忽隐忽现,眼见就要彻底消失。   然而下一瞬,宁折陡然吐了口血,身上光芒顿时消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   第五陵的身体也随着光芒的消失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叮咚”一声,被虐值的进度条涨了两格。   67号看着宁折虚弱的模样,淡淡道:“我告诉过你,神力不可乱用。”   宁折想通过神力将第五陵转移走,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67号看着少年弓着身体痛苦的模样,冰冷的双眸中没有丝毫动容。   宁折艰难地撑着眼皮,看向他:“为什么......我的神力已经恢复了......”   67号淡淡解释道:“你这具身体是魅魔之体,神魔自来相克,神脉受到身体压制,倘若强行动用过多的神力,便会反噬。”   宁折长睫微颤,盯了他片刻,轻轻道:“这件事,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67号微微挑起唇,走到他身边,俯身擒住他下颌。   “不,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乱用神力,是你自己不听话而已。”67号声音冷淡,没有丝毫情绪,“何况,若是让你知道了,被虐值又怎么会涨?”   宁折身体有些颤抖,他方才受到反噬,此刻心口剧痛无比,活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   “被虐值加2%。”67号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宁折的脸颊,低低笑道:“宁折,我是为了你好,你看,银子不是涨了么?”   宁折低着头,一缕长发从耳边滑落,遮住了他的脸,叫67号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后,宁折轻轻应了一声,声音绵软乖巧,一如既往。   67号渐渐收了笑,沉沉看着他,没说话。   宁折低低咳了几声,鲜血一汩汩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他才换了没多久的新衣,像是在上面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荼蘼。   他抬起头,一只沾满鲜血的小手攥住了67号的衣摆,“67号......帮帮我......”   67号俯视着他,“帮什么。”   “帮我......”宁折转过头,看向第五陵,“把他送回去,今日之事让青鸾对我起了疑,星辰殿外有人在监视我,我没办法将他送走。”   宁折仰头看着67号,眸子里雾气氤氲,哭求道:“只有你……能帮我了……”   67号没有应,而是淡淡问他:“为什么救这个人?”   宁折微微捏紧手指,没有说话。   67号蹲下身,直视着他那双幽深如渊的沉寂双瞳,声音平淡冷静。   “你不想说,便让我来猜一猜。”   “你留着第五陵有用,是因为只有他能帮你对付青鸾,你想利用第五陵来牵制青鸾,杀了青鸾。或是进一步说,你是想控制整个天祁王朝。”   “而你做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67号微微顿了下,锋锐的薄唇轻轻扯出一个冰冷讽刺的笑容。   ——“为了你的主子。”   宁折长睫狠狠一颤,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67号的手扣住他脆弱的喉咙,微微用了点力,在他耳边轻语,声音低沉仿若恶鬼低喃一般:“我说得对不对,宁折?”   宁折一把打开他的手,头一次对67号生了气,“我没有!”   那双总是沉寂的黑眸里倏然腾起一抹幽蓝色的冷焰,明亮得刺目,寒意摄人。   他死死盯着67号,眉峰凌厉,双唇紧抿,神情是67号从未见过的冷酷无情。   67号忍不住勾着唇,笑了。   “宁折,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是你自己贱,不管被打了多少次,你始终都忘不了那个人!”   67号眼神陡然一狠,猛地收紧手掌,掐紧了宁折的脖子,“若不是为了宁堰,你怎么可能这么乖乖听我的话,这么老实地待在青鸾身边?”   “你根本不是为了收集被虐值,你只是为了杀青鸾,好替你的主子宁堰铲除异己,一统天下!宁折,不论你经历了什么,你也还是纵横阁那个奴性不改的小杀手!你这双膝盖在宁堰面前跪习惯了,再也直不起来了!” 第八十二章 不是喜欢我么,那就为我去死吧(粗长)   宁折弓着腰跪在地上,按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身体不停发颤,双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对了,是不是。”67号眉眼冷彻,伸手狠狠捏住他的两颊。   “你甚至还打算在找到宁萱之后杀了我!就连霍忱也在你的算计里!若是必要,便是叫你脱光了去勾引他,你也做得出来!”   “宁折,你就是贱的!”   “不是!我不是!你住口!”   宁折低吼一声,猛地扑上来,将67号压倒在地,两只小手紧紧掐着他的喉咙,神情凶狠狰狞,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炸毛的猫儿。   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杀气从他身上恐怖地蔓延开来,阴冷的风将纱帘吹得簌簌作响,声音刺耳。   “杀了你......杀了你,就没人这么说了......”   宁折嘴里喃喃着,明明是看着67号,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什么人似的,一双眸子空洞恍惚,双手越收越紧,几乎恨不得将身下之人置于死地。   67号躺在地上,没有反抗,只用一双清冷冰寒的眼盯着他,目光透彻清晰地像是能直直看到人心里去。   宁折被这双眼盯着,不知怎地,突然清醒了过来。   “67号......”宁折双唇微动,失神低喃:“67号......我不是为了......”   “不,你就是。”67号薄唇轻扯打断他,语气淡漠讽刺,“你在骗别人,也在骗自己。”   宁折神色怔怔,和他对视许久。   突然,他手一松,身体脱了力,虚弱地伏在67号身上。   浓重血腥的杀气渐渐散去,被吹散的纱帘平静下来,殿内恢复一片寂静。   宁折趴在67号身上,束发的缎带早已断裂,一头如瀑的黑发凌乱披散下来,将宁折整个人盖住了大半。   他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剧烈地喘着粗气,胸腔起伏不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67号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低下去,宫殿里一时间死寂得只能听见烛火爆裂之声。   忽然,一声低泣呜咽的声音在殿里若有似无地响起。   一开始只是难以抑制的抽噎。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绝望。   “我不是......67号,我真的不是......”   少年苍白瘦弱的手指紧紧揪着身下男人的衣襟,头埋在他胸前,泪水如雨哗哗直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67号被少年压在身下,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颤一颤地抽 动着,胸前那一小片衣服很快就被泪水洇湿。   少年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不停地否认,不停地哭泣。   哭什么呢。   67号淡淡地想,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哭的,不过都是伪装罢了。   67号盯着头顶的夜明珠看了半晌,终于闭了闭眼,唇角溢出一声叹息。   他伸出手,摸了摸身上少年的脑袋,声音淡淡:“你们纵横阁的杀手,都和你一样,喜欢掉眼泪么?”   宁折哭声轻轻一顿。   片刻后,他脑袋拱了拱,轻轻抬起来,泪眼汪汪地去看67号,抽噎着摇了摇头,“不是的,他们都很厉害。”   宁折哭的时候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好好一张魅色入骨的娇媚脸蛋生生被哭成了小花猫。   67号眸色复杂地盯了他半晌,撕下一片衣角,一股脑蒙在宁折脸上,擦桌子似的毫不怜惜地胡乱抹了抹,嫌弃道:“脏死了,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宁折没动,通红的鼻尖一抽一抽地,声音嘶哑哽咽,固执道:“我不是为了宁堰。”   67号又想冷笑。   捏了捏指尖,忍住了。   他推了推宁折,眉眼漠然,“不是就不是,起开。”   宁折和他对视片刻,抿了抿唇,轻轻垂下眼帘,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67号站起来,一手拎起一旁昏迷的二皇子,面无表情地对宁折道:“这是交易,我帮你处理这个人,用你的5点被虐值做交换。”   宁折黑眸安静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67号便并没再废话,身形一闪,带着第五陵消失在殿里。   宁折看着他离开,垂下眼睫,神色莫名。   “琴公子......”门外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奴才听见您殿里有动静,您无事吧?”   宁折低着头,似乎有些出神,没有听见宫人的话。   宫人想着那冒犯琴公子的侍卫的凄惨下场,也不敢推门进去,只能站在门外试探着道:“太子殿下传唤您去过夜,您看......”   宁折这才动了动眼睫,走到殿外,打开门看着内侍,眸色平静幽深,“你说什么?”   宫人有些怵他这个眼神,胆战心惊重复道:“太子殿下......方才命人前来传唤,轿辇都已经抬了来,正停在外面,公子......可要梳洗一番?”   宁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衣襟上血迹斑斑,在暗中不甚显眼,是以宫人并未看到。   回宫换了身衣物,又用熏香遮住身上的血腥气后,宁折才随着宫人去见了青鸾。   青鸾的寝殿夜里从不留人,包括宫人内侍都会被他遣走,宁折不知他为何要在此时传唤自己。   宫人解释道:“适才殿下宫里有人刺杀,刺客已逃匿,奴才猜是殿下担心公子安全,故有此举。”   “刺杀?”   “是,想必就是白日里那个刺客的同伙,侍卫正在全力追捕,公子无需担心。”   宁折没有吭声,他知道不是第五陵的同伙,他并没有在那个人的记忆里看到其他人。   宁折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的手触碰到别人,就会得到对方的某一小段记忆。   67号问他怎么知道二皇子的身份,便是因为,他得到了二皇子的一部分记忆。   只不过,只有67号一个人,不管他怎么碰,也始终什么都看不见......   轿辇渐渐行至殿前,宁折回过神。   宫人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嗓音沙哑,声线微有些不稳,似乎受了什么重创。   宁折眸子闪了闪,推开门走进去。   殿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寂静。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轻轻照进来,让宁折勉强看见了那个站在殿中央的高大身影。   “青鸾......”   宁折放低了声音,软软地开口唤他。   男人没有动作,只低低道:“阿奴,过来。”   宁折听到了喉头滚动的声音。   浓重的血腥味正从面前不远处的男人身上隐隐散发出来。   黑暗中,宁折看见了一道幽绿摄人的光芒,正是青鸾那双锋锐如鹰隼的墨绿色瞳孔。   宁折迈开步子,缓缓朝他走去。   越接近,那股被凶兽盯上的恐怖气息也就越重。   宁折面色平静,走到男人面前,仰头看着他,“青鸾,阿奴来了。”   男人的面容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   他伸出手,抚了抚宁折的脸颊。   濡湿黏腻的触感顿时在宁折脸上蔓延开来,伴着一股腥甜味。   ——是血。   宁折长睫微动,“青鸾,你......”   男人一言不发,一把将他拽过来搂进怀里,头埋在他肩窝。   一双滚烫的唇抵在宁折颈边,牙齿微微磨合,舌尖若有似无舔舐着。   宁折身体微微僵了瞬。   “不......青鸾,别......”   “为什么不,”青鸾喘息着开口,声音低沉诱惑,“阿奴,难道你不愿意为了我去死么?”   宁折瞳孔猛然紧缩,手脚有些发软,无力瘫软在他怀里,小声乞求:“青鸾……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明明是在害怕,声音却无比娇软动人,尾音轻轻勾着,轻易就能勾走人心,令人失去理智。   青鸾眸子里幽光大盛,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猛地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狠狠刺进宁折皮肤里去!   “啊!”宁折凄厉惨叫一声,剧痛让他浑身抽搐,脚下站立不住,渐渐下滑。   青鸾搂抱着他,两颗锐利的尖牙深入宁折皮肤,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他的鲜血。   血液一汩汩从宁折体内迅速涌出,痛得他直打颤,整个人都挂在青鸾身上,指尖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折身体开始变得冷却,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青鸾……停下……”   “别吸了……疼......”   “呜……不要……”   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连呼吸都像有一把刀插在他心脏里搅动,宁折浑身剧烈颤抖,手指无力地攥住男人衣摆,一遍又一遍无助地哭泣求饶。   青鸾却什么都听不见,那双幽暗墨绿的瞳孔已经被疯狂和兴奋所占据。   宁折身上出奇甜美的血液让他失去了理智,甚至恨不得一口气将身底下这美味的少年吸成人干!   “不够……还不够……”   青鸾嘴里喃喃着,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声线颤抖亢奋到了极点:“阿奴……都给我,把你的血都给我……”   “你不是喜欢我么,那就为了我去死吧!”   “不......不要这样......好疼,真的好疼啊......”   宁折无力地仰起修长脆弱的脖颈,泪水从他眼中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青鸾手上,一片温热滚烫,一路烫到青鸾的心尖。   然而这泪水却唤不回青鸾的理智。   看到宁折落泪的脆弱模样,他心底愈发亢奋。   此时此刻,他就像剥去了一切虚伪温柔的外衣,变回了那个冷酷变态的男人。   “青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宁折看着他的脸,神情绝望,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你不是说过......喜欢阿奴的么,那些......都是假的么......”   青鸾亲昵地爱 抚着他的身体,瞳孔兴奋地缩成一条直线,在他耳畔低喃出声:“阿奴,你只是一个奴隶啊......我厌恶你都还还不及,你又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我喜欢你呢…….”   他舌尖舔舐着宁折细腻的皮肤,低低笑出了声,“魔族......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了......”   宁折身体狠狠一颤,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这不是真的......青鸾,你在骗我......”   青鸾愉悦地笑了起来,“阿奴,你真是天真,为什么要欺骗骗自己,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少年抖着唇,神色绝望,说不出话来。   是了,他早就知道的。   早在青鸾将他锁进暗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他编织的一个美梦。   他不爱他,也从不曾在意过他,他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小玩意儿养着,肆意玩弄。   可是少年分明知道,却不愿挑破,也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因为他喜欢着这个男人,所以即便是谎言,他也愿意去相信。   他心甘情愿走进男人为自己编织的梦境里,并且毫无防备地沉浸在里面,永远不愿醒过来。   可是现在,男人亲手打破了这个梦境,生生将少年残忍地拖进现实。   男人亲口告诉他,他不爱他。   少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他低低呜咽一声,软在男人怀里,挣扎的幅度慢慢变小,像个掉入陷阱里绝望的小兽一样,彻底放弃了反抗。   “乖......”   青鸾勾起唇,在他耳边低低吐气,锋利的牙齿重新咬进少年身体,贪婪地汲取着他的血液。   “阿奴,为我而死吧......”   少年失神地睁着眼,呼吸开始微弱起来,“青鸾......”   声若蚊蝇,低得可怜。   而他喜欢的那个人,听不见。   少年眼中的光终于熄灭,他惨白着唇,无力地阖上眸子,彻底失去了意识。   ......   翌日,天光大亮。   刺眼的光线透过窗撒进来。   男人锋利的眉微簇,轻轻睁开眼。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腹部。   昨日赤钺趁着夜间他虚弱的时候偷袭,尽管他差点就能杀了赤钺,却也被他打成重伤。   然而此刻,原本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愈合,体内的力量不仅没有虚弱,反倒更加强盛,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怎会如此......   发生了什么?   青鸾皱起眉,只记得自己需要鲜血,因不放心其他人,便唤了阿奴过来......   再后面发生的事,他却已然记不清了。   阿奴?   是了......阿奴......阿奴......   青鸾扫寻的视线陡然一凝,看见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意识全无的少年。   “阿奴!”   青鸾心里陡然重重一跳,慌忙闪到他身前。   少年躺在血泊之中,身下犹如绽开一朵鲜艳夺目的荼蘼花,殷红的血正从他脖颈边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而那个咬痕......是他的!   青鸾瞳孔微缩,颤抖着手,轻轻碰了碰少年。   触手冰凉至极,宛如死人的体温。   青鸾陡然一慌,伸手摇了摇少年的身体,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奴?”   少年一动不动,几乎没有呼吸。   是了......怎么会有呼吸......   他生生流了一整晚的血!   青鸾蓦然低吼一声,“来人!”   这一声几乎泣了血一般凄厉,候在殿外的侍卫心中一惊,顾不得尊卑,连忙推门闯进来,急急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躺在地上,浑身染血的少年。   侍卫声音一顿,“殿下......这......这......”   青鸾抱起少年,指尖光芒大盛,一股脑往他体内灌输进去,狰狞着脸色大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去给孤找太医!!”   “是......是!!”   看见男人阴沉如水的面孔,侍卫哪还敢停留,慌忙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青鸾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不稳地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抵进少年唇里。   “阿奴,吃下去......快吃下去,吃下去就没事了......”   青鸾双唇颤抖着,紧紧盯着少年的喉咙。   可是少年已经失去了意识,又怎么会吞咽?   “阿奴......求求你,快吞下去......阿奴乖......你乖啊......”   青鸾心急如焚,看到放在一旁的茶盏,也不在乎这是隔夜茶了,直接抿了一口,便覆上少年惨白的唇,舌头探进少年口中,抵着他舌根,强行逼迫少年将水混着药丸吞进口中。   少年被呛到了,低低咳了一声,紧闭的双眼轻轻睁开一条缝。   青鸾大喜,“阿奴!你醒了!”   “对不起,是孤不好,是孤脑子不清醒......”   少年轻轻看着他慌乱懊悔的模样,神色平静,没说话。   青鸾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额间,嘶哑着嗓子,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刮出来一样,“阿奴,孤......孤让你受苦了......”   这一刻,青鸾是真的后悔。   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只想吸一点点血,恢复力量就够了。   他明明......不想伤害阿奴的,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太好了,阿奴,孤方才......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青鸾手掌抚上少年的脸,温柔缱绻至极,倘若是不清楚内情的人,当真会以为,他是真心疼爱着这个少年。   可是少年却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假的,男人亲口告诉他,他厌恶他。   醒来又做什么,他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少年长睫微颤,又轻轻阖上了眼。   不管男人在他耳边呼唤什么,都不愿再睁开。   “阿奴!”青鸾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恰在此时,老态龙钟的太医终于匆匆赶了来。   青鸾一把抓住他,拖到少年榻前,狰狞着面庞怒吼道:“救人……救人!给孤救活他!!救不回来,你们所有人都给孤去陪葬!”   太医喏喏应声,连忙上前查看少年伤势。   看少年惨白的脸和太子殿下焦急的模样,太医还以为是多重的伤。   然而一诊脉,却发现......不过是气血不足之症,怎么也不致人死亡。   这......   太医心中惊异又不解,偷偷觑了眼太子殿下的脸色,却发现他正冷冷盯着自己,眸光几乎要杀人。   “怎样了,说话!”青鸾眼眶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几乎就在爆发的边缘。   男人这个模样,太医又哪里敢说没事,如此岂不是落了殿下的面子?   可若是说情况严重,又不至于。   太医左右为难,看了眼榻上虚弱的少年,最后只好胡诹了几句。   大意是情况严重,却也非是治不好,只需按时服药、好生调养即可。   青鸾听他如此说,总算松了口气,又见这老太医呆愣愣站在原地盯着榻上少年出神,不由震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开药!倘若延误了病情,孤唯你是问!”   太医浑身一抖,连忙告罪退了下去。   走时还不由回头看了眼少年,心中疑惑嘀咕了一句。   怪哉,他方才怎地看见这少年似乎笑了一下?真是年纪大了,眼睛不中用了……   太医摇摇头,躬身离开。   青鸾本想留下来陪少年,只是侍卫却进来禀报,道是大越定北王宁堰已至天祁,行踪可疑。   青鸾眸子顿时冷沉下来。   他看了眼少年,温声哄道:“阿奴,孤先离开一会,等会就过来陪你,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好么?”   他在少年眉心印了个吻,便匆匆离去。   明明方才还作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却也不过是表情罢了。   一行清泪突然从少年眼角静静滚落。   该是彻底死心了,少年心中如是说。   67号坐在窗台上,一脸黑线看着宁折睁着一双朦胧漂亮的泪眼,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悲伤逆流成河。   “行了,人走了,别演戏了。” 第八十三章 青鸾……杀了我吧(内嵌小天使自画宁折同人)   宁折转过头。   一袭黑衣劲装的男人正抱着臂,懒散地靠在窗前,挑着眉看他。   长眉入鬓,凛冽如刃,黑眸深沉冷淡,鼻梁高挺,薄唇勾着讽刺的笑,整张脸仿若刀刻般锋利冷峻。   清晨带着凉意的微光照在他线条凛冽的侧脸上,更添一份冰冷质感。   宁折眨了眨眼,方才那幅悲伤欲绝的表情立刻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无辜又乖巧,速度之快让67号额角直抽搐。   宁折弯了弯眉眼,问他:“二皇子呢?”   “送回去了。”   67号走到他身边,粗糙的指腹重重抹去他脸颊上的泪水,俯视着宁折,声音清冷漠然:“底下暗侍来报,昨日赤钺潜回来刺杀,伤了青鸾,此事是在你算计之中?你这次又想耍什么把戏?”   宁折摇摇头,眯着眼蹭了蹭他掌心,乖乖回道:“不是,我也没想到青鸾会突然受伤。”   宁折的脸又白又软,蹭得67号手掌痒痒的,心里微微有些发烫,很想掐住他脸上一块软肉捏一捏。   67号冷淡地抽回手,面不改色地问:“那昨夜何不趁机杀了他,那么好的机会,又为什么放弃。”   “不要,”宁折看着他,轻轻道:“还不够。”   67号眼神微动,“什么不够?”   宁折却没有回答,微微抿着苍白无血的唇,没什么力气的笑了笑,渐渐阖上了眸子。   他昨夜失血过多,服下青鸾的药之后倒是稍稍好了些,可若不是有神脉护佑,此时也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眼下的确虚弱不堪。   67号取出一个瓷瓶,捏着宁折嘴巴灌了进去,动作粗鲁,没有一丝怜惜之意。   宁折猛然睁开眼,呛得咳了几声。   一丝清液从唇角不受控制地溢下来,被他伸舌舔了去。   一小截嫣红诱人的舌尖从雪白的贝齿中轻轻探出,无端魅惑诱人,看得人喉咙发干,心眼都发热。   67号淡淡移开视线,眸底古井无波,丝毫不动容。   宁折抬起头,眼角一片通红,被呛得沁出了泪珠子,模样好不可怜。   “67号......这、咳咳......这是什么......”   “你爱喝的,肥宅快乐水。”   宁折撇起嘴巴:“不对,这个苦。”   67号一巴掌拍上他脑袋,眼都不眨一下地敷衍道:“改良升级版,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宁折痛呼一声,抱着脑袋抗议:“疼疼疼......”   67号掀开被褥,丢到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裹起来,“闭嘴,睡你的觉去。”   说罢便要离开。   宁折缩在被窝里,突然伸手揪住他衣袖,一双安静的眸直直盯着他,“冷,陪我。”   67号头也没回,甩开他,径直离开。   宁折定定地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一双眸子幽深暗沉如渊,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打了个哈欠,轻轻闭上眼,很快就睡熟了。   67号靠在窗边,听着殿里传来的清浅呼吸声,冷峻的面孔上一片寂静深沉。   宁折以为他离开了,67号也以为自己可以决绝离开,然而他的脚步却不听他指挥。   67号眸底各种情绪交织,如漆黑的浪潮般汹涌地翻腾着,久久不能平息。   闭上眼,重重捏了捏眉心,过了许久才恢复冷静。   眼下之重,是不能让宁堰发现宁折的行踪,否则以宁堰的偏执,一定会不顾一切抢走宁折,打乱他的计划。   67号想罢,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便有一副场景从半空中显现出来。   画面中的男人正轻抚着自己心脏,神色痴狂如癫,嘴里喃喃不停地唤着:“阿宁......阿宁......”   好似入了魔一般。   正是已经抵达天祁的宁堰。   他和霍忱不同,霍忱奉旨前来,宁堰却是以秘密身份入的天祁,没有惊动任何人。   青鸾之前曾命暗侍查探过,却也不得其行踪。   67号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正想查看宁堰的位置,却见宁堰突然抬起头,一双寒潭幽冷无波般的眸子危险地盯向他,怒道:“滚!”   汹涌杀意裹挟着强大的神力,透过画面喷薄而出,疾风猎猎作响,直直朝67号迅速袭来!   67号眯了眯眸子,指尖快速一划,空中的画面便倏然消失,连带着方才那道攻击也消弭无踪。   风安静下来。   67号捂着嘴,低低咳了一声,脚下有些不稳。   一股子血腥气从胸腔涌上来,67号动了动喉咙,轻轻咽了下去。   本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可如今看来,他倒是小看宁堰了。   67号透过镂空雕花的木窗,看了眼榻上熟睡的少年,无声无息离去。   ......   青鸾眉眼沉沉地看着手里的情报,抬眸问侍卫:“第五陵设的赏雪宴,何时举行?”   侍卫恭敬道:“就在今日。”   青鸾眯起眸子,半晌,唇角轻轻勾出一抹冷笑。   “想对孤动手,一个宁堰可不够。”   正想让侍卫下去,忽又想到什么,问道:“昨日那两个刺客可寻到踪迹了?”   见侍卫摇头,青鸾不由皱起眉,挥手让他继续下去搜寻。   他走到一面水银镜面前,向里面注入一股力量。   水银镜一阵波动,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往星辰殿的方向而去。   青鸾眯着眼,紧紧盯着镜面,然而水银镜一阵波动,接下来的画面便消失无踪,怎么也无法查看。   青鸾摩挲着指尖,鹰隼似的冷眸闪过一抹暗芒。   赤钺便罢了,另一个人的身份,他竟也查不出来,就像有人特地遮盖了似的。   且这刺客的目标也不是他,而是阿奴。   青鸾沉思片刻,派人去熬了药,端到星辰殿。   少年正在榻上熟睡。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陷在被褥里,漆黑的长睫如小扇般浓密,安静地垂落下来,鸦青的发衬着他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犹如走出深山的妖精,不谙世事,却带着天然的清纯惑意。   那张白嫩的脸颊因为睡着的原因,微微泛着可爱的红晕,小巧精致的鼻头通红诱人,柔软嫣红的唇瓣轻轻开合着,仿佛在引着人去品尝一般。   青鸾用修长的指轻轻拨弄了下他的唇瓣。   少年嘤咛一声,感受到口中异物,下意识动了动唇,舌尖轻轻舔了下青鸾的指腹。   温热濡湿的触感顿时透过皮肤,渗进心里。   青鸾极力克制住自己,才忍住了将少年按在身下狠狠蹂躏抚弄的冲动。   他抽出手指,坐在榻前,静静等着少年清醒过来。   直至此时凑近了,青鸾才看清楚,少年眼睑下一片青黑,眉心不安地微簇着,看起来极为虚弱疲累。   就在昨夜,少年险些被他亲手杀死。   青鸾心中颤了颤,轻轻伸出手,抚平了他的眉心,“阿奴......对不起......”   他叹息一声,想起了少年过去的事。   在被他买回来之前,阿奴一直是赤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奴隶,赤钺被俘后,跟随他的奴隶手下等人尽数被拔除魔骨,送进奴隶市场拍卖。   阿奴就是他那时心血来潮买回来的小玩意儿。   他是所有奴隶当中最漂亮吸引人的那一个,只一眼,就让青鸾起了兴趣。   青鸾最喜欢的,便是看着美丽的事物被摧毁,而阿奴美到极致的容色,恰好能满足他的要求。   只是这魅魔生性蠢笨,又对赤钺忠心耿耿,整天里只会勾引他、爬他的床,总是妄图救出赤钺,惹得青鸾对他厌烦不已,将他丢进宫中刑司内不闻不问。   若不是这小奴隶是唯一知道赤钺本体所在之人,青鸾早已取了他性命。   而后不久,青鸾便在大越遇见了小皇帝,一时便将琴奴抛至脑后。   小皇帝死了之后,青鸾便回了天祁。   甫一进宫,便得知琴奴重伤昏迷不醒,那时青鸾倒也没在意。   未曾想,琴奴醒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那双眼睛变得灵动起来,甚至就连脾性,也变得极合青鸾兴味。   青鸾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去宠爱他的小奴隶,有时候甚至认真得,连他自己都生出了动心的错觉。   在看到阿奴险些被他吸干了血的时候,青鸾心脏突然急剧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在胸膛里,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印记。   在这一刻,青鸾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对他的小奴隶,对这个一直以来从不放在眼里的小东西,生了情愫。   青鸾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原本,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他和他的小奴隶相安无事,不过是养个小玩意儿,倒也是无妨。   可如今看来,他的小奴隶,似乎并不简单。   霍忱、那刺客,甚至,连那定北王宁堰,似乎也是为他而来......   并且昨夜,阿奴明明流了那些多血,却没有死,而青鸾自己,更是从中获取了极大的好处。   即便是魔族,血液也不该有这种效果。   青鸾指尖若有似无地抚摸着宁折的脸颊,墨绿色的瞳孔中晦暗不清。   阿奴......你到底,藏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   宁折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殿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无光。   宁折从榻上坐起来,正要去点亮烛火,突然,身旁有道黑影走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宁折陡然一惊。   他方才竟然没有发现身旁有人!   神思尚未反应过来,手掌便已成刃猛然朝眼前的黑影袭去!   突然,宁折看到了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幽绿色光芒的眸子。   电光火石之间,宁折猛然收回手。   心口倏然一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宁折捂住嘴,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青鸾一惊:“阿奴?.阿奴……你怎么了?”   低沉中隐藏着一丝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   听在宁折耳里,便如同恶鬼索命。   宁折顿时挣扎起来,浑身颤抖着,尖声嘶吼:“不要......不要......不要!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别再吸我的血了......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少年像是陷入了无尽循环的梦魇里,徒劳无力地挣扎起来,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恐惧。   青鸾身体微僵,神色复杂。   过了片刻,他指尖一弹,一束微光打出,点亮了烛火。   殿里顿时明亮起来。   青鸾抱着少年,一遍遍轻抚着他脆弱不堪的背脊,温声哄道:“阿奴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孤回来了......”   然而,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少年的耳畔,却只会让他的情绪更加激动。   少年永远不会忘记,男人在他耳畔说的那些话。   那些堪比恶毒诅咒一般的语言,响在少年心里,打碎了他的一切希望和光芒。   “不要......”   晶莹剔透的泪水轻轻从少年眼中滚落,染湿了他苍白的脸颊。   “求求你,放过我......”   “我......我已经知道自己有多贱了......我知道我都是异想天开,我知道我不该喜欢你亵渎你......”   “青鸾,放了我吧......我真的......再也给不起你什么了......”   少年低低呜咽着哭诉起来,他想挣扎,却被青鸾紧紧箍在怀里,丝毫也动弹不得。   听着少年卑微到骨子的话,青鸾心里突然开始抽痛起来。   像是有一把刀插进了他心脏,在他身体里肆意搅动,疯狂得想要撕碎他!   青鸾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唇:“阿奴......孤错了......你......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他的头埋在少年颈边,微微收紧了双手,声音微有些沙哑,“孤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晃了晃宁折的身体,宁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青鸾心底一慌,连忙松开宁折,双手颤抖着碰住他的脸,“你怎么了......阿奴......阿奴和我说说话,不要不理我......阿奴你说话好不好......”   他心急如焚,连“孤”的称谓都忘了带。   宁折机械地转了转瞳孔,看向他。   那双漂亮的眸子明明是看着青鸾的,眸子里却没有焦距,一片漆黑如雾,丝毫印不出青鸾的身影。   青鸾蓦地屏住了呼吸,声音不自觉放低了,极轻地颤抖出声:“阿奴......你......别吓我......”   宁折看着他,微微动了动苍白无血的唇,轻轻勾了勾唇,声音微弱得听不见:“青鸾......杀了我吧......”   青鸾瞳孔猛缩。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那些话会对少年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他明明......明明不想这样的......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青鸾强撑着,唇角勾起一抹笑,“阿奴......那些话,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啊,我怎么舍得......我怎么忍心伤害你......”   看着宁折渐渐阖起眼帘,青鸾心中一惊,语气陡然急切起来,“不要!阿奴,忘了那些话吧,忘了它们,我们......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好不好......好不好阿奴?”   宁折没有回话,他半阖着双眼,无力地倚在青鸾怀里,眸中一片失神,瞳孔里一丝光也没有。   像个失去了生气的木偶,死气沉沉,任人摆弄。   青鸾将他轻轻搂紧怀里,用力抱紧了。   “阿奴若是不说话,孤便当你同意了。”   宁折一动不动,安静极了。   青鸾还以为他是妥协了,唇角不由轻轻勾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眉心,“孤的阿奴,真乖。”   宁折长睫颤抖着,闭上了眼。   青鸾看到宁折的模样,手微微颤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他不愿去多想。   他端起一旁已经变凉的汤药,掌心微微发光,将汤药温热了,慢慢喂进宁折嘴里。   “阿奴,”青鸾探过去,用唇吻去了他嘴边沾染的残渍,温声道:“今夜孤要出宫,去二皇子府赴宴,孤不放心将你一人留在宫里,你同孤一道,可好?”   宁折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像是在看青鸾,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青鸾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心尖突然一阵痉挛刺痛,疼得他呼吸都在颤抖。   他勉强勾了勾唇,摸了摸宁折脑袋,“孤……派人来替阿奴梳洗,待会孤来接你。”   说罢便逃也似地避开少年的视线,离开了。   宁折坐在床上,轻轻歪着头,毫无生气,仿佛一推就倒。   没过多久,有宫女内侍推开门,手中托着精致华丽的格式衣衫玉饰,鱼贯而入。   一个黑衣劲装、眉目锋利的男人跟在众人身后,站在殿门口。   一名宫人上前一步,要替宁折梳洗。   宁折转了转眸子,一双漆黑无光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宫人,一言不发。   宫人被他看得心中瘆得慌,不由后腿了一步,险些跌倒,“琴......琴公子恕罪......奴才是奉殿下之命......”   宫人的话尚未说完,宁折便突然伸出手,一根孱弱苍白的手指直直指向站在殿门口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内侍皱起眉,看了眼榻上不配合的少年,低声询问道:“封凛大人,殿下可还在正殿里头等着,咱们......这可该怎么办......”   封凛漠然的视线扫过去,“殿下只吩咐我护卫公子的安全。”   言下之意便是,此事可不归他管。   宫人无法,只得遣下众人,恳求道:“大人尽管放心,大人此次帮了奴才们,奴才们都是感恩的,定不会出去乱嚼舌根,坏了大人名声的......”   见封凛仍旧不为所动,内侍又道:“倘若大人置身事外,奴才......便只得去回禀殿下了......大人也知道,殿下向来不留废物,大人年纪轻轻,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的地位,难道要毁于一旦吗?”   封凛紧锁着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内侍便知他是同意了。   唤了众人放下托盘出去,内侍躬身道了句:“劳烦大人了。”   便阖上殿门,离开了。   封凛看了眼殿外,确认人都走了以后,才走过去,捡起托盘里的衣裳,走到宁折身边。   宁折坐在榻上,两颊惨白,双眼空洞无声,整个人都像失了神魂一般。   封凛,或者说67号,已经对他这幅模样习以为常。   他抖开雪白的中衣,抱起宁折放在腿上,轻轻褪去他身上凌乱不堪的衣衫。   入了夜,天气寒凉。   宁折忍不住冻得打了个哆嗦。   “不是已经被伤到麻木了么,怎么还会感觉到痛?”   67号动作顿了下,轻轻讥讽他一句。   随后掌心一托,一股无形的热浪从他掌心渐渐散发出来,霎时间便将殿内烘托得温暖无比。   察觉到掌下少年渐渐平静下来的身体,67号才将少年的衣服脱下来。   漂亮裸露的身体在他67号面前绽开,纯白无暇,足以吸引任何一个人的目光,让世间所有男人都为他而疯狂。   然而67号却像看不见似的,神色不动,眉眼冷淡一如既往。   他替宁折一件件穿好衣衫。   这方才还在内侍面前挣扎执拗的少年,此刻在他怀里却安静乖巧极了。   67号拍了拍宁折的头,“好了,别演了,下来穿鞋。”   宁折没有吭声,猛然抱住了67号的脖颈,脸埋在他肩窝处。   67号顿了下,轻轻蹙起眉,“怎么了?”   宁折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说话,可到最后也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67号沉默下来,伸出手,慢慢上他漆黑如瀑的细软长发。   宁折身体突然一抖,轻轻呜咽了一声。   “67号……67号……”   67号“嗯”了一声。   宁折的低泣声陡然变大,抱着67号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好疼……67号,我好疼……”   67号抬眼看着在夜风中不停摇曳的烛火,一时没有说话。   他以为,昨日赤钺的刺杀,甚至青鸾吸血,这些事都是宁折筹划好的,无非是为了让青鸾死心塌地爱上他,方便他实施计划。   可现在,67号觉得,自己或许猜错了。   脑海里叮咚不停增加的被虐值告诉他,宁折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疼,也是真的很难过。   只不过,他总是闷在心里,谁也不告诉罢了。 第八十四章 让阿奴弹琴?你们也配!(粗长章)   67号抱着宁折,任由宁折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其他动作。   宁折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不过是一时疼得受不了罢了。   待哭够了,他便自己擦了擦眼泪,一声不吭地从67号身上爬了起来。   67号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淡淡道:“被虐值涨了5%。”   宁折红肿着眼眶,吸了吸鼻子,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67号替他穿好锦靴,理顺他胸前凌乱的衣襟之后,接着一抬眼,便瞧见他委委屈屈的模样。   “还不是你自找的。”67号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凉薄,“青鸾吸你血的时候,把他推开不就行了。”   “可是,”宁折哽咽一声,泪眼汪汪,“那样就完不成任务了。”   67号讽刺地勾了勾唇,一面用锦帕擦去宁折鼻子上挂着的水泡,一面冷笑道:“你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自己,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宁折眸子闪了闪,正想开口说话,就被67号拎着后衣领带出了星辰殿。   一干内侍宫人正在外头焦急地候着,见人终于出来,连忙抬着轿辇迎上去。   67号伸手掐过宁折的下腋,将人抱上轿,便准备隐去身形,暗中跟随。   宁折手指下意识一抓,拽住了他一小片衣摆。   67号动作停了下,转回身冷冷盯着他。   宁折抖了一下,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低下头,颤巍巍松开了手。   67号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内侍等人皆是低着头恭敬地跪伏在地上,无人敢抬头。   67转回眸子,看了发抖的少年许久,终于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哪里疼?”   宁折惊愕地抬起眼,眸子愣愣地。   67号伸出手,紧了紧他身上雪白的狐裘,“不是说疼?哪里疼?”   宁折怔忡片刻,指了指自己脖子。   67号眯起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那白皙优美的脖子上印着的两个小小的齿痕。   宁折身为神脉,身体恢复力极好,昨日还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结痂淡去,只是这齿痕却始终没有消去。   青鸾的神魂是魔族,昨夜他失了理智,将宁折当做猎物,吸血时将魔气注进了宁折身体。   魔气带有腐蚀性,会不断侵蚀宁折身体,大约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咬痕才无法愈合。   尽管青鸾让宁折服了神药,却仍残留一缕魔气无法祛除。   在青鸾靠近时,魔气便会愈发活跃,不停吞噬宁折血肉,令自己壮大。   难怪方才痛得忍不住了,想必是因为青鸾过于接近的缘故。   67号看了眼宁折,也不知他这种怕疼的人,是怎么不声不响忍到现在的。   那咬痕明晃晃印在宁折白净的皮肤上,就像是在他身体上刻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消除的印记似的。   67号忽而便觉得碍眼至极。   他手指轻轻抚上宁折的脖颈,摩挲了两下,待到移开时,那片皮肤已是光滑如初。   “还疼不疼?”   体内那缕折磨得他半死不活的魔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折轻轻摇了摇头。   “走吧。”   67号放下纱帐,吩咐侍卫一句,也没再看宁折,径直带头出了殿。   青鸾正在听太医禀报什么事,见到宁折过来,便挥手让侍卫下去,走了过来。   “阿奴。”他将宁折抱进怀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孤听太医说,你血脉之中或许......”   青鸾说着便突然顿住,看了宁折一眼。   宁折垂头靠在他肩上,唇色苍白,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才太医说诊脉时,察觉阿奴血脉之中有异状,让青鸾想起了自己的魔气。   他的魔气是经过淬炼的,精纯无比,极易侵蚀肉体,且不易祛除。   他一时魂不守舍,竟将此事忽略了,让阿奴平白受了许多罪。   青鸾看到少年苍白的脸,心中有些懊悔,他本想替阿奴祛除魔气,只是一查探,却发现了奇怪的事。   ——阿奴体内却并无魔气......   青鸾低头看着孱弱的少年,眸中划过一抹暗芒,抚着他细腻的脸,轻声问:“阿奴,身体还疼不疼?”   宁折还要装一个伤了心丢了魂的破布娃娃,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反应。   67号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时辰到了。”   青鸾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   一行人启程出宫,很快就到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府坐落于皇城脚下,最繁华的地段,府邸建得华美大气,极有皇家风范。   因着雍安帝宠爱第五陵之故,曾赐下众多侍卫供第五陵使唤,是以二皇子府内防守森严,三步一岗,威严肃重。   比之太子青鸾的宫殿不遑多让。   二皇子第五陵同太子青鸾向来不合,此次二皇子在府内设宴,名为赏雪弄月,可实际上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过是二皇子拉拢朝臣和各家公子的手段罢了。   太子青鸾权势深重,手里握着大半天祁,可这另一小半,却也有二皇子的一席之地。   朝中支持二皇子的臣子不在少数,加之又有雍安帝撑腰,二皇子明面上早和太子撕破了脸。   青鸾不请而来时,第五陵脸都绿了,阴沉着脸将人拦在门外,“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我这陋室?届时招待不周,岂不是委屈了太子殿下贵体?”   青鸾将宁折抱在怀里,拉高狐裘遮去他的脸,才挑眉对他笑道:“确实是委屈了,只是孤在宫里待着烦闷,便想着出来透透气,同人说说话,怎么,二皇子不欢迎?”   当然不欢迎!   旁人怵他青鸾手段狠厉,他可不怕!   第五陵脸色一怒,张口就要赶人。   一旁幕僚见状,连忙阻止了他,胆战心惊道:“二皇子息怒,此时人多眼杂,万不可冲动啊!”   “那又如何!本殿下何时怕过那些人的议论!?”   幕僚苦口婆心道:“殿下不怕,可......旁人却怕啊!有道是人言可畏,殿下此时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即便太子不能对您如何,却总会落人口实,落个不敬兄长不分长幼尊卑的名声,文人都是爱惜名声的,届时......哪还有人愿意跟着殿下......”   幕僚说着,扫了眼四周众人,压低了声音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共成大业?便是为了此事,殿下此时也该忍着。”   第五陵原是满腔怒气,被他这么一番劝阻,倒是稍稍冷静下来,打消了将青鸾赶出去的念头。   是了,有人可是向他承诺过,此番定让青鸾有来无回,那他便是信一回又何妨?   第五陵想罢,冷着脸让开一条路,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焉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子进府?!”   一旁小厮喏喏应了一声,上前便要接过太子手里抱着的人。   青鸾眉眼骤冷,衣袖一拂,便有一股劲风袭来,将小厮一把推开了。   第五陵见状,看了他怀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一眼,不由眯了眯那双明亮的眸子,意味深长道:“听闻太子殿下往日从不许人近身,这些年来只有一人除外,想必......此人便是传闻中那半人半魔的琴奴了?”   青鸾怀里的人大约是听见了他的话,轻轻动了下。   青鸾垂下眼,神色隐隐浮现出一抹柔和之色。   他摸了摸少年只露出半个头顶的脑袋,轻轻道:“乖,没事,孤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宁折没说话。   67号躲在树桠上看着这场景,心道宁折哪里是在担心自己遭到危险,分明是被厚重的狐裘包裹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罢了。   宁折又挣扎了一下,才好不容易将眼睛露了出来。   结果才透了口气,又被青鸾按着后脑勺,按进他怀里去了。   宁折抬起眼,求救似的,看了眼青鸾身后那片漆黑的树,眸里水汽氤氲,委屈极了。   67号接收到他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像没看一样。   青鸾总归不会将他憋死的,67号自然不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暴露身份。   二皇子府前灯火通明,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驶来。   没过多久,便聚了不少人,多是各家年轻公子,平日里同第五陵私交不错。   见到太子青鸾也在,不少人面上笑容都僵了僵。   他们来此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已经站在了二皇子这边,表面功夫却是要做全套的,以防日后遭人诟病。   可如今太子不请自来,倒是叫他们面上有些过意不去了。   何况太子手段凌厉,连陛下都不得不听他的话,还有谁敢得罪他?   众人行礼时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第五陵自然不傻,见状心里又有些冒火,却只得生生忍着怒气,亲自将众人都迎进府入座。   太子位高权重,自然是要坐在主位的。   第五陵不愿屈居他之下,让人在旁侧添了张桌案,阴沉着脸坐下了。   因是打着赏雪弄月的风雅旗号,这宴席也是开在殿外凉亭之中。   二皇子府当初凿建时请了无数能工巧匠,园林景致十分独特优美。   如今正值隆冬之际,不久前天祁下了一场大雪,至今未化。   一层又一层皑皑白雪覆在枯枝草地上,再衬着寒冬里清冷的月辉,倒确实有一股子文人风雅之气,也不算堕了这赏雪宴的名声。   众人渐次入座之后,第五陵便宣布了开宴。   他轻拍了拍手,凉亭里便有动人的古筝乐声响起,随后几名几名姿容魅惑、衣着华美的舞娘走上来献起了舞。   这些舞娘一入场,众人便感到了一股子浓重的魔气。   再看那几个容色妖艳的舞娘,平胸袒腹,喉间微凸,又哪里是女子?分明是假作女子装扮的男子!   有人兴奋地出声道:“二皇子殿下,这些个舞娘......难不成都是......”   论起吃喝玩乐,第五陵本就是个中好手,闻言不由眉飞色舞道:“不错,这些奴隶都是本殿下从各处寻来的魅魔,皆是半人半魔的极品,如何?可堪入各位贵眼?”   在场诸位公子能同第五陵这个纨绔子交好,本身也都是喜好玩乐之人,闻言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几个绝色舞娘。   “二皇子果真是好手段!在下听闻魅魔一族先前遭到天祁军队重创,本就所剩无几,半人半魔更是千金难买,多少人此生无缘得见,未曾想今日竟能在殿下府中一赏绝色。”   一名蓝衣锦带的公子啧啧称叹,盯着那几个翩翩起舞的男子,眉眼间俱是浓厚的兴味。   “魔族之人低贱,见之即杀,魅魔却被人争相追捧,在下往日只对此事嗤之以鼻,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月色下起舞的那几名舞娘,姿容无双惑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一个眼神便能将在场之人的心都勾走,实不堕魅魔之名。   如这般魅惑的人,女子尚且不多见,更何况是男子?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绝品了。   蓝衣男子不由感叹了一声,其他人附和着他的话,眼中也流露出痴迷之意。   第五陵见此,心中虚荣炫耀之心得到满足,眉眼俱是笑意,一双明亮的瞳孔越发耀眼了。   但他却还记得自己的目的。   自从太子殿里传出琴奴的名声之后,第五陵便不惜花重金,从天祁各地网罗姿容漂亮的魅魔带回来。   魅魔虽不易得,却也非是寻不到,难的是驯服魅魔。   只因魅魔天性蠢笨不堪,极难调教,更何况是让他们跳出一支惊艳四座的月下舞?   第五陵花了不少精力,才将这些奴隶训练出来,训练中途被折磨致死的魅魔不在少数。   留下的这几个,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品,自然能叫这些人惊叹不已。   第五陵心中这般想着,便得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黑袍男人。   一个琴奴又如何?他也有千千万万个舞奴可与之相媲美!   然而,这一看,第五陵脸色又忍不住变了变。   只见青鸾这厮正低头哄着他怀里那小奴隶,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场专门为他准备的好戏!   第五陵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忍着怒气,强行扯出一抹冷笑,开口道:“本殿下特意为太子准备的舞,太子连看也不看一眼,莫非是这些贱奴入不得太子殿下的眼?”   青鸾头也不抬,一面用汤匙舀了勺清粥,递到宁折嘴边,一面勾着唇轻笑道:“胭脂俗粉,何以入眼?”   竟是丝毫不给二皇子留个情面。   此话一出,便叫场中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   青鸾犹若未闻,低着头,摸了摸怀里那少年漆黑如瀑的长发,自顾自温声哄道:“阿奴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来吃一口垫垫肚子吧。”   他将汤匙递到宁折唇边,面色温和,同那个外人眼里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简直是天壤之别。   众人皆露出惊异的神色,宁折却不领情,紧抿着唇,一动也不动。   听见青鸾的话,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活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青鸾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向来冷硬的心又轻轻抽痛了一下。   ……都是他的错。   若是那天晚上,他能控制住自己......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阿奴向来乖顺听话,又单纯得紧,如果那些话他不曾说出口,如果他没有将自己编织的美梦亲手打碎,阿奴想必永远都会一心一意爱着他。   青鸾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竟然对他养的小奴隶动了情,并且怎么也无法斩断这情孽。   从前他一直以为,当看到阿奴跌落尘泥的模样时他会兴奋无比,可如今,阿奴真的如他所愿陷进泥潭,沉进了绝望的深渊,青鸾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悦。   “阿奴......”青鸾闭了闭眼,抚摸着少年苍白的面庞,声音嘶哑低沉,“吃点东西可好,你......别这么对自己......你若是恨我,打我骂我便是......”   宁折没有丝毫反应,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青鸾,在看着虚无的夜空。   青鸾心中骤然一阵痉挛,如同被一双大手攥住了心脏,痛得几乎要窒息。   青鸾忍着身体的战栗,深深吸了口气,唇角强行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对宁折耐心道:“阿奴可是不喜欢这粥?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亲自去给你买来。”   宁折眨了眨眼。   青鸾神色一喜,以为他终于要说话了,然而下一刻,却见苍白的少年轻轻阖上了眸子,似乎将自己与世间一切都隔绝开来。   青鸾面上笑容一僵,眸中划过一抹慌乱。   他连忙抓住宁折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腕诊起脉来。   少年的手腕细白孱弱,仿若一段上好的白玉,在清冷的月华下泛着雪白的光。   明明是瘦弱又苍白不堪的模样,却无端端令人心热。   第五陵看着那截裸露在空气里的白皙的手腕,不由笑道:“听闻太子殿下的怀里的这位琴奴,也是半人半魅魔的奴隶?本殿下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宝贝,竟让堂堂天祁的太子殿下如此放在心上,不若......让我等一同共赏,如何?”   第五陵说完,递了个眼神给先前那蓝衣公子。   蓝衣公子见状,扬声笑道:“早闻太子殿里有位琴公子,姿容举世无无双,琴艺更是冠绝天下,在下等人也是仰慕已久,不知今日可否得缘一见?”   听见蓝衣公子的话,不少人应声附和起来。   “不仅如此,魅魔天性愚笨,可听说太子殿下养的这一位,却聪慧伶俐得紧,太子殿下调教有方,京中无人不羡啊......”   “说得是,太子殿下,让我等也开开眼界如何?”   众人一片哄闹,青鸾却垂着头,一双墨绿色幽深至极的眸子只紧紧盯着怀里的少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似的。   青鸾此时一颗心都系在了宁折身上,见到他闭上眼睛,惊得心脏都险些要从胸腔之中蹦出来了。   他全神贯注替宁折把脉,自然不会理会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话。   然而隐忍不发的模样落在第五陵眼里,便是以为他是怕了。   第五陵眸中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唇角一勾,不怀好意地笑道:“太子殿下宽容待人,想必不会拒绝,让我等看看这琴奴真容又何妨?”   因着宁折身上披了件宽大华美的狐裘,加上青鸾又有意遮掩他的面孔,眼下雪白的狐毛几乎将他整个人的脸都遮盖住了。   是以到现在,在场众人都还未见过这个连不近情 色的太子殿下都被迷惑了的的魅魔,到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说到底,这些人心里都还有些不以为然,他们方才已经见过那几名魅魔的长相,美则美矣,那一双双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生气,失了份灵动的美。   若是这般模样,便能勾得这位太子殿下魂不守舍,那想来以往太子殿下的那些恐怖传闻,怕也是不尽然。   在众人一片起哄声里,青鸾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墨绿色如鹰隼的瞳孔暗沉幽深,微微闪过一抹冰冷带着杀意的暗光。   他已经替少年诊了脉,确认少年只是身体疲累,并无大碍之后,才有空对付这一个个觊觎着他小奴隶的人。   阿奴是他的,便是死了,也只能做他的鬼!   不论是谁,都别想从他身边抢走阿奴,至于这些不知所谓垂涎阿奴的人,更是该死!   青鸾勾起唇角,微微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们,想看孤的阿奴?”   他的目光轻而缓地扫过在场众人。   不知为何,明明是平静无澜的视线,却叫所有人身体发凉。   众人纷纷低下头,胆战心惊地不敢触碰他的目光,连第五陵都皱起眉,心底不自觉有些发寒。   然而他向来是嚣张跋扈惯了的,梗着脖子逞强道:“是又怎么样!?太子殿下既然看不起本殿下的这些奴隶,那不如让本殿下看看,太子的奴隶究竟有什么好的!”   蓝衣公子也笑道:“既是琴奴,不若为我等弹奏一曲,也好让我等听听这传闻之中的天籁之音。”   青鸾蓦地笑了一下,掀起眼帘,“让阿奴为你们弹琴?”   不待第五陵说话,青鸾便倏然沉下脸色,阴森恐怖的杀意顿时弥漫开来,“你们也配!” 第八十五章 (结尾处有增添改动)这是阿奴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   言罢,见仍有人要开口,青鸾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眉眼微沉,镶绣着繁复银色祥云纹案的黑色袖袍狠狠一振,恐怖的劲风伴着凛冽的杀气倏然席卷而出!   “啊!”   方才神色最是嚣张的几位公子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猛然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几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惨叫一声,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腿凄厉哀嚎起来,口中鲜血直流。   “还想看阿奴弹琴么?”   青鸾漠然俯视几人,袖间长风一缕缕缠绕在几人的脖颈上,将他们生生提了起来。   几位公子被勒得几乎要窒息,惨白着脸慌乱求饶:“不看了!再也不看了!请太子殿下恕罪!请殿下饶命啊!”   青鸾唇角轻扯,冷笑一声,控制着袖中劲风,将几人狠狠甩了出去。   “阿奴是孤捧在手心里疼宠的珍宝,何时轮到你等来侮辱!?倘若再有下次,就拿你们的命来赎罪!”   面容俊美却阴冷的男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众人。   剑眉锋利摄人,鹰眸冷戾如刀,侧脸和五官线条棱角分明,周身气息凛冽冰寒,杀意刺人心骨。   一袭繁复古典的宽大黑袍加身,更是衬得他尊贵无双又神秘至极,似乎这世上,谁也入不得他的眼。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他怀里的那个被小心翼翼抱着的少年。   那双墨绿如翡的瞳孔总是凝着刺骨的寒冰,却会在看向少年的那一瞬,寒冰瞬间破裂,注入一池温柔缱绻的春水,连眉梢眼角都柔和起来。   “阿奴别怕,孤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男人先是爱怜地摸了摸宁折鸦青色的柔软长发,又抬起头,眸光瞬间冷沉下来,冰冷的目光扫了眼其余众人。   在场众人里,多数是年轻的世家公子,个个天之骄子,年少有为。   一路顺风顺水被人捧惯了,本就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更别说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殴打侮辱。   其余几位公子脸色都不大好看。   奈何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即便心有怨气,忍气吞声行礼告罪。   第五陵见此状,一双黑亮的眸子里轻轻闪过一抹冰冷的笑容。   青鸾对这些人如此不留情面,倒是助了他一臂之力,生生将这些人推向了他这边,省了他还要费心拉拢的心思。   可尽管如此,第五陵却仍是神色阴沉。   青鸾在他的宴上如此放肆,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   第五陵上前一步,扬声厉喝道:“想当年征伐魔族一事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提出来的,可如今太子殿下却为了区区一个魅魔,对天祁的国之栋梁出手,岂不是可笑至极!”   青鸾眯了眯霜寒凛冽的眸子,像看死人一样,冷冷盯着第五陵。   此次赴宴的除了世家公子,亦有寥寥数位朝臣,以及其他几个在天祁举足轻重之人,闻听此言,几人都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轻声交谈起来。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清楚地传进耳中,宁折动了动脑袋,从青鸾怀里探出半只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看了眼宴上众人。   青鸾摸了摸他的脸,勾着唇温声道:“别担心。”   宁折面无表情,轻轻撇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青鸾动作微滞。   那边第五陵尚且还在步步紧逼,看着青鸾冷道:“魅魔不过是男人身下再低贱不过的玩物,可太子殿下却如此宠爱一个魔族,真是令叫那些在大战中惨死的将士心寒!   他像是要叫所有人都听清楚似的,有意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直视着青鸾,咄咄逼人道:“这么些年来,天祁有多少人惨死在魔族手里,被他们生吃殆尽!太子殿下如此作为,又有何颜面坐在这个位子上!有何颜面面对天祁王朝千万子民!”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将青鸾的弱点死死攥在手里攻诘他,顿时就将青鸾置于不利之地,引得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   第五陵见状,苦着脸叹了口气,惋惜道:“太子殿下今日执意偏袒这魅魔......真是要叫天祁子民寒心了......”   倘若今日他不交出琴奴,明日这天祁上下,恐怕就要流传出他青鸾太子为魔族妖颜所惑、视万民为草芥残暴不仁的流言来了!   青鸾眸中暗芒一闪,冷笑一声,双臂搂紧了宁折,衣袖一拂便要动手。   第五陵眼尖地看见了他动作,立时敏锐后退一步,唯恐他像方才那样猝不及防出手。   他正是心神警惕之际,可是突然,第五陵就看到青鸾的手被人抓住了。   第五陵定睛一看,竟然是他怀里那个自赴宴以来一直都被狐裘遮掩住面容的少年!   “太子殿下。”   少年轻轻张开嫣红动人的唇,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声音便同他的人一般绵软无力,像天边轻轻漂浮的云朵,像春日里柔和清浅的风,怎么也抓不住,只要一个不注意,便会从手里溜走。   明明是微弱又苍白的音色,却不知为何,那轻轻上挑的尾音里竟莫名带了股若隐若现的勾人味道,犹如一把小刷子扫在人心尖似的,扫得人心痒难耐。   青鸾眸色微亮,连忙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阿奴,你终于愿意同孤说话了。”   他收紧双臂,头埋进宁折肩窝处,深深呼吸一口,强忍着身体的颤栗,嗓音嘶哑地承诺道:“阿奴别怕,只要有孤在,就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他一时间心血沸腾,太过激动,以至于忽略了少年对他的称呼。   那已经不再是亲昵柔软的“青鸾”,而是一声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少年对青鸾的誓言丝毫没有反应,像个布偶一般任他抱来抱去。   他睁着一双漆黑无神的大眼睛,眸子里暗沉透不出丝毫光亮,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清楚的,所有的誓言都是假的,都不过是青鸾欺骗他、玩弄他的一个幌子。   如他这般低贱肮脏的东西,天生就该被人欺辱亵玩,他不配让任何人对他好。   少年轻轻伸出手,扶着青鸾的肩膀,推开了。   青鸾眉眼微愣,“......阿......奴?”   “太子殿下。”宁折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青鸾终于听见了他对自己的称呼。   “阿......阿奴......”   青鸾喉头微动,两颊微微抽 动着,俊美的面孔上强行挤出一个温柔僵硬的微笑来。   “阿奴......别这样......什么太子殿下......唤我青鸾啊,阿奴,你忘了我的名字了么......”   “你忘了......你说过的......阿奴,最喜欢青鸾了......么?”青鸾抖着手上前一步,不敢触碰他。   宁折站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没忘。   不可能忘的。   在他失去记忆脑海一片朦胧时,在他胆战心惊惧怕着周围一切不敢入睡时,是眼前这个男人,将他从无间炼狱里拉出来。   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嫌弃他血脉肮脏低贱,亲手将他抱起来,带他走出绝望、迷惘和痛苦。   他亲吻着他的脸,亲口在他耳畔告诉他,他名唤青鸾。   怎么会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将他拉出地狱的是他,亲手将他推下深渊泥沼的,也是他。   宁折攥紧了拳,忍着心中刀绞一般的剧痛,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重新睁开眼,伸手决绝将男人推开。   “太子殿下,”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曾深爱过的男人,淡淡地告诉他:“都过去了。”   青鸾浑身僵硬,盯着宁折那张平静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什么过去了......阿奴,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他猛然上前一步,抓住宁折的手腕,神色狰狞,“我不知道!阿奴,你说清楚,什么叫都过去了!?”   宁折抬着头,双眸静静盯着他,那双原本流光溢彩的魅惑凤眸里,此时却只剩下了一片浓稠厚重的悲伤和绝望在流淌。   这个男人……他分明知道的。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他的痛苦......可他却还是要生生逼着他丢尽最后一丝尊严,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脱光。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要如此戏弄他......他还是要逼着他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他看!   宁折闭了闭眼,脸色惨白,抖着唇,轻轻出声道:“够了......太子殿下......真的够了,奴才......累了......”   宁折指尖轻轻覆上青鸾的手,微微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决绝又残忍地拂开了。   青鸾神色茫然,面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怜:“阿奴……阿奴……”   “太子殿下,这是阿奴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宁折轻轻垂了眼帘,转过身不再应他,抬头看向在场众人。   雪白珍贵的狐裘从他身上轻轻滑落在地,露出一道朱红孱弱的身影。   一直以来被遮掩住面容的神秘少年,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真面容。   一袭朱红衣衫,肤如凝脂,眉若笔绘,鬓如刀裁,朱唇似血,好似深山中走入尘世的勾人妖精。   若只是好看便罢了,可少年明明有着世上最倾城祸国的容色,眉眼间却偏偏隐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纯挚之意,直叫人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此刻他苍白虚弱的模样,更是能勾起男人的兽性,叫人只想将他按在身下狠狠蹂躏,看着他睁着那双纯挚清澈的眸陷入浑浊的情欲,受不住地流着泪哭泣。   第五陵眸色微动。   他是见过少年的。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小魅魔究竟是个怎样的极品绝色。   即便他有那么多的舞奴,即便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去训练他们,可如今看来,却仍旧不敌眼前这少年半分容色。   第五陵眯起眸子,盯着少年:“怎么,终于忍不住要站出来,护着你主子了?”   宁折无力地垂着小扇般纤长浓密的眼睫,淡淡道:“诸位大人不是想听奴才抚琴么?劳烦二皇子备琴。”   五月份打赏催更名单感谢(不收费)   感谢【5月8号—31号】   命运执掌官 打赏24997   柒月殿主° 打赏 2700   书梦萌萌哒 打赏 999   水木谣 打赏 933   一梦知秋 打赏 500   这一天天的 打赏 333   成熟的收藏自己涨 打赏 233   糖果莓 打赏 233   我可能喝了假酒 打赏 233   萌友72205856849 打赏 200   十一ˇ 打赏 200   是大宝吖!打赏 100   顾氏九笙 打赏 100   MiVi·残萤 打赏 100   庭前花落十三秋 打赏 100   我是武神 打赏 100   喜欢1+1 打赏 100   幽乾 打赏 100   君季 打赏 100   黏黏你的小船 打赏 100   乌衣了了 打赏 100   爱吐槽的墨小影 打赏 100   酒巷酒香 打赏 100   沫珑 打赏 100   子穆 打赏 100   雾灵 打赏 100   苏到爆炸的甜甜甜 打赏 100   魁其 打赏 100   小妃 打赏 100   辕子轩 打赏 100   耽币!   ……   感谢【5月8号—31号】   煜熙 催更票 22   柒月殿主° 催更票 22   成熟的收藏自己涨 催更票 19   命运执掌官 催更票 11   俟河之清 催更票 9   忘羡我大爱 催更票 5   我性本耽 催更票 5   忘羡我大爱 催更票 5   孟婆庄的彼岸花 催更票 4   『月』柒月 催更票 3   DJB_清明公子 催更票 3   小萌~雪 催更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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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陵微微蹙起眉,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股情绪是什么,便见那少年已经轻描淡写地收回了视线。   宁折垂着眸,伸出十根纤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   【不是说不会么】67号的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来,清冷低沉,仿若汩汩寒泉从心间流淌而过。   【以前的确不会】宁折声音平静。   67号隐在树上,望着不远处朱红玲珑的身影,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宁折摇摇头,没有回应。   他从青鸾那里得到了他的所有记忆,自然也包括抚琴。   即便在天祁王朝,也很少有人知道,太子青鸾看似桀骜不驯,野性冷酷,却是个精通琴艺、嗜琴如命之人。   琴奴那一手举世无双的琴艺,便是由青鸾亲自传授。   皆因他还是魔族时,有个人喜爱 抚琴,他便专门为了那人去学琴。   只是后来那人背叛于他,死在他怀中,青鸾便再也没有碰过琴。   宁折只从青鸾那里得到了少许他抚琴的记忆,然而青鸾的琴艺已臻化境,即便只是这一点点记忆,也足够宁折装装样子了。   毕竟第五陵的本意,可不是让他来抚琴的......   宁折低下头,被长发遮掩住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转瞬即逝。   因着角度问题,只有67号看见了他这个隐晦的笑容。   先是放走赤钺,而后助第五陵逃脱,如今又令青鸾为你神魂颠倒。   宁折,你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想在这场宴席上做什么......   67号蹙着眉,双拳攥了又攥,心底隐隐浮现一抹不安。   他的宿主,似乎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   便在67号沉思之际,琴音乍起。   只响了一声便骤然停顿,沉闷沙哑,分外难听。   众人眼中皆露出异样。   只见清冷刺骨的月辉下,朱红衣衫的少年跪坐在一地白雪中,脸色惨白,指尖鲜血淋漓,虚弱得几乎随时都要死过去。   第五陵蓦地笑了一声。   “怎么不弹了?惊扰了在场诸位大人,你有几条命能赎罪?”   宁折低着头,指尖剧烈颤抖。   他的十指被无形的利刃割破了无数道狰狞的血口子,正在不停地往下滴血。   血滴子溅到琴弦上,瞬间就被吸收殆尽。   琴弦上隐隐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绯红色。   “这是......伏魔琴!”   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声。   “原来如此,难怪......”   “伏魔琴以魔族之血为食,从未有魔族能逃得过伏魔琴折磨。   “若真是如此,今日这琴音,恐怕我等无缘听见了......”   “有甚么好听的?魅魔就是魅魔,再如何漂亮,也终究非我族类,太子殿下今日也该醒悟了!”   听着众人议论之声,第五陵眯了眯眼,但笑不语。   伏魔之琴,只有吸收了足够的魔族血液,方能奏出世间绝响。   他既然存了心要令青鸾颜面尽失,又怎会对他的小奴隶留手?   琴奴啊琴奴,不要怨恨本殿下,谁叫你是青鸾的人呢,青鸾之过,便由你来替他偿还一二好了......   第五陵看着跪在白雪中孤独无助的少年,冷笑出声:“这可是你自己说要弹的,琴奴,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第五陵!你找死!”青鸾神色一冷,袖中劲风骤然咆哮而出,朝第五陵狠狠攻击而去。   第五陵动也未动,四周便突然出现几个黑衣侍卫,合力挡下了这道强劲的的攻击。   “太子殿下!你竟然真的为了一个魅魔,要置亲生兄弟于死地!你到底将天祁王法置于何地!?”   第五陵扬声厉喝一句,神色肃穆至极。   “便是在这里杀了你又如何!”青鸾一双阴戾的眸子冷冷盯着他,宛如在看一个死人般冷酷,“第五陵,你真以为孤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你当然不敢!青鸾,你今日杀了本殿下,明日便会有无数天祁人揭竿而反!你别忘了,本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天祁皇族!而你,不过是皇后同他人媾和的野种罢了!”   第五陵哈哈大笑,转头对宁折道:“琴奴,你不是要保护你的主子吗?你还在等什么!”   宁折慢慢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疼痛已经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   伏魔琴吸收了他的血迹之后,在他周围形成一道强劲的风墙,贪婪地将这个弱小的魔族据为己有,任意吸食着他的鲜血,不容任何人踏入。   青鸾上前一步,眼里有恳求之色:“阿奴......过来,孤会好好保护你的......阿奴,不要这样......别这样对自己......”   青鸾微微弓着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嘶哑的话:“孤这里......孤心里,疼啊!”   疼地,连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肺腑中剐一般。   青鸾乞求地看着少年。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少年身上。   倘若今日他怕疼,回到青鸾身边受他庇佑,那么明日,青鸾定会名声大损。   倘若今日他抚了琴,以这伏魔琴的威力,他怕是不死即伤,甚至魂飞魄散。   众人都在看着这孱弱的魔族少年,视线各异。   宁折咬着舌尖,咬得舌头出了血,才保持住清醒,重新将手放在琴弦上。   一放上去,伏魔琴便“铮”地一响,片片风刃划出,割破了宁折的脆弱皮肤。   顿时鲜血淋漓,分不清究竟是红衣,还是鲜血。   【别弹!你会死的!】   67号冷冷警告他一句【回去青鸾身边,他如今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不会再让你出事的,宁折,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死心塌地......】宁折轻轻瞥了眼那站在雪地里神色痛苦的男人,心里淡淡笑了笑。   【67号,你这么骗我,是为了让我放弃计划吗?】   67号眯起眸子【你不信我?】   宁折轻轻一笑,没说话。   青鸾永远不会对他死心塌地,他只是陷入了他自己编织的网里,以为自己爱上了而已。   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最好的,只有得不到,才会心心念念记一辈子。   宁折一面淡淡想着,一面低下头,指尖动了起来。   甫一奏响,是欢快雀跃的调子。   众人眼前隐隐浮现出一名笑意清浅的纯挚少年,身着火红的衣裳在雪地中翩翩起舞,顾盼神飞,美得不可方物。   他是为了心爱的人在起舞。   每跳一步,他的脚下便是刀剜一般地疼。   可他不在乎,只要能让心爱之人展颜,他心甘情愿咬牙忍受一切痛苦。   少年的视线追随着那个人,眼中仿佛落满璀璨星辰。   可是紧接着,高亢的琴音陡然一降!   弹奏的调子蓦然变得低沉哀怨起来。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声声催人泪下。   众人眼前的那起舞的少年脚下突然一空,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之上。   他心爱的那个人,亲手斩断了他跳舞的那双腿,毫不留情离去。   少年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眸里的闪着光的那些星子一颗接着一颗,渐渐坠落了。   他将那人放在心里,那人却在他心上插了一刀,鲜血淋漓。   一腔欢喜,终究是错付于人。   琴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有人在轻声呜咽。   那起舞的红衣少年阖上眼,身体化作了灰烬,一片片湮没在纷飞的大雪之中。   琴音化作一根根哀凄婉转的情丝,一圈又一圈缠紧了宴上众人的心脏,沉重哀怨得叫人喘不过气。   琴声尚未止,宁折却猛地吐了一大口血,身体摇晃,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   67号心里一跳,立时冷喝一声【住手!别弹了!】   宁折却不听他的话,指尖依旧在琴弦上快速飞舞着。   “不要弹了......阿奴,听话好不好!听话......不要弹了!”   青鸾声音突然提起来,撕心裂肺一般低吼了一声,声音痛苦至极。   宁折嘴角鲜血不停涌出,身体被片片风刃割得血肉模糊,却依旧在抚着琴。   “太子殿下......”他轻轻勾起唇,笑意清浅纯挚,“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听阿奴用伏魔琴奏乐了么......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呢?”   青鸾愣愣看着他,似乎不敢置信。   “阿……阿奴……”   宁折身上朱红衣衫被寸寸割裂。   他漂亮死寂的眼底开始不停地流出鲜血,如同泣血。   他原本葱白细腻的手指上的血肉一截截被绞碎,血肉横飞。   他像是要将自己变成琴声中的少年,燃尽最后一寸生命,灰飞烟灭。   “太子殿下,”宁折殷红的唇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转头看着青鸾,“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我,不爱你了。” 第八十七章 67号,再见(六二加更∠( 」∠)_)   青鸾盯着眼前被伏魔琴伤得体无完肤的少年,呼吸一点点粗重急促起来。   他本该心痛欲绝、肝胆俱裂的。   他心里也的确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懊悔愧疚得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然而除此之外,他的眸里却忍不住露出一丝丝诡异的兴奋之色——   铺天盖地的纯净白雪里,那被殷红的血一寸寸吞噬的少年,宛如地狱里盛放的荼蘼......多美啊!   他生来是勾人的妖,他的容色足以令天下为他倾倒、为他癫狂!   然而这绝美的少年,却是属于他的......是他的所有物......   青鸾心尖被泼了盆烧开的水,一片滚烫沸腾,双目中带着凶狠霸道的掠夺与癫狂之色,灼灼盯着宁折。   “阿奴......阿奴......”   他忍不住,一步步上前,走到宁折身边,一掌便击碎了血气涌动的伏魔琴,将宁折粗暴地拽起来,不顾少年浑身伤口还在作痛,便狠狠将他箍进怀里。   “阿奴......别弹了,和孤一起回宫......等回了宫,你想怎么弹,都随你好不好......”   他的瞳孔渐渐紧束成一条尖锐的直线,俊美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病态的笑容,嘴里却仍旧满怀歉意与温柔地道:“孤错了,孤真的知错了,阿奴就原谅孤这一次可好......”   他的伪装太能欺骗人,甚至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众人看着这场景,唏嘘不已,皆以为这太子殿下此次是彻底栽了。   然而只有宁折能听出来,他声音里怎么藏也藏不住的的兴奋激动之意。   【67号,这就是你说得死心塌地?】宁折唇角讥讽的笑容一闪而逝。   67号隐在树间,闻言沉默下来。   “恶”之一情,之所以被称为恶,便是因为恶念随时会重生,本性永远难除。   他倒不是存心欺骗宁折,只是这回一时大意,轻视了青鸾。   看着被男人禁锢在怀里、怎么也无法挣脱的少年,67号道【青鸾......的确是爱你的】   【或许】宁折漆黑的眸中清透平静,平淡的目光仿若能勘破俗尘一切迷障【只不过,他的这份爱,抵不过他心底毁灭的欲望】   宁折说着,一双血肉模糊的手臂轻轻抬起来,搂住了青鸾。   67号正要说话,突然目光一凝,直直往青鸾身后看过去。   那里,一道虚影正悄无声息地现出身形。   二皇子的宫宴......赤钺......   “我要你在二皇子的宫宴上,刺杀青鸾。”   ——这句已经被遗忘的话蓦然浮现在6心底。   67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危险预感,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宁折......不要,快住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折眉眼微弯,轻轻勾起了嫣红诱人的唇。   【爱抵不过欲念,无非是爱得不够深。但是67号,爱就像美酒一样,愈酿,便会愈浓醇】   【什么意思......】   【67号,你怎么变笨了】   宁折心底轻轻笑了起来,音色软糯无害【意思是,倘若今日我活了下去,我便永远只是青鸾的一个玩宠,任他亵玩】   【然而......】宁折笑弯了眼【我若是在此时为他而死,却会成为他永生也无法忘却、无法得到的执念,深深烙印在心底,抹不去,剐不掉】   67号瞳孔猛缩,声音难以置信【你是想......】   可他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宁折再一次重生了......宁折真的会死!   【不......住手!停下!宁折!你不想找宁萱了吗!你不是还要为宁堰铲除障碍吗!?你都已经做了,你怎么甘心就这么去死!?】   宁折眸中闪过一抹无奈,音色轻软地道【67号,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宁堰啊......】   便是在这一刻,赤钺突然现出身形,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手中匕首闪着锋锐的寒芒,狠狠朝青鸾心脏之中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宁折踮起脚尖,抱紧了青鸾的脖颈,脚下轻轻一动,便同他转换了体位。   “......阿奴?”   青鸾见他抱住自己,正勾了唇想笑时,却见他抱着自己换了体位,不由有些疑惑。   宁折在抱他时,便已经在他身上施了神术,屏蔽了他的五感,是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67号已然肝胆俱裂地怒吼出声【不!停下!住手!!】   他神色惊惧,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朝宁折冲过来,速度极快,几乎瞬间就闪至宁折身边!   可是来不及了,67号。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弱点。   宁折唇角笑意渐渐扩大,一道微弱的幽蓝色冷焰从指尖一闪而逝。   67号被控制了神魂,动作立刻顿住,表情微微扭曲起来。   【67号,再见。以后,我再也不用疼了......】   宁折安静地抿起唇,朝他微微一笑,轻轻阖上眸子。   ——“噗嗤”一声。   是匕首撕裂衣衫穿破血肉的沉闷声响。   少年高高扬起脆弱优美的脖颈,唇角鲜血淋漓。   殷红的血花在他心口一朵又朵盛放,如雨点般一滴滴喷溅在青鸾脸上。   青鸾眸中癫狂兴奋之色一滞,愣愣地转了转瞳孔,低头看向怀中少年,“阿......奴?”   宁折脸色惨白,艰难地朝他翘了翘唇角,苍白瘦弱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襟,身体软软滑落在地,彻底闭上了眼。   67号神色空白一瞬,瞳孔骤缩,猛然凄厉地嘶吼了一声:“宁折!” 第八十八章 皇上若真死了,倒也不错   霍忱方才走进宴席,便看见了这一幕。   姿容秾丽的少年浑身浴血,红衣翻飞,悄无声息倒在了白雪上。   纯洁的白映着艳丽的红,犹如雪地盛开的荼蘼。   惊鸿一瞥,刹那芳华,转瞬凋零。   霍忱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那雪中的少年。   “......皇……上?”   青鸾看了看自己空荡荡沾满鲜血的双手,又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眼67号和霍忱。   “你们......喊他......什么......?”   未等旁人说话,他自己便突然笑了一声,“不对,不对,是孤听错了......这是阿奴,是孤的阿奴啊......”   他俯下身,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伸手去抱宁折。   “阿奴,你一定是累了,我们回宫,孤这就带你回宫......”   “滚开!”   “离他远点!”   67号和霍忱几乎是同时闪到宁折身边,一人一掌狠狠拍开了青鸾。   青鸾倒退数步,捂着心口吐了口血,墨绿幽冷的瞳孔里骤然爆发出可怖的杀气,如同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两人。   “你们......找死!”   “是你杀了他!”霍忱瞪着阴鸷的黑眸,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地嘶吼,杀机毕现!   青鸾一挥手,袖袍中劲风化作寒刃,裹挟着惊人的煞气袭卷而来!   “雕虫小技!”67号冷沉着脸,不屑讥讽一声,一股恐怖的威势渐渐从体内蔓延开来。   纷飞的雪被冬风吹得四处飘飞,凛冽的杀机一触即发。   看不清是谁先动了,三人便陡然战在一处!   霎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   声势浩大得连地面都在颤抖,整个桌案东倒西歪,瓜果酒水洒了一地。   宴上众人逃得逃躲得躲,场面一片混乱。   “要打出去打!操!老子的宴席!”   第五陵被飞来的碎石砸中了脑袋,愤怒地看了眼高空中激烈斗在一起的三个人,气得直跺脚。   忽然他冷笑了一声,“他们不是要抢这琴奴吗!来人,给本殿下把人带走,让他们抢去!”   他身侧的侍卫立刻应声。   只是一转身,却愣住了。   只见方才那还躺在白雪上的少年此刻已然消失不见。   皑皑白雪上只剩下了一大片刺目殷红的血迹。   “二殿下......这......”   “砰”地一声,又是块碎石砸到第五陵脑门上,顿时头破血流。   第五陵脸色阴沉如水,攥紧拳深吸了口气,猛地对着三人怒吼出声:“人都被抢了,你们还打个屁!”   三人动作倏地一顿,齐齐转头看过来。   ......   赤钺怀里抱着鲜血淋漓的少年,在林间快速飞跃。   前方一片清亮的月辉,很快便到了林子的出口。   赤钺紧紧盯着出路,身影如燕极快地穿梭过去。   突然,一根不显眼的光线猝不及防从一侧陡然袭来,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着刺骨的血色寒光。   赤钺眼神一紧,单手护住怀中人,极快地闪身避让。   光线从他喉咙处堪堪擦过,带起一串细小的血花。   赤钺脚尖一点,跃上枝头。   “噗呲”一声,光线刺入身后的树干上,立刻便在树干上刻下了一朵殷红如血的荼蘼花。   赤钺盯着那朵血红色的花,抱着少年的手臂微微紧了紧,警惕地盯着不远处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身影。   他步伐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踏在枯枝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死寂的林中显得异常刺耳。   随着黑影走近,一只殷红的瞳孔出现在赤钺视线里。   一朵血色的荼蘼在那人的一只瞳孔中缓满绽放、转动。   凄寒月色只能映出他一半清俊淡漠的侧脸,另一半脸却隐在黑暗里,越发显得他整个人诡异莫测,黑夜中仿如恶鬼降世。   赤钺呼吸沉重起来,盯着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秦慎走到月光下,面色平静地看着面前这满身伤痕累累、残缺了半只眼的虚弱男人,淡淡道:“放下他,你可以走。”   赤钺单手将宁折往怀里搂了搂,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浑身紧绷地看着他。   “你只是个注入了部分神魂的傀儡,即便使出全力,也无法从我手上将人带走。”   秦慎的声音清越如泉,不紧不慢地流淌在月光下,带着股极为克制的冷静。   “我只要他,与你无关,别来碍事。”   赤钺摇了摇头,拒绝的意味极为明显。   秦慎轻轻垂下眸子,瞳孔中那朵荼蘼愈开愈艳,“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赤钺血红狭长的眸陡然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狠意,不等他话音落下,抱着宁折便倏然冲了过去!   身形迅疾如雷,肉眼几乎不可捕捉,在旁人看来,便如同一阵劲风袭过。   然而在秦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却能清晰地映出赤钺的动作。   秦慎身形不动,不过轻轻一伸手,指尖便轻而易举捏住了来势汹汹的匕首。   “咔嚓”一声,匕首在他指下断成两截。   赤钺盯着那匕首,眼神陡然一怒,冰冷的杀意汹涌而出,抬手便是一道猛烈攻击。   秦慎轻轻侧身避过,眸中殷红的荼蘼微微一闪。   紧接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有无数道血红的藤蔓从地面汩汩涌出,一圈圈缠绕上赤钺的腿,令他动弹不得。   藤蔓每往上爬一寸,赤钺腿上那处血肉便会尽数脱落,最后只剩下森森可怖白骨。   赤钺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脚下站立不稳,猛然跪在了地上。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紧紧搂着少年,怎么也不肯放手。   秦慎走到他面前,漠然俯视着他。   赤钺一双血眸冰冷警惕地盯着他,喉咙里刮出沙哑的喘息声。   秦慎盯着他怀里的少年,清贵优雅的面上闪过一股莫名的情绪。   “不论走到哪,你都能吸引无数人为你心甘情愿赴死。”   “皇上,你若真死了,倒也不错。”   秦慎俯下身,伸出俊秀修长的手,往宁折那张沾染了鲜血的脸上抚去。   忽然间,那原本毫无生息的孱弱少年蓦地睁开眸子,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第八十九章 不管你逃去哪里,都休想躲过我!   “啊......啊......”   赤钺紧紧盯着宁折,血红狭长眸子微微睁大,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激动声音。   “丞相大人,让您失望了,朕没有死。”   宁折盯着眼前一袭月白竹纹衫的男子,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笑,周身冰寒的气流微微流动。   秦慎眸光微凝,方才被宁折打开的右手在半空中一个转弯,指间微光轻闪,疾电般快速袭向宁折,想要封住他的力量!   宁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身体一个旋转从赤钺怀中脱离而出,一条细长瘦弱的腿顺势扫出,一股森冷杀气猛然袭来!   秦慎眼神一紧,迅速撤步后退。   就在这时,宁折一手快速握住赤钺那只几乎被腐蚀得只剩下白骨的手腕,一手召出气刃,将缠绕在赤钺脚上的血色藤蔓全数切割断,另一手则拽着赤钺,狠狠将他甩离出去!   “走!”   赤钺瞳孔猛然放大。   他的身体被甩向夜空,一股无形却恐怖的气息从宁折脚下猛然爆发出来,迅速席卷上半空,托住了赤钺往下坠落的身体,裹着他飞快远离。   “啊......啊啊......”   赤钺用尽全力挣扎起来,紧紧盯着下方越来越远的人影,艰难地朝他伸出只剩下白骨的手,拼命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人族的语言:“不......不......”   “......折......”   然而宁折的束缚又岂是那么容易挣脱的,秦慎只看见那人被气一道极浅的微光包裹起来,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噗!”   宁折猛然喷了口血,身体摇摇欲坠。   秦慎只轻描淡写瞥了眼逃走的赤钺,并不恋战。   他的目的本也只是眼前的少年罢了。   “皇上拼尽最后一丝储存的神力,竟只是为了帮助一个无关紧要的魔族逃脱。”   秦慎缓缓走到宁折面前站定,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宁折脚下一晃,“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有气无力地喘息着,艰难撑起眼皮去看他。   秦慎微微俯下身,冰冷俊秀的手指轻轻托住他下颌抬起,“皇上,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宁折像一只落网的猎物,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丝毫挣扎不得。   他浑身都被流不尽的血液浸染,意识早已模糊。   方才强撑着清醒过来救人,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神力,眼下就连手指都没力气抬起来。   “朕......”   宁折闭着眼,干涩开裂的唇微微翕动,无声道:“别碰......朕!”   他说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撇开头,终于失去了意识,千疮百孔的身体重重倒下来。   秦慎静静盯着他,那只藏了血色荼蘼的瞳孔微微闪了闪。   见宁折昏迷过去,他轻轻伸出手,接住了宁折的身体。   “皇上。”   秦慎摸了摸他那张染血后尤显魅惑勾人的绝色脸庞,清越如泉的眸中却是古井无波,冷静克制得令人心悸。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缕极轻的风声,似乎带着不详的血腥煞气。   秦慎抬头看了一眼,抱起宁折,立刻闪身离开原地。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在寂静的月光轻轻落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待67号甩开另外两人赶到时,此地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留下半分。   然而67号可以确定,宁折方才就在这里!   有人带走了他!   67号迅速闭上眼,沉下心神去感受宁折的神魂波动。   因为任务的缘故,宁折的神魂同他是绑定在一起的,以往,不论宁折在哪里,67号都可以感受到他的神魂所在。   可是现在,他同宁折那最后一缕微弱的联系,断了......   被虐值的进度条安安静静悬在系统空间里,距离达到顶峰只剩下40%。   以往,只要宁折感受到疼痛,被虐值就会不断上涨,可如今宁折的心脉被利刃贯穿,被虐值却始终一动也不动!   发生这两种情况,只会有一种原因——宁折的神魂彻底陨落,被虐值无处绑定。   不......   “我不信!”   那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他明明是不死之身,即便这个小世界被毁灭,他也永远都不会陨落!   “啊啊啊啊宁折!我知道你没死!出来......你给我出来!!”   67号眼眶充 血,掌心凝出一团刺眼的白光,一记掺杂了冰冷杀气的掌印狠狠挥出,恐怖的气浪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猛然迸发出来!   一阵裹挟着强大破坏力的攻击席卷而过,方圆十丈内的大树几乎尽数拦腰折断!   “宁折!不管你逃去哪里,都休想躲过我!”   67号说完,本体虚影立刻从封凛的身体中脱离而出,化作烟雾消失在月色下。   暗侍封凛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软倒在地上。   不久,林中便出现一队侍卫,将他抬起来拷上燎烤,迅速拖走了。   ......   青鸾眯起眸,冷冷盯着眼前被吊在刑架上昏迷的狼狈男人。   “弄醒他。”   “是!”   侍卫执起手中布满倒刺的缠铁鞭,朝着封凛的脸狠狠一鞭挥了下去!   封凛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声,幽幽转醒。   青鸾闪身至他身前,指间凝出一把匕首,一刀便刺进他腹中!   封凛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便猛地喷出一大口血,嗓音嘶哑地道:“殿......下......”   “殿下?你还当孤是殿下!说!你究竟是何人!”   青鸾转动着匕首,刀刃在封凛的血肉中狠狠翻搅,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紧咬着牙断断续续道:“请......请殿下告知......属下究竟、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神色痛楚,并不似作伪。   青鸾一双锋锐的鹰眸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道:“你还记得什么?”   “殿下、将琴......琴公子关入暗牢......余下的、属下......属下便不知道了......”   青鸾蓦地拔出匕首,鲜血飞溅出来,被他用一道风障挡住了。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下属,神色阴沉冷酷,瞳孔阴森宛若淬毒。   “查到赤钺下落了?”   “暗侍沿着血迹追踪,但那魔族似乎有人相助,速度奇快,很快就将暗侍甩下了。”   “废物!”   青鸾冷冷转过身,掷袖离去。   封凛艰难地抬起眼,声音气若游丝,“殿下......属下没有、背......叛......”   青鸾看也未看他,只冷酷残忍地道了句:“斩去手脚,抽了神魂之力,扔到极渊喂魔。”   极渊中豢养了无数食尸魔,莫说是人,连魔族被扔下去都会被分噬殆尽,是个连魔族都会畏惧的地方。   青鸾亲身体会过那种感觉,无人比他知晓那里的恐怖。   果然封凛眸里露出一抹惊恐之色,“殿下......殿下饶命!属下......属下记得,琴公子原名唤作宁折!属下只记得这个了,求殿下恕罪啊!”   青鸾脚步微微顿了下,侧过眸冷冷道:“没有宁折这个人的存在,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孤的阿奴!”   “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两侧侍卫慌忙领命而去。   青鸾走出刑牢时,耳边仍能听到暗侍凄厉的嘶吼声,惊起了栖息在枝头的一片寒鸦。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经被几位大臣解救出来,正在二皇子府中修养,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正要对殿下动手。”   侍卫跪在一边,战战兢兢向他禀报,“昨天夜里,殿下的寝宫起了场大火,宫里的奴才们都被困在里面,活生生烧死了……还有,还有……”   “说。”   “大越古国的霍忱将军递来战帖,邀殿下生死决战。”   青鸾蓦地冷笑一声,“凭他也配。”   “父皇活得太久了,是时候该安息了。吩咐下去,可以开始行动了。”   侍卫领命下去了。   四周渐渐恢复寂静,夜色无边,黑暗吞噬人心。   青鸾一个人安静站在树下,看着行宫里缠着花藤的秋千架出神。   他造这座行宫,是为了将阿奴圈养起来。   只是如今,阿奴……不在了。   他的金丝雀、他的小奴隶、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小玩物,终于被他亲手杀了。   青鸾不明白,明明都已经对他心如死灰了,为什么到最后,还要为了救他,献出自己的生命。   凄冷月辉轻轻落在身上,仿若小奴隶身上冷冽诱人的气息。   他仰起头看着夜空中冰寒的星子,像是看见了阿奴那双总是灿若星辰、繁复幽深的眸子。   青鸾抚上自己的心口,向来阴鸷冷戾的墨绿色瞳孔中,忽而便闪过了一抹迷惘痛苦之色。   “阿奴......这是你给我的惩罚么......”   他终于学会了爱。   只是他爱的那个人,永远不在了。   阿奴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罚他此生孤独终老。   翌日,天才微亮,青鸾便命人将二皇子府团团围困住了。   他早知会有人趁自己赴宴时偷袭皇宫,是以特意将阿奴带在身边想护他周全。   却没想到,阿奴恰是因他这个举动而死。   赤钺、第五陵、霍忱,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待他收复天祁王朝,所有人都要去给他的阿奴陪葬!   青鸾积攒多年的庞大势力终于在此刻崭露头角。   他很快就控制了二皇子府。   侍卫破开门冲进去,却并没有见到第五陵和雍安帝等人,只有一个替身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青鸾袖间一道风刃弹出,一刀结果了替身的性命,阴沉着脸道:“给孤搜!” 第九十章 想吃东西,就跪着爬过来   雍安六十年辰时,魔族大军如雨后春笋般从各地冒出。   不到两个时辰,天祁各州郡均被魔军所控制。   皇宫里大批天子亲卫在魔军碾压之下毫无还手之力,所有反抗的朝臣就地处斩,与雍安帝及二皇子有关的势力被尽数拔除,昔日辉煌神圣的皇宫立刻便成了人间炼狱。   二皇子和雍安帝下落不明,整个天祁王朝很快就被魔族大军控制。   翌日早朝时,天祁王朝新的主人终于在众臣面前露出了真面容。   ——赫然便是所有人口中血统不纯阴狠毒辣的天祁太子,青鸾。   一袭黑袍桀骜俊美的男人姿态随意地坐在皇帝才能坐在龙椅上,挑着眉看着底下那个同琴奴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墨绿如翡的瞳孔如淬了毒一般,带着阴冷的玩味之色。   “说罢,谁派你来勾引孤的?”   “殿下、殿下饶命!奴才……奴才一醒来就在那里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年被五花大绑压着跪在地上,脉脉含情的春水眸里盈着泪,一张姣好魅惑的脸庞上梨花带雨,柔弱可怜得叫人忍不住心疼。   青鸾盯着他那张和琴奴完全相同的脸,兴味盎然地欣赏了许久。   久到少年以为自己已经得救的时候,青鸾才勾了勾薄而锋利的唇,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既然什么都不知晓,也就没用了。”   纹案繁复神秘的宽大袖袍被风微微吹动,一道薄薄的风刃从他袖中飞出,直朝着少年面庞袭去   风刃极速旋转着剜去片片血肉。   不过瞬间,少年那张绝色的脸上便血肉模糊,连一双眸子也被戳瞎了去,再也看不出琴奴的半分模样来。   少年惊恐地捂着脸,倒在地上不停哀嚎惨叫,“为什么……殿下!为什么!”   “拖下去,扔给那群魔族开开荤,他们最近不是饿了么。”   青鸾面无表情吩咐一句,拂袖离开,朝星辰殿走去。   星辰殿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看不出原来华美的模样。   青鸾站着看了一会,突然身形化作一阵沉沉黑雾,消失在半空中。   不过瞬息,他便出现在定北王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冰冷寒寂的水牢无疑是保存尸体的绝佳之处。   寒潭中央的小岛上静静躺着一口寒玉棺。   冰冷的雾气萦绕在棺上,棺下生了一片漂亮的花草,在黑暗里微微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便如同棺中少年一般精致尊贵。   那张安静乖巧的脸透过结了冰的寒玉棺,隐隐约约印进青鸾的眼里。   恍惚间,青鸾以为自己看见了阿奴。   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却在他眼中慢慢重合。   青鸾怔怔伸出手,指间抚上寒玉棺,“小皇帝,告诉孤,他不是你……对不对?”   少年无法给他回应。   ……   宁折浑身赤裸,右脚腕带上一根巨大的黑色镣铐,孤零零被锁在空荡荡的石牢里。   石牢中一片黑暗,唯有高墙上一扇极小的窗户里可以折射些许微光,让他知道现在是夜里。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心口处仍留着一道巨大狰狞的伤口,正血肉外翻,形状极为可怖。   宁折低下头,甚至还能隐隐看见伤口里被穿透的心脏,只是那里已经一片干涸,流不出一滴血来了。   这具身体,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宁折杀了自己,斩除了同67号相连的那一半神魂,才得以摆脱他。   如今这幅身躯,完全是靠着他以神魂作代价来强行驱动。   在无路可逃时,献祭部分神魂,便可以获取力量,这是67号随口和他提起过的话。   67号只是为了教他保命,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宁折却将这句话清清楚楚记在了心里。   自从被67号塞进琴奴的身体里之后,因血脉相克之因,他的神力一直都被大幅压制,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帮到他。   67号一定想不到,他教自己保命的手段,却被他用来逃离。   宁折唇角微微一勾,似乎看到了67号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轻轻蜷起身体,闭上眼睛,尽量保持不动,好保存自己那所剩无几的神魂。   大概任谁也不会想到,宁折现在是一具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再也不会感觉到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一缕强烈的光线刺进来,明亮得晃眼。   宁折没有睁眼,直到有人步履极轻的走到他身边,用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刺骨的煞气令宁折眉心微簇,长睫微微颤动,如一只振翅的蝶极力想挣开束缚。   “皇上醒了。”   身姿修长如竹、面容清贵无双的青年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宁折,神色是一片淡淡的温和。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指间带着不详的血色光芒,轻轻划下。   宁折甫一睁眼,便看见自己心口血肉狰狞的伤口里插进了一根手指,正在轻轻转动着。   宁折抬起眼,看了眼青年。   他似乎正看在观察他的反应,一双眸子清越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宁折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下。   但他不知道青年想看什么。   霍忱喜欢他痛苦的样子,宁堰喜欢他被折辱的样子,67号喜欢他哭,青鸾则喜欢他浑身染血。   宁折盯着面色温和克制的青年,冷静地想了下,使出了杀手锏。   在秦慎眼里,便是少年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感受到剧痛,眸子里便瞬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无声哭泣起来,表情隐忍而痛苦。   秦慎屈起指骨,在少年的伤口里不紧不慢搅动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少年喘息声越发粗重,表情也愈来愈痛苦。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死死地攥紧了拳,狠狠咬住下唇,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这难以忍受的剧痛,少年浑身都跳起一根根鲜明狰狞的青筋,额头上沁满豆大汗珠,实在狼狈到了极点。   可即便如此,他的头颅,也始终没有向他低下来。   这么多年了,秦慎看过他宁堰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也看过他在霍忱手下战战兢兢的模样,甚至连青鸾也能让他甘愿放弃尊严去迎合。   他看过这人一切不堪的模样,这人却仍在他面前坚持这些无谓的傲骨。   可他若不是这么倔,也不配称为宁折了。   宁折宁折,可不就是宁折不屈。   秦慎看着少年苍白虚弱到了极点的模样,轻轻抽出沾染了鲜血的手指,用帕子擦拭干净,缓步走出了石牢。   石门重重阖上,隔绝了一切光亮。   宁折靠在墙上,半耷拉着眼皮,进气多出气儿少,一副无力将死的模样。   他赌对了,青年没有发怒。   但是宁折仍然不敢放松。   这人虽然走了,他的神力却仍旧笼罩着整座石牢,宁折不得不怀疑,他是为了监视自己。   直到一刻钟之后,青年的神力才收了回去。   宁折表情一松,迅速恢复成一张死人脸。   做表情真的很浪费神魂,再这么下去,即便青年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自己便会先耗尽魂力而死。   他要逃出去才行。   也不知青年将他抓来是要做什么。   宁折知道这人是宁祉即位后,力排众议提拔上来的新任丞相,应当是宁祉的心腹之臣。   他只在占星阁见过这人一面。   当时他正要对宁堰下杀手,宁折斜刺里冲出来挡了那道攻击,叫他计划落空。   莫非是因此而嫉恨他?   宁折一时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不论如何,逃跑势在必行,否则他一定会被67号抓到。   宁折闭上眼,一面淡淡想着计划,一面抿着唇,作出坚韧不屈的神色。   秦慎站在石牢外,静静看着牢门,漆黑的眸中一片幽静。   通常来说,当一个人受到折磨,往往会在独处时暴露他脆弱的一面。   只是意料之中的,秦慎并没有看到少年露出求饶或是悲苦的表情。   他仍和那时候一样,尽管那些事,都已经被他忘却了。   秦慎收回了神力,轻轻迈开步子,离开石牢。   宁折以为他走了之后,会过几天再来,毕竟魔族的身体强横,即使不吃不喝也能支撑许久。   当然,他如今是个死人,不吃不喝更好。   吃喝对他来说反而是负担,那样一来,他不仅需要费心维持身体表面活着的假象,还要消耗神魂清除体内的食物,防止它们在身体里腐烂发臭。   幸而青年没有管他的意思。   宁折心里方才窜出这个念头,便见石门又被打开。   白日里那个一袭白月云纹衫的青年站在牢门口,手里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宁折瞳孔微微放大,喉咙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忍不住想往后退。   青年却上前一步,淡淡道:“皇上午间未用膳,应是饿了。”   宁折紧紧盯着那碗粥,心说不,他一点都不饿。   他浑身紧绷的模样落在秦慎眼里,便以为他是饿得狠了,偏又犟着性子不肯低头。   秦慎眸子轻轻闪了闪,本已经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他将粥碗放在自己脚下肮脏的地面,对宁折道:“皇上,想吃东西,就跪着爬过来。” 第九十一章 看来是伤口不够深   宁折身体一顿,抬眼看他。   青年也正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   神色平淡如水,温润清俊的面孔隐隐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疏离之感,长睫下一双漆黑的眸古井无波,平静清晰地映出了宁折那张屈辱仇恨的脸。   “皇上。”   秦慎唤他一声,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温和,冷静,克制。   “再不过来,粥要凉了。”   他说话时语气总是轻描淡写,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动容的。   宁折咬紧牙,恶狠狠地瞪着他,“想让朕屈服于你,休想!”   少年裸着身体,紧紧蜷在墙角警惕地盯着他。   如同一只被捕的幼狮,即便没了自由,傲骨却不容折辱。   “皇上在旁人面前都可以丢弃尊严,如同一条家犬跪在他们脚下乞求怜悯,为何在臣面前不可以?”秦慎淡淡问他。   宁折冷笑一声,眸中迸出冰冷的恨意,“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朕跪你!”   他说罢,一掌击出,打翻了那碗粥,“滚!”   他身体本就虚弱,心尖的伤还未好,此番又妄动神力,更是叫他体内气血翻腾,捂住心口狠狠咳出一大口血来,几乎要晕厥。   秦慎扫了眼倒在地上的青玉碗,又看向吐血不止狼狈不堪的少年,声音仍是平静。   “皇上饿了一天了,这是何苦。”   宁折喘着粗气,冷冷抬头盯着他,指尖死死抠着粗糙的地面,娇嫩的皮肤很快便破皮见了血。   “朕便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一点东西!”   秦慎伸出手,掌心中传出一股巨大的吸力。   宁折的身体控制不住,直接就被他吸过去,牢牢扣住了喉咙。   “是么,既然皇上想死,与其被饿死,倒不若让臣送你一程。”   宁折在他手中不停挣扎着,脸上带着刺骨的恨意,“杀啊!有种你就杀了朕!”   说是这么说,然而因为疼痛的缘故,他眼眶中充盈的泪水仍是不可控地滑落了下来。   晶莹的泪划过惨白的脸,同他唇角的血迹相融,倒是为他冰冷不屈的神色平添了一份脆弱之意。   秦慎垂着眸,淡淡看他片刻,突然松了手。   宁折掉落在地上,不住地咳起血来,心口的伤也因为方才的拉扯,涌出一大股黏腻的血,变得更为狰狞。   距他不远处,便是那碗被打翻的粥,香气四溢。   宁折鼻尖微动,似乎闻到了一股清雅的雪莲药香。   他不由看了眼洒在地上的那滩粥。   “皇上不愿吃,便罢了。”   秦慎掸了下绣青色竹叶暗纹的袖袍,指尖微动,便见那碗和粥上落了颗火星,“噌”地燃烧起来。   片刻,粥碗皆便消失不见,连撮灰都不剩。   宁折盯着他的俊秀的指尖,眸色微深。   秦慎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转身离开了。   夜里凉气深重,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照进来,带着股寒意。   宁折拖着脚上沉重的铁锁走到墙边,摸了摸墙壁。   石墙冷硬坚固,若是强行破开,动静很大,恐怕会引来秦慎注意。   透气窗距地面过高,若想跃上去,要消耗不少神力,除非必要,否则他不愿浪费好不容易储存的力量。   宁折盯着那扇高窗,手中微光一闪,出现了两把匕首。   他执着匕首,往墙的缝隙里用力一插。   借助匕首,宁折很快就爬到高窗附近。   窗口极小,想钻出去有点困难,何况他还光着身体没有穿衣裳,若是碰到人便不好了。   宁折从窗户里探出头,想观察一下石牢外的情况。   幸运的是,牢外是一片密林,人烟荒芜,在明亮的月色下寂静无声。   宁折低下头,正准备退回去——   突然,一张带着黑色面罩的脸印入眼帘。   一个黑衣人手脚并用,正牢牢扒在窗户上,看动作似乎是想爬窗。   宁折眨了眨眸子,和他大眼瞪小眼。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风吹树叶的细微声音都能听见。   “你......”   “啊!!鬼啊!”   宁折张了张唇,正要开口,就被黑衣人的一声凄厉惨叫打断了。   宁折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去。   他扶稳了,才道:“我不是......”   只是话未说完,便见黑衣人两眼一翻,直愣愣掉在地上晕了过去。   黑暗的树林里微微一动,立刻窜出几个动作利落的黑衣人,拖起地上的人,快速掠走。   那人面罩从脸上脱落,宁折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相貌。   眉眼高挑,鼻梁高挺,显得他有些傲气凌人的感觉。   居然是第五陵。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宁折正疑惑,石牢门突然轰隆一声打开,才离开不久的人去而复返。   宁折转过头,看清来人,身体不由微微一僵。   秦慎站在门边,静静看着那个扒在高窗上正准备翻墙而出的少年。   宁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手指微微攥紧,指甲死死抠进了石墙缝隙里,很快就磨出血。   秦慎应该是被第五陵的那声惨叫惊动的,只是宁折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石牢安静下来,连风都静止了。   空气浓稠沉重,令人难以呼吸。   两人僵持对峙许久,气氛如同一张拉满弦的紧绷的弓,随时都会断裂。   终于,秦慎先动了。   黏稠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他走到窗下,仰头看着宁折,张开了手臂,“下来。”   声音平静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宁折眸色倏然一紧,身体如离弦之箭,猛然向窗外钻去。   秦慎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脚腕,轻轻一扯,便将他已经窜出去的身体拉了回来。   “皇上,跑什么。”   宁折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牙关忍不住开始打颤。   “放开......放开朕!别用你的脏手碰朕!”   秦慎一手箍着他的腰,另一手指尖则探进他唇里,来回摩挲着他的牙齿。   “皇上,你在怕臣。”   宁折死死瞪着他,“胡说!朕没有!”   “看来是伤口还不严重,否则皇上怎么还会有力气逃跑?”   秦慎抽出手指,摸了摸他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指尖倏地出现一只薄刃,狠狠刺进去!   宁折瞳孔一缩,手指蓦地攥紧了秦慎的衣衫,脚趾都痛得瞬间蜷缩起来。   “你......朕、朕要......杀了你!”   宁折喘着粗气,身体抽搐痉挛,眸中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恨意!   秦慎抚了抚他的脸,“恨吧,皇上,越恨越好。”   ......   第五陵被人抬到半路,陡然惊醒。   侍卫将他放下,跪地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本殿下不是去找琴奴的尸体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陵摸摸自己的身体,突然心中一惊,想起来什么,急忙揪起侍卫衣领问道:“你、你看到了吗!琴奴......琴奴他变成鬼了!”   侍卫正想说话,林中深处便传来一道低沉冷酷的声音。   “二皇子说错了,不是变成鬼,是根本就没有死。”   第五陵神色一惊,“……谁!?”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锦衣玄袍,墨玉腰扣,琉璃银冠,身形高大挺拔,气势威严冷酷,俊美的面庞不怒自威。   月色下,他只单单站在那里,便能给予人无尽沉重的强大压迫感。   第五陵身边的几个侍卫都被这威势所惊,满头大汗,连腰都弯了下来。   “大越定北王好大的官威,只是别忘了这里可是天祁,岂能容你放肆!”   第五陵冷哼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本王什么都没做,是你的人太无能罢了。”宁堰神色漠然。   第五陵一怒,“宁堰!上次你可是答应了本殿下让青鸾有来无回,本殿下才会将霍忱的事告诉你的!为什么现在青鸾还能好好待在宫里!?”   “你怎么知道青鸾现在还是好好的?”   “他控制了整个天祁,险些逼得本殿下没有下脚之地,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宁堰轻轻勾了勾唇,声音极轻,“那可不一定……”   第五陵并未听清他的话,神色疑惑:“你说什么?”   宁堰却不再提此事,转而问:“二皇子为何要寻琴奴?”   “青鸾不是喜欢他么,本殿下倒要看看,他是要这琴奴,还是要他的江山!”   第五陵说完,眯眼看向宁堰,眸中带着探究之意,“定北王又是为何?琴奴一介魅魔奴隶,如何能引得堂堂大越王爷如此兴师动众寻他?”   宁堰微微垂了眸,隐在袖袍中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声音忽而便放得极为缓慢柔和。   “因为本王想确认一件事。”   “一件事?”   宁堰没有说话,凄冷的月光下,第五陵似乎看见他眼中划过一抹极深的痛楚之色。   只是再一晃眼,便又消失不见了,宁堰仍旧是那个冷酷威严、不露半分弱点的定北王。   第五陵只当自己看错了,对他道:“琴奴的确被关在石牢里,本殿下本想带他出来,只是石牢附近有个实力极为强大之人,本殿下不好贸然出手,你若是想动手,就必须要先除掉那个人。”   宁堰想起什么,轻轻眯起那双寒潭似的眸子,意味深长道:“本王大约能猜到,那个人是谁……”   ……   天未亮,宁折就被秦慎带出石牢。   这是他这几日第一次走出石牢。   秦慎将他脚腕上的铁锁斩断,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径直打开牢门。   “不……不要!”   宁折身体一缩,死死抱住了自己赤裸的身体,满面不堪羞辱之色。   秦慎只在他身上披了件狐裘,指腹抬起他下颌,看着他屈辱的眸,平静道:“皇上若是再逃,臣便撕了这衣裳,让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皇上生得如此绝色,想必会有很多人想尝尝这具身子的味道。” 第九十二章 因为你不配让朕那么对你   宁折微微抬眸看了眼秦慎,觉得那些人或许会更想尝尝他的味道。   青年有一双淡如山水的拢烟长眉,却并不显得女气,微挑入鬓的眉峰仿若雨中烟雾缭绕的高山,宁静悠远。   眉下一汪清泉似的的漆黑眸子,平静无澜,带着浅浅的冷淡之色。   鼻梁高挺,薄唇色淡,皮肤如暖玉生辉,在曦光泛着盈盈暖光,侧脸线条完美流畅,显得他整个人温和又冷静。   君子如兰,清贵雅致。   秦慎这个人,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子禁欲疏离之意,能叫人抑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扒了他的衣裳好好看一看他变脸的模样。   比起魅惑却流于俗套的魅魔,这种人才该是致命的勾引。   宁折心里淡淡想着,口中却怒道:“你敢!”   “敢不敢,皇上试试便知晓了。”   秦慎声音淡淡,抱着宁折离开了此处密林。   山林很大,秦慎似乎有意在绕圈子,一直没有走出去。   宁折趴在秦慎肩上,仔细观察四周环境,心底谋划着逃脱的可能性,一时倒也没再闹腾。   他此时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了。   秦慎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心口还在流着血,已经浸湿了镶银边云纹的雪白狐裘,异常显眼刺目。   大约是失血的原因,才让他神色恹恹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秦慎指尖微微亮起光芒,钻进狐裘里,点在宁折心上。   他感觉到宁折的身体微微颤了下,随后立即便紧绷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防备之意。   秦慎无意伤他,放了一个简单的止血术法后,手便退了回来。   冰凉的掌心不经意抚过那具赤裸的身体,触感温热细腻,如同成色极佳的暖玉。   宁折反应很大,立刻缩起身体,恶狠狠道:“你想干什么!?别碰朕!”   秦慎动作微顿,凝眸看向他。   少年紧张的样子同他以前冷酷的模样大相径庭。   少年并不知道,在占星阁见面时,秦慎便在他身上下了道咒术,不致命,却能让秦慎知道他身边所发生的事。   所以他故意勾引太子青鸾的那几次,甚至是被青鸾用玉势破了他身子的事,以及被那不知名的暗卫用手指纾解情欲的隐秘之事,秦慎全部都知道。   这个人可以毫不忌讳地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却连被他碰一下都嫌恶。   秦慎即将收回的手蓦地停了下来。   宁折意识到什么,陡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不受控制地闷哼了一声——秦慎的手已经抚到他身下,微带着凉意的指尖正在轻轻挑弄。   为了令这具身体活下去,不让秦慎发现他的异样,宁折在身体注入神力,以秘术将身体与神魂相连。   是以秦慎此时动作,无异于直接触碰他神魂。   神魂敏感脆弱,最是经不住挑逗,很快便沦陷。   “住手......”   宁折浑身战栗,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咬着牙,齿缝里钻出几个字:“滚!恶心!”   秦慎看着他渐渐被大片情欲湮没的迷离双眼,淡淡道:“恶心的是你,皇上,你都已经被那么多人碰过了,身子早已脏了。”   宁折冷笑一声,“朕就是喜欢这样,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秦慎盯了他片刻,才开口道:“既然喜欢,那多臣一个,皇上大约也不介意了。”   他的声音仍旧冷淡,却微微带了些沙哑之色。   宁折身上潮红的情欲,仿佛已经透过两人紧贴的皮肤,蔓延到了他身上。   宁折清楚看见他深邃的眸里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强忍着体内的空虚难耐,宁折强行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一字一句道:“谁都可以,只有你,让朕恶心!”   秦慎这回没有说话,沉默地看了他许久。   风过树叶,吹下一片零落的枯叶,落在宁折身上。   须臾,秦慎放开手中灼烫之物,收回了手。   他用术法净了手,捡起宁折发上的枯叶扔在地上,重新抱起他离开。   宁折神色有片刻的凝滞。   他身下还胀得难受,挑起火的人竟然就不管他了!   宁折发狠地揪紧青年雪白无褶的衣襟,死死咬着牙关,挺过了一波又一波难耐的情欲侵袭。   此刻他无比想念67号粗暴的手法。   最后关头,宁折猛然搂住秦慎脖颈,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抽搐着身体释放出来。   秦慎伸手进去,摸了一手黏腻浊液。   他拿到宁折眼前,搓了搓指尖,平静地问他:“皇上,现在是谁恶心?”   宁折喘着粗气,瞪着他不说话。   秦慎也没再说什么,替他清理了身体,便迈开步子出发了。   两人走在林间小道上,除了呼呼风声便是脚步声,周遭一片死寂。   傍晚的时候,秦慎才停了下来,在河边生了堆火,看样子是打算夜宿山林。   他将宁折放在树边靠坐着,自己卷了衣袖走到河边,也没有下水,只用指尖快速射出几根穿了细线的银针,便从水中捉了两条活鱼上来。   宁折看他在一旁处理活鱼,并没有注意自己,便闭上眼,屏气凝神,神力外放。   很快,便听到几十里外传来的细微声音,像是人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响。   宁折倏然睁开眼,眸色微微闪了下。   难怪秦慎要带他离开,原来是有人来了。   他一直在林中兜圈子,应该也是为了甩开那个人。   秦慎的实力深不可测,口诀繁复的治愈术在他这里随手便能释放出来,其他咒术更是信手拈来。   即便是在占星阁,除了大祭司以外,宁折也从未见过如秦慎这般精通咒术之人。   自从三百年前上神陨落,大越咒术秘法失传大半,神力更是渐次衰退。   现今大越古国神力卓绝之人只有那么几个,基本都已列在占星阁的名册之中,宁折肯定自己没有听过秦慎这个名字。   然而这几日相处下来,宁折却发现此人神力决不在他之下,甚至比他还要深厚。   到底是什么人,让秦慎也会忌惮......   宁折看了看已经慢慢恢复力气的身体,又看了眼秦慎,眸中快速闪过一簇冷焰。   或许,这是他逃跑的机会......   秦慎处理好两条鱼,穿在树枝上,放在火边焦烤。   明明是粗俗的动作,由他不紧不慢做来,却也是赏心悦目之至。   仿佛这个人不是在林间烤鱼,而是在山水间执笔泼墨作画。   宁折看着他,突然道:“你要带朕去哪里?朕如今一无所有,你抓朕究竟想做什么?若你是为了宁祉,那你现在就该杀了朕以绝后患,若你是为了别的什么,那你就错了。   丞相大人,你永远不可能从朕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秦慎闻言,终于抬眼看他,却是示意了下自己手里的鱼,问他:“皇上吃吗?”   宁折顿时怒火中烧,“朕在问你话!”   秦慎指尖撕下一片鲜嫩的鱼肉,以银针挑了刺,塞进宁折口中。   “皇上不想待在那里,臣便带你离开,不好么。”   宁折吐出嘴里的东西,狠狠啐了一口,冷道:“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谁说朕不想待在那里?!丞相大人未免太过自负!”   秦慎看了眼被吐在地上的鱼,又看向宁折,指腹轻轻抚上他白皙的脸颊,声音极为轻缓,“皇上,你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的。”   宁折勾起唇,浅浅笑了:“那是因为,你不配让朕那么对你。”   秦慎从他这一笑里,看出了些许乖顺软糯的味道,就像以前救他的那个少年一样。   只是他说出口的话,却叛逆又残忍。   秦慎猛然出手,擒住了少年的下颌,克制着心底翻腾的情绪,在他耳边淡淡道:“皇上,乖一点,别惹臣。”   青年身上陡然爆发出的恐怖气息让宁折呼吸微微一窒。   一直以来,他都是温和疏离的,即便是在羞辱宁折、或是被宁折反抗时,那双眸子也始终冷淡自制,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心里丝毫波动。   宁折从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   数次在生死边缘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宁折抿起唇,冷冷瞪着他,却不再言语。   秦慎放开他,回到火堆旁,将鱼插到火堆旁,负手站在河边。   那股可怖的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青年又变成了那个清俊温和的君子,澄澈的河倒映出月光和他冷淡的面孔,仿佛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宁折却在自己脑海中将那个不成熟的逃跑计划掐灭了。   他确信,只他一个人,绝逃不出青年的手掌心。   半夜里,月光直直落在宁折身上。   魅魔的情欲又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这次比往日要强烈得多。   宁折喘息起来,挣扎着睁开眼,嘴里溢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帮……帮我……”   秦慎轻轻张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少年弯下了不屈的膝盖,跪在全是小石子的地上,慢慢朝他脚下爬过来。   他抱住秦慎的双腿,抬头乞求地看着他,嘴里喃喃不清念着:“帮我……帮帮我……67号,求、求求你……” 第九十三章 公子,你踩到我脚了   地面的小石子棱角锋利又坚硬,将少年脆弱的膝盖划得血肉模糊。   他却浑然感受不到痛,跪趴在秦慎脚下,紧紧抱着他的小腿不停磨蹭,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一丝清凉。   情欲来得汹涌激烈异常,比起以往还要强烈百倍。   宁折神魂正是虚弱之际,猝不及防之下很快失去最后一道防线,仅存的一丝神智也被吞噬殆尽。   秦慎冷眼看着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少年漂亮的身体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兴趣。   没有人看到,他眸底正有一朵血色荼蘼若隐若现,带着压抑毁灭的气息。   宁折揪着他衣襟慢慢爬上来,无骨蛇一般缠上秦慎的身体,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含糊道:“热……”   秦慎微微低下头,俯视着神色迷离的少年。   他此刻已经丢弃了所有的廉耻和尊严,只要能让得到他纾解,他会心甘情愿躺在任何一个人身下求欢。   或许他在青鸾和宁堰那些人面前,一直就是这幅作态。   秦慎抚摸着少年被泪水浸湿的狼狈的脸,想到了少年曾经在他面前冷血无情又骄傲尊贵的模样。   少年还是皇帝替身的时候,便如同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任何威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抹杀。   包括无意中撞破了他秘密的秦慎。   秦慎险些死在少年手下。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生恨,可其实,他很喜爱那个时候的少年。   然而少年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变得卑微、懦弱、没有尊严地辗转于男人身下。   宁折仰起头,朝他无助地伸出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像蒙了层雾似的,一片迷离朦胧,脆弱得叫人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想狠狠折辱蹂躏他的欲望来。   秦慎将他抱起来裹进宽大的狐裘,指尖亮起淡青色的柔光,带着微微的凉意,涌进宁折身体。   他是在替宁折治疗,但宁折此时已经糊涂了,下意识地以为抱着自己的人是那个喜欢折磨他的67号。   他去抓那只手,却被手的主人打开了。   宁折哭出了声:“帮我……求、求你......”   秦慎眉眼淡淡:“皇上不是说,臣卑贱恶心不配碰您么,既然如此,又何必来求臣。”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逃跑......呜……”   宁折踮起脚抱住他脖子,身体一颤一颤儿地,痛苦地呜咽起来。   秦慎定定看了他半晌,终于向他伸出手。   ……   宁折身体突然不安地颤栗起来。两只手紧紧抓着秦慎的衣衫,似乎极为恐惧。   秦慎动作顿了下。   他记得清楚,宁折被青鸾破身时,反应也颇为剧烈,近乎歇斯底里地抗拒这种事。   看了眼眉心紧蹙的少年,放弃了那种打算,正想收回手。   恰在此刻,宁折却突然哭着哼了一声,吐出一个绵软的称呼:“不要放开......67号......”   秦慎动作蓦地顿住了。   宁折毫无所觉,两只小手扔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秦慎握住他的手腕,轻轻问:“皇上,您在喊谁?”   宁折茫然睁开眼,微微张着唇,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两只眼眶已经被熬得通红,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人拎起两只柔软长耳的小白兔,毫无反抗之力。   秦慎钳着他下颌,迫使他的眸子直直对着自己,淡淡问:“皇上,臣是谁?”   直至此刻,他的声音仍旧清越温和,仿若山间清泉,平静地在月光下缓缓流淌。   “6……”宁折呼吸乱了一瞬,双目失神,无意识地吐出半个字眼,“6……”   他的话到底没说完。   宁折脑海中突然恢复了一丝清明,及时闭上了嘴巴。   “谁?”秦慎问他。   宁折眸色微闪,呼吸乱了一瞬。   他立刻强行催动神力,暗中扯开心脏处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逼着自己喷了口血,随后立即断开身体和神魂的联系。   一直起滋养治愈之效用的神魂之力一断,这具身体的温度便立刻冰冷下来,脉搏呼吸瞬间全无。   宁折神魂受创,昏死过去。   秦慎亲眼目睹自己怀里的人,从方才的活蹦乱跳,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他神色仍是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冷静克制得几乎令人恐惧。   他抚了抚宁折惨白的脸颊,一只瞳孔里血色荼蘼陡然绽放,暗沉可怖。   “皇上,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么......”   山林另一侧,宁堰猛然惊觉神力波动。   他走进石牢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   他带着人一路沿着蛛丝马迹追过来,但似乎被人干扰了,一直都寻不到踪迹。   定北十三卫以神力锻武,个个都是武功好手,自然也发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疯狂毁灭气息。   “王爷,看来我们的行踪一直都被人诱导了。”   宁堰神色冷沉,一双寒潭似的眸子里几乎冷得结了霜。   “调集所有人马进城围堵,给本王追!”   “遵命!”   ......   宁折再次醒来,已经离开了密林。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墨青锦缎被,烟青罗纱床帷,沉香木榻,小轩窗上镂刻兰花,袅袅檀香随着微风在房间幽幽漂浮。   宁折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一套雪白绸缎中衣。   衣袖边镶绣了一圈银色竹叶暗纹,顿时便将朴素无华的里衣衬出一抹古雅之意。   宁折抬起袖,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道清冷的墨香之气从袖间轻轻传了出来。   ——这是秦慎身上的味道。   宁折长睫微微一动,伸手扒开衣襟,看向胸口。   那里被赤钺刺出来的狰狞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暗青色刺青留在胸膛上。   那伤口极深,即便宁折是不死的神脉,神魂有起死回生之效,也仍是过了许久才堪堪让伤口闭合。   却不知秦慎做了什么,竟让他完全复原了。   至于这刺青,是这具身体本身就带着的,上面刻着的字宁折不认识,便一直没注意过。   但今日,这刺青的颜色似乎隐隐有些变浅了。   宁折拢上衣襟,并未找到外衫和靴子,便赤着脚走下床榻,推开了房门。   房外是条长廊,人来人往,楼下隐隐传来一片哄闹声,人声鼎沸,令人仿佛置身闹市。   若说房里是世外桃源,房外便是红尘俗世,一扇门,仿若隔了两个世界。   宁折往房里看了一眼,便扶着柱子,缓缓往楼下走去。   这具身体已经没有外伤了,但仍旧虚弱不堪,倘若没有宁折的神魂,也不过是具死尸罢了。   宁折不知道秦慎是怎么让尸体清醒过来。   可既然他能做到,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宁折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走下楼梯,这才发现这里竟是一间客栈。   宽敞的大堂里,正有无数贵族子弟在高谈阔论,小二麻溜儿地穿梭在各个桌间,气氛一片热烈。   “恰逢封魔之门开启之际,大越古国那个具有神脉的小皇帝便死了,这天下谁人不知道神魔相克?你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打死我也不信!”一位体型富态的公子坐在桌案旁侃侃而谈。   旁边有人反驳道:“你说这话,难道是怀疑天祁?可咱们天祁王朝什么时候纵容过魔族!十年前那场伐魔之战死了多少人,你怕是不知道!当今太子青鸾极度痛恨魔族,当年正是他带领大军一举踏平魔族老巢,现在他又怎么可能故意杀了大越皇帝,重启封魔之门!?”   富态公子冷笑一声,白胖馒头的脸上挤出两条略显狰狞的横纹,“呵,这位仁兄,你怕是忘了,你口中嫉魔如仇的青鸾太子几日前在二皇子家宴之上,可是为了一个魅魔伤了自己的亲兄弟和大越无数栋梁!”   此话一出,大堂内一时有些寂静。   在场都是身份贵重之人,青鸾太子为脔宠怒发冲冠一事,皆有耳闻。   传闻这魅魔天姿绝色,魅术天赐,只需轻轻那么看你一眼,便能勾得你日日夜夜辗转反侧、魂不守舍。   可惜在那场动乱中,听闻这魅魔为了救青鸾殿下死于非命,就此殒命了。   魔族数年来在天祁境内犯下无数杀孽,每个天祁之人都无比憎恶这东西,倘若太子殿下当真钟情魅魔,倒是要叫人难以信服了……   正是一片寂静之时,窗边突然传来一道轻笑声。   一道闲散的白衣身影转过身来,手里执着个青玉酒樽慢慢摇晃着,不紧不慢道:“钟情魅魔又如何?魅魔天成绝色,恐怕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了,如今哪个贵族子弟家中没有豢养魅魔,用来闲时泄欲?”   年轻俊秀的白衣公子说着,眉眼一挑,用折扇挡着脸,压低了声音对那人笑道:“王公子家里不也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魅魔?在这里装甚么清高呢!”   “你!”   姓王的富态公子左看右看,见众人都在望着他看笑话,顿时涨红了脸。   “蔺非霜!你找死!”   白衣公子长眉高高挑起,“王不富,说好了是品茶论事,怎么,你想动手?”   王不负猛然拍桌站了起来,“他妈的蔺非霜!你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小爷就不敢跟你打!”   王不负两脚一跨,卷起袖子正要上,身后却突兀地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   “这位公子,你踩到我的脚了。” 第九十四章 这是你们魅魔的惯用伎俩么   哪个王八羔子!   王不负心里暴怒地骂了一句,转过头,视线往下,才见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白衣少年。   他历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看见少年的第一眼,王不负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字——美。   眉如墨画,唇若点朱,鬓似刀裁,肤如凝脂,一双盈盈凤眸宛若含了汪春水,像这般仰着头一心一意看人时,带着抹致命的诱惑。   这种美已经超脱了年龄的限制,几乎每一个看见少年的人,都会在一瞬间惊艳得连呼吸都被剥夺。   尽管少年年岁尚小,身体还未张开,然而王不负却似乎透过他的那双眼,看见了他未来风华倾天下的模样。   王不负低头瞪着少年,眼睛一时有些发直。   宁折歪了歪头,示意这奇怪的人看脚下,语气疑惑道:“公子?”   他方才将将走下楼梯,便被这体型富态的公子阻住了去路。   宁折无意惹事,便撤步往旁边让了让,谁料这公子却猛然拍案而起,两条粗壮的腿往旁边大大一跨。   宁折立刻便想后撤闪躲,只是身体却使不上力,动作慢腾腾的。   那人便一脚狠狠碾在他脚尖上。   宁折顿时疼得眼里冒了泪花,险些哭出声来,生生咬紧了唇,才没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王不负不明白这小美人好好儿地,为什么突然掉金豆子。   但不可否认,少年睁着一双黑眸安静流泪的模样,简直戳到他心坎里去了。   王不负心里蠢蠢欲动,一双油腻腻的大肥手忍不住朝宁折脸上摸去,“小美人儿哭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跟哥哥说说好不好啊?”   宁折身量不高,尽管有着一张魅惑无双的脸庞,神色却带着股稚嫩纯挚的味道,看起来极具欺骗性。   王不负直接将他当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用上了那些不入流的哄骗伎俩。   他喜好美色之事众所周知,见他当场见色起意,众人倒也没有多惊讶。   今日在场聚会的这群公子,多数都是世家里出来的纨绔子,以这少年艳丽卓绝的容色,莫说是王不负,便是连他们也心动不已。   宁折也不知是看没看出来眼前人心里的险恶,无辜地眨了眨眼,仰头轻轻问他:“说出来,哥哥就能帮我解决了吗?”   这少年也太过单纯了,竟然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   王不负“嘿嘿”笑了起来,已经肥胖得看不出骨头的肉掌如愿以偿抚上了那张令人心醉神迷的脸。   “哥哥不才,却也是这天祁王朝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这里还没什么事是哥哥做不了主的!”   宁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睁着一双漆黑纯挚的大眼睛,盯着眼前那张逐渐放大的布满横肉的脸,软软地问:“真的?”   王不负喘息粗重起来,一双大掌在宁折脸上不停摩挲,甚至还在缓缓下移,色眯眯地道:“自然是真的了,只要小美人肯和哥哥走,哥哥一定好生疼爱......”   “啊!”   王不负话未说完,便陡然惨叫一声。   原来是有一颗不知从何处疾射而来的东西打在了他双腿间。   王不负迅速收回了手,转而捂紧裆下,脸色憋成了猪肝青。   随侍一惊,连忙上前询问,“少爷!您没事吧?”   在场众人皆清楚地看见了方才那一幕,俱是以手掩面,不忍直视地转了眼。   宁折微微抬起眼,瞥了眼窗边那坐着的白衣俊秀公子。   王不负气得双眼冒火,嗓音也因那处骤痛而变得尖利无比,“哪个王八羔子!竟敢坏你爷爷好事!”   蔺非霜掂了掂手里几颗五香花生米,扔了一颗到嘴里,挑眉笑了,“怎么王不富,你还想当我爷爷?”   王家一直是天祁的大家世族,祖祖辈辈都是天祁朝堂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一代的王家族长更是二皇子的嫡亲国舅爷,深受雍安帝信赖,权势比之从前更甚。   王不负是王家三代单传嫡子,从小便被整个王氏一族捧在手心疼宠,他说自己是天祁数一数二的人物,倒也有这个资格。   然而若凭这个,便想做他蔺非霜的爷爷,也不怕屌长了没处放。   蔺非霜勾唇嗤笑一声,托着下颌淡淡道:“王大公子真是见着个能看的人便管不住下身,千辛万苦也要拐回榻去。”   王不负见是他,顿时跳起来怒道:“妈的蔺非霜!老子寻欢作乐关你屁事儿!”   这一跳真真实实扯着蛋了。   王不负仰天“嗷”了一声,颤颤巍巍儿地伸出了手,“快快快!痛死了!狗奴才发什么愣!还不赶紧扶你少爷坐下!”   宁折后退一步,给随侍让了路。   蔺非霜看他一眼,随后扔了颗花生米砸在王不负那张缩挤成一团肉的脸上,闲闲道:“谁管你那档子破事了,王不负,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你面前这小美人可是个真真正正会吃人的魅魔,你也不怕欢好时被吞了命根子,变成个无根的阉人!”   听见这话,宁折轻轻转过头,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   蔺非霜动作突地顿了下。   他说不清这一眼是什么感受。   明明只是再平淡不过的视线,却叫人无端觉得心底有些发寒。   这少年......可不像个那么容易就被欺骗的单纯之人......至少从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里,蔺非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那双眼分外漂亮勾人,眸里却像有个黑暗无底的深渊,将一切都吞噬殆尽,暗沉得可怖。   这种压迫的感觉,蔺非霜从前只在太子殿下的身上体会到过。   少年是第二个。   他是在嫌自己多管闲事,坏了他的事?   蔺非霜眉峰轻挑,朝少年招了招手,“你,过来。”   王不负立刻瞪眼,“你他妈想干什么!?小美人可是少爷我先看见的!”   只可惜在他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眼睛不过绿豆芝麻大小。   这一瞪眼,除了滑稽可笑之外,旁人感受不到丝毫威慑力,不过是惹来周围几位公子的嘲笑罢了。   王不负懒得理这些人,色眯眯地看着宁折,搓着手谄媚道:“小美人儿,别理他,你若是跟我走,少爷保证好好疼爱你。其他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少爷自然会帮你处理好,怎么样啊?”   看其言语熟练之程度,此等诱拐之事显然是没少做。   宁折轻轻扫他一眼,慢腾腾转过身,往那年轻的白衣公子身边走去了。   比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显然是眼前这武力高深莫测的人更能帮助他逃脱。   宁折走到白衣公子面前三尺处站定,抬起眸子,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个动作,让蔺非霜觉得这少年有点意思。   以往,他对众人追捧的魅魔没什么兴趣。   在他眼里,那些东西都不过是些愚笨弱小的异族,空有漂亮的皮囊,内里却是乌黑腐臭的淤泥。   但显然,眼前的魅魔少年,比之其他魅魔,多了点他们没有的东西。   蔺非霜没管王不负的大吼大叫,指尖随意点了点桌面,斜眼看着宁折,慢悠悠道:“名字。”   宁折看着他,却没说话。   蔺非霜笑了。   他看了眼少年身上单薄的里衣,和那双被冻得惨白的赤裸双足,摸了摸下巴。   他想他大概知道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少年的意思了。   “我可以带你逃离这里,前提是,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盯着他,轻轻开了口:“宁折。”   蔺非霜的眉挑得更高了。   他记得大越古国那个身具神脉的废帝,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   少年微垂的长睫不安地颤抖起来,声音又细又软,大约是没力气的原因,嗓音有些低。   蔺非霜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并没有听到少年的话。   他想了想,朝少年伸出手。   少年像是看见了救星,眼神亮了亮,伸手就要去抓他。   蔺非霜唇角一勾,蓦地收回了手,“我凭什么带你走?”   少年猛然抬头看他,长睫颤抖,原本平静的眸里轻轻漾起水光,似乎是想哭,“你……明明……方才答应了的……”   蔺非霜无所谓道:“我只说可以带你走,却没说一定会带你走,一个魅魔,还不值当我带回府。”   宁折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隐有寒光闪过。   那股危险的感觉又来了。   蔺非霜微微蹙了眉,看向少年。   “我的血可以救命,只要你能带我走,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宁折可怜地盯着他,眸中水汽氤氲,雾蒙蒙地煞是好看。   即便是喜好女子的蔺非霜,也不由生出一股被引诱的冲动来。   他想了想,道:“你若甘愿为奴,我倒是可以考虑带你离开。”   宁折眉眼一喜,立时便要跪下,“我答应!”   但他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膝盖一软,便往前踉跄几步,跌进蔺非霜的怀里,柔软的小手正好碰在他腹下。   少年动作一滞,颤巍巍抬起眼,很是害怕似地,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蔺非霜眉眼动也不动,微微挑唇嗤笑一声,“投怀送抱?这种勾引人的手段,是你们魅魔都会的伎俩么?” 第九十五章 斗兽   宁折眸里闪过一抹焦急,却不知该如何如何辩解,只好一声不吭抿起唇,难过地低下了头,轻轻摇了摇。   蔺非霜看着努力攥紧双拳的倔强少年,终于知道,少年比起其他魅魔,身上多了什么了。   ——是魂灵。   他有血有肉,像个真正的人族一样,会喜怒哀乐,有知觉痛感,甚至更为灵动清澈。   魅魔是公认的愚钝蠢笨,空有漂亮皮囊却没脑子,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异类?   宁折、宁折......   莫非,真是那个人神魂转世?   蔺非霜看了眼四周虎视眈眈盯着少年的公子们,终于伸出手,将小心翼翼趴在他腿上的少年抱了起来。   少年身体又香又软,皮肤白皙顺滑,还带着些微凉意,抱起来极是舒服。   蔺非霜在他颈边嗅了一口,竟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忍不住勾唇笑了下。   少年不知他笑什么,微微抬头觑了一眼,触到他视线之后,又很快抿起唇低下头去。   安安静静的,似乎还有点害羞。   这些表现倒是同他秾丽的容色和勾人的身段极不相称。   但奇异的是,当蔺非霜看到他那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时,又无端觉得他生来就该是这幅模样的。   这样的少年,让他有些不忍下手。   蔺非霜心中计量,面上却半分不显,犹自一副轻挑纨绔的模样,抱着宁折准备离去。   王不负一见他真要带自己看上的小美人儿走,立时怒了,迅速吩咐随侍上前拦截。   客栈门外立刻涌来数队侍卫,拦住了蔺非霜的去路。   侍卫身上衣衫制式颜色不一,各家都有。   蔺非霜挑了挑眉,转身看向客栈众人,“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蔺少爷,好东西要和兄弟们一起分享嘛!这么极品的小美人,蔺少爷想当着兄弟们的面独占,可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就是啊蔺少爷!你吃肉,也总得留个肉渣给我们不是?”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不如留下来,也让兄弟们一起爽爽......”   几人说着互看一眼,“嘿嘿”笑出了声,神态极是轻慢。   若说蔺非霜以往还有让他们闭嘴的资本,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谁还会怕他一个落魄世家子。   蔺非霜看出这些年轻人眼里的不屑,不太在意地挑唇笑了笑。   “想和我一起吃肉,行啊,看你们够不够这个资格。”   说罢一手托着宁折,一手竟凭空凝出一只晶莹透亮的水球。   宁折视线落在那水球上面,停顿了片刻。   “看出什么了?”蔺非霜低头问他。   宁折眼睫颤了颤,轻轻摇摇头,抬手手搂住他脖颈,头埋在他肩窝处,一语未发。   蔺非霜见他不愿说,也不怎么在意,转而对客栈里那些个气焰嚣张的公子们笑道:“打得过我,不仅这少年送予你们玩,我也跪下给你们道歉,如何?”   有人挑衅道:“一个不痛不痒的道歉有什么用?”   蔺非霜勾唇,眉眼间讽刺之意十足,“那你说吧,想干什么?”   “蔺少爷虽然不如这魅魔身段好,却也是一身细皮嫩肉......”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说了句腌臜下流又极羞辱人的话:“兄弟们浑惯了的,倒是不介意凑合一下,你说呢?”   宁折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眼蔺非霜,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收紧了。   蔺非霜轻笑一声,语气随意,“莫怕,不会丢下你的。”   他蔺家衰败也就这两年的事,论起落井下石踩人一脚,这帮纨绔当真是毫不含糊。   天祁谁人不知这司掌巫神祭庙的巫使大人历来自命清高,几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蔺非霜正要答应,忽听耳旁一声惊天炸雷:“狗娘养的蔺非霜!你今日敢答应老子就灭了你!”   蔺非霜懒得理这死胖子,对众人不紧不慢道:“别浪费时间了,你们几个,一起上吧。”   几位公子互看一眼,纷纷祭出各家巫术,合着众多侍卫一道迅速蜂拥而上。   蔺非霜手腕一翻,掌中水球便朝几人晃悠悠飞去。   几人手中都有杀伤力巨大的巫术,引雷放火御风驭兽比比皆是。   没有一个人将那团绵软无力的水球放在眼里。   只有宁折微微蜷起身体,闭上眼,朝蔺非霜怀里缩了缩。   蔺非霜看他一眼,眸里轻轻闪过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将他抱紧了些。   水球慢吞吞漂浮在半空移动,突然散成了无数小水滴,一颗颗落在众人身上。   “蔺少爷,这就是你的杀招?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落雨飘血?”   几人挤眉弄眼,哈哈大笑起来。   这水滴连他们的衣衫都没有浸湿,这算什么?毛毛雨?   在客栈里没参与此事的王不负见此情景,忍不住骂了句:“傻 逼!”   也没管那几人,慌忙便往楼上跑去。   待他将将走上二楼,客栈门外便忽然传来一声声“噗哧”的沉闷穿透声,伴随着几道慌乱凄惨的尖叫。   王不负探头往楼下一看,却见那几个拦路的公子并着众侍卫身体上多了无数个窟窿,皆浑身染血,惊恐地瞪着双眼,没声没息倒在了血泊里。   半空里飘起蒙蒙细雨,间或夹杂着一滴滴从众人身上飞溅出来的血珠子。   可不正是蔺非霜当年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巫使的成名绝技——落雨飘血。   只不过王不负却知道,这一招远远不及他的真正实力。   见楼下那一身白衣滴血不染的公子正准备离开,王不负来不及多想,立刻大吼了句:“蔺非霜你他妈站住!快把小美人儿还给少爷!”   蔺非霜头也没回,慢悠悠道:“这人我带走了,地上那些全送给你了,不客气。”   “......”   王不负顿了一瞬,陡然暴怒道:“客你亲娘的客!”   ......   蔺非霜抱着宁折,慢悠悠在繁华的街道上晃着。   他没有马车,一路都是步行。   路上摊贩众多,人来人往,奇异的是,每一个即将碰到他身体的人,都会被一道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   没有一个人能近他的身。   宁折神色有些惊奇,试探着伸手往前碰了碰。   却什么都没摸到。   宁折转眸看了眼蔺非霜。   蔺非霜道:“再试试。”   宁折便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的指尖似乎穿过了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   紧接着,一道道清澈的水纹在宁折身边轻轻泛起涟漪,将他们与外界隔开来。   原来这竟是一道以水制成的屏障。   宁折又碰了碰,指尖微微注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神力。   水幕开始轻轻晃动起来,柔软却极是坚韧,始终都没有破裂。   蔺非霜将他偷偷摸摸试探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戳破。   此时一个走街串巷买冰糖葫芦的小贩恰巧吆喝着经过。   宁折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心神,转头一直盯着他,直到那人身影渐渐远去才收回了视线。   蔺非霜看他一会,脚步一转,拐进了一个安静的巷子里。   巷子里有个买糖葫芦和糖人的小姑娘,双眼蒙着白布,生意冷清。   蔺非霜扔了颗碎银子给她,淡淡道:“给我来一个。”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利落地摘了一支糖葫芦,用纸仔细包好递到他手上,“蔺公子,您拿好咧!”   蔺非霜随意“嗯”了一声,接过糖葫芦离开。   宁折还在转头盯着那个瞎眼的小姑娘,眼前便突然伸过来一支清甜可口的糖葫芦。   宁折呆了一下。   蔺非霜拿着糖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吃不吃?”   宁折的视线紧紧黏着糖葫芦上下移动,嘴里却道:“不吃。”   “哦。”   蔺非霜应了一声,糖葫芦一转,送进了自己嘴里。   宁折紧紧盯着他,轻轻咽了口口水。   蔺非霜一路走一路吃,直到剩了最后一个,才停下来,又问他:“吃不吃?”   宁折手指蜷了蜷,低下头,极小声道:“我......吃......”   蔺非霜笑了笑,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一口吞下了最后一个糖葫芦。   宁折微微瞪大了眼。   蔺非霜唇角扯开一个微笑,对他淡淡道:“没了呢。”   宁折愣愣地盯着他,眼眶陡然变红了。   小巧的鼻头微微翕动,一串串晶莹的泪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不停地往下砸。   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就只是看着蔺非霜掉眼泪,大大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仿佛在控诉他的恶劣行为似的。   蔺非霜笑眯了眼。   怀里的少年就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好玩极了。   他带少年走到一栋气势恢宏人声鼎沸的阁楼前,指着牌匾上的字,问他:“认识么?”   宁折抬起头,金丝檀木的牌匾上铭着三个烫金的天祁文字。   靠着青鸾的记忆,宁折隐约能辨认出上面写的字——斗兽阁。   在青鸾的记忆里,斗兽阁是天祁王朝最风靡的玩乐之事,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们乐衷于豢养凶兽赌斗。   宁折眸子眨了眨,转头看向蔺非霜。   “看来是认识了。”   蔺非霜挑唇笑起来,勾了勾宁折的下巴。   “我不养闲人,你得自己赚钱。听闻魔族也被归为凶兽,不若你去试试?” 第九十六章 宁折,你会后悔的   宁折被侍从带到斗兽场。   对面是一头凶猛的雄狮,浑身毛发如钢铁般尖锐,锐利的獠牙上还挂着血肉沫子,正往下滴着腥臭的口水。   斗兽阁的侍从道:“这头狮子就是这里最凶猛的野兽了。”   “要的就是最凶猛的。”蔺非霜勾了勾唇,将宁折往前一推,道:“带他进去。”   侍从惊异地看了眼柔弱娇贵的少年,“您.... 您说什么?!”   蔺非霜挑眉:“魅魔也是魔,是魔便是凶兽,这可是你们自己订的规矩,怎么,有问题?”   他明明是轻笑着的,侍从却隐隐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了一丝压迫。   “没......没问题......小人这就带他进去!”说着便来拉扯宁折。   宁折蓦地抓紧了蔺非霜的袖袍,瞳孔中带着惊惶之色,指骨用力得近乎发白。   蔺非霜轻轻拂开他的手,轻笑道:“小心点,可别死了。”   宁折最终还是被拉进了斗兽场。   侍从解开锁住雄狮的铁链,关上斗兽场铁栏杆的大门。   “不要!”   宁折神色惊恐,用力拍打铁门,乞求地看着他,“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侍从看了眼那挑眉轻笑的白衣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魅魔毫无攻击力,将他们放在这残酷的生死斗兽场里,岂不是活生生找死么....   眼前这少年生得姿容无双,更是魅魔中难得一见的珍品,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竟被如此惩罚。   四周看台上的客人见到这场景,也和这侍从想法大差不离。   原本这些人是听说有人主动挑战蓝雷狮才过来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美人。   一名光膀大汉皱眉道:“还以为是哪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闹半天竟是个豆芽菜!就这小身板......他能做什么?都不够蓝雷狮塞牙缝的!简直胡闹!”   “你这话说得不对,他能做的可多了。”他身旁一形容猥琐的八字撇胡子男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好漂亮的小人儿,若是能尝一尝味道,那可真是......”   有人对蔺非霜扬声道:“这位公子!你若是不想要这魅魔,不若本少爷重金买了如何?”   蔺非霜并未理会。   “看来这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死了也好,省得这些贱胚子一天到晚只会勾引男人!”   “蓝雷狮许久不曾开荤,今日可算是有大餐了.... ”   四周人声鼎沸,一片喧闹之声。   宁折死死缩在围栏一角,身体几乎抖成了筛子。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惊恐。   蔺非霜挑眉笑了下,神色漫不经心。   然而他们都没有看到的是,少年神色固然惊惧,那双漆黑的眸却冷静又无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比他高出一倍的庞然凶物,仔细寻找它的致命弱点。   正在宁折盘算怎么杀死这狮子,又不暴露身份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要我帮你吗?】   宁折浑身陡然一凉,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寒气从脚底慢慢延伸到全身。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67号低低笑了一声,声如颤动的琴弦,带着抹道不清的余音。   他道【宁折,我找到你了......】   宁折呼吸乱了一瞬。   67号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宁折不敢放松,他甚至能想象到,67号唇角擎着笑意,不急不慢朝他走来的场景。   宁折眼神倏然冷了下来,他再也不会被这孤魂野鬼控制了!   凶恶的雄狮似乎被他身上陡然爆发的冷意吓到了,警惕地后退一步。   但是宁折身上散发出来的美味气息对它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本能告诉它,吃了眼前这个人,对它好处巨大!   见这小人缩在那里一动不动,雄狮大吼一声,浑身毛发带上滋滋作响的蓝色雷电之力,四肢用力猛然冲了上来。   “危险!”   看台上一片惊呼声。   宁折弯下腰,狼狈地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打了个滚,堪堪躲过这狠狠一扑。   他看了眼蔺非霜,那人正双手抱胸斜倚在紫檀木柱子上,眉眼带笑看着自己挣扎。   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实力。   只一眼,宁折便确定了这件事。   雄狮一击不成,愤怒地嘶吼一声。   随着他的吼声,半空中落下一道道雷电,织成密密麻麻的雷网,顿时便将宁折困在其中。   斗兽场上充斥着一大片蓝色火花,几乎看不清人影。   “蓝雷狮是斗兽阁的镇阁之宝,战斗力惊人,至今都还未见过有人能破开它的雷网,看来这小孩命不久矣......”   “魅魔天生就该是躺在男人身下承欢的下贱东西,自不量力跑来斗兽场,死了也是活该.... ”   看台上一些人议论纷纷。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在他们看来威力惊人的雷电,却无法对宁折造成半分伤害。   电闪雷鸣的光幕恰好给宁折做了掩护。   宁折周身萦绕着浅色的微光,不紧不慢地穿梭在闪动着蓝色火焰的雷电之中,一步步朝凶兽走去。   这一刻,雄狮终于感受到少年隐隐泄露出来的恐怖气息。   只一丝一缕,便让它浑身颤抖着趴伏下来,朝这不起眼的小东西屈服,低下了它昂贵的头颅。   宁折走到雄狮面前,正要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眼前却蓦地飘过一朵隐隐约约的血色荼蘼。   宁折伸出手,荼蘼花便在他莹白圆润的指尖停顿片刻,轻缓转动起来。   “别碰它。”   一道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来。   宁折猛然抬起头。   就在这一刻,指尖的花瓣瓣绽放开来,瞬间血光大盛。   荼蘼穿透宁折的手指,快速印在雄狮身上。   紧接着,闪耀着淡蓝色火光的雷幕便陡然化作星光散去。   凶神恶煞的巨大猛兽轰然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浑身毛发染血,腹部被横切剖开,内脏散了一地。   看台上看着这血腥凶残的一幕,先是寂静一瞬,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巨大吵闹声。   “这小弱鸡竟然打赢了蓝雷狮!怎么可能!?”   “我可是把所有银子都压在蓝雷狮身上了!我的银子!”   “方才发生了什么,有谁看清楚这魅魔是怎么赢的吗?”   宁折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视线越过众人,朝看台一个角落里望去。   那里已经没人了。   宁折眸子一片漆黑,像极了看不见底的深渊。   凶兽身上流下的鲜血顺着地面的凹槽,一汩汩流向他赤裸着的脚下。   宁折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后退一步。   有人走到他身后,将他从肮脏的地面上抱了起来。   “赢了也不高兴?笑一个?”   宁折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语未发。   蔺非霜眉峰微微挑起,“怎么?”   宁折盯他半晌,轻轻摇了摇头,顺从地靠在他肩上,“没事。”   蔺非霜带他走出斗兽场,一路上众人神色各异。   侍从将结算后的赌金装进钱囊里,双手呈到蔺非霜面前。   蔺非霜接过来,扔到宁折怀里。   宁折抱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抬眼问他:“现在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蔺非霜勾唇:“自然。”   宁折不再说话,转头往后深深看了一眼。   蔺非霜走出斗兽阁,拐进一道暗巷里,停下了步子,淡笑道:“阁下跟了我一路,不知所谓何事?”   空气安静了片刻。   风卷起落叶,从古朴的巷中穿过。   须臾,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墙角后缓缓现出身形。   面容清贵无双,身姿颀长如玉,气质温和宁静,乍一看去,犹若遗世独立的翩翩绝世公子,令人赏心悦目。   可若是再仔细看,却会发现他那双清澈若山间清泉的眸子里分明古井无波,冷淡又疏离,带着拒人千里的漠然气质。   宁折眼睫微颤,微微抓紧了蔺非霜的衣襟。   蔺非霜发现了他的细微动作,低头笑问:“你要躲的人,便是他?”   宁折轻轻点了点头,抬起湿润的眸看他,小声乞求道:“我会乖乖听话……求你,救我……”   秦慎漠然盯着蔺非霜抱着宁折的那双手,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袖间有些微血迹,那是他方才杀死那看台上的八字撇胡子男人时留下来的。   他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狰狞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招招致命。   鲜血几乎要将他的青衣染成了殷红的血色。   宁折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醒来后,秦慎一直都没有出现了。   因为他遇上了麻烦。   显然,蔺非霜也看出来了。   他轻笑一声,姿态随意散漫,丝毫不将面前这伤横累累的男人放在眼里。   “这位公子,你也看到了,折折不愿跟你走。强扭的瓜不甜,我看你还是回吧,否则……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秦慎没说话,一双黑眸只定定看着宁折,似乎在等他回应。   宁折微微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凝视了片刻,又缓缓移开眸子。   他伸手搂住蔺非霜脖颈,软声道:“别管他了,我们走吧,好不好?”   蔺非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抱着他离开。   “宁……折……”   秦慎忽然出声了。   嗓音沙哑不成调,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拼命剐出来的。   “别跟他走……宁折,你会后悔的……”   蔺非霜蓦然停了脚步,看向少年。   宁折眉眼不动,像没听到秦慎的话一样,抬着纯挚的眸,软软地问蔺非霜:“怎么了?”   蔺非霜笑了:“没什么。”   他抱着宁折离开巷子。   秦慎身体晃了晃,再也撑不住,吐了一大口殷红的血,轻轻闭上眼,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第九十七章 复活上神   秦慎倒在血泊里。   宁折回眸看了一眼,眼神平静。   蔺非霜笑了一声:“舍不得你的老相好?”   宁折收了视线,看向蔺非霜,板着脸纠正道:“他不是我的老相好。”   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有些有趣。   蔺非霜乐了,忍不住上手揪了两下他的脸。   软软的,嫩嫩的,还有点香。   像东南巷里王麻婶家的奶糕。   蔺非霜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便是一转,往东南巷里去了。   两人途经方才走过的买糖葫芦的巷子。   双眼蒙着白布条的小姑娘还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小姑娘面容清秀,温婉可人,像极了一个人。   宁折视线紧紧盯着她。   蔺非霜装作没看见。   王麻婶家的奶糕远近闻名,更是御贡之品。蔺非霜到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一队出宫采买的内侍,领头的是以前在太子宫里伺候的大太监八宝。   宁折立刻转过头,整张脸都埋进了蔺非霜怀里。   蔺非霜笑起来:“你害羞什么?”   宁折没说话。   八宝同蔺非霜相识,上前来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不由瞄了眼宁折。   蔺非霜道:“新捡的一个奴隶。”   “原来如此,巫使大人好福气。”八宝白净的面皮上露出个了然的笑容,又道:“奴才出宫前,见太子殿下派人去了祭庙,想请巫使大人入宫小叙。”   蔺非霜长眉微挑,“祭庙早已破败无用,难为太子殿下还能记得,却不知是为何事了。”   “奴才也不清楚,斗胆猜测......”八宝压低了声音,附耳上前道:“或许是同太子殿下丢了的那个脔宠有关......”   宁折耳尖轻微一抖,叫蔺非霜看在了眼里,伸手揉了揉他耳朵。   八宝见此便随口道:“说来也巧,巫使大人这新宠竟也是个魅魔。”   蔺非霜勾勾唇,“的确是巧。”   此时随从已将奶糕买了来。   蔺非霜从宁折怀里取出那袋金子,递到内侍手中,笑道:“多谢公公今日提点。”   八宝喜笑颜开接了。   又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开。   宁折趴在蔺非霜肩上,眼睛还盯着那袋愈来愈远的金子。   他用命换来的金子,这么没了。   宁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蔺非霜随随便便就送了人。   “他送了我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自然当得起这一袋子黄金。”   宁折不解地看他。   “天祁王朝盛行巫术,早年巫神祭庙镇守封魔之门,是天祁最神圣之地。”   蔺非霜说着叹了口气,“却也只是早年了。”   “自从数十年前封魔之门大开,无数魔族涌出,破坏了祭庙的巫阵之后,祭庙地位便是一落千丈,这两年更是衰败到连提都不被提起的地步。”   宁折明白了,“邀大人入宫一事,是八宝公公在青......太子殿下面前提起来的?”   蔺非霜露出个轻讽的笑容,“不然你以为,太子殿下缘何会想到我这破烂祭庙?自然是有人从旁说道。不论是他八宝所说,还是别人所言,都算我欠了个人情。”   宁折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蔺非霜看着他,扬眉道:“风闻魅魔蠢笨,竟也能听懂这些事么?”   宁折两只手微微捏紧成拳,不安地低下了头,小扇般浓密的睫毛不停轻颤着。   蔺非霜微微眯了眼,眼中有怀疑之色,却什么都没说。   宁折放下心来,重新靠在他肩上,闭上眼,头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蓝色的微光自他眉心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小股记忆片段顺着莹蓝的光线,涌进宁折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   宁折睁开眼的时候,蔺非霜已经停下了脚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恢宏的古圣坛神殿建筑,模样几乎和大越的占星阁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占星阁的神殿用的是天下至纯至净的雪玉所打造,通体洁白无暇。   而天祁王朝的巫神祭庙,却不知用了什么石料,墙面漆黑脏污,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阴暗森冷的颓败气息。   祭庙气数已尽,难怪会越来越衰败。   蔺非霜习以为常,带着宁折走进祭庙。   隔了中央祭坛尚有十丈远,宁折便嗅到一股子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蔺非霜接过随侍手里的奶糕袋子拆开来,顿时一抹醇香浓郁的奶香味便在空中悠悠散开,掩盖住了难闻的血腥气。   宁折视线落在雪白软糯的奶糕上。   蔺非霜见状,便用指尖捏了一块,塞进他嘴里了。   宁折嘴巴微微鼓起来,想起来方才获取的零星记忆。   蔺非霜其实不爱吃甜食。   他以往买这东西,都只是为了驱散空气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   整个祭庙都在十年前那场惨烈的伐魔之战中被染上了无数人族的鲜血,永远也抹不去。   蔺非霜憎恨着魔族的一切。   然而对魔族最为熟悉的,也只有镇守了封魔之门二十年的蔺非霜。   宁折慢慢吞咽下嘴里的糕点,视线在祭庙里巡视着什么。   二人半途上碰到了前来邀请蔺非霜入宫的内侍。   入宫是大事,自然不能带着无关之人。   蔺非霜让侍从带宁折离开,便随着内侍离开。   侍从遵从吩咐,将宁折带进一个房间里,从外面上了锁。   宁折赤着脚从榻上跑下来,拍了拍门,小声问道:“你、你做什么......”   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恐惧。   对着这么漂亮的少年,侍从骂不出口,只好安慰道:“别怕,祭庙里很危险,大人只是担心你乱跑伤了自己。”   屋子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连一丝光都渗不进来。   厚重的罗幕层层掩映,似有吃人厉鬼隐藏在其中。   宁折身体恐惧地贴在门上,轻轻抽噎起来,“我......我害怕......”   侍从看了眼身边的伙伴,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是大人吩咐的,公子莫让我等为难。”   门里安静片刻,半晌,少年轻软又卑微的乞求声传了出来,“我不出去,你......能不能、能不能靠近一点......这样我就不怕了......”   侍从对视一眼,脚步动了动,朝紧闭的房门挪了一步。   “好了吗?”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   侍从好奇回头去看。   就在这时,雕花木门突然发出“嘎吱”一声响,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少年娇小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一袭松垮露肩的雪白里衣,皮肤通透白皙,莹白圆润的脚赤裸着踏在地上,映着身后房间里垂挂下来的暗色织锦帷幕,显得无端灵动诱惑。   房外无人无暇顾及这些,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封印了强大巫力的门锁,怎么可能会被这样轻易打开?!   侍从瞪大眼,视线下移,蓦地对上了少年闪动着幽蓝色冷焰的瞳孔。   只一瞬,他便神思恍惚起来,被宁折控制住神魂。   其余几人亦同他无二。   宁折踏出房门,神色淡淡道:“带我去供奉巫神遗骨之地。”   侍从呆愣愣地应了声:“遵命”。   ......   大越古国信仰天神,天祁王朝则供奉巫主。   天神自荒古以来,一直都是这片大陆的掌控者。   当年大越古国盛极一时之时,天祁王朝甚至还不存在。   直到巫主出现,一手建立天祁王朝,扶持魔族同天神相抗衡,才使得整个大陆被划分为神巫两大势力。   在三百年前那场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大战中,天神惜败于巫主之手陨落。   自此大越古国得不到庇佑,国力便一年不如一年,直到不久前被天祁彻底大败。   如今大越古国虽尚存,却也不过是天祁脚下苟延残喘的一个小国罢了。   然而,天祁王朝有一个连太子青鸾都不知道的秘密。   ——已经陨落的巫主遗骨,可以令天神复活。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宁折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又曾受过大祭司亲自教导。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   只要令上神重现人世,大越古国便能重现昨日辉煌。   宁折并不关心大越会怎样,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从小长在死人堆里,以腐肉为食,无父无母,也没有记忆,就像是从凭空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一样。   然而从有意识起,身体里便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让他去复活上神。   只要他不听命令,这声音便会日夜折磨他,令他神魂剧痛不已。   遇到蔺非霜不过是偶然。   宁折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巫主的气息,想起了这件深藏已久的事,才会随他而来。   他故意对蔺非霜说出“宁折”这个名字。   恰逢封魔之门再度开启,蔺非霜绝对不会放任魔族再度入侵天祁王朝。   也正是因为蔺非霜对他也有所企图,他才能这么顺利。   宁折一面想着,一面跟着侍从走到了巫主的埋骨之地。   这里一片空旷荒芜,阴风厉厉,四周寸草不生,只有中央一口深井正在不停往外翻腾着漆黑阴冷的死水。   这水里带着腐蚀的效果,也正是因为这个,这里才会如此荒凉。   宁折控制着侍从,让他在外面守着,自己则走到深井面前,抬脚一跨便纵身跳了下去。   ......   远在天祁皇宫的蔺非霜心里陡然一跳,蓦地站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结尾小小修)十年寿命换蔺氏一族重振   已沉寂百年的巫神埋骨之地的封印,被人破开了!   埋骨之地关乎着天祁国运,里面供奉的东西更系天祁命脉所在,岂能容人任来去!   蔺非霜脸色一紧,再也顾不得与大殿上这些吵吵嚷嚷的朝臣们周旋,一把推开一名正在慷慨陈词的文臣,匆匆夺门而去。   “巫使大人何事如此匆忙?竟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恰在此时,一道玄色身影在众人拥簇下自殿后走出。   唇角挑着抹笑,面容俊美邪肆,一双鹰隼似的墨绿眸子锋锐阴鸷,周身气势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莫非是金屋里藏了什么娇美人,才让不近情 色的巫使大人如此挂心?”   蔺非霜心神微紧,强自笑了笑,躬身抱拳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如今的巫神祭庙如何能算得上是金屋,何况......又有哪个娇美人愿同下臣这等废物交好......”   这番话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青鸾眸里露出一抹玩味,“巫使大人是天祁三百年来不世出的天才,当年若非巫使大人一力布下封魔大阵保住封印,如今巫神祭庙早已不复存在,天祁更是危在旦夕。   巫使大人功劳赫赫,怎能称为废物?未免过于轻贱自己了。”   蔺非霜垂着头,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太子殿下可真是专挑他的痛处踩。   十年前,是他布阵重新封印魔门,保护了祭庙,没错。   可不慎打开封魔之门,令天祁子民陷入水深火热、令巫神祭庙彻底衰败、令整个蔺氏鬼巫一族成为亡魂的,却也是他!   若不是他非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若不是他非要去挑战封魔大印,门就不会开,魔族就永远不会入侵!   蔺氏鬼巫一族,原本是皇室分支,显赫一时,却因为他背上了满族罪人的枷锁,成了天祁最低贱的种族。   祭庙因他而毁,族人更是因他含恨而终。   天祁百姓都知道是他蔺非霜蔺巫使封印了魔门,阻止魔族继续涌入。   却没人知道,他封印魔门,用的是整个蔺氏一族的命!   他的族人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将唯一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他蔺家嫡系兄弟二人。   太爷临终前说,蔺氏血脉犹存,巫神祭庙尚在,一切都还有希望,他将一切都托付给蔺非霜。   可蔺非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太爷和族人一起灰飞烟灭。   阿澜拉着他的袖子,哭着问他为什么。   蔺非霜抱着头,不敢去看他。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啊!   如果没有他,蔺氏就还是威名显赫的皇室,巫神祭庙依然会是天祁最神圣的地方,阿澜也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王。   如果没有他,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   “巫使大人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青鸾嘴角噙着微笑,眼神漠然地俯视着阶下佝偻着腰、神色惨白衰颓的白衣公子。   蔺非霜摇了摇头,脸色发白,强撑着笑容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下臣无事。”   他攥着拳定了定神,抱拳恭敬道:“下臣斗胆,不知殿下此次召下臣入宫所为何事?”   蔺非霜知晓,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历来憎恶魔族。   十年前也正是他率领大军伐魔,才能将那群从封魔之门里逃出来的魔族彻底镇压,令它们永远臣服在天祁脚下。   对他这个放出恶魔的罪魁祸首,太子殿下可谓是厌恶至极。   蔺非霜若想重振巫神祭庙往日辉煌,少不得要讨好眼前这喜怒无常的男人。   若八宝太监所猜不假,便是为了那魅魔脔宠一事。   果听青鸾道:“素闻巫使大人卜算神通,孤此次是为了什么,巫使大人怎会算不出来。”   蔺非霜没接话。   精于卜算巫术的,是他家阿澜。   若论起巫术天赋,他实属平平无奇,连阿澜衣角都碰不到。   可太爷既然将蔺氏托付给他,他便是头破血流也要将这担子扛起来。   因为他身上背着的,是那些被他害死的族人的命。   蔺非霜拱了拱手,似乎想说什么,面色却又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   蔺非霜微顿,许久后才唉声叹气道:“鬼巫的确有秘法,可寻得魔族踪迹,只是这代价......却是折寿数十年......”   “下臣自然愿意为太子殿下当牛做马,只是一想到下臣百年后这祭庙便再无人看管,下臣......这心里,堵得慌......”   蔺非霜这一番话拈酸带醋的,同他往日洒脱之姿相去甚远。   青鸾如何猜不出他在算计什么。   人生不过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十数年的寿命便更显得弥足珍贵。   这世上,没什么人会傻到心甘情愿为别人付出生命的。   蔺非霜这是在向他索要报酬。   青鸾想到这里时,突然顿了下。   这一刻,他无端端想到了那个死了很久的小奴隶。   或许,世上还是有这种傻子的。   比如他的小奴隶,就傻到了明明已经对他死了心,却仍不惜粉身碎骨保护他的地步。   那少年走得干脆利落,什么都不要。   可他又如何能忍心叫他一个人在外漂泊无定,神魂不安?   青鸾冷戾的眸子里缓缓浮现出些许柔色,连带着对蔺非霜的语气也缓了下来。   “怎能让巫使大人白白受苦,孤可应你,寻到人之后,重修巫神祭庙,赐百世荣华不衰,如何?”   他要复兴,他给便是。   区区鬼巫,还不值当他放在心上。   只是这复兴祭庙后所要面对的劫难,恐怕就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想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可是要用命来抵的。   青鸾心里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孤给巫使大人一日时间做准备,明日便请巫使大人备好仪具,准备施术!”   堂堂天祁太子殿下一言,当得九鼎之重。   众臣面前,他说会庇佑祭庙,便绝不会有假。   蔺非霜心下松了口气,露出个笑来:“多谢殿下厚爱,臣定当尽力而为!”   见蔺非霜如此轻易便应了,四周几位朝臣都是神色各异。   见过想要荣华富贵的,还没见过为了富贵不惜丢命的。   亦有老臣不忍如此栋梁毁于一旦,上前来劝他三思而行的。   皆被蔺非霜摇头婉拒了。   或许数十年寿命在旁人看来,的确千金不换。   可在蔺非霜心里,他这条不值钱的贱命若是能换得蔺氏复兴,那便算不得什么了。   太子殿下这边的事一办完,蔺非霜便急匆匆出了宫,连八宝太监来找他寒暄也顾不上了。   巫神祭庙里冤魂极多,本就危险至极,巫神埋骨之地封印重重,也不知到底是被什么高人破了去。   倘若真让此人取走了埋骨之地里的那东西,他蔺非霜即便振兴了祭庙和蔺氏一族,怕也仍是愧对列祖列宗!   一路快速闪身疾驰回祭庙,便迎头撞见个壮实白净的胖子。   “蔺非霜!你可算回来了!我且问你,你将我那小美人藏哪儿去了!?”   王不负拦在路中央,死活不让蔺非霜离开。   几个公子哥畏畏缩缩躲在祭庙外探头探脑,看样子是不敢踏进来。   蔺非霜扫了一眼,冷笑道:“王不富,我早告诉过你,我这祭庙里可全是恶鬼!你若是乱闯死在这里,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他这祭庙,远远看去便阴气缭绕,旁人从来不敢往里迈一步   只有王不富这死胖子,不论他说了多少回都死不悔改,见天儿往里跑,还真当他这地儿是什么风景胜地了!   蔺非霜懒得管他,撇开他便往里走。   “你今日不让我见小美人,我便不回去了!”   蔺非霜心里装着事,不愿费心同他纠缠,便也没驱赶他。   王不负扬眉哼了一声,背着手,颠着个肥肚子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出奇地安静,向来叭叭叭个不停的嘴竟也没怎么开口。   蔺非霜正惊奇,却听王不负粗轧的嗓音忽而在身后响了起来。   “蔺非霜,听说你方才为了取得太子殿下信任,自愿折十年寿命?”   蔺非霜眉峰一凛,脚步蓦地一停,冷冷转头看他,“听说?”   从皇宫回来连一个时辰都还未到,他这“听说”未免也太快了。   王不负嗤笑一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要你管?你只说是与不是便是,以我王家之势,还不至于连这点消息也打探不到。”   蔺非霜看他片刻,挑挑眉,笑起来:“是又如何?怎么,十年前没杀了我,后悔了,现在要派你这个草包来杀我?”   王不负先是一怒,随即满是横肉的油腻脸上又挤出个不屑的笑容,“我王家若想杀你,你以为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无需少爷我动手,自会有大把的人去取你狗命!蔺非霜,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你蔺家什么都不是!”   蔺非霜冷笑一声,指间冰蓝色水球倏然凝聚起来,狠狠甩在了王不负身上。   那水球带着惊人冷意和杀气,王不负身后的侍卫一惊,立刻想上前抵挡,却被他推开了。   “蔺非霜,有本事动手,你就直接杀了我!整那些有些没的,你以为少爷怕你?”   王不负神色傲然,只轻轻一伸手,便将水球打散了。   ——竟然是根本没有攻击力的。   “哈哈,怕了我王家就直说,少爷我不会为难你的。只要把小美人还给少爷,咱们可还是好兄弟!”   蔺非霜沉了脸,正要说话。   突然“嘎吱”一声响,眼前紧闭的木门突然打开,露出个形容苍白的孱弱少年。   而少年手中所持之物,却正是埋骨之地供奉的东西,蔺家隐藏最深的秘密! 第九十九章 神道莲(修)   但他看起来丝毫不知情。   少年用苍白柔软的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朵雪莲凑上来,满眼欣喜地看着他。   “蔺非霜你看,好不好看!”   他难得如此高兴。   自从遇到少年以来,几乎没见过少年如此展颜。   浅浅弯起的唇角犹如含着一缕春风,好看得勾魂摄魄。   蔺非霜一把推开王不负,站到他面前,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进了埋骨地。”   宁折愣了下,似乎没听懂。   蔺非霜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他的脖子,双眼阴冷,往死里掐他,“谁让你进去的!?”   少年浑身颤了一下,手中雪莲掉在肮脏的地上,洁白的花瓣零落了一地。   他眼中浸出柔软的泪水,小声抽气起来:“蔺非霜……不要这样,我害怕……”   蔺非霜扫了眼房间两侧,见并未侍卫看守,眼神更是冷了几分:“你处心积虑跟着我回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宁折盯着他突然变得可怖狠辣起来的面容,眸光微微闪了下。   “这下你总该信了,阿折,我总归不会骗你。”   一道清隽冷静的声音在心地响起,丝丝缕缕滑入宁折耳朵。   宁折视线往下,扫了眼地上的残莲。   怒雪霜莲。   被大越古国称为神道莲。   三百年前大战结束后,上古天神身陨之地化作一片澄澈清水湖泊,其中开满了一簇簇盛放的雪莲。   雪莲通体剔透晶莹,触之如霜生寒,宛如凛冬怒雪,顾此得名。   或许上神怜惜万民,身死道消后,依旧想着庇护大越。   每一朵雪莲里,都蕴涵了一丝他残留下的天道之力供人参悟,因而此莲又被称为神道莲。   神道莲可治百病、医万毒,洗根伐髓,渡人无上神力。那里面蕴藏的神道,只要参悟一丝便可堪破万障,成为人上人。   那段时间里,莲泊一度成为大越人人争抢的圣地。   妄图求莲获得神力之人无穷无尽,一场杀戮在莲泊上展开。   上神没有想到,他的庇护,反倒促成了死亡与邪念的滋生。   鲜血染满雪白的莲。   莲泊成了一片血池,池中尸首残肢漂浮,流血漂橹。   没过多久,神道莲便在世人眼下片片凋零,所剩无几。   世上最后一朵神道莲被养在占星阁的天池里,直至宁折被废。   说来也巧,宁祉逼宫那一日,占星阁奉了大祭司之令,恰好派人将神道莲送了来。   宁折被宁祉一剑穿心时,鲜血飞溅,落进干净无垢的莲池。   最后一朵神道莲,便在宁折的眼皮子底下,一瓣瓣凋尽了。   自此,所有人都以为世上再无神道莲。   可谁都没想到,最为怨恨上神的蔺氏鬼巫一族,竟然会私藏着神道莲!   并且这朵神道莲里,还残存着上神一缕极为微弱的残魄!   若是说出去,少不得又引起一番争抢。   谁也不知晓,至纯至净的雪莲怎么会在遍布巫术的天祁存活下来。   更不知晓,巫主的埋骨之地,为何会突兀地出现一朵上神的雪莲。   这是蔺氏死守了三百年的秘密,除蔺氏血脉,任何发现此事的人,都被灭了口。   蔺非霜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平日里脸上挂着的轻挑笑容消失得彻彻底底。   宁折看他模样,心里便有了底。   埋骨之地被巫主设了阵法,只要动了其中一样东西,整个埋骨之地就会瞬间湮灭成灰。   破阵之法,大概只有蔺非霜知道了。   宁折没有取到遗骨,却看见了那朵神道莲。   他正盯着莲花出神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神道莲,蕴有上神残魄。   拖67号来无影去无踪的福,宁折习惯了被鬼上身,倒没被吓到,只是他并不信这鬼的话。   神道莲喜净,如何能在这肮脏的埋骨之地存活如此之久。   他便用幻术凝了一朵与其极为相似的昆吾雪莲,试探蔺非霜。   如今看来,身体里这个孤魂野鬼没有骗他,埋骨之地那朵残莲,的确就是被大越奉为传世道宝的神道莲。   甚至,还是一朵封印了上神残魄的神道莲。   倘若有了这朵莲花,加上巫主遗骨,上神的复活便更容易了。   只可惜那朵莲花,他采不下来。   蔺非霜见宁折不出声,脸色更是冷了一分,“给我。”   宁折抬起眼看他,脸色苍白,艰难吞咽起来,“给......给什么......”   蔺非霜双眼阴冷,面色狰狞,再没了白衣俊秀的翩翩公子模样。   “到了这个地步还敢装傻!神道莲里的珠子呢!你藏哪了!?”   真正珍贵的,从来都不是莲花,而是莲花里面所温养着的东西。   丢了这个,他就是蔺家的千古罪人!   这个疯子一样的蔺非霜,让抱胸在一边看戏的胖子王不负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弯下腰,拾起地上一片莲瓣,放在掌心里擦去了灰尘,仔细看了看。   “我果真不该将你带回来!魔族之人没一个好东西!把珠子交出来,否则你今日便会葬身于此!”   蔺非霜掌心用力越来越狠,宁折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住手!住手!放开他!”   宁折心里那个声音愤怒地嘶吼着。   可惜除了宁折,谁也听不见。   “阿折......阿折别怕,我来了,我说过会保护你......这一次,这一次......”   那个声音渐渐有些微弱,或许是拼命脱开禁制的原因。   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宁折心里没什么波澜地想着,一面抬起手,指尖搭在蔺非霜手上。   就在他准备施术控制蔺非霜的时候,王不负突然出声了,“这不是神道莲。”   “滚开!否则照样杀了你!”   蔺非霜喘着粗气,丝毫没有理智可言。   王不负指尖弹开莲瓣,冷笑一声磨了磨拳头,突然狠狠一发力,一拳朝蔺非霜脸上打去。   蔺非霜反应极快,立刻带着宁折撤步,险险躲开了。   “王不富!你想找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王不负冷嗤一声,布满横肉的脸看起来竟然带了一丝严肃之色,“眼睛不要可以给有需要的人。蔺非霜,我看你是真傻了,连昆吾雪莲和怒雪霜莲都分不清了。”   蔺非霜微怔,松开了禁锢宁折的手,“什么......意思......”   “这不是神道莲。”王不负鄙夷地看他一眼,“你他妈眼瞎?”   说罢连忙蹲下肥胖的身体,去扶宁折。   少年微微避开他,恐惧地往后缩了缩。   他如今是惊弓之鸟,谁也不相信,像个被逼到绝境的可怜小兽一样。   王不负看得心头一阵心疼,手顿了顿,站起来,全把气撒在了蔺非霜身上。   “神道莲通体寒气,触之遍体生凉,任何人都会在顷刻间变成一座冰雕碎裂,怎么能好好捧在手心里?!蔺非霜,我看你不仅是眼瞎,连脑子也进水了!”   说着便又打上来,这次他抽出了腰间佩戴的宝剑,剑刃锋利至极。   蔺非霜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那残莲,一时躲闪不及竟被他伤到了手臂,划出一道大血口子,汩汩往下流着血。   王不负没想到他这回会躲不开,一时愣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不避的!”   蔺非霜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捂着流血的手臂,平静地看了眼王不负,嘴里冷冷吐出个“滚”字。   王不负脸上生出抹怒色,若是搁往日,定要不休不缠搅和起来才对。   今日却不知怎地没动手,眼角余光瞥了眼蔺非霜手臂上狰狞的血口子,沉着脸冷哼一声,便大步离去了。   蔺非霜盯着他背影,眸中翻腾什么。   太爷说过,所有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都要死。   很显然,王不负已经察觉到了。   他该杀了他的。   蔺非霜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片刻后,却只对他冷冷道了句:“蔺氏一族不欢迎王家之人,王大公子以后还是别来了,我这祭庙破小,容不下王公子这尊大佛。”   已经走出很远的王不负听见这话,突然转过头,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不来便不来,真当少爷稀罕不成!”   言罢愤然离去。   宁折看了看王不负,又转头看了看脸色发白的蔺非霜,轻轻眨了眨眼。   蔺非霜突然在这时低头看他,同他对上了视线,“天神残脉?”   宁折盯着他没说话,在他注视下,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过来,拔出他腰间别着的匕首。   蔺非霜看着他动作,并未阻止。   宁折用匕首割破手腕,举起来滴到了蔺非霜手臂上。   于是肉眼可见的,蔺非霜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迅速开始愈合、结痂,最后恢复成原本完好无损的模样。   蔺非霜眼神微微动了动,“果然是你,大越的那名废帝。”   “阿折......”   心底那声音突然开了口,声音虚弱至极,“你不该救他的......他本就对你心怀不轨,你又暴露了身份,届时他若伤害你……”   宁折并未说话。   他心里清楚,神道莲在巫主埋骨之地,这个秘密倘若透露出去,不知又会引起多少腥风血雨,如今巫神祭庙衰败,只凭蔺非霜一人之力,恐怕保不住神道莲。   为了灭口,他只会杀了自己。   宁折倒是不惧他。   毕竟蔺非霜不是青鸾。   青鸾继承了魔族之主的力量,是魔族最为尊贵之人,宁折受魔族血脉限制无法杀他。   但蔺非霜不一样,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即便宁折如今虚弱不堪,可真要拼起来鹿死谁手却不好说。   只不过,宁折现在还不想和他拼命罢了。   67号就要来了,他不想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将身份告诉蔺非霜,也无非是为了让他留下自己罢了。   天神是魔族天生的克星。   如今封魔之门大印松动,他这个天神残脉的血,是再好不过的封印了。   宁折比谁都清楚如何利用自己。   他身体里那个神识静静看着他此刻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突然带上无数悲哀之色。   他若是能强大一点,他若是能护住他……阿折……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可他到现在,却连这小小的禁制都挣不开!   神识绝望地挣扎起来。   宁折柔软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轻轻响起,“别动,你的神识快要碎了。”   那个声音有些干涩,低低道:“对不起……”   宁折微微弯了唇:“为何道歉?”   因为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   可我……却食言了。   声音心里苦涩地想着,却并未说出口。   好在宁折并没多问,转而道:“你帮了我一个忙,我还没没问你,你是谁?”   “我……我叫……” 第一百章 好脏   一个名字在口中兜兜转转呼之欲出,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罢了。   星夙心想,他这种卑贱之人的名字,何必说出来,平白污了这孩子的耳朵。   何况,阿折不知晓也好,如此日后他被大祭司施以天罚,也连累不到阿折身上去。   只是不知道大祭司有没有发现阿折的踪迹。   他失去意识前在阿折身上下了禁制,以防大祭司的千里寻觅之术。   那禁制是他献祭了大半神魂所布下,即便是大祭司,也无法卜算到宁折的方位。   但以那个人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想到通过卜算他的神识方位来确定阿折的位置。   之前或许是因为他神识过于微弱,才无法被追寻到,但如今他已经醒来,定是瞒不过去了。   算算时间也已过去一月有余,他必须尽快脱离这禁制,以防阿折暴露行踪才行。   如今他只有一丝神识尚存,也不知还能活多久,阿折最是心软,倘若见他死了,该是要伤心难过了。   还是不要同他牵连过多为好。   星夙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对他道:“抱歉,我......记不得了。”   宁折眨眨眼,软软开口道:“我叫宁折。”   星夙轻轻笑了,微微放低了声音,如同涓涓溪流缓缓流淌一般,柔和且清澈,“我知道的......你是阿折......”   宁折弯弯眸子,敛了长睫,没说什么。   蔺非霜手指抚上他的红痕斜飞的勾人眼角,“笑什么?”   宁折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顶着一张花猫儿似的狼狈的小脸,结结巴巴道:“伤口......伤口不流血了......别怕,不、不疼了......”   蔺非霜怔了下,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臂。   原来是因为担心他,才用血救他的么......   蔺非霜又看向宁折。   少年跪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一袭白色里衣已经破破烂烂染满污迹,一直赤裸着的脚也肮脏不堪。   谁能想到,这柔弱又卑贱的魅魔,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呢?   蔺非霜站起身,将少年从地上拉起,动作堪称轻柔。   “蔺非霜......”少年盯着他,安静的眸里有微光在闪烁。   蔺非霜失笑,这小孩未免也太过相信他了。   “不怪我方才差点杀了你?”他问。   少年摇摇头,“你没有杀我。”   所以不怨怪?   蔺非霜笑了,抬手摸摸他的头,“我不会杀你。”   他没告诉少年的是,倘若不是王不负,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确不会再取少年的性命。   毕竟这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天神残脉,谁会舍得杀了呢?   自占星阁神谕出世,天下一片轰动,几乎人人都奢望能喝一口这人的血,咬一口他的肉,想长生不老,想羽化成神。   只是少年却从此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会落在他这个废物的手里。   连老天都在帮他。   蔺非霜笑了一声,一伸手,将少年推进屋子。   他用力不算小,少年站不稳,踉跄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蔺非霜朝他挑挑眉,“宁折,你唯一的错,便是不该相信我。”   不该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我眼前,更不该天真的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刺眼的光线下,蔺非霜清楚地看见,少年瞳孔猛地缩了下,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绝望。   蔺非霜微微皱眉,心里突然有些不爽。   自遇见少年,他除了帮他逃离那个人的身边以外,便再也没有做其他的什么了,甚至他还为了戏耍少年,将他扔进斗兽场那种地方。   可只少年却这么信任他。   活像个被骗了还替人数钱的傻子一样。   “你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你活该。”   谁让,你是天神残脉。   蔺非霜冷着脸,将少年关进漆黑的屋子里,阖上房门,又在上面施了一道又一道封印。   宁折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拍了拍门,慌乱道:“放我出去......蔺非霜,我不会再乱跑了,我会好好听话的,不要让我一个人!不要这样......求你了......”   蔺非霜淡淡道:“没用的宁折,这次你不可能再出来。”   少年拍了很久的门,蔺非霜无动于衷。   像是终于放弃一样,无力地靠在门上,双眼无神,声音低哑:“蔺非霜,放我出去,我......害怕......”   漆黑的房间里似乎隐藏着一个凶恶巨兽,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少年恐惧地闭上眼,   “你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跑出房间,我没有惩罚你已经是宽容。还有,宁折,你忘了,你是奴,该叫我公子才是。”   蔺非霜皮笑肉不笑,眉眼里含着冷漠,“大越的皇帝做我的奴才,感觉可真是不错。”   “你......你想做什么......”   木门上少年的剪影微微发着抖,声音含着微小的细颤。   蔺非霜勾唇,笑了:“封魔之门就要开了。宁折,你该知道的,唯有天神残脉的血,才能镇压住魔族。”   “不,不对,我......我不是......”   少年还企图隐瞒身份,被蔺非霜冷冷打断,“你的血有瞬间愈合之效,这天下除了天神残脉,还有谁能做到?宁折,若非你一时心软用自己的血救我,我还无法确定你的身份。”   蔺非霜将少年扔进斗兽阁,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他。   只是少年隐藏极好,都最后都没有露出破绽。   对蓝雷狮的最后一击必杀,旁人或许没看清楚,他却看见了——是追他的那个人出手帮了他。   然而就连生死关头都没有松警惕的少年,却在他受伤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放血救他,暴露了自己。   蔺非霜不知道是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蠢。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变成魅魔的,想必你自己也知晓,你身体里的血固然有神力,却极为微弱。封魔之门倘若用这样的血,禁锢之力还远远不够。”   蔺非霜盯着他的影子,缓缓道:“宁折,我要你的命。”   少年抖了一下,身体慢慢从门上滑坐到地上,“为什么......我、我只想......”   后面的话,少年没再说出口。   蔺非霜能猜出来,无非是“只想救你”这样的话,却更显得少年愚蠢轻信。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距封魔之门开启还有一段时间。”蔺非霜忽而笑了笑,“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查出究竟是谁进了埋骨之地,便只能委屈少年在这里待着了。   蔺非霜走出几步,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一眼,眸色深深。   似乎能透过紧闭的紫檀木门,看见少年脸上无助绝望的神情一般。   默了片刻,蔺非霜便转身去了埋骨地。   也是因此,他并未看见,门里的少年,其实是一脸死寂的面无表情。   星夙看着他这模样,放出神识外探一番后,才淡淡出声道:“他已经走了。”   宁折长睫微动,眸子里恢复了些许生气。   他看了眼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腕,也没去管,只轻轻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头埋进了膝盖里。   星夙心神微紧,脱口而出道:“阿折,疼不疼?”   “你很关心我。”宁折语气平静,“我们以前认识么?”   星夙滞了滞,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沙哑:“不......不认识......”   他顿了顿,竭力放缓了语气,冷静道:“只是......只是流这么多血......不治一下么?听那人语气,你的血似乎能愈合伤口......”   宁折笑了起来,一双凤眸月牙儿似的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低低笑道:“不仅能愈合伤口,还能生死人呢,如今我身体虚弱,若是你趁机将我吞噬,说不得......便能复活了......”   他声音又低哑又轻缓,活像是在故意诱惑他似的。   星夙何时被他这么待过,一时不由慌了神,有些结结巴巴地,“我......我......不会那样做的......”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和他们一样,要我的命吗?”   少年歪着头问他,眼中有清浅纯真的笑意,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明明是个残忍的话题,却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就说了出来。   星夙看着他模样,心里像是被针扎似的,骤然疼了一下,“阿折......”   对不起,我......是我没用。   宁折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沉默片刻,突然道:“同你无关,只不过是我没有多余的神魂为自己疗伤而已。”   他说着站起来,往漆黑的房间里走去。   “阿折?”星夙语气有些疑惑。   他记得,阿折是怕黑的。   这间屋子里重重罗幕掩映,紧闭的门窗里透不出丝毫光亮,连风也吹不进来。   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毫无生气。   宁折却是神色平静,走进里间。   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竟然凿了一口温泉,正在汩汩往外冒着热气。   星夙愣了下:“你……”   “好脏。”   宁折看了眼自己的脚,淡淡说了句,竟然开始脱衣裳了。 第一百零一章 真想砍了你这只脚   此刻星夙眼中的少年,衣衫半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比之女子更多一分柔软魅惑。   水滴顺着斜飞的肩骨,缓缓滑进衣服里,胸前那片被水汽沾染得微湿的白衣上,隐隐约约露出半点朱红......   不由勾得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蠢蠢欲动,恨不得扒了少年衣衫,对他做出一些什么事来......   “住手!”星夙突然厉声一喝,声线不稳,近乎失声。   宁折被他吼得一愣,眸子里铺上了一层湿意。   星夙陡然清醒,懊恼地暗骂自己一声,结结巴巴道:“抱......抱歉,我、我不是......不是......”   宁折有些不解。   他的四肢躯体已然僵硬,倘若不借助温泉之水疗养,时间一久,定会被旁人看出端倪。   所以......为什么让他住手?   星夙却不知他的处境。   他正粗重地喘着气,竭力平静自己心底的灼热难言的欲望。   “你怎么了。”   宁折停下动作问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轻软,不起波澜。   同星夙染满欲望的污秽心底形成了鲜明对比。   星夙心底涌出一股惭愧和自责之意。   他的神识寄宿于少年眼中,能看见少年所看见的一切。   方才宁折在他眼前毫不忌讳地宽衣,他却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此刻面对宁折的疑问,这个向来冷静的人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他该如何说出口,他这个低贱的人,竟然对少年生了如此肮脏的欲望。   不知所措地支吾了半天,才干巴巴蹦出来一句:“别......别脱衣裳......不好......”   宁折歪了歪头,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给自己脱。   但他想了一下,脑海中恍然忆起67号给他说的那些礼义廉耻的话,便知晓了原因。   67号说,只有青楼楚馆里的妓子们,才会毫不在意地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   他此时所作所为,放在外人眼里,便和那些小倌们没什么两样。   可即便知道是如此,宁折心里也没什么反应。   67号总说他寡廉鲜耻,或许是对的。   宁折浅浅勾唇,收回了扯着衣带的手。   星夙见状,缓缓松了口气。   他无法控制神识,少年看见什么,他也会看见同样的场景。   倘若少年真的......   像他这样卑贱的人,多看少年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和侮辱。   宁折慢腾腾爬上床,闭上眼开始用神魂之力修复身体。   星夙眼前一片漆黑。   他以为少年睡了,便安静下来,不想打扰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宁折微微皱起眉,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   没有温泉滋补,宁折就只能用神魂来代替。   割裂神魂的剧痛,是无法言喻的。   就像一根根钢针在脑海里疯狂搅动,死命扎刺着神经一样。   宁折咬着牙,额上沁出一滴滴冷汗,很快就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星夙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   他醒得迟,只以为宁折是受了苦难才辗转流落至此的。   他永远也会不知晓,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年,其实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是夜。   月光流华浅浅,扣在镂花木窗上,却溜不进漆黑的房间。   一缕袅袅青烟自木窗缝隙中缓缓渗进来,在房中凝成一个虚幻的人形。   星夙猛然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降临,登时浑身戒备起来。   “一只虫子,也敢住在他身体里!”   虚影冷喝一声,猛然一拂手,便将星夙的神识一把拽了出来。   星夙闷哼一声,化作一个微弱的光团漂浮在空中。   虚影随意瞥了一眼,朝榻旁走去。   少年浑身虚弱,晕倒在榻上,手腕上殷红的血不停流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浸湿了。   “呵......为了逃离我,竟然不惜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模样,宁折,我真是小看你了。”   虚影指尖幻出实体,抚上宁折白皙的脸庞,轻轻描绘出他的轮廓,动作缓慢而危险。   “放开他!你要对他做什么!?”   星夙低喝一声,猛然冲上来。   “不自量力。”   虚影轻嗤一声,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星夙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就算我要对他做些什么,凭你,又能怎么样?”   虚影淡淡对星夙说着,眼神却一直专注地注视着榻上的少年,指尖流连在他脸上。   星夙盯着他的动作,冷道:“你若敢对他动手,我便是拼着自爆神识,也要拉上你一起去死!”   虚影笑了一声,“你可以试试。”   他抬起宁折的下颌,在星夙冰冷的视线里,蓦地吻了上去。   “阿折!”   宁折像是感受到什么,微微蹙起眉,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虚影温凉的舌尖舔绘过他的唇线,顺着缝隙探进去,撬开齿关,勾着他的舌在他口中放肆搅弄。   一缕晶莹的水线难以控制地从宁折唇角缓缓溢出,在黑暗中闪烁着暧昧的色彩。   虚影低笑一声,用指尖抹去了,一点点涂在宁折脸上,让他看起来淫 靡不堪。   他凑在宁折耳边,缓缓吐息道:“宁折,你现在看起来......真贱啊......”   星夙陡然红了眼,“你住口!”   他的神识猛然爆发一阵剧烈的光芒,刺眼又灼热。   “想自爆?未免太便宜你了。”   虚影冷笑,指掌在虚空中一抓,便将星夙抓在了手里。   “这些天,都是你待在他身边的?”   星夙声音极冷,“是又如何?你抛弃了他,他还有我!”   他已经认出来,这是当初帮助宁折逃脱的那个神秘之人。   他的实力连星夙也看不透,星夙一度以为只要有他庇佑,宁折就不会有事,所以将人交给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醒来,就看到阿折却沦落至此!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抛弃了阿折,阿折又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抛弃......”   虚影喃喃重复他的话,轻轻笑了,“他竟是这么和你说的么,真是可笑......”   他一只手摸了摸宁折的脸,沉默片刻,突然道:“宁折从来就没有廉耻心,既然你一直待在他身边,想必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你看尽了。”   星夙并未说话。   此人带着一身杀气而来,他以为他是来杀宁折的,可如今看来并不是。   星夙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一时间便没有开口。   虚影见他不答,便当他是默认了。   心里道了声果然,便一把抓住星夙的神识,冷笑道:“你看了他,还以为自己能死得这么轻易么?”   他说着,掌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慢慢将星夙的神识往里面吸。   “这里面连接着魔域附近的极渊,任何东西进去了,都会被吞得一点不剩,你也会在里面受尽折磨,永生不得解脱!这就是你的代价!”   剧痛一点点侵袭了全部的神识,星夙痛苦地扭曲起来,被慢慢拖进那个散发着可怖气息的漩涡里去。   “阿折......”   星夙即将被吞没的时候,忍不住眷恋地唤了一声。   他说过要保护他的,他再一次失信了。   星夙看着榻上蹙着眉,睡得不安稳的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道安神诀打入了少年脑海中。   再见......阿哥,再也不能陪你了......   星夙彻底失去了意识。   宁折陡然睁开眼。   一幕幕场景在他眼中不停浮现出来——青年唇角淡然温和的笑容,青年手执手教他神术时温柔的动作,还有青年抱着大哭的他,对他说:“别怕,有阿哥在。”   宁折眼神晃了晃,眼角突然流出一滴泪水。   他一把抓住虚影的手,声音嘶哑,“放了他。”   虚影见他醒了,第一个想到却是别人,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你这么在乎他?”   宁折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重复道:“67号,我说,放了他。”   67号和他对峙半晌,突然唇角一勾,冷笑了一声,随手一挥,收了那黑色漩涡。   星夙的神识光团缓缓从空中飘落,掉落在地上,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宁折眼神动了动,就要爬下床。   67号轻轻搂住他的腰,将人禁在了怀里,“想去哪儿?”   宁折转头看他,眸子一片漆黑,似极了窗外无星的黑夜。   67号抚上他眼角,低低道:“我放了他,就用你来抵。”   他撕了宁折衣衫,将他压在冷硬的床榻上,没做任何准备,便用手指粗暴地捅了进去。   宁折瞪大眼,身体猛然痉挛着抽搐起来,鲜血直流。   67号一手抚着他的脸,声音淡淡:“这是惩罚。”   “宁折,你若是再敢逃,便不止这么简单了。”   ……   夜已深,少年缩着身体,紧紧抱着星夙的神识,蜷在榻上睡了过去。   67号皱起眉,伸出手将光团从他怀里夺出来,远远扔到了墙角里去。   他引出一缕温热的清泉,将少年肮脏染血的身体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   肉眼可见地,少年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这缕清泉的滋养下缓缓愈合。   67号又取出一张细软宽大的毛毯,将他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抱进怀里。   宁折轻哼一声,身体轻颤了一下,缩起脚尖。   67号视线往下,才发现他脚上狰狞的伤口。   宁折这两日一直赤着脚,脚底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原本白皙莹润的脚上,显得极为刺眼。   67号半跪在榻旁,将手温热了,轻轻抚上去,指尖微光亮起,一点点将伤痕抚去。   他捧着宁折的脚,轻轻低头吻了吻,嘴里却是淡淡道:“宁折,我真想砍了你这只脚。”   这样,你就永远跑不了了…… 第一百零二章 这是弄死67号最好的时机   宁折早上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不见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慌乱地四下里寻望。   67号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好像那东西有多重要似的。   “我将神识送回他身体里了。”   宁折怔忡片刻,才意识到67号是在自己脑海里说话。   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个孤魂野鬼甩开,他却轻而易举就缠了上来。   宁折攥紧拳,面色隐在长发下,一片晦暗。   一抹淡青色的人影自空中缓缓现出身形,指尖轻轻拨开他颊边散落的发,温凉的指尖掠过他眉眼,声音如冰滑入耳,“不甘心?”   宁折闭上眼没说话。   67号俯下身,凑到他眼前,声音淡淡,却极度危险:“你摆脱不掉的,宁折,这是你欠我的!”   ......   祭庙另一处。   蔺非霜正在替床榻上的人上药。   那人没有脸,面上血肉模糊,连五官也看不清,早已面目全非。   他的四肢不知是被什么人砍断了,断口凹凸不平,像是用一把钝刀慢慢锯掉的。   他身体上全是烧伤的痕迹,裸露出来的皮肤一片片焦黑如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肉体焦糊味。   蔺非霜手里拿着天祁最好的疗伤圣药,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我要他死,我要他不得好死!”   床上的人声音尖利,充满怨毒。   蔺非霜面色平静,“我早告诉过你,不要相信太子的话,不要去大越卧底,可你不听。阿澜,太子殿下巴不得鬼巫族死绝,他怎么可能会帮你。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一族就该被人冷眼嘲笑?明明我们才是巫神大人的继承人!明明我们就该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蔺非霜看着他疯魔的模样,眼里深处闪过一抹悲哀。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哥!我知道宁折在你这里,杀了他,你快杀了他!帮我报仇!”床上的人神色癫狂,不甘地怒吼。   蔺非霜停下脚步,转头淡淡道:“你打消这个念头吧,他暂时还有用,我不会让你对他出手的。”   床上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崩溃尖叫了起来,本就嘶哑尖细的嗓音更为怨毒阴冷:“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男人护着他,你是我哥,为什么连你也护着他,为什么!他到底有哪里比我好!?”   蔺非霜默然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阖上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劲装蒙面的男子,一身气质冷冽如刃,如鬼魅般隐在迷雾中,令人看不真切。   “这次多谢你,大越送的这个人情,我蔺非霜记下了。”   黑衣人冷冷出声道:“不是大越,是陛下。”   蔺非霜挑挑眉,笑了:“也对。说罢,宁祉想让我帮他做什么?”   黑衣人抬起头,沉沉看了他一眼,动唇说了几个字。   蔺非霜眼神微闪,紧接着轻嗤一声:“让我留他一条命可以,可若是日后多生了什么事端,宁祉可不要后悔。”   黑衣人声音冷冽:“你只需照做,其他用不着管。”   说罢身形一闪,鬼魅般隐去了气息。   蔺非霜微微眯起了眼。   宁祉人蠢了点,可他这个走狗,倒是不简单。   ......   黑衣人跃上房梁,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正在慢慢穿衣的少年。   他身上几乎瘦得没了肉,弯下腰的时候,黑衣人能清楚地看见他后背一根根凸起的肋骨,脆弱得不堪一击。   少年脸上也是苍白无血,原本嫣红娇嫩的唇变得干涩开裂,眼睑下一片青黑,莹润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一眼就能看出他这段时间受了不少苦。   黑衣人还记得,当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暗卫的时候,少年在大越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娇贵模样。   那时暗阁里很多暗卫,每每提起他们这位主子时,面上虽不显,心里却都在暗自盘算着将他弄到手。   毕竟,少年太漂亮,也太无能了。   对暗阁里这些生来心怀反骨的奴才们来说,这无害的小皇帝,对他们的吸引是致命的。   但那时他们还不敢妄动,因为少年再是蠢笨无知,也仍是大越倾国之力娇养的天子。   然而不过是一转眼,原本尊贵无双的少年便成了比他还要卑贱的东西,跪在旁人脚下,任人折辱。   明珠落了灰,同尘土混在了一起。   难怪暗阁里那些人,最近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黑衣人正想着,便见底下的少年似乎是没站稳,突然狠狠摔倒在了地上,手脚无力,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屈辱地咬紧唇,眼眶微微红了,眸里铺上一层浅浅的水光。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少年,黑衣人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些发堵。   这不是一个暗卫该有的感情。   黑衣人冷着眸子站起来,隐去了身形。   67号扫了眼梁上,又看向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少年,淡淡道:“他走了。”   宁折抽气一声,头埋在袖子上胡乱擦了擦眼泪,手脚并用想爬起来。   可他实在没力气,虚弱的神魂不足以控制身体,刚爬起来,脚下一个打结,便又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67号冷眼看着他挣扎许久,才现出身形,一缕缕青烟探过去托住他身体,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为了控制这具尸体,你的神魂已经损耗了大半,若我再来迟些,恐怕你就要活生生被耗死了。宁折,我不在,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   宁折被他托在半空中,恹恹地耷拉着脑袋,不想说话。   67号冷笑一声,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指尖捏着他下巴,“即便你身具神脉,但这具身体死亡时间太长,已经快废了,我倒是好奇,你明知温泉对此有奇效,为什么不去?因为是在星夙面前,所以你害羞了?”   他轻讽一声,又道:“割裂神魂乃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剧痛,然而为了星夙,你宁愿忍受割裂神魂之痛也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放荡的本质。   宁折,你口口声声说着怕疼,也不过是在做戏罢了,倘若你那星夙阿哥知道你是这种人,你猜他还会不会喜欢你?”   宁折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动了动唇。   才不是的。   宁折很想告诉他,是因为67号以前说他是妓子,他不想当妓子,才改了主意的。   但宁折看了看67号模糊不清的面容,最后还是闭上嘴,没精打采地靠在他肩上,什么都没说。   算了,反正说了也没用。   67号见他默认,周身气息便越发冰冷了。   “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不要再犯错。”   67号一面冷冷道,一面将自己的力量一股脑灌输进他体内。   一汩汩温热的暖流涌进身体里,一点点修补着已经破破烂烂的神魂。   宁折舒服地“哼”了一声,眉头松了松,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像只乖顺的猫儿似的,瘫软在他怀里。   67斜眼看着他,视线漠然,周身青烟缭绕,如云如雾,就和他的心思一样,让人猜不透摸不着。   替宁折疗完伤后,67号才将他放下来,稳着语气慢慢道:“方才那黑衣人是宁祉的人,应该是来杀你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阿祉不会让我死得那么容易的。”   宁折面色依旧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   反倒是在看向67号的时候,宁折才动了动眸,神色有些讶异:“67号……你的身体……”   原本67号的身体已经能凝出实体,几乎可以直接幻化成人了。   可如今,他以青烟化成的虚影却越发虚缈淡薄,几乎已经变成透明的了,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将他轻轻吹走。   宁折愣愣地朝他伸出了手。   67号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身形消散在半空中。   他的声音在宁折心底响起来,依旧清冷自傲得不可一世,“我累了而已,你还真以为疗伤不需要能量?”   宁折刚想说话,67号“嘘”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轻轻道:“别吵,我要休息了。”   因为声音低哑的缘故,他的语气并不算冷硬,反而带了些许柔和之意,话语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宁折闭上嘴,安静下来。   日头爬到正中天。   有侍婢敲门问他是否要传膳,被宁折拒绝了。   蔺非霜听说后,便来寻他,问他为何不用膳。   宁折安静地坐在凳子,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道:“他在休息。”   蔺非霜没听懂,警觉地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却什么都没发现,便皱着眉问宁折:“谁?”   宁折却是不再说话了。   任蔺非霜如何询问,他也没反应。   最后蔺非霜只好道:“罢了,晚间太子殿下驾临祭庙,你同我一道去迎接。”   宁折终于抬起头看他,眼神直直盯着他,似乎是在问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来这里。   蔺非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勾了勾唇,“来找他的魅魔小奴隶。”   宁折眨眨眼,面色仍然没什么变化。   蔺非霜又道:“听闻太子殿下的魅魔艳冠天下聪慧无双,宁折,你如今也是魅魔,你说琴奴现在会在哪里呢?”   宁折茫然地摇了摇头,神色完美得无懈可击。   蔺非霜什么也试探不出来,便放弃了,转身离开。   他其实并没有将宁折同那魅魔联系在一起,方才也不过是突发奇想试探一下罢了。   毕竟在他看来,宁折再是落魄,也仍是大越皇帝,心底傲气犹存,又怎会自甘下贱做脔宠之流?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蔺非霜一点也不相信,那位城府极深的太子殿下会宠爱一个愚蠢无知到葬送了自己国家的废物。   蔺非霜想罢便离去了,开始为晚上的施术做准备。   宁折看着他背影远去,看着房门重新阖上、屋子变得漆黑一片。   他乖巧地坐在板凳上,盯着面前已经凉透的茶盏发呆。   日头慢慢西斜了。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了,67号再嗜睡,也该醒了。   宁折轻轻开口唤他。   可是过了许久,67号都没有应声。   宁折顿了下,沉默下来。   67号现在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识海里,只消他动一动念头,就能碾死他。   这真是他弄死67号最好的时机了。 第一百零三章 你不忍杀他,还敢说自己不是叛主   宁折闭上眼,神识内沉入识海。   一片幽静漆黑中,67号的身体正悄无声息漂浮在空中。   宁折能清楚地看见他身体四周萦绕的一缕缕淡青色微光。   每一缕光线里都蕴涵着无尽苍茫又恐怖的气息,将67号映照得无比神秘。   宁折看了看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除了67号的光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内视识海的能力是67号教给他的。   但宁折以前很少能进来这里,67号还在的时候,一直都寄住在这里。   他禁锢了宁折的识海,从不允许宁折进来。   但凡修炼神力之人,都有识海。   识海是人最脆弱的地方,里面储存着一个人生来所有的记忆,亦是神识所在。   宁折不知道其他人的识海是什么样的。   但在他的识海里,除了一片空茫虚无的黑暗,便什么都没有了。   还在大越的时候,青鸾便曾试着进入他的识海,只是最后一无所获,反倒被他截取了记忆。   霍将军说过他是怪物,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连识海里都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   宁折控制着神识,缓缓靠近67号。   67号浮在空中,两条颀长的双腿自然垂落,隐约可见他凝成人形的模样。   微光混着清浅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将他的面孔遮在浓雾之后。   宁折试探着伸手碰了碰67号身边缭绕的青雾。   67号没有反应。   宁折眼睛闪了闪。   他知道67号很厉害,厉害到一只手就能将他捏碎的地步。   只是现在,67号对他没有一点威胁。   宁折大着胆子,凑近到67号脸上,用手扑散他面前烟雾,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然而那弥漫的烟雾就像无穷无尽似的,宁折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不知道67号的模样。   这个人就像是宁折臆想出来陪伴自己渡过孤独的人一样,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宁折盯着67号看了许久,终于闭上眼,动了杀念。   随着他神识一动,识海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如浪潮一般汹涌澎湃地扑过来,要将67号身上那微弱的光芒吞噬殆尽。   宁折立刻拉开了和67号的距离,浮在高空中。   黑暗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逼近了,67号身上的光芒越发黯淡,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宁折眼神不动,漠然俯视着他被一口口吞没。   直到最后一缕光芒消散,他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这一次,67号大约是真的没有能量了,以至于被他这个受尽折辱的窝囊废轻而易举弄死了。   67号错就错在,不该相信他,更不该大意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他死于自己的心软。   以后,世上便再也没有67号这个人,也再没有人能束缚住他了。   宁折缓缓睁开眼,抬头看了眼窗外将将升起的一弯浅浅明月。   蔺非霜说过,青鸾今夜要来此地,届时他会在祭坛上施术,寻找琴奴的下落。   蔺非霜施术的时候,应该是祭庙禁制最微弱的时候。   他想取得巫主的遗骨和神道莲,机会便在今晚。   房外传来几道扣门声。   没等宁折说话,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宁折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自从67号替他疗过伤,他的神魂状态便空前的好,甚至比他在大越当皇帝的那段时间都要强大。   宁折甚至能看见眼前人身上微弱的巫力气息。   若说他之前顾忌着神魂的原因无法动手,那么现在,只需轻轻一击,他就能轻易杀死眼前人。   蔺非霜皱了皱眉,“怎么不点灯?”   他走到烛台旁,指尖亮起火光,点燃了烛火。   摇曳的烛光顿时将漆黑的房间照得一片明亮。   “太子殿下就要到了,我施完术后会暂时虚弱一段时间,我不放心别人,你和我一起去罢。”   蔺非霜走到宁折面前,低头看着他。   这一看,他便看进了宁折的那双黑黢黢死寂又空洞的眸子里。   蔺非霜眼神忽然便是一滞。   不知为何,看着这双眼,他心里竟恍然升起一抹危险警惕的错觉来,就好像一夜间,原本柔弱的少年就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   还没等蔺非霜细想,他便看见眼前的少年弯起了唇。   明明是艳绝张扬的面孔,却偏偏露出一个乖巧温软的微笑。   宁折歪了歪头,声音软软地问,“你不相信别人,那为什么相信我?”   他这一出声,便将方才那抹诡异的错觉打破了。   蔺非霜被少年的笑晃了眼。   待他回过神来,再仔细看去时,又哪还有什么危险的气息,分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漂亮玩物罢了。   蔺非霜定定神,将一件纯黑色的古袍递给他,“穿上,跟我出去。”   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宁折也不追问。   伸手接了衣袍,也不避讳,直接便在他眼前脱下衣服,穿上了。   蔺非霜在看到他扯开衣襟的时候便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了。   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蔺非霜突然道:“我也不相信你。”   宁折抬头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系上织锦腰带。   他没说话,蔺非霜也不需要他说话,自顾自道:“我小时候,蔺家还没有没落,那时候想杀我的人便有很多,只是都被我弟弟挡去了。”   “我弟弟比我厉害得多,只要有人欺负他,他用尽手段也会让那人生不如死,所以没人敢欺负他,连带着,也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但蔺家没落之后,那些人便没了顾忌,想杀我的人更多了。这十年来我几乎没有一夜合过眼,因为我不知道身边的人又是谁派来的杀手。”   宁折穿好了繁复的黑色长衫,看着他背影,面色淡淡地问:“你弟弟呢?”   “他想害别人,但是那人比他厉害,反而将他折磨得只剩了半条命。”   宁折唇角微微弯起,声音轻软:“你不想替他报仇么?”   蔺非霜转过头,平静地盯着他,淡淡道:“不。”   宁折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为什么?”   蔺非霜摇摇头,“他种下这因,便该承受这果,即便是苦果,也得他自己吞下去。”   宁折眼睛一弯,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这个人,真奇怪。”   蔺非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看向宁折,“时间差不多了,好了么?”   少年笑容明艳地点了点头。   蔺非霜看着他歪歪斜斜的衣襟,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这才淡淡道:“我不相信别人,自然也不相信你,只不过比起你,那些人更危险罢了。”   蔺非霜说着勾起唇,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意,“更何况,你不是我的奴隶么,我早就在你身上施了奴咒,倘若我死了,你自然也是要陪葬的。”   宁折双眸微闪。   蔺非霜道:“好了,走罢。”   说着便牵起他衣袖,推开门,带着他出去。   宁折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幕篱,盖在了头上。   蔺非霜扫他一眼,“这么漂亮的脸蛋,为何不愿见人?”   那张秾丽惑人的脸掩在重重纱帘之后,看不真切,立时便将少年原本强烈张扬的存在感消去了大半。   宁折笑了笑,抬起头去看他,“不想给你惹麻烦。”   蔺非霜神色微愣,继而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我还没有懦弱到需要你来保护的地步。”   “嗯,我知道的。”   宁折微微敛下眸,不经意地翘了翘唇角,没有再说话。   ......   一名黑衣人立在梢头,远远看着祭庙里灯火通明之景。   身后人上前一步,声音冷酷:“蔺非霜施术后必会虚弱,护不了他,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动手么?”   黑衣人眼神不动,“陛下说过,不伤他性命。”   身后那人闻言,猛然一怒:“若当真如此,你为何不传书信回去?我看分明是你心软了!”   黑衣人眼神一冷,转过身,一把扣住他喉咙,淡淡道:“陛下既然将此事交付于我,我做什么,都轮不到你来置喙。”   “住手!放了小九!暗卫十七,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周围立刻传出一片片拔刀声,无数暗影一身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暗、暗阁之中,只有你......你之前一直......一直跟在废帝身边......”   暗卫九被掐得脸色涨得通红,艰难出声,“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之前极力阻止,我等......早已取了那废帝的性命!你......分明是不忍杀他......还敢说自己不是叛主!”   “是不是叛主,自由陛下定夺。”   黑衣人——暗卫十七扣着暗卫九喉咙的手微微一用力,便扼断了他的喉咙。   暗卫九瞪大瞳孔,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便在他手里气绝身亡。   “至于你,胆敢违背命令,便只有死路一条。”   暗卫十七扔开暗卫九的身体,声音冷冽如刃,一刀刀刮过在场众暗卫的耳朵。   “陛下说过,要让废帝被丢尽魔域,受尽折磨而死,在封魔之门开启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对他动手,还有异议?”   一众暗卫互看一眼,俱都沉默着,鸦雀无声。   暗卫十七扫他们一眼,冷喝一声:“滚回去!”   一道道黑影在夜里迅速消失。。   此时太子青鸾的依仗也已驾临巫神祭庙。   暗卫十七看了眼渐渐喧闹起来的祭庙,脚尖一点,便快速掠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巫神遗骨   宁折回来的时候,祭坛上站着一个男人,一袭黑袍冷沉如雾,俊美邪肆的侧脸在寒月下泛着冰冷的质感。   蔺非霜低着头,正恭敬地和他说些什么。   宁折看到他怔然片刻,随后露出一抹苦笑,表情似哭非哭,喃喃道了好几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难怪他拼着死,也要扑来挡了那一剑......”   蔺非霜也有些出神,长叹一声:“噬魂刃之毒,便在于只要沾上一点,就算是死了,神魂便会一点点被吞噬殆尽,直至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他怕是看出来了,才会抵死相救吧,太子殿下好福气,得了个待您一心一意的小宠。”   “孤是好福气......”   青鸾忽而掩了面,神色被尽数遮住,宁折只看得到他微微颤抖的唇。   “可孤自大惯了,从来不懂珍惜。”   青鸾太子少有如此表情外露的时候,蔺非霜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斟酌着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节哀......”   “节哀?”   青鸾放下手,冰冷的薄唇陡然勾起一抹阴鸷的笑,“节什么哀?他便是死了又如何,照样也要回到孤身边,一直陪着孤!”   蔺非霜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能摇头叹息。   都说太子青鸾喜怒无常不近人情,却也终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眼角余光一撇,便看到一个黑色的瘦弱身影立在祭坛下,正抬头巴巴地望着他们。   蔺非霜挑了挑眉,一手便将他拽了上来。   宁折低着头,从他手里退出来,将手里一束开着淡蓝色小花的草木递给他。   蔺非霜接过草木,抽空看了他一眼,“可是取自泉中央,长势的最盛的那一束?”   宁折点点头。   蔺非霜刚才让他去药圃,取了一株药草。   宁折不明白他为什么只叫自己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看到药圃里的竹屋了么?”蔺非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又问了一句。   宁折眸子里露出一抹疑惑,但还是乖顺答:“看到了。”   蔺非霜便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宁折隐隐有些猜想,试探道:“那里面......”   蔺非霜摇摇头,对宁折道:“算了,没什么,你回去吧,在下面等着我。”   宁折也没坚持问出答案,乖乖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下祭坛。   “等等。”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叫住了宁折。   宁折身形滞了片刻,才微微转过身来,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你同孤的一个熟人很想像。”   青鸾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扒光似的,极具压迫感。   宁折瑟缩着身体,讷讷不语。   “方才,孤险些便以为,你就是他。”   青鸾声音沉沉,眼神冰刀一样刻在他身上。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祭坛上下众人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就在宁折身体摇摇晃晃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青鸾才突兀道了句:“把幕篱掀开。”   宁折看了眼蔺非霜,无措地唤了他一声,声音细如蚊蝇,可怜得紧。   蔺非霜微微皱眉,上前一步道:“回殿下,这是下臣前些时日新买回的一个奴隶,全身溃烂不可见人,恐污了殿下的眼,寻人事不宜迟,依下臣看还是......”   他话没说话,青鸾冷冷扫了他一眼,“孤没有和你说话。”   他转过头来盯着宁折,突然迈步朝他走过来。   宁折想后退,却被青鸾握住了双肩。   那双手像是鹰爪似的,紧紧箍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宁折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青鸾如此敏感,他就不该现于人前才是。   只不过那样一来,便不好接近蔺非霜了。   好在他留了后手,倒是不惧。   宁折心里各种想法百转千回绕了一圈,身体仍是瑟瑟发着抖。   青鸾俯视着眼前的黑衣少年,“是你自己取,还是孤帮你?”   少年瘦弱的身体狠狠颤了一下,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无助。   他转头看向蔺非霜,目光里带着乞求之色,然而蔺非霜冲他摇了摇头。   少年脚下晃了晃,似乎终于认命一般,浑身如筛抖,沙哑着嗓音道:“不劳太子殿下动手......奴才、奴才自己来......”   他颤着手,指骨发白地抓紧了头上的幕篱,一把扯了下来。   众人瞳孔骤然缩了一下,俱都吸了一口凉气。   青鸾松开他,微微后退一步。   宁折闭了闭眼,眼角流下一滴泪,“太子殿下......您满意了么......”   只见眼前少年,一张脸上密密麻麻,都刻着大小不一“奴”字,一片青黑,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最显眼的一个“奴”,便是从额头划到下颌骨,延伸至两旁耳朵,每一笔都深刻见骨,血肉外翻,狰狞至极。   蔺非霜眼里露出些许意外之色,但很快就想通了,在一旁空口白话解释起来:“殿下恕罪,这奴才被下臣买下来之前,是勾栏院里的贱奴,顶撞贵人被罚了死罪,让下臣捡来了。   倘若殿下对他感兴趣,下臣便将他送给殿下便是,任打任杀,皆凭殿下做主。”   少年大概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眼里深深流淌出一抹绝望死寂之色。   青鸾对上他的眸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你......”   宁折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狠狠缩了下身体。   青鸾皱起了眉,“罢了,你下去吧。”   宁折忙不迭转身逃离。   跑下祭坛前,他转头看了蔺非霜一眼,眸底露出抹得逞的笑意。   蔺非霜挑高了眉,嘴角也不由勾了勾,转瞬即逝。   他转头看向似有些怔愣的青鸾,“请殿下稍后片刻,下臣准备施术了。”   .....   蔺非霜已经开始施术。   宁折转头看了眼亮起漫天红光的祭坛,隐在树后,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不怕青鸾查验,因为这张脸是真的。   治好一张溃烂的脸不容易,毁了一张脸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宁折唇角微弯,重新带上幕篱,身形一闪,便到了埋骨之地。   宁折跳下井,因为蔺非霜正在施术无法供给巫力,这里的禁制也弱了许多。   一个身披黑衣的枯骨的静静坐在暗室正中央,怀里紧紧抱着一株摇曳生辉的怒雪霜莲,他身下是一片暗红的血池。   黑衣白骨,血池圣花,两个极端的极致交融,颇具震撼美感。   然而唯一的旁观者却丝毫不在意这些。   宁折只面无表情扫了一眼,便施了术将自己裹住,脚尖一点,飞身越过血池。   他走到白骨面前,在他身边蹲下来,伸手便要去扯白骨手里的神道莲。   然而无论他使了多大的力,那白骨的森白指尖始终紧紧捏着神道莲,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先前他怕动了这里的禁制,令白骨和神道莲灰飞烟灭,才没有动手等到现在。   可没想到,原来的最大的阻碍不是那禁制,而是这白骨。   能出现在巫主埋骨之地的尸骨,自然是巫主无疑。   世间皆传当年巫主是在和上神的那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才会在上神陨落后不过百年便身死道消。   可如今看这尸骨的完好程度,以及他身下汇聚的血池,宁折便知道,巫主应当是流干了全身鲜血而死。   谁才能让一个站在世间顶端的人流干鲜血?   只有他自己。   巫主是自缢于此,带着一朵神道莲,悄无声息消散在尘世。   宁折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但这和他的任务不相关。   他看了一眼阴森可怖的白骨,淡淡道:“你若是再不放手,我便折了你的手。”   白骨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宁折也只是警告他一声罢了,毕竟他可不想再被什么孤魂野鬼缠上身。   他伸出手去,柔软的小手了握住白骨紧紧捏着神道莲的那根指骨,正想用力掰断。   突然,宁折还没来得及用力,便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那根指骨竟然自己松开了。   神道莲漂浮在空中,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送到宁折眼前。   宁折眼底有些异样,不由抬头看了眼白骨,“你听得懂?那我若说.... 还要你的一根遗骨呢?”   遗骨并不是指一根普通的白骨。   它储藏着一个人死后的所有残留力量,是用全部白骨凝出的一根玉骨。   通常只有巫主和上神这种力量登峰造极之人才能生出遗骨这种东西。   遗骨里包含的力量极为庞大,倘若得到遗骨,便是称霸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宁折拿到神道莲,下一步便是炼化巫主的这具白骨,取走遗骨。   只不过这样一来,时间便更加紧迫了,更何况他到时为了炼化遗骨,定然神力受损,倘若让蔺非霜发现,他想逃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宁折正这么想着,突然便见眼前那披着黑衣的森森白骨便自己动了起来。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孤魂野鬼!?   宁折瞪大了眼,微微后退一步,警惕地瞪着巫主的遗骨说不出话。 第一百零五章 暗卫十七   黑衣猎猎,无风自动。   阴森的白骨竟然缓缓漂浮起来,朝宁折而来。   宁折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垂在袖袍中的指尖亮起一抹幽蓝色的火焰。   然而白骨却并没有作出其他举动。   只是慢慢靠近宁折的脸,几乎要与他贴面。   强大的威压铺面而来,宁折浑身紧绷,紧紧盯着眼前放大的尸骨。   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能闻到白骨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旧古老的气味。   白骨缓缓抬起一根森白的手骨,朝宁折脸上伸过来。   尖尖的指骨带着阴冷的温度,划过宁折的脸颊、鼻尖,最后停在他眼角。   骨架相撞,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墓室里极为刺耳。   宁折猛然回过神,眸中一狠,抬手便准备彻底粉碎它。   白骨却抬起了手,然后,不紧不慢地用那根阴冷的指节,在宁折眉心上轻轻点了下。   宁折的动作突然一顿,看着眼前那具形容可怖的白骨,愣了下。   白骨却忽而后退了。   它的身体发出一阵耀眼而不详的红色光芒,瞬间照亮黑暗的墓室。   宁折被刺得下意识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白骨已经消失了。   一根通体漆黑如墨玉的骨节浮在半空,散发着微微的红光。   宁折伸出手,那骨头便漂浮过来,轻轻落在他掌心,散去了光芒。   这应该就是巫神的遗骨了。   不费吹灰力,就让他得到了天下人人都觊觎的东西。   宁折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碰过的额头,表情仍有些怔怔的。   他已经试探过,尸骨里并没有残魂,那么方才尸骨的动作,应该就是受巫主生前执念所影响了。   他是上神这一脉的后人,而巫主又是上神不死不休的对手,所以即便巫主已经死了,也仍偏执地想要杀尽上神一脉。   只是宁折却不明白,既然那么憎恨上神,又为什么将上神化成的神道莲放在自己身边?   是胜利者的嘲笑,想让上神亲眼看着自己和大越匍匐在别人脚下,还是恨到了极点,连一朵花都不放过?   宁折想不通,也不感兴趣。   他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了。   看了眼手里仍旧盛开着的神道莲,宁折便打算离开。   只不过,这么大一根骨头藏在身上,却极为显眼。   如果能变小就好了。   宁折正这么想着,便见手里的遗骨突然动了一下,缩小、幻化成了一只带着铁锁的骨笛。   笛身不过一寸半,色泽漆黑,材质仿若墨玉,笛身还刻着莲花模样的纹案,出奇地精致漂亮。   宁折怔了下。   骨笛飞起来,铁锁穿过宁折脖颈,挂在了他颈项上。   雪白凝霜的皮肤映着漆黑如墨的骨笛,无端和谐。   宁折眸色微微动了下,摸了摸骨笛,便随它去了。   他一路平静地走过昏暗的地道,跳出古井。   外面仍是一个人也没有。   祭庙里所有人,包括蔺非霜,都聚集在祭坛旁,根本无人发现他的动作。   宁折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进埋骨之地的时候,他分明感受到了无数的禁制,既有蔺非霜人为布下的,也有墓室中本身就带有的。   虽然威力大小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都危险至极。   只是不知为何,却都没有发动。   他一路行来,几乎没有碰到任何阻碍。   即便是巫主尸骨上的禁制,他也没怎么费力就破开了,还顺利无比地拿到了骨笛。   就像是有人特意送给他的似的。   宁折摸摸眉心,微微蹙了蹙眉,带上幕篱,转身离开。   祭坛上正在进行最后一步施法。   远远地,宁折就看见一柱青光直冲天际,紧接着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迅速朝四周铺散开来,没过多久便散落在各地,消失不见了。   这是鬼巫族特有的追踪咒术,施术者用寿命作抵,同恶魔订立契约,恶魔便会帮助施术者找到他想找的人。   那些细小的光点便是恶魔的眼睛。   这段有关于追踪咒术的记载,是宁折从蔺非霜记忆里看到的。   当然,他也看见了破解之法。   宁折口中念动咒诀,磅礴的神力自脚下缓缓升起,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青色的光点绕到他身边,却都不敢靠近,远远就避开了。   宁折掐了一个诀,神力制成的屏障没入他体内,隐去气息。   他又拍了拍脚下沾染的泥土,抹去一些血迹,这才朝祭坛走去。   蔺非霜正站在祭坛上,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大汩大汩的鲜血从他手腕中流淌出来,滴到他面前那株开满了蓝色小花的草木上,将其染成血色。   而那些青色光点,便正是从这花里源源不断溢出来的。   蔺非霜很聪明,不仅敢冒险和青鸾作交易,以保全蔺氏一族,还能凭借那些蛛丝马迹便轻易认出宁折的身份,继而想到用他来堵住封魔之门。   只可惜,任他再聪明,也绝不会想到,宁折竟然可以窥探别人的记忆。   他心里所有隐秘的算计在宁折眼里都无所遁形,他如今做的这一切也不过都是徒劳。   宁折看了眼那祭坛上虚弱的人影,便悄无声息回到树下。   他穿着黑衣,又刻意降低了存在感,几乎没一个人发现他曾经离开过。   ——只除了树上的暗卫十七。   宁折甚至都还没发现他的踪迹,便被他一手扼住喉咙抵在树上,锋利的刀尖刺进了他皮肤。   一缕冰凉的鲜血顺着惨白的皮肤流出来,从刀刃上滴下。   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宁折看清了眼前这个抵着他的人的眼睛。   “十七。”   宁折勾了勾唇。   暗卫十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锋锐的眉眼。   宁折很容易就能认出这个人。   应该说,任何人只要见过他,就绝不会忘记。   ——他的眼睛上,自上而下横贯着一道极为显眼的刀痕。   正是这道狰狞的疤痕,破坏了他整张俊美无暇的脸,就像是在最美的玉石上留下一道难以除去的刻痕,让人忍不住心生可惜。   宁折盯着他眼睛上的刻痕,轻轻笑了一声:“这么久了,伤竟然还没好,看来是朕下手太重了……”   他叹了一声,却是接着笑道:“当时就应该彻底毁了你的眼睛才是。”   十七不为所动,只盯着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冷冷道:“你去埋骨之地做什么。”   宁折轻呵一声,“看来宁祉已经发现朕没死了,怎么,你的新主子派你来杀朕?”   暗卫十七并不说话,将他上下扫了一眼,随后视线放在他脖子的骨笛上,伸手便要去碰。   宁折微微眯起眼,突然上前一步,踮脚搂住他脖颈,在他颈项上轻轻吐气,声音细软:“十七,回答朕的话。”   他的动作太快,暗卫十七已经来不及收刀,只能松了握刀的手,才没伤到宁折。   匕首掉在长满了草的土地上,发出闷响。   宁折低头看了一眼,眉眼带笑,手上微微用力,带着暗卫十七猛地一转身,将他反压在了树上。   “你打不过朕的。”   宁折抵在他身上,手指放在他心口轻轻摩挲着,语气温软可爱如同撒娇。   暗卫十七却知道,他正在考虑怎么用那只手捅穿自己的心脏,好阻止自己向宁祉通风报信。   宁折刚才分明是以自己作诱饵,逼他放手。   他算准了他不会伤他,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他分明知道,却仍是义无反顾咬住他撒下来的鱼饵,将自己变成了网中之鱼。   暗卫十七看了眼他脖子上挂着的骨笛,语气冷彻笃定:“你去了埋骨地,取走了巫主的遗骨。”   宁折眼睛一眯,“你跟踪朕?”   十七没有否认。   他潜伏进祭庙的时候正好看见宁折悄悄离开,便隐了气息跟了上去。   宁折几乎是毫无阻挡地就进了埋骨地,暗卫十七却被拦在井口,用尽办法也进不去。   他只好回到树上,等着宁折回来。   宁折回来得很快,身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有脖子上多了一个骨笛而已。   他隐约能猜出骨笛是什么。   但说实话,这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至少,和他的任务不相干。   暗卫十七却仍是现了身,逼问宁折。   可到底是为了他主子,还是只是为了他自己,暗卫十七说不清楚。   “的确是巫主遗骨。”   宁折痛快承认了,又勾起唇,笑容明艳:“那又如何,你怕朕回去给宁祉添麻烦,想在这里杀了朕么?”   暗卫十七看着宁折那张刻满了“奴”字的脸,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突兀地问了句:“谁做的。”   宁折没跟上他的话,一时愣了下。   很快便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弯弯:“你要替朕报仇?”   暗卫十七不语。   宁折便用那双漆黑如渊的眸子盯着他,轻轻笑道:“十七,如果你不能替我报仇,就不要问。”   “我永远不会背叛主子。”   暗卫十七只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宁折眸子闪了闪,突然后退一步,放开了他。   “你走吧,祭坛那边已经有人起疑心了,你不可能从朕手里夺走遗骨。”   说罢便转身走出树荫。   暗卫十七盯着他背影,眼神沉沉如雾,冷冽无情。   “宁折,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宁折脚步微顿,转身回望,眉眼弯弯:“朕等着。”   回到祭坛,蔺非霜正好施完咒术,往一旁倒去。   宁折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青鸾盯着他扶着蔺非霜胳膊的手,微微眯起眸子,突然觉得有些碍眼。 第一百零六章 只要放了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青鸾视线往上,将宁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那股熟悉的感觉不增反碱。   宁折低垂着眼帘,任他扫视,手指微微抓紧了蔺非霜的衣袖。   蔺非霜并没有发觉。   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送出了数十年的寿命,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换来,任是谁也会不甘。   青鸾看他神态,便知道了结果,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可怖的杀意海潮般倾泄而出。   “殿下......”蔺非霜硬着头皮开口,颇有些难以启齿,“下臣......无能......”   “废物!”   青鸾猛地一掷衣袖,劲风席卷而来,将蔺非霜一股脑扫了出去。   蔺非霜毫无反抗之力,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祭坛,跌在地上,吐出口血。   “蔺非霜!”   宁折惊呼一声,立刻就要朝他跑过去。   青鸾一把拽紧了他的手腕。   宁折怒然回头:“放开我!”   这小奴才,竟然这么大胆子,敢顶撞他。   青鸾眯起眼,“你急什么?”   “蔺非霜受伤了......都是你的错!”宁折满脸焦急,朝他大吼一声。   青鸾冷笑一声,“孤不仅要让他受伤,孤还要让他死!”   “你......你......”   宁折眼神凶狠至极,喘着粗气死死瞪他,一个“你”字说了半天,最后却只软趴趴地说了句:“你是坏人!”   他一面愤怒着,一面还在不停挣扎,活像个被囚住的小兽,怎么都逃不开猎人的铁爪。   青鸾锋利的眉一扬,正想说话,却见这毁了容的黑衣少年猛然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腕上。   小兽发威了。   青鸾一时发愣,手里力道松了些。   便被少年乘着这个机会逃了出去。   他一逃开,便立刻转身朝蔺非霜那边跑过去,急匆匆扶起蔺非霜,一叠声儿叫着他的名字。   “蔺非霜,蔺非霜,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蔺非霜虚弱地咳了几声,头靠在他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发不出来。   宁折顿时就急得红了眼,心疼的泪水盈满眼眶,抱着他大哭起来。   青鸾远远盯着从他脸上砸下来一颗颗泪珠,墨绿的眸底暗潮汹涌,翻腾不休。   曾几何时,他身边也有一个这么纯粹的少年,会单纯地为他而哭,也为他而笑。   他的一举一动,都曾牵动那少年的心弦,那个时候,他是少年眼中的唯一。   只是这一切,都是被他亲手所打碎。   青鸾盯着自己那双修长冰冷的手沉默地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走到宁折面前。   “蔺非霜没有完成他承诺的事,按理,孤本该在这里杀了他。”   “你敢!”   宁折猛然扑上前来,张开双臂挡在蔺非霜面前,恶狠狠瞪着他,“想杀他,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在不停颤抖,明明都已经害怕得不行了,却还要硬撑着稚嫩的身体挡在别人身前。   这份纯挚至极的感情,却不是属于他的,真是令人嫉妒得发狂。   青鸾眼神沉沉掠过少年,冷冷看向蔺非霜,“把他交给孤,孤放你一条生路,先前孤答应你的条件,同样不变。”   蔺非霜苍白的脸微微露出抹异色,看了宁折,不确定道:“太子殿下......看上了下臣这低贱的奴才?”   青鸾负着手,漠然俯视着他,并不言语。   蔺非霜垂下眸,陷入沉思。   他鬼巫族的追踪术几乎无解,除非是碰上神力最为浓厚之人,否则就算对方是死了,也能查出踪迹。   然而方才施法时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竟然什么都没查到。   那株唯一成熟的千里送情已经枯萎了,何况即便有第二株千里送情,以他如今枯竭的巫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再次施术。   以青鸾嗜杀残暴的性格,定然不会放过他。   倘若送出一个宁折便能保住性命,还能护得蔺氏重返辉煌,真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蔺非霜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眼宁折。   宁折像是察觉到他想法似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微微抓紧了他的衣袖,“蔺......蔺非霜......我......”   蔺非霜艰难地勾唇看他,摸了摸他的脸,“阿折,你愿意为了我,把自己送出去么?”   青鸾也看向他。   蔺非霜为了蔺氏一族,什么都能舍弃,自然也包括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奴才。   青鸾恶意地想看他崩溃的模样。   不知那时他还能不能保持这一片赤子之心。   宁折察觉到两个人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下一刻,却已然眼眶通红,难过地几乎要哭出来。   莹润痛苦的泪水在他眸底里打着转,却被他咬牙硬生生忍了回去。   “如果这样能救你,我......我......”他闭了闭眼,双唇苍白,终于颤着声音道:“我愿意......”   他说出这番话,泪水便轻轻顺着两颊淌了下来,心灰意冷。   蔺非霜却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傻子,我骗你呢。”   宁折惊愕地抬起头,鼻头通红,眼角还挂着泪。   蔺非霜却没有看他,而是对青鸾挑起眉,虚弱地笑道:“是下臣办事不利,同阿折无关,太子殿下要杀要剐,下臣悉听尊便,只望殿下宽宏大量,不要殃及我这捡回来的小奴才。”   青鸾眸底一冷,袖袍中疾风骤起,倏然缠上他脖颈,“蔺非霜,孤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找死!”   蔺非霜登时闷哼一声,嘴角鲜血如注。   “不要!放开他,蔺非霜!”   宁折崩溃地大哭起来,扑上拼命来想松开蔺非霜脖子上的风索。   可青鸾的风,乃是天下至阴至烈的罡风,哪是他一个小小奴才能解开的。   霎时间那双柔嫩的手就被割血肉模糊。   蔺非霜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他,“不要管我......走!”   宁折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一抹眼泪,跪着爬到青鸾脚下,攥住他衣角:“你放了他,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青鸾俯视着他,沉默了许久。   这一幕,和琴奴当时跪着求他的场景,何其相像。   青鸾眼神恍惚,袖袍中手指微微紧了紧,喉咙发干,“你......先起来。”   宁折像是听不见他的话,神色仓皇地胡言乱语起来:“我、我给你当牛做马,我在楚楼里学过伺候人,我什么都能做的!你放了他......只要你放了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蔺非霜艰难地睁开一只眼,“阿......折......”   宁折跪在地上攥着青鸾衣角,佝偻着腰,头几乎要低到了尘土里去,哭得哑了嗓子。   青鸾心里一阵剧烈绞痛。   脚下不稳,后退了两步,挣脱了宁折的手。   宁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他,盈满泪的双眸似极了琴奴。   青鸾猛然背过身去,避开他的视线,粗粗地喘着气。   “殿下......您、您答应了?”   青鸾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滚......不要让孤再看见你!”   说罢一收风索,逃也似地踉跄离开。   宁折望着他仓皇的背影,眸底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片氤氲的雾气遮住了,茫茫无边,看不真切。   蔺非霜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低低咳了口血。   宁折回过神,立刻转身扶起他。   蔺非霜顺了口气,转头看向他,嘴角挑着笑:“怎么说你以前也是皇帝,即便是做戏,可到了如此程度,也真是难为你了。”   宁折眼睫狠狠一颤,眸底流出一丝不可置信,“你以为我是在做戏?”   蔺非霜勾了下唇,“难道不是么,你一个大越皇帝,若不是做戏,何苦为了我这废人弯下膝盖?不过你尽管放心,既然我答应了这段时间庇护你,自然是不会让你被别人夺去的,毕竟......”   他拍了拍宁折的头,“你身体里的神脉,对我还有用。”   宁折呆住了,浑身都开始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一片真心,换来的只有算计。   蔺非霜收了笑,挣开他的搀扶,踉跄着独自离开。   “我......”宁折在他身后轻轻出声,嗓音干涩低哑,苦涩至极,“我没有......做戏......”   蔺非霜脚步微顿,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侧侍卫上前来,押住宁折,将他强行带回房间关了起来。   宁折一脸死寂绝望,连无心无情的侍卫见了,都开始心生不忍,劝慰了他几句。   宁折就像没听到,呆滞地坐在窗前不动弹。   侍卫叹了口气,阖上房门。   他却没看见,昏暗的光线里,宁折缓缓变得面无表情的脸。   67号死了,遗骨和神道莲都已经到手,青鸾也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接下来,只要取得蔺非霜信任,离开祭庙,复活上神,他就能知道萱萱的下落了。   等找到萱萱,他就带她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宁折缓缓靠在窗前,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颈项上的骨笛,眉目死气沉沉,平静无澜。   月华倾泄如水,清辉落在白衣上,泛着幽幽寒光。   灰眸苍茫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房间里,静静站在他身边,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第一百零七章 好久不见,宁折   宁折摩挲着骨笛的手值突然僵了一下,连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止。   身后那股可怖的气息离他不过半尺,而在此之前,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宁折僵着脖子,转了转瞳孔,往身后瞥去。   白袍男人朝他伸出手。   宁折瞳孔猛然一缩,一支闪着寒光的袖剑迅速朝他射去,同时身体反应极快地一个侧空翻身,往一旁极速掠过去,眨眼间便和他拉开了距离。   “谁!?”宁折落在地面,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冷冷抬起头。   白袍男人不言不语,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就那样站在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夹着宁折的袖剑,静静注视着他。   抬头看清男人面孔的那一瞬间,宁折眼睫狠狠颤了一下,微张着唇,表情有些失真:“师......师父!?”   这白袍不是别人,正是鲜少走出占星阁的大祭司。   “吾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大祭司看了他一会,淡淡开口,声音带着苍茫古老的味道。   宁折露出一个苦笑,表情有些失落,“......是,大祭司。”   大祭司视线落在他狰狞的面孔上,不语。   宁折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唇角弯起一抹乖顺的笑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道:“方才以为是有人要来杀我,才抢先动了手的,不想原来是大祭司您来了,好在没有伤到。”   他顿了下,又把嘴一撇,像是控诉一般,声音娇软:“您怎么也不出声,若是让我误伤了可怎么办?”   大祭司沉吟不语,又看了他一会。   以往,宁折说话总是一字一句的,又慢又简洁,难得像今晚这么活泼,一口气说这样多话。   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的少年似的。   任谁看了,也要会心一笑,被他的表象欺骗住。   然而大祭司却毫无动静,只盯着宁折不出声。   他的神色掩在一片茫茫黑暗中,叫宁折看不清。   宁折闭上了嘴,缓缓眯起眼,手悄悄背在身后,指间寒光不灭。   “许久不见大祭司,大祭司还是这般冷淡。”宁折没话找话,悄悄吸了口气,浑身紧绷着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大祭司终于动了。   白袍男人轻轻一扬手,弹开袖剑,缓缓抬步,悄无声息走到宁折身边。   雪白繁复的长袍上沾着月光,长长的衣袂飘诀,随风浮动,飘渺如仙神降世,带来一阵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大威压。   宁折强抑着后退的冲动,攥紧拳,低下头,掩去了眸子里的警惕。   “你怕吾。”   大祭司目光淡淡,俯视着他。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少年安静低下去的头颅,和修长优美的脖颈。   “才没有。”少年微微抬起眸仰视他,眼中含着安静柔和笑意,“我最喜欢师父了。”   此刻他温顺地如同一只小鹿,放下了浑身尖刺。   然而,大祭司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表象罢了。   大祭司那双苍茫的灰眸,能透过少年的身体,看见他内心深处潜藏着的那个冷静无情的神魂。   少年方才那一番看似亲近的笑语,其实只是他的示好。   倘若他不回应,那么这少年便会毫不犹豫发动攻击,拼着一死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大祭司比谁都清楚这少年残忍无情的秉性。   只是以往,少年并没有这般容易被看破。   能让他变成如今这样的惊弓之鸟,想必这段时间,他受了不少苦。   大祭司缓缓伸出手,无视了宁折微微战栗的身体,干躁冰冷的掌心搭在他发顶上,轻轻揉了揉。   宁折睫毛微颤,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大......大祭司......”   “阿折。”大祭司轻轻唤他的名,音色幽茫苍旧,仿若自遥遥远古传来。   宁折紧紧盯着地面,呼吸放得极为轻缓,房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你在外面,已经待得太久了。”   话刚说完,大祭司便感受到掌下的身体僵了一瞬。   他收回了手,声音淡淡,“你答应过吾,三日后就会回来,你失信了。”   宁折安静了半晌,才颤着声音开口:“你、连你……也要带我走么?”   大祭司看他一眼,只道:“你是大越的神脉,大越将顷,你是时候回来了。”   “回去......”宁折有些茫然,“回去做什么......”   宁祉想要他死,宁堰也不要他,霍忱恨他入骨,纵横阁里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回去,没人会开心。   他仰头看着大祭司,眼里露出一抹浓浓的哀伤,几乎要凝成实质。   大祭司眉眼不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眼角,“你骗不了吾,阿折,吾知道,你现在,只是在想如何杀了吾。”   宁折眼睛微闪,眸子的情绪渐渐消散,成了一片死寂幽深的深渊。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师、父。”   后面两个字,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大祭司像看一只蝼蚁一样看着他,“因为你是吾亲手制造出来的,最完美的替身。”   宁折眼睛陡然一眯,没等他说完,手里寒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朝大祭司身体里刺去,快得在连残影都捕捉不到。   大祭司一动不动,视线落在他颈项的骨笛上,“从你诞生之日起,你便永远逃不开吾的手掌。”   宁折惊愕地看着自己穿透了他身体的那只手臂。   “你以为自己为何能那般顺利地进入埋骨之地?那也是因为,吾将你制造出来的时候,便在你身上施了一种神术。它能帮你掩盖所有的窥探,自然,压住所有的禁制。”   大祭司说完,身影便虚晃了下,从脚底开始,身体渐渐化作烟雾,消散开来。   宁折瞳孔一缩,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转头去看屋里的那面水银镜。   月光清辉下,光滑的水银里一片空荡,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宁折手腕青筋骤然暴起。   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眼前这男人,只是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幻影!   这是通过镜子施展出来的幻术,施术者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也看不见对方的容貌,但只要一得到回应,便能很快通过声音追踪出对方位置。   也就是说,大祭司只是在试探他,他原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然而方才他已经和大祭司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就暴露了自己!   太大意了。   宁折垂着头,面无表情,眸子里幽蓝色冷焰闪烁不停,周身气息冰寒到了极点。   “宁折,三日后,吾等你归来。”   大祭司幻化出来的虚影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彻底消失在房间里。   “哗啦”一声,水银镜破碎,一片片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宁折走过去。   水银镜折射出一片片散碎的月光,映照出他那张恶鬼般恐怖的脸庞。   “我都已经退到这里了。”   宁折摸着尖锐的镜子棱角,喃喃出声,“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去做......”   后面的话,宁折的声音放得极低,已经听不清了。   ......   屋顶。   暗卫十七收回视线,轻轻放下瓦片,飞身掠进夜幕,如同一只藏匿于黑暗的夜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写信传回皇宫,就说发现大祭司踪影,是否进行抓捕,还请陛下定夺。”   “是!”   ......   房内,宁折收拾了碎裂的镜子,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侍女端来热水,宁折洗漱过后便睡下了。   翌日。   日光透过镂花的窗,落进昏暗的屋子里。   宁折醒的时候,床边多了一个人。   一道阴冷如毒蛇的视线胶着在他身上,从他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里面包含的恶意几乎能将他扒皮拆骨。   那个人慢慢朝床榻边走过来,走得很慢。   或者说,挪得很慢。   他发出的不是脚步声,而是轮椅滚在地面的“轱辘”声。   过了很久,宁折才感受他走到了自己身边,伴随而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和人肉发腐而变得恶臭的气味。   宁折闭着眼,仍是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宁折......”   他轻轻唤了一声,犹如恶魔呢喃,“好久不见了,你还没死啊......”   他“呵呵”笑了一声,扒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沙哑得像是从胸腔里刮出来的,几乎听不出本来的音色。   “你怎么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你说是不是老天开了眼,也要让你好好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他摸着宁折毁了容的脸,嗓子里发出“嗬嗬”的诡异笑声,气息喷在宁折脸颊上,阴冷入骨。   宁折隐在锦被下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下。   只是他还没有动作,那人便又像是突然间发疯似的,猛地低下头来,“可是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不死!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是被你害成这样的!都是你!”   “我身体好疼,好疼啊!我成天成夜忍受着万箭穿心的痛,痛得睡不着!凭什么!你凭什么能睡得这么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耳边劲风骤起,寒气瞬间袭来。   宁折手腕一动,便要出手。   突然,“啪”地一声响,紧接着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哥,你打我……”那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你竟然为了他打我?!”   宁折身体微顿,锦被里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他听到一声清越的冷笑,是蔺非霜。   “阿澜,你想死,我不拦着你,可这个人,我绝不会允许你动他一根寒毛。”   蔺非霜说罢,也不等他反驳,便遣人进来将他拖走了。   那人挣扎着大声叫喊起来,坏了的嗓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蔺非霜盯着他,眸里一片深沉。   宁折心里正好奇那人的身份,却听到蔺非霜走到他身边,轻笑了一声:“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零八章 小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对你么   宁折鸦青色长卷的羽睫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若说大祭司能看破他的伪装便也罢了,因为他的那双眼可勘破世间万障,一切污秽之物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大祭司活得太久了,久到已经没人能记得他的名字,久到从大越开国以来,他就一直存在。   宁折从来没有看透过那个人,昨夜中计,也是避无可避的。   然而蔺非霜却没有大祭司那样神秘,这句话不过是在诈他而已。   如果他是醒着的,并且听到了方才的动静,蔺非霜即便不杀他,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宁折将呼吸放得缓慢而平缓,假装成睡熟的模样。   只不过,他的身体早已死去,一直都是靠神力和幻像在遮掩。   尸体毕竟还是尸体,和活人总是不大一样的,他身上神力也最多只能支撑身体活动,对其他的无能为力。   是以,他的皮肤看上去便呈现出一种隐约泛着青色的病态苍白,眼睑下也一片乌青,唇色极是惨淡。   睡熟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蔺非霜深深皱起眉,走到他身边,手指往他鼻下探去,感觉到呼吸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转头问一旁侍女:“昨夜他睡得很迟?”   宁折昨夜的确耽搁了许久才入睡。   侍女低头答是。   蔺非霜便不再说话了。   他的视线落在宁折身上。   少年形销骨立,脸色惨白,眉心微蹙,似乎正在做什么噩梦,连睡着也不安稳。   蔺非霜看了半晌,出神似的,伸出指腹抚平了他眉心,指尖下划,轻轻摩挲着他带着疤痕的眼角,自言自语道:“昨天他跟我说,只要见你一面,以后就不再对你下手,我才用采药的借口让你去了药园,没想到他还是不死心,想来杀你。你睡着了倒也不错,否则……我也不知该怎么对你才好了。”   宁折心里有些恍惚,蔺非霜这是……在向他解释么?   “我不会让你威胁到阿澜,可我也不能让你死。封魔之门再过几天就要开了,天祁王朝已经召集了天下隐世大族汇聚在这里,等着封印魔门。   可他们不知道,这次封魔之门的开启不同往日,魔族少尊主在天祁失踪,魔族已经打算顷全族之力破开此次的封印。   这一次,除了你,谁也关不上魔门。”   蔺非霜叹了口气,摸了摸宁折满是刀伤的脸,“你很好,我本来……我本来是真的想好好待你的。可谁让你偏偏就是这最后一支神脉呢?   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蔺氏一族的兴衰荣辱都已经压在这里了。宁折,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了,蔺氏曾经毁在我手里,所以这一次,即便是舍弃一切,我也要让蔺氏重回往日神坛!”   蔺非霜神色冷肃起来,收回手,起身拂袖,决绝而去。   又过了许久,清冷的日光渐渐有了温度。   宁折才缓缓睁开眼,盯着青色暗花的床帷发呆。   侍女见他醒了,便送上热水衣物等物什,服侍他洗漱穿衣。   略显厚重的青色春衫披在身上,宁折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支柳梢随着微风探进窗,枝头发了几许嫩绿的青芽。   宁折这才恍然意识到,已经快要入春了。   这个寒冷凛冽的严冬,终于要同他挥手告别了。   侍女替宁折穿戴好衣物,将他领出门,带去正厅。   蔺非霜正在用膳,桌子上还有其他人,正在对着他冷嘲热讽。   蔺非霜也不理他,低着头只管喝自己的粥。   宁折看了那人一眼,便低下头去,在侍女的带领下入座。   那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宽袖一扫打翻了他的粥,“他妈的,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王家答应庇护你,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逞强不接受王家的请柬,到时候封魔之门一开,各家隐世大族都聚集在一起等着看你的笑话,我看你你一个小小的蔺非霜拿什么去跟他们比!”   “王不富,请柬你爱送不送,我管不着,可答不答应就是我的事了,你在这里朝我吼什么吼?”   蔺非霜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看了侍女一眼。   侍女收拾了地上的碎碗,重新送了一碗热粥上来。   蔺非霜慢悠悠用汤匙舀着喝了一口,才放下碗,嘴角噙着冷笑看向那愤怒的不速之客:“祭庙再不济,也是巫神大人的埋骨之所,你若再敢放肆惊扰了大人,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   宁折闻言看了他一眼。   虽然蔺非霜嘴上对王不负向来不客气,但他总觉得……他似乎并没有杀意。   宁折又望了望领着自己过来的侍女,她此刻已经回到了蔺非霜身后服侍,并未替他布菜。   宁折望着一大桌子的菜肴,只好自己站起来去舀粥。   恰好他就坐在王不负附近。   王不负正被蔺非霜的话刺激得有气无处撒,见有人挨过来,连个眼神都没给,伸手将他往旁边一推,怒道:“妈的滚!别来碍事!”   宁折被他推得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臂磕破了皮,血流不止。   王不负只以为他是什么伺候人的奴才,也就没多看,站在蔺非霜身前,一把将请柬重重拍在桌子上,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今日这请柬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我这东西既然已经送到了,你以后就必须得是我王家的人!”   蔺非霜抬着头,冷冷注视着他。   宁折孤零零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俩,又看了眼自己流着血的手臂,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受了这无妄之灾。   蔺非霜察觉他目光,视线扫过来,便对上他清澈又有些茫然的眼神。   像是被看破了心事似的,他突然就有些恼怒。   “王不富,我怎样,我想怎样,都和你无关,收起你的滥好心,我不需要!”   蔺非霜一把推开他,几步走到宁折身边,朝他伸出手。   “手臂流血了?给我看看。”   “蔺非霜,你以为不敢对你动手吗?”王不负在一旁沉下了脸。   宁折觑了眼他的身色,身体往后缩了缩,对蔺非霜摇了摇头:“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他推你的时候可没留情。”蔺非霜脸色也不大好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让我看看伤势,他怎么对你的,我自当悉数奉还给他!”   宁折小心翼翼看了眼王不负冷厉的眼神,本能地后退一步,没让蔺非霜碰到。   蔺非霜看出他的拒绝,还以为他是在生气王不负对他动手,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转头对王不负冷道:“滚!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王不负盯着他,被满脸横肉挤到看见不到的眼睛出奇地冷厉严肃。   他冷笑了一声,“好,好,你不要我管,我还管个屁!区区鬼巫小族,你以为老子乐意管你!”   说罢一拂衣袖,愤然离去。   因着气势太盛的缘故,那原本肥胖的身躯看起来便陡然高大了起来。   宁折看着他离开,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方才蔺非霜要碰他的时候,王不负的眼神,活像是要杀了他似的,危险至极。   宁折正这么想着,耳边突有一道身影裹着劲风袭来,快得肉眼几乎看不见。   他下意识就想躲开,可一转头,就看见站在一旁的蔺非霜,于是身体也就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那道身影见宁折一动不动像是没反应过来,便将他双手迅速一剪,裹进怀里掠走了。   只一眨眼,宁折被他带着飞离了祭庙。   侍卫上前一步:“大人,要追吗?”   蔺非霜沉着眉眼,盯着那人逃之夭夭的身影,周身冷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片刻后,他神色才恢复了平静,淡淡开口:“用不着,晚些时候,他会把人送回来的。”   ……王公子向来和大人不对付,这次既然掳了人,又怎么可能会把人送回来?   侍卫有些不解,却不敢多问,低头下去了。   被这么一打搅,蔺非霜也没了用膳的胃口,让人撤了席,便朝药园子里走去。   药园里已经一片狼藉,四处都是被拔了根枯萎的药草。   坐在轮椅上面目全非的青年跟疯了似的,满眼恶毒怨怼,口中念念有词,全是阴毒不堪入耳的诅咒。   下人们都瑟瑟发抖缩在墙角,没有人敢靠近他。   蔺非霜站在栏外,静静看着。   蔺家没落了,祭庙衰亡了,阿澜也变了。   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一次,他一定要封印魔门,让蔺氏重回往日荣耀!   ……   “所以说,蔺非霜一门心思想着他的家族,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我都说了,你跟着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看看,这美酒,这美食,还有这美人,任你享用!你说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王不负瘫在美人榻上,怀里搂着一个衣衫半露的美姬,斜挑着他的绿豆眼看宁折。   宁折双手放在身前,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浑身紧绷,忍受着那几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神色无措又慌张。   王不负挑了挑眉,“怎么,不喜欢?赋雅公子和情词公子可是这醉卿楼的头牌,在整个天祁王朝都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连他们都不喜欢,还想要什么样的?”   情词低低笑了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宁折的脸,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小哥哥,不喜欢我这样对你么……”   宁折眼睛猛地一闭,头一偏躲开他的触碰,死死咬紧下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别……别碰我,王不负,你……你快让他们走开……” 第一百零九章 你认错人了   王不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你怕什么,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宁折紧张地低着头,瑟缩着不吭声。   王不负见状,朝倚在宁折身上的两位公子挥了挥手。   情词和赋雅能在醉卿楼稳坐头牌宝座,自然也是识趣之人,双双轻笑一声,顺从地放开宁折,退到他身后站着了。   宁折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王不负斜靠过来,紧挨着他。   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立刻将宁折牢牢锁住。   宁折眼睛闪了闪,指尖不自觉动了动,一抹寒光一闪而逝,没被任何人发现。   王不负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只顾盯着宁折满脸狰狞丑陋的脸,满眼心疼惋惜,“哎,小美人儿,才几日不见,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蔺非霜干的?”   “不......不是,是我自己......”宁折躲着他的视线,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了。   “真可惜,那么美的一张脸。”王不负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管能还你一张完好无损的脸,如何?”   宁折小心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坚定地摇了摇头。   王不负眯起眼,盯他半晌,突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蔺非霜能给你什么?难道我不比他更有利用价值?”   宁折愣了下。   王不负笑了,“我知道你是谁,可是宁折,你若是想利用蔺非霜做什么事,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宁折陡然抬头去看他。   王不负却大笑起来,油腻腻的脸上挤满了横肉,一身裹也裹不住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声一波一波震颤起来。   “别怕,我和你说笑呢。”   他朝宁折捉狭地挤了挤眼,本就没有多大的绿豆眼被这么一挤,就更看不见了。   宁折却紧紧盯着他,丝毫不敢小看这个人。   王不负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打开轩窗朝楼下喊了一声,“今夜王家请客,各位兄台喝好玩好,几日后的封魔大会还请大家多多支持了!”   楼下先是静了一瞬,随后爆出一阵喧闹声,宁折听了几句,大多都是些奉承之语。   王氏一族在天祁王朝声望极高,王不负身为王家嫡子,自然值得这些人奉承。   “小美人,你在这里好好玩吧,少爷我还有要事要做。”   王不负说着随手搂过赋雅,一双大手在他柔软的腰肢捏了捏,面上嘿嘿淫 笑起来。   一副挤眉弄眼的好色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要事”是什么。   只不过,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如他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无用好色,没人知道。   至少,他方才说的生不如死,不是在开玩笑。   宁折盯着王不负的背影,清澈安静的眸微微闪着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衣温润的公子缓步走过,双手搭在他肩上,温热的胸膛贴上宁折的后背,在他颈项暧昧吐息。   宁折没动。   情词便伸出修长的手指,往他衣襟里探去。   宁折捉住他手腕,转头看他。   情词低笑一声,姿容如竹,气质如仙,恍了人眼。   “不想要我服侍么?我会让你舒服的,上面,或者下面,都可以……”   他鼻尖几乎要与宁折的鼻尖相贴,对着宁折的脸吹了口气,连呼吸带着股袅袅清竹香。   宁折眉眼不动,眸底恍若深渊一般寂静,“你的同伴被带走了。”   “能被王公子看上,是赋雅的福气。”   情词弯起好看的眉眼,眉眼盈盈,声音温润,“小哥哥更喜欢赋雅么?”   宁折摇了摇头。   情词又是一笑,将宁折抱起来放在榻上。   宁折身量比他小了许多,尚不及他胸口。   情词摸了摸他细软的黑发,“你年纪这样小,看来只能做下面那个了。”   他亲了亲宁折的额头,笑着问:“愿意么?”   宁折盯着他,并未出声。   情词便当他同意了。   他挑了帐勾,解开自己的衣衫,一只膝盖跪在榻上,缓缓覆上宁折身体。   芙蓉帐徐徐落下,帐中人影晃动,幽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出来,间或夹杂着几道沉重的喘息声。   站在窗外的人眉眼倏地冷了下来,身影如风猛然掠进房间,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帐——   ……   “你回去吧。”   出了门没过多久,王不负就推开了怀里的人。   神色冷淡肃穆,哪里有方才半点好色之意。   赋雅没说什么,恭敬地低头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殿下在哪里?”   侍卫上前一步,“公子这边请。”   王不负走到一件厢房前,整了整衣襟,眉眼略微一动,便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二殿下久等了。”   第五陵正在和美人玩闹,见他进来,满不在乎地招了招手:“怎么这么慢?赶紧过来,帮本殿下找个人。”   王不负挑挑眉,走了过去,“殿下此番联络我,就是为了找个人?您已经在外面玩了这么久,封魔大会召开在即,待青鸾笼络了隐世大族,这天祁便彻彻底底被他掌握在手里了,您说这江山您到底还要不要了?”   “此事父皇自有定夺,轮不着你操心!”第五陵并不理会他,指着手里的画卷道:“就是他!”   王不负看着话中栩栩如生的绝色少年,眸中暗光微闪,面上却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笑容,“这少年生得倒是好。”   第五陵警惕地看他一眼,“这是我要的人,你可不要对他打什么主意。”   “这少年是殿下什么人,值得殿下这样挂记?”   什么人?自然是能用来牵制青鸾的人。   第五陵冷笑,“你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王不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好,只不过等殿下看见他的时候,他是死是活,可就不一定了……”   ……   霍忱怔怔地看着眼前情景。   少年一手将男子按在身下,右手直直捅进他的身体。   男子双眼圆睁,浑身抽搐,一把沾了血的匕首从他手边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霍忱嗓子发干,艰难出声:“皇……皇上……”   宁折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从男子的身体里抽出自己的右手。   鲜血霎时间飞溅开来,一滴滴落在少年身上脸上,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情词捂住腹部,吐出一大口血,虚弱至极,“你……你怎么发现的……”   他是醉卿楼的头牌,用来招揽各路恩客,也是天下难得的至毒之体,替醉卿楼暗中刺杀目标。   任何一个与他交合的人,都会在身体里留下他的毒,不久后毒发身亡。   许多人被他的美色所迷,在他身上尽情享用,却不知道,这盛宴背后,却藏着剧毒。   可今日,他费尽心机摆出来的盛宴,却被人看穿了。   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情词漂亮的眸子里露出一抹不甘心。   宁折也勾起唇,学着他方才对自己做的事,凑到他眼前,鼻尖同他相贴,在他脸上轻轻吐气道:“我不愿意在下面。”   情词愣了下,才知道他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那个问题。   宁折不再看他,直起身,赤脚走下榻。   “站住!”情词低喝一声,神色冷厉,“杀了我!”   他攥紧拳,忍着剧痛咬牙道:“即便你不杀我,醉卿楼也不会放过我!我不需要你的滥好心,与其被他们凌辱致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你手里!”   宁折并没有理会。   他看着面前挡住自己去路的男人,抬起头平静地盯着他,“让开。”   “为什么不杀了他。”   宁折不出声。   霍忱又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因为你不忍心,是不是,皇上?”   宁折眼帘低垂,声音淡淡:“你认错人了。”   “皇上的身体里有臣埋下的引魂针,便是化作灰,臣也不会认错。”   霍忱眼眸深邃,暗潮涌动,“你在恨我,恨我当初为什么不救你,恨我为什么要折磨你。”   “你认错人了。”   宁折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一句,伸手将他推开,赤脚走出门。   霍忱看了眼榻上虚弱不堪的情词。   倘若方才宁折没有出手,这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妄想同神脉交合,却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和你那个主子说,再敢打他的主意,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霍忱冷冷拂袖离去,跟上宁折,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宁折没有回头,他知道霍忱在替他善后,却并不在意。   正如67号所说,霍忱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霍忱几步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那只沾满了血的右手,用锦帕一根根仔仔细细擦干净。   宁折任他动作,没有阻止。   “你以前连只小动物都不敢杀,如今却也能面不改色做出这种事了。”   霍忱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喉咙干哑,声音有些发颤,“你……你这些时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宁折一声不吭。   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学会了杀人,只是霍忱不知道。   宁折一路赤着脚走出醉卿楼,霍忱皱起眉,突然伸手将他抱起来。   宁折转过头,冷冷盯着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放开”两个字。   霍忱丝毫不在意,低头亲了亲他狰狞的脸,“皇上要去哪,臣送你。” 第一百一十章 臣好不容易找到皇上,怎么会走?   宁折纤长细腻的指扣住他喉咙,眉眼如锋,目光不带任何感情。   大有霍忱再不放手就杀了他的意思。   最脆弱的命门被人掌控在手里,只要宁折轻轻一捏,他就会立刻送了命。   可霍忱却没什么反应   一双眸暗沉如墨,看了宁折很久,“皇上......想杀臣么。”   宁折同他对视,神情极为认真,“如果我说是呢?你要为了我去死吗?”   霍忱看着他眼睛,沉默。   宁折垂下眼睫,移开视线,“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轻易说出口。”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不知是在说霍忱,还是在说其他什么人。   霍忱眼里渐渐泛起暗色的涟漪,翻腾不休。   他闭了闭眼,俊美如神祗的面孔凑到宁折眼前,额头轻轻抵着他,哑声开口:“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会为了你去死。”   他握住宁折扣住他喉咙的小手,一根根轻轻掰开。   然后将一把匕首塞进他掌心,带着那只手,狠狠往自己心口处捅去!   宁折眼睫一颤,突然抽回手,一掌拍向他肩膀。   霍忱长眉一蹙,脚下微微晃了一瞬,却仍旧没有松开抱着宁折的手。   宁折撇开头,气息有些不稳,胸口不停起伏,“放开,我不是你的皇上。”   霍忱喉头微动,将闷哼声混着鲜血吞回了肚子里,才盯着他的脸,勾起唇,哑着嗓子道:“不,这一次,臣就是死,也不会再松手。”   说着,手臂又收紧了些。   “我方才真该杀了你!”宁折眼神陡然凶狠起来。   霍忱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他真是很久,很久都没看过这样鲜活的小皇帝了。   他又低头,啄了一口宁折的鼻尖,“皇上下不去手的。”   宁折死死瞪着他,没说话。   霍忱说错了,他不是下不去手,而是不能下手。   大越颓败,霍氏一族覆灭,只有霍忱一个人能在战场上和天祁抗衡。   霍忱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杀。   宁折攥了攥拳,闭上眼,眸底又恢复暗沉死寂,再不复方才的熠熠冷光。   就像天边的星子渐渐失去了光彩似的。   霍忱眼睁睁看见他神色转变,心底又开始微微抽痛。   他偏过头低咳了几声,若无其事咽了血,伸手摸摸宁折的头,柔声道:“你不是想回巫神祭庙取遗骨么,臣陪你一起。”   宁折撇头,避开他触碰。   霍忱摸了个空,却没说什么,抱着他离开醉心阁。   等王不负辞别第五陵,回到这里时,早已经看不到宁折的人影了。   “人呢!?”   王不负掐住情词脖子拎起来,眼神出奇狠厉,和他往日的窝囊纨绔几乎判若两人。   情词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属下、属下无能......被他......发现了......”   “有人帮他?”   情词艰难摇头,“属下......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   王不负冷笑一声,将人甩到墙上。   情词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送去魔窟,等那些东西玩够了,再拖出去喂狗。记住别让他昏过去,本座要让他清醒地看着自己被一口口啃干净!”   赋雅现出身形,低低道了声“是”,便将情词带走。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一下。   情词悲惨的下场对他来说,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在醉卿楼,没有人会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因为你不知道,下一个被别人同情的会不会变成自己。   当一件悲惨的事变得司空见惯,连唯一能做的同情,也会被慢慢消磨殆尽。   王不负看着情词被拖走,眼中阴云依旧未散。   他的醉卿楼里处处防守严密,就凭宁折一个强弩之末的皇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逃出去?   王不负跃上房顶,看着满地尸体,神色越发阴沉如水。   这房间附近的守卫,足足上百人,竟然都被悄无声息杀了个干净。   楼里其他地方的守卫倒是没事。   他本可以审问他们,得到那人的情报,只可惜,醉卿楼的守卫,都是魔窟里人魔交合生产出来的残次品。   他们只会听令杀人,却没有自己的意识,即便他审问,也问不出结果。   王不负沉着脸,咬牙切齿:“去查,帮宁折逃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遵命!”   ......   蔺非霜正在屋里饮茶,手里拿着参与封魔大会的各大世族名册。   突然,他狠狠一皱眉,伸手摸了摸心口,忍着剧痛缓缓喘出一口粗气。   太子殿下昨日那一掌,当真是毫不留情,险些就将他一掌打死了。   若不是宁折及时阻止,他还真是早就没了命。   蔺非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是在利用宁折。   宁折分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蔺非霜蹙着眉,正沉吟间,木门忽而“咯吱”一声,被推开来。   夜里微带凉意的风吹进来,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   蔺非霜抬起头,便看见宁折站在门前,脸上还带着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会有多疼。   是为了不给他添麻烦,所以才在那时候自毁容貌吗?   蔺非霜眼神微动,低下头,敛去了眸中异色。   “回来了。”   宁折“嗯”了一声。了,声音含糊不清。   蔺非霜抬眼看他,这才发现他手里正拿着咬了一半的冰糖葫芦,正在慢慢嚼着。   蔺非霜笑起来,问他:“好吃吗?”   宁折摇摇头,“好酸。”   霍忱买的,和青鸾买的糖葫芦一样,又酸又涩,难吃到掉牙。   只有67号给他的糖葫芦是甜的。   宁折突然有点想念67号的糖葫芦和电视,他不应该那么早弄死他的。   蔺非霜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大越的小皇帝当真是孩童心性,纯挚得过了头。   倘若王不负有意要害他,在吃食里下了毒又怎么办?   只是蔺非霜不知道,这糖葫芦是霍忱买的,而非王不负。   霍忱那个人,即便自己中毒,也不会让宁折出半点差错。   “王不负带你去干什么了?没欺负你吧?”   蔺非霜上下打量了一下宁折,见他没少肉,松了口气,笑道:“量他也没那个胆子。”   只不过这么仔细一看,他才发现宁折瘦弱的身躯上披着一袭极不合身黑色锦袍,脚上的镶银锦靴也足足大了一寸有余。   宁折身量本就不高,如此一来,更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了。   蔺非霜噗哧一声笑出来,挑高了眉取笑他,“你这一身是什么打扮?这衣衫从哪里偷来的?”   宁折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心里却嘀咕一声,才不是他偷的,明明是霍忱非要他穿上的。   蔺非霜也没在意,朝他身后忘了一眼,冷笑一声,“是不是那死胖子送你回来的?人呢?”   宁折动动唇,“走了。”   没等蔺非霜说话,他就立刻道:“我要去睡觉了。”   蔺非霜长眉扬了扬,挥挥手,“小孩子是该早些休息,否则长不高,去罢。”   “我不是。”   宁折怒然看他一眼,甩手扔出一个小瓷瓶,“砰”地一声关上门离开。   蔺非霜伸手接住小瓷瓶,打开来,才发现是一瓶血,腥甜里带着些微熟悉的奶香味。   蔺非霜眉眼微动,看向宁折方才所站之地。   零星几滴血落在青石板地面,昏暗的烛火下犹若盛开的荼蘼,艳丽无双。   神脉之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小小内伤自然不在话下。   蔺非霜摩挲着手里的瓷瓶,神色有些恍惚,“你到底在想什么......宁折......”   宁折什么都不想。   他只想弄死蔺非霜。   回到房间,便看见侍女正站在门外候着他,手里端着热水和一应洗漱之物。   “给我吧。”宁折伸手要接过来。   侍女看着他还不到自己肩膀的个子,和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苍白手腕,眉眼生出抹显而易见的怀疑之色,“您端的动么?还是奴婢来吧。”   宁折顿了一下,仰起头,也不出声,只幽幽望着她。   侍女噎了一声,也不知怎地,心底有股寒意慢慢升起来,立刻道:“奴婢知道了。”   便将东西递给他。   东西一入手,宁折脸色就变了变。   ……好重。   昏暗夜色下,侍女看不清他的神色,见他半晌不动,疑惑道:“小公子?”   宁折看她一眼,面不改色抱着热水走进房门,“啪”地一声,把侍女关在门外。   他才不小。   一走进屋子,宁折就感受到一股讨厌又强势的气息。   他放下水盆,静静看向桌案旁写画着什么的男人,“你怎么还没走。”   霍忱停下笔,朝他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细软的鸦色长发。   宁折退开一步。   他其实很讨厌别人的触碰,这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但是所有人都喜欢碰他。   宁折有时候很想把那些人全都杀个干净。   霍忱从他眼中看出杀意,却不怎么在意。   小皇帝以前性子绵软,霍忱喜爱他的绵软纯挚,却不希望他一直这样。   为皇者,便该有钢铁心性。   现在,他的小皇帝,终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   霍忱叹了口气,从宁折手中抽出锦帕,沾了些热水润湿了,亲手替宁折擦起脸。   “皇上,臣好不容易找到您,怎么会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霍忱   宁折被湿热的帕子糊了一脸,挣扎着“唔”了一声。   “别动,脸上溅了血。”霍忱的手轻轻抚过宁折的脸,声音低沉又柔和,仿若经年贮藏的美酒,几乎能将人溺毙在里面。   宁折愣了下,继而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但他的两只手腕被霍忱牢牢握住,动不了。   宁折看了霍忱一眼,看准时机,抬脚就去踢他。   这一脚带着威力极强的劲风,倘若真踢到人,不死也落个半残。   霍忱神色不变,双手不紧不慢往下一滑,掐住他腰,一把就将人提了起来。   双脚骤然腾空。   宁折神色一惊,旋即立刻紧紧闭上嘴巴,及时抑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霍忱将他搁手里掂了掂,皱眉道了句:“好轻。”   宁折眼底微微一沉,脸色都冷了下来,又想攻击他。   只可惜他腿不够长,两条腿在半空中直扑腾,却怎么都碰不到霍忱。   霍忱将他举到自己面前,和自己视线平齐,神情严肃沉重:“这么久了,皇上的个子怎么还是没长?”   他语气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就像是在问,怎么这么久了,大越还是没有收复失地一样。   宁折呼吸一窒,险些上嘴咬他。   冷焰从他眸里一闪而逝,无形无色的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迅速攀上霍忱的神魂,张牙舞爪地要吞噬这个男人。   霍忱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毫无防备地将他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有好好用膳么?”   寒冷的焰在即将触碰到霍忱的那一瞬,骤然停顿,瞬间化为烟雾缕缕消散。   宁折默了片刻,才垂下眼帘,没什么情绪地闷声道:“没有饭吃。”   霍忱眼底墨色深了些。   宁折没看见他变得晦暗难言的神色。   他抬头时,霍忱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微微暖光,恍然给人一种温柔情深的朦胧错觉。   只是宁折却记得,不久前他放出那群恶狼咬自己的时候,脸上也带着这种温和的表情。   霍忱的残忍,都是一点一滴的温柔。   温柔得让人不慎掉进他的陷阱,陷入他的囚笼,最后拼尽全力,却永远也爬不出来。   宁折垂下眸,掩去眸中异色。   霍忱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宽大温厚的手掌裹住他两只细瘦白嫩的脚,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偏头问他:“还疼不疼?”   宁折先前赤脚走了许多路,脚底细嫩的皮肤被磨出了血迹,看着都是钻心的疼。   霍忱用绞了热水浸过的帕子,握着宁折小巧圆润的脚,一点点小心翼翼覆上去,低头慢慢擦拭着血迹,动作极为轻缓细致。   宁折紧抿着嘴,不言不语盯着他,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看得人莫名心底发凉。   “皇上,手给臣。”霍忱一边揉按着他脚踝,一边对他说了一句。   宁折没动。   霍忱顿了下,抬眸看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宁折也不出声,只用一双黑黢黢的眸盯看他,眸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   霍忱在水盆里净了手,用内力烘干水珠,才搭上他的头,“乖,听话,让臣看看伤口。”   宁折方才取血给蔺非霜,毫不犹豫地割了自己的手腕。   霍忱本可以阻止他,却被他那个死气沉沉的眼神看得没了动作。   他有预感,倘若他妨碍了宁折,这人一定会立刻离开,让他再也找不到。   霍忱眼睁睁看着他用锋利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臂,眉眼一动不动,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一刻,霍忱便知道,小皇帝的成长,是用他所有的天真无邪换来的。   当年大越皇宫,灼灼桃花纷飞,树下红着脸颊酣睡的少年,再也不复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霍忱神色微微一变,猛然偏开头去,捂着嘴不停地低咳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痛苦又压抑。   宁折窝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剧烈震动。   过了好一会,霍忱才终于止住咳,放下手。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宁折一抬头,便看见霍忱惨白的脸色,只是唇角并无血迹。   宁折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见他喉头微微动了下,似乎吞了什么东西。   霍忱见他一个劲看自己,不由勾起削薄如锋的唇,露出个苍白的笑:“臣好看么。”   “......”   宁折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霍忱突然凑到他眼前,鼻尖撞上他的脸。   一张难以抵挡的俊脸陡然在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同他交错相织。   宁折屏息瞪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忱却趁他愣神的时候,啄吻了他鼻尖一口,悄悄握住他手腕,将那宽大的黑色袖袍褪去。   一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立刻展现在霍忱眼前,血流一缕缕流下来,将那条苍白孱弱的手臂洇染成殷红。   宁折也没想到现在还在流血,看了眼霍忱,以为他又要生怒。   霍忱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仔仔细细替宁折包扎了伤口,又用眉心抵住他额头,往他身体里灌了些神力,看着那伤口慢慢开始愈合,才放开了宁折。   放开宁折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唇色寡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宁折闷声不吭盯着他。   霍忱勾唇,低低一笑,遮住了他的眼,“皇上再这么看臣,臣就要忍不住了。”   宁折眨了眨眼。   长卷的羽睫忽闪忽闪的,扫过霍忱掌心,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刷在人心尖上。   霍忱手指有些发颤,干着嗓子道:“夜深了,皇上睡吧。”   他将宁折抱到榻上,用帕子将他纤细稚嫩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又拉过一旁锦被铺盖在他身上,指间弹出一缕风,熄灭了摇曳的烛火。   屋子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月光姣姣,从窗缝里偷溜进来几缕光线。   宁折今日走了不少路,神魂一直控制着躯体,本就疲乏至极,此刻便顺势闭上眼,睡去了。   霍忱站在榻前,垂眸看了他许久,终于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在宁折柔软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好梦,皇上。”   微醺的风抚过脸颊,窗户轻轻发出“嘎吱”一声响,打开来又合上。   片刻后,宁折轻轻睁开眼。   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伸出手,指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抹到一滴温热的血。   是霍忱的。   霍忱所修神术,是为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杀伐之术,并不擅治愈。   他唯一能治疗宁折的办法,就只有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宁折。   他本就身怀重伤,如此一来,自然性命垂危,生死未知。   宁折摸了摸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不过是个再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以往断筋蚀骨之时,他不也没死么。   宁折盯着窗外,眼里雾蒙蒙的一片幽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闭上眼,翻了个身,身体蜷缩进被褥里,一声不吭地蒙住头睡了。   翌日。   天光将亮。   宁折还未睁眼,便一个窜身上前,手刃如风迅速朝榻边那人砍去。   来人一动不动,张开手臂,稳稳当当将他接了个满怀,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大早,皇上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那一记重重的手刀砍在他肩膀上,竟是不能撼动他一分一毫。   宁折冷冷睁开眼,面无表情盯着他,“你怎么还没死。”   霍忱双手托着他瘦弱的身体,将他举到自己眼前,眸底带着深深的贪婪看着他,缓缓勾唇低笑:“是皇上不想让臣死。”   宁折从他怀里跳下来,推开他,仍是那句话:“你认错人了。”   霍忱并不和他争辩,取过一旁新制的衣衫,将他拉过来,耐心地替他穿上,又要弯腰替他穿鞋。   宁折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赤着脚两步跑了出去,“我不穿。”   霍忱握住他脚腕不让他动,“穿上,当心受凉。”   宁折盯着他,“不穿。”   霍忱抬头回视,淡淡道:“皇上,为皇者,理应保持仪容。”   宁折坚持片刻,最后还是被霍忱搂进怀里坐着,被他套上那双秀美精致的镶银珠黑底小锦靴。   “皇上这小毛病是时候改一改了,否则臣以后不在了,皇上难道就不穿鞋了么。”   霍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站起来,“走罢,去用膳。”   宁折看着他背影,忽然想起来,他刚刚当上假皇帝那段时日,每天就是被霍忱这般手把手教导的。   很多连宁堰都不曾教过的东西,都是在霍忱这里学会的,霍忱教他为皇之道,教他习剑用武,教他许多琐碎复杂的小事。   在宫中的第一年,他几乎就是在霍忱身边度过的。   只是后来边境异动,霍忱身披玄色战袍,随军奔赴战场。   从那之后,宁折就很久都没再见过这个人。   等到再见时,他深陷狼群,而他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被啃噬尽血肉,毫不动容。   宁折回过神,眯了眯眼,大约是窗外光线太亮,刺得他眼有些恍惚。   霍忱见他不动,回头望过来,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朝他伸来一只手,“皇上。”   宁折眼神微动,脚尖朝前迈了一步,慢慢朝他伸出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欢到连霍忱都心生嫉妒   宁折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软乎乎的,带着点温温的凉意。   霍忱眸底柔和,化成了汪水。   他想裹住宁折的手指。   然而下一瞬,宁折指尖寒光突兀一闪,毫不留情刺进他掌心。   霍忱动作猛然一顿。   宁折不紧不慢拔出沾满了血匕首,声音淡淡:“别用你的手碰我,否则,我见一次,斩一次。”   霍忱呼吸一窒。   宁折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初将宁折送上祭台前那一幕。   那时宁折大哭着求他放过他,他却生生折裂了这人的手骨,将他的尊严放在脚下践踏,冷冷告诉他,“别用这双脏手碰臣。”   ——他在报复……   霍忱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手指狠狠痉挛了下,颤抖着,缓缓收了回来。   是了,他怎么有资格碰他。   他怎么能把那些折磨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霍忱张了张口,嗓子艰涩发哑,“好……臣……臣不碰您……”   宁折垂了眼不再看他,从他身旁越过去,目光沉寂。   霍忱抬起手,血滴正从他掌心的血口子里掉下来,很快洇湿衣袖。   痛彻心骨。   却不及宁折当初半分。   霍忱闭了闭眼,转身走出去。   宁折正抱膝坐在青石台阶上,低头盯着石缝里一颗新发的嫩草,不知在想什么。   热气腾腾的早膳还摆在桌子上,没有动过。   霍忱端着粥,走到他身后,沉默许久。   宁折头也不回:“不吃。”   霍忱端碗的手紧了紧,“你身体吃不消。”   都已经是尸体了,还有什么吃不消的。   宁折心里淡淡想着,没说出口。   正在这时,侍女推开院门走进来,行了礼道:“小公子,巫使大人请您去用早膳。”   宁折回头看了一眼,霍忱已经不见了。   侍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桌案上摆放的精致吃食。   “咦,小公子已经用过膳了么?”   她明明记得小厨房今日只做了大人的早膳,小公子这里怎么也有?   “没有。”   宁折回她一句,站起身走出院子。   “小公子等等。”   侍女匆忙追上来,手里拿了件厚斗篷,“初春寒凉,小公子还是多穿……”   侍女说到一半便愣住了,瞪大眼盯着宁折身上崭新的衣衫。   宁折仰头她,漆黑的眸底带着疑惑。   “没……没什么……”   侍女讪讪收回斗篷,“原来是天缕衣,那这斗篷倒是多余了。”   她迎着宁折安静却茫然的目光,不由笑了笑,温声解释道:“小公子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乃是天下间独此一件的天缕织衣,冷暖自可调节,最是舒适不过。只不过传说这天缕衣早已销声匿迹多年,没想到巫使大人会费尽周折寻来送予小公子,大人对小公子真好。”   他的衣衫早已沾染上血迹,不知被扔哪去了。   衣裳是他早晨迷迷糊糊的时候,霍忱替他穿上的。   宁折眼神微微动了下。   侍女以为他是在想蔺非霜,眼里露出抹柔和的神色,抿唇笑起来,摸摸他的头道:“奴婢在巫神祭庙侍奉多年,还未曾见过大人对谁如此上心,奴婢来此时,大人还在前厅等着小公子一道用膳呢,看来大人是真心喜欢小公子。”   宁折偏头避开她的手,不语。   侍女当他是害羞,也不在意,领着他去了前厅。   蔺非霜果然在等着他。   只不过,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宁折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是那个在巷口卖冰糖葫芦的盲姑娘,面容秀婉,似极某个故人。   蔺非霜朝他招招手,宁折便乖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蔺非霜看着他,眼底深邃,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但很快,他便收回视线,恢复往日不羁笑意,揉揉他的头:“昨夜,多谢了。”   宁折双眼微闪,脸颊微红,讷讷不语。   蔺非霜看见他的表情,心底有些异样。   这大越的小皇帝,莫非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蔺非霜看了眼身旁的姑娘,眼神有些复杂。   但最后,他还是按下心中不忍,把宁折拉过去,指着那姑娘,对他道:“这是阿雪。”   宁折眨了眨眼,看了眼蔺非霜,又向盲姑娘,温吞地问了声好。   盲姑娘抿唇浅笑,音色柔软又好听,“你也好呀。”   真是像极了宁折记忆里那个人。   蔺非霜道:“阿雪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她眼睛不方便,你多担待。”   宁折很乖地“嗯”了一声,看着蔺非霜眼睛保证:“我会的。”   蔺非霜有些不自在,微微避开了他视线。   单纯的宁折不会知道,阿雪的到来,将会是他痛苦的开端。   三人用了早膳,蔺非霜送阿雪回房。   宁折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   侍女走上来安慰道:“小公子别担心,阿雪只是一个木偶,没有生命。大人最喜欢的人还是小公子啊。”   宁折动动眉,转眼看她:“木偶?”   侍女叹了口气,“是二公子以前还在祭庙时制的,不想有了灵智。二公子不愿束缚她,放了她出去玩。只可惜,阿雪回来了,二公子他却……”   侍女摇摇头,不欲多说,“小公子还是回房吧,如今封魔之门异动,祭庙那些亡灵也不安分,外面很危险。”   宁折想起那天想杀他的那个人,心里若有所思,神色却仍旧安安静静地,“嗯”了一声,回了院子。   侍女本想跟着进去收拾房间,被宁折拦住了。   侍女虽然奇怪小公子为何两次三番拦她,但还是没有违背他的意思,离开了。   打发走侍女,宁折才推开门。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还没走,依旧在书案旁写着什么。   轻风裹着些许暖意吹进来,卷起他的几缕长发,柔和的光照在他刀刻般锋利冰冷的侧脸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他的目光专注在书案上,一向冷酷的眼底也带着柔色,似乎那上面放着什么很珍重的东西一样。   宁折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才发现他不是在写,而是在画。   画一个少年。   微光散乱,桃花纷飞,少年伏于树下酣睡,几缕鸦青的长发从他两鬓滑落,平添诱人之色,精致漂亮得仿若天神所赐。   宁折盯着画像,眸底平静无澜。   霍忱画到少年的脸时,停了笔。   宁折抬头看他。   “皇上是不是很奇怪,臣为什么不画脸。”   宁折并未应声。   霍忱也不是要让他回答,指尖带着难以割舍的眷恋,抚上画中人脸上那片空白,出神地自言自语道:“因为臣每每想起这幅场景,这张脸都是血泪模糊的。他在求臣救他,他说他疼。”   宁折安静片刻,突然伸出手,指尖一抹蓝焰猛然窜出去,火舌子舔上精致的墨画少年,一寸寸将起烧成了灰末。   他看向霍忱,神色漠然,“他死了。”   霍忱阖上眼,又睁开来,看着宁折,声音痛苦,仿若含血而泣:“对不起……”   宁折眉眼冷淡,只一句话:“你认错人了。”   宁折不想看见霍忱。   当初在竹林脱身时,他已经对他说过,不恨他。   他体会不到那些复杂的感情,但他知道什么叫折磨。   怨憎会,爱别离,求而不得才是最苦。   他不恨霍忱,对霍忱来说,便是最痛苦的折磨。   只是宁折没想到,他会抛下他最看重的大越子民,不远千里追到天祁来。   他下的那牵魂针,当真是烦人。   这几日,霍忱一直都在宁折身边。   不管宁折做什么,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那个沉默的男人。   有时候大半夜里,宁折睁开眼,还能看见他站在自己榻边,目光沉沉注视着他。   那眼神宁折看不懂,漆黑暗沉得像窗外的夜,里面翻腾交错着许多晦暗不清的感情。   像一张大网,将宁折裹得严严实实,透不过气来。   宁折讨厌这种感觉。   他不想让霍忱发现自己的秘密,但霍忱一直盯着他,这让很多事他都没法做。   宁折浑身气息越来越冷,好几次都忍不住对他出手。   霍忱却总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算宁折下一瞬就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在乎。   宁折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烦躁”。   “你什么时候走。”宁折坐在床上,一边换衣裳,一边问他。   “皇上什么时候走,臣就什么时候走。”   “我不走。”   宁折盯着他,突然道:“我喜欢蔺非霜,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霍忱眼睫颤了颤,微微抬眸看他,眼里仍是宁折看不透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沉默低下头,哑声道:“蔺非霜……对皇上……”   他本想说“不怀好意”,可想起宁折曾受过的那些背叛,又忍不住止住了话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对皇上很好。”   “是,他对我,比你们对我,都要好。”宁折灼灼盯着他。   霍忱张了张唇,无言以对。   他知道蔺非霜是为了封印魔门才会留下宁折,等到封魔之门开启的那一天,宁折的神魂便会沦为他的祭品。   他还知道,那个叫阿雪的盲姑娘,是云澜所制的一个木偶,里面藏着云澜的半个神魂。   蔺非霜将她找回来,就是为了抽取宁折的神魂之后,将云澜的神魄融合,塞进宁折的身体,让云澜重生。   他知道很多,可他什么都不能告诉小皇帝。   小皇帝是个很怕痛的人,可为了蔺非霜,却可以毫不犹豫割伤自己。   他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对他好的人,他信赖蔺非霜,喜欢蔺非霜,甚至于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蔺非霜。   霍忱不忍心打破他的梦。   有他在,他可以护着宁折,蔺非霜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   只要他想,小皇帝的梦永远都不会碎。   只是——霍忱嫉妒。   小皇帝那么喜欢蔺非霜,喜欢到连霍忱都心生嫉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喜欢谁都可以   宁折一抬头,就看见了霍忱眼底翻腾着的暗潮,黑暗寂灭,暗无天日,几乎能吞噬人的心智。   可霍忱却能死死压抑住那些毁灭的情绪,用依旧平静沉稳的神请告诉他:“你喜欢谁都可以,皇上只要知道,臣会永远保护皇上就够了。”   这番话有些出乎宁折意料。   根据他收集的情报分析,没有人会甘愿将唾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人,尤其是霍忱这种权势深重之人。   霍忱以往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强势、冷酷、手段凌厉,绝不可能儿女情长。   宁折睁着一双漆黑安静的大眼,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想看出他哪里变了。   他这模样很像警惕观察敌情的深林小鹿,看起来很柔弱,却能在某一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可爱得要命。   霍忱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很像想摸摸他的头。   只是手伸到一半,他便想到宁折说过的话,动作又硬生生止住,手慢慢收了回来。   宁折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挑明,微微挑起斜飞惑人的眼尾,重复道:“喜欢谁……都可以?”   霍忱眸底又深了深,有力的手指微蜷,却什么也没说。   宁折眯起眼。   片刻后,他忽然软软一笑,直起身来,慢慢爬进霍忱怀里,两条细瘦白嫩的手臂勾住他脖颈。   霍忱一动不动,看着他动作。   宁折指尖一勾,脱尽衣衫,一丝不挂伏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低喃:“真的是喜欢谁都可以吗?”   霍忱身体有些颤抖,眼里的哀痛之色几乎要流出来,却都被他拼命抑住了。   他遮住宁折的眼,头抵在他肩上,声音干涩无力,“皇上,这种话,能不能……不要逼臣再说第二次……”   宁折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他猛然打开霍忱的手,乌瞳圆瞪。   “将军费尽心思跟在朕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个?左右朕也已经是个脏东西了,既然将军想要,朕给你又何妨!”   说完,不待霍忱反应,便一把将他按倒在榻上,身体紧贴上去。   霍忱握住他手腕,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皇上以为……臣想要什么?”   宁折双眼通红,如同被逼急了的小动物,“你和他们一样,不过是想同朕交欢,吸取朕的神力而已!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骗朕的鬼话!”   他贴着霍忱,粗粗喘息,“可惜朕这身体不比从前那般干净,效果大打折扣,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   霍忱眼神一冷,“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没有谁!”   宁折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朕身具神脉,却屈居魔族之体,已是废了!大越古国不会让神脉流落在外,你们只会夺取朕的神脉和力量,去挽救将倾大厦!朕只想过安稳日子,朕每天都在躲你们,可朕躲不开!昨日是大祭司和宁祉,今日是你,等到明日,又会是其他人!”   霍忱神色突地凛冽下来,终于知道他对自己为何是这般排斥冷待的反应了。   “前几日,大祭司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宁折红着眼睛不说话。   霍忱立刻坐起身,顾不得他先前说的话,将他一把搂紧怀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什么都没发现。   霍忱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他摸摸宁折的脸,问他:“大祭司跟你说了什么?”   宁折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霍忱的错觉,宁折这一眼里深沉得让他有些心悸。   只是下一瞬,他便听到抽气颤抖的呜咽声传来。   宁折似乎陷进了什么痛苦的记忆里,无法挣脱。   霍忱将他裹进怀里,温热的大掌带着安抚之意,一遍遍抚过他紧绷的背脊,“不怕了,不怕了皇上,有臣在,臣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大约是他的安抚起到了作用,宁折渐渐平静下来。   霍忱望进他的眼,声音低缓柔和,“大祭司和宁祉对你做了什么,皇上乖,告诉我好吗?”   他没用臣这个词。   宁折迷迷糊糊的,便被他好听的声线蛊惑了,断断续续道:“大越……献祭……十七……”   他眼睫又开始颤抖起来,抱着头极为痛苦,“疼、将军……头疼……”   一声一声小小呜咽着,可怜极了。   霍忱不敢再逼他,连忙停住牵魂术,亲了亲他眼睛,“没事了,没事了,不想了皇上,我们不想了。”   他一遍遍亲吻着宁折的眼睛和嘴唇,手里不停向他输送着神力。   宁折呼吸渐渐平稳,恢复片刻清醒,声音有气无力:“将军,你要的,朕都给你。”   霍忱不语。   宁折艰难撑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乞求,“放了朕,可不可以?”   霍忱摇头,“皇上,臣不是为了你的身体而来。”   宁折神色陡然崩溃,眼底露出绝望。   霍忱知道他误会了,却只是摸摸他的脸,什么都没说。   他从一旁拾起宁折的衣衫,一件件细致地替他穿上,动作耐心又温柔。   宁折平静地望着他。   男人容颜俊美无双,原本冷厉的气质被眼底一抹温和冲淡了许多,已经和宁折记忆里那个疯魔的将相去甚远了。   但宁折知道,他心底住着一个恶魔。   是抄家灭族的刻骨仇恨滋生出来的恶魔。   的确,那些人都不是他杀的,可那些批准的奏折,却都经过他的手,盖着他的大印。   霍忱只是一时间被他的死亡所震慑,加之后悔情绪作祟,才会有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东西。   但这件事,始终会是一个疙瘩,刻在霍忱心里磨灭不去。   宁折不可能信他。   倘若日后,霍忱想起来这个疙瘩,放出心底的恶魔,他或许又会重蹈覆辙。   何况霍忱恐怕还不知道,当年那个所谓替霍家通风报信之人,也不过是他当时有意布置的,为的便是在日后落入霍忱手里时,替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霍忱查到的那些东西,都是宁折想给他的东西而已。   如他所计划的那般,当得知他不是皇帝,甚至还为了保全霍家险些丢了性命之时,霍忱一直以来的恨,顷塌了。   连同支撑他活下去报仇的信念,也一起顷塌。   他变得卑微、谨小,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骁将,不在是宁折曾经惧怕的霍将军。   可宁折要的不是这些。   如果霍忱不招惹他,他永远不会让霍忱知道真相,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利用他。   宁折想得出了神,盯着霍忱不转眼。   “皇上看够了,便休息罢。”   霍忱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心绪。   宁折被他放到榻上,小心地盖好锦被。   “你呢。”   见他要走,宁折抓住他衣袖,神色间有些惧怕。   霍忱低头盯着他攥得死紧的手,突然道:“皇上不讨厌臣碰你了么。”   宁折手指松了松,却很快又抓紧了,眼神躲闪。   “朕……朕以为将军和他们……”   “不一样。”霍忱打断他。   见宁折怀疑茫然地看向他,霍忱心底叹了口气,神色温和,如同一个教导晚辈的亲近长辈一般,一字一句缓缓对他道:“臣想待皇上好。”臣想赎罪,用臣的生生世世来赎去那些犯下的罪孽。   自然,后面的话,霍忱并没有说出口。   宁折咬唇,眼里似有水光泛滥,哽咽起来,“可是……可是朕,朕还要杀你……”   霍忱眼底柔和,“臣甘之如饴。”   “那……”宁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朕喜欢谁,真的都可以么?”   霍忱不得不承认,他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小皇帝说的不是他。   霍忱以往从不知何为嫉妒。   他从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他容貌俊美,惹得大越无数女子芳心暗许;他神力高超,从小便武艺卓绝;第一次上战场,别人还在为了保命拼杀,他就已经只身闯入敌营,砍下敌将首级,其后更是战功赫赫,在冷血残忍的战场上有了一席之地。   这一切,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   别的世家公子哥儿在他这个时候,还在打马游街调戏妇女,他却已经开始施展宏图报复,为大越开疆拓土。   霍忱傲然了一辈子,这一生,也只将小皇帝这么一个人放在了心里。   只不过,曾经是不能求,如今却是求不得。   不管是教养小皇帝的那一年,还是后来重逢的那一个月,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宁折。   他可以抱他,可以抚摸他,甚至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可他却连一点点心意都不能告诉他。   霍忱真是嫉妒蔺非霜,如此轻易,便能拥有小皇帝的全部信任和喜欢。   “将军……”   小皇帝担惊受怕的声音传过来。   霍忱敛了眉,伸手阖上他的双眸,“皇上睡吧,臣不走。”   宁折眼睫抖了抖,虽然害怕,仍是强迫自己闭上了,安静又乖顺。   霍忱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何会将小皇帝错认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过了许久,轻缓平稳的呼吸声传了来。   霍忱站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确认小皇帝睡着了,才起身出了门。   他答应了小皇帝不动蔺非霜,可这个人不能动,大祭司和宁祉,他难道也动不得么?   霍忱眸色一闪,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原本应该熟睡的宁折缓缓睁开了眼。   眼神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这算盘打得倒是真好。”   一道清冷讥讽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修!)虐攻值收集系统   宁折指尖猛地震颤了下,向来平静的脸色竟陡然煞白。   淡青色飘渺的烟雾自他身上一缕缕溢出,在半空中缓缓凝成一个隐约人形。   “你不能杀霍忱,便利用他对你的愧疚之情,让他替你对付大祭司和暗卫十七,如此既能调开霍忱,又能除去两个威胁。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宁折,那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冷寂的声音恍若一条滑腻的蛇,一圈圈缠上宁折的心脏,将他死死绕紧。   宁折浑身发冷。   青影冷笑一声,“怎么,我没死,让你很惊讶?”   随着声音落下,一根冰凉的手指挑起宁折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宁折牙齿轻轻打着颤,被迫抬起眼,透过那一缕缕飘渺缭绕的青色薄雾,似乎看见了一双冰寒幽深至极的眸子。   “为什么......”宁折神色有片刻恍惚。   “为什么?你是问我为什么没死?”   青影轻嘲一声,音如丝帛,缓缓滑进宁折耳朵,蹭起一片幽冷滑腻之感:“的确,按照你的计划,我此刻确实应该已经死了。”   宁折是亲眼看着他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的,在他的那片识海里,除了黑暗,不可能存在任何活着的东西。   “不,你不可能活着......”宁折无神喃喃。   青影低低笑了一声,用那根冰凉的手指在宁折脸上慢慢摩挲了一会,继而下滑,修剪过的指甲刮过宁折线条流畅的下颌、精致的锁骨,停在他心口,一圈圈轻轻缠绕。   宁折瞳孔微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被迫仰起脆弱的脖颈,浑身紧绷,犹若离弦之箭。   “又想杀我?”67号笑了一声,“也对,在太子宫里的时候,你就动了杀念。只不过那个时候你神魂被魔体压制,无法动手。后来我教你使用神力驱寒,你就借着这个机会慢慢将体内神力化为己用。   你有了力量杀我,只是你发现自己对上我仍是没有胜算。所以你开始故意接近、勾引太子青鸾。   你本意是要借他的手除掉我,却没想到我会附身到暗侍的身上,让你的计划落了空。   后来你发现自己会读心,于是你开始想尽办法靠近我的身体,甚至不惜作出一副放荡的模样让我放松警惕。”   青影贴在他耳畔,声音低沉入耳。   就像在说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一样,他用平淡如水的语调将宁折的伪装一一撕裂开来,让他心底最深处不堪肮脏的秘密被无情地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宁折脸色惨白,往后缩了缩,失神地摇头。   随着他后退,青影的身体又俯下一寸,离他越发近了。   一股子极浅淡的清甜味从青影身上散发出来。   这是宁折曾经最喜欢、最熟悉的味道。   也是他现在最恐惧的味道。   “不......”   他下意识想躲避。   青影却探出一缕又一缕的烟雾,将他的身体牢牢束缚住。   宁折挣扎起来。   “不想被我碰?为什么?你这幅淫荡的身子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样么?我不碰你的时候,你还会求着哭着,让我糟践你!怎么,以为逃开了,就能摆脱这些肮脏的记忆了?”   宁折眼眶微微发了红。   67号冷笑起来,“是了,以前你不排斥我抱你、亲你,抚摸你,那是因为,你想通过这些触摸读取我的记忆,想知道我的身份,找出宁萱的下落。   只不过有趣的是,你丢尽了脸面尊严,试了无数次,却仍旧读不出来我的记忆。   你对任何人都有用的读心术,对我却没用,宁折,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的呼吸清浅幽冷,喷洒在宁折脸上,就像一块寒冰紧紧贴着他的脸。   似乎想到了什么,寒气自脚底缓缓升起,瞬间侵袭全身,让宁折瞪着眼,说不出话。   青影摸摸他的脸,笑了,“真聪明。”   “你猜对了,那是我给你的能力。”   “不可能!”宁折猛然推开他,急促地喘息起来,“你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否则他早就该发现这些事,而不是到今天才醒悟!   青影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宁折,你忘了。”   因为时间太久远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那件事......   青影有些出神。   “忘了什么?”   宁折声音响起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青影回过神,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没什么。左右是你不愿想起来的事。”   宁折听不明白他的话。   青影也并不打算现在解释给他听。   有些事,对现在的宁折来说,还言之过早。   他摸了摸宁折的头,继续道:“后来你想到了新的办法救宁萱,所以你决定抛弃我、逃离我,另寻出路。   你在我面前伏低做小、让赤钺刺杀青鸾、并且放走第五陵,你做的这一切,看起来都是为了报复青鸾。   宁折,你的演技太好了,好到让我真的相信,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杀青鸾、为了替宁堰铺路。   可若我猜得不错,无论是那场刺杀还是你对我表现出来的情动,都只是你金蝉脱壳的计谋,对不对?”   青影——或是说67号,一只手掌按住宁折的心口,淡淡问他:“宁折,将我们这些人玩弄于股掌,好玩么?”   那里已经没有心跳了,这是一具死掉的躯壳。   他好不容易为这个人寻来的心,终究还是被他自己抛弃了。   67号看着宁折,迷雾遮掩了他的真实心思。   宁折也在看他,一双眸子漆黑无光,神色也渐渐从原先的惊慌失措变成了平静死寂。   安静片刻,他微启唇,声音仍同往常一般绵软无害:“你如何猜到的,从没人能看出来这些事。”   这就是悉数承认了。   67号没有回答,而是凝视着他,突然问道:“现在的平静,也是你的伪装么?宁折,在你身上,有没有哪怕一点点东西,是真实的?”   宁折眼睛颤了一下,微微抬起去看他。   漆黑的眸幽深如渊,里面仿佛埋葬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又仿佛从始至终便什么都没有。   67号看不透。   从重逢第一天起,他就没有看懂过他的这双眼,至今亦如是。   宁折看了他许久,似乎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即将脱口而出。   可到最后,他终究还是垂下了头,身体颓然放松下来,似乎是认命了。   67号知道,他不会再说了。   不想过了片刻,宁折却突然开了口:“我不知道。”   67号顿了下,“什么不知道?”   宁折盯着他,眼里有微光浅浅浮动,“我不知道......我有没有......”   他后面声音极低,几乎听不清,67号正凝神听他说话。   然而宁折话说到一半,眸底便陡然寒光一闪,一抹幽蓝色的冷焰立刻窜起来,猛地朝67号发起攻击。   67号还没反应过来,冰寒的火舌就已经迅速舔上他幻化出来的身影。   冷焰熊熊燃烧,瞬间就将他整个吞入火海。   连一丝反抗都没来得及使出来,他的身体就已经化作灰烬,消失在半空。   最后只留下一句冰寒刺骨的:“宁、折!”   宁折冷眼看着那缕烟雾渐渐从他眼前消失得一点不剩,才终于吐出一口气,脱力地瘫倒在榻上。   他轻轻喘息着,双目涣散。   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微启苍白的唇,失神地喃喃自语:“67号,死了的孤魂野鬼,就该永远消失才是......”   宁折将头埋进被褥里,死死攥紧拳,背脊紧绷,弓成了一条曲线。   他方才强撑着和67号周旋,又妄自动用了极具损耗的瞳术,此刻神魂已经疼得让他痛不欲生。   宁折咬紧嘴唇,面白如纸,在榻上蜷缩着身体硬捱了许久,才慢慢适应了神魂撕裂的疼痛。   一丝微暖的清风吹进来,烛火轻轻摇曳。   他眼前景色一片模糊,渐渐地失去意识,沉睡过去。   宁折并有没有看见,昏暗的烛火下,一缕极细小的淡淡烟雾升起来,绕着他飘转了好片刻,颇为怜惜地碰了碰他紧簇的眉心,随后不舍地碰了碰他的唇,似乎不愿离开。   “进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青烟萎靡下来,又贴着宁折的脸颊蹭了蹭,才慢吞吞隐没进他的眉心。   随着青烟的没入,宁折身体渐渐散发出一阵流光,被缓缓托到半空中,开始自动修复神魂。   “叮——”地一声脆响,突兀的电子音在房间中响起。   “恭喜宿主重新绑定被虐值收集系统,目前进度75%。”   “系统升级中......系统升级成功。恭喜宿主,升级更新为虐攻值收集系统,目前进度——5%,请宿主加油,再接再厉。”   宁折似有所感,微微皱起了眉,发出一声挣扎嘤咛声。   “你又跟我闹,我又不是要害你,你就不能乖乖的么……”   一声极低的叹息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紧接着,宁折紧皱的眉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抚平,紧咬的下唇也被轻轻拨开来,抹去了血迹和牙印。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在宁折睡梦中缓慢进行。   ......   窗外,夜色深重。   暗卫十七隐在树上,盯着不远处的祭庙沉默。   他身旁还潜伏着许多其他暗卫。   他们今晚的任务,是杀了宁折。   不知是谁将情报偷偷传回了大越,宁祉知道后大怒,放弃了将宁折送入魔门慢慢折磨的想法,勒令暗卫十七立刻杀死宁折。   消息传回之时,暗卫十七用一柄袖剑,将通风报信之人一剑封喉。   这让暗阁所有暗卫都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们眼里的暗卫十七,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沉默低调的人了。   此刻他们埋伏在这里,几乎已经将整个祭庙都包围了起来。   但在暗卫十七没有出声之前,没有一个暗卫敢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就要亮了。   一众暗卫屏息着,望着身前那个沉默的人影,气氛一片凝滞。   终于,在弦月没入乌云之时,暗卫十七说话了。   “动手!”   众暗卫立刻领命:“是!”   一个个黑影犹如飞燕掠进夜空,直朝祭庙而去。   眼看就要悄无声息潜入,突然,一个个身披铠甲的士兵神出鬼没钻出来,阻住了众人的去路。   “暗阁不在大越保护陛下,偷偷摸摸来天祁所为何事?”低沉如酒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冷肃之至。   暗卫十七手指搭上腰间短刃,高高立在檐角之上,俯视着那个从祭庙中缓缓走出来的暗影,眼神极度冰冷危险:“陛下有令,拦路者,杀无赦!”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既然心慕我,便替我做件事如何?   人影从暗处走出。   清朗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照出一张俊美如神祗的冷肃面庞。   是霍忱。   暗卫十七眼底微微深了深。   从前他还在宁折跟前伺候的时候,便常常能见着霍忱出入皇宫的身影。   那会子霍忱在桃林手把手教小皇帝习剑,是陪伴小皇帝最长时间的人,亦曾是最最亲密无间之人。   或许小皇帝不自知,或许霍忱看不出,暗卫十七却瞧得分明,在霍忱身边待着的时候,小皇帝的那双眼似乎都更亮一些。   他本就是个没什么实权的皇帝,在宫里被宁堰步步紧逼,又要提防着亲生弟弟夺权,整日里都紧绷着心弦,未有片刻放松。   只有霍忱出现的时候,那些暗地里紧紧盯着他的目光才会有所收敛,叫他松口气。   小皇帝发现以后,便很喜欢缠着霍忱。   暗卫十七知道他其实很聪明,也极有习武的天赋。   霍忱教给他的那些剑术,他只看过一遍,便能完完整整使出来。   但他总要藏拙,装作一副听不懂看不明白的茫然模样,逼得霍忱只能一遍遍教他,让旁人总以为他愚笨无知。   只有暗卫十七知道,他不是笨,恰恰相反,他是太过聪明了。   皇宫里每日来刺杀小皇帝的刺客不知凡几,然而一旦霍忱出现,这些刺客就会像都销声匿迹了似的,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小皇帝比谁都清楚,不管是宁祉还是宁堰,亦或是其余心怀鬼胎虎视眈眈之人,都颇为忌惮霍忱和他身后站着的霍氏一族。他只有待在霍忱身边,那些人才会有所顾忌,不敢对他下手。   因此有时候天色晚了,小皇帝便也顾不上天家威仪,紧紧扒拉着霍忱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死活不让他离开。   霍忱无法,只能在皇宫中留宿。   ——在其他人眼里,他是被逼无奈,被皇帝当做要挟霍家的人质囚在宫里,不得自由。   只有隐在暗处的暗卫十七知道,他分明是顺势为之。   暗卫十七不止一次看见他夜里起身,站在小皇帝龙榻前,眉眼沉沉望着他睡颜。   他和霍忱是一样的人,所以他看得懂霍忱的眼神。   那是疯狂的掠夺,是偏执的占有,是极力克制的冷静。   ——霍忱心慕小皇帝。   早在三年前,这棵种子就已经被种下,渐渐在他心上生了根,发了芽,一直到如今,长成了一参天大树,再也无法克制。   他折磨小皇帝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   小皇帝对他生出的那点难以言说的情愫,还未被他所察觉,就已经生生被霍忱亲手掐灭。   在日复一日地憎恨里,霍忱疯了魔。他的喜欢变了质,腐烂在腥臭的淤泥里,昭示着那是有多么地不堪和肮脏。   他心上的树也枯萎凋零。   庞大腐烂的根系渗入他心脏,将他的整个心都密密麻麻缠绕起来,让他哪怕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钻心的剧痛。   情之一字,当真最是折磨人不过。   连堂堂大越古国的战神之将都难以逃过。   他这种卑贱之人,倘若沾染半分,岂更不是万劫不复。   霍忱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告诫他动情的后果。   暗卫十七攥紧了拳,盯着对面的那道暗影,心下一片冷漠寒凉。   “暗阁领旨办事,霍将军还是避嫌为好,否则伤及无辜,陛下该头疼了。”   霍忱唇角泄出一丝危险的冷笑,“本将不避又如何?宁祉想暗中杀人,可有过问我手中之剑?”   暗卫十七看见他的手搭上腰间悬挂的那把古旧长剑。   那也是小皇帝亲手赠给霍忱的长剑。   小皇帝在霍忱面前一直是一副绵软可欺的模样,霍忱教小皇帝练剑时,总担心锋利的剑气割伤他,才换了柄桃木剑。   后来霍忱随军出征的前夕,小皇帝设宴为他践行,将自己的佩剑赠予了他。   这么多年了,人人都以为霍将军腰上那把古剑是什么神兵利器,才让霍将军时时刻刻都随身携带,常常温和了眉眼去看他,用手指珍惜地爱 抚擦拭。   谁也不知道,这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剑,甚至因为太过轻盈,用起来也不是那么顺手。   然而只是因为送的那个人,这把剑便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   看到这柄剑的时候,暗卫十七就知道,此番刺杀除非鱼死网破,否则这件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没有再说废话,暗卫十七眼神冷戾,带着一众暗卫迅速冲了上去,“陛下有令,杀无赦!”   霍忱瞧着他满身血腥杀孽浓重的模样,英挺的眉峰微扬:“不过是换了个主子,竟连性情也像是换了个人。恐怕你那些年都是在伪装自己,就为了最后一刻反水背叛。皇上真可怜,这么些年,居然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什么忠心什么赤胆,都是假的。   他早告诉过小皇帝,暗卫十七此人不可轻信,他却一直傻傻地不懂防备,临到最后被最亲近的人狠狠捅了一刀,连皇位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偏偏他对宁折生不出半点气来,就只能将这些恩怨都归结到暗卫十七头上,下手也越发狠厉不留情 。   但暗卫十七身为暗阁最年轻的新晋统领,自然也不弱。无论是身法还是武技,暗卫十七在一众暗卫中都是佼佼者。   加之霍忱那柄佩剑早已折断,没有趁手的武器,一时间暗卫十七倒是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   深沉暗夜中,血光混着剑影四射飞溅,很快就惊动了祭庙里巡夜的侍卫。   蔺非霜才刚刚歇下,便得知异动,冷着一张脸出了门。   远远地,蔺非霜就看清了半空中男人的身影,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宁折呢?”   “小公子还在房间里睡着。”   “把他叫醒,带过来。”   “大人?”侍女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这里很危险,小公子身上还有伤......”   蔺非霜冷冷扫她一眼。   侍女神色微紧,立刻噤声:“奴婢......知晓了。”   她恭敬退下去,很快走到宁折的房前,站在门口踌躇了许久。   她不知道大人心里在想什么,明明很就在意小公子,为什么还要一再将小公子置于险地?   侍女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小公子,大人传唤您过去。”   宁折揉了揉眼,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被侍女从床上抱起来,穿上了衣服。   “蔺非霜......怎、怎么了?”   宁折半耷拉着眼皮站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侍女在他身上摆弄。   明明还是晕晕乎乎的,第一个想到的却仍是大人。   侍女敛了眉,抿起唇,轻声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小公子要相信大人。”   她替宁折扣上玉扣,摸了摸他的头,郑重道:“大人不会伤害你的。”   宁折仰头盯着她的眼,漆黑安静的瞳孔里似乎地闪过了什么,快得让侍女没有看清楚。   “小公子,我们走吧。”   宁折乖巧点头。   侍女牵着他的手,领他去了蔺非霜身边。   “小公子等会记得跟在大人身边不要离开。”侍女不放心,叮嘱了他一句。   宁折乖乖“嗯”了一声,却有点心不在焉,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眼里空茫茫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轻絮。”他突然开口唤侍女的名字。   侍女应了一声,弯下腰看他,眉眼弯弯,秀婉可亲。   “我睡了以后,你有进过我房间替我上药么?”   轻絮脸色变了变,“小公子受伤了?”   她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然而除了轻絮,不会再有人特意替他处理伤口。   除了那个人。   宁折又看了眼自己已经好全的手臂,似乎猜出了什么。   但他下意识不愿去想这些,似乎只要他深想下去,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这是一种极度陌生的感觉,透露着危险恐怖的气息,让宁折很不安。他那双向来安静无澜的黑眸里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幽幽暗光。   “大人,小公子来了。”轻絮的声音唤回他飞出去的思绪。   宁折撇开纷乱的深思,眸底平静下来,抬头看向蔺非霜。   蔺非霜朝他招招手,命令道:“过来。”   宁折敛起眸,沉默地走到他身边。   蔺非霜一把拉起他两只手腕,扣上一条铁索。   “蔺......蔺非霜?”宁折猝不及防,眉眼里有显而易见茫然之色,“你在做什么?”   蔺非霜朝他挑挑眉,“你对我有意思?”   宁折瞬间脸色煞白。   他是知道的,蔺非霜喜欢女子,且极度厌恶男子之间的那种腌臜之事,如果让蔺非霜知道他对他抱着那种心思......   宁折脸色苍白地摇摇头,神情慌乱,“不......不是的,蔺非霜,我没有......”   蔺非霜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我也恋慕于你。”   ......什......什么?   宁折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怔住了。   果然猜对了?   蔺非霜挑挑眉,牵着他手上的铁索,将他拉到了血光剑影弥漫的前院。   宁折脚步踉跄,被迫跟上他步子。   蔺非霜摸摸他的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打斗的两道身影,缓缓道:“既然喜欢我,便替我做件事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修不影响)他不要你了,和臣走罢   “事成了,我便承诺同你在一起,永世不分,可好?”   蔺非霜笑眯眯地,抬手抚了抚宁折的那张有些刀痕交错的可怖面孔。   宁折呆呆仰头望他,张了张唇,眸底有些茫然,又隐隐带着喜悦和期许:“什......什么事?”   蔺非霜眼中划过一抹玩味,也不说r话,只用手搭上宁折一只肩膀,将他搂进怀里,姿态极为亲昵。   宁折指尖下意识动了动,咬紧牙关,忍住了出手掀翻这人的冲动。   他垂下眼,遮去眼底冷寂之色。   蔺非霜浑然不知怀里搂了个会咬人的小凶兽。   他扬声道:“霍大将军!”   霍忱躲开暗卫十七的飞花镖,一转眼便看见少年乖顺倚在蔺非霜怀里的场景。   他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立刻就被暗卫十七发现破绽,中了一支飞花镖。   霍忱一掌拍开他,拔出手臂上的飞花镖,眸底冷冽阴鸷:“你明知这里危险,还把他带过来做什么?”   蔺非霜笑了笑,眼底意味深长:“霍将军不远千里来做客,我身为主人,怎能不好好招待一番,阿折,你说是不是?”   宁折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的,愣了一下,乖乖地点头,“嗯”了一声。   蔺非霜眯着眼笑了:“乖。”   他一伸手,将宁折推到自己身前。   宁折有些无措,又不敢不听话。   他一站出来,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无论是周遭的暗卫还是士兵,亦或是祭庙的侍卫,每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那些带着杀意、不屑、好奇、打量的目光,几乎要将宁折整个人都扒个干干净净。   宁折手指攥着衣襟,不安地站着,不住回头看蔺非霜。   蔺非霜不许他回头。   宁折面白如纸,声音有些僵硬,“蔺非霜,别这样,我、我不习惯......”   “没事的阿折......”蔺非霜轻声安抚他。   “皇上!”   就在这时,霍忱突然嘶吼一声,声音肝胆俱裂。   宁折疑惑地抬起头,同他惊惧恐慌的眼神碰在了一起。   ——霍忱在害怕?   ......他怕什么?   “你不会有事的......”   蔺非霜平淡无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毕竟......”   毕竟?   宁折有些疑惑,但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寂静得连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有的动作都在宁折眼里放大、变得极为缓慢。   他看见了暗卫十七眼底的杀意,看见他向霍忱后心射出的两只飞花镖。   他看见霍忱不顾一切朝自己飞过来,瞳孔都惊恐得收缩成一条竖线。   他还看见四周暗卫脸上露出的笑意,看见那些士兵眼里的不敢置信。   “噗呲”一声,利刃穿透肉体。   鲜血飞溅开来。   一滴,两滴,溅在宁折脸上,温热滚烫。   宁折呆呆地,转眼去看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那个男人。   也是在这时,他终于听见了蔺非霜的话。   他说:“毕竟,霍忱愿意替你去死。”   宁折茫然看向他。   蔺非霜一挥手,收起手里的水刃,朝他挑挑眉,露出一个轻笑,“你不是问我要你做什么吗?就是抓住霍忱啊……阿折你看,你这不是做到了么。”   宁折张了张嘴,“什么……什么意思……”   蔺非霜但笑不语。   他将宁折推出去,凝出水刃攻击他。   霍忱距宁折太远,他若想救宁折,就只能替他挡去这一击。   他知道暗卫十七还在他身后,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他若不避,伤的人就是他自己,可他若躲避,飞花镖和水刃便会刺穿宁折身体。   霍忱会选什么,蔺非霜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就算明知万劫不复,为了宁折,他也不得不去做。   “霍将军对阿折,当真一往情深。”蔺非霜神色很是愉悦。   宁折仍没有反应过来。   他茫然地摸了摸脸上的血迹,顺着蔺非霜的视线,愣愣地转头看向身上的男人,“将......军?”   霍忱紧闭着眼,下颌抵在宁折肩膀上,气息微弱,几乎感受不到心跳。   宁折感觉到自己肩膀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伸出手,想去摸霍忱胸口。   “别动。”   霍忱突然握住他手腕,声音低哑撕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宁折眼神恍惚:“将军,你......你怎么了......”   霍忱紧紧箍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死死皱眉硬压住伤势。   过了许久,霍忱才低低开口,声音平静:“臣......”   他一张口,便有血块从喉中溢出来。   霍忱喉头微动,闭眼吞咽下去,缓缓道:“臣没事,皇上让臣靠一会,一会便好......”   蔺非霜笑起来,“霍将军果然厉害,竟然完全未将我的水刃放在眼里。”   霍忱睁开眼,冷冷看着他,“我警告过你,不要对他动手。”   蔺非霜眯起眼:“那又如何?之前我确实打不过你。可现在……你以为凭你这一身的伤,还能和我斗吗?”   霍忱眉眼沉沉,并不说话。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阿折。”   蔺非霜又挑唇笑了,“若不是他,你怎会甘愿受伤?”   他说着看向宁折,笑得温柔:“阿折,我答应过会和你在一起,你怎么还不过来?”   宁折下意识就想过去。   霍忱扣着他后脑,按进自己怀里,“皇上,别过去。”   宁折不解。   他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霍忱一直将他搂在怀里,他背对着众人,什么都没看见。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将军,到底怎么了?”   霍忱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只干巴巴吐出两个字:“危险。”   蔺非霜笑了:“霍将军在遮掩什么?你何不告诉他,你方才为了救他,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霍忱冷冷抬眼,“闭嘴!”   蔺非霜嗤笑一声,“宁折,你可真蠢,我说一句喜欢,你便信了?”   宁折呼吸急促。   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他垂了眸,心里有些难过,连声音都低低的,像是在呜咽,“为什么......”   蔺非霜神色漠然,“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既然已经和霍忱见了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想眼睁睁看着他杀了我么?”   “我、我不是......”   “但你选择了隐瞒。”蔺非霜声音无情,“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宁折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摇头,“不是,不是的......”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连辩驳都苍白无力。   “你知道霍忱想杀我,但你不想去管,你说喜欢我,却看着我被霍忱威胁!你口中的喜欢都是假的,只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蔺非霜步步紧逼,不放过他。   宁折浑身失了力,瘫软下来,痛苦地呜咽出声。   他根本不知道蔺非霜在说什么,蔺非霜不相信他,他也不喜欢他。   他都在骗他。   宁折伤心欲绝,终于哭了出来。   霍忱伸手,揽住他的腰,阴鸷漆黑的双眼盯着蔺非霜,冷得几乎结了冰,“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蔺非霜神色微冷,“那又怎么样,我不需要!”   从一开始,他和宁折就只能不死不休。   不论是为了阿澜,还是为了封魔之门,宁折都只能死在他手里!   什么喜欢,男人之间谈什么喜欢?恶心!   霍忱神情有些讽刺。   拼命求的人得不到,得到的人却不珍惜。   他不再看蔺非霜,低下头,苍白的唇亲了亲宁折的发心,“皇上,他已经不要你了,和臣一起走,好吗?”   宁折细瘦的指骨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为什么,将军,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我明明只想待在他身边而已......为什么啊......”   霍忱摸了摸他的乌黑细软的长发,压低了声音,温和道:“那是因为,他求得太多。”   宁折抬起头看他,泪眼朦胧,神情脆弱:“我......我什么都可以给,我什么都愿意给......”   霍忱看着他纯挚无邪的黑眸,低低叹息一声,亲了亲他眉心,“不,他要的,是皇上给不起的。”   他要你的命,他要用你的神魂镇压封魔之门,他想成名,想振兴蔺氏一族,甚至想让鬼巫一族重新统治天祁王朝。   霍忱看着宁折的双眼,却只能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   他无法告诉宁折这些残忍的事实。   他不能告诉宁折,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想要你的命。   其实早在宁折不知情的时候,霍忱就已经和蔺非霜见过面。   蔺非霜迫于威慑,发誓不会对宁折动手。   他为人狡诈,霍忱并不信他。   可没办法,宁折那么喜欢他,霍忱只能放任他留在蔺非霜身边。   他有时候想着,只要有他在宁折身旁,蔺非霜便始终会有所忌惮,不敢做得太过。   若是有危险,大不了他带宁折离开便是。   他仍是估错了,蔺非霜的野心,绝不是一个宁折就可以满足的。   宁折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受伤!   霍忱眼底冷意如霜,杀气翻涌,却被收敛得很好,没有让宁折感受到半分。   他将宁折拦腰抱起,便打算突围离开这里。   蔺非霜看着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和一身淋漓血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能走得了?”   霍忱神色平静,眸底漆黑暗沉,“走不走得了,要试过才知道。”   说罢身形便忽而一动。   一柄断刃如疾电般,朝着蔺非霜猛然飞射过来,气势凛然磅礴。   蔺非霜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发出这么猛烈的攻击,慌忙祭出水幕抵挡。   水幕却轻易就被穿透了,断刃直朝他心口疾速刺来。   蔺非霜神色一惊,立刻喊了一声:“暗卫十七!你还愣着干什么!?”   暗卫十七轻飘飘看他一眼,足尖轻点迎上来,一击打落断刃。   断刃掉在地上,响声清脆。   暗卫十七低头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清。   霍忱没再和他们继续耗下去,抱起宁折腾空而起,身形迅速消失在半空之中。   蔺非霜神色微沉,“还不快给我追!”   暗卫十七却站在原地,看着霍忱离开,没有动作。   蔺非霜心底生了怒,神色极冷:“霍忱跑了!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暗卫十七慢慢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是在命令我?”   六月份打赏催更名单感谢(不收费)   感谢   莫离物语 打赏 15000 耽币   无欢殿主° 打赏 2000 耽币   爱子 打赏 999 耽币   水木谣 打赏 633 耽币   头像乃吾之信仰 打赏 300 耽币   9999+ 打赏 233 耽币   我性本耽 打赏 100 耽币   正经大仙 打赏 100 耽币   感谢   朕是影帝(11张)   守沫夕(8张)   上苍染(6张)   落云汤汤(5张)   Loki(3张)   归去不遇(3张)   甜心御姐(2张)   我性本耽(2张)   木森森~(2张)   沐陵萧萧   天天星期天   墨祈鱼疯   碰哒么么哒   棉被精   逢乱必出薛成美   爱捉虫的沙雕   落月&风华   康卡啦   萌友24271499112   这一天天的   喜欢煮儿   宇宙无敌小阔爱   辕子轩   Neko琪   哥哥爱我   木荨   京京   别碰爸爸的手机   霜色微凉   Neko琪   的催更票!   同样感谢投推荐票和月票的小天使们!   因为这两样有点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蠢作者每天都有在看!也记在了心里,真的真的很感谢!   挨个吧唧一口!等我放假了就加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心之剑   寒光突兀一现,断刃在半空划过凛冽的弧度,直直穿透蔺非霜的手臂,带起一串殷红血花。   蔺非霜闷哼一声,捂着手臂后退几步,咬牙忍着剧痛,眼神阴沉地看向暗卫十七。   “你在干什么!你忘了你们大越的陛下已经和蔺氏一族结盟了吗!?宁祉应该吩咐过你要听我的命令,你想违抗他的指令吗!”   暗卫十七也不看他,自顾伸出手,控制着那柄断刃在半空中挽了几个剑花,最后飞回他手里。   蔺非霜神色愈发冷沉,“暗卫十七,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想抗旨不尊吗?”   十七垂着眼,神色冷淡,并未理他。   方才霍忱护着宁折,走得急,这剑便被他丢在这里没能收回去。   他低头看着躺在掌心的断剑,伸手抹去雪白剑刃上的鲜血。   他如此专注,让蔺非霜也不由朝他掌心看了过去。   那是一柄断剑,已经失却了剑本身该有的锋芒,暗卫十七却一直注视着它,像是在看什么久违的故物。   蔺非霜眯起眼,头一回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断刃。   断刃的剑柄是以千年玄铁铸造,上悬刻气势恢宏的蟠龙纹案,整个剑身雪白通透,剑刃薄而锋利,丝血不染,最是适合少年人习武所用。   “你知道这柄剑叫什么名字么?”暗卫十七突然问他。   蔺非霜并不知这柄断剑的渊源,闻言便道:“什么?”   “它叫——无心。”暗卫十七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唯独眼眸上那道横贯的剑痕极为显眼。   蔺非霜微微皱了皱眉,“这是......宁折的剑?”   这剑早已经古旧无锋,模样平平无奇,除了剑柄那蟠龙纹案还能昭显着它原本的尊贵身份以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奇异之处。   蔺非霜完全看不出它有什么值得暗卫十七重视的价值。   重视到让他甚至为了这柄断刃,放过了宁折。   “不。”暗卫十七收起断刃,音色低沉冷冽,带着抹冰雪的寒意,“很早就不是了。”   “那又怎地?”   蔺非霜不以为意,眉眼挑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意味,“你私自放走霍忱和宁折,消息倘若传回大越,你以为宁祉还会饶过你?   何况......这柄剑分明是从霍忱身上掉出来的东西,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霸占着一柄破烂古旧的断剑,就能得到宁折的心了吗?   无心,无心,却不是他没有心,只不过是对你一个人无心而已!”   蔺非霜盯着他,一双眼眸轻佻又锋利,几乎将暗卫十七整个人的心都剖开了来。   最后一句话惹怒了暗卫十七。   蔺非霜话音刚落,就被暗卫十七一把掐住脖子,整个人猛然被提到半空,狠狠甩了出去,撞到墙上。   “你若是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暗卫十七漠然俯视他,眼底暗沉得看不出半分情绪。   “呵......”蔺非霜抹了把血沫子,从地上站起来,神色讽刺。   “怎么,被我猜中了,恼羞成怒了?若我没猜错,宁祉应该早就吩咐过你杀了宁折才对,可你却迟迟没有动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暗卫十七眼底骤冷,一剑刺出,气势迅猛凌厉至极,丝毫不逊霍忱之前惊天动地的那一剑。   蔺非霜一惊,快速施展咒术,用水幕护住自己,急急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青石板的地面以暗卫十七为中心,蛛网一般向周围寸寸扩散龟裂开来,灰尘飘了漫天。   恐怖刺骨的杀气凝成实质,化作一片片锋利刀刃悬在半空,攻势狠厉至极。   不过片刻,蔺非霜的的祭出来的水幕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蔺非霜猛然喷出口血,跪在地上。   锋利的薄刃一片片刺进他的身体,绞烂他的血肉。   蔺非霜双眼朦胧,眼前一片模糊。   ——这真是报应。   他才利用了宁折,现在就轮到他要被杀了。   四周的侍卫为了救他,一窝蜂涌上来,却被一众暗卫拦住不得寸进。   蔺非霜唇角艰难地噙起一抹无意义的笑容,盯着暗卫十七。   “这也是宁祉授意的?是他让你杀了我?”   他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宁祉这个人,生性多疑猜忌,又阴险毒辣,他命暗卫十七将阿澜送回来,不就是为了看阿澜是如何折磨宁折的么?   只可惜阿澜被他关起来,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倒让宁祉失望了。   宁祉一计不成,心里急躁,便同他商定协议,留住宁折一条命,想将他送进魔域受分食之苦。   只是因魔族少尊主失踪,封魔之门迟迟没有打开的迹象,宁祉便也坐不住了,想提前对宁折下手。   所以说宁祉这个人也虚伪得很。   一面担心宁折东山再起威胁到他,一面又藏着掖着不敢被人发现同室操戈。他命令暗卫十七撕毁同他订立的协议,私底下暗杀宁折。   蔺非霜唇角勾着讥笑,转眼看向暗卫十七,“你们陛下人还在大越,手都已经伸到了我蔺氏一族来,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十七神色不变,依旧木着脸,不对他的话作任何评价。   没有试探出消息,蔺非霜也不怎么在意,咳了口血,冷笑一声道:“真有意思,宁祉精打细算聪明一时,却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的暗卫背叛了他,放走了他的仇人!”   暗卫十七没说话,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手中剑横在他的脖颈上。   “杀了我罢,是我技不如人,斗不过你。”蔺非霜闭上眼,面目冰冷无畏。   暗卫十七却没有动手,只用剑尖抵着他喉咙,淡淡问:“怎么才能使用巫神遗骨?”   蔺非霜微愣了下,睁开眼来,“你为何会知道……”   他脸色有些奇异,细想片刻,脸上突然露出恍然的神色。   “我说为什么,难怪......难怪!”   蔺非霜嗤笑了一声。   难怪宁祉会愿意和他这么一个废物结盟,原来是为了巫神遗骨!   他忍不住讥笑出声,“怎么,难道宁祉不但想绝了神脉之后,还想控制控制蔺氏鬼巫一族不成?”   他说完似乎察觉到不对,突然顿了顿,看了眼暗卫十七沉沉不语的模样。   蔺非霜脸色渐渐难堪起来,“不......不是对......他不是为了这个!他是为了吸收遗骨里的力量!宁祉......他疯了吗?!”   巫神遗骨里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埋骨之地的封印是整个蔺氏顷全族之力所设下的。可即便如此,遗骨中所隐藏的力量,仍然还会源源不断泄露出来。   祭庙之所以阴气森森,怨魂集聚,便是被遗骨的残力所影响。   宁祉想要吸收遗骨之力,轻则爆体而亡,重则引出天下人的心魔,霍乱人世,人间大乱!   蔺非霜脸色变了又变。   他是真没想到,宁祉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别说我不知道,即便我知道又如何?你便是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蔺非霜眼神出奇地冷肃。   倒不是说他有多关心这世道,只这遗骨是他鬼巫一族世代守护的荣耀,是他们作为巫主遗脉最后的证明,他怎么可能会放任别人取走!?   更别说这人,还是个信奉天神的大越国主!   蔺非霜原先的轻佻不再,浑身都充满了警惕防备之意。   十七料到他会这么说,眉眼一动不动,淡淡道:“既如此,留着你也没用了。”   说罢,一剑轻飘飘挥出。   明明他没用什么力道,剑上那抹煞气却惊人地浓烈可怖。   一线冰冷的杀机紧紧锁定蔺非霜,让他怎么也逃不开,只能心生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受死!   蔺非霜瞪大眼,连呼吸都在一瞬间静止了。   他几乎能感受到冰冷的剑气滑过他脖颈时,带起的冰凉滑腻的触感。   他要死了……   一缕微风吹过耳畔,带着微醺的暖意。   天空飘着一片片雪白柔软的云,宁静得令人着迷,像极了那少年给人的感觉。   蔺非霜半眯着眼,仰头看着天。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将宁折带出来,为什么要利用他。   又为什么……要和那个人一直过不去。   蔺非霜心里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   突然,一双手大手托住了他的腰。   时间陡然被拉得极快。   一晃眼,蔺非霜就已经被人拉离原地。   那剑尖只轻轻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连伤口都极浅。   蔺非霜愣了一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还活着。   ——他没死?   一道冷嗤声在他身后响起来,音色并不好听,反而有些沙哑,却熟悉至极。   “蔺非霜,你这是什么表情?少爷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还不乐意了?”   蔺非霜转过头,一张满是横肉的胖脸便立刻在他眼前放大。   近到蔺非霜几乎都能看见他脸上一颗又一颗细小密集的油痘,还有眼角下被肥肉给挤没了的泪痣。   “王……不负……?”   王不负一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白交错参差不齐的牙齿,“是我呀。”   蔺非霜几乎都能闻到他嘴里一股冲天的蒜味儿。   原本怔愣的神色,便立刻变成了嫌弃。   他站起身,一把推开了王不负,皱起眉:“别别碰我!离我远些。”   王不负绿豆大小的眼睛里有笑意一闪而逝,却没让蔺非霜发现。   他皱起眉,面上一副生气的模样,大怒道:“少爷我还没嫌弃你,你倒是敢嫌弃起我来了!?方才要不是我,你可早就被那暗卫剁成了肉泥!”   蔺非霜眉峰一扬,带着冷锐的弧度:“剁成肉泥,也比被你救了来得干净!”   他说罢想起暗卫十七,转头看向四周。   却已经没再看到暗卫十七的身影。   包括他带来的那些暗卫,也都悉数都散了个干净。   蔺非霜长眉微皱。   王不负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胸脯:“别怕,他已经被少爷我打伤,早就跑了!”   王不负向来草包一个,怎么可能打得过暗卫十七。   蔺非霜冷笑一声,只当他在放屁。   一时间想不出原因,只能作罢,冷冷推开王不负,往回走去。   可惜他忽略了自己的伤,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后仰跌去。   王不负背着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哎呀呀,美人投怀送抱,少爷我接是不接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把他抢过来   他说是这么说着,一双手臂却早已张开来,将蔺非霜接了个满怀。   蔺非霜还在愣神间,就已经被他严严实实圈了起来。   “......放开!”蔺非霜撇过头,低低厉喝一声。   王不负像是没听见一样,并没有松手,两条手臂反而越箍越紧。   他将下巴抵在蔺非霜发心上,过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阿霜,为什么不要我的请柬?”   蔺非霜挣扎的动作突然便是一顿。   他僵了片刻,缓缓转过头看着王不负,眼神极冷:“你忘了,当年若不是你王氏设计陷害我,引诱我去开启封魔之门,我们一族又怎会没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王不负,我没有杀你,已经是我给你最大的宽容了!”   王不负看他片刻,对他笑了笑,“你说得也对。”   他往怀里一摸,取出那封大红烫金的请柬,挑开蔺非霜衣襟塞了进去。   蔺非霜定定看着他动作,眼神冷得结了冰。   王不负咧嘴一笑,用粗糙的手掌抚了抚他眼角,不紧不慢道:“这可不是王氏的请柬,这是我自己的。”   蔺非霜被他气笑了,“有什么分别?”   “自然有。”王不负摇了摇头,“王氏已经不是原来的王氏了。”   蔺非霜眼里浮现出一抹惑色。   王不负眨了眨他的绿豆眼,神秘道:“封魔大会,你来就知道了。”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轻笑的,已经变了形的脸上还隐约可见年少风采。   蔺非霜看着他,突然一伸手,狠狠将他推了开来,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别忘了请柬!”   王不负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惹得蔺非霜脚步越发快了。   王不负看着他背影,原本飞扬的神色缓缓沉静下来,眸底幽深,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一旁侍卫走上来,低头禀报:“公子,暗线传来消息,家主已经得知公子的行踪,此刻正震怒不已,命您即刻回府。”   王不负眯着眼笑了笑,“好啊,少爷正好累了,是该回去算算账了。”   ......   蔺非霜回到祭庙,便去了宁折的房间。   房间里罗幕重重,阴森无光,和宁折来时一样,连桌案上茶具摆放的位置都没变过。   就仿佛宁折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蔺非霜在榻边发现了一截雪白的绸布,上面沾染着大片殷红干涸的血迹,如同绣了一朵妖艳入骨的彼岸荼蘼。   这血迹立刻就让蔺非霜想起宁折忍痛割开自己手腕,为他取血的场景来。   他想那少年大概是很怕痛的。   只不过在他面前,一直都咬着牙,把痛哼往自己肚子里咽罢了。   轻絮跟在他身后,垂下眼,遮去了眼里的伤感,低低道:“大人,小公子真的......很喜欢您。您不来这里的时候,小公子就常常坐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院门等着您。那几天还大冷着,小公子就只穿了件里衣,也没什么合身的斗篷,奴婢有时候看了,都觉得心酸。”   蔺非霜指间摩挲着手里的雪绸巾,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果然是个傻子。”   他转身出了房门,“吩咐下去,全城搜索宁折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夜风微凉,穿堂而过。   宁折嘴巴一张,眼睛一闭,突然就打了个喷嚏,鼻涕都掉了下来。   霍忱搂了搂他身上的斗篷,偏头问:“冷?”   “不冷。”宁折摇了摇头,鼻涕随着他动作一摇一摇的。   霍忱低低笑了一声,用干净的锦帕替他擦去了。   长街上行人接踵,热闹至极。   红袖纷飞,青衫飘飘,貌美如画的闺阁女子们言笑晏晏,眉宇飞扬的年轻公子哥大马穿街而过,顽劣的孩童在人群里嬉笑着跑来跑去。   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精美耀眼的花灯。   “今夜似乎是天祁王朝的花灯盛节。”霍忱抱着宁折暗巷口,看着行人来来往往。   宁折轻轻“嗯”了一声,眼睛直直盯着对面一个孩童手里的兔子花灯。   霍忱突然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皇上也想去玩么?”   “朕不想。”宁折面无表情,冷漠地拒绝。   霍忱却看见他的视线仍旧落在那花灯,没有收回来。   霍忱将斗篷的帽子提起来,盖在宁折脸上。   雪白的狐毛将他整张脸都严严实实盖住了,只留下一双漆黑安静的眸子。   宁折转头,直直盯着霍忱,仿佛在问:“做什么?”   霍忱却没回应,自顾带着他走出暗巷。   经过那孩童身旁时,宁折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视线几乎黏在了兔子花灯上。   “臣记得大越也有自己的花灯节,宁堰没带皇上出来玩过么?”   霍忱突然开口问他。   宁折平静地收回视线,“玩物丧志,朕不喜欢这些东西。”   霍忱眼底浮出笑意,“是,臣多嘴了。”   他握住宁折的手,将一杆手柄递进他手心,“皇上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臣却很感兴趣,皇上便陪臣一起看看罢。”   宁折一低眼,就看见了手里的小老虎花灯,刻工活灵活现,明亮火焰在薄纱罩子里一闪一闪的,异常精巧美观。   他愣了下。   霍忱却已经抱着他涌入人流,随着众人一起去了河边。   黑暗中,宁折听见他笑了一声,低醇沉厚的嗓音,“在臣眼里,比起软弱的兔子,还是这小凶兽与皇上更相配。在皇上身边,只要稍不注意,便会被撕咬下一块肉来。”   宁折怔了一会,头埋进他肩窝里,闷声闷气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霍忱笑而不语。   天祁护城河平日里寂寥无人,今夜却人满为患。   人们在花灯中放入信笺,寄注美好的愿望,将花灯放入水中随波而去。   一时间护城河里灯火无数,遥遥接天,比得天上星光夜幕更为璀璨。   霍忱将宁折放了下来,摸摸他的脸,“皇上也去罢。”   宁折紧绷着一张小脸,后退一步,浑身僵硬,“朕不要。”   霍忱看了眼四周喧闹的人群,知他不喜人多,便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远几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宁折仍旧摇头,握着小老虎花灯不松手,盯着霍忱道:“这是我的。”   霍忱眼神微动,揉了揉他发顶,耐心道:“皇上,花灯就是用来祈愿的,祈愿幸福安康、权力财势,甚至是姻缘也可以。你看他们,是不是都这样?”   霍忱指了指不远处在河边放花灯的年轻公子小姐们。   宁折没去看,眼神都没动一下。   他将花灯背在身后,后退了一步,仍是面无表情道:“他们是他们,朕是朕,朕的花灯,谁也不给!”   霍忱心底有些微讶,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小皇帝倔强的一面。   他以前一直以为小皇帝什么都不在乎,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花灯也能让他如此在意。   “你说过给朕的。”宁折看着他的眼,坚持道。   霍忱看他片刻,忽而叹了一声,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脸,“就这么喜欢?”   宁折垂下眼,没有吭声,握着花灯木柄的手指却微微泛了白。   “那就留着吧。”   过了半晌,霍忱突然开了口,声音里带笑意。   宁折愣了下,抬起头看他。   霍忱伸手将他脸颊边散落的一缕鸦色鬓发勾到他耳后,声音淡淡:“臣说过的,皇上想做什么都行。”   宁折低下头,绞着手指,低低“嗯”了一声,闷闷道:“谢谢......将军。”   霍忱唇角一勾,将他重新抱起来,轻轻松松裹进怀里,“皇上在皇宫这么些年,没有出过宫么?”   宁折头抵在他肩上,不声不响地摇了摇头,“宫里的教习师傅总布置许多作业让朕写,朕都不会,朕还要批改奏折……没有时间。”   他说着垂下眼帘,闷声道:“皇叔也不让朕出宫。”   听见“皇叔”两个字,霍忱眯了眯眼,眸里闪过一抹极深的寒光。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很快就敛了情绪,伸手捏捏宁折软软的的脸颊,转了话题,笑道:“既如此,今天皇上便陪臣玩一玩罢,就当做是皇上的谢礼了。”   霍忱笑了笑,搂了搂宁折的帽子,带他离开了河边。   ......   不远处,一处华美恢宏的阁楼上。   二楼一间半掩的雕花沉木窗户上,映出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   “他是谁?”   身后暗卫上前一步,仔细瞧了瞧,恭敬回道:“回殿下,是大越的霍忱霍将军。”   “孤知道。”青鸾眉眼微沉,“孤问的是,他怀里那个人是谁?”   暗卫顿了下,跪在地上,“属下不知。”   青鸾转过头来,墨绿色的鹰眸冷酷无情,看着暗卫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孤不是让你们一直盯着霍忱动作么?你们盯到哪里去了?”   暗卫额上沁出一滴冷汗,立刻道:“回殿下,霍忱武功太过高强,属下等人总是被他甩脱,故而具体情况不知。只知道这人是霍忱从巫神祭庙里带出来的。”   “巫神祭庙?”   青鸾皱起眉,突然想到了那天在祭坛上看见的那个形似阿奴的少年。   霍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而且看模样,他们还很熟悉。   青鸾心里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眸底有阴鸷之色一闪而逝。   “去,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少年也要给孤抢过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就是臣的把柄   宁折还不知道青鸾察觉出不对,已经对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天祁的花灯节热闹非凡。   他右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左手提着一盏精致的小老虎花灯,正被霍忱单手抱在怀里,漫步穿梭于喧闹的人群。   灯火照进他的漆黑的瞳,火花绚烂璀璨,映出一片辉煌盛景,却唯独照不出他心里半分情绪。   霍忱看得心疼,亲了亲他眼角。   宁折任他亲,也没什么反应,默默咬了一口糖葫芦。   “这些人应该是来参加封魔大会的。”   霍忱扫了眼一队身着黑斗篷、隐去面庞之人,看着他们进了客栈。   “算算时日,封魔之门就快要开启了,届时天祁王朝恐怕不会平静,皇上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好,否则以蔺非霜的执念,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皇上?”   霍忱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皱眉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宁折,摸了摸他有些苍白的脸,“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宁折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客栈。   霍忱看过去,发现是方才那队黑衣斗篷之人进的客栈。   “这些人是天祁王朝的隐世大族。”   “隐世大族?”宁折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漆黑安静,清晰地映着霍忱的面容。   “嗯。”   霍忱微微颔首,攥住他冰凉的小手,放掌心里温了温,语调低缓,慢慢向他解释,“天祁王朝有四大隐世家族,修习鬼术的酆陵一族、以毒蛊之术著称的血蚩一族、盛产傀儡的幽狱一族、以及曾经位居首位的巫术大族鬼巫一族。   方才进去的那些人,一半是人,另一半,则是被炼制成的傀儡人。若臣没有猜错,他们是应幽狱族之人。”   “进去。”宁折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霍忱看向他。   “我们也进去。”宁折手指揪着他衣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脸上不显什么情绪,但用力过度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急切心情。   霍忱瞥了眼被揪得发皱的衣襟,点了点头,“好。”   他带宁折走进客栈,要了二楼一间厢房。   从这里打开窗户看过去,能看见楼下大堂的一切动静。   那群黑衣斗篷之人便坐在大堂里。   宁折视线一直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眸光黑沉死寂。   霍忱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皇上认识他们?”   宁折仍是摇头,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两只手攥得死紧,指甲都切进了掌心里。   霍忱握住他的手,一根根小心地掰开他手指,抚平了那些指甲印。   他想了想,抬手招来小二,对他吩咐了什么,小二点头离去。   不一会儿,宁折便看见底下那些黑衣斗篷之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霍忱将他往后拉了拉,挡住那些人的视线。   “将军?”   “嘘……”霍忱在他耳边低低吐气,热息喷在宁折脸上,“待会不要说话。”   宁折愣了下,还没回答,房门便被敲响了。   “敢问阁下可是霍将军?”   霍忱一挥手,房门便开了。   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屏风上。   “正是。”霍忱淡淡应了一声。   宁折眸子微闪,转头看向他,霍忱朝他笑了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看向那人。   “我族与阁下往日无仇旧日无冤,阁下为何要行如此卑鄙之手段?”   来人声音里带了些愤怒之意,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不敢放肆。   “本将只想问你们要一个人,并无冒犯之意。”   来人心中已是怒极。   什么叫并无冒犯之意?派人将他们整个幽狱族都包围起来,这也叫并无冒犯之意!?   可他便是再生气,也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来冒险!   来人忍着怒气,冷声道:“你要谁?”   霍忱掌心摸了摸宁折脑袋,往楼下指了一个人。   他的身影被屏风遮住了,有些模糊。来人看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他所指之人。   不过是个没什么价值的傀儡罢了。   他不惜暴露自己的底牌,居然只是为了要一个傀儡?   来人心里有些奇怪,但霍忱没有再为难他,到底让他松了口气。   “好说,只是霍将军收了人,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才是。”   霍忱点点头,语调依然平静冷淡:“自然。”   “霍将军果然是真君子,可我却是个小人,将军可要小心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   来人阴冷地瞥了眼屏风,冷哼一声,恨恨甩袖离去。   把柄么……   霍忱不由低低笑了一声,引来宁折不解的眼神。   霍忱垂眼看着他大大的眸子,轻轻叹息了一声,低下头贴上他眉心,鼻尖同他相触,含笑道:“皇上可得跟紧了臣,万万别让人抓了去。”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进了宁折心里,让宁折早已停止跳动的心房突然颤了一下,像是被谁轻轻拨了下。   宁折有些不习惯,后仰半分,和霍忱拉开了些距离。   “朕才没那么弱。”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   霍忱见他不明白,也不强求,只勾唇哄他道:“是,皇上最厉害。”   宁折拧了拧眉心。   霍忱真是把他当小孩子骗。   他攥了攥手指,到底没说什么,开口问道:“你是用什么威胁他们的?”   霍忱勾唇笑了笑,“先前臣寻到四大隐世家族的踪迹,便派兵将他们的族地包围起来了,他们并不知道是臣动的手,还曾派人前来请求议和,臣没有答应。”   宁折看了他一眼。   霍忱到底还是那个霍忱,从来没有放弃过夺回大越的江山。   他派兵包围四大隐世家族,大约也是为了同天祁对抗。此次封魔之门开启,虽则天下大乱,可对霍忱来说,又何尝不是个发兵进攻的好机会。   他这么拼命抢走自己,谁敢说不是为了阻止蔺非霜镇压封魔之门?   宁折想通了,便沉默下来。   片刻后,房门被敲响,小二领着一个全身上下都被拢在黑色斗篷里的人进来了。   宁折立刻从霍忱身上跳下来,快走两步到他身前,抬头死死盯着他。   “皇上认识他么。”   霍忱走过来,提着宁折衣领,将他往后拉了拉,和那人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里。   宁折没理他,忍不住挣开霍忱的禁锢,上前一步,对着那黑衣人伸出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霍忱眉眼陡然暗了几分。   他拉住宁折的手,没让他再往前走,对黑衣人冷道:“掀开斗篷。”   黑衣人没有动静。   霍忱冷哼一声,周身气息微微释放出来一点,便有一股极强的气浪打出,将黑衣人猛然震飞开来。   “萱萱!”   宁折瞳孔微缩,转身便凝出一道冷焰往霍忱身上砸去。   霍忱微微侧身,避过那团冷焰,转眼便看见了宁折那像看着仇人一样极度憎恨冰冷的眼神。   霍忱顿了下,有些怔忡。   他从来没见过宁折这种眼神。   即便是他曾经那般折磨这个人,他也只是痛哭乞求,像这种厌恶憎恨的眼神,从来没有在宁折身上出现过。   霍忱动了动唇,嗓子有些发干,“皇上……臣……”   宁折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转身便朝黑衣人跑过去,伸手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别靠近他!”   霍忱厉喝一声,顾不得被宁折厌恶,一把就将他抓了回来。   “放开朕!”宁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凄厉地嘶吼起来,“霍忱,朕讨厌你!朕讨厌你!”   “臣知道,臣知道……”霍忱闭上眼,将他紧紧箍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那只是个傀儡,皇上,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你心里那个人。”   宁折身体僵了一下,愣愣看向地上的黑衣人。   “不是……萱萱?”   “幽狱族的傀儡都有专门迷惑人心智的手段。”霍忱向他解释。   “不可能!”宁折一把推开他,神色有些恍惚,“就是萱萱!她就是萱萱!”   他跑到黑衣人身旁,一把掀开他的斗篷。   一张青白僵硬的男人面孔映入他眼帘,眼眸灰白,唇色绛紫,分明就是个傀儡。   宁折手指颤了一下,“不……不对,明明不是的……”   他摇摇头,慌忙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来摸去。   霍忱走到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宁折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在黑衣人腰间找到了一个冰蓝色的六角雪花玉坠,隐隐散发着一抹幽蓝色的光芒。   霍忱眯起眼,蹲了下来,“皇上,这是……”   宁折手心捧着玉坠,愣愣地抬眼看他,“萱萱……”   霍忱看了眼玉坠,温声问:“萱萱是谁?”   宁折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垂下眼,紧紧盯着那玉坠,脸色苍白,声音茫然无措,“萱萱……不见了……不见了……”   他神情破碎,眼里全是茫茫的雾气,仓皇无助极了。   霍忱心疼得摸了摸他的脸,将他搂进怀里,“皇上,别怕,臣会帮你找到的,你想要什么,臣都给你。”   宁折死死攥紧了玉坠,在他怀里发抖。   霍忱一边温声安抚他,一边看了眼那黑衣人。   天祁那么大,那么巧,偏偏让他们遇见了幽狱族人。   又那么巧,这个傀儡还和宁折有关?   霍忱不信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策划下的阴谋。   只是不知道,背后那个人,将这个傀儡送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霍忱眯起眼,抱起宁折,走到临街一扇窗前,打开窗往下看了一眼。   幽狱族之人刚刚离开客栈。   霍忱眸光深沉,盯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   霍忱看见了她唇边露出的一抹笑意。   他轻轻拍了拍宁折的后背,“皇上,能不能告诉臣,萱萱是谁?” 第一百二十章 不过是因为,非你不可   宁折没看见这一幕。   他神魂本就不稳定,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已经失去意识,靠在霍忱肩上昏迷了。   霍忱拨开他脸上散落的发,便看见他紧闭的双眼,和眉心深深的皱印。   这本该是个尊贵无双的人,却因为他们,落到了如今境地。   霍忱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抚了抚,将他身上的斗篷裹紧了。   他叫了个随侍进来,嘱咐他盯上那群幽狱族人,便带着宁折回到一处不起眼的府邸里。   杨延正背着手,在庭院里焦急地踱步,见到霍忱回来,脸上立时露出一抹喜色,匆匆迎上来,“您终于回来了!”   “小点声。”霍忱看了睡得不安稳的宁折一眼,冷着脸警告了杨延一声。   杨延立刻噤声。   霍忱将宁折从马车上稳稳抱下来,抽空瞥他一眼,“何事?”   杨延看了眼他怀里的人,小声道:“秦相来了,正要正厅里候着,要见将军您。”   霍忱想也没想便冷道:“告诉他,本将没空。”   杨延“哎呦”一声,面露苦色,压低了声音道:“将军,秦相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属下和他好说歹说半天,都被他挡了回来,您还是去见见他吧!”   霍忱走进房间将小皇帝放在榻上,摸了摸他的苍白的脸。   杨延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面容丑陋狰狞、骨瘦如柴的小孩儿,不由奇道:“将军,这位是?”   若他没看错,这分明就是个身份低微的魅魔才是,怎么会被他们家将军抱在怀里?他们家将军不是个连被人碰了衣角都要砍断那人手指的死洁癖吗?!   霍忱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眼小皇帝微微抿着的粉唇,忽而鬼使神差地吐出四个字来:“将军夫人。”   杨延没听清,“什么?”   霍忱眨了眨浩瀚无垠的星眸,轻轻勾起冰冷削薄的唇,俊美如神祗的面庞上露出个迷人诱惑的笑容,对杨延淡淡道:“本将说,这是本将的媳妇儿,你们未来的将军夫人。”   杨延摸着美髯的手一个没留意,褥秃了大半把精心修剪的小胡子。   “将将将将军......您刚刚,说、说什么?”杨延嘴都不利索了。   霍忱却没理他,自顾俯身在宁折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起身离开房间。   杨延目瞪口呆,在风中石化。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将军居然亲了别人!   还是个魔族的小乞丐!   男的!!   杨延腿脚发软,脸色有些不大好。   想他们将军,是大越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当年将军年轻时,怎么说也是大越人人争抢的东床快婿,他、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将军居然还是个......是个断袖!?   杨延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先前对小皇帝特殊也就罢了,那好歹也是将军看着长大的,杨延勉强还能安慰自己是将军顾念旧情,可现在......这......这这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魅魔算什么!?   杨延瞪着宁折的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想看看这个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的小乞丐到底有什么好的。   可他看了半晌,除了那满脸丑陋至极的“奴”字,竟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倘若是这乞丐做他们将军夫人......那、那还不如小皇帝呢!   杨延背着手,唉声叹气出了门。   “杨参将。”一名玄衣劲装的男子从檐上跃下,向杨延行了个礼。   “林百户。”   杨延朝他点点头,看了眼房间里的人,低声道:“这人就交给你了,看紧他,另外务必查清他的身份,不能让这些来路不明之人靠近将军。”   “是!”男子面容严肃,立刻领命。   杨延拍拍他的肩,又叹了口气,满面愁容离开了。   先是调集大军围困四大隐世家族,再是接近巫神祭庙,现在又是这魔族......他们将军,到底是想做什么?   杨延怎么都猜不透霍忱的想法。   倘若他知道那小乞丐的身份,或许就自然而然能明白,霍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那可怜的小乞丐罢了。   但杨延并不知道这一切,所以他只能迷茫,不着边际地猜测着霍忱的意图,一边对那飞上枝头的小乞丐满心警惕。   殊不知,他心目中的小乞丐现在也不好过。   “你怎么还没死!”宁折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那个人了。   “我死了,岂不是随了你的意?”那人轻轻笑了下,声音低沉清冷,如环佩击泉,清隽好听。   他掐着宁折脖子,冰凉的指腹摩挲着他脆弱修长的脖颈,在他耳畔缓缓笑道:“宁折,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偏要去做。”   宁折瞬间红了眼。   “为什么!你要收集被虐值,你就去找别人,为什么一定要我!”   67号摸了摸他微微震颤的喉结,声音淡淡:“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只不是因为,非你不可。”   宁折抖着唇,说不出话。   自从他换了身体之后,67号就开始渐渐变了,变得让宁折恐惧。   他千方百计想逃离这个人,可他就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一样,总是死死缠着他,不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宁折厌恶他。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厌恶一个人!   67号伸手遮住了他发红的眼睛,漫不经心道:“别这么看我,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的眼珠子剜掉。”   宁折身体狠狠抖了一下。   引来67号一声轻笑,若有所思道:“这是你的梦境,所有的反应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宁折,你方才害怕了。真可笑,你居然也会害怕......”   67号笑着笑着,声音忽而就低沉下来,冰冷憎恶犹如魔鬼低喃,“我还以为即便我现在杀了你,你也不会害怕呢!”   他掌下力气越来越大,宁折渐渐有些呼吸不畅,脸色一片惨白无血,神情无助可怜得要命。   67号冷冷盯了他许久,在宁折几乎要被生生掐死的时候,才终于放开了手。   宁折膝盖一软跪在他脚下,不住低咳,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要命地往下砸,一边哭一边直抽气。   67号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蹲下来,一伸手就抹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宁折抬眼看他,大大的眸子里一片泪汪汪的,湖泊泛滥。   “还跑不跑?”67号问他。   宁折一边掉眼泪一边摇摇头,哭得直打嗝。   “我帮你找宁萱。”67号淡淡道。   宁折想起什么,立刻伸手往怀里摸去,但什么都没摸到。   他这才想起来是在梦里,急忙道:“萱萱......那个傀儡,怎么回事?”   67揉了揉他脑袋,“假的,有人要害你而已。”   宁折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还有点小失落。   67号眯了下眼,他突然觉得自己将宁折拖入梦里见面的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不过了。   毕竟在现实里,宁折可没有这么坦诚,更不会露出这种有趣的表情来。   67号勾了下唇,周身雾气越发飘渺轻快了。   他用指尖勾了勾宁折的下颌,像安抚一只小兽那样,不紧不慢道:“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宁萱的……”   他话没说话,宁折就猛然抬头看他,大大的眸子里被谁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光,绚烂又璀璨,就像是在问67号:“真的吗?”   67号唇角微弯,补上了后面半句话:“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   宁折打了个颤,眼底隐隐有些瑟缩。   在梦境里,67号可以看到宁折最真实的一面,他知道,宁折害怕他又让他去做那些事。   他虽然冷心又冷情,有时候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到底到底还是怕疼的。   67号心底微叹,抚了抚他发顶,“放心,系统升级了,用不着你去收集被虐值了。”   梦里的宁折是个乖宝宝,什么不懂就问什么,“那我要做什么?”   67号勾唇笑了,眼神意味深长。   “自然是……”   ……   霍忱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此刻,他正眼神沉沉地盯着眼前的青衫男子。   他算到了蔺非霜,算到了宁堰,算到了青鸾,却独独把这个人给忘了,可偏偏,这人才是他们当中最难缠的那个。   到底是不见血的安稳日子过久了,连警惕心都降低了。   霍忱垂下眼,执起一杯粗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方缓缓道:“秦相来本将这里,就是为了求见本将府上的一个人?”   秦慎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未出声。   霍忱勾唇笑了下,俊美无俦的容颜掩映在缭绕的茫茫雾气中,让他的眉眼也变得模糊不清。   “不巧,本将府上没有秦相说的人。”   秦慎神色犹自平淡如水,并没有被他的敷衍之态所激怒。   静默片刻后,他站起身 薄唇轻启,淡淡开口道:“既然将军如此说,那定然是没有的。今日本官叨扰了,告辞。”   “秦相把本将这里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下可没这个理。”   秦慎神色依旧温和,“将军所言有理,此番是本官思虑不周,那依将军所言?”   霍忱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粗瓷茶盏,似乎在考虑什么。   须臾,他轻轻勾了下唇角,露出个玩味的笑。   “素闻秦相武功高强,本将不才,也想来领教一下,倘若秦相能接住我这一击,本将便既往不咎,如何?”   秦慎微微簇了下眉,隐在袖间的手指轻轻动了下。   “怎么,秦相也怕了?”霍忱玩味地笑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秦慎犹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重伤在身而已。   霍忱本无意与这个人为敌,但他若和自己一样对小皇帝别有企图,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秦慎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底微叹一声,安静敛了眉,平静道:“既如此,便请将军出招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要你戴就戴,废什么话   一缕清浅的日光透过木窗,倾泄一地。   细小的灰尘在空中轻扬飞舞,一切都静悄悄地,唯恐惊醒榻上沉睡的少年。   “都在这里了?”一道低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是。”   黑衣劲装男子翻了翻手里几张情报,不由皱起眉,“他来祭庙之前的行踪呢?”   士兵摇了摇头,“属下并未追查到,客栈老板只说当时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子,用的是大越的官行钱币,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越......”男子摩挲了下手里的纸张,抬眼看他,“那个男人是谁?”   士兵有些踌躇,语气不太确定,“据属下探查,或许是秦慎......秦大人。”   男子看了眼半阖的窗户,挥手让士兵退下了。   秦大人奉旨前来天祁,本是为两国交好,有议和称臣之意。   却恰逢天祁内乱,国主下落不明,太子青鸾登其位,掌其政。   只是这位太子行事风格特异,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接见过一次秦相之后,便一直将其晾在驿馆不闻不问。   听闻秦相已经转而和天祁二皇子第五陵接触,又怎么有空来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玩闹?   更奇怪的是,秦相这一次来见将军,似乎也是为了这个小乞丐?   男子抱剑守在门口,皱着眉望着那榻上的少年。   他算不上好看。   一张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疤,不知是被谁下了狠手,刻满了大大小小的“奴”字,看久了甚至会觉得可怖。   他的身体也极为纤瘦孱弱,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浑身见不到几两肉。一双腿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两条手腕上还缠满了血迹斑斑的绷带。   也不知道将军是从哪里捡来的小乞丐。   男子皱眉想了想,吩咐手下一个士兵去熬了碗补身体的药粥过来。   他端着粥走到榻前,将粥放在榻前的小几上。   几乎就在他刚靠近的时候,少年长卷的鸦睫便突然震颤了下,眸子立刻睁开了。   倒是挺警醒的......   男子想了想,对他道:“将军正在前厅接待客人。”   宁折此时还没从梦里回过神,闻言缓缓转动眸子看向他。   男子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想,这小乞丐真是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将军说的那句“将军夫人”的话,还有秦相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举动,一句“秦相来了”便破口而出。   宁折盯着他,也没说话,漆黑安静的瞳孔里不显一丝波澜。   男子深深皱起眉,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多嘴了。   不过这样倒也好,正好借此机会试探这小乞丐。   他定定神,对宁折解释道:“秦相就在前厅,他要见你。”   宁折听了没什么反应。   他想错了?这小乞丐和秦相并无关系?   男子正想着,忽见宁折直挺挺从榻上坐起来,掀开了被子,赤着脚走下床。   男子立刻拦住他,“杨大人吩咐过,将军没来之前,你不能随意走动。”   宁折像没听见一样,一伸手就去推他。   可惜了男子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怎是宁折这个小弱鸡能推动的。   男子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反倒是宁折用力过猛,一个后仰跌坐在了地上。   这小乞丐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坐在地上眨了眨漆黑的眸子,满脸迷茫。   男子眼神微微闪了下,不过仍是冷着脸肃道:“你这是气血两亏之症,先吃点东西填了肚子,再来和我说其他的吧。”   说罢便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宁折转头就看见了小几上热气腾腾的粥,里面撒了几把翠色 欲滴的小葱花,还在散发着浓郁扑鼻的香气。   宁折咽了口唾沫,脏兮兮的手朝碗伸过去。   “又忘了自己不能吃东西?”   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乍然想起,立刻就将宁折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宁折紧紧盯着那碗粥,半晌,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他的确不能吃东西,否则便要耗费更多的神魂去维护这具身体。   这具魔族的身体是无法修炼的,过去十几天他一直靠着从67号那里吞噬来的力量才得意支撑下来,否则只凭他一个人的神魂强度,早就要魂飞魄散了。   一缕淡薄的青烟从他眉心缓缓飘出,漂浮在他眼前。   宁折伸出手,“67号,你不是没有能量了么?”   青烟落入他手心,化作一个小小的玉簪,“你以为你吞噬的就是我全部的力量了么?”   67号冷笑一声,“我比谁都了解你。”   宁折弯了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将这个玉簪戴到头上去。”   宁折拒绝,“好丑。”   “你丫才丑!这可是上神......”67号话说了半截,骤然失声。   宁折歪了歪头,神色疑惑,“上神什么?”   “......没什么......”67号声音冷了下来,“要你戴你就戴,废话什么?”   67号又变回那个暴躁毒舌的67号了。   宁折心里想着,伸手挽起长发,将玉簪插入发冠中。   一入发,玉簪便消失不见了。   宁折好奇地摸了摸头。   “别摸了,这是用来温养神魂神器,你如今还是凡人,现在自然看不见。”67号声音平淡。   宁折乖乖点头,“那以后就能看见了?”   以后?   “是啊。”67号轻呵一声,声音清冷如冰,结着寒霜,一字一句笑道:“等你以后死了,变成怨魂,自然就能看得见了。”   宁折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不安地抿了抿唇,却不敢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过了片刻,67号终于受不了宁折那种楚楚可怜的表情,忍不住冷声开口道:“发什么愣,吃东西去。”   宁折没明白。   67号吸了口气,压住怒气,冷笑,“否则我给你簪子做什么用的?为了好看?”   宁折这才突然惊醒似的,端起粥碗小口喝起来,眼里散发着几缕光芒,寒夜里的星子一样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67号看着他小心翼翼喝粥的模样,沉默下来。   他知道宁折方才不过是在作戏罢了。   这个人天生反骨,谁也驯服不了。   他做出来的所有表情,都是在心里经过计算过后,最适合表现出来的情绪,包括方才那个让67号心软的楚楚可怜的表情。   宁折是个聪明人,他向来知道该怎么利用别人。   67号比谁都清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地心软,控制不住地帮他,控制不住地想他以前的一切。   宁折吃完东西,再喊67号的时候,67号又没声音了。   不知道是懒得搭理宁折,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宁折舔了舔唇上的残渍,眼底划过一抹危险的幽蓝色冷焰,宛若流星划过夜空,一瞬即逝。   他站起来,打开门。   那男子还在门外守着,一身劲装,怀抱长剑,笔直如松,杀气凛冽。   他看了宁折一眼,立刻就注意到宁折没有穿鞋的两只雪白的脚丫子。   宁折将长长的衣衫拨了一下,遮住男子的视线,抬脚就往外走。   男子长剑一横拦住他,道:“将军有令,不允许小公子外出。”   宁折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   方才还是杨大人的命令,现在已经变成将军,连带着对自己的称呼也变成了小公子。   如果不是霍忱下了什么命令,这些人的态度绝对不会转变得这么大。   宁折几乎一瞬间就知道是秦慎出事了。   他一弯腰,便从男子的剑下溜了出去。   男子惊讶地挑起剑眉,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他。   宁折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他抓到,当真是枉做了这么多年纵横阁的杀手。   他平日里一味藏拙,藏得久了,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忘了,他原先也是纵横阁的甲级杀手,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死神。   男子诧异地看着自己抓空了的手。   他的实力,他自然清楚,方才那一抓看似随意,却是带了内力的,按理绝不应落空。   可偏偏......他就是落空了。   男子皱起英挺的眉,看着宁折已经跑出老远的背影。   “大人......您这是......”士兵踌躇着上前一步,眼里有疑惑不解。   大人虽说如今已被贬为百户,可原来也是赫赫有名的征伐大将军,方才那是......故意的?还是说一时失手?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无事,调集府里的兵力,务必拦住他,别让他靠近前厅。”   士兵立刻抱拳,“是,大人!”   宁折一路上不知碰到了多少兵卒。   霍忱不愧他亲封的战神之将,手底下的士兵层出不穷,这么一个小小的府邸里,竟然也藏了近千人的兵力。   宁折身体贴在在假山后,屏住呼吸,等着身后那一队士兵走过去,才猫着腰,身形极快地穿过长廊。   “找到了!他在这里!”   好巧不巧,一个躲在灌木里小解的士兵居然发现了他的踪迹,立刻大叫起来,迅速引来无数兵卒。   只是这时候已经晚了。   宁折已经看到了前厅敞开的大门。   以及,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所以你恨他?   男人跪在地上,黑巾蒙面,紧闭着双眼,心口上中了一剑。   鲜血在他脚下汇聚,很快就成了一个浓稠猩红的小血泊。   无数士兵手执兵器将他包围住,神色警惕地看着他。   秦慎就站在他身边,一袭青衫如竹,袖角纹着竹枝暗纹,身姿颀长,芝兰玉树。   霍忱则正坐在大厅主位上,斜支着下颌,黑袍暗沉威严,神色冷酷无情。   宁折停下脚步,看了那男人一眼,又抬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霍忱。   霍忱一眼就看到他是光着脚的,长眉立刻蹙起来,起身朝他走来。   “怎么又不穿鞋?”霍忱干脆利落地抱起他,温热的大手摸了摸他两只白生生的脚丫。   宁折往后看了一眼,便看见那些紧紧追着而来他的士兵俱都站在门口,瞪大眼,下巴掉了一地。   他看了霍忱一眼。   霍忱丝毫不在意,抖开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也将他裹进了怀里。   如今正值初春之季,枝头冰雪未消,天气尚且寒凉,宁折浑身都冻得发僵,鼻子红通通的。   霍忱亲了下他鼻尖,掌心温了内力,在他脚上缓缓按摩着疏通经络,又温声问:“冷不冷?”   宁折摇了摇头,手指头点点地上的男人,一双眸乌黑又安静。   倘若换成别人,恐怕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霍忱却看得懂,淡淡解释道:“此人方才趁我不心神放松之时袭击我,只是技不如人,被阎裴重伤。”   宁折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从那男人身上拔出剑,走到霍忱身边跪下,恭敬道:“将军受惊了。”   宁折的眼神落在他染血的长剑上,顿了片刻又抬起头,远远望着那垂头跪在血泊中的人影。   霍忱注意他的异常,“怎么,你认识他?”   那人蒙着面,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看不清面容。   宁折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条横贯于半边侧脸的剑痕,还是他亲手刻上去的惩罚。   地上的男人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撑开眼皮,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底藏着什么晦暗的东西。   “不认识。”   宁折顶着他的视线吐出三个字,头缓缓靠在霍忱肩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暗卫十七闭上眼,喷出一口血,失去意识,身体倒在血泊里。   霍忱吩咐阎裴将他拖了下去,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秦慎,“本将府里守卫不严,让丞相看笑话了。”   秦慎并不在意,伸手拂去青衫上沾染的血迹,微微颔首道:“此事因本官而起,不怪将军,将军现在可以出手了。”   霍忱勾了勾唇,“本将忽然没兴致了,那一掌之约便就此作罢,丞相今日运气不错。”   “那倒是难说了。”秦慎狭长的眼眸轻轻弯了下,唇角泄出一抹清浅疏离的笑意,带着股初春的寒凉味道。   宁折抱着霍忱脖颈的手忽而紧了紧,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秦慎那巫术的蚀骨之痛,直叫他生不如死,连现在想起来,身体还会下意识发抖。   秦慎似有察觉,微微抬眸,扫了眼宁折。   眸子清越如山间泉,不染丝毫红尘气。   宁折以为他要说什么。   可秦慎却什么都没说,拱手向霍忱辞了行,淡淡离去。   宁折一惊,顿时浑身寒毛倒竖,瞳孔缩成了一条直线。   霍忱看出他异状,“怎么了?”   宁折攥紧拳,抿着唇,眼底漆黑至极。   方才秦慎经过他身边时,他分明又感受到了神魂里传来的那种心悸之感,那种痛深刻地令人胆寒。   他死死抓着霍忱衣襟,问他:“丞相来做什么?”   霍忱并不瞒他,“找你。”   宁折唇抿得更紧。   “臣吩咐过林礼,让他看住皇上,别让皇上乱出来,他人呢?”   宁折抬头瞥他一眼,“他才打不过朕。”   说罢从他怀里跳出来,赤着脚,几步就窜了出去,消失在门口,身形像一尾鱼灵活至极。   霍忱看了眼自己抓空的手,半晌,露出一个无奈宠溺的微笑。   站在门口从头看到尾的林礼,心中默默将宁折的危险程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一定要按杨延所说,查清此人的身份,不能让将军被此人的外表所蒙骗!   林礼心里想着,带着一队兵卒走到霍忱身边。   霍忱扫他一眼,丢下一句“按军规处置”便离开了。   军规有言,凡行不达令者,杖责五十。   军营里出来的汉子不怕打板子,却怕在大庭广众下脱了裤子打板子。   林礼身体僵了下,心里叹口气,低低应了声是。   霍忱没再理他,去了暗牢。   阎裴正在审问先前行刺的黑衣男人。   他以前是霍忱手下的得力干将,官至副将,刑讯侦查手段一流。   先前霍忱被贬谪,阎裴受到牵连,一路被降为千户,倒成了个不起眼的小军官。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军里的地位。   阎裴和林礼这两人,一个笑面阎王,面上对你笑着,转身就一剑捅进你心脏,一个冷面杀神,只用眼神就能凌迟你。   军里任是谁见了,都要战战兢兢行礼问好,生怕得罪了。   阎裴见到霍忱推门进来,娃娃脸上立刻露出个笑,冲淡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   “问出是什么人了么?”   阎裴摇头,“嘴紧。”   “不过,”他顿了下,取出一个脏污的黑色面巾,指了指角落的金丝绣案,“这上面绣着大越皇室的族徽。”   霍忱扫了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微微闪了下,“原来是他。”   阎裴有些惊讶,“将军认识?”   霍忱勾起唇,“这东西是皇族专供,别处仿不来,我在皇上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黑巾,巧的是,它被皇上送给了自己的贴身暗卫。”   阎裴闻言看向被掉在刑架上蓬头散发的男人,“这是暗阁的人?!”   暗阁只尊陛下之令,既然这男人是暗阁之人,那就说明……是陛下要杀将军!   阎裴脸上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霜。   陛下当年还是平南王的时候,曾来求将军襄助他夺位,被将军一句话拒绝。   阎裴那时候便觉得不好,宁祉心胸向来狭隘,定然会对这件事怀恨在心。   果不其然,如今他得了势,便要除去将军了。   可他也不看看,这残破衰败的大越倘若离了将军,又如何能抵得住天祁一击之力!?   阎裴气得拔出剑,剑尖直指那人。   霍忱抬手阻住他动作。   “将军?”   这人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暗卫,放在平时,连他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何况是将军?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这刺客的身份,留着更没什么用了。   将军为什么不让他动手?   霍忱没解释,缓缓迈步走到男人面前。   “暗卫十七?”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男人突然动了动手指。   “宁祉应该是让你来杀皇上的。”   十七染着血的眼睫蓦地抖了抖,艰难地撑起一只眼皮,气息微弱地看他。   霍忱勾起了唇角,“可你却想杀我,为什么?”   十七呼吸急促起来。   “你想带皇上走。”霍忱戳破他的心思,视线锋锐至极,几乎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底。   十七冷冷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沉默寡言这一点,他倒是和小皇帝一模一样。   毕竟他是小皇帝亲自捡回来的人,还和小皇帝形影不离待了三年,   想起这件事,霍忱墨色的眸底沉了下来,看着暗卫十七狼狈的模样,淡淡道:“他认出你了。”   十七身形微僵,瞳孔轻轻缩了下。   霍忱继续漫不经心道:“可他什么都没说。”   霍忱低头看他,语气不明:“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十七手腕青筋一根根跳了起来,突然朝霍忱发起攻击。   霍忱连避都没有避。   暗卫十七的每一根手指都已经被阎裴用铁钳剪断,莫说他如今是被绑着的,就算松了绑,他也对霍忱构不成半分威胁。   霍忱静静看他挣扎,毫不动容,倒是阎裴神色冷了半分,不满他的反抗,手里的剑开始不安分起来。   “留一口气,我还有用。”   霍忱对阎裴吩咐一句,没再看暗卫十七,抬步离开。   阎裴龇牙咧嘴笑出一口白牙,白净的娃娃脸上一派柔和笑意,“得令!”   十七看他一眼,默默闭上了眼,准备承受折磨。   这些痛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宫里不留无用之人,身份来路不明的男人,除了当太监,就只有暗卫这一条路可以走。   小皇帝将他捡回来之后,他便由暗阁接管。   他是小皇帝带进来的人,而暗阁,偏偏是宁祉的势力。   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三年里他受到的折磨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且暗阁中各种训练惩戒的方法,比之阎裴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暗卫十七没有一天身上不带着伤。   只是每次他见到小皇帝的时候,都会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不让一丝溃烂的皮肤裸露在外。   是以,小皇帝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暗阁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恨他?”   一道声音忽然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响起来,低沉嘶哑。   暗卫十七突然抬起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算算自己被多少人碰过了   “是你?”暗卫十七神色微冷。   “你竟然还记得我。”   那声音似乎有些惊讶,紧接着,一抹消瘦的黑色身影缓缓在昏暗的牢房内现身,浑身被一团黑色烟雾笼罩,面容模糊不清。   “我记得上次见过面之后,我应该给你下了迷魂咒让你忘了这件事才对,没想到你还记得,该说不愧是少尊主的分魂么?”   黑影说着笑了一声,语气意味不明。   暗卫十七沉默不语。   他还未启程来天祁之时,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也是他将宁折在天祁的身份告诉了他,他才能跟着宁折找到这里来。   “你记得也好,我也不用费心再和你介绍一遍了。”   黑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淡淡道:“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么,只要你同意,我族承诺立刻将你   暗卫十七抹去嘴角血迹,声音冰冷,“如果你说的是归魂一事,那就免了。”   “免了?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攀上这个机会吗?你倒好,一飞冲天的机会摆在眼前,却不想要?”   暗卫十七面无表情盯着他,“我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属品,我只是我自己。”   黑影轻嗤一声,“你自己?你也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姓的暗卫,地沟里的肮脏发臭的老鼠!少尊主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可别不识好歹!”   黑影一说完,便察觉暗卫十七盯着他的眸光里带了冰冷的杀意,凛冽摄人,几乎要将他生生凌迟。   黑影顿了一下,这人怎么说也是少尊主的一个魂魄,虽然力量被削弱了大半,周身气势却做不了假。   他只是来为少尊主摄魂的,无意与此人为敌,待少尊主归位,少不得还要和他继续打交道,现在闹僵了倒是不好。   黑影想罢,缓和了语气,劝解道:“即便你归了魂,意识也并不会被抹去,反而还能提升一大截实力,届时不论是霍忱还是宁堰,对你来说都不过是蝼蚁。   我记得你们人类不都喜欢做买卖么,这门生意对现在的你来说,只好不坏,你为什么不同意?”   暗卫十七低垂着眼睫,神色没什么变化。   黑影见状再接再厉道:“即便你不在乎实力,那你的小皇帝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被宁祉所杀,或是被霍忱揽入怀里吗?   很不甘心对吧!明明你才是最先接触宁折的人,明明你才应该是他最亲近的那个人才对!凭什么呢,凭什么让那群人抢走你的位置!?”   “住口!”暗卫十七喘着粗气,眼里翻腾起起血红色的浪潮。   “你就是少尊主,少尊主就是你,你们就是一个人,你在抗拒什么?只要你接受了少尊主的力量,什么霍忱宁堰,都只会被你踩在脚下,就连这天祁王朝也是唾手可得!还怕得不到一个小小的宁折么?!   你看清楚了,以你现在的实力,永远都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更何况你先前还受了王不负一记毒掌,剧毒深入骨髓,已是命不久矣!如今的你早就是强弩之末,连靠近他都做不到,又凭什么从霍忱手里抢人?   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自己默默无闻死去,看着你的小皇帝永远被别人搂在怀里吗?!”   “我叫你住口!”   暗卫十七猛然站起来,手肘抵住黑影的喉咙,将他死死压在墙上,急促地喘着气,一双瞳孔赤红如血。   黑影低头看了一下他被剪断的指骨,又淡淡道:“你看,你连拿武器的手都已经被废了,一个暗卫没了手,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不想拿回力量,向霍忱复仇吗?”   “滚,我不需要!”   暗卫十七眼底结了冷霜,骤然发力,手肘狠狠击在黑影的喉咙上。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瞬间就将黑影的喉咙骨击了个粉碎。   黑影还来不及发出惨叫,顿时就化为烟雾,消散在空中。   暗卫十七剧烈地喘了口气,身体脱了力,脚下晃了晃,一头栽在墙角。   鲜血从他断了手指的切口处缓缓流淌出来,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不恨宁折。   他也不喜欢他。   他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他是个暗卫,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施舍,只需要执行主人命令。   暗卫十七紧闭着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你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否则你为什么放着宁折不杀,而偏去暗杀霍忱?宁祉给你的命令,分明就是将暗杀宁折放在第一顺位!”   一缕缕黑色的烟雾又开始在半空聚拢,汇聚成和方才那人一模一样的身影。   “你是嫉妒,你在犹豫,在逃避,所以你选择了第二个任务。”   黑影一字一句笑道,将暗卫十七心底的隐晦的秘密生生剖开来,放在烈阳下焦烤。   暗卫十七喉咙里发出粗轧含糊的喘息声,瞳孔死死收束,泛着一抹不详的血光。   越来越像少尊主了。   他在人间界找了这么多年,这个人,真是最适合少尊主的容器了。   黑影微微一笑,语气和缓,“你也不用着急,我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封魔之门开启之日,就是你最后的期限。暗卫十七,这是你唯一能得到宁折的机会。”   黑影意味深长轻笑一声,“我猜你不会拒绝的。”   说罢,身形一转,彻底消失在暗牢之中。   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暗卫十七静静躺在地上,一双黑色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了血色,正直勾勾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脏乱染血的长发遮住了他整张脸。   壁灯里摇曳着昏暗的烛火。   交错的光影明明灭灭地落在他身上,将他的神情照得诡异莫测,犹如从地狱身处爬出来的鬼魅。   过了许久,他才动了动僵硬的眼珠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栏杆旁,艰难伸出手掌,将地上那方被扔掉的黑巾捧起来。   他靠在墙上,用掌心摩挲着黑巾上的精致的金色绣案,眸底深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处。   宁折跑回房间,一股脑将自己埋进被窝里,用厚厚的被褥蒙住头。   他头上的隐形的玉簪突然亮了下。   接着67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怕什么,他又不能把你吃了。”   那可不一定。   宁折心里嘟囔了一声。   他莫名有些怵那个人。   在宁折印象里,那人总是一袭青衫如玉,多一分是软弱,少一分太清冷,他却不多不少,恰恰好是那种温和疏离的气质。   尽管宁折从他身上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可每当触碰到那人的眼神,宁折就会觉得自己被什么阴冷的毒蛇缠住了一样,永远也无法脱身。   “67号,秦慎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宁折想了想,开口问67号。   一直以来,不管发生事,67号都不会告诉他。   但宁折有直觉,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说罢了。   “我怎么知道。”67号声音冷淡,果然拒绝了他。   “你不是会读心么,之前和他呆了那么久,没读出记忆么?”   宁折趴在被褥里,怀里抱着玉枕,闻言直摇头,“只看到了一些零碎的幼年记忆,而且我没什么机会靠近他......”   他顿了顿,头埋在玉枕里闷闷道:“他不喜欢碰我。”   “那是因为你脏。”67号毫不犹豫给他浇了盆冷水,“你算算自己被多少人碰过了。”   宁折身体僵了一瞬,片刻后幽幽道:“你不也有份。”还是最多的那个。   “......”   这讨打的死小孩。   “还想不想看电视了?”   宁折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你还记得......去定北王府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过了一会,67号突然开口问宁折。   他似乎在考虑什么,声音很轻,说话速度也很慢,像是有些犹豫该不该将某件事告诉宁折。   宁折眼睛轻轻闪了闪,心里划过什么,面上却乖乖道:“不记得了,我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活人。   “那你为什么要找宁萱?”67号又问他。   宁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开口:“萱萱是我妹妹。”   “可你不是失忆了么?你自己也说了,醒的时候身边就没有一个人,那宁萱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在这之前就......”宁折忽然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异样。   “连你自己都糊涂了。”67号静静看着他,“宁萱真的是你妹妹吗,那你的父母呢?他们又在哪里?还有,你还记得宁萱的长相吗?你是她哥哥,你记得她喜欢什么吗?你记得她几岁了么?”   67号声音轻缓,像是在引导着什么,在宁折耳边低低诉说着,“是不是发现记不清了?”   宁折眼神微微涣散,他的记忆有些混乱。   不......不对......   他明明记得的,他有一个妹妹,叫萱萱,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要找到她,他们从小相依为命吃尽苦头,他发过誓要找到她、带她去过好日子的......   可是.... .   萱萱,萱萱......又是谁?   脑海里陡然间炸裂一般疼痛起来。   宁折惨叫一声,闭上眼,痛苦地抱住了头。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了!好疼!   67号现出身形,伸长了手臂,将他揽进怀里。   宁折靠着他剧烈地喘气,手指惨白,青筋暴起。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67号摸了摸他沾满汗水的额头,心里叹息一声,声音清冷低缓,“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提点了宁折一句。   不过封魔之门就要开启了,那件事估计也捂不住了,让他早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67号抚了抚宁折的脸颊,抬起头看向天空,视线似乎落到了遥远的虚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将军放着叶晗风不去宠,却去宠一个小乞丐   宁折在霍忱府里过了好些天平静日子。   自从帝位被废,他很少有这么宁静祥和的时光。   霍忱将他护得极好,要星星不摘月亮,他想往东就绝不往西。   既不限制他的行动,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他,倒是让宁折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当然,霍忱手下的人都对他这个来路不明的魔族之人都极为忌惮,暗地里的偷窥监视倒是免不了。   就比如现在,他头顶的房梁上就趴了一个人。   宁折本不打算理会这人,毕竟有霍忱在,这些人再怎么不满他,也不能对他下手。   可这人打呼的声音太大了,把宁折生生从睡梦中吵醒,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神魂每日都必须休息很长时间,否则极易困顿。   宁折在脑海里喊了几遍67号,67号没应声,不知道又去哪里了。   头顶的震天巨响的呼噜声还在源源不断传来,极有规律。   宁折捂紧耳朵,闭眼忍了一会。   突然,那人呼噜声断了一下。   紧接着,他在狭长的房梁上翻了个身,磨了磨牙——又继续打起了呼噜。   宁折终于忍不住,突然从榻上站起来,一双安静漆黑的眸紧紧盯着房梁上的黑衣人。   此刻,屋外,隐晦的墙角里。   “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李照隐匿身法的功力你又不是没见过,绝对不会被那个魔族少年发现的。”   “说得也是,那魔族少年小胳膊小腿的,手无缚鸡之力,依我看武功也好不到哪去。”   “行了,这里就交给李照了,咱们......”   “走罢”两字尚未出口,就被一声“吱呀”一声开门响打断了。   接着便见明亮的月华下,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男人,从门里慢慢走出来。   墙角正说着话的两人瞪直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方才是谁说这少年手无缚鸡之力的!?   少年往两人藏身之处瞥了一眼,随后将手里的人往院外一扔,便转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啪嗒”一声清脆响,震回飞散的思绪。   两个士兵低头愣愣看了眼横躺在自己怀里昏迷不醒的李照,又抬起头对看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说不出的凌乱恍惚。   杨延!杨大人!咱们说好的小废物呢?   ......   宁折回到房里,舒服地喟叹一声,总算安安静静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翌日,天微微亮。   霍忱布署好攻防之事,便将林礼等然遣散走,又吩咐人做了早膳送到宁折房间,便出门去找他的小皇帝了。   他走到的时候,宁折庭院门口正有几个守卫的士兵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军里的人一旦闲下来,就喜欢聚在一起说浑话。   霍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闲暇时间,并不包括在守卫小皇帝的时候。   霍忱冷着脸走近了,才听到他们的话。   “也不知道将军怎么就看上那小乞丐了,你说他一个身份卑贱的魔族,如何能配得上将军这样的男子?”   霍忱沉下脸,冷冷开口,“怎么,你对他意见很大?”   “可不!你瞧他容貌也生得不好,那身子更是没二两肉,全是瘦骨头,抱起来都嫌硌手,将军偏偏走到哪都要抱着这孩子。   “说得是!哎!我就想不通了,将军若是喜欢......喜欢这些白嫩的少年,那叶晗风岂不是更好?既是叶参将的遗子,又是军里赫赫有名的小将,无论容貌风华还是才气武功,亦皆是同辈里最出彩的那个。将军放着叶晗风不宠,却去宠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乞儿,岂不怪哉?   几个士兵全然未发现身后还站了一个人,又自顾笑嘻嘻道:“对了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据说叶晗风那孩子还一直暗地爱慕着将军呢!”   “真的假的?”   李照得意一笑,“什么真假!我打听来的消息,那还能有假?”   “哦?”   李照“啧”了一声,“你还别不信,我昨夜还偷偷潜进那小乞丐的房间里去了呢!连将军那么厉害的人都没发现!”   他神采飞扬眉飞色舞说了一通,又慢慢皱起眉来,“就是有些奇怪,我昨夜在那小乞丐的房间里不知被谁打晕了,什么人能比将军还厉害......哎?你们怎么都这样看我?”   李照说着说着,便见几人都一脸恐惧呆滞地盯着他,不由奇怪地问出声。   几个士兵顿了下,随后抬手,默默指了下他身后。   李照后知后觉回头望去,便看见他口中那厉害的将军正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见李照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还温和地朝他勾了勾唇角。   李照:“......”   ......   宁折一醒来,便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他没睁眼,一把提起锦被蒙住了头。   “早膳已经送来了,皇上,要趁热吃。”   霍忱和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守在他榻边,手里执着衣衫等着宁折。   宁折睁开眼,猛然坐起身看向他,大大的眸子眼里明晃晃写着“不欢迎”三个字。   霍忱勾了勾唇角,将他揽件怀里,一件件穿上了湛蓝的窄袖对襟锦衫。   其实更宁折适合穿白衣,他皮肤白,白衣便衬得他更加冰肌玉骨,好看得像小仙童下凡似的。   但霍忱不愿看见他苍白无血的模样,每日都变着法儿地给他穿各种鲜艳颜色的衣衫。   宁折对这些向来不在意,都由着霍忱去了。   霍忱替他穿好衣衫,又弯下腰替他系腰带,“臣听说,皇上昨夜把李照打晕了。”   “李照?”宁折想了想,想起昨夜那个睡在他房梁上打呼噜的年轻人。   “他太吵了。”宁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冷冰冰的。   霍忱直起身来,摸了摸他的头,扣好了玉扣,又寻来一双崭新的锦靴替他穿上,一边道:“以后不会了,倘若再有人扰了皇上安宁,告诉臣便是。”   宁折随口“嗯”了一声,看着脚上厚厚的千层底黑色小锦靴鞋,深深皱起眉,一甩脚就脱了。   霍忱不容反抗地握住他脚腕,又将锦靴给他套上了。   宁折抬头盯着他。   霍忱摇摇头,“皇上,只有这件事,不行。”   宁折什么都没说。   他低头弯下腰,抽出锦靴,伸手在靴子里摩挲了一会。   片刻后,他竟然拔出了数根细如牛毫的银针!   霍忱瞳孔微微一缩。   宁折摊开掌心,将银针递到他眼前,给他看。   霍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立刻就将宁折抱进怀里,抽掉他脚上的锦袜,去看他脚掌。   果不其然,几个细小的血孔子正明晃晃扎在宁折脚底,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着血珠子。   那殷红的血印着白皙的皮肤,显得刺眼至极。   霍忱瞳孔又缩了缩。   他手指微微发抖,颤着手从怀里抽出锦帕,轻轻覆上宁折脚底,慌乱地擦去了那些血迹。   他喉咙有些发干,想问宁折有没有事,还疼不疼。   可他看着怀里的少年,却发不出声。   他说过要保护好少年的......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少年不听话。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那以前呢,以前少年不爱穿鞋,难道也是因为......   霍忱不敢再深想下去。   若是当真如此,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宁折安静地靠在他肩上,霍忱的那些记忆片段透过皮肤相触,传进了他脑海里。   他知道霍忱在想什么。   但他不穿鞋,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他从前被宁堰关起来折磨的时候,这个人恨不得将他扒光了吊在外面,让天下人都看看他肮脏的模样,又哪会在意他穿没穿鞋。   而青鸾最喜欢他光着身子去勾引他,更不会强求他穿鞋。   秦慎和蔺非霜从来不管他穿了什么。   一直以来,就只有霍忱总是紧紧盯着他,一遍遍叮嘱他要穿鞋。   因而,即便此刻宁折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说话,不点破。   最好让他一直误会下去,永远不要发现真相才好。   如此,看他还敢不敢再让他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宁折窝在霍忱怀里,心里悄咪 咪拨着小算盘。   “叮——恭喜宿主,虐攻值+1,目前进度——6%。”   突然间,一道机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来。   宁折愣了下。   “皇上,银针给臣看看。”   宁折正想问67号的时候,霍忱又说话了。   宁折只能收了心思,将银针递给他。   银白的针尖在日光下泛着冰冷尖锐的寒光,细如发丝,倘若不认真看去,极有可能会忽略。   这东西上抹了麻药,刺进皮肤的同时,也会麻痹人的神经,因此即便银针刺入身体,中招的人也不会发现。   等到银针深入心脉之时,人才会感觉到生不如死的剧痛。   只是那时也已经晚了,中招之人到最后会血管爆裂而死。连死,都死得痛苦至极。   并且,因着这东西太不起眼,又深埋人体内,通常也查不出来死因。   这绝不是女儿间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切切能要了人命的狠东西。   明明白白昭示下手之人有着怎样阴毒的心思。   霍忱脸色沉了下来,墨色的眸黑得深不见底,眼底藏了抹极冷的阴鸷杀意。   这衣衫锦靴都是他亲自带过来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身边出了叛徒!   他这次出来,并没有带什么小厮贴身服侍,唯一能靠近他房间的,只有林礼、阎裴那几个他信任的人。   林礼和阎裴不会背叛他,除此之外,便只有......   霍忱替宁折上了药,看着他乖乖伏在桌边用膳,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推开门,走了进来。   “霍大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想亲他眼睛   ”霍大哥,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里?”   宁折嘴里叼着包子抬起头,便看见沉香木门前立了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少年。   不认识。   宁折得出结论,又低下头继续啃包子。   少年眼睛闪了闪,晦暗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宁折。   随后他看向霍忱,脸上不由自主扬起一抹喜悦的笑,单手提着剑,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清风从他身畔轻柔拂过,卷起他的衣袂和长发,平添几分少年风流。   一袭清爽蓝衣将他衬得神采奕奕,那张俊秀白皙的面庞上带着清朗无暇的笑容,眼里仿佛只有霍忱一个人。   “杨叔也在找你呢,霍大哥真会躲懒,一个人偷偷在这里用膳!”   少年笑着调侃一句,站定在霍忱面前。   双臂搭在胸前,神态自然而然,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霍忱。   霍忱眼神落在他身上,顿了片刻。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蓝衣少年挠挠头,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穿戴。   巧的是,宁折今日也穿了一身蓝衣,颜色相近。   只可惜宁折面容被毁,加上身形过于削瘦单薄,撑不起来这极有生气的颜色。   平时倒不觉,此时同蓝衣少年挨得近了,便显得稍逊一筹,显得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神采。   霍忱眯了眯眼,伸长了手臂,一把将宁折捞进怀里,把他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宁折身量娇小,被高大的霍忱搂在怀里,倒是衬得他乖顺又软糯,比之蓝衣少年多了分可爱的娇憨之意。   蓝衣少年眯眼笑了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宁折还在一脸莫名其妙,搞不清状况。   他正吃着东西,手里还抓着个韭菜包子,刚咬了一口,就被霍忱拉过去了,满嘴的油糊了霍忱一身。   宁折脸色黑了黑,挣扎了一下。   “别动。”霍忱咬了下他耳尖,轻轻的,惩罚似的。   宁折耳尖抖了抖,停了挣扎,泄愤一样,将自己满手的油腥都抹在霍忱衣摆上,随后才乖乖伏在他肩上,继续啃起包子了。   霍忱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揉揉他头发。   蓝衣少年见状,也不由笑了起来,“霍大哥,这孩子是?”   宁折这具身体的年龄其实和蓝衣少年差不了多少,不过是骨架小,才显得更稚嫩年幼。   但他一句话便将宁折归成了孩童一列,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劣童一样。   霍忱手指插进宁折又长又细软的发丝里,细细梳理着。   他并未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缓缓道道:“我不是吩咐你留在大越么,你父亲手下的兵你见过了?”   “见过了,愿意跟随我的兵,我都收编了,不愿意的,我分发了一些抚恤银子,将他们交给林大哥重新分配了。”   蓝衣少年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他们都是随我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我能力不够,不能服众。”   霍忱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你还年轻,不急一时。”   “是!”少年握了握拳,满脸坚韧之色,“我一定努力习剑,绝不堕了我爹名声!”   霍忱轻轻颔首,低眼见宁折吃完包子,便将湿帕子绞干了水,轻轻擦了擦他的唇,一边问少年:“天祁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来这里做什么?”   “陛下他已经开始动手了。”蓝衣少年说着看了一眼宁折,似乎在忌讳着什么。   “无妨,阿宁不是别人。”   霍忱一面说,一面用指尖裹着帕子,拨开宁折的唇,想将他牙上沾着的菜叶子剔了去。   宁折“唔”了一声,偏头躲开霍忱的帕子。   霍忱摸摸他的脸,在他耳边低低道:“乖,别闹。”   宁折拿眼瞪他,眸子黑白分明,安静又宁和,好看极了。   看的霍忱心里软了又软,很想就这样亲上去他眼睛。   只是顾忌到眼前还有人,便作罢了。   宁折不想张嘴,他便转而执起宁折的手,漫不经心道:“宁祉早就等着我离开大越,好方便对北郡的军队动手。他做了什么?”   霍忱一面细细擦拭着宁折每一根手指,一面问少年。   只是候了半晌,却不见少年回话。   他缓缓抬眸,扫了少年一眼。   蓝衣少年一惊,立刻收了心思,回道:“他罢了将军总兵一职,回收副将兵权,将北郡大半兵卒都改了编制。同时以御敌为由在北地建了数座新城,调北郡兵力驻守。在新城尚未建好之前,北郡兵力暂纳入北禁城军下。”   北禁城位于北地正中央地带,隶属北郡之地,却是独立于大越的氏族自辖地,由北辰一族掌管。   宁祉还是平南王的时候,便一直有意与北地交好,同北禁城主北辰一寒私交甚好,故才放心将北郡之兵交予其暂管。   说是暂管,可以如今大越的国力,建立新城遥遥无期,这兵等于是给了北禁。   北禁又是他宁祉的势力范围,如此一来,便相当于成了宁祉的私兵。   霍忱笑出声,“以为这样就能将北郡之军纳入囊中了么?也亏得他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他低头看了眼宁折,忍笑道:“不过,倒是比你那会聪明些。”   好歹知道权势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像这人,傻傻地把兵都送给了他,到最后自己一无所有,被宁祉逼宫的时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他说话。   少年也笑,摇头道:“陛下还是太轻视霍大哥你了,北郡之兵自来属于霍氏一族,足足五万之数,占据了大越小半个江山。这区区北禁城,庙太小,恐怕要容不下。”   霍忱看了他一眼:“北郡不是霍家的,是大越的。”   语气倒不算严厉,只是带着些寒意。   蓝衣少年神色微凛,立刻正色道:“抱歉,霍大哥,是我说错话了。”   他顿了顿,又有些带怒:“只是陛下未免做得太过了些!十万将士尸骨未寒,霍氏一族满门冤屈未平,他这么胡来,就不怕寒了民心么?!何况霍大哥你一心为大越着想,如今更是在天祁冒险,他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背后对你下黑手!”   霍忱摇摇头,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上,“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多言。”   他一面用内力温热掌心,将宁折沾着水的湿漉漉手指放在手心里焐了一会。   宁折窝在他怀里,神色恹恹的,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拽着霍忱的一缕头发玩。   蓝衣少年看了他一眼,不由眉眼弯了弯,笑道:“好弟弟,你可别玩了,霍大哥最不喜旁人这么碰他了。”   宁折颤着黑发的白嫩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蓝衣少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   直到看得蓝衣少年笑容开始变得不自然的时候,宁折才缓缓转过了头,抬起一双漆黑安静的眸,直直盯着霍忱。   霍忱低下头,视线和他相撞。   宁折眼神直勾勾的,仿佛是在问他:真的?   霍忱勾了勾唇,毫不避讳:“你不一样。”   宁折得了准话,转头看了蓝衣少年一眼,“将军说可以。”   蓝衣少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是在霍忱抬头的一瞬间就立刻恢复了自然,没让他发现,“这孩子真有趣。”   霍忱不置可否。   宁折盯着少年的脸看了片刻,在少年带着笑容看他的时候,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自顾躺下来,在霍忱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圈一圈用手指绕着霍忱的长发,看着它变卷。   【他对我有敌意】   67号声音幽幽地【真厉害,这都被你发现了】   宁折耳尖诡异地红了一下【……也没有】   【……】   你害羞个屁啊!   67号很早就醒了,一直看着宁折在那里啃包子。   对方充满嫉恨怨毒的眼神都快将他的身体戳破一个洞了,他还傻愣愣地在那里吃!   【记得他是谁吗?】67号心力憔悴。   宁折露出茫然的眼神。   果然不记得了。   67号本也就没指望他能记得,不重要的人,这人向来不会放在心里。   【还记不记得你被霍忱关起来的时候,有人在你馒头里下毒的事?】   他这么一说,宁折就想起来了【记得,馒头很难吃】   【……】所以是因为馒头难吃所以才记得这个人的吗?重点是不是错了!?   67号勉强压住怒气,清冷道【他叫叶晗风,你应该还记得,他父亲因为你,死在了战场上,一直对你这个昏君记恨在心。你鞋里的针尖也是他放的】   【你是说,他认出我了?】宁折恍然大悟,这次终于找对了重点。   【不】67号却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你挡了他的路,所以他才要除去你而已】   宁折看了眼那正同霍忱言笑晏晏的少年。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瞳,黑白分明,清亮有神,正气清莹,见之便叫人眼前一亮,顿生好感。   这样的人,若只看外表,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那种背地里使阴招的人联系在一起。   67号得知他的想法,不由在心里默默道了句:你不也是。   只看外表,还以为是哪家没长大的小公子,剥了皮,才发现里面藏着一头凶狠的野兽。   宁折本来不知道67号说的挡路是什么意思,他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看出来了【原来他喜欢霍忱】   所以在得知霍忱带了个人回来的时候,才会急匆匆赶过来,甚至要置自己于死地。   67号嗯了一声,并不言语。   叶晗风这次来,是为了幽狱族之事。   霍忱派兵包围四大隐世家族,先前又以此事要挟幽狱一族,如今四大家族都已知晓了他的身份,正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杨延寻他,也是为了此事。   霍忱和叶晗风说了一会话,又摸了摸宁折的头,嘱咐他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叶晗风落在他身后,倒没急着走,而是走到宁折面前,笑着问他:“小弟弟,你叫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要打我,我错了   宁折睁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眸看他,神色纯挚认真,淡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软糯的话:“将军说过,问他人名讳之前,需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以彰君子有节。”   换言之,叶晗风此举是为小人无礼之举。   叶晗风忍不住扬了扬眉,脸上露出清朗一个的笑容,“是我不对,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叶晗风,忝为霍将军旗下参将一职,那么,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宁折眨眨眼,“免贵,无姓,叫阿宁。”   叶晗风被他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披散下来的细软长发,叹道:“真可爱,难怪霍大哥会喜欢你。”   宁折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硬生生忍住了折断他手指的冲动,鼓着嘴生气道:“才不是,他对我一点都不好,他都不许我脱鞋!”   宁折扬了扬脚上那双镶银边玄色小锦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叶晗风目光落在他脚上,眸底微微闪过些什么,拍了拍宁折的头,笑道:“你也说了君子有节,自当正肃衣冠才是,霍大哥也是为你好,就别和他置气了,嗯?”   宁折抬眼看他,小脸紧绷绷的,怒道:“我不!你也和他是一伙的!”   叶晗风失笑,也不辩解,却是从怀里取出一小纸包香气浓郁的奶糕,对他笑道:“是我之错,我向你赔礼,好不好?”   宁折一双眼微微亮了亮,目光直勾勾落在他那糕点上。   叶晗风见状,便将奶糕递到他手心,笑问他:“这下总该原谅我了罢?”   宁折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叶晗风看他毫无防备地张着小嘴咬了一口奶糕,小鸡啄米似的吃得很认真,不由笑道:“为何不爱穿?这锦靴还是霍大哥亲自为你挑选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宁折咬了一口奶糕,鼓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我都说了穿上脚疼,他都不信我。”   叶晗风眯了眯眼睛,“疼?”   宁折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自顾抱怨道:“也不算疼,脚掌有些麻麻的,有些难受。”   “许是你坐久了,气血不畅之故。”叶晗风安慰他。   “真的?”宁折半信半疑。   叶晗风指腹偕去他唇角残渍,“不信我?”   宁折看了眼手里软乎乎的奶糕,迟疑半晌,才道了个“信”字。   会给他东西吃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叶晗风看出他的想法,眼底笑意更浓了些。   他和宁折说了会话,问他以前的事情。   他是霍忱的人,因此宁折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乖乖回答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点都隐藏不住。   叶晗风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他道:“我该走了。”   他站起来,替宁折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走到烛台旁剪掉了过长的烛芯,这才提起剑离开。   宁折盯着他的动作,并不出声。   叶晗风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阿宁,有件事我忘了告诫你。”   宁折神情茫然。   叶晗风笑了,仍是那种清朗豁达的笑容,却莫名带了些令人不舒服的凉意。   “霍大哥身边向来很危险,阿宁可要小心些,平日里安分点,否则到时候得罪了什么人,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将军可是会伤心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告诫,还不如说是威胁。   宁折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抬起手,咬了一口软香的奶糕。   【你也不怕有毒】   【只要他还不想被霍忱发现,就不会蠢到亲自下毒】   宁折声音平淡,一双漆黑如渊的眸子安静至极,看不出方才半分活泼灵动之意。   他三两口吞了奶糕,拍拍手,走到床角的铜烛台旁,吹熄了摇曳明亮的烛火。   67号看他发现了,便没再出声提醒。   宁折从烛台里取出一截极短的香引子,用指腹揉了揉。   顿时,一股浅淡的甜腻香味在房间里慢慢蔓延开来,似极了当下闺阁女子常用的熏香。   他对驭香术并不了解,便问67号【这是什么?】   【驱魂香。幽狱族用来制驱散人的生魂,炼制傀儡所用之物】   除此之外,更有催情助兴之效。   不过这句话67号并没有说出口。   他语调还是清清冷冷的,却多了份刺骨的冷意,犹如凛冬寒霜,令人遍体生凉【叶晗风这是生怕那根针没让你死透,连你的魂魄也要一并捏碎,想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他冷笑了一声,宁折手里的驱魂香便瞬间灰飞烟灭,一丝一毫都没剩下。   【这样好吗,不用给霍忱看?】   【叶晗风的父亲是为了救霍忱才死的,于霍忱有大恩。他临终前将叶晗风交托给霍忱照看,霍忱一直很照顾他。除非你有证据证明是叶晗风亲自动的手,否则以霍忱的性格,他是不会相信的】   宁折乖乖点头【那我私底下杀了他】   【……】果然睚眦必报。67号木着声音道【他不重要,随你】   说起霍忱,宁折忽然想起来【那个虐攻值是怎么回事,攻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可以吃吗】   67号诡异地沉默了一会,语调幽幽【可以吃你】   宁折眨眨眼【我说笑的】   67号冷笑【巧了,我不是】   宁折发现67号变了,他不爱他了。   明明以前他们情比金坚,任何人都插足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以前67号最喜欢他的身体了,每一次都流连忘返抵死缠绵,恨不得死在他身体里,可现在……他连碰都不愿意碰他一下。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早该知道,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   宁折委屈地撇起嘴,眸里盈着水汽,一脸控诉。   67号头上的黑线一根接一根跳出来。   【谁教你这些东西的?】   宁折一边哭,一边从床底板下摸出一本线装小册子。   67号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春闺秘史(图解版)》。   一翻开,不仅文字露骨至极,连图画都栩栩如生,犹若真人。   【……】   难怪他觉得最近宁折很不正常。   【你半夜里点着灯,就是看这些?】   67号忍着怒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谁给你的?】   宁折抿着唇一声不吭。   【我倒没发现你居然也讲情义二字?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些东西,不如我直接教你如何?】   67号气极反笑,陡然从半空中现出身形,将宁折手臂往身后一剪便按在榻上,一挥手就撕裂了他亵裤。   霎时间,宁折那两瓣白花花的屁股蛋儿就暴露在空气里,一阵寒意浸骨。   一根冰凉的手指抵在他身后,让宁折顿时就想起来以前被他压着弄哭、连嗓子都喊哑了的经历。   宁折身体一抖,立刻扭身挣扎,嚎啕大哭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弄我,我再也不看了!】   67号一掌拍到他屁股上,声音极冷【谁给你的?】   宁折眼里含着泪花看他【阎……是阎裴……】   院外。   叶晗风没走几步,便遇见了阎裴。   娃娃脸的青年笑嘻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看了眼那小院,意有所指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叶晗风笑了一声,淡淡道:“不足为惧。”   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罢了。   阎裴猜也能猜到他的想法,提点道:“将军喜欢他喜欢得入了魔,你动作小点。”   叶晗风冷冷斜他一眼,“霍大哥只是一时被迷惑而已。”   阎裴举手投降,“你迁怒我又没用,明明就是你自己留不住将军的心。”   他嘴贱贫了一句,在叶晗风剑影将至前,一提气略远了,回身朝他扬声道:“你也忒没趣了,我要去找小阿宁玩儿!”   叶晗风提着剑看他离开,眸底深沉晦暗,面上笑意有些冷。   他在宁折房间里下的驱魂香,可不止驱魂这一个作用,倘若阎裴和那小崽子之间情不自禁发生了点什么,那也怪不得他。   原本他并不打算害阎裴,但这人偏要上杆子讨死,和他可没关系。   叶晗风抿唇笑了笑,迈步走到正厅。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霍忱的身影。   那男人一身玄色锦袍,身形高大挺拔,冰冷的面庞上五官棱角分明,如工笔细细雕琢,俊美的不似凡人。   叶晗风目光专注,盯着他看了许久。   直到霍忱发现他,他才扬起笑,走上前。   “什么事?”   叶晗风浅浅一笑,“没什么,就是许久不见,有些想念,想来看看霍大哥。”   霍忱没说什么,冷淡地点点头,转头继续和杨延商议正事。   叶晗风站在一旁忍了一会,等到杨延离开,才走过来笑道:“霍大哥真是辛苦了。”   霍忱却并没有和他闲谈的打算,“你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叶晗风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让霍大哥看出来了,我最近习了一套剑法,想让霍大哥指点指点,不过如果霍大哥忙的话,就算了。”   霍忱本是打算去看宁折的。   他思虑片刻,看了看天色,淡淡颔首道:“可以。”   叶晗风露出喜不自禁的笑容。   他和霍忱来到演练场,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早已经站在演练场上,正把人高马大的阎裴按在地上死命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霍忱是个大骗子,总欺负他   “......阿宁?”   宁折慢慢回过头,露出那张伤痕交错的脸,平平淡淡的眼神在日光下似乎泛着幽冷寒光。   霍忱微微一怔。   不知为何,他似乎从宁折那双从来不显情绪的黑眸里看出了些许厌恶嫉恨之色。   隐在玄色袖袍下的修长指尖不可控制地颤了下,心脏如同被刀尖划破一个血口子,正呼呼往他身体灌着冷风。   头顶分明是明煦温和的日光,他却无端端觉得遍体生凉。   一旁叶晗风奇怪地看向他,“霍大哥,你怎么了?”   霍忱不语。   叶晗风眼底生出一抹暗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看了眼宁折,扬唇笑道:“这孩子身体不好,怎么还到处乱跑?霍大哥也不管着他,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霍忱转头轻轻看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抬步走向宁折。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叶晗风脸上陡然露出一抹阴狠之色。   另一边,阎裴捂着嘴角,可怜兮兮看着霍忱,“将军……”   霍忱看都没看他。   “阿宁,地上脏,过来。”   他弯下腰,完全无视了宁折身下的阎裴,低低唤了宁折一声。   宁折眯眼看他片刻,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阎裴顿时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宁折唇角勾出个冷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让你自己吃下去!”   小阿宁好凶残!   阎裴“嗷呜”一声,立刻捂住眼,指间悄悄露了个缝往外看。   宁折脚踩在他腹下三寸处,勾唇冷笑:“下次再敢给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让你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霍忱看着他的模样,微微皱了下眉。   少年还是那个虚弱苍白的少年,却莫名让他觉得陌生。   他拂起衣袍蹲下来,与宁折平视,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阎裴欺负你了?”   宁折一掌打开他的手,目光极冷,“废物!连自己手下人都管不好,他若是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他?”   霍忱深深蹙起眉,他终于确定,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小皇帝!   霍忱一把掐住他喉咙拽过来,神色冷酷,“你到底是谁!?阿宁呢!”   “蠢货,连自己心上人都看不住,他什么时候被调包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你的手下欺凌了你不知道,如今连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你也不知道!阿宁?真可笑,你根本就没资格喊他的名字!”   “宁折”冷笑一声,一根根强横地掰开他手指,“杀我?好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顺便也把你的小皇帝一并杀了,再也不见他!”   霍忱眸色一深,薄唇紧绷,拉扯出一个冷彻刺骨的弧度,“你什么意思?”   “宁折”笑了一声,“你自己问他,看看你最喜欢的小皇帝会不会告诉你!”   他说完,神色有一瞬间空白,紧接着无力地阖上双眸,向后倒去。   “阿宁!”   霍忱神情一惊,立刻伸手搂住他。   宁折软软地瘫在他怀里,呼吸清浅平稳,像是睡着了一样。   感受着手心里软乎的触感,霍忱心里松了口气,原本冷峻阴鸷的神色终于慢慢微微和缓下来。   哪料下一瞬,宁折突然睁开眼,细瘦的手指一把拽紧霍忱的手腕,狠狠一个翻转,看那动作,竟是想将霍忱摔在地上!   霍忱本能便想回手,只是忽而想到怀里这人,也就硬生生止住了。   宁折见状变本加厉,一脚回转狠狠扫向霍忱下盘,神情是霍忱从未见过的冷冽。   霍忱愣了一瞬,仍旧没还手,任他胡闹。   倒是叶晗风神色一变,立刻就想冲上来打开宁折。   一身黑衣劲装的林礼不知何时从一旁现身,面无表情拦住他。   “让开!”   林礼漠然看他一眼,一动不动。   叶晗风紧了紧拳,眼中情绪起起伏伏,到底没和他动手。   那边宁折倒也并真的没有伤到霍忱。   他那具身体别说是和霍忱打,单单和阎裴斗起来都有些吃力。   即便是霍忱站在原地任他打,到最后伤的还是他自己。   宁折蹲在地上捂着脚腕,紧抿着唇,眼里水润润地浸着泪花。   霍忱蹲下来,摸了摸他软软的发丝。   宁折抬头瞪他,眸里有一蹙幽蓝色冷焰闪过。   明明是带着杀意的眼神,但因着他眸里的雾气,倒是显得奶凶奶凶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还是霍忱熟悉的那个小皇帝。   霍忱手颤了一下,突然将他搂在怀里,头埋在他颈项边,深深嗅了一口。   颈边一片温热。   宁折不太习惯地挣扎了一下。   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早间阎裴溜进他房间,从背后捂住他眼睛,笑嘻嘻地让他猜是谁。   他似乎对宁折极为感兴趣,经常趁霍忱不注意地时候偷偷翻墙过来,还给他带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都是些宁折没见过的新奇玩物,尤其是那几个不知从哪里讨来的木偶,着实有趣得紧。   宁折心里被勾着,便默认他出入自己房间。   一来二去,倒也慢慢相熟起来。   但阎裴有个不好的习惯,此人过于自来熟,平日里一副痞痞的不正经模样,总爱和宁折勾肩搭背。   为此宁折数次都想将他的手腕斩下来,最后还是看在那几个木偶的份上忍住了。   可这次阎裴变本加厉,不仅碰他,还将下巴放在他肩上,说话的时候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   宁折终于忍不下去,正想对他动手,却听67号暗骂一声。   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之时,他就已经被霍忱搂在怀里了。   宁折理所当然以为是霍忱袭击了自己,反应过来后立刻对他攻击。   只可惜一脚下去,霍忱浑身就像个坚硬的铁块一样纹丝不动,反倒是他脚腕被震得生疼。   这人太坏了,以前就欺负他,现在也欺负他。   宁折嘴巴撇了又撇,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泪水滴在霍忱脸上。   霍忱心疼极了,放开宁折,用干涩的唇吻去他眼睫毛上的泪珠子,温热的大掌捧着他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疼了。”   宁折眼泪汪汪地看他,“好难受。”   霍忱立刻问:“哪里难受?”   宁折一边可怜巴巴地抽气,一边指了指脖子。   他是想说方才被霍忱压在那里,所以才难受,让霍忱以后离他远点。   霍忱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柔软的指腹覆上宁折苍白细瘦的脖颈上那道横亘着的鲜红指印,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划过一抹极深的自责和愧疚。   “对不起。”   除了这句干涩无力的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霍忱痛苦地闭上眼,嘴唇颤抖着吻了上去。   宁折僵了一瞬,随后哭得更厉害了。   说好的不碰,怎么就直接亲上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掐痕,还是霍忱亲自留下来的。   霍忱见他哭得更狠了,以为他是痛极了,更是心疼得连呼吸都像被刀子割一样。   “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阿宁,你要是难受,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只要你别哭,你想要什么都行。”   霍忱跪在地上拥着他,啄吻他脸上的泪,嘶哑着声音乞求着。   宁折哭着打了个嗝儿,眼里噙着泪,双眼亮亮地看他,“真的吗?”   霍忱点头。   “那我要……”   “除了离开我身边。”   霍忱突然补了一句。   宁折一顿,气得猛然大哭起来!   骗子……骗子!说好什么事都可以的!   霍忱将他搂进怀里,脸色冷沉,俊美的面庞上带着深入骨髓的阴鸷和占有。   他嘴唇碰在宁折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咬牙道:“你恨我也没关系,皇上,你是臣的,也永远只能是臣一个人的!”   宁折倏地一用力推开他,一把抬起袖子抹去眼泪,抽噎着哭道:“我讨厌你,讨厌你呜……”   “没关系,没关系……”   霍忱脸色苍白地喃喃,心脏一阵痉挛,剧痛无比,嗓子里咔出一口腥甜血液,被他咬牙吞了回去。   他将宁折箍在怀里,一遍遍拍着他后背,声音低沉苦涩,“我喜欢你,就够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哪有平日里半分威严冷肃的战神骁将模样。   叶晗风站在不远处看着,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阴冷至极。   他猛然转头看向林礼,“你就这么看着!?你难道就要这么看着霍大哥向这个肮脏的贱胚子低头,一辈子被一个贱人压在头上!?”   林礼皱起眉,看他一眼。   “收起你的小心思,于将军有恩的是你父亲,不是你。”   他指尖一探,便封了叶晗风全身穴道,走到霍忱面前。   阎裴一看他过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激动地睁大眼,使劲朝他挤眉弄眼。   林礼扫他一眼,对霍忱道:“将军,有人在府外求见。”   霍忱将将把大哭的宁折安抚好,闻言微微蹙起眉:“谁?”   林礼拱手,道:“幽狱族之人。”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您上次吩咐我去查的那个黑袍女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只能给我跪着哭着受着!   “查出什么了?”   林礼微微皱眉,“她的身份似乎被什么人遮掩起来了,末将只查出她是幽狱族圣女,其余一概不知。”   霍忱低头看了眼宁折。   小孩哭累了,正趴在他肩上,手指不安分地揪他衣襟上别着的小饰品,一下一下,泄愤似的,眼角也通红一片,招人心疼。   霍忱心里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阿宁,我让林礼帮你找萱萱,好不好?”   宁折手指微顿,抬头看他,又看了眼林礼。   林礼触到他视线,微微低下头,避开他目光,对霍忱拱手恭敬道:“但凭将军吩咐,”   宁折却扭过头,抿紧了唇:“不需要。”   霍忱一看他紧绷绷的脸色,就知道他还在生气。   “莫气了,眼睛都红了,我心疼。”   霍忱哄着他,用指腹揉了揉他嫣红的眼尾,“你说要怎样才肯消气?”   宁折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睛,脆生生道:“放了我。”   霍忱摇头,“你明知不可能。”   宁折眼里又开始冒雾气,一缕一缕的,朦胧又好看。   霍忱当他又要哭了,墨色深沉的眸底难得生出几许慌乱。   不过还未等他说话,宁折就自己使劲眨眨眼,生生将泪意压下去了。   他吸了吸红通通的小鼻子,哽咽着对霍忱道:“你不放了我,我就讨厌你一辈子!”   说罢一推霍忱,从他怀里跳下来,甩开脚上的小锦靴,光着足一溜烟儿逃远了。   阎裴看得直瞪眼,他家将军这是打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小乞丐?人小小一个,脾气倒挺大,连他家将军的面子都敢驳?   林礼冰冷的眸底也有些愣怔。   “将军......”   霍忱摆摆手,“去把他抓回来。”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放手。   就算被小皇帝厌恶,被他憎恨,也舍不得放手。   因为他知道,一旦松开手,那他对小皇帝来说,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他宁愿当一个恶人,让他恨,让他哭。   至少那样,小皇帝眼里还会有他。   他要占据小皇帝的人生,无论用什么方式。   “抓回来之后,给他挂上长生锁,别叫他再乱跑。”   林礼道了声“是”,领命而去。   “等等我!”阎裴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跃起来,连忙也要跟上去,却被霍忱冷冷扫来的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他心尖打着颤,忍不住看向林礼。   林礼抬了抬眼皮,给了他一个高贵冷艳的冷酷眼神,帅气至极地飞身离去。   阎裴:“......”   他的百年好酒都喂了狗!   靠人不如靠己,阎裴当机立断指天发誓,神情严肃:“将军,这真的不关属下的事!属下发誓没对小阿宁动手!”   明明就是他一直被压着打!   霍忱斜他一眼,语气平平重复了一句:“小、阿、宁?”   三个字在他好看的薄唇里绕了一圈,缱绻又缠绵,犹似情人呢喃,却在吐出口的瞬间结了寒霜,冰冷刺骨。   阎裴:“......”   操,他这张贱嘴!   阎裴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一脸痛心疾首。   “将军,属下错了!”   傻 逼林礼快来救我!   ......   宁折蹲在树桠上,看着底下士兵来来回回搜寻他的身影。   他大概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没问67号,只抱膝蹲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很久没这样过了,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眼里空洞又虚渺,像是独自一人游离世外,谁也碰不到他一般。   67号厌恨极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从宁折躯壳里脱离出来,烟雾似的修长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脸,逼他抬起头。   宁折静静看他,眸光清透又深邃。   让67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67号心里压着怒意,冷笑一声,“你在想什么,生气我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占用你的身体么?”   宁折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他倒并不在意这件事,这具身体本也不是他的,67号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只是他有些累了,神色恹恹地,不怎么想说话。   然而宁折这种丝毫不将67号放在眼里的行为,却彻底激怒了他。   67号五指猛然使了力,几乎将宁折一张小脸捏得变了形。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别说我只是用一下你的身体,即便我现在就在这里上了你,你也只能给我跪着哭着受着!”   他什么时候说拒绝了。   宁折蹙着眉,拨开他的手,“所以呢,你要上吗?”   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缎带上,似乎只要67号点点头,他就会立刻毫不犹豫脱了自己衣服给他肏一样。   67号呼吸粗重起来,死死抓着宁折手腕,直将他白皙的皮肤上掐出了几个鲜红的血印子来。   宁折眸光古井无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不咸不淡吐出个字:“疼。”   “疼?谁知道你是真疼还是假疼?宁折,你有心吗?你没有心,又怎么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疼?”   67号大力捏着他下巴,阴狠着脸咬牙切齿道:“薄情寡幸的东西!我真不该来找你,你怎么不去死了算了!”   下颌骨痛得都要开裂了。   宁折却一声不吭,仰头看了67号很久。   67号真的很奇怪。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好好的,67号却总是在突然间就态度大变,一副恨不得他去死的模样。   而且67号对他的身体,有种异样的执着。   他喜欢玩弄他,喜欢征服他,看他臣服、沉沦在他手里。   他将他所有不堪的狼狈模样收进眼底却漠不关心,总是高高在上看着他在淤泥里挣扎,或是冷笑着推他一把。   明明他什么都不欠他,他凭什么一厢情愿将两个人绑在一起?   宁折长而卷翘的鸦睫微抬,眸光陡然间潋滟生辉,唇角勾起一抹甜腻惑人的笑容,“让我去死,你舍得么,你喜欢我,我让你干,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轻轻喘息着靠近67号,细白指尖绕着他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磨蹭,眼尾一抹嫣红风流多情,过于秾艳勾人的气息让他看起来淫 荡不堪极了。   67号身形猛然后撤,同他拉开一尺之距   “宁折,你是不是只会勾引人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你怎么就这么贱!”   67号喘着粗气,平素清冷的声音都气得发抖,周身烟雾剧烈翻滚着。   宁折看他半晌,突然伸出手,准确地伸进那团缭绕的烟雾里,抓住他的身体一把拽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看不清面容的那张脸,一字一句冷道:“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这不都是你教的么,你希望我下地狱,那我就下给你看!陆期你记住,日后我若是当真成了人尽可夫的下贱玩意,那也是你亲手将我推进火坑的!”   宁折说完一把推开他,伸手朝树荫里一拽,把一直跟踪他的男人抓了出来,踮起脚就吻住了他的唇。   男人瞳孔猛然一缩,登时愣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几乎成了一根木头。   宁折舔了下他的唇,撬开他牙关探进去,又抬起男人的手臂圈在自己腰上,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热情得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送给男人一样。   “宁折!”   67号被眼前一幕刺激得目眦尽裂,全身烟雾寸寸“滋滋”炸裂,气得几乎要呕血。   他一把将宁折拽回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连宁折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都忽略了,抓着宁折的脸朝他愤怒地低吼几声,又突然转头看向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该死!”   一缕缕烟雾化成根根冰冷刺骨的针尖,“簌簌”极快地朝男人射去,直将他全身都射成了筛子才肯罢休。   男人从始至终没有反抗,只用一双血红色狭长的眸子深深望着宁折。   随后身形晃了几下,“啪嗒”一声破裂,化作片片花瓣掉在地上。   ——竟然只是个用花凝成的分身。   但那花,却是宁折窗前种的一种花。   也就是说这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跟在宁折身边!   67号眼眶熬得通红充 血,用飘渺的烟雾卷起花瓣,狠狠撕了个粉碎,一只手紧紧抓着宁折手腕,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真想杀了宁折,让他乖乖地再也不能去勾引别人!他真的好想一口一口叼着这个人的血肉,把他整个人吞进肚子里,让他只能老老实实和自己待在一起!   可是不行。   他不能杀他,否则一切就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他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叮——虐攻值加10%,主人格施虐加成的额外奖励为1%,恭喜宿主,本次共获得虐攻值11%,请宿主大人再接再厉。”   67号陡然一怔。   宁折顿了下,转头看向他,“这是什么?”   67号似乎在出神。   过了好久,他冷着脸拂开宁折的手,“管好你自己!”   言罢身形迅速消失。   遗留下来的淡青色的烟雾朦胧又缭绕,好一会才散了个干净。   忽然,一缕青烟从叶间探出头。   在发现67号已经离开时,它才飘出来,欢快地朝宁折奔去,绕着他一直转一直转,不时讨好地碰碰他的脸。   宁折靠在树干上,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   青烟大喜,立刻缠了上去,依恋地在他指腹上蹭了又蹭,对他亲昵至极。   宁折垂眸安静看了片刻,缓缓道:“没想到一抹孤魂野鬼也能生出这天下至纯至净的情丝来。”   青烟开心地舔了舔他指尖,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宁折弯了弯唇,“可惜他不要,留着你也是无用。”   青烟一愣,尚未及反应,宁折指尖便是一弹,突兀生出一簇冷焰,将青烟烧成了灰烬。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我之命,锁你长生   青烟散去后,宁折低头看了眼手心。   白皙的掌心正躺着一片枯萎的暗红色花瓣。   这让他想起那个男人总是沉寂又执着的血红色眸子。   宁折方才抱住男人的时候,趁机从他脑海里窃取了不少记忆。   男人对他毫无防备,察觉到宁折进入他识海时,还愣愣地替他张开了保护罩。   见宁折似乎在他身体里找东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呈到了宁折面前。   没有迟疑,也毫无保留。   宁折轻而易举就得知了他失忆的秘密。   此时恰逢封魔之门开启前夕,魔族之人还在为了救出他们少尊主,誓要和人族决一死战。   殊不知,他们苦苦寻找的少尊主却已经成了个记忆全无的废物。   宁折指尖轻轻一捏,将零落的花瓣揉碎,抛进风里,眉眼安静极了。   无论是67号,还是赤钺,对他来说,都只是达成目标的捷径,除利用之外的任何关系,对他都是多余的存在。   宁折在树上待了没多久,就被林礼找到了。   “将军找了你很久。”   林礼慢吞吞道,还是那幅冷冰冰的样子。   宁折站起来,很认真地问:“很久是多久?”   林礼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般人不是高兴就应该是愤怒才对,没有人会去纠结一句模棱两可、随口而出的话。   但宁折偏偏就问了,还问得极为认真,就像这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林礼一时有些语塞:“......两个时辰。”   “胡说。”宁折绷着脸做了评论,“我离开还不到两个时辰。”   林礼哪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一直在忙着找人,只觉得时间过得漫长,却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   宁折告诉他:“是一个半时辰。”   林礼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寓意。   “他又失约了。”   宁折淡淡说了一句,轻轻跃下树。   以前他还是皇帝的时候,没人陪他玩,他便缠着霍忱。   霍忱拗不过他,只能陪着他玩捉迷藏。   霍大将军能上战场以一敌百,能在腥风血雨里将他从包围圈里拼死带出,却唯独栽在了小小的游戏上。   他总也找不到宁折藏在哪。   这本不是大事,但偏偏宫里就有几个起了歹毒心思的,趁着霍忱找不到宁折的时候,迷晕了宁折要对他下手。   霍忱找到宁折的时候,他已经被人剥光了大半衣裳,被几个阉人按着手脚压在身下亵玩侮辱。   霍忱眼眶都红了。   一剑震怒地斩了那几人,抖着手将浑身直打哆嗦的宁折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后背。   宁折哭着问他,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他等了一个半时辰,为什么还是不来找他。   霍忱哑着嗓子对他说,以后再也不会了,他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保护好他。   宁折吸了吸鼻子,比了一根手指说最迟一个时辰。   霍忱抹去他脸上的眼泪,说好。   宁折其实不在乎他能不能找到自己。   凭他自己也能撂倒那几个宫人,不过他察觉到霍忱的气息靠近了,也就没动手。   宫里处处是眼线,暗地里监视他的人不知有多少,躲在霍忱后面做个胆小的懦夫,总比暴露自己的身份来得容易。   不过霍忱既然做了承诺,他便也珍而重之地记在了心里。   很少有人会对他做出承诺,他对这种东西有种近乎于疯狂的偏执。   只可惜,所有对他做出过承诺的人,都从未将这些诺言真正放在心里过。   宁折跳下树的动静惊动了不少正在搜寻他的士兵。   众人将他围起来,却困惑于他和将军的关系,一时间不敢对他刀剑相向。   宁折赤着足,一步步往他们闪着寒光的刀口上走去。   兵卒们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收了刀剑一退再退,最后无法,只得给他让出一条路。   宁折就这么直直走了出去。   林礼以为他又要逃,正打算拦住他,却听宁折道:“他人在哪儿,我自己去。”   林礼心底松了口气,将兵卒遣散,走到宁折前面带路。   .....   霍忱正坐在前厅喝茶。   “本将答应你的条件。”他放下茶盏,对那几个黑袍人淡淡道。   黑袍女子轻轻笑了一声,声音犹如银铃般悦耳,却带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意。   “将军好魄气,枕边人也能拿来做交易,也不知他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霍忱面色不变,声音带了几分几分凛冽杀气“管好你自己的份内之事就行了,我的人,用不着你来操心。”   “那怎么行,怎么说他也是我的……”   黑袍女子后面的声音放得极低,词语已经听不大清了,只能看见她唇角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弧度倒是像极了宁折笑起来的样子。   霍忱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黑袍女子见好便收,也不再多做纠缠,轻笑道:“既然霍将军爽快,我族自然不会有异议,封魔大会之事就这样定了,只盼将军到时候可别舍不得小情人,做那儿女情长不顾大局之人!”   “你多虑了。”霍忱面色冷酷,对她下了逐客令。   黑袍女子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他结盟,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违背他,坏了自己好事。   她浅浅笑了一声,朝霍忱请辞。   宁折进门之时,恰巧和她打了个照面。   他认出这是上次碰见的幽狱族人,他还和霍忱一起半道截了他们的傀儡。   说起傀儡,宁折想起来那人还被霍忱关在暗室里,他还没有向那人打听萱萱的消息。   宁折一面低头想着,一面站在门外,乖乖等着黑袍人一行先出去。   没想到有个人却在他面前站住了。   宁折视线里出现一双秀气精致的女子绣鞋。   他抬起头。   那女子身量比他还高,他的眼睛只与她秀气漂亮的下颌骨齐平。   “你怎么还是这样矮?”女子唇角忍不住勾出一抹轻笑,伸手点了下他的眉心,施施然从他身旁离去。   宁折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眉心,一瞬间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再去看那女子,她人却已经不见了。   林礼微微皱了眉,那女子动作太快,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没拦住。   他是知道将军对这人的心思的。   林礼抬起头去看上首的玄衣男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意思。   望着宁折时,那双平静漆黑的眸底还藏着什么隐晦难言的苦涩之意。   是那女子和将军做了什么交易吗?   林礼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他正出神间,霍忱突然冷冷扫过来一眼。   林礼不敢多想,敛去心里复杂的心绪,带宁折走到霍忱面前。   “将军,这是长生锁。”   林礼从怀中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锦囊,打开来递给霍忱。   霍忱让他给宁折戴上长生锁,他却不敢。   长生锁,锁的人的一生。   他还没那个资格替宁折戴。   霍忱接过长生锁,放掌心细细摩挲了一下。   这东西造的精巧,银白的小锁下缀着一排精细的银铃铛,动一动便清脆悦耳得很,倒是同民间寓意美好的长生锁并无二致,不过是更多了几分蓬勃的灵气。   这东西一拿出来,宁折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   他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很感兴趣,比如阎裴送他的木偶,又比如这只银锁。   霍忱似乎在考虑什么,抬眸看了他一眼,“喜欢吗?”   宁折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只是感兴趣,而非喜欢。   霍忱招手让他转过身。   宁折还记得自己在扮演一个赌气的无礼少年。   他站在原地没动。   霍忱又看了他许久,突然上前一步,双手圈过他脖颈,将细长的银锁链子挂在了他脖子上。   宁折被他整个圈在怀里,不适地后退一步。   霍忱一双大手扶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   他抵在宁折肩窝处,声音低低的,隐藏着极深的痛苦,“对不起,皇上,请原谅臣的自私……”   这时宁折还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过了几日,他才总算知道霍忱为什么要给他戴这个了。   长生锁一挂在身上,他就像和霍忱锁在了一块似的,不论他怎么走,都始终无法离开霍忱十丈远。   这几日,无论是出门还是处理公事,霍忱都带着他,一步也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宁折眉眼冰冷,当着他的面摘了长生锁扔河里。   霍忱一点不动怒,因为没过多久,那锁便自动浮了上来,自己飘到宁折身边,安安分分挂在他颈上。   宁折忍不住用自己的冷焰把它翻来覆去烧了个底朝天。   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竟然不怕他的冷焰,一把火烧下来完好无损。   霍忱站在一旁不出声,沉默地看着他瞎折腾。   宁折没发现,他用火烧那长生锁的时候,霍忱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苍白。   一旁的林礼看见了,皱着眉正要上前阻止宁折,却被霍忱一个眼神拦住了。   霍忱走到宁折身边,习惯性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沉默片刻道:“没用的。”   他倒没问宁折那奇怪火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自从上次小皇帝被那神秘人换了壳子以后,霍忱就发现,这小孩儿藏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霍忱不急,也不想打探他的秘密。   他有的是时间等。   ……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天祁王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封魔大会。   对大越来说,这是一次是不可多得的翻身机会。   这几日府外探查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青鸾已经查到他们的踪迹。   霍忱不可能放任宁折一个人留下来,他要带他一起走。   叶晗风听到消息,脸色白了又白,“霍大哥,你糊涂了!”   杨延皱着眉,颇为不赞同地看了眼柔柔弱弱的少年,“将军三思,我们这次可不是去闹着玩的,带个累赘能做什么?”   宁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三十章 阿宁,你想要我死吗?   他当然还记得,这杨延就是他还在定北王时揭榜而来的那名巫族药师。   分明是霍忱的人,却能藏匿身份瞒天过海进入王府,且没引起宁堰的一丁点怀疑,倒是有些手段,难怪能得霍忱的信任。   此番不让他随军前往,倒是正合他意,本就是霍忱非要绑着他去的,他还正想着怎么脱身呢。   杨延简直是在给他送梯子。   宁折心里转了几圈,面上却没有显现一分情绪,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在众人眼里,便是一副好欺负的受气包模样。   杨延眼神凌厉地看过来,直言不讳道:“此人不仅身份存疑,且自进府后一直对将军不敬,军中纪律严明,以下犯上者若不得到惩处,将军日后又何以服众?再者此次行动慎之又慎,将军贸然带他前往,谁又有空分神保护他?倒是他一人受伤是小,坏了将军的大事又该如何?   将军一直公私赏罚分明,深得军心民意,末将不愿看将军在此事上走进歧途,不愿看数万将士鲜血性命毁于一旦,更不愿看我巍巍大越亡于此人!还望将军收回成命!”   “说得不错,杨参将亦是为了小宁公子的安全着想啊!末将也恳请将军收回成命!”   “恳请将军收回成命!”   “恳请......”   底下此起彼伏跪了一圈的将士,几乎都在附和杨延的话。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谁都能感觉出来,无非是因为宁折太弱。   而他们又恰恰不需要弱者罢了。   杨延不愧是文士,明明是落霍忱面子的话,却被他说得冠冕堂皇,全然是为了霍忱和大越着想。   倘若霍忱不听劝谏,那便是带头破坏军纪、执意走入歧途了。   宁折站在一旁,不经意地挑了下唇,看向霍忱,眸子安安静静地,却透着看好戏的意味。   霍忱很熟悉他这样的眼神。   以前他教小皇帝练剑时,他躲懒不愿意,便将自己的剑一把把都偷偷折断了,然后便无辜地看着他,说剑断了,练不了了。   那时候霍忱能替他削出一把又一把的木剑来破解他的小计策,如今自然也能有其他办法护着他。   他摸了摸小皇帝小小的脑袋瓜子,拉了拉他颈项上的银链子,从他胸前的衣衫里拉出一个银锁,只淡淡道了句,“本将将长生锁送予了他。”   宁折便见地上一众将士脸色骤变,盯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难言起来。   若说以往只是单纯的看不起又惹不得,那么现在又更多了几分不解、疑惑和震惊之情。   让宁折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脖子上长生锁。   “别怕,对你没有害处。”霍忱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宁折看了他一眼,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杨延看起来极度震惊,“将军,您怎么能把这东西交给他!?这可是......”   霍忱扫他一眼,阻断了他的话,“这是本将的决定。”   杨延又是一震,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一时间没有说话。   叶晗风眉头拧了又拧,只是很快便平复了心情,唇角扬起一抹爽朗的笑容,对众人道:“诸位别再为难阿宁了,既然霍大哥连长生锁都给了阿宁,想必阿宁实力也是不错的,至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才是,诸位也是一片好意,此事不如就此揭过罢?”   宁折闻言看了他一眼。   叶晗风隔着众人,朝他眨了眨眼。   宁折便轻轻笑了,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有个人对他说过很多次,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他没有心,或许是件幸事。   宁折以前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慢慢教他看懂了什么人心。   他不笨,他会算。   可他最不爱算计的,便是人心。   果然有人听了叶晗风的话,就像是被提醒了一般,高声道:“将军承认此人是长生锁之主,末将等人自无异议,只是却不知他能否担得起这个名声了!”   “这倒好办,待老头儿试上一试,便知分晓了!这黄口小儿,你可堪与老头比试一番?”   说话的是个老将,原是江湖人士,性子耿直,行事向来不拘,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连老将军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叶晗风唇角笑意更深了。   一张晓风明月似的少年面庞上正气清莹,丝毫看不出半点肮脏的算计。   宁折看他片刻,微微垂了眼,指尖一抹冰冷的蓝焰悄悄滋生。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无形的火舌舔上了叶晗风的身体,直接浸透到他的神魂里去,从脚底开始缓慢地朝上蔓延。   而叶晗风仍旧笑盈盈的,毫无所觉。   见宁折不发话,那老将冷哼一声,“怎么,怕了,若是如此,那长生锁你不要也罢!”   宁折闻言眨了眨眼。   正巧,他还不想要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当即便要去扯那银链子。   霍忱立刻攥住了他的手。   宁折面无表情:“将军,这是你的人要我把它还给你。”   霍忱神色不变。   他敢带小皇帝去冒险,自然料到了如今的状况,他说过会护他周全,便不会让他这样委屈地受别人白眼。   这一次,是他将宁折带到众人眼前的第一步,以后他还会有更多和他并肩而立的机会。   他要看着他的小皇帝一步步重回天下人视线,一点点夺回他过去的荣耀。   他指尖轻轻抚摸着宁折的发顶,面色极为平淡,“还什么?长生锁是本将的东西,本将想给谁,是本将的事,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这话却不是说给宁折听的,而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他的目光穿过数重人影,直直落在了叶晗风身上。   叶晗风脸色蓦地变了下,额头沁出几滴冷汗,唇色渐渐发白,似乎想说什么。   霍忱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何况除了阿宁,无人能配得上长生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转头看宁折。   宁折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拽,攥住了霍忱的衣袖。   霍忱微不可查地动动袖袍,遮住两人双手,大手裹住宁折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按了按,安慰之意明显。   宁折没抽开手,仰头看他。   霍忱无声吐出三个字,“相信我。”   他对众人道:“阿宁是半神脉。”   此言一出,连杨延都惊得站了起来。   “什么!?”   “小皇帝不是已经死了吗!”   “天神残脉世间只存了一条,何时又出了第二条!?”   霍忱一派镇定,俊美无俦的冷酷面庞看不出分毫心虚之色。   宁折站在他身旁,听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把那套神脉之女流落天祁,被魔族胁迫诞下一子的鬼话拿出来瞎唬弄。   “我不信!”叶晗风骤然出声,声音极冷。   众人转头看他。   叶晗风却是紧紧盯着宁折,“神魔本就是死地,半神半魔又如何能存活下来?何况神脉皆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阿宁若当真是神脉,又何不先将自己那张脸治愈好?!”   他这话有些咄咄逼人之感,却是在质疑霍忱了。   连林礼和阎裴都不由皱了下眉,相互对视一眼。   叶晗风眼眶通红,满眼仇恨之色。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惹霍忱不快,可他一听到神脉二字,便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   那昏君仗着自己是神脉死不了,便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坑害他爹的性命,夺去霍大哥的注意力,如今来个阿宁,也想和他抢霍大哥,这叫他如何能忍得下去!?   叶晗风艰难地咽了口血沫子,嘶哑着声音道:“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他的脸复原,否则即便是霍大哥所言,我也绝不相信!”   霍忱摸了摸宁折脸上的伤疤,漆黑如墨的眸底一片深沉无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折同他对视,目光不躲不闪,眸底隐着抹倔强不妥协的意味。   霍忱便笑了,缓缓道:“脸上的伤痕里留下了胭脂红,怕是好不了了。”   未等叶晗风说话,他又道:“不过倘若用别的东西来试验,也是可以的。”   在场之人还未觉出他话中之意,便见霍忱突然蒙住宁折的双眼,同时毫不犹豫抽出把匕首,往自己心口上狠狠扎了一刀。   顿时血花飞溅开来。   “将军!”   阎裴等人一惊,立刻上前。   霍忱摆摆手,让他们不要过来。   他对宁折笑道:“阿宁,你想要我死吗?”   他看见自己手掌下,宁折好看的唇微微弯了弯,用他最喜欢的绵软口吻慢慢道:“想,一直都想。”   “我就知道,竹林那会,你说不恨我、原谅我的话,都是假的。”   霍忱忍不住笑了,胸腔一震颤动,让他咳出几口血来。   他捂嘴顿了一会,才凑近了他耳朵,缓缓道:“倘若你要我死,我现在便可以去死。你拿了长生锁,从此以后你便是霍家的主人,这些人明面上都必须要听你的话。”   宁折歪了歪头:“明面上?”   霍忱轻笑:“以皇上的能力,难道还会怕几个私下里做手脚的叛徒不成?”   宁折没说话。   霍忱有些脱力,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絮絮叨叨地将军印军符的位置告诉他,提醒他要注意的事和人。   最后他又笑道:“今日可以说是他们将我逼死的,他们心中有愧,日后对你定然忠心耿耿。你要表露身份也好,要隐藏身份也罢,他们都不敢不听你的吩咐。   封魔大会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你只需跟着阎裴他们便好,至于宁祉,我这里有他的把柄,日后阎裴也会慢慢告诉你。”   他一边笑,一边唠叨了很多,就像以前教导宁折那般。   宁折听了许久,忽而一抿唇,问他:“那你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我替你包扎吗   “我?”   霍忱低低笑了,低醇如美酒的声音在宁折耳膜上震颤不停。   他带血的手指抚上宁折的脸,专注地看着他的面容,眸中深情恍如无垠深海,要将人溺毙了去。   “阿宁,你那时候痛不痛。”   “你一定很痛吧。”   “我要去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了。”   “我欠了你的,这次便一起还了罢。”   霍忱喃喃说完,放开宁折,后退一步,勾着唇笑看他,缓缓仰倒在地上。   他知道宁折厌恶血,也知道他身体虚弱,所以他甚至连死都不敢死在他怀里。   不过是怕自己压到他,让他难受。   不过是怕他不喜,多厌恶自己一分。   霍忱眼中倒映出小皇帝那张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脸,心里低低叹了一声,彻底闭上眼,没了生气。   一把匕首,竟就这么要了这昔日战神之将的命。   在场之人心中一片骇然,任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将军......”   “......将军!”   “怎么会这样......”   一群人轰然拥上前去,焦急地查看霍忱身体。   宁折被他们挤了出来。   他慢慢伸出手,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半片撕裂的玄色锦布。   锦布霍忱倒地时,他下意识一伸手,从他身上撕下来,已经被他攥得发皱。   他看着自己几根苍白用力的指骨,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霍忱捂住了他眼睛,问他想不想让他死。   宁折说想。   他笑了下。   那是一道很平常的笑声,曾无数次响在宁折心头。   宁折以为自己以后也能听到一直这个笑声。   可是下一瞬,霍忱就亲手杀了自己。   他替宁折铺好了路,他说要带宁折去夺回荣耀。   他以自己的血为刃为他开路。   他用自己的命去向宁折赎罪。   手里玄色锦布无火自燃,一寸寸烧成灰烬,掉在地上。   宁折呆呆看了一会,突然想,他以前恐惧霍忱的声音,可是以后,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叶晗风分开人群,不徐不疾走过来,朝他笑了下,还是那日的清朗少年。   “你满意了。”   他唇角笑着,眼眶却是红的,手指紧握成拳,腕上根根青筋暴起。   “你总是不知足,霍大哥已经对你那么好,你还在为难他!现在霍大哥因为你死了,你满意了!?”   他突然吼了一声,抬拳袭向宁折。   宁折一动不动。   来势汹汹的拳头在他面前三寸处停下。   林礼和阎裴一起将叶晗风挡下了。   “你们在做什么!这可是杀害将军的罪魁祸首,你们难道要包庇他吗?!”   林礼眉眼不动,冷冰冰道:“将军吩咐过,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保护好阿宁公子。”   “你说什么?!”   叶晗风不敢置信,瞳孔骤然一缩。   阎裴皮笑肉不笑地添了一句:“将军还吩咐过,如果他死了,霍家新的主人,便是阿宁公子。霍家的一切势力,都属于阿宁公子。”   “不......不可能......”   叶晗风脸色惨白,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在地上,“这不可能......”   他陡然转头看向宁折,目眦尽裂,“你到底是谁,霍大哥他怎么可能这么信任你!?”   宁折从地上那团灰烬上抬起眼,看向叶晗风,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会。   幽蓝色的冷焰已经吞噬了他的小腿,还在缓缓朝上攀爬。   三天后,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对死人,宁折从不浪费时间。   他移开目光,越过林礼,走到霍忱身边,弯腰捡起他掉落的匕首。   杨延皱眉看着他动作。   “你要干什么?”   宁折看着霍忱俊美苍白的脸,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扬起匕首,“他不是想要我选么,我选他死。”   他就像生怕霍忱没死透似的,匕首一扬就往他身上插去。   林礼神色一凛,立刻闪身过来,挡住他动作。   宁折掀起一只眼皮看他。   林礼不闪不避回视,“将军待你是真心。”   宁折没有说话,安静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一瞬不瞬地看了许久。   气氛一片凝滞,安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缓缓过去,林礼额头上慢慢沁出了几滴汗,握着匕首的手渐渐有些发抖。   阎裴忽然从身后按住他肩膀,挑着唇角缓缓道:“将军既然把自己的命交给小阿宁,我等下属确实不应多加干涉,林礼,你还不放手。”   林礼恍若未闻,苍白的唇用力紧抿着,手掌已经被匕首切开了一道极深的血口子,却仍然死握着不放。   阎裴俯下身,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了他颤抖的手指。   “小阿宁,我不知将军欠了你什么,需要用他的命来还,可我希望你记住,将军身上背的不止是他自己的一条命,还有霍家上下百口人,还有外面的数万将士,还有大越千千万等着他凯旋的子民。”   他抬眸看了宁折一眼,眼里难得没有那些轻佻和玩世不恭,“你即便想杀将军,也该为他们想想。”   说完,他提着林礼后衣领,强硬地拉开了他。   宁折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昏死过去的霍忱。   “将军,你的计策过于拙劣了。”   他面色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苦肉计,他以前也使过。   可倘若对方完全不在意不心疼,那便一点用也没有了。   宁折轻轻闭上眼,一滴泪水从他眼眶中滚落下来,滴在霍忱胸前被匕首捅出来的血洞上。   林礼盯着他的脸,微微愣了一下。   不消片刻,众人便亲眼见着霍忱胸前那狰狞的伤口不再流血、甚至慢慢开始愈合、长出伤疤然后脱落。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伤口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真的是神脉!?”   叶晗风凄厉地嘶吼一声,一双眼里瞳孔圆睁,血丝弥漫。   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他。   所有人都围着宁折和霍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眼泪可治伤......   莫非将军所说都是真的?这其貌不扬的小乞丐,竟然真的是半神半魔!?   杨延面色顿时复杂起来。   若当真如此,将军把长生锁给此人......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原先还觉得小乞丐配不上长生锁,可如今看来,长生锁能不能锁得住这人都还两说。   杨延太知道,“神脉”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先前的小皇帝,那样尊贵的身份,不还是因为神脉,在定北王府弄丢了性命吗。   神脉,是会让人疯狂的。   且如今又适逢封魔之门开启之日,四大家族中蔺氏鬼巫一族甚至悬赏万金活捉残余神脉,倘若这小乞丐的身份传扬出去......   杨延脸色微微冷了下来,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宁折。   宁折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径直站起来,看也没看霍忱一眼就离开了房间。   林礼像是还未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呆呆地没有动。   阎裴拉了他一把,跟在宁折身后。   “我还以为你不会救将军。”   他语气带着轻佻,又变回了那个不着调的娃娃脸青年。   宁折没有说话。   阎裴也没有自讨无趣,看着他回了房。   “手。”   林礼冷冷看他一眼。   阎裴回过头,看见自己还拉着林礼袖子,不由“哎呀”了一声,笑眯眯道:“抱歉。”   说着抱歉,却眉开眼笑地,没有一丝一毫抱歉的意思。   林礼看着他笑,突然道:“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阎裴不知从哪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来,低头在地上摆弄着。   林礼盯着他背影,沉声道:“小宁公子是神脉,将军会自杀,你早就知道。”   他说话慢吞吞的,一字一句却咬得清楚,每个字都像带着冷气。   阎裴头也不会地摇了摇,“你别乱说,我不知道哦。”   林礼已经回过神来了。   从始至终,阎裴的表情的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看到将军将匕首刺进自己身体,他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礼认识的阎裴,不是那种镇定到冷血的人。   但他知道阎裴是不会说的。   将军让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小宁公子,看来是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了。   林礼想罢,一直“噗通”乱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终于感受到掌心的疼痛了。   在阻止小宁公子下手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徒手去接了匕首,掌心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他是要持枪上战场的人,手绝不能受伤,否则留下隐患,日后对作战不利。   但他此刻没有药膏,又守着小宁公子不能离开......   林礼一面想着,一面走到树下坐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打算临时处理一下。   阎裴终于摆弄好了自己的瓶瓶罐罐,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他远远看了林礼一眼,慢慢踱步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阳光。   林礼有些不适,眯了眯眼,抬起眼看他。   他比阎裴高,还是头一次这么仰头看他。   阎裴勾勾唇,晃晃手里的瓶子,“要不要我替你包扎?”   林礼看他一会,眼里似乎有些疑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将军,这里疼不疼?   阎裴也只是一时兴起逗逗这呆子,见他冷冰冰的,颇觉无趣。   “百户大人,您下回可要好好护着自己的命,莫在傻愣愣地往刀口上撞了,同袍一场,你伤了手,我这心里可疼得要命。”   阎裴装模作样揉了揉心口,一脸心痛欲绝的模样。   林礼同他相识多年,知他平日孟浪做派,因此并不言语。   阎裴“啧”了一声,将配好了药的玉瓷瓶扔给他,转身便溜进宁折的房间去玩儿。   林礼皱了皱眉,有意阻止他,手却从他如瀑的长发间轻轻穿过,抓了个空。   他只好叮嘱一声,“莫再冲撞小宁公子。”   “知道啦!”   阎裴摇摇手,头也不回。   林礼看了看他扔给自己的小药瓶,慢慢坐下来,将   他进门的时候,宁折正倚着小轩窗,低头看着手里雪白精巧的小骨笛。   “看什么呢?”   阎裴从他手里抽走那只白骨骨笛,搁手心掂了两下。   “成色一般,骨质也不好,你用什么做的?”   宁折也不确定,“大概是人吧。”   阎裴笑了,“你当我傻呢,人哪有这么小的骨架。”   他摇了摇头,将骨笛还给宁折,“这破玩意儿也值得你看半天,哪有我给你的春宫册有趣?”   宁折抬头,默默扫了他一眼。   阎裴大概也想起来自己上次因为这事被他压在地上锤的事,连忙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您可放过我吧,将军为着这事险些将我大卸八块了。”   宁折将骨笛收进小荷包里,贴身放好了,低低道:“这可不是什么破玩意儿。”   巫神遗骨,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宝贝,据传其力可吞山海,其势可移天地,蕴含着巫主毕生浩瀚之力。   只可惜之前宁折用尽办法,也没见这白骨有什么玄妙之处,仿佛这不过是根最普通的白骨一般。   只有这两天,白骨才稍稍有了异动。   宁折想了想,大约是同封魔之门即将开启有关。   据传巫主陨落前,曾频繁出入魔族极渊之地,只是不知是何原因。   宁折想,也许他能在极渊找到线索,得到遗骨的使用之术。   史籍所载,以巫神遗骨为载体,注入神脉之血、肉、筋、魂,佐天道莲之生气相辅,或可复活上神。   数百年来,大越皇室不止一次想复活上神,重回昔日繁华巅峰,却苦于不知巫神遗骨下落,遍寻不得,最终只能放弃。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遗骨却落在他这个冒牌货的手里。   宁折想到那个和他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少年,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或许,皇帝能看在他复活上神的份上 ,从此放他自由,也放了那个人吧。   ……   封魔之门位于巫神祭庙,由蔺家数千亡魂镇守,封魔大会今夜便会在祭庙召开。   宁折不知道霍忱有什么计划,他本打算偷偷混进去找个机会溜进极渊,不过霍忱似乎看出了他意图,醒来后就一直守着他,半步不离。   “朕就不该救你!”   宁折用指尖狠狠戳他心口。   他身上伤势虽好全了,之前受的内伤却一直没好,被宁折这么一戳又开始低咳起来,咳了满手的血。   霍忱叹了口气,用干净的那只手包住宁折泄愤的手,将他裹进怀里,“皇上息怒,臣错了。”   宁折斜眼看他,“错在哪里?”   霍忱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斟酌着谨慎道:“不该逼皇上二选一,不该让皇上受惊,不该对皇上用心计......可对?”   他语气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说错了。   这场景倒是让宁折想起他那段时间折磨自己的时候,便总是喜欢问他错在哪里,好像只要宁折认识到错误,他就能放过他一样。   可每次宁折回答了,他却仍是不满意,反倒变本加厉折磨宁折,让他疼得生不如死。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霍忱也有这个时候。   宁折一瞬间想了很多报复他的方法。   可直到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皇上......”霍忱心里无端慌乱起来。   宁折推开他,垂眸轻轻道:“将军,你没错,你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朕,朕不该残暴无道,不该屠你霍家满门,更不该将大越十万将士的性命当做草芥。朕是刽子手,死了下地狱也是咎由自取,同将军有什么关系。”   “不,不是!”霍忱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你不是刽子手!你是阿宁,不是皇上!杀人的不是你!”   宁折懒得同他争论。   下令的的确不是他,执行的人却是他。   甚至于,直到现在,他也从来不觉得杀了那些人有什么不对。   霍忱以为他是想救霍家的。   可他并不知道,宁折当初安排内应去霍家通风报信,也是故意的。   宁折清楚地知道霍家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这个劫数。   他冒着被皇帝惩罚的危险去通风报信,不过是为了替自己留条后路。   他的计划倒是成功。   霍忱顺着他留下来的痕迹查到了一切,对他愧疚不已,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得呕了血。   可只有宁折自己知道,那都是假的。   他从来就不是清白的。   他也没有理由报复霍忱。   “皇上,你别不说话......你看看臣,臣在这里,臣有罪,臣任你处置,你......你别这么折磨自己,臣看了......心里难受......”   霍忱抵着他额头,心里一片冰凉刺骨的寒,痛得牙关都在打颤。   宁折敛了眸,放轻声音,软软道:“将军,朕饿了。”   霍忱闭了闭眼,伸手摸摸他的脸,强自压下心里的不安,勾唇道:“好,好,臣带你去用膳。”   用了晚膳,霍忱取来一件宽大厚重的狐裘,细细替宁折裹上。   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双毛绒绒的手套,一条暖呼呼的围脖,一件一件给宁折戴上。   此时已过隆冬之季,河岸新柳发了嫩芽,风也渐渐吹暖了,宁折却被裹成了个球,连路都走不动了。   被霍忱抱进马车里的时候,宁折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尖,对他小声道:“将军,朕热。”   霍忱见他忍得辛苦,心里也难受。   可宁折体寒,他这幅身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也捂不热,大夫说平日需得好生裹着,受不得凉。   霍忱再心疼他,也只能道:“皇上忍一忍,等养好了身体便用不着再受苦了。”   宁折想着,本来就是个死人,怎么养好身体。   这下更是连眼眶都红了,大大的眸子里里雾蒙蒙的,“可是将军,朕难受。”   这声音又绵又软,简直勾到了人心尖上去,叫霍忱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他眼前,叫他不受一点点累。   “皇上,臣手凉,臣帮皇上降降温,就不凉了。”   霍忱将自己的手用内力降了温,小心地贴在宁折脸上。   宁折“唔”了一声,两只小手抱着他的大掌,蹭了蹭掌心,慢慢把头靠在他肩上,安静得不像话。   马车慢慢行驶着,车轱辘一圈圈压在地面,发出震耳的吵闹声。   原先在皇宫里,宁折出行坐的皆是特制的马车,行在路面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如今在天祁,青鸾逼得太紧,霍忱没时间挑选,只能雇了普通的马车,垫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毯子。   只是噪声却消不去。   霍忱担心宁折不舒服,便用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他耳朵。   宁折眨了眨长长卷卷的睫毛,乖乖枕在他肩头,闭上了眼。   “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宁折突然唤了他一声。   霍忱正在看布防图,闻言立刻低下头,“怎么?”   宁折却摇摇头,又不吭声了。   霍忱摸摸他脑袋,在他眉心上落下一吻,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   “将军。”   “嗯?”   “我们去哪儿?”   “封魔大会上,四大家族聚首,天祁太子亲临,守备皆聚集在祭庙附近,皇城疏于防备,岂不是大举进攻的好机会?”   宁折点了点头,神色看起来还是恹恹的。   霍忱想了想,温声问他:“皇上到底想问什么?”   宁折眼睫突地一跳,颤啊颤地,蝴蝶翅膀一样抖个不停。   “朕没什么想问的。”   他把唇一抿,语气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意味。   霍忱心底叹了一声,面上分毫不显,抚了抚宁折紧咬的下唇,缓缓告罪道:“抱歉,是臣多嘴了。”   宁折闭着眼没说话,握成拳的手却微微紧了紧。   外头驾车的阎裴听着车里的对话,听得直叹气摇头。   旁边林礼看他一眼,面色冷冷的,眸子里却有些许不解。   ——一只呆头呆闹的鹅。   阎裴微微挑唇笑了下,娃娃脸上尽是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回头对车里扬声道:“将军,咱们快到了。”   要说小情话就什么赶紧说。   车里二人谁也不懂他的苦心。   宁折抿了抿唇,又攥了攥手指,深吸了口气,才低低开口道:“将、将军。”   霍忱耐心十足,“臣在。”   宁折睁开眼,手缓缓抚上他心口,轻轻摸了一会。   “将军,疼不疼?”   霍忱神色微怔,愣住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还喜欢天祁太子吗   他足足愣了有半刻,才反应过来少年话中的意思。   踌躇的少年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他心里有他的错觉。   霍忱一低眼,对上了他不安颤动地长睫,和安静朦胧的双眸。   他的眸底漆黑如渊,里面藏着霍忱看不懂的东西,沉重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不......”霍忱艰难出声,声音有些干哑,“臣不疼。”   “将军在骗人。”   宁折温顺枕在他肩上,柔软的手指轻轻按在霍忱心口,“一定很疼。”   因为他也曾将匕首插进去过,他记得那种生生剖开自己心脏的感觉。   霍忱看见他一瞬间有些落寞的表情,心中不觉微痛,大手扣住他后脑勺按在自己怀里,在他耳畔低低道:“这是臣该得的。”   或许小皇帝已经忘了那些折磨,但他永远都不会忘。   他不会忘记,是他一步步将小皇帝逼到死路,是他亲手将小皇帝的希望打碎,将他推进淤泥里去。   是他让自己心爱的人受尽苦难,他没资格把一切都当做没有没生过,更不可能就这样安心地待在他身边。   霍忱用干涩的嘴唇蹭了蹭宁折的耳畔,对他轻笑道:“臣说过要把一切都还给皇上的。”   宁折这一次没有推开他。   他靠在霍忱怀里的时候,想起了以前在皇宫里和他一起练剑的日子。   那时候,这个人也总是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替尚且年幼的宁折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无论是刺杀还是试探,都被他牢牢挡在臂弯外,沉默地为宁折筑起一道坚固的壁垒,不让他承担一分一毫痛苦。   宁折从不觉得自己留恋过那段时光。   对那时的他来说,霍忱只是他的挡箭牌,是皇帝下了命令要拉拢过来的棋子。   他从来都没有将霍忱真正看在眼里过。   但如今,宁折耳边听着男人不急不缓的声音,却止不住地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你动心了么,宁折】67号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在宁折心里响了起来。   【67号】宁折软软唤他一声,随即弯了弯唇,露出个浅浅的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呢】   67号没接他的话。   宁折总是有本事惹他生气,他不喜欢被这人牵着鼻子走。   他回话,宁折也不在意,漫不经心道【我会不会动心,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   67想,我不清楚,宁折,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67号以为他应该是恨霍忱的,霍忱挑去他的筋、断去他的骨,还把他亲自送到宁堰手上继续折磨。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止一次从宁折身上感受到他对霍忱的冰冷杀心和难以抑制的恨意。   可每当黎明来临,微弱的日光伴着细小的灰尘照在他身上时,那些杀气和恨意又仿佛随着黑夜的褪去而褪去得一干二净了。   他有时候恨霍忱,有时候,却又对霍忱有点别样与众不同的感情。   67号不想去弄懂那是什么感情,那会让他嫉妒得发狂,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再露出点什么破绽来。   马匹嘶鸣一声,车轮缓缓停下。   阎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将军,到了。”   霍忱并没有立刻动作。   宁折看了他一眼。   他正半阖着眸子,似乎在考虑什么。   片刻后,他斟酌着,强自压着某种强烈的感情,慢慢问宁折:“皇上,你还喜欢......”   他皱了皱眉,顿了好半晌,仍是缓缓将话说完整了,“你还喜欢天祁太子吗?”   对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承认自己心上人喜欢别人这件事更为屈辱愤怒的了。   霍忱说完这句话,面色虽没什么变化,隐在袖袍中的手却早已经死死攥成拳,青筋暴起了。   宁折手指钻进他袖袍里,也不怕他突然暴起折断自己的手,自顾把手指塞进了他手心里去。   霍忱被他动作弄得又是猛然一怔。   “不喜欢。”宁折对此没做解释,而是回答了他前面的问题。   他抬起头,直视霍忱的眼睛,对他认真道:“朕没有喜欢过他。”   那我呢!?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霍忱喉间剧烈滚动,忽然就特别想把这句话问出口。   但他想也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一时间的冲动过后,霍忱冷静下来,摸了摸宁折的发顶,“皇上曾经对天祁太子那般好,还不顾性命替他挡刀,臣以为......臣以为皇上是喜欢他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将军没听过这句话么。”宁折弯唇笑了下,弧度秀气得很。   霍忱眉眼也柔和下来,“皇上若是真无情也好。”   看宁折似乎有些不解,他也没解释这句话,只道:“既然皇上不喜欢天祁太子,臣便不用手下留情了。”   “将军要做什么?”   “皇上待会就知道了。”   霍忱裹好他身上的狐裘,将人抱下车。   阎裴站在一旁,对宁折挤眉弄眼的,一张娃娃脸上尽是看好戏的调笑意味。   宁折心想,你笑吧,被霍忱看见,你笑得更开心。   等霍忱眼神扫过去的时候,林礼忽然站出一步,挡在阎裴身前,恭敬道:“将军,幽狱一族派了人来迎将军过去。”   霍忱不疑有他,微微颔首,抱着宁折过去了。   宁折心里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失望。   阎裴哪能看不出来,一手搭在林礼肩膀上,颇为严肃地拍了拍,“兄弟,不枉我那么照顾你,多谢了。”   林礼没理他,沉默的目光一直追着霍忱。   或者说,一直追着安静伏在他肩膀上的宁折。   同幽狱族见面的地点是在巫神祭庙附近的一个暗巷里。   暗巷里有黑袍人接引,见到霍忱,先是恭敬地一弯腰,行了一个他们族内特有的待客之礼,然后才道:“灵姬大人已恭候多时。”   霍忱点点头,在他的带领下进了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他们前脚一进茶馆,后脚门外便发出一阵波纹动荡,整个茶馆奇异地变成透明色,消失在暗巷里。   宁折眨了眨眼,转头看霍忱,“将军。”   霍忱像是没发现这异状,一味往前走,还用手拍了拍宁折后背,像是在叫他不要闹似的。   宁折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又趴在他肩上,安静下来。   茶馆的布置很寻常,宁折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妥。   但当他们停在一扇门外时,宁折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令他心悸的熟悉气息。   霍忱推门而入。   “霍将军?!您可终于来了,叫奴家等得好苦啊!”   一名妙龄女子惊喜地唤了一声,立时挨到霍忱身上,抱住他胳膊,神态亲昵至极。   “咦,你也来了,霍将军,你不会是因为他才来这么迟的罢?”   女子娇笑一声,一面靠在霍忱身上,一面看向宁折,明媚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好看极了。   宁折视线落在她身上。   女子见状,秀眉微扬,靠霍忱更近了,像在挑衅宁折一样。   宁折却一点激烈的反应都没有,反而因为目光里带着冰冷的打量和探究而显得过度冷静了。   不,不是她。   宁折在心里否认了自己的直觉。   他还未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一股属于萱萱的气息,和上次他在那个傀儡身上感受到的一样。   这房间里只有这女子一人,却并不是她。   宁折用那种毫无感情的无机质的目光,将女子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随即漠然移开视线。   女子的挑衅,从头到尾都没有挑起他心底半分波澜。   女子微微皱了下眉,明眸里划过一抹暗芒。   霍忱漠然低头看她。   女子顿时展眉一笑,掩去了眸底心绪,松开抱着霍忱的手,后退一步娇嗔道:“你们男人真奇怪,有的见到我恨不得扑上来,有的我倒贴却也不要。”   霍忱淡淡道:“本将是来收取报酬的。”   女子看了眼宁折,轻轻勾唇一笑,“代价还没付,就开始谈报酬了,将军可真会做买卖,您看我像那种会做亏本生意的人么?您至少要拿出些诚意……”   宁折察觉到他们说的话题和自己有关,在房间里巡视的眼神又转了回来,落在女子身上。   女子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他安安静静的双眸,立刻就不由自主地顿了下,有些出神。   片刻,她又挑出笑容,改口道:“好,看在我……的份上。”   宁折眯了眯眼,唇角抿出一个乖巧的笑,问她:“姑娘的什么?”   女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不告诉你呀。”   她仗着自己身形高挑,还伸手轻拍了拍宁折的头,揉乱了他头发。   宁折躲了一下,没躲开。   他平日最厌恶旁人碰他,可女子碰他的时候,宁折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似乎并没有反感。   女子见状更是变本加厉,捏上他的软乎乎的脸颊。   霍忱看在眼里,没有阻止。   过了一会,见宁折不高兴地抿起唇,两颊也生气似的微微鼓了起来,他才出声制止:“好了。”   女子轻哼一声,斜了他一眼,“便宜你了,跟我来吧。”   她带头走到一间墙壁面前,伸手打了诀,指间荧光闪闪,随后便见墙壁轰隆一声,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要乖乖的   女子领着霍忱走过一条漆黑的通道。   宁折趴在霍忱肩上,亲眼看见来时的路一片片土崩瓦解,茶馆似乎从来不存过。   “别怕,只是幻境罢了。”   女子婉转的声音在昏暗的通道里响起来,尾调轻扬,带着隐约的戏谑之意。   ......我没有怕。   宁折在心里嘀咕一句。   女子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轻笑了起来,银铃一样清脆好听。   宁折抿抿唇,脸往霍忱怀里埋了埋。   借着火光,霍忱瞧见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滴了血一样,可爱得很,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霍忱眉眼都柔和了下来。他想了一会,对宁折道:“她是幽狱族人,唤作灵姬,上次那傀儡便是她所炼制。”   “灵姬......”   宁折喃喃一声,想起了傀儡身上携带的坠饰,又看了眼前面带路的黑衣黑发女子。   她和萱萱......是什么关系?还有方才进门时,他又为什么会从房间里感受到萱萱的气息?   宁折蹙着眉心,目光紧紧追随着女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女子高挑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个扎着包子头的女童的幻影。   “哥哥,哥哥,来跟萱萱玩呀......”   “哥哥,你说娘为什么要走?是因为萱萱不乖吗?”   “哥哥!萱萱不要走,萱萱要和哥哥在一起......哥哥救我!”   “萱......萱......”宁折微微动了动唇,眼神一片茫然,忍不住朝那女童伸出手。   “阿宁。”霍忱低沉的声音忽而在他耳畔响起。   宁折顿了下,陡然清醒过来。   “那是假的,不要看。”   霍忱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慢慢解释道:“幽狱族人善迷惑之术,他们的身体用特殊方法炼制过,盯着看久了,就会勾起人心底的最深处回忆。”   “......霍将军真无情。”被戳破了,灵姬也不在意,只轻轻笑了一声。   宁折还有些怔怔的。   回忆吗?可他却完全记不得刚才那些事什么时候发生过,或者说,他从来记不得自己和萱萱之间发生过什么。   灵姬忽然收了笑,停下脚步,回头淡淡道:“我的承诺已经履行了。”   她看了眼宁折,“将军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霍忱抚了抚宁折的脸,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会。”   “那就好。”   灵姬轻笑,走到宁折跟前。   宁折微微绷紧了身体。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灵姬挑了挑眉,见宁折眼神有些躲闪,突然一勾唇,低下头来,在他脸上重重嘬了一口。   “吧唧”一声响,在黑暗里异常清亮。   宁折立刻瞪大了眼,捂着脸看她。   “上次没有准备,这是见面礼。”灵姬眉眼弯弯,似乎很乐意看到宁折手足无措的模样。   “够了。”霍忱警告地看她一眼,目光不善。   灵姬轻嗤一声,看也不看他,对宁折弯了弯眼睛,随即身影像水纹似的一阵波动,渐渐消散。   “你要乖乖的,等我来......”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宁折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留住。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做过这个动作一样。   忽然一双温热宽厚的大掌包住了他的手。   “都过去了。”   宁折抬起头,看见霍忱正用一双墨色如海般深邃包容的眸子看着他,缓缓道:“皇上,以后臣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骗子。”   宁折耸耸鼻尖,轻声嘟囔了一句,只是那皱着的眉头却缓缓松下来,往霍忱怀里钻了钻,安静地靠在他肩上。   他并没有发现,他那张被他自己刻满了“奴”字的脸在被灵姬吻过之后,便慢慢发生了变化。   刻印以极为缓慢地速度淡去、最后消失不见,他的脸渐渐恢复了白皙光滑,绽放出他本该拥有的风采和魅力。   霍忱眸光深沉地抚了抚他的脸,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替他裹了裹宽大的狐裘,戴上毛绒绒的毡帽,朝前踏出一步。   ......   “灵姬大人,您去哪里了?”   灵姬一挑眉,看向问话的青年,“我去了哪里,需要向你汇报么?你算什么东西?”   青年脸色难堪了几分,却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造次,沉了声音屈辱道:“不敢。”   灵姬冷笑一声,看向四周的幽狱族人,“谁还有意见,尽管说出来。”   只不过说出来的后果,只怕就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了。   在场的幽狱族人都听懂了她话中未尽之意,谁都知道这位灵姬大人的铁血手段,落在她手里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没人敢再私底下议论什么,均跪地求饶道:“大人息怒。”   一群废物。   灵姬的眉眼一片寒霜,一挥手,开启了通道,“走罢,倘若让其他三族抢了风头,回去又要被那群老东西说教。”   “是!”   ......   这边,霍忱甫一踏出,瞬间便场景转换。   身后黑暗的空间消失,眼前一片明亮开阔,光线强烈地刺眼。   霍忱伸手捂住宁折眼睛,估摸着他渐渐能适应强光之后,才慢慢放开了。   宁折眨眨眼,眼眶里被刺得溢出几滴泪。   霍忱用指腹抹去了,替他遮着光,温声问:“还难受吗?”   宁折摇摇头。   他的身体是死物,并没有生理活动,所有的一切反应靠神术伪装出来的幻想。加上67号送给他那根玉簪加持后,他的身体几乎与常人无异。   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忘记,这具身体里的心脏早已经停止跳动了。   “这里是巫神祭庙的第二层,除天祁皇室之外,只有四大家族的血脉才能开启通道,臣和灵姬做了交易,让她帮忙另外开启通道。”   宁折想起那天在霍忱府上看见过灵姬,想来就是那时候了。   他看了霍忱一眼,“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霍忱沉默一瞬,摸了摸他的头,“到时候皇上就知道了。”   宁折直觉是和自己有关。   【你猜的没错】67号突然出声【他是要将你送给幽狱族,炼制成傀儡】   宁折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的将军已经不是以前的将军了,他为了大越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包括牺牲你】   67号声音里带着恶意,像是有意想让他生气似的。   宁折垂了眸,在心里淡淡道【将军不是你,将军永远不会变】   不管是从前教他练剑的时候,还是疯狂折磨他的时候,亦或是现在后悔补偿他的时候,霍忱一直是那个霍忱,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遮掩过半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变了?你喜欢上霍忱,你就这么原谅他了?】67号声音里压着冰冷的怒气,带着暴风雨来临前平静。   宁折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67号看着他冷漠的面孔,心底那抹黑暗的淤泥**地愈来愈大、愈来愈深,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都吞噬殆尽了。   他的眼睛慢慢变成漆黑的一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声音被另一个人所控制。   【你就这么贱!】不,停下......   【霍忱对你的折磨你是不是都忘了?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那种彻骨的痛,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遍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别说了......   【你就是他的玩物,他的一条狗!他只要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会摇着尾巴凑上去舔他!】别说了,不能再说了,住口!!   67号突然闷哼一声,暴怒的声音陡然消失。   宁折对67号的发怒习以为常,以为他又要和往常一样发泄过后才离去,却没想到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脑海一片空荡寂静,只剩了一片刺耳的电子“滴滴”声。   宁折怔了一瞬,有些迟疑【67号......你怎么了......】   没人应声。   67号就像消失了一样。宁折将意识沉入识海四处搜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在自己的识海里找不到67号的那抹身影。   宁折愣了一会,一瞬间心里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霍忱一低头,便看见他发怔的模样。   明明还是那样冷淡的眉眼,却不知为何,他竟然看出了几分悲伤、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茫然和仓皇。   他心里一揪,一声“皇上”脱口而出。   宁折抬眼看向他,眸底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怎么了。”霍忱手指抚上他的脸。   宁折顿了片刻,朝他弯了弯眼睛,“我没事呀。”   霍忱亲了亲他的眼睛,“皇上,不要难过,不管发生什么,臣都会陪着你。”   宁折敛着眸,有些出神。   67号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识海里突然缓缓凝出一片轻薄到几乎透明的身体。   宁折眼睛微亮。   【……67号?】宁折没发现,他声音有些颤抖。   67号缄默不言。   他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宁折再不完成任务,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方才如果不是强制自杀,他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来。   67号心里一片沉重,沉默片刻,低低道【宁折,抱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贱又矫情   在宁折印象里,67号一直是冷血、无情、暴躁、爱讽刺他的,他还从来没见过67号这么低声下气道歉的样子。   他顿了一下,想说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但67号最近喜怒无常,宁折怕他又生起气来拿话刺他,默了片刻,最后宁折只问【为什么道歉?】   67号还没说话,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不重要,只要我能完成任务就行了】   于是67号的那些话都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最后只能和着血生生咽下去,在他胸腔里慢慢腐烂。   【对,你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了】   67号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明明这是他以前最希望宁折做的事,可现在当宁折亲口说出来、乖乖按照他的意愿去做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又贱又矫情。   67号对自己的行为冷嗤了一声。   “叮——虐攻值增加3%,目前进度20%。”   宁折顿了下,他记得上次和67号说完话以后,也莫名其妙涨了银子,他问67号的时候,67号却闭口不谈。   宁折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些什么,但是太快了,他没有抓住。   【67......】   【闭嘴】67号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声线毫无波动,冷得结冰渣。   宁折若是能乖乖听话,他也不叫宁折了,67号不让他提,他就更想知道了。   【你刚才有没有听......】   【没有】   【可是......】   【闭嘴】   【......】   宁折顿了下,总觉得67号有点欲盖弥彰。   他还想再问的时候,67号已经不见了,他唤了几声,那人也没有应。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宁折后知后觉地想着。   殊不知67号已经潜回他的识海,开始对无辜的辅助计数系统下手了。   系统升级后自动配备了智能辅助计数器,代替了能量条的存在,每当虐攻值有波动,计数器会自行进行报数。   但这个垃圾计数器大概是中病毒了,每次都把他一个系统算进去,宁折现在的攻略值,他贡献了一大半。   67号认为这个计数器是完全冗余且错误的存在。   卸载了计数器,手动换上能量条之后,67号才停了下来。   然而能量条仍旧停在20%的格子上,并没有因为计数器的卸载而减少,甚至在67号注视它的时候,还悄悄往前挪了一格,变成了21%。   67号:......   67号看着缩成鹌鹑瑟瑟发抖的能量条默不作声,他在想能量条是不是也中病毒了。   系统设置的虐攻值应该并不包括他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误?   宁折还不知他的系统已经陷进了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他正被霍忱像抱小孩子一样牢牢抱在怀里,隔绝了其他人的窥视。   霍忱一直都喜欢这样抱着他,宁折也不在意,抬着头仔细地打量着祭庙第二层的景象。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古塔,一共九层,每层塔都有无数位蔺氏亡灵守护。而最重要的塔心之位,又由九位巫力高深莫测的蔺氏长老所行成的怨魂所看守。   塔心之位,镇守着封魔之门。   塔心一旦被破坏,封魔之门就会打开。   霍忱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就是塔的第四层,他们身边熙熙攘攘挤着数百个奇装异服的人。   这一层都是天祁皇室从各地招募来的能人异士,他们手中持有皇室发下的通行令,这才得以进入通道。   通行令上需要持令人刻上自己的灵魂印记,然而天祁皇室早已将这个曾经把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的男人的容貌记得清清楚楚。   加上天祁太子布下了天罗地网,皇宫禁卫军四处张贴告示,将他的画像挂在皇城各处搜寻,是以霍忱就算化成了灰,他们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的长相。   霍忱无法使用通行令,便只能通过和幽狱族人进行交易进来。   至于林礼和阎裴等人便没有这等顾虑了,他们平日跟在霍忱身后处理杂事,并不经常以真面目示人。   两人浑水摸鱼得了通行令,在和霍忱分开后,也伪装一番进了古塔。   宁折还看到阎裴正笑嘻嘻朝他眨眼,被林礼冷着脸掰回了头。   刚看到阎裴的时候,宁折还愣了下。   大约是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太打眼,容易引起怀疑的缘故,阎裴此时是一身女子打扮,白衣飘飘,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肌肤胜雪,端的是姿容清丽无双,气质高贵出尘。   方才朝宁折笑得时候,犹如昙花乍然一现,险些晃花了宁折的眼。   古塔第三层至第五层所在均为四大隐世家族之人,而第九层站着的,则是天祁皇室。   这样的排列,让宁折生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一层一层,像是把他们当成了镇门的献祭品一样。   他又看了眼霍忱。   宁折所有的心思都写在眼里,霍忱读懂了,却并没有其他表示。   “交给臣。”   他只对宁折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顺手将他的帽檐拉低,便隐在了人群里。   宁折想了想,在心里问67号【多少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67号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让他必不可免地又想起了那个垃圾计数器计下来的错误数值。   已经被扔进数据回收站的计数器若是安装了智能系统,恐怕要说一声:我冤枉。   宁折久不见67号回话,微微抿了抿唇。   他明明能感受到67号的存在,他为什么不理自己?   就在这时,67号冷冷出声道【21%】   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感觉。   宁折心里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67号清楚他的秉性,他问攻略值,恐怕是又要做什么动作了。   他还记得宁折抢了巫神遗骨和神道莲,要复活上神的事情。   他问宁折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宁折却没有明说,反而问他【67号,你当初为什么要选这具身体让我复活?】   67号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他知道宁折心思有多缜密,哪怕蛛丝马迹,也可能让他推测出真相。   看着宁折眸子里晦暗不清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67号甚至以为这人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按住心里的不安,漠然道【只有这具身体最合适】   宁折闻言,眉眼忽而弯了弯。   67号心道不好,立刻补救道【你的神魂不同于其他人,很少有肉身能够完全契合。何况你以为找到一具新鲜的尸体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宁折点点头,似乎相信了,没说其他什么。   67号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瞬,却见宁折抿着唇,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具身体里带着魔族封印才选择的呢】   67号:【......你想多了】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哦】宁折听话点头,对他乖软地笑起来。   他的容貌已经恢复了魅魔的绝色容颜,笑起来的时候眼含春水勾魂夺魄,几乎能吸走人的心神。   周围有几个不经意瞥到的人,立刻屏住了呼吸,怔愣在原地。   然而在67号的眼里,宁折的模样却是他神魂本身的模样——既不是魅魔的惑人之姿,也不是属于“宁折”的乖巧容颜,而是一张青年的、冷峻清贵至极的脸。   那不应该是一张爱笑的脸,但当他笑的时候,67号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   67号不知道想到什么,渐渐沉默下来。   宁折鸦青色的羽睫轻轻一敛,遮住了半池隐晦的情绪。   .......   古塔第九层。   这里人很少,有资格上来的,除了皇室中人,便都是天祁太子的心腹之臣了。   然而说是皇室中人,除了青鸾以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天祁王朝所有百姓都知道,他们尊贵的太子谋权篡位,下毒术暗害自己亲生父亲,逼迫胞弟逃亡天涯,这才得以将大权独揽在自己手里。   这是事实,却没有一个人敢诉诸于口,因为无人敢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愿。   所有敢于站出来反抗的人,都叫太子殿下斩了头,剥去全身皮肉掉在了城墙上。   整整七天七夜,皇城大门上都在下着血雨。   青鸾用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方法,让整个天祁王朝承认了他的身份。   蔺非霜压着心里的恐惧,跪在这个玄衣阴鸷的男人面前。   “没有找到霍忱?”   他的声音像毒蛇在吐信,带着一缕缕寒气。   蔺非霜攥紧了手指,垂头恭敬道:“下臣每次施术搜寻的时候,都会被另一股力量所遮挡,是以……”   玄衣男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只手臂撑着下颌,碧绿却幽冷的双眸漠然俯视着蔺非霜,“孤已经给过你两次机会了。”   第一次是寻找琴奴,蔺非霜失败了。但是那一次,看在他身边那拼死相救的少年的份上,青鸾没有要他的命。   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青鸾让他找霍忱和那少年,但他再一次失败了。   而这一次,已经没有少年再舍身而出救他的性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好意思,手滑   蔺非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明明是他自己亲手把少年当做筹码送出去的,现在他反倒成了依依不舍后悔不迭的那一个。   他定了定神,对上首气息冷戾的玄衣男人恭敬道:“下臣没有找到霍忱,但下臣可以肯定他已经来了。”   青鸾听到这话,终于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   蔺非霜松了口气。   镇守封魔之门是整个天祁王朝的大事,这一日是皇城守卫最薄弱的一天,也是霍忱攻城的最佳时机。过了今日,霍忱就再也没有可能动摇天祁的根基,蔺非霜相信那个人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即便这里危机重重,还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也不可能不来这里。   何况那是个视天下之事重于私情的男人,封魔之门一旦被攻破,不仅是天祁,连大越也会遭受魔族荼毒。霍忱不可能看着天下无辜众人沦为魔族口粮。   因此他最多只会对皇城发动进攻,而绝不会干扰封印仪式。   今日古塔聚集的不仅是天祁的能人异士,古塔一二三层更是陆续邀请了天下众多声望颇高的侠义之士。   除此之外,他还和那一位做了交易。   只要霍忱来了,蔺非霜就有把握留下他。   听了他的话,青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不知道蔺非霜为什么这么笃定能取走霍忱性命,霍忱心思缜密,他既然敢来,那么就必定留有后手。   那个男人从心智还未长成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血杀过人,他被教导成一个忠于家国且永不背叛的忠诚将领,为了能保护大越这个大厦将倾的国家,他必须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血汗和精力。   青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个人不仅足够忍辱负重,且心计深沉如海。   他是一头藏匿于黑暗的凶兽,连青鸾都看不透。   不过,青鸾并不关心霍忱怎样。   霍忱有手段,他也有对策,想从他这里讨到便宜,不留下点什么不是太说不过去了么?   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要被霍忱带走的少年。   想到那不知被谁毁了容、对蔺非霜和霍忱乖顺无比的少年,青鸾幽绿色的冰冷瞳孔里骤然浮现出一抹可怕而阴翳的神色。   他忍不住用力地摩挲了一下指尖,指甲狠狠切进自己掌心,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刺痛之后,才慢慢将眼底那抹疯狂压下去。   不急。   他若当真是那个人,那他也早晚会是他的。伤害少年的,他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企图占有少年的,譬如霍忱,蔺非霜之流,也都将会在少年面前变成死人。   如果,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   那么他的最终归宿就只有他青鸾一个人!   可如果,少年不是那个人......   青鸾眯起形状好看的眸子,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少年不是他心里那个人,那么他会让霍忱体会到什么叫痛失所爱,也会叫少年尝一尝欺骗他的后果是什么滋味......   蔺非霜还不知道这短短时间里,青鸾心里便已经转了一圈又一圈折磨人的法子。   他回了大臣的队伍里,便被王不负拽着袖子拖到角落,抵在墙角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蔺非霜皱起眉,隐晦地看了眼四周正暗暗窥向这边的大臣们。   大庭广众的,还嫌他不够打眼么?   王不负眯了眯眼,他的眼本就被一脸横肉挤得看不见了,如今一眯起来更是小到绿豆大,一点威慑力没有,反倒显得滑稽。   他压低了声音,问蔺非霜:“你到底和谁做了交易?”   蔺非霜一时没有回答,他有些晃神。   王不负平日里是公鸭嗓,喉咙破了风一样难听至极,又喜欢一张嘴叭叭叭唠叨不停,叫蔺非霜厌烦不已。   可如今他刻意压低嗓音时,语句简短有力,那声音就像被谁不慎拨了一下的古筝弦似的,低沉悦耳,一路滑进蔺非霜耳朵里,莫名好听。   王不负见蔺非霜发呆,以为他是不愿理自己,眸底压抑的浓烈情感几乎就要克制不住。   又是这样,不管他说了多少次不会伤害他,这个人却总是对他这么警惕,总是这么不信任他!   深吸了好几口气,王不负才将心底那股暴戾的情绪压下去,唇角一挑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来。   当然,在他现在这张脸上,不管什么表情都会变成猥琐和阴险。   他凑近蔺非霜,扫了眼下面那一层蔺氏侍卫守护着的人,意有所指道:“你将你弟弟带来了?”   蔺非霜终于回过神,一掌拍开他,面目冰冷,“与你无关。”   王不负攥紧了拳,脸上却是一副招人厌烦的不屑表情,“你最好记住,你已经拿了王家的请柬,成了王家的一条狗!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你能见到殿下?怎么,现在拿了好处,就想翻脸不认人脱离关系了?”   他有意将声音扬高,丝毫不遮掩,周围不论是长耳朵的还是不长耳朵的都听见了这些话。   一些大臣们目光立刻变了,窃窃私语起来,对蔺非霜指指点点,无非是后辈贪生怕死、蔺氏衰矣这些陈年旧调。   蔺非霜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他定定看了王不负一眼,什么都没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王不负不由自主踏出一步,手朝前伸了一半,忍不住想要挽留他。   可他想到什么,又顿了一下,慢慢收回了步子。   这种情况下,蔺非霜不信他......也是应该的吧,一而再再而三伤害这人,连他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不负侄儿,你说真的?这蔺非霜当真投靠了我王家?”   就在王不负沉默时,一个中年大臣走过来,惊疑不定地问。   王不负慢吞吞抬起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哈......哈哈......蔺氏?家主还再三叮嘱我等要小心防备,依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人看起来很畅快,又去和几位同僚聊起方才蔺非霜屈辱的表现来了。   王不负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所有人都以为蔺非霜是为了自己保命,不敢再和王氏抗衡,才贪生怕死归顺了王氏一族。   只有王不负自己清楚,那请柬是他硬塞给蔺非霜的,说什么拿了王家好处也都是假的。   太子殿下肯用蔺非霜,不是因为王家,而是因为他用王氏一族的忠诚做担保,才让殿下对蔺非霜手下留情。   王氏一直都是二殿下第五陵的势力,族人在外对天子殿下毕恭毕敬,关上门来却是在商议谋反篡位之事。   没人会想到他王不负这个蠢笨如猪的王氏未来继承人会把他们卖给太子殿下,就因为一个蔺非霜。   如果可以,让他把自己的命一起卖了也无所谓,他只要换这人一个平安。   可在蔺非霜面前,王不负什么都不能说。王家那几个老狗现在就在他身后盯着他,在没有彻底掌握王氏一族之前,他不可能把蔺非霜拉到自己身边。   蔺非霜刚刚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了个不大不小的脸,但这就足以让那几个老东西对蔺非霜下手了。   他现在只能这么做,让所有人都知道蔺非霜现在归顺于王家,才能让那几个人稍稍安下心来,不至于对蔺非霜出手。   用不了几日,他就能把这些人彻底除去,还蔺非霜一个公道。   不管蔺非霜今日和谁做了交易,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他弟弟带来,但只要是蔺非霜想做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会帮他完成——包括灭了王氏一族。   王不负眯了眯眸子,目光在那几个相谈甚欢的王家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和不远处青鸾碰在了一起。   前者立刻恭敬垂眸,后者则收回视线,眸底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第九层古塔上暗潮涌动,算计一波接着一波,下面几层就显得安稳多了。   幽狱一族在第七层,他们这一层的人是最少的。   其他两个家族卯足了劲往古塔里填人,不过是想着趁蔺氏一族式微,彻底瓜分吞并巫神祭庙。   蔺氏不值钱,这巫神祭庙里却是有不少让人眼红的好东西的。   幽狱一族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谋划,他们此次的目的并不在此,何况灵姬只要强者,聒噪的废物都她亲手练成了傀儡,再也说不出话了,第七层便显得尤为安静。   灵姬仍是一袭黑衣,足踏水晶冰靴,一头如瀑青丝未束,就这么懒散地倚在栏杆上,冷冷清清的明眸望着下方,不知在看什么。   “灵姬大人,是不是应该开始行动了?”   她一直没有动静,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灵姬还在找那少年。   他太小了,落进人群就看不见了。   灵姬的视力很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第四层的人,却一直没找到少年。   他应该和霍忱在一起,霍忱就算死也会保护好他的,她不应该担心才是。   可她就是忍不住。   少年太笨了,她都把坠饰送到他眼前了,她连人都出现在他面前了,明明留了那么多线索,他却像看不见似的。   这让灵姬不禁怀疑他过去那十几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灵姬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   那人见灵姬一直目中无人,心里不由有些愤怒,一时忘却了灵姬不久前的敲打,催促道:“灵姬大……”   他话没说完,突然一声沉闷巨响,他的头便突兀地在他脖颈上爆炸开来。   霎时间脑浆血花溅了四周人满身,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惊恐不已。   灵姬漫不经心地伸出芊芊五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对他们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手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后宫着火   死的人是幽狱族族长的大公子,平日最受族长喜爱,未曾想灵姬说杀就杀,竟连半点情面也不留。其余几人吓得不轻,瞪着眼半晌没反应过来。   灵姬放出两个傀儡,让他们收拾了一地鲜血尸骸,朝楼下望去。   她方才动静不小,其余两个家族的人都所察觉,派了人过来,名为拜访实为查探。   灵姬笑吟吟看着几人,清和秀丽的眉眼弯弯如月,明媚好看得过了头,不见分毫杀了人的血腥之气。   两个家族的人一见带队的是她,嘴唇都吓白了,连话都没说全,纷纷拱手告辞,看那逃命的架势,活像是身后有什么厉鬼在后面追赶似的。   灵姬见状微微挑了挑秀气的眉峰,眼尾带出一抹锋锐清傲之色。   “姐姐厉不厉害?”   宁折正在第三层眯着眸子望着这一幕,脑子里就忽然传来了这样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   宁折身体微僵,愣了下。   “怎么了?”霍忱察觉到他的异状,低头询问。   “嘘,别告诉他,这是咱俩的小秘密。”那声音又笑道,声音像银铃一样脆生生得好听极了。   宁折抬头看了灵姬一眼。   从他这个距离看去,只能恍惚看见栏杆上斜倚着的黑衣女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戏谑目光。   宁折眨了眨眼,很乖地按照那个声音说的去做,“没什么。”   霍忱不疑有他,摸摸他的脸,温声哄道:“这个时辰杨延应该已经开始带兵突袭了,外面很危险,皇上先和臣一起留在这里,再等一会就有人来接你离开了。”   宁折闻言又是一愣,细瘦苍白的指骨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衣襟,“那将军,你呢?”   霍忱看见他无意间的动作,面色愈发柔和,历来锋利冷冽的眉眼都彻底软了下来:“皇上乖,臣还有其他事,等办完了,臣就去找你。”   宁折盯着他漆黑如墨、看不出几分情绪的深沉眸子,一时间没说话。   灵姬知道霍忱什么都没告诉他,便在他脑海里耐心解释道:“大越如今衰退,无论是军备驻防还是国力民心都不敌天祁,在这种情况下,霍忱想要扳倒天祁收回失地,就不能硬拼。他想巧取,无非就是擒贼先擒王,让天祁换个主人。”   宁折思索片刻,慢吞吞道:“你是说,霍忱已经和第五陵联手,要杀了青鸾?”   “不算笨嘛。”灵姬笑了一声,“不过准确来说,不是和第五陵那个草包废物联手,而是和庸安帝结盟。青鸾权势虽盛,可庸安帝毕竟也是老狐狸了,总会留着那么几个后手,不会那么容易就把天祁江山拱手让人的。”   宁折闻言没什么反应。   霍忱还在等他回答,怕他不愿意,又道:“不会让皇上等太久的,皇上在心里数到百数,臣就会来了,好不好?”   宁折抬眸瞅了他一眼,乖顺地点点头,“好喔。”   只是那时,就不知道霍忱还找不找得到他了。   后面一句话宁折没有说出口,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小锦囊,将所有心计都深深藏在了眼底。   灵姬并没有发现他的打算,兀自不怀好意地笑道:“皇帝弟弟,你的宠妃就要危险了,你怎么还在和将军亲亲我我?后宫着火都不急的么?”   “......”   宁折默了默,慢吞吞道:“他不是。”   “哪个不是?”   宁折耳尖微红,闷声闷气道:“......都不是。”   灵姬挑眉,这回没在他脑海中出声,而是勾勾唇角,薄唇轻启道:“他们会是的。”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跪在你脚下,卑微乞求着、忏悔曾经犯下的罪。   她的声音很低,身边人没听清,疑惑道:“大人,您说什么?”   灵姬笑而不语。   她在心中对宁折道:“施术时间到了,姐姐我要离开了。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声,记住了么?”   宁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张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起来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灵姬不由失笑,“罢了,随你去。”   她手腕轻轻一翻,收了指间萤光,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侧首对身后人道:“吩咐一下,我们动手,幽狱一族荣光,将由我等亲自夺回!”   “谨遵灵姬大人圣令!”   身后众人齐齐应声,无不露出激动兴奋的表情。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   感受到灵姬的意识从灵识中褪去,宁折才撤了屏障,问67号【没事吧】   67号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冷笑反问【你都不怕损耗神魂给她设了屏障,还能有什么事】   事实上,在灵姬的神识一开始渗进来的时候,67号就很想直接绞碎她的神识,只是宁折对这女人很亲近,还为了保护她特地在识海里设了一层保护罩。67号只能作罢。   不过一次两次便也罢了,宁折的识海一直都很脆弱,倘若这女人总是阴魂不散要来刺探,那就别怪他心恨了。   67号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宁折却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股不悦的情绪。   他眨了眨眼,迟疑道【67号,你生气了?】   67号眼都不眨,漠然道【没有】   宁折弯弯眼睛,没说话。   67号其实误会了。他耗费神魂之力设下屏障,不是为了保护灵姬,而是为了他。   他一直知道67号很厉害,可当那股陌生意识侵入他脑海时,他第一个反应却是——不能让67号被发现。   他的脑袋都还没反应过来,神魂就已经自动进入防御状态,在识海中竖下了重重防御机制,就仿佛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一般。   ——他要保护那个人,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再受伤。   那一瞬间,宁折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他并不想让67号知道这些事。   这个人已经很坏了,如果让他知道这些事,他就要变本加厉对他更坏了。   好在67号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正分心监控着蔺非霜的动向。   自从上次蔺非霜不慎让霍忱劫走宁折以后,除了施了几个搜寻术,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大动作了。   那几个搜寻术67号没费什么力气就拦了下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禁术。可67号知道宁折对蔺非霜来说有多重要,他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宁折。   除非……他还有其他计划。   67号不放心,从蔺非霜进入他的监控范围时起,就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从第九层上下来之后,并没有出现在第八层上,67号扫了一遍,才发现他坐在第八层古塔的房间里,被厚重的罗幕遮掩了身形。   那间房里布下了防止外人窥探的阵法,67号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避免被他发现。   除了蔺非霜,房间里还有一个宁折非常熟悉的人——蔺非霜的弟弟,被宁堰剜了脸,最后死在秦慎手里的云澜。   云澜,本名蔺云澜,蔺氏鬼巫一族,曾是天祁王朝人人称羡的小郡王,而后遭家族连累被迫被贬谪。   蔺云澜心高气傲,他难以接受自己命运的失败,为了重获权势,他投靠天祁太子青鸾,自愿潜入大越去取定北王的首级。   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可千算万算,他算漏了一个宁折。   宁折太会伪装,不仅是蔺云澜,连67号也被他骗了过去,以为这当真就是一个无害可怜的小皇帝。   蔺云澜够心狠,也有手段,他唯一输的地方,就是看轻了宁折,才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只可惜,蔺氏鬼巫一族的心脏是可以无限次再生的。秦慎以为他活剐了蔺云澜的心,让这个人彻底去见了阎王,却没料到他还会活着。   暗卫发现死而复生的蔺云澜后,将人带回皇宫。   恰逢宁祉那时得知了宁折还活着的消息,便命人将蔺云澜送回天祁,妄图借蔺云澜之手致宁折于死地。   蔺非霜知晓宁祉的意图,非但没有阻止,还答应同他结盟,在封魔之门被封印后将宁折送入门内,受万魔吞噬之苦。   不过在此之前,宁折都不能死,因此蔺非霜便一直拘着云澜,没有允许他对宁折下手。   蔺云澜也因此以为自己的亲哥哥也爱上了宁折,一直对他怒目而视。   让67号不明白的是,蔺非霜为何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将蔺云澜带出来,毕竟那人双腿被斩,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如果魔族真的冲破封魔之门,头一个死的,就会是蔺云澜。   67号屏气听了一会,但蔺非霜什么都没说,他并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倒是蔺云澜沉不住气,在蔺非霜离开的时候,冷笑着说了一句:“宁折绝对想不到,这一次,要他命的,是曾经救过他性命的人。”   救过宁折性命的人,67号只知道那一个人,他还曾亲口问过宁折,可惜宁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   67号收回外放的神识,回到宁折识海里。   他有心想问宁折关于那人的事,想了想,到底还是作罢了。他隐约记得,每次提起那人时,宁折的心情似乎都有些低落。   左右不论是谁来,他都能护住宁折,那么那个人到底和宁折有什么过节,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如今已快到子时,古塔上空一轮圆月高悬,清冷月辉倾泄而下,直直照进古塔正中央的阴阳太极印上。   “魔族要来了。”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   瞬间,所有的喧闹声都归于平静。   远处寺庙的钟声撞了十二下,钟声厚重悠远,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月色,变成了血红。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臣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冲天的血雾陡然从古塔正中央腾空升起,立刻张牙舞爪扑向第一层的人。   “这血雾中带有剧毒,立刻布阵抵御!”   蔺非霜在高塔上低喝一声,掌中方印极速向下射去,顿时白光四起,第一层结出一道布满金色铭文的屏障,挡住了血雾的攻击。   “开、休、生、伤、杜、景、惊、死!”   蔺非霜冷凝着脸,口中快速念诀,手上不停结下一个又一个大印,一层层叠到阵眼的那枚方印上。   随着他话音落下,第二层、第三层......直至第八层都已竖起了一道道恢宏的防御大阵,将那一大股狰狞可怖血雾牢牢笼罩在里面。   血雾被困在阵法中四处冲撞,发出一阵阵凄厉嘶吼之声,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打不碎这屏障。   宁折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巨大的阵法,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刻满金铭文的屏障,屏障发出了一阵水纹似的波动,看似轻薄,实则坚韧无比。   “这是占星阁的阵法。”霍忱蹙起眉。   “占星阁?”   霍忱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沉重。   “天祁盛行巫术之流,而蔺非霜结出的这个印里,却带着最正宗庞大的神力,除了占星阁,天下没有其他人能拥有这样的传承。”   霍忱说着,眯起眸子看向位于阵眼的那枚方印。   宁折随着他视线看过去,仔仔细细观察一番,才不确定道:“朕好像......见过。”   霍忱蓦地转头看他。   宁折指了指半空中缠绕着金色铭文的方印,“这个东西,大祭司似乎给朕看过......”   他用了“似乎”“好像”这种模糊的字眼,因为他也不太确定,刚被大祭司救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心里念的想的都是宁堰,大祭司说了什么他也没怎么在意。   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见过这东西,但是其他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要一深想,脑子就一阵阵发疼,似乎在本能地排斥那些记忆。   霍忱见他脸色苍白,立刻制止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怕,也许是臣猜错了也说不定。”   宁折微微喘着气,无力地靠在他肩上,疼得一阵阵轻颤。   霍忱心疼地吻了吻他颤抖的眼睫,“对不起,是臣不好。”   宁折摇了摇头,“不是将军的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说起来,似乎只要是关于大祭司的事,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特意抹去了一样。   宁折蜷在霍忱怀里,漆黑的眸盯着那方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古塔中央的那股血雾还在阵法里四处乱撞,妄图冲破阵法。   蔺非霜足踏在方印之上,扬声道:“这是魔族的先头兵,小子修行不足,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灭了他!”   众人来此便是为了重新封印魔门,自然无不应和,“我等应如何襄助?蔺家公子但说无妨!”   蔺非霜笑道:“诸位只需将手放在屏障的一个铭文字印之上,口中念出铭文,再灌注入力量便可。”   “这简单!”   便见古塔各层上的众人纷纷将手置于屏障之上,默念出自己面前的铭文诀。   宁折正要和他们一起,霍忱却突然握住他的手,阻住了他的动作。   “将军?”   霍忱眉心紧皱,没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眼上方的蔺非霜。   宁折看了看四周,趴在霍忱耳边,小声道:“有人看过来了,将军。”   旁人都已经陆陆续续伸手按上屏障,只有他二人还呆立不动,自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宁折好心提醒,哪知霍忱被他蓦然靠近,身体竟然僵了僵。   怀里少年温热绵软的气息轻轻喷洒在他颈边,像是在他身上点了一蹙火,瞬间就蔓延到全身,烧得他喉咙一片干渴。   “将军,你怎么了?”宁折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的脸离霍忱本就近,不动倒还好,这一动,那温软的两片唇便轻轻擦着霍忱脖颈过去了。   霍忱瞳孔微缩,双手蓦然收紧,用力地几乎要将宁折勒进身体里一样。   宁折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轻喘了一声,极小声哼了一下:“将、将军......松手,朕难受......”   霍忱被他的小声呜咽惊回了神,连忙松了力道,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少年微蹙着眉,脸色有些惨白,看着他的眼里有些不解,还有些畏惧。   霍忱心头一阵懊恼。   小皇帝很少主动亲热他,往常最多的都是冷脸相对,少得可怜的亲吻也都是他不顾小皇帝意愿舔着脸求来的,今日小皇帝一反常态和他温言软语,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脖子上被小皇帝的唇擦过的皮肤火烧火燎的,那把火几乎要烧到他心里去了。   霍忱深吸口气,按捺住心地翻腾不休的欲望,对小皇帝低声道:“皇上,臣失态了。”   宁折眼里噙着泪花,委委屈屈看了他一眼,乌黑乌黑的眸像是在控诉他。   霍忱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抚了抚他软乎乎的脸,叹道:“倘若皇上肯多亲近臣一些,臣也不会如此惊讶了。”   “朕......朕都已经被将军你抱着了。”宁折吸吸鼻子,不服气地嘟囔一声。   言下之意是,还要朕如何亲近你?   霍忱自然也听出来他的意思,低头抵住他额心,压低了声音道:“可臣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宁折看起来有些发怔,没有说话。   霍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拢了拢小皇帝要掉不掉的大毡帽,转了话题:“臣怀疑这阵法能辨别身份,皇上不要轻易往里面注入神力,否则若是被蔺非霜发现踪迹,想走就不容易了。”   “可是旁边有人在看我们。”   宁折说的是霍忱斜侧方一个黑袍人。   那人带着一张银色面具,浑身上下都拢在漆黑的袍子里,一直紧紧盯着宁折不放。   霍忱对这种视线极为敏感,早就发现了黑袍人,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好妄动,才忍着没有动手。   他侧了侧身体,用自的己身体严严实实遮住那人投向宁折的视线,对宁折道:“皇上,把手给臣。”   宁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伸出手。   霍忱裹住他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穿过他指间,带着他的手一起按在一块金色铭文印上。   “皇上不要动,交给臣便好。”   宁折听话点头。   霍忱最喜欢他这种乖乖巧巧的样子,忍不住对他勾唇一笑,接着便将自己的力量缓缓渡进他体内,再注入铭文印之中。   “皇上是神脉,神力最是精纯,只要一注入这阵法,定然会引起蔺非霜注意,但臣体内灵力驳杂,应当不会被发现。”   霍忱心中一面默念口诀,一面对宁折解释。   宁折被他圈在怀里,看着他和自己亲密交叠的那只手,想了想,出声问道:“那若是,不慎被发现了呢?”   霍忱轻笑。   他一只手在输灵力,一只手抱着宁折,腾不出手来,便用干燥的唇碰了碰宁折的耳朵,缓缓道:“那就让臣为了皇上舍一次命,可好?”   宁折盯着他眸底的温和笑意看了一会,脸上乖巧的表情渐渐消失,最后漠然转过了头。   “将军随意。”   霍忱对着他冷冰冰的后脑勺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全心全意应对眼前的境况。   有了众人相助,阵法便越加坚固起来,蔺非霜眼中微喜,快速掐了几个手诀。   阵法上金色的铭文快速转动起来,紧接着屏障上出现了一丝一丝细小的紫色雷电。   “这......这难道是......”大概是有识货的人看出了端倪,惊讶得瞪大了眼,声音都有些不稳。   蔺非霜唇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   随着他最后一个手诀的完成,他足下那枚方印也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金光,甚至将天空那轮血月的红辉都掩盖了去。   等金光散去之后,众人便立刻惊讶地发现那方印底下竟然凭空聚出一片片闪动着金紫色雷电的劫云。   “果然是占星阁的星云禁神阵。”   霍忱声音沉了沉。   蔺非霜果然是打着封印血雾的幌子在找人,幸好没让小皇帝冒冒然输入神力,否则现在危险的,就是他们了。   霍忱当机立断放下小皇帝,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身体。   等蔺非霜从所有灵力中找到霍忱的那一缕,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便只看见了一个面色冷凝的霍忱。   尽管没有找到宁折,蔺非霜却也不急,只要霍忱在这里,宁折肯定也在。   蔺非霜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阵法上。   血雾一见阵法里这劫云,就立刻暴动起来,挣扎的力道变得更大,整个古塔里几乎都弥漫着一股阴冷的血色迷雾。   蔺非霜看着那血雾,冷声道:“魔族危害人间,为天道所不容,今日我蔺氏就替天行道,再度封印魔门!”   随着他话音一落,劫云立刻“轰隆”一声,降下一道碗口粗的紫雷,狠狠打在血雾上。   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随即血雾渐渐散开,露出了猩红庞大的真身,原来竟是一条魔蛟。   “上神衰亡,怎料巫狗得道啊!继承了巫主之力的天祁后代们,今日便叫你等尝尝何谓天罚!”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为了禁锢神脉   那魔蛟方才说完,鳞片上红光乍现,陡然爆出一阵庞大至极的力量。   蔺非霜忽觉身下结界一阵不稳。   “......不好,他要自爆!”   众人一听,不少人立刻慌乱起来。   霍忱护着宁折,退到角落里,避开了拥挤的人群。   “这魔蛟只是来探路的弃子罢了,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今日这封印或许不会那么顺利了。”   宁折听他如此说,不由看向上三层的其他家族,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还在袖手旁观?将军不是说,一旦封魔之门开启,整个天下都要遭殃吗?”   霍忱失笑,刮了下他红红的鼻尖,“傻皇帝。”   宁折皱眉,“放肆!”   他虽然这么说,声音却软软的,一点凌厉威严的感觉也没有,反倒严肃得可爱。   霍忱和他相处的时间最久,知晓他不是真正生气,也不在意,耐心解释道:“四大家族虽隐世不问朝政,但互相之间已敌对百年,积怨深久,皆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现如今蔺氏传人身处险境,他们一个个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出手相助?”   宁折不傻,他当然懂霍忱的意思,可是——“他们难道就不怕蔺非霜失手,封魔之门再无人镇压吗?”   霍忱摇了摇头,“人心最是险恶。他们宁愿冒风险,也要除了蔺氏这根心头刺。”   他抚了抚宁折的脸,字字句句叮嘱道:“皇上,你要永远记住,万不可完全相信他人。”   宁折故意问:“连将军也不能信?”   霍忱笑了,“任何人都不行。”   宁折就不再说话了。   他抬头看着半空中正在拼命压制魔蛟的蔺非霜,眸底幽幽暗光浮浮沉沉。   67号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劲,【你想帮他?】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宁折反应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霍忱还不够,你又想勾搭蔺非霜?宁折你想清楚,蔺非霜那个白眼狼对你可从来就没有感情!你要帮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宁折眨了眨眼,有些懵。   67号不由分说噼里啪啦砸了一大串话下来,可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呢。   宁折忍不住挑了下秀静的眉,“67号,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帮他。”   那你干嘛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   67号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过了片刻,他才恢复冷静,淡淡道【蔺非霜敢第一个站出来,自然有保命的手段,更何况他身为鬼巫一族的唯一传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一条魔蛟丢了性命?不过是做戏罢了,用不着你瞎担心】   宁折想说他并没有担心蔺非霜,只不过正好在想事情而已。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67号最近脾气不好,一点就爆,他还是不要惹他了。   他观察起阵法里的魔蛟,果然如67号所说,蔺非霜并非处于弱势。   魔蛟自爆元丹,本是想拉众人一起赴死,却也被蔺非霜随手掐了个印,轻松挡了下来。   至于蔺非霜布下的阵法,更是分毫没有被撼动。   其余三个家族的人眼里微微露出失望的情绪,看样子很是惋惜。   蔺非霜勾唇笑了一下。   想杀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蔺非霜也注意到,幽狱一族的灵姬不见了。   蔺非霜皱了下眉,倒是没放在心里。   如今魔蛟已除,子时将至,正是封印的好时机。   蔺非霜遥遥看了眼自己的弟弟。   蔺云澜正坐轮椅上,用一张被撕下脸皮的面容对他轻轻露出一个畸形的笑容,无声道:“哥哥,我找到他了。”   蔺非霜垂下眼眸,心里轻叹一声。   他不想伤害宁折,然而这件事,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他只能这么做。   他最多可以保下宁折的命......他能为那少年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蔺非霜一面想着,一面向青鸾行了礼,恭敬道:“殿下,时辰已到,现在可以开始了。”   青鸾单手支着下颌,凉薄的唇吐出一个字,“准。”   蔺非霜看了眼其余三层的人。   “关于封印之事,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幽狱一族的灵姬不在,一时没人说话,倒是另外两族的人冷笑一声道:“这大印是你鬼巫族所设,我等连碰也碰不得,能有什么意见?”   “这么说来,大人您是想亲自看看这封印?”   那人没说话,脸上写着“废话”二字。   蔺非霜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正愁无人血祭,无法开启那道被封印的咒术,结果这么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他也不推辞,祭出封印所用的阵钥,上前一步放在古塔正中央的凹槽上,随即跪在地上,低声道:“太爷爷,子孙不孝,今日为封印魔门,只能行此下策,望太爷爷恕罪。”   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们看不见徘徊在古塔里那些蔺氏的亡灵怨魂,因此众人大多以为他是因为违背祖训良心不安,才会下跪请罪。   只有宁折看见了,蔺非霜面前立了一个虚渺的人影,是一位白发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听到蔺非霜的话,无奈地叹口气,伸出苍老的手摸摸蔺非霜的头,最后还是让开了。   蔺非霜也看不见那些亡灵。   他只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并不具备看见他们的能力。   因此他也不知道,被他害死的太爷爷曾出现在他的面前过,并且还像以前那样拍了拍他的头,原谅了他犯下的那些错。   “装模作样。”   有人嗤笑一声。   蔺非霜并不在意,自顾叩了首,才站起来,用匕首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阵钥上。   就在鲜血滴落于阵钥的那一刻,地面霎时间展开了一道巨大恢宏的封印术式,上面各种文字繁琐复杂至极,只看一眼便叫人眼花缭乱,心神不稳。   众人神情一震,忍不住和身旁人窃窃私语讨论了起来,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声惊叹。   果然不愧是能镇守魔门这么多年的大型封印,只一眼便能看出其与普通巫术咒印的区别来。蔺氏成为四大家族之首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蔺非霜面对众人惊叹的目光,自岿然不动,挑了唇不紧不慢道:“蔺某并非顽固之人,与其让传承一代代消亡下去,不若展现在世人眼前。既然诸位想看,蔺某自然没有意见,如此——那就请吧。”   蔺非霜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退开一步,大大方方撤了屏障,露出脚下封印,一副任人观赏的姿态。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传承,正如幽狱族的傀儡术一样,蔺氏鬼巫一族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巫术,镇压魔门的封印更是集鬼巫一族巫术之大乘,价值不可估量。   传承之物是每个家族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泄露传承在所有家族都是死罪,没人会这么轻易将自己家族的传承公诸于众。   然而蔺非霜却偏偏就这么做了,这就不禁让人怀疑他的目的了。   提出质疑的那人不是傻子,心里顿时就升起一抹警惕,更是有些费解。   但他大话已放出,此时倒不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但走到封印的阵钥面前时,他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警惕心,眼里露出了狂热的表情。   这是多么庞大的力量!   如果他能得到这股力量,那他还有什么可惧的!?   他心里只要这么想着,就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蔺非霜站在一旁,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眸底微微闪过一抹暗芒。   封印上并没有设下什么迷惑人心智的巫术,但是,太过庞大的力量是会让人迷失自我的。   面对蔺氏一族数百年几十代人一点一滴聚集起来的巨大力量,没有人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只要这人忍不住动了手,他的命,就再也不属于他自己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蔺非霜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大人请当心,这阵钥上设了防御之术,蔺氏一族以外之人皆不可随意触碰,否则性命难保。”   那人已经入了魔,蔺非霜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力量......我的......都是我的......”   “哈,哈哈哈……我要无敌了,从今天起,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那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手,朝阵钥摸去。   蔺非霜早已经在他身上施下了术法。   这人一旦被血祭,封印就会正式启动,古塔所有出路都会被堵死,宁折……再也跑不了了。   “他在霍忱身后。”就在这时,蔺云澜对他传音入密。   蔺非霜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余光瞥了眼第三层。   他现在在古塔第一层,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霍忱,却看不见他身后护着的人。   但是蔺非霜知道,那少年现在就站在那里,和往常一样,用那双沉默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   下一瞬,身边爆发出一阵血色的光。   那人终于被自己的贪婪所反噬,伸手碰到了阵钥,血肉都被吸进阵钥里去,空留下一副白骨孤零零挂在外面。   尝到甜美的血腥味之后,封印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并非众人以为的镇压魔门,而是为了,禁锢神脉。 第一百四十章 不得想、不得念、不得爱   宁折突然伸出手,攥住了霍忱的衣袖。   “怎么了?”霍忱察觉不对,立刻转头看他,漆黑如墨的眸底带着不易被发现的担忧之色。   宁折盯着下方那道巨大的封印阵法,瞳孔急剧紧缩颤抖,急促喘息着。   听到霍忱问话,他怔怔抬起头,无助至极地摇了摇。   霍忱从来没有在宁折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就连当初他那般折磨宁折,宁折也不过是害怕他这个人而已。   但是现在,他就像是对什么东西恐惧到了骨子里一般,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霍忱注意到,少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现在已经惨白无比了。   他心中立时一紧,再顾不上其他,回身就将他抱起来,穿过拥挤的古塔,把他抱到后面的房间里。   “皇上别怕,告诉臣你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   宁折像是失了魂一样不停摇着头,指甲死死扣进霍忱的手腕,浑身紧绷,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恐惧到了极点。   霍忱一摸他的手,一片冰凉,根本就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皇上......皇上......”   霍忱心急如焚,强迫自己竭力冷静下来。   “皇上,”他伸手将宁折拥进怀里,温热的大掌轻轻抚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一遍遍耐心安抚道:“别怕,别怕,臣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皇上,没有人能把皇上从臣身边带走。”   霍忱的声音是那种低沉醇厚的嗓音,极是好听,能让人生出一种自己被他捧在手心里疼宠的错觉来。只要他肯耐心安慰谁,就没有人能逃得出他精心编制的温柔网。   宁折倚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低哑的嗓音,恐惧的感觉渐渐消了一点。   察觉到他渐渐冷静下来,霍忱忍不住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   “皇上,你刚才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霍忱一面问宁折,一面亲了亲他的额头。   “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朕......”宁折眼神空洞茫然。   一想起方才那种心悸惊惧的感觉,宁折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他抬起头,惶然无助地看向霍忱,苍白的手指无力地攥紧他的衣襟,声音里都带着颤抖的哭腔,“朕不知道是什么......将军,将军,救救朕,救救朕好不好......”   “好,好......”霍忱手指插进他发间,死死搂着他,恨不得将他融进骨血里去护着,“臣救皇上,臣一定会保护好皇上,别怕,别怕......”   霍忱一边安慰他,一边朝外看了一眼。   方才那人被封印吸了进去,连滴血都没有留下,两个家族的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天祁太子明显在给蔺非霜撑腰,他们不敢做得太放肆,只能作罢。   蔺非霜的封印还在继续扩大,已经蔓延到了第九层,几乎将整个古塔都包括了进来。即便霍忱不懂巫术,也能从这封印里感受到那种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磅礴力量。   皇上恐惧的,难道就是这个封印?   “皇上,这个封印有什么问题么?”   宁折整个人埋在他怀里,身体还在害怕得不停颤抖,闻言拼命摇了摇头,揪着他衣袖死死往他怀里钻。   如果不是小皇帝害怕成这样,他一定很高兴看到这小孩这么依赖自己。   霍忱温柔地摸了摸小皇帝的头,将冷厉的目光投向蔺非霜身旁的阵钥。   如果他敢对小皇帝做些什么......   霍忱轻轻眯起眸子,眸底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67号将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他默了默,问宁折【你不是已经打算离开他了么,为什么还要把他拖下水?】   宁折脸埋在霍忱怀里,并未回答,看起来像是还没能从方才惊恐的感觉里走出来。   67号笑了笑,声音有些清冷,如同清泉击打在寒玉上一般,他道【你能骗的了霍忱,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秉性,宁折,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我么?】   宁折沉默片刻,轻轻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的秉性是什么?】   67号无声冷笑,吐出四个字【说谎成瘾】   宁折忍不住弯了弯唇,在霍忱看不见的角度,朝67号眨了眨眼。   【我可没有骗将军,害怕是真的,想要他救我也是真的】   67号信他有鬼。   这人靠着这幅安静乖巧的模样不知骗了多少人,67号上过一次又一次当,早就学会辨别他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情实意。   宁折看他冷漠的态度,忍不住又弯了弯眼睛。   他并没有骗霍忱,也不是想把他拉下水,只不过他若是想达成目的,少不了要霍忱帮忙。   蔺非霜设下的封印对神脉有禁锢作用,对其他人却没有什么影响,这里唯一能带他靠近封印而不受伤的,也只有霍忱一个了。   67号也想到了这件事,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蔺非霜要设禁神印了?】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调查过蔺非霜,可宁折一直被霍忱拘在身边,根本没有机会去查探这些消息。但他却一点都不担心,似乎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掌握在他手里一样。   宁折闻言眨了眨眼【67号,你忘了我会读心么,这术法还是你送的】   67号顿了顿。   他确实将这件事忘了。   宁折太会隐藏和伪装了,无论探听到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一句话也不说,久而久之,连他都忘了自己送的这个金手指。   【霍忱还没有带我离开的时候,我就从蔺非霜的记忆里得到他的计划了】宁折慢吞吞地解释。   67号噎了下【那你还来,嫌自己命大?】   宁折摇摇头,不紧不慢道【无论用什么办法,遗骨一直都没有动静,只有靠近封魔之门的时候,它才会发生变化。想要复活上神,我只能进古塔。】   不过他倒不是来送命的,毕竟他还要去找萱萱。   霍忱进古塔的目的是伺机暗杀青鸾,蔺非霜的目的是引出神脉封印魔门,而宁折进古塔的目的,却是为了遗骨。   说起遗骨,67号就想到宁折把那块白惨惨的死人骨头当宝贝一样成天抱在怀里睡觉的模样,一时间心里有些复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过了好半天,他才压下心底密密麻麻涌上来的各种情绪,对宁折道【遗骨之所以对封魔之门有感应,是因为巫主生前,心里牵挂的、惦念的那人,就在里面。巫主生前种下了锁情蛊,只有解开蛊术,才能获得遗骨里面蕴藏的力量。】   【锁情......蛊?】   67号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种下此蛊,终此一生不得想、不得爱、不得惦念自己心上之人】   宁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忽然难受了起来,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明明......不是没有心了么......   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很痛,痛得几乎要把他灵魂撕裂一般。   恍惚间,宁折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自己低低呜咽哭诉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痛彻心扉,犹如泣血哀鸣。   宁折眼神有些恍惚,他原本不应该对这些毫不相关的东西感兴趣的,可现在他却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何?为何不能想,为何......不能念......】   67号低低轻笑一声,声音悦耳好听极了【那是因为啊,他只要想一次,他的心上人便会受一次剔骨抽筋之痛,他只要念一次,他的心上人便会受一次剜心之刑,他若是仍爱着他,他的心上人便会魂飞魄散,永生湮灭,从此再不得相见】   宁折听他说完以后,表情怔怔地。   “皇上?”霍忱紧张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嗯?”宁折抬起头,下意识歪头对他笑了笑。   霍忱瞳孔缩了下,抬手抚上他眼角,“你......怎么哭了......”   宁折伸手一抹脸,抹到了满手的温柔潮湿。   他哭了......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哭,他心里......为什么觉得难受?   霍忱以为他是害怕那封印,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发顶,一字一句冷道:“皇上,别哭,臣去杀了蔺非霜,你就会没事了。”   宁折呆呆倚靠在他怀里,却是看着指腹上的水痕,似乎仍然不敢置信。   他看了许久,才在在心里问【67号,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67号没有解释,只淡淡道【因为我是系统】   宁折没说话。   他以前问67号一些事,67号却从不回答,但宁折一直都清楚,67号知道很多事。   他不知道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无比确定,67号绝不只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陆期、陆期……   这就是67号生前的姓名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宁折死,我要他死!   “你是第67个诞生的系统,67,陆期,吾日后便唤你陆期,可好?”   宁折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陆期。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   “陆期.......”宁折无意识地动了动唇,恍惚间无声吐出了那两个字。   67号一皱眉【你说什么?】   宁折猛然醒过神,怔了下,随即轻轻抿上了唇。   或许是因为67号没有实体的原因,他的读心术唯一读不出的就是67号的记忆。   他对67号的过去一无所知,就连“陆期”这个名字也是他从67号送他的碧玉发簪上发现的刻字。   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名字就是67号的本名。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67号知道,自己发现了他名字这件事。   那根碧玉发簪上刻字的位置极是隐蔽,平常并不会显现出来。宁折有一次不慎将血滴在上面,碧玉簪发生变化,宁折才看见了那些刻字。   或许,连67号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发簪的秘密。   宁折一面想着,一面摸了摸头。   精致温润的碧玉发簪在他指下闪过一道清莹的浅绿色光芒,重新归于无形。   他并不打算告诉67号这件事,因此面对67号的疑问,他紧闭着嘴巴,并不开口。   67号早已习惯他时不时就会变得安静的性格,因此并没怎么在意,转而问起他另一件事【你为什么觉得遗骨能复活上神?】   宁折毫不犹豫道【古籍上说的】   67号继续问【是哪里的古籍?】   这次宁折犹豫了好一会。   对了,是哪里的古籍呢?他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67号看他皱眉思索的模样,心底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口问了一句【那你还记不记得,是谁给你看的古籍?】   宁折顿了下,皱起眉,不确定道【好像.......是大祭司.......】   67号放低了声音,像是有意引导他回忆一样,缓缓道【那你再想想,你为什么会产生复活上神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过类似的话?】   宁折指尖微微动了动,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回忆什么,摇头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67号顿了顿,【好吧,便将这件事当做是你自己的想法,那宁萱呢?你有没有想过,明明你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为什么会凭空出现这个人?】   【不是的!】宁折突然反驳起来【我有的,我记得的.......】   宁折不知为何想起了灵姬,想起从她身上看到的那个女孩。他瞳孔剧烈收紧,摇着头不安地喃喃着【我记得萱萱,她还叫我和她一起玩,她还问我,为什么娘亲会走,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的,我要去找她,我还要带她去过好日子的.......】   这段话宁折已经说了很多次,像是洗脑一样,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对自己说。   以前,宁折活着的信念,就是为了他的主子。   他之所以能忍受繁琐晦涩的朝政,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暗杀,能忍受霍忱施加给他的侮辱和疼痛,甚至不止一次地原谅宁堰、保护宁堰,都不过是因为,他将他当做生命里唯一存在的信仰。   只可惜那人并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亲手摧毁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重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宁折都想过,要么,就这么死了算了。   皇位他丢了,宁堰变了,任务他也完不成了。   67号骂他下贱、骂他自甘堕落的时候,宁折甚至想自暴自弃地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可是不行,他还有萱萱,如果他死了,谁去找萱萱,谁去保护他的妹妹。   宁折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因为宁萱,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只有宁萱了。   如果.......如果连宁萱这个人也是假的.......   【宁萱不是假的】   67号的声音像是一剂强有力的镇定剂,稳稳打进宁折心里,奇迹般地让他停止了发抖的身体,涣散无神的瞳孔渐渐出现了亮光。   【真的.......吗?】   67号看着他陡然间盛满了整个眼眸的细碎星光,颇有些头疼。   宁折是没有妹妹的,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但是不知道是这个位面出了问题,还是有人干扰的原因,他竟然多出了一个所谓的妹妹。   67号很确定宁萱和他绝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看见这样的宁折,却完全开不了口。   而且,他发现自己竟然辨不清,宁折此刻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害怕。   似乎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只能被这个人玩弄于股掌,永远逃不出来。   67号心底轻叹,迎着宁折脆弱彷徨至极的目光,声音轻缓地道【真的】   【你应该早就发现,自己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吧】   宁折垂着眸,抿紧唇没有吭声。   67号盯着他,淡淡道【所以你应该考虑的,不是宁萱是不是不存在,而是,谁对你的记忆动了手脚,而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宁折闻言拧起了眉,眸底明明灭灭,证明他此刻心底并不平静。   67号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   他不太清楚宁折和那个人的关系,不过.......肯定不简单就是了。   宁折很聪明,他说道这里,他应该就已经知道自己指的是谁了,至于剩下的线索,凭宁折的心计,应该很容易就能得到了。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那个所谓的禁神印。   他之前能量损耗过多,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恢复,不过还好,现在有霍忱在宁折身边。   虽然心里还有些看不起,不过67号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里,霍忱拥有的权利和势力,远比他要大得多。   有他在,宁折应该没有危险。   蔺非霜花了一刻钟布下的封印已经完成了,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感受到了那种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威压和淡淡的禁锢之感。   这点东西在青鸾面前自然不够看,只不过这种压制感叫他很不悦。   他轻轻挥了下手,身边那丝禁锢空间之力便烟消云散了。   他的原身是魔族,又在魔域的极渊里吞噬了大量魔物,一身力量强横至极,这才能轻松打破这禁锢。   但古塔里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发现自己行动受阻以后,心里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蔺非霜顶着众人的谩骂和质疑声,仍旧冷静至极,甚至还有空欣赏另外三大家族难得的狼狈模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了。   以前在家族里的时候,他虽然是早已定下来的继承人,可是大家的目光却都是放在他弟弟身上。   阿澜比他天赋好,比他长得好,连性格也比他讨喜,他的父母,还有家族里所有人都觉得,应该让阿澜来继承鬼巫族。   在外人眼里,不管他做的有多好,都还远远不够。因为他是鬼巫族的大公子,所以他做到这种程度就是应该的,如果他失败了,那就是他有错。   他的努力,他的汗水和成绩,从来就不被任何人认可。   他不甘,他愤怒,他想看到大家的承认,他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   因此,当王家派人诱惑他去打开封魔之门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就去做了。   蔺非霜这一辈子,就犯了这么一次错。   然而就这么一次错误,便让他葬送了整个家族数百口生命,他犯这一次错的代价,让整个鬼巫族都要替他偿还。   现在的蔺非霜,已经学会什么叫韬光养晦,什么叫隐藏锋芒。过去的他渴求这种被万人注视的感觉,而现在的他,只对这种情形感到厌烦。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蔺非霜忍不住轻轻勾唇笑了下。   大约是一项使命快要完成了,他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了,才会有空这么胡思乱想。   蔺非霜眼神在上三层巡视了一下,期间掠过了王不负。   死胖子正在死死盯着他,竭力想挣开束缚,蔺非霜在他眼里看到了冲天的怒火,他正在怒吼:“蔺非霜,住手,住手!放开我,让我过去!”   禁神印是他蔺氏最高的术法,怎么可能轻易挣脱。   自不量力的东西,你也有这一天。   蔺非霜扯了扯嘴角,视线轻轻掠过他,转到第九层那个姿态散漫的黑袍男人身上。   “殿下,事成之后,请别忘了您答应下臣的事。”蔺非霜用了传音秘术。   很快,那边就回了音信,语调是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只有两个字:“自然”   蔺非霜笑了下,最后视线往下移,看向他弟弟。   蔺云澜此时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一个劲不耐烦地暴怒追问:“哥哥,怎么还不开始?宁折就在那里,你快抓住,快抓住他啊!”   蔺非霜叹了口气,缓缓道:“好,别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蔺云澜冲他怒吼一句,“我要宁折死!我要他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修) 不许离开,朕害怕   蔺云澜已经丝毫看不出往日天之骄子的模样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残废,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肮脏的仇恨和怨毒。   都是他的孽。   若不是他,阿澜不会变成人人唾弃的鬼巫余孽,不会为了权势去投靠青鸾殿下,不会去大越,也就不会得罪宁堰、不会认识宁折。   蔺非霜垂下眼帘,唇角轻轻挑起一抹轻笑,在心里传音道:“阿澜,你小时候只要一找不到我的时候便会哭,倘若.......倘若以后我不在了,你可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哭鼻子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可云澜根本就没有注意听。   他的目光放在第三层,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庞上狰狞可怖,双眼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毒,恨得全身都在发抖。   蔺非霜看到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在耳朵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该说的,在出发前,他就已经告诉轻絮了。即使他不在,轻絮也会按照他的吩咐照顾好阿澜。   接下来,就是他和宁折较量的时间了。   他懂阿澜心里的不甘心,恰好,他也想看看,巫族直系的鬼巫一族,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上神残脉。   蔺非霜薄唇一勾,手腕轻翻,对空无一物的掌心低低道:“去,靠近他,听令行事。”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阵轻风无形吹过,卷起他鬓边长发和衣角,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他身边走过了一样。   无人注意到这一异象。   古塔上一片喧闹,均在愤怒地叫骂着,向蔺非霜讨要说法。   他们不远万里、抛弃家国之别来到这里,为的的天下太平,为的是镇压魔族!   可现在呢?他们竟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废物东西困在这里,这都叫什么事!?   “天祁此举是何意?我等是应天祁皇室之邀约来到此地,如今魔族尚未现身,此人却已经开始对我等下次黑手!青鸾殿下,您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就是!若不是因为魔族,我们怎么会来到天祁?”   “天祁王朝自恃秉承仁义礼信,现在这是怎么?主动背信弃义,撕毁盟约?”   “这么说.......难不成天祁是想借封印魔门之口,要将其余诸国一网打尽?”   众人顿时一片议论纷纷。   蔺非霜挑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说话的那些人。   天祁的人都挺安分,虽然不悦,但也只是针对他。毕竟太子殿下还坐在这里,太子不发话,他们再怎么不高兴也不敢放肆。   因而说这些话的人多数都来自第一层,他们是皇室从天下各处招揽来的,本就对天祁王朝没有什么敬意,自然也不畏惧太子殿下,更关心自身安危。   “太子殿下今日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对!”   青鸾轻轻一眯眸子,墨绿的眸色微寒,支着下颌看向蔺非霜,削薄的唇冷冷勾起一抹锋锐的弧度,缓缓道:“巫使大人,不向我们的客人解释一下么?”   蔺非霜也笑,一拱手,恭敬道:“谨遵殿下旨意。”   他直起身,看向说话的那几人,“诸位可知,封印魔门,需要什么条件?”   有人皱眉,不耐烦道:“什么条件?不是只要修补封印就可以了么?”   蔺非霜笑着摇了摇头,“修补封印岂是那么容易的。”   “那你说要怎地?”   “正如各位所说,鬼巫族的术法本就上不得台面,镇守封魔之门的大印乃是我族历经几代人的心血和性命完成,想要修补它,只有两种办法。”   他说完,笑盈盈看向众人。   问话的人一阵烦躁。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群人都是在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可知道又怎样,他们却毫无办法。也不知这小子设下的那道封印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竟然无一人能破开!   众人心里尽管憋闷,却也只能妥协。   一江湖人打扮的侠士冷着脸,粗声粗气道:“哪两种办法?你说,我们定当竭力而为!”   蔺非霜余光瞥了眼第三层某处,微一勾唇,笑道:“一是,百人魂祭.......”   “你说什么!?”   他这话一出,不管是第一层,还是上三层,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百人魂祭,难道要他们来镇压封印,就是为了抽取他们的神魂来祭印!?   “太子殿下.......”   “殿下.......您,您可没说这件事啊!”   青鸾身边的几位大臣也慌了神,膝盖一软便想下跪求饶,只不过他们行动被禁锢,动弹不得。   青鸾看着几人滑稽的姿态,不由勾起唇,身体向后一靠,倚在华贵高大的红木椅上,姿态很是漫不经心,“你们也没问啊。”   “殿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封印本就是蔺氏一族守护的东西,现在封印不慎被魔族所破坏,那本就是他们蔺氏的责任,和这些无辜的人有什么干系?更何况这中间还有几位隐世大族子弟,殿下,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蔺非霜将这些人都置于死地吗!?”   王氏一族的那位大臣终于急了眼,一时间连尊卑都顾不上了。   旁侧王不负冷冷看着他被青鸾利用,心里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当初蔺氏全族魂祭,他们认为是应当的,可如今轮到他们自己头上,一个个却躲得比兔子还快,一群贪生怕死的老东西!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能挣开这禁锢了!蔺非霜啊蔺非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他干这种事!   王不负现在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眼见那大臣还要说话,一名黑衣冷面侍卫突然冷喝出声,“放肆!太子殿下面前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地方了!?”   青鸾脸上倒是没什么怒意,还对那位大臣和善地笑了笑。   大臣心里一松,脸上刚刚露出个笑,便听青鸾轻声道:“依孤看,你心里认为的无辜之人,是你自己吧。”   说罢也不待他出声,轻轻一挥手,便将那一脸不敢置信的大臣整个儿凭空抓了起来。   “殿下饶命啊.......殿下,您要对我做什么,殿下!”   那大臣惊恐地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青鸾手指轻点,招来一缕血色月华,缠绕在自己身上。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找到封魔之门么?”青鸾勾唇,迎着他惊惧不已的目光,玩味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只有用最自私的血液浇灌,才能让魔门现身。”   “不......不要!我什么都没做错啊!殿下,臣错——”   他话未说完,便被青鸾生生绞死,头颅滚落在地上。   鲜血从他颈项上哗哗流出来,和那缕血色的月华交织在一起,在青鸾的控制下,在半空中化成一道繁复的召唤之印。   不过片刻,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第九层古塔上空便出现了一道悬浮在半空的古朴大门,在血月照耀下显得诡异可怖至极。   “那......那就是封魔之门!?”   “竟然是在这里!”   耳边一片喧闹之声。蔺非霜眯起眼,抬头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再一次想起来了过去那些不堪的往事。   时隔数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这扇罪恶之门了。   上一次,它是蔺氏衰亡的根源,而今天,它将见证蔺氏崛起的时刻。   魔门上的封印吸收了大臣的神魂,原本破开的一道大口暂时被掩盖住了。   但肉眼可见的,封魔之门正在一块块开裂、破损,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魔族攻开了。   甚至有不少人都听见了从魔门那一头传来的一声声震天怒吼。   “是魔族,魔族要破开封印了!”   ......   又来了......那种被人窥视的恐怖感觉,又来了。   宁折死死揪紧了霍忱的衣襟,五指用力得爆出了青筋,嘴唇咬得发白。   霍忱一面轻抚他后背,一面观察着青鸾的动作。   蔺非霜的禁锢封印的确厉害,但似乎并不是针对他们这些人的,禁锢并不难破开。   林礼和阎裴等几人已经挣开束缚,靠近青鸾了,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动手。   现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封魔之门上,反倒没什么人注意蔺非霜,现在出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霍忱想罢,摸了摸宁折的脸,轻声问:“皇上,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不好?”   宁折猛然抓紧了他的衣袖,脸色苍白:“将军,你.......你要去哪?”   霍忱握住他的手,轻轻拂开,转身便走,“臣去杀了蔺非霜。”   宁折猛然从身后抱住他,嗓音颤抖:“不许去,不许离开朕,朕.......朕害怕.......”   霍忱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舍不得离开了,“臣必须去,皇上乖,放手,只要杀了蔺非霜,你就不会害怕了。”   “不,不是蔺非霜,不是封印......”   宁折头埋在他背上,浑身抖得像筛子,“是门,是那道门......”   霍忱一顿,抬头看向头顶那道古朴的封魔之门,忍不住皱起眉。 第一百四十三章 高贵的统生堕落了   宁折一直抱着他不放手,霍忱拿他没办法,只能留在这里陪他。   但蔺非霜始终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他不可能放任这人不管。   沉吟片刻,他给灵姬传了音。   很快,一道戏谑的女声传了回来,“哟,霍将军美人在怀,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霍忱知道这女子心机深,和她不相关的人,她半点都不会关心。   他没多话,只简单将宁折刚才的反常反应淡淡陈述了一遍。   果然灵姬就立刻正色起来,连一向散漫不着调的声音都冷肃了起来。   “既然他害怕,你就留下来保护他,”灵姬冷着一张明艳无双的脸,眯起眸子看向站在封印中央的青年,“蔺非霜那里,我去!”   霍忱一边缓缓揉搓着宁折细软的长发,一边淡淡道:“那你的任务呢,我记得幽狱一族族长在你身上施了咒,如果完不成,你知道后果。”   灵姬勾唇轻笑了一声,“笑话,几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匹夫而已,我会怕他们?总之你护好他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我倒想要看看,这蔺非霜究竟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霍忱颔首,“我会派人去帮你,你可以随意差遣,不过有一点——”   他顿了下,面色不改,漠然冷道:“宁折,是我的人。”   说罢不等灵姬回话,收了秘术。   灵姬有片刻怔愣,她想起那小皇帝看着霍忱的眼神,忍不住嗤了一声。   小皇帝看向霍忱的时候,眼里根本就没有感情。   花落谁家,可还不一定呢,她等着霍忱跪下来抱头痛哭的那一天。   灵姬一边冷笑,一边带了人走到第一层,隐在人群里。   很快,霍忱的人就来和她汇合了。   “林礼?霍将军还真舍得,把你派来了。”   灵姬一眼就认出来黑衣劲装的冷面男人,又看向他身边身姿婀娜的白衣女子,“这位姑娘是......”   阎裴:“......”   注意言辞,是这位汉子!   阎裴险些就要暴走,林礼一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冷着脸沉声警告:“此处人多眼杂,不可妄动。”   阎裴被他掐着腰上的要害,简直一动也动不得,低声羞恼道:“你给爷等着!”   林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仍是一脸木然冷漠,根本就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阎裴今天一直被迫和他绑在一起,实在看厌了他那张死人脸,便移开了视线。   谁料一抬头,竟然恰恰好对上了第三层上宁折好奇天真的目光。   阎裴:“......”   阎裴一张火烧不烂刀捅不穿堪比城墙厚的脸皮顿时就红了一片。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穿女装吗?   宁折视力极好,将他脸上恼羞成怒的愤懑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有些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这样的阎裴很好看,才多看了两眼而已【67号,阎裴为什么生气?】   67号没法和他解释,什么叫男人的自尊心,什么叫宁为上攻不坐下受的骨气。   因为对宁折来说,自尊,约等于零。   在这人心里,自尊心这种东西恐怕还不如一串糖葫芦来得重要。   宁折见他不说话,嘴巴鼓了鼓,转头又去问霍忱。   霍忱抬手摸摸他的头,一双漆黑的眸里深情如海,宠溺道:“皇上,他没有对你生气。”   宁折趴在他背上,用脸蹭了蹭他肩膀,软声嘟囔道:“将军就会骗人,朕都看到了。”   霍忱低笑,声音低沉悦耳,“不信你自己问他。”   说罢,他敲了敲宁折脖颈上那块小巧精致的长生锁。   “阎裴,你自己说。”   阎裴能说什么,将军刚刚都亲自传音来威胁他了!他还敢说什么??   默了默,阎裴泪流满面地道:“将军说的是,我没有对你生气。”   长生锁里传来阎裴清清楚楚的声音。   宁折惊异地抬头看向霍忱,这锁他怎么也丢不掉,却从不知道它还有传音的功能。   霍忱抿唇温和一笑,却没有解释,只用大掌又揉了揉他发顶。   方才阎裴那里传来消息,灵姬已经开始下网布阵了。   灵姬精通幻阵,且修为极高,轻易就能迷惑人眼,杀人于无形,这也是霍忱放心将蔺非霜交给灵姬处理的原因。   霍忱问宁折:“皇上,还怕吗?”   宁折乖乖摇头,“有将军在,朕就不怕。”   霍忱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垂眸露出个温柔至极的浅笑,眸底漾起一片柔和的波光。   67号淡淡道【你套路人越来越熟练了】   宁折笑起来,忍不住问他【套路?什么是套路?】   67号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没有解释,而是道【为什么不让霍忱靠近蔺非霜,你一开始不就是打算让他去吸引注意的么?】   宁折摇摇头,不想说。   【那就让我猜猜】67号声音有些冷,犹如寒冬的雪,【蔺非霜的封印是以人为血祭,但凡靠近阵钥之人都会被吸得连一滴血都不剩,你怕他死,是不是?】   宁折心底叹了口气【67号,你好烦】   67号冷嗤【是你自己心软,懦弱】   宁折没有反驳,反正他也说不过67号。   他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小锦囊,皱着眉苦恼起来【我要怎么才能使用巫神遗骨呢?】   【解开锁情蛊】   宁折眼睛亮了亮【怎么解?】   【我怎么知道?】67号毫不犹豫拒绝跳坑【别想套路我】   宁折顿了一下,不吭声了。   他咬紧下唇,垂下眸,整个人都低落下来,眼中所有星辉都坠落下去,神情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67号:......   67号坚挺了十秒。   【封魔之门里有一种草药,专门克制这种蛊毒】   宁折弯了弯眼睛。   67号冷笑出声【别说我没有提醒你,魔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有命进,当心没命出】   宁折软软道【不是有你在么,有你在,人家就不怕】   声音像棉花糖一样又甜又软,把67号那颗冷冰冰心都裹了起来。   67号:......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被宁折套路,但他心里还是诡异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开心自豪的情绪。   和宁折待在一起这么久,他高贵的统生终于堕落了。   67号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心里美滋滋地问宁折【看电视吗?来跟糖葫芦吗?要喝肥宅快落水吗?】   宁折趴在霍忱背上,眼里嘴角都带着软软的笑。   ......   宁折这边倒是一片平静,第一层还是闹哄哄的。   封魔之门的现身并不能让他们消去怒火,反而更加着急愤怒了。   天祁真是好大的面子,他们这些人皆是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竟然说要他们魂祭封印,谁人能愿意?   禁神印到底不是针对这些普通人的,虽然厉害,但过去这么长时间,已经有不少人都挣脱了封印的束缚。   “蔺非霜,今日 你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就休想走出这古塔!”   “说得不错,你们天祁的确势大,可那又如何?若是逼得天下各方势力联合在一起,踏平你天祁王朝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没错,我们要一个交代!”   “......”   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有些大臣坐不住了,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我等如今还不可与这些人为敌,您......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鸾什么都不想,从始至终他想的都只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今天,他一定要逼那人现身!   青鸾眼底透出一抹阴鸷偏执的疯狂之色,嘴角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淡淡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巫使大人刚刚说,有两种办法?”   蔺非霜恭敬低头,“是。”   青鸾轻轻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另一种办法呢?”   蔺非霜朝他拱拱手,“这正是下臣要说的,除了百人魂祭以外,另一种办法,就是以神脉之血浇灌封印。”   “什么?神脉!?”   “开什么玩笑,天下谁不知道如今神脉只剩下大越那昏君一个人了!”   “简直荒唐!那昏君早就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在了哪个仇人手里,你叫我们到哪里去给你找一个神脉出来!?”   “天祁莫不是在耍我们玩?!这封印的事你们爱干不干,老子可不奉陪了!”   蔺非霜不说倒还好,他这么一说,更是惹得众人气怒不已起来。   不同于其他人的怒火,林礼和阎裴两人到是安静得很。   在听到“神脉”两个字的时候,他们立刻就都想起了什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焦灼和不安。   神脉、神脉......将军疼到骨子里的那个小夫人......可不就是神脉!   蔺非霜见众人怀疑,也不生怒,仍是不紧不慢淡淡笑道:“诸位先别急,且听小子把话说完。的确,如今天下为人所知的神脉只有大越皇帝一人,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废话,除了占星阁,还有谁能预瞻天意?”   “你的意思难道是,占星阁......”   “没错,”蔺非霜终于夺回了话题主导权,轻笑起来:“占星阁的散播出来的所谓神谕是假的,真正的神脉,不只有一个人!”   他说完,径直抬起头看向第三层,唇角一勾道:“你说是不是,太子殿下的……琴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想看可以,拿命来看   蔺非霜当然是在说谎,天下神脉只有一人,那就是小皇帝。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逼小皇帝现身!   几乎就在他话出口的一瞬间,霍忱身边忽然涌起一阵无形的力量波动,有什么东西朝他攻击起来。   霍忱反手拥住宁折,脚尖一点迅速从原地跃开来。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下一瞬,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深坑,青石地砖上布满了一道道裂缝,灰尘碎石飞了漫天。   这道攻击威力不小,波及到了旁人,顿时就有人发怒起来,“怎么回事?!蔺非霜,你攻击我等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他方才说的是琴奴......难不成那名叫琴奴的人就在这里?”   几人说着说着,视线就落在了受到攻击的霍忱和宁折身上。   哦豁,被发现了。   宁折悄悄抬起眼,觑了眼霍忱的脸色。   “别怕。”霍忱迅速亲了下他额头,然后用宽大的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宁折被他勒得太紧,喘不过气来,忍不住低低“唔”了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   霍忱调整了一个让他舒服的姿势,一面警惕地看向四周众人,一面低声对宁折叮嘱道:“皇上,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不要离开臣身边,放心,臣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67号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啧啧,看来你计划要泡汤了】   宁折没吱声。   霍忱比他想象得还要了解他,见他不说话,又坚持问了一遍,“待在臣身边,好不好?”   宁折从毛绒绒的狐裘里钻出半张脸,抬起眸子看他。   霍忱眼神柔和下来,放缓了声音,轻声问:“皇上,答应臣。”   宁折看他片刻,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霍忱这才放下心来。   67号却一针见血道【你又在骗人】   宁折眸子闪了闪,神情安静,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霍忱把他的头按回狐裘里去,一只手揽在怀里抱紧了,这才面无表情看向方才攻击他的东西。   “找死!”   说罢倏然一掌祭出,恐怖暴戾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搅起一阵剧烈的狂风。   众人心里一惊,纷纷后退一步。   以他们的修为,是看不见霍忱面前的那个东西的,但仅仅是这个人此刻散发出来威势,就让他们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到底是何人!?”   “好像是......霍......霍忱......?”   “霍忱!?那不就是大越古国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霍将军吗!?”   “怎么会碰上这尊煞神?他们大越上次在天祁手里败的一塌涂地,他身为将军,不在大越好好待着养兵,怎么会跑来这里!?”   认出霍忱的身份后,众人顿时喧哗起来,古塔里一阵议论纷纷。   蔺非霜一直不紧不慢看着霍忱的动作,直到这时候,他才唇角轻勾,意味深长笑了起来:“是啊,我也不明白,堂堂大越战神之将,为什么会潜入天祁,截掳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呢?”   他这一句话,不知暴露了多少信息。   不少人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他怀里那人,就是另一位神脉传人!?”   一位老者摸着胡子,皱眉慢声道:“说来,老夫还记得太子殿下不久前满城张贴告示,寻一名唤‘琴奴’的少年,蔺大公子莫非是说,此人就是......”   蔺非霜笑了笑,没有否认。   底下的林礼和阎裴见状,双双变了脸色。   林礼想,难怪这位小宁公子身上总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尊贵之气,却原来是因为生活在宫廷里的原因么?   阎裴却是在心底幸灾乐祸道:将军果然厉害,竟然把这天祁太子的媳妇抢了来做自家夫人,难怪一直瞒着身份不让他们知晓。   两人得知宁折身份时,心里想得差了十万八千里,却也不过是心思转了一瞬的事。   他们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如今不仅将军身份暴露了,连小宁公子的的身份也被人扒开,蔺非霜此人,是要在这里置他们于死地!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出了试探之意。   阎裴咳了两声,捏着嗓子,轻细出声道:“蔺公子,小女却听闻太子殿下的那位宠奴是名魔族,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是神脉呢?”   “......的确,神魔不相容,这一点确实值得怀疑。”倒是有人附和了一句。   林礼冷冷道:“从来到古塔开始,一直都是你在说,我们如何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蔺非霜瞥了眼他二人,笑了一声,“想看证据还不简单,天神残脉是出了名灵丹妙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众人看向宁折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修补封魔之门上的封印只有两种办法,他们自然不可能选择祭出自己的神魂,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取神脉之血了。   倘若他的血真的可以治愈伤口,那么就可以确认身份了......而且,神脉......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啊!   可惜大越皇帝死的早,他们还没来得及瞻仰一下神脉传人的功效,那人便销声匿迹了,现在凭空出了一个疑似天神残脉的少年,还只是一个身份卑贱至极的男宠,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少人眼底一片火热,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霍忱眉心狠狠一蹙,抱着宁折的手臂微微收紧,看向那些人的眼神冷戾之至。   蔺非霜慢悠悠道:“霍将军这么遮遮掩掩,岂不是坐实了怀中人身份?你若是问心无愧,将那人亮出来让大家瞧一瞧又何妨?   今日大家都是为了封印魔门而来,国别之见暂且放之一旁。我们只是想看看你怀里的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的爱宠,确认他的身份而已。   霍将军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总不会冤枉了霍将军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蔺大公子说的是,霍将军若是没有做出那等偷鸡摸狗之事,把你怀里那人让我们看看又怎么了?”   霍忱声音冷得结了冰,“你们是什么东西,本将放在手里心里疼着宠着的人,凭什么给你们看?”   蔺非霜也不着急,缓缓道:“霍将军一味掩饰,莫不是害怕了?”   霍忱冷笑,“蔺大公子想看也可以,拿你的命来看!”   蔺非霜笑起来,摆手道:“将军折煞我了,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在下可不敢看。”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第九层那坐在主位上的黑袍男人,笑道:“太子殿下,下臣已经寻到琴奴了。”   青鸾薄唇微勾,一张刀削般的脸庞俊美至极,“孤看见了,只是孤的小宠物不听话,闹脾气不肯回来了。”   他站起来,袖口中钻出一缕轻风,浮在让脚下,托着他缓缓从第九层降下来。   他站在霍忱面前,垂眸看向他怀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垂眸轻笑道:“阿奴,和孤闹够脾气了,该回来了。”   宁折当初好不容易才从青鸾身边顺利脱离,此时自然一点也不想跟他车上关系,闻言龟缩在霍忱怀里,把自己裹成了鹌鹑,一动也不动。   67号冷笑【怕什么,你姘头来找你了】   宁折【......】   67号最近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   看见宁折不说话,青鸾叹口气,语气宠溺道:“阿奴,你不是亲口说过,此生此世都是青鸾的人么?孤以前对你不好,孤向你认错,你回来,让孤抱抱你,好么?”   霍忱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眉眼勾勒出来的弧度锋锐冰冷至极。   这是他的人,这明明就是他的人!   可是——小皇帝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生一世这种情话。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人能得到他的承诺!   霍忱死死攥紧了拳,心口一把嫉妒的火烧得他浑身剧痛,看着青鸾的目光几乎可以杀死人。   67号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看来蔺非霜是有备而来,难怪青鸾会这么帮他,果然是为了你】   宁折却是摇头【不是,青鸾是为了他想象中的那个琴奴,而不是我】   宁折说着戳了戳霍忱的心口,“将军。”   “皇上。”霍忱死死攥住他冰凉的指尖,沉声道:“皇上别怕,臣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这一次,臣一定会保护好你!”   宁折脸上没什么情绪,像这样的话,他从霍忱嘴里听说过很多次。   以前他们还在皇宫的时候,宁折为了不被人刺杀,就喜欢缠着他,待在他身边,那时候霍忱便说过会永远保护他,永远守护他和他的江山。   他说过很多次,甚至还发了誓,可是后来,他还是背弃了他的承诺。   宁折倒不是不相信他,只不过这世上变数太多,人心也易变,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他自己。   67号总说他蠢笨,可是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感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不无论是宁堰,还是霍忱,亦或是青鸾,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只是他的跳板,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   他既不需要懂感情,也不需要别人的感情。   宁折心里转了一圈,眸子里却安安静静的,平静乖顺得不起一丝波澜。   他对霍忱乖乖点了点头,“嗯,朕相信将军。”   青鸾看见他们熟稔亲密至极的模样,轻轻眯起了眸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给孤一个机会好不好?   “阿奴,孤倒不知,你和霍将军什么时候竟也有交情了?”   霍忱冷脸道:“他是本将的妻,不劳烦太子殿下惦记。”   “妻?”   青鸾薄唇微勾,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   “阿奴,你心口已经不疼了么?”青鸾突然说了一句莫名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霍忱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滑过一抹极深的后悔之色,只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皱眉冷道:“太子殿下此话是何意?”   青鸾摇摇头,勾唇冷讽一声:“霍将军,你连他受过什么伤都忘了,又有什么资格称呼他为你的妻?”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宁折身上,神色不变,语气平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奴,你这么容易相信他,是忘了自己曾经受过的伤了吗?”   霍忱的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透着一股子风雨欲来的阴鸷之意。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更深处,更有一抹不安到极点的惶恐之色。   他忍不住看向怀里的人,抱着他腰间的手臂死死收紧,皮肤下一根根青筋爆凸,脸色紧绷得吓人。   宁折只觉得自己的腰像是被一只铁钳箍住了一样,疼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将、将军.......别.......”   霍忱一惊,立刻松了手,眸底暴露出一些惊惶无措来。   “皇上,臣.......臣.......”他嗓子发干,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   宁折却摇了摇头,额心抵在他肩上,眼眶里含着被疼出来水汽,恹恹道:“将军不用担心,朕不会离开将军的。”   霍忱愣在了原地。   小皇帝仍旧顶着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小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可就在这一瞬间,霍忱心里却像是装了一罐开了封的蜜糖罐一样,正在汩汩往外留着一缕缕甜丝丝的蜜糖。   曾经怄悔愧疚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个时候,竟也奇迹般地好全了。   “皇上.......”   宁折“嗯”了一声。   “你说的,是真的么?不会离开臣,是真的,对不对?”霍忱声音放得极为轻缓,问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宁折沉默片刻,又“嗯”了一声。   霍忱深吸口气,压制住自己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低头和宁折眉心贴在一起。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宁折的亲口承诺。   他一直知道,怀里这个人感情淡漠,心防极重,可现在,他对他说,不会离开他。   这是不是就说明,他冰封的心,已经对他打开一个缺口了?   霍忱竭力控制住嘴边的笑意,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忍耐力,才只轻轻在宁折鼻尖啄吻了一下。   天知道,他欣喜得恨不得直接把怀里软乎乎的小皇帝团起来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67号默默看着他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脸色黑得不见底。   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出声,只在宁折识海轻轻冷嗤了一声。   霍忱当然是听不见的。宁折倒是听见了,只不过67号时不时就会抽次风,他习惯性无视了这个孤魂野鬼。   67号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宁折说话。   偏偏这时候虐攻值的进度条还前进了两格,一格指示是来自青鸾,而另一格.......   67号顿了下,把脸色一沉,转身消失不见了。   收集能量系统都是最先进的高配置版本,自然不会出现低级错误,青鸾面上虽然还是笑着的,却实实在在被眼前这一幕你情我愿相爱至深的场景刺激到了。   “阿奴,回来。”   青鸾薄唇轻启,嘴角勾出一抹温柔缱绻的弧度来,“你回来,孤带你回皇宫,封你做太子妃,整个天祁的糖葫芦都任你吃,好不好?”   糖葫芦?   宁折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在霍忱怀里蠕动了一下,想抬起头。   不过他才探出半个脑袋,就被霍忱按回去了。   “乖,别动。”霍忱说话的声音很沉,和不太一样。   宁折拿眼悄悄觑他,隐约从他眼底看见一抹黑得发沉的冷意,浓稠的黑暗从他眼底漫出来,裹得人不过气来。   看得出来霍忱的确是很生气了。   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以前折磨宁折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被丢在狼群里挣扎,却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的样子。   宁折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手指不由微微蜷了蜷。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他心头升起,让他连看向霍忱的眼里都带上了一丝丝警惕。   霍忱似乎并没有察觉,对他勾唇笑了下,“皇上,不要理他,看着臣,只看臣一个人。”   他说完顿了顿,眼底露出一抹乞求之色,“.......好么?”   宁折看了他片刻,默默垂下眼帘,沉默着,点了点头。   霍忱笑了笑,闭上眼,低头在他眉心上落下一吻。   轻飘飘的,像是被羽毛扫过一样。   宁折想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霍忱以前取过他的心头血,青鸾问起他的心疼不疼,便让霍忱以为他是故意提起这件事,讽刺他装模作样。   但宁折知道,并不仅是这样。   琴奴这具身体还活着的时候,的确有心疾之症,时不时就会疼上一阵。   只不过相对于宁折受过的那些折磨来说,这心疾之症所引发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是以宁折从来没放在心上,只有在疼得狠的时候才会偷偷钻进被窝里,嘴里咬着锦被小声哭两回。   后来也不知青鸾从何处知晓了这件事,每逢他发病的时候都会陪在他身边,把他揽在怀里耐心哄着,用手掌轻轻按抚他心口。   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明明方才还疼得厉害,他这么一揉一按,再听着他轻轻的哄声,宁折竟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时间久了,宁折隐约有察觉,他会有心疾之症,或许是因为他胸口上刻着的那个不知名的字。   不过,自从这具身体死了以后,宁折就再也没感受到疼痛,也就渐渐将心口那道奇怪的刺青忽略了。   此时青鸾旧事重提,宁折才恍然记起来,而且心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但一来霍忱不喜欢他和青鸾牵扯过多,二来他也不愿让青鸾破坏自己的计划,是以宁折便没有搭理青鸾,只装作自己没听见的模样。   青鸾瞧见他不闻不问的冷淡模样,眸底陡然涌起一股极深的疯狂之色,盯着宁折的眼神可怖偏执得几乎要将他生生吞没。   那两人搂在一处,犹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又有谁知道,明明他才应该是和宁折最亲密的那个人才是!明明他们在一起相爱了那么久,阿奴亲口告诉过他,他爱他,爱得无法自拔!阿奴为了他,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更甚至......他们还有过肌肤之亲......   明明他才是那个应该抱着阿奴的人啊!凭什么,这一切,凭什么会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横空夺走!   他知道自己有错,他也知道自己对阿奴不好。他有想过,等把阿奴寻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待他,只要阿奴想,就连整个天祁的江山他都可以双手奉上!   他还想过,等阿奴回来,他将星辰殿重新修葺起来,在院子里种下桃花树,树下栓上秋千,旁边摆上一张白狐皮毛铺就的美人榻。   等春天来、桃花开了的时候,他就可以带着阿奴去荡秋千。阿奴累了,他就抱着他躺在树下的美人榻上。旁边石桌上会有人摆上清澈的桃花酒、香软的桃花酥,他就可以看着他的阿奴小口小口地鼓着嘴巴吃东西。   他还想过,等阿奴回来,他就登基称帝,将所有二皇子党都斩草除根。如此,朝里就再也无人敢反对他立阿奴为后的事。   他会为他的阿奴准备一场盛世之婚,他会放下和魔族的恩怨,和他的阿奴一起白头偕老,看遍万里江山。   可是为什么,他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他的阿奴却不愿意回来了呢?   “阿奴,回来......”   “阿奴,看看孤,你抬头看看孤......”   “阿奴,孤错了,孤知错了,你回来,回来孤身边,好不好啊?”   “阿奴......”   青鸾每唤一遍,便朝他走一步,声音近乎哽咽,沙哑地几乎发不出声来。   可宁折只一味乖顺地蜷缩在霍忱怀里,整个人都被宽大的狐裘遮掩住,连面都没有露出来,更遑论去看他一眼?   到最后,青鸾终于走到了霍忱身边。   霍忱皱眉道:“太子殿下,注意您的行为。”   青鸾又怎会管他,他如今心里眼里只有那一个人,连霍忱的话都没听见。   “阿奴......孤来了,孤来接你了,孤知道你一定很疼,孤知道你怨孤,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给孤一个机会......”   他说着,朝宁折伸出手。   霍忱冷下脸,正要打开他的手,却被宁折阻止了。   宁折从狐裘里露出一双安安静静的黑眸,对青鸾平静道:“殿下,您认错人了。” 第一四十六章 这是他的报应,小皇帝永远不会爱他   说完这句话,宁折拽了拽霍忱的袖子,揉着眼睛小声嘟囔:“将军,朕累了,我们走吧?”   说着趴在他肩上,慵懒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态度乖软得不行,   霍忱心底里融化成了一滩水,他摸了摸小皇帝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蛋,笑着问:“昨日不是已经睡了一整天了么,又困了?”   宁折点点头,半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靠在霍忱身上,没什么精神。   他哪里是困,他分明是想离青鸾远些。   自青鸾出现时起,他心口刺青便开始隐隐发烫作痛。   青鸾离得越近,他那刺青便越是滚烫,灼得他神魂都发疼,连说话也提不起力。   霍忱对此毫不知情,不过小皇帝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就对了。   何况如今已经知道蔺非霜的打算,他就更不放心让小皇帝留在这里了。   他将孱弱的少年抱起来托在手臂上,便要越过青鸾离开。   青鸾突兀地笑了一下,“霍将军想走,怕是没这么容易吧。”   霍忱抬起眼皮,“太子殿下想留住本将,也没那么简单。”   “那就来试试,是霍将军厉害,还是孤更胜一筹!”   青鸾话才说完,便听古塔上空的漆黑古朴的魔门骤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又裂开了一大道口子——竟然是魔族又加大了破印的力道!   霍忱神色微凛,抬头看去。   只见此时魔门上封印的魔物像是活了一样,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四处游动。整个魔门都散发出一缕缕黑色腾腾的雾气,透着一股阴森暴戾之气和浓重的血腥味。   “是魔族......封印抵不住了!”   “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啊!谁想想法子,咱们到底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管神脉不神脉的,先抓住那少年,逼他放血就是!”   “那可是天祁太子和霍忱的人!你不想要命了?”   “我就是惜命,我才要抓他!不抓他,要么,你就祭出自己的神魂封印魔门,要么,你就让魔族攻破封印,第一个就吃了你!”   古塔里一片闹哄哄的,一道又一道不善的目光接二连三朝宁折投来。霍忱皱起眉,下意识将怀里小皇帝抱得更紧了。   青鸾勾唇,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看来霍将军的确不将孤放在心里,这时候也敢分心。”   他说罢,一声招呼没打,一连串凌厉的攻击汹涌而至!   霍忱不过稍稍分了下神,就被青鸾抓住了机会。一道道极为强劲的狂风化作片片凌厉风刃,如狂风骤雨般密密麻麻猛然袭过来!   霍忱躲闪不及,被伤了手臂。   青鸾乘势而上,又是一波密集而尖锐的风针簌簌射来,根本没有给霍忱喘息的机会!   霍忱这次倒是能避开,可他一旦避开,那风针难免会波及到小皇帝。   眼看攻击将至,霍忱一咬牙,硬是转过身来,用后背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噗嗤”——   一阵尖锐之物刺破皮肤的沉闷声音传来。   霍忱眉心狠狠皱了下,脸色瞬间就苍白了几许,紧抿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几缕血丝。   宁折抬起眸子看他,“将军,你受伤了。”   霍忱动动喉咙,似乎吞咽了什么东西。   过了好半晌,才苍白着脸笑了笑,温声开口道:“没事,臣皮肉厚实,不怕受伤。”   宁折盯着他含笑的眼睛看了一会,伸手到他身后摸了一把。   “别......”   霍忱神色微紧,可他手上不得空,无法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动作。   宁折摸了一手的血。   殷红黏腻,沾在他苍白的手指上,刺眼极了。   “皇上......别看。”   霍忱见他一直盯着手上的血,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眼角。   宁折没有拒绝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担忧之色都找不到。   应该说,他一直都是这么冷冷淡淡的,似乎没什么人能打动他冷硬的心肠。   就连这时候,看到霍忱为了他而受伤,他眸子里仍旧安静平和,不起一丝波澜。   67号以前有多喜欢他这种与世无争的模样,现在就有多讨厌。   这世上值得牵绊的东西太多了,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游离世外。除非,这个人无牵无挂,什么也不在乎。   宁折就是这种人,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权势,不在乎世人眼光,也不在乎他们,所以他可以与世无争,随时都能从尘世抽离。   67号知道他眼底深处藏着一片璀璨星河,只可惜,那片星河注定永远被藏匿,不见天日。   67号能看出来的东西,霍忱又何尝看不出来。   他还怕小皇帝看到他受伤会担心,可如今看来,他这份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小皇帝对他没有感情,不恨,不厌,自然也不喜欢。   他在他眼里,或许连陌生人不如。   前不久还在因为宁折的亲口承诺而欣喜雀跃起来的心,在这一刻,又沉寂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一直自欺欺人。   小皇帝没有主动离开他,反而安安分分待在他身边,对他的触碰和亲吻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抵触的情绪,偶尔发发小情绪的时候,只稍他耐心哄一会,就会消了气,又乖软下来。   他太乖了,乖到让霍忱都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妄想走进小皇帝的心里,住在他心上。   可他怎么能忘了呢?   小皇帝那颗心,早就被他伤得千疮百孔了啊......   霍忱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楚地认识到——小皇帝永远不可能爱上他。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把那些难以诉说的情感混着刀和血吞下去,折磨自己的胸腔。   霍忱苦笑一声,放柔了眉眼,耐心哄道:“皇上再等等,臣马上就会带皇上离开了。”   宁折温顺地靠在他肩上,垂下眸淡淡道:“那将军快点,朕困了。”   霍忱亲亲他眼角,将他裹进柔软暖和的狐裘里,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什么最珍视宝贵的东西一样,郑重无比,又透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青鸾看着这一幕,刀裁般锋锐的长眉忽而一冷,不由分说攻击上来。   霍忱这次有所准备,却是不会再被他得手,提起内力抬手猛然对上一掌!   这一来一往间便是百招已过,霍忱一颗心都系在宁折身上,唯恐他被伤到,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对敌。   青鸾心里也惦着他的阿奴,害怕自己攻击的余波伤了他,故而不敢使出全力。   这么一来倒是霍忱一时占到上风,反伤了青鸾一次。   蔺非霜在底下看得心急,想上去帮忙,奈何封印离不开他的镇压,一时无法妄动。   古塔里其余人倒是有想过浑水摸鱼的,将宁折趁机擒住的。   可霍忱和青鸾两人皆非泛泛之辈,这次动起手来可谓地动山摇。古塔里劲风阵阵,漫天飞沙走石,一些建筑更是抵不住这浩大可怖气势,都纷纷皲裂摇晃起来,更遑论是人了。   他们连站立都站立不稳,这一上去就是个送死的下场,叫他们如何敢动小心思?   云澜在一旁看着这些龟缩在角落里的人,急得眼底发红。   他们这么多人,只要齐心协力一起上,何愁打不过一个霍忱!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被白白浪费了!真是一群废物东西!   他就不该听哥哥的话,将希望寄托在这群废物身上!   只可恨他的双腿被那人尽数斩断,连哥哥都没法续上,否则这时候他怎么会只能干瞪着眼坐在这里看着!   都怪那可恶的黑衣人,他该死!对了......还有宁折!   他才是让他残疾的罪魁祸首!等这次封魔之印完成,等他杀了宁折以后,他就去大越,找到那个一只瞳孔是血红色的男人。   他要砍了他的双腿,他要撕下他的脸皮,他也要看着他痛不欲生活被生生疼死!   蔺云澜心里想着,一张满是疤痕狰狞可怖的脸上露出了抹疯狂丑陋至极的笑容。   宁折,既然哥哥不忍心杀你,那就换我来!这是你自找的!谁叫你坏了我的好事,谁叫你非要破坏我的计划!   你该死.....该死,该死!   蔺云澜眼底血丝遍布,急促地喘息着,   趁霍忱青鸾两人忙着打斗无暇顾及这边的时候,他狠命压下怒气,哑着嗓子出声道:“你们在怕什么?!这时候不上,难道等着霍忱把宁.......把琴奴带走,留下你们这群人来用神魂祭封印吗!?只要设下一个杀阵,霍忱又怎么可能走得出来?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杀阵都设不出来吗!?”   “可......”有人畏惧地看了眼青鸾。   在场之人大多数都是天祁之人,说到底,他们仍是惧怕太子的威势。   被霍忱一掌拍开的青鸾听到他们的对话,神色立刻冷了下来,眼神冷得结了霜。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过片刻,他的神色突然又缓了下来。   青鸾抹开嘴角一缕血迹,轻笑道:“放心,只要你们能助孤一臂之力留下阿奴,孤可以饶你们不死。”   蔺非霜心里也是一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阿岚,去!将他带过来!”   众人本就心神摇动,青鸾此话一出,无疑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神脉难求,错过他,死的便是我们!”   “天下苍生难道还抵不过他一个人的性命吗!”   “别废话了,上!”   无数人顿时纷纷祭出武器咒术,蜂蛹而上,一窝蜂朝霍忱攻击起来。   宁折窝在霍忱怀里,被毛绒绒的狐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棱棱的眼睛,面无表情看着这群冲上来送死的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将军,你想让他们死吗?(二合一大章)   “今日要么杀了霍忱,要么就是我等献魂封门!”   “抓住那神脉之体,我等还有一条活路!”   蔺云澜肃容高声道一句:“诸位是为天下苍生谋生路,还等什么!一起上!”可谓一呼百应。   在座者皆高深修为傍身,各色术法阵式接踵而至,凌厉凶猛的攻击瞬间袭来!   几乎是眨眼间,霍忱就陷入四面楚歌之地,变为众矢之的。   宁折攥着他衣角的手骤然收紧,用一双死寂如深渊的眸子看向那些冲上来攻击的人。   67号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没人能比他更了解宁折了,宁折就是闭着嘴一声不吭,他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此刻一见他露出这种漠然无情的表情,67号就直觉不对。   【你又想干什么】   宁折抿着唇没有吭声,长睫轻颤,微微垂了眼帘。一簇幽蓝的冷焰从他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犹如绚烂流星划过夜空。   只不过,流星带来的是璀璨的星辉,是美好的祝愿,而他这一簇幽火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死亡和恐惧。   67号看见一簇蓝色冷焰从宁折指尖悄悄溜出,一接触空气就疯狂生长升高,迅速铺展开来,瞬间就以不可思议的极快速度蔓延到了整个古塔。   不过转眼间,除了霍忱以外,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冰冷骇人的蓝色火海之中。   倘若有人能看见这景象,便能发现整个古塔都被熊熊燃烧的冷焰所包裹。漫天的幽蓝色焰光冲破天际,同古塔上空一轮血月交相辉映,在夜空中迸出一道暗紫的神秘光彩,漂亮得令人心迷目眩。   可惜漂亮的东西都是带毒的。   蓝色火海里危机四伏,蜿蜒的火舌像是活了一样,悄无声息爬上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贪婪烧灼啃噬着他们的神魂。   67号冷静看着这一幕,他明白宁折这冷焰的威力,只要宁折想,普通人在这火里撑不过三刻就会魂飞魄散。一旦被这东西缠上,这些人的生死就再也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更可怕的是,除了他和宁折,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这场无声的屠杀。   他们看不见这冷焰,更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定下。   这些人妄想伤害宁折,死有余辜,67号并不同情他们,若是换做他来,他只会让这些人死得更加难堪。   但是现在不一样,宁折如今无法使用神力,他根本召不出这种威力的火焰,他用的是自己的魂力!   【你真是疯了!】67号忽然低喝一声,清冷低沉的声音竟在此刻微微颤抖起来,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愤怒和恨意,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叫人难以捕捉的恐惧。   宁折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细瘦的身体不住发着冷颤,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子,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如果仔细看,就能看见他卷翘的鸦青长睫和淡色秀静的弯眉上结了一层细密寒冷至极的白霜。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仍是没有停手,反而加快了冷焰灼烧的速度。   霍忱明显感觉到与自己对敌的人出现一瞬间恍惚,连力道都小了不少。   他抓准时机一掌排出,立时将那人远远震飞出去,迅速转身对上下一个冲上来的人。   宁折安静伏在他肩上,再次暗中控制着冷焰缠上这人的身体,一点点吞噬他神魂。   【住手,你不要命了!宁折你是在找死吗!】   这冷焰威力极大,可反噬也非常明显,伤人的同时,主人自身也会遭受冰火两重天的残酷折磨,滋味无异于生生鞭笞神魂!宁折这种小身板,连流点血都嗷嗷叫唤半天的人,他怎么可能受得住!?   67号立刻分出一缕烟雾,要去扑灭从他指尖流出的冷焰。   宁折轻轻一点,便将他分化出的那缕烟雾灼灭了。   【宁折!你……你胆子肥了!】67号气了半天,不知道骂他什么好。   宁折咬着唇不出声,也不听他的话。   67号心尖直气得发抖,以前宁折没这么大规模使用过这东西,即便使用,他也并不是伤人,是以反噬并不严重。   每次67号趁他睡着时,悄悄渡些能量给他,便能抵消那些反噬之苦,等宁折第二日起床之时,就不会感觉到那些疼了。   可这一次,宁折简直是不要命!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声好气和宁折讲道理【你听我说,霍忱再没用,他也不会让你受伤,你急什么?这火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但那人一定没安好心,你听我的,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停下来!】   宁折长睫颤动,隐忍克制地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喘息声,随即轻轻闭上眼,用沉默来反抗,摆明了是不想理会67号。   67号一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底那股怎么压也压不住的暴虐之性又“腾”地窜了上来,浑身都充斥着疯狂的毁灭之意【你逞什么能!你是不是不晓得自己的神魂是个什么鬼样!若是没有那根簪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多少回了!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你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天骄无双的小皇帝吗!霍忱死了便死了,他不需要你在这里多管闲事你懂不懂?!】   67号的话实在有些刺耳,宁折皱起眉,死死咬紧了下唇,闭着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67号被他这倔强的样子气笑了,声音都气得发抖【你倒有骨气,啊?你倒是挺有骨气!你要真有本事,等疼的时候就别让我帮你!】   宁折攥紧拳,低着头沉默了好片刻。   他的表情都被肩头落下的长发遮挡住了,看不太清。只能从他轻微一起一伏的胸腔看出,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好,我不要你帮】   过了半晌,他咬紧的唇里陡然冷冰冰蹦出几个字,说完就一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毫不留恋地甩手扔了出去。   那玉簪本是无形之物,抛在空中也看不见,只听得一声隐约的“啪嗒”声,似乎是掉在地上,碎裂了。   67号猛然一顿,瞪着眼怔愣了好半晌,【你……】   【我不要你帮,我不要任何人帮。我替你赚银子,你护我不死,这是交易,不是我求你,你无权干涉我】   宁折面无表情,声音出奇地淡漠【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离开,我没有逼你留下来。】   67号眼神骤然变得骇人恐怖起来,心里被一波又一波嫉妒和愤怒的黑暗汹涌着吞没。   宁折从来不敢对他这样强硬,他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也会为了达成目的乖软地讨好他。   可现在,就为了霍忱,就为了护着这个人!他不惜撕开自己一直以来的伪装,甚至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67号周身浅青色烟雾疯狂攒动,渐渐化成了黑色粘稠的浓雾,将他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包裹在里面。   虐攻值进度条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叮叮当当”急速上升着,没过多长时间就稳稳到了40%的刻度。   只这一下,就涨了近20%的能量。   因为情绪剧烈起伏,系统空间里发出一阵阵濒临崩溃的警告声。   “滴滴”的警报声让67号渐渐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死命压制住心里残暴嗜血的疯狂,干哑着嗓子冷笑起来【……好,好!我不干涉你!宁折我最后告诉你一次,以后你别再想让我帮你!你这么喜欢你的霍将军,你就找他去!】   他一口气说完,探出一缕无形的烟雾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地上碎裂的玉簪,心底像是开了道口子似的,片片冷风呼呼往里灌,一片冰寒刺骨。   【……这东西,你不要,就还给我了】   沉默片刻,67号轻轻吐出一句话,心疼地将随玉簪卷起来,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走,宁折就再也绷不住脸色,脸上露出一抹痛苦至极的神色,“哗”地吐出了一大口殷红稠腻的鲜血。   67号说得没错,一离了那玉簪的温养,他的神魂就是纸糊的,根本受不住反噬。   还好霍忱为了防止他被青鸾看去容貌,一直用厚重的狐裘裹着他,此时即便吐血,也没让霍忱发现。   宁折把脸放在在狐裘上胡乱蹭了蹭,把嘴角血迹蹭去,眼神放空,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呆。   他刚才其实没想扔了玉簪的,他就是……一时没控制住……   宁折低下头,默默攥紧了自己心口染着血的衣料。   方才他心里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充斥着一股暴躁压抑到极点的气息。   67号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这里又疼又难受,恨不得用手里的冷焰毁灭一切。   宁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陌生情绪。   那一瞬间,他被这种情绪所控制,忘了理智,也忘了自己的计划,只想用尽一切手段去报复67号。   宁折有些茫然,他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若是他询问霍忱,霍忱必定会温声告诉他,这种情绪叫做——“愤怒”。   只可惜他不会说出口,而霍忱也不会知道,他心里惦念着的小皇帝已经对别人动了情。   尽管这情,只是简简单单的“愤怒”之情,但是对宁折这种生来感情缺失的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   至少这表示,67号在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宁折闷在狐裘里呆了许久,才动了动,探出半只脑袋来,轻轻摇了摇霍忱的袖子。   霍忱正单手抵抗那些攻击。   他是大越闻名千里的战神,实力强悍至极。甚至曾一人单枪匹马闯入敌营,于千军万马之中擒取敌将首级,斩杀千人于马下。   大越百姓都说,霍将军一人,便是一支军队。   只可惜,现在的霍忱既没有武器,又带着宁折这个拖油瓶,对上这么多修为不俗之人,一时间便落了下风。   好在还有宁折的冷焰拖慢那些人攻击速度,他倒还不算左支右绌。   宁折拽他的时候,他还有空回应一句,“怎么了?”   宁折小声道:“将军,想让他们死吗?”   霍忱愣了下,一低头,便对上少年那双安静沉寂的纯挚黑眸。   “他们”,指的自然那些攻击的人。   霍忱默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   他一掌挥出带出一阵巨大的气浪,掀飞周身一圈人,随即脚尖一点,抱着宁折跃上第四层古塔。   这里是灵姬所在的幽狱族领地,灵姬带走了不少人,只留下零星几人驻守。   几人早已被灵姬用凌厉手段告诫过不得伤害宁折,因而没有随众人一道去袭击霍忱。此时看他上来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没看见。   霍忱将宁折放在栏杆上坐好了,双手圈着他的腰,郑重其实地注视着他眼睛,低声道:“臣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宁折歪歪头,乖道:“将军若是想,朕现在就可以让他们死,将军若是不想,朕就不伤他们性命。”   身后那些幽狱族人发出几声嘲笑。   的确,这些人连霍忱一时间都不能全灭,宁折这个怎么看怎么没用的小弱鸡却说出“让他们立刻死”这种大话,任谁也不会相信。   霍忱却没有笑,眉眼反而凝重了些许。   他和那些人交过手,明显能看出来他们前后的差别,就仿佛是被什么人操控了一样。   一个人两个人如此倒也罢,若是数百人皆如此……霍忱想不出天底下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可以同时控制这么多人。   一旦这个消息流传出去,小皇帝面临的危险处境,又会更艰难一分。   霍忱心里沉了沉,低下头,对宁折耳语道:“皇上,答应臣,这件事,谁也别告诉。”   “可是,朕已经告诉了将军。”   霍忱摸摸他头发,“除了臣以外。”   宁折没应声,低头晃荡了下两条细长的腿,敛眸静默片刻,淡淡道:“将军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霍忱不知道他为何要执着这个问题,但他莫名有种感觉,小皇帝在迷茫,他在等他回答。   他的话,会决定小皇帝的心意。   霍忱沉吟片刻,没有回答,而是问他:“皇上恨他们吗?”   意料之中的,宁折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霍忱大掌轻轻抚着他的脸,耐心道:“他们要杀臣,要夺走皇上,让皇上血祭封印,这些人如此贪生怕死,一心想置皇上于死地,皇上恨过他们吗?”   宁折想了好久,迟疑地摇了摇头,“如果朕是他们,朕也会这么做,而且……他们也是为了封印魔族。”   宁折这话倒是没错。   没有人不知道封印魔门有多危险,可他们仍是义无反顾抛下一切聚集到了这里。   不管他们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权势,亦或是单纯只是想出风头,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是冒着危险来封印魔门,从魔族铁蹄下拯救天下苍生的。   他们有私心,他们还怕死,但他们也有大义。   霍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所以,他们有罪,但罪不至死。身为一国之主,你不能只造杀孽,而应学会权衡。”   宁折似懂非懂,点点头。   霍忱眉眼柔和了些,指腹抚了抚他柔软的眼角,“现在还想杀他们么?”   宁折皱起眉,扫了眼那些又扑上来的人,眼底有冰冷杀意一闪而逝。   但他想了想,还是乖乖摇头道:“将军不想让朕杀人,朕就不杀。”   霍忱这次终于笑了,实在忍不住啄了他红扑扑的脸蛋一口,“皇上,好乖。”   宁折红了脸,一头把脸栽进他怀里。   霍忱笑得胸腔微微震动,宁折趴在他身上,清晰地听见从他心房里传出来的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心口,眼底一片沉寂安静,不知想到了什么。   霍忱不喜欢他杀人,他便没有再动手,只让冷焰缠着他们,干扰他们的行动。   这些人有勇却无谋,相互间没有一点配合,加上林礼阎裴等人在其中瞎搅和,根本伤不到霍忱,是以暂时不足为惧。   霍忱担忧的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看不见的威胁,以及,一直站在半空中看戏的青鸾。   禁神印已经彻底完成,蔺非霜收了阵钥,缓缓踏上第八层,走到蔺云澜身边。   蔺云澜满眼阴毒,恨道:“怎么还不开始!哥,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要看他下跪求饶的样子了!”   蔺非霜拍拍他的头,“急什么,等阿岚把他抓回来之后,仪式就要开始了。”   王不负从第九层跳下来,一把将他推到墙上抵着,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你会……”   他话没说完,蔺非霜神色一紧,对着他腹下三寸处就来了一脚。   王不负瞳孔猛然收缩,顿时消声,龇牙咧嘴了好半天,“妈的,你是要杀了我吗!”   蔺非霜挑着眉峰,眼底尽是冰霜冷漠,“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王不负冷笑一声,低声道:“你休想!”   眼看蔺非霜又想再来一脚,王不负眼疾手快抓住他脚腕,上前一步低声威胁道:“你不想让蔺云澜知道这件事,就不能赶我走,否则……”   蔺非霜扫他一眼,这次没再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他留在这里。   王不负松口气,谁料下一瞬蔺非霜突然就挣回脚腕,一脚又狠又准地踢在了他要害处!   王不负倒吸口凉气,两腿骤然收紧,抓紧了蔺非霜手腕压在他身上,过了好长一会才缓过来。   “蔺、非、霜!”   蔺非霜冷笑,“想要留在这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反正你肥肉多,不怕踢。”   他肉再多,他那东西也只有一个!踢坏了他还怎么和这没良心的东西在一起!王不负心里一阵咬牙切齿。   二人说话的时候,阿岚已经行动了。   她是魂体,寻常人用肉眼看不见,先前率先攻击霍忱的就是她。   霍忱只能凭借无感判断她的位置,还得护着宁折,一时不查被割了好几刀。   宁折伸手朝他脸上一抹,指腹上就沾了滴血。   他将血放进嘴里,伸舌舔了舔。   嫣红的小舌卷着白皙的指尖,将他的血缓缓舔进口中,这一幕对禁欲已久霍忱来说,无疑充满了暧昧和勾引,冲击力十足。   霍忱眸色深了又深,嗓子发哑:“皇上,别闹臣。”   宁折没理他,将血吞进去,闭着眼运转心法,过了片刻才睁开眼。   这一次霍忱看得清清楚楚,一蹙蓝色的火从小皇帝黑漆的眸底一闪而过,璀璨夺目,好看得叫人着迷。   “将军,她在你身后。”   宁折突然出声,霍忱猛然回神,抱起他一个起跃,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阿岚扑了个空,立刻转身又是一刀。   宁折看见了她正脸。   她眼睛上蒙着条长长的白色缎带,眉眼秀静温和,和云澜长得有八分相像。   正是那个街巷里卖糖葫芦的小姑娘,蔺家二公子的一缕残魂。   宁折视线一转,落在了离他不远处的蔺非霜身上。   蔺非霜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笑了笑,无声做了个口型:“好久不见。”   宁折眉眼连动也不动,注意到他身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那人很奇怪,没有脸,腿也不知被什么人砍去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一片焦黑,浑身缠满绷带,丝毫看不出人样。   轻絮和他提起过蔺家二公子,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宁折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深刻入骨的恨意和怨毒,但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公子有什么仇怨。   想了一会没想出来,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那蒙面的姑娘,乖乖向霍忱报告她的方位。   霍忱抽空亲了亲他发顶,由衷赞许道:“真厉害。”   宁折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别人恶意的眼光之中,他习惯了别人骂他,还真不大习惯被这么直白地夸赞。   一时有些无措,抿着唇不说话,耳尖都红了,嫩生生地,看着就甜。   霍忱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去亲他。   有了宁折的帮忙,阿岚的攻击就对霍忱没什么威胁了。   蔺非霜脸色不太好。   王不负想伸手揉揉他,又想起方才那两脚,到底怂了一下,作罢了,只道:“要我帮么?”   “你这废物能干什么?”蔺非霜冷嗤一声,“用不着。”   王不负摸摸鼻子,没有反驳。   他见蔺非霜似乎并不着急的模样,倒是有些好奇,“莫非你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蔺非霜皮笑肉不笑,“后招没有,盟友倒是有一个。”   不然,他这星云封神印,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他死   王不负并不知晓封神印的渊源,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还有什么人能敌得过霍忱,便问他盟友是谁。   蔺非霜摇摇头,表情讳莫如深,只道了个“等”字。   “等?我等不了.......我不要等!我现在就要他死!”   蔺云澜陡然尖叫起来,声音难听又刺耳。   他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恨不得立刻将宁折剥皮抽筋让他尝尝自己受过的罪,现在又如何能等下去?   “阿岚!杀了他,替我杀他报仇!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蔺云澜死死抓着扶手,干瘪的手腕上暴起一根根突起的青筋,面目狰狞可怖地嘶吼起来。   那边正在攻击霍忱的阿岚闻言,倏然停下手,回眸看过来。   蔺云澜和她本是一体,除了宁折,他是在场唯一一个可以看见她的人。   “你在干什么,给我杀了他!”蔺云澜红着眼,疯狂尖叫。   阿岚顿了顿,轻轻道:“可是蔺公子不许我伤他性命。”   她那是那种邻家温婉的小姑娘,声音也轻柔好听,如同一阵微风轻缓拂过人心底,叫人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可在蔺云澜眼里,她只是一个还算好用的工具。   “贱人!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得连灰都不剩!我养了你,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一条狗!是不是我现在没力量了,你也想和他们一样背叛我了,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疯魔了,最后的声音已经尖锐刺耳至极,恨不得撕破喉咙。   古塔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他吸引过来,各异的视线在他和宁折身上来回巡视。   青鸾狭长锋利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线,沉沉看向他。   蔺非霜心说不好,立刻道:“阿澜,住口,别说了。”   “你给我滚!你也和他是一伙的,你也在帮他!”   蔺云澜陡然打开他的手,狠狠一推他,暴躁地冲他怒吼,“我不会再信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马上就要死在我手里了,你们谁也不能阻止我!”   他疯狂大笑起来,“阿岚!你还等什么,给我动手!”   那边阿岚听到他的话,伸出纤秀的手轻轻摸了摸眼睛上缠着的白布,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弯弯唇角,轻声开口:“好。”   “等等!”蔺非霜骤然出声。   他方才猝不及防被云澜一推,后退了好几步,被王不负扶住身体才稳下来。   看见云澜竭斯底里的模样,忍不住怒道:“阿岚修为不够,你这是在让她送死!”   “那又如何?这贱人早就该死了!是我!是我让她留到现在的!她就该为我去死!”   阿岚脸色有些发白。   宁折看着她身体微微发颤的模样,有些疑惑:“你不是他的残魂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阿岚摇摇头,没说话。   她从地上拾起匕首,用力握紧了,对宁折歉意一笑,轻柔的声音有些无奈,“抱歉,我.......我不能背叛他。”   宁折没回话,脸上没有表情。   阿岚低下头,悄悄蜷起手指,握刀的手不停发颤。   她没有杀过人,蔺公子告诉她只要把宁折带走就行了,她长这么大,连血都没见过。   宁折瞧见她紧张的模样,想了想,安慰了一句:“别怕,割喉没有血,一刀下去也不疼。”   正在他识海里生闷气的67号【.......】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你特么还教她怎么杀你自己?   宁折还在一板一眼认真教学:“.......要掌握好力道和角度,下手太狠会直接割掉脑袋,那样血更多,下手太轻划不破血管,要多割几次,会疼。”   67号:【.......】   霍忱:“.......”   “将军动手的习惯是先接近对方左侧,利用对方死角一击致命,你可以先.......”   “.......”   再这么下去他保命的老底都要被这小孩全掀起来了,不能再让他说了。   霍忱额角抽了又抽,无奈出声:“皇上。”   宁折骤然被打断,表情有些懵,“嗯?”   霍忱看他这幅无知无觉的纯挚模样,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一手托着他,一手揉揉他细软的头发,低声道:“皇上再这么说下去,臣恐怕就要没命了。”   宁折顿了下,明白过来,乖乖闭上了嘴巴,眼底却流出些许失望之色。   67号都不确定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了。   阿岚被他这么一搅和,倒没那么紧张了。   她想,这人真是奇怪得很,明明是她要取他性命,他却还告诉自己这么多。   不知道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有其他目的。   不过无论宁折在想什么,她都不会手下留情。   只要是阿澜说的话,她都一定会做到!   阿岚心里想着,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她要动手了。   宁折眼睛闪了闪,突然道:“你的糖葫芦,挺好吃的。”   阿岚眉眼微微柔和下来,气质秀婉,如同春日和煦微风。   她道:“可惜,不能请你尝第二次了。”   宁折漂亮勾人的眼尾轻轻一挑,不置可否,“是么。”   霍忱听不见阿岚的话,也不知道他和那神秘人说了什么,心里正担心着,便见宁折对他淡淡道:“将军,放朕下来。”   霍忱一听他这么说,神色骤变,不仅没放,反而搂得更紧了,紧绷着脸色道:“皇上想做什么,吩咐臣就是。”   宁折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霍忱嗓子发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乞求:“皇上.......”   宁折弯唇,笑容安静又漂亮,印在他那张绝色惑人的容颜上,无端端就勾勒出一抹撩人至极的风情。   只是从那一双漆黑如渊的眸里,霍忱看不出丝毫笑意。   他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他不信他的承诺。   这一刻,霍忱从小皇帝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两个极为明显的信息来。   他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霍忱浑身僵硬冰冷,低头和小皇帝对峙好片刻,终是闭了闭眼睛,松开手,放了他下来。   宁折一直被他抱着,脚上也没穿鞋。   白生生的圆润的脚趾触到冰凉的地面,下意识就蜷缩起来。   跟着一起缩起来的,还有霍忱的心。   眼看宁折要朝前走,霍忱一把拉住他。   宁折回头看他,眸子又大又澄澈,仿佛能映照出世间所有见不得人的污垢心思。   霍忱浓密乌黑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想说什么。   可话到嘴边蠕动了片刻,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哑着嗓子道:“硌脚。”   宁折理都没理他,径自赤着脚,从他身边走出来。   霍忱倏地攥紧了拳。   他注视小皇帝那孱弱得过了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眸底浮现出一抹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不出所料,67号看见虐攻值的进度条前进了五格。   看来这一次,霍忱是真的被宁折虐到了心里去。   宁折还不知道自己银子又涨了。   没了霍忱的遮掩,他一走出来,古塔里众人的情绪就爆炸起来。   “就是他!他就是琴奴!”   “抓住他,封魔之门就可以被重新关上,魔族没法出来,我们也能活下去!”   宁折对他们的议论声视若无睹。   现在这些人的生死都是他说了算,他从来不会把将死之人放在眼里。   宁折转了转漆黑透亮的瞳孔,平静无澜的目光落在蔺非霜身上。   蔺非霜抬起头看他,眼神有些复杂。   “阿宁,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宁折闻言不由弯了弯眼睛,歪头软软地道:“阿宁以前不听话吗?”   没等蔺非霜说话,他便接着道:“阿宁以前也很听你的话,阿宁愿意做你的奴隶,愿意对你好,还愿意为你死,可你还是不要阿宁。”   宁折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先把阿宁推出去的。”   蔺非霜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发抖。   这么多天,他刻意不去想这些事,他告诉自己,他是为了蔺氏一族,他是逼不得已。   可宁折却撕开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说的没错,是他先不要他的,他亲手把唯一一个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人弄丢了!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不会有那样一个纯挚无暇的少年对他毫无防备地笑,再也不会有人会为了救他不惜伤害自己了。   王不负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脸色不由变了变,一颗心直往下坠,“蔺非霜,难道你……”   蔺非霜摇摇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惨白着脸,对宁折道:“阿宁,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放心,只不过需要取你的一点血罢了,不会对你的性命造成伤害的。”   蔺云澜闻言神色大变,陡然暴怒起来:“哥!你怎么答应我的!你明明说过这阵法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杀了他的!”   蔺非霜没说话,抬头看了眼上空那个一身玄衣阴鸷冷漠的男人,苦笑起来,“我骗你的,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他死。”更何况,这人也不会看着他伤害宁折   宁折轻轻撩起眼皮,面无表情扫他一眼,脸上神色淡漠至极,“既然不想让我死,为什么要向他泄露我的行踪,为什么要找那个人来对付我?”   蔺非霜是不想让他死,可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送他去死。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都盼着榨干他的血,等着他死   蔺非霜一震,眸底有些慌乱,“你......你都知道了......”   宁折扯了扯唇角,艳若桃李的绝色容颜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哀伤之色,“你明知道那个人抓到我以后,会对我做什么,可你仍是这么做了。蔺非霜,蔺公子,倘若你真的想我死,何必这么麻烦。”   “你只稍说一声,我有什么不愿意为你做的?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啊......”   他说着,抬头看了眼蔺非霜,唇角一抹浅笑悲哀苦涩至极,向来安静的澄澈眸底潋潋水光浮动,哀绝缠绵,凄婉悱恻,看得蔺非霜心都揪得疼了。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朝宁折伸出手,声音沙哑,“阿宁,我......”   宁折后退一步,痛苦地摇了摇头,晶莹泪珠从他大大的眼眶里一颗颗滚落,“蔺非霜,别碰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不想看见你了......”   古塔里旁观的人看着这一幕催人泪下之景,一时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   “琴奴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么,又怎么会和蔺家大公子......”   “别的不说,此人倒是情深义重。”   蔺云澜怒道:“情深义重有什么用?他不愿意为天下苍生站出来,不还是苟且偷生!什么情深义重,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贱胚子罢了!”   听见这话的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蔺云澜此话未免太过刺耳,若说苟且偷生,他们这里所有人,不都不愿意站出来献祭魂魄么?说起自私自利,他们和那琴奴,又有什么不同?   可是这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下作想法,只会永远埋在他们心里直到腐烂,出了这古塔,他们仍是受天下百姓敬仰的高人隐士。   但现在,这些隐秘的心思却被蔺云澜这般大大咧咧说了出来。   尽管知道他说得不是自己这些人,众人心脸上还是有些不好看。   宁折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眸色冷淡如初,毫无一丝波澜。   “他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哥哥,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是说过,为了蔺氏一族的荣耀,你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吗!你现在到底在犹豫什么!”   蔺非霜脚底晃了两下,有些无力,声音干哑苦涩,“阿澜,别说了......”   他痛苦地捂住脸,背脊像是难以承受重担一样慢慢佝偻下来,整个人都颓丧下来。   片刻后,他深吸口气,喉咙里挤出一道嘶哑决绝的声音来:“阿宁,原谅我吧。”   宁折没有说话。   蔺非霜从掌心里抬起头。   他已经恢复了一副漠然无情的表情,指挥着阿岚:“带他过来,不论生死!”   阿岚一怔,随即狠狠刺出匕首,毫不留情。   霍忱心里重重一跳,下一瞬人已经闪到宁折身后,伸手就要抱他躲开。   “别过来。”   “不行,臣......”   “将军,不信朕吗?”   霍忱动作倏然一顿。   宁折轻飘飘的声音将他牢牢定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乖软的少年,心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依赖他亲近他的心了。   都是他自己毁了的。   “皇上......”霍忱攥紧了拳,心如刀绞,张了张嘴,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当然信宁折,他也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宁折已经成长得超乎他意料,他根本不需要这些无谓的担心。   可他相信,不代表他能放手,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危险啊......   阿岚的匕首已经尽在眼前,宁折敛了眸,在匕首接触他皮肤的前一瞬,猛然侧开头,避开了。   阿岚一惊,立刻就要收招回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宁折在纵横阁训练多年,最令人胆寒地,便是他的近战之术。   任何人,只要被他靠近了,就都再也逃不出去。   阿岚还没回过神来,手上的匕首就已经被打落在地,喉咙被宁折扣在了手中。   “阿岚姑娘,”宁折唤她名字,神色一如既往安静无澜,“再教你一个技巧,对战之时倘若不清楚对方底细,就千万不要贸然接近,否则很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弯弯唇,笑得一派软糯清澈,“知道了么?”   阿岚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明明少年的身上没有一丝凛冽杀意,整个人乖巧温软极了,可她不知为何,竟然从他平和的眼底看到了无尽的浓稠血色,沉重血腥地让人窒息。   阿岚浑身发起抖来,眼神恐惧至极。   宁折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67号默了片刻,淡淡出声【你吓人家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很久都没人这么怕过我了,我都快忘了那种感觉了】   宁折心底叹息一声,轻轻松开手。   没等阿岚回过神,她就已经掉在了地上,恢复自由。   阿岚抬头看他,神情错愕,“你......”   “好姑娘,回去罢,我等着你请我吃糖葫芦呢。”宁折眉眼温和,伸手把她拉起来,轻轻往蔺非霜那里一推。   蔺非霜伸出手掌,将阿岚的身体吸回来,满眼复杂看着他。   “为什么不杀她,这里每一个人,都想要你的命,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   宁折摇了摇头,扫了眼古塔四周神情各异的众人。   他在心底对67号道【你看他们的表情,像不像宁堰】   67号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怎么说】   【都和他一样,盼着榨干我的血,等着我死呢】   67号顿了下,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他道【我可以带你离开】   【这里有封神印】   【无所谓,区区小印罢了】   宁折想笑【本来我受到的禁锢应该是最大的,可我却还能这么轻松,67号,你说是为什么?】   没等67号说话,宁折就眉眼弯弯地道【让我像现在这样自由活动应该就是你的极限了吧,能量还够么?不怕自己到时候昏睡过去,我又害你一次么】   67号这次沉默了好片刻。   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可到最后,也只冷着声音干巴巴蹦出来一句【废话什么,到底要不要走!?】   宁折眼底浮出潋潋笑意,音色绵柔软和像在撒娇一样【才不要】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   这一瞬间,浅浅的笑从他幽寂冰冷的眸底丝丝缕缕退却,明明还是那个柔软的少年,气势却隐隐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如同血脉本能中所生出的恐惧,让他们只想扣地伏罪,生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灵姬隐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人一个个难看羞愤的脸色,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低声嗤道:“一群废物!”   明明都是老奸巨猾的老怪物,却硬要把拯救苍生的重负强压在一个稚嫩少年身上,用天下大义绑架性命,真不嫌丢脸!   她嘴唇微动,指尖生出一点清澈的淡绿色萤光,便搭上了宁折的识海。   “别妄动,等我。”   宁折没有应她的话,反而主动掐断了和她的联系。   “这小兔崽子!”灵姬忍不住冷着脸低骂一声。   她一张清丽俏脸满是冰霜,眼底更是冰封千里,不带丝毫怜悯,看着便叫人心底生出一股凉意。   阎裴咽了口唾沫,悄悄离她远了些。   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其他处事道理没学到,只一样学得透彻——女人,都是洪水猛兽。   林礼站在他身后,他一退,便挨到他身上,踉跄一下撞进他怀里去了。   林礼伸手将他扶好,木着脸道:“不可暴露身份。”   阎裴一把打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不劳费心。”   灵姬皱着眉嫌弃地看他们一眼,“别打情骂俏了,跟我走!傻 逼东西还敢觊觎我的人,让你们不得好死!”   阎裴:“……”   女人真可怕。   不过……哪只眼看到他在打情骂俏了!都怪林礼这傻 逼!   林礼不知道他好好地怎么又生气了,奇怪地看他一眼,冷道:“别发呆了,快跟上。”   阎裴:“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   他一把退开林礼,跟在灵姬身后。   林礼摸了摸被他碰到的手腕,眉头微微皱了下,但他没有多想,也跟上去了。   宁折并不知道灵姬已经雄赳赳气昂昂过来了,他对众人淡淡道:“你们想要的,不就是神脉么。”   蔺非霜眼睫微颤,颤抖着嗓子哑声道:“阿宁,我只问你一句,以你一人性命,换这数百条人性命,你换是不换?”   宁折敛眸轻笑,容颜安静漂亮,“我有选择吗?”   蔺非霜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无论回答是什么,宁折都只有一条路。   他看着宁折,眼底布满愧疚怜悯。   别怨我,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宁折慢慢收了笑,“我可以答应你。”   霍忱一惊,“阿宁!”   宁折回头,对他眨眨眼,软声安抚道:“将军,别担心,我有分寸。”   霍忱面色沉重,紧紧盯着他不出声,眼底一层层黑色浪潮在翻腾涌动。   宁折没多想,回过头对蔺非霜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宁折没回答他,抬头看向浮在上空一直沉默的青鸾,眼睛轻轻弯成了月牙儿,“这个条件,只有他能办到。” 第一百五十章 现在,他是孤的了   青鸾站在高处俯视他。   宁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道凶戾冷冽的目光久久落在他身上。   “什么条件。”   过了好片刻,青鸾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低沉。   宁折仰头看他,眸底的光晦暗不清,“放了将军。”   霍忱瞳孔倏然紧缩,“阿宁!”   宁折没有回头,“我知道将军很厉害,我只是想为将军做些什么。”   “不需要!阿宁,我有的是办法带你离开!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回来吧......求你......”   霍忱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痛苦地抵着他的头。   宁折没有说话。   67号木着脸,生无可恋地听他在脑海里面无表情和自己小声道【将军真傻,当然不能回去,回去我要怎么解开锁情蛊】   当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恐怕现在找上青鸾,也只是觊觎他的魔族神魂,想让他打开封印而已。   否则以这人心性,定然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又怎么会傻傻凑上去。   67号看得透彻。   也正是因为看得太透,心也才更凉。   他宁愿像霍忱和青鸾那样被宁折蒙在鼓里,也好过如今这般无望。   只可惜宁折肯花费时间去诓骗其他人,却不愿在他身上浪费一点精力。他连骗他一下都不肯。   青鸾从高空一步步不紧不慢踏下来,站在宁折身前。   这次他已经没有一开始难看的的慌乱和无措了。   他看着和霍忱亲密相依的少年,朝他伸出手,说出了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的话,“阿奴,回来。”   霍忱抱着宁折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里带了恐惧,“不要......”   青鸾眯起眸子,盯着霍忱搂着少年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鹰隼似的眸底透出一抹冰冷入骨的寒光和杀意。   宁折敛下眸,叹了口气,“将军,松手吧。”   霍忱痛苦摇头,声音嘶哑,“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可以接受你喜欢任何人,我可以承受你的所有报复,我会永远永远守在你身边向你赎罪。   只要你不离开,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宁折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沉默许久,轻声道:“将军,我想救你。”   他深吸口气,决绝地拂开霍忱手臂,搭上了青鸾伸过来的那只冰冷苍白的手。   霍忱怀里空了。   他试图去抓宁折,却只抓到了一缕残影。   青鸾一把将宁折拽进怀里,头埋在他白皙柔软的脖颈间,闭上眼贪婪地深深嗅了一口。   他抬起眼,轻蔑地看着失神落魄的霍忱,唇角忽而微勾,语气轻挑,极具挑衅和攻击力,“从现在起,他是孤的了。”   霍忱浑身紧绷,眼底一片灭顶黑暗蔓延,越来越浓稠汹涌,“青鸾,放开他!”   青鸾挑起宁折耳边一缕长发,勾着唇轻笑,“孤可没有强迫阿奴。”   他放低了声音,咬住宁折耳尖放在嘴里暧昧吮吸,声音里带了愉悦的笑意,含糊不清地道:“霍将军可以自己问问,问问......阿奴会不会和你走......”   宁折轻轻哼了一声,声音甜腻又勾人。   青鸾眸色俞深。   宁折当了他那么久的宠奴,他对他身上的敏感之处一清二楚。只要他想,他就能带给宁折极致的欢愉。   宁折被挑逗得满脸通红,脚上使不出力气,整个人都只能无力地瘫在青鸾怀里,两颊微红,发出一声声暧昧甜腻的喘息。   这样一番动人心弦的春色,任谁看了都会误会。   霍忱更是嫉妒得眼都红了。   只有67号心如止水,还能感叹一声宁折演技不凡。   ——一具尸体能感觉到什么欢愉什么情动?不过都是宁折自己装出来的罢了。   67号眼尖地看见他为了让自己脸红,已经憋气憋了好几分钟。   【有必要么?你想干什么说一声不就行了,难道青鸾还会拒绝你么?】   宁折没有回答,而是问他【银子涨了吗?】   67号听见进度条“叮当”一声,慢吞吞往前爬了六格。   四格是霍忱,可怜的将军被宁折一直磋磨来磋磨去,现在又亲眼看着宁折投入其他男人怀抱,再坚不可摧的心也快要崩溃了。   另外两格则是青鸾。   【我是为了救将军,才逼不得已而离开的。青鸾虽然在挑衅将军,心里却清楚,我不爱他,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爱将军。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心痛,会难过。】   宁折冷静分析的声音在67号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来【青鸾脾性古怪桀骜,到手的东西永远不懂珍惜,只有求而不得才会让他痛苦,所以要得到他的银子,就不能爱上他,还要让他知道,我的心在别人那里】   67号张了张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他道【那......那霍忱呢?】   宁折抿了抿唇,眼底一瞬间似乎闪过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只是太快了,让人无法捕捉到。   他顿了下,才淡淡道【将军心性赤忱,他爱皇帝,却不敢渴望皇帝能回应他,他的爱无法说出口。只要我对他好,不忤逆他,他自己就会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   67号轻笑【说什么皇帝皇帝,你自己不就是皇帝么】   宁折摇头【假冒的怎么能一样。将军真正爱的,是那个货真价实少年性情的小皇帝,而不是我这个卑贱上不得台面的替身】   67号沉默下来,好半天说不出话。   宁折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好像把他自己从这个身体里摘出来了一样。   在这一瞬间,他不是宁折,他不爱任何人,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任务和他的目标。   在听到他用那种冰冷无机质的声音慢条斯理分析着霍忱和青鸾的心理,听见他不急不缓说出自己的计划、没有付出一点多余感情的模样时,67号一颗心就像结了冰似的,突突直往下坠,神思也是一片恍惚,连宁折问的话也没有听见。   宁折见他不回应,有些奇怪【67号?】   67号陡然回过神,竭力定了定心神,语气仍有些飘忽【......什么?】   宁折声音软糯乖巧,带着不知事的懵懂天真【以青鸾的神魂的强度,应该足够打开封印了吧?】   【......嗯】67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其实还不够。   青鸾神魂虽强大,但被束缚在这具人族肉身里,能发挥出的力量极为有限,若是强行打开封印,恐怕会伤到宁折。   不过67号这段时间已经积累了不少能量,他原本就打算用这些能量来帮宁折,用来开启封魔之门也是绰绰有余,因此就没多说什么。   宁折并不知他的想法。   青鸾自抱回他之后,就没有放手的打算,蔺非霜说要取血封门,也被他无视了。   蔺非霜忍不住皱起眉来,青鸾如今做的,和他当初说的,可不一样……   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殿下,下臣只是取血,并不会伤及他性命。”   青鸾微微颔首。   蔺非霜心下一松,正待上前一步接过宁折,却听青鸾微笑道:“巫使大人,莫说割腕取血,便是伤他一根汗毛,孤也绝、不、允许,明白了么?”   蔺非霜还没说话,古塔里就有人抗议起来,“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如今神脉已到手,自然是封魔门最后的机会啊!”   “没错,太子殿下可是亲口说过,要把琴奴抓回来镇压魔门的!”   青鸾忍不住挑了挑眉,“孤何时说过此话?”   他也不管那些人黑沉下来的脸色,亲昵满足的抱着宁折,一边不舍地蹭着他的脸,一边漫不经心道:“孤说的是,将阿奴抓回来,至于抓回来以后……当然是孤带回宫里去,好生养着才是。”   此话一出,犹如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炸药,众人压抑已久的不满之情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   “简直欺人太甚!”   “黄口小儿休得猖狂!你也不过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才敢如此肆意妄为,今日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难道还会怕你区区一个天祁不成!”   蔺非霜的封神印对其他人还有一点压制之力,可对上青鸾却是一点用没有,眼见青鸾要带着人离开此处,有人耐不住性子站出来。   “站住!你凭什么带他走!?都闪开!让我先来会会你这沽名钓誉的小人!”   他说罢便冲上来攻击青鸾。   青鸾脚尖一点,身体便已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那人身后。   他扫了眼底下神色含怒的众人,眼底露出抹玩味的笑。   “阿奴,他们方才欺负了你,孤帮你欺负回去,可好?”   宁折心说,还不是因为你的命令,他们才敢放心来欺负我的。   但他还没开口,就听青鸾勾起唇,扬声道:“你们一起上吧,谁赢了孤,阿奴就是谁的。”   第一层十数人对视一眼,立刻蜂蛹而上,各种武器招式五彩斑斓眼花缭乱,一样样不要钱似的朝青鸾丢过来。   “抱好。”   青鸾快速叮嘱一句,掌心开始涌现一股股黑色雾气,和封魔之门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宁折感受到危险,身体骤然一僵,本能地抱紧了他的脖子。   接下来,宁折就看见他身边的黑色雾气一汩汩汇聚起来,形成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将那些冲上来的人一把抓住,轻松一挥,竟然全部丢进封魔之门里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所有的乖巧,都是因为那个叫“霍忱”的男人   灵姬的幻阵才将将布好,尚未来得及发动,便看见青鸾将这些人一把抓住,全部献祭给了封魔之门。   阎裴瞪大了眼,一张娃娃脸上布满震惊之色,嘴张得快要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这、这么多人......他怎么敢!”   灵姬盯着青鸾,勾唇冷笑一声,“他有什么不敢的?魔族本就没有人性,你还能指望他对这些人有什么怜悯之心么?可笑。”   林礼微微皱眉,“你说的魔族,是指......”   灵姬没有回答。   她在心里对宁折急道:“你看到了,他根本就不是人!快回来,否则我可救不了你。”   宁折遥遥看她一眼,不声不响掐断了联系,往青鸾怀里缩了缩,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   封魔之门上像下饺子一样,人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   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争相从魔门中探出头,张开血盆大口,留着腥臭地口水贪婪地望着这些人类。   “不要!不要!我错了,殿下放过我吧!”   “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恐惧惊怖的尖叫声在古塔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宁折不经意地蹙了下眉。   青鸾见状,指尖扣在一处,轻轻打了个响指。   那些人就像是被下了消音咒一样,顿时失了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封魔之门一点点吞噬得干干净净。   一场单方面的无声屠杀在众人眼前进行。   宁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人临死前狰狞可怖的面容,心里想的却是,他的火白放了,将军的一腔正义也全喂了狗。   还不如他刚才直接杀了算了。   青鸾见他发愣,低下头,用才杀过人的干净手指摩挲着他柔软白皙的脸颊,低声笑问:“怕不怕?”   宁折搂住他脖颈,身体轻轻颤了下,小声呜咽:“怕......”   67号:【......】   大佬,你开心就好。   青鸾亲了亲他额头,“阿奴别怕,这些人是罪有应得,他们想杀人,就应该做好被杀的觉悟。你同情他们,那你呢,谁又来同情你?你忘了方才他们还想要杀你么?”   这就是青鸾和霍忱的不同之处了。   霍忱会教他自己判断是非,会告诉他什么是正,什么是恶,什么是人性。   而青鸾却只会告诉他,这些人该死,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他。   霍忱心中有天下,而青鸾心里只有他自己。   像青鸾这种人,想赚到他的银子,难度无异于登天。   宁折敛下眸,忍不住哽咽一声,流下了贫穷的泪水。   青鸾轻吻去他眼角晶莹泪珠,低声道:“别哭,孤答应过你,不会对霍忱出手的。”   他把宁折的哭当成是担心霍忱了。   宁折乖乖仰着头,任他吻着自己的面颊,还不忘扮演自己深情如许的人设,揪着他衣袖呜咽道:“我会很乖很听话,你不要、嗝......不要伤害将军,不要、不要骗我。”   青鸾指尖微顿,锋锐的眼底陡然闪过一抹刺骨的杀意。   但他面色一点没有变化,轻轻“嗯”了一声,“孤不骗你。”   67号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宁折一点都不信这些人。   但他仍是乖顺地点点头,抱紧了青鸾。   宁折并不关心霍忱怎么样,可怜的将军被他榨干了银子,早被抛到后脑勺儿去了。   过了好一会,古塔里的人已经不足刚开始的五分之一了。   留下来的,大多是天祁之人。   青鸾一手将宁折托在臂上,俯视着下方众人,勾唇轻笑:“还有谁有异议么?”   有异议的,可以和刚才那些人去作伴。   众人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   蔺非霜语气复杂,开口道:“殿下,您这么做,封魔之门怎么办?”   那几个神魂可不够修补封印的。   青鸾挑了下眉,神色漫不经心。   就在众人胆颤心惊害怕他说出什么“不够就再丢几个”之类的话时,宁折忽然道:“我来吧。”   青鸾怔愣一瞬,“......阿奴?”   宁折低眉敛目,神色又乖又安静,又小又软乎的身体还不够青鸾的一半魁梧高大,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抱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他迎着蔺非霜复杂的眼神,和众人各异的目光,坚定而缓慢地道:“我来。”   青鸾一把揉了揉他的头,把他一头长发揉得乱七八糟,“阿奴听话,别说笑。”   宁折睁着一双天真懵懂的漆黑大眼,往他心里插了一刀:“我没有说笑。我给你血,你放将军离开,这是早就说好的。”   青鸾眸色倏然深了几分,抱着他的手臂都僵硬了一瞬。   绵绵密密的痛感瞬间爬满了他心底,像有万蚁在啃噬他的心脏和血肉一样,疼得他连呼吸都像针扎似的难捱。   进度条“咔哒”一声,跳了两格。   宁折见他愣怔不语,眸底立刻涌出水光,继续一下一下地捅刀子,“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骗我的......你不是说不骗我么?我已经答应替你封印魔门了,我答应给你血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宁折无措地揪着他衣襟,脸色惨白,话音里都带了哭腔,急切道:“你、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全部都给你!”   青鸾沉默不语地看着他,眸色越来越深沉。   阿奴很乖,他想,可是他这么乖,都是因为那个叫“霍忱”的男人。   他不记得自己了,他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只属于他的阿奴了。   67号观察着又往前爬了一格的进度条,淡淡道【你这么折磨他,不怕他黑化了,去杀了霍忱么】   宁折平静道【如果他要杀霍忱,我就去替霍忱挡刀。   霍忱看着皇帝为了救自己死在面前,大概能赚不少银子。   至于青鸾,亲手杀死琴奴,对他来说应该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说不定这样一来,我的银子就可以赚满了。而且我死了,你还是要遵守约定,去帮我找萱萱,带她去过好日子】   宁折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清清楚楚数给67号听。   说到最后,声音里满是跃跃欲试,看着青鸾的眼睛都发了光,一副期待他黑化的模样。   67号顿了下,也不知道宁折话里面是哪个字戳到他痛处了,让他突然冷下脸,愤怒低吼一声【你休想!】   宁折被他吼得一脸懵圈。   【不想就不想......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小声嘀咕一句,声音有些委屈。   67号没理他。   宁折揉了揉眼睛,抹去满脸的泪水,继续扑到青鸾赚银子。   青鸾被他折磨得一颗心都变得千疮百孔,四处都呼呼刮着寒风,刮的他血肉淋漓。   过了好久,他才动了动喉咙,艰难开口道:“阿奴......不用给我血。孤发誓,永远不会对霍忱下手,孤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下你能相信孤了吗?”   宁折有些惋惜他没有黑化。   但戏还是要演的,就差一步,他就能进入魔域了。   宁折勉强勾起抹笑容,克制着身体的颤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温顺,胆战心惊道:“殿下......你不用试探我,我会听话的,我不会离开你,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说着从青鸾怀里挣脱出来,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割破了自己细白的手腕。   “阿宁!”霍忱神色大惊,立刻闪身到他身边,执起他手腕要止血。   宁折狠狠推开他,面色冰冷,“将军请自重,我和你已经没有干系了。”   霍忱有些晃神。   他在战场上看着流血漂橹的残酷之景时,没有生出悲凉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看到十万将士魂归西天、大越国土被铁蹄践踏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悲凉,因为无穷的恨意已经占据了他的心脏。   可现在,面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时候,他一向冷硬的心竟然止不住地荒凉、悲哀。   无论他怎么求,这个人,都不会是他的。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   心头一阵刺痛,霍忱咽了口血,强行勾起唇,温和笑道:“我……我不碰你,我只……看看你的伤……”   青鸾走过来,将宁折带进怀里,笑得漫不经心,“阿奴一定要为孤排忧解难,孤也不好驳了他一番心意,待封印事毕,孤自会替他包扎,不劳霍将军忧心。”   霍忱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宁折离开。   灵姬传音给他,“抢不抢?”   霍忱怔了片刻,闭上眼,摇了摇头。   “胆小鬼。”   灵姬冷嗤一声,“你不抢,我抢,抢到了,可就是我的了。”   霍忱没说话。   他就是胆小鬼,他甚至不敢忤逆宁折,他怕再从他眼里看到那些害怕恐惧和厌恶的情绪。   青鸾带着宁折走到封印魔门之下。   离门越近,那股血腥臭味便越浓,阴森冷戾的魔气浓稠让人喘不过气来。   宁折伸出手轻轻碰了下门。   就在这一刻,门上封印的魔头陡然暴动,一双双赤红血腥的瞳孔疯狂转动起来,瞬间盯向宁折。   他们嗅到了一股甜美至极的气息,那是来自久远记忆里的熟悉味道,让他们忍不住想跪在他脚边,向他臣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带我去见他   古塔外。   一道雪白人影长身玉立,足尖踏在陡峭的塔檐尖上,背影清冷淡漠如谪仙,仿佛下一瞬便会乘风而去。   长风拂过,掀起他绣了繁复云纹的衣摆上,更显得他身姿颀长。   一道白影落在他身后,躬身行礼:“阿折......皇上他已经靠近魔门了,时间紧迫,我们是不是应该......”   “你这么急,是因为在意他么。”   星夙神色倏然一凛,立刻道:“下侍不敢。”   那人转回头,露出半张冰冷入骨的优美侧脸,狭长的眸轻轻扫了星夙一眼。   “你最好不敢。”   这一眼并不带任何威慑之力,星夙却惊得浑身出了冷汗,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动了动喉咙,极力克制住心底的恐惧之情,勉强出声,“大祭司,下侍已经解释过,上次在竹林,下侍是被一神秘人截掳而去,被迫祭出神识替皇上护法。下侍同皇上......并无任何关联。”   大祭司并不言语。   他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灰眸漠然俯视着星夙,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尽收眼底。   直到将星夙看得身体摇摇欲坠,大祭司才出声:“魔星降世,世间大乱,唯有神脉或可压制。这一次,占星阁不许出手。”   星夙倏然抬头,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一时忘了身份,急切道:“可是大祭司,魔域本就危险重重,且皇上神魂被困在魔体,毫无自保之力,倘若孤身一人进了那等险恶之地,定会......”   “吾自有分寸,无需多言。”   星夙声音猛然一滞,那些还未出口的谏言都被这一句冰冷刺骨的话语噎在了嗓子里。   他怔怔抬起头,看见了大祭司那张淡漠如仙的脸。   血色中带着不详的斑驳月辉落在他冷峻漠然的侧颜上,将他衬出几分淡淡的入世之感。   此时他正注视着自己,那双渺然如雾的灰眸像是能直直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心里去一样。   星夙心底陡然间一片冰凉,一颗心不住下沉。   ......他怎么会忘了,在大祭司面前,任何一点端倪都会被察觉,所有的遮掩在他那双看尽天机的眼里,都无所遁形。   今天是他太心急了。   本以为能控制好情绪,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少年就与他近在咫尺,他便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了。   星夙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悸动。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让他们去霍忱府邸将人带过来。”   “是,谨遵大祭司令。”   星夙领命而去。   大祭司微微低下头,掌心轻轻抬起。   一轮星辰环绕的古朴命盘从他掌心缓缓升起,在半空中轻轻旋转着。   大祭司垂眸注视着命盘上几颗越靠越近的寒星,向来波澜不惊的灰眸里光影浮浮沉沉,一片茫茫雾气涌动,将他面色衬得他扑朔迷离。   片刻后,他收起命盘,闭了闭眸子。   “本是孤星之命,何以逆天改势......”   宁折,到底是谁在帮你......   ......   星夙从高空落下,看向眼前这座低调不引人注目的府邸。   “霍忱先前便是居住在此?”   他身后一名神侍躬身应是,又道:“人都已经被霍忱带走,留下来的不过是些守宅的士兵,不足为惧。方才已经派了人前去清道,请大人稍待片刻。”   星夙轻轻颔首。   没过一会,便有一名白衣神侍从霍府中走出,恭敬地引星夙进去。   星夙虽与他们同为神侍,但作为占星阁未来阁主、大祭司近前的红人,权力还是要比这些神侍高上许多。   是以在占星阁中他地位斐然,这些人见到他,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仍是要恭恭敬敬的。   星夙走进霍府,穿过一片长廊,径直走到暗牢。   看守暗牢的两名侍卫早已被迷晕在地。   暗牢的门是特制的玄铁打造,坚硬无比,且这门用特殊的封印锁上的,并没有钥匙,几名神侍修为不足,无法破门而入。   星夙并不意外。   对霍忱来说,这里面关押着的人是个不小的威胁,以他的谨慎,若没点防备的手段才是奇怪。   星夙走到暗牢铁门前站定,看着眼前繁复的封印阵纹,不紧不慢伸出手。   下一瞬,一道雪线倏然从他指尖闪过,带着一抹锋锐凌厉寒光从半空中猛然劈下!   只听“咔哒”一声,玄铁制成的铁牢门竟然从中间一分为二,轰然倒塌在地。   门上封印的浅色光芒闪了两下,也彻底黯淡下来。   星夙身后几名神侍眼睛闪了闪,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恐惧之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星夙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长得这么迅速。   只一晃眼的时间,眼前这原本备受欺凌侮辱的小杂种就已经变成令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了。   想到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事,几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星夙并不管他们各异的目光。   雪线自从被他召出来砍裂了门之后,便一直不愿回去了,绕在他修长的指尖上不停地磨蹭着,像是在催促什么。   星夙垂眸看它活泼的模样,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安静漂亮的少年唤他“哥哥”时乖巧模样。   他抿了抿唇,俊秀清冷的眉眼不由柔和下来,指腹轻轻抚了抚雪线,柔声道:“莫急,再等等,很快就能见到了。”   雪线轻轻抖了下,似乎有些含羞,又蹭了蹭他手指,等星夙又揉了它两下,这才松开他指尖,乖乖钻回他袖袍中去。   星夙看着它,心底忍不住软化成了一滩水。   只是很快,他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凌冽的模样。   “大人,暗卫十七就在这里面。”   一名神侍在前面带路,引着他走到一间昏暗腥臭的小室。   借着壁灯昏黄的火光,星夙看见那面沾满血污墙壁上正吊着一个男人,蓬头垢面,伤痕累累,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双手被粗大的锁链扣在一起,整个人吊在房梁上,身下的地面已经汇聚了一大片血泊,污腥味铺天盖地袭来。   这人的脚趾和膝盖都被人用铁环穿了洞,鲜血顺着他的腿往下流,正在一滴一滴掉着殷红血珠子。   “滴答滴答——”   声音在死寂无声的牢房里显得异常刺耳,折磨着人的心脏。   星夙眯了眯眸子,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的气息太微弱了,弱到连星夙都感觉不到。   不过星夙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那个被吊着的人听到动静之后,有气无力地掀起一只眼皮,奄奄一息道:“我不会同意的,你走吧......”   “同意什么?”   暗卫十七似乎愣了下,缓缓抬起头。   “你......是谁?”   星夙终于看到他的脸了。   不过,那已经算不上是一张人脸了。   他的两只眼睛都被人挖了,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窝,脸上处处都是鞭痕和烙印,血泥和肉块乱七八糟地糊在一起,狰狞地结在脸上,整张脸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   霍忱从不虐待俘虏,这应该不是他的手笔。   也不知是谁将这人折磨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分明是存了打死他的恶毒心思。   星夙心里毫无波澜地想着,淡淡道:“带你出去的人。”   “出......去......”暗卫十七喃喃重复一句。   他的喉咙嘶哑,声音极是粗粝难听。因为被关了太久,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星夙点点头,“出去,去见......”   他顿了顿,眉眼柔和下来,眼尾带笑,唇齿间轻轻吐出轻柔婉转等两个字,“宁折。”   听见这个名字,暗卫十七狠狠怔愣一瞬,呼吸一瞬间静止,身体僵硬了许久。   星夙看着他的反应,继续道:“魔族妄图开启魔门,为祸人间,宁折为了保护这些人,如今正在封印魔门。倘若你去晚了,他就会被血祭魔门,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小皇帝了。”   暗卫十七闭上眼,干涩开裂的唇微微张了张,“带我……去。”   他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眸子,“带我去……见他。”   星夙看见他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暗红色暗芒,像极了魔族少尊主那双狭长的血眸。   ......   古塔,魔门前。   “别碰,危险。”   看着宁折指尖和触在黑色的魔门上,青鸾心底倏然一紧,立刻握住宁折的手拽回来。   不知怎地,方才那一瞬,他心里突然便是一悸,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威胁。   宁折抬起头,看见他长眉紧皱的模样,不由问:“怎么了?”   青鸾冷凝着面孔,摇了摇头。   他心里跳得很厉害,总觉得有什么重要东西即将离他而去一样。   青鸾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少年。   宁折朝他乖软一笑,抱着他脖子,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哄道:“殿下,我不会离开的。”   他的声音很软,但是很坚定。   青鸾轻轻松口气,一颗心安稳落地,垂眸在少年额心重重印下一吻,重复一句:“阿奴不要离开孤。”   宁折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叹了口气,对67号道:“青鸾也是傻的。”   67号:“......”   他有种预感,下一次,这个字就会轮到他头上了。   青鸾不知道宁折心里在想什么。   宁折的手腕一直在流血,很快就流了一地,青鸾看得心都在发疼。   他叫蔺非霜上来,快速问:“怎么封印魔门?”   蔺非霜看了眼宁折手腕上正在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忽略了心底的异样感,冷静道:“将他的血涂在阵眼上,手按在上面不要放,剩下的我来。”   青鸾照做。   门上的封印之阵虽然纹路复杂,在青鸾眼底却清楚至极。找到阵眼对他来说很简单。   在确认过没有危险之后,青鸾才握着宁折的手放上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在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一道黑影突然从魔门里迅速冲出来,带起一阵剧烈狂风,瞬间将宁折席卷劫走。   同时,魔门发出“轰隆”一声震天巨响。   封印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开来,无数黑腾腾的雾气汹涌而出。   封魔之门,竟然破了!   七月份打赏催更名单感谢(不收费)   非常感谢   萌友12244381422 打赏 2300   立志做大大的粉头 打赏 1199   一个透明人就对了 打赏 999   唐憎洗头爱飘柔 打赏 700   三秋洛 打赏 233   漆小白 打赏 433   老仙女在此 打赏 200   出走半生 打赏 200   萌友28453621128 100   五亿个铃铛 100   MiVi·残萤 100   黎明之前的夜 100   兰陵笑笑生 100   非常感谢   立志做大大的粉头(22张)   出走半生(8张)   萌友12244381422(3张)   皮皮狐(3张)   漆小白(3张)   黎明之前的夜(2张)   三秋洛(2张)   小友本是无名人(2张)   叶子娆娆   萌友21489924919   萌友45499788071   老仙女在此   您的小可爱被杀了   Neko祁   MiVi·残萤   枯虞   只属于道长的洋洋   的催更票!   非常感谢   Matthias(5张)   五亿个铃铛(5张)   萌友75500447942(5张)   蕴落星河(5张)   苏卓凡(5张)   藕味的饼(4张)   哥哥爱我(4张)   霍清嵘(4张)   是离非梨(4张)   月潇潇(4张)   ω!(4张)   皓空(3张)   生来彷徨(3张)   爱捉虫的沙雕(3张)   立志做大大的粉头(3张)   萌友45499788071(3张)   萌友72370608526 (2张)   临渊羡鱼不知意(2张)   老仙女在此(2张)   『洛』琴(2张)   洋洋的老公(2张)   九年九月(2张)   茗宁祠(2张)   MiVi·残萤(2张)   怎么了阿萨辛(2张)   马云背后的继承人(2张)   长月二一(2张)   黎明之前的夜(2张)   小汐《汐》(2张)   无欢殿主°(2张)   司空见惯(2张)   素人花裟(2张)   路人癸(2张)   氢气氯气   墨染三千   萌友12244381422   碰哒么么哒   漆小白   倾城不顾   半世尘埃   棉被精   守沫夕   诗夜雨   羽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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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睁睁看着宁折被别人带走了!   低等魔族繁殖异常迅速,青鸾在暴怒中杀了一波,很快就有另一波补上来。   脆弱而渺小的人族根本无力抵抗这场碾压式的屠杀,鲜血飞溅,满天猩红。   古塔里几乎陷入了一片血色的炼狱。   阎裴身上的飘渺的白衣被魔族的血染成了暗青色。   他的剑已经砍崩了一个小口,一只又一只巨大而狰狞的魔族还在不停围攻他。   一个不慎,就被一只魔族的利爪捅穿了腹部,伤口鲜血直流。   “操!老子今天居然要死在这种鬼地方!”阎裴脸色难堪,低声咒骂了一句。   林礼比他好不到哪去,他们在第八层,身边全是魔族。   门破的时候,蔺非霜只来得及带走了他那个残废弟弟,这一层其余蔺氏一族的人早已经沦为魔族开胃菜。   灵姬和霍将军都去救小宁公子了,他们带来的手下在第一层抵御魔族,也是自顾不暇。   林礼满身是伤,肋骨还被打断了一根。   只不过他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比他吃过的盐还多,这点小伤尚能咬牙忍下去,比阎裴的状况好一点。   霍忱传音过来,让他们立即逃走。   林礼一个人能杀出去,可阎裴不行,他流的血太多,根本走不出去。   “傻 逼,你发什么愣!没听到将军的命令吗!还不快滚!”阎裴朝他大吼一声。   他还是那身女子装扮,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端丽清秀之姿,脸上青青红红都是血,狼狈落魄至极。   在他身后,一只可怖的庞然大物悄悄靠近了他。   阎裴没有发现。   或许他发现了,只是却已经没力气再躲开了。   眼看这人就要被一只可怖的庞然大物吞入腹中,林礼迅速甩开身边的魔族闪身至他面前,一手将他推开,一手极快地往前一挡,抵住那头魔族滴着腥臭口水的血盆大口。   阎裴只听到“咔嚓”一声,像是骨头断裂、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被一大片茫茫殷红血色所覆盖。   阎裴低头看着林礼的手臂,一时间愣住了,竟然傻站在那不晓得躲避。   林礼皱起眉,单手搂住他,足尖一点,快速带他落到第六层。   这里有四大家族的人在布阵御防,魔族已经少了很多。   林礼找了个暂且还算安全的地方,把阎裴放下来,面色有些苍白。   “伤你的那头魔族带有剧毒,你先将毒素逼出来,我带你离开。”   阎裴没说话。   林礼转过身,皱眉看他,“又怎么。”   阎裴终于缓过神,颤抖地抬起手,慢慢抚上他右侧那只空空荡荡的残破衣袖,唇色一片煞白失血,“你......你的手......”   林礼后退一步,淡淡道:“同你无关,你快点驱毒。”   阎裴滞了一声,陡然上前一步,抓住他衣襟死命吼起来:“你妈的是傻 逼吗!谁要你救,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啊?!”   林礼冷冷蹙眉,左手拂开他,面无表情道:“快点吧。”   阎裴跪在地上,弓着腰,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操 你妈的,这下不就成了我欠你的了吗,操......傻 逼林礼......”   抱着宁折的黑衣人漠然俯视着这一切。   他整个人都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着,宁折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感受一股无差别的疯狂毁灭气息。   宁折看得清楚,这人是从魔门中走出来,而且那些魔族......似乎很畏惧他一样。   心里正想着,黑衣人就低下头,满含杀意的阴冷目光落在他身上。   宁折睁着一双漆黑平静的眸,安静看着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害怕之情。   黑衣人垂眸看他片刻,陡然笑了一声,“小东西,不怕我吃了你吗?”   宁折诚恳道:“我的肉不好吃。”   他是认真的。   他肉身死了那么久,早就没有肉质的筋道和弹性了,吃起来味道也不好。   可就是因为他确实是在认真考虑“自己好不好吃”这个问题,67号才觉得崩溃。   这是该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骨子里竟然是吃货?   黑衣人被他逗笑了,“以他们的性格,怎么会喜欢上你的。”   他的声音很沙哑,低沉且有磁性,如这般低笑起来的时候,便显得暧昧诱惑至极,带着一种令人心神荡漾的魔力,能叫人耳朵忍不住发红。   宁折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突然问:“你到底是谁。”   见他没有被自己的声音引诱到,黑衣人忍不住挑了挑眉。   “我么......”   他轻笑,却没有回答,“不如你来猜猜罢,你猜对了,我便让族人放了他们。”   “那猜错了呢?”   “若是猜错了......”黑衣人笑声越发愉悦了。   他用缠着黑雾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宁折白皙的面庞,笑声带着浸骨的幽幽凉意,“那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你敢!”   宁折还没有发话,旁边便突然传来一声凛冽威严至极的怒吼声。   宁折转头,却见霍忱一人一剑,不知何时已经劈裂数百只魔族,厮杀到眼前来。   “不自量力的人族走狗。”   黑衣人冷笑一声,轻轻一挥手,立时便有无数魔族虎视眈眈把霍忱围了起来,一起朝他发起进攻。   魔族本就战斗力极高,更何况黑衣人召来的并非低等魔种,不仅身躯庞大了许多,甚至还开了神智。   别说是霍忱一个人,就算是再来一只军队也无法阻挡这种程度的进攻。   宁折看见霍忱的身体一瞬间就淹没在了密密麻麻的魔种里。   无数利爪刺穿他的身体,鲜血“噗嗤”一声溅出来,霎时间染红了地面。   “将军......”宁折眼睫突然颤了下,嘴唇微动,轻轻呢喃一声。   “阿宁......阿宁别怕,阿宁等我!”   霍忱杀红了眼。   他将身体里那些尖利的爪牙一根一根拔出来,嘴里吐着血,摇摇晃晃站起来,抬起豁了口的废剑重新厮杀起来。   “臣来了......皇上,臣来带你回家。”   宁折看见他拼尽全力斩下最后一个魔族硕大的头颅,踉踉跄跄走出包围,唇角带着温和的笑,一步步缓缓朝他走过来。   他的将军,浑身浴血来到他面前,要带他回家。   宁折看着他狼狈的身影,死寂无波眸底渐渐漾起一片水纹。   “叮当——”   突然一声清脆的提示声响起来。   早已经成了摆设的被虐值竟然在这时候动了一下,前进了两个小格子。   67号一时默然。   见霍忱竟然能杀出来,黑衣人有些惊异。   “你倒是和那些人族的废物不一样。”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置他。   过了片刻,他突然低头看向宁折,问他:“小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才好?”   他的声音惊醒了恍惚的宁折。   宁折清醒过来,眸底因霍忱而生出的那些异样情绪陡然如潮水般退却得一干二净。   他敛了眸,轻轻道:“放了他。”   黑衣人挑眉,“凭什么?”   宁折平静的眸直直看向他,眸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乖软温善。   黑衣人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居然无端生出了一种被这小东西看尽的错觉来。   宁折伸出手,两条细长白嫩的手臂搂上黑衣人的脖颈,嘴唇凑到他耳边,薄唇微动,轻声吐气:“就凭,只有我才能让你恢复力量。”   黑衣人一愣,猛然掐住了宁折脖子,一股冰冷杀意狠狠刺向他。   宁折毫不在意,抿着唇朝他露出一个乖乖的笑:“你留着我不杀,不就是因为,只有我才能达成你的目的么,对不对,少尊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谁来救救我的阿宁   黑衣人身上气息陡然暴虐起来。   他周身黑色雾气汹涌翻滚,带有强烈的毒性,几乎瞬间就腐蚀了宁折的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   宁折闷哼一声,从他身上掉落下来,无力地跪在地上,疼得直吸气。   黑衣人抬起脚,轻轻踩在他手指上,冷笑着狠狠一碾!   “小东西,你很聪明,只可惜你这聪明的心思,万万不该用在本尊身上!”   手指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宁折陡然惨叫一声,瞳孔因为剧痛收缩成了一条直线,浑身都紧绷着抽搐起来。   “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低贱的魔族杂种也敢和本尊讨价还价,谁给你的胆子,嗯?”   宁折大口大口喘着气,抬起头盯着他,安静漆黑的眸子似乎直直看到了他内心去:“你收服不了赤钺,就没法统御魔族,你只能、求我......求我帮你。”   “闭嘴!”   黑衣人被他说中心思,额角青筋暴起,一个恼羞成怒,脚下重重用力。   一道清脆的“咔嚓”断裂声突然清晰地响起来。   宁折长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几根手指被生生踩碎,一片片森白的指骨碎片甚至戳破血肉露了出来,原本白皙光滑的小手已经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   霍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出一声肝胆俱裂地嘶吼,疯狂举刀砍向拦路的魔种。   “阿宁!阿宁!你该死啊啊啊!!”   黑衣人侧首,冰冷的眸微眯,一招手从魔门里召出两只高等人形魔族,微抬下巴不耐烦道:“杀了这只虫子。”   高等魔族已经有了人类的灵智,形貌也和人类一般无二。   并且由于一直生长在残酷的魔域之中,承受数不清的魔气洗礼,他们力量远大于天祁那些被俘虏的魔族奴隶。   “遵命,少尊主。”   两只魔咧开嘴,笑得嗜血而疯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霍忱身边,闪电般朝他心脏挖去,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   这原本就不是人类能抵挡得住的攻击。   霍忱和那些魔族斗到现在,早就精疲力竭,这下更是拼尽全力才避开了心门要害。   高等魔族的手穿透他胸膛,陷在血肉里,偏离了心脏处。   霍忱痛苦地蹙起了眉心,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都没了血色。   魔族正要抽回手再挖一次心,霍忱却咬紧了牙,猛然抓紧他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同时另一手准确无比地刺进他腹中,剜去了他的内丹。   魔族是不死之身,只有剜去内丹,才能让其彻底灰飞烟灭。   霍忱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使力,把那只死去魔族的利爪从自己身体里狠狠拔了出来,扔在一旁。   另一只高等魔族接住那只死去魔族的身体,忍不住“桀桀”笑了起来,“苍蓝,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趁着苍蓝还没有彻底闭上眼睛,他红着眼扑上去将他血肉一片片撕扯下来,生生吞进了腹里。   “果然美味。”   高等魔族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角。   吞噬了同族之后,他浑身气息也越发浑厚起来,额心上那块血色印记也更为鲜亮刺目。   “虽然你送了我一份大礼,但是少尊主有令,只好委屈你去死了。”   他说罢身形一动,疾电般迅速冲上来,只朝霍忱命门袭来!   霍忱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脚下的魔族尸体堆叠如山,他的血几乎将整个第九层的地面都染成了殷红。   他一个人拦在第九层,用血肉之躯在这里砌了一堵高墙,没有一个魔族能从他的守卫中突破过去。   因为他的阻拦,下面已经几乎没有魔族了。   活下来的人拼尽力气合力砍死最后一个魔族的时候,就看见那位一直保护着他们的大越战神将军被一只高等魔族高高击飞起来,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最后狠狠摔在坚硬的地面!   “噗——”   霍忱张着嘴吐了好几口血,手脚并用,似乎想从地上爬起来。   但他的腿被摔断,已经站不起来了。   那只魔族落在他面前,笑道:“既然你的腿没用了,不如砍掉算了。”   他说完,甚至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手起刀落就从大腿根处斩断了霍忱一条腿。   “将军!!”   阎裴瞳孔紧缩,愤怒低吼一声,不顾自己身上还有致命伤就要往上冲。   林礼一把拦住了他的腰,叫他动弹不得。   “操 你妈的林礼你干什么!放开!放开我!”阎裴红着眼朝他怒号,“为什么不救将军!为什么!你是不是想背叛将军,是不是!”   林礼阴沉着脸,迅速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他交给一旁的手下看管,只身一人就冲了上去。   连霍忱都不是那只魔族的对手,他又哪能敌得过,更何况他连手臂都断了一条。   林礼挡在霍忱身前,艰难抵挡了数下攻击,最后被那魔族阴笑着掐住脖子,一把掼在墙上,一下又一下狠命摔打着,骨头吱吱作响,不知道断了几根。   “林礼......”   霍忱眸底露出一抹浓重的悲哀无力之色,拼命动了动唇,“走......快走......”   林礼说不出话,他瞳孔无神,身上血花四溅,几乎快要被那魔族生生给掼死!   霍忱竭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只和宁折胸前挂着的一模一样的长生锁,快速咬破自己指尖,将血滴在了上面。   银色的长生锁陡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白色光芒,刺眼无比。   那魔族下意识闭上眼,再回过神来的时间,便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人族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阎裴和他身边那几个活下来的属下。   那魔族眸色一凛,猛然转头看向霍忱,神色狰狞可怖:“是你!?卑鄙的人类!你用了什么东西,居然能把他们瞬移走!?”   霍忱大大喘了口气,没有理他,快速从袖中抽出一只锋利的匕首,想也没想狠狠刺进自己心脏里去!   那魔族愣了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自杀?你倒是乖觉,省得还要我来动手!”   霍忱没有说话,他咬着牙拼命剜开自己心口,不要命地让血一汩一汩流到长生锁上去,企图把宁折也一道带走。   可是没用……没用!   他的小皇帝还是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霍忱慌乱地捂紧了长生锁,语无伦次,“为什么,为什么会没用……”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明明他都已经成了长生锁的主人了,怎么还会没用……为什么!”   霍忱喉咙里艰涩刮出一道低低的嘶吼声,痛苦至极地捂住了脸,“不,不要……求你,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可是无论霍忱怎么拼命乞求,长生锁都没有一点动静。   他趴在地上看着宁折一动不动的身体,泪水陡然汹涌夺眶而出,声音嘶哑哽咽,“阿宁,阿宁,长生锁没有用……怎么办,我要怎么带你走,我要怎么救你啊……”   “我怎么救你……”   霍忱从小到大没有流过一滴泪,即便是面对霍家满门尸首的时候,他也不曾哭过。   可现在,他跪在地上,对着咫尺之外的生死不知少年,终于无助地哭出了声来,“阿宁……阿宁……”   谁来……快救救我的阿宁啊……   那只魔族走到他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无耻的人族,竟然还想逃?没那么容易!”   他冷笑着,举起锋锐的长刀,将霍忱紧握着长生锁的那只手腕猛然斩了下来!   霎时间红血成雨,洒满了第九层的天空。   精巧的长生锁滚落在地面,孤零零躺在地上,银色的锁面上沾满了从霍忱心里淌出来的血。   眼看着他被断了手脚,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旁的黑衣人这才低笑出声。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妄图悖逆本尊的代价!”   宁折趴在地上,双眼涣散,身体无意识地轻轻抽 动着。   疼到极点,他已经叫不出声来了。   “和本尊缔结血契,自愿奉本尊为主,本尊就答应你放过这些人族。”   黑衣人踩着他的手蹲下来,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声音依旧低沉有磁性,恍若情人在耳边呢喃一般,“好不好?”   宁折张着嘴无声喘息,耳边一片刺耳尖锐的轰鸣声,反应迟钝,连他说的话都没听懂。   67号淡淡道【答应他吧,反正你也是要进魔域的】   宁折听到他的声音,混沌的脑子恢复了一点清明,身体轻颤了下,喃喃出声【是67......号......么?】   67号沉默了好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   宁折转了转无神的眼珠子。   那阵剧痛过去之后,他的身体也慢慢习惯了,终于能冷静思考。   他这具身体是魅魔,应该没有痛觉才是,可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剧痛,甚至比起以前受过的疼还要强烈百倍。   宁折吸了口凉气,还留存有记忆的身体忍不住细细发颤,一股死寂绝望的情绪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太疼了......太疼了。   疼到他忍不住生出轻生的念头。   宁折缩在地上,恨不得逃避方才的记忆。   67号道【他是魔族少尊主,你身体里魅魔的血脉自然会向他臣服。在魔族里,高等魔族对低等魔族的身体拥有绝对的掌控权,你会觉得疼,是因为他是最高等级的血脉】   他像是怕惊扰到宁折一样,说话的声音放得特别轻,如同一股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在宁折心底里,带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抚慰。   宁折闭上眼,拼命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黑衣人看他半晌不说话,轻轻眯起眸,一把掐住宁折脆弱的脖颈,把他整个人提在半空。   窒息的痛苦感瞬间席卷全身,宁折身体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在黑衣人手下小幅度挣扎起来。   “小东西,你记着,本尊不是赤钺那个蠢货,也不会任由你这么放肆。”   黑衣人冷笑着凑近了宁折惨白无血的脸,伸出猩红的舌尖,在他脸上轻缓暧昧地舔过,“乖,别想着耍什么花样,听话点,对你,对这些人族,都好。”   宁折没有回话。   窒息的痛苦快要把他折磨得傻了,只知道不住地点头,如同溺水一样拼命想求生。   黑衣人终于笑了,奖励似的在他苍白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乖孩子。”   宁折双眼无神,像个没有意识的人偶一样被黑衣人重新抱起来搂在怀里,头没力气地耷拉在他肩上。   “阿宁......阿宁、阿宁......”   “放开,放开他!”   阿宁,我来了,别怕,臣来了......   霍忱紧紧看着宁折,浑身血迹斑驳,艰难地用一条腿蹭着地面朝他爬过来,眼角痛红地向他伸出手。   “不自量力的东西。”高等魔族冷笑一声,轻轻挥了下手。   霍忱身边一只巨大的魔族收到命令,嘶吼一声抬起尖利的钳爪,从背后狠狠刺穿了他心脏!   霍忱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正在爬行的身体倏然僵硬,盯着宁折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彩。   “皇......上......”   宁折被黑衣人按在肩上,亲眼看着霍忱趴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他身体狠狠痉挛了下,嘴唇陡然发白,双眼瞬间失了焦距,神色一片惊恐。   “将军……不……将军!”   “吵什么?”黑衣人冷冷皱眉,一掌毫不留情狠狠扇下来,瞬间在宁折脸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巴掌印。   宁折被打得歪过头去,嘴角鲜血不住往下淌,头晕目眩失了声。   旁侧青鸾被一股力量禁锢着,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目眦尽裂看着这一幕。   “阿奴!”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抱好阿奴,带回去宠着   宁折听到声音回头看他,茫然的眼底全是令人绝望的悲哀。   青鸾心底骤然钝痛,终于再也忍不住,不惜用自己的魔魂作为代价,使用了禁术强行提升修为,狠狠挣脱起身上的禁锢来。   “阿奴,阿奴!”   青鸾幽绿的眸底一片狂暴嗜血之色,墨色长发被劲风吹得四散飘舞,血珠子不停地从他狰狞紧绷的皮肤里一点点渗出来,很快就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墨发血衣,宛如恶魔临世。   “他要入魔了,快走!”   蔺非霜神色一凛,扬声厉喝一句,立刻解开封神印,带着云澜离开古塔,远离了青鸾。   下面几层不少人也跟着他一起冲了出来。   灵姬一动不动蛰伏在第九层,依靠幻阵遮掩住自己的身形,清冷动人的眸子紧紧盯着黑衣人,极具耐心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她心底冷静得出奇,即便是霍忱死在她面前,也没能让她眨一下眼。   霍忱身死,宁折妥协,人族逃的逃死的死,现在正是黑衣人心神最放松的时候。   如今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   灵姬冰冷的目光落在正在拼命挣脱禁锢的青鸾身上。   他用的是魔族早已失传的禁术,将魔魂献祭给死去的魔种,便能借此获得无上的修为。   只不过等魂魄被抽取殆尽的时候,施术者也就油尽灯枯魂飞魄散了。   这种禁术原本需要阵法才能施展,现在青鸾动弹不得,无法布阵,速度便慢了许多。   灵姬想了想,指尖一弹,给他加了点料。   “啊!”   下一瞬,青鸾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一股巨大的气浪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猛然爆开!所有魔族都被这股庞大的气势死死压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是高等魔族的血统压制......怎么可能!他不是人族吗!?”杀了霍忱的魔族咬着牙被迫跪在地上,难以置信。   青鸾失去了理智,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从他体内渗出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可怖至极。   因为禁术的缘故,一股庞大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人忍不住窒息恐惧。   黑衣人眯起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被忽视已久的天祁太子。   “明明是人族......却拥有魔族的魂魄?”   而且这魂魄,居然还带着一股异常熟悉的讨厌气息,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黑衣人身形一动,闪身至青鸾身前,站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青鸾怒吼一声,如同一头失去神智的野兽似的死死盯着他,爆凸的瞳仁里布满血丝,眸底深处翻腾涌动着暴虐的杀意和对血肉的极度渴望。   宁折看着他这幅可怖的模样,眼底浮现出一抹痛苦,动了动唇,无声唤了他一句:“太子殿下......”   黑衣人转头看他,玩味地勾了勾唇:“又是一个为了你不惜去死的人?”   “啧。”他指尖抬起宁折下颌,像打量什么器物一样,在他皮肤光滑的皮肤上漫不经心摩挲了几下。   “小东西,本尊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身体有什么值得人疼惜怜爱的地方?不若你和本尊说说,你是怎么勾引到这些人的?嗯?”   下颌处那根修长的手指冰冷刺骨,让宁折想了之前手指受的剧痛,身体忍不住狠狠打了个颤,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看他这模样,忍不住低笑一声,手指顺着他的脸颊、锁骨往下滑,钻进他衣服里,大手放肆抚摸起他的身体。   “乖,和本尊说说,你怎么勾引他们的?”   “是不是像这样?”他指尖抚上宁折胸膛。   “还是这样?”他说着手指又缓缓下滑到宁折后腰处,暧昧挑逗着。   宁折浑身骤然紧绷,脚趾都紧张恐惧地蜷缩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黑衣人逼着他说话。   宁折忍不住抽噎一下,终于无助绝望地哭出了声:“没有......我没有勾引......我真的没有,放过我,放过我吧......”   黑衣人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可怜惶恐模样,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这小东西。   因为——他哭得样子实在是诱人极了,真想叫人将他压在身下,狠狠欺负肏干一顿。   不过,以后他有的是机会,不着急。   黑衣人轻勾唇,抽出手指,不再折磨他。   宁折猛然喘了口气,满头大汗趴在他肩上,两颊的发都被汗水洇湿。   黑衣人漠然看了青鸾一眼。   他当着他的面折辱这小东西,他也没一点反应,看来是受不住禁术,神智彻底崩溃了。   也不过如此。   黑衣人冷笑一声,将宁折放下来,送到青鸾面前。   青鸾低低嘶吼,野兽一般的眸子里全是饥饿和嗜血的渴望,闻到宁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后更是暴躁难耐不已,恨不得一口咬下去,狠狠撕扯他的血肉。   黑衣人不怀好意地在他耳边低声诱惑:“不是想吃东西么?他就在你面前,你还在等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将宁折推到他身边。   青鸾难耐地张开了嘴,原本两颗幼小的虎牙疯狂生长,变得尖利无比,更方便他刺穿猎物的血肉。   他神智全无,在宁折一靠近他的时候就立刻张嘴咬上了他的肩膀,牙齿下一瞬就要刺破他皮肤。   宁折浑身剧烈颤抖,泪水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疯狂涌了出来,“不要......不要!”   他的泪水滴到青鸾的脸颊上,泛起一阵温凉的湿意。   青鸾咬合的动作猛然止住,含着他肩膀顿了好半天,失去焦距的眸子里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宁折心神陡然放松下来,大哭出声。   青鸾慢慢抬起头,眸底暴虐之色微微消减,无措地看了宁折一眼,“别......”   他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凭着本能嘶哑出声,懵懂道:“别......哭......”   宁折不理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不停往下砸。   青鸾慌了神,下意识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见宁折不反对,他像是讨好似的又舔了一口,将宁折脸颊上那些泪水都轻柔地舔了去。   宁折还以为他是要将自己舔干净才好下嘴,因为以前霍忱养的那些雪狼就是这样对他的。   这么一想,宁折忍不住又狠狠抖了一下,泪眼汪汪看着青鸾,哭得难过绝望极了:“我......我真的不好吃,别咬我,别咬我......”   黑衣人在他身后轻笑,看戏一样玩味道:“小东西,他为了你都可以去死,你就不能给他咬一口么?你知不知道,他若一直这样像得不到鲜血,就真的会灰飞烟灭。”   黑衣人不过随口骗他一句,谁料宁折竟真的顿了下,泪眼朦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苍白。   “你......你说真的?”   黑衣人煞有介事点点头。   他还想说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宁折抽抽搭搭止住了哭泣,强忍着巨大的恐惧,上前一步,抖着手拥住了还处在暴虐中的青鸾。   黑衣人挑了挑眉。   宁折痛苦地呜咽一声,埋首在青鸾怀里,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一般,绝望道:“我不疼了,你咬吧......你咬我吧......”   青鸾此刻神智不清,心底的饥饿的欲望一直折磨着他。   宁折身上的气息太甜美了,他忍不住张开嘴,啃上宁折柔软的颈肉,含在嘴里吮了几口。   宁折禁闭着眼,轻轻抖了一下。   他在心里小心翼翼地问67【我、我只是做做样子给那人看,青鸾他不会真的咬我吧?】   一直以为他是真的痛苦不堪的67号【......】他真是每次都信了他的邪!   青鸾喘着粗气,动作极轻地舔舐着宁折的颈肉,眼尾发红,一直在极力忍耐压抑什么。   黑衣人轻轻皱眉,心底生出一抹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便听青鸾嘶哑出声:“阿奴......不能......咬......”   宁折一愣。   青鸾伸出手,慢慢把他抱在怀里,伸舌舔了一口他的嘴角,极为缓慢认真地一字一句道:“阿奴,要......抱好,带回......去”   他恢复意识了!   黑衣人大怒,一掌将他拍开,立刻从他怀里把宁折夺回来。   怀中骤然一空,青鸾狠狠一愣,猛然愤怒地嘶吼了一声。   远比之前更为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体里陡然爆发出来,残暴的杀意直冲天际!   青石地板在他身边一寸寸龟裂,古塔受不住他身上爆发出来的剧烈的冲击,一层层慢慢倒塌下来。   漫天灰尘夹杂着黑色的雾气瞬间蔓延开来,让人看不清方位。   机会来了!   灵姬眸中陡然闪过一道锋锐的光芒,早已准备好的幻阵迅速铺开来,瞬间将整个古塔笼罩起来,短时间困住了黑衣人的动作。   “宁折!”灵姬身形一动,鬼魅般迅速靠近了黑衣人,伸手去抢夺他怀里的少年。   与此同时,青鸾也终于挣开了禁锢,怒吼一声朝黑衣人扑上去,“还给我……阿奴,还给我!”   古塔外,星夙飞身落下,跪在白衣如谪仙的大祭司面前,恭敬道:“人已经带出来了。”   大祭司灰眸淡淡,微微颔首。   他正要收回手,解开对青鸾的禁锢,却见他已经等不及召出禁术,解开了禁咒。   这种禁咒一旦施展,魂魄便再也不完整,余生都要日夜承受魂魄残缺腐蚀的剧痛。   为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何必。   大祭司灰眸里一片清冷寂然,对星夙淡淡道:“去帮他一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宁折,抓住我的手   他说的人,自然指的是黑衣人。   占星阁顺天而为,此番行动为不仅是为阻止魔族入侵,更是为上神的重生做准备。   而这唯一的契机,便在于宁折。   大祭司这一趟前来原本是打算将宁折带回去,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注意。   似乎......与魔族少尊主的分身有关。   传说魔族少尊主百年前曾受过天劫之伤,实力大损,神魂被迫分散各地,一直没有收回来。   大祭司以秘术演算推断出其中一个分身的下落,似乎是打算帮助魔族少尊主分魂归位。   但这样做,难道不是在助长魔族势力么?   星夙心底疑惑,却不敢询问原因,垂眸恭敬应了声是,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古塔内一片混乱。   星夙一眼就看到了激烈相争的三人,魔族少尊主的处境似乎极为不利。   青鸾暂且不提,只看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族女子,竟然也能凭借这庞大的幻阵与他斗上一二。   脱离魔域后,魔族的实力或多或少都会被压低,血统越是高级,受到的压制也越厉害。   魔族少尊主显然是被压制得很厉害。   星夙悄无声息放出雪线,指尖抚了抚。   雪线甫一出来便兴奋得直颤抖。   它闻到了宁折的气息,拼命在星夙手里挣扎起来。   若不是星夙一直按着它尾巴不让动,它现在恨不得立刻贴上去缠住宁折。   星夙皱眉,低声道:“阿折现在很危险。”   雪线动作猛然一顿,继而挣扎得更厉害,急得不停拍打星夙按着他的手,似乎在叫他放开。   星夙继续道:“我们要帮帮阿折,看到那名女子了么,去缠住她,破了这幻阵。”   他说完,便松了手。   这小东西比他还在乎阿折,星夙一点也不担心。   雪线飞一般窜了出去,直朝灵姬袭去。   星夙看得出来,这女子之所以能同魔族少尊主匹敌,这幻阵占了很大功能,这幻象虽然不足以迷惑住人,却仍是对人有不小的干扰力。   只要能破了幻阵,她也就构不成威胁了。   灵姬此时已经将这黑衣人逼至绝境,只稍他再后退一步,便会触到这幻阵的死门,再也无路可逃。   黑衣人现在被幻象缠住,暂时还无法清醒。   灵姬飞身过去,喝道:“宁折,抓住我的手!”   宁折乖乖朝她伸手。   灵姬伸长了手臂,眼看就要碰到他指尖,可突然间,不知从哪窜出来一束雪白的丝线,死死缠住了她的腰,让她无法寸进分毫。   “该死!”   灵姬一台眸,便看见黑衣人已经挣开幻象的缠缚,一掌猛然朝她攻击而来。   魔族少尊主这一掌沉沉黑雾环绕,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暴怒煞气,灵姬被缠着动不了,倘若这么打中了,怕是会立刻魂飞魄散。   宁折心里一跳,突然挣扎起来,“不要——”   从被黑衣人抓住的时候起,他就没有手反抗过,让黑衣人一直以为他是没有修为的,因此对他也没什么戒心。   可宁折到底不是什么真正纯良无害的小白兔,不反抗,不过是因为他惯于伪装。   黑衣人一时不察,胸口被他刺了一刀,手一松竟然让他挣脱出去了。   灵姬看着扑到自己身上,要替她挡下攻击的宁折,急得大吼一声:“你干什么!快滚啊!”   他伤了黑衣人,黑衣人怎么可能会饶过他,那一掌攻势不减反增,眼看着就要打到宁折身上。   “阿奴!”   青鸾躲过幻阵的攻击,从斜刺里冲过来,袖中劲风倾泻而出,将宁折和灵姬轻轻一卷,迅速拉回来。   黑衣人紧跟着欺身而上,周身杀意浓烈得几乎可以化成实质。   他胸口上隐约可见一点青蓝色的血迹,是刚才被宁折的暗器所刺伤的。   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被一个这么不起眼的小虫子伤到!黑衣人心底滔天怒意翻腾,恨不得亲手将宁折活生生撕碎!   灵姬看见他越发狂躁的神态,凌厉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原本这人就已经很棘手了,现在青鸾还带着他们两个人,恐怕更不是对手。   “别管我,带他走!”   灵姬立刻娇喝一声,艰难抬起手臂,将宁折紧紧抱着她的手指掰开,一把推开他。   “不要,我不要......”   宁折一个劲摇头,死死扒着她衣裳不松手。   “傻子,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还不快滚!”   宁折抿着唇不说话。   明明神态看起来又乖软又安静,脾气却犟得出气,无论灵姬怎么说,总之他就是不松手。   “看不出你这小东西倒是情深义重,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去黄泉路上作伴!”   黑衣人冷笑一声,抬手打出一道攻击,被青鸾拦下来,攻击打偏到一旁古塔墙壁上。   墙壁立刻炸开来,古塔轰轰作响,石屑噗噗掉落,已经快倒塌了。   星夙控制着雪线悄悄缠上宁折腰身,想将他悄无声息带离战场。   一触碰到宁折的身体,雪线就兴奋地颤抖了起来,雪白的丝线甚至有隐隐泛红的趋势。   宁折感觉到阵阵痒意,低下头便看见一直磨蹭他腰的那根丝线。   “这是什么?”宁折奇怪地捏住一根丝线,放在指尖搓了搓。   “嗯......啊......不要......”   宁折动作顿了下,抬头问灵姬:“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灵姬还在默默同雪线作斗争,企图用火烧了它,闻言想也不想怒道:“什么什么声音,臭小子别想拖延时间,还不快给老娘滚!”   宁折一听缩了缩肩膀,松开手里的丝线,默默抓紧了她宽大的衣袖。   67号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宁折拒绝回答。   67号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便听他冷笑了一声【像个没断奶的小屁孩】   宁折抿唇不语,反正就是不松手。   雪线被他忽视,又不甘寂寞地分出一缕丝线缠上来,绕着他指尖不停磨蹭,像极了求欢的模样。   宁折默默看着这缕奇怪的线,心里在考虑怎么才能在不伤害灵姬的情况下烧了它。   雪线见宁折不反对它的触碰,便越发放肆,大着胆子沿着他修长优美的脖颈攀上来,依附在他嘴角,放肆地触碰起来。   远处星夙脸色通红,清冷的眼眸里泛着莹润的水光,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喘息着。   “住手,别、别再碰了......嗯......”   雪线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听他的话,在宁折身上又是磨又是蹭,甚至大胆地探进他唇里绞弄。   宁折眯起眸子,舌尖抵着雪线轻轻咬了一口。   星夙猝不及防低吟一声,瘫软在地上。   他面色绯红,忍无可忍,低低冷喝了一声:“够了!”   雪线分出的一缕分身被强制收回来,缩回到灵姬身上,再也动不了。   宁折舔了舔唇,觉得刚才那一口的味道有点甜。   灵姬怎么也弄不断雪线,忍不住皱眉:“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宁折摇了摇头。   黑衣人现下正被青鸾挡着,无法过来,他们暂时还算安全。   宁折便道:“别动。”   “什么——”   灵姬话未说完,便见宁折靠近她,指尖动了动,轻轻点在她腰间缠着的那束雪白丝线上。   灵姬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这是什么东西,神色一凛,“你别......”   下一瞬,便见那些丝线无火自燃,迅速燃烧起来。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猛然在宁折耳边炸裂开来,声音里满含痛苦。   宁折手指顿了顿,在心里问67号【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67号说没有,声音似乎冷了几分。   宁折轻轻皱眉,但还是没有停下指尖的冷焰。   束缚住灵姬的那股丝线眨眼间就烧成了灰烬,飘散在空中。   星夙猛然捂住心口,嘴里喷出一口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小半根细到看不见的丝线颤颤巍巍飘到他跟前,几乎快要飞不起来了。   “谁叫你非要去招惹他。”   星夙闭了闭眼,轻轻摊开掌心,接住雪线。   雪线瘫软在他掌心里,微弱地动了下,再没有方才的雀跃欣喜之情,似乎伤心极了。   “他不记得你了。”   星夙垂着眼眸,低低道了一句。   雪线颤了一下,垂头丧气回了他袖中。   星夙垂眸看着远处黏在灵姬身边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清隽的眸底忍不住浮现一缕悲哀之色。   “他也......不记得我了。”   宁折正要带灵姬离开,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朝某处望了一眼。   “怎么?”灵姬停下脚步。   宁折敛去眸中异色,轻轻摇头,“走吧。”   灵姬回眸看了一眼浑身是血挡着黑衣人攻击的青鸾,不由朱唇轻轻一勾,挑着眉看向宁折。   “怎么,这就不管你的太子殿下啦?哎呀,也不知道之前是谁担心得要死要活,如今转眼就抛弃人家了,太子殿下也真是可怜哦。”   宁折听着她调笑,面色却一片平静,漆黑的眸底古井无波,瞧不出分毫情绪。   67号冷笑一声,看得分明。   若不是为了让青鸾帮他,他何必这般做戏。不过都是算计罢了。   “啧,真无情。”   灵姬顿了顿,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我喜欢。”   她牵起宁折另一只完好的手,施术打开通道,朝古塔外走去。   眼看二人就快要出了古塔,黑衣人倏然大怒,一掌狠狠打开重伤的青鸾,疾电般快速袭来。   “小东西,还想去哪儿!”   灵姬一惊,快速把宁折往外一推,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   黑衣人一脚踢开她,转身便闪到宁折身前掐住他脖子,暴怒地掴了他一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不说话,本尊就一直打,打到你说话为止   宁折之前为了帮霍忱过度而使用冷焰,神魂受了重创,本就没什么力气。   猝不及防之下根本躲不开,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巴掌,被打得头晕目眩,呕出好几口血来。   “还敢跑吗?嗯?”   黑衣人狞笑一声,抓住宁折脆弱的脖颈使劲摇晃,全然是将他当成了一件不值钱的玩物。   宁折像个提线娃娃一样被他掐着脖子甩来甩去,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嘴角哗哗往下直流,将他一身雪白的狐裘染得鲜红刺目。   “你他妈放开他!放开他啊!”   灵姬几乎是红着眼眶拼命扑了上来。   黑衣人眼眸微斜蔑然看她一眼,轻嗤一声,一脚便踹在了她胸前,将人踩在脚底狠狠碾压。   “哪里跑出来的脏狗,也敢同本尊叫嚣不休!”   “啊!”   灵姬陡然惨叫一声,眉心瞬间蹙起,清丽秀静的面容痛苦不堪。   宁折漆黑的瞳仁猛地一个收缩。   那道惨叫声听在宁折耳里,和另一道清脆软糯的女童哭音混合在了一起,在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哥哥,哥哥,不要走——”   “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啊!”   “萱萱好疼,哥,哥你在哪里,萱萱好想你......”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会听话,我再也不跑了,不要杀......啊——!!”   宁折眼睫狠狠震颤,瞳孔逐渐涣散,喘气声也越来越粗重,“不,不要......萱萱、萱萱......”   他神色迷茫,使劲去扒脖子上的手,“不要打她,不要打......不要打萱萱......”   绝望的泪水不知不觉从他眼眶里滑落,迅速打湿了面颊。   “哈,你哭了,居然哭了?”   黑衣人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忍不住痛快大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病态癫狂的兴奋之意。   “莫怪赤钺会喜欢上你,宝贝,你可真好看啊......”   黑衣人说着凑近宁折雪白通透的脸蛋,仿若情人呢喃一般在他耳边轻叹一声。   灵姬迷蒙地睁开眼,颤抖着伸手紧紧抓住他衣摆,“放开......他......”   “碍事的东西。”   黑衣人冷嗤一声,一脚毫不留情踢中灵姬腹部。   魔族的力气比起人族可要大得多。   灵姬瞳孔一缩,猛然喷出口鲜血,在地上痉挛两下便没了动静,竟然被活生生踢晕死过去了。   “不......不要!”宁折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黑衣人伸出猩红的舌尖,贪婪地将他两颊的泪水卷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眸子品尝起来,脸上露出痴迷之情。   “宝贝,快,再哭一个,给本尊看看。”   宁折盯着他黑雾萦绕的面庞,痛苦至极地摇了摇头,满脸绝望乞求,“放了她,求求你,快放了她啊!”   他一说话,清透的泪珠子就像断了线一样,不停从大大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混合着唇角鲜明的血迹往下流,模样着实狼狈凄惨至极。   黑衣人越是看他痛苦流泪,心底就越是激动。   他兴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用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掌摩挲着宁折颈边细嫩娇软的皮肤,急促地喘着粗气狞笑:“不,本尊不放,本尊偏不放。小东西你看好了,本尊要当着你的面狠狠折磨她、羞辱她!”   “说来她的长相在人族里也算是绝色了吧,本尊的属下们可是几十年都没开过荤了,你说......让她给魔族生很多很多杂种,好不好啊?啊?”   黑衣人狰狞大笑起来,一脚又一脚不停踹打着早已经昏迷不醒的灵姬,活像个魔鬼。   可怜的姑娘面目全非,全身骨头都被踹得断裂开来,一身黑衣被鲜血浸成了黏腻的暗红色。   宁折痛苦地弓起腰身,浑身紧绷抽搐着,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而凄厉的嘶哑低吼声。   “啊......住手......”   “不要再......打我的萱萱了啊!”   这道凄喊声太过惨烈,瞬间惊醒了之前昏死过去的青鸾。   “起来,快起来,阿奴......阿奴......”   阿奴在,叫我......   青鸾眼神恍惚,呕出几口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摸索着走向宁折。   “我来了,我来了......”   阿奴,你在哪里......   他先前强行挣脱大祭司的禁咒,伤了神魂,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眼前一片昏暗,意识也模糊不清,完全就是凭借着本能在行动。   宁折难过到极点的嘶哑哭声在他耳边一遍遍响起来。   青鸾浑身颤抖。   快,阿奴......快!快去救阿奴......   星夙头脑昏昏沉沉地,艰难喘了口粗气,强行睁开眸子,死命压下 体内剧痛,手脚并用,慢慢朝宁折爬过去。   雪线连接着他最脆弱的神识,雪线受了哪怕一点伤,都等同于是有一把大锤在他脑海里狠狠捶了一下,更何况是整束被烧个干净。   星夙其实已经有些看不太清路了,时间过去越久,他呼吸就越是微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他不能停下。   阿折哭得那么伤心,肯定好疼好疼。   他以前那么乖,那么乖,连受伤都不会哭的人,现在怎么会哭得这么厉害呢。   一定是疼得怎么都忍受不了了,一定是。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甚至还要将他送入虎口,看他被折磨。   星夙眼底全是泪,狼狈地朝宁折身边爬过去。   可无论是重伤濒死的他,还是意识模糊的青鸾,都已是弹尽粮绝,怎么打得过实力越来越强大的黑衣人。   黑衣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周身黑雾攒动带动一阵狂风,便将两人狠狠甩出去拍打在墙上。   之前杀了霍忱的那名红发魔族顺势对准他二人心脏处狠狠补了一刀,将两人死死钉在古塔墙壁上挂着。   青鸾吐了口血,却仍是紧紧盯着宁折,固执地朝他伸出手。   “阿奴,阿奴,我的阿奴......”青鸾一边吐血一边无神喃喃。   星夙看了他一眼,又抬眸看了眼古塔上空。   从他这里,只能看见塔外那一轮血红的圆月。   但星夙知道,大祭司正站在古塔旁,用他那双漠然到极致的灰眸静静俯视这一切。   他们拼出性命的努力,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群蝼蚁的可笑挣扎。   星夙轻轻喘口气,晕晕乎乎咽了口血,在心里对雪线笑了笑:“我真没用,这次恐怕又要食言了......你去陪他吧。”   “代替我,保护他......”   星夙闭上眼,一咬牙,狠狠切断了和雪线的神魂联系。   没顶的剧痛一瞬间从头顶席卷到脚趾,星夙瞪大了眼,浑身剧烈抽搐,光彩渐渐从他眼中消失。   雪线也凄号一声,短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身体几乎快要消失。   星夙颤抖着闭上眼,忍着剧痛开口:“快......去......”   雪线顾不上钻心的疼痛,拼命展开身体,颤巍巍离开他袖袍,踉跄着飞向宁折。   红发魔族神色一凛,警觉地看向他,“你扔了什么东西?”   星夙闭着眼不说话。   红发魔族见此冷笑了一声,“尊主,看来情报不准确,人族就算被捅了心脏,也没这么容易死啊。”   黑衣人瞥他一眼,一边啃着宁折脖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一刀死不了,就来第二刀,第三刀,挖出他们的心脏,总会死绝的。”   红发魔族血唇一咧,斜眼看着宁折,长而黏腻的舌头在尖利的手爪上一舔,“桀桀”笑了两声,“啊,遵命,尊主果真英明。”   他说完便当着宁折的面,两手轻轻用力,活活捅穿了二人的心脏。   宁折亲眼看见两团血淋淋的东西被那只手掏出来,血流成柱,浇在地板上。   “啊......热的......”   红发魔族陶醉地凑上去闻了一下   “可惜,人族的东西都是垃圾,吃进去只会降低我的修为,真可惜。”   红发魔族摇摇头,手一松扔了。   青鸾和星夙二人的尸体被钉在墙上,殷红的血溅了一墙,脚下还在“滴答滴答”,往地上一串串滴着血珠子。   宁折瞳孔轻轻扩 张。   黑衣人在他耳边低低轻笑,声音低沉,极有磁性,“不是想逃么,还敢逃么?你再逃一次,本尊就杀了这女人,再逃两次,本尊就弑光整个人族......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掐住了宁折脖子,轻轻用力   宁折不由自主扬起苍白的脖颈,胸腔狠狠压缩,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撕裂声。   见他不回应,黑衣人微怒,又对着他惨白无血的脸颊重重甩了一巴掌,冷笑一声,“好不好,回答本尊,嗯?”   宁折泪水都流干了,已经哭不出来了。   他整个人都被打傻了,怎么还能回应。   黑衣人勃然大怒,暴躁地低吼一声,又狠狠掴了一掌。   “说,给我说!好不好,到底好不好!”   宁折被他打得歪过头去,脖子耷拉在一旁,又黑又大的眸子里茫然无神,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半晌都没有动静。   “本尊叫你说话!听不懂是不是?嗯?”   黑衣人掐着他脖子的大手陡然用力,把宁折掐得张开嘴,几近窒息。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你不跟本尊说话!”   “对了,是不是还没打够,是不是!?”   黑衣人闭上眼,狠狠喘了几口气,睁开充 血的魔瞳盯着他,“好啊,小东西,你不说话,本尊就一直打,打到你说为止!”   他嘴角弧度渐渐裂至耳侧,露出一抹癫狂嗜血的狞笑,再一次高高抬起了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宁折,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宁折瞳孔涣散,眼神呆滞地看着他扬起手,没有一点反应。   67号一直沉寂在他识海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沉默着一言不发。   反正又是演戏而已,宁折才不会白白让自己吃苦,他再不会上他的当了。   67号轻嗤一声,丝毫不相信宁折如今凄惨的模样。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落下来。   可宁折还是没有躲避的意思。   67号心里一跳,突然厉喝一声【你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快躲!】   宁折僵硬的瞳孔缓缓转了下。   【6、7......?】   那声音又轻又飘乎,羽毛一样,下一瞬就要碎了似的。   他竟然不是在做戏!   67神瞳孔狠狠一个收缩,立刻破口大骂【你傻 逼吗!用你的火烧他啊!】   宁折痛苦地皱起了眉,识海里虚幻的魂体颤抖着蜷缩在一起,不停地摇头【用不了......好难受,67号,我身体好难受......】   是高等魔族对这具身体的血脉压制。   67号神色一变,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原因。   这具身体还是他亲自挑选的,本以为不会对宁折造成伤害......   看着宁折魂体蜷在一起痛苦挣扎的模样,67号忽地攥紧拳,脸色急剧变换。   “你管他死活做什么,你忘了他以前对你做过的事?”   “你痛苦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怜惜过你,你心疼他,谁来心疼以前的你呢?”   “陆期,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67号闭着眼,周身雾气翻滚不休。   两种相悖逆的激烈情绪正在他脑海里不停翻搅着争夺主导权,67号咬牙切齿地喘着粗气,极力压抑着颤抖,清冷的声线微微有些不稳。   【宁折,我TM......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他强压下那道喋喋不休的声音,一下子抽出身体里大半能量,强行唤醒了宁折神魂里沉睡的灵团。   “啾!”   “啾,啾啾啾!啾啾?”   一只只瘦小的白色光团从宁折身体里接连不断地涌出来,挤在宁折身边不停打转,急切地“唧啾”个不停。   这些灵团在宁折以前昏迷时也曾出现帮他疗伤,不过那时宁折被折磨得人事不省,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即便他醒着,也是看不见这些灵团的,只有67号能看见这些东西。   见宁折不理睬他们,灵团们着急了,一个劲问67号,“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67号脸色冰冷,“闭嘴!我怎么知道他怎么了!?放你们出来是为了保护他的,再哔哔就把你们关回去!”   灵团抗拒地“啾”了一下,委委屈屈挤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宁折   就是在这时候,黑衣人的巴掌终于狠狠落了下来。   “啾啾!”   灵团们立刻炸毛,集体尖叫起来,一个接一个迅速叠在一起,牢牢护住宁折的脸。   67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斜刺里陡然冲出一个黑影,一剑狠狠刺进黑衣人后背,趁他分神之际迅速一点他手腕,迫使他松手放开宁折。   红发魔族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闪身拦截,“谁!”   黑影一言不发,伸手快速宁折揽进怀里,立刻躲开他的袭击,往古塔外逃离。   “伤了本尊,你以为自己还能跑得掉吗!”   黑衣人脸色阴沉暴戾,扬手便是一道骇人的黑色巨剑飞射出去,攻势凌厉至极。   黑影躲闪不及,生生被这一剑直插后心,喷出口血来,脚下一晃,险些就跪倒在地。   “啾啾啾?”   “是你们主子的烂桃花。”   67号声音虚弱至极,不过声线仍旧清冽冰冷,语气里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不悦之色。   “啾~”   “懂?你们懂个屁!还不快帮他止血,宁折现在要逃走只能靠他了。”   灵团们不屑地“啾”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飞到黑影背后,一股脑钻进他刚才被剑穿透的伤口里。   黑影并不知情,低头看了眼宁折千疮百孔的身体,硬是咬着牙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往塔外逃。   大祭司站在高空中俯视着他,就在他半只脚踏出塔门之时,突然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对着他轻轻一点。   黑影面前陡然出现一道气墙,将他狠狠震飞出去。   他身后追赶的红发魔族一愣,随即笑起来,“这是自己嫌命大,特地送上门来了?”   既然是送上门的猎物,哪有不要的道理。   红发魔族嘴唇一勾,扬起利爪迎上去。   黑影已经来不及躲避了,只能反身将宁折牢牢护在身前,紧闭着眼打算用后背抵挡这道致命的攻击。   【这没用的东西!】   67号气急。   关键时刻他抽掉了自己剩下的那唯一一点能量,幻出半实体,扬手将红发魔族抽飞出去。   黑影跌落在地上,却仍是没有脱离危险。   黑衣人的攻击转瞬便至。   黑影抱着宁折猛然一个翻身。   黑色巨剑深深嵌在他方才躺过的地方,石板寸寸龟裂开来。   “拿了本尊的东西,还想全身而退,做梦!”   说罢一拔巨剑欺身而上,直指他喉咙。   黑影已经无力抵挡了。   来到这古塔,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可他现在还不能死。   看了眼怀里单薄的少年,黑影竭力爬起来,抱着他踉踉跄跄拼命往前跑。   跑,快跑,带皇上离开。   黑影仅剩下的那只血红色的瞳孔里蹦出一道极强烈的渴望。   然而他一个快要残废的人再怎么跑,也都抵不过魔族少尊主的轻轻一击。   巨剑呼啸而至身后,67号低低骂了一声,迅速上前挡住攻击。   黑衣人只觉得自己的攻击猛然滞了下,手中巨剑像是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压制住了一样,怎么也挥不起来。   67号紧紧抓着那把巨剑,和黑衣人逐力,本就虚幻的身体更加透明,一阵风轻轻吹过来都能把他吹走。   黑影不知晓那黑衣人的攻击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停下,但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古塔大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着出不去,所有的通道口也都关闭了,如今唯一的出口,就只剩头顶的塔尖了。   只要从旁边绕开魔门,就能出塔!   魔门附近盘踞着大片低等魔族,但只要他速度够快,就一定能带皇上出去!   黑衣人低头看着怀里闭着眼发抖的少年,血色的眸底深处潜藏着惊人的执着。   会出去的,别怕,一定会出去的!   他忍着膝盖的剧痛,脚尖一点高高跃至半空。   大片魔族闻到诱人的气息,暴躁异动起来,嘶吼一声朝他袭来。   黑影面色冷静,用极快的速度找准空隙和落脚点,抓准时机从它们身边穿梭而过,迅速将那群魔族抛至身后。   67号和黑衣人已经斗起来,抽空看了一眼,见状不由蹙起眉。   塔外有人挡着,跑肯定是跑不掉的。   果然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大祭司就出手了。   眼看着就要出塔,黑影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拍在肩上,狠狠打回来,落进一群张牙舞爪的魔族里。   无数张血盆大口瞬间落下来。   黑影慌忙翻身将宁折压在身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一排又一排尖利的牙齿啃在他背上、腿上、胳膊上,带走一大片血肉,血水淋了满地。   67号神色微凛,再这样下去这废物就要带着宁折一起被活活咬死了!   他一脚踹开黑衣人,冷着声音快速对黑影传音:“进魔门!”   黑影愣了一下,下一瞬便见自己身边的魔族全都被一道看不见的攻击震飞开来,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他来不及去想是谁在帮自己,搂住宁折就往那道魔门里死命冲过去。   魔门那一边还潜藏着数万魔族,67号在他身后一边抵挡黑衣人的进攻,一边尽力替他清出一条道来。   但魔族实在太多,前一波被清理了,不过眨眼间下一波就会扑上来补上缺口。   黑影一个不慎,让一只极小的魔族冲过来在宁折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两排尖利细小的牙齿一瞬间没入皮肤,宁折痛得浑身像筛子一样直打颤,喉咙里轻轻发出微弱痛苦的呜咽。   大祭司垂眸看他片刻,修长指尖突然轻点,施下禁咒,将那些魔族全部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黑影一把扯掉宁折手臂上那只拳头大小的漆黑魔族,用力攥在手心里,带着宁折迅速闯过大片魔族,一脚踏入魔门。   在靠近门的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就被一道漩涡吸了进去。   67号见状不再恋战,身形一闪迅速消失。   黑衣人一击落了空,立刻警觉地看向四周。   他看不见67号,只知道有人在妨碍自己,而且这人的实力竟然比他还强得多!   黑衣人面色沉戾,搜寻了好几遍,都没再感受到67号的气息。   红发魔族走过来,抹了一把正在流血的鼻子,道:“尊主,他应该是走了。”   “那小东西跑哪去了。”   “刚进了魔域。”   黑衣人冷笑一声,“简直是自投罗网!”   红发魔族看了眼空荡荡的古塔,耸了耸肩,“现在怎么办?人都跑光了。”   “跑?等人界毁灭了,本尊倒想看看他们还能跑到哪儿去!去召集所有魔族大军,进攻人间界,一雪我魔族前耻!”   ......   大祭司从塔尖上踏空走下,漠然看向面前跪着的几个白衣神侍。   “星夙祭司身死道消,传令下去,阁主继承者另择他人。”   “毕竟是培养了数年的继承人,祭司大人用完就丢,还真是不心疼啊。”   一旁忽然传来一道轻挑的声音。   大祭司并未理会,让神侍退下以后,身影也渐渐化作轻烟消失了。   蔺非霜心里一急,“祭司大人费劲千辛万苦将宁折送进魔域,就不怕他再也出不来吗!”   大祭司那双没有感情的灰眸轻轻瞥他一眼,淡淡开口:“死了便死了,这是他的命。”   蔺非霜攥紧拳,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何况,不是你亲手将他送进去的么?”   大祭司已经走了。   蔺非霜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对,都是他干的,是他用禁神印封住了宁折神魂,是他让宁折无法反抗,是他亲眼看着宁折活活受罪的!   “哥哥,一个贱人而已,有什么可难过的,像他那样的货色要多少没有,你在伤心什么呢?”   蔺云澜愉悦地轻笑一声,阴毒得意的目光投向摇摇欲坠的古塔。   魔域里处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狠魔族,他绝不相信宁折进去来,还能活着走出来!   那个贱人就等着在里面被一点点啃干净血肉,吸食掉神魂,彻底灰飞烟灭吧!哈哈哈哈哈!   ......   宁折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没有疼痛,没有饥饿,梦里也没有恶鬼折磨他。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搂在怀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我不好吃的   宁折迷迷糊糊眨眨眼,愣愣地摸了下自己心口,还没反应过来。   “醒了?”   熟悉的清冷淡漠声音在耳畔响起来。   宁折怔了下,仰起头。   一双清冽淡漠如高山寒莲的眸子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宁折一下子愣住了,双眼发直地看着他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67号后知后觉,墨色山水眸低低一垂,浓密长睫轻颤,青烟便瞬间浮上来,虚虚笼住他脸颊。   那张脸便被遮住了。   宁折双眼呆滞瞪着他,脑海里还留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印象,回不过神。   67号探身过来,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烧了,还难受么?”   额间那只手,冰凉刺骨,沾染一股独有的清冷疏离之气。   像极了雪莲的清浅香气。   宁折双眼朦胧,晕乎乎摇了摇头,其实根本连话都没听明白。   67号见他这幅还迷糊不清的样子,不由皱了下眉,清隽低沉的声音有些发冷,“不是说都治好了吗?他怎么还这么傻?”   一直凑在宁折身边争位子的灵团们不干了,一扭屁股对着他,集体炸毛起来:“啾啾啾!啾啾啾!”   翻译过来便是“你才傻”。   67号冷笑,“别忘了是谁把你们放出来的,我能放你们出来,也能把你们关回去。”   “啾!啾啾!啾啾啾啾!”   67号懒得听他们鸟语,一看这些小东西一个个都挤在宁折白皙娇软的小脸旁费力去亲他,脸色就顿时阴沉下来,一扬手,将灵团们全都给拍散了。   灵团们被打飞出去掉在地上,仰躺着小肚子怎么也起不来。   不过67号那一巴掌也顺势拍到了宁折脸上。   他及时收了力道,这一掌下去力道轻飘飘的,不像打,更像是在抚摸。   饶是如此,宁折还是被打蒙了下,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自己。   灵团治疗之后,宁折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他皮肤本来就好,现下更是嫩得出水,又软又白,包子一样鼓鼓地好捏极了。   67号没忍住,又拍了两下,还捏着他的脸弹了几次。   宁折瞪着他,有些生气了。   可他生气的模样也没什么威慑力。   一张柔嫩的淡色粉唇紧抿着,白皙柔软的脸颊微鼓,泛着红晕的小鼻尖挺翘软糯,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67号,像是在等他解释原因。   乖软又娇气的神态当真是可爱得要命。   见67号不说话,宁折索性偏头,一张口含住他指尖,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指尖被湿软包裹,一瞬间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67号呼吸一窒,猛然缩回手,逃避似的微微移开了眼。   他平常身体都是幻化出来的虚影,触碰宁折时也没什么感觉,可今日他偏偏用的真身,每一个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   67号摩挲了下指尖,手心里残留的温度烧得他心里一片滚烫,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稳。   这种感觉糟透了。   他冷下脸来,拉开了和宁折的距离。   他知道宁折心里在想什么。   他弄不懂现在的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提防着,却不直白说出来,偏要拐弯抹角来试探他。   67号不想跟他解释,这人惯会装模作样骗他的。   “你的伤都好全了,身体应该不疼了,我要走了。”   他说完便要闪身离开。   宁折眼皮一跳,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   67号身体微僵,顿了片刻,皱着眉回过头来,“放手,你干什......”   他话没说完,宁折就一把扑上来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埋进了他怀里。   67号顿时失声。   宁折仰头盯着他,安静乖巧的黑眸里一片无辜委屈之色,下唇都要被咬出血来了。   67低头看他,恐吓道:“这里是魔域,你再不找个地方藏身,等会就有魔头来吃你了!”   宁折不说话,就一个劲执拗地盯着他。   67号头疼,“救你的那个蠢货刚刚为了保护你被魔族捉去了,你现在不去救他,他就要死了。”   宁折仍是一声不吭,仰着张小小的脸,水汪汪的大眼委屈巴巴看他,泪珠子在眼眶里不停打着转。   “那是你救命恩人,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何况你遗骨上的锁情蛊还没解,你确定要跟我在这里耗时间?”   宁折一撇嘴,泪水就淌了下来,声音哽咽,“那你干什么打我?”   67号额角一跳,“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刚刚。”   “没有,你眼瞎了。”   “你有,你还掐我。”   67号微微眯起眸子,斜眼看他。   宁折指指自己泛着红晕的白皙脸颊,委屈道:“你看,都红了。”   67号哪能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原本身体千疮百孔,神魂更是残破不堪,可现在一觉醒来完好如初,心里肯定又是疑惑又是不安。   偏他顾忌着旁人没安好心,不敢将实话说出口,才会如此百般旁敲侧击来试探。   人是真的乖软,这心也是真的深沉。   67号冷笑一声,当真伸手掐了片他脸上的软肉。   宁折痛呼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不是说我掐你么?我若不真掐你一回,岂不是让你白白冤枉我了?”   宁折被他两手捏着脸颊扯开嘴,“呜呜”了两声,说不出话,两边口水都快沿着嘴角流下来了。   67号凑近他的脸,笑眯眯道:“知道错了吗?”   “呜呜......”   宁折鼻子一酸,泪水又流了下来。   67号太过分了,明明看出来了,还要逗他玩。   宁折泪眼朦胧看着他,可怜兮兮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67号松开手,拍拍他脸颊,这才放过了他。   早听话不就行了,演那么多戏做什么。   只要他问出口,他还能不说么?   ......等等。   67号突然顿了下——他还真有可能不说,毕竟他恨这人恨透了。   67号有点心虚,偷瞄了眼宁折。   宁折那么聪明,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67号立刻拍了他的头一巴掌,语气凶巴巴地:“不准哭!”   他有意控制力道,用的力气并不大。   可宁折却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猛然踮起脚抱住他脖颈,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又欺负我!你又打我!你说过不打我了的,骗子,骗子!”   他一边哭,一边在67号身上蹭眼泪,泪水就这么混着鼻涕一起流进了67号衣襟里。   操。   67号脸色一黑,伸手就要扯开他。   宁折扒着他脖子不放手,吸溜着鼻子,哭声一声比一声难过,“我......我还帮你挣银子,我都挣了那么多银子了,你为什么还要欺负我,为什么!67号是骗子,67号是大骗子!呜呜......”   看他哭得伤心,一旁地上躺着的白团子们急了,费力翻身过来,颤巍巍飞到宁折身边,绕着他焦急地“唧啾”个不停。   一时间,67号耳边一片嗡嗡作响,吵得他脑子快炸了。   他从来不知道,宁折竟然会这么能哭。   偏偏,他一见他哭,心里就开始慌乱。   大骗子67号沉着眉眼,满脸的黑线。   他们如今在一处荒无人烟之地。   不远处便是几个零星流浪的低等魔族。   魔域中魔族众多,越高等的魔族,其形貌举止和智慧便越是像人类。   而低等魔族却往往有着千奇百怪的狰狞身躯。他们都是由庞大的魔气积聚而生,身份最是低贱,大多是被当做军队或是家禽使用。   而有些低等魔族,因体型庞大、性情凶猛嗜血等原因无法收编,便会被放逐。   他们身边这几个魔族便是被军队放逐的士兵。   原本他们躲藏在树后并不会被发现,可这会子宁折哭声太大,把它们都吸引过来来了。   67号脸色都不好了。   况且既然有被放逐的低等魔族在这里,那便说明附近必然驻扎着魔族大军。   只怕他们一个妄动,就要被魔族少尊主请去喝茶谈心了。   67号垂下眼睫,捏着宁折耳朵沉声威胁道:“你哭,你再哭,信不信我就把你耳朵割了喂这些魔族。”   他之前就发现了,宁折好像很怕别人吃他一样,每次都要正正经经反驳一下,说自己不好吃。   他也不想想,谁会那么丧心病狂去生吃一个活人。   果然这招对宁折很有用。   方才还泣不成声的小孩瞬间就停住哭声,颤颤地抬起头,畏畏缩缩地地看了一眼67号,“我、我不好吃的……”   67号眯着眼睛,笑得温和:“没关系,这些魔族没有智慧,尝不出什么味道。”   宁折吓得叫了一声,也顾不上哭了,紧紧抱住他脖子抽噎起来:“我不哭了......呜......不哭了......”   魔族已经靠近他们了。   一张血盆大口落了下来。   宁折吓得紧紧闭上眼,身体微微发颤,唯恐67号真的把他扔出去喂那些魔族。   67号看着他害怕的模样,勾唇轻笑了一声。   小样,你也有今天。   他将宁折一把捞进怀里,托着屁股抱紧了,跟抱孩子似的。   宁折靠在他身上羞耻地呜咽一声,又不敢反抗,红着脸一头埋进他怀里,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啜泣着道:“67号,不……不要丢下我。” 第一百六十章 霍忱怎么可能有我帅   67号抱着宁折掠进一片密林,身形几个起跃,消失在林稍间,甩开了那群魔族。   宁折趴在他肩上,瞪大眼看着身后一闪而过的风景,有些惊奇,“67号,你会武功喔?”   67号一面搜寻落脚点,一面抽空回他:“这不是武功。”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属于一种由数据控制的既定程序。   宁折露出疑惑的表情。   67号也没和他解释。   他们刚才耽搁的太久,现在天已经快黑了。   黑夜是魔域中野兽们狂欢的时候,他们必须要找到一处安全的落脚点,否则会被这里随处可见的狂躁野兽给撕碎分食。   系统扫描到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洞穴。   67号避开树林里凶狠的野兽,猫着腰钻进去,铺了点干草把宁折放在地上坐着,转身又去用石块把洞口堵上了。   这山洞原是一条魔蛇的栖息地,里面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67号刚回来准备坐下,屁股还没挨到地上,宁折就突然整个人扑了过来。   67号双手下意识张开搂住他,后背被这股力道冲击得猛一下撞在了坚硬凸起的石壁上,一阵钻心地疼。   他眉头都没动一下,表情平静至极,低下头淡淡道:“干啥?别老挨着,离我远点。”   宁折抬起头,揉了揉被他胸膛撞红的鼻尖,瓮声瓮气开口:“好臭。”   67号长眉挑了挑:“看把你娇气的,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呢?”   宁折自暴自弃一头扎进他怀里,眼角忍得通红,“我想吐。”   “敢吐我身上敲不死你。”67号伸手去拽他。   宁折一个翻身跨坐在他腿上,头死死埋在他腰间,怎么都不放手,“我不管,我不放,你让我闻闻。”   67号皱起眉,低头看着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的小孩,“你闻什么?”   闻......你的味道。   宁折偷偷摸摸抬头看他一眼,触到他视线,立刻又低下头钻进他怀里,小巧白嫩的耳尖悄悄泛了红,滴了血一样。   67号身上的味道像极了神道莲的清香味,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不会闻到山洞里的腥膻味。   不过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东西?   67号看着他突然娇羞的模样,忍不住冒出一脸黑人问号。   他哪里知道,宁折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人形除臭剂。   血红的月光透过石块的缝隙落进山洞,看起来阴森至极,洞外劲风呼啸刮过,四处都响起野兽的狂躁怒吼声。   宁折抬头看了眼闭眸小憩的67号。   明明身处危机四伏之竟,他却莫名其妙觉得很安心。   宁折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两手挂在67号脖子上,靠在他肩上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67号才睁开眼。   山洞很小,宁折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两个人挨得极近。   67号认真看着宁折的脸。   和旁人所见不同,他眼里看见的,一直都是宁折本来的面孔。   既不像小皇帝那样精致乖巧,也没有琴奴的秾艳惑人,而是一张尊贵优雅到了极致、叫人心生畏缩不敢逼视的冷淡面容。   他其实很少能这样面对面近距离地看宁折。   以前是不敢,后来是没机会,这辈子却是害怕。   这些年来他看到最多的,便是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宁折的样子。   宁折总习惯伪装自己,他总是有很多幅面孔。   有时候,这人伪装得久了,67号也快要忘了他本来的模样了。   霍忱和宁堰他们喜欢宁折的乖巧绵软,青鸾喜欢宁折的张扬热忱。   可那都不是宁折本来的样子。   只有67号知道,宁折骨子里的尊贵和傲气绝不容践踏,只有他知道,这个人有多冷傲,有多吸引人想对他犯罪。   67号最喜欢他那双唇,薄而锋利,带着淡淡的好看粉色,轻抿起来的时候犹如一柄利剑,冰冷得刺破人心。   可一旦笑起来,却又像冰雪消融,冬去春来,和煦微风拂过心尖。   大约是空气不流通的缘故,此刻宁折微张着唇,呼吸绵长轻缓,嘴巴轻轻鼓着着,没有一点清醒时候的冷冽之气。   67号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唇角。   宁折像是有所感,微微张开唇,轻轻含住了他一节手指,用一颗小巧的虎牙轻轻磨了磨,嘴里还含糊嘟囔了一句:“不好吃......”   “就知道吃。”   67号戳了戳他鼓鼓的脸颊。   “唔,不要了......”宁折皱皱眉,胡乱摸索着抓住他那只手,紧紧抱在身前不让动。   67号抽了两下抽不回来,放弃了,随他抱着。   半夜里外面嘶吼声震天,宁折睡得很不安稳,眉心都蹙着。   67号垂眸看他片刻,摇了摇头,唇角微微溢出一声叹息,抬指起了一道屏障,隔绝了那些声音。   翌日阳光透过树叶照进山洞,打在宁折脸上。   宁折猛然睁开眼,伸手一摸。   身边已经没人了。   67号不知道去哪了。   他在脑海里喊了几声,67号都没有回答。   宁折愣在原地,表情怔怔地。   他鼻尖还萦绕着67号身上的清淡气息,告诉他那人才离开不久。   洞口的石块挪了位置,应该是被人移动过。   宁折突然站起身,将石块全部推倒,慌慌张张从洞里跑出去。   魔域的树林和人界不同,所有树都高大了一倍有余,连杂草都生得没过头顶。   宁折整个人被淹在草丛里,看不见眼前的路,他不停地拨开草丛,企图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可他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明明昨天晚上才说过不要丢下他的。   宁折眼角突然泛了红,“67号......”   你在哪里......   就在宁折茫然无措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两声石子碰撞的轻响声,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尖叫声,还伴着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宁折一怔,呆呆地看着面前掉落下来的一只形状奇异狰狞的怪鸟。   “你在干什么?”67号拨开草丛走到他身边,皱着眉冷冷问他。   “你再发呆一会,这鸟就要咬破你喉咙把你的血吸干了!你以前好歹也是个杀手,警惕性怎么这么......”   67号后面的话顿住了。   因为宁折突然快走几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紧闭着眼,呼吸急促,身体不住地剧烈颤抖。   67号神色微沉,顾不上数落他,连忙伸手将他抱起来,“怎么了,哪里疼?”   不是应该都已经治好了吗?神魂也早就用他的能量修补好了,怎么还会发作......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他没注意到的地方?   灵团们也叽叽喳喳围在宁折身边,焦急地看着他,不懂发生了什么。   67号正想让灵团们再检查一下宁折的身体时,就听宁折突然轻轻抽噎了一声,一双朦胧泪眼仰头看着他,呜咽着道:“你去哪了?”   67号微怔,迟疑道:“我去查探地形,好去救人,你......”   宁折嚎啕大哭,“我找不到你!我一醒你就不见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又走了!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我怎么都找找不到你......”   宁折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67号心情复杂地看他。   他方才见宁折睡得香,就没有喊醒他。   他没想过宁折会这么大反应。   67号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不走,你别哭,丑死了。”   他嘴毒,一边安慰人一边还要刺人一句。   宁折哭着哭着又顿了下,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不过那满脸泪水的可怜叫花猫的小模样实在毫无震慑力,像个没有爪牙的小奶狗耀武扬威保护着自己的领地一样。   67号轻嗤一声,捏了捏他鼻尖,眯着眸子不怕死地笑道:“哭得真丑。”   宁折一张口就狠狠咬在了他肩上。   67号掐着他腋下,把他提溜起来抱进怀里,道:“怎么连鞋子都没穿,你知不知道这魔域连土地都是带着毒性的?”   宁折没精打采地抱着他脖子,抿着唇不说话。   他看到67号不见了,心都凉了半截,哪还有闲情穿鞋子。   不仅是鞋子,还有衣衫也是慌慌张张扯过来披上的,里外都穿反了。   宁折脸颊微红,眼神有些闪躲,轻轻抓紧了衣衫,不想被67号发现自己仓促狼狈的样子。   67号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就发现宁折衣服穿错了。   他把宁折抱回山洞里,让他站在自己脚背上,不理会他抗拒的眼神,一把就将他衣衫扒下来,仔仔细细翻过来,替他穿整齐。   宁折感觉他把自己当小屁孩了,忍不住抗议了一声。   67号理都没理,蹲下身来,敲了敲他的腿,抬眸看他一眼,示意他抬起来。   宁折搂着他脖子,慢吞吞抬起腿,67号就握住他脚腕,给他套上鞋子。   宁折坐在他腿上,晃悠着两条腿,看着67号低头替他穿鞋的认真模样,不由出声道:“67号,你婆婆妈妈的样子真像将军啊。”   67号没理他。   替他绑好了鞋,直起身来淡淡道:“瞎说什么,霍忱怎么可能有我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只要他肯骗,他就愿意去相信   魔域中 共有六大城池十小部落,以王都为首,分散在魔域内各处。   除去六大城池外,其余各处皆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和森林,环境贫瘠,且四处都有游荡着的噬人魔兽,夜间尤其危险。   一般越是高阶的魔兽血脉,越是具有震慑力。   宁折这具身体的种族虽然可以化人,却没有高阶智慧,在魔族几大种族内属于最底层的低阶血脉。   况且魅魔本身自带诱人之气,对那些没有智慧的低阶魔兽和魔族来说,乃是极致美味的大补之物。   如果昨天夜里67号没有找到那处高阶魔蛇的洞穴,恐怕他和宁折昨天就已经被无处不在的魔兽分食了。   在魔域中处处都是危险,想要获得庇护的唯一方法就是入城。   每座城池都有入城令牌,持令牌者方能入城,一般只有高等魔族才有机会得道这种令牌,有资格入住城池。   而高等魔族不屑于吞食比自己血脉低的种族,因此只有在城池里,宁折才是安全的。   昨天宁折他们刚被吸进魔域的时候,恰好有一队侍卫打扮的高等魔族就驻扎在这里,看样子似乎是已经早早等在这里,准备抓什么人的。   宁折他们掉下来的时候被人发现,正好撞在了这群魔族枪口上。   好在附近便是一处密林,暗卫十七将宁折藏好,自己出去引开了魔族。   不过他自己也深受重伤,没抵抗多久,就被魔族抓到了。   那群魔族似乎顾忌着什么,并没有伤害他,只是把他押起来带走了。   宁折被一个人留在森林里。   彼时他已经昏迷不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甜美的血腥气很快就引来了不少魔兽的觊觎。   67号喊了几声,见喊不醒他,只能自己现身驱走那些那些魔兽,召出灵团治好了他的伤口和破败不堪的神魂。   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彻底没有能量了,无法以魂体现身,真身也回不去,只能暂时留在这个位面。   也是因此,他才被宁折看去了容貌。   67号倒不怕宁折看见他的脸,他只是不想让他看。   他不愿宁折看着他的脸,心里却想着旁人。   夜里趁宁折睡觉的时候,他去了附近侦察地形,顺便打探暗卫十七的下落。   他们所处的这片密林被魔族称作“死亡大森林”,是魔族中最危险的三大死地之一,是连魔域中人都不愿踏入的必死绝地。   昨夜他们是运气好。   那条高等魔兽是这片森林的一方霸主,前不久进阶时被雷劈死了,但高阶血脉散发出来的威胁气息还没有消散,足以震慑普通魔兽,他们才得以安全活下来。   不过总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宁折要的锁情蛊解药只有在王都才能见到,他们必须想办法去王都。   67号探查时发现距离死亡森林不远处便有一座小部落,昨天那队侍卫也是从这部落中出来的。   他们正好可以去救暗卫十七,顺便摸几个入城令之后再去王都。   67号一边替宁折穿衣服,一边缓缓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宁折低着头不理他,似乎还在赌气。   也不知他是真的因为他离开而心生慌乱,还是有意试探。   67号眼里闪过一抹情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伸手碰了碰宁折通红的眼睛。   他方才哭得太狠,到现在眼角都泛着红意,一滴泪水还挂在长卷的眼睫上要落不落,鼻头也红红的,小巧的唇上还带着被自己咬出来牙印,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67号看着看着,喉咙就有些发干。   他咳了几声,勉强移开视线,淡淡道:“好歹他以前也是你的暗卫,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宁折挂在他身上,闻言鼻子皱了皱,“他已经是宁祉的人了,还想杀我。”   “但他不仅没有下手,还救了你。”   67号捏了捏他皱成一团的小鼻子,“你要解开遗骨的力量,只有先拿到入城令才行。如今魔族少尊主满魔域在找你,你动作不快点,就没机会了。”   宁折抬头盯着他,慢吞吞道:“67号,你好烦啊。”明知道他不想看见暗卫十七,还要逼他去救人。   67号唇角勾起来一个讥讽的冷笑,捏着他下巴漠然道:“宁折,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得商量。”   宁折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晦暗情绪,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他没什么力气地垂着头,恹恹道:“那好吧,随便你。”   67号察觉到他不太高兴,想了一会,还是解释了一句:“你的银子还挂在暗卫十七身上,现在不能让他死。”   宁折不想搭理他,就没吱声,闭着眼趴在他肩上沉默。   67号敛下眸,眼底情绪浮浮沉沉,终是没再说话。   他在洞穴深处转了一圈,看见了那条魔蛇的遗留下来的尸体。   这蛇没死多久,蛇身一片焦糊,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肉狰狞外翻着,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67号走过去蹲下来,把手伸进伤口,在蛇腹里搅了搅,像是在摸索什么东西。   那双指节分明白皙如瓷的修长手指就这么在一片殷红血肉里毫不在意地绞弄,视觉对比尤为强烈。   有几滴血溅到了67号细长的手腕上,宛若上好的玉器滴了血一般,带着几分残忍的美感。   宁折的眼睛凝在他手上。   67号没有察觉,很快就找到东西,抽回了手。   宁折看着他手心里沾着血的浑圆玉珠,“这是什么。”   67号勾唇一笑,“好吃的。”   “什......”   宁折话没说完,67号突然捏住他下颌,迫使他张开嘴,一把将那玉珠塞他嘴里去了。   一股难闻的血臭味顿时充斥着口腔。   宁折干呕了几声,挣扎着要把玉珠吐出来。   “乖,咽下去。”67号紧紧捂着他的嘴,语气温柔,却不容反抗。   宁折眼角被逼得含了泪,眸底满是痛苦,拼命摇了摇头。   67号垂眸定定看了他一会,终于松了手。   宁折连忙要把东西吐出来。   只是没等他张开口,67号的蒙着轻雾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宁折瞪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67号堵住了嘴。   “......唔......唔?”   宁折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人,有一瞬间失神。   67号趁他愣神之际,舌头探进去,抵住他上颌,快速将玉珠推了进去。   “咕咚”一声,东西被宁折一口吞进了肚子。   67号吮了下他舌尖,将他嘴里的血卷走,便退出来,轻轻舔了舔唇。   全是蛇血的腥味,不过很软。   宁折张着嘴看他,大大的眸里一片呆滞,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67号想了想,又凑上去,在他微张的柔软唇瓣上啄了一口。   宁折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红,红晕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只知道瞪着67号,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67号抱起他站起来往洞外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其实那魔蛇的血肉才是大补之物,可惜你吃不了。”   宁折慢慢清醒过来,“那你给我吃的......”   “蛇丹,好东西。”67号摸了摸他的心口,“你这身体快撑不住你的神魂了。”   宁折没说话,他在魔域里一醒来就发现了。   那时候心口突然炸裂一样剧痛,好一会才缓过来,浑身都感觉被一股力量撕扯着要断开。   只不过他除了摸一下心脏之外,其他什么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也不知道67号是怎么发现的。   “疼不疼?”   67号捏着他小手问,清冷如玉的声音因为低缓下来,而显得有些温柔缱绻。   宁折又想到了刚才那个不算吻的吻。   他眼睫忽颤,避开脸,摇了摇头,乖乖回道:“不疼了。”   67号便道:“下次有机会再弄其他的种类给你补补。”   宁折脸色微变,一下揪紧了他衣襟,“别,我......我不要了......”   67号微微眯起眸子,表情很是愉悦,“为什么不要,我觉得......”   他伸出舌,缓缓舔了下嘴角,“还挺好吃的。”   ......   67号带着宁折走出密林。   宁折一路都埋在他怀里,白嫩的耳尖通红,不敢抬头。   反应真实得67号分不清他到底是演戏,还是真的害羞。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宁折没想着跑,他就不在意他心里在算计什么。   魔域和宁折所处的人间界有很多不同。   这里属于另一片空间位面,魔域里月为血红色,日为灰蓝色,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沉沉的灰雾。   这种灰雾通常被称为所谓的“魔气”,是魔族修炼的重要之物,但是对普通人类来说,这却是致命的慢性毒药。   67号只吸了几口,脸色就微微有些发白。   一只灵团从宁折怀里钻出来附着在他身上,替他祛了毒。他闭了气不去呼吸,才感觉好了些。   普通位面对他实力压制极大,若以魂体出现倒还好些,如今他能量全无,只以实体出现,力量更是被压得不到原来的百分之十,实在累赘。   不过也有好处。   67号低头看了眼怀里缩成鹌鹑的小孩。   他也能像霍忱那样,想碰他能碰到,想亲他就可以亲到,看见他眼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看见他因为自己害羞或是生气。   这样事情,若是放在以前,他连想一下都是奢望。   宁折看他望向自己,便用脸轻轻蹭了下他下颌。   然后仰着头看他,落了星光的眸底忽闪忽闪地,盛满了67号的影子,像是在求表扬一样,简直乖的不行。   67号心想,不管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他肯骗自己,他就愿意去相信他。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我才不是女孩子   带走暗卫十七的小部落坐落在死亡森林附近,部落中完全化人的高等魔族数量稀少,多数都是半人半兽,拥有一定智慧。   部落中食物以及修炼所用之物稀缺,因此这些魔族经常在早晨外出觅食打猎,或是去大城池里用魔兽的皮毛内丹等交换修炼材料。   67号带着宁折在部落外围等了两天,摸清他们了他们的生活规律,在一支年轻的魔族小队外出的时候猛然发起突袭,从背后打晕了两个魔族。   这两个年轻魔族都是这个部落里的难得的高等魔族,身量也与宁折和他相仿,67号早就盯上这二人了。   “真的可以吗?”   宁折看67号把其中一个魔族的白狐兽皮裙扒下来穿在他身上,轻轻皱了皱眉。   “中等魔族智慧不高,只要我们不露馅,他们就不会发现。”   67号说着,将那短短的白色狐皮上衫也扒下来套在他身上。   “我、我说的不是这个……”   宁折有些难以启齿,细白的手指攥紧了只堪堪遮住自己大腿根的兽皮裙,忍不住脱口而出:“这魔族明明是个女子!”   他说着低下头,白皙的耳尖红得滴血,“你、你让我……”   “女子怎么了,你那么爱哭,水比女孩子还要多。”   67号轻轻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宁折轻轻咬住下唇,没吭声。   “怎么,你还不服气?”   67号直起身,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   宁折一撇头,避开他的手,像是赌气一样。   67号笑了一声,捏着他下巴,让他把脸转过来。   “啧啧,看看,这么快就出水了,还说自己不是女子?女子也没你这么爱哭吧,嗯?”   宁折紧抿着唇,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不服输地盯着他。   明明都快委屈地哭出来了,却硬是咬着牙把眼泪逼回去,一声哭音不肯发出来,那向来柔顺安静的眉眼里难得带了几分倔强不屈的意味。   67号低头和他对峙半晌。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妥协了。   “好吧,我不说你是女孩子了,这总行了吧,小哭包。”67号点了点他鼻尖,替他擦了眼泪。   宁折怔怔地看着他。   倘若没人心疼他,他自己忍着忍着,委屈也就过去了。   可一旦有人心疼他,那委屈就会越来越大,满心的心酸难过,怎么也止不住了。   他嘴一撇,终于再也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哭了出来,泪水开了闸一样哗哗往外灌。   他一边哭一边想,67号还不如对他坏一点呢。   宁折哭起来是真的要人命,眼泪鼻涕一起流,没半点周正模样。那眼里跟藏了汪湖泊似的,泪水无穷无尽。   67号额角挑了挑,抽出一只锦帕盖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宁折抽噎几下,在锦帕上蹭掉鼻涕,仰起头看着67号,“我、我才不是女孩子。”   软糯的声调里还带着颤音儿,招人极了。   67号盯着他一身雪白的小裙子和他那张精雕玉琢的粉嫩小脸看了好一会,面不改色附和道:“嗯嗯,你不是。”   宁折吸了吸通红的鼻尖,认真道:“你以后也不许这般侮辱我。”   67号想笑,硬是忍住了,木着一张脸,严肃地“嗯”了一声。   “这是为了完成任务迫不得已而为之,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一边不紧不慢扶着他肩膀强迫他转过身,将那头束起的鸦青色如瀑长发解开,从后背拢起来,编成和那魔族女子一样的发型。   宁折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哭哼着道:“那等我完成任务,赚够了银子,你就要放了我。”   67号在他身后微微眯起了眸子,用修长的手指插进他乌黑长发里,替他梳理了下长发,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好”。   替宁折打理好之后,67号自己也穿上了另一名男性魔族的衣衫,在两人脸上施了障眼法,将两人的面孔化成那两名魔族的模样。   宁折看了看67号幻化的模样,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好丑。”   67号抬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个暴栗,“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宁折朝他吐了吐舌头。   67号将两名魔族绑在一起,回到死亡大森林里,将他们扔进那魔蛇的洞穴里,封住了洞口。   魔族身强体壮,不吃不喝一年也能熬过去,用不着担心他们会饿死。   这里也轻易不会有其他魔族踏进来,只要他们不露馅,就没人能发现他们是假冒的。   一切都做好以后,67号就带着宁折赶了截路,跟上了那支回程的魔族小队。   “雪,岚,你们去干什么了,怎么去了那么久?”有魔族问他们。   宁折眸光微闪,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眼67号。   67号面不改色,“不该问的,就别问。”   那魔族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小声嘀咕了句:“不就是被选为圣侍了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悻悻退下了。   67号低头和宁折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   有了人带路,67号和宁折顺利进入部落。   67号在路上不找痕迹打探了一下,发现几个年轻魔族执行的都是部落族长派下来的最高等级的秘密任务,轻易不可宣之于口。   不过他们虽然都是高等魔族,但和老奸巨猾的67号比起来还嫩了些。   宁折在一旁看着67号忽悠几句,那几个魔族就乖乖把内容任务都交代了。   原来魔域这几日为庆贺魔族少尊主魂魄归位,举行了一个巨大的圣典,要从六大城池并十个小部落中选出十六个圣子圣女,贡献给少尊主。   成为圣子圣女的必备条件,便是兼拥人魔两族血脉。   人魔杂种原本是魔族中最低等的血脉之一,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成了圣子圣女选拔的条件。   魔族里出现了不少反对质疑之声,但这道指令是少尊主亲自指示的,一番讨论无果,众魔只能接受。   人魔就人魔吧,只要少尊主喜欢,便是神魔混种也得给他弄来啊。   67号听到这里的时候,转头看了宁折一眼。   恰好宁折也正仰着头看他,两人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那黑衣人是故意的,他不是要找什么圣子圣女,他是要找宁折。   67号看着宁折眼底明明灭灭细碎的闪烁星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微红的眼角,低低道:“别怕,有我在。”   宁折怔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至极的情绪。   半晌,他微敛起眸,轻轻蹭了蹭67号的手指,垂下头乖乖“嗯”了一声。   67号没发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嫩滑的脸颊,回过头去和领队的年轻男性魔族继续攀谈起来。   那领队之前被67号连吹带捧一顿忽悠,早已经把67号当成了自己过命的兄弟,现下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前几天侍卫队出门捡回来的那个人族?哎,别提了,祭司明明说过那是个人魔,谁知道捡回来的居然是个人族。咱们部落里不兴搞和人族媾和那一套,族里一个人魔都没有,这再过几天就典礼就开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一个出来。”   宁折愣了愣,忍不住插了一句:“生?”   那领队看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和自己说话,不过还是道:“对啊,生。族长安排了好几位女性魔族和那人族交合,希望在圣典开始之前能生出一个人魔来,不晓得能不能来得及。”   67号嘴角狠狠抽了下,满脸黑线。   沉默了好片刻,他心里才恢复冷静,试图阻止这些魔族的诡异想法,“就算他生出来,这短短几天孩子能长多大?怎么可能去参加圣典?”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少尊主都说了,献上来的圣子最好是没长大的孩子。”   那魔族说着叹了口气,“少尊主向来成熟稳重,没想到竟然喜欢这一口。”   67号没说话,忍不住又看了眼宁折。   少年身躯瘦小娇弱,整个人都被裹在那白狐皮毛里,稍稍缩一缩身体就能团成个圆鼓鼓的雪球。一张巴掌大的粉嫩小脸陷在雪白的狐毛里,衬得他越发娇小乖软。   这么一打眼看过去,可不就像个雌雄莫辩还没长大的孩子么。   67号忍不住揉了揉他发顶,在他耳边低声道:“看吧,都是你的错。”   宁折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表示抗议。   67号还没说话,旁边那魔族领队便疑惑道:“对了,雪,我记得今天是你和那人族交合的日子吧,你怎么还没过去?”   宁折身体骤然一僵。   67号低低笑了一声,清冷低沉的声音如同青玉击石一般,悦耳好听至极。   他抬起头,对那魔族道:“雪今天身体不舒服,待会我送他过去。”   那魔族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可要快点,那人族生得标致,族里不知道多少母魔想和他生小魔种呢,雪你要是去得慢了,当心位置都被抢了。”   67号眯了眯眸子,眼里突然划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他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莫名,“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和那些母魔发生过关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都扛不住会撒娇的阿折   暗卫十七已经被困在这里数日。   这些天,他粒米未进,嘴唇都干裂地起了一层又一层死皮,整个人削瘦虚弱不堪。   原本他在霍忱那里受的伤就没有恢复,膝盖上被穿透的血窟窿还在,现在又被这群魔族一点点敲碎了全身骨头,日夜以铁鞭鞭笞血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随处可见,新伤旧伤层层叠在一起,全身都快成了一团腐坏发臭的烂肉。   只要他一天不同意这些魔族的交易,他们就一直把他锁上手脚吊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每天折磨不休。   剧烈尖锐的疼痛整日整夜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几欲发疯。   可是对他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宁祉夺位成功,将宁折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他亲眼看见过那些狱卒是如何折磨宁折的。   那几天里,少年痛苦到极点的哀鸣声透过阴暗的石壁,传遍了整个地牢。   和宁折受的那些折磨比起来,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暗卫十七避不可避地又想起了被自己一个人丢下来的少年,原本已经微弱下去的心跳又渐渐变得有力起来。   不,他不能死。   他死了,皇上怎么办......   暗卫十七费力睁开眼皮,大大喘了口粗气,挣扎着已经碎裂的手骨,用下巴支撑着身体,艰难往门前挪去。   铁窗里透过一线昏暗天光,照在他身上,将他身后因移动而形成的那一路蜿蜒血迹照得异常刺眼狰狞。   暗卫十七眼眶通红,死死盯着面前坚固的铁门。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突然,大门“轰”地一声被打开来。   暗卫十七身体倏然一僵,抬头向上看去。   刺眼的光线中,一个身量不高的人正逆光站在门口,低头看着企图逃跑的他。   ......   部落中心,一处散发着漆黑光芒的法阵里。   一名须发皆白、身体畸形的老者陡然睁开眼,眼里崩出一抹精光。   风猊急切地上前一步,“怎么样祭司大人,那人魔找到了么?”   法阵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老者也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几分,但他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疯狂的野心和兴奋,期待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找到了,族长,老夫找到了!”老者极力压抑着身体的兴奋,“咱们部落终于有救了!”他的命也救了!   风猊一喜,“在哪里!?”   “星盘显示,他现在就在我们部落里,老夫猜测,他大概是来救他那同伴的。”   “太好了!”风猊抚掌,脸上带着喜色,快速吩咐下去,“快,召集部落里所有勇士将地牢团团围住,谁敢踏进去一步,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一概捉拿!”   “是!”   嵇猊向老者告辞后,便急匆匆离开去寻找那所谓的圣子了。   老者在他身后满意地摸了摸胡子,满脸褶子阴笑了起来。   他没告诉风猊的是,这圣子,可不仅仅只是个人魔。   星盘显示,这人魔血脉里还带着罕见神族遗脉,浑身是宝,堪比神药。   倘若他能喝上一口这人魔的血,炼化这人魔的神魂服用下去......   老者畸形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陶醉的表情,似乎已经看见自己摆脱魔族得道成仙的场面了。   ......   宁折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后背一凉,脚步下意识顿了一下。   67号冷淡地斜他一眼,“又累了?”   宁折没说话,皱着眉有些出神,没听见他的话。   67号见状冷嗤一声,“娇弱。”   他别开脸,一把拉住宁折的手,把他拽进怀里,“下次想让我抱着你走就直说,拐弯抹角做什么呢?”   他说完一搂宁折的腰,就把他掐起来抱进怀里去了。   宁折懵了一下,抬头愣愣地看他,“你干什么?”   67号长眉挑了挑,冷哼一声,“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自己知道!”   宁折:“???”   不过67号肯抱着他走路,总比他自己走要舒服。   宁折眨眨眼,抬手圈住67号的脖子,安安分分趴在了他肩上,软声软气道:“谢谢。”   67号隐秘地翘了翘唇角,快速露出一抹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   “要不是看在你能赚银子的份上,谁能忍受你这么娇气的性子?还想我抱你?做梦去吧。”   宁折对他的毒舌习以为常,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讨好地蹭了蹭67号的脖子,乖乖道:“67号最好了。”   67号一低眼,就看见他两颗忽闪忽闪的乌黑色葡萄眼正巴巴望着自己,里面满满地都映着自己的影子。   67号和他对视片刻,冷着脸移开了视线。   宁折也不在意,自顾自朝他怀里缩了缩,满足地喟叹一声,像躲懒的猫儿似的舒舒服服倚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67号心里忽地一软,化成了一滩水。   他紧紧手臂将宁折往上抱了抱,替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地牢距离不远,67号很快就走到了。   牢门口守卫并不严密,67号将女子打扮的宁折往前推了推,那两个守卫就明白了。   “她可以进,你不能。”两个半魔守卫冷着脸将67号拦在外面。   67号长眉一蹙。   宁折却道:“好。”   67号一顿,低头看他,“你......”   宁折按着他肩膀,立起身子凑到他耳边,一只手遮着嘴,小声耳语道:“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可以个屁!   67号动了动唇,顾忌着面前两个魔族,到底没骂出来。   但他脸色不太好,投射到宁折脸上的目光又冷又锋利,捏着他下巴,凑近了他的脸,咬着牙低声警告道:“宁折,不要试图逃离我,相信我,你绝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宁折下巴被他捏得痛了,乌黑的眸子溢出了些水光,可怜巴巴看着他,“我没有。”   67号松开他,冷笑一声,“最好如此。”   宁折想了想,从他怀里挣扎几下跳下来,牵起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避开那两个守卫的目光。   “干什么?”67号有些不耐烦,“别想了,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去的。”   宁折没说话,使劲踮起脚,仰头凑上来。   但他实在太矮了,即便踮着脚尖也够不到67号的脸。   没办法,宁折只能双手用力抓紧他肩膀上的衣服,拼命扒在他身上,艰难地用鼻尖蹭了蹭67号的下巴。   67号实在看不过眼,忍着怒气伸手托住他屁股,把他举起来,皱眉嫌弃道:“你到底要干什么?鼻涕全蹭我脸上了。”   宁折有些委屈。   他明明是想亲他的。   明明知道他够不着,也不帮他一把。   67号看他咬着唇半晌不说话,没了耐心,手一松就要把他放下来,宁折连忙伸腿圈住他的腰,死死抱紧了不撒手。   “我没有想跑。”   宁折脸埋在他怀里,声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你让我去吧,我不想让你动手。”   67号动作猛地一顿,立刻看向宁折,目光里带上了怀疑警惕之色。   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宁折已经知道了他费力隐藏的秘密了。   但宁折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只是不想让他动手而已。   67号心脏剧烈跳动,一股不安之情在他心底里蔓延开来,恐慌无处着落。   他不敢想,倘若宁折发现了他的秘密,倘若宁折发现他已经没有一点能量、随时都可能被打败的时候,到底会怎么样。   他从以前就一直想离开他,他提出条件对宁折来说已经不是必要的了,如果宁折真的能复活上神,那么他一样可以得到宁萱的下落。   67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咙有些干,出口声音都有些恍惚,“为什么?”   宁折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次轻而易举亲到了他的脸。   “不为什么。”宁折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轻轻蹭着他,用一双纯稚乌黑的大眼看着他,“反正我不会跑的,让我去吧67号,好不好?”   67号沉默。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谁都扛不住会撒娇的宁折。   宁折如愿进入地牢,67号站在外面等他。   地牢里一片昏暗,一名魔族将他引到一扇铁门前,恭敬道:“雪大人,就是这里了。”   宁折正要伸手推门进去,那魔族又犹豫着道了句,“不过您小心点,风大人也在里面。”   风?宁折眼睛闪了闪,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魔族侍卫这才退下。   宁折推开铁门……推不开。   宁折一双毫无机质的漆黑眼眸漠然盯着那扇铁门,后退一步,缓缓抬起了脚。   ……   地牢里一片昏暗,一个全身瘫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狼狈躺在地上。   一名魔族女子拽着他脖子上粗大的铁索,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压,娇嫩的面上带着阴狠的笑意,“丑八怪,知道我是么?同我交合是你的荣幸,你居然还敢反抗,怎么,是我以前对你太好了么?嗯?”   暗卫十七闭着眼,死死咬着牙忍着痛,冷酷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   魔族女子这几日着实看够了他这幅表情。   初见时她还对这肮脏的人族有些兴趣,毕竟一个桀骜不驯的宠物,驯服起来肯定很有成就感。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管她如何虐待他鞭笞他,这男人竟然都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愿。   他就像最难驯服的野兽一样,明明弱小得一击就能打趴下,却怎么也不肯向她低下头颅。   她仅有的耐心已经一点点散尽了。   “该死的丑八怪!贱种!”   女人一边怒吼,一边高高扬起手里的鞭子,狠狠打下来。   暗卫十七身体一颤,紧紧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地牢铁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发出一声巨响,“哐啷”一声倒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丢人啊,十七   暗卫十七愕然抬头。   宁折一身雪白狐衣,干干净净站在尘雾缭绕的光线里,一双乌黑的眸沉寂如渊,正面无表情垂眸看着肮脏不堪的他。   “皇上......”   少年脸上做了伪装,但在暗卫十七那只暗红色的瞳孔里却一览无余。   他一眼就认出了少年,整个人愣在那里,狼狈地望着他喃喃出神。   魔族女子这才从方才的惊愕中反应过来,突然就一鞭子狠狠甩过来,尖叫出声,“雪?!居然你这下贱的婊子,上次还没被打够吗!竟然还敢来!”   铁鞭带着破空的巨大风声倏然而至,鞭上黑色魔气缭绕,攻势凌厉无比。   宁折眉眼不动,一抬手就抓住了她甩过来的鞭尾。   魔族女子一惊,用力拽了几下,鞭子却纹丝不动,却怎么也拽不回来。   乌漆麻黑的粗糙铁鞭被牢牢握在宁折手里。   那双手瘦瘦小小的,明明看起来细白软嫩毫无攻击力,可展现出来的力量却强悍得惊人。   暗卫十七目不转睛盯着他,血红的眼眸里充斥着一股灼热滚烫的莫名情绪,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当年深宫中那个无依无靠却倔强坚韧不肯认输的少年。   宁折察觉到他目光里的炽热,不由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个眼神。   说实话,如果不是67号逼着他来,他根本就不会来救暗卫十七。   对背叛过的人,他从不会手下留情。   魔族女子用力拽了拽鞭子,却发现怎么也收不回来,不由大骂出口,愤怒尖叫起来。   “放手!你这个贱人!族长已经答应将这个人族畜生赐给我了,你想违抗命令吗!臭婊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和我动手!”   宁折机械地转了转瞳孔,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目光从暗卫十七的眼睛上缓缓移开,落在她身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没有任何威胁之意,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乖顺,却生生看得魔族女子心惊肉跳,一股凉气止不住地从脚底升上来。   魔族女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宁折握着鞭尾,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女子身量比他高挑,宁折仰头看着她。   他安静的目光从她惊惧的面容上慢慢向下扫过喉咙、心口,像是一座冰冷的机器一样,在冷静地考虑怎么杀死她。   魔族女子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快速后退一步,恐惧地摇了摇头,“不......不对......你不是雪!雪那么胆小,怎么可能会像你这样!你根本不是那个懦弱的贱人!你到底是谁!?”   她前面还算镇定,说到最后却因为抵不住宁折那个冰冷的眼神而越来越激动慌乱。   大约是为了缓解恐惧,她突然奋力尖叫一声,抬手就疯狂朝宁折袭来,攻势凶猛凌厉,带着魔族特有的血腥暴虐之气。   可惜,这道仓皇的攻击在此时此刻冷静到极点的宁折眼里,满是致命的失误和漏洞。   宁折未抬眼,只轻轻一伸手就扼住了她喉咙,瞬间将她整个人高高提起来禁锢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很聪明,”他对魔族女子淡淡道,用的是自己本来的少年音,一如既往带着温和乖巧的绵软气息,“但是,没有奖励。”   魔族女子脸色煞白,用力挣扎起来,“放......呃,放开我......你这个......贱......”   宁折未等她说完,就在她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收紧了手指。   “不......不要!饶了我......饶了......”   “别怕。”   宁折见她颤抖害怕得不成样子,忍不住柔和了眉眼,朝她弯弯唇,凑近她耳畔温声细语哄道:“我杀人,一点都不疼的。”   “不......”女子瞳孔猛然收束成一条直线。   宁折松开手,女子掉在地上,双腿蹬了几下,身体无力抽搐片刻,很快歪过头去没了动静。   她瞳孔圆睁,硕大凸起的瞳仁里还残留着骇人的惧色,可以想象死前那一刻承受了多大的惊恐。   很快,魔族女子的尸体就失去人族的伪装,变成一具庞大的兽型身体。   宁折仍旧安静无澜的视线漠然从魔族身体上掠过,看向暗卫十七。   皇上......   暗卫十七呆呆仰起头看着他,只剩下一只的血红瞳孔里一片失神,干裂的唇无声呢喃,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真丢人啊,十七。”   宁折走到他面前,举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暗卫十七从他那双清澈不染纤尘的乌色瞳仁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现在就像一条狗一样浑身没骨头地趴在地上,脖颈上带着一条屈辱的铁索,身体被血、污泥和腐烂的脏肉所包裹,蓬头垢面全身发臭,连街头下水沟里生活的老鼠都比他来得干净。   “怎么会弄得这么丢人呢。”   宁折声音平平淡淡,尾音轻轻下调,带着一点惋惜之情。   “真可怜,十七,当初你背叛我,不就是为了得到体面的身份和地位么?怎么还会弄到这幅境地呢?”   他蹲下身来,细白如瓷的手指轻轻拨开暗卫十七脏乱的头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的一只眼睛被人挖了?”宁折看见他另一只空荡荡的眼窝,轻声问了一句。   暗卫十七身体狠狠一颤,畏缩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宁折见他不说话,弯了弯唇,轻飘飘道:“挖了也好,你认不清主子,要眼睛也没什么用。”   暗卫十七嘴唇哆嗦起来,脸色越发白了,只不过在他那张全是血泥的脸上看不清楚。   宁折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收回勾住他头发的手,轻轻揉搓了下指尖,眉头轻皱起来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真脏。”   暗卫全身一个激灵,血液瞬间停止流动,耳畔炸起一片嗡鸣声。   “皇、皇上……”   暗卫十七张了张唇,眸底一片茫然无神,不晓得要说什么。   他像被一把刀穿透了心脏,死死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又像一尾缺了水的鱼,不停地在岸上无力而可笑的挣扎。   “没听见?我说你,十七,你真脏啊。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条摇尾乞怜狗?你在期待什么,你是在希望我救你么?你在渴望我忘记你背叛的事实,看在你之前奋力救我的份上原谅你、带你走么?”   宁折弯了弯眉眼,笑意盈盈,眸底越发温软如水,出口的话更是软和得不像样,可听在地上狼狈的男人耳中,却尖锐刺耳至极,打破了他所有费心建立起来的脆弱防线。   暗卫十七眸里的光一寸寸破灭,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宁折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仍是平静轻笑,“十七,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天真?”   他站起来,绕着暗卫十七缓缓踱了一圈,如同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一般,平淡,冷漠,没有任何感情。   “从你背叛我,从你将你的刀刺进我身体里,从你跪在宁祉面前起,你就该知道,你已经不是我的小十七了。”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念旧情,而是因为没那个必要。   “你连让我出手的兴趣都没有。”   暗卫十七无措地摇摇头,无力地在地上蜷缩起身体 ,喉咙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呜咽声,像一头受伤而不知该如何逃脱的野兽。   那宁折锋锐的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层层剥开暗卫十七的皮肤和血肉,刮在他骨头上,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他所有隐秘而不堪的肮脏心思,在他的目光下全都无所遁形!   “十七,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宁折砸下了最后一把匕首,把男人伤得体无完肤。   暗卫十七瞳孔瞬间僵直,猛然崩溃大叫一声,拼命在地上胡乱摸索,往后蜷缩起身体,“不要看!!不要看!不要……不……”   他想伸出手抱住自己的蓬乱的头,他想遮住自己丑陋的面庞,他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开宁折那种锐利讥讽的眼神。   ……可他做不到……   他连抬起手都做不到,除了在地上像条虫一样用丑陋不堪的姿态扭来扭去以外,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了宁折眼里的废人了!   他拼命在地上蹭着后退,原本就沾着血泥的身躯变得更加肮脏,伤口上的血肉因为剧烈摩擦而变得更加泥泞模糊。   不论他爬到哪里,宁折的目光都追随在他身后,那种将他整个人都穿透的平静眼神无处不在。   讥笑,讽刺,轻蔑,冷漠。   像一根根针一样扎进暗卫十七血管里,让他浑身冰凉。   “不……不要……不要这么看着属下,皇上……”   暗卫十七终于忍不住,慢慢停下了徒劳无功的挣扎,脸深埋进土地里,崩溃哭嚎起来。   “不要,皇上……不要……”   泪水混着他眼里的血慢慢流出来,汇进他身下的血滩里。   宁折漠然看着这个崩溃的男人。   他哭得一点不像那个沉默寡言的暗卫。   因为不善言辞,连求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味地无助地乞求,奢望他能放过他。   真可怜啊。   宁折眯着眸子,轻轻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把67号还给我   在宁折眼里,这世上的人只分三种,有用的,没用的,以及宁堰。   毫无疑问,现在的暗卫十七属于没用的那一挂。   但宁折在有用的人面前,向来很听话。   既然67号希望他去救暗卫十七,他就会去救。   看着在趴在地上颤抖的狼狈男人,宁折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把拖带出去。   就在这时,他袖袍忽然抖动了下,一缕雪白无暇、散发着银色光彩的丝线从他袖中“呼啦”一下钻出来,在他眼前绕了快速一圈。   宁折认出来这是在古塔里缠住灵姬的那缕细线,居然还没被他一把火烧尽?   他动了动指尖,一缕幽蓝苍火倏然从他指尖燃起,打算再烧一次。   雪线立刻就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恐怖气息,浑身都开始隐隐作痛,身体狠狠颤了下。   它小心翼翼绕过那簇火焰,颤巍巍飘到宁折脸颊边上,试探地碰了碰他唇角,一触即分,像是怕他生气一样。   宁折乌浓的眸里有些异样。   他记得这根线身上的味道很甜......   宁折忍不住舔舔唇,轻轻张开口,眼睛盯着它。   雪线上道得很,见状立即伸了一端主动探入他唇齿间,把自己送上门。   宁折满足地舔了一口,嘴里顿时就尝到一股清甜至极的味道。   雪线身体忍不住轻颤起来,原本透白的身体竟然隐隐泛起了红晕,浑身都蔫软下来,没了力气。   不过即便如此,它还是用另一端则讨好地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乖顺听话得不行。   宁折眼帘低垂看着它的动作,指尖冷焰终于渐次消散。   雪线这才松了口气,伸长身躯绕到暗卫十七面前,示意宁折它可以帮忙带走这个人。   宁折指尖捏住它瘦小的身躯,轻轻碾了碾。   雪线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宁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隐隐听见了一声极低的轻吟。   再看雪线时,就见它已经脱了力瘫软下来,正躺在他掌心发着细颤。   宁折没看出它是什么材质,眸里不由带了点怀疑。   这么小这么弱的东西,连碰一下都经不得,能拖得动暗卫十七么?   雪线好歹是神器,看出宁折的不信任,立刻就拼命延展身体,迅速生长出一根又一根细细密密的线条,将暗卫十七整个人裹起来提溜在半空中,邀功似的在宁折面前晃了晃。   宁折看了眼暗卫十七,他神色还有些恍惚无措,似乎没反应过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一瞬间和初见的那个倔强青年重合在了一起。   暗卫十七是宁折初入皇宫时,从暗阁里那堆死人里捡回来的。   彼时他出任务时不幸中了毒,被暗阁遗弃,暗卫正准备把他抬出宫处死的时候,恰好碰到坐在宫墙上发呆的宁折。   宁折看着他眼里的灰寂茫然,歪头想了想,就出手把他救了下来,提到自己身边做了亲卫。   他的想法也简单,溺水之人抓到泅木,自然会千恩万谢,誓死效忠。   宁折要的就是他的忠诚。   只不过没想到他看走了眼,暗卫十七比他想象得要有野心。   他不止想要他身边的位置,他还想要他。   甚至不惜为此背叛他,向宁祉投诚。   雪线见他发呆,忍不住心疼地碰了碰他的眼角,想抚去他眼底所有的不开心。   宁折纤长浓睫轻颤,回过神,“走吧,出去。”   既然没有拒绝,那就是默许它留在他身边了。   雪线高兴地缠上他指尖,将暗卫十七提起来,跟在宁折身后。   一路上并无人拦他,连先前看守在各处的魔族也不见了,地牢里空空荡荡,死寂得过分。   宁折眸底微闪,加快了脚步。   一出牢门,果然看见外面围了一大圈杀气震天凶神恶煞的魔族们,将整个地牢围得密不透风。   67号浑身浴血,躺在血泊里生死不知,大片魔族尸体小山一样堆在他身边。   宁折走到他面前。   67号紧闭着眼,眉心痛苦地蜷在一起,脸上用作伪装的轻雾已经消失不见,满脸鲜血,看不清轮廓。   似乎是感受到宁折的气息,他染血的薄唇忽然微不可查动了动,艰难吐出一个无声的字眼:“走......”   宁折面无表情盯着他,安静无澜的眸底陡然烧起一簇熊熊冷焰,周身气息冷得几乎结了冰。   一旁嵇猊微微皱眉,是错觉吗?他竟然从这孱弱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血脉上的压迫感?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不见。   嵇猊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对宁折道:“别看了 他快死了。”   宁折闻言慢慢转过头,看向他。   果然是在意的。   嵇猊微微一笑,“他很不错,明明一点力量都没有,还是杀了我们部落里大半的守卫队,拼了一命也要阻止我们进去抓你。”   宁折漠然看着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根本不关心他的话。   嵇猊笑了下:“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乖一点,不管是这个愿意为你去死的男人,还是那个你要救的废人,我保证,他们都会平安无事。”   宁折一言不发,敛眸沉默。   衣摆突然被人狠狠拉拽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67号沾着血的苍白手指正紧紧蜷起来,无力地揪着他衣衫,嘴里喃喃着什么。   宁折蹲下来,贴近他耳朵,听见他鼻腔里发出剧烈的喘息声,“滚......快、滚......”   宁折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音色又软又轻,“67号,你都快死了,怎么还这么凶。”   67号长睫不停发颤,想要睁开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身上鲜血越流越多,手指的温度也越来越冰凉,呼吸微弱得像是一眨眼就会停止。   宁折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脆弱得一碰就碎。   他忍不住道:“67号,你之前不是不许我跑吗,怎么现在反悔了?”   67号没有反应,大概是晕过去了。   宁折一根一根轻轻掰开他揪着自己衣摆的手指,随意扔在一旁,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这几天怕我发现你失去力量,总是遮遮掩掩的。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发现了,不过我并不打算离开你,因此才没说出来。”   “我为什么让你留在外面,也是怕你动起手来会暴露,只是没想到67号你运气这么差,被这么多魔族一起围攻了。”   宁折笑眯眯地,“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你说如果我趁现在跑了,你以后还找不找得到我?”   67号忽然挣扎了起来,喘气声渐渐变粗。   他原本瘫软在地上的手指猛然抬起来,狠狠攥住了宁折的手腕,用力得指骨泛白,生生将宁折细瘦的手腕勒出了一道青痕。   他闭着眼,嘴里含混着血恶狠狠道:“你......休、想......”   宁折眯起眸子,轻轻笑了起来。   他甩开67号的手,站起身看向面前围着的这一圈魔族,漆黑如渊的眸底一片平静无畏。   嵇猊知道他已经答应了,却仍是笑着问了句:“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什么时候出发?”   嵇猊哈哈大笑,给他让出一条路,“现在!”   圣子出行,为表部落之诚意,需着盛装。   宁折在一个半魔侍女的带领下走进房间。   侍女替他宽了衣,取出一件朱红曳地长裙。   “又是长裙?”   “啊?”侍女有些怕他,警惕地束起了狐狸耳朵,结结巴巴起来,“大......大人......不是女孩子么?”   宁折定定看了她手上长裙一眼,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张开双臂。   侍女替他穿戴好,忍不住叹了声,“大人真漂亮,比奴婢见过的女孩子都还要漂亮得多呢,少尊主阁下一定会喜欢圣女大人的。”   宁折幽幽看了她一眼,侍女被他看得后背发毛。   宁折洗漱完毕,通往王城的轿辇也已备好。   八名身躯健壮皮毛油亮的低等魔族恭敬地驮着木辇。   辇上朱纱为帘,碎玉为幕,四个木檐角上勾一串银色宫铃。   微风清拂,便带起一阵清澈悦耳的铃音。   端的是华丽奢贵,神秘莫测。   嵇猊上前一步,躬身笑道:“部落条件简陋,圣女大人还请海涵,请。”   宁折看他一眼,目光却落在他身旁一名白发老者身上。   “哦,这是本部落的祭司大人,圣女大人的下落便是祭司大人卜算出来的。”   老者闻言朝宁折福了福身,声音嘶哑粗粝,“大人圣安。”   宁折盯着他看了片刻,眸底看不出什么异样,转身上了轿辇。   嵇猊正准备喊人出发,却见轿辇上飘荡的朱纱被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拂开,露出一张艳色无双的少年面庞来。   尤其是那两只乌黑纯稚的眸,如同璀璨星渊一般深邃诱人,只要和他对视一眼,便会不由自主被摄住心神。   他这次还真是捡了个宝。   嵇猊心里感叹一声,上前笑眯眯地问:“圣女有什么事?”   宁折盯着他,道:“我已经答应你了,把67号还给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属下帮皇上舔干净,就不脏了   嵇猊眼中精光一闪,笑得高深莫测,“鄙人以为,聪明人是不会主动暴露弱点的。”   宁折一眨不眨盯着他,又重复一次,“给我。”   嵇猊看着他脸上认真且执着的神情,慢慢收了笑,“不行。”   他能看出来宁折明显比较在意那个男人,这是他目前控制宁折的唯一手段,自然不可能轻易还给他。   宁折漠然看他片刻,一言不发地收回手,放下了罗幕。   “不过,我可以将另一个人送给你。”   嵇猊望着轻轻飘荡的朱纱笑了笑,挥手遣了一个魔族下去把人抬过来。   不一会,昏迷中的暗卫十七就被人抬进了轿辇。   宁折盯着眼前被洗得干干净净送进来的男人,一动不动沉默了许久。   侍女战战兢兢问:“圣女大人,您、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宁折摇头。   侍女一丝不苟行了跪礼,这才敢悄声退下。   宁折靠在暗金珠玉砌成的车壁上,透过微拂的帘幕看向窗外,眉眼平淡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雪线从他袖袍中蜿蜒而出,轻柔地贴在他颈边蹭了蹭。   见他没什么反应,雪线犹豫了一下,又颤抖着身体将自己送到他唇边,宁愿被咬也想要逗他开心。   不过宁折没咬,只用指腹托起它的身体,放在唇边亲了亲。   雪线一下子身体爆红,晕头转向地从空中掉下来,飞不起来了。   宁折接住它,看见它在自己掌心里害羞地使劲蜷着身体,晕乎乎地硬是把自己缠成了一个死结,鸵鸟一样缩了起来。   宁折眼尾轻弯,像掬了捧盈月。   暗卫十七迷迷蒙蒙睁开眼,便看见少年低眸含笑的温柔模样,如同风拂过,雪消融,春花渐次开放。   他一时间看得痴了。   宁折收了笑,将头脑发晕的雪线轻轻送进袖中,转眸看他。   不过转眼,少年眼里的明媚春光就已经消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斥着漠然冷锐。   十七微不可查地颤了下,快速低下头,缩了缩身体,想逃避这种眼神。   宁折也只瞥了他一眼,就漠然移开了目光。   十七心里松了松。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痛楚和无尽的卑微,让他恨不得从这人面前立刻消失,一个人躲在肮脏的泥潭里自生自灭。   王都处于魔域中心,据这个魔门附近的偏僻部落极远。   嵇猊的打算是从附近的城池里借一处传送阵,直接传送到王都。   最近的一处城池名为天趵大城池,同他们部落来往频繁,要借一处传送阵应该不难。   老者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嵇猊和宁折打了声招呼,一行魔族便向着天趵大城池出发了。   宁折一边想着怎么带67号跑路,一边百无聊赖靠在窗边看着沿路风景。   和67号说的一样,魔域里的景色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四处都充斥着灰蒙蒙的魔气,日为灰蓝,天光黯淡,一片死寂沉闷。   宁折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暗卫十七。   他记得67号似乎对这些雾气有些不适应。   果然就见暗卫十七也正痛苦地蹙着眉,紧抿着唇,满脸惨白如纸,喉头正一吞一吞地艰难咽着什么东西。   宁折指尖倏然一抵他喉咙。   暗卫十七瞳孔一缩,张口“哗”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不停趴在地上咳血。   “皇......皇上......”   他惊慌失措地想往后爬,却被宁折一脚踩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几滴殷红的血飞溅到宁折身上,顿时就将他崭新华贵的衣袍染上了脏污。   暗卫十七神情一慌,立刻抬头看向宁折,眸底布满惊恐惶惑之色。   宁折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自己染上血迹衣摆,轻飘飘道:“怎么办,被你弄脏了。”   “属下......属下......”   暗卫十七害怕得手脚直发颤,不晓得怎么才能让他息怒。   突然他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嘴唇哆嗦着急道,“属下帮皇上舔干净......对,舔干净,就不脏了......”   他说着就真的要伸头过来,去舔宁折衣摆。   宁折淡眉轻皱,一脚把他踢开了。   十七滚了几下,狠狠磕在坚硬的车壁上,闷哼一声,疼得蜷缩成一团。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伸手爬向宁折,“帮皇上舔干净......属下......”   宁折手指撑着下颌,漠然坐在高位看他慢慢爬过来,“十七,比起血,我更嫌你脏。”   十七动作一顿,脸上血色尽失。   轿辇在这时突然一个晃荡,十七身体一颠,滚到宁折脚下,脏污的手压在他脚面上。   没等宁折说话,十七就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把手收回来,缩在胸前轻轻发着抖,双目因恐惧而失神无焦。   “皇上、皇上饶命......属下......”   “你已经不是我的人了。”   宁折突然打断他,声音漠然,“现在的你只是宁祉的一条狗,‘属下’这两个字,你不配。”   十七瞪大眼,突然咳出了一口血,胸腔剧烈起伏,窒息着喘不过气。   宁折看他这作态,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温软安静的瞳孔泛起几许春意涟漪。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托起十七的下颌,凑近了他的脸,“疼不疼?”   男人脸上血痕纵横交错,狰狞可怖。一只眼窝深陷,眼珠被人剜去,只剩下了个黑窟窿。   一条长长的刀痕从他眉上利落而下,划过眼皮,横亘在他右半边脸上,丑陋不堪。   宁折细嫩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刀痕,眼底微光温柔而缱绻,“一定很疼吧。”   暗卫十七呆呆看着他,眼眶红热,不由自主落了泪。   “不......属、草民......不、不疼......”   “怎么会不疼?”宁折指腹轻轻抚去他眼角泪痕,音色和软如云,温柔得滴水。   “十七,我知道的,我知道有多疼,那种如蛆附骨之痛附着在你的神经上,疼得你恨不得敲碎自己的脑袋、捂住耳朵,恨不得剜掉那块血肉,抽掉被啃噬的骨头,一死了事。”   “可是你心里又想着,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就只能咬着牙忍着泪,拼命把这些痛往肚子里吞,最后痛到眼前一片模糊了,也用力睁着眼,不敢晕过去。”   宁折抚着他狰狞的脸,低头柔声轻问,“是不是?”   暗卫十七仰着头,长且浓密的黑睫颤抖不停,泪水混着血汹涌而下。   宁折的温柔让他终于崩溃低哭出声,心里的酸疼和痛楚一瞬间再难以自抑。   “皇上......皇上......好疼,十七好疼......”   他像个遍体鳞伤的家犬,委屈地在主人面前低下头颅,露出让他疼痛颤抖的伤口,渴求着主人的爱 抚和安慰。   以前他练功练到浑身是伤的时候,宁折就会用小小的身躯抱着他,轻轻在他伤口上呼气,温柔地说呼一呼小十七就不疼了。   十七睁着泪眼望着温柔如初的少年,心里奢望蔓延成火海,烧得他眸底一片通红,血丝遍布。   但他忘了一件事,宁折现在已经不是他主人了。   他的所有温柔和绵软都只是用来戏弄他的伪装。   他只会在他伤口上撒盐,看他血肉腐烂,露出森森白骨,陷入永恒的黑暗。   暗卫十七睁大了眼,茫然地看着姿容昳丽的少年弯了弯眉眼,指尖抬起他下巴,一字一句在他耳边含笑吐气,“十七,你活该。”   他怔了好久,突然就低低哀鸣了一声,痛苦地闭上眼,在地上缩成一团,将自己所有的不堪都遮掩起来,再也不敢看宁折一眼。   宁折直起身,瞥了他一眼。   青年蜷缩在地上,几乎听不到呼吸。   他身上的断骨还没接好,魔气又会对他的身体不断产生毒性,加深伤势,放任不管,恐怕要不了三天就会没命。   不过,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宁折淡淡移开目光,眉眼一片安静柔顺。   谁也想不到他心里藏着怎样冰冷的刀。   天趵大城池距离不远,车队很快就到了。   一行魔族出示了入城令,顺利进城。   城里比部落繁华得多,街上行走的大多是化了人形的高等魔族,乍一望去,倒像是回了天祁。   嵇猊将他们安顿下来,留下几个魔族看守宁折,就去了城主府拜谒城主。   暗卫十七被两个魔族自作主张抬进他的房间,安放在榻上。   宁折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倒是暗卫十七心里一片惊惶,自己从床上艰难爬了下来,颤巍巍缩在地上不敢乱动。   宁折走到他面前。   十七朝后缩了缩身体,被宁折抵到落满灰尘的墙角里,低垂着头,一头乱发散下来,显得他落魄可怜,又无措。   “皇……皇上……”   “我要出门,你在这里待着别动,等我回来。”   他这话里没带刺,声音又软和,春风一样拂在人耳边。   十七一时间有些恍神。   宁折白嫩的小手用力戳了戳他的头,“听到了么?”   十七身体狠狠一颤,一动也不敢动,畏缩着道,“听、听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别害他,要什么我都给你   宁折盯了他片刻。   暗卫十七和以前相比,实在变了很多。   从前他尽管卑微,却丝毫不卑贱。   那时候的他会为自己的实力而感到骄傲,会在练功的时候眸子里迸出自信的光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尊严地趴在宁折脚边,小心翼翼讨好着他,连摇尾乞怜都不敢。   宁折安静敛下眸,转身出了房。   变得不只有暗卫十七,还有他。   他才是所有人中,变得最不堪的那个人。   木门“吱呀”一声慢慢合上。   光线被阻隔,灰尘在空中轻散,室内变得昏暗。   十七盯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脏在死寂的房间里“噗通”、“噗通”,微弱而缓慢地跳动了起来。   他闭上眼,轻轻伸出手,小心地捂住了自己心口,企图保护自己唯一拥有的、有关于少年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只剩下自己那点卑贱微末的感情了。   而除了他心里这份廉价的感情,他和宁折之间什么也不剩。   ......   此刻,被惦记着的少年正蹲在门前石阶上,一边秃噜那根雪线,一边凝眉思索着跑路方案。   跟着嵇猊去王都是肯定不行的,没准什么时候他就被那什么少尊主认出来,一刀咔嚓了事了。   他对锁情蛊一无所知,67号暂时也不能丢。   宁折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得先把67号偷出来才行。   嵇猊在这群魔族里实力最强,现在他将大半的魔族都带走了,没有几个时辰应该回不来,四周防守松懈,当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宁折用冷焰侵蚀了两名守卫的神魂,得到67号被关押在祭司身边的消息,就立刻动身去偷人了。   祭司房间距他不远,宁折没有惊动守卫,一路无阻走到门口。   虽然嘴上说着偷,可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想过暗中行事,直接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白发老者正坐在桌案旁喝茶。   出乎意料的是,见到宁折面无表情走进来,他不仅不慌不乱,反而眼睛一眯笑出了满脸褶子,和蔼地打了声招呼:“你来啦。”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宁折微微眯起眸子,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67号的影子。   “他被老夫藏起来了,只要老夫不开口,你就是找死了,也找不到人。”老者嘿嘿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渗人。   宁折没搭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澜。   他袖中雪线已经蠢蠢欲动,只要宁折一个令下,它就会瞬间窜出去把人绞死。   宁折安抚似的摸了摸雪线,按兵不动。   老者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突然好兴致地和他聊起了天,“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大人还记不记得老夫是谁?”   宁折面无表情望着他,没有开口的打算。   老者长叹一声。   “你不记得也是寻常,毕竟我这脸,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说着,摸索到脸上的一层皱褶,突然撕了下来。   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孔蓦地出现在宁折眼前。   “不知如今这张脸你可认得了?琴奴,琴公子?”   原本苍老的声音骤然变得清亮婉转起来。   老者,或者说,秀丽的白发少望着宁折,唇角笑意盈盈,眸底遍布怨毒。   “琴奴,你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谁也没想到天祁的极渊地连通魔域,我不仅没被那群魔族吞噬而死,还来到魔域,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力量!”   少年脸上带了点痴迷,“太子殿下终究是怜爱我的,他一定是不忍心让我死,才会给了我这条生路。”   宁折听到他提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纤长的羽睫轻轻颤了下,平静的眸底泛起了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少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仍自顾怨毒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当初没有趁你昏迷的时候直接弄死你,竟让你有机会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占了我的位子!”   他在那头兀自激昂怨愤,可宁折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到底也还是没认出这究竟哪号人物。   他记忆向来不大好,很多事情过去太久就记不清了。   何况他这些年得罪的人那么多,倘若真一个一个记过来,岂不是要累死他了。   不过67号还在这人手里,宁折不想多生事端,便没说话。   白发少年盯着他犹自安静和软的面孔,眸中刺骨恨意一闪而过。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明明都是最下等的奴才,可他却总是这一副清冷自傲的神色!就好像比他们所有人都高贵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   白发少年陡然一收怒气,神经质地“嘻嘻”笑了两声。   “可惜啊,琴奴,你往日深受殿下宠爱又如何?到最后不还是和我一样被太子殿下抛弃了!”   “殿下怜我,还给了我一条生路,可你呢?”   “琴奴,你除了魅惑男人你还有什么本事?你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将你放逐到这里,就是要让你去死!让你去死的!”   白发少年赤红着眼,满脸癫狂恨意,那一份属于少年人的青稚秀气硬是被毁得一分不剩。   宁折看见他这幅难以自抑的疯魔样子,眨了眨眼,终于记起来这是什么人了。   青鸾身边有三个老陛下赐下来的侍奴,棋奴、书奴、画奴。   这人便是那为首的棋奴。   霜寒冬日里扒光他衣服,把他摁跪在冰冷地面上,逼着他舔舐地上汤渍,给他下毒的那个少年。   没想到居然还没被青鸾弄死。   宁折后悔当时听了67号的话,没有亲自动手。   在天祁皇宫的时候,棋奴下毒害他,被青鸾命人扔进临近魔域的极渊地,这是青鸾后来和他说的。   宁折原以为棋奴应该死了,谁想他并未被极渊地里豢养的魔族吞噬,反而误打误撞闯进魔域。   大概是在极渊地里获得了什么机缘功法,才让他得以在处处凶恶的魔族身边隐藏身份,存活至今。   不过,天下从没有免费的筵席,机缘向来伴着风险。   也不知道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变成如今这模样,年纪轻轻就一头黑发褪成了三千雪白丝。   宁折看他唇色殷红、脸色惨白到透明的样子,就知道那功法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也不知道67号在他手里能不能活下去。   宁折唇角微微绷紧,眼中苍色冷焰攒动,已经打算动手了。   而这幅模样落在棋奴眼里,便是宁折失神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棋奴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扬手,半空中浮现出一幕虚影。   只见影幕中,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被捆住身体,悬吊在悬崖峭壁之上,下方便是暗不见底的一片黑色深渊。   他闭着眼,眉心痛苦地蹙在一起,面色一片苍白,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脚下深渊如同一只蛰伏于黑暗的凶兽,随时都可能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虚弱男人吞噬掉。   棋奴看见一直平静的少年终于变了脸色。   “67号!”   这影幕不过是他召出来的一片虚幻投影,男人听不到他的声音,自然也就垂着头没反应。   方才还淡定自若的少年现在神色慌乱,没了章法,明知是假的,还是急急忙忙上前一步想去碰虚影里的男人。   棋奴一招手,那影幕便快速消散在空中。   让少年扑了个空。   他瞳孔微缩,立刻转头看向棋奴,面上掩不住的愤怒,“你把他怎么样了!”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棋奴笑得放肆,看见少年白皙的脸颊气得通红,又惊又怒又急,实在解恨极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少年冲他愤怒地低吼一声。   棋奴闻言敛了眉眼,放下手中青瓷茶盏,抬步走到宁折面前,垂眸注视着那张让他厌恶到极点的面孔。   少年大概是受不了他这种刀子一样想将人活剐了的目光,忍不住缩了缩后颈,眼神警惕。   棋奴轻轻勾起了唇。   “我要你的......”   他低头凑近少年粉嫩的耳朵,吐出一个字,“血。”   少年愣了下。   似乎是已经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简单,便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什么呢?”   棋奴轻笑了一声,潋滟眼波流转,过分苍白的手指抚上了少年柔软的脸颊,在他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手掌下的人轻轻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僵。   棋奴眸底冰冷,唇角却含着笑,冰凉妖艳的脸孔贴近了他脖颈,浑身气息甜腻,对他轻轻道,“琴奴,咱们都是可怜人,我又怎会为难你?我不过是想取点血罢了,你乖一点,快点给了我,我就不伤你男人。”   他的手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贴在宁折脆弱的喉咙上。   宁折被迫微仰头,紧张地盯着他的脸,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发哑,“好......你别害他,我......给你。”   棋奴冲他嫣然一笑。   白面红唇,妖冶不似真人。   宁折接过他递来的匕首,手指轻颤,却毫不犹豫割破了手腕,放了一大碗血递到棋奴面前。   “血给你了,快把人给我。”   棋奴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把人还给你了?”   “你……你……”宁折脸色惨白,浑身气得发抖。   棋奴拍拍他的脸,轻笑,“我想给的时候,自然会给你,在这之前,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宁折双眼通红,抿着唇瞪了他好一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棋奴手臂一伸拦住他,朱唇盈盈含笑,托起他手腕,“这么慌做什么,这么漂亮的身子,流了这么多血不好好包扎一下,我可是会心疼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准你碰朕了?   棋奴面上笑意轻和,眸底一片柔软,像是在询问宁折意见。   可他挡在宁折身前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摆明了不容反抗。   宁折浑身僵硬,被他硬拉着坐下来,被迫伸出手让他包扎。   棋奴这次倒没有为难他,动作小心地替他处理好伤口,甚至还亲自走到他面前,用指腹抚去了他脸颊溅上的一滴血。   “伤口会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宁折低垂着头,背脊紧绷,手指紧张慌乱地揪一块,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白了么?”   棋奴眯着眸子问了一遍。   他的手放在宁折雪白细瘦的腕上,若有似无地抚蹭着宁折伤口附近的皮肤,阴冷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他不放。   宁折只觉得一股森冷的凉气直往自己身上窜。   “明白了,我不会耍花样,但是同样的,你也不能骗我。”   宁折强压恐惧和颤抖,抬眸倔强地看向他,“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毕竟、毕竟我们以前也是......同伴啊......   棋奴笑了笑,面色平静,不见先前丝毫癫狂恨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宁折好片刻,直把宁折看得坐立不安,才笑着对他道:“自然。”   宁折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满头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汗珠滴到他羽睫上,挂在上面打着颤。   棋奴看见了,朝他眼睛伸出手。   宁折吓得一抖,猛然起身推开他,逃一般奔出了阴暗压抑的屋子。   棋奴这次没拦他。   他跑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弓起腰身,狠狠喘了口粗气,脸色煞白,腿脚止不住地发软颤抖。   棋奴眸底闪过一抹冰冷的讽笑。   废物一个。   不过尔尔。   宁折顶着背后刺骨阴毒的视线,咬牙艰难往前迈了一步。   雪线在他袖里着急得上下乱窜,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不让自己动手。   它可以杀了那个坏人的,它不会让阿折受伤的!为什么宁愿受伤也不要它帮忙!?   雪线闹腾着要钻出来。   宁折不动声色拽住它尾巴,装作脚步虚浮的孱弱模样快走几步,避开棋奴视线,走到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才将它放了。   雪线一冒头就立刻缠上了宁折手腕,心疼地伏在他伤口旁打转,身上散着星点银光,小心翼翼地用自己仅存的的那点儿神力帮他治愈伤口。   它虽是神器,但主攻伐,不擅治愈一类。   银光没闪多久,它整条线儿都蔫了,身上白雪一样的光彩也黯淡下来。   宁折的伤却不见好转。   雪线趴在他手腕上颤抖起来,线条儿一抽一抽地,像是哭了起来。   宁折叹口气,轻轻将它拾起来放回袖袍,一面往回走,一面淡淡对它道:“刀口不深,很快就会好。”   雪线倏然翘起一端,直直挺立在他面前,似乎在跳起来惊喜地问他“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宁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从一条线身上看出来这种情绪的。   他还是点了点头。   雪线立刻就乖巧下来,安安静静在他腕上绕成一圈雪银色手环,贴着他一动不动了,和方才叫嚣着要动手的判若两“线”。   宁折瞥它一眼,没说什么。   他不让雪线动手,是顾忌着67号。   他不能保证在他杀死棋奴的那一瞬间,67号还会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能越过棋奴,找到67号。   只要有一丁点的风险,他都不可能动手。   何况棋奴恨他入骨,他要的自然不可能只是他的血,不过是在放长线掉大鱼,等着最好的时机收网而已。   既然他想玩,宁折就陪他玩。   看谁才能站到最后。   ......   回到房间时,天已经暗了。   屋子里没人点灯,一片漆黑。   ——暗卫十七走了?   宁折眸底微闪,伸手推开房门。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轻轻传来一道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落魄狼狈的男人仍旧蜷缩在角落里,守着他的命令一动不动。   宁折走到他面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暗血色月光看去,发现他连手脚摆放的位置都和下午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连根关节都没敢擅自屈过。   看见宁折过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双乌黑的眸底倒映出宁折的身影,清晰却无神,没有一点焦距。   宁折伸手碰了碰他,“十七?”   男人跪着的身体晃了晃,“轰”地一声闷响,毫无预兆倒在地上。   原来他的意识早已经晕死过去,身体却还惦记着宁折下的命令,不敢随意乱动。   宁折垂着眸,安静地看着他。   血色月光映照下,暗卫十七身上大大小小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显狰狞可怖,望之便触目惊心至极,叫人难以想象,他究竟是如何能一声不吭咬牙硬忍到现在的。   “皇......上......”   暗卫十七蹙着眉,慢慢摸索着抓到宁折衣摆,放手心里攥紧了,嘴里痛苦地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模糊呜咽声,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僵硬的骨头发出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咔嚓”断裂声。   先前他全身的骨头都被那个叫“风”的女人敲了个粉碎,嵇猊虽然派魔族替他接了骨,但这才多久,里面碎骨头恐怕都还没来得及长好,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宁折看了一会,终是弯下腰,伸手穿过他的腰,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来,一步步缓慢且平稳地走到榻旁,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让他能平展着身体躺下来。   经过这么多天的折磨,暗卫十七已是形销骨立,瘦到不成人形。   可他到底是个成年男性,身体再是孱弱,也比宁折这小身板高大上许多。   宁折真是使出了吃奶的的力气,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将暗卫十七拖到床上去。   哪想就在他正准备松手离开的时候,暗卫十七却突然抓握住了他一根小指。   宁折被这么一绊,结结实实摔在了他身上,柔软的鼻尖狠狠磕在暗卫十七坚硬的胸膛上,疼得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使劲想拽出手。   暗卫十七却死死抓着他小拇指,怎么也不肯松开,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着,嘶哑痛苦的声音里带着哭音。   宁折趴在他身上听了一会,发现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哭饶声:   “不要走、皇上,不要扔下十七......”   “属下错了......属下知道错了......呜......”   “不要不理属下,皇上......”   宁折百无聊赖听了一会,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来。   左右手也抽不出来,他索性闭上眼,直接朝趴暗卫十七胸口上一趴,睡了。   他睡着没多久,暗卫十七就睁开了眼。   他一动不动贪恋地看了宁折好久,轻轻伸出手,作势虚虚环住他的身体。   他不敢碰宁折,只敢这样做做样子。   可只是做做样子,就已经让他生出了一股正在拥抱宁折的满足,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的愧疚悔恨和痛苦煎熬。   翌日。   灰暗的日光从窗外缓缓照进来,落在榻上想拥两人的身上。   宁折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   一张放大的男人面孔毫无预兆出现他眼前,与他相隔咫尺,灼热的呼吸交织,心跳声清晰可闻。   宁折脑袋一蒙,猛然坐起身。   他竟然毫无知觉地被暗卫十七搂在怀里睡了一夜!   宁折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脸色立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一把推开了身旁的人。   他的动作惊醒了熟睡的十七。   暗卫十七原本有些茫然,清醒过来后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连滚带爬狼狈地掉下床,脸色惨白地趴在地上,哆嗦着唇不敢看冷冰冰的少年。   宁折神色漠然,狠狠捏住他拽过来,冷声道:“没有朕的允许,昨晚谁准你碰朕的?”   触及到宁折冰冷如刀的眼神,十七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自卑地缩起脖子,畏畏缩缩唤了一声:“皇、皇上......”   “说!”   十七吓得一抖,脸上血色尽失。   事实上,就是给暗卫十七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清醒的状态下随便碰宁折哪怕一下。   昨晚是宁折自己睡不老实,半夜里嫌冷,整个人胡乱摸索着爬到暗卫十七怀里的。   他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十七,两条细白的腿死死缠在他腰上。   暗卫十七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被惊醒了。   当发现宁折贴在自己身上时,他心脏被吓得骤停,顿时慌乱地手足无措,缩着身体想逃开,却被宁折四手八脚缠住了身体,一动也动不得。   就这么硬咬着牙,僵着身体挨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这种荒唐的事,他怎么敢就这么告诉宁折。   宁折见他支支吾吾神色慌乱的模样,捏着他下巴,将人一把推到旁边,冷着脸起身离开了。   暗卫十七跪趴在地上,慢慢抱住了头。   他怎么......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   宁折站在院子里,从水缸里舀了瓢冰冷刺骨的凉水,毫不犹豫淋在自己头上。   他居然被暗卫十七勾起了情欲。   “哐啷”一声,水瓢掉在地上。   宁折跪在地上,无力地用手支撑着身体。   不过短短片刻,他就已经面色嫣红滴血,眸底盈盈含春水,难耐呻吟出声。   连喘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甜腻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味。   一道清冷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突然响起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恨绝意味。   “宁折,是不是只要我一不在,你就非得去招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不可?嗯?”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想我怎么理你?   宁折咬牙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闭着眼轻轻喘息,“硬都硬了,你现在......嗯......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合着你对旁人乱发情还有理了是不是?”   青色薄烟自半空快速腾起,67号出现在烟雾里,快走两步到宁折面前,弯腰把他从地上捞起来,身上气息冰冷得吓人。   宁折哼了两声,伸手搂住他脖颈,玉面含春,缩在他怀里轻轻发着颤。   67号捏住他下巴让他抬头,没好气道:“霍忱那几个也就罢了,暗卫十七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是怎么看上眼的?”   宁折眨了眨水润的乌黑葡萄眼,咬着粉嫩的唇,指着自己下身一脸无辜,“不是我的错,是它自己站起来的。”   67号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冷笑,“哪里学来的诨话?再贫就把你嘴堵住。”   宁折被他恐吓得缩了缩身体,想了想又有点害怕,小声地问,“用、用什么堵?”   67号盯着他,似笑非笑,“你想用什么堵?”   宁折愣了愣,后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角突然泛起红晕,小小轻咛一声,一头扎进他怀里蒙住了脸,一副害羞的小模样。   67号没好气地揪了下他耳朵,“阎裴到底给了多少小黄书,嗯?”   宁折哼唧两声,不肯说。   67号扫了眼四周,没发现人,就打开系统空间把宁折拉了进去。   他经历过许多现代位面,系统空间也采用的是现代化办公室装修风格,灰黑白三色,简洁且明亮,每一处摆设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禁欲冰冷风格。   整个空间里唯一格格不入的,就只有一张专门为宁折添置的暖黄色沙发床和一张超大屏的液晶电视了。   67号把宁折扔在沙发上,让他自己解决发情的事,自己则坐在一旁,拉出系统面板输入了几个运行指令。   做完这些,他的身影就变得有些透明,薄薄的一层水幕,看起来一戳就破。   宁折好奇地想去戳,被67号一把握住了作乱的手。   “皮痒?”   宁折被他抓得有点疼,从沙发上爬起来蹭到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我难受。”   “你活该。”   67号连头也没抬,修长分明的手指在虚拟的面板上快速敲打着。   宁折鼓着两腮,黑白分明的眸子盯了他好片刻,确定他不会帮自己的时候,才红着眼眶,自己慢吞吞伸出手摸索到身下。   他没有遮掩自己的情欲,很快就没骨头一般软倒在毛茸茸的长毯上,身体紧绷着微微颤抖,鼻腔里发出一声声腻到勾人的喘息声,像猫儿叫唤似的,声音又轻细又绵软。   他只叫唤也就罢了,偏偏还不死心地想要撩拨人,一双小手不老实地拨弄着67号的衣衫。   67号捏捏眉心,忍了又忍,突然一收面板,猛然转过身来把他压在身下,咬牙切齿道:“够了!宁折,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折一脸委屈,眼角通红,眸底满是隐忍的泪水,“你都不理我。”还凶我。   “好,那你想我怎么理你?”67号顿了顿,望着他衣衫不整满脸情欲的模样,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   宁折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很光棍地把问题丢了回去。   67号看起来对他动了情欲很生气的样子,可宁折能感觉出来,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愤怒。   他觉得67号不该这样冷淡,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67号怎样。   “宁折,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67双臂撑在他身侧,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语气难得认真。   宁折看不清他被烟雾笼罩的面庞,却能感受他那道锐利专注的眼神。   他两条细白的长腿无意识交叠在一起蹭了蹭,无措地舔了下嫣红的唇,茫然地摇头。   67号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都没说话。   宁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泪水溢出眼眶,哭着道,“我难受......”   67号叹了口气,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闭眼。”   宁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闭上了眼。   下一瞬,身下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   宁折立刻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起身去推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没顶的快感倏然从下身汹涌袭卷而上,快速直击大脑,海浪一般吞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宁折瞪着眼尖叫了一声,腰身瞬间弓起,整个人像只红透的虾一样死死蜷缩在67号手里,身体不停抽搐。   67号抬起头,舔了舔唇上的水渍,移到他脸侧,在他耳边低语,“是想要这样么?”   宁折喘息着拼命摇头,受不住这快感,无力地去扒拉他的手。   67号捂紧了他的眼,没让他看,重又低下头去。   因为看不见,感官便愈加被放大,宁折忍不住扬起修长的脖颈,无声尖叫起来。   他身体的每一处敏感点都被67号掌握在手里,神魂仿似漂浮着无处着落,发不出声音,双眼也早已失了神。   过了片刻,他狠狠抖了一下,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喘气。   67号去漱了下口。   回来的时候,宁折已经把自己清理了,脏掉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整个人蜷在雪白干净的毛毯里裹成了一团,只露出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67号走过去扒拉了他一下。   宁折被迫在宽大的沙发上滚了两圈,滚到67号身边。   他立刻使力逃开67号的手,重新滚回了墙角,像只蚕蛹一样缩着,就是不肯露头。   67号笑了一声,把一开始那句话还给了他,“做都做了,你现在不好意思,有什么用?”   见宁折仍是不说话,他想了想,道:“叫就叫呗,我又没有嘲笑你,你害羞个什么玩意。”   “再说,这种事都做过多少次了,你身上哪处我没碰过?你什么蠢样我没见过?有必要么。”   那怎么能一样,以前都是用手,又没有......   宁折扁了扁嘴,不管他怎么说,反正一个劲在墙角里静静当自己的缩头乌龟,就是憋着不肯出声。   67号呵了一声,不再管他,坐在一旁重新拉出面板,十指如飞敲击出一串串繁杂的代码。   他这次没有遮面,眼角眉梢都因方才那事而泛着红晕,额角染湿的黑发还在往下滴着水,面板幽幽的蓝光衬得他眸底犹如星辰般深邃而神秘,看上去漂亮俊美得像个妖孽。   从第一次见到67号真容时,宁折就一直心心念念放不下,但67号总是以青烟掩面,他一直没有机会再见第二次。   67号难得露真容,可惜宁折这次注定是要错过了。   两人在系统空间里待着的时候,暗卫十七就一直跪趴在宁折房间。   宁折没让他起身,他就不敢起身。   他身上骨头本也就没长好,跪时间长了,就又断裂开来,森白的碎骨戳开血肉,狰狞地露出头。   十七闷哼一声,用手摇摇晃晃支撑住身体,也不敢倒下来。   他在等宁折消气回来,可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宁折的身影。   几个魔族急匆匆进来询问宁折的下落,十七答不出来,被他们一脚踢到墙角,半天爬不起来。   到了黑夜,宁折仍是没有回来。   十七咳了几口血,意识模糊,眼底一片迷离。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旁。   “怎么样,当初叫你归魂,你不愿意,现在知道后悔了吗?”   这个声音......   是以前他还被囚在霍忱府里的时候,来找过他的那个魔族男人。   十七努力睁开眼。   魔域的月是血红的,光线阴冷且黯淡,他只能勉强看清这个男人的模样。   有点熟悉,好像是......那个魔族少尊主身旁的红发魔族......   他们不是敌人么?为什么这个魔族会认识他?   还有......归魂,归什么魂?   十七脑袋一片混沌,已经思考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   “你私自救走那个人族,尊主不会放过你的,交出宁折,归魂还位,你只有这一条路可选。否则你迟早会魂飞魄散。”   他的话十七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他听到了四个字——交出宁折。   但这就已经是他拒绝对方的全部理由了。   十七摇了摇头。   红发魔族没说什么,只道了句“你会后悔的”,就闪身离开了。   十七趴在地上,轻轻闭上了眼。   后悔吗。   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   而且只这一次,就已经让他尝遍了痛苦和悔恨。   十七心想,他再也不敢背叛了。   可唯一相信他这句话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罢了。   ……   宁折消失了一整天,魔族已经在开始搜寻他的踪迹了。   棋奴还以为他是逃了,连忙查探了一下那个俘虏的情况。   男人还被好好绑着吊在悬崖上,没有清醒的迹象。   棋奴松了口气。   还好,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就不怕宁折会逃。   他并不知道,他所谓的俘虏正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调戏着小朋友。   嵇猊昨日出门一天,今天傍晚的时候带着人回来了,一回来就要见宁折。   67号看时间来不及了,就强行把宁折从毯子里揪出来,扔出了系统空间。   宁折扒着他的腰,死活不肯走。 第一百七十章 霍忱死了,你再想他也没用 (二合一大章)   67号冷着脸叫他放手。   宁折不怕死地搂住他脖子,两条腿盘上他劲瘦的腰,挂在他身上不下来。   67身形变得更加单薄了。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次又想干什么?”   宁折没说话,一双大眼直直盯着他身后的宽大的投影屏,眸底星光璀璨生辉,像有漫天星子在闪啊闪。   67一看他这种期待渴求的小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勾唇冷笑一声,迎着宁折闪闪发光的眼睛,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宁折呆呆眨眨眼,金豆子又哗啦啦滚下来了。   “你、你都不管我!我以为你被棋奴抓走了,我还去救你,可是你出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现在连个电视都不给我看......你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我的呜......”   67号冷嗤一声,伸手捏住他下巴,“来,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宁折指了指自己手腕,“喏,这就是被他们弄破的。”   67号看了一眼,那只手腕上皮肤光滑白皙,什么痕迹都没有,倒是好看又漂亮。   他似笑非笑:“弄破哪了?你骗人倒是越来越熟练,我看起来就那么傻?”   宁折顿了下,这才发现自己之前被棋奴逼着划出来的伤口早都已经愈合了。   他头一次觉得天神残脉很累赘。   “我没有骗人......就、就是欺负了......”宁折欲哭无泪。   67号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一双冷锐的眼似乎能刺穿他皮肤,看到他心里去。   宁折能被谁欺负?   那都是他的精心算计,根本不值得同情。   这些不值钱的眼泪,他要是当真了,那才是真的傻。   “我、我......呜哇,67号,你变了,你不爱我了......“   宁折心里一酸,“哇”地一声了哭起来,鼻涕眼泪哗哗淌,鼻头通红,眼眶湿热,要多伤心就有多伤心。   67号被他哭得烦,伸手狠狠捏住他两腮,“行了别装了,下次有机会我会放给你看的,现在给我安静闭麦,懂?”   宁折眼睛一亮,立刻就把刚才的委屈抛到后脑勺去了。   他刚想吱唔两声,就听67号淡淡说:“敢发出一点声音,你就和你的羊羊永远说再见吧。”   宁折:“......”   男人果然都是冷酷无情的东西。   不过说归说,他倒没打算真的赖在这里,就算67号不答应,他也会自己给自己找个梯子爬下去。   不过67号还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心软,只看他掉两颗眼泪,就绷不住脸,纵容他胡闹起来了。   可既然这么心疼他,那以前那些逼迫又算什么呢?   宁折敛了眸,静静看着男人为他忙碌的单薄身影,眸底一片古井无波,带着叫人心悸的冷静打量意味,哪还有方才半点可怜难过的模样。   67号不知道宁折心里在想什么。   宁折之前的衣服沾了脏,已经不能穿了,他只能重新找了件衣衫替他穿上。   可系统商城里提供的衣衫,他不是嫌弃难看,就是嫌弃衣料太糙。   67号已经在考虑下次要不要在系统空间里添一件宁折的衣柜了。   挑挑拣拣好半天,最后才勉强兑了件黑色短打云纹对襟小劲装,商城附赠精巧匕首一把。   他剩下的能量只够兑换这一件衣衫,鞋子就只能穿宁折自己的了。   67号把宁折抱到沙发上坐着,蹲下来给他套上小锦靴,把小匕首绑在他靴子旁边。   魔域里处处都是千奇百怪的魔物,没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了。   宁折托着腮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眼里有些晃神。   他忍不住晃了下脚,叹了口气,“67号,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67号没抬头,“不喜欢这里?”   宁折摇摇头,有些沉默。   67号掀眸看他一眼,淡淡道:“霍忱死了,出去也见不到,别想了。”   宁折顿了下,好片刻,才小声辩驳了一句:“我没想......”   67号没说话,替宁折穿戴好以后就把他抱起来,带出了系统空间。   他并不打算待在宁折身边,他的身体还被棋奴控制在手里,在这里的只是他用青烟幻化出来的一具分身。   原本他是因为担心宁折,才咬牙强撑着用积攒下来的能量幻出分身来看看他。   只是没想到一来就碰见了宁折在洗冷水澡。   宁折的这具身体这些天经过灵团的滋养,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机,加上暗卫十七身份特殊,才会轻易勾起他的情欲。   魅魔的情欲一旦发作,除了交合之外别无他法,往日都是他动用自己的能量安抚过后,才能化解他的情欲,不然怎么可能只用手简单撸一发就摆脱情欲。   这小东西也是敢想,还真以为自己冲个凉水澡就能没事了。   这次如果不是碰巧被他撞上......   在这满是凶狠男性魔族的地方,一个毫无反抗力的发了情的漂亮魅魔,67号简直不敢想后果会怎样。   他手臂下意识收紧,宁折被勒疼了,轻哼一声,一双泪汪汪的葡萄眼望着他。   67号指腹揉了揉他发红的眼角,“待会见到嵇猊,就说自己是出去玩了,听到没?”   宁折吸了吸鼻子,有点怀疑,“他会信吗?”   这解释是不是太牵强了点,魔族又不是傻子。   67号薄唇微勾,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递到他手里。   宁折愣愣接过糖葫芦,歪了歪头,不解地看他。   67号看着他唇红齿白小孩子一样天真稚气的神情,笑了一声,“换作旁人,这个解释或许会很牵强,不过是你的话......”   他弯了弯唇角,没再继续说下去。   外面嵇猊找不到宁折,已经开始差魔族去外面搜人了。   宁折还在思考方才他话里的意思,就已经被67号抱起来送到庭院里了。   “你不和我一起吗?”宁折拽拽他袖子。   67号揉了揉他发顶,“因为圣典之事,王都现在全城戒严,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想要偷偷混进王都并没有那么简单,不如顺着嵇猊的意思,先想办法混进去再说。”   “那你呢?”   “我出来以后你一点都不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67号笑了一声。   “棋奴将我关在一处异空间里,暂时还没有伤我的打算,毕竟我可是他用来威胁你的唯一手段了。我正在找出路,等出来以后会来找你汇合的。”   宁折仰头望着他越显透明的身体,鼻尖一酸,眼眶又开始湿润了。   67号好笑,将他搂进怀里抱了抱,“放心,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宁折埋在他怀里耸耸鼻尖,声腔里带着哭音,难过道:“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   我的电视怎么办啊......   幸好67号听不见他心里的话,否则又要暴走了。   血月渐渐代替了灰蓝的日,天色彻底暗下来。   魔族侍卫在庭院里找到宁折的时候,他正抱着膝坐在树下舔冰糖葫芦,嫣红的舌尖在粉嫩的唇齿间若隐若现,莫名叫人喉头发干。   不少魔族都有些晃神,只因少年一头毛茸茸的乱发,蜷着身体小心翼翼舔食着东西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直击人心脏。   嵇猊甩甩头,定了定神,走到他面前,低头严厉地问:“去哪里了?”   宁折想着67号叮嘱他的话,就睁着眼说瞎话,说自己出去玩了。   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他本以为嵇猊不会相信,可谁料他竟然只是皱了下眉,就点点头,严肃道:“下次再出去玩记得和我说一声,否则遇到危险怎么办,你还小,很容易被盯上。”   宁折嘴巴张成了鹅蛋。   落在嵇猊眼里,便是一幅呆愣愣反应不过来的傻模样。   嵇猊眉眼柔和了些,心想,还是个孩子呢。   宁折失踪了半天的事就这么翻了篇,和67号说得一样简单,宁折过了好久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他哪里知道,魔族寿命很长,但能成年的魔族却少之又少,皆因魔域生存环境艰难,因此对于尚未成年的魔族,成年魔族大多都会比较纵容。   何况以宁折这个年龄,在魔族里别说成年,他连小屁孩的标准都没达到。   在已经两百岁的嵇猊眼里,他就是个穿着尿布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罢了。   宁折这两天过得很安宁,棋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没有来找过他。   嵇猊对他更是纵容,只要他听话,简直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暗卫十七的伤也在慢慢变好,魔域里的魔气对他有毒,宁折就一直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天趵大城池的主人已经同意他们借传送阵。   不过有个条件,他们要和天趵大城池的队伍一起行路,并且宁折要在在圣典上协助他们的圣子得到少尊主青睐。   这一代魔族少尊主英勇不凡,被寄予厚望,是魔族崛起的未来。   谁都想趁着这次圣典的机会得到少尊主青眼,从此一飞冲天。   圣典上六大城池十小部落之间的竞争定然异常激烈。   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胜算。   天趵大城池城主会有如此想法并不奇怪,嵇猊本也不指望宁折这个又倔又难伺候的小孩能怎么样,便答应了他的条件。   等了两天以后,他们就往城中央的传送阵出发了。   传送阵建在高台上,四周防守严密,经过重重检查确认过身份之后,守卫才放了他们进去。   不过等暗卫十七进门的时候,有个守卫的魔族踹了他一下,怒道:“走快点!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暗卫十七本就虚弱,即便察觉了他的动作也躲不开,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一把踹倒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浑身沾满灰尘。   魔族力气大,他腿才刚刚长好没多久,被刚才那么猛力一踹,顿时“咔嚓”一酸牙闷响,断了个结结实实。   暗卫十七趴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他缀在队伍最末尾,现在掉了队也没人管。   眼看宁折被一众魔族簇拥着进入光幕,越走越远,暗卫十七心里慌乱起来,手脚并用拼命往前爬,想跟上他。   先前动手的魔族守卫冷笑一声,在他爬过来的时候,又是一脚踹出去,把暗卫十七踢回原地。   “爬,你倒是给我爬啊,哈哈哈哈哈哈......”   暗卫十七张嘴吐了一大口黑血,却还不在意地挣扎着撑起身体,重新向前爬起来。   要快点,快点,不然......不然就要被丢下了......   围观的几个高等魔族对他指指点点,脸上带着讥讽和看好戏的笑意。   好不容易等到暗卫十七爬到光幕旁,那魔族又走过来,将他狠狠踩在脚底。   暗卫十七咬牙闷哼一声,脱力趴在了地上,脆弱的肋骨也断了几根,嘴里喷出几口鲜血。   这魔族就是故意要折磨他,踩在他的脸上碾了几脚,阴笑道:“怎么,你想进去?可不巧,咱们这传送阵谁都能进,只有贱种进不得,现在你进不去,那你是不是贱种?啊?哈哈哈哈哈哈......”   暗卫十七紧抿着唇,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光幕。   宁折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被扔下来了。   像个垃圾一样,被扔掉了。   暗卫十七心口突然剧痛,喉间血气一股脑上涌,热泪从干涩空洞的眼眶滚落,流进他嘴里。   他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咸腥味。   “哎呦,这就哭了?”   魔族看着他的脸,惊讶地怪叫了一声,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家快看啊,哈哈哈哈哈这贱种居然哭了!他哭了!”   有围观的魔族笑了一声,附和道:“依我看他这不叫贱种,他压根是没种!”   “人族虽然卑鄙,但还真没见过像他这般又窝囊又丢脸的人族,哎我说,这脏东西真的是人吗?不会是哪里来的野狗吧?哈哈哈哈......”   一众魔族仰天大笑。   可暗卫十七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眼前也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见。   他心里惶惑无措地想,皇上不要他了,皇上把他扔下了,那他以后要怎么办?   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暗卫十七神色惶恐,心脏绞痛得无法呼吸。   他像个溺水的人,无论怎么挣扎扑腾,都抵不住渐渐下沉的身体。   绝望和死寂一寸寸将他包裹。   魔族守卫用力踢打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死吧,去死吧。   他这种背主叛徒,早就该去死,该去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了。   暗卫十七抱住了自己的头,心想,等他死了,皇上一定就会原谅他了……   ......   宁折绕转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暗卫十七闭着眼放弃抵抗,被一群魔族围在中间殴打的惨景。   出发前嵇猊说暗卫十七是人族,不能总跟在他身边,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宁折不关心暗卫十七,也没在意,点点头就同意了。   没想到刚才进门之后,就发现暗卫十七的气息消息不见了。   他对人的气息向来敏感,回头一看,果然没见到人。   嵇猊说已经派了魔族去找,让他继续往前走。   宁折冷冷拂开他的手,转身就出了光幕。   这一出来,就看见暗卫十七被几个魔族打得半死不活。   而嵇猊口中所说的派出来找人的那两个高等魔族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看猴戏的笑容,眼睁睁看着暗卫十七趴在地上被踢来踢去。   嵇猊跟在他后面出来,看到这场景也有些惊讶。   他确实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有些语塞,“我会处罚他们的,你别......”   宁折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走出去,站在那几个打人的魔族身后盯着他们。   一个高等魔族头也没回,不耐烦地伸手去推他,“哪来的小屁孩,别碍事,给老子滚一边去!”   嵇猊脸色微变,尚未来得及阻止,就见宁折一把握住那魔族的手腕,轻飘飘一翻。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那魔族的手腕被弯折成了一个扭曲至极的弧度。   “啊!”   他哪里想到宁折这么个小身板居然会这么厉害!   周围魔族神色大变,立刻就开始冲上来围攻宁折!   宁折小脸冰冷,弯腰从锦靴旁将67号送他的匕首拔出来,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接下来的时间像是被人拨动了指针一般,变得极为快速。   ——快到嵇猊起手的招式还没做完,两旁魔族还未反应过来,不过一眨眼,地上就躺了一圈哀嚎吐血的魔族守卫。   宁折的动作化为残影,谁也看不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只一个人,一把刀,就瞬间败了十几个高等魔族守卫。   需知传送阵是城池重地,能在这里驻防的守卫都是通过一层层精挑细选,最终定下来出来的佼佼者。   他们是天趵大城池里最坚固的防守力量,任何敢挑衅他们威严的人,从来就没有活下来过的。   可今天,这些守卫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低等魅魔少年给打败了,简直匪夷所思!   不远处,一名白衣青年静静看着这一幕,淡淡问身旁的老者:“他就是嵇猊找来的圣子?”   老者颔首。   白衣青年笑了下,“很不错。”   他没多逗留,在众人目光皆被此处闹剧所吸引时,一个人慢慢踱步进了光幕里去。   宁折皱了下眉,转头看向身后。   有微风吹过,光幕晃荡出两圈水纹,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人在看他?   宁折摇摇头,驱出脑袋里奇怪的想法,走向暗卫十七。   暗卫十七紧闭着眼,呼吸微弱,全身都是黏腻殷红的血。   宁折拿起他一只手腕,那只手就无力地耷拉在半空中,显然是骨折了。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帮暗卫十七接上的骨头,这会全断了。   宁折看向那几个躺在地上哀嚎的魔族守卫,幽寂的瞳孔里浮出几分冰霜雪色,冷意刺人心骨。   一簇寒气逼人的苍炎从他指尖倾泻而出,一路蜿蜒爬上那几个魔族的身体,嵌入进他们神魂里去悄无声息烧灼起来。   做完这些,宁折才转头看向暗卫十七。   暗卫十七已经醒了,正手脚并用,往他这里爬。   他嘴里还在不停吐着血,疤痕交错的脸上血泪纵横,蓬头垢面狼狈至极。   宁折眸底刺骨的杀意渐渐一寸寸退却,蹲下身来看着他。   暗卫十七爬到他脚边,双眼迷蒙,仰起头含着血唤他,“皇上。”   他其实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了,可他知道他是谁。   这是他的主子,他的皇上。   宁折指尖慢慢抚去他眼角的泪,淡淡问他:“他们为什么打你?”   暗卫十七低呜一声,眼眶通红。   他最受不得宁折这样温温柔柔对他,他明知道那是假的,却忍不住飞蛾投火。   宁折不过随口一提,看他低下头去说不出话,就没再问,摸摸他的头,道:“跟紧了,再丢了,我就不来找你了。”   暗卫十七眼睛微亮,忙不失跌地点头。   宁折站起来,俯视着他,“起得来么?”   暗卫十七不敢说不。   他咬着牙,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因为肋骨断裂的原因,他只能佝偻着身体,缩着脖子。   站在朱衫华美尊贵的宁折身旁,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可怜而丑陋。   宁折看他能站得起来,就没再管他,转身和嵇猊一起进了光幕。   暗卫十七喘着粗气,亦步亦趋,缓慢地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得锥心刺骨。   他不敢停下来。   只要停下来,他就再也追不上这个人了。   宁折踏进传送阵,至于那几个魔族守卫,以及嵇猊身边那两个看戏魔族,已经被他的冷焰侵蚀了神魂,要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   他们已经和天趵大城池的队伍约定好一起出发。   因此到达的时候,除了留在阵里的棋奴,还有其余一队魔族。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白衣青年,气质温和清雅,玉面带笑,看起来很好亲近。   他和嵇猊打了招呼过后,温温柔柔的目光落到他身旁的宁折身上,轻轻问:“这位想必就是圣子了?”   宁折不经意蹙眉。   他又感受到方才那种被注视的错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皇上叫他的时候,一定要应声(二合一大肥章)   嵇猊说过他们会和天趵大城池的队伍一起出发,那么眼前这白衣青年应该就是对方的圣子了。   宁折仰头望着他,抿着唇并不言语。   他今日穿着朱色大摆百褶提花长裙,过艳的盛装越发衬得他稚气未脱。   像这般睁着一对乌溜溜的葡萄眼仰头看人的时候,更是带着一本正经的认真意味。   白衣青年眼眸微弯,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只是手才刚刚抬起,就被人拦下来了。   没错,是“人”。   白衣青年长眉一挑,看向那个拦住自己的卑贱种族。   暗卫十七下意识上前一步,手臂一伸,将宁折护在身后,浑身杀气,警惕地看着他。   白衣青年顿了顿,对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这位......”   嵇猊立刻赔笑道:“一个不懂规矩的贱奴而已,冒犯了圣子大人,实在抱歉,我这就把他带下去惩处。”   说着冷下脸瞪了眼暗卫十七,让两旁魔族侍卫过来把他拖下去。   暗卫十七被粗暴地反剪了双手,强行带下去。   “不,放开......”他拼命挣扎,频频回头去看宁折,喉咙里发出粗哑难听的低吼。   宁折静静注视着他,一双黑眸古井无波,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其他话。   暗卫十七挣扎的动作慢慢小下来。   他意识到宁折并不在意他这种蝼蚁的挣扎。   或者说,他并不想看见他。   十七低呜一声,泪水从眼眶滑落,绝望地垂下手,默默认了命。   白衣青年见状轻笑一声,对嵇猊道:“罢了,放了他吧,不碍事。”   宁折长睫微动,转眸看他。   白衣青年温雅一笑,对他笑道:“原谅他吧,他也是想保护你。”   宁折仍是面无表情。   最后暗卫十七还是被放了。   不过因为刚才的事,他不再被允许跟在宁折身旁,只能远远缀在队伍末尾望着他背影。   几个魔族毫不客气地将他嘲讽了一番。   “你知道刚才那是谁吗?那可是天趵大城池的城主之子,未来的六大城主之一,你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连他也敢挑衅。”   “可不是,连族长都要对他毕恭毕敬,这狗杂种倒好,险些连累了我们整个部落,简直晦气!你要死就死远点,别脏了我眼!”   “呵,一个垃圾罢了,若他不是圣子的人,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走走走,离他远些,满身的血,我闻着都嫌臭。”   几个高等魔族一脸嫌弃地走远了。   十七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沉默地望了他们一眼,脸上一片死寂无波。   中央传送阵呈六角形,四周散发着浅蓝色的漂亮光幕,远望之,恢宏且壮丽。   传送阵空间非常大,足够容纳几十人一起传送,阵法底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六个角个字建有高高的白玉石柱,开启时,便由六名高等魔族一齐施术向阵法注入力量。   宁折踏进传送阵的时候,眼角余光微不可查地向后一瞥,似乎在看什么人。   他的动作及其隐晦,连他身旁的嵇猊都没有发现。   那白衣青年却突然轻笑出声,俯身凑近他耳旁,低声轻语,“你是在找他么?”   宁折不说话。   他很反感有人离他这么近,青年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朵上,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但他已经习惯于伪装自己,并因此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   青年也往后看了眼,一眼就看到被踉踉跄跄推搡来推搡去的狼狈人族。   他眯眼笑了一下,对宁折说,“他是条很忠心的狗,也很关心你。”   “不过,血统太低贱了些。”   宁折轻轻撩起眼皮看他,等着他下文。   白衣青年指尖轻轻抚了抚他脸颊,笑意温润,“你很好,也适合更好的。”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宁折漠然推开他,径直踏进传送阵。   白衣青年也不恼,在他身后淡淡道:“记住,我名苏醒。”   宁折头也不回,背影冷漠。   苏醒笑了笑,面色和煦,唇角犹似勾着春风。   老者不解,“大公子为何会想起来与他结交?”   他看着,这魅魔再漂亮,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且血统驳杂,以后能成什么大用?   苏醒摇摇头,但笑不语。   有些事,是只有上层贵族才能得到的消息。   据传,此次少尊主举行圣典,遴选各地圣子,只是为了找一个人魔。   恰巧的是,出发前父亲给他看过那人魔的画像。   世上总会有这么多如此巧合的事。   谁能想到,少尊主要找的人魔,就安安静静躲藏在这么一个小部落里呢。   苏醒眸底含笑,负手走进阵中,若无其事站在宁折身旁。   宁折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看着暗卫十七脚步不稳地栽倒在传送阵外,呕出好几口血,最后强撑着用手爬进阵里以后,便漠然移开了视线。   正午时分,灰蓝色日光照进阵眼,投射出一抹亮光。   六名魔族共同施法,巨大的阵盘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所有人一齐笼罩进去,瞬间消失不见。   据此万里之遥的一处恢宏尊贵宫殿里,暗色王座上小憩的男人长睫忽而一动,轻轻睁开眼,漆黑眸底陡然绽出一抹幽冷寒光。   “我们的小王子来了,准备好迎接了么?”   红发魔族轻轻一笑,右手置于胸前,恭敬弯下腰,“是,一切准备就绪。”   ......   眼前一震晃荡,脚下落地,无处着落的感觉消失不见。   宁折脸色发白,细弱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紧咬着唇在忍耐着什么。   “不舒服?”苏醒伸手要扶他。   宁折快速后退一步,漆黑眸底陡然突然迸出一抹冰寒苍炎,冷冷看着他。   苏醒手一顿,面色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宁折没什么反应。   苏醒自顾笑道:“没关系,会不舒服是正常的,每个通过传送阵的魔族都会出现各种各样不适的症状,你已经很好了,你看他们。”   他指了指其他魔族。   宁折看过去,发现那些原本和人族一般无二的魔族竟然纷纷原形毕露,抱着树的抱着树,跪在地上的跪在地上,全都吐得昏天黑地。   至于暗卫十七更是直接呕了血,满脸灰尘滚落在地上。   传送阵是远距离跨空间传输,自然会出现晕眩之症,不过宁折的虚弱却并非是因为这个。   他说不好心里什么感觉,却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心底惴惴地,犹似刀割。   嵇猊好不容易定下神,恢复了人形走过来,问宁折有没有事。   宁折一反刚才的面无表情,两颗葡萄眼里立刻涌出了水汪汪的眼泪,轻轻抿着唇,脸色煞白如纸,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小模样可委屈。   这可是他们部落的宝贝,受伤了可还了得?   嵇猊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好声好气哄他。   宁折用手背擦擦眼泪,红着眼眶小声抽噎,“那我要出去玩。”   “好好好,我派人保护你。”   “不要人保护。”   “行行行,那我亲自跟着你?”   “也不要你。”   嵇猊皱眉,有些犯难。   虽说有那个男人在手里,他不担心宁折会跑,但总归有些不放心。   宁折眼睛一眨,泪水就像开了闸一样往外涌。   他哭也不哭出声,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你,泪珠子一大颗一大颗地从眼眶里默默滚落。   嵇猊被看得心里一软,摸摸他的头,放缓了语气,“王都不比其他地方,这里到处是吃人的凶兽,我怕你遇到危险,再说你也不想被吃掉吧?”   宁折泪眼朦胧瞅着他,声音哽咽,“我、我很厉害的。”   嵇猊想起不久前他撂倒那几个高等魔族守卫的情景。   的确很厉害。   他想了想,退了一步,“那好,我不跟着你,但我要在你身上施下追踪术,并且你只能出去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他跑路了。   宁折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点点头,低头小声道,“谢谢。”   小孩还懂礼数呢。   嵇猊不由露出个笑,揉了把他细软的头发。   王都是整个魔域的中枢要塞之地,此时正直圣典将开之际,来来往往都是各族最高等的血统,只看周身气势便极具震慑力。   嵇猊宁折这一行土里土气的魔族走在城里,就像是不小心误闯的蝼蚁一般。   幸好还有苏醒这个城主之子在。   苏醒是天趵大城池的大公子,其母是人族,自小因血脉之事备受欺凌,不受城主重视。   但苏醒本人手段了得,很快就凭借强大的实力在天趵城站稳脚跟,一跃成为城主最宠爱的公子。   魔域向来以强者为尊,苏醒身为血统卑贱的人魔,却能在魔域中闯出不小的名气,因而一直被普通魔族奉为楷模,非常受普通魔族的尊敬。   有苏醒在,嵇猊一行很快就得以入住举行典礼的圣宫。   依圣典的规矩,圣子圣女会被单独安排在圣阁之中,其余随行者禁入。   苏醒的房间就在宁折隔壁。   宁折强烈怀疑是苏醒私底下使了什么手段。   在他们抵达圣阁之后,十六位圣子圣女至此已经全部到齐。   两日后,便是圣典举行之时。   届时,魔域中尊贵无匹的魔族少尊主将会亲自到达,遴选最适合的圣子带回王宫。   带回王宫的圣子,名义上是去为魔族行祭祀之事,可实际上谁都知道,那就是少尊主闲来无事,想找个宠物玩玩了。   可即便只是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宠物,各大城池间也是竞争激烈。   他们少尊主清心寡欲近拜年,从未近过情 色,脾性更是残忍冷酷不近人情。   这次倘若真有哪位圣子能得了少尊主欢心,那他背后的势力恐怕也会水涨船高,讨得不少好处。   这也是天趵城主愿意将自己亲儿子送过来,去做那劳什子圣子的原因。   傍晚时分,有侍女送了晚膳进来。   宁折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食物,分明是刚从野兽身上割下来的皮肉,还是血淋淋的。   魔族食生肉,果然是真的。   宁折捂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钻进了被窝。   好想67号的糖葫芦。   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睡着了。   翌日,天还未亮,宁折就被苏醒从被窝里拽出来,拉着去拜会了其他十几位圣子圣女。   宁折从头到尾眼睛就没睁开过,迷迷瞪瞪跟着苏醒在圣阁里转来转去。   他一头长发没有打理,一根呆毛高高翘在头顶,看起来可爱极了。   苏醒很想趁机撸他一把,想到宁折一直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到底忍下了。   拜访过的几位圣子对他们态度并不好,毕竟他们都是竞争对手,能忍着不动手就已经是宽容了。   倒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圣女对他们都笑盈盈的,尤其是看着宁折的时候,脸上笑容一个比一个灿烂和善。   苏醒隐隐明白了什么,因此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把宁折轻轻往前一推,推到这些圣女面前。   “他......他来了......”   “天啊,好可爱!”   “你们不上我上了。来,小朋友别怕,快来让姐姐抱抱。”   “妹妹让一下,也让我揉揉。哇,脸肉嘟嘟的好软啊,不行,快拉我一把,我的心要化了......”   “是吧是吧,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想捏了,好软乎......”   宁折一脸茫然,被漂亮姐姐们左摸一把右抱一下,小脸通红,站不稳身体。   “唔......你们、不要......”   几位圣女顿时捂心。   “声音也好软好嫩......”   “啊,我死了......”   “这么可爱的小孩也来参加圣典吗?少尊主怎么这么禽兽啊!别怕别怕,姐姐保护你哦。”   “唔,书......书申......”快救我。   宁折被揪着脸颊,闪着泪花的大眼眸望着苏醒,拼命朝他伸出手,连话都说不清楚。   苏醒“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去替他解了围。   他把宁折抱在怀里,向几位圣女告罪道,“抱歉,他方才就吵着肚子饿,我正要带他去用膳,不便在此多留。”   “啊,原来是饿了,我这里还有疾电王蛇的腹肉,肉质嫩滑,最是鲜美。”   “姐姐也有玄虎做成的生肉干,蘸着血吃可美味了,还能增强身体力量,要不要来姐姐这里呀。”   “还有我,我也......”   宁折听不下去了。   忍不住呕了一声,整个人都埋进苏醒怀里,脸色发白。   苏醒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拍拍宁折后背,向几位眼含期待的圣女礼貌笑笑,便抱着宁折离开了。   “王都魔族性格彪悍,都是真性情,你莫要介意。”   他一边说,一边摸摸宁折的头,一边想着,终于摸到了。   宁折瞪他一眼,从他怀里跳下来。   拐过这片荼蘼花圃,便是他的房间了。   宁折甩开苏醒回房,只是才走两步,便听花圃不远处亭阁里传来几声打骂声。   他本来并不想管,谁想苏醒轻轻踱步到他身后,负手淡淡道:“据说今早有个人族偷偷摸摸溜进圣阁被发现了,侍卫将他抓起来,要用他的血喂养这片荼蘼花圃。”   宁折转头看他。   苏醒洒然一笑,“我今日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   “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宁折眼神很冷。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走过去了。   苏醒摇头轻笑,跟在他身后。   果然有两个魔族侍卫正将暗卫十七绑在石柱上,要用锋利的尖爪划破他的喉咙。   苏醒抬手一道风刃倏然射出,打开那两个魔族守卫。   “什么人!?”   苏醒还未说话,那两名守卫便立刻攻击起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圣阁的守卫不同于旁处,皆是由力量强大的王都军队组成,出手攻势凌厉凶猛。   苏醒看了宁折一眼,故意留了手,边打边将两名守卫从亭阁处引开。   打斗声渐渐飘远,四周恢复寂静,静得甚至能听得到檐角上雨水打在地上的声音。   宁折来之前,暗卫十七已经被折磨了很久,身上到处是新添上去的伤口,肚子上甚至不知被谁剜掉了一大块血肉,殷红鲜血淋漓。   至于之前断了的肋骨,现在已经戳破血肉,森白骨尖裸露在外,看着就头皮发麻。   即便是宁折那时候受尽虐打,也从没有像他这般狼狈过。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头垂在一旁,听不到呼吸声,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宁折站在他面前,轻轻喊了声,“十七。”   叫人动容的是,原本还昏死的男人听到这一声,指尖居然轻轻颤动了下,干裂出血的唇微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来。   “皇......上......”   宁折静静看着他,眼底一片幽深如渊,叫人猜不透想法。   过了一会,他指尖轻轻抚上十七那张已经变得沧桑丑陋的面庞,轻轻道,“你来干什么?”   暗卫十七自然没有回答。   他完全失去了意识,方才不过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以前宁折被关在地牢里折磨的时候,每天每夜都在哭着喊他的名字。   他想有人救他,他实在太痛了。   他问那些人,十七明明是他的暗卫,为什么不来救他?   没有人回答他。   暗卫十七也没有回答。   他站在房梁上,静静看着宁折被那些人用铁鞭毒打,用火烙烧灼身体。   他的皮肤被割开,灌进剧毒的蛊虫,他的手指被一点一点切掉,然后重新长出来,他的骨头被那些人生生敲碎取出来,悉数喂进他嘴里。   因为他不会死,他死不了,那些狱卒就用尽各种方法折磨。   左右不过几日,他又会自己痊愈,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对这手无寸铁的小皇帝干了什么。   宁折一遍遍绝望地喊他的名字,暗卫十七都没有应声。   现在他后悔了。   可是已经没用了,当年会温温柔柔叫他十七、替他细心包扎、晚上抱着他一起睡觉的小皇帝已经死了。   ——皇上叫他的时候,一定要应声。   后来的暗卫十七每时每刻都这么告诉自己。   身体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和一遍遍意识的催眠,终于形成了这种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但对宁折来说,这些都太迟了。   伤口已经形成,无论愈合得多么好,只要一想起来,身体都还会记得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宁折抚摸着暗卫十七的眼角被人用力划下的那道刀痕,唇角轻轻绷紧了,有些出神。   这是他亲自下的手,为了惩罚暗卫十七的背叛。   这道刻印在一天,就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看起来可怜的男人曾经对他做过什么。   宁折敛下眸沉默片刻,将暗卫十七从石柱上放下来搂进怀里,轻轻划破了手腕,引着血滴进他干涩开裂的苍白薄唇里。   他心想,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苏醒解决那两个魔族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暗卫十七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都好了大半,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反倒是宁折闭着眼,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一旁石柱上,脸色苍白得不似真人,身体单薄得过了头,像是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似的。   “你这是......”   宁折掀开眼皮,轻轻看他一眼。   苏醒心底微惊,被他眼底过分冰冷的漠然之色摄住了心神。   然而下一刻,便见苍白的少年双眼一闭,轻轻倒了下来。   苏醒连忙上前接住他。   他的手揽在少年的柔软的细腰上,却根本感受不到丝毫重量,轻飘飘地,比纸片还薄。   苏醒心中微怔,说不清什么感受。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抚上了少年惨白的唇。   苏醒愣了下。   眼前这神秘的少年这是少尊主的猎物。   苏醒知道自己不该对他过多探究,他最初接近少年的时候,也不过是抱着交好少尊主的意图。   可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才相处不过几天,可从什么时候起,他只要一见到少年,就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会连动作都放得很轻很慢,唯恐惊扰到他?   苏醒皱起眉,压下心底异样,将宁折抱起来带回了房,轻轻放在榻上。   宁折的手腕上有一条极深的伤口,还在不停滴着血。   苏醒记得这小孩很怕疼,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也一声不吭。   他替宁折简单包扎了一下,替他盖上被子,让他睡下了。   至于暗卫十七,圣阁中不允许外人进入,苏醒只能暂时将他藏在自己房间的暗室之中。   他还特地检查了一下暗卫十七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施法术的痕迹。   苏醒所知的所有神丹妙药都没有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根本无法解释,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一个濒死的人渐渐恢复生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骗子(二合一章)   宁折做了个梦,梦到他刚刚见到暗卫十七的场景。   彼时他也和现在一样狼狈,眼里看不见一丝亮光,浑身鲜血淋漓,静静躺在那里等死。   宁折觉得他和以前的自己很像。   三年前他被云澜顶替了身份,被宁堰一剑险些刺死的时候,他也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宁折说不清是不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总之他自作主张,救下了暗卫十七。   因着此事,他还被皇帝陛下关进地牢里,狠狠鞭打了一天一夜。   可宁折并不觉得疼。   因为偌大的寂寞深宫里,他总算有了伴。   暗卫十七不喜欢说话,却总会陪在他身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望着他。   只要他唤,他就一定会应声。   每次宁折跟霍忱练剑练到手破皮、浑身淤血的时候,暗卫十七会默默替他疗伤。   霍忱走了以后,他晚上做噩梦睡不着觉,暗卫十七会笨拙地给他讲故事。   他确实不善言语,也不怎么聪明,宁折本来就害怕,他还偏给宁折讲鬼故事。   他声音低沉,讲得又磕磕巴巴,总在不该停的地方停下来,吓得宁折大哭,半夜里抱着他不肯撒手。   暗卫十七只会在黑夜里现身,他是见不得光的卑贱奴才,是主人的影子。   用暗阁里那些人的话说,他就是宁折捡回来看门的一条狗。   这些话宁折听过几次,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纵横阁的时候,阁里就教过他,他们这些杀手,无论再怎么厉害,都是主子的狗,是主子的奴才。   暗卫,当然也是一样。   宁折习惯了被人踩在脚底下,因而对此不以为意。   他那时候还很纯良,只要旁人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就是任人揉搓又好捏的软包子。   可暗卫十七没有习惯卑微。   他也没有宁折那么绵软。   尚且年轻气盛的男人还未被磨去所有棱角,他野心勃勃地不愿只做宁折的奴才,而是想站在他身边,想和霍忱一样拥抱他、抚摸他的头。   因此当宁祉找上他,要同他结盟的时候,暗卫十七轻而易举就背叛了。   宁祉答应他不会伤害宁折,只需要他偷取宁折随身携带的皇令打开宫门,他说自己只是想给宁折一个警醒。   暗卫十七天真地信了。   又或许,他心里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是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下意识回避去想这种问题。   宁折还记得,当他被伤得奄奄一息押进牢里的时候,暗卫十七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   宁折觉得有些好笑。   他都还未来得及惊讶他的背叛,他倒是先害怕上了。   他想,暗卫十七还是那个暗卫十七,骄傲又自卑,看起来冷酷,其实很害羞。   宁折始终是不信的,就像不相信云澜会突然背叛他一样,他也不相信暗卫十七会离他而去。   他们认识了整整三年。   他一共才只有十年的记忆。   那些人总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所以他努力去学如何相信人、喜欢人,他想拥有感情。   可结果呢。   没有感情的人到最后遍体鳞伤,有感情的人却肆意抛弃挥霍感情。   宁折从此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后来宁折就没见过暗卫十七了。   暗卫十七如愿以偿成了暗阁首领,在新帝面前地位斐然。   他终于拥有了站在宁折身旁的资格。   只可惜,宁折已经不在了。   梦的结局,是暗卫十七跪在宁折脚下,声泪俱下乞求他原谅。   宁折看他半晌,漠然转身离开了。   他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梦里。   他想自己真是魔障了。   他以前从来不做这种梦的。   心里没有牵挂,梦里也就没有人。   以前,宁折的梦里只有向他索命的鬼魂。   现在他却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有时是宁堰,有时是霍忱,就连青鸾偶尔也会出现。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来究竟是哪里。   ......   宁折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窗前站了一个人。   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那人面容有些模糊。   宁折以为是十七,唤了他一声。   人影并未应声。   “苏醒?”   人影依旧不出声。   房间里空气凝滞,蔓延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宁折闭上了嘴。   右手悄悄在身侧攥紧拳,腰部微弯,身体做出防御的姿态,一双漆黑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黑影。   “十七,苏醒,还有呢?还认识什么人?”   人影满满转过身来。   血色月光下,露出一张俊美如神明的面孔。   凤眸狭长,轻轻一眯便叫人心神荡漾,鼻梁高挺,犹如工匠用玉石雕琢,薄唇如刀,冷冷勾挑着一抹讽刺的笑。   整张脸棱角分明,勾线优美至极,无处不透露精雕细琢的冰冷美感,侧颜更是冷峻漠然到极致,就那么轻描淡写瞥来一眼,叫人呼吸都能瞬间停止。   宁折瞪着眼愣愣看了他半晌,猛然冲下床,一下子跳进他怀里。   “67号!”   67号不紧不慢张开手臂接住他。   宁折在他脖颈处使劲蹭了蹭,声音委屈,“呜,你终于来了。”   67号冷笑,“呵,现在想起我来了,刚才呢?”   宁折装傻。   “小骗子。”   67号唇角微勾,胡乱揉了把他头发,眸底情绪出奇得柔和。   宁折蹭了蹭他的脸,眼睛黏在上面,亮闪闪地发着光。   他真的很喜欢67号这张脸,没来由地喜欢。   可惜67号太抠门,总是不给他看。   宁折伸出手,戳了戳他脸颊,“67号,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吗?”   “不是我的是你的?”   67号拍开他捣乱手指,又长又黑的眼睫轻轻一眨,青色雾气蒸腾而上,轻轻拢住了他的身体。   宁折又看不见了。   撇撇嘴,乌溜溜的大眼里满是失落。   67号冷笑一声,拍拍他的脸,“想看啊。”   宁折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哦,那先给银子吧。”67号很是冷漠。   宁折小声“呜”了一声,神色低落下来。   他哪有银子。   他可穷了。   67号知道他此刻戏精附体,也懒得戳破,径直抱着他出了门。   “去哪里?”   “不是饿了吗?去吃东西。”   67号语气很自然。   宁折眨了眨眼,抬头认真盯着他,幽深的眸底不见光亮,似有黑暗涌动。   67号抬手隐去二人身形,抱着他几步踏空而出,轻易出了圣阁,未被任何人发现。   “你的能量恢复了?”宁折看着下方呼啸而过的风景,不由问出声。   67号不语。   宁折见他不想搭理自己,轻轻抿了抿唇,低头靠在他肩上,不说话了。   67号神色不动。   他不会告诉宁折,当他发现自己没有能量的时候,心里有多惊恐无措。   因为他知道,没有能量的自己,对宁折来说就是个累赘。   如果他没了用处,他会被毫不犹豫抛弃,就像暗卫十七那样。   宁折没有心,是他自己说的。   面对能量充足且强大的67号,他都能眼也不眨地置他于死地,更何况是现在没有能量的他。   67号的能量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他之所以能从棋奴手上逃脱出来,只是因为篡改了系统内部设定,化简了收集能量的程序,作弊得来的虚假能量。   也就是在这个低级位面,监控系统反应迟缓,才让他有机可乘,若是换到其他位面,恐怕他还没有动手,只是出现这个念头,就要被销毁了。   他之前以为任务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不过宁折手段比他想得还要利落得多。   一面吊着暗卫十七的命,给他希望,又不断让他绝望。   光是从暗卫十七这里就赚了不少虐攻值。   再加上霍忱和青鸾死得凄惨,贡献了大量虐攻值,进度条目前已经窜升到64%,看样子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接下来距离最近的是那个惯会装逼的少尊主,再从他身上刷一波虐攻值,就可以带着宁折出魔域了。   67号一面想着以后的对策,一边生了火,将打来的兔子处理了,放在火上加料烧烤。   系统空间里多的是各种调料,以67号的手艺,足以将宁折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   少年乖乖巧巧扒在他身边,眼睛蹭亮。   67号看他这模样,就忍不住想逗他,“想吃吗?”   少年立刻点头如捣蒜。   顿了片刻,他又摸摸肚子,失落道,“可我没银子。”   67号幸灾乐祸笑了一声,“哦,那就归我了。”   说着毫不客气咬了一口肉。   香气四溢,铺面而来。   宁折鼓着嘴巴瞪他,眼里冒出一簇苍焰,漂亮璀璨,冷光熠熠生辉。   “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   宁折背过身去,赌气不说话了。   67摸不清他是真的生气,还是在演戏。   宁折这人总是真真假假,他看不清。   他默了片刻,拍拍小孩肩膀。   “好了,我逗你呢,给你吃,都给你。”   宁折鼓着嘴,没有回头。   67号站起来朝他靠近了些,语气不悦,“你怎么又生气,是不是我最近太惯着你了,宁折你搞清楚,现在是你要求我,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宁折突然转过身,一把将他扑倒在草地上,压在他身上。   67号躺在地上,皱眉看他,“放开,你又想作什么妖。”   宁折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不清面目的脸,突然一舔唇,艳艳笑起来。   “我现在不想吃兔子了。”   67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住唇,说不出话来了。   67号瞳孔缩了下。   宁折舔着他唇线,牙齿轻咬他唇瓣。   他不是那种缠绵的亲吻,而是品尝什么美味一般,不紧不慢啃咬着。   像是把67号当成了什么猎物,正在一点一点用牙齿啃噬他的血肉,尝他的味道。   67号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吻不仅一点都不温馨暧昧,反而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惧感。   他不知道宁折什么无师自通了这个技能。   而且他还被这人下了禁制,一时间竟然脱不开。   过了好长时间,宁折才放开了他的唇。   67号立刻就想骂他。   宁折眼疾手快把手指放进他嘴里,“别吵,我困了。”   67号嘴里含着块柔软的肉,吐又吐不出来,咬又舍不得咬,纠结半晌,只得冷冷瞪了宁折一眼。   宁折哈哈大笑,朝他做鬼脸,“略略略,你也有今天。”   67号被他气笑了,“臭小子,信不信我把你小金库里的银子全给偷了,让你永远完不成任务,永远见不到宁萱。”   宁折趴在他胸口上,打了个哈欠,随意道,“你偷吧,敢偷,我就杀了你。”   杀人,两个字被他轻而易举说出来。   似乎在他眼里,性命根本算不了什么。   67号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过没等他纠结完,罪魁祸首就已经闭上眼,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还以为67号没法动,因此睡得毫无防备。   67号平躺在湿润的草地上,看着他变得和软安静的神色,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掌,抚了抚他的脸。   “宁折,起来吃东西。”   宁折含糊不清嘟囔一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大约是不愿意。   67号捏捏他的脸,“方才不还吵着想吃东西吗?现在又不饿了?”   宁折烦躁地拍开他的手,转头换了另一边脸睡,完全把他当成了软榻。   67号看了他许久,微微勾起唇,屈指弹了下他额头,语调叹息。   “小骗子。”   魔族不会饿,他们吃东西,只是为了增长力量,所以宁折也并不会出现饥饿的感觉。   他也并不困,只是身体虚弱,支撑不住而已,却偏偏做出困顿的模样,让他以为他是想睡觉。   刚才宁折睡着的时候,做了噩梦,嘴里一直在喊十七的名字,还哭了,可他醒的时候,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有,他看见自己脸的一瞬间,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反而有种被打乱计划的懊恼感。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好好的藏在眸底深处,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67号记得,他刚刚找上宁折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善于伪装。   会对不喜欢的食物表现出抗拒,会弱声弱气地求他放动画片,会一个人默默躲在角落里哭。   可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面目全非。   是他把他逼成这样的。   67号指腹轻轻抚着他的脸,眼神复杂。   王都治安很好,附近并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昨夜过得很平静。   67号就这么躺在地上,充当了一整夜的床铺。   他身上的外衫也脱下来,盖在了宁折身上。   小孩晚上把他搂的紧紧的,终于没再做噩梦,安安稳稳睡了一宿。   魔域的夜很短。   天边血月隐去,灰蓝色的日蒙蒙升起,远处天光昏暗朦胧,乌云密布,带着风雨欲来的平静。   宁折长睫轻颤,眨落眼睫上凝结的露水,幽幽醒转。   67号低头,突然亲了下他的眼睛。   宁折被他亲得甍了下,眼里出现来不及掩藏的错愕情绪。   果然刚醒的人,反应总是很迟钝。   67号抚去他眼睫上悬挂的露珠,若无其事道,“该走了,今日举行圣典,再不回去就要被发现了。”   宁折迷迷糊糊被他拉起来,呆愣楞任他为自己整理好衣服,用湿锦帕擦脸,似乎还没从方才那个温柔的吻里回过神来。   “你倒是会享受。”   67号帮他捯饬好,一抬头就看见他晕乎乎的脸。   宁折回过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你......你干嘛......”   亲我......   宁折抿了抿唇,到底没问出口。   67号一把抱起他,快速掠回圣阁,将他放在干净的黄梨木桌案上坐着。   “听着,待会苏醒来带你出去的时候,不要接他给你的任何东西。”   宁折歪了下头,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还有,棋奴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你做什么,那是因为他想在圣典上让你当众出丑。他有一种能迷惑人的手段,你防着他靠你太近。”   宁折又是点头。   67号却顿了下,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强调道,“千万、千万不要靠近他!此人心胸狭隘,不可结交,你不要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喜欢他,绝、对、不可以!懂?”   宁折默了下。   他看起来有这么花心吗?   见宁折重重点头,67号勉强揭过此事,又道,“不出意外,魔族那个少尊主今日就会出现,他在等着你自投罗网。”   宁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跑路,既然67号都已经出来了,他们现在完全可以溜走。   67号一拍他脑袋,“跑什么,银子不赚了?”   宁折眼眶含泪,委屈地瞪他。   在67号眼里,他就是个莫得感情的赚钱机器。   67号不理睬他,淡淡道:“你应该发现了,他的神魂不全,七魂六魄少一魂一魄,其中一魂还是主魂,应该就是你在青鸾宫殿里救下的那个男人。”   宁折记得,“赤钺。”   如果不是他,他还没那么容易逃脱。   “赤钺失踪已久,我怀疑他已经被魔域抓住,少尊主之所以想抓你,应该是因为融合不了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你抓过去试试。”   “抓我有什么用。”宁折眨了眨眼。   67号冷笑,“装什么傻,你自己撩的人自己不清楚?”   宁折一把搂住他脖子埋在他怀里,摇着头老神在在装傻,“不清楚,不清楚。”   67号捏着他后颈肉,把他提起来,“我跟你说,圣典上老实点,少尊主不会伤害你,但你要听话,最好先取得他信任,再狠狠转身捅他一刀,懂不懂?”   宁折耷拉着眼皮不说话,看起来不太乐意的样子。   “霍忱和青鸾可都是死在他手里,不想报仇?”   宁折看着他,大眼水汪汪的,“可是他们欺负我。”   言下之意就是死了活该。   67号知道他这是要谈条件了。   “说吧,要什么?”   宁折眨眨眼,看了他片刻。   “把你脸上的烟雾撤了。”   这么简单?   67号将信将疑,照做。   “好了吧,你......”   宁折突然倾身过来,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吧唧一声清响。   67号声音一顿。   宁折弯了弯眼眸,笑盈盈看他,也不说话,神态一派娇憨温软。   67号使劲擦了把脸上的口水印,沉着脸冷声道:“行了,闹也闹够了,待会不要坏了正事。”   宁折乖巧点头,“好喔。”   67号又叮嘱他一遍,这才放心离开。   宁折坐在桌椅上,晃荡着双腿,安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苏醒敲门进来的时候,便见他望着眼前那片虚空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衫,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有打理。   苏醒皱眉,“圣典都快开始了,竟然没侍女来伺候你?”   宁折摇头表示不知道。   其实侍女是被67号打晕了,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苏醒出去招手唤了名侍女进来,侍候他换衣洗漱。   魔域的盛装和天祁的女子衣裙制式极为形似,朱红大摆,撒花百褶,迤逦拖地,尊贵艳丽。   苏醒气质温润如水,适合颜色浅淡的衣衫,这套盛装穿在苏醒身上便显得过艳了。   而宁折这具身体的容色却恰好秾艳无双,极适合这套衣衫。   只不过因为年龄尚小的原因,显得有些撑不起来,总是缺了点什么。   打眼看过去,唇红齿白,大眼乌溜溜地,看起来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了。   苏醒替他点了抹殷红的口脂,替他束起发,簪上一根玉钗,叫他看起来成熟了些。   宁折想起67号的话,立刻把唇上的胭脂擦去了,把玉钗也卸下来扔一边。   苏醒无奈,“好吧,我不碰你。”   宁折没说话,余光瞥了眼那玉钗,什么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   侍女替宁折打理好,苏醒便牵着他走出房门。   门外铺了红毯子,两旁道路上候着一条长长的仪仗队。   宁折被苏醒牵着手走在中间的时候,还有花童在他们身后撒下嫣红的荼蘼花,叫宁折恍惚有种他正在成亲的错觉。   圣典上一片喧闹,宁折他们坐着轿辇抵达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苏醒率先走下高高的轿辇,而后掀开帘子,把宁折也抱了下来。   宁折脚还没落地呢,身后就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讥讽声。   “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天趵大城池那位鼎鼎有名的大公子啊,怎么,终于因为人魔的低贱血统被家族抛弃了吗?居然沦落到要来当圣子的地步……啧啧,真可怜啊。”   宁折闻言,大大的眸子忍不住望了眼苏醒。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祖宗,别哭了(二合一大章)   苏醒并没什么反应,轻轻敛了眸,牵了宁折就准备绕开。   说话那人立刻伸手来拦,刻意提高了声音。   “唉,走什么走?莫非是被本少爷猜中了,觉得羞愧难当?苏醒,你也不过如此,区区低贱人魔,就该认清自己身份,乖乖跪在地上当好你的狗!”   挑事的人是个年轻的华服公子,眉峰尖锐,嘴唇刻薄,神态轻蔑。   一张原可以打十分的俊秀面孔,硬是被这尖酸刻薄的气质毁得只剩下三分。   站在君子如玉的苏醒面前,高下立见。   此时圣典尚未开始,不少魔族望见这一幕,纷纷驻足围观。   “是天趵城那个大公子和玄微城小少爷,怎么这二人又碰上了。”   “又有好戏看了。”   “哪次不是玄微小少爷战败而归?明知不敌还屡次招惹,被打了也是活该。”   “不过这次天趵居然派了苏醒来当圣子,那可是他们大公子,血统再是卑贱,那也是天趵城的脸面啊,依我看天趵这次也是穷途末路了。”   “攻打天祁的时候,天趵派出的兵力不足其他五城的三分之一,这六大城,恐怕快要变成五大城了。”   宁折动了动耳朵,将周旁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路上苏醒温和有礼游刃有余,遇到的魔族也待他客客气气,没想到处境却也如此艰难。   67号让他防着苏醒,宁折倒没见他对自己有什么恶意。   那玉钗里也只是带着一个养神温经的小阵法而已,并没有其他玄机。   不过67号既然这么说了,宁折自然会听话。   是以见他被人拦住,也没有出声。   此地魔族众多,苏醒并不欲在此多做纠缠,温温柔柔道声“抱歉”,便要越过众人离开。   那玄微小少爷怎会如此轻易放他离开。   立刻让身后跟着的侍卫围住了他去路,看样子竟是要动手。   苏醒不想惹事,不代表他惹不起。   对方步步紧逼,他也用不着再给面子。   将宁折拉过来往身后一护,周身冷意便倾泻而出。   一旁嵇猊眉心紧蹙。   他带来的不过寥寥几人,加上苏醒的侍卫,数量也才堪堪与对方持平。   然而对方带来的可不是普通高等魔族,那一身精钢甲是只有王族军队才能配备的武器。   看样子对方同王族关系密切,即便到时候打赢了,少尊主一旦追究下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   更何况宁折还在这里,刀剑无眼,伤到他怎么办?   嵇猊想罢,便打算息事宁人。   他正想上前劝解,却见那小少爷态度愈加猖狂,将苏醒里里外外羞辱了一番还不够,连带着站在他身旁的宁折也被特意挑出来,肆意嘲笑起来。   “哪里来的小屁孩,苏醒你真是越过越回去了,自己是贱种,找了个姘头,竟也是小贱种,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带来的侍卫也跟着放声大笑,丝毫不将宁折二人放在眼里。   甚至有人直接动起手来,趁苏醒被缠住脱不开身的时候靠近宁折,将他围起来推推搡搡,一面撕扯他衣服,一面言语戏弄,态度嚣张至极。   可怜小孩脸色惨白地被这些人高马大的魔族围在中间推来推去跌坐在地上,眼神慌乱害怕,瑟缩着身体抱头躲避的模样当真是可怜极了。   嵇猊见状,面色顿时就是一冷。   还息什么事宁什么人?   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他立刻带着人冲了上去。   当下人仰马翻混战成一团。   不远处。   一个年轻魔族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立刻就想往这边走。   “站住,你想干什么?”   他身旁劲瘦高挑的黑衣男人立刻抓住他手腕,将他拦下来。   “放开!”年轻魔族立刻甩开他的手,脸色难看。   “你去干什么?你过去了也是添乱,有苏醒护着他,他自然不会受伤,哪里轮得到你来逞能?”   “再说这可是你亲手送他进来的,你有什么脸面什么资格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魔族狠狠一推他,神色陡然变得阴狠,“要你管!”   男人纹丝不动,不过稍稍缓和了脸色,抬手抚了抚他鬓边长发,“我们这次来是要带他离开的,你也不想暴露身份对不对?”   年轻魔族听见他这话,眉头仍是狠狠皱着,激动的神色却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抿着唇,远远忘着宁折,一双清越眸子里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男人见他这模样,幽深的眼底微微闪过一抹嫉妒冷色。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让年轻魔族发现。   “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心急出半分差错,否则,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更遑论将他带离苦海?”   “我答应过你要救他出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他说着,抚了抚眼前人白皙的脸颊,低声耐心道,“相信我,好么?”   年轻魔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垂下眼帘,沉默地点了点头。   男人原本锋利削薄的唇微弯,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   他原本就生得俊美出色,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极是吸睛,如今笑起来更是锋芒毕露,眼角下一颗殷红泪痣鲜艳夺目,摄人心神。   年轻魔族似乎不太习惯他这个模样,皱皱眉,移开了目光。   那边身处混战的宁折并不知此处发生的事。   他一会被嵇猊拉着躲开攻击,一会又被苏醒牵着护在身后,整个人一时被推到这边,一时又被搡到那边,头都要晕乎了。   魔族向来是嗜血好战的性子,双方越打越激烈,简直快把这块地儿都给拆了。   王都不愧是王都,平日打架斗殴不在少数,围观群众脸色如常,甚至还有空对他们的表现挨个点评。   “这个玄微的少爷不行啊,哎,又被打到头了,还不躲,傻了吧?”   “苏醒还是心软,要是我直接就锤爆他头了,叫他嚣张。”   “你就吹吧,玄微那小少爷再怎么弱,那也是正正经经的王都禁军编制,和少尊主一起打过胜仗,就你还想捶他?下辈子吧!”   “哎你怎么说话呢?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前几天少尊主下令攻下大越的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的人可是你!”   “敲你妈你不提那事会死是吧!谁知道那个大祭司那么厉害啊!”   两魔都是年轻气盛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加入了混战。   旁边有年长的魔族摇了摇头,离他们远了些,看着场中混乱局面,皱眉叹道,“嵇猊自从离开王都禁军,这实力真是一天比一天下降得厉害了。”   “是啊,放在以前,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可都不敌他一人之力,如今......哎,不提也罢。”   “是他自己活该,惹谁不好,偏要惹少尊主不快,这都什么朝代了,还说什么魔族是上神奴仆,当为上神效力......少尊主怎么可能不惩罚他......”   “嘘,快别说了,你也是不要命了,如今神魔是死敌,以后别再说那些东西了。”   两个魔族似乎对这件事很是讳莫如深,说话声音也放得极低,连身边的魔族都听不清。   宁折却动了动耳尖,微微抬起头,朝他们看了一眼,接着目光又落在正在打斗的嵇猊身上,眸底若有所思。   嵇猊没空回头,快速朝他伸出手,“怎么了,害怕?”   宁折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一声。   嵇猊将他拉到身边护好了,头也不回地笑着哄他:“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   他话音还未落,就有一道黑刃穿透了他的防护罩,划伤了宁折手腕。   宁折:“......”   嵇猊:“......”   嵇猊立刻将他拉到一旁,紧张托着他手腕,“失误失误,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了,疼不疼?”   宁折愣愣地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腕,又抬眸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嵇猊:“......”   看来是疼得狠了。   头疼,这可怎么办。   嵇猊脸色不大好看,身后还有魔族来攻击他。   嵇猊脸色一沉,怒气全撒到他身上了,直将这魔族揍成了个血人。   “小祖宗,您别哭了,您要干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   宁折顿时止住哭声,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看他,抽抽搭搭道:“那、那放了67号。”   “不可能。”嵇猊摆摆手,“这个圣子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没得商量。”   宁折一顿,哭得更大声。   金豆子一颗颗往下掉,身体一抽一抽地可怜颤抖着,哭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他们原本躲在隐蔽的角落,他这一哭立刻引来了不少魔族围攻。   嵇猊抱起他快速躲开攻击,急得焦头烂额,口不择言道:“除了这个都行!”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魔族!   宁折打了个嗝儿,泪眼朦胧看他,声音委屈巴巴的,“真的吗?”   嵇猊:“......”   怎么感觉这个场景这么熟悉?   最后宁折也没说到底要什么。   他要的只是嵇猊这一个承诺而已。   嵇猊实力的确很强,若是普通的攻击根本不可能穿透他的防护罩。   那黑刃是宁折用冷焰烧了防护罩,特意放进来的。   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告诉嵇猊。   不过,让宁折没想到的是,他算计了嵇猊,却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嵇猊背着他一路夺命狂奔。   “宁折!你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追着你不放!?”   宁折趴在他背上,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一大群魔族,满脸无辜天真,“我也不知道啊。”   他哪里晓得神脉的血竟会引得这些魔族发狂,一个个失去理智追着要分食他。   明明之前放血的时候也没见这么轰动啊。   早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血的......   宁折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双眼赤红的魔族,又看了眼背着自己拼命奔逃的男人,心里头莫名发虚。   一场好好的圣典还没开始就已经大乱。   打架的打架,追宁折的追宁折。   连临时被调遣过来的守卫都被迫卷入混战。   棋奴高高站在祭台上,一头白发飞扬,清秀的眉眼含着微笑,注视着在场中狼狈逃窜的少年。   琴奴这一路都在防备他,尤其是从圣阁出来以后,丝毫不让他近身。   可他难道以为,这样自己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当初替他包扎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在他伤口里下了蛊咒。   蛊咒无形无踪,专门用来对付魔族。   那东西越是深入血脉,他的血液味道也就越是甜美,足以令方圆半里之内的所有魔族为之疯狂。   虽然不清楚嵇猊为什么不受影响,不过没关系。   仅凭嵇猊一人,又如何能护得住他?   琴奴今日,必要受万魔分噬之痛!   他受过的折磨,也要琴奴一一尝遍!   待到他受不住疼痛要死的时候,他再将他神魂抽出,供以自己修炼,琴奴此人,就会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他抢夺太子殿下的宠爱,再也不会有人挡他的路了!   他等了这么久,他让这个贱人快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能将他挫骨扬灰报仇雪恨了!   棋奴脸上露出了疯狂肆意的笑容,丝毫不掩饰对宁折的恨意。   远远地,宁折就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恶意。   再一看祭台上笑得畅快的白发少年,联想到他当初一反常态为自己包扎的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分明是被使了阴招了。   平时都是他敲别人闷棍子,今日终于轮到他遭报应了。   倘若67号看到他如今这狼狈之态,恐怕不知道要多开心了。   “是祭司做的?”   嵇猊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棋奴。   还是熟悉的白衣,脸却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什么神秘老者,什么天道祭司,明明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   嵇猊脸色阴沉,极为难看。   因为这恶鬼,是他亲自招来的!   “他之前是不是还威胁你了?有没有受伤?”   嵇猊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宁折头发,语气里满满地都是担忧。   他一想到之前他信任祭司,还将宁折交给他看管的事情,就后悔莫及。   肠子都悔青了!   嵇猊一边在四处祭台上飞跃,甩开身后追敌,一边将宁折抱到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宁折的确被棋奴威胁了,也受了不算轻的伤。   按他往日睚眦必报的性格,是一定会在嵇猊面前告小状,借嵇猊之手替他报仇的。   可现在,他看着嵇猊眼中不似作伪的焦急情绪,却是缓缓弯了弯唇角,乖乖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受伤。”   他眼里带着软糯乖巧的笑意,声音也绵绵的好听悦耳,立刻就将嵇猊的怒气平息了下来。   嵇猊叹了口气,将他放在高高的玉石柱子上坐着,看着他眼睛,“是我的错,我识人不清,让你受罪了,我去替你杀了他报仇,你在这里好好看着。”   说罢站起来,抬手在宁折身旁设了四五道坚固的屏障,又弯腰揉揉他的头,脚尖一点,飞身一跃而下,同那群失去了理智的魔族斗在了一起。   他怕自己再和宁折待在一起,自己也会守不住心神。   他不是没闻到宁折身上甜美的气息。   只是他咬破舌尖,生生忍下了那股诱使他犯错的欲望而已。   宁折是他强行带过来的。在魔族里,像他这个年纪的魔族都还没开心智,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是他将他拖进这潭浑浊泥水里的。   他本来就对不起他了,怎么能再伤害他。   嵇猊通红着眼,将心底的繁杂的欲念通通化成了嗜血的杀意,手起刀落,鲜血飞溅满天。   他浑身煞气摄人,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王都禁军首领。   宁折沉默地看他在下方奋力拼杀开出一条血路,慢慢逼近祭台上的棋奴,眸底一片安静。   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好的?   宁折有些记不清了。   和他无关的人,他向来不会费心去记住什么。   好像从一开始,嵇猊就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他在部落里残忍杀害了风,那女子在他们部落里地位似乎很高,还有67号也杀了不少他们部落里不少的魔族。   可嵇猊什么都没说。   即便是将67号囚禁起来,他也从来没有对67号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甚至他还将暗卫十七还给他了。   ——虽然其中看戏的成分居多。   至于其他的事,嵇猊对他更是百依百顺,没有说不好的。   知道他偷跑出去,会担心他的安危,看到他哭会手足无措,叫他小祖宗,要什么都答应。   宁折很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抬起眼,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揉过的头,眼底有什么莫名情绪一闪而过。   他发呆的时候,嵇猊已经破开围攻的魔族来到棋奴身边,愤怒地举刀砍向他。   一刀声势撼天,地面都在隐隐震动。   只是棋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隐藏这么久,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本想放你一马,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和琴奴一起下地狱去吧!”   他阴阴冷笑一声,抬手召出无数虚幻的凶兽,和嵇猊激烈地战斗起来。   如今这圣典之上可谓一片混乱,没人能脱的开身。   宁折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高高的白玉石柱上,一脚一脚认真地把爬上来的魔族都用力踩下去。   “好机会!”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年轻魔族眼睛一闪,迅速现身,闪到宁折身边要带他走。   “有陷阱!小霜别去,回来!”   可惜年轻魔族的速度太快,男人根本来不及拉住他,只能跟在他身后。   年轻魔族的手穿过嵇猊设下的保护罩,宁折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年轻魔族惊喜地叫了一声,“阿折!”   “蔺......非霜?”   宁折眨了眨眼,轻软的声音里全是疑惑。   那年轻魔族,可不正是当初和大祭司合谋,设计将他送进来的蔺非霜么!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宁折的肩膀了,蔺非霜眼中一喜。   可唇角笑容还未来得及展露,下一瞬,一名陌生的红衣人却陡然出现在宁折身旁,一掌蓄了重力,狠狠将他拍了出去。   “小霜!”   男人一惊,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他。   红衣人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一掌拍出后,紧接着各种强势攻击迅速而至,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时出的招。   男人一面抱紧蔺非霜,一面有条不紊和他过招。   他并没有恋战的打算,虚晃一招后很快抽身而出,焦急地查看起蔺非霜的伤势。   红衣人也没有步步紧逼,见他停手,便也停下来,眉眼带笑,转头看了宁折一眼。   “苏醒。”   宁折仰头唤他一声。   正是方才在底下被那玄微小少爷缠住的苏醒,一袭红衣,风华无双。   “没事吧,我以为他们要伤害你。”   苏醒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这些人怎么回事,他的头很好摸吗?   宁折还记得67号的叮嘱呢。   他拿开苏醒的手,护住自己的头,仰头看他,一字一句认真道:“不要碰我。”   苏醒失笑,眉眼一片笑意温和。   他低声温柔道,“好,不碰你。”   不远处蔺非霜吐了口血,推开男人,摇摇晃晃站起来,“放了、放了他......”   苏醒抬眸看了他一眼,看见他口中殷红的血,有些奇异,“既然是魔族血统,血怎么会是这个颜色?”   一般说来,只有人魔的血才是红色,纯正魔族血统,身上留着的血都是青色。   眼前这年轻魔族分明是只纯魔,可他的血却是红色,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了。   ——他的身份是假的。   障眼法?   苏醒微微蹙了下眉,低头温声询问宁折,“认识他们吗?”   宁折闻言看了眼蔺非霜。   蔺非霜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朝他伸出手,“阿折,我......”   宁折没等他说完,就轻轻摇了摇头,漆黑眸底一片幽深如渊,盯着蔺非霜期待的眼,淡淡道:“不认识。”   他仰头看着苏醒,“他们想杀我。”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他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二合一大章)   “看到没,这就是你的小皇帝。”   暗卫十七被人揪住头发拽起来,被迫看向不远处的宁折。   “自私,狠毒,残忍无情。”   “蔺非霜是他喜欢过的人,是收留过他的人,可他呢?说不要就不要,甚至还想借着苏醒的手杀了他!”   “在他眼里,你和蔺非霜没什么两样,更甚至比他还不如!这种没心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忠诚的!?”   暗卫十七眼眶通红,嘴唇颤抖,“住口!你什么都不懂!他以前......他以前才不是这样的......”   “是你们逼的......他都是被逼成这样的!”   红发魔族冷笑一声,将他一把扔出去,“执迷不悟!”   “你就等着被他利用完丢掉吧!”   他说完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暗卫十七在地上狼狈滚了两圈,粗重地喘息着,手脚并用艰难地爬起来。   “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红发魔族身影若隐若现,薄唇微勾俯视着十七,妖异俊美的脸上带着轻蔑讥讽的笑。   “我们少尊主已经来到这里了,只要抓住宁折杀了他,少尊主的另一个主魂就能消去执念被收服。”   “届时少尊主七魂六魄归位,魔主莅临神位,魔族就会彻底踏平人间界,不论是天祁还是大越,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宁折当然也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红发魔族哈哈大笑,“十七,你的小皇帝马上就要死了!人族也即将毁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和自私!”   嚣张的讥笑声在空中慢慢散去,余音回荡在暗卫十七耳旁,犹如诅咒,久久不散。   十七抬起眸,看了眼红发魔族消失的地方,眸光暗沉死寂,毫无波动。   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拖着踉跄的步子,慢吞吞爬下阶梯,朝宁折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红发魔族隐在高处,皱眉看着他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确定他会同意?”   他身旁,蓝眸的魔族笑了一声,“为了那个少年,他会同意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他的弱点攻击他。只要能将他这一魄吸收,赤钺少主就有和少尊主争夺一较高下争夺身体的力量了。”   也不知道那名叫宁折的少年对赤钺少主做了什么,竟然叫绝情绝心的赤钺少主对他情根深种,连少尊主的夺魄失魂术都对他不起作用。   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他这少年一天不死,赤钺少主心里的执念就会越来越重,反倒不会那么容易失去自我,被少尊主融合。   如今一切都在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蓝眸魔族并不担心。   不过......   他转头看向红发魔族,挑眉冷笑一声,“红雪,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分身还给我?”   上次少尊主攻打封魔之门,他正好要处理内族叛乱,就派了一具分身过去。   却没想到红雪竟趁他分身受伤,直接吞吃了他分身用以增长力量,导致他本体实力大损,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红雪此人阴险狡诈,心性捉摸不定,且对赤钺少主忠诚不足。   待此事一了,此人必定留不得。   红发魔族,也就是红雪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听到他那句话,不由讥讽笑了起来,“还?苍蓝,你未免太天真了些,这可是你自己送到我嘴里的,既然被我吃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更何况......”   他扬起眉,对苍蓝挑衅地笑了一下,“那分身在我肚子里恐怕都已经腐烂了,就算还给你,你要么?”   苍蓝眯起眸子看他,眸光微沉,神色不悦。   红雪笑得愈发放肆,眸底一片妖异,唇角一抹艳色殷红如血。   苍蓝盯着他嘴角弧度看了片刻,突然玩味一笑,“好啊,你能吐出来,我就要。”   红雪没听懂,“什么......”   苍蓝一言不发就陡然靠近他,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手猛然捏住他下颌,另一手则快速伸进他嘴里,抵住了他湿软的舌头,在他耳边低笑,“来,吐出来......”   红雪愣了一下,尝到嘴里一股咸涩味,才明白他在干什么。   “苍蓝!你找死!”   他大怒,快速吐出苍蓝的手指,身形一动就立刻和他动起手。   苍蓝闪身后退半步躲过攻击,捏了捏黏腻的指尖,当着红雪的面牵出一条银丝来,眉眼皆是玩味之意。   “少尊主信任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你化的人形一看就是要被人压在身下操的货色,怎么看都翻不起大浪。”   魔族成年后所化人形与本体有关,并不受自己控制。   红雪本体是一只黑凤凰,化形后的容色妖冶稠艳至极,少年时便被不少魔族欺辱过,最厌恶旁人拿他身体来当说辞。   苍蓝这下可谓是捅了马蜂窝。   铺天盖地的恐怖攻击一瞬间雨点般朝他砸过来,冰冷的杀意凛冽锋利有如实质。   “给我去死!”   红雪一双漂亮妖异的瞳孔里黑雾蔓延,遍布暴虐之色。   苍蓝倒不怕他,不过少尊主即将驾临,眼下这情形可不是打架内讧的时候。   他迅速躲开杂乱无章的攻击,速度极快地攥住红雪手腕一个反剪,将红雪牢牢控制在怀里。   红雪立刻恢复本体,张开血盆大口,转身就朝他的头咬下来。   苍蓝险险避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天边黑云聚拢,一阵庞大的恐怖气息缓缓降临。   他心中微惊。   红雪则是直接腿一软,被这股威压逼迫着恢复了人形,跪在了地上。   他匆忙抬头,和苍蓝对视一眼。   不好,少尊主已经来了!   ......   宁折说完那句话,就见蔺非霜腿一软,接受不了地从身后男人怀里滑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阿折......你、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明明还说......还说喜欢我的......”   “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要杀你......我、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   苏醒眸中笑意微褪,冷冷看着蔺非霜,“小折从来不骗人。他会这么说,那一定是因为你伤了他。”   他蹲下身,平视宁折,对他弯唇笑了笑,“别怕,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了。”   宁折看着他不说话。   苏醒已经站起来,走向蔺非霜,周身杀气萦绕。   蔺非霜身后的男人冷笑一声,站出一步,“自不量力,想杀他,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苏醒和他对视一眼。   谁都没说话,气氛有片刻凝滞。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两人同时飞身一冲,在半空中猛烈交起手。   蔺非霜没有焦距的双眼渐渐回过神,脚步微动,摇摇晃晃朝宁折走过来。   他一面走,一面吐着血。   殷红的血淋了一路,将他胸前的衣服都染得湿透。   “......阿折,我后悔了。”   “我不该算计你,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出卖你。”   “你那么信任我,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你的心意,我后悔了......”   “阿折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他踉跄着走到宁折面前,膝盖一软跪在他身旁,朝他伸出沾满血的手,声音颤抖不成调。   “阿折......你不要不说话,你理理我,理理我好不好......”   宁折安静看他,却是一言不发,漠然的瞳孔幽深如渊。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蔺非霜愣愣地盯着他,情绪突然间就崩溃了。   “不要这么看我......你不要这么看我!”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不停摇着头,“阿折,阿折,不、不要这样......不要再折磨我了阿折,求你了,求你了!”   宁折仍旧安静不语,黑眸幽深,瞧不出半点情绪,看起来冷漠无情地过了头。   其实他心底有些莫名其妙。   在他的认知里,蔺非霜不应该这样。   这个人骄傲且自负,从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任自己的手段。   他克己自律,一直都以极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并且最善于管理情绪,将自己所有的阴谋算计都隐藏在心底,深沉且自我。   以他的这种性格,绝对不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狼狈之事才对。   吃错药了?   宁折还没想清楚,就听到脑海里传出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似有不悦。   【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对你那么狠,你还这么关心他?】   宁折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67号,是不是......你做的?】   67号这次没说话,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奇妙消失了,似乎就只是心情不爽实在忍不住才出口的。   宁折看向情绪崩溃跪在地上大哭大叫的蔺非霜,眸光若有所思。   就是不知道67号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一个好好的人能变成这样。   “既然心疼,为什么不原谅他。”   宁折正沉吟间,耳畔忽地传来一道低哑诱惑的男音,夹杂着一股叫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宁折瞳孔猛烈收缩,呼吸猛然跳停一瞬,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僵硬片刻,陡然转过身——   可他身后根本就没有人!   宁折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种恐怖至极的感觉他只在大祭司身上感觉到过,但这种阴森嗜血的气息绝不可能是大祭司的,那还有谁......   头顶一阵“轰隆”作响,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一瞬间乌云密布,碗口大的紫金色粗雷快速降下来,在地面打出一个个深坑。   黑色雾气劈天盖地快速蔓延开来。   宁折慢吞吞站起身,看向祭台。   紫雷乌云片片散去,雾气渐渐消散。   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黑雾里,由远及近,缩地成寸,不过一眨眼就到了近前,站到宁折面前。   嵇猊设下的那些屏障,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宁折微微后退一步,眸子睁大,“你......”   俊美妖邪的男人朝他勾了勾唇,“小东西,好久不见。”   是那个魔族少尊主......   宁折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陡然就是一黑,身体一软就往前栽了过去。   男人张开手臂,轻轻松松揽住他细瘦的腰肢,将他扣在了怀里。   宁折咬着唇轻轻喘息,浑身无力倒在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地皱着眉挣扎了一下,“放、放开......”   男人低下头,咬着他耳尖,用极有磁性的低哑声音道:“乖,别动,睡吧......”   “不......”   宁折眼眶里滑落一滴泪,无助地哭出声。   可他根本抵挡不住男人的手段。   不知道男人对他做了什么,让他手脚都使不上一点力气,他眼前越来越黑,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身体彻底瘫软下来。   男人搂着少年柔软无骨的孱弱身体,粗糙指腹轻轻抚了抚他苍白的唇瓣,薄唇微勾,声音叹息犹如恶魔低喃,“你还是落在了我手里,小东西,你逃不掉的......”   蔺非霜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眼含警惕地看着他,右手背在身后悄悄蓄力。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抬头望着不远处正在打斗的苏醒二人,淡淡道,“红雪。”   黑雾从地面凭空升起,一道红色身影渐渐出现在雾气中。   红发魔族恭敬地跪在地上,“尊主。”   “叫苏醒回来,至于那两个人,可以死了。”   红雪眼都没抬,勾了勾唇,“遵命。”   男人一句废话都没说,抱着宁折,身影消失在半空。   嵇猊远远就看见了这一幕,一瞬间惊骇地瞳孔都逼成一条直线,一掌打开棋奴飞身窜过去,“尊主,住手!”   只是晚了,他扑了个空。   棋奴不敌,被他拍在石柱上吐了口血,浑身是伤,却仍忍不住大笑出声,“没用的!落在少尊主手里,他焉有活命的机会!苍天有眼,哈哈哈哈哈哈......”   既然他杀不了琴奴,那就让其他人杀了他!   ......   “主人,醒醒......”   “别睡了,不能再睡了......要来不及了......”   “主人......”   耳边一阵唧唧闹闹的嘈杂声,闹得人头疼。   宁折微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主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宁折呆了一会,才慢吞吞循着声音低头看过去。   他刚刚清醒,脑袋像被谁砸了一锤子似的,疼得厉害。   因此当低下头,看到手腕上那圈正微微散着银色光彩的雪线时,意识还有些不清醒,愣愣地看了好片刻。   雪线被他看得有些害羞,身体都渐渐变成了粉红色,扭捏着小声道,“主、主人......”别这么看我,会硬的,嗷......   宁折脑袋艰难地转动着。   这条雪线他在古塔里看见的那根线,有灵智,应当不是凡品,只是不知为何一直跟在他身边,似乎还很亲近他。   原来还会说话?   宁折呆呆戳了他一下,“你、你是什么妖怪?”   雪线:“......”   它才不是妖怪!   雪线认认真真道:“主人,我不是妖怪,是神器,神器雪和绫,是您将我创造出来的呀,您忘了吗?”   宁折一怔,轻轻摇了摇头。   雪和绫道,“没关系,我记得就行啦,主人现在神魂不全,记不得是正常的。”   神魂不全......?   宁折皱了皱眉,眸底浮现出一抹疑惑,却很快就隐去了,什么情绪也没表现出来。   雪和绫将他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他。   他昏迷后,那少尊主就将他带回了王宫。   棋奴趁乱隐去,不知所踪。   蔺非霜和另外那个陌生的男人似乎正在被一个叫“红雪”的红发魔族追杀。   至于嵇猊,到现在都还跪在王宫城墙下,乞求少尊主放了宁折。   圣典一片大乱,所有魔族都失去了理智,还是少尊主到来之后施下威压,才将所有发狂的魔族都震慑住。   魔族一般都有分身,不会轻易死亡,但即便如此,仍是有不少年轻魔族在这场动乱中丢了性命。   作为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宁折被所有魔族公开讨伐。   更有甚者叫嚣着要放干他的血,好好查探一下他血液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才能引得他们这么多高等魔族为之癫狂。   这些声音都被少尊主一力强压了下去。   少尊主不顾众意,一心执意要重新举办圣典,遴选天命者,但凡有反抗者,皆被他残忍地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   如今宁折就被关在王宫里,等待着圣典重开。   雪线噼里啪啦讲完,又语气庆幸地道,“那个什么少尊主居然还想对主人出手,妄图查探主人神魂!简直可恶,幸好我及时恢复了力量,不然就要被他得手了,哼!”   宁折听完以后,安静片刻,问他,“你之前不能说话,是因为力量不足么?”   “是啊!”雪和绫的声音清清甜甜的,天真可爱,又有些委屈,“只有神力充足,我才能说话,可是自从主人消失以后,人世神力逐渐衰竭,我都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憋坏了,难怪一醒来就说个不停。   宁折眼角微弯,神色微微柔和了些。   他听着雪和绫这意思,总觉得自己像是活了好多好多年的糟老头子一样。   他想了想,又问,“这里是魔域,那你为什么会有神力呢?”   雪和绫顿了下,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对啊,它是怎么恢复力量的?   主人的身体一直虚弱,它从来不敢从他身上抽取力量,只会消耗自己的力量帮他温养神魂。   魔域里一点神力都没有,之前那几天它都快失去灵智了。   可是突然间,它身体就多了一股力量,就好像是......有谁将神力传输进它身体了一样......   雪和绫蹭了蹭宁折手腕,软糯的童音里带着不解,“主人,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在帮我......”   宁折听它这么说,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他微敛眸,指尖轻轻抚了抚它的身体,语气轻软,“没关系,我知道是谁了。”   雪和绫疑惑了一下,不过主人不说,它就不会多问。   宁折看了眼四周漆黑的空间,伸手往前探了探。   他身处的这片地方很小,只够他一人蜷缩着,四周都是冰凉坚硬的铁栏杆,材质特殊,轻易折不断。   他被人囚禁起来了。   67号不知所踪,蔺非霜自身难保,如今有可能来救他的只要那两个人。   嵇猊既然都已经跪在了王宫外,说明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宁折想起昏迷前的事,摸了摸雪和绫,“阿绫,你知道苏醒去哪了么?”   雪和绫被他这么一唤,不由愣了下。   阿......阿阿阿阿阿阿绫......   主人居然会这么亲密地唤它,他以前都是......   雪和绫顿时着火了一样全身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我......我知道!”   它一口气喊出来,终于缓过神镇静下来,立刻就是冷哼一声。   “主人别提那个叛徒了!就是他将主人的下落告诉那个少尊主的!”   “为什么?”   “那个苏醒在圣阁里给主人抹的口脂里带着迷踪香,只要沾上一点就永远也除不去了!只有魔族能闻到这种香气,是专门用来找人的,他一直都对主人不怀好意!”   果然。   宁折心中微叹。   这下应该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宁折正默默想着靠自己怎么出去,突然门被打开了。   伴着“咯吱”一声刺耳的木门摩擦声响,一线光亮从前方照射进来,刺花人眼。   宁折微微眯起眸子,仰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男人仍旧一身宽大迤地玄色衣袍,袖摆绣着宁折看不懂的繁复阵纹,威势慑人,尊贵无匹。   他蹲下来,伸手探进金色细长的栏杆,捏住宁折下巴。   也是这时候,宁折才发现,他并不是被关在牢里,而是全身光裸,被锁在一个金色的小笼子里。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是神脉,所以生来便是错(二合一大章)   “小皇帝,沦为阶下囚的感觉如何?”   男人唇角笑意凉薄讥讽,神色漫不经心。   宁折瞳孔微缩,带着一丝被戳破身份的惊恐。   他如今只是低贱的魅魔,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可能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男人很满意他受到惊吓时的恐惧表情。   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瞬间就瞪大了,湿漉漉地无助地看着他,活脱脱像个受惊的可怜小鹿。   男人薄唇轻挑,一面用粗糙的指腹在那张光滑细腻的下颌上流连摩挲,一面对这无害的小鹿轻笑,“堂堂大越皇帝,天神一脉唯一后人,身份尊贵的小王子,竟甘心屈居于一具低贱魔族的体内,不是很有趣么?”   他凑近宁折,眸光微深,语调带着蛊惑之意,“小皇帝,告诉本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折看着男人满脸邪魅狂狷的浅笑,心里默默想,还不是为了银子。   可是不能说。   于是他瞪大了眼,满眼惊惶,颤着嘴唇问:“你......你怎么知道......”   男人轻轻一笑,神秘且优雅。   “神魔血脉,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你们神族不是一向自诩天道,将魔族看作人世祸害么,又怎么可能和魔族相爱交合诞下后嗣。”   “你可以伪装人魔,却无法解释自己血脉的原因,这便是第一个原因。”   宁折手脚冰凉,身体簌簌发抖,神色止不住的绝望,“还有呢......”   男人低笑,温柔地抚了抚他惨白的脸,“还有,便是你的血了。”   宁折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一片光滑,已经没有伤口了。   “不用担心,是本尊将伤口抹去了,这么美的身体,怎么能留下疤痕呢?”   男人轻轻抚摸着他光裸的身体,笑了一声,“不过即便本尊不出手,想必这伤口也会很快就能愈合吧,毕竟神脉不死的传说,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宁折下意识抬眼看他,大大的瞳孔里带着藏不住的慌乱惊惧。   完了,他都知道了......   他一定会杀了他的!   男人真是喜欢极了他这种颤抖恐惧的模样。   他享受这只小兽害怕的眼神,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猎人。   他欣赏着猎物漂亮的身躯,轻轻叹息,“你以为自己当真是被人下了蛊咒才叫众魔发狂的么?并不是,只不过是因为你本身的血肉和灵魂就带着一种致命的香甜气息,才会令蛊咒的效果倍增。”   “足可生死人肉白骨的血,足以叫人发狂的神魂气息......这么些年了,本尊也只在你一个人身上见过。除了神脉,本尊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他慢条斯理的解释在宁折听来就是恶鬼的低喃,是来取他性命的!   宁折崩溃大叫一声,捂住耳朵哭喊起来,“不要再说了!我不是神脉,我不是!放过我,放过我!”   他缩起手脚,委屈地哽咽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要杀我,为什么......明明、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   男人笑了,“生为神脉,便是你最大的错。”   “只要你一天还是神脉,你就永远也无法摆脱这枷锁,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也会招致无数灾厄。”   “小皇帝,你生来就是错。”   宁折望着他,怔怔流泪,眸底已经死寂得不起一丝波澜。   男人眸光轻闪,被他这绝望到眼神看得心尖颤了下。   他指尖随意一挑,便打开小金笼的门,想将自己可怜的猎物从里面抱出来。   宁折此时还!是全身赤裸。   他双眼一睁,惊吓得立刻蜷缩起来,往里面爬过去。   可金笼不过一人大小,他又能躲去何处。   男人不过稍一伸手,便握住了他细瘦伶仃的脚踝,再重重一拽,便将他生生从牢笼里拖出来。   “不......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宁折捂住自己赤裸的身体,拼命挣扎,羞愤的泪水很快染湿了柔软的脸颊。   “你滚开,不要碰我,不要......”   男人低叹一声,伸手一一抹去他眼角泪珠,温柔道:“听说自从废黜帝位后,你已经被不少男人沾染过了,早该习惯了吧,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已经是不干净的人了,还当自己是贞节烈女么?”   宁折拼命摇头,泪水汹涌而下,“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有没有,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男人恶意一笑,强行打开他身体,修长的指轻轻探了进去。   宁折陡然睁大了眼,浑身瞬间僵硬。   ......   男人松了手。   少年整个人掉在地上,轻轻抽搐着。   “还说没有......”   “小皇帝,你以前也都是这么骗那些男人的么。”   男人玩弄过他的身体,还要用言语戏弄羞辱他。   只是宁折双目失神,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   见他如此,男人脸上的笑容更是恶意十足。   他拽住宁折头发,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手指送进他口中狠狠搅动。   宁折干呕起来,无助地泪水溢出眼眶,无力抗拒着。   男人手指抵着他舌根,笑问:“还敢逃跑么?”   宁折已经放弃了反抗,方才那番凌辱让他所有的尊严都在男人面前被粉碎了。   正如男人所说,他已经彻底脏了。   泪水一刻不停地滴落,混着身后的鲜血,在他身上开出妖娆斑驳的花。   男人见他不说话,手指更加深入,逼问他,“还敢反抗么?”   宁折干呕一声。   他说不出话,只能痛苦地摇头。   男人总算满意了。   他将宁折重新扔回小金笼,用细长的锁链拷住他手脚,并且在他脖颈上绑了一个金色的小铃铛,让他看起来活像一个被圈养的家畜。   “这是摄魂铃,它响一次,就会让你的神魂像被万蛊啃噬一般剧痛难挡。再响一次,便能生生绞碎你一半的神魂,响第三次,你就会彻底被炼化神魂,成为一具傀儡。”   “只要你有一丝妄想逃跑的念头,这铃铛便能叫你生不如死。不过本尊想,你应该不至于那么蠢。”   男人说着拍了拍他的脸,妖邪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残忍笑意,“听说你在大越的时候被你的定北王和大将军折磨得不轻,本尊也很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   宁折无法给他回应。   魅魔的身体本就淫荡,方才又被男人玩弄一番,到现在还余韵未歇。   他如今浑身抽搐,双眼无神,已是强弩之末。   男人笑了笑,走出空荡死寂的宫殿。   一声轻响,殿门关闭,四周恢复一片黑暗。   宁折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伏在一旁呕吐起来。   他这两天没吃东西,什么都呕不出来,只有一些黑色的血块,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宁折呕了几下,瘫软在地上,轻轻喘息着。   雪和绫在他手腕上不停挣扎。   “主人!放开我,放开我!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他该死!他竟敢欺负主人!”   雪和绫说着低呜一声,心疼地哭了起来,“主人那么好,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主人......”   宁折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力气地弯了弯唇,“你可打不过他。”   方才这小东西拼了命要冲出来,如果不是他及时抓住,恐怕现在已经被那个男人粉碎了。   雪和绫知道它主人说的是对的。   他现在神力不足,根本抵不过那个男人一根手指头。   可它宁愿自己消失,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主人被这么欺负侮辱。   雪和绫难过地哭了出来,拼命散着光,将神力传输给虚弱的宁折。   雪和绫想,虽然主人什么都不说,可他一定很难过。   它从来没见过主人这种样子。   那些男人总觉得主人什么都不在意,觉得主人很无情,可其实不是这样的,主人也会哭的。   他心里在哭,在滴血。   星夙说,主人之所以会这么冷漠,是因为主人知道没人会心疼他,因此比起乞求注定得不到的怜悯,他更愿意用手段来保护好自己。   但他实在太容易心软了,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受伤,所以每次疼得都是他。   雪和绫觉得星夙说得很对。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见过主人最温柔的模样。   那时候的主人,是世间最耀眼的存在。   如果没有那些男人就好了,没有他们,主人一定还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主人。   雪和绫一边哭,一边替主人不值。   宁折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看着它哭,眸光黯淡冷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下一片黏腻,粘的难受。   他却提不起劲去清理。   宁折轻轻阖上眸子,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很快睡着了。   或许是地上太硬,又或许是身体难受的缘故,他睡得很不安稳。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可醒来的时候,又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有满脸的泪水在告诉他,他梦里哭得有多伤心。   宁折皱了皱眉。   手腕上的雪和绫已经不发光了,宁折戳了戳它,它也没像昨天那样叽叽喳喳叫他主人。   看样子是已经耗光力量沉睡了。   没了雪和绫,寂静冰冷的牢笼里突然间只能听到他几近于无的呼吸声,死寂得可怕。   十日后,便是圣典。   少尊主说,要在祭典上,当着赤钺的面将他血祭。   他不能逃,甚至不能想着逃跑。   否则这摄魂铃就会要了他的命。   宁折摩挲着脖颈间带有侮辱性质的金铃铛,慢慢将脸埋进膝盖,眸光浮浮沉沉,最终都归于死寂。   ......   宁折被关了两日。   这两日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过。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会将人逼疯。   然而对宁折来说,他却已经习惯了黑暗和安静。   在过去那些日复一日被囚禁的日子里,他学会了习惯一切不曾习惯的东西。   只不过,习惯,并不代表喜欢。   就在宁折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待到圣典的时候,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明亮的光线刺进来。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珠一瞬间灼热剧痛,宁折长睫一颤,被迫闭上了眼。   颀长高挑的身影迈入宫殿,缓缓走到他身边。   耳边不急不缓脚步声渐渐放大,一步步踏在人心尖,叫人忍不住恐惧。   宁折想到前几日被凌辱的事,立刻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忍着痛睁开眼,惊惶地看向来人。   “小折。”   来人叫了他一声。   音色清润温柔,缱绻如春风。   是苏醒。   他还像以前一样,山水画一般温和的眉眼带着浅笑,柔和且纵容地看着他。   宁折怔怔望着他,泪水突然就从眼眶中滑落了。   他忍不住往前爬了半步。   手脚腕上的锁链突然轻轻颤动,发出叮铃的响声。   刺耳的声音告诉着他,他如今这模样有多不堪。   宁折微僵,过了半晌,喉咙里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痛苦呜咽了一声。   他放弃了,慢慢缩回了身子。   苏醒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宁折不敢抬头。   他好想问,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他不敢。   他怕苏醒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苏醒看着少年卑微到骨子里的模样,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眸底终于泛起了滔天巨浪。   他还记得初见时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也记得他朝他撒娇时的可爱娇憨模样。   可这才多久,那些乖巧就再也不复。   他终于把少年逼到了绝地。   他终于脱去了他一身傲骨,踩碎了他脊梁,将他推进泥沼。   苏醒指尖微颤。   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清隽的眼底已经恢复平静。   “对不起小折,我来迟了。”   他蹲下身打开小金笼,将少年从冰冷的牢笼里抱出来,在他身上批了件玉色锦裘,温柔笑着对他这么说说。   宁折怔怔看着他,手指忍不住攥紧了他衣襟。   “苏醒......”   苏醒与他四目相对,轻轻“嗯”了一声。   太过温柔的语气叫人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宁折张张口,在他纵容的目光里,带着强忍的哭音,将句忐忑不安的话问出了口。   “你、你是来......救我的......么?”   苏醒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到了少年眼底的欣喜和期许,也注意到了他紧张到蜷缩的苍白手指。   看来这几日,少年受了不少苦。   苏醒默然片刻,唇角轻轻勾勒出一抹温柔如风的美好弧度,摸了摸他的头,“没错,我是来救你的。”   宁折眼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璀璨如星辰,散落漫天黑夜。   苏醒被晃了眼。   他遮住少年过于明亮的双眸,声音温和带笑,“睡吧,等睡醒,你就出去了。”   宁折很听话。   尽管他刚刚睡醒,可听他这么说,还是乖乖巧巧伏在他肩上,小心吸着气,努力睡着了。   苏醒忍不住揉了揉他头发,带他走出宫殿。   他没有告诉宁折的是,他并不打算带他离开。   只不过是少尊主嫌他太安静了,想听听他哭叫的声音而已。   少尊主将这件事交给他办,苏醒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接下了。   他已经对宁折够残忍了,也不在乎再多折磨他一下。   当初宁折的行踪,就是他透露给少尊主的。   那日圣典上,他看见那二人站在宁折身边时,便立刻甩脱其余魔族赶了过去。   他对宁折说,他是担心他的安危。   可其实不是。   他只是害怕有人救走他,让自己的计划落空而已。   天趵城已经一年不如一年,其余五大城联手打压,妄图将其分食。   除了少尊主,没人能救天趵城。   苏醒别无他法。   他从来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宁折以为自己清醒的时候,会见到阳光。   魔域的阳光总是雾蒙蒙的,他以往并不喜欢,现在却无比怀念。   他以为苏醒不会骗他。   可他睁开眼的时候,入目仍是无边无际叫人心生绝望的黑暗。   他慌了神。   下一瞬,刺骨的痛从他脚底蔓延上来,一瞬间席卷全身。   有虫......   有虫在往他身上爬......好多虫,还有蛇......   好多......它们爬满了他整个身体,往他耳朵和嘴巴里爬,咬破他的血肉,拼命往他伤口里挤!   剧痛和黑暗一样覆盖了他,叫他恍惚以为自几掉进了地狱。   “不......不要!苏醒你去哪了,救救我!好疼,苏醒......我好疼啊,苏醒!”   宁折浑身痉挛,哭着惨叫起来,声音沥血凄厉。   苏醒站在万蛊坑外,垂眸看着宁折被无数肮脏的剧毒虫蛇所吞没。   他的声音已经大到传遍了整座宫殿,凄惨到任何一个听见这道声音的人,都无法想象他究竟在承受怎样的折磨,才会发出这种泣血般的痛苦嘶号。   少尊主该满意了吧。   苏醒转过身,跪在玄袍男人面前。   “尊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他喂了药引。那些蛊虫会钻进他身体,不停地吸干他的血,啃掉所有的肉,连骨髓也会吸食得干干净净,直到他身体里的药被吃完,才会停下来。”   作为神脉,宁折不会轻易死去。   特制的药引更能让他一直保持清醒。   也就是说,他会清醒地看着自己被不断地吸食血肉,又不断生长出新的血肉,再被啃噬。   直到......眼前这个男人满意为止。   苏醒强忍着不去听宁折一声又一声痛苦地叫着他的名字。   或许在那小孩心里,一直都相信,那个叫苏醒的人一定会去救他,因为苏醒亲口答应过他,要带他出去。   他注定要失望了。   苏醒敛下温柔的眸,平复下所有的心绪。   他面前的男人笑了一声,“他那么相信你,你倒是狠的下心。”   苏醒恭敬道,“只愿为少尊主分忧。”   男人大笑,连声道好。   “苏公子果真不愧是魔域第一公子,这件事做得不错,天趵大城池的事本尊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苏醒立刻行礼道谢。   “不,不用道谢,这是你的奖励。”让本尊看了一出背叛戏码的奖励。   男人看着脸色灰白的苏醒,轻轻笑了一声,唇角笑意玩味。   他越过苏醒,站在蛊坑旁。   少年伸着手,无力却拼命挣扎着。   因为还相信着苏醒会来救他,因为心底还抱有一丝光亮,所以他还没有彻底绝望。   男人并不打算戳破他这一丝希望。   毕竟捶死挣扎的猎物才更有趣不是么?   何况他也很想看看,神脉,究竟能有多厉害。   男人思索片刻,叫来了红发魔族,耳语几句。   红雪听了他的话,脸上有片刻僵硬。   但他掩饰得很好,并没叫男人发现,只镇定地道了声“是”,便应声而退   出了宫殿以后,他脸上才露出一抹担忧。   苍蓝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旁。   “出什么事了?”   红雪没理他,埋头往前走。   “少尊主要你将赤钺少主带过去?”   看他去的方向,苍蓝立刻便猜到了。   红雪皱起眉,想起在万蛊坑里可怜的少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走进一间漆黑不见天日的宫殿里,打开密道走下去,来到一间层层密封的阴暗地牢外。   赤钺少主被关在这里已经几个月了。   每天少尊主都会用无数手段折磨他,因为赤钺少主是主魂,力量强大不输少尊主。   所以只有彻底击溃他的识海,让他放弃反抗,少尊主才能将他融合。   可惜,不管用什么手段,即便只剩了一口气,赤钺少主也没有崩溃。   因为他心里念着一个人。   那个人占据了他全部的生命,只要有那个人在,赤钺少主就永远不会倒下。   但是红雪不知道,在看到他心里那个人受尽折磨的时候,赤钺少主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苍蓝拍拍他肩膀,“别担心,只要那少年不死就行了。”   红雪冷笑一声,“最好如此,否则你也可以去谢罪了。”   苍蓝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呛声。   红雪打开牢门走进去,出来的时候,身后侍卫已经带了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出来。   苍蓝看着他带人离开,自己也身形一闪,出了王宫。   既然少尊主已经开始动手,那他的计划也可以继续进行了。   日光渐渐昏暗下来,血月将将升起。   不详的血色笼罩着魔域,一片阴森死气   魔域已经这样很久了,所有的魔族都习惯了这样阴冷的魔域。   但是苍蓝从来都没有习惯过。   他见过三百年前的魔域,所以他知道,魔域不该是这种冰冷的样子。   这些魔族被欺骗得太久,它们已经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也忘了他们骨血里流淌着谁赐下来的血脉。   苍蓝走到圣阁前。   自从上次大乱后,圣阁这几天都没有恢复过来,一片萧条之景。   苍蓝走进圣阁,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一间暗室,见到了里面被他藏起来的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那么怕疼,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二合一章)   暗卫十七不知道已经被关了多久。   他疯狂想见宁折,他的皇上。   他以前一直以自己高强的武功为傲,可出了大越,出了暗阁,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连保护皇上他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折被那个黑衣人强行带走!他就这么没用!   暗卫十七佝偻着身体,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鲜血直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声。   一声刺耳声响,暗室的门开了。   “你这样有什么用,根本就救不了他。”   苍蓝漠然俯视着他,“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那少年已经快被少尊主折磨死了。”   暗卫十七猛然抬头看他,目眦尽裂,瞳孔殷红如血,骇人至极。   苍蓝也不说话,轻轻一抬手,半空中便出现一道虚幕。   只见无数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虫蚁毒蛇里,一个无助的少年正在一点一点慢慢下沉。   他双眼无神,已经被啃噬的剧痛折磨得失去了焦距,无法再挣扎,却仍旧固执地向上伸着手,小心翼翼揣着那一点微末的希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来救他。   暗卫十七肝胆俱裂,猛然扑上去,“皇上!”   虚幕被他一扑,立刻带着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消散。   “不!”   暗卫十七心口大恸,眼里泣了血泪,拼命想去抓住那少年。   苍蓝一掌将他拍出去,狠狠甩在墙上。   “废物!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除了在这里痛苦你还能干什么!你以为这么喊着喊着,你的皇上就会自己回来了吗!?”   苍蓝冷冷看着他,声色俱厉。   暗卫十七呕出一大口血,从墙上无力地滑落下来。   “皇上......皇上......”   他捂住了胸口,心脏被绞裂似的窒息起来,喉咙像被用刀子割裂一样,痛得说不出话。   苍蓝走到他面前,眉眼皆是冰霜,“红雪早就告诉过你,少尊主不会放过你和那少年。是你自己不听劝!自私地想陪在那少年身旁,自私地想将他占为己有!才会让他受到如今这种残忍的折磨!”   暗卫十七拼命喘息,苍蓝犹觉不够,进一步怒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万蛊噬体,炼化神魂,足以叫人痛不欲生立刻死去!你看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你说喜欢他,这就是你的喜欢吗,这就是你的忠诚和爱吗!?”   “再这么下去,他就会彻底魂飞魄散,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一具永远不会哭不会笑的傀儡!如今你开心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不......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   暗卫十七跪趴在地上,喉咙呜咽,拼命摇头,心痛如刀绞,最后受不了地崩溃地恸哭了起来,“他那么怕疼,不能这么对他啊!”   他的皇上还那么小,为什么就要承受这么多折磨!   暗卫十七凄厉哀嚎一声,终于痛哭出声。   声声泣血,全身痉挛扭曲,痛得不能自己。   暗室里回荡着男人嘶哑绝望的哀鸣。   苍蓝后退一步,默默看着他。   等暗卫十七哭完了,渐渐恢复理智,他才淡淡道:“整个魔域里,有实力和少尊主相抗衡的,只有赤钺少主一人,可以救你的小皇帝的,也只有赤钺少主一人。”   “你还要拒绝吗?”   暗卫十七没说话。   他低着头,脏乱的长发一缕缕垂下来遮住了他脸庞,让他神色变得晦暗不清。   “好。”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嗓子里刮出来的。   “但我要先见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苍蓝蹙眉,有些犹豫,到底还是颔首答应了,“可以。”   交易达成,他也不再耽搁,直接出了暗室。   门“吱呀”一声重新阖上。   暗室里一片黑暗寂静。   暗卫十七轻轻抬起头,殷红的眸在黑暗里闪烁着偏执阴冷的暗光,如同被黑暗吞没的凶兽。   皇上,十七一定会救你的。   ......   宁折已经等到绝望。   眸底愈来愈暗的光影终于在见到苏醒的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他张了张口,怔怔望着蛊坑旁长身玉立的青年,心脏疼得麻木,“我......好疼......”   苏醒眸光悲哀,音色温柔,“我知道的,小折。”   万蛊撕咬啃噬血肉骨髓,自然疼。   宁折泪水无声滑落,他道:“苏醒......”   苏醒轻轻应声,哄他,“我在。”   宁折眼泪汹涌,痛哭出声,不停唤他,“苏醒、苏醒......”   救救我......   这一次,苏醒却只是无声叹息。   少尊主走到他身旁,挑唇玩味轻笑,“舍不得了?”   苏醒淡淡摇头,“尊主说笑了。”   少尊主勾唇,并未说什么,朝身后看了一眼。   红雪走上来,恭敬地将人交到他手上,又一言不发低头退下去。   少尊主把手里的男人弄醒,对他轻笑一声,“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本尊帮你弄过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男人被他掐着喉咙,长长的黑睫猛然震颤起来,拼命想要睁开。   他已经昏迷了很久。   一直都被关在那间血腥冰冷的地牢里,在凶残的魔兽口下抢命,没日没夜地承受折磨,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早已濒临崩溃。   支撑他保留一丝清明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少尊主见他挣扎的模样,薄唇轻勾,眼底闪过一抹阴毒的冷笑,在他耳边轻声道,“难怪你喜欢他,我本尊试过了,他的身体很软,很好吃,又不敢反抗,叫人怎么亵玩都不会腻。”   赤钺喘息声粗重起来,长睫颤得越发厉害,像极了拼命挣脱残茧的蝶。   他本就生得极为漂亮且精致,如今这种模样更是能激发人心底残忍的凌虐施暴之欲。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一魂,又一直和自己作对,少尊主心想,他一定很愿意将这种人当做禁脔。   “赤钺,你真的不看看么,他一边哭一边被迫吞咬着本尊手指头的无助模样,哈......真是可爱极了。”   赤钺蓦地睁开了眼,漂亮的眸里陡然崩出一线耀眼至极的暗色血光。   一道攻击夹杂着铺天盖地的阴冷杀意,迅速地袭向少尊主面门,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   少尊主轻勾唇,不紧不慢松了手,微一侧身避开了这道杀招。   赤钺趁机从他手中逃脱,纵身向蛊坑里一跃,一把拉住宁折的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宁折满身都是蛊,一条一条在往他皮肤里死命地钻,苍白的皮肤下青白血管根根暴起,蠕动的蛊虫清晰可见。   他睁着眼,瞳孔却已一片漆黑,印不出一点光。   赤钺神色仓皇,喉咙里发出“嚯嚯”地声响,捧着宁折的脸,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宁折给不了他回应。   他连呼吸都快没有了。   赤钺怔然一瞬,突然怒吼一声,一把将宁折狠狠揉进怀里。   他的脊骨处“嘎吱”作响,一双漆黑的巨大翅膀猛然刺破他的身体,带着淋漓的鲜血展开来,将二人牢牢裹在里面。   庞大的气息将在场所有魔族都瞬间震得跪了下来,蠕动不歇的蛊虫被展翅带来的飓风扇飞,掉落在四处。   “哦?”   少尊主锋利的长眉微挑,指尖微弹,打开一条落在自己肩膀上的蛊虫,笑得意味深长,“竟然连古祖血脉都觉醒了么。”   他身后,红雪眼底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却在这时,少尊主忽然点了他的名。   红雪一怔,快速收敛了表情,跪在地上恭敬道:“尊主。”   少尊主轻笑着看他一眼,“觉醒古祖血脉是需要血引子的,赤钺他这些时日都被关在地牢里,你说他怎么觉醒的?”   红雪面色不变,皱眉道:“尊主的意思是......有叛徒?”   少尊主瞥他一眼,淡淡移开视线,语气不明,“谁知道呢......”   红雪后背渐渐出了冷汗,“尊......”   “走吧。”   少尊主打断他的话,看了眼被巨大黑羽包裹住的二人,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就让他们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相聚的时光。”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从来就不是绝望。   而是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   当他在赤钺面前亲手杀死他最在意的人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冷静清醒么?   少尊主微一勾唇,妖冶的眸子轻轻眯出一抹玩味的弧度。   红雪遣了侍卫将宁折二人带到原先的宫殿里关起来。   正准备离去,少尊主却突发奇想,叫他搬来一个稍大些的笼子,将二人装了进去。   “两只小金丝雀注定徒劳无功的挣扎,多有趣啊,不是么?”   红雪手指在袖子里死死攥紧了,面上却不在意地挑起一个恶劣的笑去应和,“您说得对。”   夜里,他破天荒头一次去敲了苍蓝房间的门。   魔族不稀罕礼数,他往日开门从来不需要征得旁人同意,直接用脚踹开都是给面子了。   可苍蓝是个老古板,谁敢不经他同意进房,一定会被他揍得爬不起来。   红雪倒不怕他,只不过他今天可不是来打架的。   苍蓝很快开了门,见是他,神色有些讶异。   他将红雪迎进门,替他泡了杯清茶。   魔域里没有魔族会喝茶,他们只生吃血肉。   苍蓝却不辞千辛去天祁弄了茶叶来附庸风雅,他的房间更是布置得精细优雅,画屏墨竹,罗帐珠帘,和魔族向来粗糙火爆的性格格格不入。   这也是红雪对他嗤之以鼻的一个原因。   既然生为魔族,就该服从嗜血的天性,而不是压抑本性,用优雅皮囊伪装自己。   红雪一边心里冷嗤一边将今天的事告诉了他,又道,“看来少尊主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们需要加快计划。”   苍蓝执起青瓷杯,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赞同地点了点头,“暗卫十七已经同意了,不过,他要求见那名少年。”   红雪皱眉,“我这两天不方便出手。”   “我来办。”苍蓝并不意外,“你别让少尊主起疑就行。”   红雪冷笑着刺了一句,“笑话,让少尊主起疑的可是你。”   苍蓝撩起一只眼皮瞧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分身还回来?”   话音将落,面前火红的人影便瞬间消失不见。   苍蓝笑了一声。   少尊主说的两只金丝雀,又何尝不是在说他们这两个蝼蚁呢。   怎么扑腾,都是徒劳无用。   看这样子,红雪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如果不尽快将之除去,很可能会牵连到他身上,乃至破坏他整个计划,届时赤钺少主必定危矣。   沉默片刻,苍蓝端着瓷杯低喃一声,“红雪......”   到底是留你,还是不留呢?   ......   红雪离开苍蓝房间,回了王宫。   守卫见是他,立刻恭敬放行。   他在少尊主面前地位颇高,心性又狠辣无情,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没哪个魔族敢不要命地去惹他。   走到关押宁折的宫殿前,正准备进去,便被人拦下了。   红雪冷冷抬眼,便看见一名温文如玉的白衣青年。   “苏醒。”   苏醒抿唇而笑,“难得司大人还记得我。”   红雪冷嗤一声,“对有可能背叛的人,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苏醒抬眸轻轻看他一眼,并不反驳,只问,“大人这么晚了还来这里,所为何事?”   “与你何干,闪开,否则要了你狗命!”   苏醒摇头,“尊主将此地交予我看守,我自然不会让无关人等随意接近。”   红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少尊主居然这就开始排斥他了!   他盯着苏醒看了好片刻,勾唇冷笑一声,“好,很好,记得顺便也看好你的脑袋,别让它哪天不小心掉了!”   苏醒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含笑点头,“多谢司大人关心。”   两旁侍卫看他一眼,眼里都有些异样,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苏醒也没去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在外面站了好片刻,转身推开宫殿大门走了进去,脚步极轻。   宁折和那不知名的青年还是被包裹在一片密集柔软的黑羽里,看不见里面半分模样。   血色的月光透过镂花木窗轻轻照洒进来,带着股森冷阴厉的气息。   苏醒站在牢笼旁,低头看了许久,终于闭上眼,唇间溢出一缕叹息。   “对不起……”   他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迈步离开,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他走后很久,巨大的黑羽才轻轻一颤,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缕极小的缝隙。   一声少年绵软的痛苦呻吟声从里面传来,又轻又细,像猫爪子挠在人心上。   巨型黑羽突然震了震,散落几根羽毛。   赤钺动作小心地展开翅膀,睁大了眼睛,无措地抱着怀里的少年。   他已经将他身体里的蛊虫都引进自己体内了,他为什么还是不醒?   赤钺捧着他的脸,一双狭长漂亮的血眸凑近他的脸,神色慌乱地看着他。   “呃……呃呃……”   他拼命张着嘴唤他,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的噪音,刺耳又难听。   宁折紧闭着眼,忍不住蹙了眉。   赤钺唤了几声,便突然看到少年皱眉,就立刻消声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屏住呼吸一眨不眨注视着宁折,等待着他醒来。   宁折还在做梦。   梦里都是人,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围着他,嘴里却在啃咬他的身体。   宁堰,霍忱,暗卫十七,青鸾,蔺非霜,苏醒,连秦慎也在。   他们把他的身体撕碎,一点点吞进肚子,连骨头都没放过。   吃掉了身体,他们又齐刷刷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光,看向他漂浮在半空中的神魂。   “阿宁,本王的好阿宁,怎么受伤了?快过来让我抱抱……”   “皇上,不好好练剑将来怎么征战沙场?来,拿好剑……”   “主子,属下今日学了新招式,您要看看吗?”   “阿奴,阿奴……为什么不看看孤,孤找了你好久啊……”   “……”   宁折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那些男人嘴角笑着容撕裂到耳朵,面容憎恨扭曲,满手鲜血淋漓地朝他走过来。   “不……不要、不要过来……”   “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大哭着摇头,一步步被逼到角落,被他们抓住脚踝手腕,被他们漆黑的身体覆盖裹紧,怎么也喘不过气。   “宁折!醒过来!”突然一声冷喝在耳旁惊雷一般炸起。   宁折猛然睁开眼,瞳孔剧烈收束,怔怔地看着头顶。   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好。   一双漆黑的眸深不见底,所有光线都被吞没了,周身气息冷沉得出奇。   【你梦到什么了?】那道清冷的声音又在心里问他,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宁折张了张嘴,【67号……】   唤了这一声之后,他就闭上了嘴,满脸疲惫,什么都没再说。   67号浑身都充满暴躁。   他刚一回来,就感受到了宁折识海里的情绪。   排斥,厌恶,极度恐慌。   他在拒绝他的进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竟然会让从来没什么感情的宁折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负面情绪!   67号立刻就去看了一眼虐攻值的进度条。   还好,有暗卫十七和赤钺在,进度条现在已经平稳地上升到了68%,等到拿下那个傻 逼少尊主,应该就差不多有七十五了。   至于那个已经没什么的被虐值进度条,出乎67号意料的,竟然已经飚升到了90%!   他了解宁折这个人,如果只是虐身,被虐值绝对不可能涨这么快。   除非是,他真的难过了。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67号压着怒气,尽量让自己冷静。   宁折不想说。   其实男人没有对他做什么。   那些蛊虫也没有多疼。   他好像……只是有点累了。   可是说出来,67号一定会嫌他矫情又娇气的。   宁折叹口气,轻轻阖上眼,遮住了眼里的湿意。   一双温暖修长的手轻轻探过来,温柔至极地抚了抚他眼角,抹去那些泪水。   宁折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能叫人沉沦的绝色面孔,鬓若刀裁,眸如辰星,鼻若悬胆,唇似胭脂,稠艳若桃李,灼灼其华。   这张脸精致漂亮到了极点,长睫轻轻一阖,都是极致动人的美。却分毫不落俗套,比之琴奴更多一份优雅尊贵之气,仿若天生便该是站在高处受众人敬仰的神。   宁折眨了眨眼。   这人和初见时一点都不一样了。   宁折盯着他那双殷红如血的眸,对他小小地弯唇笑了一下。   因为没什么力气的缘故,弧度便很浅,声音也软软得像云朵一样没有着落,“赤钺。”   赤钺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脸蹭了蹭他的头发,喉咙里发出一声乖顺的呜咽。   宁折靠在他身上,睁着眼看着头顶,轻轻问他,“赤钺,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赤钺大概是听不懂他的话的,好半天都没什么反应,只知道紧紧抱着他,埋在他身颈项边拱来拱去,表达自己的温驯和忠诚。   他身后的黑色羽翅温顺地伏在宁折身下,充当着他的软垫。   宁折往他怀里缩了缩,神色怔怔地,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是你来救我呢……”   67号沉默地看着他,心脏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砸得他生疼。   他想,他大概知道宁折为什么难过了。   ……   宁折晚上有点不太舒服。   那些蛊虫虽然已经被赤钺除去了,但药引子却仍在,对他到底还是有影响的。   只是叫67号想不到的事,他发作的不是病,而是情欲。   那少尊主在宁折体内下的药引子竟然是诱使人发情的脏东西。   赤钺哪里懂这些。   看见宁折脸色潮红地伏在他怀里喘息,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会用舌头不停地舔他的脸,想舔掉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魔族保留着野兽的习性,舔舐伤口是他们的本能动作。   可对宁折来说,越是舔,他就越是难过。   赤钺喉咙里又开始发出呜咽,无措地守着他,漂亮的眼睛里不停掉眼泪。   落在被情欲吞噬了理智的宁折眼里,便是一片春色,真想替他吮掉脸上的泪痕。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不是想看我低贱的样子吗?我给你看(二合一)   宁折双眼迷离,身体柔弱无骨般攀到赤钺身上,两只热乎乎的小手轻轻抚上那张霍乱众生的脸,喘息着缓缓低下头。   温热暧昧的气息悉数拂在赤钺脸上。   二人鼻尖抵着鼻尖,嘴唇也近到几乎要碰在一起。   赤钺甚至能看见对面少年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还有一根根纤长分明带着湿意的黑睫。   越来越灼热的温度随着少年的靠近蔓延到他身上,如火一般一路撩烧到心脏。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少年压向自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想要......”   宁折喃喃低语,头微微一低,就将赤钺的唇瓣含在了自己嘴里。   一股极细小的电流突然沿着嘴唇蔓延到了全身,赤钺身后的黑羽猛地一震,掉了一地的羽毛。   宁折身体也是狠狠一颤,几乎和赤钺同时一软,双双栽到地上。   魔族里,高等血脉对下具有压制作用,情事上也不例外。   暗卫十七、赤钺以及少尊主会比旁人更容易挑起宁折身体的欲望,并且被越靠近他们,情欲便越是汹涌。   宁折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压在赤钺身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底一片隐忍的朦胧火光,氤氲的水汽盈满了眼眶。   他一遍遍叫着身下人的名字,似乎是在征得他的同意,“赤钺、赤钺......”   赤钺躺在地上怔怔看他,朱色的唇微微张着,神色无措且懵懂,犹如一株鲜嫩的春色海棠,在微风中摇曳着待人采撷。   他不懂。   他不懂宁折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只会呆愣楞躺在那里看着他。   换做67号,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他们都知道宁折想要,也能轻易满足他。   可偏偏赤钺不会这些。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折磨得太久,他已经变得有些痴傻了,甚至连宁折的话都听不懂。   他只知道宁折在难过,他不想让他难过,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宁折执着地盯了他一会,发现他是真的不会。   他低下头,主动去吻赤钺的眼睛,吻他的唇,钻进去勾挑他的舌头。   可赤钺没有给一点反应,只是迟疑地裹着他舌尖吮了一下,就立刻放开了,像是害怕他受伤一样。   在魔族的兽类本能里,牙齿是最危险的东西,赤钺害怕自己把身上这个人弄伤,所以在他钻进来的时候一动也不敢动。   宁折一眨不眨看着他,突然有些绝望,眼底泪水一涌,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你动一动啊......”   “难受、我好难受......呜,赤钺......”   赤钺呆呆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却见他眼里的水越流越多,越流越汹涌。   他看不懂那双眼里的情绪,悲伤犹如一道巨大的海浪将他吞没,令他难以呼吸。   赤钺眼里也急出了泪,喉咙里不停发出难听的呜咽声,拼命擦着宁折脸上的泪痕。   他比宁折水还多,长得又好看,哭起来更是叫人心痒难耐。   可惜这个人就是块木头,什么都不会,更是把宁折折磨得浑身难受。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一个比一个大声,活像在比谁更伤心难过一样。   67号看得一头黑线。   他已经用宁心神木在安抚宁折的神魂了,没过多久应该就能平静下来。   赤钺神智不全,也不会对宁折做什么。   他们都是一样的,谁碰不是碰......没关系,没关系......   67号不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咬牙强忍着才没现身把这两人分开。   不就是抱一抱么,他不会在意的。   哪想他刚这么想着,转眼就看见宁折开始动手脱赤钺的衣服了。   67号大脑里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蹦断。   “宁折!”   他低喝了一声。   宁折含糊着应了他一声,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   他好歹被67号调教过,稍稍懂一些这些东西,也知道怎么让自己舒服,赤钺不会,只好他自己动手来了。   换做平时他绝不会这么放肆,不过是难受一点,忍一忍便过去了。   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67号在一旁看着的缘故,他突然就不想忍了。   忍来忍去,他又不在意,还骂他。   宁折打定主意,吸了吸鼻子,擦干眼角的泪,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赤钺的上衣,当着67号的面,闭上眼捧着赤钺的脸就吻了下去。   67号猛然现身,手臂一挡横在他身前。   宁折一下子就吻到了他冰凉如雪的掌心。   极低的温度让他清醒了片刻。   他顿了下,却没有退回去,而是轻轻伸出粉嫩小巧的舌尖,在67号的掌心动作极轻地舔舐了一下。   犹如小兽进食一般小心翼翼,像在讨好主人一样。   67号心脏一颤,迅速就收回手,一把将他从赤钺身上抓起来,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宁折眨了眨迷蒙的眼,软乎乎地问,“你不喜欢吗?”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喜欢?”   67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宁折看着他眼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不是你喜欢看我低贱的样子吗?”   67号身体一震,不敢置信,“你......你在说什么......”   宁折撇撇嘴,有些委屈,“我给你看,你为什么还要骂我?”   他挣扎了一下,抱住67号的脖子,仰头将自己的热乎乎的嘴唇送到他脸上,没有章法地胡乱亲吻着。   “67号,我难受......”   67号毫不客气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眼神狠厉,声音冷到极点,“你给我说清楚了,谁喜欢看你低贱的样子了!?”   宁折抬头看他,眼里的迷蒙已经渐渐消退了   他手指不老实地戳着67号额前的短发,嘴角挂着软和的笑,不怎么在意地道:“你让我被将军打,让我被青鸾侮辱,不就是为了让我一点点变得卑贱,满足你心里的欲望么?”   “67号,你恨我,不喜欢我,我知道。”   “不过没关系,”他弯了弯眼,抱住67号的脖子,蹭了蹭,“我喜欢你就够了。”   67号手脚僵硬,指尖微微发颤,半天都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宁折什么时候出现的这种心思。   原来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疯狂想逃离他,所以才拼命想杀了他。   67号突然沉默了下来。   宁折唇角隐秘地弯了弯,眸光晦暗不清。   一旁赤钺被他扔在一边,血眸湿漉漉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转眼之间就不要自己了。   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67号的存在。   他对这个抢走自己宝物的男人充满了敌意,浑身杀意要攻击他。   然而宁折却一眼冷冷淡淡斜过来,让他所有的动作都瞬间止住了。   赤钺惊惶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朝他伸着手,害怕他把自己扔下。   魔族的直觉比人族敏锐得多,他感觉得到,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少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赤钺不能对67号出手,也不敢碰宁折。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宁折看了他一眼,低笑一声,在67号耳畔轻轻吐气,“赤钺对我很好,长得也好看,我也喜欢他,想和他欢好。”   67号心脏狠狠一跳,陡然抬眸看他。   宁折就伏在他耳旁,慢条斯理地问他,“67号,你说好不好?”   67号手臂倏然收紧,一把将他死死抱在了怀里。   宁折笑出了声,笑声清脆好听。   67号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周身雾气涌动,身形一闪就消失在牢笼里。   赤钺愣了一下,往前一扑去抓宁折,竟然被一并带进了系统空间里去。   他低吼一声,朝67号攻击起来。   然而系统空间是67号的地盘,他心念一动,赤钺便被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他赤红着眼,不停挣扎,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把他的宝物摔在榻上,压了上去。   “嗬、嗬......啊......啊!”放开,放开他......   宁折躺在柔软的沙发床上,斜眸瞥了他一眼,又仰头看着67号,唇角弯弯,“你要代替他么?”   67号膝盖压在他身旁软垫上,低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宁折脱了自己的衣服,朝他伸出手,神情一派纯稚。   他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到他手臂都有点酸想收回来的时候,一直僵持着的67号才终于动了。   他俯下身揽住宁折,低头埋在他脖颈处,声音像老了十几岁一样嘶哑,“......还难受吗?”   他没有再问宁折为什么会那么想,也没有做什么解释。   宁折点点头,“想要。”   67号闭着眼,一言不发,手朝下伸去。   赤钺怔怔地看着他的宝物在那个男人手下化成了一滩水。   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暴虐之意笼罩了他,让他眼里的血色愈发暗沉。   他奋力挣扎起来,浑身被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割得鲜血淋漓,却无人理会。   他的宝物无暇看他一眼,67号更是直接封住了他的嘴。   过了许久,他终于没了力气,怔怔瘫软在地上望着宁折,一双漂亮却无神的眸子里泣着血泪。   67号去找水了。   宁折赤着身体走到赤钺面前,俯身轻轻吻去他的眼泪。   赤钺“啊”了一声,在叫他。   宁折摸摸他的脸,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他利用了这个人。   这个人却什么都不懂,还拼命想救他。   他们明明才只见过几次,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赤钺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他看见他的宝物哭了,虽然宁折并没有流泪。   他又轻轻地“啊”了一声,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颤着手去碰他,想要安抚他,让他不要难过。   可他的手太脏了。   他不敢碰他。   泪水又毫无征兆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绝望又难过。   宁折敛眸,轻轻握住他那只缩回去手,低下头去,碰了碰他的唇。   赤钺睁大眼。   宁折含住了他的唇珠,放在齿间慢慢捻磨着。   细小的电流窜过赤钺全身,一阵酥麻之意从脚底升起,让他轻轻喘息起来,忍不住去迎合宁折,想要更多。   67号端着水盆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两人抵在墙角吻的难舍难分。   他身体顿了一下,站在原地僵了很久。   宁折察觉到他回来,才放开赤钺,转头看他。   赤钺也跟着宁折看向他。   两张同样漂亮的脸齐刷刷地对着他,脸上都是一样的柔软纯稚,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67号闭了闭眼,将心里那股不堪的嫉妒毁灭之情强压下去,对宁折淡淡道:“过来洗漱。”   宁折应了一声,却没动,手里还牵着赤钺,赤裸裸的眼神看着他。   67号和他对视片刻,终是妥协,挥手解开了对赤钺的禁锢。   宁折又把67号扔在一旁了。   他替赤钺清洗了一下,包扎好伤口,要带他出去。   67号沉默了片刻,“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我们可以走。”   宁折摇头拒绝,他很快就能让那个少尊主后悔了,为什么要离开?那他前面受的那些苦又算什么。   67号看着他一如既往安静乖巧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就出去一趟,回来什么都变了。   “好,我不会再走了,你有危险......”   “赤钺会保护我的。”   宁折打断他的话,摇了摇赤钺修长好看的手,仰头问他:“对不对?”   赤钺不懂他的意思,却已经学会了怎么回应他。   他俯下身,揽住宁折的腰,闭上眼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动作温柔至极。   宁折眼眸一弯,眼里映了笑意。   落在67号眼里,当真是刺目至极。   那句“有危险就喊我”也被他咬碎了,吞回了肚子。   低头默然片刻,他打开系统空间,将二人送了出去。   好在宫殿里鲜少有人进来,并没有人发现他们消失的事。   翌日,灰蒙蒙的日光将将撒进来,少尊主便踏着一地清露走了进来。   他看着牢笼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脸上笑意盈盈。   “小皇帝,昨晚和本尊的分身在一起过的好吗?”   他果然是故意的。   宁折垂了头沉默,面上浮现出一丝难堪的屈辱之色。   他身旁的赤钺浑身紧绷,满身杀意赤着眼看向少尊主,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少尊主哈哈大笑,显然这场戏看得他很满意。   “三日后便是圣典了,”他忽而止住笑声,勾唇看向笼子里被困的两只可怜小雀,“你们就跪在本尊脚下,看着本尊是如何踏着你们的尸骨登上神座的吧!”   赤钺抓着栏杆,朝他愤怒嘶吼。   宁折却是垂下眼帘,身体轻轻发颤,看起来很害怕的模样。   少尊主盯着他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赤钺“啊啊”地叫起来,大力拍打牢笼,浑身炸毛。   被关起来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天都会见到这个人,他把他绑起来送进凶兽的嘴里,把他的身体一次次撕碎又修复,他想杀他!他是坏人!不能让他碰他的宝物!   赤钺眼角撕裂,身后羽翅狂躁地颤动着,飓风席地而起,宫殿里木窗被吹得咯吱作响,碎木屑被风吹过来划破了他脸颊。   宁折见他有发狂的征兆,伸手轻轻抱住他的头,在他额心上吻了吻。   赤钺立刻就安静下来,怔怔望着他。   “不怕。”宁折对他弯弯唇,抹去他脸上被木屑划出来的血珠子,对他软软道,“我陪你。”   赤钺呆了好一会,喉咙轻微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展开漆黑巨大的羽翅,将宁折轻轻裹进了自己身体里。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苏醒走进来打开牢笼,将宁折和赤钺拷上镣铐带出宫殿。   少尊主似乎并不避讳他,连这种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办。   反倒是一直被倚重的红雪这次成了局外人,可有可无缀在队伍末尾。   “司大人不用这么担心,苏某是决计不敢背叛少尊主阁下的。”   红雪冷笑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大人连自己在意的人都能背叛,谁会相信你的话呢?”   苏醒默了一瞬,抿唇轻笑,“说得也是,既然如此,那那司大人请便吧。”   他说完便带着两人走进了圣阁。   红雪站在他身后,冷冷看着他的背影。   苍蓝坐在二楼窗前,传音给他。   红雪抬头望了一眼,身形化作黑雾消散在原地,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苍蓝身边。   甫一落地,他便迅速扼住了苍蓝的喉咙,冷声道:“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苍蓝淡淡撇开他的手,“什么我干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到现在还在装傻!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少尊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苏醒取代了我的位置!是不是你!”   苍蓝挑眉看他一眼,不紧不慢放下茶盏,冷笑,“是我做的又如何?”   “你......”   “怎么,少尊主身边的位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重要你可以为了它背叛赤钺少主?”   “你在胡说什么!”红雪大怒,一拳朝他脸上捶去。   苍蓝一偏头躲开来,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攥住了他拳头,“我说得不对么?否则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红雪一哽,瞪着他。   苍蓝同他对视,蓝眸里透彻且清醒,似是看穿了红雪的内心一般。   红雪沉默片刻,突然一收手,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我从未这么想过,只不过......”   只不过少尊主也对他有恩,他没法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陷阱。   苍蓝没说话。   他懂他的意思。   赤钺少主其实并非他们原本的主子。   从一开始,他们的主子就是少尊主。   是少尊主将他们二人从没有神智的低等魔族培养成如今的模样,是少尊主赋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让他们走到如今的地步。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背叛少尊主,去扶持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赤钺少主。   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为了魔域,他们只能这么做。   少尊主不是主魂,便注定存在缺陷,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古祖的力量,就不可能做魔族的主人,否则,他会一定会让魔域走向毁灭。   只有觉醒了古祖血脉的赤钺少主,才有资格做魔域真正的主人,让魔域恢复以往的模样。   这些道理,他懂,红雪自然也懂。   他们都是身在牢笼,别无他法。   “圣阁是我的势力,暗卫十七已经安排在暗室里了,等苏醒将那少年带进去,他们便能相见了。”   静默片刻,苍蓝挥挥手,揭过了方才那个话题。   参加圣典的圣子圣女都被安排住在圣阁,宁折当然也不例外。   少尊主想看的就是他被未知的恐惧一点点折磨到崩溃的样子,至于赤钺少主,少尊主很喜欢他无能为力的无助模样。   红雪听他这么说,不由皱了皱眉,“那苏醒......是你的人?”   苍蓝摇摇头,“不算。”   应该说,苏醒是主动找上他的寻求合作的。   苍蓝一开始还很惊讶,并不承认。   苏醒却也不废话,直接就道:“暗卫十七是少尊主的一魄,这几日他神魂震动得厉害,少尊主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了,我可以帮你们遮掩此事。”   暗卫十七的事,少尊主并不清楚,否则他绝不可能放任自己的一魄流落在外。   只是没想到,苏醒竟然能猜出来此事。   既然对方已经这么直白了,他再遮遮掩掩,未免就显得太畏缩怕事了。   苍蓝便笑道,“苏大人的条件?保全天趵城?”   苏醒苦笑一声,摇摇头,沉默了好片刻,才叹息一声,对他无奈道:“劳烦阁下......替苏某护好小折罢。”   “这么简单?”红雪听完一脸怀疑。   苍蓝点头,“连我们的意图都能猜到,他很聪明。”   红雪冷哼一声,“可惜用错地方,办了蠢事。”   等到赤钺少主莅临尊主之位,凭着这份功劳,他苏醒想要什么没用,即便是令天趵城一跃成为六大城之首也没什么不可能。   可他竟然用一个宝贵的条件去换一个低贱魅魔的命,不是蠢是什么?   苍蓝见他脸上讽刺不屑的表情,不由勾唇笑了一声。   蠢倒未必。   深情却是真。   魔族向来寡情薄幸,背叛这种小事更是家常便饭,谁会无聊到放在心里?这苏醒......当真是异类。   而此刻,苏醒却正被宁折压在身底下,脖颈处横着一把锋利的袖刃,伤口往下不停滴着血。   他眉目如画,眸底盈润似水,淡色的唇勾着春风和煦的笑,轻声问宁折:“小折,你要杀了我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开口求本尊,本尊让你痛快(二合一章)   “杀了你,就能抵消我受的那些痛了吗?”宁折愤怒质问他,双眼通红,神情看起来有些激动。   苏醒定定望着他的眼,温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抿唇轻笑一声,“不能。”   宁折被他刺激到了,指间匕首更往他脖颈处深陷一分,鲜血一丝一缕破开白皙的皮肤往下流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苏醒清清楚楚看见了少年深藏眼底的浓重彻骨的哀痛。   他不由想,原来这小孩也是在意他的么。   明明什么都不说,却已经默默将旁人放在心上在乎着、信任着。   可惜啊,这里没有谁值得他相信。   苏醒垂了眼帘,面对宁折愤怒的质问,只动了动唇,轻轻扯开一个不甚在意的浅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小折,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遇上谁不好,偏偏遇上我。”   他掀起眼帘,看向宁折,“放开我吧,你下不了手的。”   宁折嘴唇发颤,手指剧烈抖动,手中刀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抓着苏醒的衣襟,从他身上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无助地哭出了声,“可是苏醒......我真的、真的好疼啊......”   疼到浑身骨血都在疯狂叫嚣,疼到一想到你就会受不了地崩溃大哭。   苏醒、苏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疼?   苏醒蹲下来,将他搂进自己怀里,下颌抵在他头顶处,闭上了眼,语气温和,“我知道,小折,我都知道的......”   宁折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哭出了声,声音里的悲痛欲绝听得人心都碎了。   这里没有人可以让他依靠,也没有人会听他诉说自己的难过,他只有苏醒了。即便苏醒背叛了,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听他哭了。   苏醒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生难过。   他就这样抱着宁折,嘴里呢喃轻语,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慢慢抚着怀里小孩纤细脆弱的后背,像是要抚平他的一切伤痛。   赤钺被绑在柱子上,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宁折。   他想舔掉少年脸上的泪,可他不能动。   铁链锁不住他,锁住他的是宁折的话。   他的宝物不许他动。   他不明白,他的宝物,为什么总是在别人的怀里。   宁折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来,埋在苏醒怀里,轻轻抽噎着。   苏醒抱他站起来,擦去他脸上的泪,替他抹上嫣红的胭脂,换上圣子的大红盛装。   宁折呆呆坐着一动不动,任由苏醒一点点将他变成自己最不熟悉的模样。   “少尊主下了令,要让你做今日圣典上最好看的人。”   苏醒说着,在他眉心细细点上一片殷红妖娆花钿,“看着美丽的花朵跌落尘埃是他的乐趣,他要你和那些脆弱的花一样,在最美的时候死去。”   宁折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静静看着镜子里妖娆陌生的少年,眼底一片死寂呆滞。   苏醒捧着他的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可是小折,你不是那些花,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时辰到了,他带着宁折离开房间。   宁折被他牵着手出了门,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算好。   67号一开始以为他是在演戏,毕竟宁折才和苏醒相识不过短短一月的光景,以他冷漠的心性,能和对方有多深的感情?   这场哭戏,极大可能是为了报复苏醒。   苏醒这人城府极深,情绪从不外露,方才宁折对他哭的时候,他唇角也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可67号知道,他心里恐怕早已痛得滴了血。   宁折的眼泪的确不值钱,却是他报仇的最有力武器。   只是让67号不明白的是,刺激苏醒一次就已经够了,宁折没必要一直这幅模样。   他皱了皱眉,问他怎么了。   宁折过了好一会才出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银子涨了么?】   67号瞥了眼进度条,的确涨了两个百分点。   宁折神色不变,在心里淡淡道【刚才暗卫十七在房间里】   67号怔然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报复苏醒,而是要给暗卫十七看。   67号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宁折这么努力,进度条很快就能满了,他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他应该开心才是。   可他心里却一瞬间绞痛难挡,疼得透不过气。   宁折见他突然沉默,又问了句【67号,我做错了吗,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语气小心翼翼地,唯恐他又生气一样。   67号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里被刀绞得血肉模糊,喉咙却塞了棉花一样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他才颤着嗓音,开口道【没有,你做的......很好,我没有不开心】   宁折趁着苏醒不注意,偷偷朝67号笑了下,唇角弧度小小的,很开心的样子。   67号攥紧拳,什么都没再说。   圣阁外一片喧闹之景。   这次不少魔族都慕名而来,围在祭台之下,想要看看这令少尊主不惜得罪各大家族也要保下的魅魔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能让少尊主那般魂牵梦萦,甚至还将他亲自带回了王宫。   前头各位圣子圣女在侍从的带领下依次走过,每一位皆是各大城池精挑细选出来的绝色美人。   “这么多倾城美人,少尊主都没一个看得上眼的,那个叫宁折的,该是什么天姿绝色?”   “不是说叫琴奴?听说以前还是天祁太子的侍宠。”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难怪少尊主攻打天祁的时候直接就杀了那青鸾,原来是为了抢小美人。”   另一位公子模样的高等魔族听着他们讨论,笑着插话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宁姓,可是大越古国的皇姓,天下间叫宁折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能让少尊主如此重视,你说这美人,还能是谁?”   四周看戏的众魔听他这么说,俱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难道......这竟那位大越的废帝?!”   “老天,那人可是......神脉后人啊......”   四个字将将出口,四周便是一片寂静,所有魔族都闭口不言,对此讳莫如深。   等到宁折走出圣阁时,许多双眼睛立刻齐刷刷地转过来,都在盯着他。   宁折顿了下,身体下意识警惕起来。   “这么小......”   “还是一个孩子啊......”   “传言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周旁的一群魔族发出一阵惊异的窃窃私语声。   苏醒侧身过来,替他挡住了那些视线,回头对他轻笑一声:“小折可真受欢迎。”   宁折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说话。   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赤钺急急地“啊”了一声,忍不住挣扎起来,一双漂亮眸子紧紧盯着他,眼里布满了哀求,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   苏醒没在意,牵起宁折走向祭台。   宁折一面走,一面似有所感回过头,漠然看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将赤钺钉在了原地。   不能动......   他的宝物不高兴了。   他再动,他的宝物一定就不要他了。   赤钺低低呜了一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就连有人过来踢他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跪着,他也没有动。   少尊主高高坐在王座上,看着下属将漂亮的青年从台阶下拖上来。   他身上本来就有伤,身后黑羽破体而出时,将他整个后背都生生撕裂,到现在也没长好,再被几个魔族这么粗暴地踢踹几下,更是血流如注。   因此被拖过来的时候,他身后蜿蜒了一路的殷红血迹,斑驳如花,鲜艳夺目。   明明是纯血的魔族,却偏偏有着人族血的颜色,果然是天生的反骨,生来就是和他作对的。   少尊主指尖微动,俯身抬起青年的下颌,放在手里缓缓摩挲着,“赤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赤钺并没有理会他。   伤口钻心地疼,让他好想好想伸手去碰一碰。   可是他想到了宁折的那个眼神。   不能动......不能动......不然就要被扔掉了。   比起被扔掉这种可怕的事情,伤口的疼就算不上什么了。   少尊主见他眉心隐忍,却始终不发一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故意挑了唇用一种侮辱的语气笑道:“哦,本尊忘了,你是哑巴,没法说话。”   “那么,等到你亲眼看着宁折死的时候,也没法说话了,你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真可怜。”   少尊主哈哈大笑。   赤钺听到“宁折”两个字,尖尖的耳朵忽而抖了抖,血色的瞳转向他。   少尊主勾唇,让人将他带到一旁,自己懒散地靠在王座上,垂眸注视着底下祭台上的小少年。   不得不承认,赤钺的眼光很不错。   宁折真的很漂亮,不是皮相,而是骨子里的漂亮和尊贵。   即便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能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他所吸引。   不过,他并不适合穿红色。   这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血的颜色,然后产生狠狠欺辱他的施虐欲。   比如少尊主现在,就非常想看到他倒在血泊里,身上绽放一朵朵血花的残忍美景。   宁折此刻正站在祭台上,隐晦的巡视目光落在下方看热闹的众魔身上。   苏醒发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来轻声问他,“在找什么?”   他也是天趵城送出来的圣子,自然有资格站在祭台上。   宁折撇开头,后退一步甩脱了他的手,没有回答他。   苏醒心底黯然,却仍是向他解释道:“苍蓝不在这里,他和暗卫十七在一起。”   宁折突然抬头看他,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惊异。   苏醒也说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只摸了摸他发顶,对他温和浅笑,“别怕,会没事的。”   宁折蹙眉看他一眼,打开他的手,提起裙角自己往前走。   苏醒看了眼自己的手上的红印,垂眸默然片刻,跟了上去。   此时圣阁里已经空荡荡的了,所有魔族都去了祭台那边,只有几个守卫还在这里巡逻。   周围一片寂静,能听到风吹荼蘼的簌簌声响。   苍蓝推开门,走进宁折刚才待过的房间。   “出来吧。”   片刻,屏风后慢慢转出来一个男人。   一袭黑衣被血染得暗沉,蓬头垢面,脸上一道剑痕自眉峰蜿蜒而下,一只眼睛被人生生扣挖了去,满脸都是难堪至极的鞭痕刀疤,露出来的皮肤更是血肉模糊,见之便叫人心生惧意。   他慢吞吞抬头,用那一只血红色的阴沉眼睛看了眼苍蓝,默默抬步走过来,跟他离开了房间。   苍蓝带着他走到祭台旁不远处的一条暗巷里。   从这里看,能将那边所有的情况尽收眼底。   暗卫十七腿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有些跛,靠在墙上粗粗喘了好几口气,才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去搜寻宁折的身影。   宁折很显眼,所有人里只有他最矮。   小小的身子,却比谁都承受得多。   暗卫十七屏住呼吸,扶着墙壁,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身影,一点点在心里描绘他原本的模样。   苍蓝抱着臂看他这畏缩的模样,有些不解,“你不是想见他么,刚才有机会,他就在你旁边……为什么不见?”   暗卫十七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他没打算和皇上见面。   他没那个资格。   只不过是心里太疼了,想远远看他一眼而已,只要看着他,十七就会开心,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可皇上一点也不开心。   他哭得好难过啊,像个被人欺负狠了的孩子一样,暗卫十七从来没见过他那种样子。   即便是被关在牢里受折磨的时候,他也没有像方才那样委屈伤心。   暗卫十七不知道那个男人对他的皇上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那样。   少年脸上一颗颗滚烫的眼泪像是掉在他身上一样,在他心里烧出了一个个窟窿。   他好想走出去,把他搂在怀里,替他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告诉他,皇上别怕,一切有属下在。   可他不能。   他这种卑贱的人,没资格碰他,更没有能力护住他。   他这个丑陋恶心的样子,怎么能出现在他面前,脏了他的眼?   暗卫十七慢慢跪在地上,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嘴,低下头不住地咳起血来,抑住喉咙止不住往外喷的黑血。   苍蓝见他这幅痛苦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能轻叹一声,朝不远处的红雪传了声音。   “他已经来了,可以准备动手了。”   红雪收到消息,回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对身旁跟着的几个魔族低声吩咐了什么。   几个魔族领了命,悄悄四散开来。   67号注意到下方的异动,对宁折道【他们行动了】   【今日祭台周围防守严密,连王宫禁军都出动了,看来少尊主不仅要血祭你,还打算直接将赤钺这一魂吸收】   【因为他没时间了再等下去了,魔族大军在人间界的进攻计划并不顺利】   67号顿了下,长眉微蹙【你怎么知道?】   自从封魔之门打开之后,魔族兵分三路先后进攻天祁、大越以及其余诸小国,野心之大竟是要将人族整个吞并。   天祁太子已身亡,只余一个二殿下第五陵在苦苦支撑。   而大越霍忱死于非命,定北王宁堰又一直没有踪迹,众将无首,险些被打到王城,幸得有大祭司坐镇,将一干魔族驱逐出境,分毫进犯不得。   可除这两地外,整个大陆其余各地都已被魔族占领。   难民奔逃进天祁却被拒之门外,只大越一国又无法容纳数以万计的流民,路上到处可见人的尸体,流血漂橹,寒鸦凄鸣,天下间一片大乱。   蔺非霜和王不负这二人此次前来,正是奉了第五陵的命令将宁折带回去,企图用神脉之魂祭炼尚未完成的神器,用以逼退魔族。   不过自从蔺非霜背叛之后,67号就一直用噩梦折磨蔺非霜,将他的神智生生折腾得崩溃了。   他如今对宁折满心愧疚,即便让他把宁折带回去,他也不会将宁折置于险地。   不过67号怕宁折多想,特意没将这两件事告诉宁折,却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宁折面色不变,仰头看了眼苏醒。   苏醒有所觉,低头看他,温和道:“怎么了?”   宁折摇摇头,小脸被胭脂擦得粉嫩通透,唇红齿白的小孩,掐一把就能出水似的。   看他这乖乖巧巧的样子,苏醒下意识就想摸摸他的头。   手伸出的一瞬间,他又忽地想起宁折刚才冷淡拒绝的态度,在空中停顿半晌,到底还是沉默地收回去了。   “走吧,祭典开始了。”   苏醒带着他和其他圣子圣女一起走上去。   这场祭典,说得好听,是为魔族征伐天祁祈福。   可明眼人却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满足少尊主的恶趣味,要让宁折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上受辱而已。   刚刚随着众人走上阶梯,站到祭坛中央,宁折就被一股巨力猛然吸过去绑在高耸入云的白玉石柱上,动弹不得。   宁折后背撞在石柱上,疼得他呜咽出了声。   能相隔这么远操控人,在场只有那一个人。   几乎在宁折被绑在石柱上的一瞬间,嘈杂声一瞬间就散去了。   整个祭台四周都变得死一样的寂静,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少尊主勾唇轻笑,指尖微动,便见那些用来祭祀的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聚起来升到半空,兜头淋到宁折身上。   魔域里天气向来寒冷,比之数九寒天无有不及,那水里更是参杂了无数驳杂的阴冷魔气,入了人体内后会在筋脉内暴动,森冷刺骨又剧痛无比,能叫人痛不欲生。   宁折这具身体本就没了生气,在那些灵团的温养下才恢复了生机,少尊主来这么一下,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整个祭台一时间只能听到少年咬牙忍着痛的剧烈喘息声。   宁折知道少尊主想看他痛苦求饶的可怜模样。   他做给他看也没什么。   往日他也都是这么做的,毫无尊严地跪在那些男人脚下,无望地乞求他们放过他。   可是有时候演戏演得多了,就变成真的了。   他之前和67号呛声说,是他害自己变成这种低贱卑微模样的。   可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67号,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或许是因为这次旁观看他笑话的人实在太多,激起了他心底为数不多的几分不服输的血气性,宁折咬着牙,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哭哼。   少尊主“哦”了一声,神色玩味,“原本担心你受不住,特意留了几分情面,既然你这么能忍,那就如你所愿。”   他说罢便控制着那些水流形成锁链,将宁折牢牢绑在石柱上,一手不知从哪招来一团形状可怖的蛊虫,就这么扔到了宁折身上。   “本尊精心豢养多年的吸血蛊,便宜你了。”   宁折虚弱地看着那些蛊虫附在自己身上,布细小尖牙的粗大吸管刺进皮肤,一刻不停从他身体吸走血液。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他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宁折仰头靠在石柱上,迷茫的双眼看向灰茫茫的天空,突然就有些心生疲倦,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少尊主还不想让他这么快死。   看他有些支撑不住要昏迷,便将那些蛊虫驱走了。   他起身一步踏空而来,站在宁折身前,伸手捏住他下颌,唇角微勾冷笑道:“开口求本尊,本尊就给你个痛快。”   他笃定宁折会求他。   在此之前,宁折不止一次妥协,跪在他身旁像条狗一样卑微恸哭。   可惜这次他注定是要失望。   宁折长睫微颤,轻轻睁开眼,眸底一片安静幽深,像是回到了从前,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眼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清澈得过分,像是能映出世间一切罪恶。   少尊主被他看得莫名烦躁,捏着他下巴狠狠一甩。   “好!好个宁折不屈,你不求饶,本尊看你能忍到何时!”   他暴怒地回到高台,竟是命人取出了几根淬着冰冷青光的刺魂针,冷笑一声,扬手便朝宁折迅速射来。   底下苏醒脸色微变,想也不想扑上前去,死死护住了宁折。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折,不要怕我(二合一章)   刺魂针直接攻击人的神魂,针上带剧毒,可腐蚀神魂。针入体,轻则击溃神智,重则魂飞魄散。   根根毒针带着残影扑簌簌刺入苏醒体内,便立刻消失无影。   宁折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细小却密集的毒针此刻就陷在苏醒的魂魄里,青黑的毒素正在快速侵蚀着他透明的神魂。   不过半息,苏醒整个人就脸色煞白,全身冷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他的神魂已经在开始一点点消散了。   宁折愣愣看着他,无声张了张口,“你......”   苏醒咬着牙强咽下一口血,唇角微勾,朝他露出一个依旧温和的浅笑,“小折,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宁折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   苏醒眼眸微弯,深深望着他,笑意说不上是苦涩还是什么,“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没忍住......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他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浑身颤抖着,若不是抓着石柱上锁链,他现在就已经掉下去了。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忘对宁折露出个如沐春风的浅笑,叫他别害怕。   苏醒总是这么温温柔柔的,像一缕温润无害的风,叫人生不起警惕。   幼年时,苏醒便常因外貌受人欺辱。   在魔域一水儿的高鼻深目异瞳薄唇的俊美长相里,他这种温温和和的东方山水墨画一般的面容一直都被家族所嗤之以鼻。   后来苏醒发现自己对旁人笑的时候,便会显得好看一点,族兄也会少打他几次,他脸上便常常挂着笑了。   等到成为天趵城的大公子,他更是注意仪容举止,时刻克制自己的情绪,将一切心思都藏在嘴角那抹温和笑意里,落得个虚伪的名头。   不过苏醒从来不在意。   事实证明,一张温和的皮囊的确能给他带来不少便利。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虚伪的面孔,直到遇到宁折。   宁折不是那种喜欢笑的小孩,总绷着一张小小的脸,看谁都冷冰冰的。   但苏醒却发现,自己每次对他笑的时候,他的敌意都会消减一点。   他觉得像宁折这种乖小孩应该是喜欢温柔的人,因此在他面前总是端着好看的笑,想叫他多看看自己,还常对着铜镜研究怎么笑才更吸引人。   只有宁折能叫他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乱花心思了。   也只有对着宁折,他才会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怕自己刚才的动作惊吓到宁折,因此尽力对他笑得温柔,想叫他别害怕。   可苏醒却不知,在宁折眼里,他的神魂已是片片斑驳,疯狂扭曲着尖叫,形状可怖瘆人。   看宁折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苏醒有些后悔。   “小折,别怕我......我不会害你的,不要这么看我,你不要......不要怕我......”   他的笑容已经很勉强了,嘴唇发抖,声音也有点哑。   不远处少尊主已经冷笑起来,“苏醒,你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说只为本尊一人效忠么,怎么,现在又开始心疼你的小情儿了?”   他面上神色暴戾阴狠,随手便又招来一片刺魂针,毫不犹豫朝苏醒射了过去!   那些毒针雨点般迅猛地打进了苏醒的身体。   苏醒瞪大眼,被这股巨大的冲击撞得压到了宁折身上,嘴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   少尊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刺魂针不要钱一样飞射出来,一波又一波钉在苏醒神魂里。   可他手撑着石柱,将宁折牢牢护在怀里,身体如山石一般始终巍然不动。   血珠顺着他的嘴角一滴滴掉落下来,一颗颗砸在宁折的脸上、唇上,叫他口鼻间一片腥甜的铁锈味。   苏醒看到了,颤抖着手想去给他擦,可他手上也全是血,越擦越多,越擦越脏。   “对不起......小折,对不起......”   他神色惊惶,声线抖得不成样,甚至带上了哭腔,却还是要拼命勾着留着血嘴角,挤出难看至极的笑意,一遍遍对宁折说:“没事的,别怕,很快就没事了......”   可他这模样,又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祭台下一片静默,所有魔族都沉默地仰头望着这一幕。   少尊主心底没来由地厌烦这场景,勾唇冷嗤一声,“好个情深义重,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不如就先下地狱去等他吧!”   他说着掌中突然开始聚力,汹涌黑雾弥漫,顿时祭台周围一阵狂风大作,底下魔族惊惧地跪了一地。   苏醒回头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他闭了闭眼,突然一伸手狠狠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顿时一汩鲜血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苏醒痛苦地勾起了腰,呼吸急促,浑身抖如筛子。   他一咬牙用手掰扯开自己的血肉,从里面掏出一颗散着微光的玉珠子,抖着手递到宁折嘴边,轻轻提起一个安抚的微笑。   “小折乖,把它吞下去,吞下去......”就没事了......   宁折静静看着他,眼里突然涌出了泪。   他张张嘴,问苏醒:“......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不是想让我死吗,那为什么还要拼了命救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救我?   苏醒看着他眼底柔软的泪,很想摸摸他的脸。   但他手上血太多,会染脏宁折。   他知道宁折在问什么。   苏醒是个冷情的魔,他可以眼看着宁折在那些折磨下痛苦,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死。   苏醒知道宁折疼,他也疼。   为了保证宁折撑过那些折磨,他早在一开始就单方面和宁折订了连心契,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他一半,同时宁折受到的疼痛,也会分嫁到他身上。   小孩在蛊坑里被折磨的时候,他也和他一样疼,身体疼,心里更是和刀绞一样剧痛。   可是为了能救出宁折,为了扳倒少尊主让宁折活下来,这些忍耐是必要的。   苏醒很聪明,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清醒,他知道什么才是最应该做的。   可看到锁魂针的那一刻,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暴露了自己。   所有的计谋都抵不过那个人的命。   当危及到宁折生命的时一刻,他就注定要失败了。   宁折流着泪摇了摇头,拼命躲开他的手,“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你滚,滚啊......”   苏醒鼻子一酸,快速将内丹喂进嘴里,心疼地安慰他,“别哭,别哭......很快就会没事了......”很快就有人来救你了。   他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一记带着惊天威势的攻击突然狠狠打到他后背上,苏醒双眼微睁,猛然喷出口血,慢慢松了手,从石柱上掉落下来。   他看到宁折眼底汹涌的泪水,听到他大哭着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苏醒突然很想问问他,能不能再摸摸他的头。   可他做不到了。   身体重重掉在地上,筋骨寸断,血肉飞溅。   苏醒迷蒙的双眼里映出少尊主脸上疯狂痛快的笑意,映出那些魔族惋惜哀叹的神色,映出魔域总是雾蒙蒙的天空。   他耳边回荡着宁折痛苦的哭喊声,一生生哀泣犹如啼血,哭得他心里都揪了起来。   他嘴角含着笑,慢慢朝他伸出手。   “别哭......”   宁折亲眼看着他的手突然垂到地上,神魂灰飞烟灭,眼里彻底熄了光。   他怔住了,像是呼吸困难一样慢慢张大了嘴,像一只离了水的鱼似的,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少尊主抬了抬眼皮,俊美妖异的面孔上尽是冷笑,“胆敢违抗本尊的人,都只有这一个下场。小皇帝,记住,苏醒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不乖乖的做本尊的祭品,下一个死的,可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宁折脸色惨白地望他。   少尊主勾了勾唇,抬手唤出一幕虚影,对宁折笑道,“看,你的大越子民,可都希望你起救他们呢,哈哈哈哈哈......”   那幕虚幻的画面里,大越边境城池被魔族攻破,无数百姓凄惨哀嚎,被那些低等魔族吞进了肚子。   宁折眼睛渐渐红了,周身一簇簇看不见的苍焰疯狂攒动。   赤钺感受他的情绪,突然奋力挣扎起来,身后羽翅被锁链撕裂得鲜血淋漓。   少尊主像是爱 抚一般,手掌轻轻放在他头顶,“赤钺,来,看着你的宝物是如何被我折磨、在我手底下卑微求饶的......”   “啊!啊啊啊!”赤钺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声,双眼赤红,身体疯狂挣扎,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离开不了那个牢笼。   少尊主哈哈大笑,在他眼底下快速挥出一掌,打到宁折身上。   宁折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嘴角低落下来。   赤钺瞳孔剧烈缩紧,悲恸地大吼一声,丹田处突然发出暗光。   他要自爆!   宁折低下眼,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赤钺一愣,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宁折眉眼平静,漠然望着他。   赤钺怔怔看着宁折,泪水渐渐溢出眼眶,流了满面。   “呃......呃啊......啊......啊......”   宁折收回目光,闭上了眼。   少尊主没有发现他们的交流,那一掌打出之后,又是一刻不停,紧接着一掌又一掌打出去。   每一道攻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宁折浑身皮开肉绽,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旁观的几位圣女已经不忍地闭上了眼。   有一位曾经抱过宁折的圣女泪流满面,突然跪在地上哀求起来。   少尊主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一掌就要了她性命,尸首全无。   再也不敢有人求情。   苍蓝拼命按住巷子里发狂的暗卫十七,怒喝道:“红雪!怎么还没好!”   红雪这里也急得要死,王宫禁军守备严密,哪里是他说进就能进的!   “你他妈闭嘴!催什么催,有本事你来!”   苍蓝被疯狂的暗卫十七弄了一肚子火,闻言冷喝道:“当初是你主动把这事揽下的,如果因为你坏了大事,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红雪冷笑一声,“这话留着对你自己说吧!”   他说罢就掐了联系,抬头望了眼四周严密的守卫,狠狠皱起了眉。   赤钺少主之力远不敌少尊主,想要吞并他,就只能借助古祖遗物的力量,可这东西被少尊主放在自己寝宫里,层层陷阱守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拿到。   红雪咬了牙,正打算带人硬闯,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就已经被发现了。   一大群禁军将他们一队人团团包围起来。   红雪看到他们手里抓着的一个手下,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难怪会被发现,原来是有人背叛了。妈的,主子心术不正,带出来的手下果然也没安好心!”   那被抓起来的魔族,正是苍蓝派给他的当探子,没想到把他们整队人都出卖了。   晦气!   红雪咬咬牙,拔出武器,打算强行突围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拼了一条命拿到那东西应该不成问题。   他和几个属下对视一眼,正要发起攻击,肩膀却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了。   他一惊,“谁!?”   一个长相英俊端正的青年从他身后走出来,朝他笑了笑,“司大人应该不认识,我卸去职位的时候,你还不在王宫。”   红雪管他是谁,面色一冷便开始攻击他。   青年不过轻轻一抬手便招架住了他那一刀,抬眸对他道:“司大人如果还想救赤钺少主,就请收手吧。”   “你什么意思!?”红雪咬牙切齿。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人,明明一点威胁都没有,却叫他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红雪话音刚落,便见周旁那些杀气腾腾的禁军突然跪在地上,齐声喝道:“嵇统领!”   红雪一愣,陡然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嵇猊揉揉眉心,有些无奈,“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族长罢了。”   他叫那些禁军站起来,“别再这么喊了,我已经不是你们统领了。”   一名头领模样的魔族恭敬道:“属下谨记统领之令潜伏于此,一直在等候统领归来,带领属下等人重振魔域!”   “重振魔域!”他身后人齐刷刷喝道。   嵇猊叹口气。   他来时已经和这些禁军说过很多次,可这些魔族一根筋,根本不听,嵇猊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随他们去了。   在少尊主还不是少尊主的时候,嵇猊就已经是王宫禁军统领了,这些禁军是他那时候一手培养起来的。   只不过,那时候这些人是为了保卫整个魔域而战,而如今,他们却成了少尊主一个人统御天下的棋子。   有了嵇猊之后,禁军大半反水,血洗王宫。   红雪顺利拿到古祖遗物,和苍蓝汇合。   此时祭台上局势已经大变。   苍蓝压了暗卫十七半天,到底没压住,叫他发狂冲了出去。   原本他只是人族血脉,无论如何都肯定不敌少尊主一击之力,苍蓝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方才他亲眼瞧着宁折被一掌一掌打得口吐鲜血气息奄奄,不知怎的突然就疯了魔,身体变得力大无比,连苍蓝都压不住被掀翻了。   和红雪联系过没多久,苍蓝就被暗卫十七大力掼在地上,没拉住他,让他红着眼冲出去,和少尊主打了起来。   红雪来的时候,苍蓝还呼吸微弱地倒在地上,身下一滩刺目血迹。   “快去阻止他......他要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红雪瞥了一眼祭台上和少尊主打得不分上下的暗卫十七,倒没那么急,反而站在苍蓝面前,慢慢悠悠踢了他一脚。   “哟,这不是威名赫赫的魔将苍大人么,怎么变成这幅可怜样子了?”   苍蓝吐了口血,一把握住他脚踝,艰难掀起眼皮,神色严厉冷肃,“红雪,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红雪凤眸轻眯,朱唇一勾,俊美的容颜上突然绽开一抹嗜血的残忍笑意。   他一脚踩住了苍蓝那只手,狠狠碾了几下,蹲下来对他冷笑道:“你不是总觉得我心机深、不忠诚么,若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些年来的想法?”   苍蓝蹙起眉,想站起来。   但他方才大概是被暗卫十七伤得太重,才爬到一半就支撑不住跌在地上,被红雪踩在了脚底。   “苍大人那具分身味道不错,想必本体更美味,我想尝一尝,不知道苍大人给不给?”   红雪低头俯视着他,嫣红的舌尖轻轻舔了下唇角,朱色的唇瓣上一片湿意。   苍蓝被他踩在脚底,闭上眼轻轻喘息着。   过了片刻,他叹息一声,睁开幽蓝深邃的瞳孔,斜眸看了眼红雪,声音平静且淡漠,“杀了我之后,好好辅佐少主,重振魔域。”   红雪听他这么说,倒是愣了一下,继而用冰凉的手指蹭了蹭他的额头,“苍蓝,你脑子没坏吧,我是要吃了你,吃了你!你要死了,懂么?”   苍蓝握住他的手指,无奈皱眉,“要杀要剐,快点。”   红雪没想到他真的会愿意赴死,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时,竟然忍不住怔了下。   也就是这一瞬,苍蓝突然暴起,反身便将他压在身下,动作敏捷迅速,哪里还有方才半分虚弱的样子。   红雪一愣,明白了什么,陡然大怒起来,“苍蓝你他妈敢耍我!我操 你!放开我!”   苍蓝低笑一声,头往下一压,干燥的嘴唇碰在了他耳畔,笑意沉沉,“阿雪,想吃谁?嗯?”   “滚!”   红雪在他身下奋力挣扎起来,差点就忍不住化成了原形,苍蓝眼疾手快捉住他的脚腕,低低道:“别闹、别闹,我是真的受了伤,不骗你。”   红雪被他刚才耍了一通,哪里还肯信他,身后小翅膀慢慢从脊骨处挤出来,整个人都奋力扑腾起来,想把身上这个人扳倒。   苍蓝另一只空闲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身后两只小巧精致的翅膀,忍不住笑起来,“阿雪,你又不是赤钺少主,这两只小翅膀就别扑腾了吧?”   红雪是黑凤凰一族,魔域里的珍稀物种。   以前他还没被少尊主捡回来的时候,就一直被人关在笼子里当做展品和奴隶售卖。   也是在那时候,有个残暴的主人买下他,将他两只漂亮优美的翅膀生生折断了。   后来苍蓝给他吃过不少灵药,也只让他重新生出了两只巴掌大小翅,一直都长不回原来的样子。   红雪将其视为耻辱,除非情绪激动,否则从不轻易暴露出来,足见他此刻有多愤怒了。   看着那两只奋力煽动小翅膀,苍蓝忍不住想起了从前灵智未开时,和红雪在一起艰难生存的日子来。   他叹口气,摸了摸红雪气得通红的漂亮脸蛋,“阿雪,不要背叛我们,我会对你好的。”   红雪瞪着他,眼里沁出了水意,一个翻身推开他,“混蛋!谁背叛了!你就是猜忌我,不相信我!妈的混蛋,滚!”   他说完身形一闪,也不知道去哪了。   苍蓝坐在地上,揉揉自己的眉心,眼里浮浮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嵇猊站在他身后,目光一直落远处石柱上绑着的宁折身上,突然道,“他都没哭。”   苍蓝微惊,回过头来。   嵇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苍蓝一点都不知道,直到他刚刚出声的时候,苍蓝才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嵇猊见他看过来,低头对他笑了下,“红雪应该和你提过我了。”   苍蓝点点头,回程的时候红雪就已经跟他说过这件事了。   不过让他好奇的是,他从先祖那里传承的记忆里并没有嵇猊这个人的存在,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嵇猊没有回答他的疑惑。   他抬头看了眼雾气蒙蒙的天。   此刻魔域天上正是日月交替之时。   血色的月同灰蓝的日错身而过,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将天空映得一片幽紫神秘。   在魔域里,这是很常见的景色。   可今天,这一切都将会发生变化。   苍蓝也望向天空,喃喃自语,“时辰到了。”   这魔域遮了数百年的黑云,终于要散了。   ……   祭台上宁折突然睁开眼,眼底幽焰灼灼。   他指尖上突兀地燃起一簇苍色冷焰,将锁着他手脚的那些水链融化得干干净净。   身体也像被什么东西托着一样,缓缓下降落于地面。   与此同时,王座旁的金色小笼里,被锁住手脚的赤钺突然浑身一颤,痛苦地仰起头凄厉嘶吼一声,身体一寸寸崩裂开来。   高空之上,一道雪白颀长的身影遥遥望着这一切,苍茫如雾的灰色瞳孔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第一百八十章 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宝物(二合一章)   “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宁折了。”   一抹虚渺的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古井无波的平淡目光也落在下方的少年身上,语调似是叹息。   “他长大了,长成你意料之外的模样了。”   大祭司并未言语,一双苍渺淡漠的灰色瞳孔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宛如漠视生命的神明。   这一点,宁折和他很像。   他们都是没有情感的人。   只不过,宁折是天生的情感缺失,而大祭司是主动将自己的情绪剥离。   宁折已经被尘世染上颜色,大祭司却还是那个冷漠无情的、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魔主归位,巫族大乱,宁折也已经拿到巫神遗骨,接下来就是神格重铸之日。   微生莲,恭喜,你苦心筹谋了十数年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青衣人凝眸注视着被染成血色的少年,清隽的眸底泛起一丝丝微不可见的缱绻涟漪。   他像是在问大祭司,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一直被你利用的孩子呢?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成为你的祭品、愿不愿意为大越献出年轻的生命呢?”   大祭司垂下眸,轻轻拂袖离开,颀长的身影步步踏入飘渺云雾,隐没期间。   “他没有选择,这就是他的命。”   从诞生之日起,他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他注定要为大越、为上神而死。   他生来没有感情,那是因为,容器不需要自己的心。   秦慎看着他离开,又转过头来,沉沉如雾的目光盯着宁折。   下方的宁折似有所感,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满身伤痕血迹,眸光却仍旧安静宁和。   层层云雾遮挡,他看不见秦慎,便皱皱眉就移开视线,又去看暗卫十七了。   秦慎卷长的黑睫微垂,轻轻阖上眸,身影也渐渐淡去了。   67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告诉宁折。   很多事情,都不是现在的宁折应该知道的。   这个世界的确和他想象中有出入,不过只要有他在,就绝不会让大祭司伤害宁折。   宁折从来就不是什么容器,他只是他自己。   他没有心,没有感情,可他会慢慢去学,会为了其他人改变自己。   总有一天,他会想起一切,变回他熟悉的那个人。   67号只有这么告诉自己,心底那一点点看到宁折受伤而产生的动摇之情才会慢慢散去。   宁折对这些男人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走到苏醒面前,缓缓蹲下身,注视着他那张温和清俊的面孔。   【67号,我能救他么?】   67号没说可以,也没有拒绝,而是问他【怎么会想到救他,这不是你的性格】   宁折可以看着苏醒去死,也可以将苏醒的心毫不在意踩在脚底,却唯独不会想到去救人。   宁折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心口,皱着眉,轻轻问67号【看到他死,我这里疼。67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方才少尊主折磨他的时候,67号给他开了痛觉屏蔽,因此他并不觉得身体痛。   可心口这里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叫他一个劲只想掉眼泪,宁折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67号化出一缕青烟,轻轻抚了抚他茫然的面庞,叹息一声【因为你有感情了,宁折,苏醒的死让你伤心了,所以你这里会疼,会难过】   宁折怔了很久,低低问【我也会有这种东西么?】   67号摸摸他的发顶,没说话。   宁折虽然什么不说,但他心里其实很在意别人喊他怪物,嘲笑他没有感情。   他觉得自己是和别人一样的,可实际上他却与那些人格格不入。宁折从来都是孤独的,没有人懂他心里的黑暗和虚无。   67号垂下眼,身体化作几缕无形的青色烟雾,从宁折身体里渐渐溢出来,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像是他张开手臂将宁折抱在了自己怀里一样。   “宁折,别怕,你不是怪物。”   他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宁折耳畔轻轻响起,犹如潺潺流水从宁折耳中滑入,淌进他心里去,叫他鼻子一酸,突然就委屈得不行。   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话。   他在黑暗里一个人拼命追逐了那么久,只是想有人和他说一句,“你不是怪物”,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宁堰没有,霍忱也没有,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可这个人为什么要是67号,他最讨厌的人。   宁折低着头,泪珠子一颗一颗涌出眼眶,却硬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句哭音。   【67号,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67号没说话,拍着他的头,抱了他很久。   苏醒已经魂飞魄散,以他目前的能量,无法令其复活,除非宁折能恢复记忆,拿回他本来的东西。   但67号没有这么告诉宁折,只说只有等任务完成后,苏醒才有办法复活。   宁折这才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67号在他身旁,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他的身体已经幻化成虚影,只要他不想,这里就没有人能看见他。   底下的魔族只能看见宁折跪坐在已经死去的苏醒身旁,一声不响地掉着金豆子。   他在少尊主那样恐怖的攻击下都强忍着没有流一滴泪,却在这时候哭得像个弄丢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伤心。   嵇猊只是这么看着,心就已经揪在了一起。   当初他错信祭祀,将宁折当成天命之子,把他送到少尊主面前,便该想到会得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他不顾这个孩子的意愿强行将他推入漩涡里,却没有能力护他周全。   早在一开始,他就全部都做错了。   往后即便魔域能恢复以前的模样,那也是建立在这个孩子的血泪上的。   苍蓝见他神色略有恍惚苍白,不由道:“事已至此,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不若想想怎么才能击败少尊主,护住那少年性命吧。”   他也答应过苏醒要留住宁折的命,可惜,只有这少年才能刺激到赤钺少主,令他觉醒力量。   方才少尊主释放刺魂针时,苍蓝可以救宁折,却不能救。   苏醒应该也是料到他不会出手,所以才会拼了命扑上去挡住那些攻击。   他已经食过一次言,不能再第二次违背承诺。   苍蓝定了定神,对嵇猊道:“红雪这时候应该已经接近少主了。”   嵇猊闭了闭眼,强行收起心里纷乱的思绪,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方才不还在和你置气么,你这么笃定他会按计划行事?”   苍蓝闻言不由露出个轻笑,一双蓝色的眸里带了些许温柔之色,“阿雪不会这样意气用事的。”   嵇猊有点搞不明白他,“既然你这么相信他,为什么觉得他会背叛你?”   苍蓝闻言怔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记忆,摇摇头不欲多言。   嵇猊也没有多问,转头注意着宁折那边的情况。   少尊主被暗卫十七缠住,无暇再去折磨宁折,小孩现在正在伤心苏醒的死,哭得很难过,不过暂时还是安全的。   只是高台上暗卫十七已经撑不住了。   少尊主实力斐然,在魔域里鲜有低手,即便是嵇猊也无法在他手下走过十招,更遑论一届凡躯的暗卫十七。   若非这他是少尊主的一魄,又觉醒了魔族血脉之力,恐怕此刻早就已经被少尊主打得粉身碎骨尸首全无了。   现在虽然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可他的身体显而易见地也撑不住了。   距离这么远,嵇猊都可以看见他血管里乘受不住冲击疯狂向外迸溅的大量血珠。   人族的肉体过于脆弱,根本承受不住魔族庞大的力量,再加上少尊主一刻不停地强硬攻击,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被这股蛮力撕碎肉身,爆体而亡。   嵇猊眉眼微沉,和苍蓝对视一眼,二人身形一闪便诡影般出现在被打得节节后退的暗卫十七身后,一掌抵在他后背助他稳住身形,另一掌则双双袭向少尊主。   少尊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力攻击逼得后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少尊主自从百年钱受过那道天劫淬体之后,便纵横魔族至今,实在很少能有人能将他逼到这种田地。   当他抬眸看清这二人面孔时,妖邪俊美的眉眼上不由染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苍将军,嵇统领......原来是你们二位。”   苍蓝二人对视一眼,将暗卫十七挡在身后,俱都没有说话。   少尊主并不在意他们的无礼,唇角勾起轻笑,“一别几十年,嵇统领别来无恙啊。很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这些年在小部落里待得可还习惯?”   嵇猊向他抱了抱拳,“托少尊主的福,属下这些年过得还算安宁。”   “......安宁?”   少尊主长眉一挑,笑出了声,“堂堂王都禁军统领,魔域过去的第一战将,怎么会自甘堕落至此?”   苍蓝不由侧目,看了嵇猊一眼,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是这个。   三百年上神陨落后,魔族无人庇护,一直被巫族所奴役。   乱世出英雄,也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年轻的魔族站出来,建立大军,带领魔族建立魔域,打退巫族,将魔域封闭,才让数万的魔族得以存活下来。   那名魔族后来被魔族人尊称为战魔猊将,受万众敬仰,没想到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气息平常的青年?   难怪他对此人没有印象,也不知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竟叫他与以前那个杀气腾腾的魔将相差如此之大。   苍蓝正心神震荡间,身后暗卫十七又是怒吼又是嘶叫,双眼血丝遍布,拼命挣扎着要去和少尊主交手。   苍蓝看他一眼,这人眼睛血红面目狰狞,只会冲着少尊主大声吼叫,全身经脉寸断也不知道疼,早就发狂失去了理智。   他这个模样已经是强弩之末,见他还想往前冲,嵇猊微微皱眉,一把拎起他衣领子就将人往宁折那儿踹了下去。   他治不住这野兽,就不信宁折也治不住。   嵇猊见多了这人在宁折面前卑微到骨子里的模样。   他往下看了一眼,看见宁折那小孩小跑过来张开手要接住暗卫十七,便放下心来。   解决掉暗卫十七以后,嵇猊就瞥了眼远处被关起来的青年。   王座周围的几个守卫已经被那个叫红雪的小凤凰解决掉了。   王座旁牢笼里的青年因为剧痛展开了巨大的黑色翅膀,将自己牢牢裹在里面。   嵇猊看见红雪走到小金笼前,从储物盒里取出了一朵雪莲似的花,那应该就是他们说的古祖遗物了。   传闻上神陨落后,并没有留下遗骨,他而是化成了万千神道莲,继续庇佑世间。   嵇猊没见过那神道莲,但他莫名觉得那小凤凰手里的古祖遗物就是这东西。   就见那雪莲像是自己有生命似的,慢慢漂浮到青年的黑羽面前,被吸收进黑羽里面。   少尊主转眼看见这一幕时,一瞬间目眦尽裂,愤怒到了极点,“啊啊啊啊!赤钺!你怎么敢!!”   他失去了理智,也不顾旁边还有一些无辜的魔族,抬手便招来一道碗口粗的紫色雷电狠狠劈下来!   苍蓝心里一跳:“阿雪!回来!”   可少尊主的攻击又岂是那么容易躲开的。   红雪瞪大了双眼,只来得及为身旁的赤钺布下防护罩,自己却已经根本来不及闪避,被这道声势浩大的紫雷劈了正着。   一声痛苦的惨叫声响起来,红雪的身体一瞬间身形灰飞烟灭,连尸骨都不剩。   “阿雪!不!”苍蓝一怔,陡然肝胆俱裂地嘶吼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少尊主的攻击瞬间而至,嵇猊没有给他发愣的机会,立刻拉住他闪躲开来。   “发什么呆!你也想和他一起去死吗!”   嵇猊大喝一声唤醒他神智,奋力招架住迎面而来的庞大攻击。   少尊主双眼赤红,薄唇一勾冷笑了起来,“本尊的雪莲,那是本尊的东西,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嵇猊叹道,“少尊主留着神族的东西,却又不承认神族,睹物思人,求而不得,反倒叫自己伤心,何苦呢?”   “与你们何干!那是本尊的事,本尊想如何就如何!”   少尊主大怒,神色冷戾地暴喝一声,一掌将二人扫飞在地,迅速回转身要去赤钺身旁。   苍蓝陡然清醒。   赤钺少主正在融合遗物,万不能叫他回去,白费了阿雪一条命!   苍蓝从悲恸中挣扎出来,拼死上前拦住少尊主,嵇猊也紧随其上。   圣典上一片混乱,部分王城守卫军赶过来镇压叛乱,被嵇猊先前从王宫中带过来的禁军迅速镇压。   祭台下能逃的魔族都已经逃了,留下来的有一些野心勃勃的投机者,更多的都是来不及逃脱的普通魔族。   几位圣子圣女不敢逃,都聚在一起躲在高大的白玉石柱下瑟瑟发抖。   宁折刚把暗卫十七接住背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小窝被人占了。   还有几位圣女正在替苏醒疗伤,试图救醒他。   看到宁折小小的背上背着一个成年人走过来,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宁折也没有和他们相亲相爱的自觉,只轻轻说了句“苏醒已经死了”就没了下文。   他将暗卫十七放下来,盯着他狰狞的面孔看了好一会。   十七红着眼,朝他低低嘶吼一声,露出尖利的獠牙和利爪。   他已经没有理智了,连神魂被魔族嗜血的欲望控制住,分不清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他明明是为了救他才发了狂,可现在他已经认不出他了。   宁折盯了一会,心里在犹豫怎么处置他。   他是要去帮赤钺的,可是把暗卫十七留在这里,万一他又发了狂要和少尊主拼命怎么办?   ......要不打晕算了。   宁折盯着暗卫十七的脸,心底跃跃欲试。   旁边一位圣女见他不言不语望着面前癫狂的男人,还以为他是伤心过了头,忍不住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宁折还没说话,暗卫十七就突然嘶吼一声,立刻朝那圣女扑了过来,凶狠得恨不得咬破她喉咙。   圣女惊呼一声后退几步,放开了宁折的肩膀。   暗卫十七蹲在宁折身旁,朝她龇牙咧嘴怒吼,活像一个在守卫自己食物的野兽一样凶猛。   他浑身都带着杀气,模样着实可怖,圣女被他吓得不敢靠近。   暗卫十七喉咙里的呼噜声这才渐渐小下去,转过头用一只血红的眼睛盯着宁折看,伸出舌头在他被圣女碰过的那只肩膀上舔来舔去。   宁折被他舔的满身口水,还带着血腥味。   他记得以前暗卫十七很在意仪表的,每次宁折不穿鞋跑回来都要被他逮着去沐浴一下才许上床,为什么傻了以后会变成这样?   眼看暗卫十七舔完他肩膀和脖子,还要舔他的脸,宁折连忙掰开他的头躲开。   暗卫十七不高兴地吼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声,按着他肩膀把他推到了地上,尖利的牙齿对准了他的喉咙。   他身体再怎么虚弱,也是曾经能和少尊主相抗衡的人,宁折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真的被他压在了身底下。   暗卫十七有些暴躁地盯着他。   心里的嗜血欲望在拼命叫嚣着让他立刻把这个人拆吃入腹,可冥冥之中又似乎有什么声音在阻止他这样做。   暗卫十七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如刀绞,让他控制不住地疯狂低吼起来,指甲难耐地在坚硬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深痕,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重。   可不管他现在怎么发狂,按住宁折的那只手的力道却始终是轻柔的,似乎下意识就不愿伤害他一样。   “呜......呼......呼噜......”   暗卫十七对着宁折发出几声低呜,血瞳灼灼盯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   宁折侧头看了眼不远处被少尊主打得重伤的嵇猊,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暗卫十七见他不理自己,忍不住有些愤怒,却又不敢发火,只能低下头用舌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将自己的食物做上标记。   他已经不打算吃这个看起来软乎乎又甜美的食物了,他要将他囤起来,小心翼翼珍藏着。   做上标记,舔上他的气味,他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深藏在血脉中的本能这么告诉暗卫十七,让他在宁折脸上一遍遍不停舔舐着。   宁折被迫洗了个口水澡。   他哪里知道对面男人胆大包天翻身将他当做了食物。   嵇猊撑不下去了,他得去帮他,至于暗卫十七,既然还能有力气在这里舔他,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   宁折想罢便一个用力,要将暗卫十七推开。   哪想往日里身娇体弱易推倒的男人这时候硬得不像话,宁折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没把他推开。   67号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笑,可还是没忍住。   宁折瞪着眼看暗卫十七,眼睛都红了。   暗卫十七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但是宁折终于肯看他了,这让他很高兴。   他低下头来试着舔了舔小食物的那双可爱的眼睛。   宁折眼底下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少尊主不喜欢他那双眼睛,方才那些攻击划过的时候,在他眼睛上添了很多伤口。   暗卫十七粗糙的舌苔划过细嫩的肌肤时,宁折被刺激得一瞬间整个人都发起了抖,脚趾都蜷缩起来。   痛觉屏蔽还在,他不会觉得疼,却有股奇异的感觉,叫他似乎隐隐有些情动。   宁折忍不住哭哼了几声,嘴里发出几声细小的呜咽。   暗卫十七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当看到宁折难受得揪在一起的小脸时,暗卫十七忽然慌乱了起来,轻轻趴在宁折身上冲他不停地轻吼着,神色焦急,像是在问他的小食物是怎么了。   宁折没理他,咬着唇自己忍了一会,才堪堪将身体里那股冲动给压下去,不过脸色仍有些发白。   娇软的唇被他咬出了深深的牙印,留在那小巧精致的唇瓣上看起来有很是刺眼。   暗卫十七愣了愣,鬼事神差地伸出舌头,想去舔他的唇,把那些牙印给舔掉。   本来还在笑话宁折的67号脸色突然就是一变,立刻化出一只无形的手,也不管暗卫十七身上还有没有伤,抓住暗卫十七的领子就往外狠狠一甩,扔飞出去老远。   扔了人还不够,还要急急问宁折,“他有没有舔到你的嘴!?”   宁折愣了下,忍不住又哭起来,“我刚才那么难受,可是你都不管我,你就知道关心这个......呜......”   67号理亏,连忙把他抱到怀里哄起来,默默用能量替他抚平身体的情欲。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舔就算了,还、还想咬我?(二合一章)   67号替宁折安抚时,宁折还埋在他肩上,身体一抽一抽儿地,受不住地发着轻颤,眼里泪水不要钱一样哗啦啦往外涌。   “别碰那里......呜你轻点......难受呜呜......”   67号不停地用手给他擦泪,觉得怀里这小孩的水真是太多了。   旁边有魔族看着,他又不能真的脱了他衣裳帮他解决,只能一遍遍安抚着他动了情的神魂。   过了好久,宁折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还难受吗?”   宁折耸耸通红的鼻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撒娇一样小声哼哼,“还难受......”   “小哭包。”   67号毒舌了一句,刮了下他的小鼻子。   他又哪里知道,也只有在他这里,宁折才会敞开了嗓子哭,不是作戏,不是因为疼,也不是要求饶,而只是单纯地想哭而已。   因为只有67号会真的心疼他,会给他擦眼泪,变着法子哄他开心。   在要到两串糖葫芦和一次看电视的机会之后,宁折才勉强满意,抽抽搭搭止住了哭声,红着耳尖跟67号小声说【我、我没有被舔到】   67号知道他大抵又误会了。   心里叹口气,摸摸他的脸,刻意降低了声音,让语气显得温柔些,道【我不是嫌你脏,你很好,不要多想好不好】   宁折闻言,挂着泪珠的长睫颤了颤,抬眸看他,像是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   67号敞着怀任他看。   他这会已经不隐身了,旁边的几个魔族也能瞧见他,只不过他身上还笼着烟云,看不太清。   宁折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才重新低下头去,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67号啄了下他通红的小鼻尖,把他抱起来,招来几只灵团替他疗伤。   他提前给宁折做了防护,少尊主的攻击看似凶猛,但大部分冲击都被67号吸收过来了,小部分打在宁折身上。   但因为开启了痛觉屏蔽辅助系统,宁折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   不过小孩在这之前就受了不少折磨,身体快撑不住了。   看着灵团们叽叽喳喳着修复好宁折的伤口,67号才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手,“还难受不难受了?”   宁折蜷在他怀里,乖乖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他一眼,乌溜溜的大眼会说话一样。   “干什么?想去看赤钺?”   宁折点头。   “他正在觉醒先祖血脉,你靠近他会让他发狂的,先别过去。”   67号捏了捏他的脸,又看了下自己这两天积攒的能量,心里有了数,对他说:“你不是打算先阻止少尊主么?走,我们去那边。”   他说完也不待宁折同意,一挥手将苏醒的尸体收进系统空间。   另一只手则托住宁折两瓣软乎乎的屁股蛋子,让他在自己手臂上坐稳了,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   苍蓝这会子已经被少尊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少尊主明明能给他个痛快,却偏偏要反复折磨他,用一些残忍却不致死的招数对付他。   嵇猊也没好到哪去。   满身伤痕,一只手臂已经被齐肩斩断,青色的鲜血喷涌如泉。   苍蓝不是弱者,否则也不会在少尊主手底下当了这么久的战将。   嵇猊年轻时更是一代天骄,在魔域中更是鲜有敌手,虽然这些年年纪大了动作迟钝不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   倘若对手不是少尊主,以他二人之力,连手便能抵得过这魔域大半的强者。   可偏偏对方是少尊主,魔域上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刚刚成年就灭了整个王族,取魔尊而代之的疯子,实力可比肩魔祖的逆天存在。   两人被打得口吐鲜血,毫无招架之力。   若不是少尊主故意留着他们折辱,他们如今已经和红雪一样灰飞烟灭了。   67号抱着宁折慢悠悠走过来的时候,便恰好撞见嵇猊被一剑穿透心脏倒飞出去,跌在地上鲜血直流的惨景。   67号见状不仅不急,还慢悠悠带着宁折走到他身旁,淡淡道,“哟,这不是嵇族长么,怎么这会不神气了,趴在地上干什么,不凉么?”   他一开口,宁折就知道他是在报复嵇猊之前把他囚禁起来的事。   67号大约是当惯了上位者,一身清贵傲气,嘴又毒得很,那时候被嵇猊那般折辱,能忍得下去才怪了。   宁折想了想,就搂着他脖子没出声。   他默默等67号把嵇猊拎出来里里外外挑剔一遍解气了之后,才蹭了蹭他脖子,让他放自己下去。   67号凑过来亲亲他的脸,“乖,地上脏,别乱跑。”   祭台的地面是以琉璃金镶玉打造,光滑整洁不落一丝灰尘,哪里来的脏?   苍蓝还在被少尊主血虐,祭台上除了他和宁折,就只有嵇猊和他身下那一滩血迹了。   这脏东西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嵇猊捂着胸口,忍不住又吐了口血,朝宁折伸出手,虚弱地唤他:“小折......”   宁折对嵇猊没有恶感。   这个人对他很好,他也不介意对他好点。   将军以前教过他,要学会报恩。   宁折看了眼67号,大眼睛眨啊眨,可怜巴巴的。   67号被他看得心里一软,拗不过他,只能松了手让他过去。   宁折蹲在嵇猊面前,把他扶起来,沉默地把自己手腕上的血抹在他伤口上。   嵇猊看着这小孩自己一身的血却不去管,反而低着头认真地在自己身上捣鼓的乖巧小模样,心里简直疼他疼得不行。   “小折。”嵇猊撑着身体坐在地上,唤了他一声。   宁折停下动作,抬眸看他,疑惑地歪了下头,“嗯?”   嵇猊对上他这清澈的眸光,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动了动唇。   他有无数话想对宁折说。   想问问他少尊主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想问问他恨不恨自己把他逼到这步田地。   可到了嘴边,千言万语也都只化作了一句颤抖的:“疼吗?”   宁折眉眼微弯,摇了摇头,乖乖回话,“不疼。”   这次有67号在,除了一开始有点疼以外,后面就都没感觉了。   他是真的不疼,嵇猊却以为他是强忍着疼但不说,更是心疼得不行。   他刚想伸手碰碰这小孩,67号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的意图,立刻伸手掐着宁折的下腋把他提溜起来,一把捞进了怀里。   结果嵇猊连宁折的衣角都没碰到。   “只要有内丹,魔族想死都死不了,哪轮得到你瞎担心。”67号沉着脸对宁折说,声音难得严肃。   小孩伤口刚刚才愈合呢,为了救这男人,他硬是把伤口挤开来弄了血出来,他看着心里都揪的疼。   67号握着他手腕,低头轻轻吻去了那些血珠。   宁折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舌尖触到他手腕上伤口的时候,像是碰在他心尖上一样,叫他身体轻颤,身体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身在云端一样使不上力。   67号嘴唇离开的时候,宁折手腕上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细腻白皙的肌肤,带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很诱人,67号就忍不住低下头,嘴唇又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宁折不知怎的,突然“唰”地一下抽回了手不让他碰,反应极大。   67号抬起头,就见他捂着手腕,一脸被惊吓到的无措模样。   他大概能猜到宁折在想什么,便解释道:“我不是要咬你。”   你、你舔我就算了......你还想咬我!?   宁折两只乌溜溜的葡萄眼瞪得更圆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眼的防备警惕之意。   67号会错了意,见他这么抗拒,也没说什么,默默把他抱紧了,防止他乱动摔下去。   他侧眸看了眼赤钺。   那边声势越来越大,乌云雷雨聚拢,疾电轰鸣,狂风大作。   小金笼受不住压力寸寸崩裂开来,巨大的黑羽裹着赤钺缓缓升至半空。   血月的红辉和苍色的日光同一时间映照在他身上,在他身下形成一道巨大的莲花状虚影。   血色的花瓣轻聚拢起来,犹似将他包裹在其中。   不远处,少尊主望见这一幕,陡然暴喝一声,甩袖将苍蓝狠狠震飞出去,一脸阴沉地走向赤钺。   苍蓝倒地吐血,已经无力去阻止他。   少尊主神色冷戾地走到赤钺面前,扬手便是一道又一道巨力的攻击打向他,却都被赤钺周身那朵虚幻的莲影弹开了来。   他大怒,攻击一刻不停,一时间地动山摇。   “赤钺!出来,给本尊从里面滚出来!!”   “杀了你,杀了你!你竟敢动本尊的莲花,本尊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在他密集又凶狠的攻击下,神道莲支起的屏障竟然渐渐裂开来,有破碎的迹象了。   67号眯了眯眼,心里不由对这人起了杀意。   他念头动的一瞬间,身上气息也发生了变化。   宁折一瞬间寒毛就炸立起来了,搂着他脖子的手都有些僵硬。   67号后知后觉,立刻敛息闭气,揉了揉他炸毛的头发,“抱歉。”   宁折被他秃噜得有些舒服,两眼晕乎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呜声,主动蹭了蹭他掌心。   67号随意指了指那边发狂的少尊主,问他,“这狗崽子之前是不是欺负过你?”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回来的时候,小孩颓丧死寂的模样,活像是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一样。   宁折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想到了少尊主侵犯他的那次。   那种冰凉恶心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身体里,搅得他心里作呕。   落在67号眼里,便是少年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原本亮晶晶的双眼也突然失神了,身体微微发着细颤,嘴里喃喃出声。   67号凑近了,才听见他无助地在喊:“不要......不要......”   宁折只有两种情况下会喊这句话,一样就是他疼得狠了实在受不住,另一样就是被人压在身下情动无助的时候。   这两个字67号听过很多次,就算是细小的微差他也能辨别出来。   他总算知道宁折那几天为什么那么抗拒他了。   他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还是最亲近的人亲手将他逼到那个地步的。   67号心里忽然就是一缩,被一双大手狠狠攥在一起挤弄似的剧痛无比。   他伸手抱紧了宁折,轻抚着他后背,轻声安慰他,“别怕,别怕,我回来了。”   他好不容易才将宁折安抚下来,没想到那边少尊主打不破屏障,恰好在这时候突然高声怒吼起来。   这下他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宁折吓得一个激灵,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头死死埋在他怀里不肯露出来,身体剧烈颤抖,喉咙不停发出恐惧呜咽声。   67号气息骤冷,一双锋芒毕露的眸崩出寒霜雪色,冷冷盯着少尊主的后背,唇角缓缓拉出一个冰寒到极点的冷笑。   “宁折,来,抬头,哥教你一个杀手的生存法则。”   宁折愣了下,被他用手掌轻托着,呆呆抬头看向他。   67号撤了身上笼着的青雾,对他浅浅勾唇,微微一笑,“以后,碰到自己害怕的东西,不要闭眼,也不要躲避。”   他说着,手掌对着少尊主的后背,突然伸出根根修长白皙如瓷的手指,对着少尊主轻轻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于是下一刻,宁折便眼睁睁看着嵇猊和苍蓝加起来也打不过的少尊主、他一直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动手的少尊主,身体突然急剧后退,竟然就这么被67号虚空一把抓在了手里。   宁折瞪圆了眼。   67号转头对他漫不经心勾了勾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除去,让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宁折张了张口,发现无法反驳。   67号抵着他的额头,抿唇轻笑,“你不是总说自己是纵横阁的顶级杀手么,既然害怕,那就亲手杀了他。”   少尊主怔愣的表情一变,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一瞬间阴沉狠戾至极,“放肆!你到底是谁!?”   他没问出口的是,到底是怎么让他动弹不得的!?   67号懒得理这个蠢货,手指轻点抽取了些空间之力,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少尊主奋力挣扎,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瞪着他的眼神凌厉至极。   宁折在一旁看着,觉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恐怕67号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   可惜67号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又怎会把一个低等位面的小魔尊放在眼里。   他在古塔里时能量不足无法击倒他,现在既然能报仇,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67号毫不在意地拎着少尊主的衣领,把人粗暴绑到宁折方才待过的石柱上,先是狠狠对着他的脸招呼几拳,又一把匕首插进他心脏里,将他牢牢钉在石柱上。   鲜血如瀑,顺着少尊主的身体流淌下来,他痛得面孔扭曲,眼底恨意滔天。   67号勉强满意了,远远地冲宁折招招手。   “过来。”   宁折愣了下,望了眼少尊主。   碰到他阴冷的视线时,他身体僵了一瞬。   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恐惧感太深,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在他身下屈辱却无助的痛苦模样。   他害怕了。   67号心里冷意更甚,抓着少尊主的手指死死用力,生生穿透了血肉,几乎要抠到这人骨头里了。   但他面上仍旧温柔地勾唇浅笑,对宁折淡淡道:“别怕,过来,过来了这就是你的了。”   他说着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支红艳可口的糖葫芦,冲着宁折摇摇晃晃,还自己咬了一口。   宁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紧随着那串糖葫芦乱转。   67号太狡猾了。   刚刚他那么哭,67号都不给他吃,说旁边有人看着,叫他注意仪容。   可现在他自己都吃得那么开心。   宁折不高兴地抿着唇,脚步忍不住微微向前挪了一小下。   有了第一步,便有第二步。   宁折突然小跑起来,奔着67号的怀里冲了过去,带起一阵呼啦啦的风。   嵇猊眼睁睁看着原本还瑟缩着的小孩像是突然有了活力一样开心,就这么被一根冰糖葫芦勾引过去了。   ......早知道他也买了啊!   魔域也有糖葫芦的啊!   嵇猊捶地懊悔。   宁折心满意足舔上了糖葫芦,眼睛幸福地都眯了起来。   67号问他,“还怕吗?”   宁折一门心思惦着脚,努力伸舌去舔他手里的糖葫芦,哪听得到他在问什么。   67号把手往上举了举,叫他怎么也够不着,又眯着眼笑问了句:“还怕他吗?”   宁折急得跳起来,眼睛都红了。   “不怕,不怕了!”   67号大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糖葫芦递给他,奖励一样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宁折还记得他刚才戏弄自己的事。   一把就推开他,朝赤钺奔过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看少尊主一眼。   67号勾起唇看了眼旁边石柱上脸色铁青的男人。   少尊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串小小的糖葫芦来得吸引人,恨得咬牙切齿,“宁折你这个贱人!找死!”   67扬手便是几根刺魂针,打进了他身体里去。   他紧紧捏住少尊主的下巴,用力得几乎能捏断他骨头,低头冷笑:“尊主,屈居人下,嘴巴就要放干净点,否则这张嘴,可是会被割了的。”   少尊主妖异的眸微微一眯,俊美的面孔上突然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既然这样,本尊也奉劝你一句,万事不要太嚣张,否则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   67号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突然挣开了束缚,一个晃眼就消失不见。   他心里一跳,下一瞬,便见少尊主陡然出现在了宁折身旁。   “躲开!”   他大吼一声。   来不及了。   宁折正蹲在赤钺身旁小心翼翼看着他一点点蜕变。   少尊主出现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将赤钺推开,自己却被擒住了喉咙。   “不怕本尊?”   少尊主冷笑一声,五指用力掐着少年脆弱的脖颈,“也不知道那日是谁像狗一样趴在本尊身下,哭着求着要本尊放了他!”   “什么天神残脉!你有什么资格玷污那个人!”   “你就是个怪物,不人不鬼的怪物!”   宁折原本双目失神,听到这句话,眼底突然窜起了一簇火,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我......不是怪物......”   67号跟他说过的,他不是怪物......他不是!   冰冷无形的苍色火光蓦地从他眼底蔓延开,一瞬间覆盖住少尊主的神魂熊熊燃烧起来。   少尊主立刻吃痛松开手。   宁折掉在地上大口喘气。   “该死的废物,你对本尊做了什么!”他面目狰狞,被苍焰烧灼神魂的痛苦叫他整个人都狂暴起来。   宁折紧抿着唇,安静盯着他,一言不发。   他记得这个人带给他的一切痛苦。   他也会叫他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记一辈子。   “本尊杀了你!”   少尊主面目阴厉,暴起攻击他。   宁折迅速闪身避开,抽出袖刃就他和近身打斗起来。   他在冷兵器上的天赋极好,整个纵横阁无人能及,且身形娇小敏捷,一时间竟也和力量强大的少尊主斗得不分上下。   苍蓝急匆匆带着暗卫十七过来时,便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知道这小皇帝在大越声名狼藉,却没想到他竟然也能强悍到如斯地步。   眼前这能和少尊主相睥睨的孩子,真的还是他以前看到的那个柔弱可怜的小东西么?   苍蓝有些愣怔。   只是下一瞬,他就神色大变。   少尊主竟然不顾宁折的攻击,突然冲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妖邪俊美的面孔轻轻勾出一抹温柔诡异的微笑。   “小皇帝,本尊生来便是万魔之主,还从没有人能将本尊逼到这个地步,你果然没那么简单。”   宁折瞪着他,“放开我。”   “放开?怎么会,本尊要带着你一起去死,生生世世,你都永远逃不出本尊的牢笼!”   他周身突然弥漫起黑沉沉雾气,一道漆黑可怖的漩涡出现在他身旁。   苍蓝心道不好,突然厉喝一声:“他要同归于尽!快阻止他!”   若是让少尊主打开极渊放出那些凶物,整个魔域都会跟着他一起覆灭!   还没来得及出手,少尊主就先一步发难,飓风瞬间席卷而来,将他们全都扫飞出去。   他对67号冷笑一声,抱着宁折后退一步踏进了漩涡。   “你再厉害又如何,本尊要叫你看着他消失在你面前,叫你永远也得不到他!”   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色漩涡变得越来越小。   暗卫十七一愣。   没了……不见了……小孩不见了……   他突然撕心裂肺地低吼一声,整个人发了狂,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   67号神色冰冷如霜,迅速闪身过来抓住他,带着他一起在漩涡闭合前冲了进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和别的男人玩这么开心?(二合一章)   “尊上......尊上醒醒......”   “阿钺不敢了,阿钺再也不敢不听话了,求您醒醒......您醒过来看看阿钺好不好......”   “尊上......不要丢下阿钺一个人......”   有人在撕心裂肺地恸哭呼唤,声音痛苦,字字如同泣血。   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家犬在悲鸣哀嚎,哭得人心里一片沉重,喘不过气。   宁折长睫抖动如蝉翼,轻轻睁开眼。   ——身边并没有人。   他的身体正平躺在一片白云状的柔软物什上。   四周到处都飞散着一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软乎灵团,像是有灵智一样,看到他醒来似乎很高兴,亲密快乐地贴着他乱转。   悲恸的哭喊声还在继续。   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宁折撑着手,慢慢站起身,循着声音走过去。   他一面走,一面好奇地看着这里。   放眼望去,一丝人影不见,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烟云雾气。   天地相连,安静如画,人走在里面犹若置身于仙境。   但也正是因为白得太过单调,安静得太过诡异,莫名地,就会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压抑之感。   宁折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看见了一处一处高耸入云的宫殿群。   声音就是从中央最高大的那所宫殿里传出来的。   宁折慢慢走到近前,仰头看着这座宫殿。   殿墙皆是以雪色琉璃砌成,一眼望去通透精美,精雕细刻的白玉石柱高高伫立在两旁,细勾的檐角挂着精巧的银色宫铃,风拂过,清音涤荡肺腑。   殿前是一大片寒冰玉石底铺就小池,池面一条白玉长桥,桥下雾气笼罩,大片怒放的霜莲在清澈冰冷的小池里随风摇曳,透着丝丝缕缕的冰寒之气。   宁折缓缓走到桥旁。   白玉桥前矗立着一面白玉碑。   碑上剑刻着一个“神”字,每一笔都如带着滔天的神意,杀伐冰冷之气甚重,看一眼便叫人心神震荡头晕目眩。   宁折犹豫了一下,心里突然对那座宫殿生莫名了生出一股恐惧退避之意。   前路烟雾弥漫扑朔迷离,总让他觉得一旦走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正在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身旁那些灵团突然一个个聚拢过来,轻柔地推着他不由自主地走上了石桥。   “别......”宁折微微瞪大了眼。   就在他足尖踏上去的一瞬间,湖面忽地拂起一阵温润的清风,将他衣袂黑发吹得高高飘卷,飘渺若仙。   水中清漪粼粼,无数雪莲在风中摇曳生姿,相互挤在一起,犹似在争相向他展示自己优美的身姿。   宁折身体顿了下,总觉得这一幕极是熟悉。   但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那些灵团拉着衣摆,又朝前走过去了。   宁折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宫殿,心里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也越来越重。   这片过分奢华的宫殿群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建造出来的东西,宁折当了三年大越皇帝,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精致的宫殿。   无论是大越皇宫,还是天祁和魔域的王宫,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顶级奢靡建筑,是数万工匠精雕细琢花费百年打磨出来的心血。   然而和这座宫殿一比,那些王宫却都显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眼前这座神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神圣尊贵的气息,只远远望着就会叫人心生敬畏。   现在接近了看更是高耸入云,让人心里生不起一丝亵渎之意,恨不得跪地恭敬伏拜。   然而宁折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压迫感,就好像......   这地方他已经走过了很多次一样。   他明明还没有走进去,可殿墙上的每一处浮雕花纹,殿里的每一处摆设,都像是浮在在眼圈一样清晰。   宁折在殿门前停了下来。   高大华美的殿门紧闭着,肃穆无言地拒绝着旁人的靠近。   门上一线银光微闪,气息冰冷肃杀,应该是刻了什么阵法。   如果要硬闯的话,恐怕会被这道法阵绞碎得连神魂都不剩。   可里面那道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了,隐隐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宁折不知道要怎么进去,踌躇片刻,便伸手想要去推门。   不过他的手还未触碰到门,便见那白玉石铸就的殿门忽地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开启一丝缝隙。   一丝光亮从狭小的缝隙里慢慢透出来,紧接着光线变得越来越大。   宁折正愣神间,就看见那殿门竟然自己缓慢打开了。   无数的小灵团围绕在他身旁欢喜地漂浮着,像是在催促着他快点进去。   宁折指尖微动,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害怕。   他在心里喊67号的名字。   和他刚醒的时候一样,67号仍旧没有应声。   身处在这纯白的世界里,一股莫名巨大孤寂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叫他觉得没来由地心慌。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以及宫殿里那个悲痛欲绝的声音。   宁折指尖蜷了又蜷,终是迈开步子,踏进了殿门。   走进去的一瞬间,一阵刺眼的光线就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宁折眼中一热,被迫闭上眼。   等到他再睁开时,人就已经身处在一处宽大的白玉祭台上。   祭台上的石柱溅满鲜血,巨大的锁链沾满血迹,从石柱上拖下来,被拴在一个男人的脚上。   那男人一袭雪白华裳,静静躺在地上,乌黑如瀑的青丝散落在身上,遮住了他的面容。   宁折只能看见他赤裸着的清瘦足踝。   根骨白皙分明,宛若雕刻师一刀一划精心雕琢出来的尊贵工艺品一般,只看着便叫人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只足的主人到底该有多俊美无双。   男人身旁跪了一个黑衣的青年。   宁折听到的恸哭正是他发出来的。   大抵是哭得太久,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听不见了,只有嗓子里还在不停发出难过的呜咽声。   宁折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青年佝偻着低呜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他慢慢走过去,迟疑着唤了一声,“十......七?”   青年声音一顿,带着满脸的泪水,抬头朝他看过来。   斜飞如刀的眉,冷峻如刻的鼻,幽深的血眸,形状漂亮的唇。   是十七,却又不是十七。   十七更加沉默内敛,这个青年却美得张扬,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反而更像是......赤钺和少尊主。   宁折愣住了。   他下意识去看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长相。   不过眼神还没落上去,就被人遮挡住了。   黑衣青年一看到他,就突然站起来,漂亮惑人的血瞳里满是不敢置信,“尊上......您回来了......”   宁折没看见那男人,就看向青年。   青年望向他的目光里溢满了巨大的惊喜。   宁折都没看清青年是如何动作的,下一瞬就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力气大得让宁折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骨头都被他勒碎了。   宁折吃痛,锋利的袖刃瞬间出现在他指尖,眼神一冷就准备对着青年后心刺下去。   就在这时候,青年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熟悉的咕噜声,嘶哑地唤了他一声:“......呜......尊上......”   “尊上......您终于回来了,您终于回来看阿钺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地,似乎唯恐惊扰到他,让他又突然消失。   明明声音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却仍是硬咬着牙强作平静,手指想碰他又不敢碰。   ——和暗卫十七痛苦喊他名字时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宁折动作一顿,袖刃不由自主收了回来。   青年似乎意识到自己冒犯了,立刻松开手,无措地揪着自己衣角,紧张地低着头。   “尊上对不起,阿钺......阿钺不是故意碰您的......”   他眼角通红,生怕宁折生气,急得都快要哭了,“您要怎么惩罚阿钺都行......只要、只要别再丢下阿钺,阿钺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他小心翼翼抬起眼,可怜兮兮看着他,小声呜咽着哭出了声,“求您了。”   宁折有些迟疑,疑惑地开了口,“......阿钺?赤钺?”   对面青年眼睛一亮,猛然抬起头看他,眼底惊喜得潋滟生光,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您、您终于......肯原谅阿钺了吗......”   “阿钺真的没有背叛您,阿钺不是想杀您......阿钺、阿钺只是想和您永远在一起啊!您为什么不明白呢......”   “为什么要丢下阿钺一个人,阿钺等了您好久好久,您为什么就是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哪里做错了......哪里错了......”   青年痛苦地抱住头,嘴里不停地呢喃,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身上渐渐有黑色的雾气缭绕起来,后背肌骨疯狂扭曲鼓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体而出。   宁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然而他后退的这一步,在青年看来,就代表着拒绝的意思。   青年大叫一声,巨大的黑色翅膀陡然破体而出,阴冷的黑雾瞬间弥漫开来。   “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到底为什么!”   他发狂了。   宁折看着他双眼血红,一步步带着杀气朝自己走过来,尖利的指甲轻轻触上自己的脸庞,疯狂的神色里带着乞求之色。   “尊上,把神骨剔了,和阿钺在一起......好不好?”   宁折瞳孔微微放大。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青年身后那个满身血迹的白衣男人。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长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像是印在神魂刻在骨血里一样熟悉。   就在他愣神时,青年的尖锐的指尖已经缓缓向下,陷进他脊背的皮肤里了。   他要抽自己的骨了......   宁折盯着那双柔和的血瞳,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还没来得及反抗,身旁一阵清风骤起,发狂的黑衣青年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手掌推开。   紧接着,宁折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清冷气息。   “干什么呢,和别的男人玩这么开心,嗯?”   低沉悦耳的声音尾调总是漫不经心地上挑,带着丝丝冷嘲的意味。   宁折紧绷的心神陡然一松,腿脚一软,无力地仰倒在身后人的怀抱里。   那人默契地张开手臂,轻轻松松接住了他。   看宁折软骨头一样倚着他不起来,他忍不住摸了摸宁折的额头,“怎么了,伤到了?”   宁折后脑勺靠在他肩上,轻轻摇了摇。   沉默片刻,又问他,“你去哪里了?”   “害怕的时候就想到我了?”那人没回答,反而笑了一声,颇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宁折抿紧了唇没说话。   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头埋在他怀里不肯抬起来。   67号低头看着他通红的耳尖,深邃的眸底染上一抹愉悦,低低笑了一声。   旁边的黑衣青年看到他们亲密的模样,神色突然就癫狂起来,死死盯着宁折。   “尊上,为什么不肯看看我,为什么......我到底有哪里比不过他们!”   “我比他们漂亮,我比他们会讨你开心,我比他们都要爱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看我,为什么!?”   “我那么爱你,我明明那么爱你......”   他面容扭曲,竭斯底里地痛苦嘶吼。   67号冷笑一声,神色冰冷,“你不是爱他,你只是爱你自己。”   青年怔了一下,暴怒起来,“你胡说!我爱他......我愿意为了他屠尽整个魔族里反抗他的人,我愿意为了他去死!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他!”   他这个模样倒是和少尊主一模一样了。   67号连眉头都不动一下,薄唇轻启,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像是一层一层剥去了他所有的虚伪的面孔,“你只是自卑!你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他身旁,你觉得自己没资格和他在一起,所以你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剔去他的神骨,给他灌入魔气,让他沦为和你一样的卑贱之物!”   “你只是自私地想占有他,你爱的人只是你自己!”   “不是!你在胡说......你在胡说!”   青年突然崩溃了起来,血色的泪从他眼眶里慢慢滑落,流满了漂亮的脸颊。   “我不是......我不是自私......”   “我只是、太爱他了,我想他想得心疼,可他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就因为我是魔族,就因为我血统卑贱......”   “我没有想伤他性命,没了神骨,他、他还可以做魔域的主人,我把整个魔域都给他!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   “只要、只要他能看看我......”   青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的男人身旁,佝偻起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对他恸哭出声,“尊上,我真的......就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地上的男人没有反应。   宁折这才看清,他身后脊背被利器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一根白玉似的雪白剔透的神骨被人生生剜了出来,正安安静静浮在他身旁,殷红的血从他狰狞的伤口里汩汩流出。   他不是宁折以为的被献祭还是其他什么,而是被他身旁那个正在忏悔的青年生生抽了神骨。   67号静静看着,手指轻轻抚着怀里少年柔软温热的脸,轻轻启唇,“你知道为什么上神陨落的时候,没有留下遗骨么?”   宁折愣愣转过头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张了张唇,却始终说不出话。   67号叹息一声,怜悯地看着他,慢慢抚着他的脸颊,“没错,那时候,他已经没有神骨了。”   “他被自己最宠爱信任的人抽去了神骨,他失去了无上的力量,被自己的宿敌打落尘埃,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宁折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可怜自己一样。   他嗓子有些哑,“为什么......”   67号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因为他被背叛了。”   宁折张了张口,“背叛......”   “上古时期,并不存在魔族这一类种族,他们是堕落的巫人所创造出来,专门攻打神族的凶悍兵器,因此魔族一直受到巫族欺压,连最低等的奴隶都不如。”   “魔族繁衍速度极快,力量又凶悍,当巫族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他们以后,便打算将他们全部杀死,上神不忍生灵涂炭,出手救下他们。”   “魔域便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安全之所,用以收容这些被遗弃的魔族。”   “他不在意神魔之别,也不在意他们血统卑贱,倾心庇护这些魔族,将魔域打造成风景优美的桃花源,让这些魔族能拥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然而,魔域背叛了他。”   “这些低等的奴隶习惯了黑暗和堕落,连心也是扭曲的。他们信不过上神,因此联手撺掇他们的尊主抽去上神的神骨,将高高在上的神明变成了和他们一样低贱的种族。”   67号说着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宁折的小脸,“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感到安心,才会相信上神是真的在帮他们,而不是别有所图。”   宁折呆呆地望了眼地上跪着的那个青年,声音微微发颤,“那他......他......”   67号点点头,“他就是那个背叛的魔尊,是少尊主,也是赤钺。”   宁折张着嘴,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他轻轻捂住了自己心口,神色茫然,有些不知所措,“67号......我这里、我......”   疼,好疼。   为什么会疼......明明和他无关,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67号将他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额头,“不怕,这里都是幻想,那些人也不是真的,有我在呢,别怕。”   他将宁折抱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肩上,手掌轻轻放在他脊背上,一股柔和的能量缓缓渗进他的身体,轻轻安抚着他的神魂。   宁折紧紧搂着他脖子,颤抖着闭上了眼。   67号转身带他离开这里。   身后,黑衣青年仍旧跪在白衣男人身旁,痛苦地忏悔着。   “对不起,尊上......对不起......”   “阿钺错了,阿钺再也不敢了......”   “您回来好不好,不要丢下阿钺一个人,尊上......尊上......”   高大的神殿渐渐远去,在身后一化成凌乱的光影碎片,一点点消失不见。   悲鸣和恸哭声犹似在耳边徘徊不去,听得人心里都揪了起来。   “这里是幻境,是少尊主的记忆。”   67号在他耳畔轻声说着,声音出奇的温柔,似乎带着点儿蛊惑的意味。   “真的么......”宁折趴在他肩上,双眼朦胧,喃喃问着他。   67号点点头,“睡吧,睡醒了就回去了。”   他总是带着凉意的手轻轻覆上了宁折的眼睛,“乖,听话。”   眼前一片黑暗,宁折茫然地眨了眨眼,头脑忽然一阵眩晕。   他忍不住心慌地揪紧了67号衣襟,慢慢阖上了眸子。   “我......会听话......”   ......别再丢下我。   宁折乖乖睡着了。   67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神色柔和,“傻子。”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后,目光深深地望着他肩上的少年,沉默着一言不发。   倘若宁折还醒着,便能发现,这人正是他刚刚见过的那名黑衣青年——已经三魂归一的赤钺。   或者说,现在他的人格是暗卫十七。   67号挑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声音漠然,“清醒了?”   暗卫十七不说话,长长的睫剧烈颤抖着,血红眸底几乎被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所吞没。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奢望的一切,权力、地位、力量,可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曾经犯下了什么样的罪。   67号冷哼一声,“如果你不能将他的神魂彻底吞噬,过去的事,还会重来一次。”   暗卫十七近乎贪婪地看着他怀里的少年,嘴里轻声呢喃,“我会的,我一定会杀了他,帮尊上您报仇的……”   “等我,尊上……”   ……   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似的,一阵酸软。   宁折眉心微蹙,长睫轻轻颤抖起来。   耳旁传来几声惊喜的呼唤声,“醒了......神子大人醒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宁折哭了,你去哄哄他   宁折坐在树枝上,安静地看着底下一群侍女守卫焦急地来来往往,兵荒马乱地寻找他。   嵇猊轻轻落在他身后。   “王宫特意替你举办了盛宴,你这个主人公不出席么?”   宁折摇摇头,不想说话。   他一醒来,赤钺吞噬了少尊主成为新的魔域主人,而他也莫名其妙变成了王宫的神子大人,众魔敬畏。   多讽刺。   明明前不久,他和赤钺还被关在牢笼里,受尽这些魔族的折磨。   “魔族向来擅长趋利避害。少尊主强大的时候,他们就归顺少尊主,如今赤钺少主取而代之,他们便会奉赤钺少主为王。”   嵇猊坐在他身旁,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刻在魔族骨子里的劣根性,冷血狡猾,天生如此。”   宁折低下头,轻轻戳了戳枝上的嫩绿的树叶子,“这不是魔域背叛上神的理由。”   嵇猊沉默。   他活得太久了。   魔族背叛的时候,他年岁尚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将上神从神坛上拉下来,甚至为此欢欣鼓舞疯狂大笑。   可上神陨落之后又如何。   他们一族再也没了庇护,不还是被巫族玩弄鼓掌。   嵇猊看过魔域的盛景,也经历过魔域的衰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上神对魔域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有上神,也就没有如今的魔族。   嵇猊这会子已经知道宁折的真实身份了。   他身为神脉后人,血脉传自上神,自然会对魔族背叛的这件事心存芥蒂。   “......对不起。”   宁折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对不起的是神主。”   可他已经不在了,也听不到你的话。   嵇猊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67号听了一会,在宁折心底淡淡道【走吧】   他能量积攒了不少,已经能将身体收回来了,为了方便,便仍然将神魂寄居在宁折识海里。   宁折点点头,手臂一撑,跳了下去。   下面一圈正在找人的侍卫被他吓了一跳。   “神子大人!?”   “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   “大人,宫宴已经开始了,您快点......”   一群侍女围在他身边,七手八脚地替他整理仪容,手指避不可免地就触碰到他的身体。   67号皱皱眉,在宁折身上竖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这些侍女隔绝开来。   “唉?大人......”   “这是什么?大人您不要开玩笑了......”   一众侍女守卫被屏障挡住,简直欲哭无泪。   这下没人能碰到他了。   宁折小跑起来,把那些魔族远远甩在身后。   他出来的时候又没穿鞋子,67号担心他脚被石子划伤,就用青雾将他两只白嫩的脚丫子包了起来。   浅青的雾气萦绕在雪白如瓷的脚踝上,带着一股朦胧诱惑的美感。   67号盯着看了好久,才移开目光。   宁折身体微微腾空,他觉得自己都不用跑,脚下两团青雾也能带着他飞起来一样。   一大群魔族气喘吁吁追在他身后着急地呼喊。   宁折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忽地一眯,笑得很开心。   67号不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觉得自己很懂宁折,可是有时候,他是真不明白这小孩的想法。   宁折摇头晃脑,小脑袋一颠一颠儿地,说:“不告诉你。”   67号嗤了一声,“谁想知道。”   宁折眯着眼笑,又停了下来,站在假山后面,等那些人找到他。   他似乎纯粹只是想玩一次捉迷藏罢了。   不过侍女还没找到他,他就被一个陌生人掐着下腋,一把高高举了起来。   “这是哪家带来的小魅魔,怎么也不看好了?”   声音温和如玉,隐隐有些熟悉。   宁折愣了下,看向抱自己的那个人,“苏醒?”   对方怔了下,随即抿唇轻笑一声,将他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宁折睁大了眼看着他。   一双黑瞳像葡萄似的圆溜溜地,可爱又纯净。   苏醒觉得这孩子很有趣。   他捏了捏宁折软乎乎的手掌,温声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这模样,和宁折初初相遇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很明显的,他记不得宁折了。   【67号,你做的?】   67号看了眼系统空间里已经消失不见的尸体,皱起眉,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凝重【不是我,有人把他的身体偷走了】   系统空间比这个位面的等级更高,除了他,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进得来。   但苏醒复活的事的确不是他所为,以他目前的能量,还远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件事。   ......谁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把人从他的空间里偷走,并且不留一丝痕迹?   这里唯一和苏醒有关的就只有宁折,那个人到底想利用苏醒对宁折做什么?   这件事,67号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现在的宁折还不知道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苏醒复活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他心里,不会再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   宁折看着苏醒让自己的侍卫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逗他开心。   他乖乖咬了一口,就拿在手里没吃了。   苏醒正准备带他回宫宴的时候,刚才那群侍女终于找到了这里。   “神子大人,终于找到您了,尊主已经问起您了,咱们该走了。”   苏醒看了眼个头矮矮的宁折,似乎有些惊讶,“原来你就是尊主遴选出来的神子?怎么会......”   宁折死鱼眼看着他,已经猜到了他下面的话。   67号笑出声【他想说你矮,这能忍么?】   宁折从来没长过个子,不管是小皇帝的时候,还是现在成了魅魔的时候。   他其实不喜欢别人说他矮。   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若是细看,便能瞧出来他心情都会低落很多。   苏醒大约也看出来了,抿唇抑住笑声,对他道:“既然是神子大人,在下就不多操心了,多有冒犯,还望......还望神子大人不要计较。”   他说到最后,眼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了。   眸底犹如含了一汪清泉似的,笑意温润,清隽柔和。   宁折气得把糖葫芦还给他,用力推开他,转头跟着侍女离开了。   苏醒在他身后轻笑出声。   笑着笑着,宁折的身影便越来越远,他的唇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淡。   他终于敛了笑,将宁折不要的糖葫芦递给一旁侍卫。   侍卫疑惑,“公子?”   苏醒敛眸,眼神漠然,“扔了吧。”   ......   宁折刚才乱跑一通,衣衫头发都乱糟糟的。   侍女将宁折扒得干干净净,抱起来放进浴桶里,力气大得出奇。   宁折脸色有点红,瑟缩着捂住自己的小宁折。   【67号,你不管管】   67号冷哼一声【管什么,你不都习惯了么】   他神魂附着在侍女身上,控制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侍女在宁折身上乱摸。   宁折觉得这个侍女的手......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触碰他胸前?   他这身体本来就敏感,根本经不起碰,皮肤很快就染了嫣红。   宁折一点点蹭到浴桶边缘,双臂抱紧自己,冷着小脸对侍女道:“你、你不要碰我,我自己可以。”   67号挑挑眉,“你可以?你可以什么?你会吗?”   他手伸进水里,屈指弹了一下悄悄站起来的小宁折。   宁折脸色蹭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怒的,瞪圆了眼看侍女。   “你放肆!出去!”   67号勾唇轻笑一声,手臂撑在浴桶两侧,身体慢慢逼近了他,“我若是不呢,你又能怎样?”   下一瞬,宁折的手里的匕首已经横在了他颈侧。   刀身雪白,锋锐凌厉。   侍女的皮肤几乎一下子就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青色的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掉进水里,溶解了。   宁折也凑近了他,眸光一片冷寂如渊,丝毫不见方才半分无措羞恼之意。   他对侍女一字一句道:“那就去死。”   他眸底似乎有簇火光,幽蓝深邃,神秘且惑人。   67号忍不住抵上他鼻尖,轻轻吻了上去。   宁折眸光微冷,手腕一动,正要刺下去,就被67号紧紧抓住了。   这身体可不是他的,67号也不想因为他就让人死于非命。   他抓着宁折细瘦的手腕轻轻一转,就反剪在他后背。   宁折被迫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跪在浴桶里。   水纹一阵荡漾,宁折的身体在67号眼下一览无余,那两只蝴蝶骨翩然欲飞,漂亮得令人着迷。   67号低头凑近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脊背的皮肤上。   “放开......”   宁折很恐惧这个姿势。   这让他想起来那几次让人不怎么舒服的经历。   他挣扎起来。   可身后侍女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竟然脱不开束缚。   他试图用自己的火去攻击侍女的神魂,然而叫人绝望的是,他的火竟然对这侍女不管用。   “乖一点,我只是帮你擦擦身子,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67号说是这么说,可下一瞬,他已经吻上宁折的身体了。   擦身子,用口水擦么?   宁折身子轻颤,哭出了声,声音细软脆弱得不像话,“放开我......不要......”   他背对着67号,因此并没看见,刚才那名侍女早已经躺在了地上。   现在吻他的,是67号。   折腾了好久,宁折双目失神,无声尖叫一声,浑身软下来,无力地趴在桶沿上。   水已经浑浊了。   67号控制着侍女站起来,重新换了盆水替宁折擦干净身体,帮他穿好衣服。   宁折脸色苍白仰躺在他怀里,身体还在轻轻发着细颤。   “神子大人,不舒服吗?”67号抚着他的脸,问他。   侍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很温柔。   宁折却呜咽了起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67号低下头,凑近了他嘴唇,才听到他在断断续续说:“放过我。”   声音破碎,无助痛苦极了。   67号一顿,不敢再逗他。   他把宁折抱进怀里,拍着他后背,“好了好了,别怕,是我。”   声音虽然还是侍女的声音,语气却莫名熟悉。   宁折愣愣抬头,便见那侍女冲他勾勾唇,“惊不惊喜?”   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   宁折呜咽的声音一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就是突然委屈得不行。   他刚才明明那么害怕,可这个人不管不问,只会看他笑话。   “我讨厌你......讨厌你......”   他天生的贱命,谁都可以欺辱他。   可只有眼前这个人,唯独这个人,宁折不想叫他看戏。   “你走开......我不要再看见你了,你快走......”   宁折一边推他,一边用手背胡乱擦着自己的泪水。   他不想哭,一点也不想。   可泪水像洪水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怎么也擦不干净。   67号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手忙脚乱抱着宁折,怎么哄也哄不好。   连糖葫芦和动画片也不管用了。   宁折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就是不让他碰。   67号无法,只能松手,看着小孩委屈地钻进被褥里,把自己整个人都蒙起来,在被窝里一抽一抽儿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袖着手在旁边站着,伸手去拍拍榻上鼓起来的被包。   “别哭了,是我的错,给你放电视看好不好?”   他说着在宁折脑海里放起动画片。   宁折在被窝里缩了缩身体,不肯让他碰,捂着耳朵哭喊,“你拿开,我不看......我不看你的东西!”   67号捏了捏眉心,俊美无俦的面孔上难得带上了愁容。   他其实不太懂宁折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以前旁人欺负他的时候,他也没哭这么大声。   宁堰和霍忱对他那么残忍,他也只是是掉眼泪,没有这么抗拒。   怎么轮到他身上,就这么委屈了。   他就这么比不得那几个人?   何况他也没欺负他,不过是借着机会正好替他温养神魂而已。   再说......那不是......挺舒服的么......   67号叹了口气,认命。   这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宁折这几天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软包子很好欺负的模样,就让他忘了这孩子其实并不是真的软包子。   他看了眼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的宁折,悄悄出了门。   宫宴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气氛凝滞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魔族都低垂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最上首的王座上,坐了一个面目冷峻的男人。   他是魔域新的王。   少尊主进入极渊失踪后,魔域陷入混乱,五大城池暴动,妄图自立为王。   新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走出了极渊。   他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将所有反叛的魔族悉数斩于剑下。   血溅满了王城的宫墙。   新王赤钺向魔域展示了他不输于少尊主的强大力量,再没有魔族敢违背他的命令。   赤钺继位不久之后,便向魔域昭告归顺神族之事。   紧接着,他宣布将那名先前在祭典上险些丧命的少年奉为魔域神子,地位甚至高于新王本人。   这场规模盛大的宫宴,便是专门为了那位神子大人准备的。   他们从日落时分等到血月降临之时,一直到现在,神子大人也没有出现。   新王面色冷沉,周身的气压正在以每刻降低一分的速度,肉眼可见地下降着。   没有人敢上前去触他霉头。   上次一个在他面前碎嘴说神子坏话的魔族,已经被他血祭长刀了。   这位尊主脾气古怪至极,对神子尤其看重,一个弄不好,他们这些魔族或许就和上次那傻子一样,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众魔族紧张地大气不敢出,皆翘首以望,都在等着那位神子大人出来解救他们。   可惜被他们千惦万念着的神子大人,现在已经在被窝里气成了河豚。   67号仍旧附在侍女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在意地走到他们新王面前,低声道:“他哭了......你去哄哄他。”   赤钺,这时候应该叫暗卫十七。   他一眼就看出67号的身份,立刻站起来,绷着脸冷声问:“你把他怎么了!”   完了,这胆大包天的侍女把他们的王惹生气了。   底下的魔族正这么想着,就见他们新王理也没理那个侍女,径直越过她急匆匆往后殿赶过去。   “这......怎么回事?”   “莫不是神子大人出什么事了?”   苏醒坐在下首,闻言轻轻蹙了下眉,看向那名侍女。   67号也正在打量他,目光冷锐锋利,似乎能刺破他的皮囊,看清他的神魂似的。   苏醒微微眯眸,朝他抿唇,温和地笑了笑,挑不出一丝出错的地方。   67号也漫不经心勾唇,朝他冷冷一笑,转身跟着赤钺一起离开了。   ......   67号离开以后,宁折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激动了。   只是一想到刚才把他压着欺负的人是67号,他就莫名难过得不行。   他以前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云澜取代了他的身份,在宁堰身边的时候,他也没这么难过委屈。   宁折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   他吸了吸鼻子,在被窝里蹭了蹭眼泪,悄悄掀开一条缝往外偷看。   看到67号不在,宁折就准备默默爬起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动,殿门就突然被人急急推开,一道身影匆忙闯进来,“皇上!”   宁折一个激灵,立刻缩回了头。   这不是那天在幻境里看到的人么?他怎么是真的!?   67号又骗他!   宁折鼻子一酸,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这个大骗子。   十七在殿里焦急胡乱找了一通,终于看见了榻上鼓鼓的一团。   他身体一僵,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心底陡生一股害怕的情绪。   过了好久,他才动了动脚,轻轻迈开步子走过来。   宁折安静地缩在被子里,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心里想着等会要怎么逃脱。   十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走到榻旁跪下来,想碰他又不敢碰。   半晌,才轻轻道了句:“......皇上。”   宁折没吭声,一动不动。   十七动了动干涩的喉头,又轻轻问了句:“您、您睡了么?”   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极了暗卫十七。   宁折联想到那个男人和暗卫十七有三分相似的长相,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他一直都知道赤钺是少尊主的一魂,从见赤钺的第一面,他就看到了赤钺的那些记忆。   之前宁折被苏醒抱在怀里的时候,看到了苏醒心里的一些记忆,是以得知苍蓝背叛的计划。   少尊主实力确实很强。   宁折没有把握能胜过他,因此才一直隐忍不发,等着苍蓝先行动。   反正只要他最后能让少尊主受伤,就算达到目的了。   只是,他想不出这些和暗卫十七有什么关系。   宁折从来没将暗卫十七放进自己的计划里。   这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会和暗卫十七这么像?   他疑惑的时候,暗卫十七已经大着胆子,把他抱在怀里了。   暗卫十七太想碰他了,他饥渴到嗓子都发干。   可他不敢。   宁折一直不说话,他以为宁折睡着了。   只有他睡着的时候,暗卫十七才敢碰一碰他。   他抱着宁折,轻轻呢喃,“皇上......属下听人说,您哭了......”   他不善言辞,面对宁折的时候更是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想说,看到您哭,属下很难受,看到您哭,属下好心疼。   可到最后,他也只干巴巴地说了句,“您、您别哭,谁让皇上生气,属下就去杀了谁......您别哭了......好不好?”   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他语气很凶悍,带着杀意。   可到了后面,又软了下来,温柔得不像话,唯恐惊吓到他一样。   宁折更奇怪了。   这分明是暗卫十七说话时候的模样。   悄悄在他怀里动了下,露出半只眼睛去看这个男人。   暗卫十七以为他睡熟了,他这一动,倒把暗卫十七吓了一跳。   宁折没抓稳,差点从他身上掉下去。   暗卫十七一愣,又连忙去捞他。   动作太急,最后两人双双往地上摔下去。   暗卫十七心里着急,一个翻身,迅速垫在他身底下,总算没压到人。   倒是宁折什么防备也没有,牙齿结结实实磕在他坚挺的鼻子上,磕掉一颗门牙,碰了满嘴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属下再也不会背叛您了   67号说宁折的换牙期到了。   魔族寿命普遍较长,宁折这具身体的年纪恰好还是幼年期,正好赶上了。   宁折坐在暗卫十七大腿上,张着嘴巴给67号看,眼里带着水润的泪花。   67号摸了摸他缺了颗牙的牙床,淡淡道:“没事,过两天就长出来了。”   再长出来,就是魔族特有的尖利獠牙了。   他让灵团替宁折治疗了下,止住血。   牙齿痒痒的,宁折想伸舌头舔,不过被67号眼疾手快伸手捏住了舌尖。   “不能舔,再舔长不出来了。”   他这一碰,让宁折记起了他戏弄自己的事,眉眼一垂,冷着脸就把他推开了,理都没理。   67号想上前,没想到暗卫十七突然伸手将宁折护在怀里,手臂挡住他,抬头冷冷盯着他。   “别过来,皇上不喜欢你靠近他。”   他那副自然而然的保护姿态,看起来和宁折亲密极了。   67号愣了下,眉梢突然染上一抹冰冷的怒意。   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像是,明明自己的东西,现在却被人抢走了一样。   他看了眼缩在他怀里一言不发默认的宁折,手指蜷了又蜷,最终闭了闭眼,恢复了冷静。   “有事喊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身形一转,蓦地消失在了房间里。   宁折沉默地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半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里安静得死寂。   偶有微风透过窗拂进来,卷起罗幕漂浮。   微黯的光线打在怀里少年安静的侧颜上,长睫上细小的灰尘萦绕飞舞,光影交错,映着白瓷般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越显漂亮尊贵。   “皇......皇上......”   暗卫十七目不转睛盯着他,微微动了动喉咙,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   宁折掀起一只眼皮看他。   和在67号身边时一点不同,面对暗卫十七的时候,他面色冷静漠然,根本不关心。   暗卫十七眼神黯了黯,轻轻抿起唇,畏缩地小声道:“属下、属下为您......举办了一场宴席,您......”   您和属下一起去看看,好吗?   可后面的话,却在宁折冷漠的眼神下失了声。   暗卫十七不由自主松开了手,膝盖跪在地上,神色慢慢变得慌乱无措,满眼乞求痛苦地看着他。   他很想让皇上别再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他已经知道错了......他在改了......他会变得很听话很听话的。   所以能不能,别再像看陌生人一样,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他?   暗卫十七无措地垂下头,眼眶里不由自主溢出泪,喃喃着:“对不起......皇上,属下知错了,属下不会再背叛了......”   宁折低头淡淡看着他。   这个形似暗卫十七的陌生男人跪在他面前,喉咙呜咽,身体剧烈颤抖,犹如被主人抛弃而变得走投无路的家犬。   他静静看了一会,突然问:“你是十七?”   暗卫十七愕然抬起头,满脸泪水,不知所措的眼底带了些惊喜。   皇上终于肯和他说话了。   暗卫十七结结巴巴和宁折解释了一下极渊里发生的事情。   当然,关于那所神殿的事,他没有透露半分。   只说在少尊主消失以后,他就被刚刚那个男人一起带进极渊,在他的帮助下和赤钺一起将少尊主的神魂吞噬掉,合成了一个人。   他说完之后,宁折那双漆黑的眸盯了他很久,眸底晦暗深不见底,比极渊还要幽静深邃得多。   暗卫十七被看得手足无措。   如果宁折多问一句关于神殿的什么事,或许他就要撑不住,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好在,宁折没有问,只道:“走吧。”   暗卫十七愣愣看他,像是没听懂。   宁折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朝他伸出一只细白的小手,“不是说去宴席么?”   ......   魔域的宴席没什么好看的。   这里的魔族凶残暴虐,不尚人族那些繁琐礼节。   暗卫十七已经尽可能将宴会办得盛大隆重,并且在宴上当众宣布奉宁折为主。   封为神子便算了,居然还想掌控他们魔域?众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们这些魔族野心勃勃,能屈服于暗卫十七和赤钺,是因为他们实力强大血统尊贵。   现在来了一个低等的魅魔要当他们主人,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一听完暗卫十七的话,当下就有魔族站起来要反对。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暗卫十七一剑飞去,毫不留情地割断喉咙剜去了内丹,到死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见暗卫十七不好惹,这些魔族眼睛一转,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宁折。   毕竟这小少年看起来是整个大殿里最弱的人了,只要杀了他,尊主的想法自然不攻而破。   于是反对的魔族一部分上去缠住暗卫十七,令一部分开始疯狂攻击宁折。   只可惜,他们还没接近宁折,就被宁折身边蔓延开来的无形冷焰缠上身体,神魂在一瞬间剧烈燃烧了起来。   四下陡然响起一片痛苦的嘶号声。   宁折安静地坐在主位上,眼神未动,一步未挪,便将这些魔族烧成了灰烬。   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那些冷焰是无形之火,除了宁折和67号之外便没人能看得见。   落在旁的魔族眼里,便是诡异到了极点,像是连老天都在护着他一样!   反抗的魔族看到同伴尖叫嘶吼着灰飞烟灭的一幕,俱都惊骇地后退了一步,心里生了恐惧之情。   倘若死在尊主手下,他们至少能死得痛快。   可宁折出手,却会让他们尝尽神魂烧灼之痛再魂飞魄散!   这个少年……他根本没那么弱!   魔族骨子里刻着趋炎附势的恶性,眼见宁折手段凌厉,即便对此心有不满,也再也不敢公然反对。   暗卫十七很快处理了叛乱。   宴席上血迹被冲刷干净,妖娆的舞女重新奏起舞乐,宴席恢复宁和的氛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嵇猊眸光微动,举起酒樽,带头跪在地上向宁折敬酒,口称“神子大人”。   他如今是王宫禁军首领,地位斐然,见他也没反对,陆陆续续便有不少魔族也跪下来臣服。   宁折恹恹地蜷在暗卫十七怀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神色安静地看着底下一群外表粗犷可怖的魔族极力收起自己凶恶嗜血的爪牙,一排排恭敬地跪在地上,朝他举杯齐贺。   就如同他当皇帝那几年,一群在朝堂上对他阿谀奉承的朝臣一般。   宁折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个场面了。   自废黜地位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跪在别人脚下,向别人摇尾乞怜。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暗卫十七竟然也会是少尊主的一魄。   百年前少尊主渡天劫时出了差错,神魂一分为数,其中便包括赤钺和暗卫十七二人。   其中一魂流落天祁,便是赤钺,一魄转生大越,成为暗卫十七。   曾经的下属摇身一变成了魔域新的王,主人却落魄流浪成了一个低贱的下等魔族,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皇上......”   因为他垂着眼,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暗卫十七就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您、您不高兴吗?”   他知道少年曾经身份尊贵无双,他心疼现在这个样子的少年,想让他变回曾经高高在上的神俯瞰众生。   这次举办这个宴席,就是为了借机将魔域送给他。   尽管魔域远远配不上他的身份,可暗卫十七如今却只有这个了。   他怕少年看不上这贫瘠的魔域,又怕少年厌烦他的自作主张,唯恐他对自己的恶感再深半分,眼底无措,胆战心惊地盯着他。   宁折看了眼额头直冒冷汗、浑身僵硬的暗卫十七。   “你怕什么?”   宁折淡淡望着他,“十七,你不是一直想要权力么,现在你得到了。”   “你成了魔域的主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以囚禁我、狠狠地折磨我,报复我之前对你的侮辱,甚至你还可以让我跪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乞求你不要杀我。”   “为什么不这么做?”   暗卫十七瞳孔猛缩,膝盖一软,失神跪在了地上,神色痛苦万分。   “不要说了......皇上,求您不要再说了......”   “属下不会再背叛您了,真的不会、不会了......”   他匍匐在地上,脊背佝偻,头几乎低到了地面。   宁折的话像把刀刺进他身体,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如今他在宁折的眼里,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不管他做什么,这个人都不会再相信他了。   宁折站起来,无视地上男人的痛苦,越过他离开了这个无聊的宴席。   灰暗的天空落了雨,一颗颗砸在暗卫十七弯曲佝偻的脊背上。   他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   底下众魔一片静默,看着他们新任的王卑微可怜地跪在神子脚下,却被神子视若敝履,像个低贱的奴隶一样在雨幕里失魂落魄地跪着。   这场宴席已经没有意义了。   苍蓝蹙着眉,对这一幕始料未及。   他怎么也没想到,赤钺少主融合得并不成功,出现一体三魂的情况。   现在暗卫十七控制身体倒还好,万一有一天被少尊主夺去了控制权......那他们的努力,全都是白费。   可他仍旧感到奇怪。   有了神道莲作辅,赤钺少主的力量应该足以吞噬另外两个魂魄才对。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更像是有人故意所为。   是谁在从中作梗?   别院里,宁折也正在问67号这个问题。   不过不同于苍蓝,他知道得更多,也能猜出得更多。   67号沉默片刻,默认了,“是我做的。”   宁折就没再多问。   能让这人出手,无非就是为了银子而已。   他问67号,“虐攻值现在多少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狼永远吃不到羊,就像十七永远追不到宁折   宁折其实一直都不知道“攻”这个字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他以前都是银子银子地喊,现在突然这么正经地说“虐攻值”,67号还有些不太习惯。   顿了好片刻,他才回答,“74%了。”   赤钺三人融合的时候,少尊主反抗尤为激烈,67号只能把他打晕。   他到现在都还在沉睡,因此也没贡献多少银子。   赤钺神智不全,懵懵懂懂的,也不懂什么叫伤心。   这些虐攻值大半都是暗卫十七一个人扛起来的,足见他这段时间心里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这却是他应得的。   不过叫67号惊讶的是,宁折自己的被虐值竟然也涨了不少,上次看还是90%,现在已经92%了。   这两个百分点,就是他刚才假扮侍女帮宁折沐浴的时候得来的。   67号想起这事,眸光便有些闪躲。   他看了眼无聊到坐在青石台阶上认真拔草的宁折,犹豫片刻,小声问:“......看电视......吗?”   宁折动作滞了下,乌色的眸微闪,没吭声。   67号默默在他脑海里放起了动画片。   狼依旧永远吃不到羊。   就像暗卫十七永远追不到宁折。   宁折在王宫里待了半个月。   暗卫十七每日处理完魔域的事之后,就匆匆赶过来看他。   他一来,整个王宫都要忙活起来。   各类奇珍异宝精美衣衫玉饰还有山珍佳肴一刻不停地跟在他身后送过来,很快就能堆满宁折那间小小的宫殿。   只是这些东西宁折从来没看过一眼。   暗卫十七心里难过,以为他是看不上,送得便越发勤了,东西也越来越珍贵,甚至连难得一见的上古魔器都出现了。   宁折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把魔域搬空了。   67号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两人一个追一个躲,也不说话。   魔域这边事情已经了结,待得也够久了,该是时候离开此处。   少尊主在时,魔族大军便一直在外征伐屠戮,暗卫十七接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集中兵力攻击大越。   即便有大祭司和秦慎两人坐镇,大越如今情形也是岌岌可危。   宁折再不走,67号怕他回去的时候会看见一座座死城。   这几天宁折的牙已经慢慢长出来了,尖尖的,有点痒。   他总习惯性去舔。   67号就从系统商城买了几根磨牙棒让他叼着慢慢吃。   解开巫神遗骨上蛊咒的东西,67号已经快收集齐了。   之前他让宁折一个人留在王宫里和少尊主周旋,就是为了去找解咒的材料。   这些材料分散在魔域最危险的极渊深处,67号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加上他能量不足,又耽搁了很久才回来。   只是没想到,他不过离开几天,宁折一直都死寂无波的心境竟然被少尊主折磨得彻底崩塌了。   67号之前替他沐浴的时候,便是借机替他温养,只不过没想到宁折反应那么大,差点弄巧成拙。   他很久没现过身了,就怕再刺激到宁折。   温养神魂的事,他也交给那些灵团去做了。   灵团本就是从宁折神魂里分化出来的灵物,和他同根同源,温养效果也肯定比他来好。   这些东西暂时只有67号一个人能看见。   因此宁折一直都不知道,这几天他的头上一直顶着好几个挤在一起的毛茸茸的小团子。   他一歪头,那几个小团子就会哗啦啦往下掉,挂在他头发丝上,跟着他动作一晃一晃的,可爱得要命。   每次宁折喊67号的时候,67号不是在忍笑,就是在忍笑。   宁折在王宫里待得发霉。   整个人都像殿前那株草一样,耷拉着脑袋,蔫蔫的。   暗卫十七看得心里着急,想尽办法去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过来逗他开心,还让魔将苍蓝带着魔兵和他一起玩。   堂堂冷酷强大的魔尊,再加上一个杀伐果决的魔将,凑在一起想尽办法,都没能让宁折笑一下。   嵇猊也有点发愁。   小孩安静是安静,不哭不闹也不吵,乖得不行,可整天坐在那里,不是拔草就是拨弄小石子,怎么看好像都不太对劲。   他并不知道宁折坐在那里是在看动画片,还以为他是不开心。   想了想,嵇猊记起了自己接到的那封邀请函。   他本来不愿搭理,想着带小孩出去玩玩也好,便和尊主请示了一下,带着宁折出了次宫殿。   宁折其实不太愿意出宫。   他正看到羊村被灰太狼攻破,所有羊都被抓起来放在锅里煮的高潮部分,心里正期待着狼吃到羊,没想到转眼就被嵇猊拖了出来。   不过嵇猊一直对他很好,晚上还会偷偷坐在屋顶上守着他睡觉,宁折就没怎么挣扎,乖乖和他一起出宫了。   嵇猊买了支糖人给他解馋。   不过宁折还记着67号说糖吃太多不长牙的话,舔了几口就还给他了。   嵇猊知道他换牙的事,摸摸他脑袋,也没浪费,自己把宁折吃剩下的糖人咔嚓咔嚓解决掉了。   看得67号在宁折识海里咬牙切齿,恨不得让他吐出来。   魔域的建筑秉承了天祁大气尊贵的风格,高宅鳞次栉比,红灯笼,青玉砖,檐角宫铃随风轻拂,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也都很正常。   乍一看去,和天祁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路边小食摊上售卖的人骨高汤和生食的血淋淋的野兽血肉。   就连卖的糖葫芦,也有串手指头的。   那些魔族的孩子们争着抢着要买,一口一个,嘎嘣脆。   宁折目不斜视,只当自己看不见那些东西。   嵇猊是知道他身份的,故意问他,“你吃吗?我也给你买一串?”   宁折慢慢转过头,面无表情看他。   嵇猊忍不住笑了一声,拉起他一只软软的小手,带他进了一间酒栈。   “客官想吃点什么?”伙计殷勤地迎上来询问,“您来得正好,咱们店里新进了一批新鲜的人肉,五脏六腑都还留着呐,保管美味又滋补,您要是不好人肉这一口,咱这还有刚打回来的......”   嵇猊立刻摆摆手,低头看了眼宁折越来越难以言喻的冰冷小脸,笑着拒绝了,“不用了,我们是来找一位白衣公子的。”   伙计立刻就想起来了,笑道:“那位公子在这里等了两天了,就没动过,二位再不来,恐怕他都要变成石头了!”   说着一甩肩上人皮做的汗巾,将宁折两人引上楼带过去了。   包间是一间临街靠窗的雅室,宁折推开门,便看见一身白衣的蔺非霜被一个黑衣男子箍住腰,压在木窗上暧昧亲吻着。   嵇猊立刻伸出手捂住了宁折的眼睛,严肃道,“小孩子别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宁折没说话。   嵇猊哪里知道,他口里的小孩子,别说只是简简单单的亲吻,连身体都不知道被人被玩过多少遍了。   蔺非霜是主动联系宁折的。   之前在祭典上,红雪奉少尊主的命令追杀蔺非霜和王不负二人,却并未真的下杀手。   他骗少尊主说已经将二人除去,实际上却任二人重伤脱逃没有追捕。   饶是如此蔺非霜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一直昏迷不醒。   他醒来后便得知宁折要被少尊主祭天,立刻就想来救宁折,却一直被王不负用绳子绑在榻上动弹不得。   他身体虚弱,根本受不得奔波,无论怎么抗拒,王不负都没有允许他去祭典。   到后来他见蔺非霜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便直接剥光了他衣服,什么都不给他穿,叫他哪也去不了。   蔺非霜这次是好说歹说,使尽花样求了他,才被允许来见宁折的。   当然也有条件。   王不负不仅要跟在他身边,还将二人手腕用一条细长的铁链子栓连起来,链子上施了阵法,让蔺非霜想摆脱他都做不到。   听到动静,蔺非霜立刻挣扎起来,想推开身前的男人。   王不负将他唇舌嘬得通红,抚着他的脸低笑一声,声音暗沉沙哑,“都做过多少次了,你害羞什么?”   王不负是个桀骜不拘的性子,自从和蔺非霜在一起尝到那种美妙的滋味之后,便整天压着蔺非霜到处做那种事,尤其喜欢在外面要他,因为那个时候的蔺非霜不仅温顺,身体还紧得要命。   像现在这样当众亲吻,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蔺非霜怎么反抗都没用。   不过这次却不一样。   宁折在蔺非霜心里始终是特殊的。   蔺非霜是真的生气了,眉眼都结着霜,撇开头躲开他的吻,用力伸手推拒他。   王不负眸光一沉,冷下脸盯了他好长时间,才慢慢松了手,眼角余光阴测测地看了眼宁折,面色不善。   嵇猊轻轻眯起眸,微不可查将宁折往自己身后护了护,唇角勾起一个温和的笑,“不好意思,打扰二位好事了,若是现下不方便,我等可以避嫌。”   蔺非霜被他这么一说,脸色“噌”地红了起来,羞恼难堪至极。   王不负沉下脸,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嵇猊一眼,“不打扰,来得正好,阿霜有事想和嵇统领商量。”   嵇猊站在门口没进去,淡淡道:“如果是带走神子大人这件事,那么可以免谈了。”   说罢拉着宁折的手,转身要走。   蔺非霜脸色一白,慌忙上前一步,失声脱口而出,“阿折,别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奴隶   宁折脚步微停,回头看了眼。   目光冷淡陌生。   刺得蔺非霜瞳孔一缩,腿脚一软,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失神地摇了摇头。   “别......阿折,求你别这么看我......”   宁折漠然看着他乞求的模样,眸底没有丝毫波澜,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嵇猊见状叹了口气,“今天就不该带你来的。”   本以为是朋友,没想到是冤家。   他摸摸宁折的头,牵起他便准备离开了。   蔺非霜心生绝望,腿脚一软,往地上跪去。   王不负快速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腰将他搂进怀里,面色微愠,“阿霜为了救你差点死在这里,你还想怎么样!?别把自己看得太重,阿霜不欠你什么,我们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求你原谅!宁折,如果你不关心自己的死活,现在大可以甩手就走!”   嵇猊动作滞了下,皱眉看了眼宁折,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王不负冷笑,扬了扬下巴,已经削瘦下来的俊美面孔上挂起一个阴冷残忍的意味,“我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不关心么,还来问什么?”   嵇猊眯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带着宁折坐了回去,不紧不慢道:“我们不关心,不还有你旁边的人关心么。到底什么事,别耽误时间了,直说罢。”   宁折站在他旁边,挣了几下手,挣不开,就拖着他往外走,总之就是不想留下来。   嵇猊哄他,“别急,等会就走,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好吗?”   事关宁折生死,嵇猊自然不会由着他。   他把宁折抱起来放到自己身边坐着,给他续了杯水,让他捧着慢慢啜。   宁折抱着粗瓷杯,轻轻皱了下眉,抿着唇不说话。   他知道蔺非霜说的是什么。   魔族在外征战,天下生灵涂炭,人族无力反抗,肯定有人会想到利用他这个残存的神脉。   宁折肯定是要离开魔域的,可如果被嵇猊知道这些事,再加强防守,他想逃跑都难。   果然王不负说的和他猜的差不离。   ——太子青鸾死后,天祁王朝群龙无首,覆灭在即,二皇子第五陵不成事,朝臣进言继续锻造神器,以神脉血魂献祭,铸造一把绝世神兵逼退魔族大军。   简单来说,就是把宁折抓回去献祭神器。   蔺非霜他们二人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带宁折回去。   不过蔺非霜夜夜被噩梦折磨得心神崩溃,心里对宁折充满愧疚悔恨,一门心思只想着救走宁折,连天祁子民也不想管了。   王不负更是冷心薄情,除了蔺非霜什么都不在乎。   蔺非霜想做什么,他都会陪他一起,至于天祁,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都能为了蔺非霜屠尽王氏满门,自然也不在乎一个天祁了。   他将蔺非霜搂在怀里,粗糙的指腹轻轻抚了抚蔺非霜苍白无神的脸,对嵇猊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这次若不是阿霜放心不下他,你以为我会特意过来告诉你这些话?”   嵇猊侧头看了眼抱着瓷杯乖乖喝水的小孩,淡淡道:“魔域里到处都充斥着魔气,不适合神脉存活,我本想向尊主请示放他回人族那边去,可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王不负点头,“不仅是天祁,看现在的情况,大越那边也在找他。要知道,当初宁祉的皇位可是从他手里好不容易夺过来的,他找宁折能干什么?自然是没安好心,你若想救他,就只有两个办法。”   两个办法,一个是将宁折永远留在魔域。   可宁折在魔域里这些天,眼见地一天比一天虚弱,精神也越来越不好,此法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另一个......   嵇猊抬头看了眼王不负,眸底微微闪过一抹暗光。   他们都知道另一个办法是什么,那就是让魔族大军尽早踏平人间界。   尊主对宁折百依百顺,等到大越和天祁成为魔域的囊中之物,那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宁折了,可谓是一劳永逸之法。   看尊主这些天的动作,也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嵇猊笑了下,“你不是人族么,就这么背叛好吗?”   王不负挑了挑锋利的眉梢,冷峻的面孔带上一丝残忍的笑意,“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当做同盟,又何来背叛之说?我走我的独木桥,他们过他们的阳关道,互不相干罢了。”   他说着,在木桌底下握了握蔺非霜的冰凉的手,眸底微微柔和了些许。   只要别来害他的阿霜,一切都好说。   谈话结束,嵇猊拿走宁折手里快被舔得秃了的瓷杯,带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想着回去和尊主商量一下这件事。   蔺非霜一直沉默地看着宁折的动作,见他要离开,一双眸子更加沉寂灰暗。   他们刚走到门口,王不负突然想起来什么,出声问嵇猊,“嵇统领,祭典那天,那个身穿红衣的魔族,你认识吗?”   嵇猊回身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你这是看上红雪了?”   王不负勾唇冷笑一声,眸底暗光危险冷厉,“他伤了阿霜的事,我可还没找他算账!”   嵇猊想起那个小凤凰为了保护赤钺魂飞魄散的惨烈场景,眼神不由黯淡下来,叹了口气,“不用找了,他......他已经死了。”   王不负皱眉,不过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看了眼蔺非霜。   青年如今脸色苍白,神思恍惚,身形削瘦得过了头,已再不复以前翩翩公子无双风采。   王不负将他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眉心,“阿霜。”   蔺非霜也没反抗,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口,失了魂一样,任由王不负摆弄。   王不负看得心疼,将他搂得更紧了,“别怕,有我在,阿霜,别怕。”   嵇猊已经带着宁折出了酒栈。   他和红雪相识没多久,交情也不深,心里固然为红雪的死感到可惜,却也只是如此罢了。   不过苍蓝看起来却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红雪死后,他每夜都会去祭台,坐在红雪死去的地方,沉默地饮下一杯又一杯苦茶。   嵇猊有时候夜训的时候会看见他。   残月凄凉,人影萧瑟,莫名就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嵇猊想,苍蓝虽然嘴上总是说着不相信小凤凰,可心里,大抵也是喜欢着他的。   只可惜小凤凰死得太决绝,连具尸首都没有留下来让人缅怀。   他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不会就绝不背叛,他终于向苍蓝证明了他的忠心。   只可惜,人也不在了。   嵇猊感叹一番,摇摇头平复了情绪,牵起宁折的手问他,“走了,还想去哪玩吗?”   宁折摇摇头,他哪里也不想去,他只想回去看电视。   嵇猊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却误以为他还没玩够,想了想就带着他四处去逛了一会。   魔域里好玩的东西其实很多,比如斗兽场、拍卖会等。   可这几天魔族在外大胜,抓回来不少人族。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里,斗兽场里斗的不是野兽,是抓回来的人族,拍卖场里拍的也不是奇珍异宝,而是漂亮乖巧的人族奴隶,亦或是人的血肉筋骨。   从拍卖场里出来后,嵇猊一脸难堪的菜色,看着宁折越来越冰冷的小脸,小心翼翼问:“咱们还......还玩吗?”   宁折面无表情盯着他。   嵇猊一阵头疼。   到底是谁把人族战俘抓回来的!   而且这是尊主默许的,他也没办法制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嵇猊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宁折的头,“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至少王宫里,总不会有这种血腥的东西。   其实宁折是不怕这些东西的,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介意的地方,他完全没有对同族该有的同情心。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告诉嵇猊。   嵇猊知道他是人族,如果说出来,他一定会觉得他是怪物的。   恰好此时有一队浑身血淋淋的人族被捆绑住手脚运送了出来。   这些人族都是少年,长相漂亮精致,表情乖顺,应该是拍卖阁特意采买来充作奴隶的。   至于运送的守卫,看服饰似乎是魔域里哪个家族的制服。   有个人族大概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走着走着腿脚一软,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去了。   守卫立刻一鞭子狠狠甩了过来,“快点爬起来,别磨磨蹭蹭的!”   这鞭子上全是倒刺,一鞭下去就让这娃娃脸少年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嵇猊伸手捂住了宁折的眼睛,“乖,别看。”   眼前突然黑了下来,宁折眨眨眼,脑海里却在想着刚刚一闪而逝的人影。   那个人,好像是......   他正想着,嵇猊弯下腰,对他道,“不玩了,回宫吧。”   本来一直很听话的宁折这会却摇了摇头。   他把嵇猊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来,白嫩的手指头指了指那批刚才从拍卖阁里被运送出来的那批人族奴隶,又拽了下他的衣角,仰着头,软软道:“我要他们。”   他怕嵇猊不同意,想想又添了句,可怜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属下想带你回大越   嵇猊微愣,看了眼那些严谨有序的侍卫,沉吟片刻,俯下身问宁折:“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要他们?”   他问话的时候,这些奴隶已经被押进囚车里带走了。   刚才那个摔倒的少年撑不住那一鞭子,已经昏死过去,是被他的同伴抱起来带走的。   宁折盯着那些少年的背影,轻轻眯了下眸子,“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要他们。”   倒有点像闹脾气不讲理的小孩子一样。   嵇猊叹了口气,派手下去打听了一下,得知那批人族奴隶正要运送到天趵城城主府。   “天趵城......不好办啊......”   之前因为天趵城城主之子苏醒的归顺和掩护,才得以在少尊主眼皮子底下保全暗卫十七,让苍蓝的计划顺利进行。   天趵城主便抓住这个机会率先向新任尊主投诚,派兵帮助尊主镇压其余四城,同时侵吞其余小部落扩充兵力,借此稳定地位,总算在魔域中占据了一方霸主之位。   不久后苏醒复活,他本就是智谋无双之士,在魔族对外征战时献出的几条妙计,据传将占星阁派来的援军都打得节节败退。   经大魔将苍蓝的提拔,他很快就成了魔族大军中屈指可数的年轻将领。   有苏醒在,天趵城可谓如鱼得水,这些天来领地和兵力都在快速扩 张,已经成了魔域名副其实的第二大城池,仅次于王城。   如今新任尊主威名在外,实际掌握的权势却并不稳定,更何况如今魔族大军在外征伐,兵力匮乏,就更加需要这些大城池在后面支撑。   嵇猊身为新王权力的中心人物,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新王的意愿,绝不能轻易同这些大城池交恶,否则很可能就会让新王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因此,如果这些奴隶是运送到天趵城,嵇猊想拦下来恐怕得花费不少力气。   不过这些顾虑,嵇猊都没有告诉宁折。   这孩子好不容易想要一件东西,他总不能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吧。   嵇猊将宁折送回王宫,又蹲下来摸摸他蓬松柔软的发顶,温和道:“等我消息。”   宁折拽拽他衣角,问他,“是不是很难?”   嵇猊没骗他说不难,不过也没说有多难,只笑道:“如果神子大人能给予我庇佑,那应该就很容易了。”   宁折眨了眨漆黑的眸子,突然上前一步,低头在他额头上大大亲了一口。   嵇猊怔了下,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头。   他生得高大挺拔,和宁折说话的时候便总是习惯性蹲下来平视着他。   宁折这一口就正好亲到了他额心上,“吧唧”一声响亮得很,整个宫殿里的侍女侍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包括一只脚刚刚跨进殿门的新尊主——沉默不语盯着嵇猊后背的暗卫十七。   宁折没觉得有什么,小脸认真,问:“够不够了?”   嵇猊眼神忽地柔软下来,眸底溢出了笑意,“够了,有了神子大人的祝福,吾等必能所向披靡。”   嵇猊和他说了两句,看他有些累,就让侍女带他去内殿休息了。   暗卫十七站在殿门口,眸光沉沉看着他。   嵇猊心里叹了口气,严肃起脸色,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尊主。”   暗卫十七没说话,直直盯着他额头看了好片刻。   嵇猊正想解释,暗卫十七就打断了他的话,“皇上......他让你去做什么?”   嵇猊便将方才的事告诉他。   暗卫十七听完之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嵇猊生怕他为了宁折直接带兵去天趵城抢人,快速引开了话题,道:“尊主,此等小事便交给属下来办,神子这边另有大事需要尊主定夺。”   他简单地将王不负带来的消息说了,又皱眉道:“为今之计就只能加快进攻,尽快吞并大越了。”   暗卫十七没说什么,仍旧沉默不语,只是那沉寂的眼神渐渐狠厉嗜血了起来,殷红的暗光暴戾得摄人心魄。   嵇猊见他忘了刚才的事,心底松口气,便要告退。   结果他人都已经快走出宫殿了,暗卫十七却在他后面沉沉来了句:“嵇统领,劳烦你立刻带一队王宫禁军随本尊去天趵城要人。”   嵇猊脚步顿了下。   得,还惦记宁折亲他那事呢。   抢人是必须要抢的,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抢。   嵇猊出了宫殿,便找到了苏醒,和他说起那批奴隶的事。   苏醒手里执着一卷书,正在静心翻阅,听他说完以后,忍不住笑了下,合上书道:“看来嵇统领很喜欢神子大人了,竟然为了他求到我这里来。”   他一身白衣如雪,黑色长发以玉冠束起,低眉执卷的模样当真是温润无害,像极了人族里那些翩然如玉的公子。   魔族里大多是像嵇猊自己这样粗犷豪迈或是俊美冷戾的面孔,似苏醒这般温柔如水的性子和长相当真是少之又少。   倒是不愧他无双谋士的称呼了。   嵇猊心里想着,坐在他对面,摇头笑道:“要说喜欢,谁能比得上苏公子,当初你可是为了他连这条命都豁出去了,我这点小事又算的了什么?”   苏醒眉眼明显怔愣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端起瓷杯掩饰地喝了一口,面色平静,叫人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嵇猊也却是没看出来什么,只是以为他不习惯受人吹捧,便揭过这件事,和他谈起起那批奴隶的交换条件。   他带出来的几件异宝都是天下难得的珍贵东西,价值绝对比那些奴隶高。   苏醒却轻笑一声,“小事而已,无需报酬,嵇统领放心罢,稍后我便叫侍卫将那些人族进宫。”   说着便找来一个侍卫,吩咐他下去将那批奴隶带过来。   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宁折应该已经睡下了,嵇猊便让他明天将人送过去,苏醒也温和地应下了。   虽然他说不需要报酬,不过嵇猊不喜欢占人便宜,坚持把自己带来的那些宝物送给他以后才放心离开。   他走后,苏醒脸色便猛然一变,手茶盏直挺挺从手里滑落下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人也从椅子上掉下来,滑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紧了自己的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脑袋里爆炸开来一样。   “宁折......宁折......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茫然地盯着地面,眸底一片空洞。   “他是魔域的敌人,是你的敌人,你要杀了他,让他永远消失。”   一道声音在他脑海里轻轻响起来,蛊惑一般,不断地萦绕在他耳旁。   苏醒茫然的眼神又慢慢变得坚定起来,口中喃喃自语,“对,杀了他,我应该杀了他......”   过了片刻,他从地上站起来,不紧不慢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重新执起书卷,面色平静得根本看不出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若是宁折在这里,便会看见,他的神魂上连着许多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像是一只被谁控制着的玩偶一般。   67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敛眸,淡淡隐去了身形,仿佛从没有来过一般。   空中清浅微风拂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冷意。   苏醒身上气息突然一变,蓦地转过头看向这边,面色淡漠至极,连那双黑色的眼睛也变成了苍茫的灰色,锐利冰冷得几乎能穿透人的神魂。   他现在周身气息飘渺冷淡,又极具威慑之力,和方才那个温和的青年仿似不是同一个人,更像是被人控制着。   他定定看着67号消失的地方,过了许久,才渐渐移开了视线。   他刚刚吩咐下去的侍卫已经回来了,见他动作奇怪,便奇怪唤了声“公子”。   控制着苏醒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苏醒一瞬间回了神,眼底的灰色潮水般退却,重新变成了原来的黑色。   他疑惑地看向侍卫,“怎么了?”   看其模样,竟是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侍卫只以为他是太累了,也没多想,据实禀报道:“那批奴隶已经带到府里了,公子要看看吗?”   苏醒皱了下眉,想起宁折。   他要这些奴隶做什么?   沉吟片刻,他微微颔首,站起来,“带路。”   ......   67号回来的时候,宁折还没睡,正趴在榻上百无聊赖摆弄着手里的小物件。   一袭黑衣的暗卫十七就远远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沉默地看着他。   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闷葫芦,合在一起便是空气凝滞器,生生让宫殿变得一片死寂,沉闷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见到67号回来,宁折眼睛倒是亮了亮,一骨碌从榻上爬坐起来,乖巧地坐着等他。   67号顿了下,无奈地给他放起了动画片。   这十几天宁折什么事都没干,整天整夜缠着他要看动画片。   他之前惹哭了宁折,正是理亏的时候,宁折要看,他也只能放给他看。   有时候要不是67号强行关了电视,宁折能趴在那里一夜看到天亮不睡觉。   沉迷电视的后果就是宁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削瘦了下去,天天挂着两只黑眼圈,精神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落在不知实情的暗卫十七眼里,便是以为他是被无处不在的魔气折磨成这样的,更是心疼得五脏六腑都在作痛。   若不是他这么弱,皇上怎么会受到这些折磨!   从前他便无能为力,如今成了这什么魔尊,他还是这么没用!   宁折在一边高高兴兴看狼抓羊的时候,暗卫十七就一直坐在这边痛苦自责着。   67号挑了挑眉稍,到底没告诉他实话。   他怕暗卫十七受不了这打击。   等宁折看完电视心满意足睡着了的时候,暗卫十七才敢悄悄站起来走近宁折,沉默地抚上他的眉心,强忍心底的痛苦,颤着声音温柔道:“皇上,再等等......属下就能带你回大越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宁折命不久矣   翌日清晨,日光穿透树梢,从木窗缝隙里钻进来,悄悄洒在榻上酣睡的少年身上。   暗卫十七坐在窗前守了他一夜,身上落满露水。   宁折喜欢靠着床边睡,因着从前潜进宫里刺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慢慢地,他便养成了溜边睡的习惯。   一旦有刺客,他也可以立刻躲避或者攻击。   可这么睡也有不大妙的地方。   比如当下,他一个翻身,就裹着锦被从榻上直挺挺滚下来了。   暗卫十七眼疾手快闪身到榻旁,一伸手便将他捞起来,轻轻放回了榻上。   宁折还在做狼吃到了羊的美梦,砸吧砸吧嘴,小脸通红,睡得可熟。   可睡得太久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宁折这种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暗卫十七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畏惧,“皇、皇上,时候不早,该起榻了......”   宁折秀气可爱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嫌他烦一样,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去了。   暗卫十七眼底灰暗下来,无措地抿抿唇,放下手,不敢再吵他了。   他这几天都很沉默。   每次来宁折宫里的时候,只要宁折不搭理他,他就不说话,只会站在身后抿着唇默默地看他。   就像以前那个地位还卑贱的年轻暗卫一样,在心底里等着他的主子回头看他。   可他忘了,他如今是魔域地位崇高的王,连容貌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宁折眼里,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苏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暗卫十七也差点坐成了一块望夫石。   宁折还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早间嵇猊已经和暗卫十七说过那批人族奴隶的事,因此看到苏醒过来他也没什么表示。   只是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暗卫十七便立刻出手给他施了道禁言咒,血色的眸狠厉地盯着他,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苏醒看了眼榻上闭着眼的少年,眼中了然,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暗卫十七警告地看他一眼,这才给他解了咒。   少年没醒,也就没人说话。   暗卫十七和苏醒二人,一人正襟危坐,一人袖手而立,皆相顾无言,气氛沉闷得可怕。   宫殿里一时间寂静无比,连窗外风吹枝叶的哗哗声都能听见。   几名侍女侍卫恭敬地站在角落,头拼命垂了下去,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67号看了一会,对全身心都沉浸在动画片里的宁折淡淡道【我觉得你最好睁一下眼】   【怎么了?】宁折不解,不过还是强迫自己从电视里抬起头,睁开了眼。   只不过下一秒,他就立刻闭上了眼,一脸惊疑不定,【什、什么情况?发生了何事?】   为何......为何这么多人在看着他睡觉??   【你已经睡了快一天一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睡死过去了】   可怜暗卫十七还特地请了大夫来诊治了下。   魔域里生老病死都是命,没有魔族会管这些,哪来的大夫?他找不着大夫,只能到天祁现抓一个来。   人族身体和魔族身体能一样吗?   看宁折这苍白无力的模样,大夫暗地里抖着腿,面上却强撑名医风范,摸着胡子老神在在道一句:“命不久矣。”   暗卫十七一把捏碎了木桌,把胡说八道的大夫吓得不轻。   他能恢复平静不容易,67号亲眼看着他一瞬间绝望地跪在地上,险些失去理智控制不住化出魔族的本体。   大概是看到了还在熟睡的宁折,才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吵到他。   他在地上跪了很久,抬起手,沉默地发出了一道指令。   宁折还在这里安稳睡觉的时候,大越和天祁受到了魔族大军疯狂进攻。   这一次进攻全然不同以往,暗卫十七几乎出动了所有兵力,甚至连极渊里关押的凶魔都放了出来,攻势分外凶猛。   人族血流成河,无数将士百姓殒命,两大王城险些被攻破,天下生灵涂炭,饿殍遍野,一片荒芜残酷之景。   然而这些事,67号全都不打算告诉宁折。   因此于宁折而言,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又看了会动画片而已。   苏醒见宁折醒了,便将奴隶带上来。   少年们都被装在一个个奢华的金色笼子里,神色惶惑惊恐,面容精致,像一只只受惊的金丝雀。   苏醒大概是以为他想要玩伴,才会将这些奴隶装饰起来。   宁折看了他好几眼,看得苏醒不明所以,好脾气地朝他抿唇轻笑。   见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宁折就没说话。   苏醒见他不怎么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便识趣地行礼退下了。   他走后,宁折赤着脚站起来,走到一个笼子面前,仔细打量着里面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眸光清亮,面容俊秀,尽管被磋磨至此,气质却仍然纯粹清正。   正是那日不小心在宁折面前摔倒的少年。   看到宁折过来,他瑟缩了一下,蜷曲着膝盖,往笼子里面缩了缩,一双清润的眸警惕地盯着他。   宁折在心里问67号【他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那时候毁容了,认不出是正常的】   宁折想起来了,他那会在将军身边的时候,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还是后来灵姬帮他治好的。   叶晗风没见过琴奴真正的模样,如今自然也认不出他来。   ——这少年正是霍忱身边跟着的小将军,先前对宁折恨之入骨的叶晗风。   宁折打开牢笼,把这少年放了出来。   他没法走路。   宁折掀开他裤腿儿,看见他身上有很多细小密集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还在渗着血,看起来就叫人疼得受不了。   宁折让侍女把他带下去上药。   【你救他做什么】67号皱了皱眉。   当初这人可是巴不得宁折粉身碎骨才好,宁折可不是那种心胸宽广之人,没有睚眦必报就不错了。   宁折没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眼其他笼子里眼巴巴望着他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放了?】   67号扫了那些少年一眼,视线在一个低垂着头的娃娃脸少年身上顿了下,随即淡淡道【随你】   宁折就把人全放走了。   至于这些手无寸铁的少年流落到魔域里之后会怎么样,就同他没有干系了。   他看上去像是心软做好事,可谁都清楚,这些长相精致的少年到了外面,只会过得更惨,甚至会被那些嗜血的魔族吞得连骨头不剩。   67号看着这安安静静的小孩,心想不管有没有心,他都还是那个冷漠的性子,从来就没变过。   等到人都送走了,暗卫十七才挪动了下僵硬的脚步,走到他身后。   “皇上......”   他一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像是一天一夜没喝水似的,难听且刺耳。   他以前声音明明很好听的。   宁折回过头,奇怪地看他一眼,等着他说话。   暗卫十七对上他纯稚的黑眸,原本想说的话却全都堵在了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论是空洞的承诺亦或是关心,在这道眼神的注视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属下......属下......”   暗卫十七眼眶渐渐红了,那些话被他咽回了嗓子里,一路烧灼着滑过喉咙,在五脏六腑炸开来,绞得他全身剧痛难忍。   “没有......没什么......”   他难堪地低下头,紧抿着唇,攥紧了拳,“您好好休息,属下......属下先行告退。”   说罢沉默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宁折愣了一会,问67号【他怎么了?】   67号正在观察起起伏伏的进度条,闻言随口道【可能叛逆期到了吧,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用管】   宁折听不懂他的冷笑话,揉揉眼,继续躺回去抱着被子看他的动画片了。   67号觉得这样不行。   再在这里待几天,好好一小孩就要看电视看废了。   解咒材料还差一样,67号和宁折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找东西了。   这次没人管宁折,宁折看到了半夜,才关了电视睡觉。   没多久,窗外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雨势越下越大,电闪雷鸣,很是吓人。   宁折在床上翻过来,过了一会又翻过去,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他干脆坐了起来,抱着自己头胡乱烦躁地揉了一把。   侍女挑了灯走过来,“大人,您醒了?”   宁折幽幽看她一眼,侍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宁折想了一会,道:“给我把伞。”   侍女不明所以,取了红伞递给他。   宁折撑起来走到殿门口。   远远地,就看见一道漆黑的人影伫立在高大的宫墙之下,滂沱大雨下沉默无声地守在这里。   ——暗卫十七白天离开的模样很是决绝,可其实人就藏在院墙外,一直小心翼翼朝殿里偷看着,根本没走。   宁折站在殿前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撑了伞走过去。   暗卫十七没想到他会发现,心里不由慌乱起来,下意识转身就想跑。   “站住。”   宁折突然出声叫住他。   暗卫十七脚步一顿,直直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宁折看着他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背,沉默片刻,开了口,“过来。”   暗卫十七眸底一片仓惶无助,慢慢回过头看他,眼眶通红如血。   宁折迈步走到他眼前,刚要说话,却见面前的男人突然发出“砰”地一声轻响不见了,他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阵浓白的烟雾便弥漫开来。   等宁折挥手打散烟雾,再看过去时,便和一个只到他小腿肚子的娃娃大眼瞪小眼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贱东西,滚!   暗卫十七变小了。   他自己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支楞着两只小手,呆呆站在那里,一会看看比自己高大了许多的宁折,一会儿望望自己缩小了的身体,粉嫩的唇瓣微张,血色琉璃珠似的漂亮大眼里一片茫然。   宁折蹲下来,眯眼看了他片刻。   暗卫十七大概还不习惯面对这样“庞大”的宁折,全身都紧绷起来,睁着一双大眼警惕地瞪着他。   暗卫十七自从变了个模样以后,脸上的疤痕就消失不见了,朱唇雪肤,狭长红眸,皮相也是偏向赤钺那种阴柔精致的美,张扬艳绝又暗藏锋芒。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倘若缩小个十几岁,那便是天底下最精致的萌物,给人带来的冲击绝对是巨大的。   宁折还没见过这种软绵绵的小孩子,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捏住对方头上两只冒出来的小角,轻轻晃了晃。   暗卫十七整个人都被迫随着他动作晃了起来,雪白的小脚丫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屁股跌坐在地上,溅了一身泥水。   他愣愣地看了眼宁折,一双大眼里迅速溢满了泪,一片通红隐忍之色。   宁折以为他要哭。   没想到他软嘟嘟的嘴巴一张 ,却是愤怒地大声吼道:“大胆!快放开本尊!”   ……哦,原来不是暗卫十七。   宁折顿时失去了兴致,指尖一弹,直接把对方弹得向后一仰翻了过去,在脏兮兮的泥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来。   “宁折你找死!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对本尊!”   少尊主费力地挪动小胳膊短腿,从一地散乱的衣衫里爬起来,冷冷盯着宁折,一身肃重杀意凛冽。   当然,如果他不是这个毫无威胁力的小身板的话,宁折还可能会怕他一点。   现在的少尊主,怎么看怎么色厉内荏心虚气短。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对方不是暗卫十七,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宁折撑着伞,站起来回了宫殿。   少尊主没了头上那把伞,立刻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没想到宁折紧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敢扔下自己离开,气得小脸通红,奋力挣脱开身上碍事的大件衣衫,蹬蹬几步追上宁折,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宁折,你给本尊站住!你竟敢无视本尊的话,谁给你的狗胆!本尊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抬手便想攻击宁折,可试了几次,却什么招式也发不出来。   宁折一低头,就看见他一个劲在那里甩手指,记得眼眶通红,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   人变小,真的连脑子也会一起变小吗?宁折很疑惑。   少尊主哪能受得了他这种蔑视大量的目光,一下子气得失去理智,一把扑上来紧紧抱住宁折的小腿,张嘴便咬了下来。   宁折想也没想一个甩腿,直接把他远远甩飞了出去。   少尊主的小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砰”——   他屁股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一时头晕眼花,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等眩晕过后,他就看见宁折跨进宫殿,“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关上了殿门,把他留在大雨里。   “宁折!你敢!”   他气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用力拍打着木门,“你给本尊出来!出来!”   宁折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衫,舒舒服服躺回榻上了。   侍女方才观摩了全过程,清楚地知道外面那小娃娃就是他们往日里威严肃穆的尊主,心里一时忐忑不安,又不敢开口问宁折,站在榻旁有些踌躇。   她心里还在纠结,便见宁折毫无感情的黑眸盯着她,淡淡道:“太吵了。”   侍女被他看得心惊肉跳。   “去把他嘴堵上。”   没过多久,少尊主就没了声音。   宁折叹口气,终于睡着了。   翌日。   他洗漱完,从桌案上拾起一块奶糕,走到殿外。   一个全身光秃秃的小娃娃被绑在殿前的雕花木柱上,嘴巴被布条紧紧封住,满身雨水,狼狈至极。   少尊主一夜没合眼,又淋了一宿的雨,脸色苍白,浑身发冷,肚子空空。   宁折站在他面前,穿着暖和干净的衣裳,慢吞吞咬了一口香软的奶糕。   少尊主抿着唇,眼神阴翳冷酷。   落在小孩子身上,却有点委屈巴巴的感觉。   倘若换做旁人,恐怕已经忍不住要抱住这可爱的小孩子哄起来了。   可惜宁折这辈子最缺的就是同情弱小的善心。   他当着少尊主吃完奶糕,把残渣油渍抹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小孩子软糯又含糊不清的叫骂声。   宁折脚步顿了顿,回头对侍女道:“嘴巴封紧点。”   侍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战事吃紧,尊主却一整天不见人影,自然有人急了。   晚间时候,嵇猊和苍蓝二人应付完前来询问的几位魔军将领,便匆匆来到了宁折宫里头。   少尊主一看到苍蓝,立刻激动地“支吾”了两声。   苍蓝一门心思想着见宁折,根本没在意他,瞟了一眼就快速走过去了,心里还在想宁折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一个漂亮小人,也不给人穿衣裳。   少尊主气得眼眶通红,小身体一颤一颤儿的。   67号走之前只给宁折留了十集动画片,后面的都挂了锁,宁折点不开。   因此二人进殿时,宁折破天荒没在床上躺着,而是趴在桌案上研究遗骨上的锁情咒。   听到嵇猊问起少尊主,宁折头也不抬,指了指门外。   门外?   门外除了一个被绑起来的小屁孩,就没人了啊?   嵇猊和苍蓝互看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大变,立刻闪身到了少尊主身旁。   少尊主还以为他们是回来救自己的。   没想到苍蓝一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冷声道:“你不是尊主,你是谁!?”   少尊主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阴狠,可他被封着嘴巴,根本说不出话。   嵇猊帮他解开布条。   他立刻冷下脸,喝道:“苍蓝,你放肆!还不快把本尊放下来!”   苍蓝松开手,和嵇猊对视一眼,确定了。   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暗卫十七不知为何不见了,现在主导这具身体控制权的是少尊主。   宁折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将遗骨重新挂回脖子上,不紧不慢道:“他使不出力量。”   嵇猊眼睛微亮,回身看他,“怎么说?”   宁折走到少尊主面前,两手捏住小孩子软乎乎的脸蛋胡乱拉扯,一边玩一边随意道:“大约是十七早有预料,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限制罢,他向来谨慎小心。”   自从暗卫十七成为尊主,便拥有了自己的尊贵姓名,也再也没有人敢直呼他曾经这个代表着屈辱的代号了。   也只有宁折还能面色如常地唤他十七了。   嵇猊心知他在尊主心里地位特殊,也没多管他二人之事,只问自己关心的,“那你可知,尊主为何会突然消失,他可说何时才能回归?”   当下正是要紧关头,眼看大越就要被拿下,偏偏尊主却在这时候不见了。   没有尊主,大军等同没了主心骨,暴乱都是小事,只怕有心人会趁机作祟,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宁折回忆了下昨晚的情景,暗卫十七好像是在他走过去之后突然消失的,所以,十七可能是……被他吓得缩了回去?   不过宁折是不会承认的,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呀。”   二人问不出什么,便打算先行离开,回去找人商量一下办法撑过这几天再说。   嵇猊担心少尊主对宁折怀恨在心报复他,想将他带走看守起来。   不过宁折却说少尊主如今半分威胁力也没有,脑子也不大清醒,让他们用不着担心。   嵇猊看了眼双眼喷火怒瞪着宁折、却死活睁不开他魔爪的小娃娃,心想也是,点点头便和苍蓝一道离开了。   两人走后,少尊主便再也绷不住脸色,朝宁折怒吼一声:“贱人!滚!”   宁折“啪”地一掌拍在他没穿衣服的屁股蛋上,一点没留手。   少尊主屁股上的软肉颤巍巍地晃来晃去,白嫩的皮肤上几乎立刻就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宁折低头面无表情盯着他,“再说一遍?”   少尊主喘着粗气,冷笑一声,“怎么,没听够是不是,那本尊就再说一遍,贱人……”   他话没说完,左边屁股上又挨了一把掌。   他愣了下,随即大怒:“你竟敢打本尊!”   宁折又给了他一巴掌。   少尊主眼底血丝遍布,一张漂亮的脸孔恨得扭曲起来,“宁折!本尊要杀了你,杀了你!”   宁折盯他片刻,不声不响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人翻过来死死按在地上,左右开弓一掌接一掌狠狠打在他屁股上,一下都不停。   少尊主奋力挣扎叫喊起来,“滚开!你这个贱人!下贱东西!你竟然这么侮辱本尊,本尊要你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啊啊!”   他每喊一声,宁折下手就更重一分。   没过多久,他屁股就高高肿起来了,红彤彤的一片全是巴掌印,看起来凄惨极了。   一开始他还能硬撑,到后面嗓子都嘶哑了,喊不出完整的声音来,宁折还是没停手。   再打下去,他这条命就没了。   少尊主身体开始微微发颤,手指慌乱地揪住了宁折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呜咽呜咽的含糊声音。   奶凶奶凶的,有点可怜。   见他终于不叫了,宁折才停下手。   少尊主小心翼翼抬头觑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控制不住地狠狠抽噎了一声,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   宁折眯着眸,唇角勾起一个微带着冷意的轻笑,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尊主,再说一遍,我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章 他才离开几天,宁折连孩子都有了??   少尊主眼眶红肿,嗫嚅两声,低低哭哼出两个字:“……主人。”   宁折满意地放过了他。   少尊主老实下来,迈着小短腿,抽抽搭搭跟在宁折身后进了殿。   宁折让侍女端了热水进来,拎起少尊主头上一只精巧可爱的角,顺手就丢进了浴桶。   浴桶是暗卫十七按着宁折的身高特意订制的琉璃玉桶,水很深。   少尊主一进去水就没过了头顶,小短手扑腾好几下才吐着泡泡艰难浮出水面。   热水浸泡着他屁股上皮开肉绽的伤痕,疼得钻心刺骨。   他费力地扒着桶沿,瞪着宁折,眼里带着怒意,却一声都不敢吭。   宁折瞥他一眼,“洗干净点。”   少尊主撇撇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又委屈又愤怒,索性耍起了脾气,“不洗,没力气。”   他一松手就要掉下去被淹死了,怎么洗!   宁折才不管他,掀开珠帘就走了出去。   “宁折!你给本尊回来!”   眼见少年头也不回,少尊主愤怒地拍打了下水面。   他这一松手,身体又沉了下去,吞了好几口水才勉强爬上来,眼眶又红了。   瞪了珠帘好几眼,确定宁折是真的不管他,少尊主才咬着唇委屈地拾起毛巾,默默清洗起身体。   宁折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见他扭捏着身子,用毛巾遮住自己的身体,慢吞吞走了出来。   他都没有桶高,还是拼命爬出来的。刚才又在地上摔了一跤,屁股疼得要命,走路都不稳。   不过到底还没忘羞耻心,记得要遮住自己身体。   宁折一伸手就抽了他用来敝体的毛巾,弹了下他胯间细溜溜的小尊主,“遮什么,这么小,谁要看你?”   “你放肆!”少尊主红着眼,扑上来就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都见了血。   宁折没躲,他看着少尊主这躁怒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了不久前他将自己压在身下折辱的场景。   他真想把这小孩扒光了丢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羞辱鞭笞他,让所有人都来好好看看堂堂少尊主是怎么被他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的。   他也就想想。   这具身体不是少尊主一个人的,还是赤钺和暗卫十七的。   十七是活该,赤钺却无辜,宁折不爱欠人。   而且这样没意思。   虽然报复少尊主这样的人,侮辱他远比杀了他要狠得多,可宁折不喜欢那样。   他更喜欢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杀人。   宁折喜欢那种终结对方性命的绝对掌控感。   他现在眼神冷漠得过了头,少尊主咬着咬着就觉得浑身发凉,不由自主松了口,一抬头,就对上宁折没有半分情绪的漆黑瞳孔。   少尊主噔噔后退两步,瞳孔大睁,恐惧瞬间席卷全身,立刻就炸毛起来。   魔域白日短暂,折腾这么久,天已经暗了。   宁折懒得搭理他,看也没看少尊主,自顾洗漱了爬上榻睡觉。   少尊主在原地踌躇片刻,磨磨蹭蹭挪到他身边,也小心翼翼爬上了他的床。   看宁折没反应,他就放心地钻进被窝里,舒服地喟叹一声,阖上了眸子。   他淋了一天的雨,又被身边这狠心的东西扒光了衣服虐打,身体早就冻得没了知觉,又累又饿又疼,现在能躺床上睡觉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满足了。   哪想他刚闭上眼,宁折突然一脚伸过来,生生把他踹下了榻。   少尊主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是侍女帮了忙,才让他停下来。   他自觉颜面尽失,登时大怒,指着宁折就要破口大骂。   侍女一惊,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尊主息怒,神子大人休息时不喜旁人在身边,奴婢带您去隔间休息好吗?”   凭什么!   这可是他的魔域!他还不能睡觉了!   少尊主撇着嘴,粉嫩的小脸微嘟着,大眼睛里一闪一闪的都是水光,委屈得要命。   侍女都要被他看得心软了,可神子大人身上气息太恐怖了,她不敢违抗。   最后少尊主别别扭扭被带去了隔间休息。   隔间的软榻又窄又硬,哪有宁折的大床舒服。   少尊主睁着眼躺到半夜,心里越想越怒。   他直接爬起来,趁宁折还在睡觉的时候利落地钻进暖乎的被窝里,躺在他身边,紧紧扒住他的腰,打定主意不管宁折怎么踢他都绝不撒手。   可宁折这次却没什么反应。   他等了半天,也没见少年踹自己,大概是真睡着了。   少尊主也困了,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抱着宁折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其实宁折早在他偷偷摸摸开门溜进来的时候就醒了,不过是太困,加上少尊主还算老实,就懒得动而已。   翌日清晨。   宁折突然睁开眼,机械地转过头,看向身边抱着自己的小屁孩。   少尊主还在睡。   玫瑰花瓣似的娇粉唇瓣微张,鸦青色的羽睫微微卷翘,小鼻头通红可爱,白皙的两颊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婴儿粉,肥嘟嘟的可爱极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正在流口水,还是趴在宁折胳膊上流。   宁折胳膊上全是黏腻晶莹的水渍。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不能欺负小孩子。   结果少尊主又开始吹鼻涕泡泡,“啪”地一声,破了,溅了宁折一脸。   宁折倏然睁开眼,一脚将他踹下床。   少尊主茫然睁开眼,对上宁折漠然的视线,脑袋还有些不清醒,歪了歪头软软道:“你干嘛呀?”   宁折也歪头,乌黑的大眼纯稚安静,声音软糯道:“打你呀,看不出来么?”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像67号。   二人正对视之时,侍女走进来,身后领了一个清秀少年。   正是那日被宁折救下来的叶晗风。   他是来感谢宁折的救命之恩的。   少年一脸诚挚感激,眸光清正透彻,看不出丝毫在宁折面前嫉妒狠毒的模样。   或许对宁折之外的所有人,他都是善良的,只有对宁折,他才会展露人性里最阴毒的一面。   不过这并不重要,早在魔域外的时候,宁折就已经报复过他了——叶晗风身上一直带着他的一丝寒焰。   这焰并不凶猛,不会伤人性命,只会一点一滴慢慢渗透进人的魂灵深处,此后每日每夜不停折磨,发作起来时便会叫人疼痛不已,又不至于疼到求死的地步。   细水长流的疼才会更叫人痛苦。   看叶晗风脸色苍白的模样,应该已经被折磨许久了。   宁折没让他报什么恩,放了他自由。   叶晗风却坚持要留下来服侍宁折,后来几天便经常跟在他身侧端茶递水,很是殷勤。   少尊主偷偷摸摸爬上宁折的背,捂着他耳朵小声道:“本尊总觉得此人没安好心。”   宁折一弹指就把他从自己身上弹了下去,伸手接过叶晗风递过来的花茶,却没喝,只放在手里摩挲。   “大人,是茶烫了吗?”   宁折安静看他一会,突然问:“将……霍忱的尸首……你们安葬在了哪里?”   叶晗风一点也不奇怪,像是知道他早晚会问一样,直接便道:“在占星阁,大祭司说能救回来。”   宁折长睫狠狠一颤,突然抬眸,“怎么救?”   叶晗风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面上却无措地挠挠头,“我也不清楚,大祭司没说。”   宁折怔了许久,慢慢平静下来,眸底恢复了死寂平静。   他挥手让叶晗风下去。   少尊主从地上爬起来,冷笑一声,小短手抱着胸趾高气扬道:“想念你的将军了?可惜就算他复活也见不到你,你以为本尊会放你回去?”   宁折没理他,一头扎进了锦被里蒙住自己的头,好半天没反应。   “喂!你竟敢无视本尊!”少尊主哼哧哼哧爬上床去扒他。   他现在哪能扒的动宁折,累得半死宁折也没动一下。   “你怎么这么重。”少尊主抹了把额头的汗,放弃了,靠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气。   微风和煦,日光微黯,天气阴沉沉地叫人犯困。   没过多久,两人都睡着了。   等到67号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正睡得香甜。   那小孩子长得和暗卫十七像是一个模里刻出来的,又和宁折一样粉软可爱,连睫毛都是一样的又黑又长又卷,小扇子一样浓密漂亮。   67号脸色变了变。   他才离开几天,宁折就和暗卫十七连孩子都有了?!   他把那孩子从宁折身上扒拉下来。   魔族身上气息特殊,67号一接触到就发现了他的身份,心神微松。   他先是皱眉看了眼正在流着哈喇子吹鼻涕泡的少尊主,随即便随手一扔,将他丢到了一旁椅背上挂着,自己则化作一层轻烟浮上塌,轻轻覆盖住了宁折,像是将他搂在怀里一样。   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渗进皮肤,顺着脊背流进骨血,身体犹如浸泡在暖玉温池里,全身血脉毛孔都舒张开来。   宁折秀气的眉微微舒展开来,翻了个身面对67号,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   67号清冷的眸色微暖。   他这次虽没找到解咒材料,却在极渊深处发现一株雪灵草,温养神魂极有效果。   宁折神魂一直都残缺不全,全靠灵团温养。   虽然表面上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实际上神魂时时刻刻都在忍受剧痛,67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宁折自己大概也知道他束手无策,因此什么都没说。   这些疼,他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不过现在有了这株灵草,宁折暂时就能摆脱那些痛苦了。   67号面色柔和下来,唇角忍不住轻轻抿出一个温柔的浅笑,看向宁折的眼神水一样柔软。   不过很快,他眉头突然狠狠皱了下,迅速伸手扒开宁折上衣,凝眉看向他的胸口。   ——那道印记在发光!   琴奴胸口上有一道刺青模样的印记,宁折一直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67号却清楚。   那是容器的编号。   宁折神魂进入琴奴身体以后,这印记就已经慢慢淡了下来,如今本该消失不见才对。   然而现在,印记不仅没有消失,还变得越来越明显!   67号立刻闭上眼,顺着印记散发出的血色暗光搜寻过去。   只可惜,他耗费了储藏的大半能量,最后却什么也没找到。   67号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有人在阻挠他,苏醒的尸体,还有这颗印记,都说明了一件事。   ——那个人不仅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比现在的他要强大得多!   此时此刻。   魔域外。   大越,占星阁。   星寂寥,夜凄寒,风凛冽。   中央大祭坛上,大祭司手掌命盘,修长手指轻轻拨动。   漆黑夜空中,零碎几颗星子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变幻起来,形成七星拱一之局。   然而下一瞬,正中的绚烂寒星突然黯淡下来,慢慢被另一颗越来越明亮的星辰所替代。   祭坛下,面容扭曲神色疯狂的蔺云澜面露喜色,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才是神脉,是宁折抢走了我的一切!   新星将原来的紫薇星挤下去之后,在夜空中大放光彩。   大祭司手中纷繁复杂的命盘发出一声亘古空茫的低鸣声,犹如命运轮轨重新开启一般,微微转动了起来。   紧接着,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红线从命盘中央的碧玉珠里延伸出来,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蔺云澜眸中惊喜狂热,“有了这命绳牵引,那贱奴才便真的跑不掉了,是吧!”   大祭司侧眸,波澜不惊看他一眼,微微颔首:“是。”   神态间竟有些恭敬之意。   “我就知道会如此!早这样不就完了!你偏要磨磨蹭蹭不肯听我的!”   云澜大笑一声,又满面红光道:“不过话虽如此,归神位一事你仍是立下不朽功劳,待得我神格重铸之日,定封你为我御下第一神司,如何?”   大祭司灰色的眸深深看他片刻,随即安静敛眸,轻轻道了个“好”字。   他音色很淡,尾音幽长渺远,带着一种远古苍茫的古老神秘意味,会叫听者不自觉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蔺云澜便是如此。   他痴痴望着大祭司神祗般完美无暇的面孔,不自觉道:“阿莲,你对我真好。”   “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你来救我了,他们厌弃我,嫉恨我,甚至连哥哥都离我而去。”   “阿莲,我现在只有你了。”   他说着走到大祭司身旁,轻轻依偎进他的怀里,依恋且亲密。   大祭司不但没有推开他,还将自己身上凌厉冰冷的气息收敛了些。   “命绳牵引上之后,宁折的命势便会就此终结,由你来继承他余下的人生。”   大祭司缓缓向他诉说着,声音平静,不徐不疾,带着掌控全局的绝对威严与力量。   “从今后,你会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你将会成为这天下的神,受万众簇拥。你无需担心自己会孤身一人。”   蔺云澜唇角微勾,绝美的面孔上带上一抹扭曲阴冷的微笑,“你说的对,从此以后,天下再无宁折。”   只有上神——蔺云澜。   魔域,王宫。   日光灰暗阴森,平白带上一种不详之色。   67号修长的指摸了摸宁折胸口上的印记,犹豫片刻,还是闭上眼,打开了辅助系统的监察功能,将宁折全身上下扫查了一遍。   监察系统属于高级指挥系统,需要先递交申请得到许可才能使用。   现在他擅自打开,是严重违反程序设定的行为,会受到一级惩罚警告。   果然没过多久,67号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电流突然灌进身体,大肆摧毁着他的身体里的数据。   系统数据可以无限复制,不会轻易消失。   也就是说,这种惩罚无异于将人的神魂放进搅拌机里一遍遍绞碎,又一遍遍拼合好,再绞碎。   67号几乎立刻就维持不住虚幻的身形,化出了实体,栽倒在宁折身旁。   宁折被这动静吵得微微拧起眉心,睡得不大安稳。   67号颤抖着手将他捞进怀里,惨白的唇亲了亲他发顶,“乖,没事了,没事,睡吧。”   宁折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怀抱,不由往他怀里深处钻了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67号无力地笑了下。   但他很快就皱起眉头,死死闭上眼,咬牙生生忍下了身体里潮水般不断涌出来的蚀骨的剧痛。   “宁折……”   他哆嗦不停的唇齿里拼命挤出两个带着血腥气的字,双臂也忍不住将宁折搂得更紧了。   似乎这样做,就能缓解他的痛苦一样。   就在67号浑身冷汗如雨下的时候,监察系统突然“叮”地一声,发出一道警告:“检测到一道威胁宿主生命的毁灭之力,请系统67号立即予以消灭,警告,检测到威胁因素,请立即消灭。”   果然有猫腻。   67号倏然睁开眼,强撑着支撑起身体,查看起监察系统送过来的画面。   只见宁折透明温润的魂魄上,位于头顶天灵盖的位置,正牵连着一条不知从何处延伸过来的红线。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这个世界特有的命绳。   在这个尚未进化完全的位面里,每个人的神魂生来便带有一根命绳。   命绳上拴着一个人一生的命势。   是富贵还是贫穷,是善良还是恶毒,是青云直上亦或步履维艰,早在一个人生来之时便已注定。   命绳代表着人的一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除这个世界的上神外,谁也无法操控它。   67号从进入这个世界伊始,便不惜逆天改命将宁折的命绳连根一并除去,扭转了他的命势。   然而现在,他却又不知道被谁连上了这条该死的命绳!   那不是命,那是诅咒!是枷锁!   67号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发了狠地拼命伸手一扯,立刻切断了那条和宁折神魂相连接的殷红命绳。   命绳灼烫万分,几乎将他的手都烫得溶开血肉,能看见森白手骨。   他却全然不在意,充红着眼眶眼睁睁看着那条命绳彻底粉碎消失在他手里,一直剧烈喘息着的身体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刚刚松了口气,才将将闭上眼,就突然察觉到不好,迅速睁开来。   而后他一低头,便正正对上了宁折乌溜溜的两只漆黑幽深的瞳仁。   67号一口气猛地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宁折眨眨眼,“你干嘛?”   67号冷着脸,面无表情道,“不干嘛。”   “不干嘛那你干嘛抱我?”   67号怒:“看清楚,是你自己挤过来的!”   宁折平静道:“这是我的床,我想往哪挤就往哪挤,是你先爬上来的。”   67号完败,漠然下榻,走窗遁之。   宁折看了眼他背影,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眸光微微深了些。   67号明明可以直接消失遁形的,为什么要这样费力地离开?   还有他刚刚醒的时候,67号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67号回答不了他了。   一跃下窗户,他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全身痛苦痉挛抽搐起来。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诱惑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问他是不是忘了以前受的折磨,问他到底还恨不恨宁折。   他叫67号把身体给他,说要帮他解脱,帮他报仇。   67号闭上眼,将那人的声音撕成粉碎。   他没有忘记自己受过的痛苦,他恨毒了宁折,他会报仇。   可这一切,只能等到宁折回来的那一天由他亲手执行,而不是让心魔代劳,也不是让如今什么也不记得的宁折承受。   晚间时候,宁折找了很久才找到躺在树上小憩的67号。   他已经消失一天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却在这里躲懒。   宁折想了想,没让侍女跟过来,轻轻巧巧跃上树,折了片细长的叶子在67号鼻尖扫来扫去。   67号眼都没睁就抓住了他手腕。   宁折一愣,紧接着脚下突然一个打滑,直挺挺摔进了67号怀里。   67号突然闷哼一声,身体紧绷,将宁折死死抱紧了。   “干嘛?”   宁折起不来,回头瞪他。   67号蹙着眉,喉头微动,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而后缓缓放松了身体,身体懒散地向后一仰靠在树干上,半阖着眼,懒洋洋问他,“你干嘛?这次可是你自己摔进来的。”   宁折不理他,翻了个身趴在他胸膛上,皱眉道:“嵇猊要带我去军中,我去不去?”   67号轻嗤一声,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他的背,“我管你去不去,爱去不去呗。”   宁折看他,“你又不管我了?”   “我管得了你吗?”67号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嗯?”   宁折咬了他手掌一口,“我都听了!你说我就听了。”   “那就别去。”   宁折乖乖“哦”了一声。   他和67号说了会话,渐渐有些犯困,趴在他胸口上直打瞌睡。   “67号,我最近怎么老是想睡觉。”   67号眸色微动,嘴里却不咸不淡道:“因为你是猪,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睡睡。”   “……你才是猪。”宁折轻轻嘀咕一声,慢慢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67号摸摸他的脸,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他抱着宁折跃下树枝,走进宫殿。   侍女知道他是宁折身边的人,便没有阻拦,只是迎上来想将宁折接过去沐浴。   67号没让她动手,自己帮宁折洗了洗身体抱到榻上。   少尊主已经自觉地霸占了一边床,裹着被子睡得正酣。   67号一伸手就把他甩到椅子上挂着,把宁折轻轻放在榻上盖上锦被。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问侍女,“这几天有谁一直跟着宁折?”   侍女思索片刻,回道:“神子大人先前救下的一个少年,说是要报恩,便一直在神子大人近前伺候。”   67号点点头,又问:“宁折有没有问过他什么话?”   侍女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道:“神子大人问了一个人,似乎是叫……霍忱。”   “他住哪里?”   侍女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问叶晗风住在哪里,便指了指偏殿。   67号面色不变,说了声“知道了”,便让侍女退下去了。   他转头看了眼宁折,也轻轻出了宫殿,转身往偏殿里去了。   ……   占星阁。   几乎在命绳消失的瞬间,大祭司便立刻察觉到了。   “怎么了!?”   云澜仰头看着头顶那颗又慢慢恢复光亮的紫微星,脸色立时大变。   大祭司收起命盘,音色淡淡:“有人阻挠。”   “那就立刻杀了他!!”   云澜怒吼一声,死死抓紧他的胳膊,指甲扣进他的肉里面,神色癫狂无比。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明明说过只要命绳牵引上之后他就会恢复原来的命势的!明明我才是神脉,明明我才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宁折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容器而已!我的一切被他霸占了那么久,我受的这些折磨原本都应该是他的!你说过我是神,你说过我才是你的主人,那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为什么!?”   他疯狂地尖声嘶叫,眼底暴怒无比,几乎已经没了理智。   然而大祭司只是低眸,淡淡道:“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我等不了了……我等不了了!我要宁折死,我要他立刻就去死!”   云澜先是愤怒地大叫一声推开大祭司,紧接着神色又突然委屈柔弱下来,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眼眶晶莹湿润。   “阿莲,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受了好多苦,我再也不想这样了。宁折那个卑鄙的贱人抢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只要你能帮我夺回我的东西,我就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好不好,阿莲?”   他仰着头,白皙柔软的手轻轻抚上大祭司冰冷无情的面孔,眼底一片水润光泽,尽是可怜无助。   大祭司古井无波的灰眸注视了他片刻,慢慢低下头,顺从且恭敬地开口,“好,主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他护不住将军,也护不住大越   是夜,星空寂寥,钩月如血。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潜入王宫,打晕侍女,轻手轻脚走到宁折身旁。   榻上鼓起一团包,像是少年正蜷着身体整个人缩在被袱里。   黑衣人对视一眼,迅速伸出手揭开锦被掳人!   然而锦被一掀开,里面却只有一团软绵绵的靠枕。   宁折不在!   二人心底尚未来得及惊讶,腰腹处便各横亘了一道薄而锋利的刀刃,血月光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色泽。   “不知二位不辞辛苦潜入王宫找本尊,究竟有何贵干?”   一道软糯却张扬跋扈的童音在寂静的宫殿里突兀响起来,打破了夜的沉闷凝滞。   两名黑衣人身形微顿,慢慢转过身来。   ——目之所及并无人影。   视线往下,这才看见一个只到小腿肚的小娃娃,正费力举着细长的剑刃指着他二人。   顿时气氛便奇怪了起来。   那小娃娃却丝毫不觉,反倒寒着脸,一本正经冷笑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就凭你们也敢对本尊下手,当本尊变小了便是软柿子了么!本尊告诉你们,想杀本尊......”   其中一名黑衣人原本正浑身紧绷,闻言却忍不住神情古怪打断他:“你弄错了,我们是来找宁折的。”   “就留下你们的狗命......”少尊主话未说完便是一顿,瞪大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气得浑身都发抖,“大胆!你们知道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放肆!谁敢碰本尊!”   宁折从隔间里走出来,一把掐住他的腰把人抱起来,   少尊主手里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脚离地,两只小短腿在半空中奋力扑腾起来,“啊啊啊!放开本尊,你放肆!宁折,本尊要杀了你!”   宁折理都没理他,直接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对那说话的黑衣人平静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那黑衣人笑了一下,好看的桃花眼完成了月牙儿,“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我就说你肯定能发现的嘛,林礼这傻 逼还不信!”   他说着掀开了黑色的面罩,昏暗月光下露出一张白皙净透的可爱娃娃脸。   正是阎裴。   他二人易了容混在那群奴隶少年里,连宁折也没认出来。   林礼被他骂了也没动怒,只是默默伸手领着阎裴后衣领,将他往后提溜了一下,放在自己跟前。   “你好端端地拉我干什么?”阎裴不满地拍开他的手。   林礼没说话,沉默地看了眼宁折。   宁折敛下眸,指尖微动,将他二人身侧熊熊燃烧着的冷焰收了回来。   阎裴不知道,宁折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认出他来,倘若他再往前一步,便会被这蔓延了整个宫殿的冷焰烧成灰烬。   冷焰无形,林礼并未看见这东西,不过是常年刀口舔血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这隐藏在暗处的致命危险。   宁折突然觉得,林礼这样的人或许比他更适合做杀手。   沉默,警觉,冷酷。   像一把锋利的刀,出刃见血,干脆利落。   可惜现在这把刀的主人已经死了,不知道还有谁能将这把刀还刃归鞘。   宁折把一直挣扎的少尊主扔到一旁榻上,点了壁灯,漠然回头看向二人。   “将军已经死了,我和你们以后也再无干系,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惹怒了阎裴。   他神色一变,眼神忽然激动起来,红着眼咬牙怒喝一声:“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将军不会死的!”   林礼微微蹙眉,低头看他一眼。   “阿裴,这件事和小宁公子没有关系。”   阎裴死死攥紧了拳,喘了会粗气,慢慢冷静下来,“抱歉......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宁折神色安静,什么话也没说。   阎裴烦躁地抱住头,慢慢蹲下来,声音很无力,“阿宁,对不起,我不是对你生气,我是对我自己生气......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无所不能,然而事实证明,我才是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人,我......我连将军的尸首都找不到.... .”   林礼抿着唇看他片刻,轻轻弯下腰,把他搂进怀里,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只剩一只手臂了,另一只袖摆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阎裴刚才只是听到“死”这个字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而已,很快就恢复平静,和宁折说起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们这次是来找宁折求长生锁的。   自那次古塔之行后,阎裴便一直在寻找霍忱行踪。   当初古塔里人魔混战,霍忱拼死用长生锁将他二人传送出去,自己却葬送在魔族利爪之下。   阎裴回过神来就立刻回去找他,然而此时古塔已经消失,魔族大举入侵,踏平巫神祭庙。   阎裴没有亲眼看见霍忱身死,说什么也不相信当初神勇的霍将军会死得那么容易   可他在一地的废墟尸体里不眠不休翻找了几天几夜,却连霍忱的尸首都没看见。   后来林礼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冷静地告诉他,将军已经死了,可能连尸首都已经被魔族吞了。   阎裴大怒,一拳揍到他脸上,和他打了起来。   林礼上次在古塔为了救他,被废了一只胳膊,可即便只剩一只手,他也能将苍白虚弱的阎裴打趴在地。   他将阎裴压在身下,捏着他下颌,淡淡道:“将军死了,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了。”   阎裴睁着眼望他,慢慢就流下了泪。   他来不及悲伤,魔族大肆入侵,大越边境的城池一座接着一座沦陷,漫天遍野的血将天空染成灰暗的血色。   阎裴和林礼带着大军马不停蹄赶回大越参战。   然而没了霍忱的大军就是一盘散沙,军备不足粮草紧缺,加上宁祉在前线胡乱指挥施压,他们根本不敌魔族,被打得一推再推,只能驻守王城。   阎裴看着自己身边接连不断葬送于魔族口中的兄弟们,满目苍凉悲怆。   大越要亡国了。   他以前无能无力,保护不了将军。   现在将军没了,他又保护不了将军的国。   然而,就在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林礼却突然告诉他,将军可能还没死,而且叶晗风很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之前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进入古塔牵制青鸾,另一路潜入王宫直捣黄龙。   那一路便是由叶晗风及其他几名老将带领。   然而古塔事变,大军死的死散的散,叶晗风却从此失去了踪影。   阎裴一直以为他也不幸殒命了,林礼却对他说,叶晗风不仅没死,且看不出半点难过之情,行迹鬼祟,还和大祭司有接触。   叶晗风有多在乎将军,阎裴比谁都清楚,那个人为了独占将军,连毫无恩怨之人也能下得了手。   说他对将军的死无动于衷,说什么阎裴也不会相信。   他和林礼商量一番,二人便决定跟踪叶晗风。   这一跟,便跟着他进了魔域,来到王宫,还看见了宁折。   阎裴二人并不知道宁折就是大越那个小皇帝,只以为他是霍忱带回来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宁公子,因此并无防备。   倒是少尊主听完他们的话,大眼一瞪,迈着小短腿哗啦啦几步奔过来,一脚踩在椅凳上搂住宁折脖子,扒在他后背上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宁折是不会跟你们走的,想带走他就先踩过本尊的尸体!”   宁折一巴掌把他糊到一边,对阎裴淡淡道:“叶晗风的确有和我说过,你们将军的尸体就在占星阁。”   阎裴神情一震,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了宁折衣襟,“小阿宁,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让你别碰他。”   宁折尚未开口,一道清冷如霜的声音便自殿外忽而响起来。   林礼眼神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拦在了阎裴身前,冷冷看着殿门口,“谁?出来!”   月下青烟弥漫,起起伏伏如云海,飘渺似仙。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凭空出现,一步轻抬,缓缓踏出渺渺青烟。   男人身罩如纱幻雾,茫茫看不清面容。   正是67号。   他视线直直注视着宁折,分毫没有落到旁人身上。   阎裴愣了下,竟在他这过份冷漠的眼神下不由自主松开手,放开了宁折的衣襟后退一步。   林礼上前一步揽住他,对宁折道:“小宁公子,抱歉,阿裴不是有意冒犯。”   闻言,67号漆黑的瞳仁微转,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一刻,林礼浑身寒毛“唰”地一声竖了起来,耳边万籁俱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激烈地沸腾滚动的声音。   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危险,躲避,可他的双腿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连迈出一步都做不到!   无形的威压随着那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几乎叫他忍不住想要跪地求饶!   就在林礼额上沁出冷汗的时候,67号淡淡收回了目光,重又看向宁折。   这次轮到少尊主心惊胆战了。   然而他是死要面子,万万不肯投降认输,身体抖到打颤,还要梗着脖子怒瞪67号。   “干、干嘛!?本尊偏要碰他,你能如何!宁折可是本尊的奴......”   他未说完,67号便朝前迈了一步。   看似只踏出一步,却一步千里,直接就跨到宁折身旁,将扒在他身上不撒手还喋喋不休的少尊主拎起来,直接狠狠甩飞了出去。   “啊!宁折快救我!”   少尊主惊叫一声,身体剑一样飞出了窗外,“噗通”一声掉进院子里的小池塘里,没了声音。   67号这才看向宁折,薄唇一勾,低沉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的轻佻,“夜会三男?嗯?”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是我的   “我没有。”   宁折仰起头,安静地回视67号,看不出半分慌张。   “哦?那你告诉我这两人是怎么进来的?”   宁折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在你房外设了杀阵,没有你的允许,他们只要一踏进来就是死人了,可现在他们好端端站在这里,我的阵法也被人用火焰破坏了......宁折,你不知道,谁知道?”   宁折顿了片刻,原本无畏的视线稍稍移开了些,“......别、别问我。”   67号微勾唇,轻俯下身,一只手臂穿过他颈侧,撑在后面的画屏上,鼻尖几乎要凑到宁折脸上。   他撤去了面上的幻雾。   因为角度问题,只有宁折能看见他的面孔。   那张勾魂夺魄的俊美面孔立时便展露在宁折面前。   宁折呼吸一窒,直直瞪着他,瞳孔都睁圆了。   67号伸出手,修长圆润的指腹暧昧地抚上他脸庞,语气玩味,“小阿宁?多亲密的称呼啊,宁折,你胆儿是不是越来越肥了?”   宁折的目光渐渐闪躲起来,余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阎裴,“和我没关系。”   言下之意那都是阎裴的锅。   67号撩起一只眼皮,顺着他视线,轻轻转头看了眼阎裴。   阎裴再是迟钝,也感受到了这个陌生男人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威压,那种绝对的力量悬殊的无力感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他头皮麻了下,刚要开口说话,林礼忽然抓着他肩膀往后一拽,自己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低头恭敬道:“阿裴多有冒犯,我代他陪不是,他并无意伤害小宁公子,还请阁下能饶过他。”   “饶?”67号轻笑一声,“这里可是魔域,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能活着出去么。”   林礼沉声道:“阿裴与小宁公子私交甚好,倘若阁下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阿裴,想必小宁公子也会对阁下心有不快。”   闻言,67号便转头看宁折,换了个问法,“这么说,我不杀他,你就会高兴了是吗?”   宁折觉得这人真是奸猾狡诈,林礼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却只能点点头。   他不知道,他这个安静听话的样子乖得很,叫两外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67号像宣示主权一样,将他抱起来牢牢圈在自己怀里,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声音淡淡,“我只说不杀他而已,那么你呢?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留下性命,怎么,你要代他受死么?”   林礼顿了下,手指微蜷,片刻后,又松开来。   “还望阁下说话算话。”   语罢,他突然抬起那只独臂,刀口毫不犹豫对准自己的喉咙狠狠划下去!   “你疯了!”   阎裴大惊,立刻扑上来死死攥住他手腕。   “咱们一起闯过了那么多生死关,连阎王都没带不走我们性命,如今你却跟我说要死在这里?你他妈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   林礼深深注视着他,没说话。   他不会告诉阎裴,他们眼前这个男人,是比地底阎王更可怕的存在。   林礼直觉这个男人说要取他二人性命,就绝不会因为宁折而手软,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人性这种东西。   宁折是他的所有物,而他们敢擅自妄动他的东西,下场绝不会比下十八层地狱好到哪里去。   阎裴比他厉害,能文能武,又智谋过人,日后等寻到将军,一定会发挥出比他更重要的作用。   保下阎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礼闭上眼,一手用力推开阎裴,便毫不犹豫去赴死。   “林礼!你这傻 逼!快给我住手!”   阎裴疯了一样扑上来。   宁折靠在67号怀里,平静看着这出生离死别的闹剧,轻轻问他:“好玩么?”   67号轻笑,“这可是我送给你看的一场好戏,这话不应该问你自己才对么?”   宁折漠然看他一眼,从他怀里站起身,指尖微动,便将二人身形双双定在原地。   林礼眸中带了些惊愕之色,大概是没想到这无害的少年竟还有这等能力。   “叶晗风在隔壁偏殿之中。”   宁折看了他们一眼,说了这句话后,便径自出了宫殿。   67号微微勾唇,上前跟在他身后,默许了他将二人都放过的行为。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的目的呢。”67号摇头感叹一声。   宁折并不言语,心里却忍不住小声反驳一句,他又不傻。   叶晗风同他无亲无故,没必要一直待在他身边浪费时间。   67号笑道:“叶晗风自以为隐藏极好,可少年人年轻气盛,谁心里没有个鸿鹄之志,都在妄想着终有一天能大展宏图自由翱翔,叶晗风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然而他却以报恩为由将自己绑在你身边,纡尊降贵给你一个魔族端茶递水,不是很矛盾么?连那个傻子少尊主都看出他有问题来了。”   宁折同意他的话,中肯地点了点头。   67号又忍不住笑了,食指弯曲,轻敲了敲他小脑袋瓜子,“你点什么头?你还能感同身受不成?旁人确实是年轻气盛心怀大志,到你这,就是死气沉沉,沉迷电视。”   宁折摸摸头,想起来什么,侧头对他道:“我的羊已经看完了,后面的都是挂了锁的。”   67号不怕死,又作起来,“想解开?求我啊。”   宁折抓着他袖摆,一下就扒上了他的背,学着少尊主搂自己的模样,也搂住67号的脖子,在他脖颈处胡乱蹭蹭,小声嘟囔道:“求你了。”   67号发现自己离开这些天,宁折还无师自通了撒娇的功能。   不知道是哪个傻 逼在乱教。   真·少·傻子·尊主刚从冰冷的池水里爬上来,就哆哆嗦嗦打了个颤,淌下两管清亮的鼻涕。   想他自出生以来便是这魔域最尊贵之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更该死的是,他被扔出来的时候,宁折连看不都不看他一眼,完全不在意!   少尊主红着眼,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进宫殿里去找宁折,一边哭嘴里还一边不停怒道:“该死的宁折,本尊要杀了你......呜呜呜,本尊这次真的要杀你了!”   宁折远远地就听到这熟悉的大嗓门,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不远处只有默默跟着的阎裴二人,并不见少尊主。   估计又躲在哪里一边哭一边骂着他。   宁折习以为常,平静地收回视线。   “啊,我以为你担心你儿子呢,刚才要不是顾忌你,他现在就躺在水底下了。”67号笑眯眯的,语气很是欠揍。   宁折现在已经会回怼他了,闻言便幽幽道:“你说什么呢,那也是你儿子啊,虎毒还不食子,你忍心么?”   67直觉再说下去可能会激发这小孩什么诡异的兴趣,立即识趣地住了口。   宁折见他不说话了,这才趴在他背上,神色安静下来,淡淡看向偏殿。   叶晗风被67号锁在里面出不来,正在用力拍打着殿门大吼大叫,声音极度惊恐尖利。   他是那种世家弟子,平日颇注重行止,不会做出这种有辱修养之事。   宁折便看了67号一眼,“你对他做了什么?”   67号一根玉竹似的的俊秀食指抵住淡色的唇,朝宁折轻轻吹了口气,道:“秘密。”   宁折沉默地看他片刻,心头突然冒出个“妖怪”一词。   能勾走人心的妖怪。   他想了想,问:“是不是和蔺非霜一样的?”   蔺非霜也是不知道被67号做了什么,才突然转变了态度。   宁折猜测大概是什么迷魂之术。   67号微微抿唇,神秘一笑,幽深眸底轻闪过一抹漆黑阴暗的光泽,却什么也没说。   他和宁折都止步在偏殿前,明显是不愿进去的意思,阎裴二人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径自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偏殿里阴暗潮湿,什么光亮也没有。   二人打开门的瞬间,就见一道形状扭曲奇特的瘦小身影倏然从里面冲出来,直直袭向宁折。   宁折不用动手,阎裴便已经快速出手拦住了那道身影。   “放开......啊啊啊!你这个贱人,狗皇帝,你怎么还不去死!为什么要挡我的道,我杀了你!啊啊啊!”   阎裴微愣,看向宁折。   他已经认出来手里这古怪难看的生物是叶晗风了。   不知道他被做了什么,身体里所有的水份和鲜血都像是被人生生抽干了,只剩下一具枯骨包裹着一层松松垮垮的皮囊。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也不能称之为脸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像是镶嵌在头骨里一样,鼻子、嘴巴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只能看出骨头在开开合合。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叶晗风,阎裴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恐怖鬼怪了。   即便阎裴被军中那些人戏称为“笑面阎罗”,司掌刑部,却也没见过如此狠厉的手段,这简直不把人当人来看。   67号抱着宁折,目光冷淡,“不是要问话么,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林礼从他手里抓过愤怒挣扎的叶晗风,带进偏殿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叶晗风痛苦的尖叫声和辱骂声,后来也不知阎裴做了什么,他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大概是疼得叫不出声了。   宁折看着紧闭的殿门,摸了摸颈项上挂着的骨笛,轻轻问,“67号,他和大祭司是什么关系?”   67号看他一眼,“怎么,你在意?”   宁折没说话。   “如果你在意的是叶晗风,没必要。”   “叶晗风不仅以前害你、和你作对,这次来也只是想取你精魄,好回去复活他的霍将军。”   “还有你以为暗卫十七的腿为什么一直都好不了?那都是因为之前他被霍忱囚在牢里的时候,叶晗风偷偷敲碎了他膝盖骨,在里面放了噬人血肉的毒蛊!”   宁折微微眯起眼。   他倒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难怪暗卫十七自从来到魔域之后便一直腿有残疾,一度站不起来。   67号话锋一转,又突然勾唇笑了起来,“如果你在意的是大祭司,那就更没必要了,因为......”   他轻轻抚上宁折的脸,指腹在他下颌处若有似无地摩挲,眼神微暗,“你是我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昨夜的事本尊还记着   好些个男人都对宁折说过这句话。   结果他们最后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宁折从来就没有将这种话当真过。   他随口道:“好啊,你不松开我,我就是你的了。”   67号将他抱紧了,下颌搁在他头顶,“嗯,不松开,永远都不松开。”   宁折没说话,目光无悲无喜地落在眼前空地上,眸底淡淡地没什么情绪。   67号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宁折并不反感这种占有偏执的言语,也不会想要反抗,因为他根本就对自己的归宿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因为无所谓,所以旁人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啊”,而后乖乖顺从,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可其实,比起怨恨亦或是愤怒,他这种毫不关心的态度才是最令人痛苦无力的。   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心里一丝一毫波动。   67号宁愿他还像以前那样仇恨自己,一门心思想杀自己,至少那样能证明这个人还真切存在在他身边,而不是游离世外。   他心里叹了口气,宁折从他怀里挣出来,蹲在一旁和雪和绫玩。   自从上次命绳之事过后,67号便将雪和绫再次唤醒了。   他如今能量枯竭,已经无法再启用辅助系统,倘若那神秘人再一次对宁折出手,他根本就无从得知。   同为神物,雪和绫对命绳的感知也更加敏锐,有它在至少能护着宁折一二。   67号看着宁折指尖轻轻抚摸着雪和绫的身体,也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宁折微仰起头,舒服地眯起眼,猫儿似的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亲昵得很。   殿门忽然“嘎吱”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阎裴面目冰冷地走出来,手里拎着把染满鲜血的长刀,满身溅得都是殷红的血。   “你们把他杀了?”67号挑了挑眉稍。   “没有。”阎裴一张娃娃脸带着纯良的笑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叶晗风可是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父亲还救过将军,这样的有功之臣,怎么可能让他死得这么容易简单。   林礼紧随其后踏出来,轻轻关上殿门,木着脸道:“谋反叛乱之罪,应交由将军亲自处理。”   叶晗风背叛了。   早在天祁王朝时便已经在私下里勾结太子青鸾,数次透露将军的行踪和计划,以致数千将士在围剿天祁王宫时被早有准备的守城将士打得全军覆没。   即便没有魔族入侵一事,只要他们和将军踏出古塔一步,就会被埋伏在巫神祭庙外的王军射杀得片甲不留!   也许叶晗风只是想除去小宁公子才会和青鸾结盟,可他却白白葬送了数千将士的性命,甚至还会害死将军!   林礼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叶晗风犯了他的大忌,他险些就拔剑要了这人性命,若非阎裴拦着,叶晗风现在的确已经是个死人了。   阎裴瞥了眼他冰冷如刃的侧脸,转开了话题,“据叶晗风所言,祭庙坍塌之后,大祭司亲自来此带走将军尸首,存于冰棺之中,放置于摘星楼最高处,重兵把守。”   宁折眨眨眼,不解,“大祭司要霍将军干什么?”   他不记得师父有恋尸癖啊?   “不清楚,不过叶晗风说,天祁青鸾太子的尸首似乎也在那里。”   这便超乎宁折意料了,他转头看向67号。   67号淡淡道,“别看我,不知道,自己猜。”   宁折噎了下,乖乖“哦”了一声。   阎裴道:“我和林礼计划即刻离开魔域,组织人手去占星阁把将军带回来,小阿......小宁公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   “我......”   “他不去。”   宁折还没说完话,就被67号揽住腰被迫往前颠了几步,猝不及防跌在他怀里。   “他如今是魔域的神子大人,多少魔族上赶着要伺候他,跟你们回去干什么,当你们将军的卑贱小宠,然后再被另一个叶晗风暗害吗?”   阎裴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嘀咕着:“只有叶晗风不喜欢小阿宁而已,我们都很喜欢他的......”   尤其是将军,都喜欢得连命也不要了,正准备着八抬大轿迎娶小阿宁,让他当将军夫人呢。   现在这说好的媳妇说是别人的就成别人的了,等将军醒了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   阎裴暗搓搓看了眼67号,满心的怨念。   67号视线淡淡扫过来,林礼立刻伸手拽住阎裴,不由分说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此次多谢小宁公子,来日林某必定报答。”   语罢便携阎裴一道掠走,身影快速消失在王宫。   宁折打了个哈欠。   天才蒙蒙亮,他这半宿都没睡,眼睑下一片乌青,精神不济。   67号把他抱回去塞被窝里哄睡着了,才又回来,一个人走进偏殿。   叶晗风被束着手挂在梁上,蓬头垢面气息微弱,一身血迹斑驳。   阎裴割了他一只耳朵,砍了他十根手指,下手极狠,根本就没有顾念多年同僚之情。   67号站在他面前,目光极淡,“你还是没说,大祭司叫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叶晗风慢慢抬起那张只剩一层皮的头颅,轻笑一声,“取宁折精魄,杀了他,救将军啊......不然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   “你这话骗骗阎裴他们也就罢了,在我这里还是老实些好,毕竟,我可不像他们那么温柔。”67号也勾唇笑了下,声线清冷如玉石,语速不徐不疾。   叶晗风突然僵了下,想起什么可怖的回忆,身体止不住发起颤来。   “取精魄根本用不着你动手,你故意在宁折面前摔倒,借故留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是为了......将自己的血送进他口中?”   叶晗风微愣,继而仰天大笑,“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干什么!没错,我怎么可能容忍用宁折这个贱人的精魄去救将军!我才是将军的药人!我才是最有资格为将军献出生命的人,而宁折......他不过是一味药罢了!”   ......果然如此。   67号心中微叹,他之前就发现叶晗风的身体带了剧毒,原来他是将自己变成了药人,要去救霍忱。   “宁折是神脉又如何,我的血如今是天下剧毒,他就是神脉也必死无疑!等他喝下我的血被毒死之后,我就可以吃了他的血肉,变成真正的神药去救将军了......”   叶晗风轻轻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在一身皮包骨的身体上显得惊悚异常,“将军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碰玷污他,待我将精魄献祭与将军,我就能和将军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67号淡淡一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宁折没有喝你的血,你也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药人。”   叶晗风猛然抬头,视线阴毒狠厉。   67号薄唇微勾,声音更加从容,“大祭司不过只是在骗你罢了,药人?可笑,你见过浑身剧毒的药人么?”   “我不信!”叶晗风愤怒地嘶吼一声,神情激动,“你在骗我!大祭司明明说过......他明明说过我只要我吞下那些毒物,我就能成为神药的!你在骗我!”   “信不信由你,那种东西根本救不了霍忱,那只是大祭司为了让你变成天下剧毒之物,用以杀死宁折的说词而已。”   67神色淡淡,丝毫不在意他的暴怒。   叶晗风疯狂大叫起来,口中对他咒骂不歇,连无辜的宁折也被莫名其妙牵扯进来受骂。   67号前面听他骂自己的时候倒没什么反应,一听到宁折的名字视线便倏地冷了下来,一挥手便隔空狠狠捏碎了叶晗风的下颌骨,叫他再也无法发声。   他迎着叶晗风癫狂怨恨的瞳孔,轻轻一勾唇,淡淡笑了笑,“真正能救霍忱的只能用宁折的心头血。宁折会救下霍忱,至于你......   我不杀你,你将会一直这么不人不鬼的活下去,然后亲眼看着你心爱的将军对宁折是如何死心塌地不离不弃的,那一定有趣极了。”   叶晗风瞳孔剧烈收缩,猛摇着头,想大声怒吼。   可惜他的下颌已经被67号敲了个粉碎,根本就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尖叫,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67号目光冷淡,冷嗤一声,身形微动,已经消失在了殿里。   他回到宁折房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雾蒙蒙的日光照得人也变得朦胧温柔起来。   宁折已经醒了,正趴在床上把少尊主翻来翻去地玩。   圆乎乎胖墩墩的少尊主被迫在他手里被挤压成各种形状,还要被迫穿上他手里的大红色小肚兜。   “宁折!你别太过分!昨夜的事本尊可还记着!”   少尊主不堪受辱,爬起来用小短手怒指他。   宁折一根手指戳在他鼓鼓的小肚子上,就把他戳得往后一仰,跌坐在榻上。   宁折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两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难得添了些朝气。   不过余光一看见67号过来,他便便微微收了笑,抬头随意看了眼。   “你去哪里了?”   宁折问他,神情却散漫得很,根本就没有关心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冷心的东西   “我去做什么你会不知道么?”   叶晗风那几声惨叫凄厉得连宫外都能听得见,他可不信宁折不知道。   67号迈步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两指捏住少尊主后颈,漫不经心提起来。   “啊!你干什么!大胆东西,谁让你碰本尊的!”   少尊主四肢猛地扑腾起来,龇牙咧嘴朝他怒吼,小短爪奋力往他脸上抓。   他每骂一句,67号就往他屁股上轻拍一巴掌。   少尊主羞愤得脸色通红,拼命要挠他。   宁折支着下颌趴在榻上,看着他俩闹,淡淡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去做什么了。”   67号将少尊主扔到窗外,弯下腰来逼近他,两只手臂撑在他身侧,垂眸深深看着他,薄唇微勾,“冷心的东西。”   宁折毫不在意,目光直视他,“动手的是你,不是我。”   67号轻嗤,“所以才说你冷心。”   他头微微低下来,淡色冰凉的唇碰了碰宁折眉心,犹若蜻蜓点水,又带着无限眷恋。   宁折闭上眼,等他亲完了才睁开,乌眸直勾勾盯着他,“你不是不喜欢我这样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亲?”   67号没回答他。   少尊主哼哧哼哧从窗户外面艰难爬回来,挤到二人中间,一把抱住宁折脖子把他往自己怀里压,趾高气扬看着67号,“他是本尊的奴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尊抢东西!?”   宁折微皱眉,把他秃噜下来放在手里又团又揉。   “呃......呜、晃、晃卡滚准......另则!里、里晃是!”   少尊主被他揪着脸,说话都漏着风,软软糯糯地含糊不清。   宁折把他翻来翻去玩了一会,见少尊主模样实在滑稽蠢萌,忍不住问67号,“他怎么会变成这蠢样?”   现在的少尊主已经看不出之前半分暴躁残忍的模样了,只除了嘴上不饶人,性格已经温和许多,没有原先那种阴鸷暴戾之感。   67号站在一旁看着他玩得不亦乐乎,闻言便道:“他先前七魂六魄残缺,一主魂一主魄皆离体,自然容易被各种负面情绪影响,变成残忍无道的性子。   后来魂魄归一,他受赤钺和暗卫十七二人的赤子之心影响,慢慢化去了心中残暴之性,加上神魂重生之初,神智还有些混沌,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更何况,有暗卫十七留下的限制,他如今就是个任人欺凌的小屁孩,就是想害人也害不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到底是谁?!”   少尊主怒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蹭圆,“本尊就说赤钺那卑贱之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本尊,原来是你在暗中帮忙!你竟敢违抗本尊......”   他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宁折就一把掐着他下腋,把他高高举了起来。   少尊主这下顾不得和67号磨嘴皮子了,猛一下瞪圆眼,惊叫一声,“宁折!”   他怕高,宁折把他一举起来,他吓得连声音都巍巍颤抖起来,生怕宁折一个不小心松开手他就掉下去变成肉酱了。   “你、你胡闹!太高了......还不快放本尊下来!”   宁折眯着眼,看他在半空中神情慌乱胡乱扑腾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抿起秀气可爱的唇微抿,轻轻笑了起来。   从前他笑的时候,总带着些疏离的意味,现在却是真的开心。   67号很少见到他真心实意笑的模样。   他好像从来没让他这么开心过。   静静看了一会,67号便垂下眸,悄无声息离开了。   材料还没集齐,他们要尽快离开魔域,还差最后一样东西。   走之前,67号想起什么来,特意给宁折解开了后面几集动画片上挂的锁。   因此这几日里,宁折有人陪玩,还有电视看,饿了还有67号系统空间里的糖葫芦吃,日子过得可算逍遥。   不过其余人便是一片惨淡光景了。   暗卫十七一直没有没有现身的迹象,然而魔族大军的在外进攻的力度却逐渐疲软,一度停滞不前。   苍蓝已经镇压了数次暴动,却仍有无数魔族起此彼伏疯狂反抗,无法,只能前来求助宁折。   67号不知道去哪里收集材料了,整天见不着人影,没法给他出主意。   宁折抱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少尊主,想了一会,对苍蓝道:“明日尊主驾临军中,请苍将军及早做好迎接准备。”   苍蓝微蹙眉,“哪来的尊主?”   倘若尊主还在,哪还会有人敢暴动。   宁折眯起眼轻笑,拍了拍少尊主光溜溜的屁股,“怎么没有,这不就是。”   翌日清晨。   少尊主还在吹鼻涕泡打呼噜,就被宁折拽着腿从榻上拎起来,穿上他特制的早生贵子红肚兜,被强行带出了宫。   “笑话!本尊主凭什么帮他们擦屁股!不去,打死也不去!”   少尊主横眉冷对,迈着小短腿拼命往回跑。   宁折不紧不慢勾住他小肚兜上的红绳子,看着他在原地踏步,淡淡道:“好啊,你不去,今天就别穿衣裳了,反正小孩子光着身子也没什么。”   少尊主身体一顿,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尊主,愤然回头,气得脸颊通红,“你简直卑鄙无耻!”   这周围可都是王宫的侍女侍卫!他还要不要做魔了!   “去不去?”   “你、你!”   宁折面无表情歪了歪头,“嗯?”   少尊主深吸几口气,眼眶都委屈红了。   宁折说不给他穿衣裳,就真的不会给他穿,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羞辱他!   他以前可没有让他不穿衣服!   少尊主越想越难过,用短胖的手背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低声下气道:“你不许乱脱......本尊,本尊去还不成。”   魔族大军全部屯守于封魔之门附近的小城池里。   宁折二人抵达时,昏暗宽阔的大殿内已经聚集了大批焦急等待的各族统领。   他抱着少尊主坐在重重幕帘遮掩的王座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阶下一片恭敬跪着的魔族,支着下颌淡淡道:“本尊听苍将军说有人想见本尊,本尊现在来了,谁想见?”   听到声音,少尊主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宁折如今的声音低沉冷酷至极,和他本音相差极大,只听这声音,竟真的和暗卫十七一模一样。   底下寂静片刻,有个青年魔族突然起身,厉声道:“既然尊主至此,何不以真面目视人?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宁折后背懒散地靠在王座上,轻轻勾唇冷笑一声,声线冷沉,“你是什么东西,本尊凭什么要见你?”   此话一出,底下便一片躁动。   几个魔族头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番,言语间露出几个“攻击”、“时机”的字眼,显然是看出宁折的不对劲,想要动手了。   宁折认识这几人,苍蓝教他认过。   这四人便是魔域里四大城的城主。   自从暗卫十七上位以后,魔域六大城,王城居首,天趵次之,其余四城的地位反倒越来越低,自然会引得某些人不满。   少尊主坐在他腿上,不老实地拽着他头发,两手抱胸嚣张地笑了笑,无声道:“本尊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宁折淡淡看他一眼,眸光漆黑如渊,看不出半分慌张。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魔族骤然发难,迅速斩杀了自己身旁的同伴,并且迅速向他猛力攻击而来。   魔族军中近日分为两派,一派忠于十七,另一派乱党由除天趵城外其余四大城主所率领,势力范围极广。   但魔族向来没什么忠心,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借机除去这四位城主,底下那些势力便会不击而溃。   宁折昨日对苍蓝所说的“早做准备”,便是让他准备瓮中捉鳖。   眼见四人发难,苍蓝立刻召集人手上前围攻。   四位城主也不是傻的,敢到此地来自然有所提防,只见其中一人猛一挥手,霎时间便凭空出现大量战力极强的高等魔族,和苍蓝的人斗在一起。   魔族进攻方式凶猛且血腥,一时间大殿几乎被鲜血染红。   宁折坐在厚重的雪色幕帘之后,淡淡看着这一切。   “尊主,到了如今地步还要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容么?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尊主!?”   宁折冰冷得没有感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本尊不是魔尊,难道你是?”   “和他废什么话,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一位红衣城主冷哼一声,快速突破封锁,猛然朝他袭来。   他的动作在旁人眼里已是快到极点,然而,在宁折那双安静的眸子里却被无限放慢。   宁折漠然看着他的动作,轻一抬手,便有幽蓝色冷焰从指尖疯狂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缠上红衣城主的身体,化作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噬。   下一瞬,只听得一声直冲云霄的尖叫嘶号,红衣城主瞬间灰飞烟灭,片片殷红布料无声烧灼着,自半空悠悠飘落。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骇到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连攻击都忘了。   没有一个人看到宁折动手了,那个人就坐在幕帘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就凭空将一人变成灰烬!   这种能力……他们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在场所有人都参与过尊主册封神子的那场盛宴,也都看过宁折不费吹灰之力杀人于无形的场景。   他们脑子里还记得当时那种窒息灭顶的恐怖惊惧感!   幕后的人,不是魔尊,而是那位神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这次终于轮到他将宁折踩在脚底   大越,占星阁。   摘星楼上一轮弯月高悬,苍茫寂静的夜空上,中央紫微王星在这一瞬间突然大放异彩,冷光熠熠凛然不可犯。   昏暗阁楼内,闭目静坐的白衣人似有所感,长睫微颤,轻轻睁开眼看向虚空中魔域所在的方位。   遥远的封魔之门里,苍白纤细的少年此刻正莅临王座之上 ,无声操控着肆虐的火种带走一条又一条性命。   遍地哀嚎嘶吼,如同人间炼狱,唯有他平静如初,在一片可怖杀戮中漠然俯视众生。   那威严凛冽的疏离姿态,真是像极了曾弃他而去的那人。   大祭司轻轻阖上了眸子,不再多看。   就在这时,木门摩擦发出古旧沉闷的响声,一名白衣神侍推门而入,恭敬跪地,“大人,神主焚香沐浴已归来。”   神侍话音将落,便听脚步声响起,有人可怜兮兮唤了一声,“阿莲......”   大祭司睁开眼。   眼前那道利刃般的少年身影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另一张靠得极近的绝色面孔。   “阿莲,方才焚香之刻宁祉一直在挖苦我,你都不肯去帮我。”   蔺云澜眼眶湿红,委屈地扑进他怀里,轻轻啜泣一声,“你不知道他说话有多难听,他竟然说我不配当神主......阿莲,真的吗,我真的不配吗。”   蔺云澜仰起头看他,白皙的脸颊上泪痕交错纵横,水盈盈的眸底一片受伤之色,无助极了。   大祭司垂眸看他,浅灰色的眸无悲无喜,犹若勘破世间一切孽障。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淡淡启唇,“不,你就是神主,无可替代。”   云澜闻言,眸中水色却更多,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阿莲为什么还不帮我夺回那个位子,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大祭司的目光落在窗外星幕之上,视线苍茫古远,许久后才道:“时机未至。”   “我不信!”云澜猛地推开他,后退几步摇摇头。   “时机时机......你总用这个借口敷衍我!阿莲,你是不是心疼宁折不忍心下手了,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大祭司双膝弯曲,在他面前直直跪下来,声音淡淡,“阿莲不敢。”   “不敢?你说着不敢,却至今都不动手,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根本就没有承认我这个主子!”   云澜说着说着,眼中泪水便滚落出来,哭得伤心至极,“你都是骗我的......你说你等了我几百年,你说要补偿我,都是假的!”   他滚烫的泪滴在大祭司冷白光洁的前额上,一片灼热烧心。   大祭司闭了闭眼,向来冷淡的嗓音竟带了些疲倦,“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动手。”   云澜泪眼婆娑看他,“我不信,你爱上宁折了,对不对?”   大祭司抬眸,灰瞳苍凉,苍白修长的指腹揩去他眼角泪珠,“阿莲一生只效忠主人。”   “不骗我?”   “不。”   云澜终于破涕为笑,眸底波光潋滟动人。   “最喜欢阿莲了!”   他开心地扑进大祭司怀里,依恋地埋在他怀里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看他,“那阿莲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大祭司目光穿过他,看向了遥远的虚空。   那里,正有一名红衣少年自枯骨堆砌的王座上缓缓走下,踏过满地尸体向他走来。   大祭司深深注视着他,许久,薄唇轻启,声线凉薄。   “——明日。”   ......   宁折走着走着,突然间抬眸看了一眼,身体有些许僵硬。   少尊主软塌塌地趴在他怀里,困惑地睁开眼看他一下,声音有气无力地,“......又干嘛?”   宁折不答,蹙眉环视四圈一周。   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某道熟悉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似乎是......   “大人。”   苍蓝带着人走过来,拱手道,“此番多亏大人相助,我等才得以平定四城之乱。”   宁折手里捏着软乎乎的少尊主,声音淡淡:“和我没什么关系,是你们尊主的功劳。”   之前宁折用冷焰将众魔困住,反倒引得三名城主要自爆内丹,誓死同归于尽。   宁折还没出手,少尊主就已经先激动起来,那么小的身板竟然展开了一对巨大无比的漆黑羽翅,将宁折猛地卷过来牢牢护住,同时发出一道极强的攻击,三名城主瞬间魂飞魄散。   那三个人魔族死后,他尤觉得不够,抬手召来数道粗大的紫色雷电破空而来,将所有正在反抗的魔族消灭得一干二净。   还是宁折把他抱起来以后,他才慢慢冷静下来,眼底赤红癫狂的血丝逐渐消失,双手紧紧抱着宁折喘粗气。   不过虽然消灭了敌人,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身后那对过份庞大的黑羽对尚且幼小的他来说实在负担太大,被宁折捧起来以后,他的翅膀骤然缩成小小一只,瑟缩着耷拉在背后。   他背上生出黑羽的地方骨肉狰狞,殷红鲜血直流,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瘫在宁折手心里没力气再动。   连宁折提起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看他一眼,紧接着又轻轻闭上了。   他小脸苍白,浑身都是血,状态看起来不算好。   毕竟这也是尊主的身体,苍蓝便有些担忧,“待大人回了宫,我派人去找大夫替尊主诊治一下吧?”   宁折点点头,应下了,便抱着少尊主离开此处。   殿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魔族大军,皆是在恭迎尊主驾临。   方才即便当时少尊主不出手,有这么多人在,宁折也不会有事。   更何况以宁折的能力,也根本不会被这些魔族伤到。   然而,向来和他不对付的少尊主却偏偏选择了出手保护他   回了殿,宁折将少尊主放在榻上,替他简单擦洗了身体包扎好伤口,便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少尊主轻轻睁开眼,有气无力瞥他一眼,“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宁折有点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也只是想一想,到底没开口。   他轻轻挠了挠少尊主露出来的白软小肚皮,渡了些神力给他。   少尊主紧皱的小眉头渐渐舒缓下来,紧接着深吸一口气,用力拍开他的手,“本尊用不着你来帮忙!”   宁折也不太在意,他不让渡,便停了下来。   正巧殿外有人敲门,侍女领着大夫进来了。   这大夫还是当初暗卫十七从魔域外找来的那位老神医,一直被孤零零一个人关在深宫里,暗卫十七消失以后,就没人再去管过他。   老神医一个人在王宫里生活得逍遥自在,竟也没什么不适。   替少尊主诊治过后,老神医两条白眉毛一皱,端着架子,摇头叹息一声:“不好办啊!”   宁折轻轻抬起头,安静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威胁,比起当初的暗卫十七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可老神医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   宁折等了他半天,也不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什么叫不好办?”   老神医瞪着眼,惶恐之下,竟脱口而出道:“命不久矣!”   这次他倒没信口乱说,少尊主体内脉象紊乱至极,面上气血亏损严重,的确是不治之相。   宁折听他战战兢兢说完,也没为难他,让侍女领他下去,把人送出魔域了。   直到踏在天祁的土地上,老神医才忍不住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出口气。   这少年究竟何人?   面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那双眼盯着你的时候,竟叫你分毫异心不敢生,心中惊惧胆寒异常。   老神医摇了摇头,快速迈步离开,不敢再多想。   他却不知,就在他前脚刚离开的时候,他原先待的地界便“轰”地一声,被一道雪白惊雷炸开。   守卫封魔之门的众多魔族侍卫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一击打得灰飞烟灭。   四周尘土飞扬,大火烧灼,硝烟四起。   待尘烟雷火散去,大片雪白的人影便出现在本来空无一人的空地上。   占星阁的数千白衣神侍们战甲加身,手执雪色长剑,一身杀气凛然。   他们本就是神的侍卫,如今也自当为神献出生命。   蔺云澜一双明眸四处看了下,又看向身边神祗般冷淡疏离的白衣人,自然而然圈住他胳膊,姿态亲昵依恋,“阿莲,这里就是封魔之门?”   大祭司并未言语,倒是旁边一名女子捂嘴轻笑一声,银铃似的嗓音娇声嗔道:“哎呦,这人一旦攀上高枝啊,就是会数典忘祖,你看这不,蔺公子这会子连自己家门都不认识了!”   蔺云澜眸中闪过一抹阴冷,却很快便收敛下来,倚在大祭司怀里,两旺水眸可怜巴巴地看向他,“阿莲,不是这样的,你不要信她。”   大祭司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推开他。   女子冷眼瞧着二人作态,殷红朱唇微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大祭司还是先把人抓住,再来这里谈情说爱吧!”   说罢便率先前行一步,随手便灭了余下尚未死绝的魔族守卫,莲足踏入高大的门内。   大祭司带着云澜,身形渐渐化作烟雾四散,下一瞬,也出现在了封魔之门里。   蔺云澜靠在他怀里,眼底尽是阴毒的狂喜。   来了,终于来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将宁折踩在脚底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云澜哥哥   传说上神未陨落前,居于紫薇神殿,得七名大神侍守护。   这七位大神侍便是上神创造出来的七罪,分别代表着贪、嗔、痴、恨、爱、恶、欲。   神是光明的,不应有任何污点。   因此上神没有罪恶,他的罪恶在七名神侍身上。   也是因此,七神侍的神魂里便隐藏着上神的一缕神灵。   若想使上神复活,遗骨为其一,用以重铸神骨,神道莲为其二,是为繁生血肉,而其三便是抽取这七名神侍的魂魄,为的就是里面那一缕上神之灵。   并且俱备了这三种条件后,还要使其能融合。   这时候便会用到容器。   大祭司只告诉宁折收集到遗骨和神道莲便能复活上神。   却没告诉他,收集了这些东西以后,要怎么复活上神。   也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容器”。   大祭司用两百年的时间,一共创造出了两具容器。   一具,就是天生神脉不死不灭的宁折,另一具便是魔骨天成肉身不毁的琴奴。   这两具身体都不会轻易被毁灭,是世间唯二两具能同时容纳遗骨、神道莲和侍魂的容器。   大祭司创造这两具容器的时候,并没有赋予他们生命。   因此容器不会生出自己的神魂。   琴奴便是如此,懵懵懂懂在黑暗里生活了十几年,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复活的祭品。   原本一切都应该按照大祭司的预想进行——等到七星宿归位,容器成熟之时,便是举行祭祀之典,复生上神之日。   然而,一个突生的变数却将他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这个变数就是宁折。   大祭司怎么也不会想到,容器生出了自己的神魂,不仅让七名神侍其中之一爱上了自己,还夺取了上神的命格。   ——因为原本宁堰就不该爱上宁折,他爱的人,他守护的人本就该是蔺云澜。   大祭司当初设计挑拨王家和蔺氏一族关系,诱使蔺非霜打开封魔之门摧毁蔺氏一族,又引蔺云澜和太子青鸾结盟前来大越定北王身边卧底。   倘若按照命盘上所显示的命运来看,青鸾会在和云澜接触的这个过程里慢慢爱上他,而在宁堰身边卧底的时候,也会引得宁堰慢慢对他倾心。   之后他会慢慢和其余几名神侍相识相知相爱,最后代替皇帝成为大越千古明君,积满一身功德,在大祭司为他精心准备的祭祀礼上重铸神格,回归神位。   神即便陨落转世,也仍是神,世界会偏爱于他,给予他最好的命运。   再加上大祭司在其中操控命盘指引命绳走向,蔺云澜便真的会像他所说的,成为这世间最尊贵无匹的存在。   然而这些既定的命运,都被一个叫宁折的不起眼的容器所篡改了。   他让宁堰和青鸾爱上了他。   他成了大越的小皇帝。   他是天下人眼里最尊崇的神脉。   甚至那七名神侍,每一个都与他纠缠不休,有着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又剪不断的暧昧关系。   反而是真正的上神转世蔺云澜,跌落谷底遍布尘埃,变得阴毒而黑暗。   数次的求而不得,叫慢慢他舍弃了自己的善心,甚至不惜对宁折那张脸下手,变成他的模样,占据宁堰的宠爱,就只是为了抢走宁折的一切。   大祭司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却根本没有出手救下宁折的打算,甚至还暗中帮助云澜蒙骗定北王。   否则以宁堰的警觉性,如何会被蒙蔽心神三年之久。   因为他连命格都被大祭司篡改了。   他连自己爱的人是谁都分不清,甚至还屡次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置于死地。   宁折被蔺云澜撕下脸,浑身是血被扔出去的时候,大祭司担心容器死亡,才来看了他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叫他鬼使神差地,将宁折带了回去。   恰在那时,昏庸无道的大越皇帝想找一个替身。   可他残暴不仁多年,百姓怨声载道,民愤震天,倘若蔺云澜这个时候取而代之,便会承接他多年造下来的无数血孽,于重铸神格不益。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些罪恶转嫁到旁人身上,留下一个太平盛世来让蔺云澜继承。   因此,大祭司给了宁折新的身体和面孔,让他代替蔺云澜承受那些辱骂和罪孽。   等他冤孽缠身,等他将大越一点点变成盛世之后,他就可以为真正的天命之子献出生命了。   宁折在宁堰身边那几年时被教养得很好,性格乖顺安静,懂礼知进退,从来就不会悖逆大祭司的想法。   他是容器,也没有前世今生的记忆,一心为了保护宁堰老老实实待在深宫里承受孤独和辱骂。   并且在霍忱费劲心力的教导下,他深谙为君之道,渐渐学会了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原本千疮百孔的大越在他的治理下也渐渐繁荣起来。   然而,因为皇帝原本的骂名,不管他做什么,都会招来一片骂声。   他公开处斩的那些罪臣,被百姓说成是残害忠臣,他斥资建造的水利防御工程,也被百姓误会是铺张浪费。   有宁祉在一旁引导民愤,宁折残暴的形象只会越来越深入人心。   宁折从来不会辩解这些。   而在众多朝臣眼里,这些事也都是那几名辅政大臣的手笔,和暴君没有丝毫干系。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革新改旧之事也都给大越带来了好处。   若能再给宁折几年时间,或许他真的能摆脱这些骂名,让大越变得越来越繁荣,让一切都按照大祭司的想法来进行。   可变故总会在人不经意的时候降临。   秦慎和宁祉结盟了。   一切谋反都在暗中进行,乱党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就推翻原先皇帝的政权,宁折成了阶下囚。   大祭司的计划又一次被打乱。   他掌握着所有人的命盘,他本应该是对这些事最清楚的人,可最后他却成了被蒙在鼓里的人。   前面的变数还可以用宁折生出神魂来解释,可这一次却是连宁折也做不到的事。   大祭司这时候终于发现,有人一直在从中作梗,并且这个人还在无形之中擅自篡改了众人的命格,连他都被蒙骗过去了。   就是在这个人的操控下,原本该是属于云澜的命运被转移到了宁折身上。   甚至他大胆到连宁折的命绳都敢直接拔除,直接就让宁折摆脱了容器对他的束缚。   得知此事之后,大祭司便开始有意布局,一步步将宁折逼入瓮中。   首先便是斩断他和七名神侍的联系。   先是霍忱,以神魂祭奠数万将魂,恩怨尽除。   然后是宁堰,三次挡劫,再无干系。   接着是青鸾,宴席上一命换一命,再无爱恨。   现在是暗卫十七,从背叛,到以命相救,也斩断了联系。   霍忱和青鸾的尸体现在也已经躺在了占星阁里。   如今宁堰失踪,暗卫十七居于魔域。   接下来,便只剩三个人了。   一切都在大祭司的布局下慢慢展开,他原本要等宁堰主动出现再行计划。   他卜算许久,都没有查到宁堰的踪迹。   大越危亡之际,宁折失踪日久,他却像神隐了一般毫无动静。   七星宿中唯有他一星忽明忽暗,大祭司预感到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变数,因而慎之又慎,精心谋划。   然而云澜却已经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要杀了宁折,要成为真正的神。   大祭司这一次前来,便是要提前计划,先将暗卫十七和宁折带回去,等待其余两名神侍转世之人主动出现。   大祭司打开封魔之门上的封印,带着蔺云澜一起踏了进去。   就在踏进封魔之门的那一刻,蔺云澜整个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终于可以和宁折见面了。   云澜有一个秘密,谁也没告诉。   在他小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再告诉他,他生来就是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他生来便该是那个俯视众生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蔺云澜一直不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区区鬼巫族。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想法。   直到他看见宁折,看见他那张脸的时候,他突然生出了一种,那个少年原本应该是他的诡异错觉。   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好奇,才会去接近宁折。   他那时候一门心思想着要在定北王身边卧底,让青鸾看见他的能力,心性尚且单纯,对宁折也没有生出什么恶毒的心思。   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这个小孩实在太可怜,数次不顾惩罚偷偷照顾他,在旁人打他的时候,会将他护在怀里保护他,在他被饿肚子的时候也会悄悄给他送吃的。   宁折那时候还不会说话,也不懂怎么吃东西,更不懂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旁人想羞辱他,便会先饿他个两三天,然后扔给他一具尸体,站在一旁看猴戏似的,看他像条恶犬一样徒手抓腐烂的死肉吃。   云澜将那些人全部赶走,把宁折拉起来,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把他嘴里的肉掏出来,带他去漱口沐浴,教他用竹筷吃东西。   那时候宁折还不会说话,云澜便贴着他的唇教他说话,细细纠正他的口型。   宁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软软地唤他——“云澜哥哥”。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阿宁,为了成全云澜哥哥,请你去死吧   看着宁折的时候,云澜总是会有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不应该是他,而应该是宁折。   ——是宁折抢了他的东西,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可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荒诞微妙,连云澜自己都会觉得荒唐。   他一直压在心里,什么都没说。   自从那一次出手保护了宁折以后,他便索性一直将宁折带在自己身边,吃穿住行都跟自己在一起。   宁折刚进阁的时候,云澜已经是纵横阁有名的杀手了。   他每次杀人时都干脆利落,狠起来不要命,阁里没几个人敢轻易惹他。   他主动护着宁折,便也没人敢再找宁折麻烦。   宁折也很乖很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天把“云澜哥哥”四个字挂在嘴边上,最喜欢的事就是牵着他衣角,一小步一小步地踩着他脚印走路。   云澜笑他幼稚。   他眨巴眨巴眼,却连“幼稚”这个词的意思都不懂,只会僵硬地朝他笑。   “笑”这个动作也是云澜教他的。   刚进阁的宁折不会哭,不会笑,也听不懂旁人说的话,就像个被人操纵的陶瓷小人。   后来等他渐渐懂事了,云澜便带着他出去做任务,想将他送出纵横阁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地方。   可宁折却死死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愿离开。   明明是不会流泪的小孩,那天却嚎啕大哭。   云澜抱着他回了纵横阁,再没提过离开的事。   阁里很多人都说,纵横阁最无情无义的杀手开始动情了。   他喜欢上了自己身后那个小尾巴。   其实不是。   云澜不喜欢宁折,有时候看着睡在他怀里的宁折,他甚至会生出让他永远一睡不醒的冲动。   宁折实在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孩,漂亮乖巧,从不理会旁人,一心一意只对你好,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任谁养了这样一个少年,都会忍不住宠爱他。   云澜也是,他会对宁折好,也会宠宁折,可他从来就不喜欢宁折。   甚至,会忍不住对他生出恶意和杀心。   后来,在云澜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宁堰终于来纵横阁了。   他是纵横阁暗地里的主子,可一年到头也不会出现几次,上一次来还是宁折刚入阁的时候,他来挑选贴身暗卫。   云澜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时机。   只有成为宁堰的暗卫,他才能接近宁堰,取得他的信任。   可让他云澜没想到的是,宁堰这次来不是为了挑选暗卫。   他只是为了带走一个人。   云澜眼睁睁看着他俊美的面孔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缓步朝自己走过来,而后越过他身边,走向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   “阿宁。”   他垂眸唤那个少年,修长尊贵的手轻轻放在少年漆黑柔软的发上,低声道:“本王来接你了。”   宁折被带走了。   他回头看云澜,拼命朝云澜伸着手,无声叫他,清澈的乌瞳里盈满他的身影。   然而云澜却只是直直望着他,神色慢慢地冰冷下来。   纵横阁的人又开始嘲讽他,那么努力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让别人坐享其成。   后来,宁折还是回来了。   他在王府里不吃不喝,却也不闹,旁人和他说话,他只会喊“云澜哥哥”。   宁堰无法,便和他一道回了纵横阁,将云澜也一并带回王府,提为自己的贴身暗卫。   宁折又开始天天跟在云澜身边,看他习剑杀人。   云澜也因此得以顺利接近宁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对宁折更加上心,也借着宁折在宁堰身边占据了一袭之地,一切都像和在纵横阁里没什么两样。   可只有云澜自己知道,所有的事都已经变了味。   他开始利用宁折,开始暗中设计他,排挤他。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澜恨上了以前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小少年。   大抵,是在他屡次费尽心机接近宁堰却失败,而宁折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宁堰青睐的时候开始,又或许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心里就已经埋藏下了怨恨的种子。   云澜讨厌宁折总是安静不言游离世外的模样,讨厌宁折那双无论受尽多少欺辱都依旧纯稚清澈的黑瞳,更讨厌他嘴里吐出“云澜哥哥”这四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宁折能活得这么轻松简单,凭什么他就能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被宁堰捧在手心里疼宠。   而他即便在纵横阁里拼命杀人往上爬,染了满手的鲜血罪恶,却都没有得到宁堰的一个眼神。   凭什么宁折可以一直天真下去,而他却要受尽痛苦身染鲜血,明明……这一切都该是他的啊!   可是没有人会听云澜说这些,没有人相信他的这种莫名的感觉,连青鸾都只会一味地嘲讽他,甚至连他的哥哥都以为他是失心疯了。   他找到宁折,将这件事告诉他。   可宁折却只是懵懂地眨眨眼,茫然地看着他。   而后宁堰走过来,将宁折抱在怀里,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暗中吩咐人把他带下去秘密处死。   这一刻,云澜心底被压抑到已经腐烂发酵的恶意终于爆发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嫉恨和杀意。   他发誓要杀了宁折,要取代他成为宁堰的心上人,他要成为宁折!   从那之后的一切报复都没有任何理由,在剥下宁折的脸时,他甚至还有种命该如此的诡异愉悦感。   把宁折的手脚都砍断扔在乱葬岗里的时候,他还蹲下来将他抱进了怀里,像以前抚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温声细语地问他,“阿宁,恨不恨云澜哥哥?”   宁折是说不出话的。   他被云澜逼着吞下烙红的铁块,喉咙和舌头早就被烫坏了。   他安静地看着云澜,漆黑的瞳孔里慢慢流出泪。   和以前一样,连哭的时候都不吵不闹,乖巧的叫人心疼。   云澜最后一次亲了亲他的额头,用的却是宁折脸。   他对宁折说,“我会代替你,好好活下去,所以阿宁,为了成全云澜哥哥,就请你去死吧,好吗?”   宁折眼里的光暗下来,阖上了眸子。   云澜笑起来,将他扔进一群凶恶饥饿的猎犬群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折真的很听他的话,所以在被大祭司救下之后,在成为皇帝之后,也一直没有揭穿他。   只有一次他没忍住,把云澜绑进了宫。   云澜以为他恨自己,要对自己下手了。   可宁折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绑在榻上,做在一旁,沉默不言地盯着他。   云澜问他,恨不恨。   宁折安静摇头。   他不恨,也再没喊过一声“云澜哥哥”。   云澜估错了,宁折根本没有报仇的意愿,在被他那样对待后,甚至没有讨厌他的意思。   可是这些并不妨碍他继续陷害宁折。   他当着宁折的面挣开束缚,将匕首塞进宁折的手里,带着他的手将匕首插进自己心脏。   就在这时候,宁堰推开门进来了。   云澜对他下了控心术。   于是在宁堰眼里,便是宁折将他绑在柱子上一点一点凌迟他,甚至剜去他心脏的残忍场景。   宁堰理所应当误会了。   他更恨宁折,也更心疼云澜,这之后,几乎是将他宠到了骨子里。   云澜终于得偿所愿。   他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三年,宁折就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伤,和深藏骨血的仇恨,要来和他抢走宁堰的宠爱。   云澜加大了控心术的力度。   宁堰如他所愿,只要一接触宁折便会忍不住觉得恶心,继而用各种残酷手段肆意凌虐他。   死人就该老老实实去死,而不是苟活在这世上和活人争抢!   可宁折怎么都死不了,他还敢反抗自己,和自己作对。   云澜便伪装成他的模样去刺杀宁堰,宁堰果然上当,恨得差点杀了宁折。   不久,青鸾勒令他对宁堰下手。   云澜犹豫片刻,还是下手了。   比起宁堰,他更爱自己的性命。   只是云澜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次会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一步错,步步错,他被打回原形,彻底跌进尘埃。   宁折用自己的命救走了宁堰,让宁堰摆脱控心术,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宁堰终于记起来宁折的名字,也记起来自己真正爱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晚了,宁折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就在宁折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要割宁折的血去救云澜,还要骂他一句贱人,再往他早就空荡荡的心里插上一刀。   宁堰疯了。   他将所有仇恨都转嫁到云澜身上,将他终日囚在暗室夜夜酷刑折磨。   最后云澜被宁堰剥去脸上那张原本属于宁折的面孔,被秦慎斩断手脚,毁去一身法力,浑身是血,遍体鳞伤。   下场就和当初的宁折一模一样。   即便如此,他也没死,对宁折彻骨的恨支撑他活了下来。   在巫神祭庙看到宁折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疯狂的杀意,恨不得将宁折碎尸万段!   他精心布下死局让蔺非霜杀宁折,想让宁折死在古塔。   可云澜却没想到,蔺非霜居然不忍心下手。   所有人,霍忱、宁堰、青鸾,到最后,就连他的哥哥也喜欢上了宁折!   大概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他的计划到底还是成功了。   宁折身为神脉,被一个残忍的魔族带进吃人的魔域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蔺云澜狂喜不已。   后来封魔之门被攻破,蔺非霜被王不负强行打晕带走,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险些葬送在魔族口中。   千钧一发之际大祭司出现,出手救走他。   他将云澜带回占星阁,复原他的容貌,治好了他的伤,而后神色淡淡地告诉他,他才是真正的神主。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乖,待会再亲你   直到这个时候,云澜才终于恍然,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那种奇怪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错,他一直都没错。   错的人只有宁折。   他本就该是屹立云端之人,他生来就该享受天下众生的跪拜。   是宁折,是他抢走了他的一切,才会让他变成如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宁折只是为他而打造的一个低贱容器,他连一个复制品都配不上,怎么配享受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云澜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一切。   微生莲和他说过,要想重归神位,必定要再铸神格。   如今巫神的遗骨和神道莲都在宁折手里,只要能抓住宁折成功祭炼,他就能恢复原本的记忆和力量。   魔域危险重重,他们这一次是秘密前来,加上魔域的军力如今都集中在大越和天祁,是以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什么危险。   眼见距离王城越来越近,前头一直带路的女子突然停了下来,随处找了块大石头坐上去,不走了。   云澜见此眼神不由冷了冷。   这黑衣女子是微生莲带过来的人,一路上尽会找他麻烦,他却还拿她没有办法,毕竟微生莲都没说什么。   而且他们能在魔域横行无忌,还要多亏了这女人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幻镜之术。   云澜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异色,面上露出一抹担忧之色,关切地问她,“灵姬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那黑衣女子也正是许久不见的灵姬。   上次在古塔中她受了重伤昏迷,大祭司救走云澜时,顺便也将她带走了。   灵姬相貌温婉娇俏,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冷,这一点和宁折倒是有点像。   见云澜如此,她两弯清秀凌厉的眉峰轻轻一挑,朱唇轻勾出一个冷笑,讥笑道:“乱吠什么?谁是你姐姐?别以为顶了一张别家小孩的脸,就真的成了小孩子,你看看自己,你配吗?”   她说话实在不客气,这周围还有那么多神侍都在看着他们,闻言眼中皆露出了异色。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灵姬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占星阁的神侍们却比谁都清楚。   面前这位所谓尊贵无双的神主,那张脸却是偷来的。   偷的,还是他们大越国曾经那位小皇帝的脸。   云澜眼眶蓦地红了,雪白的贝齿轻咬着唇,转头看向大祭司,眸中水光盈盈。   “阿莲,我......”   大祭司并未言语,淡漠的视线落在灵姬身上,明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却冷得叫人无端心生恐惧之情。   灵姬丝毫不惧,迎着他目光扬眉轻嗤一声,“本姑娘累了,走不动了。”   云澜眸中闪过一抹恨意,却很快就收敛起来,笑道:“既然灵姬姑娘累了,那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再赶路吧,阿莲你说好不好?”   大祭司没说话,默认了。   因着灵姬,队伍的进程便慢了下来。   夜里,云澜坐到大祭司身边,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去王宫,却要这样带着身后的神侍慢慢行走。   明明对微生莲这样的人来说,想去王宫,也不过就是一个瞬身的事罢了。   大祭司转眸看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很急么?”   云澜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摇摇头道:“迟则生变,我只是担心......万一宁折察觉到什么,会有所防备。”   大祭低垂着眸,沉默不言。   血色的月辉照耀下,他俊美如刻的苍白侧脸上泛着淡淡的冰冷质感,漆黑卷长的眼睫上悬着魔域殷红的弯月,轻烟笼罩,犹若云端仙人。   那双眼里古井无波,疏离,淡漠,无情。   云澜局促地垂下脑袋,不安地蜷了蜷手指,“阿莲,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可是,我、我也只是想快点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大祭司淡漠空寂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半晌,轻轻开口,音色苍远,“好,如你所愿。”   他伸出的苍白尊贵的手腕,轻轻搭在云澜纤细的腰上。   二人身形慢慢化作薄烟,一缕缕逸散在原地。   不远处灵姬感受到灵力波动,立刻站起来望向这边。   在见到大祭司和云澜二人不见的时候,脸色顿时变了变,皱起眉低低咒骂一声,也快速闪身消失了。   遥远的王宫里,宁折尚未察觉都危机的靠近。   少尊主自从上次受伤之后就一直在昏睡,刚才才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不过看样子,他又换了一个人。   宁折低头看着紧抱着自己小腿不撒手的奶娃娃,默然片刻,淡淡开口:“放手。”   奶娃娃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受惊,不过还是乖乖地松了手,费力地仰头看着宁折。   他身上穿着艳红的双笙并蒂莲肚兜,一双血色的瞳犹如红宝石一般晶莹剔透,两只精致可爱的小角隐藏在蓬松的黑发里,背后还拖着两对玲珑漂亮的黑色小翅膀,软乎乎嫩生生的小脸上带着微粉的红晕,神色懵懵懂懂,一片茫然可欺的模样。   宁折突然觉得他顺眼很多,蹲下来捣捣他鼓鼓的脸颊,问他:“赤钺?”   奶娃娃张开浅粉可爱的小口,“啊啊”地喊了几声,奶声奶气地,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看他这模样,应该就是赤钺了。   宁折眉眼柔和下来,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对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赤钺愣了一下,身体倏然僵硬下来,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久,他才轻轻转动了下琉璃珠似的眼瞳,小心翼翼看了眼宁折,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在讨好他。   宁折便又在他左边脸上亲了一口。   嵇猊过来的时候,便瞧见两个小孩趴在榻上,一个“啊”一声,另一个就他亲一口,玩得不亦乐乎。   嵇猊走过来,把两人强行分开,一手拎了一个小孩带出去。   宁折被他夹在腋下,双腿蹬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就随他去了。   他问嵇猊:“嵇统领,我们去哪?”   被夹在另一边的赤钺听见宁折的话,立刻“啊”了一声。   可这一次却没有人亲他。   他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宁折,大大的眼眶立刻就红了起来,又急急地“啊”了好几声,身体开始乱动起来。   宁折就转头哄他:“乖,乖,我在这里。”   嵇猊把两人的身体往前送了送,这下赤钺便能看到宁折了。   他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宁折,朝他轻轻“啊”了一声。   宁折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待会亲,好不好?”   赤钺也不知道是听没听懂,喉咙里咕噜一声,不再闹了。   嵇猊看着两个小孩玩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这才回答宁折刚才的问题,“刚才封魔之门被人破开了,是用神力破开的。我查不出来是谁,对方很厉害,而且不止一个人,我担心是冲你来的。”   宁折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天下间身负神力之人都出生在大越,而大越里所有会使用神力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占星阁。   如今他已经集齐了遗骨和神道莲,对方是谁,已是不言而喻。   嵇猊看他沉默,便问:“你认识?”   宁折点点头,“嵇统领,你放我下来,自己离开吧。”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来了,无论嵇猊怎么反抗,都没用。   嵇猊何其聪明,立刻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可他却没放手,将宁折带进一间废弃的宫殿里,打开暗室,将两人送了进去。   “这里连通着一处异空间,是之前尊主还在的时候专门替你开辟出来的一条通道,只认你的气息,旁人进来便会立刻被这里的杀阵绞死。”   嵇猊弯下腰,摸了摸宁折的脑袋,“外面我也带着禁军布下了重重禁制,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你的,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宁折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深,竟叫嵇猊有些看不懂。   嵇猊一直知道这个小孩心里藏着很多事,也不在意,朗声笑了笑,叹道,“如果尊主还在,倒是用不着我这么费尽心思了,神子大人这次可要保佑我能平安归来,我还想看着你长大呢。”   宁折拽住他衣角,仰头看他,神色很认真:“嵇统领,你会没事的。”   一旁小赤钺踮着脚抓着宁折衣袖,也朝他“啊”了一声,似乎在附和宁折的话。   一大一小两个小孩都直勾勾看着他,神色认真,如出一辙。   嵇猊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尊主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神子大人会抱抱他。   将两人送进去之后关上门,布下重重封印,嵇猊转身离开宫殿。   才刚走出门,他的脸色便冷肃下来。   苍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眉眼间一片凝重,“已经找到那群人了,如你所想,正是占星阁的人。”   “来的人是谁?”   嵇猊一边问,一边轻挥手。   只见水纹轻起,硕大一座宫殿竟然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小片茂密的竹林假山。   苍蓝叹了口气,“大祭司亲自来了。”   嵇猊率先走出来,“吩咐下去,那些守卫都撤了吧。”毕竟留下来,也只是去给那位大祭司送命的。   苍蓝跟上他脚步,“咱们去会会他?”   嵇猊冷笑一声,“不然呢?我也正想瞧瞧小折这位师傅到底有多厉害,能让他都觉得害怕。” 第两百章 你一直恐惧着的男人,现在只是我的一个奴隶   嵇猊早就听说过大越这位大名鼎鼎的大祭司。   从他出生起,大祭司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上,传说他拥有沟通天地传达神谕的能力,是世上唯一见过上神的人。   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有人说他是上神身边的神侍,有人说他其实就是上神的转世,更有人说他是上神点化的妖魔鬼怪。   关于大祭司的传闻无数,可直到现在,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神秘的男人——嵇猊如此评价他。   在见到大祭司之后,嵇猊便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他修正自己了评价——这是一个神秘,且强大无比的男人。   还未照面,嵇猊就感受到了那个男人带来的与生俱来的威慑和压迫。   那是上位者的蔑视。   他根本不需要动手,就能碾死他们这些蝼蚁!   “看来咱们这次躲不过了,苍将军遗书留好了么?”嵇猊心中沉重,倒还有心思玩笑。   “遗书没有,喜帖倒是有一封。”苍蓝笑了一下。   “哦?还未恭喜苍将军觅得良人,只是这喜帖,我怕是收不到了。”   苍蓝轻笑,“倘若我还活着,嵇统领确实是收不到这喜帖的,倘若我不幸殒命了,那倒是有可能。”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虎口处那处火红的凤鸟印记,英俊端正的脸上轻轻浮现出一抹温柔,摇头失笑,“本以为这次没了你,我就能活得久一些,没想到还是躲不过一死,早知......当初便和你一道去了。”   嵇猊没说话,生死关头,他用不着宽解苍蓝,毕竟下一刻死的,也许就是他们了。   宁折的寝殿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守卫着无数高等魔族禁军,所有人都面色严肃,空气一片死寂沉闷,静静等待着那个男人降临。   而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所有人都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大祭司人还未至,无形的威压便已经遍布王宫,比之尊主带来的压迫更甚百倍。   这是蝼蚁和神的差距,他们现在所做的反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可即便知道,也没有一个魔族退缩。   他们一旦退了,死的就会是他们的尊主和神子大人。魔族骨子里的骄傲和自负绝不允许他们后退。   天色突然明亮起来,一缕刺眼的光线突然破开摸鱼灰蓝色的天,照进昏暗沉闷的大殿。   薄雾四起,冰雪轻飘,白衣惊鸿一现。   ——大祭司终于来了。   据此不远另一处宫殿里,宁折突然停住脚步,回身望了一眼,眸光幽暗。   小赤钺趴在他怀里,大大的红宝石眸望着他安静的神色,轻轻“啊”了一声。   宁折回过神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事,我们走吧。”   这条异空间通道是十七开辟出来的,如少尊主这种级别的人物,都俱备开辟异空间的能力。   之前67号就是被棋奴关在一个异空间,才让宁折怎么也找不到。   不过随着上神的陨落,神力日渐消失没落,正在一步步退化,能开辟异空间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整个世上几乎也只有那么寥寥数人。   67号是一个,如今的暗卫十七也是一个。   眼前这个通道似乎还未完成,一片黑暗,时不时就会遇到空间破碎而产生的飓风攻击。   宁折将小赤钺护在怀里,在身体周围撑起屏障,一步步朝前面的那一点光亮处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通道的时候,怀里的赤钺突然激动起来,急得瞪大了眼,攥紧宁折衣袖,喉咙里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宁折不得不停下来,看向他,“怎么了?”   赤钺张大了嘴,“啊啊”乱叫,却不会说话。   宁折歪了歪头,表情疑惑,“啊?”   赤钺眼眶一红,急得流了泪,鼻头通红,大大的琉璃石瞳孔里像是含了汪水似的,波光潋滟,可怜又可爱。   宁折没带过小孩,不过他在宫里读书的时候,看旁的大臣家的小公子,好像都很喜欢无缘无故闹脾气,动不动就哭。   宁折便以为赤钺是在闹脾气。   他对十七和少尊主都没什么感觉,唯独很喜欢赤钺。   见小孩哭,便将他抱紧了些,学着67号哄他时候的语气,低声哄道:“乖,乖,阿钺别哭了,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他自己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呢,软软糯糯声音哪像是哄人,倒像是在撒娇。   赤钺见他不走了,就轻轻脆脆朝他“啊”了一声,没再闹了。   宁折弯着眼睛笑起来。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刚朝前迈了一步,赤钺眼底又惊恐起来,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袖,喉咙里拼命想发出声音,却只有难听嘶哑的“咕噜”声。   宁折似乎明白了什么,指了指那处明亮的通道尽头,缓缓问怀里的小孩,“有人?”   赤钺也不知听没听懂,突然紧紧抱住了宁折的脖子,身体都害怕得在发着细颤。   宁折朝那边忘了一眼,神色平静,看不出深浅。   他拍了拍赤钺身后因为焦急惊恐而胡乱扑腾着的小翅膀,敛了眸,缓缓道:“不怕,不会有事的。”   赤钺仰头看他,鸦色的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颤抖着声音,奶声奶气地“啊”了一声。   宁折亲了亲他的眉心,抱着他缓缓踏出通道。   一瞬间明亮的光线照过来,刺得他闭上了眼。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有个人站到他面前,淡淡唤了一声:“宁折。”   宁折长睫颤了下,缓缓睁开来。   “师父。”   他似乎已有所料,是以并不如何惊讶,属于魅魔的漂亮惑人的面孔上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滥。   大祭司漠然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空洞,多了许多连他也看不透的情绪,深沉且浓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鲜活了许多。   对于一件容器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大祭司淡淡注视着他,漠然开口:“慎言,吾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吾来此地,只为让你赴约。”   “宁折,你忘了三日之约。”   大祭司声音淡漠,有点像67号的清冷,却又比67号少了分人气,更显得苍茫空旷。   “占星阁,吾助你双腿复原去复仇,你答应吾将神魂献祭于吾,三日已过,你该回来赴约了。”   宁折仰头看他,“我能给的,都已经给你了。”   皇位、身体、血。   大祭司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   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宁堰会被云澜欺蒙那么长时间,宁祉能那么轻易地就取缔他的皇位,都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背后操纵。   如果不是67号带走他,他现在已是一抔黄土。   宁折知道自己欠了大祭司的,所以他不去计较。   可不计较,不代表就会一味妥协,能给大祭司的,他都已经舍弃了。   “那就给你不能给的!”   云澜冷笑一声,走上来主动抱住大祭司的腰,依偎在他怀里,扬着下巴俯视着宁折,绝色的面孔上笑意清浅,“阿宁,还记得我么?”   宁折目光停在他放在大祭司腰上的手上,过了许久,才移到他脸上,轻轻开口,“云澜哥哥。”   蔺云澜眉眼弯弯,声音温柔,“好久没听你这么喊过了,真是有点怀念呢。”   宁折没说话。   云澜看着他,又笑道:“知道云澜哥哥这次来是做什么的么?”   宁折面色不变,平静道:“杀我。”   云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头靠在大祭司胸膛上,蹙着好看的眉叹道:“阿宁啊,我怎么舍得杀你,你可是我最好的容器,我还指望着你重回神位呢,杀了,我岂不是要心疼一辈子?”   ......容器、神位。   宁折愣了下,看向大祭司,“什么意思?”   大祭司还没开口,云澜便笑了,眼含怜悯地看着他,“什么意思?阿宁,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你占着神脉一位,抢走了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可该还回来了吧?”   宁折手臂下意识紧了紧,神色仍是不变,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茫然。   大祭司看着他这懵懂的模样,出声道:“宁折,你该不是真正的神脉后人,不该是大越的皇帝,更不该是定北王的情人。   因为你不是人族,你只是一个容器,一个为复活上神而专门打造的容器。”   宁折大大的瞳孔愣愣盯着他。   那张薄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组在一起,他却好像又不懂了。   大祭司还在继续说,“你本只该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感情和神智的容器,是有人抢走了属于主人的命运,强行转嫁到你身上。”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主人的。”   “从始至终,你什么都没有,你的身体和神魂不属于你,连阿宁这个名字也不属于你。”   “宁折,你和你的一切都属于主人。”   宁折后退一步,脚步有些不稳。   他直直盯着面前那两个亲密相拥在一起的人,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主……人?”   云澜笑了,当着他的面,伸手暧昧地抚上大祭司那张尊贵不容侵犯的俊美冷淡面孔,在他颈项边吐气如兰。   “对,主人。”   “阿宁,我就是他的主人。”   你一直害怕着、恐惧着、尊敬着的男人,现在只是我的一个奴隶。 第两百零一章 师父,救救我……   “师父,那颗星星为什么是红色的?”   年幼的宁折指着夜空星河中那颗最亮的星星问身旁的白衣男人。   “红为血,血即不详。那是一颗不详之星。”   男人如此告诉他。   小宁折睁大了眼睛,“星星也有坏的吗?”   “人有好坏之分,星象自然也有。”   “那它为什么坏的?”   “因为它占了旁人的位置。”   男人说完,苍白冰凉的手指搭在他漆黑的长发上,轻轻揉了揉,“皇帝来了,你该去见他了。”   宁折摸了摸自己坑坑洼洼丑陋可怖的脸,长睫微颤,敛了眸盯着地面,声音微有些颤抖,“师父,等我做了皇上的替身,师父就不会对主子出手了......是不是?”   男人眸光落在他身上,毫无感情的浅灰色瞳孔显得冷淡漠然至极。   片刻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小宁折抬起眸,安静漆黑的眼底无畏且坚定。   他上前一步,小手牵住了男人宽大的袖摆,仰头看着他,“劳烦师父,帮我换脸。”   换一具身体,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为了防止被有心人认出来,他需要完成变成皇帝的模样。   宁折现在的骨骼已经成型,且他身形又比皇帝高挑修长,需得敲碎身体里的骨头,再重新生长出来,其它多余的血肉全部都要剔除。   占星阁那几日惨叫声不断,犹如厉鬼哭嚎,令闻者心惊。   十日后,宁折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精致,乖巧,像个被人操纵的陶瓷娃娃。   他看着银镜里陌生的少年,神色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一身雪衣无染,尊贵如神祗。   宁折眨了眨眼,轻轻开口,“师父,我变成这样,主子是不是就认不出我了。”   从此以后,他就不是阿宁了。   有另一个阿宁会取代他,永远陪在主子身边。   和主子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主子逗他开心,他什么体己话都不会说,连笑也不会。   那个阿宁比他聪明,比他会讨人喜欢,主子也一定会更开心的。   他平时不会想到这些,也很少提起主子,现在大抵是真的有些迷惘了。   男人问他:“宁折,你是否憎恨那个抢走你身份的人?”   宁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什么是恨。   男人的手落在他新生出来的脸上,缓缓摩挲着,动作轻柔,恍若深情爱 抚。   他俯下身,抬起宁折下颌,灰色的瞳直视他,淡淡告诉他:“不可恨他。”   宁折眼底恍惚一瞬,乖乖点了点头,却不知怎么地,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   男人冷漠的眸光注视他许久,说了一句和昨夜一模一样的话。   “因为,你占了他的位置。”   ......   宁折突然从黑暗中睁开眼,坐起身来呆呆盯着地面,静默了一会,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他以前不懂什么叫恨,现在他懂了。   可即便大祭司没有说那句话,宁折也不会恨云澜。   他的前半生在纵横阁和王府中度过,有云澜和宁堰倾心护着他。   他的后半生从皇宫开始,从此孑身一人,尝遍痛苦。   也是那几年,叫他看懂了人性,叫他知道云澜曾经对他的爱护有多难能可贵。   “吱呀”一声酸牙沉闷声响,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刺眼明亮的光线透进来。   身形高挑的少年站在门边负手看他,轻轻勾唇一笑,“阿宁,昨夜睡得好么?”   宁折沉默地注视着他那张在日光下更显绝色的脸,紧接着,目光向下,落在他颈项间悬挂的银铃上。   “过来。”   云澜朝他招了招手。   宁折眼睫一颤,双脚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僵硬地朝他走过去。   昨天大祭司给他下了禁咒,解咒之物被云澜索要过去,便是那小银铃。   他如今还身处在魔域之中,嵇猊昨日失踪,小赤钺也被大祭司强行带走,至今没见到。   而且不知道大祭司做了什么,整个王城里的魔族都消失不见了,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他走到云澜身旁,云澜弯下腰捏住他下颌,凑近了他的脸,朱红的唇艳丽如血。   “阿宁,哥哥和你说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宁折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恍惚间记起从前他教自己说话时耐心温柔的模样。   一开始他很排斥开口 交流,云澜便总喜欢哄他说:“阿宁,哥哥和你说话呢,你应一声,好不好?”   那张清浅的笑脸和如今的云澜渐渐重合,在宁折眼前变成了一个人。   宁折垂下眸,不再看云澜。   他以前总会下意识回避这些记忆,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想起来从前的事。   云澜却没有放过他。   见他漠然不答,便笑着牵住他白嫩的手指,轻轻一折,就掰断了他一根小指。   “啊!”宁折身体倏然抖了下,睁大眼惨叫出声,脚下几乎都站不稳了。   云澜又笑一声,“原来没哑巴,这不就应声了么。”   他的手握住了宁折右手的无名指轻轻抚摸,又问他,“阿宁还没回答云澜哥哥,昨夜到底睡得好不好?”   宁折怎么可能睡得好。   云澜在他身体放了一条极细小的食肉蛊,一直在不停啃噬他的血肉,他痛得死去活来,偏偏又死不了。   血肉不断重生,又不断被咬噬,到最后已经痛到麻木,身体都没有感觉了。   后来那蛊吃饱了,才放过宁折,缩在他身体里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不动了。   云澜现在这么问,就是想听他求饶。   可宁折刚才被他生生掰断了一根手指,十指连心,他疼得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云澜见他仍不开口,握住他无名指反向狠狠一折!   又是一声骨头断裂闷响,宁折闷哼一声,身体一软朝前栽去。   云澜张开手接住他,又抓住了他中指,继续问:“到底好不好?”   宁折软在他肩上,额上冷汗如雨,全身抽搐,哆嗦着唇开口,“不......不好......”   “不好?”云澜皱了下眉,手下突然一个用力。   “啊!!”   宁折瞳仁猛然一缩,全身紧绷,另一手指甲狠狠切进了自己掌心,连脚趾都一瞬间死死蜷了起来。   云澜清幽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了起来,如鬼魅一般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怎么会睡不好呢?云澜哥哥昨夜可是在阿宁身边守了一整夜,阿宁还在叫哥哥的名字呢,阿宁,骗人可不是好孩子啊......”   宁折瞳孔涣散,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无力地被他搂在怀里。   云澜将他的手摊开在掌心里看了一眼。   三根细瘦孱弱的手指都断了,软趴趴伏在自己掌心里,断裂处红肿不堪。   “真可怜。”云澜叹了一声,摸摸他的脸,“阿宁疼不疼?”   宁折张大嘴,像一尾离了岸的鱼,无法呼吸。   云澜笑着折断了他第四根手指,而后低头,贴着他的额心,轻轻问他:“告诉云澜哥哥,疼不疼?”   宁折目光空洞无神,无声地张了张唇,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云澜正要再问,下一瞬,四周一阵白雾轻涌,大祭司的身影出现在了宁折身旁,灰色的瞳直直盯着他,一身气息冰冷凛冽,带着摄人心魄的寒意。   云澜的动作顿了下。   “阿莲?你不是去找遗骨了么?”他有些讶异。   大祭司没说话,低头看向宁折那四根无力的手指上,“他怎么了?”   云澜也看向怀里的宁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无奈浅笑,“不听话,受点惩罚罢了,对不对,阿宁?”   宁折无神地睁着眼,没有反应。   大祭司视线在他那双死寂的眼眸停留了好久,直到云澜问他:“怎么,心疼你的小徒弟了?”   大祭司这才敛了眸,淡声道:“不敢。”   他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是卑微忠诚的姿态,却仍像个上位者一样尊贵而不可侵犯,让人不敢生出一丁点亵渎的心思。   云澜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阿莲,你找到被阿宁藏起来的遗骨了么?”   这座王城的魔族都被微生莲下了禁制关在一处杀阵之中。   他们其实一早便可以离开,只不过宁折不知道将遗骨藏哪去了,他们到处都没有找到,因此才一直留在此处。   大祭司颔首,却道:“还需宁折解蛊。”   “解蛊?”   “遗骨上被下了锁情蛊。”   大祭司没有多言,意思却很明显,便是要将宁折带走。   云澜有些犹豫,下意识将宁折抱紧了些,不想给他。   大祭司注视着他,“主人。”   云澜低头看了眼宁折,似乎很舍不得的样子,“好吧,只借你一会。”   大祭司将宁折带回他之前居住的宫殿,放在榻上。   过了好久,大约是麻木的疼终于缓过来了,宁折才恢复了些意识,机械地转了转瞳孔,看向榻旁坐着的白衣人。   “师父......”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大祭司俊美的面孔依旧淡漠,声音古井无波,“吾已经不是你师父了。”   所以,以后别再这么喊了。   宁折垂了眸,轻抿起唇,姿态安静乖顺。   却是沉默拒绝。   大祭司看着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方才听见宁折无声喊出的那句:师父,救救我...... 第两百零二章 不要勾引吾   “67号,为什么要拿剑,你想杀我吗?”   “67号,阿宁想吃糖葫芦。”   “67号,电视锁了,你帮我开开锁好不好?”   “67号......”   身旁不断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娇软轻唤声,往人耳朵里不停地钻,扰乱人的心绪。   男人突然睁开眼,寒着脸冷喝一声:“闭嘴!”   他身旁黑烟逐渐聚拢,幻化成了一个熟悉的少年面孔。   “67号,你凶我......”   少年大大的瞳孔里盈满水光,委屈地伸手去牵他衣角。   67号毫不犹豫打开他的手,一把扼住他喉咙抵在墙上,“再警告你一次,滚!”   少年顶着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眨巴眨巴眼,抿唇道:“为什么?67号不喜欢阿宁了么?”   67号眼中冷光如刃,锋利得几乎可以杀人,“别叫这个名字,你不配!别以为你顶着和他一样的脸就能鱼目混珠,再敢接近一步,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少年顿了下,突然“咯吱咯吱”地轻笑起来,笑靥如花,眉眼间立刻带上了一抹惑人的艳色,“好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67号眉眼冷沉。   “你不敢。”   少年笑了起来,身形化作黑雾从他铁掌中挣脱而出,缓缓飘至他身侧,细长白嫩的胳膊轻轻搂住他脖颈,在他耳边含笑暧昧吐气,“67号,你在怕什么?明知道我不是他,为什么还是不敢下手?”   “锁情蛊须得断情绝心才可解,你确定自己已经不爱他了么?”   67号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少年掌心出现一株漆黑盛放的花,赤裸着的雪白身体贴上67号,在他身旁极尽诱惑勾引。   “你不是要为了他取走血荼蘼么,它就在这里,杀了我,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和宁折一模一样的柔软小手在67号身上轻轻挑逗。   67号岿然不动,深沉的目光落在那朵花上。   血荼蘼,天下仅此一朵。   他花费无数能量,几乎将整个位面都扫描了一遍,才在极渊深处发现这唯一的一朵。   他告诉宁折,锁情蛊有解。   可其实,锁情蛊乃是世间至毒之物,无药可解。   这本就是用来斩断姻缘的东西,姻缘不断,蛊毒如何能解?   世人皆说解法是断情绝爱,可倘若姻缘真的断了,那锁情蛊也就称不上是锁情,称不上是蛊了,它会自动解除。   ——能解开蛊,那才是最悲哀的事。   只是这些含义深刻的话,67号不会和宁折说。   宁折要的只是解蛊之法而已,他不会关心解的到底是不是蛊,也不会关心什么姻缘什么情爱。   因此67号告诉他,当被下了蛊的人已经真正绝情断爱时,而后以天材地宝三种、魔物血荼蘼一片、神药怒雪霜莲一瓣,再辅以心爱之人心头血,锁情蛊便有法可解。   宁折当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额头,问他:“巫主陨落已久,应该没有什么牵挂了吧?”   67号注视他片刻,沉默地点了点头。   宁折便眨着眼看他,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态度乖软,小脸上意思明显极了。   67号故作不耐烦地推开他,恶声恶气道:“知道了,我去帮你找材料,你乖乖在家等我。”   找这些材料有多幸苦,67号从来没有告诉宁折。   但凡天材地宝,皆有自己的伴生兽,全是穷凶极恶之物,67号本就能量不足,身上又一直带着伤,好几次都险些折在那些险地之中。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耗费无数,才在极渊最深处发现了一株血荼蘼。   这是最后一件材料,也是最棘手的材料。   血荼蘼的伴生兽是巫主创造出来的世间极恶之物。   它无形无影,没有自我,只会映射出对方内心里最恐惧的事情。   67号最恐惧的东西,就是宁折。   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他都会害怕。   怕他被别的人抢走,怕他像从前一样丢开自己,怕他掉眼泪,怕他受伤,怕他死。   甚至害怕看见他,害怕在再爱上他。   67号知道自己不能动情,他一直极力隐藏自己,就是唯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宁折却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或者即便心底清楚也不在意,他只会不停地撩拨他,惹他生气,像个局外人一样漠然看着他。   之前是他看宁折受折磨,现在轮到宁折看他挣扎了,这人向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67叹了口气,轻轻阖上了眸子。   “唔、阿宁好难受......67号,帮帮我......”   身旁的少年倚在他肩上,用宁折的声音哀哀央求着他,细腻柔软的皮肤贴着他身体,缱绻暧昧,动人心弦。   可他不是宁折。   宁折不会有这种卑微臣服的姿态。   他那个人骨子里就是冷的,就连求人的时候,眼里也没多少情绪。   67睁开眼,轻轻推开身边的人,长剑横在他颈边。   少年倒在地上,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看着他,“你要杀我?!你不害怕了吗!”   67号薄唇微勾,轻嗤一声,“我怕的是宁折,至于你,不过是我心底生出来的心魔罢了,有什么不敢的。”   他说完抬起手腕,雪白长剑带着一线凛冽寒光,毫不犹豫一斩而下!   没有想象中鲜血飞溅的残忍场景,少年不过是带着那张和宁折一模一样的脸在他眼前烟消云散罢了。   就像以前那次一样,这个人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67号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刚刚杀了宁折,但奇异的是,他心里没什么感觉。   或许他已经真的断情绝爱了也说不定。   少年身影消散之后,留下一朵漆黑的花缓缓旋转漂浮在半空中。   67号伸出手,将血荼蘼接在掌心里。   他这才发现,这血荼蘼不是黑色的,只不过是因为血色太深重,看起来便成了深沉的黑。   血荼蘼是巫主在上神陨落之后种出来的花,原本同神道莲生长在一起。   巫主死后不久,魔族古祖踏出魔域,从巫主埋骨之地将血荼蘼和神道莲一并带走——这也就是魔宫里那朵遗留下来的神道莲的来历。   至于埋骨之地的神道莲,则是古祖在采撷过程中不慎掉落一片花瓣,经由巫主遗骨残留的力量润养后重新生长出来的,现在被宁折拿在手里。   想到宁折,67号眼神微微动了下。   他这次离开时间太久,还不知道宁折在魔宫里乖不乖。   他担心这小孩熬夜看动画片不睡觉,只给他留解了几个小锁,让他一天看两集。   又怕宁折嘴馋乱吃东西,还特意给他留了几根糖葫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记得吃,万一到时候被少尊主偷吃了,他又要和自己掉金豆子了。   67号想起这些事,原先锋锐冰冷的眉眼便突然就柔软了下来,轻垂的卷长眼睫上挂着星点微光,淡色的唇勾勒着温柔,整个人如同褪去霜雪寒意的山水墨画,好看得叫人忘记呼吸。   宁折,等我。   他低语一句,将血荼蘼收好,重新执起沾满血的长剑,一路杀出极渊。   ……   魔域,王宫。   宁折呼吸微弱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手背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高,指骨扭曲丑陋,底下血管狰狞暴起。   大祭司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轻轻拾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   浅青的光芒从他指尖溢出来,一点点治愈着宁折断裂扭曲的手指。   一阵清凉湿润的感觉顺着大祭司苍白的指尖流进血液中,为已经剧痛红肿到麻木的手带来了一些知觉。   一旦有了知觉,痛感便愈深,痉挛的感觉连接着心脉,活像要将人生生撕裂一样。   宁折手指剧烈颤起来,立刻打断了大祭司的治疗,把自己死死抱紧了,痛苦地蜷在榻上急促呼吸着。   大祭司并未制止他的行为,只淡淡道:“若不治疗,你这只手便废了。”   宁折长睫颤抖,哆嗦着唇,“师父,求你,让我死吧。”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大祭司眼神漠然,将他的手重新握在掌心。   宁折绝望地闭上眼。   剧痛之下,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手治疗好之后,大祭司仍旧没有松开手。   “你将遗骨藏在哪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祭司便开口问他。   他从宁折身上的随身锦囊里拿到了神道莲,却不见巫主遗骨,寻遍宫殿也没找到。   宁折没有说话,他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   大祭司注视他片刻,淡淡添了句:“赤钺在吾这里,你若反抗,他也活不成。”   宁折指尖一颤,眼中一瞬间流露出巨大的痛苦之色,几乎要将人吞没。   “别伤害他……”   他终于认了命,张开干涩开裂的唇,无声道:“在我身上。”   大祭司将他抱起来,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遗骨自身携带禁制,只认宁折为主,会自动隐藏身形,肉眼不可见,用神识也探寻不到,只能凭感觉摸索。   宁折一动不动,瘫软在他怀里,任由那双冰凉的手抚上他身体,带来一阵浸骨的寒意。   他神色很安静,乖得像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   然而,就在大祭司的手即将摸到他脖颈处,接近骨笛的时候,宁折突然一个倾身上前,勾住大祭司脖子,重重吻上了他那冰冷削薄的唇。   大祭司灰色的瞳猛地一缩,蓦地站起身,将宁折狠狠摔在地面,一把掐住了他脖子。   “吾警告过你,不要再勾引吾,你还没吃够教训么?”   宁折勾起唇,无力地笑了下,声音微弱却轻佻,“师父又不是不知道,阿折从前最是淘气不过,弑师尚且不放在心里,这又算的了什么?”   大祭司不知是想起什么,素来没什么情绪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面色冰寒至极,“宁折,倘若你真这么想死,吾便成全你又如何!” 第两百零三章 彻底屈服   大祭司的怒火来得凶猛异常,宁折几乎要被他掐得窒息了,大张着嘴无法呼吸。   他却仍然没有服软,艰难扯着唇角道:“师父不是生气我勾引师父,师父是害怕,对不对?”   大祭司冷冷注视着他,并不言语,扼着他喉咙的五指却越发用力。   他分明可以不用动手,凭他的能力,哪怕是个小法术施过去,也能叫现在的宁折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却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用了最耗力的方法来惩罚宁折。   宁折躺在地上,毫不畏惧地仰视他那双冰冷如霜的眼瞳,笑出了声,“师父是怕自己动心。”   这话一出,大祭司眼神一沉,蓦地冷喝出声,“宁折,闭嘴!”   宁折缓缓闭上眼,无声轻笑。   喉咙上的手带着无法挣脱的禁锢之力,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用力,夺走了他生存的全部空气……   他呼吸微弱无比,眼神有些迷离,手脚也慢慢瘫软了下来。   大祭司盯着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星辉的死寂黑眸,无法自控地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宁折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便是个再纯稚不过的孩子了,心性单纯安静至极。   大祭司和他说每颗星星都代表着世上一个人。   他便信了,追着大祭司不停地问,哪颗星星是他,哪颗是宁堰。   大祭司不可能告诉他紫薇七星宿的事,便随手指了两颗相邻的星星给他看。   自此后他就时常坐在摘星楼顶专注地看星星,一看就是一整夜,只有大祭司喊他休息的时候,他才会乖乖回去睡觉。   可自从入了宫以后,大祭司便再也没有见他看过星星。   大祭司问他原因,他低下头,轻轻说,他的星星已经陨落了。   那时候他的眼神便和现在一样,仿若万千星辰从夜空坠落,星辉不再,世界从此陷入永夜。   大祭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种小事。   他该想的,分明应该是宁折为了保护宁堰而背叛他,亲手将自己的手送进他胸膛的事才对。   “师父……”   宁折苍白的唇微动,无意识喃喃了一声。   两张脸渐渐在眼前重合。   大祭司长睫忽而轻颤,慢慢松开了手。   宁折反射性低咳几声,手脚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大祭司低头看他许久,终于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将他抱起来,轻轻搂进了怀里。   云澜推门进来,眯着眸盯着他,语气危险,“阿莲,你在做什么?”   大祭司敛眸,没有说话。   宁折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云澜怀里,大祭司则静静站在他身后。   “阿宁,你是我的猎物。”   云澜捏住他下颌抬起来,唇角笑意诡异,“为什么要去勾引别人,云澜哥哥对你不好么?”   宁折目光一转,在大祭司身上停留片刻,才看向云澜,什么话也没说。   “阿宁不听话,云澜哥哥舍不得罚你,不过没关系,有的是旁人替你受罚。”   他说得意味不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将宁折抱在怀里,带出了王宫,走到王城街心的中央大祭坛前。   也是到这时候,宁折才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   祭坛下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原本的地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燃烧着熊熊业火的巨大黑色深坑,一根根石柱伫立在坑底。   数以千计的魔族被锁链牢牢禁锢在石柱上,在炽热的火焰中被一点点焚烧成灰烬。   嘈杂的哭嚎尖叫声交织在一起,惨烈得叫人心惊。   宁折一眼就看到被绑在火焰深处的赤钺和嵇猊等人。   成年魔族身躯有如铁铸,无坚不摧,嵇猊和苍蓝尚且还能凭借自身力量抵御这火焰。   赤钺却根本使不出一丁点力量,小小的身躯被无处不在的火焰整个包裹住,浑身都是焦黑的血,他却硬是咬着牙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大概是察觉到了宁折的气息,他猛然抬起头,在看到宁折的那一瞬间,血色的宝石眸都立刻亮了起来,张口便朝他“啊啊”了两声,神色急切,不停挣扎着想朝他奔过来。   宁折直直盯着他,手指不自觉攥在了一起。   云澜看见这一幕笑出声来,扭转过宁折的下颌,逼他看向自己,愉悦道:“阿宁,看到了么,这就是你和我作对的下场,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为你的过错而付出代价,一一死在你面前!”   他说到这又顿了下,叹了一声,“看我糊涂了,阿宁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他们呢?除了宁堰,阿宁谁也不在乎,便是他们死光了,你也不会有一点伤心,云澜哥哥说的对吗?”   宁折没说话,眼睫却狠狠颤抖起来,似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底下翻腾,却被他死死压抑着。   云澜便笑了,让一个神侍御起长剑,朝赤钺刺过去。   眼见剑尖即将没入赤钺的小身体里,宁折突然开口,“住手!”   长剑应声而停。   云澜笑盈盈看过来。   宁折抓紧了他衣襟,嘶哑出声,“放了他。”   “凭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澜手指轻抚上他的脸,“阿宁,别把自己想得这么重要,连你这个人都是属于我的,你还能给我什么?”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价值,而是因为我想看你向我崩溃求饶的卑贱样子,懂了吗?”   他说完松开了手。   宁折从他怀里跌落下来,双腿一软坐在地面。   “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么?”云澜俯视着他。   宁折转头看了眼火坑中被焚烧的魔族们。   他们也看到了宁折,神色痛苦唤他“神子大人”,苦苦哀求他救命。   嵇猊正在奋力嘶吼,让他离开。   赤钺已经没了力气,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石柱上,头上两只小角也被烧断了一只,小翅膀无力地耷拉在身后,全身都是血和泛黑焦糊的皮肉。   明明已经没了意识,他却仍拼命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宁折,嘴里轻轻发出“啊”的声音呼唤着他。   宁折闭了闭眼,压住眼底的情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屈起双膝跪在云澜脚下,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哑声开口,“放了他们……求你。”   云澜轻笑:“叫哥哥。”   宁折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喘着粗气,极力压抑着屈辱开口,“云澜哥哥,求你。”   火坑里那群挣扎嘶吼的魔族慢慢寂静下来,无数视线落在上方那道孱弱弯曲的后背上。   嵇猊攥紧了拳,眼中忍不住露出心疼无力之色。   他们太过托大。   以为就算不敌那个男人,也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以为凭借尊主的力量,宁折肯定能从通道中逃出去。   可那天,大祭司根本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们就身不由己跪在地上,被无数条锁链缠住身体,无法反抗一丝一毫。   那个白衣男人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根本不需要将他们放在眼里。   因为对他来说,他们的反抗不过是蝼蚁可笑的挣扎。   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蝼蚁会怎么样。   嵇猊眼中泪水滚落,忍着烈火灼身的剧痛,朝宁折撕心裂肺怒吼一声,“走啊!”   宁折闭着眼,毫无反应。   云澜笑了一声,神色玩味,“走?可惜,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走了。”   他望向主动弯下膝盖跪在自己脚下的少年。   他其实可以命令宁折跪下来,可他却不想这么做,他就是要看宁折主动臣服,自甘堕落。   云澜笑弯了眼,弯下腰,像奖励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起来。”   宁折身体僵硬,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抬起头。   他额上因为方才那个叩首破了皮,鲜血正在从苍白的皮肤底下慢慢渗出来,如同工匠在宣纸上描了一笔殷红花钿。   大祭司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额上,灰色的眸苍凉薄情,看不出什么波澜。   云澜手指碰上宁折的伤口,心疼道:“破了。”   他说是这么说,眼底却不见怜悯,更没有替宁折疗伤的打算,只将他抓进怀里,转头问大祭司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宁折也被迫转过头。   大祭司的目光便和宁折碰在了一起。   他注视宁折片刻,淡声道:“明日。”   他其实还没有找到遗骨。   巫神遗骨认宁折为主,只要宁折不愿意,谁都得不到它。   如果用那些魔族的命来威胁宁折,遗骨唾手可得。   大祭司却将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云澜。   云澜答应绕过那群魔族的性命,却没有放了他们,只让神侍将烈火灭了,却还用锁链绑着。   宁折走前,指尖微动,一缕冷火溢出来,悄无声息蔓延开来,窜进血肉焦糊的深坑中,将昏迷的赤钺轻轻包裹起来。   云澜毫无所觉。   只有大祭司侧目看了他一眼,瞳眸幽深。   宁折安静回望他。   二人对视片刻,大祭司淡淡移开目光,什么也没说。   夜里,云澜将宁折抱在怀里,和衣而卧。   食肉蛊又开始发作了,而且今晚尤其活跃。   宁折浑身发抖,破碎的呻吟声从喉咙里控制不住地逸散出来,手指痉挛着想抓住什么可靠的东西。   可以让他抓的,只有他身旁的云澜。   宁折弓起身体,轻轻攥住了云澜的衣襟。   疼痛在这一刻瞬间减轻。   他发现靠云澜越近,那蛊虫便越发平静。   宁折睁着朦胧的双眼,无助看着熟睡的云澜,绝望地呜咽了一声。   这个人是他的敌人,无止尽地伤害他、羞辱他,可现在能救他的却只有他。   剧痛让宁折无法思考。   他只能屈辱地闭上眼,缩起身体,主动往云澜身上靠,彻底屈服于他。   云澜睁开眼,波光潋滟的注视他片刻,轻轻勾唇,而后阖上眸子,伴着宁折的痛苦呜咽声入了眠。   血色的月透过窗倾泄一地,安静得诡异。   一道飘渺如烟的雪白身影轻轻出现在月色中,没什么感情的目光落在浑身颤抖的宁折身上。 第两百零四章 宁折,谁给你的胆子反抗吾?   宁折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带了出去,寒凉的夜风垂来,冻得他轻轻打了个哆嗦。   那人脚步似乎顿了下,随即宁折便感觉到自己身上披了一件外衣。   气息冰冷,像雪莲的味道。   宁折睁开眼。   血色的月辉下,大祭司那张冷峻无情的侧脸映入他眼帘,皮肤在月色下皓如霜雪,恍若发着光。   宁折靠在他肩上,盯了他半晌,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大祭司没有应声,连目光都没有分给他半分。   宁折伸手搂住他脖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师父,我好疼。”   “放手。”   大祭司终于开口,语气却冷得叫人心惊,漠然如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吾不是为了救你。”   “那师父是为了什么?”   大祭司没说话。   宁折心里也清楚,他是为了遗骨。   他看了大祭司很久,慢慢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手,轻轻敛下目光,再也没开口。   大祭司将他带进一处废弃的宫殿里,扬手驱散灰尘,将他放在榻上坐着。   宁折一眨不眨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下一瞬便见大祭司突然拾起他手臂,指尖化刃,在他腕上狠狠划了一刀。   顿时血流如注。   宁折身体狠狠一缩,猛一咬下唇,死死抑住了痛呼声。   他颤着手,抬头看向大祭司,眼底带了冷意。   大祭司面色不变,盯着他流血的手腕不说话。   宁折立刻明白了他的目的。   遗骨认他为主,看他受伤,定然会出现异样,对大祭司这种层次的人来说,但凡有丁点异动他都能察觉到。   宁折死死压着住袖子里躁动不安的雪和绫,冷静地垂着眼眸,什么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   可宁折低估了大祭司对他的了解程度,这种情况下,他什么异样也没有,才是最大的异样。   等了片刻,还不见遗骨有动静。   大祭司走近了些,抓住宁折手腕,用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下,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鲜血一滴滴从宁折那只受伤的手腕掉下来,很快就染红了大祭司雪白干净的袍子。   大祭司毫不在意,目光在宁折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的衣袖上停顿了片刻。   他弯腰去碰宁折那只手。   宁折一震,立刻躲开手,紧紧护着自己衣袖,身体下意识往后蜷缩了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瞪着他。   大祭司动作顿了下,指尖亮起白光。   宁折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乞求之色,“师父,不要……”   他话音还未落,大祭司指尖便倏然划下。   一瞬间宁折身上的衣衫尽数破裂飞散,终于露出他手腕上再也藏不住的雪和绫。   大祭司不顾宁折的反抗,将雪和绫伪装成的镂空银镯子从他手腕上褪下。   雪和绫瞬间发出刺眼的光芒,无数雪色的线快速从他身体里极速延伸出来,眨眼间便朝大祭司面门袭去。   大祭司却连动也没动,不过是眼帘轻轻一抬,便将雪和绫伸出的细线定在那里,一动也动不得。   随即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便见那些丝线慢慢燃烧起来,一寸寸灰飞烟灭。   宁折瞳孔微缩,顾不上自己还没穿衣服,猛然扑上来,“不要!”   幽蓝色的怒火从他指尖倏然冲出,朝大祭司飞速冲过去。   大祭司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下一瞬,火焰便在他面前消散,大祭司伸出手,当着宁折的面,将镯子捏得粉碎。   雪和绫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声,消散在空中。   宁折扑了个空,看着怀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愣了好久。   “主人,你为什么不喜欢67号大人?你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主人,你不要哭,等回了神宫,阿绫把阿绫收集的宝贝都给主人好不好?”   “主人,别怕,阿绫已经找到你身体里的食肉蛊了,阿绫把它弄睡着了,你不会再疼了。”   “主人,你看!阿绫终于能变成镯子了!从今天起阿绫就能和主人时时刻刻在一起了!”   就在刚刚,雪和绫还在兴致勃勃和他说着话,安慰他入睡。   软糯快乐的童音还萦绕在耳边,说话的人却却已经消失了。   宁折五指收紧,试图留下那些星光,星光却从他指缝里掉落在地面,到最后他什么也留不住。   宁折感觉自己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几乎要窒息了,他跪在地上,捂着自己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雪和绫一消失,被它藏起来的遗骨也终于重见天日。   变得极细小的骨笛轻轻漂浮在半空中,笛身雪白,却散发着漆黑不详的光芒。   大祭司伸出手,将骨笛收紧掌心。   骨笛发出几声高亢的凄鸣声,在大祭司手中震动起来,想朝宁折飞过去。   但它外表残留的神魂之力经过三百年的时光侵蚀,早已变得所剩无几,根本无力和大祭司抗衡。   在大祭司的连续不断的施压下,不过片刻便失去了光芒,最后发出一声哀鸣,再也没了动静。   听到这声音,宁折缓缓抬起了头,已经变得死寂空洞的瞳孔慢慢转了转,落在大祭司手里的骨笛上。   他张开干涩开裂的唇,声音轻到近乎于无,“师父,那是我的东西。”   大祭司漠然将骨笛收起来。   宁折盯着他动作,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竟显得有些可怖渗人。   大祭司走到他面前,将那件还完好无损的外袍拾起来,披在他赤裸的身体上。   宁折低着头看他替自己系衣带,突然道:“师父,我什么都没了。”   大祭司将他抱起来,和他目光对视片刻,淡声道:“你还有利用价值。”   宁折嘴唇颤了下,明明是在大祭司怀里,却觉得通体浸入冰天雪地一样,彻骨寒冷。   他手腕还在流血,两人衣衫被他的血沾染得脏污不堪,大祭司便没有将他送回去,先去了浴池将他清洗干净。   浴池的水是冷的,宁折冻得浑身发抖。   大祭司便将他从水里捞上来放在一旁坐着,伸手探进去,指尖散着微光,将水慢慢温热。   宁折安静地坐在旁边,双眼无神盯着他动作,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没发现,自己有时候其实像极了大祭司,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几乎是一模一样空洞无物。   “师父。”   他叫了大祭司一声。   大祭司转头看他,他却没了反应。   大祭司注视他片刻,见他不说话,便回过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没过一会,宁折又唤一声,“师父”。   大祭司这次没理他,等到水温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朝他走来,将他抱起来放进水里就打算离开。   宁折一把抓住他衣袖,黑得渗人的瞳孔直直盯着他,开口道:“师父。”   大祭司离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头俯视着水中惨白的少年,问:“何事?”   这是他第一次应宁折。   或许是怜惜,或许是不耐烦,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谁也无法透过他那双灰眸看见他的心。   宁折攥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收紧了,他道:“阿绫没了。”   大祭司知道他是在说那件开了灵智的神器,却淡淡道:“他命该绝于此地。”   命,命。   宁折有些晃神。   他被云澜抢走身份,遍体鳞伤,大祭司告诉他,这是命。   他成了替身,被万人所骂,大祭司告诉他,这是命。   他后来得知自己只是替身,一辈子为别人而活,大祭司还是说这是命。   宁折之前从没有反驳过他的话,因为或许真的如大祭司所说,这就是他的命。   可现在宁折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叛逆愤怒的情绪。   雪和绫什么都没做错,它有什么命,他凭什么受到这些本不属于他的惩罚。   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却汹涌剧烈,一瞬间强占了他的心,叫他满眼都是幽冷的蓝色火焰,几乎能将人吞噬。   大祭司注视着他眼中的火光,轻轻道:“宁折,你在反抗吾。”   他的容器生出感情了。   之前宁折虽然有灵智,但由于是容器的缘故,神魂有缺陷,感情上也仍然淡漠。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会因为赤钺的可爱而露出开心的笑,也会因为雪和绫的死而产生愤怒,他的眼里有了情,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精致却空洞的容器。   这个从前毫不关心别人生死的少年,如今却能为了那些陌生人而舍弃尊严下跪求饶。   大祭司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让他改变了这么多,究竟是谁让他最喜爱的作品变得这么不听话。   他心里淡淡想着,手指轻轻抚上了宁折的愤怒的眼。   “宁折,你的火焰是吾赐予的。”   宁折眼里的幽蓝的冷焰随着他的手指而渐渐消散,像是被他掌控了一样,乖巧地沉寂了下去。   宁折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   “你的身体是吾创造的。”   “你的一切都是吾给予的。”   “宁折。”大祭司缓缓唤他的名字,冷峻的面孔渐渐靠近,冷漠的灰瞳锁定了他的灵魂,叫他无处可逃,“谁给你的胆子反抗吾?” 第两百零五章 雪莲之身,生于微末,赐名 微生莲   大祭司生气了。   宁折仰头盯着他那双因寒芒而显得异常锋锐的双眸,轻轻眨了下眼。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祭司生气。   从前不论他做出多过分的事情,即便是背叛他的那一次,也没见大祭司露出过什么明显的情绪。   这个人生来就和神一样,高高站在云端俯视众生在苦海挣扎,一身孑然无所牵挂。   你是生是死,是开心亦或愤怒,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虚无的烟,飘渺的雾,是来自远古的苍老灵魂,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宁折身在浴池中,仰头盯着池旁的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他雪色的袍子。   他手上全是浅色的血水,一下就在大祭司的白袍上染上了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大祭司低头看了一眼,目光沉沉。   宁折抿了抿唇,手指轻动了下,随即一咬牙,一个用力便将他狠狠拖下来拽进水里,闭上眼压在了他唇上。   凭什么他屈从于命,这个人却能置身事外。   凭什么他已经脏污不堪,这个人还能一身高洁。   他要将他染黑,他要让他跌落尘埃,被俗尘吞没。   宁折眼神发了狠,和大祭司一起沉入水底。   一瞬间池水漫过两人头顶,将两人身影淹没。   宁折在水中紧搂着大祭司的脖子,在他唇上一点点轻啄着,浅尝辄止,小心试探。   温热的水流在两人唇缝中缓缓流动纠缠,平添悱恻之意。   大祭司这次没有推开他,只用那双灰眸盯着他看了许久。   水中泛起涟漪,温热的白色水汽蒸腾而起,氤氲了宁折的面庞。   少年双颊泛着霞云的微红,漆黑浓密的羽睫轻轻颤抖,索吻的模样宛如世间最纯的雪莲滴染上血珠,诱惑勾人到了极点。   “师父......”宁折睁开眼,轻吟出声,赤裸的身体贴近他,“抱我......”   大祭司同他对视许久,终于伸手捧住他的脸压住他的唇,舌尖撬开软唇,让这个带着试探的轻吻越来越深入。   宁折的身体又动情了。   这次没有67号在他身旁。   大祭司敛下眸,神情淡漠,用那双曾用来占星卜运的尊贵苍白的手轻轻握住他的物什。   莫名便带上了一股亵渎神明的淫 靡之意。   宁折脸色发烫,浑身颤抖,靠在他肩上细细呜咽。   结束之后,大祭司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件洁白的长袍裹住宁折的身体,将他抱出浴池。   宁折身量小,像个孩子,67号他们抱他的时候,喜欢用手臂托着他屁股,跟抱孩子一样宠溺,下意识便将他放在了弱者的地位去保护。   大祭司却不一样,他抱宁折的时候,更像是在抱着自己的情人,无端就带了一股缱绻之意。   宁折仰躺在他怀里,眉眼间氤着情事后的嫣色和疲倦,黑睫上还悬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有点可怜。   大祭司走去的方向是云澜的住处。   他要将宁折送回去了。   宁折手指抓住他衣襟。   “师父。”   大祭司停下脚步看他,目光平淡,月色下容颜飘渺如仙。   让宁折不由自主想到方才他为自己做那种事时,仍旧淡漠无澜的神色。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已经做了这么亲密的事,大祭司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他明明应该愤怒他勾引他魅惑他才对。   宁折敛去眸中困惑,换上那副可怜的神色,对大祭司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要。”   他没说不要什么,大祭司却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启唇漠然问:“你想去何处。”   只要不和云澜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宁折想了想,手指了指对面阁楼顶端。   最后他便被大祭司带到阁楼顶上,席地而坐,被他抱在怀里看起了星星。   宁折其实不太喜欢看星星,从前在占星阁的时候,他没有其他事做,也就只能和大祭司学着看星象了。   大祭司说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   所以只有在星空上,他才能见到宁堰,这才时常爬上摘星楼去看。   不过魔域的星空总是暗沉无光的,遍布乌云,血月照耀大地,一点也不漂亮,反倒莫名渗人。   宁折仰头看了一会,其实什么也没看到。   他有些困了,正想阖眸的时候,眼前却忽而一闪,慢慢明亮了起来。   宁折错愕抬头,却见此刻星空乌云散去,血月失色,缀满寒星的星河一片璀璨绚烂。   他愣了下,转眼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上则正缠着一束极细的雪线,散发着浅浅的光芒,遥遥延伸出去连接着星空。   宁折从前学过一点占星术,知道这是用来转换星空的。   他竟然将大越的星空连到这里来了。   这种极其耗费神力的术法会损耗施术人的修为,宁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俊美冷淡的男人垂着灰色的眸,神色古井无波,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宁折指甲轻轻切进自己掌心,眸底情绪翻涌。   大约是察觉到宁折看他,大祭司轻抬眸,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宁折瞬间惊醒,移开了视线。   也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大祭司指尖的异样,那束缠绕在一起的雪线,分明是......   “阿绫!”   大祭司并不言语。   他轻轻拾起宁折的手,将雪线缠绕在细瘦的中指上。   雪线连着星空,这样远远看去,便如同将一整片星空送给了他一样。   “主人,主人,阿绫回来啦!”   雪和绫欢快地叫着,在他指腹上轻轻蹭了蹭。   宁折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喜悦情绪,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大祭司想做什么了,为什么杀了雪和绫,现在又要救起来,为什么刚才还要杀他,现在又对他态度暧昧?   雪和绫不懂他的困惑,“主人,你怎么了?”   宁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背靠在大祭司怀里,仰头静静望着这片熟悉的星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疲惫之意。   大祭司抱着他,也仰头沉默地看着星辰七宿缓慢运转,目光凝滞在那颗忽明忽暗的紫薇星上。   “师父,我还不知道你名字是什么。”   宁折忽然开口问他。   他从前问过大祭司,不过大祭司没有告诉过他。   整个大越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大祭司的姓名,他神秘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大祭司默然片刻,淡淡道:“阿莲。”   宁折转过头,眉眼清澈,“阿莲?”   大祭司鸦青如羽的长睫轻颤了下。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自少年唇齿间绕一圈,再口中说出来,便仿佛带上了一股无端的缠绵之意。   大祭司垂眸,注视着他,“微生莲。”   ——“霜莲之身,生于尘世微末,便赐名 微生莲。”   宁折并不知来历,只觉得好听,放在嘴里轻声重复了好几遍。   他每重复一句,大祭司眼里的光就更暗一分。   宁折毫无所觉。   他转回头看星星,才安静一会,又开口问他:“云澜真的是上神吗?”   大祭司颔首。   “他是你的主人?”   大祭司“嗯”了一声。   “那我呢?”宁折转过身,在他怀里坐起来,直直看着他眼睛,“我是谁?”   大祭司回视他,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好片刻,他才动了动手指,轻轻抚上宁折面庞,声音依旧苍凉淡漠,“你只是容器。”   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死,不需要自己的灵魂。   ......   时间慢慢走着,夜色渐渐深重。   少年已经睡着了,蜷缩在男人怀里,呼吸清浅,两手轻轻抓着男人衣襟,即便在睡梦中也是一种无意识的缺少安全感的姿态。   大祭司轻轻握住他手腕,看着那道被自己划出来的伤口不语。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皮肉被水泡得泛了白外翻着,因为神脉的原因正在缓慢地自动修复。   他指尖上泛起微光,不过眨眼,那道伤口便消失不见。   宁折轻蹙的眉微微舒展了些,往他怀里蹭了蹭,姿态依恋,口中无意识呢喃出声:“师父......”   大祭司闭上眼,不愿去看他。   他今晚已经越线太多。   微生莲是主人的阿莲,应当只忠诚于主人,而不该对容器生出道不明的异心。   他仰头看向星空中的紫微王星,灰眸轻闪。   如今遗骨、神道莲、容器皆已俱全,却还剩七星宿未聚齐。   摘星楼中陈有霍忱、青鸾二人尸体,现在添上赤钺,还剩三个,皆隐匿行踪不见。   也只有宁折才能让他们现出行踪。   大祭司看了眼怀里的少年,心里有了计较。   翌日。   宁折还未清醒,模模糊糊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意识开始回笼,眼皮却像被什么压着一样,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耳边刺耳尖叫声哭喊声一片噪杂纷乱,血腥味弥漫在鼻尖久久不散,犹如置身尸山血海。   “神子大人……饶命啊!”   “宁折,快清醒过来!”   很多声音在耳畔叫他,宁折想回应却做不到,他的身体正在被谁控制着,无法自己行动。   突然,一声极虚弱的“啊啊”奶音穿过无数嘈杂之音钻进他耳朵里,带着颤抖的哭腔。   宁折倏然睁开眼。   四散飞溅的鲜血倏然映入他眼帘,一瞬间染红了他眼睛。   他看到无数人跪在他脚下,向他痛苦嘶喊求饶。   而他则手执长剑,机械地举剑挥下,一剑又一剑收割着他们的性命,宛如恶鬼修罗。 第两百零六章 阿折,要亲亲   宁折身体正被人控制着,大肆屠戮手无寸铁的魔族。   雪白的剑身沾染上无尽的血孽,赤色的业火燃烧罪恶,漆黑铁链锁紧了无处可逃的生命,血雾如云弥漫天空。   宛如炼狱。   还是宁折亲手打造的炼狱。   他茫然四顾,视线不知该落在哪里。   因为无论哪里,都是一地残酷之景,尸骨伴着血堆叠在一起,无辜的生命缩在角落里在痛哭。   “啊、啊......”   那道熟悉的奶音轻轻响起,虚弱无力,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宁折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了一个被自己剑尖穿透胸膛的小娃娃。   他突然后退一步,长剑脱手,一阵头晕目眩。   那小娃娃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护在怀里的小赤钺。   “不,赤钺......”   他膝盖一软,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手指颤抖着伸向那遍体鳞伤的小身体。   可他的手上全是血,殷红的血,全是赤钺身上的。   就在刚才,他亲手将剑刺进他身体里,差点要了他性命。   宁折突然缩回手,瞪着眼看自己的手,呼吸急促,身体颤抖。   “啊......”   不明白少年为什么突然收回手,赤钺眨巴眨巴眼,张开口,乖乖地朝他轻轻叫了一声。   他之前已经支持不住昏过去了,却在听到宁折声音的时候轻轻颤了下眼睫,强撑着睁开那双血色琉璃宝石一样的双眼,颤巍巍地抬起来看向宁折,满眼的依恋亲近。   “啊......”   “啊啊......”   折,阿折。   他趴在地上,柔软漆黑的发染了殷红的血,小小的身体上被火焰烫得满身都是血泡,胸膛上还插着宁折那把锋利的剑。   汩汩涌出的血在他身下汇成了一滩血河,殷红刺目至极。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呼唤着宁折。   只要叫阿折的名字,只要叫他,他就会抱自己,会亲自己了。   来自血脉的本能这么笃定地告诉他。   他乖乖地遵从本能,一遍遍用尽全力张开口喊宁折的名字。   可是他喊了很多遍,那个人都还是没有像之前那样走过来抱他。   他就跪在那里,一直呆呆看着他,不停地掉眼泪。   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这么伤心。   赤钺不明白,他用尽全力爬起来,颤巍巍走向宁折。   一个一个血脚印随着他的走动被留下来,殷红血迹蜿蜒了一路。   宁折双眼无神看着他,惨白的脸如同死人,叫人心疼。   赤钺脚底晃了几下,终于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   他伸出小手轻轻抱住面前的少年,慢慢朝他“啊”了一声。   阿折,不要哭。   阿折,不要伤心,阿钺会保护你。   他说不出话,只能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呜咽。   可是宁折却没什么动静。   他看起来有些瑟缩,似乎不敢去主动触碰赤钺。   赤钺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亲自己。   明明以前只要这么做,他就会亲他的。   赤钺抿了抿唇,用力伸着手趴在宁折肩上,使劲将他抱紧了,然后脑袋蹭到他脖颈处,如同兽类讨好主人一般,轻轻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他一下。   “啊......”   阿折,阿折。   你理理我。   赤钺喉咙里轻轻呜咽着,舔舐着宁折冰凉的肌肤,像是想要温暖他一样。   然而他自己身上的血却越流越多,没一会就将宁折身上全染红了。   “赤钺......”   感受到怀里人身体上正在快速流失的体温,宁折终于动了动唇,沙哑呢喃一声。   “啊......”一听到宁折喊他的名字,赤钺立刻就应了一声。   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这个人在喊他,就一定要应声,不然,他一定就找不到他了。   身体里似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在这么告诉他,就好像从前他因为没有应声,而将这个人弄丢过一次似的。   “啊……”赤钺又喊了一声,大大的眸子安静看着宁折,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一样。   宁折颤抖地闭上眼,小心避开他伤口,将他小小的身体轻柔地拥进怀里。   赤钺头上的两只小角都已经断了,后背的小羽翅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狰狞的疤痕横亘在他背脊处,胸前还有一处新添的致命伤。   宁折抱着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抱一件破碎不堪的瓷娃娃。   他这一世杀过很多人,有亲近的伙伴,也有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可只有赤钺,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一个人。   这个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宁折只想好好保护他。   67号总是讥讽他没有感情,宁折以前觉得他说得对,可现在却又不确定了。   如果他没有感情,他在看到这样的赤钺的时候,又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痛苦?就好像那剑不是刺在赤钺身上,而是刺进他心里一样疼。   赤钺见他终于肯抱自己,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闪烁着细碎星光的眸定定看着他,眼中一片期待。   阿折,阿折,要亲亲。   宁折在他额心上吻了下。   赤钺闭着眼,睫毛轻轻颤抖,苍白的脸浮上红晕。   宁折抱了抱他,轻轻哄道:“阿钺乖,睡一觉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蛊惑,赤钺渐渐有些坚持不住,小身体一软,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尊主!”一旁嵇猊神色微变,身上铁锁叮铃作响。   他和苍蓝一样,都被锁链锁着身体,根本动不了。   苍蓝修为不够,早就晕过去了。   嵇猊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宁折还为了救他们朝人下跪,姿态卑微,可今天早上天才微微亮,他就一个人拿着一把剑慢慢走过来,长剑所过之处,没有留下一条生命。   整个人就像陷入了杀戮的疯狂欲望中一样,丧失了自我,只知道不停地杀人,无论嵇猊喊了他多少遍都没用。   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赤钺却不知怎地挣开了锁链,踉跄着朝宁折奔过去。   可宁折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一剑便刺穿了他心脏,那张冰冷嗜血的脸孔和往日乖软的小孩简直是两个人。   那时候的宁折,更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此刻见宁折终于恢复神智,嵇猊便立刻开口,“宁折,你......”   他想问他怎么了,可话还没说完,宁折就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目光注视着怀里昏睡的小赤钺,神色温柔得甚至有些诡异。   嵇猊看着他这模样,不自觉就闭上了嘴。   宁折把赤钺抱在怀里,抬手咬了自己手腕,将血一层层厚厚涂抹在赤钺身上的伤口上。   赤钺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可他流了太多血,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宁折将手腕凑到他干裂的唇上,引导着自己的血流进他口中,让他吞咽下去。   “阿莲你看,我就说没用的。”   就在他替赤钺喂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清浅笑声从不远处轻轻传来,“合该让他被食肉蛊吞噬干净血肉,才算得上是惩罚。”   听到声音,宁折转过头,看向身后。   遥远高台上,站着两个身影,高高俯视着他。   是大祭司和云澜。   宁折眼睛闪了闪,薄唇微动,沙哑的两个字轻轻吐出口,“师父。”   大祭司没有应声。   云澜轻笑,“师父?阿宁叫的倒是亲密,可知你今日为何会失控?”   宁折看着云澜,没说话。   云澜摇了摇手中的银铃,慢慢朝他走过来,“就是你口中的师父,控制着你杀了这些魔族,就是你口中的师父,让你成了一个只会杀人恶魔。”   他走到宁折面前,垂眸笑着看他,“阿宁,到现在还叫他师父么?”   宁折抱紧了赤钺,仰头看他片刻,而后目光轻轻一转,落在他身后的白衣男人身上。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一如既往的淡漠目光。   就在昨夜,这个男人还曾送他一片星河,将他揽在怀里,温柔地将自己姓名告诉他。   可才不过一天,他就收回了昙花一现的柔软,将他推下了地狱。   “为什么……”   宁折神色有些茫然。   为什么昨天还对他那么好,今日就要收回给他的一切,既然想要他死,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杀了他。   “不为什么。”云澜闻言便笑了。   他弯下腰抬起宁折下颌,一身艳丽红衣,浅笑倾城,对他笑着道:“阿宁昨夜擅自离开,让云澜哥哥找了许久,自然是要受些惩罚的。”   “我舍不得让阿宁吃苦头,自然就只有让别人来代替阿宁承受了。”   宁折颤抖的目光落在大祭司身上。   他想让大祭司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只可惜,大祭司只是淡淡注视着他,目光冷漠,什么话都没说。   云澜站起身,摆弄着手里用来控制宁折的精巧银铃,笑得愉悦至极,“阿宁可要记住,这些人是死于你之手,他们是因你之过错而死。”   他一边说,一边控制着宁折松开赤钺,拾起地上长剑,站起身来走向那些被铁链锁住的魔族。   “以后阿宁只要不听话,就会和现在一样,亲手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杀干净。”云澜的声音如同一道恶毒的诅咒,萦绕在宁折耳畔。   宁折看见自己不受控制地举起剑,在那些魔族的哭嚎求饶中,将长剑刺进他们的身体里。 第两百零七章 谁不喜欢宁折,你不也喜欢么   殷红弯月升起,天边渲染绯霞。   魔域王城中,屠杀结束,血色落幕。   宁折孤身一人站在数千具魔族尸体堆积的深坑中,白衣沾染青色的血迹,长发凌乱披散,长睫低垂,神色晦暗不清。   身边已经没有其他生命可供他杀戮了。   昨日他救下的魔族,今日成了他剑下亡魂。   长剑发出一声争鸣长啸,断成了两截,掉在地面。   他眼睫忽地颤了颤,丢了手里的剑柄,弯下腰抱起地上昏迷的赤钺,慢慢走到嵇猊身旁,将赤钺送到他怀里。   嵇猊跪在地上,怔怔看他,“宁折......”   宁折拂去赤钺脸上的血迹,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转身离开。   一身红衣倾城的云澜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盈盈水眸轻轻弯着,静静看他。   宁折走到他身前,低下头,唤了一声:“云澜哥哥。”   云澜一边伸手勾起他鬓边一缕被血濡湿的碎发放在指间抚弄,一边挑眉笑了下,“阿宁下次还敢擅自离开么?”   宁折沉默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云澜却不满意,笑容冷了些,“说话。”   宁折缓缓抬头,眼中光芒黯淡沉寂,机械地张了张唇,“阿宁......不敢了。”   他说完,轻轻打了个哆嗦。   夜间寒风簌簌,凉意从皮肤渗进心底,在那里结了片难以融化的冰霜。   云澜这才愉悦地笑了起来,从一旁神侍手里取过一件披风,抖开来罩在宁折身上。   他低下头凑近宁折,轻抚着他冰凉的面庞,神态温柔至极,“阿宁真乖。”   语气亲昵,一如三年前那个将宁折放在手心里护着的少年。   可是宁折知道,蔺云澜,已经不是他的云澜哥哥了。   蔺云澜将宁折抱起来带走了。   大祭司什么都没说,遣了个神侍将还活着的嵇猊等人押起来,一并带上了。   “阿莲,咱们这是要回去了吧。”云澜牵着宁折的手,笑意温和。   他其实知道昨夜是大祭司将宁折带出去的,和宁折并无干系,却只字不提,心里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大祭司垂眸“嗯”了一声,面孔冷冷淡淡的,透着疏离的仙气。   王城的魔族一日被屠尽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宁折乱造杀孽癫疯入魔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天下,他们再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几人走到封魔之门前,看见一名黑衣女子被绑在一旁石柱上,神色冷得几乎结了冰。   “微生莲,你竟敢言而无信!说好了要让我见宁折,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云澜笑了下,“姐姐误会了,阿莲不过是怕姐姐趁机捣乱,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何况魔域危险,阿莲也只是为了姐姐着想啊。”   灵姬冷笑,“好个为我着想,你们派个吃人魔族来看着我,就是为我着想了?”   “灵姬姑娘,苏某说过很多次,不会伤害你的。”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后面缓缓踏步而来,温和的语气带着无奈。   宁折怔了下,抬眸循着声音看过去。   苏醒微抿唇,朝他矜雅轻笑,“神子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宁折看了眼大祭司和云澜,又看了看他,瞳孔微缩,声音轻颤起来,“你、你们......”   苏醒看着他不语。   云澜倒是艳艳一笑,抬了他下巴转过来,轻声道:“你想得没错,苏醒早就背叛你了,否则你以为他为何会突然复活?”   苏醒被大祭司复生,背叛了魔域,就在大祭司将王城控制住的时候,他也将魔域外的魔族大军全部吞并,有反抗的直接处死。   在外征伐的魔域大军原本有千万之数,在这两日数量锐减到一半,剩下的都已被苏醒收入囊中。   宁折嘴唇颤了下,脸色更白。   引得云澜柔柔一笑,“阿宁总以为有很多人对你好,却没有想过,那些人不过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你的,他们对你只有利用。   包括那边,你曾经以为对你怀抱善意的灵姬。”   宁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一脸冰霜的黑衣女子。   “她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以为你是那个唯一的神脉,世界的主宰而已。”   宁折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神色很混乱。   云澜抚着他惨白的唇,声音温柔,“当她知道你不过是个容器的时候,你看她还会不会再对你好?”   “蔺云澜,你闭嘴!”灵姬神色冷沉下来。   云澜没理她,揽住宁折的腰,将他往怀里送了送,垂眸轻笑,“所以说阿宁还是安分点好,毕竟现在也只有云澜哥哥心疼你了,对不对?”   云澜说得没错,若是忽略67号,现在的确再没人会心疼他了。   宁折目光飘到一旁静默不语的大祭司身上,闭了闭眼,在云澜怀里低下头,姿态温驯,什么都没说。   云澜很满意他的乖巧,也没再折磨他,揽着他出了封魔之门。   宁折已经数月没有出过魔域了。   习惯了魔域灰蓝色的天空和血红的月,再看天祁晴朗的天和干净的空气时,竟还有些不习惯。   天祁王朝和宁折当初来时的模样已大相径庭。   城中到处都是废弃倒塌的建筑,尸体横陈,王城的宫墙上洒满血迹,青红斑驳,随处可见在路边游荡着吃人的低等魔族和饿极了生食尸体的流民。   宁折一行人从城中静静走过。   灵姬使得一手好幻术,无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她用庇护一行人出城的条件,才换来和宁折相处半个时辰的机会。   大祭司其实并不需要灵姬庇护,以他的能力,挥挥衣袖便能将宁折等人直接送回大越。   不过他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答应了灵姬的条件。   云澜并不知他的真正实力,还以为他只能借助灵姬的庇护才能出城,因此也没有反对。   于是宁折便从云澜怀里,被送到灵姬怀里。   他微微挣扎了下,不太想被抱着。   灵姬身形高挑,比他还高出一个头,可再怎么说到底也还是个女子,抱着他定然会吃力。   可宁折却没想到,灵姬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力气却出奇地大,箍着他腰部的手竟如同铁钳一般难以挣脱。   宁折趴在她身上,甚至还能感受她胸前的柔软。   他脸有些红,攥了攥她衣襟,无措道:“你、你放开我......”   灵姬挑了下眉,低头看他,“我还没什么,你倒先害羞起来了?”   宁折眼神闪躲,低下头去没说话。   他其实很少和女子接触,身边的女性除了侍女,便只碰过灵姬。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倒是有掌事的嬷嬷领了几个女子来想教他行房事,却正好碰见的霍忱斥走了。   霍忱和他说,他还小,应当在朝政上下功夫,不可醉心儿女私情。   后来宁折就很少在宫里见到活着的女子了。   他其实不小了,却从来没人教过他人伦之事阴阳之道,导致他当初被67号强迫着做那种事的时候,心里也没什么羞耻的感觉。   不过,女子和男子之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宁折不在意那些云澜抱他,却对灵姬有些无措。   他红着脸,两只手也不敢放在灵姬身上,身体僵硬得很。   灵姬见状不由觉得好笑,凑过去,在这纯情的小少年脸上亲了一下。   宁折受惊,想躲开,却被灵姬紧箍着后脑勺,动不了,只能睁大了一双湿漉漉的黑眸看她。   灵姬亲完他的脸,顺势低头,在他干燥的唇上碰了碰,渡了些神力给他,而后才移开。   宁折睁着眼看她,说不出话。   “宁折,其实你不必如此拘谨,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灵姬手指拨弄着他过长的眼睫,说的话很有是意味深长,“我是这里最了解你的人,你不用在我面前害羞。”   宁折听不懂她的意思,不过已经没再挣扎了,慢慢安静下来,伏在他身上不说话   倒是让灵姬有些好奇,“你不恨我弃你不顾么?”   宁折摇了摇头,神色没什么变化。   他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对他的好,都是他偷来的,很快就会被收回去,因此他从来不抱什么期望。   假若从一开始就没有期望,便也就无所谓恨不恨了。   “小傻子。”   灵姬轻轻骂了一句,将他搂得更紧,清秀的眉间带了些心疼之色。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抵达大越边境时,云澜便走过来,似笑非笑看着灵姬。   “你一个女子,莫非也喜欢上了阿宁不成。”   灵姬轻笑,“喜欢又如何,谁不喜欢宁折,你不也喜欢么?”   云澜脸上笑意不变,眼里却冷了下来,“宁折不过是个低贱的容器,整日辗转于别的男人身下,早已肮脏不堪,像他这种贱人,只会挡我的路,抢我的东西,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   灵姬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宁折,轻一挑唇,笑容轻蔑,“是么,最好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   云澜阴沉着脸,将宁折从她手上抢过来,转身大步离开。   宁折被他粗暴的动作弄醒了,喉咙低低呜咽一声,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云澜低头冷冷看他,眸底渐渐浮现一抹阴毒之色。 第两百零八章 吻   他手指慢慢移到宁折喉咙上。   那里肌肤光滑白皙,有如圆润通透的玉石,小小的喉结玲珑精致,偶尔吞咽时滚动一下,便会莫名勾勒出一股诱人的色 气。   明明只是个替身,明明身份那么脏污不堪,明明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却仍叫人移不开目光。   即便身处泥泞,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尊贵之气也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别人。   凭什么。   不过是他的一个替身罢了。   云澜低头看着熟睡的小少年,目光一冷,手指倏然收紧。   宁折长睫不安地轻颤了下。   他梦见自己被人推进了水里,整个人被水淹没,怎么都无法呼吸。   他在水里扑腾起来,想往上游去,脚下却有千斤重,无法露出水面,只能不断下坠。   “阿宁,为了云澜哥哥,你去死吧。”   岸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浅笑着看他。   是少年时云澜的模样,眉眼弯如月,锋如勾,眼尾一抹嫣红,带了点张扬桀骜之色。   他笑着唤他,“小阿宁。”   宁折睁大了眼,不由自主朝他伸出手。   “云澜……哥……”   他眼里滚出一滴泪,轻喃出声。   就在这一瞬,窒息的感觉忽然消失,身体如同从水里飘出,一下跃进轻飘飘的云端。   他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   云澜的脸出现在他上方,神色又是惊怒怨毒,又是踌躇不决,眸底一片波涛汹涌,情绪翻滚复杂至极。   宁折眨了眨眼,直直盯着他,不明白他突然是怎么了。   云澜那只手放在宁折喉咙旁,松了又紧,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他面色变换几下,很久才平复下来,轻笑一声,问宁折:“做梦了?”   宁折想起梦里模模糊糊的场景和那张漂亮张扬的面孔,垂下眸,乖乖“嗯”了一声。   云澜手指抚上他柔软的侧脸,语气温柔,“梦见什么了?”   “梦见……”他眼睫颤了下,抬眸看向云澜,“梦见云澜哥哥。”   他顿了下,补充了一句,“以前的云澜哥哥。”   云澜轻轻勾唇,笑了下:“有什么不一样?”   宁折看他一眼,没说话。   云澜笑容淡了几分,又重复一遍,“阿宁,有什么不一样?”   他似乎特别不喜欢宁折忽视他的话,只要宁折敢不回答他的问题,或是有一丁点反抗的行为,就会引起他极度不满,进而被狠狠惩罚。   宁折身体瑟缩了下,“不……都是、都是一样的。”   云澜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他看着宁折低着头,瑟缩发抖的模样,心情便好了几分,没再同他计较,松开手,放了他下来。   他们已经进入大越的边境,如今正落住在一座边关的城池里。   因为魔族的大肆入侵,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人迹寥寥。   好在府衙里还有几个活人,吃穿住行尚算齐全,见到大祭司一行人,自然是躬身相迎,用最好的来招待。   云澜从桌案上拾起一块做工粗糙的莲蓉糕,问宁折饿不饿。   宁折摇了摇头。   魔族的身体是不会觉得饿的,他只有馋的时候才会吃点东西,有67号帮助他,那些食物也很好消化。   可是67号不会逼着他吃东西,云澜却不会在乎他感受。   “过来。”   云澜摇了下手里的银铃,脸上笑容不变。   宁折不受控制地朝他走过去。   “张嘴。”   宁折一个命令一个动作,乖乖张开了嘴。   云澜便凑过来,掰碎莲蓉糕,塞了一小块在他嘴里。   宁折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脸。   那张脸还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却不是云澜原本的模样。   其实和自己那张脸比起来,宁折更喜欢云澜本身的长相。   弦月眉,丹凤眼,眼尾自勾嫣红,笑的时候温柔诱人,不笑的时候更是冰冷张扬,动人心魄,和梦里一样叫人移不开目光。   只可惜,那张脸他再也见不到了。   宁折被迫吃了几块莲蓉糕,又被云澜对着嘴喂了几口水,仿佛回到了以前在纵横阁时候的光景。   宁折舔了舔唇,不自在垂下眼,有些回避,不太想让云澜这么碰他。   云澜现在碰触他带来的那种感觉,和在纵横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总叫他心里发毛瘆得慌。   晚间时候大祭司来了一趟,身影突然就出现宁折身旁,一阵飘渺烟雾,仙气十足。   云澜恰好在隔间沐浴,没有发现。   宁折已经被云澜洗好了,身上裹着宽大的被褥,正乖乖坐在榻上等云澜。   见到大祭司,宁折张了下口,想喊他。   大祭司轻抿着唇,修长的手指放在削薄的淡色唇间轻轻点了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种看起来应当是有些俏皮的动作被他做来,便自然而然带上了一股从容不迫的尊贵淡漠之气。   宁折不由消了声,睁着眼看他。   大祭司悄无声息走近他,在他身上上下扫视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宁折有些莫名奇妙,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   大祭司微蹙眉,弯下腰,指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轻轻揭开了他身上的被褥。   宁折脸色有点红。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云澜不许他穿衣服,说怕他又不听话乱跑。   大祭司许是也没想到他里面没穿衣服,揭开被褥的时候手指微顿,怔了片刻。   宁折看了大祭司一眼,默默蜷起两条腿,往后靠了些,躲开了他的手。   “是云澜?”   就在宁折低着头不出声的时候,大祭司的声音轻轻在他脑袋里响了起来,有点像灵姬的那种传音秘术。   宁折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喊云澜主人,不过也没怎么纠结,乖乖点了下头。   大祭司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倾身过来,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一触即分。   削薄的唇如同带着世上最寒凉的冰雪,一瞬间就能浸透心骨。   宁折唇上霎时间结了星点白霜,轻微的光芒一闪 似乎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个吻流进了他身体里一样。   他睫毛狠狠颤了下,不安地抬起头看着大祭司,眼中有些惶恐无措之意,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大祭司看出他的不安,手指动了下,突然很想和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   “阿宁,帮我取件衣衫来。”   云澜突然在里间唤了一声。   大祭司倏然惊醒。   他怔了下,似乎在沉吟为什么会出现刚才那种奇怪的想法。   只不过一瞬,他便恢复了原先的从容,不紧不慢收回了还未伸出去的手,深深看了宁折一眼,身形轻闪,便化作烟云消失在屋里。   宁折注视着他消失的地方,眸光轻闪了下,刚才还残留的惶恐不安已经慢慢褪去了,平静幽深得叫人看不透。   没过多久,他便赤着脚走下床榻,从衣架上取了件雪白的袍子走进里间,送给云澜。   云澜穿上衣衫,一面系着腰间的缎带,一面问他,刚才在做什么。   宁折乖乖巧巧坐在他面前小凳子上,摇着头说,什么都没做。   云澜闻言笑了下,低眸看他,“阿宁,不要骗我。”   “阿宁没有骗人。”宁折这么告诉他,神色很平静,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云澜看不出异样,便放过了他,搂着他一道睡在榻上。   熄了灯以后,宁折便又感受到身体里的食肉蛊在异动。   【主人放心,交给我!】手腕上的雪和绫拍着胸脯,声音轻轻脆脆的可爱极了。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没过多久,宁折就感受不到体内的蛊虫了。   【阿绫力量不够,没法彻底清除蛊虫,只能暂时束缚它的行动,让主人受委屈了。】雪和绫有些闷闷不乐。   宁折刚想安慰他几句,就听上方一道清浅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笑意,“阿宁怎么了?睡得不好么?”   【他真是明知故问!这个坏蛋!】雪和绫气得扑腾起来。   宁折敛了眸,倘若没有雪和绫,他如今的确应该早就疼得不能自已,在云澜面前出尽丑态。   约是云澜久等不到他的求饶,才会这么问。   他吸口气,轻轻闭了眼,随即苍白的唇轻启,发出几声低低的痛吟声,细瘦的指骨攥住了云澜的衣襟。   “疼……”   “云澜、哥哥……阿宁好疼……”   云澜见他满面痛苦难以自抑,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这才对。   宁折就该如此,向他臣服,依附他而生。   他才是能掌控他一切的人。   大概是宁折的示弱取悦到了云澜,他晚上并未为难宁折。   可待在云澜身边,宁折怎么能睡得着,半夜里睡睡醒醒,总是不安稳。   直到快凌晨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叫他快点睡觉,宁折才耷拉着眼皮,有了些昏沉的睡意。   那声音在他睡着以后似乎还低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诱人。   宁折皱皱眉,叫他不要吵。   一夜总算平安过去。   天色大亮的时候,宁折猛然惊醒,倏然坐起身,瞬间回忆想起来凌晨的事,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就听从那声音的话睡着了,一直到现在才将将反应过来。   ——那是谁!? 第两百零九章 不和死人计较   也是这时候,宁折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了。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身边没有人,他也没有闻到云澜身上那股浓郁的暗香,反倒是另一种熟悉清冷气息一直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正愣神间,突然“啪嗒”一声脆响。   明黄温暖的灯光倏然亮起,一张放大了的男人脸孔瞬间出现在宁折眼前,差点碰到他鼻子。   宁折惊叫一声,身体一歪,险些从床上掉下去。   男人一抓住他的腰捞回来,带进怀里,在他头顶上方冷笑了一声,“见到我这么激动?怎么你和大祭司蔺云澜亲吻的时候没见想到我呢?”   宁折瞪大了眼,抬头去看他,“6......唔?”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红,一支酸酸甜甜的东西便塞进了他嘴里。   宁折顿了下,下意识咬了一口,结果被酸的皱起了小鼻子,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能让宁折那张脸上出现这种表情,足以说明是有多酸了。   67号大笑,轻轻捧住他的脸,俯身凑上来,“好吃吗?以后还乱不乱亲?”   宁折张开口,把核吐进他手心里,酸得直吸溜舌头,“不好吃,你是从哪里买的糖葫芦?”   “自己做的,你门牙都甜掉了,还乱吃什么糖?”67号冷笑一声,捏捏他皱起来的红鼻头,又问:“你还没说以后到底还乱不乱亲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那个冷冰冰的大祭司亲吻宁折的场景,没多久又见云澜将宁折亲密地搂在怀里睡觉,心里醋坛子都翻了一坛又一坛。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宁折的眼眶就一下子红了起来。   67号怔了下,手指碰了碰他眼睛,声音不自觉温柔下来,“怎么了。”   宁折紧咬住唇,泛红的眼直直瞪着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看起来却委屈到了极点。   “宁折......”   67号唇角笑意渐渐消失,神色凝重起来,伸手轻轻将宁折的脸捧起来,食指拨开他的唇,淡淡道:“别咬......跟我说说,怎么了?”   他没有遮面,俊美无双的面孔宛如世间最尊贵的工艺品,轻蹙的眉心间凝着的那抹温柔能叫人为他神魂颠倒。   宁折安静看着他眼底的冷肃,眼底泪水突然就汹涌而出,一颗一颗泪珠大滴大滴滚落下来,迅速打湿了面颊。   他猛地冲上来死死抓住67号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却始终一语不发。   67号怔了片刻,将他搂进怀里牢牢抱好了,手掌轻轻拍着他后背,“好了,不怕了,我回来了。”   宁折身体颤抖得更狠,背脊紧绷到极点,嘶哑地叫了声,“67号。”   67号抚摸着他后背,“我在。”   宁折深吸了几口气,嘴唇剧烈颤着,破碎的喘息声在喉咙里起伏。   67号一面轻拍他后背,一面安静等着。   他直觉宁折有很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很多委屈质问的话要问他。   可惜一直等到最后,宁折却始终都没再说一个字。   他只叫了一下67号的名字,这便是已他所表现出来最软弱的一面了。   这个人宁愿把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咽进自己肚子里,也不想敞开心扉将委屈告诉别人。   67号眉心微凝拧,将怀里的小孩抱紧了些,低头吻了吻他发顶,而后闭上眼,在心里唤了声雪和绫,“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67号大人,您、您终于回来了!呜呜主人被人欺负得好惨!”   雪和绫可没有宁折那么别扭,一见到67号就嚎啕大哭起来,哗啦一下倒豆子一样,把这几日云澜是怎么欺负宁折的事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大人,主人好可怜,您快把主人接回去好不好,为什么要让主人在这里受苦,他明明......明明就不该承受这些。”   雪和绫吸溜着鼻子,一时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67号听完,沉默片刻,“宁折哭过了吗?”   雪和绫打着嗝儿,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道:“主人在伤害了赤钺少主之后哭了。”   67号敛下眸,扯开唇角,笑了下。   雪和绫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大人,您就不生气吗?”   67号抿唇,清如山岚的眼底一片柔和,“不。”   雪和绫哭声一顿,呆呆地愣了下。   什么意思?连67号大人也要背叛主人吗!?他这么一想,哭得更伤心了,“大人您怎么能这样!您就这么放过伤害主人的坏家伙了吗!”   67号揉了揉宁折漆黑的长发,手臂环住他身体,在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时,墨画的眸底那抹温柔山岚忽而静止,一瞬间风起云涌,冰封千里。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孩,神色仍旧柔和得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伤害他的人了?”   “那......”雪和绫呆呆地。   67号勾唇,轻轻笑了下,“我不生气,因为我不和死人计较。”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周身的气息也没什么变化,却叫雪和绫狠狠打了个颤,一股冷意和恐惧从心底骤然而起。   “我和你说过话的事,还有灵团的事,都别告诉宁折。”67号淡淡嘱咐他。   雪和绫身体下意识抖了下,乖乖点了点头,声音极小,“我、我知道了,67号大人。”   雪和绫和67号的对话宁折并不知道。   宁折在67号怀里哭累了,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吸溜了下鼻子,“饿了。”   压根就没有解释的意思。   左右67号也了解大致情况了,见他不想说,也就没再问发生了什么,只用指腹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淡淡问他:“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把云澜弄晕了,两人现在正在系统空间里待着,空间里厨房家用一应俱全,宁折想吃什么都有。   可宁折能有什么想吃的?   就在“糖葫芦”三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67号不紧不慢道:“不许吃,再吃你的牙就掉光了,换一个。”   谁知道宁折趁他不在的这几天都吃了什么,牙里居然生了好几只蛀虫。   67号还是第一次见魔族的身体也能长蛀牙的。   可惜宁折只对67号的糖葫芦感兴趣,见他不给,神色立刻蔫巴儿了下来,“随便什么都行......”   “煮面条吃吗?”   宁折不太感兴趣,兴致也不怎么高,随口“嗯”了一声。   67号摸摸他的头,把他背在身后,打开隔间,走进厨房。   系统空间采用的是最先进的空间折叠技术,厨房几乎和原来的书房是重合的,跨过一道薄薄的空间墙,便能进入宽敞厨房。   宁折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原本黯淡的眼里慢慢恢复了些神采,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他趴在67号的背上,惊叹道:“67号,这里好神奇啊。”   67号“嗯”了一声,用手托了他屁股一下,叮嘱一声,“趴好了。”这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宁折第一次见到67号做饭。   以前67号说糖葫芦是他自己做的,宁折还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的。   宁折安静地趴在他肩上,看着67号低着头专心摆弄着那些他看不懂的铁块铁盒,一会指指这个问这是什么,一会又点点那个问是做什么用的。   67号一边煮面一边分心回答着他的层出不穷的奇怪问题,倒还游刃有余。   这会面块刚刚下锅,宁折就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的东西,吸溜了下鼻子,“好......香......”   哪还有方才半点不敢兴趣的模样。   67号转头瞥他一眼,“刚才不还不想吃么?”   宁折摇摇头,一本正经睁着眼说瞎话,“我才没有说过。”   67号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升级豪华顶配版方便面,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抵挡得住它的诱惑。   更何况,系统空间出品的方便面绿色无害,经过千万道工序精心制成,绝对这世间最绝美的味道。   等面煮好的时候,宁折口水已经流了67号一肩头,顺着他衣领子滴下来。   67号满头黑线,带他去洗脸,把柔软的白毛巾一下子盖到他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宁折紧闭着眼,脸都皱在了一起,看起来好不可怜。   67号乐见他变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换来宁折一个面无表情的瞪视。   不过等吸溜吸溜吃完面以后,他就已经成了条咸鱼瘫在大床上,一步都走不动,更别说还去瞪67号了。   67号收拾完碗筷,脱了围裙,走过去捏住他的脸扯了扯,“起来。”   宁折闭着眼装死,“起不来了。”   67号一拍他肚子。   宁折猛然坐起来,瞪着眼,扣着喉咙干呕了一下。   “谁叫你吃这么多,饿死鬼投胎。”   宁折任他说,也不反驳,就舒舒服服地瘫在那里不动。   67号弯腰把他捞起来,抱到一旁鹅黄色的沙发上坐着,指尖微动,便打开了面前巨大银幕。   宁折像是有所觉似的,眼睫立刻颤了颤,悄悄睁开一条缝。 第两百一十章 你要把我关起来?   67号居然在放动画片。   乐声响起的时候,宁折哪还顾得上什么撑不撑,一个鲤鱼打挺就从67号怀里坐起来,睁大了眼看屏幕,和方才懒洋洋的咸鱼样简直判若两人。   67号走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把解锁的动画片全部看完了,十好几天都没有动画片看,这会自然激动得不行。   67号挑了挑刀裁似的长眉,不过什么都没说,伸手扶稳了他的腰,懒散靠在沙发上陪他一起看。   宁折仰着头,黑色瞳孔里被彩色屏幕映照得落下一片璀璨星河,难得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他在看动画片,67号就在看他,眸光深深浅浅,里面映得全是宁折的影子。   看了好片刻,他才闭上眼,控制着周身一缕浅青色的烟雾幻了形,出了系统空间。   系统空间里的流速和外界不一样,宁折在空间里过了大半天,对外面来说其实也就小半个时辰的事。   天色还未大亮,晨光朦胧。   榻上被他弄昏过去的云澜已经幽幽醒转,嘴里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宁折的名字。   67号控制着有些虚幻的身影走到他面前。   “是......阿宁吗?”   云澜用力眨了眨眼,仰头去看他。   然而他却什么都看不清。   眼前一片模昏暗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他身旁。   云澜微微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我......我看不清东西了......”   67号目光淡淡看着他,没说话。   “不......不!怎么会这样......我不要!”   云澜陡然尖叫一声,崩溃地捂住脸,指甲深深扣进自己皮肤里,整个人都有些疯癫。   “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   他摇着头呢喃几声,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直起身揪住宁折衣襟,死死瞪着他,“宁折!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害我!该死的贱人,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容器、一个奴隶!你怎么敢对我出手,你怎么敢!”   67号面无表情盯着他,突然想到,他不在的这十几天,宁折一直都被像这样谩骂、折磨,无法反抗。   难怪被虐值在短短时间里就快速冲到百分之百,甚至数值在突破顶端以后还在继续疯狂增长。   他眸光动了下,轻轻敛了眸,不紧不慢伸出手,隔空缓缓掐住云澜的脖子,突然一个用力将他提到半空中,五指迅速收紧。   云澜瞳孔微张,怨毒辱骂的刺耳声音立刻卡在喉咙里,脸色迅速涨红,张大了嘴无法呼吸。   “你......你不是......”   他不是宁折!   云澜快速用那双看不甚清的眼睛在房间里巡视一遍,却没有看到其他人影。   宁折不见了......   意识到这件事,他心中突然一片惊慌,死死扣住他的手奋力挣扎起来,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音,“宁折......呢,你把他......把他......”   明明刚才还骂宁折骂得那么恶毒,可现在一看人不见了,却又开始慌乱担心起来,似乎有多么重视宁折一样。   然而,67号深知这个人的本性。   他对宁折是掌控,是嫉妒,更是自卑。   过去那段时间的养育,以及宁折全身心的依赖亲近,让他将宁折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可后来这个所有物不听话了,离他而去,并且一天一天变得耀眼起来,当他感觉到自己被低人一等的宠物超过的时候,他心中潜藏已久的嫉恨终于爆发了。   他潜意识里开始认知到一件事,他比不过宁折,或者说,他连和宁折相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一直以来的骄傲和自负不允许他承认这件事。   当他无法控制宁折的时候,他便开始憎恨他,想要他去死,要他下地狱。   然而一旦宁折的生死又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里时,又会唤醒他骨子里卑劣的掌控欲。   因为自卑,所以他才那么疯狂地宁折臣服于他,因为知道自己不被宁折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折磨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当那双眼里含着痛苦的泪水映出他的身影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宁折的主人,才会感觉到开心的情绪。   云澜的快乐建立在宁折的痛苦之上,他依赖宁折,仇恨宁折,又下意识害怕宁折。   一切都是这个人血脉里天生带来的卑劣掌控欲和的自尊心在作祟。   67号懒得和他废话,他并不打算和大祭司一道,留着云澜也没什么用,手指一动加大了力度。   云澜目眦尽裂,泛红的瞳孔死死瞪着他,拼命伸手去抓他,“还给、我......宁折......我的......”   67号眼睛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正要直接杀了他,突然就听到系统空间里宁折叫了他一声。   虚幻的身影瞬间消失,67号神思回笼,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孩。   他正抱着果盘在吃紫葡萄,一口一口,满手汁水。   见67号应声,他转过头,指了指屏幕上的静止不动的画面,大大的纯净乌眸看着他,“放完了。”   67号凝眸看他片刻。   这是加长版的动画贺年电影,哪能这么快就看完,屏幕控制器原本放在茶几上,现在却往外边挪了一点点,上面还沾着宁折手里的葡萄汁。   他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没揭穿宁折,指尖微动,给他换了另一场电影。   宁折仔仔细细看他一眼,眼睛微不可查地弯了弯,转过头去继续看电影了。   67号轻扯了下嘴角。   这小孩心里跟明镜似的,嘴上却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说。   他秃噜了把宁折散下来的柔软黑发,把他往怀里抱了抱,下巴抵在他头顶,轻轻问:“为什么不让我不动手?”   宁折疑惑地看他,一副“你在说什么听不懂不知道别问我”的样子。   67号摇摇头,抓住他的脸揉了揉,转过去:“看电视。”   宁折摆明了是不让他杀云澜,不知道心里又在想什么,不过到底不能放着云澜不管。   趁宁折不注意的时候,67出去了一趟,将云澜方才的脑海里的记忆清除了。   不能杀,留点礼物总是可以的,67号冷笑一声,在云澜身上轻点几下,几道烟雾便悄无声息渗进了他额头里。   隔壁房间。   在榻上垂眸静坐的白衣男人长睫微动,轻轻睁开眼,目光一转落在墙壁上,淡漠的眼神像是能穿透厚实的石壁看清对面的场景一样。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阖上眸子,垂首不语。   宁折看完电影之后,67号也没赶他出去,他就趴在沙发上抱着玩偶玩。   系统空间里的颜色大多是黑灰白三色,简洁明了的清冷办公风,可自从宁折来了以后,这里就开始不停地填充各种各样的色彩缤纷的小东西。   从宽大的沙发床到大荧屏,再到一整排精致优雅的衣柜、巨大舒适的浴池、以及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宁折准备的。   不知从何时起,67号就已经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他再次陷入了从前的命运。   67号坐在办公桌后面,拉出系统面板,看着上面闪烁不停的各种指令,忍不住轻轻捏了下眉心。   早在还没进魔域的时候,这些指令就传下来了,大多都是要求宁折潜伏到那几个男人身边赚取攻略值的支线任务,都被67号用病毒感染,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可缺少支线任务的能量供给,他就无法恢复力量,再加上上次因为违反系统规则受的伤还没好,他现在实力大损,恐怕连宁折都能轻易放倒他。   67号凝眉看着支线任务,沉吟不语。   宁折唤了他好几声,不见他应答,便赤着脚走到他身边,抓住他衣服,爬到他腿上坐着。   这些指令都是数据,67号并不担心宁折能看懂,敛了神色低头看他,“怎么了。”   宁折仰头看他,“我叫了你好几声。”   “抱歉,我没听到。”67号眼神柔和了些,摸摸他头发,“怎么了。”   “我要出去。”   67号挑了下眉,“为什么?”   “想出去。”宁折一眨不眨盯着他。   67号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打量着他不依不饶,“出去做什么?”   宁折皱眉看他,没说话。   “在这里你不会受委屈不会被折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你可以随便看动画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67号笑了下,看着他,“为什么要出去。”   “你要把我关起来?”   “不。”67号摇头,将一串钥匙递给他,“这里你可以随意进出,只要你握着钥匙,心念动一下,你就能出去。”   67号说着笑了下,“当然,也能随时进来。”   宁折沉默着,接了钥匙,指尖摩挲片刻,回答了他刚才那个问题:“是为了任务。”   67号没说话。   宁折俯下身,搂住他脖颈,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下一瞬,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空间里。   玩偶从半空中掉下来,67号伸手接住,垂眸看了半晌,眼底没什么情绪。   他看了眼空间外面在云澜身边安静躺下的少年,身形一动,也消失了。   再出现时,便是王城中央大祭台的血腥气的深坑旁。   两百一十一章 你无耻   67号已经听雪和绫说过这里发生的事了。   数千魔族,一朝屠尽。   魔域成了一座空城,元凶便是尊主亲自立下的神子大人,曾经的大越废帝——宁折。   从今后,魔族不会原谅宁折这个凶手,人族也不会再容得下这个叛徒。   大祭司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很好理解——他就是要让宁折身染罪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引出那几个还未现身的星宿之主。   67号不打算如他所愿,因此才想杀了云澜之后带宁折离开。   不过看宁折之前的表现,似乎另有其他打算。   67号不想阻碍他,不过做点其他事给大祭司添添堵,倒是戳戳有余。   他勾了下唇,抬步走到深坑边缘。   祭台下的深坑里洒满了魔族青色的血迹,嵇猊和赤钺已经被大祭司带到大越监禁起来,余下的都是残破不堪的尸体以及一些还未死绝的魔族。   太过浓重的怨恨正在坑底一丝一缕慢慢汇集起来,形成浓稠的黑雾,张牙舞爪。   这场景和曾经大越那十万将士所形成的冤魂有点相似。   这个位面是讲究因果轮回的。   倘若让这些被宁折杀死的冤魂真正成型,为害世间,便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孽障,就和那十万怨灵一样。   而到最后,这些血孽都会报在宁折身上。   当宁折真正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大祭司在夺取宁折神魂替云澜铸造神格时便有了正当的理由,胜算也更大。   67号怎么可能让他成功。   当初好不容易瞒天过海将云澜的命格夺过来,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他消耗了几点积分,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件收容器皿,将那些怨魂全部收进器具里放进系统空间里。   系统空间属于隔断位面,和这个世界并不联通,因此怨魂一旦进了空间,那些罪孽便和宁折再无干系。   做完这些,67号又将其他还未死绝的魔族集中到一起,召出灵团替他们治疗。   几个年轻的魔族将领跪下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恳切地询问他的名字。   67号原本见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就打算直接离开的,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脚步顿了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翘了翘,眼中浮出一抹笑意。   “陆宁,我叫陆宁。”   在魔族眼里,他周身缭绕轻烟,看不清面容身形,整个人神秘强大至极。   魔族在心中默念了几下他的名字,跪地恭敬道:“今日救命之恩,必当牛做马相报!今后单凡陆宁大人有令,吾等愿披荆斩棘,为大人斩尽威胁!”   67号看了几人一眼,没说什么,身形化作浅青的雾,慢慢消散了。   回到宁折身边时,他已经被云澜带上,在回大越王都的路上了。   大祭司不知所踪,云澜抱着他坐在马车里,灵姬和苏醒两人随行。   67号轻轻落在他身旁,身影无形,没有惊动任何人。   “......喜不喜欢?”他一来就听到云澜在轻笑着问宁折什么事。   宁折低垂着眸,身体狠狠颤了下,眼中浮现出一抹极度的慌张和不安。   他看起来很害怕,却不敢违抗云澜,手指攥紧了自己衣襟,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喜、喜欢......”   云澜手指抬起他下巴,又笑问他,“真的吗?阿宁没有骗云澜哥哥吧?”   宁折表情像是要哭了,身体抖成了筛子,“不敢,阿宁、阿宁没有骗人......”   云澜笑得更柔和了,“那就好,我还怕阿宁不喜欢呢,食肉蛊有剧毒,一旦死在体内就会瞬间麻痹心脏,让人剧烈痉挛窒息而死。”   他凑过来,摸了摸宁折的脸,手指轻轻移到他耳垂旁,“我知道阿宁身体特殊,不会死,可活生生窒息却不好受,所以阿宁可要好好保护它,别让他死了。”   宁折惊恐地睁大了眼,眼角余光看到云澜手里出现一条柔软泛黄的软体虫,放进他耳朵里。   “不......”   宁折惊骇得瞬间停止呼吸,浑身血液冰凉,身体僵硬地一动也不敢动,“不要......云澜哥哥,把它拿出去......”   “为什么要拿出去?阿宁不是说过喜欢么?”云澜不解地看着他,收回了手。   虫子没了控制,便开始慢慢朝他耳朵里蠕动。   宁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恶心恐惧到极点的触感。   他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恐惧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不要,求你了......阿宁害怕,阿宁会听话的,拿出去,云澜哥哥拿出去好不好?”   云澜眼底一片冰冷,却仍笑着看他,“阿宁乖一点,别哭,就不会疼了。否则你越哭,哥哥心里就越难受,食肉蛊也更狂躁,到时候阿宁要受的疼可就不止一点两点了。”   他这意思,便是嫌宁折吵了。   宁折不敢违抗他,强行忍住哭声,身体却抑制不住地一直抽搐,看得云澜脸上笑容越来越明显。   虫子这时候已经彻底爬进他耳朵里去了。   他喘息急促,瞳孔渐渐涣散,泪水无声滚落,神色绝望到了极点。   67号在一旁静静看着,不紧不慢伸手到他耳旁,一缕轻烟伸进他耳中裹住那虫子,指尖一碾,便将那恶心的东西粉碎湮灭,连灰都不剩一点。   宁折眼睛突然瞪大。   落在云澜眼里,还以为是虫子已经进去了,他是被感受到疼痛,才会如此。   “阿宁感觉怎么样?”   “我、我......”宁折眼神有些恍惚。   67号轻轻凑到他脸旁,伸出舌尖在他眼角的泪珠上轻轻吻了下,将那滴泪水卷了去。   宁折眼睫狠狠一颤,差点站起来。   “疼么?”云澜担忧地看着他。   宁折直直瞪着他,瞳孔里有些失神。   67号勾了勾唇,薄唇含住他耳尖,朝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怎么不演了,你的云澜哥哥在问你话呢。”   “6......”   “嘘。”   67号冰凉的手指轻轻竖在他唇上,薄唇抵着他耳后暧昧吐息,“别说,说出来,不就露馅了么。”   宁折惊愕地微微张了唇,那根冰凉修长的手指便顺着他唇缝拂过,伸进他嘴里扣开牙关,触碰着他的舌尖和口腔。   宁折不受控制地仰起头,眼底慢慢蒙上一层朦胧。   云澜是看不见67号的,见宁折脸色迅速染上迷离的红晕,反应奇怪,眼神不由带了丝怀疑,“阿宁?你怎么了?”   宁折张了张嘴,“我......”   他一说话,就必不可免地舔到嘴里的手指,口齿不清。   云澜愈加奇怪。   67号弯下腰,另一只手环过他腰间揽进怀里,在他耳边淡淡道,“要好好解释。”   宁折紧贴着他胸膛,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脸色更红,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清,偏偏67号还一直不停地在撩拨他,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索性一皱眉,痛呼一声,闭眼装作疼死过去了。   “阿宁?”   云澜皱眉,上前一步想查看他的伤势。   67号眼神倏然冷下来,一挥手便将他狠狠打到一旁车壁上,昏了过去。   外面苏醒感受到动静,轻轻敲了敲车窗,“蔺公子?您没事吧?”   67号清了清嗓子,用云澜的声线将他应付过去,而后看向倒一旁装死的宁折,清隽的眼底带上一抹笑意。   他弯下腰,伸手穿过宁折的腰,将他抱起来带进了系统空间,扔到沙发床上。   宁折忍不住惊呼一声,爬起来坐着看他。   67号压上来,手臂撑在他两侧耳旁,轻轻笑了下,“云澜哥哥?叫得这么亲密?”   宁折身体瑟缩一下,往后退了退,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你说为了任务,我可以不阻碍你,但是任务和他有什么关系?”   宁折黑眸直直看着他,无畏道:“那这是我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67号隔着衣料,轻轻碰了下他下身。   宁折倏然瞪大眼,弯下腰一把捂住自己的小宁折,裹着被子一溜烟滚到了墙边,警惕地瞪着他。   “现在还和我没有关系吗?”67号神色淡淡。   宁折脸色涨得通红,气得结结巴巴,“你、你无耻!”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身体经不起撩拨,还要故意在云澜面前那么碰他,让他差点控制不住地发情!   67号握住他细白的脚踝,将他强行拖过来箍紧怀里,低头看着他,“难受么?”   宁折扭过头,抿唇一声不吭。   他双颊红得像是要滴血,眼神也有些迷离,全靠神智撑着才没陷入情欲的浪潮里。   怎么可能不难受,简直明知故问。   67号低笑,“求我。”   宁折才不会顺他的意,连看都不看他。   67号便俯下身,褪去他衣衫,张口含住那物什。   宁折身体瞬间剧烈颤了下,叫出声来。   67号松了口,又问:“求不求?”   宁折仰起头喘息,难受地抓紧了身下被褥,神色隐忍,“你要我......求你什么?”   67号想起云澜,眸色深了深,冰冷的戾气一闪而过,“叫哥哥。” 第两百一十二章 叫声哥哥来听听   宁折顿了下,眼神惊奇地望他。   67号眯了眯眸子,语气危险,“怎么,你都能叫蔺云澜,就不能叫叫我?”   “那不一样。”宁折眨巴眨巴眼,神色认真,“云澜哥哥同我年少相识,你怎么能和......”   他还没说完,就见67号轻轻摸了摸小宁折,朝他温温柔柔笑了下,“乖,想好了再说。”   “......”   宁折立刻改口,“蔺云澜怎么能和你比?”   他说完还伸手抱住眼前男人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像是强忍着什么似的,艰难开口道,“67......嗯,67号哥哥......最好了。”   “哦?”67号斜眼看他,清隽的眸里带了些好笑的意味。   宁折用力点点头,神色极认真,“真的。”   67号没说话,用手环住他滚烫的身体,瓷白冰凉的手指在他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抚摸,所过之处引起一阵阵颤栗。   过了一会,他道:“我信你。”   宁折松口气,安分地躺在他怀里,睁着水润润的乌眸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半遮半掩的小宁折,表情可怜兮兮,“那......我、我......”   “怎么了?”67号佯装没听懂。   宁折脸色红了几分,气呼呼鼓起脸瞪他。   67号不为所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宁折忍不住攥紧了手,绯红炽热的身体轻蜷缩在一起,喘息声越来越重。   这具身体天生多情,情欲极强,哪能是控制得了的。   宁折终于忍不住,轻轻拉了拉67号的手,爬到他身上,迷离着双眼喘息,“67号......帮、帮我......”   “帮什么?”   宁折死死咬着唇,迟疑了好久,“帮我......”   脸色通红得几乎要滴了血,小心凑到67号耳边,轻轻动了下唇,极小声地说了几个字。   “原来是这个啊......”   67号颔首,迎着宁折渴望朦胧的眼神,愉悦地眯起眼,朝他微微一笑,“你想什么呢?撸多伤身。”   “......???”   宁折脑门上冒了几个问号,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不是说好的说出来就会帮他吗?   “谁和你说好?”67号声音淡淡。   给他喂了口肥宅快落水,然后把宁折抱起来走到浴室,直接把他塞进浴池,就离开了。   宁折瞪着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被他撩拨起来的情欲,实在不敢相信,自己都这么讨好他了,他居然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了。   67号走出浴室,“咔哒”一声关上门,也没再管他。   肥宅快落水可不是真正的快落水,那是神宫天山上最纯净的神道莲所化,喝一口药到病除,快活似神仙。   宁折这次的情欲属于意外,并不严重,用不着做那种事。   浴室里的水温他也调好了,不冷不热刚好。   宁折洗个澡就没事了。   67号笑了笑,坐在沙发上,随手从床头拿了个玩偶放在手里,一边摆弄一边等人。   等宁折出来的时候,玩偶已经被他拆得七零八落了。   他抬头看了眼宁折。   少年光裸着身体,雪白的足踏在地毯上,脸颊被蒸的一片粉红柔嫩,两条细白的长腿上湿淋淋的都是水渍,头发丝也在滴水,连黑长的眼睫上都挂着热气蒸出来的水珠儿,眨一眨就掉在精致漂亮的锁骨上,无端诱人。   67号指尖颤了下,微微移开目光,淡淡问他,“怎么不穿衣服。”   宁折眯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间小跑起来,扑上去抱住他。   67号一时不查,被他扑倒在床上。   宁折翻身坐在他腰上,乌黑的眸直直瞪着他,道:“你骗我。”   67号挑挑眉,目光移回来,“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刚刚。”宁折凑近他的脸,“你明明说过我叫你哥哥,你就会帮我的,你骗人!”   67号说:“我帮你了啊,你现在不是好了吗?”   宁折皱眉,“可是你说的明明不是这样帮的。”   “那要哪样帮?”   “就是......”   话题莫名其妙就绕回来了,宁折突然闭上了嘴巴,瞪向67号。   67号笑出声,将他身上的水蒸干净,从一旁拽过毯子裹在他身上,把他搂过来。   “你脑瓜子怎么天天想那种事?我都跟你说了撸多伤身,气血两虚。”   宁折一口咬在他手腕上,恶狠狠道:“还不都怪你乱摸!”   67号任他咬,过了一会,等他消了气去玩了,才抱着他,微微敛了神色,“宁折,问你个事,之前大祭司......有没有这样对过你?”   宁折原本在他怀里拼玩偶的零件,闻言手指顿了下,想起了什么,眼底沉寂下来,一时没说话。   67号沉默地看他。   过了好片刻,宁折才低下头继续拼玩偶,无所谓道,“没有。”   67号不说话了,手臂微收,把他抱紧了些。   宁折神色不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晚上67号给宁折做了碗蛋炒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把宁折送出去了。   外头这时候天还未暗。   云澜将将幽幽转醒。   他被67号施了术,早已记不清之前发生了什么。   宁折告诉他,他只是睡了一觉。   云澜心中怀疑,却想不出其他原因,只能相信。   宁折体内两条食肉蛊都已经被67号消去了,云澜却不知道,还以为宁折正在受折磨。   宁折一路上也就在他面前做足了戏,没有引起他半分怀疑。   倒是苏醒来看过他好几次,眼神有些深意,叫人琢磨不透。   灵姬总是远远看着他,并不靠近,只有在云澜欺负他的时候才会走过来阻止。   据说她是宁祉的人,云澜虽厌恨她,却拿她没办法,毕竟在他还未真正铸成神格之前,有些事必须要依靠大越,他不能得罪宁祉。   有灵姬在,宁折路上倒不算太难捱。   大祭司途中就出现了一次,来取了宁折的几滴血,便一直不见人影。   宁折捧着自己被银针刺破的食指指腹,委屈地找67号哭。   67号一脸黑线,帮他贴了个创可贴。   宁折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67号一脸神秘兮兮,不肯告诉他,非要让他喊哥哥。   宁折很奇怪他为什么要纠结“哥哥”这个称呼,尤其是他喊过云澜的时候,67号就会不依不饶地压着他,要他也喊他一声,就跟......   宁折皱皱眉,有点形容不好。   霍忱养了几头雪狼,每次他被丢过去的时候,那些雪狼都争着抢着要咬他的肉,但是其中总有一头雪狼就怎么也挤不上来,只能可怜巴巴围在圈外看着他被咬,然后在地上啃一些残肉碎骨。   宁折觉得67号有点像那头雪狼。   当然他绝不会将这种事告诉67号,否则这个人一定会抓着他打一顿的。   其实他觉得“兄长”这个称呼更亲近一点,不过如果67号喜欢他叫他哥哥,那也没关系。   宁折心里这么想着,便抱住67号的脖子,乖乖巧巧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67号脸色明显柔和了些,摸摸他的头,和他说,等以后他就知道了。   宁折不太喜欢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以后。   以前在纵横阁里,还没认识宁堰的时候,他们过的就是刀尖舔血的生活,活过一天便算一天,从来不敢奢望什么以后。   不过因为是67号说的话,宁折也就没反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云澜看到他手指上的小布条,只以为是他自己包扎的,也没多说什么。   随着一行人离王都越来越近,云澜便越少再折磨他,人更是经常会消失不见。   宁折问67号,67号说他是去见大祭司了,在筹备重铸神格之事。   他们现在停在王都不远处的一座城池里。   这里距王都较近,没有被魔族入侵,街上流民很多,不过尚算得上繁荣。   宁折被安排在一处客栈里,大祭司就在他隔壁不远处,现在云澜在他那里,宁折就被一个人留了下来。   67号现出身形,坐在榻旁,给他掖了掖被角,“睡吧,今晚蔺云澜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宁折睁大眼看他,“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67号说,“我说不会就不会,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宁折抿抿唇,重新躺回去,趴在榻上不说话了。   67号负手靠在他床头,视线落在桌案的昏黄烛火上,目光幽深,线条完美的侧脸被映得明明灭灭,光影交错,平添冰冷质感。   宁折看了他一会,突然道:“67号。”   “嗯?”67号转过头看他。   宁折趴在床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他衣角,问:“师父......大祭司说我是容器,是真的吗?”   “云澜是上神,我只是他的一个容器,是我抢走了他的东西,是不是这样的?”   67号没说话。   宁折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其实不在意这些,本来也就没什么是属于他的,不过心里到底有些不好受。   他仰头看向眼前俊美的男人,手指微微紧了些,“那67号本来要找的人,也是云澜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要找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他的东西都是从云澜那里偷来的。   可能连67号对他的好,本来也不该属于他。   他缩起身体,突然就有点没精打采。   “不是哦。”67号把他抱起来,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直直忘进他眼中,“我要找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听得有如乐娘手里吹奏的古埙音,往日清隽淡漠的眸底里含着清晨薄雾,朦胧又漂亮,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宁折明明喝酒,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67号最近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总是让他招架不住......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听到67号在他耳边轻轻道:“睡吧,有人我喊你。”   心里莫名其妙涌起一股安心感,宁折攥紧了67号的衣角,眨了眨困倦的眼,乖顺地阖上眸子睡去了。   67号垂着眸,将他颊边散落的发轻柔地勾到耳后,在心里淡淡问雪和绫:“东西送过去了么?”   雪和绫喜笑颜开,奶声奶气地拍着自己胸脯,“大人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蔺云澜天天欺负主人,这次一定要叫他还回来!”   “还什么?你主人可护他了。”67号目光落在宁折脸上,轻勾唇,笑意温柔,“宁折,既然你不让杀,那就送他点礼物吧。”   不远处大祭司的房间里。   云澜正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浑身疼得冷汗直冒。   “阿莲......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我可以吸收他的精血吗?!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澜声音气急败坏,恨恨看着大祭司。   宁折的神脉太碍事了,有神脉在,这个人就永远都死不了!他之前和微生莲说过要夺取宁折的神脉之血。   微生莲明明同意了,可现在却突然告诉他,他无法和宁折的精血融合,换言之,他永远不能得到宁折的身体重铸神格!   大祭司站在他面前,凝眸看着地上从他口中吐出的黑色鲜血,并不言语。   “到底怎么了?之前融合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云澜强忍着体内撕裂的剧痛问他。   “有人动了手脚。”   “手脚?什么手脚?”   大祭司敛眸不语。   云澜看不见,他却看得清楚。   从他身体吐出来的鲜血,积聚着一股庞大的黑色怨气——有人将之前那些无辜枉死的魔族怨魂联系到云澜身上了。   大祭司闭上眼,神念微动,看到了魔域深坑中的场景,那里本该已经成型的怨魂已经消失不见了。   果然有人在动手脚。   是......那个人?   大祭司微蹙眉,目光透过紧闭的门扉,看向榻上沉睡的宁折。   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不止是今晚,最近几天他在暗中观察宁折,也一直没有发现宁折身边有什么异动。   可这些天以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在帮他。   ......宁折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翌日。   宁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67号抱在怀里睡觉,身下铺了一层柔软厚重的毛毯,头枕在67号手臂上,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舒服得很。   而且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习惯和别扭,就好像两人已经这样很多年了一样。   一出现这个想法,他自己脸就先红了下,抬头盯着67号形状漂亮的下颌,伸手戳了戳他胸膛。   67号睁开眼,眼里清醒至极,没有丝毫睡意。   他低头看向宁折,羽扇一样浓密纤长的眼睫轻卷起温柔的弧度,眼底泛着冰雪的光泽,每一次眨眼都像羽毛扫在人心尖。   宁折眸光恍惚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鼓着脸问他:“你怎么又爬我的榻?”   67号挑起斜长入鬓的眉,举起手示意他自己看,“明明就是你自己抓着我不放,我要走,你偏抱着我又是哭又是求,嘴里还不停地叫好哥哥。”   宁折耳尖红了些,“你骗人。”   他才不会这么孟浪。   67号笑了一声,抬起他下巴,“昨夜你叫得可好听了,再叫一声?”   宁折扭开头,迅速钻进被子蒙住脸,把自己几下卷吧卷吧裹起来,利落地滚到墙角装鹌鹑去了。   他在心里把雪和绫招出来,悄悄问他:“阿绫,67号说的是真的吗?”   雪和绫愣了下。   昨夜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主人睡觉的时候可安静了,明明是67号大人非要挤到床上,把主人抱起来,在他脸上又是亲又是摸的。   可雪和绫觑了眼67号,在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眼神一飘,不知怎的,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假的”两个字硬生生被扭成了“真的”。   67号勾了下唇,避开宁折,在心里对他说了一句,“不错。”   雪和绫猛然打了个寒颤,吓得差点现出原形。   得到雪和绫的肯定,宁折身体缩得更狠了,死死蒙住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雪和绫有些不解,主人明明在别人面前什么都不计较,可是每次对着67号大人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敏感。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不过能模模糊糊能感受到,主人在67号大人面前时,似乎会更开心一点,行为也更像一个正常的少年。   就是每次都会被67号大人“欺负”......   如果主人以后恢复记忆,一定会把67号大人绑起来扔进玄霜谷关上几千年的,他一定要和67号大人保持距离,别被他连累到才行......   雪和绫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定。   天色大亮的时候,苏醒来了。   宁折这时候刚刚被67号从榻上揪起来穿好衣服,就看见他提了一笼食盒推门走进来,问他饿不饿。   宁折才在系统空间里吃了一碗蛋炒饭,肚子正撑着,便摇了摇头。   苏醒垂下眸,看起来有点失落,“您就这么讨厌我么,我知道自己背叛了魔族,您或许会恨我,可您不该因为恨我而这么惩罚自己,我......”   他正说着,宁折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苏醒话音一顿,抬头看他。   宁折连忙捂住嘴,“你、你继续......”   苏醒沉默看他片刻,眼底情绪复杂至极,过了好片刻,他将食盒轻轻放下来,抬步离开了。   宁折莫名其妙看着他背影,摸摸后脑勺,问67号,“他生气了?”   67号说:“他只是说不下去了而已。”   “为什么?”宁折不明白,他都已经道歉了。   67号叹了口气,“因为有人不配合演出。”   因为云澜身体抱恙,行程便暂时停了下来。   宁折去大祭司的房间看了眼云澜。   大祭司不在,云澜昏迷过去了,正躺在榻上不醒人事,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都在冒冷汗。   宁折坐在榻旁,默然看他许久,叫了一声:“云澜哥哥。”   云澜似有所觉,手指轻轻颤了下,抓住宁折的手指,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阿宁......阿宁......”   宁折没应声。   云澜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阿宁、我的......我的......”就好像是把宁折看得有多重要一样。   然而没过多久,他神色突然一变,指甲死死扣进宁折掌心里,“贱人!抢了......我的......死,去死!”   宁折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67号现出身形,将他的手从云澜手里夺回来,轻握在掌心。   他的掌心已经渗血了,嫣色的红称着白皙的肌肤,极是刺目。   67号看着看着,神色便沉了下来,强行扣住他下巴扭过来,“你到底在想什么?云澜那么对你,你有什么不忍心的?”   宁折眼睫颤了下,低下头,声音很低,“对不起。”   67号手紧了紧,到底没舍得责备他,只将他的手轻托起来,放在唇边轻吻了下,舔去了血珠。   伤口慢慢愈合,痛感也消失不见。   宁折抱住他的腰,头埋进他衣衫里,“67号,我没有不忍心的。”   67号能说什么,轻吐出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   云澜神智不清,宁折也没待多久,出了门。   刚出门,就看见了大祭司。   时值初春。   嫩芽发条,杨柳舒枝,微风和煦。   院中绿意星星点点,带着盎然生机。   大祭司一身花纹繁复的雪色长袍,静静伫立在一颗柳树下,仰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宁折在门口站了片刻,唤了他一声,“师父。”   大祭司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我......先回房了......”宁折在原地站了片刻,见他不理自己,便仓促转身要离开。   “宁折。”   大祭司突然喊他的名字。   宁折脚步一停,刚想转头,眼前景色便是一花,大祭司已经出现在他身前。   雪衣如仙,灰眸淡如雾,压迫感极强。   “......师、师父。”宁折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   “看过云澜了。”他问   宁折迟疑着,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么?”   宁折摇了摇头。   他问过67号,67号骗他说是因为舟车劳顿,宁折才不信他鬼话。   “因为有人将屠尽数千魔族的罪孽转嫁到了他身上,导致他在融合你的神脉之血时受到反噬,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大祭司漠然看着他,“你应该清楚那数千魔族究竟是死于谁手。”   宁折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是他亲手取走那些生命的。   “可现在你的罪孽被转移到云澜身上了。”   大祭司上前一步,捏住他下颌,冷眸注视着他,“宁折,告诉我,是谁在帮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会不会亲人?不会我教你   【哦豁,67号,你被发现了。】   宁折眨眨眼,表情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被抓包的慌乱之色。   67号比他还淡定,【他不发现才有鬼了。】   从苏醒的尸体无缘无故消失的时候起,大祭司恐怕就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了。   宁折仰头看着眼前面目冰冷如霜的男人,心里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这位可不好唬弄。   【凉拌。】   67号轻嗤一声,【我倒想看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可......】宁折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大祭司突然一掌朝他头顶劈来,攻击带着惊天的威势。   宁折睁大眼,脚下快速后退一步,却已经闪避不了了。   眼见那一掌即将拍到他头顶上——   “闪开!”   67号陡然现出身形,迅速搂过宁折的腰往后一带,抬手倏然对上大祭司的攻击。   “砰——”   突然一声惊雷巨响,庞大的气浪猛然从两人相触的手掌中炸开来,一瞬间地动山摇,飓风席卷,灰尘满天。   周边一座座房屋拔地而起,老树连根到底,两旁守卫的神侍来不及闪躲,甚至被这攻击的余波直接冲飞上了天。   宁折半个身体都被吹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直打着旋,好在手即时抓紧了67号的衣衫,才好险没和那些神侍一样直接飞走。   “没事吧。”飓风停下来的时候,67号随口问了他一句。   宁折被雪和绫卷住身体落在地面,晃了晃脑袋,没说话。   67号转头一看,这小孩双眼迷离,摇头晃脑地,脚下不停打圈,连站都站不稳了。   见67号回头,宁折摸了摸脑袋,“一、二、三......嗯?为什么有好多个67号?”   他眨眨眼,“67号,你、你别转了,我眼好像有点......花......”   这次连话都没说完,脚下就一个打滑往前摔去。   67号满脸黑线。   到底是谁在一直转啊。   他上前一步接住宁折身体,一只手臂穿过他下腋把人捞起来,另一手掐了掐他肉乎乎的脸,看清楚了,到底有几个67号?”   宁折眨了眨乌黑的眸,定定看他一眼,咧嘴一笑:“两个。”   67号额角一跳,真想直接松开手让他摔到地上去。   宁折看出他意图,立刻伸手扒拉住他脖子,“错了错了,别摔!”   67号掐着他下腋,把他举到半空中,佯装要松手,“胡说,你怎么会有错?全天下错了你都没错。”   “啊!”宁折惊叫一声,急得两只脚在半空中乱蹬,死死抱紧了67号的手臂,大哭起来,“不玩了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快放我下去!”   那边大祭司漠然看着这两个旁若无人打闹的人,不知怎地,一向没什么起伏的心底突然生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愤怒。   他冷冷看向那个抱着宁折的黑衣短发男人,周身气势迫人,“你是谁?”   宁折愣了下,呆呆转过头。   完了,都怪67号,他把大祭司忘了。   67号把他朝怀里一夹,漫不经心瞥过来一眼,细碎的黑发划过白皙的前额,清隽墨瞳里一瞬间潋滟光华流转,摄人心魄。   大祭司轻轻眯起眸子,雾灰的眸带上了警惕和打量之意。   67号见状,挑眉笑了一声,姿态散漫至极,“关你什么事?”   惹怒大祭司的后果宁折已经尝过了,滋味并不好。   这个白衣男人看起来如神祗一般悲悯,实质上却残忍无情到了极点。   果然听到67号这么说,他瞳色蓦地深了几分,眸底浓雾翻腾,气息危险至极。   “云澜身上的怨魂之事,是你所为。”   他虽是在问,语气却肯定,67号倒也没有反驳,勾唇冷笑一声,“云澜?他不是你的主人么?祭司大人身为一条狗,却直呼主人姓名,这样好吗?”   大祭司眸光陡然一冷,身后迅速凝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冰刃朝67号射来,杀气凛然逼人。   宁折下意识抓紧了67号的衣襟。   67号一手捂住他的眼,一挥衣袖,身侧翻涌的青烟便快速涌上来挡住那些锋利的冰刃。   大祭司见此,身后凝出更多的冰刃簌簌射过来,每一片放在外面,都是能瞬间要了人性命的强力攻击。   67号神色一沉,立刻控制身侧青烟形成一道厚重的屏障。   箭雨一般密集的冰刃扑簌簌穿透一层层薄薄的烟雾,破开一切阻碍快速逼近,最后在他眼前不过一寸处倏然停下来,简直是千钧一发。   一片片刀尖就闪着冰冷的寒光悬在他和宁折身前,不停发出震颤嗡鸣的声音,若是宁折睁着眼,恐怕心脏都要吓停跳了。   好在他被67号捂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耳边有奇怪的响动。   他动了下,仰头问67号:“怎么了?”   67号默默擦了下额头沁出的一滴冷汗,将宁折眼前一片刀刃小心拿开,把他身体往自己身后挪了挪,轻咳一声,淡淡道:“没事,小事一桩,看来你师父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宁折不解:“可是你心脏跳好厉害。”   67号:“......”   你妈的,强行挽尊失败。   谁知道这个大祭司这么强,实力完全超过了这个位面的限制,难怪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苏醒的身体盗走,倒是有两把刷子。   67号拍拍宁折的头,淡淡道:“天干物燥,心律失常,多正常,小孩子别总是一惊一乍。”   “......”宁折想了想决定还是给他面子,用力点了点头,语气诚恳,“67号真厉害!”   “......”   你妈的,不信拉倒。   等他恢复了能量,再来十个微生莲都不是他对手。   他看了一眼对面俊美无俦的白衣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暗光,轻佻地挑了下眉,“宁折我先带走了,明天再还给你,左右你已经有了个主人,总不好再分神给旁人不是?”   大祭司冷冷盯着他,“放下他。”   67号轻笑,当着他的面在宁折脸上亲了一口,“凭什么?我的人,我就要抱一辈子,永远也不放下。”   宁折耳尖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声音发颤,“你、你干嘛?”   67号捂着他的眼睛,在他耳旁轻轻哄道:“乖宝,亲我一下。”   宁折眼皮一跳,67号没等他开口拒绝,便小声道:“给你看新的动画片。”   宁折二话不说,立刻踮起脚抱住他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吧唧一口,口水糊了67号满脸,用力得都留了个红印子,看起来滑稽得很。   “......”   你妈的,算了算了,形式不重要,目的达成就行了。   67号挑衅地看了大祭司一眼,冷笑一声,将宁折一搂,身形慢慢消失原地。   “放下他!”   大祭司眸底骤冷,身边卷起庞大的风浪,突然发起一道极强的攻击。   宁折被风吹的眯起了眼,余光在看见大祭司那双结满冰霜的灰眸时,神色微微怔了下。   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到他脸上。   宁折伸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了一片柔软的花瓣。   雪色无尘,晶莹如玉——是神道莲的花瓣。   眼前场景倏然转换,宁折正怔愣间,突然被67号摔到沙发床上,身体在柔软的沙发床上弹了两下。   67号压到他身侧,盯着他道:“有你这么亲的吗?会不会亲人?不会我可以教你。”   宁折手里攥着花瓣,神色有些茫然,一时间没说话。   67号又唤他一声,宁折仍旧失神不语。   67号皱了下眉,低头凑近他的脸,张口含住他粉嫩的唇瓣,放在唇齿间轻咬了下。   宁折吃痛,倏然回过神,眼底渐渐有了焦距。   “67号?”   “你在想什么?”   宁折看了眼手里的花瓣,眉心微蹙,没说话。   67号盯了他好一会,叹口气,“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他直起身,转身打开书房里的大屏幕,摸摸宁折的头,问他,“看电视吗?”   宁折眼睛亮了点,“新的羊吗?”   “不,新的熊。”   他抱着宁折看了一下午的电视。   宁折嫌眼睛痛,67号才关了电视,给他揉了揉眼睛,去厨房给他做了点吃的东西。   “今天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   宁折眨眨眼,“大祭司和云澜会生气的。”   “管那对狗男男做什么。”67号冷嗤一声,亲了下他的眼睛,“不是说眼睛难受吗,待会吃完饭睡觉。”   宁折乖乖“哦”了一声,抱着碗扒拉了两口饭。   用完膳,67号在刷碗,宁折去沐浴。   等到洗完澡爬上床之后,67号走过来给他盖上被褥,捧着他的脸吻了下,说:“晚安”。   宁折直直盯着他看,眼里像是有星光。   67号笑了下,盖上他眼睛,“看什么看,快睡觉。”   宁折唇角弯了弯,应了一声,缩进软乎的被窝里,轻轻闭上眼。   他这时候才发现,脖子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便没怎么在意地低头看了眼。   结果这一看便是倏然一惊,一个翻身猛然坐起来,瞪大眼看向67号。   “又怎么了?”67号从一堆数据里抬起头,漆黑的眼里还带着冰冷无机质的金属光泽,莫名有点威严凛冽。   宁折抖着手抓着脖子上精致瓷白的骨笛,结结巴巴地说不完整话,“大祭司……骨笛……你、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的小孩   67号居然把遗骨从大祭司手上拿回来了。   “有问题?本来就该是你的东西。”   67号合上数据面板,起身走到他身边,脚步踏在光滑黑亮的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有节奏的沉闷“哒哒”声。   他穿的不是古代长衫,而是一身修身款的黑色休闲西装,额前漆黑的碎发略长,耳边架着单只金丝眼镜框,金色的锁链拖拽下来,随着走动发出“叮铃”声响,很有些欧式复古的意味。   宁折不懂这些,只觉得好看,直直盯着他,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你不要啊,不要就还给我。”   67号坐到他边上,作势伸手去拿他的骨笛。   “要还也是还给巫主,还给你是什么道理。”   宁折眼咕噜一转,立刻朝被子里一缩,只露出小半张脸出来。   67号嗤笑一声,“你倒挺精明。”   宁折笑弯了眼,不说话。   明亮暖黄色的光照在他脸上,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秀气又可爱,眸光流转时还带着点蛊惑之意,   67号趴在他边上,撑着手肘,叫他,“宁折。”   床上的小孩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点了点头。   “想回到原来的身体么?”67号抚了抚他的脸,眸光有些幽深。   宁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想。”   “我是大祭司创造出来的,在哪里都一样。”   67号明白他的意思。   所有一切都不属于他,连他自己原本的身体也都是别人赋予的。   没有归处,是以无所谓身在何方。   可他误解了67号的意思,67号问的是,想不想回到他自己的身体。   不是宁折,也不是琴奴,是仅仅属于他这个人。   不过直到最后,67号也没有解释。   他将宁折抱在自己怀里,低声告诉他,“我陪你。”   你的归处就是我。   即便这世上一切都不属于你,我也始终是你的所有物。   无论生死,无论爱恨,我永远陪你。   宁折头一点一点地,靠在他肩上,慢慢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和67号的角色调换了。   他成了那个执掌一切的男人,将还是少年的67号抱在怀里,叫他“陆期”,带他看动画片,给他做红艳艳的糖葫芦,告诉他,“别哭,我陪你。”   可是没过多久,少年67号死了,死在他怀里。   他发了狂,亲手杀了67号。   他还记得黑发少年最后那个不敢置信的眼神,像把冰冷的尖刀子,毫不留情捅进他心脏里,疯狂翻搅。   宁折倏然从床上坐起来,佝偻着腰直喘粗气。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连那种捅穿67号身体时的触感都还停留在手上,指尖还能感受血液流动时的黏腻血腥之感。   宁折死死抱紧自己剧痛的头颅,满头都是豆大的冷汗。   过了好久,等他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突然惊觉67号不在他身旁。   “67......”   宁折踉跄着爬下床,在房间里寻找67号的身影。   可是没有,到处都找不到。   就如同梦里那几千年一样,他怎么都找不到67号。   眼前白茫茫的墙壁和梦里的荒无人烟的苍白世界重合了,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67号......陆期......”   不要丢下我。   你说过要陪我的。   你明明说过的,骗子......   宁折突然崩溃地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大哭起来。   “宁折?又怎么了?”   67号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过来,宁折狠狠一怔,倏然抬起头。   可眼前空荡荡的,没有67号的身影。   “我在厨房,钥匙不是给你了么。”   宁折愣了愣,突然想起他给自己的那串形状奇特的吊坠,慌忙从锦囊里掏出来,紧闭着眼握在手心里。   不过瞬间,眼前突然就明亮了起来,一道黑色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他前方。   宁折抬起头,呆呆望着他。   67号正在下鸡蛋面,穿了一身慵懒休闲的家居服,汲着棉拖,腰间系着懒羊羊图案的围裙,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他,神情一如既往散漫轻佻。   宁折眼睛突然就是一红,狠狠扑上前抱住他。   67号猝不及防被扑得后退两步,张开手臂把他抱紧,用手托住他屁股,防止他掉下去。   “怎么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宁折头埋在他颈项里嚎啕大哭,“我......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67号:“......”   67号嘴角抽了抽,“你就算盼着我死,也别说出来行吗?”   宁折哭得更狠了,身体一抽一抽得停不下来,“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不想让67号死,67号说过要陪我的。”   67号把他头抬起来,用手掌擦了擦他脸上糊的乱七八糟的眼泪,“好好,我陪你,死了也陪你,别哭了,跟我说说怎么了。”   宁折眼里含着泪花,哽咽一下,“做、做梦了。”   “什么梦?”   宁折撇了撇嘴巴,差点又要哭,好险咬住嘴唇,才忍住了,“梦到......梦到我把67号杀了。”   他还没说完,眼泪就哗哗直淌,怎么也止不住。   梦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紧紧缠住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67号听到他的话,眉眼明显怔了一下,眸底不知闪过些什么情绪。   过了好片刻,他突然勾唇笑了一声,掐着宁折的脸捏了捏,“你做白日梦呢,凭你这小身板也想杀我?我一只手指头就能让你动弹不得。”   可惜宁折根本不理他,自顾哭得停不下来。   67号没办法,把他往灶台上一放,哄道:“梦都是假的,你多大的人了还相信这种事?你看我像是那种能被轻易杀死的人吗?你也说了我是孤魂野鬼,鬼怎么会死?”   宁折哭噎几下,“你骗人。”   他拽住67号的袖子袖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红肿着泪汪汪的眼看他,“你之前还说过我是小孩子的。”   67号被他逗笑了,额头抵着他眉心蹭了蹭,“行,你是小孩,我的小孩。”   宁折脸红了下,抱住他脖子,“我饿了。”   “刚哭完就嫌饿,你是猪吗?”67号把他抱起来,看了眼锅里已经糊掉的面条,叹了口气。   “我不是的。”宁折认真反驳他,还带着哭音,显得有些奶声奶气地。   67号把锅里的面条处理了,拍拍他的头,“出去等我,一会就好了。”   宁折摇头,“不要,我要看着67号。”   “哎,行吧。”67号认命地找出来一条小围裙,蹲下身体,给他系上。   宁折看了眼自己的喜羊羊围裙,又看看67号身上的懒羊羊围裙,眼睛轻轻闪了闪,仰头道,“可是我想要67号身上的那条。”   他怕67号不同意,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加了句,“可以吗?”   这招对嵇猊很有用,可惜对铁石心肠的67号却一点用也没有。   这个冷酷的男人对他微微一笑,“不可以。”   宁折眼皮一下子耷拉了下去。   “乖,一边玩儿去,这个太大了,你系不上。”   宁折不服气。   明明在梦里,他比67号大多了。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没再纠结这件事了,67号让他打个鸡蛋。   宁折这辈子都没碰过鸡蛋。   手里捧着两个滑溜溜的蛋,一脸无措茫然。   “看着。”   67号从他手里把拿了个鸡蛋,在瓷碗边上一敲,鸡蛋壳一掰为二,蛋清蛋液就慢慢流淌下来。   他推开一步,示意宁折过来,“你试试。”   宁折“哦”了一声,走过来学着他的动作,把鸡蛋朝碗里一磕——   “啪嗒”一声。   鸡蛋还好好的,碗碎了。   67号:“......?”   宁折手抖了下,哽咽一声,“不、不是我的错。”   他顶着67号默然的眼神,慢慢朝后退了一步。   地板上都是蛋液,他一脚踏上去,猛地滑了下,另一个鸡蛋从手里飞出去,也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宁折:“......”   一刻钟后,宁折对着一碗只飘着几根青菜叶子的面条发呆。   67号敲敲他桌子,“吃。”   宁折咬着唇,看了眼自己的面,又看了眼67号碗里的煎蛋,想哭,“没有鸡蛋。”   “你还敢说?为什么没有鸡蛋你自己不知道么。”   宁折眼里含着泪,看着67号碗里的煎蛋,吃了一碗干巴巴的清汤寡面。   看他勉强痛苦的表情,67号本来以为他吃不下的,没想到最后他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还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舒舒服服的打了个饱嗝。   67号:“......”   他果然还是养了只猪吧。   最后他碗里那块煎蛋也自然而然地进了宁折肚子。   系统空间的流速比外面要慢了许多,这会外面还是半夜。   左右时间不急,67号便打算顺便解开遗骨上的锁情蛊。   宁折趴在沙发上,看他拿出神道莲和遗骨摆在小几上,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眼里带着踌躇。   宁折愣了愣,“干嘛?”   67号蹲在他面前,犹豫了一下,道:“把手给我。”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要轻一点   宁折察觉到不妙,立刻警惕起来,把手往后背了背,“我不要。”   “乖啊。”   “不。”   67叹口气,取出血荼蘼,朝他面前一搁,“行,那你自己来。”   宁折眼眶一下就红了,“我不要!你和他们一样的,都想要我的血!”   他顿了顿,委屈撇撇嘴,吐出四个字,“大猪蹄子!”   67号:“......”   看来还是吃得太饱了。   他站起来,将宁折一把扛起来放在了膝盖上。   宁折惊叫一声,抱紧他的腰。   67号摊开他掌心,握住秀气白嫩的中指指腹,淡淡道:“闭眼。”   宁折狠狠抖了下,忍不住回忆起每次被割腕时生不如死的剧痛,眼底有些失神恐惧。   因为他不会死,因为每次他的伤口都能很快就愈合,所以从来就没有人在乎过他在受伤的时候会不会疼。   可只有宁折知道,那种一次次愈合好伤口,又一次次被割开皮肤血管的痛楚究竟有多强烈。   他仰头看着眼前冷淡的男人,声音有些颤抖,“67号,不要......好不好?”   67号很想说好。   可宁折的血,是解开锁情蛊的必需品。   他不能心疼宁折,也不能对宁折动一点点情,否则锁情蛊一日不解,终有一天宁折会更痛苦。   “别怕,不疼,我轻轻的。”67号对他轻轻笑了下,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宁折睫毛颤了下,咽了口唾沫,“那......说好了,你要轻一点,不要骗我。”   对这个人的信任,到底还是战胜了他心中的恐惧。   67号不知道宁折是不是在演戏,不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他笑了一声,隔着自己的掌心,亲亲吻了下宁折的眼睛,应和他,“好,不骗你。”   他将烟雾凝成一根尖细如牛豪的银针,握紧了宁折圆滚滚的指腹,轻轻扎了一针。   细长的针尖刺破粉嫩晶莹的皮肤,带出一滴殷红欲滴的鲜血珠子,怀里小孩也瞬间绷紧身体,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声。   这一刻,67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解开锁情蛊要用最爱之人的血。   只有当被下蛊之人真正断情绝爱之时,锁情蛊才会失去效力。   可如果解蛊时连对方流的一滴血也要心疼,又怎么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断情绝爱,自然更解不开这蛊了。   果然是世间最阴毒的东西。   67号盯着那颗血珠子看了许久,眸光始终冰冷无情,没有波动。   宁折等了好久,除了一开始的小小的刺痛之外,就没有感受到其他的痛了,他以为还要割腕的,便奇怪地问了句:“67号?没了吗?”   67号敛了眸,掩下眼底冷霜,屈指弹了下宁折额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想要什么?不是和你说过了不疼么?”   宁折从他怀里坐起身,看着指腹上那一滴小小的血珠,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点就够了?”   67号心说再多一点他可就真的忍不住了。   不过面上却冷着脸,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嫌少?要不我给你拿个盆来,你给放满?”   宁折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67号拿起他手指头,把血滴到神道莲。   雪白的莲被鲜血洇染,一丝一缕发散开来,慢慢变成鲜艳的嫣红色,有如朱墨泼洒。   宁折正看得入神,67号突然对他说,“我看看。”   “看什么”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就见67号拿起他手指头,放进嘴里,轻轻吮了下。   手指突然触碰到67号冰凉柔软的淡色唇瓣,简直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宁折盯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心里突然颤了下,踮起脚,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脸。   67号眼前莫名其妙多了一只小胖手,“又干什么?”   宁折低垂着眼睫,耳尖通红,“你、你下次还是......”把脸遮住吧......   67号没听清,拍开他的手,凑到他脸上,挨得极近,“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宁折:“......”   这人肯定是蓄意报复,他发誓。   解开锁情蛊并不难,只不过是看了一集动画片的时间,67号就把遗骨还给宁折了。   遗骨还是那个雪白小骨笛的样子,精致小巧,没有任何变化。   宁折重新挂在脖间,注意到67号的脸色有些黯淡,连刚才还淡色 诱人的唇也白了几分。   他眉头微皱,抓住他衣袖晃了晃。   67号低头看他。   “你不舒服。”他语气肯定。   67号挑眉,倒没反驳。   “是因为解蛊吗?”   “不,别的事。”   67号摸摸他的头,“和你无关,别多想。时间差不多了,还要出去吗?”   宁折想了想,点头。   “其实大祭司的任务不做也关系,按他现在的做法,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67号神色带了几分讥讽。   不过尽管他这么说,宁折还是坚持要留在大祭司身边,问也不说原因。   67号拗不过他,打开系统空间,把他送了出去。   “有危险叫我。”   宁折笑了下,“随叫随到吗?”   67号挑唇,“你说呢?”   “那我要一直喊一直喊,67号就会一直在我身边陪我了。”   67号也和善地笑起来,“可以啊,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帮你把那张小嘴缝起来。”   宁折:“......”   说好的绵绵情话为什么总是突然变得血腥?   67号没待多久,大祭司很快就来了,宁折怕他俩又打起来,连忙把67号推了回去。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还窝在系统空间看电视的时候,67号就已经和大祭司打了一架。   系统空间的位面等级虽然高于这个世界,可说到底也只是一小片异空间,不会和这个世界完全契合。   大祭司虽然费了点力气,却还是能靠着星象占卜到空间重叠之处的异样,从而确定系统空间所在之处。   上次被67号放进空间里的苏醒的身体,便是他偶然之下发现并带走的。   新仇旧恨加一起,67号二话不说和他打了一架,声势浩大惊天动地,差点连系统空间都崩碎了。   宁折之所以见到67号脸色惨白,也是因为他要分神修补空间,能量损耗过多所致。   那场架因为空间的崩坏,没分出胜负。   眼下因为有宁折在,67号也不打算继续,和大祭司的神魂在空中悄无声息交了次手,直接把他神魂狠狠震慑回去,才一勾唇,冷笑一声。   实力可以压制,神魂之力却不能。   论起神魂的强度,除了以前的宁折,他还没怕过谁。   “乖,下次来看你。”   他故意说了这句话,然后摸摸宁折的脑袋,身影消失在房间里。   大祭司脸色鲜见地沉了下来,威压更甚,有如神祗摘去伪善的面孔,带着冷意走下神坛。   宁折心提到了嗓子眼,颤巍巍后退半步,“师、师父......”   大祭司灰色的眸深深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淡淡道:“走吧,出发了。”   宁折出去的时候,云澜已经清醒了,正虚弱地倚在大祭司怀里,唇间苍白,眉眼艳色清减了几分。   他朝宁折伸手,招了招。   宁折乖乖走到他面前,“云澜哥哥。”   下一瞬,云澜眼神一冷,一巴掌狠狠打了下来,“贱人!”   宁折注视着他,没躲。   巴掌没扇到他脸上,雪和绫突然出现,缠上了云澜的手腕,叫他一瞬间动弹不得。   “微生莲,如果不想你那位主人去见阎王爷,就管好他的嘴和手。”   伴随着雪和绫的动作,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自虚空中淡淡响起来,威严冷肃十足。   那声音说完,毫不在意地撤走雪和绫,冷笑出声,“当然了,如果你管不住,我不介意帮你割了。”   大祭司眉眼结了层寒霜,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云澜见此不由急了,“阿莲!”   大祭司看他一眼,沉默地握住他手腕收回来,抱着他越过宁折,吩咐一旁神侍:“带他回阁。”   神侍齐齐应声,将宁折塞进了马车里开始行路。   宁折挑开暗花青布车帘,看见大祭司将云澜亲密地抱在怀里,先走一步。   他突然想起来,虽然他叫大祭司为师父,可大祭司好像一次都没有抱过他。   不过他也不敢让大祭司抱就是了。   每次大祭司看着他的时候,宁折都觉得害怕,那双灰眸里总带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意味,像是在评判他这件物品有没有利用价值一样。   以前宁折不懂,现在他懂了。   那是大祭司在观察他这件容器有没有生长完全。   倘若生长好了,便可以使用了。   “他会后悔的。”   宁折正趴在车窗上出神时,一个容貌清丽的黑衣女子策马走过来,对他轻轻挑眉笑了下。   宁折从她这一笑里看到了几分小皇帝那张脸的影子——都是一样的清贵傲人。   “你怎么知道?”宁折问她。   “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灵姬轻轻一笑,没有过多解释,策马走远了。   宁折看着她背影,久违地想起了自己失散的妹妹。   然而,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萱萱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是电视不好看还是泡面不好吃?   悬崖石涧,瀑布飞流直下,在溪中圆石上溅出雪白的水花。   草岸上竹亭屹立,风景清幽雅致。   一袭青影端坐在亭中,袅袅琴声随风飘扬,荡人心扉。   公子眉眼如墨画,鼻若悬胆,唇似点染,清贵端秀,夹杂冬雪清冷之意,一身风华天成,抚琴之姿令人心仪。   “大人。”   一名侍童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敛眉低声道:“那位......回了。”   “铮”地一声闷响。   琴音倏尔一顿。   秦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指尖抚上紧绷的琴弦,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侍童却有些犹犹豫豫的。   “还有事?”   “陛下......”侍童心惊胆战低下头去,“陛下说......要您即刻出城,将......抓起来,斩、斩首示众。”   秦慎默了许久,眸底清蕴如许,看不真切。   “去回禀陛下,臣遵旨。”   “大人!?”侍童有些惊疑不定,脱口而出,“可您不是说过不能伤害......”   秦慎掀起眼帘,淡淡看他一眼,侍童一惊,立刻骇得闭了嘴。   “陛下有命,为人臣者,自当竭力而为。”   他说完,便命侍童备了马,“到哪里了?”   “将将入城,在客栈歇息......大人,要派人跟您一起吗?”   秦慎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独身一人出了府。   宁折这时候屁股刚刚挨到木头板凳。   他闷哼一声,身体僵了下,眼底有些水润润的湿意。   他们一连赶了三天的路,旱道坑坑洼洼地难走,宁折坐在简陋的马车里颠簸,屁股都快磨出了茧。   大祭司和云澜早已经先一步回了占星阁。   他们带着赤钺和嵇猊等人做人质,根本不怕宁折一个人逃跑。   宁折揉了揉屁股,安静的眸子里莫名带了几分委屈之色。   “怎么了,是不是疼?”苏醒注意到他异样,走过来问他,还作势要伸手碰他。   男人的屁股怎么能乱摸?   宁折警惕地躲开他的手,道:“我不疼。”   大庭广众下,苏醒的动作硬生生顿了下。   “......好罢,我不碰你,你......你自便。”苏醒无奈摇头,转身去了另一张桌子上坐着。   宁折轻轻看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   小二搭着一条汗巾迎上来,问宁折要不要点些什么,宁折想了想,让他把菜单报了一遍。   67号以为他要选着点,结果到最后他眼睛发光,每样都点了一份。   “......我不是才给你吃过面?”   “根本不够吃。”宁折抱怨一声,“67号太抠门了。”   67号一噎。   谁会一次吃三袋泡面还嫌不够啊!是你太能吃了好吗?!   他盯着宁折粉嫩诱人的嘴唇,扯开唇角冷笑一声,“好啊,嫌饿是吧,下次一定喂饱你,吃不了也得给我咽下去!”   宁折眨了眨眼,总觉得他说的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件事。   不过他还是听了67号的话,只要了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小菜,一碗茶。   美名其曰:做俘虏就要有做俘虏的样子。   很快馒头就端上来,宁折伸手抓了一个,扣扣索索剥了皮,啃里面的软乎乎的部分。   67号简直没眼看。   宁折才不管他,一个人啃得香。   他嘴叼,却也好养活。   没进纵横阁之前,他连死人肉都啃过,更别说这些好东西。   这么多年,也只有在67号面前,宁折才会时不时耍耍小性子,因为只有67号一个人会纵容他的小脾气,陪他玩。   看他实在可怜,67号难得良心发现,给他放了一集动画片,让他边吃边看。   灵姬一进城就消失无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没人和他坐一起。   宁折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对着一整张桌子。   大堂别处都热热闹闹,只有他这里冷清死寂,连碟像样的菜都没有,看着倒真有那么几分可怜无助的意味。   没人知道,他其实正在脑海里和67号吐槽灰太狼为什么话这么多,每次都把羊放跑了。   一道青色的身影伫立在客栈门口,视线孤寂苍白的少年身上停留许久,眸光清幽不可辨。   67号朝他那边瞥了一眼,就继续去和宁折争论到底是狼太笨还是羊太聪明的幼稚问题了。   一行人用完膳,便打算继续启程。   就在宁折将将跨出客栈大门的时候,突然,颈项上横过来一把锋利的尖刀。   这一瞬间,无数身着黑甲的侍卫齐齐从黑暗中现身,团团将客栈围住。   原本气氛祥和的客栈突然惊慌喧闹起来,无数人叫着“官兵来抓人了”,急急忙忙想要逃走,桌椅倒了一地,地上一片狼藉。   一道儒雅平和的声音响起来,“诸位不要慌,本官奉命捉拿叛国罪人,同诸位无关。”   他嗓音有力,里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很快吵闹的众人都冷静下来,看向门口。   “皇上,许久不见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在下?”黑暗中那道声音又轻笑一下,接近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宁折一顿,转头看向身侧。   “如此,看来是没忘。”   一身儒士打扮的男人笑着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在大红灯笼下轻摇着折扇,一派文人骚客之雅风。   只一眼,宁折就认出他是霍忱身边的一个亲信幕僚,叫杨延的那位,还曾经假扮巫族人进入定北王府做卧底。   “既然您知道在下的身份,想必也应该明白在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吧。”   他说着伸出手,将宁折喉咙旁的刀尖移开,笑道:“陛下说想见您了。”   宁折皱了皱眉,后退半步。   仅仅这么一小会,他的皮肤就已经被刀上所携带的那抹锐利杀气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流。   苏醒盯着那抹血迹,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我奉大祭司之命,将此人带回占星阁,阁下可否让一让?”   杨延和善笑道:“陛下有令,咱们跑腿的也没办法不是?陛下随后会和大祭司解释的,不如您先让一让?”   苏醒皱起眉,扫了圈四周。   只是客栈这里就有四队执着火把的侍卫,不远处街道上也有火光在闪烁,几乎出动了全城的守卫。   为了抓宁折,这位大越新帝也是不惜手段。   “什么叫叛国罪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门口那少年?他到底是谁?可万万别伤及我们这些无辜啊......”   “我倒是听说了一点......据说是大祭司回城了。”   “那和此事又有何关联?”   “大祭司就是奉命去将天神残脉带回来啊!你们看那几人的服饰,不正是占星阁的神侍?”   有人惊呼起来,“你是说那少年......是宁折!?”   这声音一出,客栈里便是一阵骚动。   宁折,大越废帝,天神残脉,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天下谁人不知。   这些时日魔族大肆进攻大越,传说这位天神残脉却辗转到魔域,成了劳什子神子大人。   魔族踏破边关的那一刻,无数大越子民被魔族吞噬,多少将士为此失去性命,大越险些国破。   然而当他们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时候,这所谓的神脉却罔顾他们性命,去了魔域逍遥快活!   倘若这不是叛国罪人,那还有谁是!?   “杀了他!”   突然有人愤怒地叫了一声。   “对,杀了他!杀了这个罪人,替天行道!”   群情激奋,甚至有人还抓起桌上的菜盘子朝宁折扔过来。   苏醒皱眉,将宁折护在怀里,一挥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打开,目光冰冷地盯着那些人。   他到底有半个魔族血统,这一眼震慑力不小,看得众人动作收敛了些,不敢太过放肆。   苏醒转过身,看向宁折,弯下腰,熟练地摸摸他的头,“小折,别怕,我带你走。”   宁折脸色有些异样。   苏醒做完这个动作,自己也愣了下。   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他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折......他什么时候和宁折这么亲密了?   此刻他眉眼已经褪去了前几日那些虚伪的笑容,带上了几分从前苏醒的影子。   宁折看他片刻,突然打开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开,“不用你管。”   “的确,一个外人,还管不到大越的国事。”   杨延笑了一声,带着人走过来,隔开苏醒和他身后的几个神侍,笑着看宁折。   “皇上,您应该清楚在这里闹起来的后果吧?和大越比起来,您在大祭司心中不值一提,您觉得他会为了您和陛下闹掰么?   至于您身边这位不知是人是魔的公子,您也不想看他丢了性命不是?”   宁折看着他,没有说话。   “您是个聪明人。”杨延笑了一声,一收折扇,正了脸色,弯下腰,朝宁折做了个“请”的动作。   “皇上,咱们走吧?”   宁折回眸,看了眼身后。   客栈里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仇恨、憎恶、贪婪、怨毒。   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每个人都想把他身上灼出一个洞,叫他粉身碎骨付出代价。   宁折敛了眸,转过身,走下台阶。   苏醒上前一步,被宁折冷冷看了一眼,怔在原地没有动作。   宁折又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牢门关上的那一刻,宁折睁着死寂的黑眸,怔了好片刻,在心里轻轻问【67号,我是不是又出不去了】   【出去做什么,是电视不好看还是泡面不好吃?】   67号清冷的嗓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在他面前现出修长的身形,朝他伸出一只手【我做了一只秋千,要进来玩吗?】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情哥哥也是哥哥   67号的空间可以无限延伸、变幻。   宁折这次进去的时候,系统空间变成了一间庭院的模样。   一颗三人合抱的老松翠绿欲滴,高耸入云。   树下,松石、棋盘、紫檀茶壶。   远山重叠,天光一色,云雾滚滚,仙气缭绕。   宁折盯着树下的两个草蒲团,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渐渐地,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衣的少年跪坐在蒲团上,与另一个白衣男人执子相坐,敛眸对弈。   少年长着一张青涩稚嫩的年轻面孔,唇红齿白,一双眸乌黑清澈,皮肤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朱色的唇上下轻轻一碰,便有嫣红舌尖在雪白的齿间若隐若现,简直能叫人口干舌燥。   当他抬眸的时候,眉峰便自然而然斜挑起来,自带一股初入人世的锋锐和清冷之意,就硬生生将他身上那种诱人的青涩漂亮压了下去,只余冰冷疏离的冷傲尊贵。   宁折愣了下,总觉得少年有些眼熟。   “看什么呢。”67号见他不动,便走到他身边,奇怪地挑眉问他,刀裁一般的眉尾斜挑入鬓。   宁折看了眼67号,又看了眼蒲团上敛眸执棋的少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   ——那分明就是缩小版的67号。   和他曾经在梦里杀死的人一模一样。   宁折眼神微动,指着那少年,问67号,“你看不到吗?”   67号瞧了眼空荡荡的松石和蒲团,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什么?”   “就是一个少......”   然而宁折话没说完,眼前那少年和面容模糊的男人便一阵晃动,身影化作清风消散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怔了片刻。   67号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看了一会,皱眉问,“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   他的身形遮住了宁折的视线,宁折仰头望他,突然问:“67号,你叫什么名字?”   67笑了一下,“系统哪有什么名字,就是67号啊。”   “不,是原来的名字。”宁折认真问他,“成为系统之前的名字。”   67号神色一顿,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多久以前的事了,早记不清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叫67号不好么?”   宁折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不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垂了眸轻轻道:“......没什么,就想起来了,你记不得就算了,我、我才不想知道......”   67号皱起眉,摸摸他的脸,“宁折,你不开心?”   “谁说的。”宁折抬头瞪他一眼,鼓起嘴巴,“你不是说有秋千么?又骗我是不是!”   67号这次倒真没骗他。   秋千在老松树背面,就挂在高高坚固的长松枝上,藤蔓为绳,松木板坐凳,纯白的小野花点缀其间,算不上漂亮精致,却很可爱。   *   “主人,这是什么?”   “秋千。”   “做什么的?”   “奖励。”男人轻笑一声,音色如雪化作水滴落在玉石上一般,尊贵且冷淡,“是阿期听话的奖励。”   *   莫名其妙地,宁折脑海里出现了这段对话。   他看向67号,可67号什么异样也没有,显然并没有听到,他又问雪和绫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雪和绫也摇了摇头。   “奖励......”   宁折喃喃一声。   听话的奖励吗?听什么话,听谁的话?   就在他摸着秋千绳,还在怔愣的时候,67号已经一把掐住他下腋,把他抱到松板上,高高推了起来。   宁折猝不及防叫出声来,神色有些惊恐。   他其实不太喜欢高处,在宫里坐秋千也是慢慢悠悠地晃,从来不敢用力。   可惜67号才不会管他怕什么,每次都高高将他推起来,几乎要飞上天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67号!放我下去......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67号......67号救我!”   宁折抓紧藤蔓,紧闭着眼,哭叫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嘶哑了。   67号在下面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以前天天站在云端上的人,如今却怕高怕得这么厉害,倘若被那些人知道,恐怕是要笑死了。   “别怕,不会掉下去的,你睁眼看看。”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宁折疯狂摇头。   “真的不要?”   67号低笑一声,低哑诱人的声音突然就在宁折耳边响了起来,近得几乎能听到呼吸声。   宁折一愣,下意识睁开眼。   他还在秋千上,却不是坐在松板上,而是被67号搂在怀里。   下方也不再是什么庭院,而是一篇广袤无垠的蓝色深海。   无数黑白相间的海鸥在云端飞舞,海鸥声一声声高亢清脆,雪白的浪花随着波涛一朵朵拍上来,甚至可以看见海里潜游的各种各样形状奇怪的鱼。   大越坐落在内陆,宁折以前从未见过这番奇景,瞳孔不有睁大了些,满眼惊奇。   “这是什么?”   “海。”   “海?那不都水么,和大越的湖泊有什么不一样?”宁折不解地问,眸子里带了几分天真和傻气。   67号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淡淡,别有深意地道:“湖泊有界,大海无岸,小小湖泊怎能与大海相争?二者自然是不一样的。”   宁折听了他的话,不由望向不远处海天一线的浅蓝色边缘,惊叹地喃喃一声,“真的,没有尽头......”   他这时候对67号的深信不疑,真心以为大海这种神奇的景观是没有尽头的。   可等到很久以后,当他恢复了记忆之时才明白,其实海也是有尽头的。   这时候的67号不过是故作高深,瞎几把骗他而已。   不过有了67号在身旁,宁折倒是把自己恐高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秋千踏着云,带着宁折在空中遨游,仿若梦中之景一般。   再次回到熟悉的系统空间时,他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67号刮了刮他鼻子,“我记得有人说不要?”   宁折一口咬住他指尖,嘟囔一声,“反正不是我。”   67号低笑一声,指尖在他柔软的小舌上蹭了蹭。   宁折耳尖瞬间通红,正想说什么,谁料一旁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宁折一愣,转头看去。   只见嵇猊、苍蓝二人正坐在系统空间的沙发上,两双眼像头顶的电灯泡似的,一眨不眨盯着他和67号看。   “神子大人,说到底您还是尊主的人,这样......不大好吧?”苍蓝有些愁眉苦脸。   “苍将军此言差矣。连人族男子都可以迎娶多房妾室,更何况是神子?神子既然担了‘神’的名号,和我们这些凡夫俗魔自然是不同的。”嵇猊抿唇笑了笑,颇有些高深莫测。   苍蓝幽幽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尊主可还没醒!   嵇猊哈哈大笑,满眼地温和地看向宁折。   自然是要趁尊主没醒,才好多勾搭些人,否则等尊主醒了,那可就要被缠上了。   他家宁折这般人,尊主一个人怎么哄得来,得多找些人宠着才是。   宁折对着这两个魔奇异的眼神,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躲到67号身后,搞不清楚状况。   67号解释道,“大祭司想用他们威胁你,我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便将他们暂时带进这里来。”   看着宁折一瞬间有些紧张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大祭司被宁祉召进宫里去了,我没有和他对上。”   他亲了亲宁折的眉心,“放心,你不想伤他,我便不伤他。”   宁折皱眉,没说话。   他想说,他不是担心大祭司受伤,不过嗫嚅了下,到底是没说出口。   嵇猊倒是看出来一二,却并没有提点的意思,坐在一旁笑眯眯看戏。   67号也没管他,握住宁折的手,问他:“要看看赤钺么?”   宁折又是一愣,“你连他......”   67号点点头,打开隔间的房,带他走进去。   赤钺还是那个小身体,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被云澜下了毒,昏迷过去了,我给他解了毒,明天应该就能醒了。”   宁折走到赤钺身旁,敛眸看着小孩子稚嫩脆弱的眉眼,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手,没说话。   67号知道他对这个人的感情不一样。   从头到尾,没有欺负过他的人,也只有赤钺一个。   就连他自己,也曾是将宁折逼进谷底、让他绝望无助的那个人。   可赤钺不一样,那个人是全心全意对宁折好,宁折喜欢他也不奇怪。   他看了片刻,便悄悄离开了。   嵇猊见他出来,放下手中的玩偶,抬眸看了一眼,眼里带着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   67号随意往沙发上一坐,一股天成的上位者的尊贵之气便从他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如你所见。”他勾了勾唇,“我是宁折的……”   “哥哥!”   他话没说完,宁折就突然扒在门框边,喊了一声。   67号无奈摇头,失笑,继续道,“嗯,对,我是他哥哥。”   左右,情哥哥也是哥哥。   他笑着,瞥了宁折一眼。   宁折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朝他龇了龇牙,又缩了回去,陪赤钺去了。   嵇猊见他二人这般亲近的模样,原本有些质问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根本没资格质问这个能保护宁折的男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神脉也是会死的   宁折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两个一千瓦大灯泡。   “如此奢贵美味之物,真是茶水?”   宁折认真纠正,“是肥宅快乐水。”   “这照明的火烛做得倒是精巧,竟瞧不见火星子。”   “那叫电灯。”   “那这扁平黑色石板又是何物?”   “电视。”   “这个呢......”   嵇猊惊奇地在系统空间里转来转去,稀奇古怪的问题一大堆。   苍蓝则一个劲坐在他身旁,唉声叹气在他耳旁念叨着赤钺和暗卫十七,几番暗示他不可始乱终弃。   “宁折/神子大人,我跟你说#@%&¥......”   宁折瞪着死鱼眼瘫在沙发上,无神地张着嘴,神魂都要出窍了。   两人见他好久没应声,不由齐齐疑惑转头,“宁折/神子大人?你/您听到了吗?”   宁折突然大叫一声,抱住头,箭一样窜进厨房,跳到67号背上,搂住了他脖子。   “再勒要断了。”67号一边把面盛进碗里一边淡淡说。   宁折搂得更紧了,脸贴在他后背上,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嫌寂寞么,我特地找了人来陪你,怎么还不高兴?”67号托住他身体,转过来,把他抱在怀里。   “......”宁折头埋进他胸前,欲哭无泪,“好吵,看不了电视了。”   67号又想笑,“那把他俩放回去?”   宁折想了想,更绝望,痛苦地抵在他肩上磕了磕脑袋,“不要,大祭司还在外面,被抓起来怎么办?”   67号摊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样?”   宁折泪眼婆娑,“不关我的事,人是你带进来的,你要补偿我。”   ——半夜里,宁折如愿以偿得到了补偿。   “舒服么?”67号嗓音沙哑,低低问他。   宁折眼角染着红晕,觉得身体好奇怪,“67号,你、你在碰哪里......啊!别进去......”   67号低笑一声,“他们就在隔壁,声音这么大,可是会被听见的。”   宁折立刻捂住嘴,身体剧烈起伏,眼里很快出了泪花。   “别......你、你快点......”   67号咬着他耳朵,“哪里快点?”   宁折紧闭着眼,嘴唇颤抖,细细哭出了声,“都、都快点......”   67号笑起来,倒也没有磨他,手上加快了动作,很快就让宁折张着嘴,失神到不能自己。   隔壁嵇猊和苍蓝二人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和轻微的哭噎声,双双睁着眼,硬是心情复杂地躺了一宿。   翌日清晨,宁折安安静静渡过了一个安宁的早晨。   他不由奇怪,“嵇统领人呢?”   67号夹了一块煎蛋放进他碗里,神色不变,淡淡道:“在睡觉吧。”   宁折“哦”了一声,也没怀疑。   用完早膳,外边的天也蒙蒙亮了。   负责监视的雪和绫惊叫一声,说有人朝宁折这边的牢房里走过来了。   宁折擦擦油光水滑的嘴,快速出了系统空间,回到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牢门上的铁锁“咔哒”一声,被人打开来,有人走到他身边,淡淡道:“宁折,别来无恙。”   宁折睁开眼,坐起身,转头看他,眸光安静,“皇弟。”   宁祉轻蔑地笑了一声,那张酷似宁折的少年面孔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神采,“皇弟?如今你身为大越国的罪人,早已被除去皇室宁姓,还有什么资格叫朕皇弟?”   宁折盯着他,没说话。   宁祉迎着他的目光,恶意笑道:“先前大越险些因你而国破,宁折,你知道吗?如今大越子民联名上了封血书,要朕将你血祭苍生,告慰千万亡魂在天之灵。”   他俯视着宁折,“你说朕要不要同意他们的请求?”   宁折眨了下眼,开口道:“大祭司不会同意的。”   从始至终,他神色一直都没什么变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宁祉最讨厌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上前一步,狠狠揪住宁折衣襟,把他提起来,眼神阴狠,“大祭司?那也不过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而已!别以为他能救得了你!宁折,这次朕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宁折歪着头,问他,“为什么恨我?”   他做皇帝那三年,对不起大越子民,也对不起朝廷忠良,可唯独对宁祉这个人,他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反而还因为皇帝的吩咐,对他宽松温和至极。   宁折想不出宁祉如此恨他的理由。   就因为想要皇位?可他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宁祉见他困惑的表情,眼底陡然涌起一阵杀意,赤红着瞳孔,恨道:“你还有脸问朕,你以前对朕做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皇帝对他弟弟做了什么,宁折还真的不清楚。   毕竟皇帝这个人,他连见都没有见过,每次受召时,那人都隐在帘后不露面。至于惩罚宁折的时候,也从来是由别人代劳。   宁折只知道他的那张脸和皇帝一模一样,可其实并没有见过皇帝本人。   于是他顿了下,淡淡道:“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   67号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傻子,还嫌火不够大。   他不说这句话倒还好,这话一出口,宁祉的眼睛更红了,血丝遍布,可怖到极点。   “好......好个记不得了!”他冷笑一声,将宁折狠狠推开,愤怒道:“既然皇兄不记得,那就去死吧!三年前就该死的人,现在也就别来在弟弟面前碍眼了!”   宁折被他推到榻上,脑袋差点磕到墙上。   67号在身后扶了他一把,避免他被撞到。   他身体是虚幻的,宁祉倒也没发现。   宁折看着情绪激动莫名的宁祉,有些莫名其妙,在心里问67号,“我对他做什么了?”   67号摸摸他脑袋,“不是你,放心吧。”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牢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看了宁折一眼,而后对宁祉道:“陛下,时间到了。”   声音清脆如铃,是个女人。   宁折怔了下,抬眸看她。   灵姬却没有看他,只在宁祉身边恭敬低着头。   见宁折神色怔愣,宁祉意味深长地笑了,“把他带出来。”   宁折被人押起来带进昏暗的刑房,锁在血迹斑驳的刑架上。   宁祉从一旁拿着一条布满倒刺的钢鞭,放在手里掂了掂,走到他身边。   宁折瞳孔微睁,身体僵硬起来,“你要做什么?”   “皇兄不是说记不得了么,”宁祉朝他微微一笑,手腕轻扬,一鞭子就狠狠甩了下去,“那弟弟就帮皇兄想起来好了!”   “啊!”   ......   凄厉的惨叫声冲破天际,传到天牢外。   青衣人敛眸站在树下,听到这声音,微微蹙了下眉,静静看向眼前漆黑的天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丞相大人?您不在处理朝事,来天牢作甚?”   杨延带了一队巡逻侍卫走过来,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秦慎看他一眼,眸光清冽冷淡,并不言语。   “哎呦......”杨延脸上笑容一滞,摆摆手,无奈道:“您瞧我也没用,这是皇上下的令,他担心您下不去手,才命我跟在后面。您看您那会可不就犹豫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才越俎代庖的不是?”   秦慎摇头,启唇淡道:“杨大人误会了,本官并无责怪之意。”   “那就好那就好。”   杨延哈哈一笑,摸摸后脑勺,又像是不经意提起似的,突然叹气道:“哎,不过这小皇帝也是可怜啊,咱们陛下现下正在里面对他用刑呢......那粗粗的一钢鞭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更何况小皇帝这么......”   秦慎突然掀起眼帘,淡淡瞥向他,“杨大人。”   杨延一顿,故作无知,“哎?”   秦慎看着他,淡淡道:“废帝已是罪人之身,杨大人的称呼恐有不妥,还是小心点罢。”   “......”杨延滞了滞,笑容有些勉强,“是、是,丞相说得对,倒是我疏忽了......”   秦慎未再言语,拂了袖上沾的叶子,转身便走。   杨延眯起眸子,盯着他背影,突然在他身后唤了一声,“丞相,请留步。”   秦慎转眸看他,目光平淡无波。   杨延终于没再假惺惺地做戏了,笑了一声,坦荡荡道:“丞相大人还真是一心为国着想,我说得连口都干了,您却始终无动于衷。”可是丞相,您就真的不担心那里面关着的人么?”   他话音刚落,天牢里就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喊声,听得人肝胆俱裂,心尖都在发颤。   只凭这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到,里面的人究竟在承受什么样的非人折磨。   杨延叹了口气,“咱们陛下有多恨他,您是清楚的,落到陛下手里,您说他还有几天可活命的?”   “丞相,您要不管他,他可就真的没命了。”   然而秦慎听完他的话,眸底仍是古井无波,连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轻拂衣袖,往前迈了一步,淡淡道:“杨大人多虑了,神脉怎么会死。”   杨延没再挽留。   神脉也是人。   用对了方法,神脉也是会死的。 第二百二十章 他是怪物   摧毁神脉有很多方法。   其中一种,便是在血肉来不及生长的时候,一遍遍割下来,叫人活活痛死。   宁祉还没有那么疯狂,他只想好好折磨宁折,却不想要他的命。   是以,便只用鞭子,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宁折从哭喊,到小声求饶,现在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低垂着头,眼神死寂。   ......   占星阁。   繁星点点,寒夜璀璨。   大祭司一袭白衣,站在栏前,淡漠无情的目光穿越遥远的黑暗,看向此刻正身在牢中忍受折磨的少年。   星河中代表着少年的那颗紫薇王星忽明忽暗,岌岌可危挂在夜空中,摇摇欲坠。   他能看见少年每一个绝望痛苦的眼神,能看见他额上不停滚落的豆大冷汗,能看见鞭子落在他身上时带起的一道道鲜红血痕,也能看见那苍白手腕上抽搐暴起的青筋。   可少年垂着头,神色麻木,并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或许是他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又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锈迹斑驳的漆黑十字刑架上鲜血淋漓,黑发苍白的少年被钉在其上,身下开满殷红的血色蔷薇。   犹如堕落的神,带着残靡迤逦的意味。残忍到极点,也美到了极点。   大祭司静静注视着这幅场景,浅灰的眸底如同一颗淡色琉璃石,看不出丝毫情绪。   可他不知道,自己袖中的手指已经不由自主攥在了一起。   蔺云澜站在不远处,目光阴冷地看了他许久,才扬起一抹绝美的笑容走上来,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阿莲......你在看什么啊,竟然连我都不理了。”   “星象。”   大祭司口中吐出两个冷冷淡淡的字。   “你骗人。”云澜嘟囔一声,扯住他衣袖转过来,不高兴地道:“这分明就是天牢的方位,你说实话,是不是在担心宁折?”   大祭司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片刻后,垂下了眸,什么也没说。   云澜没想到他就这么默认了,陡然就变了脸色,一把推开他,“你果然在念着他!”   大祭司神色不变,“他是铸神格的容器,现在还不能死。”   “宁祉还要好好折磨他,怎么会让他死!你分明就是怕他受伤!”云澜眼底满是怨毒,神色扭曲,“阿莲,连你也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也想去救他,是不是?!”   大祭司缓缓抬眸,看向他,“不可以么,主人。”   “不可以!我不允许!”   云澜突然尖叫一声,指甲死死扣进他手臂里,“微生莲,倘若你还认我这个主人,就绝不允许去救那个贱人!容器不需要生命,他就这么死了才是正好!”   大祭司低头看了他好久。   眼前的人尽管顶着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孔,却扭曲丑陋不堪,眼睛里的恨意和阴毒比之恶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不出一丝一毫从前那个男人的模样。   大祭司伸手,轻轻抚上云澜的脸,眼底终于起了几分波动,声音带上一丝苍茫无尽的孤寂,“主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云澜眼神微动,神色柔软下来,倚进他怀里,轻轻道:“只要宁折死了,我就能回来。所以阿莲,帮我好么?”   大祭司转过头,看向远处黑暗天牢里昏迷的少年。   他这几日,因为宁折,由着自己心性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犯下了许多不必要的错。   是时候该停止了。   他是主人的仆,理应永远忠诚于主人。   大祭司阖上眸子,微微敛下黑长的羽睫,遮去眼底虚渺的云雾,平静启唇:“是,阿莲明白了,主人。”   ......   “在这个世界里,没人知道上神究竟是谁,所有关于他的容貌描述,都是由占星阁传出来的。   传说,大祭司是唯一一个曾见过上神的人。”   67号让宁折趴在自己腿上,一边给他抹药,一边慢慢说着。   宁折转过头,“那上神和云澜长得一样吗?大祭司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动,67号的药就抹偏了。   67号一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冷着脸,“别动。”   “......哦。”   宁折顿了一下,又默默趴了回去。   不动就不动,干什么打人啊。   67号将白色的药膏涂在宁折腰部的红痕上,不怎么在意地道:“上神是不是云澜还两说呢,怎么会和他长得一样?至于你那个大祭司师父,也不过是一朵眼神不好的白莲花罢了。”   “白莲花?”宁折愣了下,不明白他的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   67号把他亵裤穿上,避开伤口,抱起来,“还疼不疼?”   宁折摇摇头,“不是开了痛觉屏蔽吗,不疼了。”   早在宁祉第一鞭子下去的时候,67号就帮他开了痛觉屏蔽,更是在他身上加了许多层防护罩,鞭子落在他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多少力道了。   这些伤口尽管看着可怖,却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67号伸出手,抹去他脸上沾染的血迹,眼神幽冷几分,“他该死。”   宁折刚想说话,又见他眸光冷冷转过来,“还有你!我早说过要带你走,你偏不听,现在被打了也活该!”   宁折眨眨眼,亲昵地搂住他脖子蹭了蹭,“我错啦,别生气嘛。”   67号冷着眉眼,没说话。   宁折却注意到他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眼睛闪了闪,唇凑到他脖子上,伸出舌,轻轻舔吻了下他的喉结。   67号身体突然一颤,一把将他提起来,反应极大,脸色都黑成了一块炭,“你就不能老实点!”   宁折盯着他红透的耳尖看了一会,眨巴眨巴眼,“我饿了。”   “......”   67号把他扔在沙发上,“等着!”   宁折抱住被褥滚了一圈,乌黑的大眼乖乖看他,应声道:“好喔。”   ......   所有人都以为宁折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   宁折却趴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边抱着香辣牛肉泡面吸溜吸溜,一边一眨不眨地看动画片。   还有67号在一旁给他剥荔枝,做膳后甜点。   宁折十几年都没过过这么逍遥快活的日子。   他都有点舍不得67号了。   可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用过膳之后,宁折将遗骨摆在玻璃小几上,对67号说:“我想复活上神。”   67号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再说一遍?”   “我想复活上神。”   67号皱眉,“你被打傻了?大祭司不过是骗你的,哪有什么上神?”   “有的。”宁折语气肯定,“一定有的,我想复活他,问问他,萱萱到底在哪里。”   从他有记忆以来,冥冥中就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他去复活上神。   宁折一直以为这是神脉刻在骨子里的使命传承。   可直到最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才明白,这不是因为他是神脉,而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容器。   上神一定存在。   他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想弄清楚为什么从前的事他一件都记不得了,想知道萱萱的下落,更想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67号没有同意。   他将遗骨扔给宁折,道:“宁萱的下落,等你完成任务之后,我会告诉你。”   “不,你不知道。”宁折看着他,神色平静。   “你根本就不知道萱萱在哪里,你根本不相信萱萱是存在的。”   67号沉默片刻,站起来,走道他身边,居高临下望着他,“对,我不相信,我不光不相信,我还要告诉你,这就是事实!”   宁折咬住唇,手指攥紧了,“不对,你骗我。”   “我骗你这种事有什么好处?”   67号冷笑一声,捏住他下巴,“我以为你很聪明,可其实你蠢到家了,大祭司是你什么人?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宁萱只是你臆想出来的人,是大祭司灌进你脑海里的虚假记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是不是非要我把一切撕开摆在你面前你才能接受事实?”   他说着扯唇笑了一下,“好啊,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亲人,你的身体就是个从死人堆里面生出来的容器,是大祭司用来复活他主人的物品而已,这下明白了?”   宁折身体颤抖,“你骗我的,你骗我的!萱萱……萱萱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他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如果连唯一一个信念都破灭了,那他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宁折无法接受。   67号冷冷看着他,“我没有骗你,骗你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己。”   “什么神脉,什么宁萱,那不过是大祭司用来控制你,让你成长的手段!而你不仅相信,还用这种可笑的谎言来欺骗自己,让自己一直生活在虚假的记忆里!”   “宁折,现在你应该懂了吧,为什么自己没有感情,为什么自己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宁折哆嗦着唇,后退一步。   67号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脸,“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人啊,怎么会有心呢?”   ——“他就是个怪物。”   ——“打他,这个低贱的东西,居然还敢凑上来!”   ——“真不明白阁主怎么会看上他这种怪物的,我一看到他就嫌恶心。”   无数嘈杂的声音钻进宁折的耳朵。   他眼神恍惚,想起了很多已经被遗忘的时候往事。   ——“云澜哥哥,我真的是怪物吗?”   “阿宁觉得自己是么?”   “我......不知道。”   “阿宁就算是怪物,云澜哥哥也不会抛弃阿宁的。”   ——“主子,他什么错都没犯,为什么杀他?”   “这些人背地里乱嚼舌根,都该死。阿宁怎么会是怪物,阿宁是我最喜欢的阿宁啊。”   ——“将军,你相信一个人会舍弃人心,变成怪物吗?”   “臣相信,可是臣也相信,皇上绝不会是那个人。”   可到最后,嘴里说着不会抛弃他的人,却是第一个背叛他的人。   说着最喜欢他的人,整日里骂他低贱恶心。   那么相信他不是怪物的人,却成天叫他怪物。   现在,连67号也步步紧逼,撕开他的遮羞布,残忍地告诉他,他是别人的容器,他是个怪物。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不要碰我   “既然不许我复活上神,那为什么不惜受伤也要帮我解开遗骨上的蛊咒?”   宁折双眼无神地看着67号,颤着嘴唇,嘶哑地问出口,“既然我是怪物,为什么还要帮我?”   “上神?”67号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为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上神,而是你。”   他低下头,注视着宁折的脸,修长指尖抚上他泛着可怜红晕的眼角,眼眸深深,“宁折,你得明白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   “我是为了你而生,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你。”   宁折怔了下,缓缓抬起头,水蒙蒙的大眼愣愣看着他。   凌乱的黑发被眼泪打湿,贴在他鬓边,衬着苍白的面孔,显得他脆弱无辜至极。   67号小指勾住他一缕湿发,慢条斯理顺到耳后,神情淡淡,“是不是怪物,有那么重要么?你是谁,从来不需要别人定义。”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上,还没人有资格能定义你。”   宁折眨眨眼,眼睫上悬挂的一颗泪珠随着他动作滚落下来。   他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刚刚还冷冰冰嘲讽自己只是个容器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67号仿佛是看穿他想法,扣住他后脑勺压向自己,“宁折,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这个人如何,和你这具身体,没有任何关系。”   宁折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容器是没有生命的。微生莲只是创造了容器,却无法创造出生命。别再管什么上神,什么萱萱,你的诞生和他们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或者说,连这个世界,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67号指腹擦过他苍白无血的唇,在上面添上一抹瑰丽艳绝的红痕,“从头到尾,你只是我一个人的,懂不懂?”   宁折不理解他的话。   他生活在这里,怎么会和这里没有关系?大祭司先创造出了他的身体,这才有他的存在,怎么会没有关系?   可是不管他有多困惑,到最后,67号也没有同意他的打算。   宁折没有再进系统空间,安安静静躺在牢房的阴冷木榻上,睁着无神的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67号要把他抱进去,被他拒绝了。   倘若这事放在以往,他就妥协了,67号心很软,他只要抱住他撒撒娇挤两滴眼泪,那个人就一定会宠他了。   可宁折懒得这么做了,他很累,想一个人待着。   天牢远没有系统空间舒适,初春的夜寒凉如水,宁折被冻得毫无睡意,硬是睁着眼躺了一宿。   清晨,宁祉又来了一趟。   “朝臣联名上书,要朕将你交出去,否则无以平民怨。”   宁祉抓着他衣襟,笑得极冷,“宁折,你当初在魔域逍遥快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今的境地?”   宁折耷拉着眼皮,不想应他。   宁祉轻呵一声,“皇兄骨头倒是硬,朕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   他朝后瞥了一眼,吩咐道:“灵姬,到他去刑房。”   黑衣劲装的女子走上前来,一手轻松提起宁折,走进刑房,把他拷在刑架上。   做好这些以后,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宁折抬眸看她。   灵姬笑道:“今日早朝时陛下要将你祭天,被秦丞相顶撞了,陛下勃然大怒,无处发泄,便来了你这里。”   她摸摸宁折苍白瘦弱的小脸,眼里带着怜悯,“想来今日要受不少苦了。”   宁折眼睫颤了颤,垂下去,什么也没说。   灵姬突然道:“要我救你么?”   她刚说完,自己就摇摇头,笑了下,“罢了,我在说什么荤话......”   刑房外传来脚步声,是宁祉要过来了,灵姬转身便准备退出去。   “灵姬姐姐。”宁折突然喊了她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叫她。   灵姬怔住,转头看他。   宁折盯着她那双清婉却不失锋利的眸,轻轻开口问,“你知道......宁萱这个人么?”   灵姬微皱眉,没听清,“谁?”   宁折看着她不似作伪的反应,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摇了摇头,“......没有......没什么。”   门被打开,宁祉进来了,锐利的眸看了灵姬一眼。   灵姬垂下头,退了出去。   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   宁折身体颤了下,闭上眼。   血肉横飞,喘息声粗重压抑,渐渐微弱下去。   宁祉见他快撑不住要昏过去了,这才停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皇兄,你知道灵姬为什么会成为朕的人吗?”   宁折头脑昏沉,眼神朦胧,听不懂他的话。   宁祉示意狱卒提来一桶冰水浇在他身上。   宁折冻得全身一个激灵,猝不及防惨叫一声。   “皇兄从小就不喜欢好好听人说话,这坏毛病得改改。”宁祉笑了一声,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宁折眼神死寂,落在他身上。   “她说她对不起朕,是来补偿朕的。”宁祉摇摇头,嗤笑一声,“皇兄,您相信么?”   宁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自己,他信不信,有什么关系?   “朕打算立她为后。”   宁祉丢了长鞭,走到宁折身前,抬起他的脸,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眼神突然温柔下来,声音低哑,“皇兄,你说好不好?”   宁折目光落在他脸上。   “朕以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皇兄就和朕说过,以后要娶一个对自己有价值的女人,朕现在就觉得灵姬很好,想娶他,皇兄同意吗?”   宁折沉默了一会,道:“随你。”   宁祉眼神突然沉下来,幽黑得深不见底,他注视了宁折片刻,“你果然忘了。”   “有时候朕真的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朕的那个皇兄。”   宁折指尖颤了下,轻轻闭上眼,“我是罪人,当不得你皇兄。”   宁祉狞笑起来,提起烧红的铁烙就狠狠印在宁折胸前,“是啊!你这种人,怎么配!”   他比刚开始看起来还要愤怒万分。   宁折迷蒙着双眼,在他疯狂的折磨下渐渐失去了意识。   宁祉见他昏过去,扔掉手里的东西,转身便走出刑房。   一出刑房,他就腿脚一软,往身后一靠,大口地喘着气,满脸通红,额上直滴汗。   “陛下,您太激动了。”灵姬在他身后淡淡说着。   宁祉这才发现自己是靠在她身上。   他站起来,一拳狠狠捶在墙面上,冷笑一声,“不过是个野种罢了,我恨不得杀了他!”   灵姬没说话。   “你是不是心疼他?”宁祉突然转头看她,眼神有些冷,“你之前还那么帮他,怎么,是见不惯他被欺负?”   灵姬注视着眼前这张脸,突然勾唇,笑了下,“陛下多虑了,灵姬心里只有陛下。”   “你最好如此。”宁祉一把推开她,突然捂住嘴急促地咳了几声,咳出一大口血,竟然昏了过去。   “陛下!”   内侍惊呼一声,连忙要来搀扶他,被灵姬推开了。   灵姬扶住宁祉软下来的身体,轻轻一带,揽进了怀里。   “您这......”   内侍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灵姬淡淡瞥他一眼,“我带陛下回宫,你去请御医进宫。”   “唉!是是!”内侍慌忙应声,小跑着去了太医院。   灵姬低下头,看着怀里华服威严的少年,纤长的指轻轻抚上他面孔,阖上眸叹息一声。   ......   宁折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系统空间。   身旁睡了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是赤钺。   他没有急着起来,盯着赤钺看了很久。   赤钺白胖的小手揪着他衣襟,小身体也挤在他怀里,软嫩的唇微张,小鼻头泛着可爱的红晕,小扇一样浓密的弧长眼睫轻轻闭着,神色安静,睡得正香。   宁折看了一会,眼睛微微弯起来,手指头不老实地戳了戳他脸颊。   赤钺嘴里立刻吐出一串泡泡,睫毛巍巍颤了下,好玩极了。   宁折还要再玩,手指突然被人牵住。   他一回头,就看见67号正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坐在床头,冷淡的眸静静看着他。   宁折脸色微微变了下,立刻就要抽出自己手指。   大概是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了赤钺,小孩子吭哧一声,小小的眉头不安地皱在了一起。   宁折动作一顿,小心拍了拍他身体,“乖,乖,没事。”   67号眼神一冷,走过来,毫不留情掰开赤钺揪着宁折衣服的手,将他往边上一推,一把抱起宁折就离开了房间。   “你做什么!”刚出房,宁折就急得一口咬在他手上。   67号不言不语,把他抱到沙发上。   嵇猊和苍蓝正在外间磕瓜子喝茶聊天,见此双双对视一眼,纷纷站起来,默默回房。   没了碍眼的人,67号也就没客气,直接把宁折往沙发床一扔,撕了他衣裳。   宁折大叫一声,钻进毛毯子里,瞪他,“67号!”   “别叫,耳朵没聋。”   67号冷着脸,抓住他脚腕拖过来,箍进怀里。   “你、你不要碰我……”宁折身体颤抖,突然很想哭。   这个人昨天还嘲笑他只是个容器,没有心,今天怎么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是没有心,可他也会疼。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不想乖,不想听话   67号没有理他的挣扎,一把掀开被子,跟掐小鸡仔一样直接把他拎起来,去看他身上的伤势。   “我没事,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碰!”   宁折想推开他,却被抓住手腕,反剪到身后。   “不要碰?”67号擒住他下巴提起来,冷笑一声,“宁折,谁给过你拒绝的权利?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宁折咬紧了嘴唇,死死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染上怒火的瑰丽颜色,比起平时的安静死寂,多了份别样的色彩。   “67号,你也和他们一样的。”他胸口起伏几下,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沙哑地不像话。   67号眼神骤冷,一把将他压在身底下,眸底通红,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心底的肆虐之情。   宁折冷冷看他,丝毫不惧,“你又想和以前一样欺辱我了吗?”   67号手指紧了紧,拼命压下心里一瞬间翻腾的暴躁之意,跪在床上,把他拉到怀里抱紧,剧烈喘着粗气。   “宁折,你别和我呛声,我怕我控制不住。”   宁折没说话。   “你乖一点好不好。”67号紧闭着眼,下巴抵在他肩上,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滴,咬着牙声音颤抖地道:“你乖一点,我就对你好,我给你我的所有。”   “不好。”宁折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他一直很乖,一直很听话,这些天和67号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有红过脸,他一直都在扮演着67号喜欢的那个宁折。   可他现在累了,他不想演了。   “我为什么要乖,为什么要听话。我不想做任务,我就想复活上神。”   宁折推开他,直视他那张脸,表情很冷,“你要是想杀我,现在就可以杀。”   67号眼底血丝越生越多,变成了一团乱麻,将他紧紧缠裹在里面,让他窒息难耐。   他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侮辱你。”   “不,你说的对。”宁折看着他,“我就是一个容器,没心没肺没感情,我就是蠢,相信萱萱一定会存在,我就是贱,上杆子去讨好大祭司,去被云澜欺辱。”   “你没有侮辱我,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是......”   67突然睁开眼,倾身上前,狠狠堵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软唇。   宁折瞳孔缩了缩,刺耳的话语被堵在嗓子里,声音戛然而止。   67号撬开他唇齿,闯进他口中肆虐,勾着他的舌不放,妄图占据他全部心神。   呼吸被掠夺,神思被勾走。   宁折仰起头,双眼渐渐迷离,嘴角不受控制地泄出一缕银丝,难受地哭哼一声,想推开他。   67号松开他,又浅尝辄止地吻了吻他的唇。   宁折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倒在他怀里,闭着眼喘息。   67号抱着他不说话,也不松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过了好久,宁折头抵在他肩上,无力地问出声,声音带了点痛苦的哭颤声。   “我什么都不想做,说过我是为了你才存在的。”67号揉弄着他头发,嗓音嘶哑,“我只想要你听话。”   “可我不想听。”   “乖。”   宁折不说话了。   他开始和67号冷战。   不管67号说什么,他都不回应,也不理睬。   宁祉早晨下手极重,67号帮他挡了那些刑具的折磨,用了幻术,并没让他真正受伤。   但牢房太阴冷,宁折昨天晚上在外面待了一宿,被冻伤了。   67号沉默地给他抹了药,宁折也没反抗,67号就问他饿不饿。   宁折漠然看他一眼,掏出钥匙,直接出了系统空间。   67号脸色沉得滴水。   “你这样不行,小折他吃软不吃硬,你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你好。你明知道他最害怕别人说他是怪物,昨天还那么过分地欺负他,现在指望他给你好脸色,凭什么?”   嵇猊坐在一旁,边喝茶,边慢悠悠地说道。   苍蓝在一旁看报纸,闻言认可地点了点头,“神子大人脾气很倔的。”   67号缓缓转眸看着他二人,眸光冷如寒霜,强大的威压立刻铺面而来。   苍蓝闷哼一声,吐了血。   嵇猊倒没什么大碍,不过手里的茶杯受不住这威压的碾压,“啪嗒”一声碎了,洒了他一身。   嵇猊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阁下冲我等发怒也没用,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想想怎么哄好小折。”   67号没说话。   他要知道怎么哄人,还用得着在这里浪费时间。   嵇猊提点他道:“小折很喜欢现在尊主。”   67号脸色铁青,转身就消失了。   他出现在赤钺的房间里,把睡得正香的小孩子提溜起来,目光里带着刀,冰冷地盯着他。   睡梦中的赤钺似乎察觉到危险,小手握成拳,颤巍巍缩在胸前,身体也不安地蜷在一起,眉心紧紧皱,粉嘟嘟的唇里发出几声奶气的颤音,“折......折......”   67号手指紧了又紧,好歹忍下了心里的杀意,松开他脆弱的小脖子。   宁折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差点让人给掐死了。   雪和绫告诉他有人来了,他就立刻出了系统空间。   没过多久,牢房里就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脚步声很轻,身上带着一股清雅幽静的兰香气,也没做什么,只沉默地在他身旁站着。   宁折装作自己晕过去了。   那人弯下腰,略有些温凉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有一种质地细腻的冷玉碰在脸上的感觉,温和,却有点阴森入骨的凉意。   宁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那人大概是发现了,动作也顿了下。   没过多久,他身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带着体温的暖和外衫,带着清浅柔软的兰香。   宁折怔了下,睁开眼。   “天冷,皇上注意身体。”   宁折转头,愣愣看他。   那人俊秀的手指抚了抚他的脸,又问了一句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话:“和臣走吗?”   他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宁折回答,便起身,从容不迫离开了。   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没有留下半点波澜,似乎从未来过一样。   宁折怔怔抓着手里暗青竹纹的狐裘,呢喃出声,“秦慎……”   秦慎去了天牢之后没多久,宁祉就得到消息,把他召进宫。   “秦爱卿以前和皇兄有交情?”他笑吟吟地,看不出半分怒意。   秦慎拱手,神色平静,“回陛下,并无。”   “说来上次朕命爱卿去捉拿皇兄,似乎爱卿到最后也没忍得下心下手,这是为何?”   “皇上多疑了,臣并无不忍,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宁祉勾起唇,笑着看他,却是转了话题,“爱卿也觉得朕的皇兄生得很漂亮吧,虽然换了副身体,却更吸引人了。”   秦慎敛着眸,并未言语。   “可惜,朕的皇兄,朕再如何讨厌,他也还是朕的东西。其他任何想觊觎他的人,都是在和朕作对,迟早会变成死人。”   宁祉走到他身旁,意味深长地笑,“您说对么,秦爱卿?”   秦慎眸底古井无波,淡淡道:“陛下所言极是。”   宁祉笑了,“爱卿向来是个聪明人。”   他说自己乏了,便让秦慎回去了。   秦慎敛起眸,安安静静行了礼,退下去。   走出宫门的时候,碰见了刚进宫的杨延。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杨延对他道:“陛下方才又敲打了丞相了?不是下官多嘴,丞相须知,有些事再不做,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秦慎转眸看他,清俊的容颜如墨画晕染,带着波澜不惊的沉着气质。   他道:“杨大人也该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   杨延笑了一声,“下官只知道,不管做不做,只要别让自己后悔就成了。”   秦慎不语,淡淡拂袖离开了。   杨延望着他背影,摇摇头,进了宫去见宁祉。   宁折抱着秦慎留下来的衣衫,呆坐在冷榻上发怔,脑子空空的,双眼也无神。   斜阳渐渐落下去,余晖阴冷,寒鸦凄鸣。   入了夜没多久,就有一队侍卫走进来,把他带出了牢房。   走到天牢门口的时候,宁折看见站在树下的杨延。   “皇上。”他摇着折扇,笑着走过来,“几日不见,您清减了,咱们陛下倒也真是下得了手。”   宁折目光安静,什么也没说。   杨延摇摇头,摇着一纸折扇,轻叹了口气,即便身披鳞甲,他也仍文人风范十足,看不出半分杀伐之气。   宁折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大人在这里,那阎裴和林礼呢?”   杨延笑,“他二人不久前妄图擅闯占星阁,已被我拿下,午门斩首示众。”   他顿了顿,又神色淡淡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容他人放肆,这二人也是死有余辜,皇上您有空担心这二人,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皇上无缘无故召你入宫,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倒是不错,但凡和宁祉扯上关系的事,都没有好事。   宁折被带进漆黑的宫殿里时,宁祉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精致的匕首,正在擦拭。   一线寒冷的光从雪白的刀刃上滑到刀尖,刺目阴冷至极。   殿门在身后重重阖上。   宁祉抬起眸,扬了扬手里的匕首,笑着看他:“皇兄,还记得这东西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等朕玩腻了,自然会让你安心去死   宁折记得。   不仅记得,那匕首还是他亲自送到宁祉手上的。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刚刚进宫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还没成为替身,假扮皇帝身边的侍卫,观察皇帝的作息规律以及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以防日后露馅。   某次,他进内殿禀报事务时,不甚撞见皇帝将一人强制压在榻上,哑着嗓子,低低怒吼着什么。   罗幕重帘掩映,宁折并不能看清榻上被压住的是什么人,只模模糊糊瞧见那人雪白的手腕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着殷红的血。   皇帝年纪尚轻,还未纳妃,宁折便以为这是哪个伺候房事的宫女。   不过她似乎正在顶撞皇帝,压低了声音怒道:“你……逃避……什么血脉……”   “朕再说一遍,你趁早给朕死了那条心!这次朕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休怪朕对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身子底下的人堵住了唇,发出几声轻呜。   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衣料摩挲,纱帘颤动,喘息声此起彼伏。   宁折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内侍小声提点,让他先出去候着,宁折便听话地退了出去。   他耳力很好,没过多久,就听见殿里传来几声争吵怒喝,间或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痛苦呻吟之声。   翌日,皇帝同众臣商议选秀立后一事,平南王在朝上当众顶撞,举止嚣张。   皇帝震怒,夺其兵权,押入天牢,择日便遣送回江南封地。   宁祉回江南的那天,皇帝将他召进宫,给了他一把沾着血的匕首,叫他送去给当时还是平南王的宁祉,还叫他带去一句话。   ——“此后天涯陌路,再无干系。”   宁折将匕首送到宁祉手上时,宁祉倒看不出什么怒意,只轻轻勾唇笑了一声,问他:“除了这一句,皇兄可还有说过其他的话?”   宁折回忆了下,老实道:“皇上说,江南天气阴晴不定,他不爱南方的水,叫王爷以后都别回京了。”   “他哪是讨厌南方的水,他是讨厌南方的人。”   宁祉冷笑一声,脸色阴沉下来,看着那把匕首,黑沉沉的眸里突地带上几分冰冷的杀意。   “回去告诉他,总有一日,本王会回来,向他讨要回本王应得的一切!”   宁折将话带给皇帝。   皇帝什么也没说,身影隐在昏暗的帘幕后面,显得有些晦暗。   沉默片刻,他便挥手,叫宁折下去了。   没过多久,宁折就成了皇帝。   皇帝事情多,整日里忙得停不下来,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刺杀。   这件小事很快就被宁折忘到后脑勺去了。   直到今天看到这把匕首,宁折才想起来当初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他如今早已不再像那时一般愚昧,几桩事串在一起,稍稍一想,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目光轻轻落在宁祉手里那匕首上。   这匕首很好认,刀身如弯月,光辉雪白,宛如月下流水,刀柄上缀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玉,一半红得滴血,一半绿翡如翠,界限分明。   便如同这皇家的两兄弟,同根相生,却势如水火。   “当初皇兄不肯要我,连带对这把匕首也弃之如履,派人送了回来。”   宁祉说着走到他身边,锋利的刀尖碰到宁折脸上,刀刃抬起他下巴,“不知现在可有后悔?”   宁折仰着头,一眼就看见他眼里和当初如出一辙的怨恨和阴冷杀意。   “不。”宁折神色平静,“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   宁祉哈哈大笑,拍拍他脸颊,“皇兄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不留情,可惜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皇帝了,皇兄如今身在阶下,怎么还不晓得听话一点呢?”   宁折从他这句话隐隐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宁祉冷笑一声,扬手命人将他拖进内殿,手脚捆在榻旁四根沉香木床柱上。   宁折脸色微变,“宁祉!你做什么!”   “做什么?”宁祉狞笑着压上来,粗暴地撕开他身上凌乱脏污的衣衫,“自然是做皇兄从前对朕做过的事!”   宁折傻了眼。   皇帝到底对他亲弟弟做过什么!   说好的兄弟阋墙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戏码!?   他傻愣愣瞪着身上神色癫狂的少年,憋了半天,挤出几个干巴巴毫无威胁的字眼,“你、你放开我……”   宁祉笑了一声,暧昧地抚上他的脸,“皇兄放心,等朕玩腻了,自然就会放开皇兄,让皇兄你安安心心去死!”   “……”   宁折突然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霍忱的话。   霍忱很早就告诉他,要他小心提防宁祉这个人,最好能提前除去,否则必酿成祸患。   可每次他和皇帝提起这件事,皇帝都不允许他对宁祉动手,甚至还因为这事惩罚过他。   久而久之,宁折也就没有再动这个心思,一直放任宁祉发展自己势力,以至于现在才陷入这种不利的境地。   而且最要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皇帝在哪里。   从前皇帝就不许宁折欺负他弟弟,这回他要是真的把他弟弟给……了,等皇帝回来岂不是要气得杀了他?   宁折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轻轻咽了口唾沫,冷静道:“宁祉,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宁祉嗤笑一声,匕首狠狠插在他脸侧,锋利的刃口立刻划破宁折细嫩的皮肤,带起出一串血珠。   宁折吃痛,皱了下眉。   “朕就喜欢看皇兄疼到求饶的卑贱样子。”   宁祉笑着,指腹拭去他脸上血珠,“皇兄待会受不住了,便求求朕,朕兴许还能轻点,饶过皇兄这条命。”   宁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你……”   “我怎么?皇兄当初强迫朕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会……”   宁祉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手抓起他脖子狠狠朝床柱上一砸,他顿时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身后有人……”宁折叹口气,这才把剩下的话补充完整了。   可惜宁祉听不见了。   宁折看他一眼,又眨眨眼乌黑的眸子,看向站在榻旁的那人,一时没说话。   67号随手将昏迷过去的宁祉扔到一旁,直接用脚踢开来,单膝跪在榻上,淡淡垂着眸,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宁折还记着之前的事,不想和他说话。   67号也沉默。   殿内一时寂静得只能听见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宁折有些不自在,仰头盯着67号又黑又长的睫毛,百无聊赖地数到底有多少根。   67号的眼睛特别好看,狭长的凤眸,鸦青的羽睫,微微挑起的眼尾勾着冰冷的弧度,轻轻一眯眼就能让人感受到锋锐到极致的威压。   当他冷冷看你的时候,能叫你感受到无尽的霜雪利刃铺面而来,连血肉都被剥离得一分不剩。   可他若是很开心的时候,那眼里又会像盛满了温水一样柔软深情,叫人明知危险,也心甘情愿溺毙在里面。   可惜这个人总是一会阴一会晴,看不真切,也少有开心的时候。   宁折出神的时候,67号已经给他松了绑,正摸着他被勒得通红的手腕轻轻摩挲着,眼眸深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宁折动了下指尖,缩回手。   67号握了个空,掀起眼帘看他。   他瞳孔漆黑幽静如星夜,神秘且深邃,像这样抬眸的时候,像极了一卷星河墨画在面前缓缓展开。   宁折觉得自己心口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跳了下。   他连忙移开眼睛,看着头顶明黄的顶账,抿着唇不语。   67号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他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因此语速极为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往外蹦。   “嵇猊说,你喜欢赤钺。”   “我以后,不会再阻止你亲近他。”   宁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没说话,脸色看起来很是冷淡。   67号紧了紧手指,“我,把他带出来了,你……你要抱抱么?”   他话音才落,手上便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莲肚兜正在睡觉的小孩子。   宁折瞳孔微睁。   这人提着一根肚兜绳子就把赤钺拎起来了,也不怕把人勒死!   他立刻伸手把赤钺接过来,一看,小孩子脸蛋通红,小手不停发颤,眼角都疼出了泪花,可怜兮兮的。   宁折小声哄着他。   67号也趁机凑过来,捏了捏赤钺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给他治疗过了,很快就能醒。”   宁折默默看了眼赤钺被他捏出一道鲜红印子的小白手,实在很想说,你再这么折腾几次,醒了也还会昏过去。   “折……”   “啊……折……”   赤钺大概是察觉到宁折在抱他,嘴里吐出一串水汽泡泡,紧紧扒住了宁折衣襟,抱着他不撒手。   宁折抱了他一会,就把他还给了67号。   “……不要了?”   宁折抬起眼,慢吞吞看他一眼。   “……”   67号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默然片刻,才道:“总之宁祉这里待不了了,等他醒来迟早会迁怒你,我带你回系统空间,好不好?”   宁折垂着眼,不说话。   67号叹气,“我设法着人通知了秦慎,他应该很快就过来了,有他在,宁祉应该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说完捧住宁折的脸,鼻尖和他抵在一块儿,“乖宝,别气了,好不?”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丞相,你不恨我么   宁折盯着他,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67号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凭借什么才能活到现在。   在这人眼里能轻易否定的东西,却是他手里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听到他拒绝,67号眼底一瞬间冰封起来,有漆黑可怖的东西在里面翻涌,像是被关押多时的凶兽即将脱眶而出。   他和宁折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风静止,树无声,鸟鸣声渐渐消失,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许久。   “......好。”67号攥紧手,闭了闭眼,嗓音沙哑,“我不逼你。”   他说完,身影便化作青烟迅速消失。   几乎是同一时间,殿门口传来几道脚步声。   下一瞬门被大力推开,一道青色颀长的人影逆着光,大步迈进来。   劲风卷起一阵清雅的兰香,却并不如往日那般温润平淡,反倒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攻击锐意。   他急急忙忙闯进来,和榻上的宁折对上视线,脚步便顿了下。   “哎,丞相大人,您不能进......”   内侍这才匆忙跑进来。   在看到地上昏迷的宁祉时,声音却突然像被掐在嗓子里一样,戛然而止。   “丞相,这......这......”他后退几步,跌在地上,瞪着眼,神情慌乱惊恐。   秦慎转眸,漠然看他一眼。   “饶命......丞相饶命!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内侍尖叫一声,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出了殿。   殿外侍卫察觉异动,想进来查探情况,被秦慎淡淡拒之门外。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步朝宁折走过来,“皇上。”   宁折坐在榻上,仰头漠然望他。   秦慎冰凉的手指抚上他削瘦的脸颊,“臣听人说,皇上被送进宫了,陛下震怒,要拿皇上开刀。”   宁折没说话。   秦慎指尖从他脸颊滑落,划过下颌,锁骨,捏住他被宁祉撕开的衣襟,帮他紧了紧。   “和臣走吧,皇上。”   他又重复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他第三次对宁折说。   宁折看了眼倒在一旁的宁祉,垂了眸,“我要云澜的命。”   秦慎没有犹豫,“臣给你。”   宁折眼睫动了下,沉默片刻,抬起手环住秦慎的脖子,脸埋在他肩上。   秦慎脱下身上的暗青大氅裹在他身上,把他抱起来带出了宫。   他虽为丞相不过一年,手段却无人能及,归于他名下的势力盘根错节极为庞大,连宁祉也轻易动他不得,即便如今他在宫里横行,也无人敢拦他。   “皇上晕倒了!”   “来人啊,快传太医!”   两人还未出宫,就听见身后内侍尖利的叫喊声 ,宫里一阵兵荒马乱。   宁折乖乖趴在秦慎肩上,听着身后躁动的声音,转头看向秦慎清贵俊美的侧脸。   “秦丞相。”   “瑄和。”   “......什么?”   秦慎侧眸看他,眸底古井无波,眉眼清风霁月,宛如工笔描摹,清风拂来,兰气幽幽。   他轻轻道:“皇上以前都唤臣瑄和。”   喔,好吧。   宁折眨眨眼,温顺叫他一声:“瑄和。”   他以前并不认识秦慎这个人,仅有的几次见面也并不愉快。   或许是皇帝曾这么唤过他,宁折也没在意,又叫了一遍,“瑄和。”   秦慎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问我宁祉是怎么回事么?”   秦慎神色不变:“皇上想说的时候,自会说。”   “我若永远不说呢。”   “臣便不问。”   宁折定定看他一会,又埋下头去,不讲话了。   丞相府里景致优雅静谧,和秦慎这个人一样清雅端方。   管事迎上来,恭敬地弓着腰,笑着道了一声:“恭迎大人回府,恭迎夫人回府。”   “......?”夫人?   宁折眨眨眼,看向秦慎。   秦慎看向那名管事,“庄叔,他是宁折,不是夫人。”   “哎,老奴晓得了。”庄叔忙不失迭点点头,又慈祥地看向宁折,“夫人生得真是好,咱们大人以后有福了。”   宁折:“......”   他抿抿唇,搂紧了秦慎脖子,埋进他怀里不吭声。   秦慎一低头,就看见了他那两只裸露在外面的通红耳尖,圆润可爱,叫人很想一口咬进嘴里,吞下去。   他眸光深了几分,紧了紧宁折身上柔软的大氅,带他走进主卧。   宁折身上都是脏污的血迹,皮肤也带着浅浅的伤痕,满脸泪水血迹混合,很是狼狈。   秦慎命人打了水进来,将宁折抱进桶里洗干净才抱到榻上。   宁折不知道被人洗了多少遍,也没什么抵抗,秦慎脱他衣衫的时候,他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臣已经命人去打探占星阁的情况,待杀了云澜之后,臣便带皇上离开这里。”   秦慎一边说,一边用宽大的干毛巾帮他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宁折乖乖坐着,仰头问他:“离开这里,要去哪?”   “神宫。”秦慎言简意赅。   传闻神宫是上神居处,位于白昼黑夜交接之尽头,上神陨落后,神宫也一并消亡。   从来没有人见过神宫,就连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也没人清楚。   然而现在秦慎却说自己要去神宫,怎么看怎么都令人惊奇。   可宁折却并不关心这个,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不要你杀他,我要见到云澜,亲手杀了他。”   秦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一眼,“可以。”   宁折心满意足。   一旦要求被满足,他性格就会温顺下来,显得很乖了。   不管秦慎要他做什么,他都乖软听话,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白日里更是一步紧跟秦慎,寸步不离,连他处理公务的时候也趴在他身边,或是安静地睡觉,或是捧着书本看,有时候也会替秦慎磨墨。   庄叔欣慰道:“大人终于找到一个体己的人了,老爷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会高兴的。”   宁折敏锐地发觉,庄叔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秦慎垂下眸,兴致淡了下去,似乎并不愿提起这些事。   晚上秦慎哄完他睡觉要离开的时候,宁折攥住了他衣襟,让他留下来。   秦慎摩挲着手指,犹豫许久,才和衣躺下来,静静睡在外侧。   宁折一个翻身抱住他手臂,枕在他肩上,软乎乎道:“瑄和。”   秦慎身体僵了片刻,很快就阖上眸子,淡淡道:“皇上,夜深了,就寝吧。”   宁折问他家里人的事,“秦府百年书香世家,为什么却没什么人?”他来的这两天,除了庄叔和几个侍童,便没再见过其他人了。   “他们都死了。”   宁折皱了皱眉。   他记得秦慎刚刚做上丞相这个位置的时候,秦府正值人丁兴旺之时,还因为秦慎的从龙之攻而兴盛起来,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不到,怎么会都死了?   “魔族入侵时,我父兄族亲都去了前线,不幸葬身魔族腹中。”   秦慎翻了个身,看向宁折,“我娘亲受不住打击,随父亲一道去了。族中女丁亦有殉情或改嫁者,不久前秦族族地遭到一个高等魔族的屠戮,所有人都没了。”   宁折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直直看着秦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秦慎伸出手,将他抱进怀里,声音清幽好听,“不说这些了,皇上休息吧。”   宁折嗓子发干,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他埋在秦慎怀里,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兰香,睁着眼毫无睡意。   过了很久,他轻轻抬眼,看向阖上眼眸的秦慎,小声问:“丞相,你不恨我么?”   大越所有人都恨他。   是他让大越陷入苦海,是他将魔族带进人世,秦慎的家人,也是因他而死。   “恨的。”秦慎闭着眼,声音很平静,“有时候恨到极点,会恨不得想让皇上去死。”   他睁开眼定定看着怀里的少年,“可皇上不能死,皇上死了,天下就乱了。”   宁折不理解这句话,但秦慎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一夜无话,天光破晓。   宁折睁开眼,转眼看向对身旁的青年,“瑄和。”   秦慎托起他掌心,轻轻吻了下。   这是秦慎的一个习惯。   他每天早上都要给宁折一个吻手礼。   宁折知道这是番邦的礼节,代表着珍重、爱戴、尊敬之意。   但秦慎对他显然没有这些情绪,他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似的,日复一日机械地重复这些动作。   尽管这几日秦慎从未欺辱打骂他,甚至对他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呵护宠爱,可宁折能感受到,这并不是真正的秦慎。   当初秦慎将他全身扒光了捆在暗室里,让他跪着爬过来吃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眼里的阴冷和黑暗已经深深刻进了宁折的骨子里,让宁折永远也忘不了那几日。   几日的安宁过后,宫里传来消息,宁祉醒了。   王城的禁卫军包围了丞相府,杨延亲自带兵前来,要秦慎交出弑君凶手。   秦慎拦在宁折身前,身影如竹,眸光清浅,淡淡道:“陛下是本官打晕的,同旁人无关。”   杨延眯起眼,“这是弑君的大罪,丞相可要想好了再说。”   “事实如此罢了。”秦慎缓缓掰开宁折攥着他衣袖的手,将他推给庄叔,“杨大人要抓,来抓便是。”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记忆被动过手脚   权势滔天的秦相入了刑部大牢。   这几日丞相府几乎就快被朝臣踏破了。   宁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盏早春竹叶尖,看着刚下早朝的大臣们形色匆匆去找庄叔打探消息。   没人注意到他。   琴奴这张脸,对大越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在这些朝臣眼里,现在的他大概只是个丞相大人养在府里的少年侍宠。   侍童忧心道:“小公子,大人叮嘱过您不能受风寒,外边天凉,小奴陪您进去坐着可好?”   宁折啜了口热茶,也不理他这话,只问:“你们大人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这......”侍童犯了难。   据传今日早朝时陛下发了大火,命人将丞相下入大牢,重刑伺候,还不许任何人探视。   现下别说什么时候回来,这能不能撑过去......还是个未知数呢。   宁折看他答不上来,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67号见他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便道:“宁祉如今势力未稳,还离不开秦慎的扶持,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宁折没说话。   天色渐暗之时,大臣们才陆陆续续回了。   庄叔挨个将人送出去,赔礼道:“今日辛苦各位大人了,待我们大人回府,必定派人上门拜谢。”   “哎,庄老您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往日多亏秦相帮衬,如今他人无辜入狱,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惭愧啊!”   “还不都是那昏君惹出来的祸患,倘若能找到他就好了......”   庄叔眯着眼,只笑着附和,也不说其他的。   嘈杂声渐行渐远,秦府年岁久远的沉重木门慢慢合上。   庄叔落了锁,这才朝院子走过去。   “庄叔好。”宁折和他打了声招呼。   他看着宁折一身的寒意,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便让侍童取来秦丞相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和蔼劝道:“小夫人啊,别多想,这都是咱们大人一厢情愿的事儿,和您无关,您早点用了膳,回去歇着吧,啊?”   宁折道:“我不是小夫人,我不小。”   庄叔哈哈笑起来,“是是,您是正经的大夫人,丞相府的大夫人!等大人回来了,一定叫他风风光光迎您进门!”   宁折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他决定放弃和庄叔纠结“夫人”这个称呼。   庄叔笑着笑着,突然就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皱纹的手握住宁折的手,轻轻拍了拍,“老奴很久没见大人这么轻松过了,自从您离开以后,大人便再也没有笑过,整天惦着您......夫人,您这次回来,可千万别再走了,大人已经承受不起了啊......”   宁折不解地看他,“您的意思是,丞相以前和我......?”   “小孩子果真不记事。”庄叔无奈轻笑,“两年前您可天天从宫里偷溜出来寻咱们大人去玩,老奴劝都劝不动,老爷还气得把大人锁房里,您便偷偷翻墙进来,梯子都是老奴递的,您这就忘了?”   宁折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他一直以为和秦慎有交情的皇帝。   但两年前......那分明是他自己。   可他从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   连秦慎这个人,他也是一无所知。   “夫人?”   庄叔见他出神,不由疑惑出声。   宁折回过神来,突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上来,让他浑身发冷。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和庄叔说了声想休息,便匆匆忙忙站起身回了房,把自己摔在榻上,头埋进被褥里,好半天没喘气。   67看他这模样,现出身形来,沉默地揉了揉他头发。   “67号。”宁折出声叫他,声音有点闷,“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只是记忆被人动过手脚而已。”   67号声音很平静,“等任务完成以后,你会想起来一切的。”   “任务......任务......”宁折失神呢喃两声,突然坐起身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完成任务?”   67号手指轻抚他脸庞,没有说话。   宁折咬住唇,一把推开他,掀开被褥蒙住身体,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67号手抬到一半,顿了片刻,又慢慢放下来,眼神沉默地注视着宁折,到底没再说什么。   ......   占星阁。   神侍跪在云澜身边,恭敬禀报着刚刚打探来的消息。   “确定宁折在丞相府?”   神侍毫不犹豫,“是。”   云澜勾唇笑了声,“我的小阿宁真会勾人,短短时间不见,竟然连秦丞相也勾到手了。”   神侍道:“秦丞相拒绝交出宁折,并以兵权一事做威胁,逼得陛下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丞相府目前还是安全的。”   “他有什么资格享受安宁?”云澜轻嗤一声,递给他一个乳白色的小瓷瓶,“既然宁祉不敢动,咱们就帮一帮他。你去想办法,将这瓶毒药放进宁祉的饮食里。”   神侍皱眉:“但是大祭司吩咐过,没有他的准许,我等绝不可轻易动宁折。”   云澜动了动眸子,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连微生莲也要恭恭敬敬叫我一声主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反抗我的命令?”   “......”神侍神色僵了下,接过瓷瓶,低头道:“是,下侍明白了。”   他退下后,云澜才扯扯唇角,不屑地笑了一声,“微生莲......大祭司又如何,也不过是我的一条狗......”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摘星楼里。   “这就是你认定的主人。”   虚渺的青色人影浮动在半空中,对栏前白衣人淡淡道,“他哪有半点主人的模样。”   大祭司垂着眸,注视着掌心轻轻转动的命盘,垂眸道:“星象是不会骗人的。”   “星象不会骗人,却会迷惑人。”青影声音古井无波,“你若想一辈子做云澜的狗,便去做吧,只是你若想动宁折半根汗毛,我亦不会再袖手旁观。”   青影说罢,身影便缓缓淡下去。   大祭司微微抬眸扫他一眼,表情冷极,“除主人以外,任何敢擅闯神宫者,杀无赦。”   “微生莲,你做这个大祭司做得太久了,便忘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青影冷道,“我想做什么,还不需要你来指摘,管好你自己的事罢。”   虚渺的声音渐渐消散。   大祭司看了眼云澜的方向。   青年顶着那张精致绝色的面孔,一身气质清如许,堪比云端之仙,可那双漂亮的眼里,却带着与外貌完全不相符的阴狠毒辣之色。   他真的认错人了么?   ......不。   星象不会骗他,命绳也不会。   云澜的身上,连接着那个人的气息。   只有那个人,绝对不会欺骗他。   ......   云澜给宁祉下毒的计划成功了。   宫里没过多久就传来陛下身中剧毒的消息,剧毒无解,太医们研究多时,也是一筹莫展。   宁祉半途中醒来,顾不得秦慎手里握着的兵权,气若游丝地叫了杨延过来,让他带兵包围丞相府,去把宁折抓过来给他解毒。   杨延领了命,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先去了刑部大牢,将此事告知秦慎。   “丞相倘若再犹豫不决,就真的保不住自己心上人了。”   秦慎缓缓抬起头,眸光再不复往日清隽无波,变得极为幽深危险。   杨延定定看他半晌,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丞相府就被禁军包围了,百姓们聚在外边指指点点,一片喧闹。   禁军首领来问杨延,什么时候动手。   杨延摇着手里的折扇,气定神闲道:“等着。”   同一时间秦府里,庄叔也在叫宁折等。   “大人一定会回来,他不会丢下夫人不管的,您先用些粥食垫垫肚子,别饿坏了身子。”   宁折乖乖拿勺子扒了几口。   庄叔这才放心出去。   “叔!”几个人黑衣暗卫趴在房檐上笑嘻嘻喊他,“要不要先把小夫人转移走?外边人可不少,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呸!”庄叔啐了一口,“胡说什么?有叔看着呢,能出什么岔子?先把你们自个儿收拾好去!别有事没事地偷窥小夫人寻他开心!”   “嗨,这哪敢啊!”甲一摆摆手,“小夫人厉害着呢!”   “可不,上次丁三躲在浴室的梁上想偷看,一下子被小夫人轰出来了!真丢人!”   “哈哈哈哈哈......”   庄叔脸色一黑,“臭小子!大人的人你们也敢看!给我站住,今天非打断你们腿不可!”   “叔!饶命啊,我没有!那明明是乙二干的......啊!别打屁股,痛!”   宁折安静趴在窗台上,看庄叔怒气冲冲撵着几个暗卫要打,远远地还能听到几人的打闹声。   雪和绫从宁折手腕上钻出来,轻轻碰了下他眼角,“主人,您不开心么?”   宁折伸出小指。   雪和绫乖觉地缠上去,蹭了蹭他指腹,“主人有什么事,可以和......和67号大人说。”   它本想说和阿绫说,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为他做什么,半道上便改了口,心情有些低落。   宁折摸摸他,唇角小小地翘了下,软软道:“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事情。”   在想,他记忆里发生过的那些事,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一直相信并且确定的事,会不会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   否则他为什么记不得秦慎。   否则67号为什么坚持说萱萱不存在。   如果他的记忆一直都有问题,那他和皇帝,和宁堰,和霍忱,和大祭司,甚至是和67号之间的那些事,难道......都是假的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叫臣秦瑄和   杨延似乎并没有破府而入的打算,只在府外派人等着,也不着急。   火把通明,照得长街火光映天。   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议论片刻,便纷纷散去了。   宁折洗漱过后,躺回了榻上。   梁上,丁四一袭黑衣,翘着二郎腿倚在梁柱上,嘴里叼了根草,好不逍遥自在。   宁折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丁四却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一声长,一声短,极有规律。   宁折闭着眼忍了一会,最后,忍无可忍,突然翻个身坐起来,双目直直盯着他。   丁四隐隐约约察觉到危险的气味,猛然惊醒过来,吓出一声冷汗,迅速低头看向宁折。   昏暗烛光里,宁折一身白色中衣,长发披肩,正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幽幽瞪着他,脸色惨白,唇朱红如血,视觉效果可谓惊悚。   恰好此时窗外阴风呼啸而过,带起烛火一阵交错晃动,墙上倒影犹如厉鬼张牙舞爪,气氛顿时阴森可怖下来。   “小......小夫人......”   丁四顿时想起市井上流传着的各种关于这位大越废帝种种可怖的传言来。   传说这位小皇帝不死不灭,因此曾数次被人砍下头来、剁去四肢肆意耍弄,他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魂,是专门来报复大越子民的凶鬼!   宁折哪知道他在想什么,揉了揉眼角,软下声音央求道:“我睡不着,你陪我玩玩吧。”   “你陪我玩玩吧......”   “下地狱陪我玩玩吧......”   “玩玩吧......”   “嘿嘿嘿......来玩吧......”   丁四瞪大了眼,凉气瞬间就从脚底蔓延上来,骇得直接从梁上摔下来。   “鬼......不要过来......鬼啊!”   “甲一!乙二!啊啊啊啊啊救我啊!”   丁四哭喊着尖叫一声,连滚带爬跑出了宁折院子,活像身后有鬼在追他一样。   坐在屋檐上嗑葵花籽的甲一和乙二愣了下,面面相觑,“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又发什么神经?”   二人把葵花籽一收,双双跳下屋檐,落在宁折房里。   “小夫人,您......您没事吧?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宁折默然。   发生什么事?他还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呢,好好地人突然就魔怔了,吓得他口水差点噎到自己。   他一沉默,甲一就觉得不好,再想起他从前为君时暴虐的行迹,心底便是蓦地一凉,双膝毫不犹豫地一跪,沉声道,“小夫人请见谅,丁四才进府不久,不懂规矩,皆是属下二人管教不严只过,您要罚便罚属下二人罢!”   乙二见状也跪下来请罪。   宁折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刚想说和你们无关,余光突然瞥见寒光一闪,甲一竟然直接取出匕首打算自杀谢罪!   宁折眼眸一抬,一簇冷焰倏然从他指尖射出,快速打落甲一手里的匕首。   “当啷”一声,雪白的刀刃掉在地面,被冷焰迅速侵蚀,瞬间就化为灰烬。   宁折皱起眉看他,“你做什么?”   甲一跪在地上,“属下一命换一命,望小夫人能饶过丁四性命。”   宁折不明白,“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他性命?”   甲一沉默不语。   从前能毫不犹豫坑害十万将士的暴君,如今不过是要一个奴才性命,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一片寂静中,乙二又道:“小夫人若不满意,乙二这条贱命也尽可拿去。”   “......”宁折捂住脸,挫败地埋进被褥里。   “小夫人......”   “滚。”   宁折沉闷开口,声音带了点冷意,“都给朕滚出去。”   他用了“朕”这个字。   甲一和乙二丝毫不敢耽搁,几乎是他话音一落,就迅速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夹杂着初春寒意的习习夜风从半掩的木窗里吹进来,一豆烛火轻轻摇动,照得榻上少年身影萧瑟又孤寂。   “主人......”雪和绫有些担心。   67号出声道:“和你无关,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那不过是皇帝强迫你做的而已。”   “真的吗?”宁折反问他。   现在的宁折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曾经记忆里确信的事情,如今他已经不敢再相信了。   真的是皇帝逼他犯下的错吗?   或者说,皇帝这个人是真的吗?   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他杜撰出来,逃避现实逃避错误的借口?   67号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你只需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便再也没有说话了。   窗外圆月一轮高悬,清冷凄凉。   宁折沉默许久,身形突然一闪,消失在房间里。   甲一和乙二都感受到了房间里那股突然消失不见的迫人气息。   寂静片刻,乙二叹道:“以往大越人人都说小皇帝暴虐无道,愚笨废物,可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甲一没说话,却也没反驳。   可惜宁折没听见他二人的对话。   夜色深重,刑部大牢伫立在漆黑的深夜里,气势森冷逼人,如同一头沉睡的野兽。   宁折的身影悄无声息穿过长廊,进入守卫最严密的大牢最深处。   一队队侍卫被他的冷焰控制住,视他如无物,宁折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出现在最里层一间牢房里。   这间阴森漆黑的牢房里,关押着一个重犯。   凄冷的月从小窗里照射进来,平添深重寒意。   不知从何处落下的血掉在地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道颀长的黑影被囚在刑架上,披头散发,浑身伤痕。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日。   白天是无穷无尽的极刑折磨,到了夜晚,便是死寂无声、令人抓狂的黑夜。   换做旁人恐怕早已经发了疯。   可这个人,却仍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静镇定,连眼底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清明。   他垂着眸,平静地注视着脚下汇聚成一滩的殷红鲜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这血不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   “啪嗒”。   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沉重铁锁开了,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道熟悉的气息随着风拂过来——是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奶香气,甜甜的味道。   黑影眼睫忽而一颤,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门口。   下一瞬,一道苍白孱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长发凌乱披肩,一身单薄的中衣,赤着足站在大牢门口看他。   黑影微微蹙了眉心,“皇上。”   宁折喊他,“丞相。”   秦慎淡淡纠正,“叫瑄和。”   宁折眸光一闪,踮起脚尖,朝他奔过去。   秦慎眉心蹙得更狠,轻轻动了动指尖,锁住他手脚的铁链便应声而断。   他动了下僵硬的腕部,上前几步,张开手臂接住跳进他怀里的少年。   “皇上为何赤足出行?”他皱着好看的水墨长眉,问宁折。   宁折不答,缩在他肩窝里,蹭了蹭。   秦慎道:“仪容不当,此次便作罢,不可再有下次。”   宁折抬头望他,“丞相怎么不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比起此事,臣更在意皇上为何而来。”   宁折来这里就是为了告状,闻言立刻道:“你不在的时候,甲一他们欺负我!”   “他们没这个胆子。”   秦慎说完,见他瑟瑟发抖,便将他抱起来,整个儿裹进了自己怀里,“臣将他们留给皇上,是为了保护皇上安危,皇上如若不喜,尽可随意处置。”   宁折鼻尖顿时涌上来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儿。   他皱了皱鼻子,“杀了也可以?”   “皇上开心便好。”   “一点都不开心。”宁折小声嘀咕一句,“我明明不想杀人,甲一也是,丞相也是,没一个人明白。”   67号趁机说他明白,宁折理都没理——他从来没将67号当成一个人。   “是瑄和。”秦慎不厌其烦地纠正他,而后淡淡道,“不过,臣明白的,皇上不是皇上。”   宁折瞪大了眼看他。   牢外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是外面来了人。   秦慎摸摸宁折脑袋,“您该回去了。”   “那你呢?”   “臣还有事要办。”   宁折把他抱得更紧,“不要,我想丞相了。丞相不在我睡不着。”   秦慎声音古井无波,“是瑄和。”   宁折从善如流,立刻改口,“瑄和不在我睡不着。”   秦慎看了眼窗外月色,沉吟片刻,道:“皇上先回去,臣酉时三刻便回府。”   “真的?”   “嗯。”   宁折缠着要和他拉勾。   秦慎伸出手,神色平静地将五指上淋漓的血迹擦干净,用那根断了骨的小指和他拉勾。   宁折捧起他的手,挤出一滴眼泪,可怜巴巴问他,“丞相疼不疼?”   秦慎表情淡淡,擦去他眼角那滴泪,“皇上哭不出来,便不要哭了,臣不疼。”   宁折一点都不心疼他,嘴里说着想,其实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云澜的事,   他今晚心情不好,既然已经得到秦慎承诺,也就懒得再做戏,被戳破了也不怎么在意,乖乖“哦”了一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点没有留恋,转身便准备离开。   “皇上。”   他快要出牢门的时候,秦慎突然在背后唤了他一声。   宁折回头,目光冷淡。   秦慎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要叫瑄和。”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丞相答应过我会早点回来   宁折有心气他,翘翘唇角,又叫了一声“丞相”,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慎注视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很久都没说话。   一道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大人,是否要派人随行保护?”   秦慎神色冷淡,“他还不需要你们保护。”   那声音顿了下,又道:“属下等人已经成功潜入皇宫,随时可以动手。”   “微生莲有什么动静?”   “大祭司在摘星楼,暂无异动。”   “不,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秦慎垂下眸,眼神清明镇定,像是看透一切。   倘若大祭司出手,他们必无胜算,甚至连性命也要交代了。   那声音有些犹豫,“那大人......我们还要动手吗?”   秦慎没说话。   窗外月影西斜,乌云散去阴霾,清光如水脉脉流动,无端缱绻弄情。   寂静许久后,他道:“我答应了皇上,酉时归府。”   “动手吧。”   ......   宁折坐在丞相府墙头上,从晚上等到早上,早上等到中午,一直到等到庄叔来喊他用午膳。   “大人既然说了酉时归府,便不会食言,夫人您还是先下来用膳吧。”   宁折望着远处的阴暗的天,问他:“庄叔,丞相的表字是叫瑄和吗?”   庄叔点点头,笑道:“大人从前戾气重,老爷嫌弃大人没有读书人的文雅清贵,便没有给大人起表字,这‘瑄和’二字还是您亲自给提的呢。”   宁折垂了眼,沉默下来。   他完全不记得这些事。   庄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午膳快冷了,叫他下来。   宁折望了望离地半丈高的地面,哭了,“我下不去。”   “噗嗤”一声,不知哪个暗卫笑出了声。   庄叔立刻回头瞪了一眼,“乙二!”   乙二闻言立刻制住笑,正了正脸色,从暗处转出来,给宁折搬了一把梯子过来扶着。   宁折顺着梯子,慢吞吞爬下来。   他转头问乙二,“你笑什么?”   乙二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没笑。   宁折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未多做纠缠,随庄叔去用完膳,又回来继续蹲着了。   乙二眼睁睁看着他轻轻一跃便翻上高墙,身姿轻盈至极,哪还有半分那种行动呆滞的样子。   ......所以,刚才小夫人为什么下不来?   乙二一脑门的问号。   宁折不回房,他们这些暗卫就只能陪着他在外面等着。   乙二随处找了个隐蔽处藏起来,看着他们的新晋小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高墙上眺望远方,像是盼望远归的丈夫回家。   甲一道:“假若皇上知晓你这么形容他,你这条命也别要了。”   “那倒不一定,”乙二摇摇头,“我总觉得这位小皇帝不像传言的那样,你不这么认为么?”   甲一并未应声。   他如何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那些百姓如何认为。   然而可想而知的是,所有大越百姓都对宁折恨之入骨。   丞相府里虽一片安宁岁月静好。   府外却气氛紧张,纷乱嘈杂声不绝于耳。   “杨大人,这都一天了!您到底在等什么!”   “现下暴君就在里面逍遥,您为何不许我等冲进去捉拿暴君!?”   “您难道是想抗旨不尊吗?!”   侍卫里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了。   宫里宁祉命在旦夕,数次强撑着清醒过来,命内侍前来催促。   可圣旨下了一道有一道,杨延就是按兵不动。   禁军统领数次质问,杨延却只一个字:“等。”   附近聚集起来的有百姓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更有甚者说他们官官相护,杨延只当没听见。   圣旨已经传来了一刻钟,他依旧是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破府抓人的打算。   “好,您不动手,属下自己领兵前去!”   统领终于忍不住,愤而率兵要强闯丞相府。   杨延神情不变,却突然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长刀挥起,直接将那统领斩于刀下!   鲜血顿时飞溅如雨,统领死不瞑目倒地,周边聚集着喧闹不歇的百姓们倏然一静。   不过半瞬,人群中便突然有人尖叫一声:“杀人啦!”   一阵骚乱,百姓哪还顾得上议论,纷纷逃得逃躲得躲,很快四周就没了人,只剩下一队冷煞禁军。   “还有谁不服命令?”杨延扫了他们一眼。   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在编入禁军前,他们都是霍忱的兵,是曾经和杨延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   丞相府重兵把守,看上去是包围,可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不管杨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之宁折这一天过得尚算安宁。   他一安宁,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消息传进云澜耳中,云澜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怒气冲冲去寻大祭司,却被告知大祭司此刻不见任何人。   云澜横眉竖眼,“这种要紧时候......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神侍恭敬道:“大祭司并未知会我等。”   云澜看了一眼摘星楼,眼底冷意十足,愤而转身离去,亲自进了宫去找宁祉。   却在宫门口便被带队的内侍直接药倒,套上麻袋拖走了。   ......   宁折晚上用了两块点心,抬眸看了眼渐渐昏暗的天色,问乙二什么时辰了。   乙二登高望了眼院中的日晷,道:“回小夫人,酉时刚至。”   “还有三刻。”宁折喃喃一声。   宁折也不吃东西了,让乙二给他端来一斗沙漏,坐在小凳子上,两只乌黑的眼眼直勾勾盯着大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沙粒不断漏下来,房间里气氛沉闷得可怕。   乙二大气不敢喘,莫名觉得此时正襟危坐的小夫人威势摄人,眉眼间都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不容侵犯。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突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门缝中有火光在晃动。   宁折突然站起来,直直望着大门,瞳孔熠熠有神。   沉重的木门被人推开,一道暗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黑夜中,被明灭的火光映得异常高大。   “皇上。”他手里提了一盏四角檀木宫灯,遥遥唤宁折的名字。   宁折闻声小跑过去,猛地撞进他怀里。   “丞相,丞相丞相!”   宫灯随着他动作晃了几下,烛火他带来的长风吹灭。   夜里寒意深重,他本来穿的就不多,又等秦慎到现在,满身的凉气袭人。   秦慎将宫灯递给身后的人,双手抱起宁折,抖开身上狐裘将他裹在里面,一边把他带进屋,一边道:“是瑄和。”   宁折抱住他脖子,仍是道:“丞相丞相,丞相。”一连叫了好多声,像某种小动物在讨主人欢心一样,软软糯糯的,让人生不起气。   秦慎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进了屋,乙二等人现出身形,跪地迎接他回府。   秦慎命人烧了盆银炭。   蒸腾的暖意扑面而来,宁折冻得僵硬的身体忍不住颤了下。   秦慎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胸前捂了一会,随后转头问乙二,神情严厉,“我叮嘱过,他身体不好,不能见风,谁让他出来的?”   乙二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说不出话。   宁折盯着秦慎道:“我自己要出去的,丞相答应过我会早点回来,现在已经过了三刻。”   其实并没有。   秦慎推门的那一瞬,沙漏里的沙粒刚好漏尽。   他回来的刚刚好。   宁折知道,但他不说。   秦慎垂下眸,和他对视片刻,最后道:“臣知错。”   宁折这才翘了翘唇角。   秦慎摆摆手,让乙二站起来退出去,将他带回来的东西拖进来。   “臣从宫里回来时,碰见了一个人,路上便耽搁了些时间。”秦慎和宁折解释。   宁折注意到他说的是“从宫里回来”,眸光闪了下,趴在他肩上,问:“什么人?”   秦慎没有回答。   不过很快宁折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乙二拖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走进来,解开绳子。   一张绝色无双却带着怨毒恨意的熟悉脸孔从麻袋里露出来,熟悉到连梦里都会出现。   宁折眨眨眼,有些发愣,“云澜?”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杨延摇着折扇走进来,眼底尽是戏谑,“丞相嘴里说着不爱美人,可为了美人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也是奇了。”   秦慎淡淡瞥他一眼,不语。   杨延笑得幸灾乐祸,“我说丞相,您逼宫也就罢了,可这蔺云澜却是大祭司认准的上神,你将他顺手绑来,恐怕大祭司那边更加不会饶你了。”   “本官等着。”秦慎语气不变,清隽如画的面孔一如既往平静,带着清风徐来的优雅和沉着。   宁折看了看秦慎,又看了看此时本应在丞相府外的杨延,有点看不明白。   杨延摇头失笑,“皇上还不明白吗?”   宁折眼露茫然。   “为何我包围丞相府却不动手,那是因为丞相的嘱咐,要我保护你。”   “为何丞相甘愿入狱受刑,那是为了降低陛下的警惕性,暗中调度兵力进京。”   “为何你能在丞相府安安稳稳这么久,那是因为丞相帮你挡去了大祭司的窥探和毒手。”   “皇上还不懂么,丞相为了你,要和朝廷作对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死了我也会死   宁折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他以为秦慎要他,是觊觎他的血脉。   他以为秦慎对他的好,都是为了日后翻脸无情的狠厉报复。   宁折看不透这个人,67号给他的读心术在秦慎身上也毫无效果。   这个人像是一口被迷雾重重笼罩的深山古井,明明干净透彻,却怎么也望不到底。   他总一袭暗青竹叶暗纹长衫,墨发以白玉簪轻挽,神色平平淡淡清清冷冷,宛如一副徐徐展开的书卷水墨,越展开便越令人惊叹入迷。   他是书墨描绘的人,可当你靠近他,感受到的却不是文人墨客的温润玉气,而是井底幽深森冷的寒意。   因为心中所思所念太深太沉,所以宁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偶尔蹦出的记忆片段,也都是这个人少年时的琐碎片段,无章可循。   猜不透,看不破,心机深,很危险。   这便是宁折对他的全部印象。   “丞相。”   宁折直起身,抬起眼,看向那双波澜不惊的眸,“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面容清贵的青年敛眸看他,神色平静,轻轻搂住他的腰以防他摔下去,却只道了两个字:“瑄和。”   “瑄和。”宁折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杨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皇上想听假话还是真话?”秦慎不答反问。   宁折紧盯着他的眸,“假话如何,真话如何?”   “假话,杨大人说的是真的。”   秦慎淡淡与他对视,不徐不疾地开口,“真话,臣是在骗皇上,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皇上。”   “怎么个报复法?”   “骗取皇上的信任,让皇上依赖臣,再将皇上丢弃、关入暗室日夜折磨。”   宁折唇角一翘,笑起来,“那丞相还告诉我?岂不是骗不到了?”   秦慎问他,“如果不说,皇上就会被臣骗到么?”   宁折眉眼弯弯,趴在他耳边,娇唇轻吐,气息腻人,“会。”   秦慎长睫微捶,眼里终于带出一丝浅笑,淡得几乎看不见,风一吹便消散了。   他将宁折抱在怀里,揉着他柔软的发丝,“那皇上就当,臣从未说过此话罢。”   听到这里,杨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手打着折扇,笑道:“您二位,真是会玩。”   一个假话是真。   一个真话是假。   有趣有趣。   可惜他外头事物繁忙,宫中兵力都离不开他,不能久留此地,便出声告辞。   秦慎只点点头,没说什么,倒是宁折坐在秦慎腿上,乖乖和他道了句:“杨大人慢走。”   杨延乐了,没想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小昏君还是个懂礼的,便转身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宁折也不怯,当着秦慎的面,问去哪。   “去宫里啊。”   杨延一挑眉,理所当然,“陛下病重身亡,当然要由其他的皇室子嗣来继承皇位,这宁室皇族最有资格做皇帝的,除了您,还有谁呢?”   秦慎人在牢狱,却使得一手暗度陈仓的好手段,私下豢养的一批暗卫现在已经贴上人皮面具,控制了整个内宫。   宁祉身边剩下的所有宫人内侍都是他的人。   他一声令下,宁祉就能一命呜呼,给宁折让位。   至于宫外,则有杨延同他合作,拿着他给的兵符召集霍忱手下的将士,将整个皇宫团团包围起来,防止外人窥探。   若不是担心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宁折早就能坐在皇宫的龙椅上,接受万民朝拜了。   不过现在宫里还乱着,又有大祭司这个威胁在一旁,秦慎肯定不会放小皇帝离开。   杨延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没想到小皇帝看起来却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被他的话打动了。   杨延顿时懊悔。   他可没有能在大祭司手底下保人的自信,正打算收回自己的话,那边一脸冷淡的秦丞相却对他严肃道:“可以,然皇上体弱,不能见风,还望杨大人多多担待。”   杨延:“......”他能担个毛啊,要担也是将军来担啊。   大祭司一出手他恐怕连尸体都不剩。   杨延心惊胆战出了丞相府,身后缀了个裹成团子的小尾巴,一张小脸被雪白的狐毛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乌溜溜的黑眸。   一众血气方刚的将士们看着被宽大狐裘紧紧包裹起来的小毛团子,都有些呆愣。   “杨统领,您这......”   出门一趟怎么还带回个儿子了......   都是军营里出来的粗汉子,一开口,杨延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诨话,立刻瞪了一眼,“都给我闭嘴!这可是将军的心肝宝贝,敢胡说八道的都拉下去军法处置!”   众将士立刻住了嘴,好奇地打量起宁折。   将军的心肝宝贝?有多宝贝,还能宝贝得过那个小皇帝?   宁折顶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犀利目光,拽着杨延衣角,往他身后躲了躲。   他太矮了,这么一藏就没了身影。   众人看不到人,都去看杨延,等着他给解释。   杨延能给什么解释,还能跟他们说这人就是小皇帝不成,军营里多少兄弟都被这小皇帝葬送了性命,个个恨小皇帝入骨。   他一说出来,等不到大祭司过来,这些人就能把把小皇帝生吞活剥了!   杨延黑着脸,挨个瞪回去,“看看看,都没事干?宫里的尸体清理干净了?北宫门来打探的大臣们都挡回去了?城外驻扎的天子亲军都收编了?没有,没有还愣在这干什么?!”   他一通不分青红皂白乱吼,总算把这些人哄走了,让人牵来马车把宁折塞进去,自己骑马随行。   宁折掀开车帘,趴在窗上问他:“杨大人,您手底下这些人都是将军以前的兵吗?”   杨延皮笑肉不笑,“说起来,还要多亏皇上当初没有赶尽杀绝,才让将军带了一队人马,从地狱门口爬出来。”   这话听着就有些讽刺了。   宁折沉默了一会。   “杨大人为什么要帮丞相?将军说过,为人臣者,忠义二字最重要,将军当初扶持皇弟上位,为的是国之大义,将军尊皇弟为主,为的是忠。那杨大人呢,大人违背将军意愿,帮丞相和我上位,为的是什么?”   “皇上是想说臣和将军对陛下忠诚仁义,对您却不忠不义吗?”杨延笑了一声。   宁折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杨延摇头道:“臣或许是如此,将军却不是。扶持宁祉上位一事,将军并未参与,听从宁祉命令更是从未有过,皇上误会将军了。”   “至于臣助丞相篡位夺权,丞相答应会帮臣夺回将军尸首,也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转头看向宁折,“能说的,臣知无不言,皇上还有什么疑问吗?”   宁折睁着大眼睛,乖软道:“没了。”   杨延笑,“那便放下车帘回去罢,丞相说了皇上不能见风。”   宁折和他对视片刻,乖乖放下帘布,缩回车里去了。   车子顺顺当当驶进宫,宁折被杨延领着去看了宁祉。   前几日还气焰嚣张的少年如今骨瘦如柴,脸色苍白躺在龙榻上,死死瞪着一双怨恨的眸子看宁折,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宁折给他压了下被角,叫他,“阿祉。”   宁祉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声,却说不出话——秦慎直接捏碎了他喉骨。   宁折让杨延先出去,然后从袖子里取出把刀,轻轻割开手腕放了一小瓷碗血,喂给宁祉喝。   宁祉愤怒挣扎着,直接打碎碗,让宁折滚。   宁折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喝了血,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迹,温柔道:“阿祉,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会死。”   宁祉眼神动了下,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宁折摸摸他的脸,“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就起身,推门出去了。   神脉之血果然是神药,他已经碎裂的喉骨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了,宁祉摸摸自己的喉咙,突然出声喊道:“你、你站住......”   宁折没理他。   宁祉怔怔看着他背影,嘴里还带着腥甜的血味。   他以前,做梦都恨不得吃这个人的肉,喝这个人的血。   现在他喝到了,味道却苦涩至极。   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让他死。   是高高在上地施舍他,可怜他吗?   还是说,他对他也......   “陛下,您该休息了。”一道轻灵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黑衣窈窕的女子走过来,轻轻阖上他双眸。   宁祉眼前一阵恍惚,强撑着怒道:“灵姬,你敢......”   他话没说完就失去意识,无法自控地陷入了沉睡。   灵姬垂眼,美眸如幻似魅,注视宁祉片刻,转身消失在了殿里。   ......   宁折出了殿,自己慢慢走去原先他住的寝殿。   寝殿床榻下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隧道。   通往原来的皇帝住处。   皇帝对宁折心存疑虑,因此特意在他房间里挖了一个隧道,随时派人监控他的言行。   以前他留霍忱住在宫里的时候,也都被皇帝看在眼里,不过皇帝认为这是笼络大将军的好手段,因此并未阻止。   宁折被废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皇帝。   他来这里,也是为了见皇帝。   走出一段黑暗的隧道,眼前便明亮起来,一处清幽的竹林出现在眼前。   黑衣高挑的人影手里执着雪白长剑,伫立在萧萧林间,似乎已等他许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宁折是我们的主人   “灵姬姐姐。”   宁折住了脚步,出声唤前方的黑衣窈窕女子。   “你终于来了。”   灵姬轻笑一声,回眸看他,潋滟眼底波光流转,柔软妩媚的侧脸线条莫名似极了小皇帝的那张脸。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回这个地方,微生莲和秦慎还不够陪你玩?”   宁折没理她的打趣,盯着她那张秀美又凌厉的脸,轻轻开口,“灵姬姐姐,我是该唤你灵姬,还是宁萱,还是......皇上?”   灵姬神色微微一怔,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尖刻的问题。   她怔忪片刻,便摇摇头,展眉一笑,好笑地朝宁折招招手,“乖,过来。”   宁折便抬步走到她面前,仰头看她。   作为一个女人来说,灵姬身量确实高的离谱了,即便是站在普通男子身旁,也绝对是显眼的存在。   更别说在越长越显矮的宁折身边了。   她只稍一伸出手,就搭上了宁折的头,轻轻褥了把他细软的长发,像是在撸某种小动物一样。   “谁告诉你,我是皇上的?”灵姬似笑非笑地问他。   宁折摇摇头,神色乖软,“我自己猜的。”   “宁萱呢?这又是谁?”   “是我妹妹。”   灵姬秀眉一挑,眼尾带出一丝怪异之色,“你管我叫妹妹?”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宁折的身高,还用手在他头顶和自己胸前比了比,“你确定?”   宁折脸色微红。   男人都不喜欢被人叫人矮或者小,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宁折后退了一步,远离她,“你到底是谁?”   灵姬忍不住笑了,“你说我是谁?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能凭空变出你们男人那玩意儿不成?”   她说着眼角还瞄了眼宁折身下裤裆,嫣红眼角勾着暧昧的笑意。   宁折耳尖蹭一下红得滴了血,手臂不自在地挪了挪,用宽大的袖袍捂住自己身前,严肃着一张通红的小脸道:“我不信,此处只有皇上与我知晓,连那些知情的侍卫都被处理了,你若不是皇上,又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事?”   他没说的是,灵姬给他的感觉太像宁萱了。   每次看到灵姬,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记忆里那个哭着喊他哥哥的女孩子。   “宁萱是假的。”67号见他这小媳妇的娇羞样儿,忍不住冷冷出声。   宁折没吱声,咬着唇,攥紧拳头,神色倔强。   67号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了,顿了片刻,缓和了语气道:“你想想,你无父无母的,怎么会出现一个妹妹?”   宁折不服气道:“捡来的不行吗?”   “......”67号扶额,“行,就算你捡的,你从哪捡的?”   这回轮到宁折没话说了。   他自从有意识以来便待在乱葬岗死人堆里,那地方处了臭味熏天的腐尸乱石,就是四处啄食的乌鸦秃鹫,哪来的活人小女孩?   说起来宁折根本连自己怎么遇到宁萱的都忘了。   妹妹、父母......他一个被人制造出来的容器,怎么会有和亲人一起生活这种美好的回忆?   宁折不想承认自己相信了这么多年的事实都是假的。   可他没法欺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自己的记忆真的有问题。   可如果真像67号所说,萱萱是假的,那他又为什么会将灵姬错认成萱萱?   他的感觉向来精准,不可能会出错。   唯一的解释便只有——灵姬就是宁萱。   而他脑海里那段虚假的记忆,就是大祭司以灵姬为原形捏造出来的。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67号说。   67号没回应。   宁折了解他,他没反驳,就是默认了。   雪和绫歪歪脑袋,用奶声奶气的声音不解地问:“可是主人,莲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不想让他伤害灵姬吧。   宁折淡淡想着。   因为灵姬有更特殊的身份。   而且很可能是一个他怀恨在心的身份。   所以大祭司才会在他记忆里植入这么一段莫须有的记忆,让他对灵姬产生怜惜之情,不忍伤害她。   “因为皇上吧。”   除了大越真正的小皇帝,宁折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值得大祭司如此煞费苦心骗他了。   雪和绫眨眨眼,皱起了眉,似乎有点不赞同,“可是主人,原本的小皇帝是您的......”   67号突然伸手,一把扯住雪和绫拉进系统空间,迅速关进了小黑屋。   雪和绫的话戛然而止,宁折疑惑地看向67号。   67号面不改色淡淡道:“它没能量去充电了。”   充电=补充能量=用膳。   雪和绫还是小孩子,饿得快。   逻辑鬼才宁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虽和67号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都是心里一闪而过的事。   落在灵姬眼里,也不过就是发了会呆而已。   “可是宁折,说到底,这些也都只是你的臆想猜测罢了。既然你已经这么想了,那又为何不怀疑自己呢?”   灵姬上前一步,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或许小皇帝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或许你就是真正的小皇帝,或许,真正的杀人刽子手,就是你自己!”   宁折眼神没有一丝闪躲,直直回望她,没有一点心虚。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和67号吵架的时候他都想过这些可能。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无辜。   不论小皇帝是不是他,那些命令也都是他下的,他手里早就染满了鲜血和罪孽,这一生都洗不掉。   他看着灵姬,一字一句道:“我是刽子手,你也是。”   他认真的样子有点可爱。   灵姬失笑,忍不住揉揉他的长发,“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会找出证据来的。”   灵姬挑眉,一点不担心的样子,“好啊,那我等着。”   宁折定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竹林。   “哎,”灵姬拉住他衣袖,不让他走,“你怎么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不问了,你就是皇上!”   “傻子,我要是皇上,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灵姬嗔他一眼,拎着他后衣领提起来,带进了林间雅致的竹屋里。   “男女授受不亲......你、你放开我!”宁折使劲拽着自己衣角,憋得脸蛋通红。   “什么授受不亲?你方才不还又亲热 地喊我妹妹又喊我皇上的么,怎么变脸变这么快?”灵姬拍拍他脸蛋,把他往椅子上一放,给他斟了杯清茶。   “今日不许回去了,明天我送你,杨延和秦慎那儿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过了。”   “我不......”   灵姬扯过他衣襟,笑眯眯道:“话说在前头,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可就亲你一口了,你不怕,大可以试试。”   宁折还没什么反应,67号就先冷笑了一声。   他也不说话,只一个“呵”字,就叫人后背寒毛直竖,浑身发凉。   宁折瞪着灵姬那双娇艳欲滴的嫣色朱唇,老老实实抬手捂住嘴巴,闭上了嘴。   “乖。”   灵姬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当做奖励。   宁折默默红了耳尖。   67号把手指关节握得咔嚓作响。   他往日向来暴躁无常,看到宁折和别人在一起挨得近了都要吃醋,今日却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动作,也不阻止灵姬这些亲昵的行为。   宁折身在其中不觉得奇怪,一直待在系统空间旁观看戏的嵇猊却隐隐有所察觉。   “外头有人?”   67号“嗯”了一声,“有人想钓鱼,却不考虑饵食的安危。”   嵇猊皱了下眉,“他到底怎么想的,还以为是真心对小折好,没想到也是一个只会利用的,小折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宁折这一生,注定坎坷多磨,遇不到什么好人。”   生命里遇见的几个男人都是渣,生来就是来折磨他的,也包括他自己。   67号垂了眸,声音淡淡,“不过,伤心可不一定。”   他看着宁折踉踉跄跄走到现在,还没见过几个能真正让他伤心的人。   嵇猊听见这话忍不住出言呛道:“是啊,是不会伤心,怎么会伤心?”   “你们把他当做容器,把他当做神脉,把他当做完成任务的工具,还指望他能对你们交心吗?”   “你们从来不把他当做人看!你们一直都说他没有心!既然如此,现在又凭什么抱怨他不会伤心?!他要真成了没有心的人,那也是你们逼的!”   嵇猊难得动了怒,激动得额上青筋凸显,差点就想和眼前这个男人动手了。   可67号脸上却仍是一片淡漠,连丝波澜都没起。   “作为利用过他的人之一,你也没资格说这种话,更何况……”   他转头,漠然的眼神轻转,落在嵇猊身上。   嵇猊瞳孔一震,脸色倏然苍白。   对方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眼神,却带着铺天盖地的巨大威慑力和杀意,前所未有的实力差别让嵇猊产生了蝼蚁面对神明的错觉,根本生不起丝毫反抗之意!   他冷汗直冒,双腿打颤,脊背被这股力量压地弯了下去,控制不住地跪在了地上。   67号淡淡俯视着他,继续不紧不慢道:“更何况,宁折是我们的主人,是世间所有生命的主人,他如何,他和我们如何,还轮不到无关紧要之人来置喙!” 第二百三十章 我一个人害怕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全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分毫对不起宁折的地方!   “你会后悔的。”   嵇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冷笑,“小折是个通透的孩子,你怎么对他,旁人怎么对他,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不拿他当人看,也别指望他会爱上你!他这辈子,死都不会喜欢上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67号毫不在意,长眉轻挑,勾唇一笑,“既如此,那便让他再死了一次好了。”   ......   宁折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安排了。   他被灵姬关在竹屋里怎么也出不去。   “我知道你有一种奇异的火,可以烧灼万物,不过你放心,这竹屋里被我下了禁制,别说是火,你连一分一毫灵力都使不出来。”   宁折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幽蓝色的冷焰自指尖窜起,却瞬间就熄灭无形。   并且体内气息沉重,的确感觉不到灵力。   他沿着竹屋的墙壁走了一圈,所见之处皆是禁制的法阵,碰一下便会发出银铃一般的清啸声。   想悄无声息破壁溜出去,几乎不可能。   屋子里点了盏昏暗油灯,桌案上摆着清茶、糕点,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小葱汤面。隔间里则有小暖池沐浴,换洗衣物皆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床头,甚至连如厕的恭桶都端端正正摆在榻底。   ——切用具齐全,宁折连出去的借口都找不到。   灵姬似乎早就打算好了要将他囚禁在这里。   让宁折忍不住想到秦慎放他出来时候的干脆利落。   那个人是不是早就猜到会如此,才故意将自己送来的?   “你用不着胡思乱想。”灵姬负手倚在门框边,眼尾轻垂,姿态散漫,“我和秦慎没什么勾当,这地方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过中间耽搁了些事,到现在才找到机会让你住进去,还真是蛮可惜的。”   “什么意思?”   “你傻呀。”灵姬好笑,“你还真以为那个心高气傲的小皇帝会住在这种小地方?当然是为你准备的了。”   “他烂脸需要利用你的时候,都对你动辄打骂,等他脸好了不需要你了,又怎么会容得下你?”   宁折动动唇,瓮声瓮气道:“他可以杀了我。”   “你那么可爱,谁舍得杀了你?傲慢如皇帝,也想将你囚起来,做自己禁脔,好生疼爱。”   “......”宁折有些震惊。   灵姬隔着门都能想到他此刻瞪着眼的受惊神情,便又想笑,“你不会是相信了吧。”   “你......你骗我。”宁折沉默了好久,才慢吞吞挤出来一句,听起来有点委屈。   灵姬叹口气:“小傻子,皇帝知道的远比你多,他舍不得杀了你倒是真的,却绝不是因为什么怜惜,而是......”   她说着垂下眼,自嘲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摇摇头,“罢了,不说了,没劲。”   “你要走吗?”   宁折听到她的动静,立刻出声问。   灵姬挑眉,“怎么,想我陪你?”   宁折趴在门口,红着脸,绞着手指头,好半晌,才小声道:“我、我害怕......”   如果灵姬在他身边,此刻恐怕已经忍不住要将他抱起来,狠狠揉进怀里亲一口了。   这孩子怎么养出来的,怎么能这么可爱。   她过了好久,才压下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忍笑道:“好啊,叫我一声姐姐,我便......”   ......   声音突然就没了。   宁折正专心听着,外面就没了动静。   清风划过竹林,叶片萧萧,鸟蝉鸣叫,一切声音都像听在耳边一样清晰。   可原来说话的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灵姬?”宁折轻轻出声,“姐姐......”   无人应声。   屋外一片死寂,没有活人存在的气息。   灵姬话说到一半,连脚步声都没发出来,人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雪和绫碰碰他手腕,“主人,刚才有人来了。”   宁折低下头,伸出手,接到一小片从门外飘进来的花瓣。   色如雪,形如冰,触手生凉。   ......是神道莲的花瓣。   ......   灵姬此刻,正处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奋力挡下铺天盖地袭来的冰锥攻击。   大祭司果然来了。   灵姬一早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理,才没让宁折独身一人回去。   至少在这片幻境里,她还能护得下宁折,出了竹林,她和宁折便只有任其宰割的份了。   秦慎倒是好手段,坐山观虎,调兵谴将,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一点不将宁折的安危放在眼里。   灵姬暗骂一声,苦苦支撑着。   一波凌厉冰锥刚过,无数竹叶从枝稍脱落,纷纷化作利刃疾射过来,带着冰冷的杀意。   灵姬迅速抬手祭出一片水幕挡下。   这片竹林幻镜,也相当于她的“域”。   在这里她能掌控一切,大祭司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进来,只能凭借这些外物攻击,伤害也极为有限。   灵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扬声冷笑道:“微生莲!宁折我是不会交给你的,你与其在这里对付我,还不如去找秦慎!”   “你可以不在乎你的皇位,那你弟弟呢?”大祭司虚渺的声音从云端传来,苍古悠远,宛如钟声轻敲。   灵姬神色微变,“你对他做了什么!”   “吾什么也没做。”大祭司声音淡淡,“可若你不交出宁折,他会怎么样,吾也不知晓。”   “卑鄙的东西!”灵姬怒骂一声,眼眶通红,“放了他!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定叫你后悔一辈子!”   大祭司虚渺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竹林里,他漠然看着灵姬,“皇上,决定他生死的人不是吾,是你。”   灵姬死死瞪着他,双拳攥得咯吱作响,牙齿恨得咬出了血。   她看一眼身侧竹屋。   宁折现在就在里面。   他听不见幻境里的声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疑惑地唤她名字,傻愣愣地叫她“姐姐”,可能还以为她在和他玩捉迷藏。   “真傻,怪不得被那么多人骗。”   灵姬冷笑一声,视线转回来,冷冷落在大祭司身上,“你杀吧,宁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是不杀,我也是要杀了的!今天你想带走宁折,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大祭司微微蹙眉,“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是不是,我清楚得很!”灵姬怒斥他,“鱼目混珠,垃圾也当宝,微生莲,你真是瞎了眼才会认错人!”   大祭司眉心轻皱,四面八方的攻击便毫不留情向灵姬袭来,将他打得浑身血迹,狼狈至极。   灵姬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他实力竟然又增加了,果然不愧是天生灵体,连呼吸都能修炼。   上神真是厚爱他,才赐予他如此珍贵的身体,可惜了这人是个瞎子,连自己主人都认不清!   灵姬啐了口血,妖娆的眉眼带着血,又看一眼宁折的方向,心底慢慢沉下来。   她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大祭司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带着幻境一起和他同归于尽,或许还能拉这人下地狱陪葬,让宁折逃出去。   狗日的秦慎,居然敢这么算计她,她以后就是做了鬼,也要爬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灵姬眼神一狠,虚晃一招迷惑了大祭司的视线,随即发动了全部灵力,身体化作疾电利刃,用出生平最快的速度,不要命地疯狂冲过去!   就在这时,竹屋里无数的禁制齐齐发出一声冲天清啸。   原本禁闭的门扉轰然倒塌,宁折娇瘦的身影出现在一地灰尘里。   他安安静静站在门边,一眼就锁定了灵姬的身影,接着不急不慢抬脚跨出一步。   仅一步,他身体就踏入幻境,眨眼间来到灵姬身边牵住她衣袖,一指便将她钉在原地,阻止了她那致命疯狂的一击。   灵姬身体一僵,周身原本快速涌动的灵力波动瞬间平静下来。   而后宁折伸出手,指尖一点大祭司身在的方位。   ——“砰!”   轰然一声巨响,那一处的空间倏然爆炸开来,强大的冲击力道立刻将大祭司原本虚幻的身影撕得粉碎!   “师父。”宁折盯着他,娇软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如果不是我自愿,你也带不走我的。”   “宁、折......”   大约是即将消失的缘故,大祭司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极为破碎,连接不上,“你不是......神......死......”   很快,他的身影碎片就消失了。   树静风止,风雪消融,一切归于无声。   灵姬缓缓转头,目瞪口呆望着身边苍白的少年,半晌说不出话。   竹屋里的禁制是上古传下来的法阵,别说是灵姬,连大祭司解开也要费不少时间,更别说是使不出来神力的宁折!   而幻境同竹屋更是身处不同位面,宁折更不可能看到这里才是!   然而事实就是,宁折不仅短短时间就解了禁制,还轻易踏进幻境,甚至连她奈何不得的大祭司也击退了!   灵姬几乎要以为自己做梦还没醒了!   “宁折,你、你怎么可能……”   宁折松开她衣袖,转头看她。   灵姬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话到嘴边突然噎住了,突然恍悟,“你之前……一直都是做戏!你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惕,才装成手无寸铁之力的样子骗我!”   从古塔,到魔域,再到大越,一直都是做戏!   宁折歪了歪头,眉眼弯弯,“我没有骗人,是灵姬姐姐自己误会了。”   灵姬噎住,说不出话。   可就不是她一厢情愿这么以为的么。   她眼神复杂,“那你听到了大祭司的话?”   宁折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救我?”   宁折小小地翘了翘唇角,神色乖软,轻轻开口道:“我说了呀,我一个人害怕。”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幼稚得可爱   灵姬将宁折送出竹林。   宁祉刚刚醒,正在殿里摔东西,大肆发脾气。   这会见到两人并肩走进来,气得目眦尽裂,冲上来就要掐宁折脖子。   “你们去哪里了!你们..... 你们这两个贱胚子!是不是早就背着朕勾结在一起了!”   灵姬微皱眉,抓住他的手从宁折衣领上移开,上前一步站在宁折前面。   “你的毒刚刚祛了,身体还没好,不可乱走动。”   宁祉对她怒目而视,“灵姬!连你也要背叛我,是不是!”   灵姬没有回答,伸手轻揽住他的腰,一用力便将他抱起来。   宁祉双脚陡然离地,立刻惊叫一声抓紧她衣服。   灵姬将他摔在床褥上,垂眸看着他,淡淡道:“皇上,我从来都没有效忠过你,何谈背叛之说。”   宁祉勃然大怒:“放肆!你别忘了自己被幽狱一族追杀的时候,到底是谁收留的你!”   灵姬勾唇轻笑一声,“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那群人真的能拿我怎么样?”   她弯下腰,俯身凑近宁祉,修长柔软的手指轻轻抬起他下巴,“那是我故意做给你看的,否则,你怎么会将我带回来?”   宁祉眼底慢慢涌上被背叛的怒意,红着眼眶,牙缝里挤出几个恨意滔天的字眼,“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朕!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细作!秦慎,还是大祭司?!”   灵姬盯着他的脸,笑意渐渐收敛。   她直起身,漠然道:“既然你非要这么想,那就当做是吧。”   她指尖微动,就什么无形的东西将宁祉的手腕脚腕拉开来,牢牢绑在榻上。   这个姿势很屈辱,宁祉脸色羞愤得通红,奋力挣扎了几下,却只是让衣衫更加散乱,连胸口的皮肤都露出来了。   桀骜不屈的少年被捆在榻上,身下被褥凌乱,漆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带着几分野性难驯的美感。   宁折眨了眨眼,他还没见过向来心高气傲的宁祉如此弱势的模样。   灵姬走过来,推着他后背走到门口,“看什么呢,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阿祉呢?”宁折回头看了一眼。   宁祉正在破口大骂,神情激动,“站住!你这贱人!你怎么敢这么对朕!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灵姬连头都没回,神色淡淡,毫不在意,“让他自己一个人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会理他。”   宫里如今已经成了秦慎的地盘,宁祉这个皇位形同虚设,只要秦慎愿意,他的皇帝头衔随时会被剥夺。   宁祉上位以来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太过信任秦慎。   这个男人明明心机深沉老谋深算,面上装成一副忠肝义胆的清贵之臣,任谁都会轻易被他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欺骗。   只除了——她身边这个人。   灵姬想着,转头看了眼宁折。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和秦慎亲密无间的样子,又乖巧又温顺,可他心底到底怎么想的,恐怕没人知道。   宁折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乌黑的眸,茫然看他一眼,神情纯挚无辜,“怎么了。”   灵姬摇头,说没事。   宁折手指蜷了几下,也没再说话。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和灵姬相处。   如果这个人是真正的皇帝,那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毕竟因为他的无能,连皇位都弄丢了,以皇帝以前的脾气,不应该狠狠折磨他一番才是么。   而且灵姬..... 不是女子么,怎么会.....   宁折眼神乱飘,在身旁黑衣女子的高耸的胸前悄咪 咪瞥了好几眼。   灵姬何其敏锐,笑眯眯转头道:“想看,直接看便是,看得清楚么,要不我脱了让你验验?”   说着就把衣襟往下拉了拉要凑上来。   宁折脸色骤红,心虚地转开头,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没看,我、我不想..... ”   灵姬好笑,“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 ”   话未尽,灵姬就打断他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尽管问,我不会对你动手。”   宁折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沉默片刻,揪着自己衣袖,犹豫了很久才问:“你、你到底..... 是男是女?”   灵姬以为他会问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也做好了欺骗他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幼稚得可爱的问题。   她挑了挑眉,“这个重要吗?”   宁折嗫嚅着没说话。   当然重要。   如果是女孩子,他会下不了手。   灵姬见他沉默,想了想道:“这件事说起来有点麻烦,不想说,你问点其他的吧。”   宁折摇摇头,闷着头道:“没了..... ”   “真没了?”   宁折闷闷道:“..... 真没了。”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丞相府。   杨延出来迎接的他,说是秦慎不在。   宁折问去哪里了,杨延缄默不语,灵姬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送你来我这里?自然是以你作饵,行便宜之事。”   宁折疑惑地看她,“便宜之事?”   .....   不久前。   占星阁。   秦慎站在一地废墟中,静静看着这片过去废弃的神址被烧成灰烬。   一身煞气的禁卫军围在四周,杀气滔天,禁制任何人出入。   周边百姓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造孽啊,多少年的神址,就这样被烧了,上神肯定再也不会庇佑大越了..... ”   “占星阁到底惹了什么事?大祭司为何还不出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这可是上神留给大越的唯一东西了啊..... ”   众人无不惋惜。   秦慎却不为所动。   占星阁分内阁与外阁,内阁设有禁制,普通人无令出入不得,只有火烧这一个法子,逼那些神侍不得不现身。   之前宁折在他身边,大祭司数次想出手,皆被他拦了下来。   这次他主动将宁折送进宫,大祭司必然会得到去拦截,秦慎便借着这短暂的机会攻破占星阁。   杨延和他合作是有条件的,他必须要将霍忱的尸体带出来。   更何况若是想带宁折进神宫,也必须要融合七个人的血才能打开秘境。   冲天的大火很快就蔓延了整个占星阁,灰黑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呛人口鼻。   很快就有神侍忍不住冲出来反击。   秦慎不紧不慢地开启了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禁锢阵法,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抓起来,漏网之鱼则一概杀之。   借着尚未来得及关闭的结界入口,他顺利走进占星阁内阁。   这里和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星空璀璨生辉,翠色竹林清幽,廊桥小池,雪莲摇曳,雾色飘渺,宛若仙境。   秦慎直接登上最高的摘星楼顶,熟门熟路用自己的血打开禁制,进入被封存已久的暗室。   宁折记不起来和他相处的记忆。   因为他的记忆被大祭司抹去了。   秦慎以前也是占星阁的人,神力超群,堪比大祭司。   幽蓝色的壁火映照着森冷的光线,昏暗的石室里摆放着两具千年玄冰所铸的寒冰棺,霍忱和青鸾的尸体就安安静静陈列在里面。   秦慎站在两人棺前看着他们苍白的面孔时,不由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从前,一直都是他们看着宁折沉睡。   现在却轮到宁折要看他们沉睡了。   就在不久前,棺里这两个人还对宁折动辄侮辱折磨,如今却孤零零躺在这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他们在宁折心里,或许也就只是个曾对他施以恶意的陌路人罢了。   自作自受,可怜可笑。   秦慎神色漠然,拂袖一挥,二人身体便消失不见。   正待他要转身离开时,一道极强的威压陡然而置,秦慎一时猝不及防,被压得吐了口血。   嫣红血滴落在胸前雪白的衣襟上,趁着青色竹纹衣衫,犹如红梅斑斓开放。   “秦慎,放下他们。”大祭司人未至,声先道,语气冷极,像是带着忍冬的冰雪。   秦慎丝毫不惧,轻抬衣袖抹去嘴角血迹,淡淡道:“微生莲,我说过,倘若你再敢对宁折动手,我不会坐视不理。”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大祭司雪白颀长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暗室中,片片雪莲花瓣夹杂着霜雪轻飞舞动,衬得他飘渺若仙人,“你主动将宁折送来引诱吾,也敢说自己是为了他好,你所谓的忠诚也不过如此。”   “他的实力远超过你想象。”秦慎抬眸看向他,眼底古井无波,“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现在你已经受了他一击,难道还冥顽不化地认为云澜才是真正的上神么。”   大祭司并不言语。   宁折看似轻轻一点,却叫他险些魂飞魄散。   宁折的神力到现在还留在他身体,带着一种属于那个少年的独特气息。。   一种深刻在灵魂里的熟悉感映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大祭司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你错了,且错得离谱。”   秦慎一锤定音,趁他此刻神思不属之际,倏然抬手攻击。   大祭司点足后退,长发被风扬起吹到身前,秦慎便以指作刃快速一划。   大祭司一时不防,竟被他割去了一缕黑发。   秦慎得手后便立即后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大祭司那缕鸦青如瀑的黑发便在他掌心渐渐化成一片雪色如玉的神道莲花瓣,沾着不知从何处染来的殷红血迹,如同白玉滴血,莹润夺目。 第二百三十二章 病了   大祭司束得齐整的墨色长发如瀑一般披散下来,发梢被微风卷起来勾勒出柔软的弧度。   犹如一池冷寂千年的寒泉忽而被人搅动一般,平添了几分凌乱缱绻的美感。   “你找死!”   大祭司眸底骤冷,那张往日冷淡的俊美面孔上难得带了几分隐怒。   秦慎一袭青衣,簪缨玉冠,照旧风雅如一,清风霁月。   “每在人世消耗一年光阴,你的寿命便锐减千年,万物皆有寿限,神道莲也不除外。”   他将掌心雪色花瓣收起来,“阿莲,我奉劝你尽早回神宫修养。”   大祭司不为所动,灰瞳里不带分毫感情,“主人一日不复生,吾一日不回。”   执迷不悔,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秦慎最后看他一眼,右眼黑瞳上刻印的殷红荼蘼隐隐闪过一抹血色,身影便立刻消失在暗室中。   “站住!”   大祭司迅速朝虚空一抓,却只扯下他一小片衣角,并未追踪到他的行迹。   他低头注视着指间碎布,灰雾般的瞳孔里染上几丝冷意,指尖合起狠狠一用力,暗青色竹纹的衣角就顿时粉碎湮灭。   ——“秦、瑄、和!”   .....   秦慎自觉醒记忆之后,实力同大祭司不相上下,有心隐藏之下,大祭司一时还无法探到踪迹。   他带着两具尸身回到丞相府时,灵姬已经离开,杨延在宫中准备新皇登基之礼,宁折一个人趴在树下松石案上,闭着眼,呼吸清浅,似乎睡着了。   有凉风轻拂,少年缩了缩削瘦的肩膀,本就孱弱的身体看起来越发单薄,下一瞬就要破碎消失一样。   秦慎站在月门前看了片刻,解开身上外衫,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动作小心地披在他身上。   谁料宁折猛地睁开眼,突如其来伸手扣住他喉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剪住他手臂,把人往石案上一按,直接倾身压了上去。   秦慎后背磕在石案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   他和大祭司缠斗时受了半掌,伤及心肺,经不起这么猛烈的冲击。   宁折盯着他嘴边的血,眼底也像被血浸染似的,殷红似火。   “丞相,你回来了。”   他对秦慎说话,目光却无从着落,没有焦点。   秦慎微蹙眉,不语。   “丞相为什么不说话,我等了你好久,等得都快睡着了。”   宁折像是抱怨一样絮絮叨叨说着,慢慢凑到秦慎脸上,脸颊轻轻触碰到他的鼻尖。   二人此时距离极近,宁折说话时嫣色的唇张张合合,粉嫩的舌尖若隐若现,像是在诱人品尝。   秦慎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时,引发的那种被电流集中一般的细微颤栗感。   “皇上,你病了。”   秦慎对他说,声音平静,神色古井无波。   “我没病。”宁折有点不开心,声音娇娇,尾音轻勾着,如同在赌气。   “你不喜欢吗?”他抵着秦慎鼻尖,慢慢压下来,唇轻压在秦慎唇上,带着灼热诱惑的温度。   “丞相,秦慎..... 瑄和..... ”   宁折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像小鸡啄米一样头一点一点地、啄吻着他的唇,嫣红的舌尖描绘着他唇线,带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在秦慎心门前试探辗转着。   秦慎紧抿着唇,被他压在身下,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瑄和,我好难受。”   宁折亲了他一会,忽然嘴角一撇,呜咽出声,嗓音里带着颤音,像是在和秦慎撒娇,“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秦慎知道他这具身体容易情动,但宁折现在浑身冰凉,脸上也并没有那种被情欲浸染的红晕,并不是情动难以自抑的模样。   他没说话。   宁折小声哭起来,松开两只手,不再用力压着他,而是抱住他脖颈,头埋进他颈窝里抽噎出声。   秦慎这才看见,他后颈上沾了一点半干未干的细小血迹,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爆开喷出血迹溅上去的。   他蹙起眉,问宁折:“你去哪里了?”   宁折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一直不回来..... 我不知道做什么,就去了暗牢。”   云澜被抓回来之后就关在暗牢里,八根铁锁分别穿过膝盖、脚踝、手腕和肩骨将其吊在半空中,鲜血哗啦啦流下来,汇进身下的殷红血池中。   秦慎说,他用了宁折多少血,便放多少血来还他,庄叔因此没有给云澜止血,任其一直流。   同时这期间,各种残酷刑法不断,一旦云澜受不住昏迷过去,便立刻派人来医治,吊着他一口气,就等宁折回来处置。   他此刻应该奄奄一息,连骂人的力气都不会再有了。   宁折不可能被他伤到。   不过,也不排除意外因素。   秦慎眸底微动,低头问宁折,“他对你做了什么?”   宁折摇摇头,闷声闷气道:“什么都没做。”   “那是你杀了他?”   宁折还是摇头,“我没有杀人。”   却也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一个劲把秦慎压在桌案上,趴在他颈窝里啜泣,又霸道又可怜。   秦慎沉默片刻,撑起身体,长臂搂住宁折腰,把他抱起来。   两人位置颠倒,秦慎重新夺回主动权。   他把宁折轻轻放在石案上坐着,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殷红的眼角,“皇上,你病了。”   宁折这次没反驳,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怔怔望他,“哪里病了?”   秦慎敛眸,手指下移,划到他胸前,按在他冰凉的心口前,“这里。”   有了感情,心就会生病。   他把宁折抱回房,哄了他睡觉,等到傍晚的时候才得以脱身离开。   庄叔候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跟上,“大人,小夫人怎么样了?”   “闹小脾气,没事。”秦慎神色冷淡,一边走一边问:“今天云澜对他说了什么?”   庄叔说起这个就来气,“他叫小夫人放他离开,还大言不惭说小夫人忘恩负义,也不看看自己到底对小夫人做了什么坏事,没良心的东西!”   秦慎忽然皱眉,顿住脚步,转头看他,“只有这个?”   庄叔不明白他的意思,“是,怎么了?”   秦慎脸色微变,一探自己用来存储那两具尸体的储物袋。   果然,霍忱的尸体不见了!   宁折在骗他!   秦慎立刻回转身,闯进宁折房间。   榻上空空如也。   刚才还在撒娇哭闹不让他走的小孩已经不见了身影。   “甲一!”   梁上立刻跳下一名黑衣人,恭敬跪在地上,却不是甲一。   “皇上人呢?”   乙二沉声道:“小夫人说睡不着,要出去找您,甲一不放心跟了上去。”   他刚说完,庄叔就走了进来,咯吱窝里夹着一个昏迷的高大黑衣男人。   秦慎眸光微动,眼底暗下来。   庄叔叹了口气,把甲一往地上一扔,“后脑重击,已经晕了,府外守卫的几个暗卫也都被打昏迷了,力道速度快准狠,手法很专业。”   秦慎抬起眸,眼底血色荼蘼缓缓绽开,“人呢?”   “带着云澜,跑了。”   .....   上京城郊外。   宁折拖着两个死人走了一会,就气喘吁吁栽到地上,爬不起来了。   67号现出身形,把他捞起来,“刚才不还跑得挺快,这会就没劲了?快点爬,否则以秦慎的手段,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宁折半死不活地耷拉在他臂弯里,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人老了,爬不动了。”   “你还没长大呢。”67号冷嗤一声,拍拍他脸蛋,“求求哥哥,哥哥来帮你。”   宁折嗷呜一声,抱住他脖子蹭了又蹭,“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脸上的灰泥糊了67号一脖子。   67号嫌弃地推开他的头,“现在不生气了?”   宁折龇牙,狠狠咬他一口,叼着他脖颈肉含糊道:“生气,67号是坏人。”   67号轻笑一声,眼底波光流转,月色下美如画卷,“你说对了,我就是坏人。”   宁折扑上去和他闹起来。   两人滚在草地上,宁折把67号压在身下,眨着乌黑的大眼看他。   “67号。”   “嗯?”   “你长得真好看。”   67号大笑,“喜不喜欢?”   宁折诚恳点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脸。”   在魔域的时候,他就是因为67号这张脸,才一直没有对他动手。   “和宁堰比怎么样。”   宁折眼都不眨,毫不犹豫道:“比他好看。”   67号眉眼微动,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托着他后脑勺防止磕到石头,抵着他鼻尖轻声问,“那……比霍忱、青鸾、秦慎和大祭司他们呢?”   宁折盯着他那双映满璀璨星河的幽深黑眸,缓缓开口道:“67号最好看。”   他说完闭上眼,轻轻仰头亲了亲67号的鼻尖,睁开眼直直望着他,“最喜欢67号。”   67号眼底渐渐起了巨浪,星河滚烫,墨色翻涌。   他和宁折对视了很久,突然扯开唇,笑道:“白日里还和秦慎撒娇,如今又来蒙骗我?宁折,秦慎会被你骗到,我可不会,不要算计我。”   “我没有骗你。”   67号也亲他一下,淡淡道:“不论你骗不骗,我都会对你好。”   他这么说,就是不相信的意思。   宁折委屈起来,“我真没有,我喜欢你。”   67号摸摸他的脸,道:“按着你喜好长的,你当然喜欢了。”   他像是忽然没了兴致,站起来,把霍忱和云澜的身体收进空间,对宁折伸出手,“不说了这个,走吧,我带你去复活上神。”   宁折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过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再没说话了。   他本想说,我喜欢的不是你的脸,是你。   67号的动作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宁折忽然觉得秦慎说得对。   他病了。   居然会对一个虐待自己的人产生感情。 第二百三十三章 约定是,永生相守   67号最后还是妥协了。   “我可以答应你复活那个什么上神,但是以后的所有事,你必须听我的。”   宁折搂着他脖子,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67号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挑了挑眉,“我不信。”   “和你拉勾。”宁折伸出嫩生生的小指,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67号摇摇头,“我们那不兴这个,这东西不能作数。”   宁折眨眨眼,歪头看他,“那你说怎么办嘛?”   67号便让他伸出手。   宁折看了眼自己还沾着血的右手,先是放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才递到他面前。   67号垂着小扇似的眼帘,捏住他柔软细长的无名指,指腹缓缓掠过他的指节,轻轻摩挲爱 抚。   他目光专注,神情认真,动作小心地如同在对待一件珍藏的至宝,好似全世界都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少年一样。   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莫名就带上了一股缠绵悱恻的缱绻深情。   “我们那里有一个传说。”   他说着,轻轻握了握宁折的无名指。   宁折感觉到自己手指上多了一件异物。   67号掌心移开来。   宁折低眼,便看见自己指节上多了一件银色的物件,形似玉戒,却更为精致奢贵。   “只要带上这枚银戒,就必须要遵守和银戒主人的约定。”   宁折看了眼自己无名指上无比合适的银戒,眼光轻闪了下,抬头问:“那要是违约了呢?”   67号朝他微微一笑,“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宁折张口结舌,瞪着银戒看了半晌,心里开始犹豫要不要找个时候偷偷取下来扔掉。   67号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我在银戒上下了诅咒,如果你敢扔了它,它就会化身厉鬼,不死不休,永远缠着你!”   他说到最后身体猛然前倾,声音陡然放大,吓得宁折大叫一声,一个激灵死死抱住他,怎么都不敢松手。   “还敢不敢扔?”   宁折抽噎一声,默默抱住他脖子,声音哽咽,“不敢了......”   67号抬起他下巴,“记住我和你的约定是,永生相守。”   宁折睁着泪光朦胧的眼,愣愣看他,“什么......什么意思?”   67号垂眸,轻拾起他那只右手,动作优雅地托起指尖,缓缓递到自己唇边,俯身温柔地亲吻了下那只无名指上的银戒。   他的人很冷,声音冷,连唇上的温度也带着一股子冷淡清浅的气息。   明明只是碰在戒指上,没有亲吻到手指,宁折却觉得他的唇像是已经印在了自己皮肤上,温度融进自己血脉里一样——又冷,又烫。   宁折慢慢红了耳尖。   67号抬眸,星夜般幽深神秘的黑瞳深深看他一眼,“意思是,我永远在你身边,等着你,守着你。”   爱着你,也恨着你。   宁折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像是不解一般,困惑地问他:“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你的。   67号眼睛里说出了这句话,嘴上却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任务。”   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没有了吗?”宁折多嘴问了一句。   67号嗤笑,神色轻慢,“你还想要什么?”   宁折垂下眸,安静了很久,最后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想要什么,我知道了,我会遵守约定的。”   当这句话落下之时,他原本通红发热的耳尖就已经降下温度了。   方才因为67号那句话而莫名激荡起来的心,也终于冷静下来。   他平静地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心想,67号到底也是和那些人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在67号眼里,宁折也好,阿宁也好,容器也好,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因为他只是一个用来完成任务的工具而已。   宁折心里淡淡想着,唇角却轻轻翘起来,弯起一个柔软乖顺的可爱弧度,亲昵地搂上67号脖颈,和他甜腻腻地撒娇,“哥哥,我们等会去哪里?”   67号轻轻看他一眼,没戳破,只道:“神宫。”   ......   神宫是上神陨落前居住之所。   黑夜白昼交界时,天之涯海之角,便有一线天门开启,寻常人看不见。   天微亮时,秦慎负手站在院落里,仰头盯着天光相接处。   晨阳撒下金色光漆,镶着霞色金边的云影间,似有两道虚渺的人影一晃而过,看不真切,尤似幻觉。   秦慎远远注视着,眸光微微暗了下来。   按理,没有他们七人融合的精血,天门绝不会开启。   宁折只带走了霍忱,还差其余几人,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大人,宫里杨大人传来消息,登基大典已经筹备妥当。”庄叔走过来禀告道,“杨大人问您,什么时候让小夫人登基。”   秦慎眸光微动,沉默片刻,终是闭上眼叹息一声,“推了吧,告诉他,皇上不会回来了。”   “这......”   庄叔话还没说完,便听院外轻传来一声笑,清脆如宫铃轻晃,“丞相这么快就认输了?你很早就恢复了记忆,我还以为你会比那几个人厉害一点,却没想到到头来也是怂包一个!”   秦慎眸光不动,淡道:“灵姬大人,您才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院墙上懒散坐着的黑衣女子,可不就是灵姬。   她勾起唇,露出个锋利挑衅的笑容,“我是没资格,我要是有这个资格,还会把宁折拱手让给你们?我要是有资格,我早就已经带他离开了,还会让你们如此折磨他?”   “可您忘了,前几年是您一直在折辱皇上,是您让皇上做了这么久的替身,也是您放任不管,才让他变成这幅模样。”   秦慎冷冷转眸,看向灵姬,“您才是那个让他伤心的罪魁祸首。”   灵姬眼睛微眯,“我那时失去记忆,被人操控了。”   “不过是借口。伤害已经造成,便永远都不会抹去。对皇上来说,您永远都是那个想置他于死地的昏君。”   秦慎神色淡淡,态度温和,一字一句却都狠狠戳在灵姬的痛处上,捣烂她捂紧的伤口。   她亲手伤害过宁折。   这将成为她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噩梦和痛苦!   灵姬嘴角笑容倏然冷下来,“秦瑄和,我看你是找死!”   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突然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卷起一阵巨大的狂风。   秦慎岿然不动,站在树下漠然回视她,周身气势稳如山岳,丝毫不让。   “灵姬大人无需同我动手,您自己心里清楚,这无济于事。”   灵姬冷笑,“我偏想打你又怎样,秦瑄和,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你以为自己是谁,掌控一切的神吗?我是失去记忆昏迷不醒,那你呢,你早就恢复记忆,不也是一直袖手旁观任由他被人欺辱吗!?你自己不也伤害过他!又在这里装什么无辜,装什么深情!”   秦慎眼神微冷,眼底结了冰霜似的,瞬间冰封。   两人一言不合,怒而动起手来,一时间阴风怒号,杀气四溢,天地失色。   甲一乙二等人想上去帮忙,被庄叔一手一个抓了回来。   “干什么,去找死?大人的事,是你们能插的上手的?”   “那也不能这么干看着啊!”乙二忧心忡忡,“大人身体不好,怎么能和人胡乱动手,这万一......”   “万一你个头!”丁四敲他一头,“大人怎么会有事?你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小夫人找回来,好向大人负荆请罪,饶恕你守卫不当的死罪!”   庄叔也附和着点点头,顺带把几个暗卫打包一起踢出府,让他们去找宁折去了。   灵姬和秦慎从府内打到府外,还是未分出胜负。   灵姬一直在进攻,攻势凌厉迅速,秦慎也不还手,只闪避她的攻击,甚至都没有使出全力。   然而即便如此,灵姬也讨不了几分好,不管用什么样的攻击,都根本伤不到秦慎一根汗毛。   气得她裙摆一撩,往院墙一坐,怒道:“滚!不打了!”   秦慎不紧不慢落回院子里,神色平静,淡声道:“大人这具女体虚弱带病,不擅攻击,还是好生修养为好。”   灵姬盯着他,挑眉冷笑,“秦瑄和,等回了神宫换回我自己的身体,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秦慎微微蹙眉,纠正她,“灵姬大人还是唤我秦慎为好。”   灵姬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原因了。   秦瑄和虽然是他在神宫的名字,可在大越这里,“瑄和”二字却是宁折为他取的表字,是只属于他和宁折的亲昵称呼。   他不想要别人叫他“瑄和”,只想宁折这么叫他。   “......呸!不要脸的东西,宁折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们!”   灵姬朝地面啐了一口血,擦了擦脸,正了脸色,冷肃道:“登基大典三日后照常举行,三日内,我一定会带宁折回来登基,大越的主子,只能是他一个人!”   ......   宁折走在半路上,忽然抬头望了一眼,眼神奇怪。   67号问他看什么。   他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天上......也不是天上,更像是在天外,好像......有人在看他一样。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乖,松手   被窥视的心悸感只有一瞬,短促而模糊。   宁折摸摸自己的心口,只以为是错觉,没有在意。   “别胡思乱想了,过来。”67号站在云海缭绕的半山腰,朝他招手。   宁折应了一声,小跑到他身边,牵住他衣袖。   67号带他沿着羊肠小道一路走到山顶。   大越的落星山脉,是传说中上神降生之处、物产丰饶的吉祥之地。   从前落星山下村落城镇鳞次栉比,人丁兴旺繁荣。   不过从三百年前上神陨落开始,这座山脉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地,据闻时有恶鬼怨灵出没吃人,村落便渐渐荒废了。   到如今,落星山脉已经成了大越的禁地,荒芜一片,鲜有人影。   宁折一路走来,见到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山顶上倒是别有一番风景,约莫是天气原因,顶峰上积雪还未融化,冰雪覆白,松柏飘翠。   山的另一边是陡峭嶙峋的断崖,崖下苍蓝色深海一望无际,远望海天相连处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照得天际云霞绚烂多彩,海面犹如铺洒一层金光,粼粼壮阔。   宁折从未在山顶上看过日出,也从没见过如此壮丽恢宏的日出,一时没有回过神。   67号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好看么。”   宁折回神,看了眼身旁高大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为他冷峻的身影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注视着远方,漆黑的眸里盛满大海,温柔深情得能叫人溺毙在里面。   宁折抿了抿唇,指尖蜷了又蜷,最后鼓起勇气,轻轻朝他那边移了下,捏住他一小片衣袖。   然后他自己就悄悄红了耳尖,垂下眸,乖乖点头,小声道:“嗯,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说风景好看,还是在说人好看。   67号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勾起唇角,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残忍,“好看,那就下去吧。”   宁折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一脸茫然,“什......”   话没说完,宁折身体便突然一个后仰,被迫朝山崖下栽去。   他瞪大了眼,猛然抓紧他的衣袖,难以置信望着他,震惊到失声,“你干什么......”   67号不紧不慢地收回自己推向他后背的手,缓缓将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朝他勾唇轻笑,“乖,松手,自己下去。”   “不......”宁折脸色苍白,嘴唇剧烈颤抖起来,盯着他直摇头,“我不要......”   67号可不会管他,漠然掰开他手指,把他往山崖下狠狠推过去,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山风阵阵,宁折没听清他说的话,他以为67号在和他开玩笑,手臂下意识地朝他伸过去。   可是67号目光平静,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任何伸手捞他的打算。   最后宁折什么也没抓住,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如同一只断了翅的风筝,从山崖顶上坠落下去。   掉下去的最后一眼,他看见67号毫无感情的眸子。   那双眸还是和以前一样神秘幽深,恍若深海墨玉,却冷酷得出奇。   ......   宁折消失得无声无息,连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和他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67号随意想着,也没在意。   他抬起头,冷冷看了眼头顶。   蓝色上空云雾遮掩,一望无际,什么也没有。   然而他知道,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有人正虎视眈眈盯着这里,野心勃勃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就在他仰头盯着天上看的时候,像是警示一下,一道巨雷突然打在他身边,直接烧穿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顿时灰尘四散飞舞。   同一时间,系统空间里也收到一条指示,说发现病毒入侵,要求他立刻暂停任务返回总部进行排查,否则将立刻销毁。   67号眼底越来越冷,双手紧握成拳,腕上青筋毕现,神色极为狰狞恐怖,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突破他身体里的压制冲出来一样。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缓缓压下心底翻涌的戾气,过了好久眼神才平静下来。   崖下深海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动静。   67号看了一眼,抬手唤出几只灵团:“去保护他,有什么事联系我。”   灵团们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67号皱起眉,“我有事要处理,过几天就回来。”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知道了知道了,尽量早点。”67号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直接抓起灵团一把扔下去,看着他们消失在深海里。   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在这片宽广海域上铺了一层防护罩,这才身形一转,终于离开了山顶。   ......   大越王城内,无数禁军此刻正在四处寻找宁折的身影。   皇宫。   宁祉将桌案上碗碟全部扫在地上,愤怒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朕不吃!你给朕滚!”   灵姬皱起秀眉,盯着他完好无损的手脚看了许久。   她在寻思着要不要去找蔺云澜再要点那毒药喂给宁祉,这人一旦好了伤疤便忘了疼,有了手脚便开始作,倒不如一直躺在床上,还安分些。   宁祉被他看得手脚一阵冰凉,忍不住缩了缩,再开口就有些色厉内荏的感觉了,“看、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朕挖了你眼珠子去喂狗!”   灵姬原本是负着手斜倚在门框上的,闻言从直了身体,抬脚往他这边轻轻迈了一步。   宁祉见她突然动作,骇得往后退了一步,膝盖窝碰在椅子边缘上,没站稳,直接跌坐了下来,显得有些仓促狼狈   灵姬动作微顿,忍不住挑挑眉 ,走到他面前,俯身看他,“陛下,你干什么?”   宁祉在一个女子面前出了这种丑事,不由恼羞成怒,对她破口大骂,难听得很。   灵姬也不动怒,就静静听着他骂,等他骂累了,还递上一盏茶,好脾气道:“陛下润润喉。”   宁祉抬手便打落玉杯,抖着手指着殿门怒道,“贱人!朕不需要你来假仁假义!给朕滚,现在就滚!”   灵姬盯着地上碎裂一地的茶盏,慢慢皱起眉,身上气息蓦地冷下来。   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另一手毫不客气地捏住宁祉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陛下,您别太过分,我真的脾气不算好。”   宁祉冷笑,“朕当初看走眼,才把你这贱女人捡回来!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朕!”   “你以为我不敢?”   灵姬勾起唇,手指下滑,轻松握住他脖颈,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他脆弱清晰的喉管上缓缓滑动,“我只要轻轻一划,你的这里就会破开一道血口子,那血就和刚挖出来的泉水一样直接喷出来,流得满地都是,陛下,你是想试试吗?”   宁祉身体突然微不可查地抖了下,被迫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咬紧自己的嘴唇,克制着心底的恐惧,紧紧闭上眼,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朕会怕你!?”   他闭着眼等灵姬下手。   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他疑惑地睁开眼。   就在睁眼的那一刹那,一道黑影突然从眼前落下,唇上多了一个温软的触感。   那原先神色冷厉的黑衣女子此刻正俯着身,轻闭着眼,朱色的唇轻轻贴在他唇上,叹息一般呢喃道:“可我怕你啊......”   宁祉呆了一瞬,随即狠狠推开他,抬袖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怒道:“恶心的东西!”   灵姬被他推开,后退了几步,撞在桌案上。   她也没生气,只沉默地看了宁祉一会,面无表情离开了。   他走了很久以后,宁祉还呆坐在椅子上,回不过神来。   他是在大越边境捡到灵姬的。   那时候魔族大肆入侵,天祈王朝几乎全军覆没,大越边境正在被强攻。   定北王一无所踪,霍忱生死未卜,大越无人领军,一路节节败退。   宁祉为鼓舞士气御驾出征,亲自带兵驻守边境。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灵姬的,彼时她是正在被一个高等魔族追踪,满身伤痕,黑衣几乎被血染得湿透,苍白虚弱至极,看上去毫无伤害力。   宁祉自认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平时别说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死在他面前,就是让他亲自杀死自己的枕边人,他也毫无心理负担。   可是在见到灵姬的第一眼,他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生出了将她救下来的想法。   就在灵姬快要被魔族送进口里的时候,宁祉亲自弯弓,一箭如疾电倏然射去,从魔族口下救下了灵姬。   灵姬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不仅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还表示甘愿做他手中刀。   宁祉也是从她口中才得知了宁折的下落。   他命令灵姬和大祭司一道去将宁折带回来 作为对她的考验。   灵姬领了命,也做得很好,她通过了考验。   宁祉喜欢她的听话温顺,甚至曾一度生出了封她做后的打算。   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说背叛就背叛,甚至现在还敢对他刀剑相向。   宁祉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恨死了她才对。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在灵姬亲他的时候,竟然还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灵姬亲他的时候,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他耳尖。   这种小动作,他记得皇兄很喜欢做。 第二百三十五章 自作自受,自尝苦果   第二天灵姬过来的时候,宁祉盯着她的圆润饱满胸前看了许久。   他的目光实在太强烈了,灵姬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他在美人榻上躺着翻了个身,把书本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睁开眼笑眯眯看着他,“陛下,看什么呢?”   宁祉没说话。   在这一方面,他倒是和宁折有点相像——但凡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便以沉默以对。   不过他比宁折要强硬一点,即便沉默,也是一脸凶狠桀骜,两条眉死死拧着,眼神阴沉,看起来就是刻薄不好相处的长相。   灵姬看他一会,见他不想说话,也就没逼他,继续去看自己的书了。   她是脾气好不想逼人,落在宁祉眼里就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懒得搭理他。   这么一想,他反倒浑身不快活起来,阴沉着脸突然站起来,打掉了灵姬手里的书。   灵姬看了掉进河里的书,忍不住皱了皱眉,可她看了眼宁祉阴冷怨恨的眸子,还是深吸口气压住了情绪,平静地问他,“陛下,怎么了?”   宁祉冷笑,“没什么,手痒。”   灵姬听他说完,一下子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个弟弟,还是那副欠打的性格!   灵姬想到自己以前做过的混账事,忍了好久才压下把人绑起来揍一顿的欲望,派人把掉在水里的书捞起来,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下午灵姬去了一趟占星阁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大祭司不见了,大约也是听到宁折消失的消息,提前去找人了。   这人一门心思相信着云澜才是上神转生,说什么也要逼死宁折,不到最后一刻死不悔改,执迷不悟相信自己的判断。   秦慎倒没那么蠢,可这人心思深沉,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到现在还能安心坐在大越,对宁折下落毫不关心,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做什么。   灵姬只能靠自己动手了。   她大概能猜出宁折去了哪里,不过她既不是神脉,也不是七星,无法靠近那种地方,只能凭借外力强行破开空间了。   可就在她一边准备突破之法,一边在宫里陪宁祉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夜空上显示着宁折生命的那颗紫薇王星,突然忽闪忽现,状态极不稳定。   灵姬不像大祭司那样依赖星象,可那颗王星却是连接着宁折命绳的东西,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上神的象征。   王星不稳定,只能说明一件事。   ——宁折陷入危险了!   连以前宁折换身体的那回,王星都没有任何动静,现在却这么不稳定。   灵姬心中焦虑,立刻就准备动身,连夜出发去找宁折。   可好巧不巧的,宁祉居然在这个时候生了病,高热不退,浑身发烫,连太医都没任何办法。   灵姬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留下来,直接把宁祉整个人衣服扒光了,抱着人一起跳进寒泉里,大冷天的生生在结成冰的寒泉里待了一宿。   宁祉浑身打颤,把她抱得死紧。   灵姬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紧拥着人不撒手。   第二天一早,宁祉退了烧。   灵姬探了他额间,确定没问题以后,就丢下人要去找宁折。   不过她没能走成,宁祉坐起来抱着她的腰,头抵她腰间,一反常态地对她亲昵十足,乖顺至极。   “灵姬......朕好难受,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朕一个人,好不好......”   往日里阴沉不驯的少年难得褪去一身森冷,睁着清润的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灵姬真的好久没被他这么抱着撒过娇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好。   她看了眼天空。   天将放亮,星夜星还未完全隐去身形,但可以看见,王星已经恢复稳定了。   宁祉又哑着嗓子,小声哭道:“灵姬,求你了,朕求你了......”   泪水糊了一脸,可怜又无,简直是把宁折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灵姬一时间被黏糊糊的小少年冲昏了头脑,又实在担心他的身体,心里想着宁折是神脉,总归不会那么容易死......   这么一想,再加上宁祉这么一哭一闹,她就忍不住晕乎乎地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一整天。   宁祉花言巧语哄着她带自己出了宫。   灵姬想着他总是被关在宫里,脾气不好也是难免的,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她现在和秦慎算是合作关系,秦慎不能拿他怎么样,也没法质阻止她的决定。她很顺利就带着人出了宫。   初春时节,河青柳翠,郊外桃花相映红。   恰有赏花宴开在桃林中,灵姬便和宁祉一道,扮作普通文人混了进去。   流觞曲水,觥筹交错,击鼓传花,时有墨客吟诗舞剑一曲,倒也算得上雅致之趣。   灵姬这会已经将宁折完完全全忘在脑后了,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眼前那一个少年的影子。   二人归去时,宁祉显得很兴奋。   灵姬以为宁祉是喜欢这些东西,喜欢她带他出来玩,才会开心。   直到她看见那些劫道的黑衣人时,这才明白,宁祉不是为她开心,而是为即将离开她而开心。   她忽然明白过来,宁祉今天一天,都只是在她面前做戏。   说不得,连昨夜的热症,也是他故意的,就是为了让她心软,让她同意带他出来,好让他能顺利逃跑。   看着宁祉迫不及待跟那些人一起逃走的背影,灵姬扯扯唇,讥讽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笑宁祉,还是在笑她自己。   秦慎知道这事以后,给了她一句话,“自作自受,自尝苦果。”   灵姬又和他打了一架,理所当然没打过。   秦慎对她说:“灵姬大人,你和宁祉注定无法在一起,他的身份配不上你。”   “那你以为就能配得上宁折了?”灵姬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丞相府,直接动用灵力找到宁祉的下落,去把他抓了回来。   宁祉一反白日里乖顺的假象,怒气冲冲朝她破口大骂。   灵姬不生气,命人把他那些手下都绑起来,但凡他骂一句,就在他面前杀死一个人。   宁祉浑身杀气四溢,看她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   灵姬抬起他下巴,轻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宁祉当然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没等他说话,灵姬又笑道:“不过我也早就没资格待在他身边了,不如继续这样折磨你,你觉得怎么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宁祉被她捆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厌恨这个人到了极点。   这些天以来,他整日里被囚禁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灵姬偶尔来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出去。   除此之外,他只能被关在这间阴暗狭窄的宫殿里,整日忍受黑暗和孤寂的侵蚀。   他从一开始讨厌灵姬,到最后,慢慢变成了期待她的出现。   可是灵姬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过了。   上一次灵姬带他出宫散步的时候,他伺机联系上自己在宫外培植的势力,让他们装作劫匪来营救自己。   灵姬为了保护他受了伤,宁祉趁机打晕她逃跑,没想到还是被灵姬寻到踪迹,抓了回来。   自那以后灵姬再也没来过。   宁祉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明明是灵姬先背叛的他。   他询问她专门派来自己调理身体的太医,太医却只说灵姬大人在养伤,其余一概不谈。   宁祉想她可能是生气了。   但是他心里清楚,那个女人不可能舍得抛下他的,否则她对他的态度为何那样卑微,那样低贱?   是因为喜欢。   因为太喜欢、太渴望他,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只能原谅并且包容。   宁祉就这样抱着有恃无恐的心理,又耐心等了两天。   他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正好讨厌见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来他面前碍眼,他求之不得。   可是第四天、第五天......他等了半个月,那个女人还是没来过。   初春过去了。   气温渐渐回升,殿里的暖炉去了,厚重的大氅换成轻薄的春衫,门前嫩柳抽了青,伺候人的宫女们乌黑的发髻上都簪了艳丽多彩的花。   灵姬依旧没有人影。   经过他殿前的宫人越来越少。   院子里的树枝杈越来越多,落叶满地,无人修剪清扫。   青石板上慢慢长满了青苔,殿里变得越来越阴暗。   一天,两天,时间悄无声息走着。   直到有一天,宁祉半夜里被噩梦惊醒,大声喊人却没人应,慌慌张张从榻上爬起来去想出去也打不开门,一个人孤独地对着墙壁上张牙舞爪的漆黑树影之时,他才终于害怕了。   他恐惧地抱着头,尖声叫喊灵姬的名字。   以往,灵姬会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抱住他轻声安慰。   可今天,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无论他怎么哭喊怒号,都没有一个人回应他,这偌大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样。   宁祉开始急了。   摔东西、大吵大闹、绝食,甚至割腕伤害自己,不管什么办法他都尝试过了。   而他想见的灵姬,却始终没有出现过一次。   他不知道的是,灵姬早就离开大越,去找宁折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诡梦   “把他腿打断!别让他跑了!”   “怪物!看你还敢不敢反抗了!”   “哈哈哈哈哈他哭了,你们看!他哭了!”   “真的假的,这小怪物居然还会哭?给我打!再打狠一点!”   宁折闭着眼,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头,被几个少年在地上踢来踢去。   这些少年身上都穿着制式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别着沾了毒的锋利匕首,面上戴着蒙面的黑巾,眼神狠厉,下手时专挑痛处,毫不留情。   宁折也和他们一样的打扮,只不过一身黑衣在泥地里沾满了灰泥,脸上溅了血,长发凌乱,肮脏狼狈不堪。   “等、等一下!他、他好像......没气了......”   几个人拳打脚踢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惊呼一声, 声音惊恐。   少年们动作一顿,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宁折,不由面面相觑。   一个少年皱眉对着他踢了一脚。   可宁折毫无动静,脸色苍白,呼吸近乎于无,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不会吧......真死了?”   “小怪物居然这么不经打......”   一个人说着就准备蹲下来探他呼吸。   就在这时,他忽然后面冲上来一个黑衣少年,把他往旁边一推,突然挤了进去,把宁折抱在怀里牢牢护着,死死瞪着几个少年,“杂碎!滚!”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那个甲字第一名么?怎么了,阁主不要你,把你扔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第一又如何?说到底不还是个没人要的垃圾!往日里鼻孔朝天看人,可现在呢?连做条伺候人的狗都被嫌弃!”   黑衣少年脸色冷下来,瞳孔里杀意翻腾凛冽,“第一不如何,杀你们绰绰有余!”   话落,杀气骤起。   一道银光倏然从空中划过,带起血花四溅,灰尘漫天飞扬,剑光中一双黑瞳冰冷如霜。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地上便多了几具尸体,血流成河。   黑衣少年目光在他们身上冷冷扫了一圈,最后收回来,垂眸看向怀里人事不省的瘦弱少年,轻声道,“阿宁,别怕。”   他伸手覆在宁折身体上,朝他体内输了什么东西。   下一瞬,原本已经失去呼吸的宁折便突然咳嗽一声,心跳慢慢恢复,轻轻睁开了眼。   黑衣少年朝他笑了笑,“醒了?”   宁折怔怔看他片刻,动了动唇,“云澜......”   ......   一声刺耳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宁折陡然清醒过来,猛然坐起身,捂住心口,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片段。   “唧唧?唧唧唧唧!”他还没回过神,方才那道尖叫声又在他耳边响起来。   宁折愣了下,循着声音朝头发上一摸,拽下来一只软软的白色毛团子。   他好奇地捏了捏毛团子柔软的白色毛发,送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下。   “唧唧唧,唧唧?”   毛团突然转过身体,露出两只绿豆大小的黑眼睛,还在他手上蹦跶了两下。   “啊!”柔软真实的肉体触感让宁折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一扬,直接把毛团子甩了出去。   “唧——!”   毛团尖叫一声飞向天边,身影消失了。   宁折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下一刻身边突然传来响声震天的“唧唧”叫声。   他原以为是覆盖着白色积雪的地面竟然蠕动起来,齐刷刷朝他涌过来!   这不是雪......全是那些诡异的毛团子!   宁折瞪大了眼,爬起来转身就跑。   他没注意脚下,突然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住脚步,直接摔在地上   毛团铺天盖地跳过来,海一样迅速把他淹没了。   “唔......不......”   宁折一开始还以为这些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徒劳地伸着手,挣扎着想爬出来。   只是没过多久,声音就渐渐变了味,“啊......别碰......唔,别、哈......”   雪和绫捂着眼睛,害羞地躲进小黑屋不敢偷看,心里默默想着67号大人可真会玩。   灵团并非无生命体,而是67号大人身体的一部分。   67号大人是主人创造出来的生命,是主人的复制品,拥有主人的全部能力,自然也清楚主人所有的敏感点。   主人最抗拒不了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了。   等那些毛团全部都退散的时候,雪和绫看见他的主人也双眼迷离地躺在云榻上,身体绯红,轻轻喘息着,一幅被玩坏了的样子。   雪和绫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出声道:“主人,这些灵团是神宫的东西,您已经快到神宫了。”   宁折转了转瞳孔,神色有些疑惑,“神宫?”   他只记得67号把自己从山上推了下来,醒来后便来到了这里。   “是。”雪和绫叹息一声,看了眼这片白茫茫的天地,声音里充满怀念,“67号大人并非是要害您,那片海域下连接着通往神宫的通道,不信您看天空。”   宁折仰起头,在看到头顶一片湛蓝色的海面时,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脚下是蓝天白云,头顶却是一望无际的深海,简直是宛如天地颠倒一般的奇异幻境。   “那是王星。”雪和绫的丝线指着天空中一个方向轻声道。   宁折从地上站起来,顺着雪和绫所指的地方,看到一颗闪烁着金紫色光芒的绚烂寒星。   “追着星光一直走,走到星星消失的地方,那就是神宫所在之处。”   雪和绫说着收回丝线,亲昵碰了碰宁折的脸,“主人,我们过去吧,等回到神宫,您就能复活上神,问出一切真相了。”   “真相......”   “对,真相。”   雪和绫软糯的童音慢慢坚定起来,“蔺云澜的真相,宁萱的真相,67号大人的真相......还有,关于您的真相。”   宁折看着那颗星星,脚下不由自主迈出一步。   下一瞬他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浑身染血的人正趴在地上,就是这人刚刚绊倒了他。   看身影,应该是云澜。   不知道67号为什么把云澜留下来了。   宁折忍不住想到刚才梦里发生的事。   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云澜抱起来背在背上,准备一起带走。   “67号大人给您准备了储物玉盒,除此之外,您也可以将云澜放在系统空间。”   用不着亲自背着,何况这个人哪有资格被您这样对待!雪和绫心中有些愤愤不平。   宁折却摇头,淡淡道:“不要,会弄脏67号东西的。”   云澜并不重,宁折也还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   他才走了几步,身后就立刻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宁折脚步一僵,转过头。   身后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毛团子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他走一步,这些毛团就往前跳一步。   他一回头,数百个毛团子就瞬间安静下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排排坐在地上,漆黑的绿豆眼无辜盯着他,眼巴巴看着。   宁折立刻想起这些东西在自己身上乱钻的奇异感觉,他谨慎地道:“你们、想干什么......”   “唧唧!唧唧唧,唧唧!”   宁折听了半晌听不懂,问雪和绫,雪和绫也表示不知道。   从以前开始,能和这些小东西交谈的就只有67号大人。67号大人因为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一直深受主人宠爱,还被其他大人私下里联手陷害过。   毛团见宁折不明白,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了一下,随后直接朝宁折冲了过来。   一阵刺眼白光闪起,下一刻毛团化作烟雾消失,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崭新的雪色长衫,轻薄如雾,飘渺似幻。   宁折身上染了脏的旧衣衫被一双无形的手褪下,灵团化成的长衫无风自动,轻轻披在他身上,紧贴在细腻的肌肤上,像是正在被抚摸着一样。   乌发雪衣,眸光幽深,恍若神明降世。   雪和绫试了下,发现这件衣衫防御力极强。   其实按理说,只要67号大人愿意做,什么样神级的防御衣做不出来,可他偏偏让这些灵团化作衣衫穿在主人身上。   灵团事实上受到67号大人的控制,灵团的的触感,一定程度上也联通着67号大人的触感。   也就是说......这其实和主人自己脱光了贴在67号大人身上没什么两样......   雪和绫虽然心里一个劲吐槽67号的恶趣味,却不敢说出来,等宁折问他的时候,纠结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可能是......67号大人留给主人防、防身的东西......”   他这么说也不算错。   宁折低头看了眼身上白得发光的衣衫,他不注重穿着,也就没纠结,带上云澜直接出发了。   雪和绫一个人跪在小黑屋里拿头捶墙,为没能保住主人的清白而愧疚不已。   王星看着很近,可宁折走了很久,距离却一直没有缩短。   天色渐渐黑了。   头顶蔚蓝的深海变成了墨蓝色,深沉幽暗。   宁折把昏迷不醒的云澜放下来,靠坐在一朵飘在地面的云团上,歇了一会。   他盯着头顶那颗王星看了一会,没过多久,困意渐渐席卷而来。   宁折眼帘耷拉下来,控制不住地阖上了眸子。   雪和绫惊恐的声音响起来,“主人,不能睡!快……”   快……快什么?   宁折很想睁开眼,却怎么也做不到。   “阿宁,睁开眼......”   “阿宁,醒醒。”   “别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有人在身旁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宁折轻轻皱起眉。   他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今天起你的宿主由我接手   宁折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还是一片混沌。   “阿宁,怎么还在睡,又在偷懒是不是?”   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孔突然凑到他面前,眼尾带笑,眸光莹润。   宁折突然怔住,眼神茫然地瞪着他,无声张了张嘴,“你......”   眼前人生了一张宁折极为熟悉的面孔,却稚嫩纯净得很,丝毫没有他记忆里那种阴狠的感觉。   “怎么了?”   那少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见他不动,便凑过来摸摸他的头,“退热了,应该没事了,今天再给你熬点药喝了就好了。昨天那几个欺负你的人我已经处理了,放心吧。”   宁折仰头看他,眸光通透纯净。   少年笑了一下,一手扣住他后脑勺按向自己,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眉心上蹭了蹭,低声道:“阿宁,别怕,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宁折有些搞不清状况,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疼!   不是做梦。   宁折觉得自己晕头了,如果不是做梦,他为什么会看见以前的云澜。   他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云澜。   云澜放开了他的身体,却伸手一揽他的腰,把人往怀里一抱,给他穿上衣衫,放在榻上坐好给他穿上布靴,“起吧,听说今天阁主要来巡查,咱们不能缺席。”   宁折两手挂在他脖子上,脑子更昏沉了,“......阁主?”   “对,阁......”   云澜顺口应了一声,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眼神带着点兴奋和不敢置信。   宁折被他眼里的明亮光刺了一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云澜......你......”   少年狠狠怔了一瞬,眼眶一热,突然扑过来,双手捧住宁折的脸,激动地问:“阿宁!方才你说了什么?!”   宁折困惑地歪了歪头,“云澜......哥哥?”   云澜眼里一瞬间惊喜至极,一把掐住他的腰抱起来,在半空中开心地转了好几圈,“阿宁!阿宁!你终于会说话了!”   宁折被转得晕乎乎的,傻愣愣趴在他肩上,眼前直冒金星,话都说不清楚,“停、别......别转了......呕!”   云澜手忙脚乱停下来,小心翼翼拍着他后背,歉意道:“阿宁,阿宁,对不起我太高兴了,没事吧?”   宁折摇摇头,一手推开他,扶着床柱弓腰干呕了几声。   他在心里唤了几声雪和绫,却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不久前,云澜还浑身是血躺在他身边,现在他却变成了几年前的模样。   触觉是真的,感受也是真的......这里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包括他自己,以及眼前这个和云澜一模一样的人。   宁折似乎回到了少年时,还在纵横阁的时光。   那时候他还没遇到皇帝,没有变成皇帝,也没有遇到宁祉、大祭司和霍忱,云澜也还是他那个时时刻刻都护着他的温柔哥哥。   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简直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场景   可他知道,这是假的。   宁折抬起头,冷冷盯着眼前笑意温柔浅淡的少年,漠然问:“你是谁?”   云澜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温和,好笑道:“阿宁,你烧糊涂了?还能是谁,当然是云澜哥哥啊......”   ......   “不!”   宁折身体狠狠一抖,陡然惊醒,眼底惊恐莫名。   “你不是......不是、你不是......”   他拽紧了自己衣襟,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很快就打湿发鬓。   雪和绫担忧地问他:“主人,您怎么了?”   宁折捂住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刚才......我怎么了?”   “您突然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雪和绫声音有些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宁折想起刚刚梦一样的场景,那种真实到极点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身上。   错觉吧......   宁折深呼吸几下,压住心里奇怪的感觉,闭上眼沉默了好久,才摇了摇头,“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他看了眼身旁躺着的云澜,在他那张看不出原来长相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情绪浮沉涌动,极是挣扎,许久后他才收起情绪,重新背起人出发。   随着走动,脚下飘着云朵的雾茫茫天空渐渐消失,变成一片皑皑白雪,脚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不知道走了多久,宁折突然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快积到脚踝的白雪,问雪和绫:“还有多久才能走到?”   雪和绫算了下路程,道:“还有大约半日的行程。”   宁折却摇了摇头,“到不了了,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雪和绫愣了下,就见他蹲下来,伸手拨开脚下的积雪。   一滩不起眼的殷红血迹被雪掩埋在下面,已经浸透了一大片白雪,几个形状的不明显脚印留在旁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这是云澜身上的血迹,这是我的脚印,我们刚才来过这里。”   宁折叹了口气,一阵寒风吹来,冻得他想哭,“这里应该是一个布置高明的幻阵,我们被困进死门,出不去了。”   为了防止普通人乱闯,神宫周围的确布下了许多幻境,还是上神亲手布置的。   按理说这些幻境,对宁折应该不起作用才是,怎么会这样?   雪和绫困惑了起来。   宁折以前和大祭司学过一点幻阵。   但凡为阵,必有阵眼。可眼前的幻阵,别说是阵眼,宁折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没有感觉到。   这已经不是他这个半吊子能解决的事了。   宁折在心里喊了几声67号的名字,67号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没有回应。   如果他还不回来,宁折觉得自己大概会在这里被困到死。   他转了几圈,还让雪和绫去探了方向,试了很多方法,仍旧是在原地绕圈圈。   天色很快就暗了。   既然出不去,宁折也不想动了,随处找个避风处,便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   身旁云澜大概是没有坐稳,身形晃了晃,直接摔在他身上,身上脏污的血也蹭到他衣衫上。   宁折睁开眼,眸光有些冷。   他低头看了一眼云澜。   雪和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眼神,总觉得,和67号那次犯了大错时,主人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带着杀意的、看蝼蚁的冰冷目光。   一如神明俯视人间,无情掌控命运。   雪和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瞬间几乎要以为主人要恢复记忆了。   好在宁折并没有做什么,只看了一会,又转过头,重新闭上了眼。   雪和绫颤抖着自己的脆弱的小心脏,心里不停地呼唤67号,祈求他能早点回来。   ......   67号收到雪和绫消息的时候,正在接受审问。   他坐在审讯间里,懒散地看着水晶壁对面的憧憧人影,淡淡道:“我说了,我没有违反指令。是辅助系统内部出了问题,发送了虚假的指令内容,你们要查,查得也该是辅助系统程序,而不是我。”   “不用查了,程序的确被人动了手脚。”一个西装革履、带着金丝镜框的男人冷冷盯着他,“67号,整个系统空间里,只有你有能力篡改系统指令。”   67号眉眼轻轻一挑,眼尾便自然而然带出一股上位者的凛冽气息,他嗤笑一声,“61,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61号系统扶了扶眼镜,冰冷的寒光从镜架上轻轻划过,最终落进他眼底,陷入那一潭漆黑的深渊里,“这件事我们会秉公处理的,造神世界的任务暂时搁浅,你就在这里等着最终判决吧。”   67号眯起眸子,“既然没有证据,你们也无权将我囚禁在这里。根据系统空间第三条准则,系统有理由保护任务世界宿主的安危。如果我的宿主在我被囚禁期间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他后背靠在椅子上,明明是束缚囚犯的电椅,却硬生生被他坐出一股王座的威严气势来。   61号系统微微勾唇,冰冷的面孔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个就不牢前辈您操心了,关于您的宿主,我们会指派其他系统暂时接手。”   67号神色骤冷,目光里突然带上了一股冰冷的杀气,“你说什么?”   “前段时间我的任务刚好结束,所以我向上面申请了这个任务,从明天开始,就暂时由我接手这个造神任务。”   61号系统的声音和大部分系统一样,没有什么起伏,不带丝毫人情味,透着一股子电子音的冰冷气息。   但是他的目光里却闪动着奇怪的光芒,乍一看去诡异得很。   67号眸底墨色翻涌,看着他的眼神几乎能杀人,“61,你在找死!”   61丝毫不在意,转身便要离开,但他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停住了脚步,回头道:“哦,对了,我忘了说,前辈知不知道,我的前一个任务世界,宿主又死了。”   “这些人类真是脆弱啊......”   61抿唇轻笑起来,“前辈,不知道您的那位宿主能不能陪我玩得久一点呢?”   “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宁折?” 第二百三十八章 能制服67号的宿主   宁折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下子被惊醒,莫名打了寒战。   “冷?”身旁突然有个人轻声问他。   宁折抬起头,又看见了云澜那张温柔好看的脸。   宁折怔了下,看一眼四周,发现身边都是黑衣劲装一身杀意的冷酷少年们,严阵以待站在演武场,似乎在等着什么大人物驾临。   他也穿着一样的衣衫,被淹没在其中。   宁折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不由又怔忪了片刻。   冬日寒风刮骨,他单薄的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下。   云澜皱眉,朝他招招手,轻声道:“阿宁,过来。”   宁折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一时没有动作。   旁边有个黑衣人提醒道:“小心点,别乱动,阁主就快要过来了。”   “我晓得的,没事,阿宁身量不高,不会被发现。”云澜笑了一声。   “随你吧。”那黑衣人见他不听劝,也懒得多管。   云澜便又叫了宁折一声。   宁折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云澜裹住他冰凉的双手,放嘴边哈了口热气,又将他冻僵的手指放在掌心搓了搓,担心地问:“还好吗?再坚持一会,等阁主走了就好了。”   宁折看着他动作,没说话。   云澜摸摸他的脸,看了一眼他原先站的位置,皱眉道:“别回去了,你那儿正巧是风口,冷得很,站我这里吧。”   他说着把宁折拉到自己身后,让他把手塞进自己衣服里面捂着,把迎面来的寒风挡得严严实实的。   之前提醒过他的黑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有些不赞同,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   宁折仰起头,看着云澜的清瘦的背影,突然道:“你不怕么?”   云澜听到他开口说话,显得很高兴,眉眼都带着满满的笑意,回头问他:“怕什么?”   “被发现,阁主会惩罚你,将你赶出纵横阁。”   云澜眼尾弯了弯,摸摸他的头,“那阿宁要小心点,好好保护云澜哥哥,别被阁主发现。”   宁折沉默地盯着他。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阁主来了”,所有人都立刻安静下来。   宁折身体微微僵了下,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玄衣人。   那人上半脸带着一张银色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棱角分明,白皙的下颌线条完美冷酷,刀削似的薄唇冰冷无情,浑身都透着摄人的威严气息,叫人只看一眼便望而生畏。   宁折注视着他,久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那双眼漆黑如渊,像是有无数复杂情绪在翻腾涌动,可仔细看去,又似乎什么感情也没有,深邃得几乎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走。   云澜注意到他的异常,轻低下头,悄声问:“怎么了?”   宁折微愣,突然清醒过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   “等会阁主也许会叫人去比试,你待在我身后不要动,不会被发现的。”   他说着,不易察觉地伸出小拇指,悄悄挠了挠宁折的掌心,眉眼带笑,“乖。”   掌心一瞬间犹如被羽毛清扫而过,柔软的触感透过皮肤,直直渗进心里面。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巧的是,云澜才这么说完,就被代阁主点名走上演武场。   众人目光都朝他这边望过来。   云澜神色平静,顺势将宁折往身边那个黑衣人身后轻轻一推,不紧不慢走上去,跪地道:“阁主。”   比试很快开始,云澜的对手是另一名甲字杀手,两人武功不分上下,但云澜看上去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   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打败。   在纵横阁,败者等同于死人。   云澜如果在这里输了,他的下场只有一个。   宁折站在下面静静看着,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   宁折并不言语。   “知道云澜为什么会这样吗?”   他语气听起来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宁折眼神动了下,抬头望他。   黑衣人眼神落在场中狼狈躲避的云澜身上,“你上次被人围攻濒死,是云澜救了你。他们一族有一种以命换命的术法,他用在了你身上,代价自然就是自己身体慢慢变得虚弱下来。”   他说着低头注视着宁折,“你昏迷了三天,他不眠不休守了你三天,直到你清醒。”   “所以呢。”   宁折回视他,眼底安静十足,不起丝毫波澜,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我现在去救他,代他死么?”   黑衣人微愣,继而眼底缓缓浮现出几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怎么会。”他微微勾唇,看着宁折,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玩味道:“我只是认为,你应该有知情权。”   宁折垂下眼眸,没再搭理他。   他脑海里有这段记忆。   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云澜是为什么虚弱,只以为他是抵不过对方而已。   比试最终结果和他记忆里的一样,云澜最后关头用了他那招神出鬼没的巫术,砍下对方的头,赢得了比试。   鲜血溅了他满身。   他回来的时候,殷红的血顺着他脚印一滴滴掉落在地面,浑身杀气森冷,眼底阴沉,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似的。   他没再靠近宁折,见宁折有想过来的意图,还后退了一步,笑道:“脏。”   黑衣人看他一眼,“既然知道脏,为什么还要选择那种攻击。杀人的办法那么多,你完全可以不见血。”   云澜眼底闪了闪,一抹阴冷嗜血的一闪而逝,勾了勾唇,“不这么做,他怎么能谢罪。”   宁折目光看向场中央那颗滚落在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的头颅,突然记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在他刚入阁的时候,带头欺负过他的人。   他瞳孔突然缩了缩。   “别怕。”   云澜大概是以为他害怕,便想伸手抚摸他,手伸到一半看见上面满是血时,又立刻收了回来。   他踌躇片刻,先是将自己沾血的手放在衣衫上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脸,轻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了。”   宁折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起自己记忆里的场景,垂下眸,攥着自己指尖,慢吞吞道:“云澜哥哥做什么,我都、喜欢......”   云澜和记忆里一样,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次比试其实是为了选择阁主身边的近身暗卫,云澜因为发挥得并不算好,便没有入选。   比试进入尾声时,演武场上已经洒满了鲜血,所有失败的杀手,毫无例外,都丢了性命。   宁折藏在云澜身后,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可最后一场结束时,代阁主不知为何,突然喊了宁折的代号。   “丙字一百一十七位,出列!”   宁折愣了下,他分明记得这次比试他是躲过了的。   代阁主见无人应答,又喊了几声。   宁折看了看左右,正打算上去,突然被云澜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抬起头,就看见云澜已经冷沉下来的脸色,“别去。”   瑟瑟寒风呼啸,天空开始飘雪。   代阁主望着黑压压没有动静的人群,脸色慢慢冷下来。   演武场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气氛凝滞沉重。   云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就在他上前一步,正准备说话的时候,一直安静不语的玄衣阁主轻轻抬眸,淡声道:“今日到此为止。”   代阁主一愣,“可是您说过要......”   阁主挑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冷无情。   代阁主一惊,立刻失声,连忙宣布比试结束。   云澜这才松了口气,朝宁折笑笑,牵起他的手离开。   身后投射来一道冷酷灼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宁折已经走了很远,还能感受到后背如灼如烧的刺痛感觉,就和宁堰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对他好时热烈且温柔,一旦不在意了,便用尽手段狠狠折磨。   宁折记得很清楚,这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才被接进了定北王府。   他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个意外,他只是偶然入了宁堰的眼,也只是偶然成了他身边的暗卫,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回到住处,云澜让宁折坐在榻上,给他过上暖和的衣服,又关严了窗户,这才走过来,让他把手伸出来给自己看。   宁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照着伸出了手。   云澜握着他掌心,挑破他指尖皮肤,逼出一滴色调呈黑色的血。   宁折看着那抹带毒的血,不由怔了下。   云澜眼底微深,摸了摸他的头,“以后离那个男人远一点,有什么事情要出门,记得喊我一起。”   宁折迟疑一瞬,乖乖点头,“好。”   云澜笑了下,揉了揉他的脸,“还冷不冷?”   “不冷了。”   “骗人,手还凉着。”   云澜捏捏他的脸,起身去打了热水倒进简陋的浴桶里,把他抱起来脱了衣服,带进隔间,放进热气腾腾的热水里。   浴桶很深,约有成人半人高。   宁折本就矮,这具身体还没张开,更矮。   一进去,只漏出了半个头,云澜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宁折憋了口气,一头闷进水里,不让他看了。   云澜忍笑道:“阿宁一个人可以吗,我帮你好不好?”   宁折在水里憋了好半天,才慢吞吞露出个头,闷闷道:“不要,我可以。”   云澜也不逼他,笑着出去了。   他洗好以后,云澜便就着他洗过的水洗了一遍,钻进被窝,和他躺在一起。   见宁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便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抱,亲了亲他的脸,“阿宁乖,天色不早了,睡吧。”   宁折目光落在他好看的脸上,安静地看了许久,才乖乖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陷入沉睡。   ......   “主人!醒醒,快醒醒!”雪和绫惊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起来,“救命啊、救我呜......”   宁折睁开眼,就看见它圈成一个团团,正被一个青年放在手心里,随意地抛来抛去。   见宁折醒了,那人缓缓转过头,禁欲冷淡的眉眼弯起一个斯文的弧度,金丝眼镜下的琥珀色双眸快速闪过一抹不明的暗光,对宁折轻轻眨眼,温和地笑了下。   “终于见到你了,能制服67号的宿主,久仰大名。”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想要67号,可以吗   “主人,你终于醒了!”   雪和绫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奶气的声音带着可怜的哭腔,显然是被折磨得受不了了。   青年将它捏在手里,转头看向宁折,嘴边挂着浅笑,“你好,宁折,我是系统61号,从今天起便由我正式接管你以后的任务。”   宁折眯起眸子,盯了他一会,直接道:“还给我。”   61号突然觉得这孩子很有趣。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应该先问他67的下落,或者问他是谁,然后根据情况选择下一步行动。   他以为宁折也会如此,却没想到这孩子丝毫不怕,一开口便是如此强硬的语气。   61号看了眼手里的被揉成一团的雪线团,抿唇轻笑了一声,将团子抛给他,“还给你。”   雪和绫惨叫一声被扔出去,宁折连忙伸手接住它,抱进怀里。   雪和绫骤然回到他身边,忍不住大哭出声,“主人,主人!”   宁折眉眼柔和下来,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身体,“阿绫乖,不哭不哭,没事了。”   雪和绫只是一时被吓到,倒不是爱耍小性子,发泄了一会就慢慢止住哭声,抽噎着身体道:“主人、主人睡着了,刚才怎么都叫不醒,阿绫好害怕。”   宁折想起梦里似真似假的场景,神色有些凝重。   61号缓缓走到他身边,“若我没猜错,你约莫是闯进一道时间乱流,回到了过去。”   宁折仰头看他,乌黑的双眸中带着不解。   61号低头俯视着他,忽而轻叹息一声,“真是纯净啊......”   让人心底忍不住燃起一股染黑这份清澈的卑劣欲望,想亲手折断他的脖子,看着那双眼失去耀眼的光彩......   他这样想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深沉下来,黑的不见丝毫光亮。   宁折蹙起眉,身体微微后仰,离他远了些。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诡异危险的气息,刺得人浑身发毛,让他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他身体不自觉地警惕起来,下意识做出了最适合防御的姿态。   61号察觉到他这些细微的动作,很快就收起眼里的暗光,唇角挂起清浅好看的笑容,又恢复成那副斯文有礼的模样。   “想要从这里出去,就必须找到制造时间乱流的人。”   宁折几乎是立刻就抓到了他话里的关键点,“这是人为的?”   “当然,你孤身一人闯进神域,知道有多少牛鬼蛇神都在暗中窥伺于你么?”   61号弯下腰,朝他伸出手,“不过,不可否认,你确实很聪明。”   宁折没让他扶,自己爬起来,后退两步离他远了点,眼神冷静得出奇。   61号见他防备,也没多说,扶了扶眼镜淡淡道:“我不明白67号为什么违反规定将你送进这里,但从现在开始,我将会为你制定出一套最快完成任务的计划,希望你能配合。”   宁折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背起云澜,直接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搭理。   61号在后面静静看着他,“你难道不想从这里出去么?没有系统的帮助,你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难道你还想再体会一次那种背叛的彻骨之痛么?”   宁折对他的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听不见,背着云澜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   61号看着他背影,金丝眼镜背后的狭长双眸里闪过一丝暗芒,直接打开了通话系统,“前辈,果然不愧是你的宿主,和你一样不好接近。”   67号懒洋洋地坐在昏暗的审讯室里,听见他的话,支着下颌冷笑了一声,“我的人不像我,难道要像你么?更何况,宁折并非不好接近,只是要看接近他的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都想凑上来掺和一脚,宁折还没那么弱。”   61号眸光微闪,“前辈,您是在向我炫耀么您的宿主么。”   67号挑眉,“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不过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真令人羡慕。”61号皮笑肉不笑,“可惜宿主一旦绑定了系统,便再也无法脱离系统的控制,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知道前辈您还能笑多久。”   67号眼神微沉,“61,你最好别让我找到出去的机会。”   “前辈放心吧,您私自篡改程序,违反系统规定,帮助宿主躲避造神计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名了,现在只等主系统大人召开审判之会,然后将前辈您彻底销毁。   等您不存在了,宁折便会彻底沦为我的掌上之物,和我以前接手的那些宿主一样成为失败品。”   61号眼底笑意愉悦。   他故意带上宁折,就是为了激怒67号。   几乎所有系统都知道,67号有多在乎他现在的这个宿主,哪怕只是侮辱一句,都会让他瞬间愤怒起来。   但是这一次,67号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愤怒。   他轻垂着乌黑的羽睫,神色淡淡,声音也很平静,“61,你们等这一天,等多久了?”   他说的是“你们”。   61号没反驳,抿唇一笑,“没有多久,不过几百年。”   几百年,相对于系统无限的寿命,的确不是很久。   对永生的67号来说,更是算不上什么。   可67号却像是已经度过了无数年岁一样,他沉浮在无尽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也渐渐地淡忘了曾经那些视若珍宝的记忆。   时间果然是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刀,不管曾经有多深爱,也都会在这把刀刃下化成一捧灰烬。   67号闭上眼,最后只道了一句:“你们永远不会得逞,他迟早会回来。”   “是么。”61号眯起眸子,似叹非叹,“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他关闭通讯,不再和67号联络,抬起眼重新看向不远处宁折的身影。   寒风变得更烈了,漫天飞雪,地上积雪深得没过脚踝,插进去就很难再拔出来。   宁折在这里用不了灵力,只能背着人一步步走。   他走得很慢,但没停过。   雪色孱弱的身影和苍茫的天地融在一起,61号不过是说了会话的功夫,就已经看不大清了。   这孩子明明已经什么都没了,却仍旧没有折断过他那一身脊骨,再艰难也要一直走下去,比谁都想要活下去。   61号突然有些好奇,支撑宁折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紧不慢运起身形,踏雪无痕,眨眼不到的时间就追上了前面的身影。   宁折看到他追上来,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些不平衡起来。   他走了这么久,这人毫不费力就追上来了,还袖手站在一旁好整以暇观察着他,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和67号一样可恶。   宁折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61号没有放弃,“我可以帮你完成任务,也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比起能量匮乏的67号,我能提供给你更多的东西,好好考虑一下,和我合作怎么样?”   没等宁折拒绝,他又道:“你应该知道,这不是在求你,我有无数个方法让你不得不同意,但我不愿意那么做,我更希望你是自愿的。”   正如他对67号说的,宿主一旦被绑定灵魂,终此一生都摆脱不了系统的控制。   折磨也好、迷惑也好、简单的控制术也好,他有的是办法让宁折妥协。   不过他也说了,他不喜欢强迫。   比起亲手杀死猎物,他更喜欢让猎物主动走进他的圈套,被自己的愚蠢绊住求生的脚,最终自己作茧自缚而死。   宁折看他一眼,“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61号看向他,“67号没有和你说过,但是我猜你应该早就猜出来了。”   宁折没说话。   他的确早有猜想。   虽然67号一直和他说宿主和系统之间是相互交易的对等关系,也从没有对他使用过什么惩罚的手段。   但宁折大概能从他偶尔莫名其妙的虚弱、以及一些奇怪的行为举止中猜出来——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   对于这些系统来说,宿主只是一个完成任务的木偶罢了。   一旦木偶不听话,做出违反了规定的事,系统便可以肆意惩罚他们。   宁折心里清楚,自己无疑是个不听话的宿主,但他从来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或许是因为,那些惩罚都已经被某个人顶替了。   宁折眼睫轻颤了颤,手指头蜷缩起来。   67号之所以会被召回,大概就是因为,私自帮他挡了这些本该属于他的惩罚......或者比这更严重。   比如......更改了他原本的命运,私自帮他变更原本的任务。   61号看到他呼吸微微加重,便知道他已经猜出来了。   该说果然不愧是和67号一样的人吗,连感官都是一样的敏锐。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61号停下脚步,“宁折,我不想伤害你。”   宁折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被雪映出清澈的光,“你刚才说过,我要什么都可以。”   61号颔首。   系统商城里应有尽有,只有有充足的能量,便可以兑换任何东西。   67号因为总是在任务中帮助宿主,因此能量匮乏,连开启商城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61号不一样,掠夺宿主的能量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或者应该说,所有的系统都是靠掠夺宿主的生命能量而维持生命活动的。   系统空间创立至今,没有一个系统会愿意主动替宿主承受惩罚,用自己赖以生存的能量帮宿主减少痛苦更是闻所未闻。   宿主对于系统来说,是工具,更是养料。   人会对自己的食物产生感情么?   ——不会。   因此几百年来,只有67号都是所有系统中的一个异类。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初始系统,实力强大无比,早就因为能量匮乏而崩溃了。   61号很不理解他的这种行为。   放着强大机会不要,反倒对宿主产生感情,任宿主予取予求,最终危害到自己的生命。   在61号看来,这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行为。   玩物就是玩物,永远不配同他们比肩。   不过虽说如此,对于自己看中的玩物,他向来不啻赐予自己的宠爱,几百年积攒下来的能量也足够他肆意挥霍。   因此他对宁折说要什么都行,并不是开玩笑。   即使宁折想要做这个古代世界的主人,他也能帮他达成心愿。   可惜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宁折。   一个连自己生死都不关心的人,哪有什么非得到不可的执念。   听到他的承诺,宁折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用软糯温和的声音问他:“真的么?”   61号觉得这一瞬,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孩子像个软软的奶糕一样可口香甜,让人很想将他吞进肚子里去。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扶了扶眼镜架,唇角挂上有礼的笑容:“当然。”   宁折也朝他弯起唇角,露出个可爱的小小的笑,“那......”   他停顿了下,眼底似乎闪过了一抹讥讽的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61号并未察觉,他正耐心等着宁折后面的话。   下一刻就听宁折用纯挚的软音认真道:“那我想要67号。”   61号怔忪一瞬。   宁折歪了歪头,抽出一只手捏了捏他衣角,撒娇一样,仰头天真地问:“可以吗?”   ......   刑讯室里。   67号看着这样的宁折,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满眼的宠溺温柔。   他将那些灵团织成衣衫披在宁折身上,除了保护他,就是为了能时刻观察到他的动向。   因此他眼前可以看见宁折的一举一动,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   水晶壁外的人见他突然笑起来,还以为他是在讥讽自己,立刻怒道:“给我加大强度!”   旁边控制强度的人有些不安,“已经是最强的力道了,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而且......而且主系统并没有允许我们动用私刑,万一被发现了......”   “怕什么?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主系统不会计较这些的,给我继续用刑!”   系统的刑法是直接针对神魂的,那种彻骨的疼痛远比身体上的疼痛要难忍千万倍。   就在那人话音落下的时候,极强烈的刺痛感瞬间袭卷全身!   像是有一把刀在他神经里死命搅动,万千蚁虫附着在他骨头上拼命啃噬,疯狂地吸食着他的骨髓,麻痛的感觉叫人生不如死。   持续不断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裂开来。   67号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脸色瞬间苍白无血,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一样,神色隐忍痛苦得近乎恐怖。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紧咬着牙关,连一丁点闷哼声都没有发出来。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那人更加愤怒,一把推开控制开关的人,直接将把手推到了最高点。   67号瞳孔狠狠一缩!   更加强烈的疼痛将他击得溃不成军,67号被紧绑在椅子上,高高仰起头,眼神一瞬间失去了光彩。   有人慌慌张张道:“要、要出人命了......”   “怕什么,反正他也死不了!”那人冷笑一声,毫不在乎,“陆期,你再厉害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要趴在我脚下苟延残喘!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条狗?嗯?哈哈哈哈哈哈哈......”   67号狠狠喘息一声,头重重垂下来,弓着腰轻轻喘着气,被冷汗打湿的细碎短发软趴趴地贴在他鬓边,还在一滴滴往下淋着水滴。   已经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皮肤上,随着他的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将这具挺拔不屈的身姿衬得越发坚韧。   明明是狼狈不堪的姿态,却又无端诱人犯罪。   那人见此,冷笑一声:“陆期,你说说你,这么死撑着干什么?既然主系统想要你手里的秘密,你告诉他就是了,现在早就不同以往了,那个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再怎么坚持也没用的。”   “59,你错了,他没死,他一直在。”   “他在个屁!”59号突然暴躁地怒吼一声,很是激动。   “他什么时候在了!你被主系统当成一条狗呼来喝去的时候,他在吗!?我被别人抽筋断骨摄去魂魄的时候,他在吗!?系统空间崩坏、那么多系统都消失的时候,他在吗!?我问你,他那时候到底有没有在过!!”   67号阖上眸子,不愿意说话。   59气得一脚踢开椅子,一拳狠狠捶在水晶壁上,“他根本就没有关心过我们的死活!陆期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不敢面对,那就让我告诉你,你陆期不过就是他随手创造的一个玩物!随手就能丢弃,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你!”   “我不需要他在乎。”   不同于59号的愤怒,67号声音平静异常,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我帮他,只是为了报仇。”   “我他妈信你个屁!”59号冷笑一声,“你就是条贱 狗,只要他招招手,你就迫不及待凑上去舔他,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67号笑了一下,心道如果他真的会朝自己招手,那倒是好了。   59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深呼吸几口,压下心底里涌出来的暴怒,恢复了平静,勾起一个假模假样的笑,道:“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再复活了,你做这些都是无用功而已。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逃得过主系统的控制,67号,看在曾经做过同班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乖乖做你的系统,不要和主系统对抗。”   67号缓缓抬起眸,喘息着张了张唇,漆黑的眸冷冷盯着他,硬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沙哑不堪的话,“我说过,他会回来的。”   59号嗤笑,“冥顽不灵!你就在这里抱着你可笑的信念去死吧!”   他冷冷瞥了眼已经快要昏死过去的67号,带人转身离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刑讯室恢复寂静,痛苦的折磨却还没有停止。   汗水打湿眼睫,67号费力地睁开眼,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勉强分辨出宁折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勾了下唇,近乎迷恋贪婪地看着这个人,无声挤出两个字:“宁折......”   ......   神域中。   宁折耳尖突然抖了下,愣愣抬起头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阿绫,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雪和绫不解道:“主人说的是什么声音?阿绫只听见了风声。”   宁折摸摸耳朵,垂下眼眸,沉默了好半天才嗫嚅着说:“没什么,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他现在正坐在一块巨大的雪石后面,云澜靠在他身边,依旧呼吸微弱,没有清醒的迹象。   61号已经被他气跑了。   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61号脸色明显黑了下来,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离开。   宁折觉得他大概是去准备什么大招要来对付自己了。   明明是他自己说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的,等他说出来,这人怎么好端端又反悔了。   一点都经不起考验,和67号比起来差远了。   如果是67号,一定会笑眯眯对他说一句,“可以啊,拿你的命来换吧。”   宁折想起67号说这句话的冷冽讥讽的样子,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眼底带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可是67号在哪里呢?   再不回来,他就要冻死了。   宁折阖上眼,默默嘀咕一句,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身上雪色的衣袍散发出热乎乎的温度,紧紧包裹着他,有点像是67号在抱着他似的。   宁折觉得自己再想下去就要拽不回来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去想67号的事。   天色渐暗,雪飘得越来越大。   宁折转头看了眼旁边冻得浑身冰凉的云澜,拉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带进自己怀里。   怀里立刻就像抱了一块冰似的酸爽无比。   宁折狠狠打了个寒战,抖着手去探云澜的呼吸。   还没死。   宁折便将他抱得紧了点,两只冰冷的手都裹进自己衣裳里捂着。   他还留有一点意识,不自觉地抓紧了宁折衣衫,头缩进他温热的颈窝里去,无声地动了动唇,也不知道是在喊谁。   就着白雪反射的亮光,宁折低下头,看了他很久,小手在他脆弱的脖颈处比划了又比划,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下巴抵在云澜头上,闭上眼,嘟囔了一句,“云澜哥哥,不要再欺负我了......”   不出意外,他入睡后又回到了纵横阁。   这边才是天光乍亮,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朝霞染红了半边天,从积雪的木窗里看过去,绚烂好看得很。   宁折自从睁开眼,就一直盯着窗外没有动过。   没过多久云澜也醒了,下意识把他揽进怀里亲了一口,迷迷糊糊道:“阿宁,早。”   宁折垂眸,视线落在他那张清澈朝气的脸上,许久,也笑了下,软软道:“云澜哥哥,早安。”   ......   系统空间。   59号怒气冲冲从刑讯室里出来以后,就被人叫住了。   59号回头,等看清来人后,不由疑惑起来:“61号?你不是去处理67号的烂摊子了吗,怎么回来了。”   61号扶了扶眼镜,淡淡道:“没什么,宿主不听话,想请你帮忙教训一下。” 第二百四十章 原谅我吧   59号是系统空间里司掌监管的总系统之一,这次也多亏了他发现端倪,61号才能揪出67号私自篡改指令的罪证。   明面上,59号和61号是合作关系,但是私下里两人却并不好。   虽然系统是利用宿主做任务获取能量,却不会刻意将宿主置于死地。   大部分系统还是会遵守规则,在宿主完成任务后满足宿主的心愿。   然而61却不是。   他总是喜欢利用规则漏洞,仿佛上帝一样,将宿主玩弄于鼓掌之中,看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59号最讨厌这种恶心的行为。   他冷笑一声,眼角下一道剑痕显得锐利张扬无比,“免了,我可不敢动67号的人,你想玩就自己去玩,找死别他妈带上我。”   61号神色不变:“按规矩办事而已。你是负责监管的总系统,宁折不是我的宿主,我越权对他进行惩罚,需要征得你的同意。申请书我已经递交了,你查收一下。”   59号在资料库里检索了一下,从茫茫文件山里找出一张带着复古玫瑰花印记的中世纪风格手信,看也没看,就直接盖了章。   61号这种斯文败类就喜欢附庸风雅,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连递交文件上都带着一股古典香水味儿。   59号嫌弃地把文件发给他,立刻清理了一下资料库,才把那股子冷香味除去。   “你最好看过内容再下决定,否则到时候出了问题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并不想和67号一样落到这种下场。”61号看着到手的文件,难得好心提醒了一句。   可惜59号压根不想再和他多待一秒,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看方向,应该是去主系统的办公室。   这么急着离开,大概是主系统有事叫他过去。   61号突然勾唇,莫名其妙笑了一下,身影消失在原地。   ......   59号的确是被主系统召过去的。   他走到一扇暗金色大门前,单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许久都没推门走进去。   “是阿九么?进来吧。”   门里面传出来一道醇厚低沉的声音,如同封存千年而愈加香醇的美酒,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远古气息。   59号身体更加僵硬。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他瞳孔失神地放大了,神色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恐和逃避,连双腿都在细微地打颤。   里面的人大概是等得久了,疑惑地出声询问一句:“阿九?”   59号手指狠狠一颤,缓缓闭上眼,一咬牙直接打开了门。   进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就已经快速恢复正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对坐在黑色办公椅上的男人打了声招呼,“主系统,您叫我。”   男人一身西装革履,面孔俊美无俦,轮廓如刀削一般深邃锋利,唇也是削薄冷淡的颜色,高鼻深目,眼眸狭长,一眼看去就是最无情冷酷的长相。   不过他有一双带笑的温和眼睛,举止也时时刻刻都尊贵有礼,这便中和了他本身的冷厉之气,让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年长温柔、有一点权力的亲近长辈而已。   可惜,59不会被他骗到。   主系统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谎言。   而他的那双和善眼睛,更是他维护谎言最有力的武器。   59深知这双眼背后的残忍。   他低下头,掩盖了眼里一切情绪,公事公办道:“有关于67号的定罪文件已经发送到您的资料库里了,宿主宁折的交接手续也已经办妥了,暂定由61号接手这个任务。”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主系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看着他,神色温和,眼中带笑,“不过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67号。”   59指尖轻轻一颤,抬起眸看他,试图用工作上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止67号,除此外还有......”   他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主系统已经走到他身边,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他的唇,“嘘......”   “阿九,今天是我的诞生日,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次,我不想听任何有关于工作上的事,可以吗?”   59抖着唇,“主系统......”   男人低笑一声,身体紧贴着他,一面俯视着他颤抖不停的眼睫,一面用指腹在他唇上暧昧地摩挲,凑到他耳旁轻声吐气,“不叫我阿琛么?”   59号渐渐地白了脸色。   下一瞬时空倏然转换,两人出现在一间豪华卧室里。   他被主系统打横抱起来,放在柔软的双人大床上。   “不......您说过,只要我听话,您就不会......不会强迫我的......”   59号仰着头,颤着身体,乞求无助地看他。   主系统疑惑地皱起眉,温和地抚摸着他眼角下的剑痕,“阿九,你是不愿意么?”   “我......”   “阿九,我很累,陪陪我,就今天一天,好吗?”男人抚摸着他的身体,声音沙哑,仿似诱惑,“我会和你以前的主人一样,对你好。”   明明是温柔请求的语气,却让59号狠狠打了个激灵。   ——以前的主人。   59号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   这个男人清楚他的软肋,并且乐于扮演自己好情人的角色,他从来不明摆着强迫人,却能叫人感受到什么才是最深刻的恐惧。   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宠物不听话。   59号不得不陪他演。   他双手攥成拳,绝望地闭上眼,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字眼,说:“好。”   一室欢情。   ——本该如此,然而站在办公室外等着汇报工作的系统们却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不似欢愉,更像是被狠狠折磨时的忍受不住而发出来的痛苦呼救声。   “59号在里面?”有系统皱眉问了一句。   其他系统点点头,众人便了然,没再说话了。   59号和主系统的关系,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他原本只是一个快要报废的二流系统,之所以能坐上监控系统这个职位,都是因为主系统的提拔。   既然得到了好处,自然要有所付出。   众系统见怪不怪,也没人同情他。   59号走出门的时候,衣衫有些凌乱,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嘴角带着血痕,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从微敞的领口望过去,还能看见他脖颈白皙的皮肤上被掐出来的红痕,以及一些深可见血的咬伤鞭痕等等,青紫遍布,可怜得很。   几个系统眼神有些异样。   59号见他们盯着自己不放,神色顿时一冷,伸手紧了紧衣襟,凶狠瞪过去,“滚!”   几个系统知道他脾气暴躁,都没说话,只有个新来系统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个......卖的......哪来的胆子,真不要脸......”   59号耳尖地听到了他的话,眼里闪过一抹屈辱,沉下脸冷声道:“阿琛今天不见人,都滚出去,别来碍眼!”   他故意把“阿琛”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狗仗人势,他又不是不会。   而且什么脸面,他早就不要了,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不在乎。   那新系统正想反驳他又不是主系统,他怎么知道,就听办公室门“啪”地一身打开,俊美的男人站在门外,温和地看着他们道:“阿九心情不好,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系统浑身一抖,不敢再说什么,都退下了。   主系统无奈地看向59,“阿九生气了么?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轻点,原谅我吧。”   他将59号抱在怀里,掌心温暖,音色醇厚,深情款款,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59号的心却一片冰凉。   ......   从主系统那里回来之后,59便来到刑讯室。   67号还被关在里面受刑,整个人都虚弱不堪,奄奄一息,下一秒就要咽气的样子。   59号负手看着他,神色漠然,“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到现在还不肯说吗?”   67号是系统里特立独行的异类,虽然受到系统条约的规束,但其实力绝不容小觑,甚至有传言说他全盛时期实力更在主系统之上。   因此想要对付67号,就只能从系统条约入手,抓到他的错处,正大光明把他囚禁起来。   一旦进了刑讯室,他再不愿意,59号也有的是办法把他手里握着的秘密给逼出来。   其实他对67号的秘密不关心,无非就是关于怎么复活那个人的方法。   他早已经对那人彻底死心了,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回来才好,因此兴致缺缺。   可其他系统却不这么想。   如今系统空间面临能源匮乏的状态,他们急需更多的能源来维持自身生存,而67号手里的秘密,无疑将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不止61号,无数的系统都在对67号虎视眈眈。   而61号身后所属的一股神秘势力,更是67号一直以来最强力的对手。   59号不屑加入这种异想天开的系统组织。   但他厌恨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事情,因此在抓捕67号这件事上,他不吝于提供证据帮助他们。   他和67号认识得更早,比起这些后天制造的系统来说,他更清楚先天系统有哪些漏洞,想找到67号私自篡改程序的痕迹,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67号现在已是案上鱼肉,手无缚鸡之力,他要是再不说出这个秘密,毫无疑问,主系统绝不会放过他。 第二百四十一章 暴虐   “61号刚才申请对你的宿主行使惩罚权,我同意了。”   59号抱胸,漠然看着刑讯室里狼狈的男人。   “61号什么性子你知道,你那个小可怜宿主,现在恐怕正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等着你回去救他呢。”   水晶壁里的男人刚刚才经历过一阵剧烈的电击折磨,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满头冷汗,精神恍惚。   不过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撑着口气抬起头,喘着粗气看向59号,嗓音沙哑得可怕,“他是......我的宿主......你们,没有权利......”   “权利?”59冷笑一声,“陆期,你是和你那个宿主待久了么,怎么也变得这么天真?现在已经是阶下囚的你,连自己性命都无法保证,又有什么资格和我提权利这两个字?”   67号虚弱地盯着他,眸底如渊,黑得深不见底。   “弱者没有享受权利的机会,陆期,这句话你应该没忘。”   67号卷长的黑睫颤了颤,一瞬间陷入了某些难以自拔的回忆当中。   他当然记得这句话。   那个人把他们创造出来以后,和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他眸光黯淡下来,过了很久,轻轻闭了闭眼,似乎放弃了一般,垂下头去。   “你的审讯就在明天,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67号动了动唇,干哑的嗓子里吐出几个字,“好,我说......”   ......   此时此刻,在59号想象中应该被狠狠折磨的宁折,却正在和云澜一起偷东西吃。   因为昨日宁折没有出列,犯了大错,代阁主便惩罚他三天不许用膳,还将他关进了柴房,不许任何人探视。   云澜心疼他,趁着晚上守卫的人没有防备,直接把人药倒,偷偷摸摸把人抱出来洗了个热水澡,穿上干净衣服,又跑出来偷吃的。   宁折拽着他衣袖,说要跟他一起,云澜想了想,就把他带来了。   这会两个少年偷偷摸摸窝在又小又挤的灶台下面,抱着鸡腿馒头,啃得满手是油。   云澜还好,他不喜欢这些油腻的东西,只吃了几块碎糕点。   倒是宁折,满脸的油花在发光,才刚洗干净的小脸又变得脏兮兮的。   “哈哈哈,小花猫。”云澜笑着戳了戳他鼓鼓的脸颊,指尖捣出来一个浅浅的小梨涡。   宁折停下啃鸡腿,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云澜哥哥也一样。”   他说着贴过来,脸慢慢靠近云澜。   云澜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乌黑眼眸,一时连呼吸都忘了,手上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阿宁......”   “有脏东西。”   宁折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伸出白嫩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抹,蹭下来一小块绿豆糕的碎沫。   云澜微愣,然后笑了一下,刚想说话,就看见宁折把刚刚揩下来的碎末送到嘴边,自然而然地伸进嘴里,直接舔掉了。   “......”   云澜陡然失声,连刚刚自己想说什么话都忘记了,张着嘴好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宁折见他反应奇怪,不由歪了歪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你、你......我......”   云澜结巴着说不出话,脸倒是先快速红了起来,一团红晕在白皙的脸颊上显眼得很。   可惜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宁折看不到。   他问了一句,见云澜不出声,就继续埋下头,啃自己还没啃完的鸡腿了。   纵横阁大厨用大火烧出来的蜜汁烤鸡腿是宁折以前最爱吃的东西。   可惜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味儿馋得流口水。只有偶尔云澜会冒着危险帮他偷来一只,让他尝尝味。   到后来他慢慢在纵横阁里打拼出成绩,成为甲字杀手的时候,终于能天天吃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美味。   可惜那时候,云澜也已经渐渐疏远他了。   “慢点,别烫着嘴。”   见他狼吞虎咽吃得太快,云澜忍不住小声说了他一句,从怀里掏出干净的粗布帕子,小心给他擦了擦嘴。   宁折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抬起头乖乖让他擦干净。   云澜把他手上的油也一并抹净,问他,“饱了没?”   宁折点点头。   “守卫差不多快醒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晚上再带你出来,好不好?”   宁折说好,就被他抱起来,在守卫清醒过来之前送回了柴房。   他在原本简陋的柴房里用木柴搭了个小床,铺上几床干净暖和的被褥,把宁折放上去,给他盖上被子。   “我跟那几个巡逻的侍卫打过招呼了,白日里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帮我照看你的。”   宁折睁着大眼睛看他,乖顺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云澜一笑,亲了他额头一下,“乖,自己要好好的,我一定让你早点出来。”   宁折眨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安静地看着他离开。   云澜离开后,他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不大记得这件事了,不过还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似乎没在这里待多久,只关了一天就出来了。   云澜告诉他,是因为代阁主见他可怜,才把他提前放出来的。   他那会什么都不懂,云澜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可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容易?   以他犯的错,代阁主不杀了他就已经是格外开恩,又怎么还会再而三地饶过他。   不知道云澜做了什么。   宁折垂下眸,手指轻轻攥在一起,平静地眸底深不可测。   翌日一早,就有一个黑衣人走进来,告诉他可以出去了。   是宁折前天在演武场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云澜说托人照看他,大概说的就是他。   宁折问他云澜去了哪里。   那人皱皱眉,看起来不愿意说。   宁折仰头盯着他,眸光安静和软,却带着点倔强的意味,大有他不说就不走的意味在里面   那人见此,勾了下唇,“你威胁我也没用,云澜可不让我说,他会杀了我的。”   宁折站起来,一眨眼就闪到他身后,锋利的袖刃抵住他腰间,淡淡道:“你不说,现在就会死。”   那人看起来明显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宁折还会这一手,“我低估你了,这可不是一个低级杀手该有的身手。”   他说着又笑了下,“想必云澜也被你骗了吧?多可怜,自己拼死拼活想保护一个人,没想到一直在被人欺骗,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你猜会怎么样?”   宁折将袖刃往前一递,毫不留情插进他他身体,在血肉狠狠翻搅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但我知道你会先死。”   那人勾唇,笑得愉悦,“你在威胁我,你怕云澜知道?”   宁折没说话,袖刃捅得更深,直接用自己手里的刀告诉了他答案。   那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些血丝,脚下微微晃动。   “真狠。”他伸手擦了血,笑了一声,“行,我告诉你云澜在哪里,你先放开我。”   他可不仅仅是被宁折捅了一刀,这孩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直接将他定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宁折抬眸看他一眼,道:“你先说。”   “......你倒是警惕。”那人眉眼带上几分讥笑的意思。   宁折没管他,等他说了云澜的下落以后才收回缠在他身上的无形冷焰,推门直奔云澜而去,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   黑衣人在后面看着他背影,轻轻笑了下,神色莫测。   ......   “什么人!?站住!代阁主正在里面休息,不许再往前......”   宁折直接甩出冷焰缠住这些拦路的人,一路上烧了好些人,才冲破阻挡来到代阁主门前。   他喘着粗气,苍白的手放在精致的雕花檀木门上,抖个不停。   风安静下来,枯叶落地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清晰无比。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几声细微的痛苦闷哼,还有甜腻的喘息声,夹杂着布料被撕裂的响动和男人兴奋的低吼,一切杂音交织到一起,暧昧不清。   宁折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死死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   就在这时候,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宁折一惊,立刻伸手狠狠一推门,慌慌张张闯进去。   不堪的一幕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映入他眼帘。   他的云澜哥哥被好几个粗鄙丑陋的男人压在身底下,双腿大张,身上未着寸缕,满身青紫印记,白皙的皮肤上沾染着数不清的脏的液体。   宁折闯进去的时候,看见他们把云澜抱起来拉开双腿,两个人的脏东西正拼命往他身子里挤。   大概是因为实在承受不了这种痛苦,他才会忍不住惨叫出声。   宁折眼底顿时就红了,一丝丝暴虐怨恨的情绪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渐渐酝酿,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汹涌残暴,眼中滔天的黑色巨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那边奄奄一息的云澜看见宁折突然闯进来,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双眸失神地望着他,“阿宁......你怎么、你怎么......”   宁折迈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朝他走过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云澜身边时,眼前白光一闪,场景瞬变,他突然回到了神域里。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像67号?   宁折怔忪片刻,陡然想起什么,立刻低头看向怀里,“云澜!”   蓬头散发的青年还好好睡在他怀里。   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身体抱着都硌手,衣衫全是血,皮肤也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微微翕动的鼻翼还在昭示着这个人活着的迹象。   宁折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剧烈的喘息声才缓缓平静下来,眼底深处恐怖的暴虐杀意终于慢慢消散,仿佛那个陷入情绪失了的宁折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番变化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可倘若67还在,他便会发现,如今的宁折不仅有了感情,甚至还会为了别人而愤怒。   ——这个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人,竟然也会产生杀意和暴虐的情绪。   蔺云澜教宁折学会如何成为一个人,让他懂得什么叫喜欢、信任和依赖,也教会了他仇恨、愤怒和痛苦。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祭司只是创造了一个叫“宁折”的容器,而蔺云澜,其实才是让宁折真正活起来的人。   如今的宁折,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冷漠无心怪物。   他会笑,会哭,会喜欢上一个人,会去恨一个人,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原谅,什么是心疼。   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变化,或许便不会一直对自己抱有厌恶和抵触情绪了。   可惜67号并不在,没人告诉他这些。   他还是那个,极度厌恨自我、恶心自己性格的怪物。   现在担任他临时系统的,是一个完全将宿主当做玩物、供自己取乐,以满足自己变态心理的怪人。   “又回到过去了么?”   见宁折惊叫一声醒来,他也现了身,站在宁折面前,淡淡俯视着他。   “见到什么了?”他饶有兴致地询问宁折。   即便已经正大光明取得了对宁折行使惩罚的权利,他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私心里......似乎并不愿意看见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痛苦流泪的场景。   61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类似于心疼的心理,不过索性他也不急,耐心玩一玩也无妨。   他低头看着宁折,指尖挑起他一缕黑发,一面把玩一面等着他说话。   宁折仰头看他一眼,沉默地抱紧了怀里的青年,放在云澜额头上的手都在颤抖。   他问61号,“你说我回到过去......是真的吗?”   61号扶了扶精致优雅的眼镜框,声音平静,“编织一个谎话需要花费无数心思来圆,我没有理由骗你,也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   宁折脸色发白,低头看了眼沉睡的云澜,眼神都有些恍惚无措。   这么说,他看见的那些......都是真的了?   黑衣人告诉他,代阁主本是要将他处以死刑,是云澜去求了代阁主,把自己送给代阁主,才免了他死罪,处以禁闭之刑。   他之所以没有死,之所以能从柴房里提前出来,都是因为云澜......因为云澜替他挡下了一切灾劫,把所有惩罚都拦在自己身上!   宁折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一直恨他妒他、想要他性命的云澜还为了他做过这种事。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   宁折失神地摇着头,茫然地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青年,颤着手抚上他面庞,“大祭司、不是说......不是说你是上神吗,上神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为什么不保护你?蔺非霜呢,你哥哥为什么不保护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为我做这种事,不是恨我么,那为什么不杀了我?   61号见他情绪激动,平光镜片后的狭长眼眸轻微地闪了下,似乎有些讶异,“我来时,67号和59号,甚至还有主系统,他们都告诉我,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不懂喜怒哀乐,也不会被我轻易哄骗到手。”   他蹲下身体仔细打量宁折,“是他们出错了,还是你出错了?”   宁折精神刚才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头也深深埋进云澜颈窝里,后背流畅优美的脊骨随着喘息声剧烈起伏着,呈现一种紧绷又脆弱的状态,似乎轻轻一敲就会不堪重负折断似的。   “为什么、为什么......”   61号听见他细微的低呜的声音,一遍遍在询问着原因,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中。   “既然想找到原因,那要不要跟我合作?”   61号眯起眸子,指尖轻轻划过他背脊,在光滑雪白的衣料上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印记。   他迟迟不动宁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这件衣衫。   67号也真是舍得,不惜耗费自己赖以生存的魂灵之力,织出了这么一件绝对防御的衣衫送给自己的宿主。   ——其实说是绝对防御也不尽然,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防御功能,只不过是能吸收所有向宁折打来的攻击,将伤害转移到67号自己身上而已。   67号大概知道自己一旦被召回就很难再回来了,估计是早已预想到这种情况,才会主动将宁折送进神域,还送给他这么一件保护伞。   神域里危险重重,这便意味着,想害宁折的人不敢轻易动手。   可换个思路去想,其实宁折孤身一人在这里也很危险,67号是有多相信宁折能活下来,才敢将他送进来?   分明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一个冒险赌注吧。   61号轻轻勾唇,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宿主,这个以往高傲自负的男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让67号为之疯狂的少年,眼神里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从容。   他不怕宁折不答应。   果然,宁折低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抬头看向他,“怎么合作?”   61号眼里闪过一抹赞扬的情绪,对他的兴致更浓了。   倒也不愧是67号的宿主,在大受打击的情况下还能迅速恢复镇定,这份冷静实在难能可贵。   “我帮你走出这个困境,完成任务。”   “还不够。”宁折攥紧了手指,抬头盯着他,“我要回到这个时间点之前,改变这一切。”   61号眸光微闪,“你或许应该明白一点,自己并没有提条件的权利。”   宁折突然倾身向前,速度快到叫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眨眼的时间他的一只手就已经扣在61号喉咙上,眸光锋锐冷冽,“系统先生,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一点,我不是在求你。”   “你以为自己打得过我?”   宁折神色丝毫不动,这一刻他冷静得可怕,“低级位面对系统的实力有严重的压制作用,你现在的战力应当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最多不过是大祭司的水平,我虽然废物一个,却有雪和绫辅助,更有不死的神脉之血,倘若拼了性命和你同归于尽,究竟谁死谁活,可说不准。”   61倒有些惊讶了。   他说的没错,自己的实力的确被压制得厉害。   不过这些事都是系统之间公认的秘密,几乎没人会傻到将自己的弱点告诉宿主。   “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宁折盯着他不语。   “是67号?”   他不说,61号也猜出来了,眯起眼冷嗤了一声,“真是蠢货。”   系统空间里曾出现过数件宿主杀死系统的先例,皆是因为系统没有守住自己的秘密,将一些弱点告诉了宿主,才落得最终凄惨的下场。   在这个系统和宿主互相猜忌的时代里,或许也只有67号这个被爱冲昏了头脑的蠢东西才会做出对宿主毫无保留这种愚蠢行径了。   不过即便宁折知道了这个秘密也没用,因为   ——“你敌不过我。”   61丝毫不慌张,漠然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孩子。   他扣在自己喉咙上的手腕虽然有力且杀意十足,却脆弱得一折就断。   “不过为了显示合作的诚意,我同意你额外附加的要求。”   他笑了一下,薄唇勾勒出禁欲优雅的弧度,“扭转时间需要付出的能量可不小,我不喜欢做亏本买卖,不过如果是为了你这个可爱的孩子,破个例也无妨。”   宁折自动忽略他连篇的废话,直接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61号修长的手指抚上他长发,轻轻勾弄把玩,抿唇轻笑,“只要你在我手里,服从于我的一切命令,就够了。”   宁折垂眸默了片刻,开口道:“用我来威胁牵制67号吗?”   “聪明的孩子。”61号摸摸他头发,赞许地夸了他一句。   宁折冷冷打开他的手,抱紧了云澜,“交易完毕,让我回去。”   61号“啧”了一声,打量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像67号?主系统告诉我你是个乖软可爱的孩子,我突然很好奇,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变成这种锋芒毕露的模样。”   宁折眸底安静无澜,漠然道:“这不在我们交易范围内,再说一遍,让我回去。”   61号微笑,单手覆在右胸口上,朝他弯腰行了个中世纪的古典贵族礼仪,“如你所愿,我亲爱的宿主大人。”   他话音一落,宁折眼前便是一阵混沌,身体仿佛悬空了似的站不稳,意识也渐渐昏沉。   “......云澜!”   浑噩中宁折身体像是落进无尽悬崖一样,猛地一坠。   他惊叫一声,陡然就清醒过来。   “怎么了?”   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耳旁轻轻传来。   宁折怔了下,愣愣转过头。   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云澜出事的前一天。   然而眼前映出的却不是云澜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孔,而是——宁堰。   八月份打赏催更名单感谢(不收费)   感谢【催更票】   立志做大大的粉头 ×25   憨憨都凉透了 ×11   星十 ×11   出走半生 ×6   小方你马甲掉了 × 4   釉釉 ×3   清明公子× 3   萌友27541524629 ×3   在下香猪佩琪 ×2   漆小白 ×2   寄给679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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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官封锁了消息,将染病百姓都关在一处处死,尸体随意抛弃到此处。   整个城镇的人几乎尽数死绝,尸体腐烂流脓,活脱脱一幅人间炼狱的残酷之景。   他就是在这遍布腐尸秃鹫之地,找到了这个坐在岩石上,安静地抬着头望天的孩子。   他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孩子手里还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腐肉,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双眸空洞无光,活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宁堰将剑递给身后的将士,弯下腰想拿走他手里的腐肉丢开。   那孩子猛然缩回手,宛如护食的饿狼,紧紧盯着宁堰。   宁堰说:“这个不能吃。”   他听不懂,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不让宁堰碰他唯一的食物。   宁堰想了想,也不在意他满身尸臭血腥,伸长了手臂将他圈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哄:“乖孩子,别怕,没事了,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一开始那孩子还在奋力挣扎,甚至露出了锋利的虎牙,狠狠咬上宁堰肩头,直咬得他皮开肉绽见了血。   宁堰却毫不在意,一直耐心抚慰着他,掌心不停地轻拍他后背,一声声安慰他:“乖,乖,好了,不怕了。”   慢慢地,那孩子就被他哄得平静下来,发出几声呜咽,轻靠在他肩上,不再挣扎了。   宁堰带他回到临时驻扎的营地,粗粗替他沐浴干净,喂了些热食,又派人继续去找还有没有活人。   不出所外,这一方城镇里,除了眼前这孩子,全都死绝了。   宁堰有心清查此事,便想将这孩子一道带回王府。   说是孩子,其实看骨龄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了,只是他身躯瘦弱矮小得过分,尚且不如六岁孩童高,也不知道到底在那种肮脏的炼狱里待了多久才会变成这样。   虽说刚见面时对宁堰有些防备,可这一路上下来他都安静得很,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   眼看快到京城了,却不知这小孩突然间是怎么了,突然间就这么激烈地反抗起来了。   宁堰皱着眉,看着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散发着阴暗气息的孩子,目光深不见底,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边宁折却在心里冷冷质问61号:“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他平日里说话语音都像死水一样无波无澜,实在难得这么激动,足见看到宁堰这件事对他冲击有多大。   若不是宁折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甚至都想直接放火和61号打起来了。   61号淡淡道:“扭转时间已是极为不容易,根本无法控制具体的时间节点。”   言下之意便是,你知足吧。   宁折闭着眼喘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下来,突然勾起唇,冷笑一声:“废物。”   这一下简直是把67号讽刺人的表情学了个十成十。   61号眯起眸子,声音里带了点危险的意味,“宁折,我纵容你,不代表我允许你得寸进尺。”   “是么,那我和你合作,也不代表我不能骂你。”宁折直接把他的话还回去。   在67号的耳濡目染之下,宁折现在已经越来越会怼人了,嘴皮子轻轻一张一阖,面不改色就能把人堵得哑口无言。   他自己倒不觉得,和他说话的61号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一种面对67号时的无力和隐怒。   “宁折,你还靠我从这里出去,现在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61号声音冷沉。   宁折不说话,他不想搭理这个废物。   原本只想阻止云澜,没想到直接回到这种时候,还要再面对一次宁堰。   他对67号说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放下,当直面宁堰这张脸的时候,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主人,你没事吧?】雪和绫隐了身形缠在他手腕上,担忧地问着他。   宁折抿着唇摇摇头,眸底放空,什么情绪也没有。   雪和绫见他沉默,想了想斟酌着安慰道【67号大人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一定能救主人出去的,主人别怕】   宁折心里嘀咕一句才不想看见他,然后摸了摸雪和绫,【嗯,我不怕】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坐在车门前的冷酷男人。   宁堰道:“有事?”   宁折也不说话,只盯着他一直看,乌黑的眼底深沉得没有一丝光亮。   宁堰见此,探出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脸颊。   没有反抗。   这孩子像是一瞬之间,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温顺安静的性子似的。   宁堰原先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下来,锋利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略显温柔的弧度,俊朗尊贵的眉眼里带上笑意,“好孩子,乖。”   宁折仰着小脸,任他抚摸,态度温驯。   可他眼睛却盯着宁堰的手腕,难以自抑地舔着舌根,拼命压抑着一口咬断他手腕的冲动。   他想,这一次,宁堰最好不要惹他。   67号如果还在,估计会很欣慰地对他说,“狗子,你终于长大了,学会自己虐渣了。”   可惜67号现在还在系统空间里受罪。   宁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京城了。   马车行径城门口停顿了下,将士取出定北王的令牌。   然而侍卫却依旧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检查过车队,甚至连宁折宁堰二人乘坐的马车也要掀开车帘,仔细检查。   宁堰倒没发火,只是在守城侍卫的手快要碰到宁折的时候,才突然伸手挡住他,淡淡道:“别碰他。”   侍卫一愣,眼里现出一抹怀疑。   宁堰扫他一眼,漠然启唇,冷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侍卫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生恐惧,也不敢再查,忙不失迭退了出去。   一番严查过后守城卫放了行,一行人驶入城中。   “王爷,据说是秦氏一族中有人谋反叛逃,才会查得这么严。”帘外打听消息的兵卒回来禀告。   宁堰眸光微闪,眼底幽深,“秦氏......那个百年秦氏?”   听到这句话,宁折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来,竖起了耳朵。   百年,不是指百年书香世家。   而是流传百年的杀人秘术,无人能及。   帘外兵卒沉声道:“回王爷,是。”   宁堰若有所觉,挥手让他下去了,结果一转头就见那个不言不语的孩子正灼灼盯着他,比刚才多了几分生气。   他迟疑了一下,问:“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宁折自然不会搭理他,眼皮子一耷拉,又垂下来,身体不声不响地缩了回去。   马车很快就停在定北王府大门前。   宁堰率先走下车,掀开车帘,想将这孩子也抱下来。   宁折自然不可能让他抱,可惜马车又太高,他下不去,只能缩在车厢里,不管宁堰怎么哄都不出来。   宁堰皱了眉,就在这时,定北王府里走出一个身着将袍、身姿挺拔的青年,用沉如美酒的冷冽嗓音对宁堰道:“王爷,让臣来试试,如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喜欢我多一点   青年这时候的嗓音还没有以后那么沉稳冷酷,稍带着些清冽的意味。   宁折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睫毛轻轻颤了下,抬眸看去。   一袭玄衣战袍的年轻将军手执染血长剑,正缓步朝他走来,步伐有力,眸光深沉,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日后征战四方的骁勇将军的些许风姿了。   宁折盯着他,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巫神祭庙的时候,男人满是带血拼命扑上来保护他的场景。   “霍小将军。”宁堰眯起眸子,看着他,“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带兵在城外驻扎么。”   “王爷万安。”尚且年轻的霍忱拱手朝他行了礼,而后才直起身笑道:“有人在宫外闹事,皇上传令我等进城镇压暴动。”   他说着,将沾着血的长剑归鞘,叹了口气,“死了不少人。”   “既然闹事的人已经处理完,小将军也该离开了,何故赖在本王这里?”宁堰神色有点冷,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霍忱轻轻勾唇,“王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臣既然奉旨来了定北王府,自然是为了查清暴动之人与王爷您的关系了,总不能是来喝茶的。”   宁堰眸光发冷,薄唇弧度锋利,“皇上是在怀疑本王和那些暴民有关系?”   “暴动的百姓口口声声呼喝着帝王无道,揭竿而起,拥护定北王上位,王爷您说呢?”   宁折听明白了。   小皇帝上位不久,政权不稳,朝政大权基本都把控在宁堰手中,他本就对自己这个皇叔忌惮不已,如今还有百姓如此叫嚣,心里肯定更加不满嫉恨。   不过宁堰还没有这么蠢,会做出这种事,这次大概是有人陷害宁堰,想借小皇帝之手除去他。   宁折心里想着,又听霍忱道:“这是王爷新收的玩宠?有点不听话呢。”说着看了他一眼。   宁折小脸冷肃,狠狠瞪他,有点想扑过来抓挠他。   宁堰看着他突然鲜活起来模样,眸光微深,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你认识霍忱?”   宁折没理他,也不说话,见他过来,更是往车里缩了缩。   一众人堵在王府大门前僵滞不前,引来不少百姓官员驻足观望。   宁堰皱皱眉,有些不耐这些目光,但还是耐着性子,朝宁折伸出手臂,温和道:“下来吧,车里冷。”   宁折看着他伸过来的手。   这双手修长、尊贵,指尖上覆了一层练武人特有的薄茧,温暖且有力。   宁堰曾用这双手抚摸他、牵他的手、拍打着他后背哄他睡觉。   也曾用这双手狠狠折磨他、毫不留情羞辱他、让他生不如死。   他清楚地知道,这双手以后会让他有多痛苦。   宁折想着,眼神突然一冷,狠狠打开他的手,头埋进了自己膝盖里。   宁堰神色一怔,皱起眉,看着他久久不语。   一旁看戏的霍忱大笑,“王爷若是不介意,让臣试一试如何?”   宁堰看他一眼,又看了眼蜷缩成一团发抖的孩子,薄唇紧绷,到底还是退开了两步。   霍忱只是说笑,却没想到他还真的愿意,怔了下,笑道:“王爷真是宠这孩子。”   传闻定北王残忍嗜杀,喜怒无常,换做旁人敢这样忤逆他,恐怕被早已经拖出去乱棍处死了。   “他叫什么名字?”   霍忱一边问,一边走到马车旁,看着缩在黑暗角落的宁折。   “没有名字。”   “什么?”   “他不会说话。”宁堰瞥过来一眼,“他怕疼,将军小心点。”   霍忱动作滞了下,随后笑道:“好。”   他看向宁折,斟酌片刻,放低了声音,唇角勾起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朝宁折伸出手,“本将......我抱你出去,好么?”   宁折抬头望他。   青年背着光线,面孔肃穆冷冽,一身血腥杀气,唇角勾着的笑不像是哄人,更像要杀人。   落在宁折眼里,和地狱中走出来夺命的厉鬼没什么两样。   偏偏他还不自知,自以为自己有多和善,笑容越来越大,称为血盆大口不为过。   若不是宁折见得多,这时候恐怕就要被他吓晕过去了。   “怎么了,不好么?”他还问了句废话。   宁折看看一旁眸光深沉注视着他的宁堰,又看看眼前这个明显年轻可爱一点的霍小将军,果断伸出手,扑进了他怀抱里。   宁堰眼底一深。   霍忱还嫌不够,又添了把火,“王爷,这孩子似乎喜欢臣更多一点啊......”   宁堰眯起眸子,盯着他二人,不知在想什么。   宁折躲开他的目光,拱了拱身体,缩进霍忱怀里,头埋进他肩窝里一动不动。   霍忱心里有些软,摸摸他因缺乏营养而变得枯燥的长发,轻声哄道:“乖、乖。”   宁折听不得他这种语气。   总让他想起自己当皇帝那几年,霍忱陪在他身边哄他睡觉的场景。   他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攥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霍忱瞧着他瘦骨嶙峋布满狰狞伤疤的身体,忍不住皱了皱眉,“王爷,这孩子到底是谁?”   他之前开玩笑说这是宁堰的玩宠,可他心里清楚,宁堰这种人不屑于养这种小玩意儿。   这孩子刚才缩在昏暗的马车里,没有让他看见全貌的时候还好,方才他一将这孩子抱进怀里,才发现这简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身量体重。   那小身板上根本就没有肉,触手全是坚硬的骨头,小脸瘦得都快没了,身上也全是各种各样的黢黑伤痕,像是染上什么疫病之后痊愈时留下来的伤疤。   霍忱自然不会以为这是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乞丐。   定北王是什么身份,好端端地身边怎会带个乞丐,定是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宁堰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走吧,进去再说。”   霍忱迟疑片刻,抱宁折出了马车,跟在宁堰身后走进王府。   冬日里,定北王府墙头落满积雪,荒枯的树干上挂着晶莹的冰锥,往下一滴一滴落着冰水。   “肃宁县瘟疫之事,霍小将军可曾听闻?”   两人走在寂静的王府小道上,宁堰突然出声问霍忱。   霍忱点头,“早朝时陛下还问过此事,据平南王所说,瘟疫已经平息下来了。”   他拍了拍怀里宁折的后背,转头看向宁堰:“和这孩子有关系?”   宁堰瞥了正在霍忱怀里当鹌鹑的宁折一眼,声音淡淡,“肃宁县整座县城都已经死绝了,他是唯一一个活口。”   “什么!?”   霍忱狠狠一震。   宁折生怕他过度惊讶之下把自己甩出去,连忙勾紧了他脖子。   “怎么可能,今早平南王还说......”   “偏远山间小镇,不会有人特意去查证消息,瘟疫蔓延时朝廷派下来的赈粮根本就没有运到肃宁县。”   宁堰目光冷沉,“霍将军,你说是谁封锁了消息,这些粮食又去了哪里?”   霍忱脸色不好,可以说冷到了极点,“肃宁县是平南王辖地。”   宁堰不置可否。   “王爷,臣或许要先行一步。”霍忱停下了脚步。   “将军是要去查证此事?”   霍忱没说话,冷峻的面孔上结着寒霜,显然是要彻查的意思。   “本王看将军还是罢手吧。”   宁堰神色平淡,“霍氏功高盖主,已经引得朝中众臣猜忌不已,倘若再插手此事,恐惹人非议。”   “这一点,王爷不也是一样。”   “不,本王和你不一样。”   宁堰声音冷静,身上散发着一种掌控天下的尊贵沉稳气息,“皇上再不满本王,他也不敢向本王动手。”   霍忱一时无言。   宁堰说的没错。   陛下是依附宁堰而生,绝不敢轻易朝他动手,可他霍家却是依陛下上而生,一旦陛下因此事生怒,遭殃的就是他霍氏一族。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霍家生死荣辱。   那么,要让他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么多百姓惨死,却袖手旁观么。   霍忱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宁折见他不说话,轻轻抬起眸,觑了他一眼。   宁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转过头来看着他。   宁折没管他,小心翼翼直起身体,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霍忱线条完美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将军,别不开心。   霍忱回过神,看着他,“你说我要不要管这件事?”   宁折摇了摇头。   “你也不希望我管?”   宁折勾住他脖子,乖巧点头。   从前霍忱教导他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正直,见不得丝毫冤屈命案。   宁折经常被他按头逼着清查各种陈年冤案。   可冤案既然是冤案,就注定存在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有心掩盖的事实,都被他一一翻出来,那些人能坐得住才见鬼了,纷纷上奏折在宁折跟前说霍忱各种坏话,陷害谗言各种手段样样不落。   久而久之,皇帝也就对霍忱越来越忌惮,嫉恨累积得愈来愈多,一朝爆发,便是震惊朝野的霍氏灭门惨案。   宁折不希望再见到霍忱疯魔的样子。   也不想再下一次那样的命令。   所以他对霍忱摇头,不想让他管这件事。   霍忱满腹心事地离开了王府。   月色清寒朦胧,夜空乌云密布,不见星辰。   晚上宁堰坐在榻边看着宁折睡觉的时候,问了他一句,“虽然你不说话,可是本王能感觉得出来,你很讨厌本王,却喜欢霍将军。”   “为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主人,我们逃吧   61号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从他在主系统的资料库里下载的生平资料来看,霍忱和宁堰二人都曾对宁折犯下过不可原谅之罪孽。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宁折对宁堰的恶感,远远比对霍忱要多。   但资料上却分明显示着,宁折和宁堰的亲密度极高,甚至比和67号的亲密度还要高。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他现在对宁堰如此生疏?   【和你有什么关系,做好你自己的事。】   面对61号饶有兴致的询问,宁折只冷冷吐出一句颇有67号风格的回答。   但这样敷衍和逃避的态度,却没能打消61号的兴致,反而让他更加兴味盎然。   狩猎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便是熟悉猎物的习性和心理。   61号有的是耐心观察这个被他盯上的新猎物,他扶了扶眼镜框,勾唇道:【没关系,迟早有一天我会知道。】   而那一天,便将是你的末日。   宁折也冷笑,【你最好能活到那一天。】   他目光转回来,落在榻前威压深重的男人身上。   “告诉本王,为什么?”   宁堰还在执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倾身逼近宁折,如墨一般深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借着明亮清冷的月光,宁折能看见他眼底浮沉的不解和困惑,眸光带着天生的威慑和冷酷,却仍旧是温和的,并没有以后在面对宁折时的那种阴厉的暴戾残忍。   宁堰这个人,对待弱者,一向不吝赐予自己温柔的一面,就比方曾经的宁折,便得到了他足够的青睐。   很可惜,成为小皇帝以后的宁折,是他眼中的生死大敌,不曾享受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柔。   宁折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无助地眨眨眼,露出一幅茫然无措的表情,恐惧地看向宁堰,身体微不可查地向床榻里缩了缩。   宁堰动作一滞,“你怕我?”   宁折不说话,身体蜷缩起来,摇着头不停后退。   宁堰神色微暗,看了他许久,眸光深幽深得恍如窗外沉沉夜色,叫人看不清楚。   “是本王唐突了。”   宁堰薄唇轻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站起身来,将被褥往宁折身上拉了拉,淡淡道:“夜里冷,记得盖好,不要踢被子。”   宁折这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子,脸上瘦得只剩了骨头,尖尖的下巴,瑟瑟发抖的唇,一双漆黑乌溜的大眼占了大半张脸。   他瘦弱的手指紧紧攥着宁堰扔给他的被褥,仰着苍白的小脸,战战兢兢看他,姿态带着强烈的防备警惕之意。   像极了某种陷入维谷的狼狈小兽。   宁堰注视他片刻,伸出温热的大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好休息吧,本王先走了。”   他说完也就真的离开了。   宁折止住颤抖的身体,收起方才那些表情,抱着被子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雪和绫一想起以后他要经历的痛苦就心疼,看着他这种空洞无物眼神,突然生出了点私心。   【主人】   他从宁折手腕上脱落,化成了一个奶生生的小娃娃,张开肉短短的四肢一把扑进宁折怀里。   宁折眉眼微动,伸手小心接住他,【阿绫,怎么了】   雪和绫知道宁折喜欢这种软乎乎的小东西,才故意用这种方式出现。   他抓着宁折衣襟,艰难地爬到他肩上坐好,用肉乎乎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脸,“主人,我们逃吧。”   “......逃?”   “对!现在一切都还没开始,只要不和宁堰这个大坏蛋扯上关系,主人就用不着再和以前一样受那么多苦了。”   雪和绫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攥着小拳头坚定道:“主人,走吧!离开这里,不做什么任务了,也不要67号大人了,以主人的能力,一定也能自己恢复记忆的!”   他想的是,如果主人无法恢复记忆,他就祭出自己的神魂,将自己的力量还给主人。   反正他是主人创造出来的,同根同源,保留着主人的一切记忆,一旦他的力量回到主人身上,主人自然而然就能想起所有被封存的往事,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上。   什么任务,什么宿命,他不想管了。   如果非要让主人受到这么多折磨才能重新归位,那他宁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主人的平安。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宁折的。   “反正这个时候,67号大人还没有回来,主人的妹妹也不存在的,您没有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不是么?”   “离开......”   宁折喃喃一声,陷入了迷惘。   他从来没想过离开。   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催促着他留在这里,去重蹈以前的覆辙。   他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是大祭司创造出来的容器,血脉里留下来的禁锢不容他反抗。   雪和绫心疼地摸了摸他瘦弱苍白的脸,“主人,别怕,阿绫保护你。”   宁折回过神,张了张唇,“好......”   “我......”   他咽了口唾沫,攥紧拳下了决心,“我明天一定......”一定找机会离开。   雪和绫笑起来,抱紧他蹭了蹭,“太好了,主人睡觉吧,明天阿绫喊你。”   宁折点点头,把他抱在怀里,钻进被窝闭上眼,心事重重地睡着了。   61号笑了一声,避开宁折,对雪和绫道:“你是67号唤醒的吧,连命都握在他手里,怎么敢违抗他的命令?”   雪和绫睁开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眼前熟睡的人,眸底温柔如水,“因为我的主人,从来就只有眼前这一个人而已。”   他往宁折怀里缩了缩,可爱粉嫩的唇瓣微张,看着他的脸,无声唤道:“阿折,我回来了......”   ......   系统空间。   67号从自己留下的毛团眼中目睹了这一切。   59号坐在他身旁,也正在监控宁折的动向,见此不由嘲笑道:“看你费尽心思养出来的狗,居然这么轻易就叛变了。”   67号睁着眼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平静,“他本来就是宁折的东西,何谈叛变。”   “可是宁折消失的这几千年里,不都是你一直在小心翼翼保护着他留下来的东西么。”   59号冷嗤一声,“被人卖了还心甘情愿帮别人数钱,说得不就是你这种人!?”   67勾勾唇,无力地笑了笑,“我可不记得自己是种善良的人,阿九,你怎么越活越天真。”   59狠狠一鞭甩下去,满意地看见67号皱眉,这才龇牙,笑得开心,“陆期,身为阶下囚,就别再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了吧?”   67号额头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咬着牙“嘶”了一声,“主系统让你照看我,可没让你动私刑。”   听到“主系统”三个字,59号眼神立刻冷了下来,脸色不大好,“你别得意,别以为你把秘密说出来,主系统就会放过你了。宁折一天不死,主系统一天都不会放心。”   67号似乎有点累了,闭上眼,轻轻道:“那就......让他死一次好了。”   ......   宁堰的调查进展极快,肃宁县瘟疫一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平南王宁祉下辖一名朝臣贪污受贿,私吞赈粮,致使肃宁县上下数百口百姓死于非命。   此事平南王并不知情。   那朝臣也知道这件事若是捅出去,平南王一定不会放过他。因而为了自保,转投一位反皇党旗下,同他合谋叛逆,这才有了之前霍忱所说的乱民暴动一事。   宁堰也不过是被拉出来当大旗而已,即便他因此倒台,也和这朝臣毫无关系。   最好宁堰被逼得不得不谋反,如此他更能从中浑水摸鱼,一举两得。   查出真相以后,宁堰直接趁那名反皇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让锦衣卫去把他抓了下大牢,完全没给霍忱插手的余地,连给小皇帝上折子的时间都省了。   第二日小皇帝在早朝上震怒,问起此事的时候,宁堰才不紧不慢地说起此事。   至于那位贪污的官员……   宁堰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是谁,不论小皇帝如何追问都守口如瓶,只说那人已经伏法,其余一概不提。   此举引得众朝臣猜忌,不过碍于他的威慑,也没人敢质疑出声,俱都低眉敛目恭送他离开了。   等回了府以后,宁堰解开身上厚重暖和的狐裘,走进小屋里,看着坐在火炉旁暖手的小孩,淡淡道:“处理完了,谋逆之臣本王也暗中派人处死了,并未殃及其家人,你可以放心了。”   宁折抬眸看他一眼,而后慢吞吞从软榻上爬起来,四肢伏跪在地,沉默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他到底没跑成,这具身体太弱,连神力都使不出来,半道上就被宁堰抓回来锁在了屋子里。   不过也是因此,他才得知,这次贪污之事的主谋,居然就是暗卫十七的父亲。   宁折随着宁堰去查案的时候,在一众被关押的家属里,无意间看到了暗卫十七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那时候暗卫十七还远没有后来的沉稳冷静,他看着那些将自己全家抓起来的官兵们,眼底闪动的满是仇恨的光芒。   宁折已经记不清上辈子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刚被宁堰捡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都浑浑噩噩地不知事。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时候,他绝对没有救暗卫十七。   那暗卫十七又是怎么从天牢里逃出来,流落到暗阁成为一名暗卫的?   如果没有自己出来搅局,那他潜伏在小皇帝身边,到底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神明转世者,生而无心   宁折没能思索太久,就被宁堰打断了。   男人带着一身从面携裹而来的冰霜寒气,缓步走到他面前,低头沉沉看他,“本王已经让你得偿所愿,那么你呢?”   宁折仰头看他。   他被关在王府里养了几天,现在已经比初见的那个瘦骨伶仃的模样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起来,隐隐能窥见日后无双容色。   他垂眸想了很久,就着跪在地面的姿势,膝行到他脚下,伸手轻轻环抱住他的小腿,脸颊贴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有点像饲养的兽犬在讨主人欢心。   虽然乖顺柔软,却一如既往地卑微。   宁堰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发着细颤。   他盯着还是小小一团的孩子,眸底突然涌起许多无法控制的情绪,如同凶猛巨浪几乎要将他理智吞没。   灼热的剧痛在他胸膛里炸裂,把他五脏六腑撕得粉碎。   他颤着手想去抱起这孩子,无声地张了张唇,“阿......啊......”   他险些就要压抑不住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好在最后,宁折注意到他的异常,奇怪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才及时让他拉回理智。   “本王、本王......”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竭力忍着心脏的剧烈痉挛痛苦,扯开一个温和的笑容,缓缓道:“本王不需要你如此。”   他说着将宁折从地上抱起来,无法克制地将他紧紧裹进怀里,下颌轻抵在他额头上,掐紧自己掌心,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冷静和忍耐,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本王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宁折沉默不语。   从遇见宁堰起,他就没有说过话,和以前一样。   不过那时候他是不会说,现在却是不想说。   “若是......若是没有......”   宁堰捧起他的脸,轻轻托起来,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本王替你取一个,好不好?”   宁折盯了他许久,无所谓地点点头。   他的名字本来就是宁堰赐给他的。   那时候宁堰还没有这么温柔,大约只是见他有趣才带回来,冠以自己的姓,想看看他今后会如何成长。   宁折对他赐名之事没什么芥蒂。   是宁堰给了他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字,让他在被人剥夺了小皇帝这个身份的时候,还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   即便他曾因这个身份受尽折磨尝遍痛苦,可对宁折来说,他作为替代品的这一生里,也只有“阿宁”这两个字,是属于他自己的了。   宁堰长睫轻颤,眸底微光温暖,冷厉俊美的面孔上带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柔情,“就叫你......阿宁,本王的......本王的阿宁,好吗?”   宁折心说好喔,面上也乖乖对他点了点头。   “阿宁、阿宁......”   “阿宁......”   宁堰嗓音沙哑至极,说话的气息有些颤抖,眼底情绪几乎要崩溃。   他扣住怀里小孩的后脑勺,把他压在自己胸前,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宁折乖顺地倚在他怀里,也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心情平复下来以后,他对宁堰的抗拒已经小了很多,对他的一些亲昵行为也不再反抗,偶尔还会迎合。   61号发现他又变回了资料上描述的那种,不惊不喜、冷冷淡淡的安静性格。   就像是将真正的自我彻底粉碎隐藏,而用另一幅伪装出来的假面,来强迫自己生存下去一样。   真是一个有趣的猎物,难怪67号这么藏着护着。   他想着,便问出了口,“你已经不恨宁堰了么?”   不出所料,宁折还是那句不咸不淡的话:“和你无关。”   这句话如果从67号嘴里吐出来,应该换一种说法,叫“关你屁事”。   可惜宁折骨子里到底还留着些矜持尊贵的修养,这种粗俗的话轻易骂不出口。   宁折留在定北王府修养的时候,雪和绫还在努力寻找逃跑的办法。   上次他分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宁折的替身都找好了,所有看守也都下了幻术,却不知怎么回事,仍然被宁堰发现端倪抓了回来。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手。   没过几天,他就等来了机会。   宁堰带了宁折出门,身旁守卫大大削减,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主人,等会阿绫找机会拦住他们,主人就立刻离开这里】   宁折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逃不掉。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让雪和绫担心,只对他点点头,说好。   他和雪和绫说话的时候,眼睛是放空的,看起来便很像在发呆。   又因为削瘦苍白的缘故,身上莫名就带上了一股沉沉的死气,脆弱得像一件珍藏在暗室的玉瓷器,孤独抑郁,轻轻一敲就碎。   宁堰看得心里一抽一抽地难受。   两人坐在马车上时,就低头问他,“阿宁,刚才在想什么?”   宁折抬头望他,五黑的眸映满他的脸,眸底撒阔细碎的星光万千。   有那么一瞬,宁堰以为他要开口了。   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抬眸看了一眼,长睫轻眨,便又落了回去,并不怎么想搭理人的样子。   宁堰伸长手臂,试探着碰了碰他。   宁折没反应。   “车马颠簸,本王抱着你。”   他在宁折耳畔轻声说了一句,看他不反对,便稍一用力,将小小的孩子揽进了怀里。   宁折皱了皱眉,不过没说什么。   “阿宁,听话,不要逃。”宁堰摸了摸他的长发,语气不像是吩咐,更像乞求。   宁折没听出来,也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宁堰看到他回应自己,似乎很高兴,虽然俊朗的面容上仍是一副深沉冷静的神色,眼底却闪着不明显的漂亮微光。   “说好了,阿宁,不要离开本王,本王......”   宁折有些不耐烦听他这种话,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洇满了泪花。   宁堰的话戛然而止,还有很多话堵在嗓子里,只能咽下去,任由无数的情绪在胸腔里炸裂开来。   宁折压根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缩缩脖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直接靠上去闭眼睡去了,看起来像是有多信赖背后这个人一样。   可61号却看得分明,他这个宿主,分明是将宁堰当成了一张软垫、一件器物来看待。   曾经有多依赖喜欢,如今就有多冷漠疏离。   当真是应了资料上第一句——“宁折,神明转世者,生而无心。”   ......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宁折刚好睡醒,睁开眼。   “到了。”宁堰看他睡眼惺忪,头发还卷翘起一根的可爱样子,忍不住摸了摸,抱着他下了车。   霍忱在外面看见这一幕,挑了下眉:“几天不见,这孩子就如此信赖王爷了?”   宁堰自然不会说什么逃跑、交易的事,沉默地颔首,抱着宁折和他一道并肩而行。   今日是宫宴,陛下生辰大典,处处张灯结彩,宴请朝臣共欢。   镇国大将军远征未归,派了长子霍忱前来赴宴。   “秦氏叛逆一案尚有疑点,陛下却不闻不问,秦氏长公子在宫门外已经跪了三天。”   “还在跪?”   霍忱没说话。   因为宁堰已经看到宫门前跪着的那青年了。   说是青年倒也不算,大概是介乎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一身青衣温润清隽,眉目如山水浅淡,端的是翩翩公子如画。   同行有个朝臣叹道:“据传这位长公子自幼时起,便一直被关在府里不得见人,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宁折动了动眼睫,抬眸看过去。   在丞相府的时候,他听庄叔说过一点,秦氏百年书香世家,却出了个异类,专司杀人之术,秦氏引以为耻,将其禁闭数十年之久,不见天日。   那异类就是秦慎,秦氏长公子。   “哎,皇上即位不久,最是忌讳谋逆之事,秦公子再怎么跪,皇上也不会理他的。”有官员叹了一声。   霍忱看向宁堰,“王爷以为如何?”   “不如何。”   宁堰垂了眸,声音淡淡,“霍将军自身难保,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宁折点点头,颇为赞同他这句话。   霍忱笑了一下,眼神落在他身上,“你和你家王爷串通一气,本将军这次可不要再听你的话了。”   宁折心说谁他串通一气了,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小脸面无表情的,又严肃又可爱。   霍忱忍不住捏了捏他没二两肉的干瘪脸颊,“我说小可怜,你怎么还这么瘦?你家王爷对你不好?”   宁折默默拍开他的手。   结果霍忱转而又去抓他的小手,放在宽厚的掌心里捏来捏去,似乎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宁折幽幽盯着他。   他以前怎么不记得霍忱有这么喜欢小孩子?   他却不知,霍忱不是喜欢小孩子,而只是单单喜欢他而已。   不过堂堂一个冷酷尊贵的大将军抓着一个柔弱幼童的手不放,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有点诡异。   路过的朝臣们瞪着眼,又是惊悚又是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将军,自重。”   宁堰蹙起眉,抱着宁折后退一步,将他整个人裹在自己的大氅里,不让霍忱碰了。   霍忱眸光微动,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那个被大氅蒙住头的小孩奋力挣扎出一只肉短短的手臂,竟也不管宁堰,只朝他伸出手,乌黑圆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喉咙呜咽呜咽地,似乎在要他抱一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好香,本将军也想尝尝   宁堰动作一滞,“阿......”   宁折不听不理,小短腿往他腹上一蹬,借着力迅速跳了出去。   霍忱见他就快要摔到地上去,连忙上前一步,伸手一捞,把他带进怀里,“小心点,有没有受伤?”   宁折用手勾住他脖子,摇了摇头。   霍忱勾唇朝他安抚地笑了下,这才看向宁堰,“王爷,抱歉。”   宁折发现,这男人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可一点歉意也没有,甚至还带着点不甚明显的挑衅和愉悦之色。   和几年以后那个阴郁内敛又疯狂的骁勇大将军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大约是因为还未曾经历过以后的灭门惨案,所以心底仍旧是那个正直无私的霍将军吧】61号的声音轻轻响起来,带着惋惜。   宁折这一次终于没再对他冷眼相对,盯着霍忱年轻的侧脸看了半晌,喃喃道【嗯,或许】   如果没有他下的那些命令,也许霍忱永远会像现在这样心怀正气,最终成为一个人人敬畏称道的卫国大将军。   61号扶了扶眼镜,勾起唇【可惜没有如果,你逃不掉的,属于你的命运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   【是么......】   宁折神色安静,没有反驳,心里却叹息一般想着,其实也不一定......   “现在怎么办?”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霍忱将他往上托了托,看向一旁的宁堰,“这孩子似乎并不愿意回王爷您那儿去。”   “怎么办......”   宁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呆了很久。   用来给宁折御寒的大氅,已经因为宁折挣扎的动作而脱落在地,掉在他脚旁。   “本王......”   他张了张口,却也是神色迷惘,不知道该说什么,往日冷酷的男人,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可怜。   宁折抱着霍忱脖子,眼神安静漠然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   “阿......”   他抬眸看向宁折,却在触到他这种冰冷眼神的时候顿时哑然失声,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险些没站稳。   “......王爷?”霍忱觉得今日的定北王似乎有些奇怪。   宁堰攥紧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一缕长发从发冠里散落下来,顺着微颤的肩膀滑到胸前,将他的脸色遮在阴影里,“劳烦霍将军帮本王照看一下......本王、本王有要事先行一步,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   说罢便抬步离开了,神色漠然冷静,和往日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定北王相比,倒没什么变化。   霍忱也不过疑惑一瞬,没有多想,抱着宁折入了宫,在宫人的带领下入席。   “小可怜,你还没有告诉本将军,你的名字是什么。”   宁折没理他,抱着酒樽递到一名宫人面前,大眼睛眨啊眨地看他。   宫人会心一笑,取来果酒替他满上,“这是番邦特供的果酒,不伤身,小公子慢点喝。”   宁折朝她笑笑,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心满意足抱着酒樽小口啜起来。   霍忱见他头一点一点地很可爱,也凑到他身旁,笑着问:“好喝么?”   宁折正喝得开心,没空理他,就随意点了点头。   他还是皇帝替身的时候,便很喜欢饮这种果酒,入口清甜,香味绵醇,也没有后劲,不会酩酊大醉。   除了67号的肥宅快乐水以外,这是宁折最喜欢喝的东西。   可惜那会霍忱总喜欢管着他,不让他多饮,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宁折恨不得一次性喝足,最好还能抱一坛藏起来。   霍忱瞧着他舌尖轻舔唇上酒渍、喜欢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模样,不知怎地,心里突然有些痒痒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凑到宁折小脸旁,鼻尖嗅了嗅宁折身上的味道,在他耳旁轻声吐气,“好香,本将军也想尝尝。”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便悉数喷在宁折脸上,吹得他雪白皮肤上的细小毛绒轻微颤抖,看起来很可爱。   霍忱盯着他的脸,回不过神来。   心里总觉得,眼前这孩子,似乎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宁折没他想得那么多,只觉得热气一个劲往脖子里钻痒得很。   霍忱也是,宁堰也是,67号也是,说话就说话,总靠这么近做什么,热死了。   宁折心里想着,一面埋头喝酒,一面伸出一只小手拍上霍忱的大脸,直接一巴掌推开了。   一旁宫人见到闻名大越的霍小将军吃瘪,都捂着嘴,无声笑起来。   霍忱无奈,只好退回去,支着下颌看他,眼神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   宁折心说不要脸,你刚才就想和我抢来着。   不过这些骂人的话想想也就是了,真叫他说,他倒是说不出口了。   也有朝臣见霍忱带着一名小少年,心生好奇过来打探,都被霍忱三言两语挡了回去,没让宁折费心应对。   他看着宁折安安静静平平无奇的模样,不由问道:“小可怜,你说定北王为什么要带你来赴宴?本将军记得那人最厌恶同人接触,何况是这么亲密的触碰?”   “还有你不是那起贪污案的重要证人么,定北王在卷宗上怎么没有提及你的名字?如果有你出来作证,也能彻彻底底堵住那些老臣的嘴了。”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本将军,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不过本将军记得定北王说过你不会说话?”   “还有你......”   宁折攥紧拳,扬起头,一口喝尽杯中酒,重重放在桌案上,转头冷冷看着霍忱,乌黑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闭嘴”。   年轻的霍忱话实在太多了。   宁折从不知道自己那个冷酷的霍将军年轻时会如此健谈,他有些后悔回到这个时间点了。   【以我的能力,也最多只能使用一次空间回溯而已】61淡淡打断了他的想法。   宁折早有所料,也没有多失望。   他爬到霍忱面前,把自己的酒樽满上酒,递到霍忱手里,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喝。   霍忱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勾唇笑了下,倒也真的听话,不再打扰他了,手中一边晃着青铜酒樽,一面皱眉思索什么。   二人玩闹时,宁堰便在另一旁静静看着他二人,眸光深沉如海,眼底像一座黑暗涌动的牢笼,囚住了一切不能诉诸于口的深情。   就在这时,场上舞乐突然停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尖细的“陛下驾到”,一袭明黄身影渐渐从暗处走进大殿,周身气息尊贵无匹,威严摄人。   众臣皆跪伏在地,高呼陛下万岁,礼乐奏鸣,呼声震天,气势磅礴。   宁折悄悄抬起眼帘,往上看了一眼。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庞就这样横冲直撞映入他眼帘,唤醒了那些沉睡已久的痛苦回忆。   霍忱注意到身旁这孩子脸色有些发白,呼吸声微重,还以为他是被帝王威严所震慑,便悄声问:“没事吧?”   宁折闭上眼,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疯狂情绪压回去,定了定神,才摇了摇头。   “陛下并不喜宫宴俗礼,等会应该就离开了。”   霍忱安慰他。   宁折没有说话。   没人能比他更了解小皇帝这个人,有宁堰在的地方,他绝不会放心离去。   果然,小皇帝喊了“众卿平身”以后就一直坐在龙椅上,不仅没有离开的迹象,反而三番两次想找宁堰的麻烦。   可宁堰却不是如今的他能撼动的角色,几次找茬都被不轻不重挡了回去。   小皇帝面上挂不住,生了怒,冷道:“王爷呈上来的肃宁县贪污案卷宗朕已阅览,朕认为此案疑点重重,不应如此草率做下决定,王爷您说呢?”   他从头到尾用的称呼都是——“王爷”。   事实上,也只有宁折当皇帝的时候会规规矩矩称呼宁堰为“皇叔”,小皇帝本人对其厌恶至极,经常连面子都懒得给。   这是宁折和小皇帝最大的不同,可惜过去的三年里,宁堰里从来就没注意过这个问题,那些时日里,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云澜一个人。   宁堰道面对他的质问,也没什么反应,修长分明的手执着酒樽,淡淡道:“此案罪魁祸首已伏法,已经结案了。”   小皇帝冷笑一声,“朕没同意,谁敢结案?”   宁堰偏过头,漠然看他。   小皇帝精致的唇勾起一抹冷笑,眼底狠意一闪而过,“朕听闻,王爷日前凯旋时,带回一位肃宁县仅存的活口,如今就养在府上。”   他说着遥遥看向宁折的方向,笑了起来,“朕想见见这人,问些话......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宁堰蹙了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能看到人群中宁折露出来的那半个毛茸茸的头顶。   和煦的日光从雕花木窗里透进来,细小的微尘打着旋,在宁折头顶上方轻轻飞舞跳跃,有如在弹奏一曲绝唱。   这一幕不真实,却美好到了极点。   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用尽一切才换来的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绝不让不相干人破坏这一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媳妇丢了   宁堰神色冷淡,轻启薄唇,“那孩子怕生,又身体虚弱,恐冲撞陛下龙体。”   小皇帝微笑,“无碍,朕不会怪罪。”   宁堰冷冷看他一眼,眼中杀意甚浓。   “而且朕听内侍说,王爷已经将那孩子带来了。”小皇帝藏起眼中深意,笑眯眯道:“怎么,王爷不想让朕看见?”   宁折跪在底下,能感受到那股若有似无的目光笼罩在自己身上,带着些微的森冷杀意。   小皇帝向来不喜宁堰,大约是听闻宁堰对他态度不一般,才想着拿他当把柄来威胁宁堰。   宁折抬起眸,看了眼不远处的一脸冷沉的男人。   宁堰对这种境遇游刃有余,神色不改,淡淡道:“本王也听人说,陛下前些时候患了疫症,面部创伤溃烂不可见人,如今看来,痊愈得倒是挺快。”   小皇帝猛然站起来,神情激动,“你从哪里听说的!?”   宁堰眸底波光流转,神秘幽静,深不可测,“这么说来,此事是真的了?”   小皇帝表情一顿,眼底出现一抹慌乱,急急忙忙扫了眼众臣。   见他们都一脸茫然的模样,才稍稍松了口气,怒道:“胡说八道!什么疫症,不过、不过是一些擦伤罢了......对太医院的御医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哦?”   宁堰突然勾唇笑了,俊美的容颜一瞬间绽放华彩,闪得人眼花。   宁折眯了眯眸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昏暗的大殿里都亮堂了许多。   “这真是巧了,本王收养的那孩子身体不好,正想请御医看看。   不知陛下口中那位御医是谁,本王也想请他过来瞧瞧,好让那孩子早日康复,来面见陛下。”宁堰音色平静且恭敬,听不出丝毫威胁人的语气。   小皇帝死死瞪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得很。   什么御医,哪来的御医!他这张脸根本就不敢给人看!   他嫉恨地盯了宁堰好久,才咬牙切齿道:“御医替朕诊治,劳心劳力,朕体谅离家多年未归,让他回乡探亲去了,王爷恐怕是找不到人了!”   宁堰轻轻叹息一声,神色惋惜,“那陛下岂不是无法见到肃宁县那孩子了......”   小皇帝气得后仰,怒火攻心,冷笑出了声,“好......真是朕的好皇叔......”   他倒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上,捂着心口粗粗喘了几口气,“朕不见了......不见他了!王爷您满意了!?”   宁堰不接他话茬,只漠然道:“陛下脸色不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罢。”   两旁内侍闻言便上前一步,看似搀扶实际强制地挎起小皇帝离开了。   众臣即便看出端倪,也少有人敢反抗,都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场热热闹闹的生辰宴,却因为一个宁堰不欢而散。   “不愧是定北王......”   霍忱深深看了眼宁堰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宁折,“你不和你家王爷一起回去么?”   宁折摇摇头,一边扒着他肩膀不松手,一边手里还攥着块糕点在啃。   霍忱抱起他,一面走,一面看着他沉声道:“霍家代代忠诚为君,绝不会纵容奸佞当道。”   宁折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这话是在对自己说的以后,配合地点了点头。   结果霍忱还是盯着他,眼眸深沉,半晌不语。   宁折想了想,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霍忱一怔,眸底起了丝波澜,眼神极其复杂。   “你听懂了么?本将军的意思是,霍家和你家王爷,注定走的是两条路,迟早有一天会你死我活,你若再如此靠近本将军,当心惹祸上身,小命不保。”   宁折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不仅能听懂,他还知道霍忱以后对整个宁氏皇族都深恶痛绝,恨不得斩草除根。   可那又如何,宁堰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宁折抱住霍忱,在他怀里蹭蹭,闭上了眼。   霍忱感受到他温热细微的呼吸,还有柔软细腻的皮肤,心里不知怎地,突然软了下来。   “你若是不喜留在定北王身边,便留在本将军这里罢,如何?”   霍忱眼底温柔,对他轻轻说了一句。   宁折不答话,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点头应下。   霍忱没在意,只以为他倦了,便抱着他回了府休息。   一直到第二日他醒来,一伸手,没在身边摸到人,这才终于明白宁折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他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阎裴!找到那孩子了没!”   一个娃娃脸少年带着一队将士走进来,“小将军,府里都找遍了,没人。”   霍忱猛然捏碎了手里的瓷杯,手腕青筋暴起,“外面呢?去外面找!”   “林礼已经带人去了。”   “你也去!”   “啊?”阎裴摸摸后脑勺,搞不懂他家小将军突然间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小屁孩么,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啊什么!快给本将军去!除开守卫城门的将士,其他的能调多少调多少,都给我去找!”霍忱冷声吼他一句,神色冷厉。   阎裴很久没见他家小将军这么动怒了,叹了口气,只能认命地领人出去找。   霍大将军坐在堂上,一面慢悠悠饮茶,一边叹气道:“唉,忱儿,你如此紧张做甚,不就是一个孩子么......哦,还是定北王府的孩子。”   霍忱在堂前焦急地踱步,身侧长剑嗡鸣震颤不断,皱着眉道:“爹,这事你别插手。”   霍大将军还在自言自语,“少年人嘛,玩兴大,兴许溜出府玩去了,你急什么,又不是丢了个媳妇。”   霍忱顿了下,转眸看他爹,“要真的是媳妇呢?”   “再说陛下本就对霍家忌惮不已,你还如此兴师动众,岂不......”   霍大将军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下,疑惑地看向自己亲儿子,“......你说什么?”   霍忱没说话,长腿一迈,直接出了房,留下一个深沉的背影给他爹。   “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霍大将军端茶的手微微颤抖,神色有些恍惚,半晌回不过神来。   杨延站在一旁看了全程,这会便好心提醒道:“大将军,公子说,他的媳妇丢了。”   霍大将军怔了好片刻,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紫砂壶杯往地砖狠狠一摔,震怒道:“逆子,你敢!那还是个孩子啊!!”   ......   真实年龄已经可以当霍大将军祖宗的宁折,这会正在街巷墙角里躲着霍忱的搜查。   霍忱和宁堰的动作极快,他才逃出霍府不过半个时辰,连城门都还没出,大街小巷就已经贴满了他的悬赏告示,来来往往搜查的官兵络绎不绝。   宁折身上裹着一张随手扯过来的麻袋,低着头和乞丐们一起缩在角落,他本就瘦小,这么一遮倒是不怎么显眼,躲过了好几波搜查。   61见他这狼狈的模样,轻轻蹙了眉,【你就打算一直躲在这里?】   宁折嚼着嘴里的树叶子,声音平淡【不然呢?】   【雪和绫已经扮成你的样子去引人了,等会这里应该就没人了,趁着那时候快走】   宁折叹了口气,靠在墙上,托着腮帮子,透过草织斗笠的缝隙,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   【去哪呢?】   天大地大,除开宁堰这些人,他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61在资料库里搜索了一下,【地图上显示,将你卷进时间逆流的人就在你附近,你可以先去找他,让他放你离开,不过......】   【不过什么】   61号扶了扶眼镜,眼底掠过一抹兴味的光【不过你这次回来,算是彻底改变了过去,就这样冒冒然离开,恐怕会让一切都变样】   宁折顿了下,【比如?】   【比如云澜和青鸾的阴谋会被宁堰发现,死无葬身之地;比如你不再是皇帝的替身,不用再忍受那些痛苦;比如霍忱只会厌恶小皇帝,而一心一意喜欢着你......听起来不错】   啊,确实,听起来诱人极了。   宁折摸了摸自己还在跳动着的心脏,抬起头,轻声问【那67号呢?】   【世界线改变后便不存在造神计划,系统任务会变更,67号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宁折“哦”了一声,又垂了头,安静下去,不说话了。   长街上巡逻的守卫很快就被引开了,宁折站起身要离开,却被身旁那几个乞丐挡住去路。   “那些人是来找你的吧?”几个乞丐笑嘻嘻的,“我们帮你打掩护,你就这么离开了?”   街头流浪的乞丐最会察言观色,别看宁折和他们一样狼狈,那通体气度却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养起来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况且谁知道他犯了什么罪才被通缉?若是一个不慎牵连到他们身上可没有好果子吃。   几个乞丐没去告状,心里却盘算着要从宁折身上敲一笔。   这人身板虽然瘦小了点,皮肤却又白又嫩,一等一的好,说不得还能卖进小倌馆里捞点钱......   几个乞丐想着,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你要是能拿出钱来,咱几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宁折眸光安静无澜,静静看着他们,开口道:“可是我没钱。”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杀的人也不算少了,怎么还怕鬼   “没钱?”几个乞丐嘿嘿笑了一声,“没钱简单啊,就拿你身体来还!”   说着狞笑几声,一双双脏污的手就要往宁折身上碰。   宁折后退半步,指尖倏然窜出一抹幽蓝色火焰,便要射出去。   可还没动手,就突听一声厉声惨叫。   只见几个乞丐蓦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脸红脖子粗地嘶叫起来。   宁折一愣,眼尖地在他们脖颈处发现一朵似曾相识的血花印记。   他猛然想起来在占星阁时,宁堰被袭击的时候,身上就曾出现过这朵印记!   难道是......   没时间给他沉思了,很快,几个乞丐的身体诡异地扭动起来,皮肤底下血管狰狞突兀,身体里像是充了气一样慢慢膨胀。   越胀越大,最后超出极限,发出一声“砰”地一声巨响。   竟然爆了!   宁折立刻闭上眼,抱住自己的头。   散落的血肉成块,像下雨一样扑簌簌砸在他身上,生生将他整个人都染成血红,衣衫都在往下淅沥沥滴着血水。   好不容易等那阵血雨过去了,却还能听到骨骼扭动着在地上摩擦的怪异响声,咯吱咯吱,叫人牙酸。   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作呕。   紧接着,一道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来,步履忽轻忽重,慢慢接近他。   脚步声伴着鼻尖的血腥味,还有尸骨咯吱作响声,活像是那几个乞丐死不瞑目,又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他索命来了一样!   宁折死死抱住头,蹲在地上,一时间没敢抬起来。   惹得61号轻笑出声【你杀的人也不算多了,怎么还怕鬼呢】   宁折道【我不怕】   眼睛却很诚实地紧紧闭着,呼吸声都微微发颤。   61号笑道【不是你杀的人,你怕什么?】   宁折没答,浑身紧绷,连冷焰都放了出来,在身边围绕成一圈牢牢护住自己。   那道脚步声终于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宁折感受到一道淡淡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似有一股阴冷腐烂的气息拂面而来,叫人犹如置身地底寒窖,凉意直往毛孔里钻。   宁折打了个寒颤,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皇上。”   头顶上方忽而一道轻唤,声如山间流水,清隽浅淡。   宁折一怔,睁开眼。   一双黑底镶银云缎锦的竹纹锦靴落入眼帘。   ......是人。   “皇上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薄唇轻启,声色润如墨画,柔和清雅,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阴冷气息大相径庭。   宁折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怔忪片刻,他慢慢放下了抱头的手臂,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青衣人背着光静静立在他面前,容色清俊出尘,温润如玉,雅致如竹,同背景里连天的血色炼狱之景格格不入。   “丞... ”宁折瞪大眼,微微张了张唇,“丞相......”   青衣人收了油纸伞,蹲下来抹去他额角溅上去的一滴血,眉眼淡然柔和,轻声道:“不是丞相,是瑄和。”   宁折满眼震惊。   ......   长街繁华,人声喧闹。   霍忱站在昏暗的巷子里,目光发沉,冷冷盯着眼前一地残肢血肉。   石墙上到处都是四溅的血和零星肉沫。   几名乞丐血肉横飞,尸首分离,头孤零零滚落在地,惊恐地睁大了眼,死不瞑目瞪着自己的身体。   这场景实在残忍恶心至极,侍卫们都避开头不敢多看,有几个甚至没忍住,扶着墙呕出了声。   “人去哪里了?”   阎裴捂着鼻子,声音发闷,“不清楚,林礼发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没人了。”   霍忱看了眼地上的黏稠的一大滩血水,脸色不大好,“确定他出现在这里过?”   “侍卫已经比对过脚印了,是那孩子没错,不过人是不是他杀的还说不准。”   “不可能。”霍忱几乎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杀人,还是如此残忍的手法。”   阎裴耸耸肩,“可是人证只看见了他一个人,留下来的脚印也只有他。”   霍忱揉按了下紧皱的眉心,仍旧道:“不,不是他。”   如果是他要杀人,一定不会用这种办法。   霍忱也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想法,但就是有一种感觉。   ——如果是这孩子动手,定然不会用这种冷酷的手法,而是一击毙命,不叫人忍受这种爆体而亡的痛苦。   他心里存着一抹残忍的温柔和慈悲,藏在心底深处,从未叫人发现。   “脚印上的血迹还未干,那孩子还没走远。”   霍忱握紧拳,沉声吩咐道:“让林礼继续去找人,你派人两拨人去监视定北王和陛下那边的动向,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把人找到!”   阎裴应了一声,带了一队人领命而去。   他将霍忱的命令吩咐下去,自己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先去摊上买两个肉包子,这才脚步一转,走进附近一家医馆。   医馆简陋的小隔间里躺了名手长脚长的俊美黑衣少年,眼上蒙了块黑色布巾,身材劲瘦有力。   “起来,干活了。”   阎裴将手里的肉包子扔到他身上,抱臂靠在床柱上。   黑衣少年闻声而动,接住包子,撑着床榻缓缓坐起来,“小将军怎么说。”   “他不信是那孩子下的杀手,让你继续去找人,要在定北王和皇上之前把人找出来。”   阎裴是看出来了,他们家小将军现在一颗心都偏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孩身上去了,完全不听别人怎么说。   林礼摸了摸自己被黑布蒙上的双眼,颔首道:“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阎裴按住他,颇为不赞同,“我才刚给你敷了药,你眼睛的伤还没好,不可见风。”   “无碍。”林礼神色漠然,拂开他的手,起身离开。   阎裴盯着他背影,皱了眉。   林氏一族前些时日,因受到秦氏谋逆一案牵连,全族流放,林礼也被撤了参将一职收押进大牢。   若不是霍忱几次上书求情保下他,现在他恐怕也和自己父亲一道被斩首示众。   可他自从被小将军从牢里救回来以后,就一直是这幅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每天拼命习武,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累死一样,提醒了那么多次他也还是不听不理。   阎裴扫了眼榻上被他留下来的肉包子。   他本来和林礼也没多熟,既然林礼不领情,他也没必要缠上去。   阎裴神色散漫,自己走过去拾起包子,撕了油纸,两三口给吞了,然后才慢悠悠出了医馆,去找宁折的踪迹。   ......   桐花街,秦府。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老爷正在发大火,您赶紧过去吧!”   宁折甫一被带进门,就见一名老者匆匆迎上来,神色焦急。   秦慎颔首,“我知道了,庄叔,你先带他去休息。”他说着往边上让了让。   秦庄这才发现他身后藏着的孩子,十岁左右,身材瘦小,浑身都是腥臭的血味。   “这是..... ”   “皇上。”   秦庄大惊失色,“您说什么?”   秦慎转过身,修长的手揉了揉宁折发顶,嗓音低哑,语调温柔,“他叫宁折。”   宁折伸出手,两只染了血的小手攥住他衣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如墨色玉石一般神秘漂亮。   秦庄神色更惊讶了,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位啊。   但他想着大约是同名同姓,自家公子许是在和他开玩笑,便稍稍放下心来,想带宁折下去。   宁折立刻往后一缩,躲到秦慎身后面,像是受惊的小鹿似的,两只大眼畏缩地看着他。   秦庄愣了下,“公子,您看这......”   秦慎低下头,看向宁折,“不愿意?”   宁折仰起头,眼神恐惧瑟缩,苍白细小的指骨紧攥着他一小片衣袖不放,脸上尽是茫然。   秦慎眸光静如沉渊,指腹抚了抚他冰凉的小脸,“我私自逃出府,父亲现下正在气头上,你若和我一道,怕是会受到牵连。”   宁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轻轻蹭了蹭他掌心,乌黑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他,神态乖软得能叫人心都化了。   那种柔软甜腻的触感从指尖一路渗进心底,像羽毛轻轻搔刮心头。   秦慎长睫一颤,缓缓收回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轻轻揉搓了下指尖,“......好罢,我带你一起去。”   说牵起宁折的手,带他去了正厅。   61号看着宁折这番动作,轻挑了下修长的眉【你想知道秦慎的秘密?】   【秦氏谋逆一案本就疑点重重,如果真的谋逆,皇上不可能放任他们活到三年后】   61轻笑【不,我问的是秦慎,不是秦氏】   宁折不语。   【你分明就是在意秦慎这个人,却还不承认】61号扶了扶眼镜,【67号知道你在外面这么拈花惹草么?】   【我没有拈花惹草】宁折一字一顿,认真反驳。   他说完眼神一冷,【而且,只要你闭嘴,67号永远都不会知道】   61号声音低哑【哦?这么说,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求我了?】   【不,我是在威胁你】宁折说着,指尖窜起冷焰,冰冷的杀气一瞬间从眼底涌起,【既然你和67号一样是系统,那么这火对你来说,也是能产生伤害的吧】   61号低笑几声,音色极好听【挺聪明的,看来你能在主系统的算计下活这么久,也不是全靠67号的帮助啊】   宁折注意到他说了“主系统”这三个字,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记下这件事。   61号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好吧,封口可以,甚至我还能告诉你秦慎的秘密,不过我不做亏本生意】   他声音里带着算计的味道【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第二百五十章 他可能要死了   61号最终要了宁折的一个承诺。   【算作你欠我的一个人情债。】他勾唇,扶了扶眼镜,而后笑道:【你这次能回到过去,你的秦丞相可是功不可没。】   宁折抬了抬眼,看向身旁青衣颀长的身影。   是秦慎将他带回到过去的?这么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在作戏骗他了?   秦慎大约是察觉到什么,微低头,揉了揉他发顶,淡声道:“皇上,别怕,臣不会害你的。”   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气质,他身上每一处都给人温如山岚的清浅气息。   可宁折却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森冷阴暗的感觉,让人不禁联想到腐草中游动的毒蛇。   宁折低下头,怀疑的情绪隐没在幽深眸底,并不言语。   61号继续道:【你的神魂并不完整,想取回记忆,必须收回所有散落的碎片。   而秦慎将你带到过去,就是想在一切都还未开始之前扭转局势,否则,即便你能抵达神宫也无济于事。】   取回灵魂碎片......   宁折微怔,【可是67号说,这次来神宫,是为了帮我复活上神。】   【......复活上神?】61号音量稍稍拔高了些,长眉挑得极高,语气很是玩味,【他居然......是这么和你说的?】   宁折听出他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荒诞可笑,眯了眯眸子,没说话。   【好吧,既然67号都这么说,那就算是吧】   67号笑够了,这才道【这样好了,我换个说法——要复活上神,需要收集齐所有的神魂碎片,这样就能听懂了吧】   百年前巫主祸乱人世,上神为救天下万民,主动舍弃七情,以获取至高无上的绝对力量。   后来,巫主和上神同归于尽,神侍随主而殉,上神的七情也被分散到他七个大神侍的灵魂中,随七名大神侍转世。   【这七名大神侍,分别是定北王宁堰、骁骑将军霍忱、丞相秦慎、天祈王朝太子青鸾、暗卫十七、以及你的师父——大祭司微生莲】   宁折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又是愣了下。   【很奇怪?】61号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微微勾唇,【因为他们和你的任务对象重合了,对吧】   就在宁折发愣的时候,秦慎已经带他走到了正厅。   秦慎的生父是曾经大越的功臣,因谋反一罪被褫夺官职,如今正被禁足府中反省。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秦慎一进门,一盏滚烫的热茶便朝他身侧狠狠砸来,碰巧便是宁折所站之处。   他将宁折往身后一带,热茶便悉数洒在他身上,碎瓷片划破暗青竹纹衣衫,掉在地上。   “我说过,你再胆敢踏出秦府一次,立施鞭刑五十!跪下!”   秦庄一惊,连忙上前道:“老爷留情!大公子是为了替您平反才会私自外出,他本就体弱,又足足在宫外跪了三天,若再施刑......这、真的撑不住啊!”   秦父却不听,看着秦慎的目光冷厉至极,根本不像是在看自己亲儿子,“逆子,你听到没有!我叫你跪下!”   秦庄还想再说,秦慎将他拦下,直接便屈膝跪在了地上,垂眸恭敬道:“是,儿知错。”   这一跪,便跪在了一地碎瓷上,血涌出来洇湿了长衫。   宁折耳尖,将瓷片刺进血肉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秦慎,年轻清俊的公子低眉敛目,姿态平静温顺,血色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弱可怜的意味。   秦父差人取来钢鞭,二话不说抽在他身上,用力极大,“忘恩负义的东西,秦氏祖训都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你私自修行邪术,我未将你驱出秦府已是开恩,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敢乱跑出去给我惹麻烦!我且问你,下次还敢不敢再逃出去了!?”   秦慎闷哼一声,脸色立时煞白,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溢出来。   他喉头微动,将呕出的血生生咽下去,闭上眼缓缓道:“禀父亲,儿不敢再犯。”   宁折眸光动了动,想上前,不过脚步才动就立时就被秦庄拉住,扯了回来。   等到五十鞭足足打完,秦慎身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   秦父这才看向宁折,眼神犀利,“你带回来的这孩子,是谁?”   秦慎眼神恍惚了一下,指甲死死切进自己掌心,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道:“禀父亲,他是儿从街巷里捡来的,儿想收留他。”   秦父眯着眼将宁折从上到下打量了下,嫌恶道:“一身血臭脏污,和你倒是相配!”   他不想再看到秦慎,随意摆摆手叫人将他拖下去,“罢了,只要你那安安份份待在房间,随你做什么。”   宁折和秦慎一道被送进一间偏僻的院落关起来,四周还派了侍卫严密看守,连秦庄都不许跟着进来。   “抱歉,让你跟着受苦了。”秦慎从榻上艰难起身,摸了摸宁折染着血的发,因为虚弱的缘故,目光也有些黯淡。   宁折盯着他满身血迹不语。   秦父不许人进来伺候,秦慎只能亲力亲为,拖着一身伤起来烧热水洗浴,步子都踏不稳。   61号问【你不去帮他么】   【我为什么要帮他】宁折反问。   61号笑笑不语,没再说话。   秦慎先帮宁折打理干净换了衣衫,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宁折坐在一旁安静看着,丝毫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   秦慎将身前的伤口上了药,后面够不着,只能罢手,直接套上衣衫,转过身体来看宁折,“皇上。”   宁折乖乖坐在榻上,裹着小被褥,仰头看他。   秦慎摸摸他的脸,“皇上,臣接下来说的话,请您好好听。”   他没等宁折说话,便道:“大祭司只手遮天,臣想让你恢复记忆,因此臣只能将你带回到这个时候,才能暂时先将他困住,避开他插手。”   接下来他说的话,便和61号说的一模一样了,都是说要寻齐这七个人,让他恢复记忆。   “臣给他们下了暗示,因此虽然是在过去,但他们还是会对你亲近熟悉有加,这也是为了保证他们能听皇上你的话。”   秦慎声音平静,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显然是早就已经有所计划。   “宁堰和霍忱如今正在满街急着寻你,只要放出消息,他们定会立刻赶来,是以这两人暂时不提。   接下来就是暗卫十七和天祁太子青鸾,此二人神出鬼没,故而臣还需要几天的时间,以血魂为引将他们引来大越,这期间请皇上乖一点,不要乱跑。”   他说着单膝跪在宁折脚边,双手捧起他的脸,“臣知道皇上能听懂,答应臣,好么?”   宁折眨了眨眼。   他本想摇头的。   十七和赤钺、少尊主灵魂合一,如今正躺在67号的系统空间里。   至于青鸾已经身死,也被67号随手扔到空间里冻了起来。   如果要找人的话,这两个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根本不需要等几天这么麻烦。   不过他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何况他也想看看秦慎到底还有什么手段,因此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秦慎深深注视他片刻,指腹轻柔地抚着他的脸,“皇上乖。”   宁折在秦慎这里安分地待了好几天。   雪和绫昨日就已经回到他身边,重新伪装成银链绕在他手上,没让秦慎发觉。   他从外面带来了不少消息,据说定北王这几日经常找霍忱麻烦,两人势如水火,经常私下里动手,拼得一身是伤。   宁折听了,只是勾勾唇,瞧不出喜怒。   霍忱弄丢了宁堰的东西,宁堰盛怒也是正常的。   何况不管宁堰有没有记忆,反正肯定不会想到,曾经对他死心塌地的一条狗,居然会不听话地乱跑。   至于秦慎,这几日都在准备他所说的那个阵法。   宁折经常能看到他脸色苍白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偶尔身上还沾着血,眼睑下一片乌青,薄唇也干涩地出了血。   他身体也一日比一日虚弱,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削瘦下去,原本翩翩风姿的青衣公子,不过几天就骨瘦如柴,衣衫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宁折猜测他恐怕是用了什么禁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再这样下去,恐怕活不了多久。   可他分明知晓,却只静静看着,从来不主动过问什么,冷漠得叫人心惊。   61号轻笑【宁折,你是在报复么】   【不】宁折抱着暖壶,眯着眼懒散地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报仇是这个世上最没有意义,且最无聊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秦慎】   宁折勾勾唇角,【不对,不是我折磨他,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   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所做所为,才会如此自我折磨,企图获得一丝救赎。   “皇上。”   两人正说着话,秦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宁折身边,将暗花狐毛大氅披在他身上,在他身侧慢慢坐下来。   宁折面无表情转头看他。   秦慎也看向他,弯了弯惨白的唇,眼神温柔,“皇上已经等急了么?”   宁折懒得搭理,便没有说话。   秦慎便当他是默认了,侧着头轻倚在门框上,神色平淡,“可惜父亲自幼对臣严格管教,恕臣无法带你出去,如果心急,就和臣说说话吧。”   宁折眼神微微有些异样。   秦父对他岂止是管教严格,简直不把他当儿子看。   秦慎被打得重伤时,也不见秦父来看过他一眼,甚至连伺候的小厮都不许接近这所院子,就像恨不得他悄无声息死了一样。   整个秦府里,他就像个外人一样,格格不入。   “再等等......”   秦慎阖上眸子,声如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皇上,再等等......就好了......”   宁折目光一转,看向他。   阳光轻轻打在他身上,照出他惨白无血的面孔,连皮肤下的青色细小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头鸦色长发未束,凌乱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半张好看瓷白的面孔。   黑白分明之下,便有如一幅墨画残卷,分明美到了极点,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一种油尽灯枯日暮西山的错觉。   61号淡淡道【他可能要死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主系统和59号的秘密   【嗯】宁折应了一声,侧头看了眼虚弱的秦慎,神色没什么变化。   他不知道秦慎为什么不惜性命也要将自己带到这里来,不过唯一清楚地是,他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次没有他,云澜肯定不会再经历那种事情了,或许还能顺利得到宁堰信赖,完成任务。   宁折想着,低头看看秦慎。   他大约是太累,已经倚在木门框上睡着了,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敛着,安静极了。   宁折取下身上大氅,弯腰轻轻盖在他身上,在他紧皱的眉心轻吻了下,便转身离开了。   【主人要去哪?】雪和绫从他袖间飞出来,化作一只雪白的小鸟,落在他肩头。   宁折指腹摸摸他的头【你最近神力是已经恢复了么】   【是】雪和绫在他手上蹭了蹭【因为67号大人将很多能量都送给阿绫了,所以阿绫已经比原来厉害很多了】   那就是还未完全恢复的意思。   【对上大祭司有胜算么】   雪和绫摇头【大祭司并未转世,实力很强】   他想了想,说【大概......只有67号大人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67号......   宁折想起这个人,摇了摇头,【罢了,不能指望他,他早就不知道去哪快活了】   ......   系统空间。   67号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闭着眼,听着宁折说的话,轻轻勾了下唇。   59号刚好推门走进来,“啧,你笑这么恶心干什么。”   67号睁开眼,“主系统不是叫你去处理宁折的事了,你还有空过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家宿主怎么回事?怎么会卷进时间逆流去?现在好了,世界线已经完全被他打乱了,主系统正在大发脾气,已经打伤好几个系统了。”   67号冷笑一声,“这件事你应该问61,现在他才是宁折的宿主。”   “操,我不就抱怨一下,你阴阳怪气吃什么酸醋。”59低骂一声,“快滚起来,主系统要见你,让我来通知一声。”   终于来了么。   67号拔掉身上插的繁琐管子,从病床上起身,动作很慢。   “你行么?”59号皱着眉,对他能不能走到主系统的办公室表示怀疑。   67号穿着一身简单蓝白条纹的病服,骨架子削瘦分明,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几乎透明,整个人都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虚弱无力的气息。   “行不行,要不你试试?”67号皮笑肉不笑,有点渗人。   59号退开一步让他出去,眼皮都不抬地道:“留着让你那个宿主试吧。”   67号扯扯唇,没说什么,从他身侧越过去。   突然他眼角余光瞥到什么,停下脚步,皱着眉看59号,“你脖子上的恰痕是怎么回事?”   59一惊,立刻捂紧脖子,噔噔退开几步,恶狠狠瞪向他,“关你屁事,快滚!再不走我就让你永远也走不了!”   67号眯起眸子看他。   59脸颊轻轻抽 动,呼吸急促,眼神虽然十足凶狠,却像是在掩藏什么一样,每个动作都在显示着他内心的慌乱。   “不说算了,谁想听啊。”67号轻飘飘道,而后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远了。   59号警惕地盯着他背影,见他走远了,才走过去关上病房门,脱力地靠在门上喘气。   他让辅助系统化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里一脸慌张的人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自己脖颈。   皮肤上确实有一道鲜明的红痕,大概是处理伤口的时候忽略了。   59号叹了口气,伸手一抹,将痕迹暂时隐藏起来,才出了病房。   有个小系统站在外面等他,“前辈,67号宿主的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时间逆流是61号前辈帮的忙。”   “61号?”59皱起眉,“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系统一边翻着调查报告,一边道:“67号的宿主一共回去了两次,第一次该任务世界的人设下的阵法,第二次才是61号前辈插手,两次时间节点不同,第二次才导致了世界线紊乱。”   59脸色不好,“系统使用时间回流能力是要申请许可的,他的申请书在哪?”   小系统还没说话,半空中就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阿九,这件事是我同意的。”   59号脸色一僵,眼前缓缓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男人身形,容颜俊美,气质尊贵,眉目温和。   “主、主系统大人......”小系统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主系统朝他抿唇笑了下,“你先下去吧,宁折的事情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就好。”   “是、是!”   小系统红着脸匆匆忙忙离开,只剩下了主系统和59号两个人独处。   59号见状脸色更差了。   “阿九怎么了。”主系统转过头来看他,上前一步走到他身侧,伸手抚了抚他的侧脸,“脸色很不好。”   他用的只是投影,真正的人并不在这里,可59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受到那种毛骨悚然的惊恐。   他攥了攥拳,低下头,苍白着脸道:“没事,昨晚没睡好。”   “是不是在为宁折的事烦心?”主系统眼神温柔,“别担心,他回到过去这件事是我授意61号去做的。”   “为什么这么做!”59号眼神一变,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但几乎是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立刻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失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浑身都开始发抖。   “不......对不起,我不是......”   主系统摇了摇头,仍旧用温和包容的目光看着他,轻声道:“没关系的阿九,不用道歉,我知道那个宿主和你以前的主人有关系,你会激动也是正常的。”   59神色变了又变,强行冷静下来,“不,这只是67号一个人的幻想而已,那个人早就死了,根本没有什么转世之说!”   主系统淡淡笑了笑,“阿九真可爱。”   59号抬头看他,神情激动:“就是这样!”   “好吧好吧,就当做这样好了,别生气。”主系统笑着附和,似乎并没有当真,“67号之前擅自更改程序,差点毁了计划,我只能这样做,才能保证任务继续进行。阿九,我们不能让那个人再回来了。”   “我说过他已经死了,死了!宁折不是他!”59号狠狠推开他,冲他怒吼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总喜欢提起他!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主系统叹了口气,将他虚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好了好了,别紧张,既然阿九这么说,我肯定是信的,只不过宁折还关系到系统空间的秘密,当然不能放任不管。”   59号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平静下来,抬眸看着主系统,咬紧牙忍住恐惧,缓缓道:“宁折只是67号幻想出来的一个替代品,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再怎么研究都不会有结果的。阿琛,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好吗?”   然而主系统似乎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   他眼里笑意淡了谢,摸摸59号因为盛怒而绯红的脸颊,眸光幽深,语气和之前有些不同,“阿九,乖一点,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59号轻轻打了个冷颤,低下头去,咬牙不语。   “今晚来找我,乖。”主系统最后在他唇上吻了吻,虚幻的身影慢慢消散。   他人走了以后,59号根本站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捂着嘴不停呕吐起来。   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系统,身体也是用数据构成的,根本吐不出来什么。   干呕了一会,他才稍稍平复了紧张恐惧的心情,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护身符,眼神复杂地看了许久,终于起身离开。   医疗室安静下来,明亮的灯光缓缓熄灭。   这时,一道颀长黑影才缓缓出现在中央,就在59号方才站立的地方。   然而无论是59,还是主系统,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黑影支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59号离开的方向,很快身形也消失了。   不久后,主系统办公室门前出现一个身穿病服的病弱青年,推门走了进去。   ......   大越,京郊深山半坡,松木郁郁葱葱。   怪石嶙峋处,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楼阁,阁外一座占地极广的山庄,四周有蒙面黑衣人来回巡逻,防守严密至极。   山庄大门上金丝楠木横匾上“纵横阁”三个鎏金大字气势恢宏,笔画锋利,杀气腾腾,门前站立着两个劲装男子在守卫。   宁折站在半山腰树干上,远远望了一会,确定巡逻的人已经离开以后才冲出来,速度极快地从侧面高墙掠进去。   宛如一阵轻风拂过,丝毫没有惊动门前那两个守卫的人。   【主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   雪和绫刚想问找谁,就见宁折脚步突然停下来,快速隐进一颗树后,探出半只脑袋,默默看向院落。   小院里,雪松下,一名黑衣劲装的长发少年正在舞剑。 第二百五十二章 澜儿,今天有想起什么吗?   少年身形劲瘦如松,一招一式凌厉如风,雪白长剑在空中舞出万千凛冽剑光,剑风袭卷枯叶散落,枝上落雪如雨。   这一幕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宁折坐在小院外侧的树干上,静静看了许久,目光深沉安静,猜不透里面的情绪。   院里的少年已经收了招,回到小屋里了,从镂花的木窗外面隐约能看见他在里面沐浴。   宁折也不急,就坐在那儿等他。   很快少年就出来了,换了身清爽的白衫,一头长发微湿,沾着水汽披在身后。   他右手里握着块发硬的馒头,左手拿着本书,坐在台阶上,借着天光一边啃馒头一边看书。   丝毫没有感受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在盯着他。   61号有些不理解,【你来看他做什么,你这次注定不会回纵横阁了,他怎么样,已经和你毫无关系了】   【我想看看,没有我以后,他会怎么样】   61号想了想,似乎正在和谁沟通,片刻后他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消失以后,云澜永远都不会变,他会顺理成章得到宁堰的爱,和其余几人结下良缘,然后在他们的帮助下成为真正的上神】   这个世界的任务之所以被成为造神计划,原因也正是如此。   上神历经万劫,肉身千锤百炼,去除七情六欲,方能成就神格。   受虐系统正是为此而存在。   67号原本的宿主,就应该是云澜。   他本应该帮助云澜渡过这些难关,然而他却擅自更改系统程序,将宿主变更为宁折。   不仅如此,他甚至瞒天过海,将原本属于云澜的命运擅自转嫁到宁折身上。   又因为不忍心,在受虐系统未集满能量之前,直接强行篡改为虐渣系统,帮宁折逃避上级系统下发的受虐任务。   除此之外,所有的受虐支线都被他自动屏蔽,宁折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而原本该成为上神的正主云澜,却因此受尽折磨虐待,被所有人抛弃嫌恶,下场凄惨至极。   这一切,都是因为67号。   “你所做的这些事,按照系统空间的法则,已经够你死一万遍了。”   主系统手臂撑在办公桌上,支着下颌,温和地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青年,“如果不是阿九曾经替你求过情,你现在就已经变成一堆无用的垃圾数据送进回收站了。”   67号抬了抬眼皮,苍白的唇轻启,“......阿九?”   “是。”主系统唇角温柔带笑,“忘了告诉你,阿九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67号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眉眼一挑,不怎么在意地问:“哦?欺骗无知少年的感觉怎么样?”   “阿九可不是无知少年。”主系统低笑一声,想起自己那个小系统,眼神颇为玩味幽深,“他知道得可多了。”   67号眸光微深,盯了他片刻,最后拄着拐杖缓缓走到一旁待客的沙发上坐下来,淡淡道:“59号和其他系统的记忆已经被清除了,知道那个人秘密的,只有我一个。”   “这我自然清楚。”   主系统看出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却并不点破,反而笑着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所有初代系统当中,他最喜欢的就是由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67号近神系统......”   “67,陆期......”   主系统摇摇头,轻笑出声,“他连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可见是有多宠爱你。作为一个一创造出来就面临报废的残次品,你可是整个系统空间的大名人,连我这个主系统的威慑都没有你来得大呢。”   67号面无表情,对他的夸赞无动于衷,眼都没抬地冷冷道:“嗯,从废料站里偷跑出来的垃圾系统,当然没资格和近神系统相比,您说是么?”   他掀起一只眼皮,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头,漠然看向主系统,目空无人的姿态要多尊贵冷傲就有多尊贵冷傲。   主系统唇角笑意淡了些,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冷。   不过只是片刻,他就又恢复成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放松了身体,后背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看着他笑道:“有资格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也是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对那个人来说,67号有很多,而你只碰巧是其中一个而已。”   67号垂了眸,长睫掩去眼底情绪,声音平静,“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当然不。”   主系统勾唇浅笑,“是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他说着挥了下手,半空中出现宁折的身影。   模样尚且瘦小的孩子正盘腿坐在树枝上,托着腮看院子里的少年习剑,神色专注认真。   67号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又看向主系统。   “我还以为你会激动一下。”主系统笑着打趣一声。   见67号没有接话的意思,他笑了笑,接着道:“世界无法重置,只能通过回流来改变,因此为了收拾你的残局,我让61号扭转时间,将宁折带回到了过去。”   67号皱眉,“系统不能打乱时间,否则会被位面摧毁。”   “没错,所以这是宁折自己的请求。”   主系统并不担心,笑眯眯道:“在秦慎带他回到过去,看见云澜的悲惨遭遇之后,他主动请求61号帮他回去,因此,惩罚只会降临在宁折一个人身上而已。”   他说完,满意地看到67号一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愉悦笑道:“这个世界即将回到正轨,造神计划也能顺利进行了,多亏了你的配合。”   67号攥紧拳,咬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不过,还存在着最后一个问题。”   主系统将画面一转,放出秦府书房里的场景。   苍白虚弱的青衣公子正伏案咳血,他身前是一个已经完成大半的阵法。   “这个人会阻挠造神计划继续进行,只可惜他是七星之一,现在还不能死。”   “那么,你是想让宁折死?”   “怎么会,宁折不是你喜欢的人么,我怎么会逼着你做这种事?”   主系统眼神温和,“不过是想消去其他人的记忆,让他们把宁折忘了而已。”   67号冷笑,“你想说的不是忘记宁折,而是让他们将蔺云澜当成宁折吧!这么看来,宁堰还真是给了你不少灵感。”   “准确来说,是你给的灵感。”   主系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毕竟他们可都是你的一部分。”   67号脸色很难堪,丝丝缕缕的杀气在周身萦绕,办公室里温度极速下降。   主系统轻叹一声,“67号,你无需如此,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宁折在回到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没命了。而且,61号很多次向我申请宁折的处理权,出于我们的交易考虑,我都拒绝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了?”67号语气危险,眼神极冷。   “你心里清楚,这是你保护宁折的唯一办法。”   67号沉默下来,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主系统又道:“这件事61号也能处理,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委托他去做。”   “不用。”67号睁开眼,眸底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的宿主,由我负责。”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主系统注视着他背影,微微勾了勾唇,笑意仍旧温和。   他打开通讯,传了句话给正在宁折身边监视的61号,“我派67号过去了,如果他想接触宁折,不要拦着。”   61号皱眉,“为何?万一他又动什么手脚......”   “我在他身上留了点东西,他离宁折越近越好。”   61号突然想起什么,眸底闪过一抹暗芒,勾唇道:“好,我明白了。”   关闭了和主系统的通讯以后,他看向宁折,【你已经在这里看了一天了,秦慎正急着找你,还不走么?】   小院里少年早就回屋休息了,外面黑漆漆的,寒风簌簌,树影摇曳,带着些微阴森之感。   【走】宁折起身,刚要离开,突然又蹲了下来,【等等......】   不远处有一个人正缓步从黑夜走来,脚步无声无息,一身气势磅礴威严。   宁折屏住呼吸,将自己隐在树影间。   那人从宁折藏身的树下走过去,并没有发现宁折的踪迹。   他推开院门,盯着窗户里泄露出来的那一束光,驻足停顿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因为光线太暗,而他又低着头的原因,宁折看不见他的脸。   “是主子来了么?”屋子里少年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立刻打开门迎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主子,你终于来看属下了,属下在这里待着好无趣。”少年开心地扑到他身上,环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语调亲昵依赖。   “澜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响起。   来人扶着少年肩膀,不易察觉地后退半步,“今天有想起什么吗?”   他说着缓缓抬起头。   光线里照出一张刀削般俊美尊贵的面孔,直直映入宁折眼帘。   宁折心中一惊,脚下一个没踩稳,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哼。   院里的男人立刻察觉,“什么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已经有云澜了,还想让我在你身边受折磨么   被发现了......   要是被宁堰抓住,想走也走不了了。   宁折顾不上腿摔得疼,爬起来就踉跄着往前跑。   院子里两个人都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大敞的院门前一闪而过。   “阿宁......”   宁堰一怔,喃喃失语,“难道是......阿宁么......”   他身前少年,也正是云澜,伸手抓住他衣袖,担心地仰头看他,“主子,怎么了?”   “滚开,别来碍事!”   他一时着急,来不及和云澜解释,慌忙之中直接将他狠狠推开,快速运起轻功拔腿跟上宁折,“阿宁!阿宁,是不是你回来了!?”   宁折只顾埋头往前冲,匆乱中听到这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宁堰这么快就已经要追上来了!   不止他,因为这番动静,一路上源源不断涌出来无数黑衣人阻拦他的去路。   宁折指尖一扬,直接放了把火将他们困住。   可惜人数实在太多,他腿又受了伤,跑不快,很快就被包进死胡同,进退不得。   宁折眼底罕见地现出一抹焦急和懊悔。   杀千刀的,他可不想再对着宁堰演戏了。   “阿宁......”   宁堰分开黑衣人走进来,慢慢走到他面前,抖着手,声音有些发颤,“真的、真的是你。”   宁折能看见他眼底有什么在闪动。   像是汪水,月光下波光粼粼,下一瞬就要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似的,衬得男人有些脆弱。   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宁堰,抿抿唇,后退了半步,不出声。   “阿宁,你别躲我......”   宁堰声音嘶哑,脚步不稳,慢慢走向他,“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这段时间,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怕、我怕你又走了......”   宁折一退再退,退到墙壁上再无可退时,被他小心翼翼揽进了怀里。   宁堰不敢碰他,只虚虚搂着他肩膀。   怀里人身上温热奶味的气息告诉他,他没有在做梦,这个人是确实存在的。   他闭上眼,额头抵在宁折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哽咽痛苦,“阿宁......阿宁......”你终于、终于回来了。   宁折动了动肩膀,冷着脸,浑身都不自在。   这人不是在陪云澜么,怎么还有空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心里困惑地嘀咕一句,紧接着突然开口,说出了回到过去以后的第一句话:“放开我。”   出奇地冷静克制。   宁堰一怔,僵着身体,抬头看他,“阿、阿宁......你会说话了......”   “我不仅会说话,我还会杀人。”   宁折长袖一甩,短剑从中滑落,被他快速抓在手里,眨眼就抵在了宁堰腹上,“再说一遍,放开我。”   宁堰眸底闪过一抹惊愕,“阿宁,你......”   “大胆!快放开主子!”四周黑衣人也是一惊,立刻冷喝出声。   宁折反手搂住宁堰的腰,短剑刺破衣衫,紧紧贴在他皮肤上,只要往里一送就能立刻要了宁堰性命。   “阿宁......”宁堰并没有挣扎,似乎想说什么。   宁折没搭理他,直接扫了眼围在身前的众多黑衣人,冷声道:“剑上有毒,不想让你们主子死在这里,就给我退开!”   几个黑衣人被他所震慑,不敢再妄动,犹豫片刻,缓缓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阿宁,别逼我。”宁堰声音里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听起来很痛苦。   “主子,一直都是你在逼我。”   宁折冷冷回他,但是听这人的语气,似乎有办法挣脱他的控制,只是不想动手而已。   他心里思索片刻,为了保险起见,也不再留手,手上用力,直接一剑刺进他身体里去。   剑上有毒是骗人的,上面只抹了些迷药,充其量只会让人昏迷几天而已。   血顺着短剑剑刃流淌下来,在黑夜里看不分明。   药效立竿见影,宁堰额头上沁了汗,眼前一片昏沉,脚下有些站不住。   “阿宁,你、你一定要如此么......”   宁折听他这口气,似乎还有所依仗似的。   说起来,尽管大约处处都流传着定北王的传说,可其实真正见过他实力的人却不多,连宁折也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强。   或许这些迷药当真不能他何。   宁折皱了下眉,半搂着宁堰的腰,一面撑住他身体不倒下,一面悄悄放出雪和绫,将他手脚皆牢牢捆住。   雪和绫可是神器,这回总该能制住这人了。   他心里想着,胁迫宁堰和他一起后退到墙边,就想把他推出去。   宁堰查觉到他的意图,用尽力气,抓住了他衣袖,“阿宁,求你留下来,别抛下我......你想怎么折磨我报复我都好,我只求你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   他语气发颤,痛苦难受到了极点,一双修长好看的眉紧紧蹙在一起,苍白虚弱的面孔让人看一眼就会觉得心疼。   可惜宁折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主子,是你亲口说我这种贱人不配和你在一起的。”   这一瞬间,宁堰立刻就确定了,眼前这个阿宁,已经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宁了。   他心里一下子就慌乱起来,再也绷不住平静的神色,不顾一切收紧手臂,死死抱住了宁折的身体,嘴唇不停颤抖,“我错了,阿宁......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别离开我......”   宁折面无表情,将他往前狠狠一推,“晚了。”   紧接着脚尖一点,朝身后高墙上跳去。   “阿宁!”   宁堰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抓他脚踝。   果然,他还有余力,之前不挣扎,大概只是不想和他动手而已。   宁折心里想着,眸光淡淡,轻飘飘瞥他一眼,“主子,你已经有云澜哥哥了,还想让阿宁在你身边受折磨么。”   宁堰动作狠狠一滞。   借着他怔忪的时刻,宁折将他彻底推开,直接跃上墙头。   宁堰还在失神中,身体晃了几晃,朝地上栽去。   就在这时,黑衣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快速接住他下坠的身体,焦急道:“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宁折回眸看了一眼,是云澜。   这么一想,脚下动作就慢了些。   也就是慢这么一息的时间,他就后悔了。   云澜一眼就看见宁堰腰上鲜血淋漓的伤口,眼底一冷,“大胆,你居然敢伤他!”   说着指间快速飞射出几只羽刃,直直朝宁折射去。   宁堰神色一变,立刻出手阻止。   可惜那羽刃竟然能改变方向,直接避开了宁堰的手,速度更快。   宁折躲闪不及,被这些羽刃划伤手臂和脚踝,直接往墙下摔去。   云澜扶着宁堰,怒喝一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个黑衣人立刻就去追。   “站住!”宁堰厉喝一声,“谁都不许去!”   黑衣人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宁折逃脱了,不明白他们主子怎么会放过这个刚刚伤了他的贼人。   云澜也是微怔,“主子您......”   宁堰一掌狠狠打开他,闭上眼,强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粗粗喘了几口气。   他那一掌丝毫没留情,云澜直接被他拍吐了血,五脏六腑移了位,趴在地上半天动不了。   他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看向宁堰,“主子!?为什么......”   明明这几日,宁堰对他温和地不像话,谁都以为他要飞上枝头了,可为什么他又突然这么变了脸,对他如此无情!?   宁堰咽了口血,撑着身体艰难站起来,“本王问你有没有见过阿宁,你说你见过,还说忘了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所以本王才一直等着你。”   云澜心底慌乱片刻,很快镇定下来,“没错,那又怎么了?”   宁堰冷冷盯着他,“你根本不认识阿宁。”   “你知不知道,欺骗本王会有什么下场?”   ......   宁折拖着身上的伤,避开巡逻,蹒跚着回到秦府敲门。   秦庄一开门,被他那一身血吓了一跳,立刻把他拉进角落里,拿披风给他盖上了。   “哎呦小公子,公子急得找了你一宿,您、您这是去哪玩了,怎么......”怎么一身都是血?   宁折浑身都疼,脑子也昏沉,垂着脑袋不想吭声。   秦庄问不出来什么,只好把他带去秦慎院子。   秦慎之前不见他,急得都气血上涌喷了一大口血。   这会见着人,倒是冷静了下来,接过宁折身体抱在怀里,平静道:“劳烦庄叔了,您回去休息吧,这孩子我看着就好。”   秦庄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这才离开。   秦慎叹口气,把宁折放在榻上,摸了摸他的脸,“皇上出去为什么不告诉臣。”   他醒来后只看见身上裹着件暖和的大氅,宁折的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下就急得慌了手脚,整个人身体血液都往脑子灌,直接呕了血。   他派了很多人去找,都不见人影,结果现在,他又带着一身伤一声不吭就这么回来了。   叫秦慎根本说不出一句责骂的话。   他叹了口气,“皇上,下次离开,能不能带臣一起?”   宁折不想说话,心里有点难受,抱住秦慎的腰,在他怀里使劲蹭了蹭,撒娇一样哭着呜咽两声,“丞相,我难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想让丞相为我丢掉性命   秦慎注意到他已经愿意开口说话了。   前几天不论他说什么,宁折都抿唇不语,不愿同他交流。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他不是宁堰么。   秦慎沉默下来,用略显冰凉的手抚摸着宁折的长发,“皇上若是想见宁堰,不必如此小心,下次臣带您去见便是。”   宁折哪里想见宁堰,他一见宁堰心里就疼,恨不得离他远远儿的。   他拼命摇头,想否认,可心里又揪得紧,难受地说不出话,只能一抽一抽地打着嗝,眼泪哗哗流。   秦慎瞧见他这模样,古井无波的眸底罕见地闪过几缕不忍。   他其实不太想多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越靠近宁折,对他来说就越危险,到最后甚至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宁折却可劲在他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胡乱拱来拱去。   秦慎捧起他的脸,就看见他大大的瞳仁里洇满了湿漉漉的泪珠,一张小脸被血糊成了小花猫,含着泪含糊不清地呜咽着:“丞相,我疼,我疼。”   软乎乎地实在叫人心疼。   秦慎指尖蜷了蜷,终是没忍住,轻轻抚上他的脸,吻去了他眼角泪珠,问:“哪里疼?”   他神色比起先前没什么变化,仍旧清冷如霜,只有身上气息软和了些。   但仅是这一点点的温柔,就已经能叫人甘愿沉溺于此为他舍命了。   宁折仰起头,眼里带着泪花,哽咽道:“伤口。”   秦慎小心揭开残破的衣料,只看了一眼,就道:“是天祈王朝鬼巫一族的羽刃,其上有胭脂泪,剧毒无比,你虽是不死神脉,但这毒一日不除,伤口便一日无法恢复。”   宁折抽噎着看他,“对不起。”   秦慎指腹抚了抚他眼角,擦掉他汹涌溢出的眼泪,“皇上用不着和臣说对不起,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抱起宁折去了隔间新砌的暖池,帮他逼出了伤口里的胭脂泪,很快身体就自动愈合了。   宁折摸摸完好如初的皮肤,想到以前宁堰折磨自己时说的话,不解道:“可是主......宁堰说这胭脂泪无解,最后一瓶解药也毁了。”   秦慎摸摸他后脑勺,眼皮子都没抬,不咸不淡道:“那是那个男人见识浅薄,实力不够。”   宁折愣愣看他,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清冷如玉的青年似乎也没那么好脾气。   秦慎帮他穿上衣服,带他去了书房。   古朴僻静的书房正中央摆着一座小型阵法,阵棋纹样繁复错杂,分散在房间八个角落,皆用名贵玉石所阵。   阵眼则是一只掐丝金玉小碗,里面满满当当盛满了殷红黏腻的液体,金光为束铺满整个阵法。   宁折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只小碗。   他对血腥味极为灵敏,尽管秦慎用了檀香去腥,他仍是嗅到了碗里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铁锈味儿。   看来这几日秦慎虚弱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阵法了。   秦慎叮嘱他道:“阵法明日大约就要完成了,皇上今天夜里不要离开。”   宁折“哦”了一声,点点头。   秦慎却不满意,蹲下来,牵住他的手,看着他眼睛,郑重道:“皇上,答应臣。”   宁折道:“我已经答应丞相了啊。”   秦慎摇头,“皇上,不要骗臣。”   宁折低头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下,“被丞相看出来了。”   “皇上说谎的时候眼睛是空的。”秦慎指了指他眼睛。   宁折愣了愣,而后笑道:“可我不能答应丞相,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说着弯下腰,热乎乎的小手贴在秦慎脸上摸了摸,“这阵法完成的最后一个条件,是丞相的性命,对不对?”   秦慎和他对视片刻,并未反驳。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确定云澜哥哥过得好不好。因为之前有人告诉我,如果没有我,他会一生幸福安宁,成为至高无上的神,被所有人喜爱尊敬,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秦慎听着他的碎碎念,问:“那结果呢?”   “结果......”   宁折想到云澜和宁堰相拥的场景,弯了弯唇道:“结果正是如此。我的存在让他一生都充满苦痛不幸,我不想这样,更不想让丞相为我丢掉性命。”   秦慎沉默片刻,揽住了他瘦弱的腰,“皇上,你并没有抢走他的东西,这一切本就该属于你。”   “67号也这么说。”宁折叹口气,“可是他现在不见了,丞相如果也这么说,迟早有一天也会和他一样消失的。”   从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里面,秦慎直觉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67号是谁?”   宁折眼睛转了转,突然勾唇,笑得有些狡黠,“是一个脾气又臭又硬暴躁野蛮还喜欢欺负人的孤魂野鬼。”   远在系统空间的67号此时狠狠打了个喷嚏,还被59号冷嘲热讽了一番。   他没理59号,径自面上闭目修养,眼前却浮现出了宁折此时此刻身处的场景。   在看到秦慎拉着小孩的手,抱着他亲昵无比的模样时,手下没忍住一个用力,陡然掰断了掌心下的椅子扶手。   “我靠!你他妈......这是我新买的按摩椅!啊啊啊我杀了你!”59立刻炸毛,直接就一拳招呼过来。   67号抵住他拳头,盯着秦慎那张俊美的侧脸,浑身散发冷气,阴测测道:“敢碰我的东西,希望你也能承受得住后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操,你能不能滚了!我说过宁折的事我现在没法管,你还在这里赖着干什么!”   67号没听他说话,带着一身杀气,直接起身离开了。   59号一脸莫名其妙,啐了一口,“操!”   ......   秦慎没听懂宁折口中的“孤魂野鬼”是谁,不过他并未深究,只道:“皇上只要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就行了。臣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所有的事都回到正轨而已。”   宁折闷着头不吭声。   秦慎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带他回了小院,再不提此事。   不过夜里睡觉的时候,秦慎没再让他一个人单独睡,而是一直坐在榻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沐浴之后就不曾束发,三千墨发披散而下,一身白衣染雪出尘,昏暗的灯火下脸色苍白无血。   说实话,半夜里乍一看上去,有点恐怖。   宁折总能感受到他不带温度的目光紧紧锁定自己,如芒在背。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是磨牙又是假装说梦话,可榻边那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没发现一样继续坐在那里。   宁折忍无可忍,猛地翻身过来面对他,睁开眼直直道:“丞相,我睡不着。”   “是瑄和。”   秦慎先是冷静地纠正了他的发音,而后才道,“为何?”   为何?为何你不知道吗。   宁折幽幽盯着他,“有人看着,我睡不好。”   秦慎指尖挑起小案上一只玉碗,倏地打出去,立时将打中了院中一名监视的暗卫。   一声闷哼,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很快就安静下来。   秦慎转过头来,“好了,甲一已经走了。”   宁折一口血哽在喉里。   他默默吞了,道:“还有。”   秦慎低头回视他,目光平静,“皇上乖,已经没了。”   “......”所以你不是吗?   宁折气得用被子一把蒙住头,不想理他了。   整整一夜秦慎都没有离开,宁折想跑都跑不了。   凌晨时他用自己的冷焰试探了下,却立刻就被秦慎发现,直接按住手动弹不得。   宁折没忍住哭了起来,“放我离开,我不要在这里。”   秦慎吻去他脸颊上泪水,只让他听话,却闭口不谈其他的事。   宁折本以为这是最容易糊弄的一个人,因为秦慎以前从来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也不关心他有没有骗人,从来只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可现在他却发现,这明明就是最固执的一个人。他这么哭求了,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宁折难过地扑到他身上,狠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我恨你,恨你!”   可他声音又奶声奶气地,根本说不上威胁。   秦慎搂住他,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因为一宿没合眼,他脸色更苍白了,泛着点阴惨惨的青灰色,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宁折气饱了,抬起头,红肿着眼睛看他,“陪我睡觉。”   秦慎抬眸,透过窗看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天要亮了。”   “可是夜里睡不着,我困,难受。”宁折揉了揉眼睛,撇着嘴,声音里又带上了委屈巴巴的哭腔。   秦慎叹气,摸了摸他脑袋,“只睡一个时辰,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宁折敷衍着点点头,很快帮着他把外衫脱了,一把将人拉进暖和的小被褥里。   秦慎也已经疲惫到极点了,没撑多久就阖上了眸子。   那种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注视感终于消失了。   宁折松了口气,直接缩在秦慎怀里,抱着他的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睡得半梦半醒时,他似乎听见耳旁有个人在念着他名字,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清冷低沉的语调却熟悉得很。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丞相,冷   宁折以为是秦慎,并未在意。   直到那声音轻飘飘说了句“糖葫芦不吃我扔了”,宁折才陡然清醒,“唰”地一下睁开眼,“我吃!”   可眼前哪有什么糖葫芦,只有秦慎那张略显困惑的脸,“吃......什么?”   宁折从榻上爬起来,左看右看,不见67号的人,这才明白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立时,刚刚还明亮的眼眸就黯淡下来,动了动嘴巴,闷闷不乐道:“没什么。”   秦慎凝眸看他,似乎是想看透他心底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道:“天色不早,臣服侍皇上起榻吧。”   宁折裹着小被褥在沉香木榻上滚了几圈,把头缩进去变成了个毛毛虫,在榻上一拱一拱地,闷声道:“不要,冷,不想起。”   “今日要外出,皇上忍忍吧。”秦慎摸摸他的露出来的半个小后脑勺,强行把人拎起来穿上衣衫,背在背后出了门。   宁折一口叼住他后颈肉放在嘴里狠咬,怒道:“我恨你!”   秦慎脖颈刺痛,却也没说什么,一只手拍了拍他后背,以示安抚。   今日是大越的祭天盛典,各世家贵族都派了子弟前去,秦府也不例外。   “这次让你去,不过是看在你还流着我秦氏血脉的份上,可你若胆敢在外面给我惹出什么事来,休怪我不念父子情谊,将你家法论处!”   秦父冷声警告一句,愤怒甩袖离去。   秦慎跪在地上,恭声应是,等秦父离开了才缓缓站起来,朝院外走过去。   他之前担心宁折等得无聊,便让他坐在小院里的绿藤秋千上等他。   看起来是让宁折自己一个人玩,其实是他在秋千上施了个禁锢的阵法,让宁折无法离开秋千。   不过秦慎走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他身边围着几个少年,正用小石子朝他身上扔,笑嘻嘻地骂他“小乞丐”、“小傻子”。   宁折被砸得头破血流,却怎么也没法离开秋千,只能无助地把身体蜷缩起来,紧紧抱着头护住自己。   秦慎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住手!”   他闪身到宁折身前,一挥衣袖打落石子,指尖轻点两下解了阵法,将宁折抱起来查看他的伤势。   神脉有快速治愈的功能,即便如此,秦慎还是看见了他脸上尚未来得及痊愈的狰狞划伤。   他心底一紧,浑身气息都阴冷了下来,眸底一股黑色情绪在疯狂酝酿,右眼瞳孔里殷红如血的荼蘼若隐若现,神情极是可怖。   “大、大哥......”   几个少年开始害怕了,“不关我们的事......”   “对、对啊!是伯父说这个小乞丐可以随便欺负,我们......我们又没有做什么......”   没等他们说完,秦慎就猛一挥手将几人打飞出去,手中凝出一只冰刃,面目冷沉走到几人身前,扬手便想结果了这几个少年的性命。   宁折遥遥喊他一句,“丞相!”   秦慎动作一顿,僵在原地。   宁折小跑过来抱住他的腰,仰起头巴巴望着他,“丞相,我冷了。”   秦慎转过来看他,表情很陌生,像是认不出宁折了一样。   宁折眯了眯眸子,目光在他那只诡异的右眼上停顿片刻。   只不过一瞬,他就收敛起表情,眨巴眨巴眼挤出几滴泪水,哽咽着道:“丞相,冷。”   秦慎眼前一阵恍惚,喃喃一声:“皇、上......”   很快,他身上那股阴冷恐怖的杀气渐渐消散,眼底黑雾也开始退却,慢慢恢复了原先的干净清越,倒映出宁折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他蹲下来,抱起宁折,“抱歉......臣失控了。”   宁折弯了弯唇,抱住他的脖子:“没关系喔。”   几个少年被他刚才那幅模样吓得不敢动,惊恐无比,“大哥......饶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秦慎漠然扫了几人一眼,“倘若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子弟都如你们一般欺凌弱小,那这世家的名头不要也罢。”   语罢便抱着宁折拂袖而去。   这几个少年是秦氏旁系所出,不曾受过严格管教,会被秦父教唆做出这种欺负人的事也不难理解。   宁折也没放在心上,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多了去了,相比而言这几个少年就不算什么了。   他反倒关心秦慎那只右眼是怎么回事。   心里想着,他便直接问出了口。   秦慎沉默片刻,开口道:“臣开始修习轮回术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轮回术?”   “即外界所传秦氏的杀人之术。”秦慎敛了眸,语气说不上是落寞还是平静,“父亲也是因此才会将臣视作族中异类,恶语相向。”   宁折摸摸了他眼角,那朵血色的荼蘼已经消隐下去了,瞳孔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光影,如水波一般流转闪动。   “很漂亮。”宁折诚实道,“像番邦进贡的血宝石。”让人忍不住想抠出来好好把玩一番。   不过后面的话,他很聪明地咽回肚子里去了。   秦慎动了动眸子,注视着他,“皇上不怕么?“   “怕什么。”   ”此乃不详之术,靠近臣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况且,臣还曾想过杀了你。”   宁折眨巴眨巴秀气可爱的眼睛,“既然丞相这么愧疚,那就放我离开吧。”   秦慎沉默下来,过了一好会才道:“今日之事结束后,皇上要走要留都随意。”   “......小气鬼。”   宁折骂他一句,从他怀里跳下来跑远了。   秦慎跟在他身后出了府。   秦氏真正的直系子弟都在外面恭恭敬敬候着,见他出来,俱躬身行礼道:“兄长。”   秦慎点头应了一声,招手拉过宁折,一个红衣少女好奇道:“这就是兄长收养的孩子?”   “你看兄长对他这么亲近,不就是了。”人群里钻出一名宁折年纪相仿的少年,在胸前比划了下,“哎?怎么这么矮?”   宁折大半个身子藏在秦慎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显得又瘦又小,可怜巴巴的。   他攥着秦慎衣角,乖乖对几人道:“哥哥姐姐好。”声音奶奶的,又软又可爱。   “啊,好乖。”少女眯着眸子笑起来,打开小荷包送了他一颗糖,顺势捏了捏他的脸。   宁折“唔”了一声,没反抗,听话得很。   “好了。”眼瞧着其余几人也蠢蠢欲动,秦慎当即淡淡出声,“时候不早,出发吧。”   几个少年不敢违抗他,只得讪讪作罢,各自上了马车。   秦慎也抱起宁折坐进车里,一行人便从秦府启程去了天神祠。   天神祠与占星阁相距不远,且都位于上神遗址之内,不过天神祠是最近才修建起来的民间祭祀之所,比之神秘尊贵的占星阁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秦慎等人抵达时,这里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许多世家名流,宁折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还有许多曾经被他下令处死的忠臣名士。   秦慎给他带上了毛茸茸的小兜帽,用厚厚的狐裘把他围得严严实实,一张小脸挡住大半,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模样。   宁折被裹得喘不过气,轻微地挣扎了下。   红衣少女弯着月牙眸笑道:“长兄别把人捂坏了。”   秦慎低头看了眼宁折,“难受么?”   宁折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再忍忍。”秦慎帮他松了松衣裳,摸摸他的脸,“很快就好了。”   祭典开始以后,众人都陆陆续续走进去了,他避开宁堰和霍忱的视线,抱着宁折站在最后面。   大越的祭祀,是以民间香火信仰为祭品,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钟鼓声鸣以后,昭示着祭礼结束。   此时若再以帝王之血滴入命轮,便能隐约看到未来大越即将面临的天灾人祸,从而得以防患于未然——这便是上天赐给大越的庇佑。   宁折对这些流程熟悉得很,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之情,也不像其他秦氏子弟一样赞叹激动不已,倒让一旁的红衣少女高看了他一分。   “你不喜欢看这些吗?”她问宁折。   宁折看她一眼,又看了看秦慎,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装作害羞的样子,往秦慎身边缩了缩。   秦慎伸手护住他,道:“他怕生,别逗他了。”   少女失笑,还未说话,就听一旁有人道:“怕生?”   宁折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年轻俊美的霍忱。   “这么巧,本将军也认识一个怕生的孩子。”他笑眯眯地看了宁折两眼,“可惜前些时候没看住,让人跑了。”   宁折心里“哦豁”一声,心道玩球,被发现了。   其实霍忱并不知道宁折的下落,再加上秦慎这次来时,带了两个和宁折差不多高的小少年,宁折藏在一群世家子弟里并不打眼。   可他却不知为何偏偏注意到了这边,还发现了自己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人。   “霍将军,您认错人了吧。”   秦慎上前一步将宁折挡住,右眼不动声色闪过一抹红芒,转瞬即逝。   凑巧这时候钟鼓已鸣三声,礼毕,小皇帝走上祭台。   大祭司从虚空中现出身形,取出他常年带在身上的那轮星辰命盘,让小皇帝将自己的鲜血滴上去。   命盘出现的一刹那,万千星辉散落,耀眼至极。   秦慎眸光微动,他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皇上,屏住呼吸。”他快速将宁折拉进自己怀里捂住口鼻,低声叮嘱一句,同时快速扬手弹出一个精巧的镂空小铜铃。   霍忱一看到这铜铃就立刻闪身避开了。   铜铃在空中极速转动震颤几圈,“砰”地一声猛然爆裂开来。   霎时间无数殷红的雪花从半空纷纷扬扬坠落。   “这是什么......”   “红色的......雪?”   “头好晕,救命......我、我怎么......”   一声接这一声惊叫响起来,很快,所有被这诡异的雪花碰到的人都昏死过去了。   不过片刻,整个祭典上便只剩下几个人还站着。 第二百五十六章 永远别想他原谅   宁折似乎被吓到了,直愣愣地瞪大眼,肩膀止不住地发颤。   秦慎摸摸他的头道:“别怕,不会伤到您的。”   这并非雪,而是一种毒物。   以他的血为引所制,天生认主,并不会伤害宁折,但若是普通人沾到一星半点,便会立刻被其中毒素所麻痹。   见宁折仍无反应,他微蹙眉,伸手遮住了宁折眼睛,叹息道:“皇上,这些人并没有死,只是暂时昏过去罢了。”   他约莫是以为宁折在为这些无辜之人担忧。   秦慎一直都知道宁折并非真正的皇帝,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傀儡,并不是那等真正嗜杀之人。因此他会生出这种想法也不奇怪,毕竟没什么人是天生就冷血无情的。   倘使对着这么多“尸体”还能做到面不改色,那不叫冷酷,那叫没人性。   殊不知宁折却是在死人堆里生出来的一件容器,莫说人性,他连人都不算。   此时此刻看起来害怕到无法站立的宁折正在心底对雪和绫道:“我看错了,原来丞相这么厉害,幸好我没想过对他动手。”   雪和绫心想不对,主人你明明想过的,只不过是见到丞相自己快把自己弄死了,所以才没下手的。   但为了宁折的颜面着想,他到底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如今整个天神祠里只剩下几个还能动的人,秦慎和宁折、早早就警觉躲开的霍忱、另一边因为自身意志强悍坚持着没倒下的宁堰。   以及一直站在祭台上,冷静漠然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大祭司。   “上天的垂怜一瞬即逝,错过这次,三年内都将无法再看到预示星兆,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大祭司用那双浅灰色的淡漠瞳眸俯视着他,   “我很清楚。”秦慎神色平淡。   “清楚?”霍忱神色难堪,一把揪住他衣领提起来,“清楚你还敢做出这种事!倘若当真有什么天灾,大越黎民百姓出了闪失,你万死都不足以赎罪!”   秦慎神色不变,缓缓搭住他手腕,将他的手移开,“霍将军,三年内大越并没有发生什么天灾,将军尽管放心。”   霍忱脸色狐疑,“你怎么知道?本将军又凭什么信你!?”   秦慎定定看了他一眼。   他所认识的霍忱,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内敛,平常并不多言语,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对手最致命的一击......他倒是从来没想过,年轻时的霍忱竟然这么嫉恶如仇沉不住气。   宁折一看他对着霍忱突然沉默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困惑什么,大概也和他当初一样在震惊霍忱的性格吧,便颇不厚道地弯了弯眉眼。   秦慎已经不再搭理霍忱,转眸看向宁堰,“王爷,多有得罪了。”   宁堰身前一滩殷红刺眼的血迹,是他自己逼出来的毒血,他中了招,跪在雪地里,为了不昏迷只能不停用疼痛来刺激自己。   “阿宁......”   他没理秦慎,粗粗喘息着,一双墨眸直勾勾盯着宁折,“原来你也在。”   宁折没什么反应,他现在在面对宁堰时,心底已经毫无波澜了。   “皇上。”   秦慎叫他一声。   宁折还是愿意理他的,便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疑惑地看了看他,“怎么?”   “退后一些。”   他这话才说完,宁折就察觉一股冷厉的杀气猛然迎面袭来。   秦慎面色不变,牢牢挡在他身前,宽大袖袍一扬,便将飞来的暗器打落,看向天神祠外。   宁折随着他目光一道看去,就见一道黑色身影缓缓出现在满天赤雪之中。   少年身形劲瘦,英姿飒爽,端的是无双好风采。   宁折瞧着那少年的脸,微怔。   “主子!”他不认识宁折,从他身旁越过去,急匆匆奔向宁堰,神色担忧,“主子,您怎么了!”   宁堰脸色不好,冷冷推开他,语调发沉,“你怎么在这里?谁放你出来的!”   云澜也愣了愣,“主子您在说什么......不是您下的命令,说担心我的安危,让我此番随行么......”   宁堰下意识看了眼宁折,见他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一紧,皱了眉恼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本王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那急不可待反驳的样子,似乎很怕宁折误会一样。   宁折看了看这两人,又看了眼另一边正在试图救醒小皇帝的霍忱,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诞无比,像一出小儿闹剧似的。   他没了兴致,拉拉秦慎的衣袖,仰头撒娇,“丞相,饿了。”   秦慎先是道:“叫瑄和。”   而后才从怀里取出一快被捂得温热的奶糕,打开油纸放在他手心里,拍拍他脑袋,安慰道:“忍一会。”   宁折嘴里咬着奶糕,蹲在雪坑里,看着他缓步朝大祭司走过去,一脑门子都是问号。   秦慎说他那阵法今天就好了,和大祭司有什么关系么?   他想不通,便问61号秦慎想干什么,可惜61号没回应,似乎突然消失了一样。   雪和绫道【主人,前两天他的气息就消失了】   宁折皱了眉,看着秦慎的动作不语。   这个时候秦慎还不是威名显赫的丞相,更不曾传出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传闻。   年轻时的秦瑄和,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秦府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公子罢了。   大祭司能通晓过去,也能以占卜预示乱象,却无法看到每个人的未来。   更别说秦慎现在还不值得他特意去占卜——他根本就没有将秦慎放在眼里。   “停手吧,你不过是在白白浪费性命。”   “倘若能用这条命换他一个公道,倒也值得。”   秦慎敛了眸,手腕轻翻,一柄霜雪凝成的温润长剑便倏然出现他掌中,一剑横扫,冷风灌满大雪纷飞,剑锋直朝大祭司刺去。   大祭司神色不动,看他的目光怜悯且悲哀,如同是在看蝼蚁徒劳挣扎一般。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也不见什么威力强大的攻击,秦慎却一瞬间脸色惨白,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地面,身体摇摇欲坠。   霍忱蹙眉,“他身上有伤?”   宁折一转头,就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自己身边来了,小皇帝被他妥善放置在角落里,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衫。   宁折仰头看了他一会,蓦地想到,倘若他不曾做过皇帝的替身,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他青眼相待。   这个男人眼里只有他效忠的君王和国家,从没有哪一刻真正属于过他这个廉价的替代品。   “......怎么了......”霍忱不知怎地,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惶恐,宁折的眼神让他惊骇莫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离自己远去了一样。   他蹲下来,将宁折身上飘落的雪花拂开,对着宁折冷冰冰的视线,结结巴巴开口,“我......我没有不管你,我这几天都在找你,你、你别生气......”   宁折自然知道这件事,他那天出去的时候,看见满大街都是他的画像,随处都是霍家的侍卫,几乎要把整个王都翻了个遍。   可他在意的不是这些。   而如今还年轻的霍忱也永远不会明白,他们之间到底隔了多少无涯天堑。   霍忱见他不说话,又想起梦里那些模模糊糊的场景,心里止不住慌乱起来,想伸手来碰他,“你别不理我......”   宁折一偏头避开他的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别碰我。”   霍忱一怔,“你不是小哑巴!?”   宁折:“......”   他不说话不代表他就是哑巴,话说回来似乎刚一见面的时候,霍忱就先入为主以为他是小哑巴来着。   好了,这人永远也别想他再理他了。   宁折冷冷瞥他一眼,转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他。   霍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张了张唇,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何况他私心里是愧疚的,梦中那些场景虽然看不真切,但却明明白白告诉着他,他对眼前这孩子犯下过什么样的罪恶。   他抿起唇,用力地攥紧了拳,心里止不住地刺疼,“我......”   “嘘——”宁折食指放在唇上,斜了眼漠然看他,轻启唇淡淡道:“别说话,很吵。”   霍忱微怔,嘴唇无声开合几下,到底闭上了。   他也跟着宁折一起看向大祭司。   只有雪和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宁折——方才有一瞬,他像是看到了从前主人的影子。   他突然就明白了秦慎想做什么了。   倘若仅仅是恢复记忆,在主人抵达神宫以后,借助神宫之中的阵法来施术岂不是更容易?   秦慎大可不必先将主人带回到过去,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先搜集七个人的神魂碎片。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不仅是要主人恢复记忆,他还想让主人涅槃重生!   雪和绫一下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原本主人还需要经历无数灾劫,轮回百次才能得以归位,可若是秦慎此番能成功,这些轮回转世便通通都不需要了!   强行将主人从轮回里拉出来还需要一件祭品,而这世上能和轮回晷相较量的也只有极品神器了。   秦慎之所以针对大祭司,便是因为他手里握着的那轮星辰命盘,是足以和轮回晷相抗衡的神器!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可是,我心疼丞相   秦慎和霍忱等人不一样,他是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   轮回术并非谁都能修炼,之所以被称为邪术,便是由于它不仅能夺别人性命,还会不受控制反噬主人,吞噬修炼者的神智寿命。   遇到宁折之前,他就已经是个濒死之人了,秦父嫌他晦气,派人将他丢到了后山废弃的小屋子自生自灭。   也不住怎地,就碰上了正在执行任务的宁折。   小少年木着脸,手里端了盆水,默默盯着榻上趟着的秦慎。   大概是不明白,怎么去打了盆水回来,自己榻上怎么就多了一个男人。   秦慎瞧着他茫然的脸,不由勾唇笑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抱歉,占了你的地方。”   宁折弯腰将水放置在一旁,抽出长剑直指他喉咙,沉默不语。   左右已经快死了,秦慎倒也沉得住气,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开口。   这走向和宁折想象中的不一样。   明明前辈说过人都是怕死的,这人却一点不怕。   以前都是云澜带着他一起,最近云澜却不知为何疏远了他。   他还是头一回一个人出任务,心里紧张,手心里冒了汗,略有些结巴,却偏偏要虎着脸凶道:“你、是谁?”   秦慎眉眼淡淡,“你来刺探情报,不会先打听一下消息么?”   宁折不说话,握剑的手紧了紧,少年声音温软悦耳,“秦府大公子。”   秦慎摇摇头,低咳几声,“什么大公子......将死之人罢了。”   宁折见他承认,眼神愈加警惕,长剑往前送出几分,刺破了秦慎的皮肤,“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会杀了你。”   “......你杀吧。”秦慎看他片刻,竟没有挣扎,温顺地阖上眸子,声音清润,“帮我解脱也好。”   他说出这句话,宁折反而犹豫了。   代阁主派他来,是为了刺探杀人秘术的下落,倘若杀了秦慎,他可能就完不成任务了。   想了片刻,他将长剑撤回来,对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管划了一剑,递到秦慎嘴边。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血有治愈的功效,不过谁也没告诉罢了。   秦慎微怔,看着他轻笑道:“小公子,我杀人,但不吃人。”   宁折学着阁里前辈们的口气,忍着手腕刺痛,硬邦邦冷道:“让你喝,就喝,别、别废话。”   秦慎看着小少年一边疼得强忍眼中泪花,一边哽咽着强行给他喂血的模样,莫名便心软了下来。   这一幕在他心底记了很久。   他的性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走到尽头,是宁折救活了他。   那一句简简单单的“瑄和”,曾在无数个看不到头的黑夜里,无数次拯救过他,将他从疯魔的边缘拯救回来。   他曾恨过宁折忘记一切将他抛弃,也想过要狠狠折磨他让他尝到自己所忍受的痛苦,可其实到头来,那些所谓的情深意切也只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是他负宁折在先。   这辈子,他不过是来还债的。   当轮回术大成、他想起前世所有记忆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宁折永远也不会属于他。   准确来说,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微生莲想得到真正的上神,却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在将上神越推越远。   秦慎闭了闭眼,叹息一声,苍白的手指抹去唇角血迹,抬眸看向高高站在祭台上的雪衣青年,“阿莲,你该清醒了。”   大祭司这会还不认识他,闻言眸光微动,唇齿间溢出冰棱般清隽悦耳的声音,“......阿莲?”   宁折抬眸看看青衣贵秀的秦慎,又看看雪衣如华的大祭司,眉头疑惑地皱在一起,不解地歪了歪头。   大祭司声音微冷,“你是谁?如何知晓吾的名讳?”   “故人。”秦慎面色不改,依旧平静。   “吾不记得......”   他话说到一半,突兀后退一步,抬手挡住身前袭来的攻击。   秦慎竟然不知何时已闪至他身前,将他逼到角落,霜雪长剑直刺心口。   大祭司后背抵在石墙上,指尖捏住剑刃,淡淡掀开眼帘看他,“你找死么?”   “命轮给我,要杀要剐随你。”   “休想。”   大祭司说罢,四周便立刻形成一圈防护罩,空气极速被抽离,化作片片锋利刀刃割在秦慎皮肤上。   秦慎不管不顾,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照旧朝他步步迈去,“你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这件事我必须做。”   话音方落,他右眼眼底便闪过一道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血色的荼蘼自他眸底缓缓开放,充斥着血腥和黑暗,落在大祭司眼里便犹如置身一片炼狱花海。   “你......你是......”   他瞳孔微微放大,却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便控制不住地阖上眸子,竟然失去了意识,身体往前栽去。   秦慎接住他,叹息一般道:“阿莲,抱歉了,你先睡一会吧。”   大祭司手指无力攥住他衣袖,艰难动了动唇,“秦瑄和......你居然、算计我......”   清冷尾音随风而逝,星辰命轮从他手中滚落在地。   秦慎眼前模糊,脚步有些不稳,强撑着恢复清明,俯身从地上捡起命轮,转头看向宁折,“皇上......臣拿到了。”   宁折却指指他满身的鲜血,睁着乌黑的瞳眸软软道:“丞相,你受伤了。”   “不要紧。”   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呕了血。   宁折见到那血的颜色都在发黑。   秦慎把大祭司靠坐在一旁墙上,颤着手取出命轮 ,布下阵法,让宁折将血滴在命轮上。   宁折却并未照做。   但凡扭转乾坤的大型阵图,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在他看见秦慎身上的阵法纹路的那一刻,便知道他是将自己做了祭品,妄图生祭此阵。   他蹲下来,递给秦慎一方干净的帕子,“丞相,我不记得的事情,都不重要。”   秦慎摇摇头,“皇上,这和重不重要无关,而是你必须想起来。”   宁折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必须”想起来,从有意识开始,他一直都在做“必须”要做的事。   必须杀人,必须受虐,必须做任务......   如今连秦慎也和他说,“必须”要想起来。   他似乎怎么都逃脱不开被摆弄的命运。   “皇上自己也明白的,只要记起来这一切,就能逃开这些。”   “可是,”宁折摸摸他嘴角的血,“我心疼丞相。”   丞相听到他这话,居然勾唇笑了一声,敛眸低声道:“皇上,最后一次,唤臣‘瑄和’好么。”   宁折从善如流,“我心疼瑄和。”   秦慎失笑。   他知道宁折说的不是真心话,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想,只要有这句话——不论真假,只要有这一句话,他就再无遗憾了。   “皇上,听话。”   他说着 握了宁折小小的冰凉的手,雪凝做针,轻轻刺破他指腹。   一滴嫣红的血掉落,滴在命轮上。   金色的线从秦慎身体中延展开来,平铺满整个祭台,繁复的铭文和线条从地面隐现,连成一个完整的阵图,而阵眼,便是秦慎的心脏。   宁折沉默地看那些金线一点点抽干秦慎身上的血。   “阿......折......”   秦慎趴在地上,一点点握紧了他的手,清越如水的眸渐渐阖上,唇角勾起温柔的浅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终于喊了一声宁折的名字。   宁折亲眼看着他闭眸失去意识,相握的手指一寸寸冰凉下去,骨瘦如柴的身体一点点灰飞烟灭,直至消失不见。   “主人......”雪和绫有些担心。   宁折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喊错了。”   他转过头看向祭台,“我不是宁折,也不是上神,他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   就在阵法设置成功的一刹那,祭台上瞬间光华绽放,白光刺目,逼得人睁不开眼。   一道虚幻高挑的人影出现在白光里,薄唇轻启说了些什么。   宁堰和霍忱两人怔怔望着白光之中的人,头脑中陡然钝痛无比,无数陌生的记忆突如其来涌进脑海,几乎要把他们脑袋挤爆。   “这、这是......”   霍忱逼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云澜......上神......不,怎么可能......”   宁折看着他们的反应,乌黑的眸安静如似水,不起一丝波澜。   主系统办公室。   “事情办好了?”主系统温和地看着眼前戴着金丝镜框的西装青年。   “嗯,差不多,67已经将命轮替换过来了。”   主系统低笑,“很好,这样一来,造神计划就可以继续进行了。”   “可是67号不会反抗吗?他可不像这么乖的人。”   “他不会的。”主系统指尖轻点,半空中便出现了宁折的模样,“只要他还心疼宁折,他就永远也不敢反抗。”   “是么,”61号扶了扶眼镜,“我倒不这么认为,他之前虐起宁折来,可没有手软过。”   主系统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抬头看着他,“所以我才需要你,67号有分寸,只在保证宁折生命的前提下才会动手,而你却不一样。”   “你只喜欢看猎物挣扎而死。”   61号低了头,镜片反射出一片白光,唇角勾起一个寒意莫名的微笑。   “所以,宁折以后是归我处置了,对么。”   “没错,”主系统温和一笑,“请随意。”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间怀莲   秦慎消失之后,阵法上的金色光线越发明亮刺眼,道道符文带着苍古神秘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日光聚拢为束洒在半空那道庞大恢宏的人影上,五彩祥云聚集在天神祠上空,引来外界无数百姓驻足观看,纷纷惊叹无比。   之前被秦慎迷晕的朝臣世家们已经纷纷醒来,小皇帝也迷迷蒙蒙睁开了眼,只是苦于身体无力尚且动不得。   大祭司仍旧昏迷不醒。   霍忱和宁堰两人都痛苦地抱着头跪在地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皱,似乎在承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云澜则怔怔地望着白光中那道虚幻的人影,眼底一片失神,嘴里喃喃着什么。   在场唯一清醒并且还能动的人,只剩下一个宁折。   他走到巨大的人影之下,仰头望着他,目光平静无畏。   足有一个楼阁大的人影屹立在半空,也缓缓低下头,注视他。   单从身形来看,两厢一对比,宁折那娇娇瘦瘦的小身体就显得越发渺小微不足道了,叫人不禁担心巨影只用一个小指头就能捏死他。   可若从气势上看,看起来瘦弱无能的宁折却并不落下风,甚至诡异地有一种......隐隐更居于其上的气息。   “小公子......”   秦慎家里那个红衣少女迷蒙地睁开眼,眼带惊异地看着这一幕。   “吾,乃上神一缕残魄。”   看不清面目的巨影终于开口了,声如钟鸣,蕴藏浩瀚神意万千,直击灵魂。   更令人惊异的是,这声音居然是直接传进每个人的脑海里的,肃穆庄严,贵气天成。   无论是天神祠外无数百姓,还是天神祠内刚刚清醒的众人,但凡是听到这声音、看到这巨影的人,无不心中油然而生敬畏尊崇之情,立时恭敬伏地行跪拜之大礼,口中高呼“神佑万民”。   连云澜宁堰也抵不住这无上压迫,屈膝跪了下来,艰难挺直了背脊。   只有宁折一个人一动不动,岿然如山站在原地。   巨影,或称神影,其目光淡淡落在宁折身上,“吾之傀儡,你有何疑问。”   宁折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问:“我妹妹,宁萱,是谁?”   “三千界之中无有此人。”神影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乃傀儡木所制,不为生灵,不入轮回,因身寄吾血,是以为神脉。”   宁折早有所料,还算平静,“所以,宁萱只是我的一个妄想,是不是?”   “不全是。”   一个淡漠的嗓音插进来,紧跟着一道雪色的身影站到他身侧,和他一样仰头看着半空中巨大庄严的神影。   宁折侧过头,眨眨眼,“你醒了。”   大祭司漠然低头看他,眉眼冰冷,琉璃一样的灰眸里毫无感情。   “你记忆里这个人是存在的,不过并非选‘萱’,而是‘宣’,乃是上神曾经创造出来的另一位低阶神明,同上神以兄弟相称。”   “并且,宁宣是男子。”   宁折心里冒出来一个问号,其实有点想问,既然是上神赋予了他生命,怎么能以平辈兄弟称呼......这不是乱了套么。   不过大祭司可能并不想听他这种废话,宁折眨眨眼,把话咽了回去。   大祭司这番话倒是让他想到了灵姬,这女子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他曾一度认定灵姬就是萱萱。   可后来67号提醒他过后,他才知道是自己猜错了,并且也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云澜的背叛,宁堰的抛弃,让他变得害怕孤独,他将宁萱当成了救赎,抱紧这最后一根稻草死也不肯放手。   因为只有宁萱是真正属于他的,只有宁萱才能证明,他曾经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怪物活在世上。   可惜啊,宁萱是假的,只是大祭司为了护住大越血脉,才在他脑海里捏造出来的一个幻影罢了。   何况灵姬自己也承认过,她就是大越皇帝。   只是他自己不愿相信,不肯去想,非要等所有期望都破灭以后,才不得不接受这种结果   宁折目光轻轻落在一旁地上胡乱挣扎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的小皇帝身上。   “可恶......可恶!来人!快扶朕起来!”   “人呢!都死哪去了!”   “这时候他还并未恢复记忆,并非你印象中那个小皇帝。”大祭司在一旁淡淡提点他。   宁折闻言愣了下,听这话的意思......   “你......你的记忆......”   “吾追寻秦瑄和一道进了时间逆流之中,秦瑄和用手段将吾困住,令吾昏迷十数日,方才清醒。”   他说罢,淡淡看向宁折,琉璃灰瞳里寒霜刺人,“宁折,你躲在这里,让吾好找。”   宁折噔噔后退了两步,浑身警惕起来,“师父......”   大祭司看了一会他瑟瑟发抖的身体。   出乎意料地,并未做什么其他的事,“罢了,吾今日并非为你而来。”   他说着看向半空中神影,恭敬地垂了头,敛声淡道:“主人。”   神影道:“阿莲,吾不过一丝残魄所化,并非上神本尊。”   “主人便是主人,残魄亦是主人。”大祭司仍旧固执。   他抬起头望着虚影,向来波澜不惊的灰眸里竟有微光在细细闪烁,“主人,七星未聚,紫薇星黯,奴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您复生?”   宁折瞪大了眼,目光惊异地看着他。   他头一次听到大祭司死水般的声音里带出这种孺慕尊敬的情绪。   他竟还自称为“奴”......   这真的是他那位尊贵冷漠的师父吗?   “吾已在人间界留下转世之身,残魂及血脉归位之际,吾便能复生。”   神影说着,云雾凝成的身体慢慢变得愈加虚幻,声音也即将消失。   转世之身......   大祭司蓦地看向一旁一脸迷茫的云澜,急着追问道:“主人,是云澜么,云澜乃是您的转世之身,可是如此?”   “心间怀莲者,即为转世。”   说完这句话,那神影便随同白色光芒一道消失了,百姓躬身相送,一片欢呼喜悦之情。   “上神......我们大越的上神,终于要复活了!”   “太好了!”   “可是上大人神所说的——心间怀莲,这是什么意思?”   “神道莲乃是大越神花......莫非,上神的意思是,心间有莲花印记之人?”   “亦或是......心如雪莲般纯净之人?”   四周百姓朝臣议论纷纷,大祭司怔忪片刻,猛然伸手,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拽住宁折衣襟,强行拖拽过来。   “师、师父。”宁折心里一直怵他。   大祭司什么也没说,化出风刃便要朝他身上割去。   雪和绫几乎立刻就现出身形去攻击他。   他一开始神力不足,所化形的也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婴儿模样。   现在经过数月修养生息,加上67号将自己的能量也给他大半,他已经能幻化出一个少年人来了。   雪和绫直接攻击他抓着宁折的那只手,迫使他松开,而后快速将宁折护在怀里,用自己后背抵挡住那些紧随而来的强劲风刃。   青色的血迹从他额上滴落,掉在宁折脸颊上。   宁折伸手轻轻一抹,怔道:“阿绫......”   雪和绫朝他笑了笑,“主人,别担心,阿绫已经有能力保护您了。”   他顶着一张少年人的脸,清俊秀丽,瞳眸生辉,宛如璀璨星河。   宁折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   没等他想明白,雪和绫已经放开他,让他快逃,然后自己转身冲上去和大祭司缠斗在一起。   相较于实力雄厚的大祭司,他明显落于下风,只是在拼命帮宁折争夺逃跑的时间罢了。   可惜除了大祭司之外,仍有无数人想要他性命。   侍卫们大片涌进来将他团团围住,小皇帝被人扶起来,站起身冷冷盯着他,吩咐道:“给朕把这个刺客抓起来严刑拷打!胆敢行刺朕,朕一定要叫他后悔!”   “住手!”红衣少女厉喝一声,冲进来把宁折护在身后,“这是我秦家的人,谁敢动他!?”   接着拍了拍宁折的头,笑着安慰他道:“小公子别怕,等兄长回来就好了,他很厉害,一定不会让你受伤害的。”   宁折默然不语,心道你兄长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将红衣少女轻轻推开,指尖一缕无形的幽火猛然窜起,不过转瞬间便蔓延到整个祭台上,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幽蓝色的炼狱火海当中。   “这是什么!”   “火......我看到火了!”   “救命,放开我......”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还凶神恶煞的侍卫转瞬间倒了一大片,在地上痛苦难当地打滚挣扎。   红衣少女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回不过神来。   宁折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上放了一颗糖,轻声道:“对不起。”   便直接离开,趁众人都还在惊骇时直接闪身到云澜身边,快速朝他打出一掌。   云澜一惊,竟不知他是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拼尽全力挡下了一击,后退数步口吐鲜血。   宁折漠然着脸,再未留手,幽蓝色火焰悉数放出,眨眼间就困住云澜。   云澜惊骇无比,“你到底是谁!?”   宁折并未理他,将他往手里一抓,匕首狠狠抵住了脖颈,对半空中大祭司冷喝道:“师父,倘若你再不停手,我便立刻杀了他!”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说过不要信我,你又忘了   “宁折,吾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放了他。”   大祭司身形落在他面前,面色冷漠。   宁折摇头,“我放了他,你也会杀了我,你从来没给过我选择活命的机会。”   他后退一步,将秦慎给他披上的大氅脱掉,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右胸膛。   大祭司眸光微动,落在他胸前那片雪白无暇的肌肤上。   他胸口上果然没有任何莲花的印记。   宁折连这具身体都是大祭司创造的,他早知如此,因此倒也没有多失望,只道:“秦瑄和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连自己的命都送了出去,却没想到你根本不是真正的上神。”   “一直以来都认错了人的,是他。”   宁折轻笑,“你说的对,我没有神道莲,也不是你的主人。丞相想让我恢复记忆,却不知道,他用自己性命唤出的上神残魄,根本就不承认我的存在,很可笑,对不对。”   大祭司看着他,并不言语,似乎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神说我的血脉是复活他的关键,所以你只会把我全身的血抽干,送给云澜。”   宁折声音平静,手指不自觉用力,“可我还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你手里。”   云澜闷哼一声,颈间白皙的皮肤被锋利的刀锋划破,血迹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大祭司目光微冷,“放了他,你想要什么,吾都给你。”   “师父,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我了,我想要什么,也不会再跪着向你索取。”   宁折态度冷漠,而后转头看向伤痕累累却还试图攻击的雪和绫,声音放得温软了些,“阿绫,回来。”   雪和绫挣扎一瞬,还是听话地变成手链回到他手腕上。   “云澜哥哥,我不想伤你,回去吧。”   宁折撤了刀,用刀尖在自己指腹上扎了一下,血滴抹在云澜颈上的伤痕,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   本就浅的伤口立刻就愈合了,一股暖流沿着宁折指尖,从皮肤渗进他体内。   云澜一怔,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涌上来,让他声音开始发颤,“你......你到底是谁......”   “喜欢过云澜哥哥的人。”也是恨过的人。   宁折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记住他这张稚嫩的脸。   云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他眼底看出了一种悲哀的情绪,他忍不住伸出手想碰碰他那双漂亮的眼,想让他别哭。   宁折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伸出手轻轻将他推离。   云澜踉跄着后退几步,被大祭司扶住了。   “主人。”大祭司喊他。   云澜却怔怔地没有反应。   宁折看他二人一眼,准备逃遁,云澜却猛然惊醒,快速上前两步,突然抓住他手腕,“你不许走!”   宁折皱眉,漠然转头看他。   云澜手抖了下,“我、我是说......你、你的伤......”   宁折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天夜里用飞羽伤了他的事。   “没事。”他顿了片刻才回答,“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云澜喃喃重复一句,面色渐渐变得有些奇怪茫然,“哦对、对......我不认识你......”   “可是我、我为什么......”他表情痛苦,似乎陷入什么纠结当中了。   “放手。”宁折失了耐心,声音凝着冰一样冷。   “......不行!”云澜一惊,突然被他这两个字刺激到,愤怒地嘶吼了一声,“不行......”   他摇着头,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不管不顾抓紧了宁折的手,“你不能走......我不许......”   “我还要......我还要......”   他还要做什么?   云澜叫了一声,脑袋突然剧痛无比,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想干什么。   一种极度怨恨狠毒和另一种想要保护的情绪疯狂交织在一起,互相吞噬斗争,几乎要把他神经撕裂一样。   宁折看着他眼底时隐时现的恨意和痛苦,又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布下巨大攻击阵法的大祭司,忽而敛下眸,低声道:“抱歉。”   话音一落,他便控制着冷焰变作藤蔓缠绕在云澜神魂上,用力拂开他的手逃离。   “啊!”几乎是一瞬间,云澜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剧烈抽搐起来。   大祭司快速一挥手,风便托起他的身体送过来。   他嘴里还喃喃着:“别走、别走......宁、宁......”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嘴里不停打转,就是吐不出来。   他急得满脸通红,用手臂拼命朝宁折的背影伸去,五指痉挛,青筋可怖,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担心,还是恨极。   “主人,你受伤了。”大祭司掌心放在他额上,将他神魂里的冷焰快速除去。   “滚!”云澜一掌推开他,踉跄着去追,却浑身无力,直接跪趴在地上。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云澜终于嘶哑出声,声音痛苦,“是阿宁......你是阿宁!对不对!”   宁折仍旧头也没回。   大祭司轻叹一声,“主人,等您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他走到云澜身后,给他施了迷魂术。   云澜瞳孔圆睁,很快昏迷过去。   宁折回头看了一眼,将他神魂里残留的冷焰悉数收回来,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天神祠中。   他本就没想过伤害云澜,不过是想暂时封住他行动。   他回来的目的本就是想救回这个人,只可惜能力不足,很多事情都超出了预估,到现在连自身都难保,实在无能。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雪和绫,“阿绫,如果67号还会回来,你要记得帮我告诉他一件事。”   雪和绫一惊,立刻幻出身形,“主人,你想做什么?!”   宁折笑了下,“你帮我告诉他,阿宁以后不能陪他做任务了,阿宁这次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打开系统空间,在雪和绫还没反应的时候,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走!”   “主人!”雪和绫神色惊恐。   宁折却很冷静,直接关上系统空间,用火销毁了钥匙,转身对上尾随而来的大祭司。   他也知道大祭司手段高明,即便自己也逃进空间,他也有办法将他抓出来,并且销毁空间。   为了让雪和绫逃走,他只能留了下来。   大祭司心高气傲,不会专门去和一个小神器作对,只要他留下来,雪和绫就能安全离开。   果然大祭司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在意。   宁折的反抗已经让他失去了耐心。   他微抬手,巨型阵法便直接攻击起宁折,雷鸣阵阵,气势浩然,犹如天罚。   宁折闷哼一声,被无数寒冰凝成的尖针刺穿身体,浑身鲜血淋漓,跌落在地上。   大祭司走到他面前,指尖抬起他下巴,目光冰冷,“你永远也逃不了。”   宁折被迫仰头看他,弯了唇道:“师父这么想留下我,是因为喜欢上我了么。”   大祭司眸子微眯,指尖用力,几乎要将他下颌捏碎。   宁折吃痛,却仍旧故意要激怒他,“你之前分明有机会杀我,却始终不动手,为什么?”   大祭司生怒,语气冷下来:“闭嘴!”   宁折直起身体靠近他的脸,紧盯着他那双眼,“你现在也能杀我,取了我的血给云澜,你就能看见你的主人,为什么还不动手?”   大祭司狠狠掐住他喉咙,威胁道:“吾叫你闭嘴!”   宁折忍不住呕了口血,脸色苍白。   他无力地勾唇笑了下,“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不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祭司声音低沉。   “我知道。”   宁折忽而倾身上前,勾住他脖颈,轻轻吻上他那双没有温度的薄唇,在他唇上讨好一般轻舔,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师父,我好疼......”   大祭司有片刻怔忪。   他知道自己那些攻击有多狠厉,宁折能承受得住,不过是因为他习惯了疼痛。   宁折从来不说疼,所以渐渐地,他也就忘记了,宁折已经生出了自己的神魂,他是有感觉的。   小孩子在他怀里轻哼两声,像只受伤的小奶猫,一声一声都戳在他心上。   大祭司怒气陡然消散,慢慢松开了对他的束缚,动作放轻了些。   “师父......”   宁折小手抓住他雪白的衣襟,满眼泪花仰起头,“你抱抱我,好不好?”   大祭司盯着他没有动作,眼底却有看不清的浓雾在浮沉。   半晌,他终于伸出手,轻搂住宁折。   “我不杀你,只要你听话......”   话音未落,他身体便突地顿了下。   宁折用冷焰化作长刃,从后背刺入他心脏,火焰在他血液中蔓延,快速烧灼着他的身体。   大祭司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   宁折低着头,长发凌乱散落,遮住了他晦暗的眉眼。   大祭司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动了动唇,无声询问,“为何......”   宁折掀起眼帘,乌黑的瞳眸里一如既往的安静纯净。   他抚了抚大祭司的脸,“师父,我说过不要相信我,你又忘了。” 第二百六十章 师父流血的样子真好看   大祭司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回忆过以前的事了。   他这辈子活得太久,许多事都忘了。   但唯有宁折伤他的那件事,他一直清清楚楚记在心里,宁折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那时宁宣不满定北王专权,下令以星象不吉为由收回定北王军权,好将其贬去边疆封地再行暗杀之事。   他是沟通天地的大祭司,占卜星象一事自然便交由他来做。   不久定北王得知此事,立刻派了纵横阁之人来暗杀,均铩羽而归。   大祭司并未将宁堰放在眼里,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没有前世记忆的凡人罢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占卜星象当夜,宁折为了保护他的主子,竟从背后将一把匕首刺进了他心脏。   他问宁折原因,宁折也是如现下这般安静地敛着眸,道:“比起师父,朕更担心皇叔的安危。”   他并非人族,宁折以为能取他性命,他却并未死绝。   后来闻听他醒来,宁折摆驾来到占星阁,坐在他榻前,态度温软乖顺,出口的话却叫人心惊:“没想到师父命硬,没死成。”   他闭眸不语,少年便凑到他耳旁,唇瓣碰着他耳廓,轻声呵气:“师父,永远不要信我。”   他为了一个弃他于不顾的主子,便毫不犹豫杀了于他有救命抚育之恩的师父,且毫无悔改之意。   这是大祭司自上神陨落之后,第一次尝到心疼的滋味。   他活在这苍茫无尽的时间长河里,早已忘却了疼痛,如今宁折又让他再次回忆起当初被背叛、抛弃的痛苦。   他从来没有忘记宁折说过的话,他只是不愿去想。   每次只要一想,他便控制不住自己去恨这个人。   冷焰还在他血脉中一寸寸蔓延燃烧,伴随着无尽的刺痛。   他冷冷盯着宁折的眼睛,“你即便杀了吾,你也逃不掉。这四周的空间都已经被吾用阵法锁住,你出不去的。”   宁折歪了歪头,“我不逃,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他说着,手中冷焰化作的刀刃更往里刺了几分,至寒至阴的火焰里夹杂着几缕轮回毁灭之力,正是大祭司这一种族的天敌。   大祭司脸色微微发白,有些撑不住地朝前倾去。   宁折伸手接住他。   他的头无力地抵在宁折肩上,黑发散落,容颜苍白如雪,脆弱且神圣。   宁折抚摸着他冰冷的侧脸,“师父流血的样子真好看。”   “谁告诉你......”大祭司低低喘了口气,“谁告诉你这种方法的......”   普通的攻击无法杀死他,他害怕的只有一个,便是来自轮回晷的毁灭之力。   轮回晷位于神宫,乃是上神所创,司掌人族轮回之神器,原为秦慎所有,不过三百年秦慎转世后,轮回晷便一直在沉睡。   大祭司很久没有再尝过这种无力的感觉了。   宁折笑了下,“来这里之前,丞相说,以防万一,教我修习了轮回术,他说师父最怕这个东西了,果然没错。”   大祭司无力地阖了眸子,“他做了这么多,都是错的。”   “是。”宁折赞同,“所以丞相最后死了,霍忱未来也死了......师父,你说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么?”   “只要主人能活下来......”   大祭司的手缓缓抚摸到他心口,指尖突然用力狠狠插进血肉,触碰到那颗汩汩跳动的温热心脏,冷声道:“只要他能活下来,谁死了都无所谓。”   宁折嘴角溢了血,头垂下来和他靠在一起,张了张唇:“师父......我也想、我也想......”   我也想活下去,不是做为上神的容器,而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   可大祭司不关心他的想法。   他将心口的焰刃拔出来,站起身来,冷冷盯着跪在脚边的少年,“想杀吾,秦瑄和或许可以做到,但你还不够资格。”   宁折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杀不死这个男人,他也从不曾想过真正杀死他。   他只是......心里很难过,想报复一下罢了。   宁折强行睁开眼,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攥紧了大祭司雪白的衣袍。   干净的衣角上印下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大祭司低了眼看去,只见单薄的少年浑身是血趴在雪地上,轻轻弯了唇角,喃喃道:“师父......我好疼啊......”   ......   宁堰等人来到这里时,大祭司已经收拾了脏污的衣衫,正沉默地站在一地血泊上。   “阿宁......阿宁呢?!”宁堰心中一紧,猛地上前揪住他衣襟。   大祭司漠然低头,“你方才已经恢复记忆了,该晓得才是你的主人。”   宁堰手狠狠一颤,摇着头无法接受,“不,本王......本王......”   他头脑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大祭司冷冷拂开他的手,转身对众人道:“那人逃了,吩咐下去,封锁城门,即刻追捕。”   小皇帝不满:“那上神呢?那个杀手......叫什么云澜的......真是上神转世?”   “神谕所言绝无错误。”   “那就将蔺云澜接进宫内严加保护,另外昭告天下,宁折乃是威胁上神的敌人,谁抓到宁折,朕赏金万两,加官封爵!”   小皇帝看了宁堰一眼,不管蔺云澜是不是真的上神,他绝对不会让宁堰再把这个筹码也握在手里。   宁堰此刻根本顾不上他心里耍的小手段,他已经完全陷入痛苦纠结当中,难以自拔。   记忆告诉他,他是守护上神的大神侍,应当立刻去保护云澜,可心里却怎么都无法放下阿宁这个人。   那是他曾爱过、负过,又好不容易付出一切才重新得到的人,他怎么忍得下心让他去送死。   但是不管他愿不愿意,很快,追捕宁折的禁军和告示就已经遍布全城。   消息传播的速度异常迅速,不出十天,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了有一个妄图阻挠上神复生的少年,其人身怀异宝,只要抓到他,上神复活之日近在咫尺。   百姓的谩骂斥责声此起彼伏,更甚者将其视作怪物,恨不得将他立刻抓起来用火刑烧成灰烬。   早朝时,小皇帝问起此事,众臣却毫无线索,小皇帝震怒,将此事交给宁堰,勒令他十日内找到贼子下落。   与此同时,天祈王朝也闻听了此事。   东宫。   尚且年轻的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倚在美人榻上,听着手底下的人汇报情况。   “复活上神......”   他想起不久前突然传进自己脑海里的消息,蓦地勾唇笑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兴味,“那孤便去瞧瞧,这所谓的上神,究竟是何人。”   同一时间,魔域中少尊主亦出了关,敛去身上魔气,伪装一番后朝大越这边赶来。   宁堰和霍忱二人则是发了疯地寻找宁折。   总之不管是谁,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铺天盖地讨论此事。   只有占星阁仍旧一如既往地死寂如潭。   “大祭司,陛下传来圣旨,今夜为神尊接风洗尘,在宫中举办盛宴,届时天祁太子、定北王等人皆会到场,陛下也邀您前去赴宴。”一个神侍跪在地上恭敬地禀报,小心翼翼抬头询问道:“您看……需要回绝么?”   大祭司摇头,“不用,告诉陛下,吾会准时到场。”   “是!”神侍领命而去。   安静片刻,神殿中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你不是厌恶这些繁琐礼节么,还去做什么。”   大祭司眉眼淡泊平静,“关乎主人安危,吾必尽心竭力。”   “呵。”   那声音轻笑一声,带着不屑。   “放我出来。”他命令道。   大祭司顿了片刻,轻轻张开手。   苍白的掌心里刻画着一个小小的神秘阵纹,大祭司刺破指间,朝阵纹上滴入一滴鲜血。   掌心绽放出一阵白光,随即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他手上,上下不过三寸高,玲珑有致,乍一看上去如同一个雕刻精美的瓷娃娃。   可再定睛一看,这又哪是死物,分明是个活蹦乱跳的有生命的小人。   可不正是外界等人遍寻不到的宁折,不知大祭司用了什么术法,竟然将他变小了藏在自己身上,没有交出去。   宁折在大祭司的掌心里站定,仰头望着他,眉目安静,“既然师父那么关心云澜哥哥,为什么不杀了我,还要将我藏起来。”   为何。   大祭司没有言语。   他也不知道为何。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囚禁,是为了不让宁折逃跑。   待七星齐聚之日,他便会将这个人放出来,挖了他的心,抽去他的血脉,让主人复活。   于是他对宁折道:“你生性狡猾,吾只有将你放在身边囚着,才能防止你再次逃跑。”   宁折抿了抿唇,从他掌心爬出去,抓着他衣袖往上攀,活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奶猫。   大祭司长睫颤了颤,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托住他身体,平稳地抬起来放在眼前,问他:“做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越来越放肆   宁折盯着他眼睛,“宫宴,我也去。”   “你没有资格提条件。”   “师父,我要去。”他蹭蹭大祭司的脸,带点撒娇的意味。   大祭司看他一眼,“理由。”   “我想见见云澜哥哥。”   “......好。”沉默片刻,大祭司答应了。   天色将暗,宫里来的迎接队伍到了占星阁外。   大祭司着了一袭雪色狐裘,将宁折缩小的身体放在毛茸茸的帽兜里藏着,坐上了青顶篷轿子。   “为什么不直接去。”宁折问他。   大祭司会瞬遁之术,眨眼间就能出现在宫里,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皇帝疑心重,吾在他面前暴露太多实力,会引得他忌惮。”   原来如此,小皇帝的确谨慎,否则也不会在以后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命令他将那么多忠臣处死。   宁折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很快到了宫宴。   已经来了不少大臣,见大祭司进来,都恭敬地行了礼。   大祭司一职在大越代表着神旨,威望权力一直都很高,众臣都有些忌惮避讳他。   毕竟和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交谈,也是一件恐怖的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到底有没有被看透。   身在宦海,谁都不是绝对干净的,没人想让自己私下里做的那些事被公之于众,也就从来不敢有人得罪大祭司。   和大祭司一起,宁折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绝对强大的威慑力。   大祭司被小太监恭恭敬敬引到皇帝下首右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很快,宁堰和霍忱也相继到了,二人神色都不大好,面色憔悴阴沉,唇上干裂出血,眼下乌青一片,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晓得的还以为两人一起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宁折趴在大祭司的帽檐边上,透过毛茸茸的雪白狐毛往外看。   大祭司低了眼,轻声道:“安分些。”   大约因为音量低的缘故,显得他声音里有几分温柔叮嘱的意味。   宁折乖乖“哦”了一声,趴着不动了。   不多时,小皇帝携着一名红衣人到了。   宁折目光在红衣人身上顿了许久。   云澜比以前更好看了。   墨发如瀑,容颜似雪,清俊出尘,一身的优雅贵气挡也挡不住。   宁折想,他真的天生就该适合这些,生来就该是站在高处,受众人仰望的存在。   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抢了他的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走到那种落魄的地步,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这样就好了。   云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不会再出现纵横阁里那种事了,他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舍不得的东西终于能放下了。   大祭司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那些尖锐的棱角似乎一下子就被磨平了,浑身都透着软和乖顺的气息。   他看了眼上首的云澜,眸光微深,对宁折道:“别想对他耍什么花样。”   宁折弯弯唇,往他颈边爬了爬,“师父,别这么紧张,我能做什么?”   大祭司感觉到后颈被一小股温热的气息拂过,那片皮肤如同触电似的,异常酥软。   他声音冷了下来,“吾留着你,不过是为了你的血脉,但你若不听话,吾现在取走你性命也无不可。”   宁折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的色厉内荏了,敷衍道:“师父说什么都对。”   两人针锋相对之时,小皇帝已经和云澜入坐了。   云澜目光在底下巡回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目光掠过定北王的位置   小皇帝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阿澜有什么心事么?”   云澜视线也不过是在宁堰身上停顿了几瞬而已,很快就移开了。   他真正想找的另有其人,见皇帝问起,便顺势道:“陛下,已经这么久了,有阿宁的下落了么?”   “阿宁?”小皇帝愣了下,“哦,你是说那可恶贼人。”   他面上带了几分怒气,闷声道:“尚未。”   一旁有个华服少年嗤笑道:“本王看皇兄养的这群禁军,真是和他们的主人一样无用。”   这是连皇帝也一起骂进去了。   皇帝哪能受得了这屈辱,立时便揪住他衣襟,低声怒道:“你说什么!?宁祉,有胆你再说一遍!”   宁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他,懒散地靠在身侧美姬身上,“本王没胆,本王胆子可小了,皇兄别这么欺负本王,本王害怕。”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一脸嗤之以鼻的轻蔑模样,哪里看得出一分一毫害怕。   皇帝攥紧拳,忍了又忍,不知道想到什么,最后抿起唇,忍气吞声道:“你......你给朕老实点!”   宁祉“呵”了一声,眼底一片冰冷。   此时钟鼓齐鸣,月上中天。   皇帝压下心底怒气,恢复了冷静,说了几句场面话,也无非都是些上神转世、天佑大越之类的话,这几天大越上下一直在讨论这件事,众臣早都已经听出了耳茧。   可皇帝就是皇帝,一番慷慨激昂的展望,老生常谈也能说的激情澎拜。   众臣被他勾起了心里消失已久的忠肝义胆,纷纷急着表明忠心,表示自己一定会勤恳做官,为陛下为大越鞠躬尽瘁,开创大越前所未有的盛世。   这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要知道上神未陨落之前,大越的国力一直都是最强悍的,天祈王朝根本没有与之相抗衡的实力。   倘若上神当真能复活,大越重归宝座碾压天祁,倒也并非不可能。   大殿上文武百官看着云澜的眼神都开始火热起来,齐齐跪在地上称他“上神大人”。   云澜本人却有点兴致缺缺的模样,支着下颌,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人。   小皇帝看出他不耐烦的模样,问他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云澜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分明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如今却一点提不起兴致来,反而脑子里想着的,全是那个陌生的“阿宁”。   他明明只见过那少年一次,却像是已经很熟悉了似的,知道他的一切小习惯,知道他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最想保护的人。   曾经......   云澜又皱起了眉。   为什么......是曾经呢?   皇帝看他自顾出神,以为他是担心不能重归神位一事,便温声安慰了几句,说一定尽快抓到贼子,随后便宣布了宫宴正式开席。   优美乐声迭起,妆容精致的舞娘在殿中央起舞,雪光如照,月下清影婆娑,美轮美奂。   宁折软趴趴地叹了口气,心道终于能吃饭了。   他仗着其余人不敢看大祭司,便悄悄爬出帽兜,挪到他肩膀上。   大祭司皱眉,“又怎么。”   宁折离他越近,就越能体会到他的美,连一个普普通通的蹙眉都好看得要人命。   他叹息一声,摸摸大祭司冷漠苍白的侧脸,道:“师父,我饿了。”   大祭司直觉他越来越放肆了。   他抓起宁折,冷道:“你若......”   “我会乖的。”宁折立刻出声打断他,又软下来,抱着他大拇指晃了晃,大眼里闪着泪光,可怜兮兮道:“师父,我真的饿。”   大祭司捧着他,觉得手上像捧了水的,又柔软又脆弱,要小心翼翼对待才行。   他敛了眸,沉默片刻,淡淡道:“进到吾袖中来。”   他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同意了,宁折露出个笑,清脆地道了声“谢谢师父”,便乖乖爬进他宽大的袖袍里。   大祭司人是淡漠的,连衣袍也散发的冷淡清浅的莲香气,好闻得很。   他便道,“师父好香。”   大祭司没理他。   宁折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以前他还在占星阁时,也说过这句话,问大祭司是什么香,大祭司说是雪莲,没过几日便送了他一只精致的绣莲小荷包,里面装了些晒干的荷叶和莲瓣,挂在身上都带着好闻的香气。   宁折很喜欢那个小荷包,不过后来进宫的时候,掌事嬷嬷说戴着不合规矩,给他扔了,他还觉得有点可惜。   他正想着,就见大祭司夹了一筷子菜到他面前,漠然命令道:“吃。”   “......”   能把一个字说得如此寒气四溢,也只有这个男人了。   宁折借着他的袖袍遮挡,趴在小檀案上面慢慢吃起来。   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也是真饿了,大祭司夹什么他吃什么,末了还大着胆子要了一杯果酒饮下肚。   有朝臣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瞪大了眼。   这、这这......大祭司......他为何往袖中递食物?   他正惊奇,就见大祭司掀起眸子,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   朝臣心中一紧,被他那双淡灰色的森冷眸子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了。   不过他害怕,其余人却不怕。   宁堰眼神怀疑盯着他袖袍,沉声道:“敢问大祭司袖中装了何物?”   大祭司并不言语,直接无视了他。   以他的身份,的确不用和宁堰解释什么,这么做也没人敢挑他的错。   没想到这时霍忱却突然出声,对皇帝道:“启禀陛下,贼人孤身一人根本跑不远,可末将等人却遍寻不到,这本就不可能。当时只有大祭司一人见过贼人,因此末将怀疑是大祭司私藏贼人!”   皇帝愣了下,看向大祭司,眼里带了几分怀疑。   确实……禁军没那么没用,如果真的是大祭司动了手脚,倒也真有可能。   不过大祭司一只袖子能藏什么东西?总不可能是个人吧。   他觉得是宁堰想太多了,便挥挥手,随意道:“大祭司,让王爷看看也无妨。”   宁折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下。   大祭司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似乎在警告他别乱说话,随即宁折便听他淡淡道:“随手养的小玩意而已,王爷要看便看吧。”   他说着便移开袖袍,将宁折推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喵呜   “唔!”   宁折一个踉跄,在桌案上囫囵滚了一圈,险些一头撞到身前的青铜酒樽。   他没顾得上疼,立刻抬起头看向众人。   但众人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一只猫而已。”小皇帝松了口气,不太在意地挥挥手,“王爷,你多想了。”   在他们眼里,宁折此时就是一只还未长大的小奶猫,毛发雪白柔软,一双猫儿眼又大又黑亮,宛如星夜琉璃,漂亮得很。   宁堰盯着这不知品种的小奶猫,“没想到大祭司还有豢养宠物的爱好。”   大祭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面轻抚了抚宁折发顶,一面眉眼平静无澜,“这和定北王无关吧。”   宁堰眯起眸子,眼底怀疑之色仍未消除。   倒是霍忱迟疑道:“不知......大祭司可否让末将瞧瞧这小白猫?”   大祭司看了宁折一眼,像是在考虑。   宁折不想跟他们再扯上关系,拼命朝他摇头。   没想到大祭司并不理睬他,微敛眸,淡声道:“霍小将军请随意。”   “得罪。”霍忱说着走过来要抓宁折。   宁折想跑,却被霍忱揪住衣角动不了,很快他就落入霍忱掌心,被他左摸右挠捏来捏去,难受得很。   落在众人眼里,便是一只不安分的小奶猫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肉,在痛苦地胡乱挣扎。   “奇怪......”   霍忱一边乱摸,还一边皱起眉,把宁折举起来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宁折方才被他一通撕扯,衣衫早就松散了,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霍忱把他这样举起来闻,高耸的鼻尖便直接触到了他裸露出来的乳首上,一阵凉意刺骨。   ......这流氓!   宁折脸色一红,一口狠狠咬在他手上,趁他吃痛松手的时候立刻跳到他肩膀上,对着他英俊的侧面狠狠来了一脚。   在霍忱看来,就是这小奶猫被摸得不舒服,直接举起爪子来挠他了。   他脸上被刮出一道血痕,也不恼,反倒笑了一声,对大祭司道:“这猫倒是有灵性,看着乖巧,性子却野,爪子还挺锋利。”   大祭司不语。   只有他能看到,被他掐在手里的宁折正通红着小脸怒道:“放肆!你才是猫!你那才是爪子!”   他静静看了一会宁折恼羞成怒的样子,才漠然出声:“将军看好了么。”   霍忱低笑,把手里奋力抓挠他的猫还回去,“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霍忱低笑,“那末将斗胆替他起个名如何?”   大祭司抬眸看他。   霍忱似是无意一般,随口道:“大祭司不觉得这小猫的性子有点像一个人么,不若就叫它‘小折’......如何?”   宁折又想扑过去咬他。   大祭司摸摸他的头,警告之意甚浓,宁折磨了磨后槽牙,才安分下来。   “猫不过是猫,无需姓名。”大祭司拒绝了。   “是不需要,还是原本就有?”霍忱立刻追问,神态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皇帝皱起眉,“小将军,不可顶撞大祭司。”   霍忱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暗芒,勾唇应了声是,又看了宁折一眼,便退下回到席上。   宁堰放下酒樽,侧目看他,“将军发现了什么?”   “连王爷都没有发现的事,末将一个无能之人又能发现什么?”霍忱把话说得语焉不详,摆明了不想和他走一条道。   宁堰也没再自讨没趣,饮了口杯酒,向皇帝请辞。   小皇帝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直接挥手允了。   云澜见他离开,踌躇片刻,撇开小皇帝也跟了上去,倒是把皇帝气得不轻,但又不能说什么,只能自己一个人闷着。   一旁斜倚在两个美姬身侧的宁祉见了,执起酒杯,直接嘲笑道:“皇兄这皇位坐得可真窝囊。”   小皇帝冷着脸,快速伸手打了他酒杯,辛辣的酒水洒在两名美姬身上,   美姬尖叫一声。   小皇帝一斜眼,沉声威严道:“还不滚?”   两名美姬连声讨饶,诚惶诚恐爬下去了。   宁祉紧跟着蹙起眉,“你干什么?那是本王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皇弟说错了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是这两个女人,就连皇弟你,也是朕的!”   宁祉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色急剧变幻起来,有点难堪。   小皇帝见他这表情,不由冷笑一声,抓着他手腕用力捏紧,低声威胁道:“如今底下都是大臣,皇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最好乖乖听朕的话,否则......你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宁祉脸色涨红,猛然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眼底遍布怨恨,不过想到满大殿的人和眼前这卑鄙小人的手段,到底还是忍住了,闷声喝起酒来。   宁折坐在底下好奇地看着这两人,他知道皇帝一直都很纵容宁祉这个亲弟弟,但要说宠爱,倒不如说是愧疚更多一点。   皇帝做过什么对不起宁祉的事么?   他还想探究,大祭司却已经拎起他后衣领离开了大殿。   “师父你......”   “别说话。”大祭司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他嘴巴,带着人走到御花园的假山后面。   有人正在河岸边的凉亭中交谈。   是刚才相继离开的宁堰和云澜二人。   距离太远了,宁折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云澜似乎在哭,有些痛苦的样子。   而宁堰则跪在他身旁,低着头,沉默无言,似乎是在请罪。   宁折从未见过宁堰跪人。   这个男人生来尊贵无双,心性冷酷手掌大权,宁折还没见过有什么事能逼的他下跪。   或许云澜真的就是他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宁折心里倒没什么感觉。   不过大祭司却低头看了他一眼,眸光似乎有一丁点的......担忧?   ......怎么可能?   宁折立刻揉了揉眼,再抬眼看去,那双淡灰的眸底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空洞的雾气弥漫其中,显得神秘且冷淡。   果然是看错了。   宁折松了口气,一抬眼发现大祭司还没有移开目光。   他有些懵,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   他也直愣愣瞪着大祭司,“我、我很乖了。”   “......”大祭司看他片刻,默然无声地移开了视线,不久便迈步离开了。   搞什么......   宁折摸摸脑袋,表情还是懵懵的。   他们重新回到殿里。   没过多久,云澜也回来了,眼角通红,俊俏的脸庞上泪痕未干,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息。   皇帝担心地上前询问,云澜摇摇头,说没事。   经过大祭司身边时,不知为何,他脚步忽而顿了下,低头看向他掌心上托着的宁折。   当然,此刻在他眼里,这是一只正乖乖趴在主人身边的小白猫,除了比普通宫廷猫更漂亮贵气一点以外,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就在对上白猫眼睛的时候,他心底却蓦地闪过一丝悸动,一声“阿宁”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大祭司抬眼看他。   宁折还以为他认出自己了,没想到云澜叫出来以后自己也愣了下,似乎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看了眼大祭司,“抱歉,我......”   大祭司摇摇头,将宁折送过来,“主人,要么。”   云澜怔了下,看了眼软乎乎的一个小团子,有点不敢接。   大祭司拍了拍宁折的头。   宁折皱起眉,不情不愿叫了一声,“云澜哥哥。”   当然听在云澜耳里,就是一声温软可爱的“喵呜”声。   他眉眼柔和下来,轻伸出手,将宁折抱了过来。   “主人若是喜欢,可以放在身边养几日。”大祭司声音轻了下,他对云澜一向宽容。   云澜显得很开心,漂亮的眼里盛满期待,“可以吗?”   “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漠然看了宁折一眼,“倘若它不听话,杀了也行。”   “......”   好想再给他心口来一刀。   宁折就这么生无可恋地被大祭司当成了小玩意送给云澜,讨他欢心。   “小东西,你饿么,我喂你些吃食好不好?”云澜把他捧在怀里爱不释手,时不时就要撸他一把。   然而大祭司只是在他身上施了幻术,并非将他真正变成猫,云澜以为自己是在褥猫毛,可实际上他是在宁折身上摸来摸去。   宁折被摸得浑身燥热,通红着脸,浑身酸软无力地趴在他手上,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云澜却以为他是困了,力道放轻了,却更加卖力地给他顺起毛来,一双手在宁折肚子上不停地摸来摸去。   宁折“嘤”了一声,满眼泪花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不理他,看都没看他。   估计这冷漠的男人心里还在想着物尽其用,等过几天云澜玩够了,再把他杀了,血脉提炼出来送给他云澜。   宁折想逃也逃不了。   不说他现在被大祭司施了术法身体变小了,就连一身神力也被封住,体内更是埋了毒,每日必须服用大祭司给的解药,否则便会失去理智变成疯子,全身溢血而亡。   神脉的确不容易死,可并非完全死不了,大祭司有的是方法让他痛苦。   宁折不想变成傻子,就只能乖乖听大祭司的话,待在云澜身边哄他开心。   宴席将散的时候,天祁王朝使臣进殿送来一封信,大意是祝贺上神即将归位。   皇帝问起天祁太子下落,使臣说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便到。   皇帝眉眼间有些不悦,不过没说什么,仍然好声好气地招待了他。   这让宁折觉得他心里肯定在打什么算盘。   果然没过几日,天祁太子一进京,就被小皇帝派人直接抓起来押进了天牢,同时不顾众臣反对,直接宣布朝天祁王朝开战。   云澜也被他拉到朝堂上当成挡箭牌,还专门在城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践行宴,让云澜祝他一臂之力。   云澜如今是上神转世,他的话在大越比圣旨还管用,经过他一番游说,所有将士都跃跃欲试,心中踌躇满志要打一场胜仗,踏平整个天祁。   休整半月左右,由霍忱带领的征伐大军便浩浩荡荡前往边境燕关。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战有上神保佑,胜券在握。   连大祭司也并未反对此事。   只有当过三年傀儡皇帝,深知大越如今国力的宁折清楚,此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上辈子的事,和他有什么干系   大军出发前一天。   京郊山林,万军驻扎之地。   云澜抱着宁折坐在主位上,看着皇帝和几个将军在沙盘上布署战略。   宁折对这些不感兴趣,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云澜摸摸他的头,眉眼带笑,“你是不是困了?我带你回去出去好不好?”   宁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询问一只猫的想法,就算他说了,这人还能听懂不成,遂耷拉着眼皮子不出声。   云澜对宁折狠毒,对一只猫倒是有耐心,见它不答,也并不生怒,笑着揉了揉他脑袋,“我倒是乏了,就当是陪我,嗯?”   宁折看着他的笑容,片刻后抿抿唇,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自然,听在云澜耳里,便是一声轻软的“喵呜”。   他笑了下,捏捏他软乎乎的“肉垫”,和皇帝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皇帝担心他的安危,吩咐了一队将士暗中保护他。   云澜也没走多远,只抱着宁折,在营地附近的山林里转了一圈,天色渐暗时才慢慢走回来。   宁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出来。   直到途径一片竹林,看见他故作不经意地从竹枝上采下几片竹叶时,才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蔺云澜,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孤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紧跟着一道漆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竹林中。   “什么人!?”   皇帝派来的人手立刻从四面八方现身,把那陌生男人围起来。   “有刺客!快保护上神大......”   云澜眉眼冷漠,指尖几片竹叶化作刀刃飞速射出去,鲜血四溅,顷刻间便要了几人性命。   “人”字还没说出来,那人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看向动手的云澜,“上、上神大人......你怎么......”   云澜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将他踩在脚底,生生碾断了他脖子。   直到死,这个无辜的士兵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庇佑自己的上神,最后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黑衣男人低声笑起来,“阿澜,这样好么,这些人可都是你的子民啊。”   “子民?不,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碍事的东西罢了。”   男人笑意不减,“大越祭祀居然会让一个肮脏的奴隶来做他们的上神,他们就不怕破国么。”   “太子殿下有什么事直说吧。”云澜漠然看向他,“我是谁,你比我更清楚,何必如此挖苦。”   不错,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天祁王朝的太子殿下——青鸾。   在众人以为他还在天牢中生不如死的时候,这男人却已经在大越军中肆意走动,甚至还见到了他们严加保护的上神大人。   宁折眯着一双眸子,安静地待在云澜怀里,尽量不引起注意。   青鸾也没有闲心去注意一只猫,只将一只瓷瓶递给了云澜。   云澜打开来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粒朱色的小药丸,他看向青鸾。   青鸾勾唇轻笑,“将这东西放入大越王城的护城河之中,其余不必管。”   其实若不是大祭司在护城河附近布下了阵法,他根本用不着来找云澜。   这小药丸遇水即溶,化作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气体渗入人体,控制住人的神思和行为,让人成为傀儡。   大越王城的护城河环绕着整座城池,又是大越中枢之地,四周小城池遍布,因此一旦毒气蔓延开来,整个大越都将会受到重创。   他那日宴会之所以未到,便是在准备这种毒药,当然大越皇帝抓住的那位“天祁太子”也不过就是个替身罢了。   大越区区一个衰败古国,想对天祈王朝动手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以前之所以没动大越,只是想看它苟延残喘活下去,给自己提供一点乐趣而已。   可一旦玩具不听话,那留着也就没用了。   至于什么上神......什么七星......   上辈子的事,和他有什么干系。   青鸾冷笑一声,幽绿色的眸底阴森狠戾,如同酝酿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云澜没接瓷瓶,皱眉道:“这是什么?”   “孤说了,你不用管,只管照做便是。”   云澜神色微沉,“你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凭什么替你做事?”   青鸾仍在笑,笑意却冷了许多,他突然上前,一把掐住云澜的脖子,“你和我说凭什么?蔺云澜,你有什么资格?我可不是霍忱和宁堰那两个蠢蛋,说什么你是上神,便对你忠诚无比,简直可笑!”   蔺云澜冷冷盯着他,“别忘了,你也是七星之一,是神的奴隶!”   “你说半个月前莫名出现在孤脑海里的记忆?”   青鸾好笑,幽绿色的瞳孔如鹰隼般锋利摄人,“你不会觉得孤会相信那种东西吧?蔺云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那不是假的!”蔺云澜咬紧牙,死死瞪着他。   青鸾挑了下眉,“行,就算它是真的......又如何?”   他勾唇轻笑,毫不在意,“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既然投入轮回,就已经代表着一笔勾销重头来过。怎么,胡编乱造一个没头没尾的记忆,就想让我像舍弃现在的身份,像前世一样跪在你脚下俯身称臣么?”   他眯起眸子,凑近了云澜,五指毫不怜惜地掐住他脖子,冰冷的眼底赤裸裸地透着嘲讽和不屑,“什么上神,什么尊贵血脉......呵,蔺云澜,孤告诉你,你在孤眼里,永远都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鬼巫族,是世间最肮脏的存在!只要你一天还叫这个名字,就永远也别想有翻身出头之日!”   蔺云澜瞳孔紧缩,挣扎着想推开他,青鸾手指却收得更紧,笑意残忍嗜血,“到底要不要帮孤做这件事,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眼见云澜双目失神,脸色越来越苍白,宁折突然从云澜肩上迅速窜过来,对着青鸾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喵嗷!”(“放开他!”)   青鸾被咬了一口,身体却纹丝不动,一只手就把宁折拎了起来,斜眼看向云澜,“这是你养的猫?”   宁折被他一只大手捏着腰,怎么都挣脱不了,青鸾稍一用力,他就觉得窒息了。   这样下去不行。宁折闭上眼,屏息冲破了一点大祭司在他体内下的封锁,立刻放出一缕火去烧青鸾的手。   大祭司送他的这缕冷焰乃是幽冥神焰,威力非凡,且专克阴秽魔物。   青鸾被他一烧,立时痛得收回手,惊疑不定地看向宁折,似乎在奇怪这普普通通的小猫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宁折便趁他晃神之际,攀住他衣袖三两下快速冲到他脸上,直接伸出爪子去挠他眼睛。   青鸾闭紧了眼倒退几步,想动手杀了这猫,鼻尖却嗅到了这猫身上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儿,原本即将挥下的手便不知怎的突然迟疑了一瞬。   宁折立刻跳回到云澜身上,朝他“喵喵喵”地叫了几声,问他有没有事。   云澜瘫软在地上咳了几声,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宁折松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养的猫倒是护主。”青鸾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一人一猫跟前,神色冷沉,尤其是看向宁折的时候,目光更加幽深冷冽。   “不关它的事,你别伤它,我、我答应你。”云澜抱紧宁折,从地上捡起小瓷瓶握在手里,咬牙道:“把药丸放进护城河,是这样吧!”   “不,还不够。”青鸾又突然变卦了。   云澜咬牙切齿,“你还想怎么样!?”   青鸾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弯下腰,从他怀里把宁折抽走,“这个小东西方才伤了孤,你以为孤会放过它?”   云澜神色大变,“还给我!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看着他如此紧张的模样,青鸾兴致倒是更浓了,原本打算杀死宁折,现在想法却变了。   蔺云澜的性情他清楚得很,自诩天之骄子,高傲冷漠,不肯受一分委屈,也不容许自己有一点点比不过别人的地方,他不仅自私惜命,还见不得人好。   这样的人,居然会紧张一只猫的性命?真是有趣。   青鸾看了眼手里拎着的小猫,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宁折被他看得默默打了个寒战,冷意从脚底升上来。   “放心,孤不杀你。”他像是能看透宁折心思一样,勾唇笑了一声,声音温和。   蔺云澜听到他说“杀”这个字,眼底蓦地布满惊骇之意,不管不顾冲上来把宁折夺回去紧紧抱在怀里,浑身警惕,死死瞪着他,“你敢!”   宁折紧紧攥着他衣袖,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瞪着青鸾,“喵呜!”(放肆!)   青鸾看着他这模样,不知怎的笑出了声,觉得有点可爱。   他想起宁折身上那股奶香,眼睛闪了闪,接着道:“孤可以不杀这只猫,不过蔺云澜......”   他薄唇微动,说了什么,宁折却听不见,大概是用了什么传音秘术。   他只看见云澜脸色突然煞白,似乎听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   “照孤说得去做,否则......”他银测测地看了宁折一眼,“你知道孤的手段。”   云澜脸色剧烈变幻,“我、我知道了。”   青鸾稍稍满意了,又深深看了宁折一眼,很快消失。   云澜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手不住地发抖。   宁折有些担心,轻轻拍了拍他心口,叫了他一声。   云澜惊醒过来,把宁折一搂,整张脸都埋在他肚子上的柔软毛发里,浑身发抖,嗓音嘶哑中带着痛苦,“我该怎么办......”   宁折一顿,身体都僵硬了。   云澜蹭哪里不好,正好蹭到小宁折上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报应   青鸾让云澜做的事,是助他杀了大祭司。   按照他的话来说,什么前世今生都不过缪谈,与其说什么顺利天道,倒不如说是大祭司想让他们这些人顺应大越,才想出这种烂俗恶心的法子。   青鸾虽是人族身体,却有着魔族的魂魄,平素性情放浪不羁,肆无忌惮惯了,根本不在乎什么宿命什么忠诚一说。   他既不信突然出现的记忆,也不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云澜是他上辈子的主人,是他前世所爱之人,他也只会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意味不明低笑一声,而后依旧我行我素。   实际上比起云澜,他对他怀里那只炸毛的小猫更感兴趣,总觉得......似乎哪里见过一样。   不过,即便他感谢大祭司给他送来一个好玩的东西,却并不代表他会放过大祭司。   那粒祸及大越全国的毒药,以及他们即将叛变的上神,都是他对大祭司的惩罚。   “我该怎么办......”云澜站在护城河边上,垂着肩膀,挣扎地看着手里的瓷瓶,显得有些无力。   一旦走出这一步,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上神的权力、地位,包括大祭司给他的荣耀和名誉,都会彻底如云烟消散。   这和他一开始设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他本应该安安心心待在大越皇宫,等着大祭司帮他成为上神,从此万人之上。   可现在他却为了保护一只猫要葬送这一切。   这根本不合理!   “你说如果我杀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受他威胁了。”云澜纤长的手指搭在宁折身上,动作极轻地抚摸着,出口的话却带着一丝完全不相符的狠辣。   宁折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反抗。   “你能听懂的,对不对?”云澜紧紧盯着他眼睛,“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喜欢他,又想残忍地杀死他。   很奇怪是不是,明明是两种矛盾的情绪,可放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上辈子我和他认识呢?都说报应不爽,这会不会就是我的报应,一辈子都没法出人头地做个人上人。”   宁折蹙着眉,叫他一声,“云澜哥哥。”   “罢了,我和你一只猫说什么。”   云澜自嘲一笑,拧开小木塞,将那粒朱红色的小药丸连同瓷瓶一起扔进水里,拂了衣袖离开。   宁折回眸看了一眼,指尖燃起一缕火焰,轻轻探出去。   细长的火苗如同荆棘缓缓生长,蔓延进河道,快速卷起那只小瓷瓶,直接烧成了灰烬。   云澜并未察觉,他抱着宁折走出去的时候,看见大祭司正站在河岸边缘等着。   男人还是那身出尘雪衣,棱角分明的侧脸俊美无双,苍白的肌肤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他脚下清河涟涟,身旁嫩青的柳叶微蜷,初春里微风吹起燕子风筝高悬,却不敢拂过他的墨色长发。   大祭司是一个人出来的,然而仿若畏惧于他的气息似的,来往的行人中很少有靠近他的,他就如同一个   “主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到云澜徒步走过来,大祭司转身过来,眼底幽深无尽。   他是察觉到结界有异动,才会过来查勘,不过没想到是云澜在里面。   云澜挑眉,“怎么,我不能来?”   大祭司顿了下,“不,只要您想,您可以去任何地方。”   云澜抿唇朝他笑了下,抱着宁折离开了。   他走后大祭司查探了下护城河,不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边云澜刚回到宫中,就听到宫人通传,说霍忱想见他。   他并不认识霍忱,不过大祭司说,这也是他的大神侍之一,他想了想,便挥手允了。   不多时霍忱走进来,做派却和那日在凉亭里的宁堰一样,闷声不坑跪在他面前,愿以性命作交换,只求他放了宁折。   云澜沉默片刻,笑得有些挑衅:“凭什么,你们是我的大神侍,怎么一个个都去替宁折这个陌生人求情?难道忘了是谁创造出你们,给了你们性命的吗?”   霍忱双拳紧握,眼底情绪几度变幻浮沉,显得极为挣扎,“不,我没忘,主人的恩德......我永远铭记在心。”   云澜手肘撑在扶手上,掌心拖着下巴,淡淡笑道:“我不想听你这些场面话,我就想要你把宁折的人头给我带回来,行么?”   霍忱沉默下来。   长发掩住他神色,窗口的光线照在他半身上,让他整个人一半陷入黑暗,一半暴露于光明之中,显得阴暗且沉重无力。   过了许久,宁折听到他沙哑着嗓音道:“我明白了,我会带着他的性命来见您。”   云澜这才笑了。   等霍忱走了以后,皇帝又来了一趟,询问起那几个死去的将士的事。   云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半道遇上贼人,他们为了掩护我逃离,才丢了性命。”   皇帝不疑有他,又给他配了一队将士。   夜里清静下来以后,云澜抱着宁折入睡,絮絮叨叨地说:“其实我骗他的,我不想要那个叫‘宁折’的人的性命,你信吗?”   宁折说:“不信。”   他可没忘云澜黑化以后对他做的那些事。   可惜云澜只能听见他“喵嗷”一声,还以为他是在赞同自己,似乎有些开心,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叹气:“为什么你不是宁折呢,如果你是他......就能陪我说说话了。”   宁折说我现在就在陪你说话。   可惜听在云澜耳里都是“喵喵喵”。   月色渐渐暗了,云澜撑不住睡了过去。   宁折眨眨眼,拿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醒,便身子一滑从他怀里钻出来,沿着床柱爬到窗台上坐着,仰头看着寒夜上一轮薄雾掩映的圆月。   他在等人。   每天夜里大祭司都会来找他,给他解药,同时加固他身上的幻术,以防被别人发现。   等了没多久,他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黑影,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月光。   宁折道:“师父,今天怎么来这么慢……”   他话将将说完,突然察觉到不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立刻跳开了。   “哦?反应不错。”   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在黑暗的夜色中低响起来,宛如拨动封尘已久的杀人之琴,低沉悦耳中却潜藏着极度危险的杀机。   这声音将落,一双大手随后而至,悄无声息就到了跟前。   宁折瞪大了眼,再这次却来不及逃开,被他攥在了手里,细软的腰几乎快被捏段。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了血。   那人听到这声音愣了片刻,不由低笑一声,“居然还是个人,有趣。”   他说着撕开了笼罩在宁折身上的幻术,宁折那小小的身体就暴露在他的眼前,像个脆弱瓷娃娃似的。   宁折勉强睁开眼看他,月色下黑袍人只露出半张光洁白皙的下颌,线条完美流畅,却透着冷酷残忍的锋芒。   有点像一个人。   “少、少尊主……”宁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拉出的一样,沙哑无力。   男人声音微微上扬,“你认识本尊?”   宁折瞪着他,心道我不仅认识你,我还认识你全家,你辛苦寻觅的完整灵魂还躺在系统空间里呢!   “放开我!”   男人有些惊讶他的大胆,不过并未生怒,反而笑道:“放了你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本尊你们那个祭司在哪,本尊去了占星阁,却没见到他人。”   “据说你们大越的祭司可以占卜未来,或许他是知晓本尊要来除掉他,所以才事先躲了起来?”   宁折看他一眼,表情一言难尽,“你认真的?”   “……什么?”   “师父才不怕你,你若还想活命,趁早离开吧,”宁折摇头叹息一声。   他清楚少尊主的实力,虽然比他强,却绝不是大祭司的对手。   少尊主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在意,心中恼怒,面上却冷冷勾起一抹笑,“你怎么知道他比本尊还要强?本尊今日就是来取他性命的!你这猫崽儿到底说不说,不说本尊就先杀了你!”   “他一直都在啊。”宁折叹了口气。   要不他怎么说少尊主打不过大祭司呢,他连大祭司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发现。   “你说什么!?”少尊主立刻松开他,神色警惕。   宁折小指头指了指他身后,幽幽道:“喏,就在你身后。”   他话音刚落,大祭司攻击便立刻紧随而至。   狂风怒号,宁折紧紧扒拉着窗柩才没被吹飞。   至于少尊主,已经被方才那道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连撞塌几道墙壁,嵌入宫墙之中瞧不见人影了。   风静树止。   大祭司这才现出身形,落到宁折身前,“他怎么会来找你?”   宁折小手一摊,事不关己,三个字:“不知道。”   大祭司:“……”   他低眸看了宁折片刻,又问:“今天主人去护城河做什么?”   宁折勾了勾小指头,“解药。”   大祭司又是沉默半晌,把解药给了他。   宁折把漆黑的药丸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把眉头皱得紧紧的,“不好吃。”   大祭司淡淡道:“这是吞咽的。”   谁让你嚼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宁宁   他给宁折喝了口水。   等他眉头舒展开来,才问:“天祁太子为何来寻主人?”   宁折奇怪地看他一眼,“云澜哥哥是天祁太子派来的细作,为了潜伏在宁堰身边窃取情报,他来找云澜哥哥不是很正常......这不是师父安排的么?”   大祭司蹙眉,并不言语。   云澜成为细作的确是他牵线安排的。   包括蔺氏鬼巫一族的灭亡也都有他的插手。   并且按照计划,天祁太子和宁堰都将在不久之后爱上云澜,成为他最忠诚的守卫者。   虽然之前被宁折打乱了计划,但好险在时光溯回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再加上上一次由于秦慎的阵法,上神残魂短暂现身,将前世记忆都归还给了这几个人。   因此照理来说,这一次天祁太子千里迢迢来到大越,应该是先来和他接触,商讨上神复活之事才对......   可实际上,他却先找了蔺云澜,并且还用手段屏蔽了两人的对话内容,让他无法窥探。   正因如此,大祭司才会来找宁折询问。   他不舍伤害或是逼问他的主人,可对于宁折这个本来就是替代品的容器来说,严刑逼供也好、强行搜魂也好,总之他有的是办法撬开宁折的嘴。   宁折看他眼神渐冷,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他想了想,便将青鸾要对大越下手的事说了出来,当然他也没说全,而是隐去了云澜打算帮助青鸾猎杀大祭司这件事。   “没有别的了?”大祭司显然已经不信他了。   宁折一边想念以前单纯好骗的大祭司,一边乖乖摇头道:“没了。”   见他眼底依旧存疑,宁折又道:“护城河里的毒药已经被我烧了,云澜哥哥是被胁迫的,你别怪他。”   大祭司斜他一眼,“莫说区区一个大越,他若是想,吾愿为他杀尽天下人。”   宁折抿抿唇,不说话了。   他垂着头,表情看起来有些黯然神伤。   大祭司以为他是心里不舒服了,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乖一点,吾会尽力向主人求情保住你,但你需记住,你这条命永远是属于主人的。”   殊不知宁折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反而在心里和雪和绫悄悄咬耳朵道:“阿绫,你说师父难道也看《春厢记》么,为什么连话都说得一模一样?”   阎裴还说给他的都是绝世孤本,难道师父也珍藏了?   “......”雪和绫默了默,认真道:“主人,我认为大祭司对这些野史秘录不感兴趣。”   “那我改天把书借给他?”   雪和绫:“......”还是别了吧,总觉得大祭司会暴起杀人。   宁折也只是逗他玩,见他发窘,才抿唇笑起来。   他觉得雪和绫长大以后,连性子也变了,和以前那个奶娃娃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之前被大祭司打飞出去的少尊主又带着满身戾气杀回来了,大祭司拎起宁折,“吾便信你这一次,你若胆敢欺骗吾,吾定叫你生不如死。”   宁折眼都不眨地道:“我不会骗师父的。”   大祭司又看他一眼,冷声道:“别想对主人耍什么花样!”这便将他朝屋里一扔,关上木窗,设下一道防护结界,转身和少尊主打斗起来。   宁折只听到少尊主怒吼一声,紧接着就落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宁宁?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发生什么了?”   宁折:“......”   忘了说,云澜昨天夜里临时其意,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叫宁宁。   眼看云澜要去推窗户,宁折立刻跳到他手腕上,用力喵叫一声,弄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云澜神情微怔,“你......困了?”   宁折立刻点头。   云澜一笑,“那我们继续睡吧。”便高高兴兴抱了他钻进暖和的被窝。   宁折蜷成一团窝在他胸前,昏昏沉沉快要入睡的时候,才恍惚间想起来......大祭司今天好像忘了给他加固幻术。   ......算了,大祭司的幻术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暴露的。   宁折打了个哈欠,承受不住困意睡着了。   ......   同一时刻。   京郊深林,征伐天祁王朝的大军也即将出行。   霍忱骑马屹立在十里凉亭中,驻足回眸。   “将军,您在等什么?”   霍忱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总觉得这一幕场景极为熟悉,似乎从前某一时刻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样。   他再等一会,下一瞬,林间那头便将会出现一匹雪白的草原小马驹,马背上骑着一个明黄色龙袍的清贵少年,眉眼弯弯地笑对他说:“愿将军旗开得胜,朕定在城门口等待将军凯旋。”   霍忱正怔愣,突然间,有人问:“将军是在等陛下么?”   紧接着就像是幻觉一样,眼前少年温软的眉眼,唇角的笑,还有温驯的小马驹,立刻都消散了。   林间那头还是空荡荡的,落叶飘在空旷的小路上,无一人前来送行。   霍忱想起幻觉里那名身着龙袍的少年,不叹息一声:“或许......是吧......”   他想起来了。   尽管幻觉里的少年相貌很模糊,可他知道那是宁折。   在他辅佐宁折一年以后,天祁王朝挑起边境之战,宁折任命他为征北大将军率军平叛。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独自一人骑了匹小马驹出城来,跟他说“旗开得胜”。   可惜这一次他已经不会过来了。   副将也叹气说:“陛下昨日传信来,说要在宫里照看上神大人,无法给将军践行......将军,别等了。”   霍忱垂了眸,低低“嗯”了一声,“走吧。”   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   就在他转身过来要出发的时候,副将突然惊叫一声,瞪大眼看向那头的林间小道,“那是什么!?”   霍忱皱眉,本想斥责他大惊小怪,可回过头来之时,却也不由愣了下。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骑了匹高头大马急速奔驰而来,眉眼清凉,英姿飒爽。   霍忱一时间怔在了原地,“皇......”   不过很可惜,来的并不是宁折。   雪和绫骑马奔到霍忱面前,一勒缰绳停下来,漠然俯视着他,“主人让我来送一件东西。”   “主人?”   霍忱尚未回过神,便有一物迎面抛来。   “什么东西!?”   “保护将军!别让他靠近!”   副将立刻警惕起来,要将霍忱护在身后。   霍忱心里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将副将推开来,伸手接住那东西。   “这是主人替你求来的护身符,霍将军莫再弄丢了。”雪和绫说完便策马离开了。   留下霍忱一人怔怔望着掌心的护身符,突然闭上眼,膝盖无力地跪了下去。   雪和绫回到宁折身边的时候,宁折还在熟睡。   “67号大人,照您的吩咐去做了。”   他本本分分地跪在一个男人面前。   67号正把宁折托在掌心里捣鼓,小孩子像仓鼠一样被他手指头戳得滚来滚去,嘴角委屈地撇着,又好笑又可怜。   他抽空看了雪和绫一眼,“霍忱没怀疑吧?”   “没有,他看起来很自责。”   67号轻嗤一声,“活该。”   宁折和霍忱刚见面的时候,为了讨好他,就曾送过他一枚护身符。   不过那时霍忱不在意,早早就弄丢了。   67号故意再送他一次,一方面是为了刺激他,另一方面,这护身符也另有玄机,以后或可救下宁折一命......   见67号神色冷漠轻蔑,雪和绫心里嘀咕一声,还不是您搞的鬼,否则主人也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今天67号回来以后差点把他销毁了,就因为他想过要带主人逃跑。   67号的脾气怪异,油盐不进,谁都摸不透,从以前开始他就是主人最头疼的人,雪和绫从来不敢触碰他的逆鳞。   “我回来的事别告诉宁折。”67号一边勾着宁折瓷白的小腿玩,一边淡淡命令。   “那霍忱和护身符的事呢?”   67号抬眸看他一眼,“你说呢?”   “......”雪和绫暗叹自己多嘴,乖乖道:“我明白了,主人问起就说不知道。”   67号没说话,默认了。   他玩宁折的小身体玩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大祭司是不是发现了宁折身上穿的衣衫有异常,一早就烧毁了那件衣衫,让他没法再视奸宁折的活动,只能绞尽脑汁让59号帮忙把主系统唬弄过去,自己亲自过来一趟。   不过微生莲这个人,看着冷漠不近人情,倒还挺闷骚会玩,把宁折变得这么小......真挺可爱。   67号心里一瞬间已经想到了很多种难以言说的play,苍白俊美的面孔上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红,暧昧又缱绻。   雪和绫看不懂他脸色,犹豫了很久,终于没忍住,出声问:“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   他在一旁看得清楚,秦慎豁出命刻下的阵法根本没法召唤上神残魂,那只是一个让主人恢复记忆的阵法而已。   他观察过,阵法是没问题的,那么有问题的就是大祭司的命轮了。   大祭司一门心思认定蔺云澜是上神,他动手脚的可能性不大,雪和绫最怀疑的人就是67号,但他又不懂67号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又是那群人......他们又来了么。   雪和绫脸色几次变换,都被67号看在眼里。   可惜他并没有回答的打算,眉眼冷淡道:“不想死,就快点滚。”   雪和绫沉默许久,“抱歉,是我僭越了。”   67号懒得为难他,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宁折看起来很喜欢雪和绫,他也不能一言不发就把他处理了,总得找个理由......   可怜雪和绫还以为没自己的事了,哪里会想到以后还有许多磨难等着他。   至于帮助67号私自离开的59号......   此刻他正被主系统压在榻上,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贱人!我他妈再帮你就让我断子绝孙!”   主系统眯着眸轻笑,一面在他体内律动,一面温和地亲吻着他,“不行哦,若是阿九断子绝孙,谁来帮我生孩子?”   59号:“......操!”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全世界都觊觎我的猫   日上三竿。   宁折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身前站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动了动唇,“6......7......”   “宁宁?”   云澜轻笑,弯下腰摸摸他脑袋,“我在这里。”   宁折揉揉眼,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原来不是......”   他轻声嘀咕一句,被云澜抱起来放在怀里。   “太子殿下让我今日去见他,宁宁,你要和我一起么。”   太子殿下?青鸾?   宁折眯了眯眸子,点点头。   云澜脸色有喜有忧,想说什么,看了看身后一群跟随的侍从,又闭口不言了。   坐马车出了宫,他按照信上指示,进了一间酒楼,被掌柜领进一间雅室。   一袭墨绿色刻丝鹤氅的俊美男人正跪坐在青浦团上沏茶,面前的紫檀小几上摆着一套古陶瓷茶具,袅袅轻轻的烟雾正沿着杯口冉冉上升,将男人的下颌映照得模糊不清。   云澜进来以后,他也没有出声的打算,最后还是宁折先低低叫了一声,他才掀起眼帘,不咸不淡地指了指对面,“坐。”   云澜犹豫片刻,刚迈开脚步准备坐过去,就听青鸾道:“没说你。”   云澜一愣,就见他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屈起,扣了扣桌角,看向他怀里的宁折,“你,坐过去。”   宁折:“......”   宁折朝天翻了个又大又标准的白眼,一动不动地缩在云澜怀里,懒得搭理这个自视甚高的男人。   云澜却有些紧张,收了收手臂,将他抱得更紧,满眼警惕地看着青鸾,“你又想做什么?”   青鸾勾唇,却没回答他,一双鹰隼似的冷眸紧盯着宁折。   宁折也不畏惧,一眨不眨瞪回去,大眼睛又凶又可爱。   青鸾被他这模样逗得忽而一笑,竟然就这么放过了他,转头对云澜道:“事情办好了?”   云澜知道他在说什么,脸色不太好看,“办好了。”   “一脸委屈作甚,不是孤逼你选的这条路。”青鸾冷嗤一声。   宁折见他并没有怀疑投毒之事,略松口气。   这种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如果被青鸾知道是他动了手脚,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昨夜大祭司已经知晓了此事,想来应该不会放任云澜受到伤害,他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云澜身边,暂时还是安全的。   宁折心中正思索着,又听青鸾道:“还有一件事没忘吧。”   另外一件事,自然指的是助他杀了大祭司。   云澜皱眉:“你想怎么做?”   “如今霍忱已率领大军前往边境,不出意外,他们明日便会在渭水关遭遇一场袭击。”   “袭击?”   “定北王勾结天祁王朝意图篡位,将行军路线透露给天祁太子,使大军遭受伏击重创。不久后王城都内毒气蔓延,经查明毒药来源于定北王府密室......”   青鸾勾了勾唇,“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孤记得你喜欢宁堰。”   “......喜欢?”云澜一挑眉,竟然笑了下,“太子殿下想多了,我接近他,只不是因为他是宁堰罢了。”   宁折眨眨眼,抬头看他。   云澜捏了捏他爪子,低声哄道:“宁宁放心,我谁也不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宁折:“......”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一只猫能听得懂人话还是怎的?   宁折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问雪和绫:“大祭司的幻术解除了?”   雪和绫摇摇头,“昨夜6......我替主人加固了幻术。”   好险!险些就穿帮了。   幸好他改口改得快,宁折并未注意到异常。   “这和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既然大祭司在意天下苍生,又怎么能放任千万大军陷入险地,必然要去往前线救死扶伤,上神大人,您说是么?”   云澜脸色难堪,“你要我把大祭司弄去渭水关?你想在那里杀了他?”   青鸾但笑不语,放下了手中茶杯,两手插在袖笼中看着他。   “你也可以不做这件事,不过相应的......”他目光一转落在宁折身上,墨绿色的幽深瞳孔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云澜立刻抱着宁折后退两步,侧身将他挡住,直接道:“我做。”   青鸾勾唇,眼睛直直盯着宁折,“那么,孤等你的好消息。”   茶香渐渐淡了,飘渺的烟雾也散了去。   云澜很快出了酒楼离开。   青鸾走到临街窗口,看着云澜抱着猫坐进轿子,不由自主想到脑海里那些记忆,眸色便深了深。   如果那是真的,那他宁愿杀了前世疯狂迷恋云澜的自己。   青鸾冷哼一声,刚想收回目光。   就见轿帘抖了两下,紧跟着一只雪白的小奶猫突然露出脸,灵活地跳到车窗上,仰头冷冷盯着他,清透的目光堪称锋利。   青鸾挑了下眉,冲他勾勾唇,无声道:“真可爱。”   宁折看他片刻,默不作声放下爪子,又钻了回去,躺回云澜腿上。   云澜笑了笑,问他在看谁。   宁折眼皮耷拉着,懒懒道:“没谁。”   云澜只听到一声软乎乎的猫叫,表情更加柔软了,取过一旁毛毯抖开来,在他身上盖了一角,像是承诺一般,道:“宁宁,我不会让太子伤害你的。”   宁折并未当真。   承诺和誓言是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甚至都不如一桩交易来得靠谱,至少后者还有所凭借。   等他暴露了,一心想成为上神的云澜恐怕就不会是这种想法了。   三年前宁折已经在无意中挑战过一次云澜的欲望,很可惜惨败而归,这一次,他不想再冒险,也不想让云澜受伤。   只要云澜永远都发现不了他的身份,那么云澜就永远不会背叛他,他也就没有再杀他的理由。   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有必要除去唯一知道他身份并且一直束缚着他的大祭司,让宁折这个人永远消失,也让上神复生的计划永远搁浅......   宁折眼底闪过一抹冷焰,看了眼自己面前这个尚且年轻俊秀的少年,下定了决心。   马车突然顿了下,外头侍从道:“大人,是定北王的轿子。”   云澜神色不变,“绕过去。”   侍从有些为难,“王爷说......他想见您。”   “不见。”   “但......”   “我说不见,没听到?”云澜声音冷下来。   宁折见他连眼神都没动一下,才知道他说不喜欢宁堰是真的。   他以前以为云澜是因为宁堰才对他下的手,看来还是低估了他云澜哥哥的狠心程度,这个人分明谁也不爱。   “为何不见?”外头属于宁堰的低沉嗓音响起来,“难道是下侍做了什么事惹得上神不快?”   云澜抿起唇,低头摸了摸宁折,有些烦躁的样子:“怎么办?”   宁折想了想,严肃道:“喵喵喵喵喵喵喵。”   雪和绫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主人对不起,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云澜皱眉,“你让我去看看他想做什么?”   雪和绫惊讶地长大了嘴,这、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宁折:“喵。”(对。)   云澜:“可我不想见他。”   宁折:“喵喵。”(别闹)   云澜:“宁宁,不去可以么?”   宁折:“喵喵,喵喵喵喵。”(不能,听我的话。)   云澜叹了口气,“好吧。”   宁折很满意,爬到他肩膀上,奖励似的摸摸他的脸,乖乖待着不动了。   云澜宠溺地轻笑一声,让人放下轿子,素手掀开帘子,对宁堰淡淡道:“王爷有什么事,直说吧。”   宁堰的目光却掠过他,直接看向他肩上的小白猫,“可否请上神,将这只猫送给下侍?”   云澜眼底微冷,却没表现出来,只问:“王爷要这猫做什么。”   “下侍怀疑这猫有古怪,担心他伤害上神,因此想查验一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紧紧盯着宁折不放,让宁折恍惚间以为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云澜不紧不慢将他从肩膀上抱下来放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背上柔软的毛发,“原本属下是王爷的奴才,王爷说什么,属下都应该毫不犹豫答应才是。”   宁堰勾勾唇,眼底却不见什么笑意,“您说笑了,您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不怪罪下侍过去的所作所为就已是开恩了。”   “若是没有,何来云澜的今天,云澜也很想为王爷做些事情,只可惜......”   宁堰眯起眸子,“可惜?”   云澜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惜这猫是大祭司赠予属下的,属下无缘处置他,王爷若是想要,不若去问问大祭司吧。”   他说完就放下帘子,吩咐侍从绕过他继续行路。   宁折也把身子缩回去,看不见了。   宁堰凝眉望着他们离开,眼底情绪纷繁杂乱,不知道究竟是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相信记忆里的事实。   甩开宁堰,云澜对宁折笑道:“我做得怎么样?”   宁折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不然怎么一直把他当人似的说悄悄话?   可看着云澜的表情又不大像。   他心里奇怪,看云澜还在等他回应,便“喵了一声,表示“不错”的意思。   云澜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不懂装懂,总之开心地弯了弯眉眼,对着他额头大大亲了一口,头埋在他肚子里拱来拱去。   宁折又被蹂躏得满脸通红。   宁堰这次贸然来找他,显然是在给他找麻烦。   晚上大祭司再来的时候,冷冷问他到底对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宁堰会起疑心。   宁折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一脸无辜又无措。   大祭司不信,警告他别耍花样,为了惩罚他,没给他解药。   第二日剧毒发作,宁折活生生痛了一整天,神智都疼得不清楚了,还是云澜去求大祭司救他,大祭司才将解药给了他。   “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吾不会再对你手软。”   宁折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双眼无神,慢慢地攥紧了拳。   “主人,不杀了他,我们逃不了。”雪和绫声音里透着杀气。   宁折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次云澜外出碰到宁堰一事让小皇帝上了心,他委婉地禁了云澜的足,防止他再和宁堰接触,同时天天跟在云澜身后,想和他打好关系。   皇帝不喜欢猫,每次都要欺负宁折。   用木天蓼逗他,还差使他去捡丢出去的球,喜欢把他整个人翻过来可劲儿挠,有一次甚至差点要拿着剪刀给他修毛。   还好云澜及时阻止了,否则宁折现在恐怕已经脱了一层皮。   “朕不过是想逗他而已,阿澜别担心。”皇帝被抓包了也不怕,理由一套一套的。   宁折心里一边嘀咕皇帝整天怎么这么闲,一边不停地往云澜怀里钻,一副委屈害怕极了的模样。   云澜神色不太好看,连带着对皇帝态度也冷了几分。   皇帝私下里把宁折抓到角落里,咬牙切齿警告他:“你再感挑拨离间,信不信朕今晚吃全猫宴!”   宁折仗着他现在还没恢复宁宣的残暴人格,也不怕他,瞪着大眼睛毫不示弱地回视他。   “你还瞪?看朕今天不收拾你这小野猫......”皇帝说着便要撸起袖子。   “皇上,平南王来了。”身后小太监突然通传一句。   皇帝动作一僵,说话都结巴了,“什、什么?谁......谁来了?”   小太监凑到他耳边大声道:“平南王!平南王来了!”   “......就说朕不在!”   他也来不及欺负宁折了,直接扭头就走,步伐急匆匆得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似的。   没过多久,宁祉就大步流星走过来了,一副寻衅滋事的架势。   他扫了眼在场的几个小太监,“皇兄呢?”   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说。   宁祉眼角余光一瞥,不知怎地注意到了草丛里窝着的宁折。   他弯下腰蹲在宁折面前,直接问:“看见我皇兄了吗?”   “喵喵喵。”(看见了。)   宁祉冷笑一声,“跑哪去了?”   宁折伸出爪子,指了指皇帝刚刚溜走的方向。   “谢了。”   宁祉拍拍他的头,顺手从一旁小太监拖着的盘子里捡了颗糕点喂给他,而后起身离开,冷笑着朝皇帝追过去了。   宁折心中笑眯眯地道了声不谢,才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回到云澜身边。   67看着他眼底细碎的光芒,薄唇也不由自主弯了弯,清俊淡漠的眉眼一片柔和。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他再坏,我也不恨   平南王这次来找皇帝,是为辞行。   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厌烦了皇帝这张脸,要回封地洗洗自己的眼睛。   皇帝被他气得不清,打不得又骂不得,更不想放人离开,索性将他关在自己寝宫里禁了足。   宁折不太懂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不过皇帝被平南王绊住手脚,倒是没空再来烦他和云澜了。   霍忱的大军已经出发三日有余,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渭水关外了。   这天云澜才刚刚抱着他从占星阁出来,就见皇帝急匆匆奔来,面色凝重道:“阿澜,不好了,征北大军在渭水关遭到伏击,损失惨重,如今百姓怨声载道,这几日恐怕要劳烦你抚慰民心了。”   云澜紧了紧手指,严肃道:“陛下放心,我会配合陛下的。”   皇帝得了他应允,匆匆谢过,便急急越过他进了占星阁,想来是去寻大祭司商议办法去了。   宁折察觉到云澜有些紧张,无意识间将指甲都切近了掌心里,便摸摸他的手,安慰似的地蹭了蹭他胳膊。   云澜回过神来,低头冲他笑了笑,“我听说太子殿下和一个神秘人结盟了,大祭司应该不会发现的,只要我们小心行事就好。”   宁折“嗯”了一声。   青鸾还是莽撞了,大祭司实力极强,即便他事先已经布下陷阱,恐怕还不足以杀死此人。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招后手。   只要青鸾能重伤大祭司,他就能彻底杀了他。   为了以后能安全活下去,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手软。   宁折心里想着,闭上眼在云澜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云澜让侍从先离开,自己一个人抱着宁折在长街上慢慢行走。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长袍,长发未束,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显得眉眼清澈柔软,看不出日后半分狠毒的模样。   昏黄的夕阳余晖落在他和宁折身上,给他们镀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带着那么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宁堰遥遥看着这一幕,眼底深沉如暗夜。   他让人去将云澜拦了下来。   云澜瞧见拦路人衣服上的纵横阁绣印,倒也没反抗。   “王爷,人带到了。”黑衣人把云澜带进楼阁里之后就退下了。   云澜眯起眸子,看着临窗而坐的俊美男人,“王爷有事么?”   宁堰转过身来,“下侍去找了大祭司,大祭司不同意。”   云澜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要带走猫这件事。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帮不了王爷。”   宁堰紧紧盯着他,“上神想要什么?”   云澜没听懂,“什么?”   “权势、财富、还是万人之上的地位?这些东西,只要上神想要,下侍都能帮上神得到。”   云澜看了他一会,突然笑起来,“王爷是在贿赂我?您误会了,我什么都......”   宁堰突然揪起他衣领,另一手狠狠握紧了拳,似乎是控制不住心底暴怒想对他动手。   云澜收了笑,冷冷看着他:“王爷想做什么?”   宁堰喘着粗气,眼底血丝遍布,神色暴戾恐怖,心底挣扎不断。   过了一会,他突然松了手,跪在云澜面前,哑声道:“抱歉,下侍逾矩了。”   云澜看了眼怀里的猫。   睡得很安稳,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松了口气,对宁堰淡淡道:“我原本只是王爷看不上眼的一个刺客,王爷一时间无法接受我是上神,也实属正常。”   他弯下腰,抬脚踩住宁堰的手,狠狠碾了几下。   “不过还请王爷记住,从今往后,还请好好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在我面前的时候,别再将自己当成以往那个冷酷无情王爷。”   “因为你现在只是我的一个奴才罢了。”   宁堰墨瞳中闪过一抹森冷的杀气,被他自己生生压下去,连带着吞了一口血,闭上眼低声顺从:“下侍......明白。”   云澜这才抱着宁折离开。   宁堰在身后看着他背影,心底沉闷得喘不过气,思绪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劳什子神侍,更不明白蔺云澜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做上神。   可前世的经历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上神的容貌,上神把他们几人创造出来的过程,包括他心里对上神的那种不伦的感情,一切如假包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宁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爱的人究竟是阿宁,还是他心里的那个神明。   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继续厌恶憎恨云澜,还是奉他为主,和以前一样侍奉他。   他无法原谅自己对上神的背叛,却又做不到对蔺云澜忠诚。   无数情绪在他心底疯狂涌动,几乎要把他逼疯。   宁折对他的痛苦一概不知,一味睡得香甜。   还是雪和绫和他说了这件事,他知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宁堰,不过也没在意,只问了一句:“他对云澜做什么了吗?”   雪和绫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不过云澜是他的主人,晾他也不敢妄动。”   雪和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清楚蔺云澜对宁折来说有多重要,可也知道他这个人心性有多狠毒,对宁折下了怎样的狠手。   说真的,他不明白,宁折为什么对这个云澜这么宽容。   他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宁折的回答让他感到无力。   他说:“没有云澜哥哥,就没有现在活着的阿宁,他做的一切,只是在收取报酬罢了。他再坏,我也不恨他。”   67号大人曾经说,主人的灭亡是咎由自取,是他活该被自己施舍的善心反噬。   现在看来,或许67号早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吧。   可也正是这样的主人,才是他心中所向往憧憬的上神,比起神宫里那个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的神,他更喜欢现在的主人。   所以无论宁折想做什么,想保护什么,他都会一直帮他,他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地死去了。   宁折并不晓得雪和绫心中在想什么。   他和云澜回到宫里之后,就见整个宫里的气氛都变紧张了,来往伺候的太监宫人们都低垂着头,步伐匆匆,动作也小心翼翼的,唯恐被揪到错处。   听闻已经有几个宫人殿前触怒陛下,被拉出去砍了头。   这会子人人自危。   云澜宫里暂时还算平静。   只是这平静也只持续了一夜,翌日一早,便有内侍来通传,说陛下要见上神。   “终于来了。”   云澜摸摸宁折脑袋,叹了口气。   “喵喵喵。”(别担心。)   云澜被他逗得笑了下,“嗯,不担心。”   内侍服侍他穿上繁复典雅的衣袍,领着他去了前朝。   文武百官位列两旁,见他进来,俱俯首恭迎。   皇帝坐在龙椅上,拍了拍身旁新添的软椅,“阿澜,过来做。”   云澜看了眼站在百官首位的宁堰和大祭司,垂眸应是。   等他坐过去之后,有臣子立刻怒道:“请上神示下,定北王勾结敌国,将大军行程透露出去,使得渭水关一战数万将士惨死,到底该当何罪!?”   云澜故作不知,皱眉问道:“这是何意?定北王一心为国,怎会做出这种事?”   那老臣站出来,望了眼宁堰的方向,冷声怒道:“侍卫已在定北王书房中发现数封和天祈王朝的秘密通信,板上钉钉的事,还能有假不成?”   宁堰倒不慌张,不紧不慢斜过来一眼,“字迹可以造假,书信也可以是别人放进去的。”   “那人证总该是真的了!王爷的亲信幕僚亲口承认了王爷和天祁王朝私通的罪名,还要如何抵赖?”   宁堰冷笑一声,“本王从来没有什么亲信,你们抓的那个人,不过是个安插在王府里的奸细而已。”   “王爷真会狡辩!”   那老臣还要再说,皇帝抬手阻止他,“爱卿先回去吧,定北王一事容后在议,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先打退渭水关外的强敌。”   “再说行军打仗一事怎么能少得了王爷出力呢,朕相信王爷是清白的,也一定会替朕保护好大越的百姓,王爷说对不对?”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宁堰,一番话又是捧杀又是威胁,把宁堰送上了风口浪尖。   宁堰沉默片刻,抬眸看了眼云澜,视线又落到宁折身上,停顿了许久,才道:“既然陛下这么说了,本王愿自请领兵出征,协助霍将军退敌。”   皇上满意地笑起来,正要答应,便听他又道:“但本王还有个请求,想请上神应允。”   皇帝有些迟疑,云澜就道:“王爷说吧。”   “本王想请上神同去,安抚军心。”   皇帝也看向云澜。   他让云澜过来,本就是为了这事,不过没想到先被宁堰提出来了。   不过也好,省得到时候阿澜不高兴了,还要怪罪于他。   云澜知道他的想法,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恐怕不行。”   “怎么?”   云澜摸了摸宁折,凑到皇帝耳边轻声道:“宁宁很喜欢大祭司,倘若离开大祭司太久,怕是会闹腾。”   皇帝一愣,低头看了眼宁折。   宁折配合地眨巴了下大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皇帝心里骂了一句,又听云澜小声提醒道:“大祭司精通法阵,若是大祭司可以随行......想必对霍将军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皇帝心中意动,闻言瞥了眼安静立在一旁,却存在感十足的白衣人。   这次出征未捷,他在民间声望大损,倘若可以早早扳回败局,想必也能多少挽回些威望,何况大祭司这人向来神秘莫测不好掌控,若能借此机会探探他实力......   皇帝想罢,便下了命令,让大祭司和宁堰互送上神一道前往前线。   大祭司抬眸,淡淡看了眼云澜,没有出声反驳。   下了朝以后,他闪身出现在云澜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站在紫藤长廊上,垂眸看着河上一片柳叶随波飘荡。   等云澜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大祭司走到他面前,淡淡道:“主人想做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不用如此试探。”   云澜不语。   大祭司看了眼他怀里装死的奶猫,直接伸手拎起来,“这几日它扰了主人清静,让主人忧心了。”   云澜一惊,“你要对他做什么!?”   大祭司抬了抬眸,神色冷淡,“既然主人喜欢,便和他定一个主仆契约吧,也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别肖想不该拥有的东西。”   云澜皱眉,“你在说什么?我不......”   他话没说完,大祭司已经带着宁折离开了,“主人好生休息,明日出发时我来接您。”   说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澜心底一慌,一声“宁宁”脱口而出。   宁堰隐去气息站在假山石后,眸光更深。   宁折又被大祭司带回了占星阁。   大祭司解除了他身上的幻术,宁折摔在地上,原先的小尺寸衣衫被撑了,赤身裸体看着大祭司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我什么都没做。”他举起手,抿着唇看他。   出乎意料的是,大祭司这次并没有惩罚他。   他把宁折抱起来,走进摘星楼,把他放进浴池里,动作很轻。   宁折有些受宠若惊,“师父?”   这男人是中邪了么?   大祭司不说话,让他转过身去,散了他的发髻。   鸦色长发一瞬间落入水中,柔软地飘散开来。   大祭司修长的手执了块皂角,轻轻拢起他的发,放在掌心慢慢揉搓。   宁折有些不自在,回头道:“师父,我自己......”   “别动。”   大祭司声音淡淡,指尖轻点他后背,定住了他身形。   宁折有些无措。   若是大祭司对他凶点,他还能冷眼相对,可他突然温柔起来,宁折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以前自己还没有做替身的时候,这个人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说到底,这个人也给了他生命,救过他。   宁折闭上眼,轻叹道:“师父,谢……”   他没说完,就见大祭司蹙了眉,似是有些嫌弃地冷道:“太脏了,你究竟多少日没有沐浴过了?”   宁折:“......”   就当他方才什么都没说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 谁打赢归谁   大祭司嘴上口口声声说要宁折安分点,否则就取走他性命,身体倒还挺诚实,夜里直接抱了他入睡。   还担心他跑掉,把他手腕握得死紧。   宁折眨眨眼,手指头戳戳他,“师父?”   大祭司闭着眸子不出声。   “我喘不过气了。”宁折声音有些委屈,“手腕也疼。”   大祭司睁开眸子,浅灰的眸子冷冷淡淡瞥他一眼,“闭嘴,别吵。”   手臂却松了松。   宁折趁机钻到他怀里,八爪鱼似的贴上他胸膛,缠住他腰腹。   大祭司其实不需要睡眠。   以往两三百年里,每天夜里,他都是坐在摘星阁楼顶,伴着满天繁星渡过一整个孤寂寒夜。   这几日他夜里给宁折送药,看过很多次宁折和云澜相拥而眠的场景。   有时候宁折以为他走了,其实并没有。   他就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看着看着,便无端端也生出了一股,想要将他拥入怀中休息一次的汹涌欲望。   他从前在神宫的时候,也看过很多次上神和其他大神侍亲密无间,可那时候,他不敢生出如此龌龊肮脏的心思去玷污上神。   可宁折不一样。   宁折不是上神,不是他尊贵的主人。   如果是宁折,说不定就可以满足他这种欲望。   可他没想到,宁折的身体会这么柔软,这么温热。   他离他如此之近。   近到他可以感受到他呼吸间吹拂的热气,可以看到他黑长如小扇般的眼睫,和雪白脸蛋上粉嫩的细小绒毛,也可以伸手就触碰到他细软滑腻如膏脂的肌肤。   大祭司觉得两人相触的地方一片火烫,烧得他心底都渐渐开始灼热。   他很想推开宁折,可即将伸手的时候,又会忽而生出一丝不舍。   或许长夜寂寒,或许是别的原因。   总之这一整夜,他睁着眼,看着宁折安静的睡颜,直到天边放明。   大祭司一夜未眠,宁折倒是睡得很好。   他向来喜欢睡觉,67号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他无论在哪都能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午后便是出发时间,宁折在榻上懒散地躺了半晌午,才在几个神侍的催促下慢悠悠起了榻洗漱。   他很熟悉占星阁,用过膳以后便轻车熟路拐进大祭司常日里待的摘星楼前。   神侍拦着不让他进去。   这些人视他为阻碍上神复生的妖魔,恨不得立刻处置他,自然对他没什么好颜色。   宁折也不在意,脱了小锦靴坐在河岸旁岩石上,一边折了柳枝编手环,一边百无聊赖等着大祭司。   几个神侍嫌他有碍观瞻,想把他赶走。   不过还没动手,就见大祭司出来了。   宁折抬起头,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软软叫道:“师父。”   叫得一众神侍心底一惊,再看向他的目光便有些不敢置信。   大祭司怎么会收此等贱民为徒!?   然而没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他们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大祭司,竟然出奇顺从地朝他走过去了。   “何事?”   宁折伸出手,仰头看着他,唇角弯弯,“师父,手给我。”   大祭司垂眸看他片刻。   明媚的阳光落进少年漆黑的眼瞳,如同点亮一整片星河,细碎璀璨。   他迟疑着,将手缓缓放进他摊开的掌心里。   宁折便将方才编织好的青柳环套进他手腕上去了。   大祭司手骨俊秀,皮肤白如高山雪,搭衬着星点绿色柳叶,更是分明好看,宛如寒冬雪莲上点染一片春色,温润了许多。   宁折抬眸看他,“这是信物。”   大祭司沉默片刻,问他:“什么信物?”   “你不摘掉它,我就听你的话。”宁折弯弯眉眼,话说得诚恳,却不知真假。   大祭司没回话,又听他笑道:“我第一次做这个送给别人,师父要记得保存好喔。”   他说完自己汲了锦靴跳下岩石,走远了。   大祭司看着他背影,又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粗陋的柳环,眸底薄雾迷云弥漫,看不清想法。   而后一众神侍便惊悚地见他默了许久,竟真的低低应了一声:“......嗯。”   午后大祭司带了几位祭司和数十名神侍,和宁折一道出发了。   云澜早早就在城门前等着了,一见到大祭司就慌慌张张迎过来,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抱走了他怀里已经重新施上幻术的宁折。   见他亲昵地抱着宁折说悄悄话,又是亲吻又是爱 抚,大祭司眉心微蹙,淡淡道:“主人,勿与他交心。”   云澜看他一眼,眼底有些冷,“祭司大人没有心,这话说得倒是简单,可我是个人,你口口声声喊我主人,连我喜欢一只猫的权利也要剥夺么?”   宁折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大祭司眸光微暗,沉默下来。   半晌后他垂了眸,低声道:“下侍僭越了。”   云澜不耐听他说话,抱了宁折去一旁待着。   不多时,宁堰率了大军前来。   皇帝其实也很聪明,明面上打着让宁堰将功赎罪的幌子,实则暗地里是在觊觎他的兵权。   定北王手下有一支精兵强将,由定北十三卫率领,分属十三个司辖,每一队都有千人之数,分司不同的职能,如游击、刺探、断后、后勤等,并且每位士兵都勇猛无敌,一人可堪百人用。   皇帝老早便对这只定北军眼馋,苦于无权调动,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这一次定北王被诬陷勾结敌国之事倒是给了他一个大好的机会,将这支军队收入囊中。   他说让宁堰去前线支援,却没有派给他一兵一卒,逼他只能用自己的兵。   皇帝算盘打得精明,倘若到时宁堰打了败仗,他便能将这次远征天祁的所有过错都推到宁堰身上去,没收他的军权。   倘若到时宁堰打了胜仗,他便以通敌叛国为由将宁堰贬为庶民,这支强军自然也就落入他手里了。   当然,宁堰若是能死在战场上就更省事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于小皇帝而言,都只有利,而无弊处。   宁堰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没有反抗,一来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二来......这是上神的命令,他根本无法反抗。   旗帜飞舞,号角声鸣。   全城百姓殷切目送着上神和大军浩荡出征,期盼着他们能给破败衰落的大越带来和平盛世。   一路上宁折看见无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每个人无神的瞳孔里都一片麻木绝望。   渭水关一战远比他想象得要惨烈得多。   据闻大军饮用了带有剧毒的水,若非霍忱发现得早,恐怕所有将士都会死在那里。   即便如此大军仍是损失惨重,伤亡过半,被区区几支千人军队逼的节节后退,失守数座重要城池。   天祁的军队从大越腹地突袭,一路南下杀来,势如破竹,几乎无人能阻挡。   行军途中气氛一片沉默凝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凝重。   ——除了宁折。   他和云澜两人倒是玩得开心。   一个本身就没心没肺性子冷,一个本性残忍狠毒丝毫不在意旁人性命。   这两人凑一块去,真可谓一拍即合。   云澜还有上神的身份约束,不能太过放肆,宁折就不一样了,仗着自己是只猫四处胡作非为。   一会不是偷走定北王的作战图,就是打碎大祭司的占卜星盘,要么便是偏要拉着上神偷跑出去放风筝。   总之闯祸连天。   定北十三卫数次将这只犯上作乱的猫崽儿抓回来,可一转眼它又不见了,偏生三个万万不能得罪的大人们还严令禁止他们伤害这奶猫。   定北十三卫有苦难言,堂堂一军之将成天追在一只猫身后,狼狈地跑来跑去。   宁折自己玩得倒是开心。   他偷宁堰的图纸,纯粹是看他要那行军布阵是要一脚踩进青鸾的陷阱里,才帮他一把。   打碎大祭司的星盘,也是不想让他知晓青鸾的计划。   至于偷偷拉着云澜去放风筝,那倒冤枉了,根本是云澜自己耐不住性子央求着他去的。   大军行程很快,不过两日便要抵达霍忱所在的丰台城。   但宁堰并未急着派人去和霍忱接触,只令大军在据丰台十里地外的深林中驻扎,派了一只定北卫去刺探情报。   夜里,云澜被大祭司喊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宁折一个人睡不着,从帐篷里钻出来溜达。   几个定北卫一看到他出来,眼都瞪直了,立刻警惕地将他围起来,“猫主子,这么晚了,您去哪?”   宁折:“喵。”(饿了。)   一个定北卫跪在他面前,诚恳劝道:“您看您说什么属下等人也听不懂,夜深露重,您不如回去歇着?”   宁折:“喵。”(有吃的吗?)   他仍旧一动不动,安安分分坐在那里,两只乌黑的大眼盯着定北卫。   几个定北卫面面相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让开。”   突然有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来。   几个定北卫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侧身让开一条道,跪地恭迎:“主子!”   一袭金蟒玄袍的宁堰站在黑暗里,目光深沉,比他身后的夜还要幽深。   他走到宁折面前,俯下身,朝他伸出一只掌心。   宁折低下头,看见他手里托着一块小桃酥。   行军途中怎会有这等精细的糕点,除非是他从城里带出来的。   宁折挑了挑眉,凑到他掌心上吃了桃酥。   宁堰眉眼柔和下来。   “和本王走么,本王还有其他小糕点。”他问宁折。   宁折只迟疑了下,就被他抱起来带走了。   留下几个定北十三卫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主子的背影。   宁堰的营帐远不如云澜那儿舒适,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很多吃食。   桂花糕云片糕如意糕马蹄糕小桃酥玫瑰酥凤梨酥糖蒸酥枣泥酥......实可谓应有尽有。   宁折一边疑惑他怎么备这么多点心,一边抱着糕点啃得不亦乐乎,连宁堰趁机撸他毛的事也不计较了。   最后宁堰喂了他一碗莲子羹,宁折结结实实打了个饱嗝,瘫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宁堰试探着给他揉肚子。   宁折眼皮子动了动,没反抗。   他才放下心来秃噜这软乎乎小奶猫。   不过他没享受多久,大祭司就一脸寒霜走进来了,开口便是一句冷冰冰的:“王爷自重。”   宁折囧了下。   他在大祭司眼里可是人形,此刻一脸红晕衣衫不整的模样,着实有点放荡了。   他默默撇开宁堰的手,站起身来。   大祭司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更冷,漠然道:“过来。”   宁折还没动,就被宁堰一把捞在怀里夹住了,只听他道:“祭司大人,这猫前些时日偷了本王的行军阵图,令本王头痛许久,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祭司看他一眼,“王爷难道要同一个畜生计较?”   宁折:“……”呸,你才是畜生!   宁堰勾唇,“有何不可?本王气量狭隘,这猫偷了本王的东西,就拿它自己来换。”   “行军途中,应以国事为重。”   “聚众为国,每件事都重要。”   “你到底要如何?”   “多说无益,动手罢,谁赢了归谁。”   两人一言不合便开打,从营帐里打到林子外,声响惊天动地,引得不少将士驻足观看。   宁折也趴在桌案上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跳下桌案回到云澜的营帐里去了。   云澜正在满营地找他,见他回来松了口气,问他饿不饿。   宁折摇摇头,拉着他一起躺进了被窝。   可怜大祭司和宁堰发了狠地斗到深更半夜,罪魁祸首却在别人怀里呼呼大睡,好不安宁。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央求   去刺探情报的定北卫在天将亮的时候回来了。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份密信。   宁堰拆了信看过以后,便递给了云澜。   宁折也伸长了脖子,趴在他怀里一起看。   云澜笑了下,“你能看得懂吗?”   宁折没理他,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盯着书信。   信是霍忱写的,他想同宁堰里应外合,设计将一支驻扎在丰台城外的的骑兵合力歼灭。   信上附上了具体的作战计划,请定北王派出一小支援军作饵诱敌深入,他则带兵从后方突袭包抄。   大军被围困数日,粮草断绝,援军也进不来,这是目前唯一能将伤亡降到最低的方法。   只不过这样一来,和大军迎面接触的那支充作诱饵的小队,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更重要的是,天祈王朝已经得知他们增派援军之事,随随便便派个人过去也不行,必须要宁堰亲自领兵才能让天祁打消戒心。   宁折看向宁堰,见他正锁着眉沉思。   “主子,您不能去!”一个定北卫沉着脸反对。   “不错,这太危险了,霍将军分明是想将您置于死地!”   另一个年轻些的定北卫请缨道:“属下会易容之术,也略通幻术,主子,让属下代您去吧,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紧接着又有几人附和出声。   宁堰抬了抬眸,瞥了眼神情激动的几人,“行了,吵什么吵,本王自有打算。”   “主子......”   几人还想再说,宁堰把脸色一沉,“本王吩咐的事情都办完了?还不滚?”   定北卫无法,只能灰溜溜地出了营帐。   云澜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抱着宁折要离开,却被宁堰拦了下来。   “做什么?”   “主人怎么看?”   云澜挑了挑眉,“什么怎么看?”   宁堰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乖巧的小奶猫身上身上,顿了顿道:“替身一事。”   “王爷自己的事情,王爷自己处理便是,我的看法重要么?”云澜对他这眼神有些不喜,后退一步,拿袖袍将宁折遮住,一脸冷淡。   宁堰看不到猫,便收回了视线,“天祁王朝巫术盛行,军中定然有高强术士能看破伪装,为了不使他们起疑心,下侍决定亲自领兵诱敌。”   “哦,和我有什么关系?”   “主人的相貌如今遍传天下,您随军出行之事也早就传了出去,故此,还请主人随下侍一同前行。”   云澜眯起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扯了扯唇道:“王爷,您口口声声称我为主人,宣誓忠诚于我,却毫不在意地将我置于险境......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   宁堰神色平静,“下侍会保护好主人的安全。”   “是么,那王爷可要将我看好了。”云澜笑得有些讽刺,抱着宁折便离开了。   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宁折就安安分分待在云澜衣袖下不出声,等回到了营帐之后,他才从云澜袖袍中钻出来。   云澜道:“青鸾给我传了音,让我将大祭司引到三里的渭河,他在那里布下了杀阵。”   宁折冲他“喵”了一声。   云澜笑了下,“原本我还没想好怎么把他骗过去,霍将军倒是给我送了一个好借口过来。”   宁堰只打算带两千精兵,再用幻术营造出数万大军的幻象以欺骗敌军,将敌军诱到渭水附近山林中。   那里有一处隐蔽的峡谷,从山壁上往下看一览无余,极适合埋伏,届时他们便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幻术便交由大祭司来负责,因为除了他,也没人能制造出如此庞大的幻境,还能保证不让天祁发现端倪。   如此一来,大祭司应该也会随他们一道行动,他再动手就方便许多。   云澜想罢,摸了摸宁折脑袋,“我对你的主人动手,你会恨我么?”   宁折还没说话,他自己就先笑了下,眼神温和,“恨我也没关系,我不喜欢那个人看你的目光,我想抢走你,即便青鸾这次不逼我,我迟早也会动手。”   “宁宁,你是属于我的。”   宁折盯着他依旧温柔的瞳孔,突然觉得,即便没有宁折这个人拦路,云澜也早晚有一天会变成那个他不认识的云澜。   他皱起眉,沉默下来。   云澜也没有逼他附和的意思,和平常一样摸摸他,带着他去找了大祭司。   大祭司正在煮茶。   雪衣如松,青烟袅袅,让冷冰冰的他看起来带了点人间烟火气。   他端坐在粗木小几前,替云澜斟了杯茶。   云澜没接他的茶,直接和他说了宁堰的计划。   大祭司沉默片刻,放下茶盏,恭顺道:“定北王和我说过此事。”   “你的答案呢?”   “下侍回绝了。”   果然如此。   宁折心底叹口气。   大祭司名义上是大越的国师,默默守护了大越三百年,一直被世人所敬仰。   可实际上,这人根本就不关心大越百姓的死活。   他保护大越,不过是因为,这个大越是他主人留下来的大越罢了。   从以前魔军入侵大越,而他却袖手旁观的那件事里,就已经能看得出来,这人心底里是没有天下苍生的。   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他认定的主人。   否则以他的实力,如今这区区几千天祁精兵根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他只是不想出手罢了。   云澜并不了解大祭司实力,闻言也只是蹙了蹙眉,心里思索着如何让大祭司答应这件事。   大祭司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倘使主人希望下侍随行,下侍自当从命。”   云澜有些不信,“当真?”   大祭司垂首,姿态顺从无比。   云澜仍然没有打消疑虑。   说到底,他和大祭司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按他那个谨慎的性子,会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我听旁人说,大祭司性子冷傲,不爱搭理人,可你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就因为我是你口中的上神?”云澜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   大祭司这次没有立刻回话。   他的目光在宁折身上停顿了好片刻,才看向云澜,“是,因为你是我的主人。”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紫薇王星认你为主,我不会认错人。”   云澜顿了顿,垂下眸,一边缓缓抚摸着宁折脑袋,一边道:“既然如此,明日 你便和我们一道吧。”   大祭司应声是,“下侍会派人去和定北王说一声。”   他看了看天色,又问:“主人要在这里用膳么,下侍已经差人备了晚膳。”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都是主人爱吃的。”   他话音才落,就有神侍走进来,撤了小几上的茶具,摆上几碟子菜肴。   云澜扫了眼,便淡淡回绝了:“大祭司记错了,我不爱吃鱼。”   说完直接带了宁折离开。   留下大祭司一个人坐在小几前,看着案上的热腾腾的菜肴沉默不语,灰色的眼底有些死寂。   不过没过多久,沉寂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门帘被掀开一个小缝,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奶猫正拼命往里钻,两只圆溜溜的大眼骨噜噜转个不停。   大祭司放下茶盏,侧眸看他,“你回来做什么,主人呢?”   宁折冲他小声“喵”了一声,指望他能帮自几进来。   为了防风,营帐的门帘用的都是厚重至极的粗布棉料,里面吸满晨露,重得很,宁折根本掀不开。   可惜大祭司只淡淡瞥他一眼,根本没有出手帮忙的迹象。   宁折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喵呜。”   声音软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在人的心尖,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悸动。   他水润润的两只黑眸看着大祭司,一脸的可怜模样。   叫大祭司一时间沉默下来,捏紧了指尖不出声。   宁折看他没反应,又叫了几声。   大祭司绷着脸,薄唇紧抿,手指一点解除了他身上的幻术,冷声道:“好生说话。”   宁折一恢复正常的身形,一把掀开帘子就往他身上扑去。   大祭司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竟然没有躲开。   宁折结结实实扑到了他身上,撞到他胸口,在他脖颈边蹭来蹭去。   大祭司神色迅速冷下来,带着警告的口吻叫他:“宁折,松手。”   宁折看了看他小几上的香气四溢的晚膳,又仰头看他,软软地叫:“师父,我饿了。”   “你偷溜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大祭司神色更冷。   宁折睁着眼说瞎话,一本正经脆生生道:“不是,是我想念师父了。”   大祭司并不理会他,周身气息一如既往地冰冷,灰眸里杀意凛冽,大有他再不放手就杀了他的打算。   宁折看了他好一会,自己默默松了手,“......好嘛,别生气,我晓得了。”   “过去,坐好。”大祭司冷冷命令道。   宁折乖乖爬到他对面,坐下来。   “你私自过来,把主人丢哪了?”   “云澜在沐浴。”   “你出来他知道么?”   “他要是知道我就出不来了。”   “现在,立刻就回去,莫叫他寻不到你。”   宁折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两眼直愣愣盯着小几上的那一小碟水煮鱼,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师父。”他抬头,眼巴巴望着对面男人,神色可怜,“想要......”   大祭司漠然盯了他片刻。   就在宁折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却听他突然道:“你爱吃鱼?”   宁折眼睛微亮,立刻点头。   准确来说,只要是食物,他都喜欢,不过偏爱鱼类。   但他向来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没人知道他这个喜好。   大祭司听了他的话,又沉默下去,神色晦暗不清,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折察觉他心情似乎不算好,想了想,试探道:“......师父?”   大祭司阖上眸子,叹口气,“吃吧。”   宁折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同意,当下也不客气,一案子菜吃了个干干净净,碗底都舔得油光水滑,若不是大祭司夺了他的碗,他恨不得连碗都吞了。   “好了,滚回去。”大祭司下了逐客令。   然而宁折哪还有力气,摸着肚子瘫在座椅上一动不动,舒服地神游天际去了。   大祭司蹙了蹙眉,叫他:“宁折。”   宁折没反应。   大祭司提高了声音,语气严厉了些,“宁折!”   宁折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突然爬坐起来去捞他手腕。   大祭司没留神,手指被他抓了个正着。   宁折掀开他宽大的袖袍,便瞧见了他手腕上的青柳环。   上面还施了个留存生机的小阵法,让青柳环不仅没有枯萎,反倒愈加青嫩欲滴,长青不衰。   “咦,师父还戴着。”宁折唇角弯了弯,眸子亮亮地看他。   大祭司和他对视片刻,忽然很快地移开了眸子,冷着脸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宁折默然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背,斟酌着道:“如果我求师父......”   大祭司垂眸看他,目光没有感情。   宁折抿了抿唇,“如果我求师父,这一次出手帮霍将军退敌......呢?”   “退敌?”   “......嗯。”宁折点点头,“天祁兵力强盛,一旦交战,大越军队一定伤亡惨重,但如果是师父出手,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退敌军。师父你以前不是说要为上神祈福么,既然如此,保护大越百姓不就是在为云澜积累功德么......”   宁折絮絮叨叨说着。   然而大祭司心思却并不在他的话上面。   他正低垂着眸,看着自己和宁折交握的双手。   宁折大概是太紧张,没注意到自己正握着他的手。   他手很凉,便衬得宁折那双手出奇地温热软乎,五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像是没骨头一样轻轻缠在他手上,时不时就搔过他掌心,带起一片酥软麻痒之感。   “......云澜肯定也会对师父态度好一点的。”   宁折滔滔不绝说完,见大祭司仍是低着头不语,不由疑惑地问了句:“......师父?”   大祭司抬起眸,淡淡看他,“为何要救那些人?”   宁折本想说不想看无辜人枉死,大祭司却直接道:“说实话。”   宁折只能叹口气,招了:“我想替......替灵姬......做些什么。”   之前皇帝不就是因为手段太过狠辣才会招致祸患,如果这一次他能帮皇帝做些什么,或许他以后就不会变成一个女人了。   “为何求吾。”大祭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宁折皱皱眉,不是很想回答。   他小心觑着眼前冷漠的白衣青年,极小声道:“师父既然能答应云澜哥哥......”   大祭司冷淡地拂开他的手,“回去吧。”   宁折微怔,“师父......”   大祭司转过身背对他,声色冷沉,“只此一次。”   宁折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一次就够了。   一次,就足以要你的命。   他向大祭司道了谢,走出营帐时,又变回了那只小奶猫。   雪和绫在一旁看着他这一系列违和的反应,不解地问:“主人,你做这些干什么?”   “我忧心家国,想帮助大越渡过难关。”宁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雪和绫默了下,不知道怎么接。   宁折弯了弯唇角,没再逗他:“大祭司神力极强,即便有青鸾的杀阵和我设下的杀手锏,我也还是不放心。”   他这么说,雪和绫就明白了,“主人想消耗大祭司的神力?”   “不错,千人骑兵不是小数目,一旦他出手,必然损耗极大,倘若这样青鸾都杀不死他......”宁折抿唇笑了下,“那还真是废物了。”   雪和绫心想主人似乎越来越坏了,都是67号大人干的好事,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原来善良纯真的小主人都带歪了。   不过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毕竟67号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盯着他。   雪和绫顿了顿,又问:“主人说的杀手锏......是什么?”他这几天并未见宁折做特殊的准备。   宁折想起大祭司手腕上的青柳环,轻轻勾了唇,低声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回到营帐的时候,云澜刚刚沐浴好走出来。   美人出浴,轻纱不掩,朱红半露。   其实是很美的,云澜的长相是宁折很喜欢的类型,包括性格也是,他真的很喜欢云澜这个人,否则也不会愿意一直待在他身边。   “宁宁出去玩了?”   云澜一眼就看见他脚下的泥块,把他抱起来,让侍从端来一个小木盆,要替他洗浴。   宁折也没反抗,躺在热水里任他施为。   自从上次大祭司说他身上脏以后,他就每天都要洗浴一遍,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省得再被那个男人嫌弃。   好在云澜很宠爱他,有求必应,还会帮他熏上好闻的熏香。   宁折心想,只要这次不出问题,让云澜安安稳稳当上上神,他就能永远看到这样温柔的云澜哥哥了。   霍忱定下的作战时间就在明日清晨。   因此今晚宁折早早就睡下了。   一路舟车劳顿,云澜尚还能坚持,他这没受过什么苦的小身板却撑不住。   宁折倒是有点想念以前的身体了。   云澜看他困了,自己也熄了灯躺下来。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半夜里竟有人偷偷摸进营帐里,将云澜迷晕以后,把宁折偷走了。   宁折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迟了。   黑衣人捂紧了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趁巡逻士兵离开的时候,迅速将他带走。   宁折从他们身上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气息隐隐有些熟悉。   没过多久他就被装在麻袋里带出了营地。   一路颠簸,到了一间暗室里之后他才被放出来。   露出头的一瞬间,有人在他鼻尖放了一炷迷香。   宁折不慎吸了一口,意识立刻便有些昏迷,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看不清东西。   他强撑着睁开眼,隐约能看见看见把自己带出来的黑衣人恭敬地跪在谁脚下,正在道:“主子,带来了。”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从上方响起来,“看好他,等明日......”   后面的话宁折已经听不大清了。   他倒在地上,努力想睁眼看清那人长相,眼皮却沉重无比,根本不听他指挥。   强烈的困意和疲惫汹涌而来,如同巨兽将他残存的思绪吞噬殆尽。   渐渐地,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喊他“宁宁”,还有人叫他“皇上”,也有人唤他“阿宁”。   无数黑影覆上他的身体,缠住他的手脚和喉咙,不知从何处卷来的黑泥灌进他的口鼻和耳朵,让他无法呼吸,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惧让他感到窒息,宁折伸出手抵死挣扎,想逃开这一切。   就在他耗尽力气,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何处射来一束亮光,破开这无边寂寥的黑暗。   一双冰凉却有力的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腕,厉声低喝一声“宁折!”便一使力,将他一把从深渊里拽上来。   宁折倏然睁开眼,瞳孔失神。   身旁有人道:“醒了。”   宁折怔了下,转头看过去。   ......是阎裴。   还是尚且年轻的阎裴,娃娃脸上一团软肉,两只圆眼,唇红齿白,莫名地很可爱。   宁折眨了眨眼,叫了他一声,出口却是一声没什么力气的“喵”。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这才明白自己还没变过来。   阎裴没理他,已经站起身了,“不明白将军在想什么,居然要我来给一只猫医治。”   一旁倚在门框上负手而立的黑衣少年安静听着他抱怨,并未出声。   阎裴踢他小腿一脚,“喂,你倒是说话啊!你是眼瞎,又不是哑巴。”   林礼垂下眸,“看”着他,墨眸深沉,让阎裴恍惚间生出一股......他能看得见的错觉来。   他开口,嗓音微哑:“你想让我说什么。”   阎裴有些不自在,转开眸子,“说什么都行,比如......我堂堂一个军师不去打仗,居然在这里给一只猫退热,这像话吗!?”   林礼没回他,抬步走到宁折身边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将军让你醒了就去找他。”   宁折:“......”   所以说,你们为什么都觉得一只猫能听得懂人话? 第二百七十章 气死猫了   宁折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   奇袭计划已经结束。   宁堰深受重伤,定北十三卫损失惨重,充作诱饵的那只精兵几乎全军覆没。   林礼推开书房的门,将宁折放下来,让他进去,“将军在里面处理军务。”   宁折回头看他一眼,说了声多谢。   林礼看见小奶猫扭着小屁股走进去,便阖上了房门。   “啧,没看出来,你还对这些小玩意儿倒挺有心。”   阎裴抱着双臂靠在檀木柱子上,讥笑一声。   他长发干净利落地拢起,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深沉的黑色衬得他皮肤越发白皙如脂,一张娃娃脸搭着清脆的嗓音,怎么看怎么年轻稚嫩。   若说宁折是只乖巧柔软的家猫,那他就像一只喜欢炸毛性子刚烈的野猫,随随便便靠近的话,一定会被那锋利的爪子挠得体无完肤。   林礼看了他一会,突然眯起眼,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一只手伸向他。   阎裴瞳孔微扩,身体后倾了些,“你......干啥......”   林礼没说话,手指碰到他发顶,将他黑发上一片泛黄枯叶摘走。   “有叶子。”他声音依旧是那个平静木然的腔调。   阎裴不知怎地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愣了下,立刻抬头去看他眼睛,“你看得见了?”   林礼也怔了下,摸了摸自己右眼,有些不确定,“刚刚好像......看见了一点。”   被抓进天牢的时候,他的双眼都被戳瞎了,不可视物。   后来阎裴说能帮他恢复一只眼睛,他也没在意,毕竟连太医院的大夫都说过他眼部的血肉已经坏死,无法救治,却没想到一向不正经的阎裴这回说的竟是真的。   阎裴帮他看了下,“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你这几天别出门了,有事喊我吧。”   林礼顿了顿,颔首道:“多谢。”   阎裴挑了下眉,轻嗤一声,“一无美酒二无美人,谁稀罕你的谢?算了不跟你说了,先走了,呆瓜。”   他摆摆手,便率先离开了。   林礼摸摸自己的右眼,抿了抿唇,眼底微深,不知在想什么。   书房内。   宁折正在与霍忱对峙,两人态度强硬,谁也不让谁。   当然,这只是宁折以为的。   实际上,在房梁上隐藏着的暗卫们看来,他们的冷酷骁勇的霍大将军只是在和一只小奶猫大眼瞪小眼而已。   霍忱:“本将军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离开。”   宁折:“喵!”(凭什么!你算老几!)   霍忱:“别叫了,你叫破喉咙都不行,大祭司和云澜是一起消失的,连他都无法阻止的事,足以说明有多棘手,你一个......你一只猫崽去了又有什么用?”   宁折:“喵喵喵!”(你管我!)   他屁股一扭就要冲出书房。   霍忱眼疾手快把他捞过来,按在书案上不放。   宁折立刻拼命挣扎起来,叫声凄厉,活像杀猪似的。   霍忱冷喝一声:“给我那根绳子过来!”   梁上暗卫立刻甩下一根粗麻绳来。   霍忱把宁折抱起来夹在腿中间,用绳子把他手脚结结实实捆住,绑在了自己的剑鞘上。   宁折挣了几下,发现挣脱不了。   霍忱摸摸他脑袋,“宁堰是担心你受到伤害,才在奇袭前一夜将你悄悄送过来,他连蔺云澜都敢带过去,却不敢带你去冒险,这说明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宁折不想听他说话,把眼一瞪,一脸凶神恶煞地亮起爪子去挠他。   霍忱被迫收回手,无奈道:“他是怕你受伤,宁宁,你乖一点,莫辜负他的心意。”   心意。   宁堰的心意,他要不起,更不想要。   他明明是云澜的神侍,可现在是怎么回事,放着他的主人不去保护,反倒在意起他这个畜生来了么?   宁折只觉得讽刺。   霍忱看他慢慢平静下来,也不炸毛了,才和他说了奇袭那日的异常。   据侥幸生存下来的士兵说,两军交战时,忽有一道黑光迎头而下,瞬间便将大祭司和云澜二人卷走,致使军队一下方寸大乱。   倘若不是还有宁堰在维稳军心,恐怕到时都撑不到他们来,这支奇袭军就要率先覆灭了。   好在霍忱带人及时赶到,里应外合,才剿灭了天祁那支骑兵,解除了丰台城被围困的不利局面。   虽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过霍忱尚有一事不明,“太容易了......从半途中开始,对方就已经溃不成军,所有人都丧失了斗志,根本没有反抗的欲望。”   后来他们一共俘获了数百个投降的天祁士兵,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人都神志不清,变成了傻子。   就像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一样。   不论是这件事,还是大祭司无缘无故失踪一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这种情况下,霍忱自然不会轻易把这只猫崽子放出去。   一来是宁堰嘱托,二来,他心里有个荒谬至极的猜测......   霍忱想到此处,低头看了眼那只漂亮的小猫崽。   不论是那双漆黑如夜的瞳孔,还是它身上的奶香气,都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般......   霍忱闭上眼,不敢深思下去。   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要拿那个人怎么办。   若想复生上神,必然要宁折付出性命的代价。   霍忱违抗不了刻在自己神魂里的忠诚本能,又无法对宁折下手。   他心里和宁堰一样矛盾,既希望自己能找点宁折,又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找到他,永远不要伤害他。   毕竟,无论是他曾经仰望的神,还是他如今深爱的宁折,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无论失去哪一个都是要他的命。霍忱常常会想,为什么宁折不是上神,如果他们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   霍忱突然顿了下。   对啊,为什么不是一个人?   他看了眼安静下来的小奶猫,心里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异常浓重的违和感。   宁折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也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露馅了。   方才霍忱说起奇袭那天的异常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求过大祭司,请他帮助大越军队退敌一事。   在霍忱说俘虏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就怀疑是不是大祭司提前动了手,实力大损,才会在攻击来临的时候反应不及被卷进去。   该死的青鸾,明明说过只要大祭司的性命,如今竟然违背约定,将云澜也一并掳走了。男人果然不能信。   宁折静下心来,放出神识,细细感受了下。   ……能隐约察觉到细微的波动,大祭司还没死,不过似乎被关在了什么地方,正处于昏迷当中,云澜和他在一起,暂时没有危险。   宁折还想再查探他们的方位,忽然头脑一阵剧痛,神识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下,立刻疼得缩了回来。   那个关着大祭司的地方……似乎能一直接连不断地攻击人的神魂,难怪大祭司醒不过来,恐怕神魂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宁折自己也受了伤,只能暂时作罢。   好在他当初留下了一个“杀手锏”,现在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他在大祭司手腕上套的青柳环,里面放了他的一缕神魂火焰。   大祭司是不死不灭之身,世间唯有这一缕冷焰才能真正杀死他。   宁折之前忍着剧痛,将自己的神魂之力融进了这冷焰里,提高了冷焰的纯度,让它威力比以前更强了数倍。   一旦大祭司受到重创,防卫有那么片刻的松懈,宁折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让他化成灰烬。   不过说来可笑,他的冷焰是以前他没当皇帝的时候,大祭司送给他防身武器呢。   大祭司估计不会想到,自己这个逆来顺从的小徒弟杀他一次两次还不够,居然还敢咬他第三口。   当然了,现在这第三口还没有咬下去,大祭司就自己先不行了。   反正云澜没有危险,宁折就暂时不着急了,打算等自己神识受的伤好了一些之后再查探一次。   霍忱如今不准他出丰台城,宁折只能无所事事地在城里闲转。   宁堰还在昏迷当中,当初他带过去的人太少了,根本抵挡不住天祁大军的进攻。   宁折去他房间看了一下,发现他是心口中了一剑,再偏一些,恐怕就可以直接去见阎王爷了。   大夫说他一直高烧不退,伤口溃烂流脓,如果再这样下去,大概也撑不了多久。   定北十三卫急急忙忙出了城,满江湖地去寻找神医,想救回自己主子。   可这世道,战乱不断,百姓死得死逃得逃,整个丰台城周围数十里地都聊无人烟,哪还有什么神医。   宁折看着他苍白虚弱的俊脸,又想到宁堰前几天晚上给自己喂过的一堆小点心。   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看在那些糕点的份上,割了自己一根手指,给他喂了一滴血。   很快,宁堰就有了知觉。   一个定北卫大喜过望,连忙抓了大夫闯进来,然后拎起宁折脖子往外边灌木一扔,嫌弃道:“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来碍事......大夫您快给看看,我们王爷怎么样了?”   宁折:“......”   宁折爬起来,抖落满身叶子,睁大眼狠瞪着他。   气死猫了!早知道不救了,让宁堰死了算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大雪纷飞飘舞,神宫处处结满冰挂,雪景玲珑剔透。   白衣人站在莲池小木桥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双苍茫无垠的黑瞳看不到底。   宁堰在身后看了他一会,去取了一把油纸伞走到他身后,撑在他身侧。   “主人,您在看什么?”   白衣人笑了下,面孔有些模糊不清,声音却清透悦耳至极,宛如雪山流泉一般涤荡人的心灵。   他道:“看雪。”   宁堰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既然白衣人这么说了,他也便陪着他一起看了。   不过——   “神宫向来四季如春,倒是少见这雪景。”   白衣人转眸看了他一眼,轻笑不语。   宁堰被他这温柔的眼神看得一愣,耳尖红了红,眼神飘忽,有些神思不属。   突然间,他一个激灵想起什么,神色一变,“是霍忱干的?!”   “这雪中带了丝神力的气息,想来是他。”   宁堰咬牙切齿,眼神冷得像要吃人。   他还是少年人的身形,俊俏的脸蛋上带着点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一生起气来就泛起粉嫩的绯霞,一双眼乌黑玲珑,藏不住心思,很是孩子气。   白衣人低头看着他,唇角笑意更深,神色柔和如水。   他抬手摸了摸宁堰发顶,“阿堰,你若是细心些,也不至于成日里被他欺负。”   宁堰仰起头,他如今只有白衣人胸前那么高,看他的时候很费力。   他有些委屈,眼眶已经泛了红,“主人,您怎么也帮他说话,您若是喜欢,以后我也......”   他未说完,后脑勺便挨了一巴掌。   身形高大的男人把他挤开来,替白衣人披上一件宽大暖和的雪氅,在他苍白冰冷的掌心里轻轻放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汤婆子,低声温柔地道:“主人,天寒地冻,看雪也要注意身体。”   宁堰被挤得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坐进雪里。   男人顺势弯腰,把他的伞也抢了过来,在白衣人看不到的地方冷冷看他一眼,无声道:“滚!”   宁堰咬紧了牙瞪他,看见他光明正大地抢了自己的位置站在白衣人身边,还很般配亲密的时候,突然间又委屈又心酸,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强大一点。   这股心酸一直到他梦醒来,睁开眼的时候,还停留在心间,如鲠在喉,怎么都消不下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暴躁无比。   所以等到霍忱抱着宁折来看望他的时候,他眼神一冷,直接便和他动起手来,打得霍忱措手不及。   霍忱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原先还顾忌着他重伤未愈,没有主动攻击他,后来见他招招下死手,仗着他手下留情就得寸进尺,神色也迅速冷了下来,“王爷一醒来就这么大火气,该不是在怨末将没保护好您吧?”   宁堰眼神如刀,凌厉至极,“将军以前对本王干了什么好事,将军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说得实在引人误会。   霍忱愣了下,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猫崽,脱口而出:“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对他做。”   宁折无语片刻。   宁堰也看到了他手里拖着的小东西,攻势一停,冷道:“还给本王。”   霍忱挑了眉,“王爷说什么?”   “自然是本王的猫。”宁堰神色冷沉,“多谢将军这几日照看他,不过既然本王醒了,就无需将军烦心了。”   霍忱勾了唇,“不烦心,不过这猫是不是王爷的,却不好说。”   “你什么意思?”   霍忱低下头,摸了摸宁折脑袋,温声对他道:“要回去么?”   不待宁折回话,他便颇为可惜地道:“回去了,就吃不到桂花糕云片糕如意糕马蹄糕小桃酥玫瑰酥凤梨酥糖蒸酥枣泥酥了。”   宁折:“......”   这人有毒么。   他不解地问雪和绫:“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每次一见面就大动干戈?   雪和绫倒是有些了解。   以前在神宫的时候,宁堰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神侍,也是七神侍当中的最后一个人。   且他身份低微,原是主人从下界带上来的凡人,灵气不足,天资愚钝,实力更是连神宫里的仆人都比不过,是以众人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但他因着经历悲惨,又天然会撒娇装可怜,引得主人时常对他心软,破例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这让其余几位神侍对他态度更加冷淡。   尤其霍忱,更是明目张胆地鄙视他,两人关系向来不怎么好。   宁折看了眼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两人,摇头叹了口气,“上神真难啊。”   雪和绫心里也叹了口气,心道对啊,那不就是主人你自己么。   两人能勉强坐下来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快暗了。   到底国事重要,霍忱率先退了一步,将气氛缓和了下来。   如今丰台城警戒已除,但百里外边境之处仍有不少天祁大军在虎视眈眈,加上如今云澜和大祭司不见踪影,两人都有些着急。   “你到底查没查到主......蔺云澜的下落?”宁堰神色不好,看霍忱的眼神也像在看废物似的。   他原想说主人,可不知怎的想到梦里那温雅清隽的白衣人,便有些说不出口,中途改换了名字。   霍忱冷笑,“王爷是亲眼看着他消失的,不是比末将更清楚?”   言下之意,你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岂不是更废物。   宁堰没理会他的反讽,细想了下那日的情形,蹙眉道:“本王认得那道气息。”   他说着看了霍忱一眼,“你应当也认得。”   “青鸾。”   霍忱抬眸对上他视线,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如今的天祁太子殿下,曾经的七神侍之一,是不是?”   今早霍忱接到从大越王城传来的急报,说是气温回升,那日处死的天祁太子尸体在腐烂后露出了真容,根本不是天祁太子本尊,只是精细至极的伪装。   再加上现在市井流传的一则“定北王暗中下毒想要屠杀大越百姓”的假消息,霍忱几乎立刻就联想到,这一系列事情,恐怕都是青鸾在其中捣鬼。   先是诬蔑宁堰,消减他的精兵;又暗中截掳大祭司和云澜,致使军心大乱;最后再给他霍忱一次重击,令大军溃败。   仅这三个计策,几乎就能削弱大越大半的兵力。到时这人再派大军攻打大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曾经煌极一时的大越古国彻底收入囊中。   “据传他原身是魔族,和少尊主是兄弟。”霍忱不紧不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此末将猜测,他二人应当是联手了,如今蔺云澜和大祭司恐怕在他们手里。”   他能想到的事,宁堰也能想到。   一个天祁就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现在又多出来一个魔域的少尊主。   宁堰冷哼一声,“本王不信他们没有恢复记忆。”   霍忱想到蔺云澜的身份,略微斟酌了下,谨慎道:“你真的相信......那些记忆?”   宁堰眸色微微深了些,语气严厉,“什么意思?你觉得主人会欺骗我们么?”   “主人不会......”霍忱叹了口气。   主人是不会,可若是连主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没再说话,看了眼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小奶猫,招了招手,“来。”   宁折瞥他一眼,不太情愿地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霍忱摸摸他脑袋,从怀里取出一块梨花糕喂给他。   宁堰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语气不大高兴:“这是本王的猫。”   他伸手要来抱宁折。   宁折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一爪子,又跳回霍忱怀里,拿屁股对着他。   霍忱勾唇笑了声,眼底戏谑,“哟,王爷,您的猫?”   宁堰面色铁青,最后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他走了以后,霍忱才点了点宁折鼻尖,温声道:“你又气他做什么。”   宁折呸了一声,心想明明是你气的,又来赖我。   晚上用膳时也不见宁堰出来,定北十三卫去给他送膳,结果连人带托盘被扔了出来,据说险些就丢了小命。   一直到第二日,宁堰都没踏出过房门半步,连大夫想给他伤口换药,也没法进去。   定北王生气了,后果真的很严重。   霍忱听说了以后,把宁折找过来,在他脖子上挂了两块糕点和一只药膏,低声笑道:“你去送给他吧,你送的他肯定会要。”   宁折站着没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霍忱声音低沉温柔,带着笑意,“他重伤将醒,身子虚,挨不得饿,你舍得?”   ......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宁折哼了一声,还是乖乖去送了。   宁堰房门紧闭,屋子里漆黑一片没点灯。   他从窗户溜进去,便看见一个人影孤独地坐在榻上,面色苍白,正捂着心口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宁折默了一会,闷闷叫了他一声。   宁堰怔了怔,缓缓抬起头。   此时雪白的明月恰好透过窗,照在窗台上的小奶猫身上,恍惚间映出一个虚幻飘渺的人形。   宁堰眼睫狠狠一颤,失声叫出来,“阿宁!?”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你到底是谁   “前辈,什么方法都试了,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什么都没说?”   “连声疼都没喊过。”   “......”59号气得狠狠踢了下桌子,“妈的,和67号那个贱人一样拗!”   小系统皱着眉,看着投影出来的监控画面。   一个白衣男人正被囚在封闭的暗室里,满身鲜血伤痕,神色却平静淡漠至极,看不出丝毫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主系统大人已经快要察觉我们的动作了,如果被他知道我们私下截掳任务世界的人,恐怕我们这些系统会被直接废弃。”   59号撑着额头,也有些烦躁。   他是想搞清楚宁折的身份,才冒着危险,借了青鸾的手把大祭司悄悄弄过来,谁知道这男人和67号一样顽固,不管对他用什么刑,就是不开口。   “那蔺云澜那边呢,血脉解析完成了吗?”   小系统翻了下文件库,“刚刚收到解析室传来的报告,已经完成了。”   “结果呢?”   “报告显示蔺云澜有80%的上神血统,经鉴定确实为上神转世,那位大祭司没认错。”   自然不会认错,蔺云澜身体里流的血可是被换过的,而且用的都是一号实验室里保存的最珍贵的S级保护血液。   别说是大祭司来认,就算是专业的仪器都检测不出来。   因为上神转世根本不存在,蔺云澜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上神之位量身打造出来一个实验体而已。   59号摆摆手,“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宁折,61号回来的时候,不是从他身上取回了血液样本么,和一号实验室的血液比对过了吗?”   小系统顿了顿,检索了一下,找出那份被他遗忘的文件,“两种血液为同一人的可能性是5%,鉴定结果并非同源。”   59号怔了下,跌坐在椅子上,失声喃喃:“怎么可能......”   并非同源......   一号实验室里的血液是那个人死的时候,从他身上抽下来的。   那个人从主神之位降堕之后,就转世成了这个小任务世界的上神,血脉神魂也是同根同源。   既然宁折和这血的同源相似度这么低,那就说明宁折根本不是真正的上神转世,也不会是那个人!   既然如此,67号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于宁折!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坚信宁折才是那个人?他究竟有什么手段和主系统抗争?他和主系统说的秘密又是什么?   啊啊啊啊烦死了!   59号难受地抱头捂住脑袋,脑海一片浆糊,根本理不清思绪。   他原本只以为这是主系统野心发酵的结果,从来救没想过背后还有这么多烦心事,更没想到会牵涉到那个人。   已经三百年过去了,他以为......他以为那个人早就化成灰烬了!   系统空间资源衰竭,没有主神的能量加持,他们这些系统只会一步步走向灭亡。   当初主系统之所以开启这个任务世界,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造神——造一个能为他们所掌控的主神,继续供养自己的野心。   蔺云澜是主系统一早就选好的主角。   他不是什么上神转世,只是一个被换了血的实验体而已。   主系统欺骗了任务世界的人,让大祭司误以为自己等来了自己的主人。   他安排好了一切,想让云澜顺顺利利成神。   不过,这种气运堆砌起来的神显然不够格,也不是主系统所希望的。   主系统想要的,是一个实力强劲无比又听话的神,这个神不需要自己的思维,他只要是个傀儡就行了。   因此主系统并不打算按照大祭司的想法来,他将67号系统派下来,欺骗他云澜就是那个人,让他帮助云澜。   在67号介入之后,为了积攒受虐值,蔺云澜就需要经受许多旁人无法忍受的苦难折磨。   但与此同时,他所积累那些受虐值到最后会转换成极为庞大的能量,帮助他成为一个实力强大的神。   而且因为系统的威胁和洗脑,到最后,他只会成为一个被主系统控制的神,跳脱出三千小世界之外,却在主系统掌心之下。   本来一切都应该按部就班进行下去,可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67居然敢违抗命令选择了别的宿主,不仅如此还一直篡改程序发送错误指令误导监察系统,让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   若不是67号能量衰竭太快,他还发现不了端倪。   59号实在不理解他这么做的意义,如果说宁折真的是那个人倒也罢了,可现在的事实是——他根本不是!   那个人没了就是没了,当初主系统抽干了他全身的血,将他身体焚烧殆尽,神魂打散成灰,他还能留存一缕意识转到下界做几百年的神,就已经是59号能给他争取到的最大的宽限了。   主系统是绝对不可能让那个人活下来的。   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59号闭了闭眼,恢复些冷静,对小系统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尽快把大祭司消除记忆放回去的。”   小系统点点头,“前辈小心点。”   他出了门,回到工作岗位,打开智脑准备工作。   有几个系统和他打招呼,“3037号,你还在负责那个造神世界?”   小系统点头,“59号前辈希望能随时知道进度。”   几个老系统摇摇头,“你实习期成绩那么好,怎么就被分配到59号那个废物手里了,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还有那个造神世界,听说还和67号有关系,那人就是个穷途末路的疯子,我劝你不如赶紧打算后路,赶紧和59号他们掰干净,别牵扯上他那些破事。”   小系统皱了下眉,“59号前辈对我很照顾,所以暂时没有跳槽的打算,谢谢您的建议,我要工作了。”   老系统们看他冷着脸固执己见的样子,自讨了个没趣,嘲笑他两句,就摇摇头回去了。   小系统敛下眸,脑海里浮现出刚才59号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了想,又去了趟解析室。   “卧槽,你他妈怎么又来了?我跟你说,上次我偷偷帮你解析血液,已经被我上司痛骂了一顿,这次你可别想让我帮你了!”   解析室的一个年轻的实习系统一看到他来,恨不得赶紧跟他撇清关系。   小系统勾唇笑了下,将他抵到墙角,手臂撑在他耳侧,低头靠近他的脸,压低了声音缓缓道:“真的不帮么?”   年轻的实习系统仰头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孔,立马红了脸,“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小系统眼尾笑意勾人,声音极有磁性,诱惑暧昧到了极点。   实习系统承受不住,飘忽着眼神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系统从储藏库里把两件血液样本递给他,“重新解析比对一下这两种血,别让人发现。”   “又来?”实习系统接了两管血,又忍不住嘟囔一句,“到底是谁的?你在偷偷计划什么啊,搞这么神秘......”   “你不需要知道,结果出来以后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小系统说完就真的毫不犹豫离开了。   留下实习系统在原地望眼欲穿盯着他背影,低估道:“真无情。”   3037号系统是最近系统空间横空出世的一个天才,实力堪与当年的初代系统们比肩,很多人都说他会是下一个接班的主系统。   实习系统是和他一起诞生的,不过他很平凡,到现在还只是一个成绩不好的实习生,没法成为真正的系统。   没过几天,他就把样本解析完毕,通知了3037号。   3037号来得很快,匆匆扫了眼报告,似乎有些震惊,“99%?”   实习系统点点头。   “你没弄错?”   “怎么可能!?我就是再废物,这么简单的血液解析也不会出错的。”   3037号眼底情绪浮沉不定,过了一会才深吸口气,冷静又严厉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帮忙,不过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最好连你自己都忘掉。”   他说完就想走。   实习系统鼓起勇气,拉住他,红着脸问,“你、你还会来吗?”   3037挣开他的手,神色冷淡,“抱歉。”   他根本没心思和别人虚与委蛇,急急忙忙出了解析室,想告诉59号他的发现。   59号得到的一号实验室的血是假的,那份解析报告也是假的,他们恐怕已经被主系统发现了。   而且宁折的血和大祭司身上的血是一样的!宁折才是那个真正的上神转世!67号没有认错人!   他急匆匆闯进病房,可房间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前辈......”他神色立刻变了,转身就想逃出去。   已经来不了。   主系统站在门口,笑盈盈看着他,“3037号,你想找谁?”   ......   宁折陡然睁开眼,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见这一幕。   奇怪的雪白色空间,奇怪的巨大机器,还有奇怪的人们......   这些人难道和67号一样,都是系统吗?   那他刚才梦里看见的地方,就是67号的家乡?   他一动不动发怔的模样实在有些诡异,宁堰伸出指尖,弹了下他的脑袋,轻笑出声:“脑子摔傻了?”   宁折抬头愣愣看他。   宁堰道:“你从窗台上摔下来,昏过去了。”   宁折愣了愣,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听到宁堰脱口喊出那声“阿宁”时,心里一惊,脚下不稳直接摔了下来。   “本王等了你一夜。”   宁堰在书案上放了一个软蒲团,将宁折捧起来放在上面坐着,神色严肃冷厉地看着他,“现在能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了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要和本王装可爱,没用   “......”   宁折歪了歪头,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冲他低低软软地叫了一声,“喵呜?”   宁堰双手抱在胸前,神色不变,“不要和本王装可爱,没用。”   “......”   宁折心里把他锤了一顿,犹豫着怎么糊弄过去。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露馅了。   结果就听对方淡淡道:“你这妖怪变作阿宁的模样潜伏在本王身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呸,你才是妖怪!   原来根本就没认出来。   宁折一爪子挠在他脸上,留给他一个血爪印子,胖乎乎的小屁股一扭就窜了出去。   宁堰缓缓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眸色微深。   定北卫道:“王爷,这猫竟敢对您动手,要不要属下去把他抓过来。”   宁堰掀起眸,漠然斜他一眼,“你敢动他一根毛试试。”   定北卫连忙告罪,就听他家王爷道:“休书一封回京,回禀陛下,就说本王要娶妻,让他赐婚,待此次退敌之后,本王就回封地隐居,到时候他是要兵权还是要财富,本王都给他。”   定北卫大喜过望,心道王爷终于有看上的姑娘了。   但这一路过来,似乎也没见王爷留意哪家女子?   他心中疑惑,便问:“那主子,敢问王妃是何人?”   宁堰似乎很喜欢“王妃”这个称呼,抿了唇,颇为愉悦地笑道:“他如今叫宁宁。”   定北卫:“......”   没记错的话,方才跑出去的那只猫崽就叫宁宁?   弄错了吧,肯定是同名同姓之人。   他们主子怎么可能娶一只猫为妃呢?不可能的。   定北卫干笑两声,行礼退下去了。   他找到那只猫。   那只猫还没跑远,正蹲在河边小石头旁,安静沉默地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定北卫觉得他这个模样,莫名有点像深思时的定北王。   ......他果然失心疯了,竟然会觉得一只猫长得想他们主子。   定北卫定了定心神,走到他身边。   宁折正在暖洋洋地晒太阳。   见他过来挡住了自己的光,便往边上退了退。   谁料这定北卫也紧跟着挪过来了。   “......?”   宁折皱眉看他一眼,又挪开一步。   定北卫见状,又往他这边踏一步。   宁折:“......”   “喵。”(有什么事,大人直说吧。)   不知道定北卫听没听懂,总之他用拳头抵着嘴,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用怕我,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宁折:“......”   “喵。”(我知道了,有事你说吧。)   定北卫斟酌着道:“我们王爷,平日里虽然冷了些,但实际上对自己人很是宽容,也很疼惜自己看上的人。”   宁折:“......”   “喵喵?”(?你到底想说什么??)   定北卫深吸口气,郑重道:“从今往后,王爷他......便教给您照顾了!属下是个粗人,不会说话。”   他说着拔出腰间长剑,帅气地朝水池一刺,一剑叉到三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所以只能以此礼相赠,望您不要嫌弃才好!”   他说完,将鱼往宁折身前一扔,看着他温和一笑,“王妃,吃吧。”   宁折:“......”   我可去你X的。   宁折尾巴一甩,把鱼扫到他身上,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宁堰这里傻子太多,已经待不下去了。   霍忱又一直在操练军队尚未回来。   他没处去,便随处找了个柴房窝起来,闭上眼开始寻找大祭司和云澜的踪迹。   这一次神识很顺利地进入了那座牢笼。   雪白密闭的空间,灯光惨白。   大祭司被锁在墙壁上,双眸紧闭,双腿无力下垂,气息微弱不可闻。   宁折伸手在他鼻尖下探了探。   还没死。   大祭司长睫动了动,轻轻睁开一条缝,干涩的唇无声开启:“宁......折?”   宁折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琉璃瞳已经失去了颜色,光芒破碎,黯淡失神。   不知道究竟是谁,能把他折磨到这种地步。   他心里想着,开口问:“你在哪里?我去救你。”   大祭司摇摇头,因为疼痛麻木的原因,他动作幅度也很小,几乎看不见。   “不、知道......”   宁折皱眉,“难道不是青鸾动的手?”   “不......”   大祭司快撑不住了,阖上眸子,嘴唇开开合合,听不清说什么。   宁折将耳朵凑近他的唇,听到他近乎祈求一般道:“主人......隔壁......救、救他......”   正在此时,有人发现了宁折的踪迹,牢房里灯光不停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尖叫起来。   宁折神识尖锐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攻击了。   大祭司瞧见他痛苦的神色,指尖微动,解除了之前下在宁折身上的神力禁锢,拼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往外一推。   宁折睁大眼,被迫脱出那片牢笼,“师父!”   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他睡在柴房里,门外来来往往灯火通明,很多士兵脚步匆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快点!那边找过了吗?”   “找过了,没发现!”   “废物,再找一遍!找不出来王爷要了你们的狗命!”   “还有这边也再找找,将军也吩咐了一定要找出来!否则所有人军法处置!”   有人冷笑一句,声音有些熟悉,“定北十三卫......狗屁的十三卫,连个小东西都定不住,也好意思叫‘定北’?”   “阎裴,你说话注意点,这里可不是只有你们霍家军!”   “你说得不错,除了霍家军,还养了一群废物。”   “你!”   两人正争吵时,宁折揉着眼推开柴房的门,一边捂嘴打了个哈欠,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阿裴,什么时候开饭?”   阎裴正是暴躁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便怒道:“开什么饭!?今天不找到那只猫崽子,所有人都去地府里找阎王爷开饭!”   倒是他身旁林礼顿了下,目光转过来,眯着眸子仔仔细细看了宁折一眼。   他右眼还未好全,不过隐隐约约能瞧见柴房门口少年的身形。   他皱起眉,有些迟疑,“你是......”   阎裴循声望过来。   这一望便瞪大了眼,“你是将军的小夫人!?”   宁折:“......?”   定北卫也看见了他。   少年一袭清透白衫迤地,精致的锁骨半露,墨色长发如瀑,白嫩如瓷的肌肤在夜色几乎发着光,眉眼乖巧柔软,雌雄莫辩。   定北卫不知怎地,突然想起王爷说的“宁宁”。   难道说......这才是那位“宁宁”?!   他眼睛一亮,立刻道:“胡说什么!这明明是我们王妃!”   “......??”   宁折满脸黑人问号。   他迷迷糊糊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不是毛茸茸的身体。   没有短胖胖的爪子。   他变回来了!   雪和绫低叹一声,“主人,刚才我提醒过你了。”   宁折头疼地捂住脸,声音闷闷的,“......抱歉。”   他在那间牢笼里被攻击到了神魂,头脑晕乎乎的,还有些神智不清。   想来大祭司应该就是在那时解除了幻术。   他看着眼前这虎视眈眈的一票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跑。   忽而,两道道低沉如晦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皇上,上哪去?”   “阿宁,果然是你。”   宁折动作一顿,默默回头看了一眼。   两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并列站在明亮的月下,俊美的脸孔上带着如出一辙的阴沉之色。   宁折:“......”   后面的事便很好理解了。   宁折被二人一人夹了一边胳膊,强行架进房间,“砰”一声关上房门。   阎裴听着昏暗房间里不时传来的窸窣声响,还有少年暧昧的喘息声,不由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   “是啊,我也没想到,王爷居然会爱王妃到愿意和人分享她的地步,难道是我等太过拘泥世俗了么?”定北卫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表情沉痛。   阎裴眉毛挑得老高,“我说的是,没想到将军好这一口,和你有什么关系?滚,别来套近乎。”   “你!”定北卫一怒,立即便想动手。   林礼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抓住了他手腕,缓缓将他从阎裴身边拉开,自己站在了阎裴身前。   定北卫眸子突然一眯,收起了方才那副嘻嘻哈哈的傻样,“你是什么人?”   林礼木然盯着他,慢吞吞道:“阿裴不喜欢动手,想打,我陪你。”   定北卫看他片刻,又看了眼他身后百无聊赖的阎裴,忽而笑了一下。   “不用了,我不和我不喜欢的人打。”   林礼皱眉。   定北卫却已经飞身跃开了。   他脚尖一点,落到屋檐上。   几个黑衣人正在守夜。   “小十三,你再乱惹事,当心主子把你送回纵横阁。”   叫十三的定北卫勾唇笑了笑,“那不正好,还能回京。”   他见几人都盯着屋子里看,不由走过去问了一句,“看什么呢?都窝在一起这么起劲。”   黑衣人朝他“嘘”了一声,指指下方。   只见少年正衣衫不整,被捆在椅子上,痛苦难耐地哭哼出声:“不要了......真不要了,求你们、放了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永远是臣的小皇帝   宁堰指腹抚了抚他唇角,“真的?”   宁折痛苦点头。   他快撑死了。   “那还跑么?”   “不跑了。”   “还骗本王么?”   宁折想哭,“不骗了。”   他吸了吸鼻子,豆大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招,我真的招,不要再给我吃糖葫芦了。”   宁堰手指顿了顿,擦去他脸上泪痕,挥手让身后端着一盘子糖葫芦的侍卫退下去了。   宁折这才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深深体会到糖葫芦这种食物的恐惧了。   “你要问什么,问吧。”他对宁堰平静道。   宁堰沉默片刻,看着他的眼睛,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杀了宁折,取走他身上的神脉之血,复活上神,去追随自己真正的主人。   可当看着宁折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又会将所有事情都忘却。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停地告诉他,就是他,就是他!   这就是他真正应该寻找的人!   “你......”宁堰闭上眼,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你恨本王么?”   恨他在大祭司要杀他时无法救他,恨他曾在过去那样折磨他,恨他明明说过要保护他,到最后却连他的人都认不出来。   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可临到头来,他却选择了最蠢的一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也不敢去看宁折。   无论宁折说恨或者不恨,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面对这个人。   然而,宁折皱着看了他半晌,最后却认真道:“不知道。”   宁堰微怔。   宁折朝他弯了弯眉眼,“主子以前不要属下的时候,属下很难过,想过要杀了主子,却下不去手。”   宁堰听到他说下不去手的时候,呼吸微微加重,肩膀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宁折当做没看见,继续不紧不慢道:“但是后来67号说,不能为渣男伤心,否则就完不成任务,所以属下就不伤心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心口,“可是每次看到主子的时候,属下这里都揪得疼,主子,这是恨吗?”   少年歪着头,一脸纯挚懵懂,像极了当年纵横阁里全心全意依赖他的阿宁。   宁堰抚摸着他脸颊的手,突然像触电一样迅速收了回来,藏在袖袍中剧烈颤抖起来。   宁折将他慌乱无措的动作看在眼里,神色不变,眉眼弯得更好看了。   霍忱眯着眸子,站在后面看了他很久。   少年已经不是初见时候的矮个子了,两个月的时间,他长高了许多,身形颀长高挑,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他的容貌也没变,不是小皇帝那张乖巧可爱的脸,不是琴奴那姝丽张扬的长相,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真正的阿宁的脸。   清傲尊贵,眉眼冷淡疏离,望之令人俯首。   尽管曾经蔺云澜和他用过同一张脸,气质却截然不同。   在蔺云澜身上,人们更多能注意到的,是那张脸本身的精致绝伦。   可而放在宁折身上,比容貌更吸引人的,却是他身上安静温和的气质,以及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幽深乌瞳。   短短一瞬间,霍忱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场景,小皇帝的宁折、被折磨的宁折、当成为猫时的宁折、乖巧的宁折、冷静的宁折......   他忽然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法再对上神忠诚了。   他走上前,伸手拂开宁堰,低头问宁折:“跟臣走吗?”   宁折眼睛闪了闪,“去哪?”   “去哪都行,臣带你离开这里。”   “不要你的主子了吗?”   “臣的主子,从来只有一个。”   宁折弯了弯唇,“可是时间已经重来了,我早就不是小皇帝了。”   霍忱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无所谓,在臣心里,你永远都是臣的小皇帝。”   他说完看了眼宁折身上单薄的衣衫,也看到了衣衫底下赤裸的双脚,微微蹙了眉,问:“冷不冷?”   宁折摇摇头。   霍忱也没说什么,用双手裹住他的脚。   宁折的脚不大,很秀气,很容易就被他整个儿握住了。   他的手很热,火炉一样滚烫。   宁折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缩了缩腿。   霍忱掀起眼帘,看他一眼,“不喜欢?”   宁折点头。   霍忱平静道:“没关系,等以后习惯就好了。”   宁折还没品出这句话的意思,就被他捞进怀里,用大氅裹住了。   他闷得难受,想挣开,只是才露出半个头,就被霍忱摁下去了,还叫他乖一点。   宁折忽然觉得,还是年轻时候的小霍将军容易糊弄些。   霍忱一长大,就不可爱了,一脸严肃,像个老头子。   他心里唉声叹气的。   好在霍忱也听不见他心里话,抱了他就要越过宁堰离开。   宁堰这时候才回过神,立刻拦住他二人,神色冷沉,“你要带他去哪?”   霍忱没回答,视线落在他身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王爷,您已经想好要做出什么选择了么?”   宁堰皱眉。   霍忱看了眼怀里的人,淡淡道:“臣已经想好了。”   他推开宁堰,“等王爷想好的那天,再来见他。”   等宁折被霍忱抱进房的时候,雪和绫说,“王爷输了。”   宁折笑眯眯地,看不出丝毫伤心,“主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谈情说爱。”   “霍忱也不会。”   “但是将军会忠诚,只这一点就够了。”   雪和绫叹息。   霍忱哪里是忠诚,他分明是背弃了自己的忠诚。   对毫不知情的霍忱来说,云澜才是他真正的主人,而宁折只是一个抢了他主人东西的小偷罢了,可即便如此,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宁折。   雪和绫扪心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出这样的选择。   对神宫的每一个人来说,上神就是至高无上的信仰,比他们自己的命、比全天下都还要重要一千倍、一万倍。   让他背叛上神,他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雪和绫很庆幸,自己没有失去记忆,也没有认错人。   ……   后来的几天,宁折都再也没见过宁堰。   大军休整完毕,很快从丰台城出发,继续往边境进发。   宁折趁这几天,已经把关押大祭司的那个牢笼摸清楚了。   这个牢笼是专门针对神魂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自动攻击牢笼里关押的人,并且在攻击之后防御力量短时间便会削弱大半。   他现在神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也就是说,只要在攻击之后看准时机破坏牢笼,便有可能将大祭司救出来。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他并不知道牢笼的具体方位,即便破坏了牢笼,因此无法将大祭司带回来。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他也不是为了救大祭司才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大祭司重伤,即便把他救出来,他也没法带他去找云澜。   大祭司说云澜被关在隔壁,可宁折根本无法和云澜接触。他能和大祭司联系,还是因为他手上的那只柳环。   早知道,便也给云澜一只了。   宁折如今想来无不后悔。   雪和绫问他打算怎么办。   宁折说没办法,只能今晚再试一次,先把大祭司弄出来再说。   他说得风轻云淡,可雪和绫知道每一次他和大祭司联系过后,神魂都会受到重创。   那种痛深入骨髓,比之万蛊噬心更甚,绝不是寻常人可以忍受的。   他知道宁折有多怕疼,倘若再试一次……   雪和绫心里有了计较,便没多言。   这些天宁折被霍忱栓在身边,形影不离。   说栓,也是真的栓。   霍忱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细细的银链子,一边锁着宁折手腕,一边连着他自己手腕,并美其名曰,同心链。   这让宁折想起霍忱以前给他的长生锁。   不过自从他身体换了以后,那锁也就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了。   霍忱从来都没问过,宁折也就没在意。   很快,大军便到雁关。   这里是十万大军埋骨地,也是霍忱死里逃生之后恨上宁折的地方。   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暗红的鲜血还残留在土地的沟壑之中汩汩流动,秃鹫肆虐,野兽出没。   霍忱站在枯树下,看了眼不正常枯萎的叶子,皱起眉,“有人在这里进行过一场屠杀。”   如今一切重头开始,十万大军尚未亡,雁关怎可能会是如此荒凉之景。   他转头看阎裴,“联系到守关将领了吗?”   阎裴摇摇头,“雁城已经空了。”   “空了?”   阎裴眯了眯眼,想起方才看到的可怖之景,“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只有血,到处都是鲜红的血。”   霍忱深深地皱起眉。   他让阎裴将几个将领召进营帐里,说了这件事。   众人脸色大变。   “总不会是……杀光了……”   “难道是天祁的手笔?可是一城的人,他们总不可能杀光啊!何其残忍的手段!”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留下尸体?”   “据传天祁王朝巫术横行,莫非是一种巫术?”   “未曾听说有过这种残忍的巫术,我倒觉得更像是再杀人之后,将尸体溶化了。”   “那又为何多此一举?”   众人议论纷纷。   宁折安静地低着头,站在霍忱身边拨弄着手腕上银链子,一言不发,存在感也很低,几乎无人注意。   霍忱却突然侧过眸,低头问他,“你怎么看?”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是你让我救云澜的么   宁折正在琢磨怎么解开这银链,闻言奇怪地抬头看了霍忱一眼。   账里几位将领的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   他们这两日虽见将军总是带着这少年,但只以为是个近身伺候的小厮,因而并未多想。   如今细看之下才忽然发现,两人袖袍底下似乎......有条链子相连着?!   而且将军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何曾问询过旁人建议?他对这少年的态度,也实在过于亲密信任了些......   众人都未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神已经逐渐诡异起来。   宁折也很讶异。   他不明白霍忱怎么会突然问自己。   即便洗脱了残忍噬杀的罪名,可在霍忱心里,他也一直都是那个无知懒散、需要人跟在身旁时时教导的小皇帝,除了撒娇哭闹,便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了。   见霍忱和众人都用赤裸裸的目光望着他,他抿了抿唇,低眉顺眼地道:“是个阵法。”   阎裴挑眉:“何以见得?”   他个人更倾向于巫术作乱。   宁折望他一眼,“在占星阁的藏书楼见过的。”   在大祭司身边养伤的时候,他无事可做,大祭司见此便将他带去了藏书楼。   此后他便经常泡在这里,捧着本书看。   藏书楼里现存的书,他基本都翻阅过。   宁折记性不错,过目不忘。   他所谓的“基本翻阅过”,其实已经相当于全部都记住了。   可以说,现在他一个人,就相当于一整个藏书楼。   这阵法,便是在一本古旧的野史典籍上见过。   “传闻在上古时代,曾有恶人作祟,用一种邪道阵法将一座城的人都困住,用他们的身体和神魂炼制成神兵,用以对抗上神。   众神侍退敌后,神兵魔化,本应销毁。   但上神不忍无辜百姓枉死,便以精血为引,打开往生门,将神兵之中怨灵引入往生轮回道,得以化解危机。”   宁折将书上的话慢慢复述出来,接着道:“那阵法所描绘之景,便和如今雁城相同。”   他话说得平静,阎裴心中却一片震惊。   他是晓得这少年身份的。   当初将军抱他回来的时候,这少年才小小的一个,面黄肌瘦,瘦骨伶仃,一看便是饿了很多天的模样。   加上他总是低着头不敢见人,活脱脱就是一个地沟里钻出来的小乞丐。   这才短短几个月,这小乞丐不仅人变漂亮了,连身份也变了!?   占星阁,大越神址,那是何等之地。   莫说一个小乞丐,便是如霍忱这等贵族子弟也不能轻易进入。   更何况还是占星阁的藏书楼!   藏书楼里网罗天下珍典奇书孤本,库藏极为丰厚,普通人哪怕只习得其中一本最底层的功法,恐怕就能练成一方威武强者!   据说只有大祭司本人有资格自由出入这藏书楼,连当今陛下都未曾见过藏书楼真面目。   眼前这少年,到底怎么进去的!?   “你、你当真进过藏书楼?占星阁的藏书楼!?”阎裴简直难以置信。   占星阁的藏书楼在他心目中可是圣地,一直想入却无门,可这人居然不声不响就去过了!   ......凭、凭什么啊!   宁折不晓得他这么激动做什么,活像要吃人一样。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   大祭司从来没有限制过他进藏书阁,就是当了皇帝以后,大祭司还会偶尔给他寄新的藏本过来。   不止他,底下一众人也惊讶莫名。   只有霍忱神色不变,显然是早已料到。   宁折想了想,以为他们是不信自己说的话,便道:“地下埋藏的阵法纹路也一样,现在挖开,应该还能看见顺着阵纹流动的血。”   霍忱闻言,立刻叫了人去挖。   众人也随之出去等候。   阎裴还愣在原地不动。   林礼越过他身旁的时候,出声提醒了一句,“走。”   阎裴忽然回过神,一把拉住他的手,清透的眸底闪着兴奋至极的光芒,“林礼!你的眼!我有办法了!”   林礼怔住。   目光却是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蹙了蹙眉,没说话。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等我好消息就行了!”阎裴也没管他,甩开他就急匆匆奔了出去。   林礼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沉默许久,才迈开步子出去。   外头已经挖开了一大片土地,无数将士围在深坑周围,咬牙切齿,面色悲痛不忍。   只见深坑里,无数尸体堆叠在一起,有些腐烂不堪露出白骨,有些虫蚁啃噬尸骨无存,鲜血浸润土地,腥臭令人作呕。   宛如人间炼狱之景。   这还只是这一小片土地。   现在消失的,是整座城的人。   也就是说他们脚下的土地里,随处都埋藏着无数这样的尸体!   有些人甚至没忍住,直接弯腰吐了出来。   霍忱神色冷得几乎结了冰,眼底黑沉沉的满是杀意。   “什么时候的事?”   “和雁关的通讯一直到昨天还有。”   “也就是说,都是今天一天之内发生的事?”   回话的人不知道该怎么答。   才一天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屠尽满城人!?那对方到底是该有多强大!   宁折想了想,摇摇头:“应该不是。”   他分开众人走进去,正想跳下坑去查看,却发现手腕上链子拉满了。   “将军?”   宁折拽拽链子,疑惑地看他。   霍忱看了眼那满是尸血烂肉的深坑,又看了眼白衣如雪的少年,微微蹙了眉,不愿他沾染上这些东西。   他心里,总觉得这少年,该是纯白无暇的。   他强行压下心里说不清的感觉,走过去。   宁折下到坑底,蹲在尸堆旁,白嫩的五指覆上去,沉心感受。   众人紧盯着他的动作。   一阵微微的幽蓝色光芒从他指尖溢出来,顺着地面浅金色的纹路流下来,犹如火焰一般迅速烧灼、蔓延开来。   “这是......”   “这火焰状物,似乎有些熟悉......”   很快,宁折睁开眼。   霍忱看见他眼里闪过一抹幽蓝色流光,焰火在瞳底浅浅燃烧,寒光惑人。   “是十天前。”他看向霍忱。   十天前,刚好是他们从大越出发的那一天。   如今看来,天祁那边应该早有预料,才会行如此残忍之事。   “将此事上报朝廷,请陛下令,早日向天祁开战,为我大越百姓报仇雪恨!”霍忱眉目冷沉。   “谨遵军令!”众人神色一凛,立刻应声。   回到营账之后,霍忱把宁折放在榻上,让人端了盆热水进来,蹲在他身前,沾湿了手帕替他擦手。   宁折低头看他,淡淡道:“将军,敌人藏身的地点我找到了。”   霍忱“嗯”了一声。   宁折奇怪他的反应,“将军,你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   不知道还这么镇定?   他一边觉得霍忱心思深沉,一边道:“我担心军中有细作,所以刚才没说,我觉得这件事不是天祁所为。”   霍忱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一边又仔仔细细替他十根手指擦上香胰子,放入水中清洗。   “将军应该知道天祁王朝有四大隐世家族,我查探以后,发现阵法的源头就在他们族地当中,听闻天祁皇室同四大家族一向关系不合,青鸾应该不会找他们合作才是。”   霍忱取来帕子,替他擦干手上的水珠子,“无论四大家族,还是天祁皇室,这一次我都不会再放过,也不会再让青鸾有机会把你抢走。”   他垂着眉眼,声音淡淡的很平静,却因此显得更加铿锵有力,眼底十足坚定。   宁折望向他,“将军有把握?”   霍忱并未回答。   宁折搞不清他在想什么,光凭现在大越的兵力,即便霍忱用兵神勇,恐怕也很难取胜。   除非,他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不过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见霍忱要离开,他道:“城里应该还有百姓未死。”   “臣让他们去挖了,皇上好好休息,臣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他说完就离开了。   宁折知道他今天大概要忙起来,顾不上他了。   见天色渐暗,他便闭上眼,打算再去找大祭司一次。   这时候,雪和绫却突然出声:“主人要开始了么?”   宁折点点头,“怎么,你有事?”   雪和绫笑了下,“没有,祝主人一切顺利。”   宁折弯了弯眉眼,眼底光芒细碎温和,应了一声,“嗯。”   他打算再承受一次攻击,然后趁机打破牢笼,把大祭司放出来,将神识附着在他身上,让他带自己去寻云澜。   一开始,一切都和往日一样,他很顺利地进入牢笼。   大祭司已经陷入沉睡,衣衫凌乱破败,长发披散,脸色白到近乎透明,再没了往日强大的模样。   宁折指尖轻触了触他的脸,唤道:“师父。”   他眼睫颤了颤,还有些意识,但已经睁不开了。   宁折便碰到他指尖,渡了些神力到他体内。   “走......”   大祭司睁开眸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他离开。   宁折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当然只说了后半部分,前面要故意引出攻击一事并未告诉他。   “师父,你能找到云澜么?”   大祭司喘息一声,摇了摇头,无声道:“走......”   “师父,我不走,不是你说要救云澜哥哥的么。”   大祭司似乎有些着急,一味想推开他,“乖一点......走,快走......”   宁折见他这模样,忽然预感到什么,“师父,难道......”   ......   系统空间。   监察部。   主系统看着监控显示屏里的人,温和地笑了笑,转眸看向身旁被五花大绑的系统59号,“阿九,看清楚了,是这个人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欢迎来到系统空间   59号发着抖,说不出话。   “和他没关系,是我干的。”3037号被人五花大绑捆在一边。   “哦?”主系统笑着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将任务世界的人带到系统空间里,你知道有什么后果么?”   3037号丝毫不惧地望着他,冷静道:“我知道,但这位任务世界的人有问题,不能如此放任。”   “什么问题?”主系统勾了勾唇。   59号一惊,“3037!闭嘴!你在说什么!”   他以为3037号要把血液比对的事告诉主系统,骇得浑身都出了冷汗。   3037号看他一眼,“前辈放心,您不想说,是担心主系统大人因此事烦扰,但如今既然暴露,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不行!不能......”   “阿九。”主系统淡淡打断他,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抚了抚他苍白无血的脸,“我不是你的伴侣么,还有什么隐情不能告诉我?嗯?”   59号牙关打颤,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   3037号眸色沉沉望着主系统抚上他脸的那只手,片刻后,平静开口:“大祭司的存在,恐怕会干扰造神计划的进行。59号前辈知道您公务繁忙,不想让您忧心,便未上报。至于擅自将人抓捕回来一事,是我擅自所为,前辈并不知晓。”   主系统微怔,闻言转头看59号,眉眼温和了些,“阿九,真的么?你是在担心我?”   59号薄唇抖了抖,看了眼3037号,“我、我......”   3037号敛了眸,“前辈,您不用再替我找借口了,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会承担。”   “原来如此。”主系统轻叹一声,“阿九,是我误会你了。”   他将59号揽进怀里,轻轻抚着他发颤的后背,眼底尽是心疼:“你总是闷声不吭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不累么?以后有什么事,早点告诉我好不好。”   59号下巴被迫靠在他肩上。   这个角度,主系统是背对着3037号的,而他却正好面对着这个小系统。   他甚至能看见小系统身上被折磨出来的伤痕。   事情暴露以后,他就被主系统关起来,3037号却一直待在刑讯室里承受各种酷刑。   明明是他惹出来的事,却要让别人为他承担后果,无论过了多少年,他最终都还是一个废物。   3037号看出他心情不佳,朝他轻笑了笑,以示安抚。   他见59号对主系统的触碰感到恐惧,便主动开口,转移了话题,“主系统大人,大祭司现在还不能放回去。”   主系统果然被引开心神,放开59号,转头看他,“何以见得?”   “他对宁折动心了。”   “不可能。”   主系统一点都不相信,“谁都可能背叛上神,唯独这个人不会。他对上神的信仰已经到了一种愚忠的程度,何况此人早已自断情根,没有心,遑论动心?”   “可若是如此,在抓住宁折以后,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取他血脉,他为什么不动手?不仅不动手,他甚至还将宁折变成猫,有意无意替他打掩护。”   主系统看了监控屏里明明虚弱不堪、却一直在叫宁折离开的男人,蹙了蹙眉。   3037号道:“您若是不信,但可一试。”   主系统沉思片刻,下了命令:“攻击!”   ......   这边宁折刚刚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大祭司瞳孔微扩,不顾一切挣脱开锁链,迅速扑上去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护住他的身体。   下一瞬,一道比之以往更加强大无比的攻击狠狠打在他神魂上。   大祭司猛然喷了口血,膝盖几乎一瞬间就软了下去,抱着宁折重重跪在地上。   然而无形的攻击还在持续不断落下来 一道接着一道,根本不给他反抗的空闲。   他佝偻着腰,捂住嘴,血却从指缝里汩汩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宁折怔了怔,从他怀里抬起头,“师父。”   大祭司闭着眸,声音微弱,却一如既往冰冷,“吾让你走,你偏生逞强,到头来还不是一起死在这里。”   他深吸口气,强行撑开护屏,替宁折挡下了所有攻击。   宁折眉心微皱起,想推开他,“我不用你帮我。”   大祭司并不言语,搂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刚才那道攻击突如其来,他毫无防备,本该立刻被击溃神智才对,可实际上却并未如此。   除此之外,这些攻击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力。   但他关在这里被折磨之时,曾无数次领教过这些攻击的厉害之处。   不应该这样弱......   难道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大祭司蹙眉,看了眼怀里的少年。   就在这时,一道攻击突破屏障,刺进他神魂。   他闷哼一声,手臂撑在地面,才险险稳住身形。   没时间多问了。   “宁折......趁现在,离开。”   他喘息声很重,声音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自若,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喷涌。   宁折被他搂在怀里,能感受到血珠子一滴滴落在自己脸上的冰凉之感。   他眸色暗了些,“师父,委屈你睡一会了。”   说罢,他没理会大祭司沉下来的眼神,自己撑起一道屏障,接着直接伸手打晕了他。   “宁折!你......简直、简直放肆......”   大祭司不受控制地闭上眼,身体瘫软下来,往前栽去。   宁折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腰,反搂进怀里。   “别......”大祭司薄唇翕动,只是话未说完,意识便逐渐陷入黑暗,没了知觉。   宁折低头看了他一会。   大祭司这张脸生得极好,倘若放肆一点,用“漂亮”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这般紧闭着双眸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颇有一种苍白病弱美人之意,宛如堕下神坛、为世俗束缚捆绑的神明。   宁折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擦去他唇角的血,低声道:“师父,我若不放肆,又怎会让你落到如此境地。”   从大祭司下不了手杀他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他有一天会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代价。   与人交锋,谁的心先乱了,谁便是输家。   宁折以前便一直输,一直输,输到最后一无所有,便什么都不剩了。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落在屏障上的攻击渐渐减弱,宁折抬起头,看了眼四周雪白的笼壁,将手掌覆上去。   经过方才一番攻击,墙壁上附着的能量脆弱了许多。   宁折闭上眼,火焰便忽然从他掌心疯狂涌出,顷刻间铺展蔓延,布满整个墙壁。   整座牢笼都陷入熊熊燃烧的火海,刺耳的警报声不停响起,墙壁一寸寸塌裂,露出外面的空间。   宁折的火焰可焚尽天下万物,且认主,并不会伤他。   他弯下腰一手揽过大祭司的后背,一手从他膝弯处穿过,便将人抱起来,从墙壁的裂缝中穿过,缓步走出牢笼。   ......   “可要派人拦截?”3037号看见监控里的场景,出声询问。   主系统看着那片被挡下来的攻击,眯了眯眸子,“谁在帮他们?”   系统空间的防御可不是什么豆 腐工程,这是主神还在的时候亲自设下的程序,绝不可能有人挡得下。   大祭司再强,也不过低等位面之人,又深受重伤,绝不可能抵得下这一击。   除非有人帮他们。   3037号看了眼监控系统,摇摇头,“并未发现其余入侵者。”   主系统沉默下来。   他眼神尚算平静,但却莫名让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惧感。   59号大概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差。   他手指不安地蜷缩起来,强行冷静道:“大人,您、您发现什么了?”   主系统转头看他,“我记得阿九之前曾向我索要过67号的监管权?”   59号心底微惊,“是,因为有个任务必须......”   “他现在人在哪?”   “......”   59号心想完了,该死的67号,自己去逍遥快活,撂了一担子麻烦给他。   主系统见他不说话,睁开眼,笑意敛了些,“阿九,你没有骗我什么吧。”   “没有......我、我......”   59号慌乱地后退一步。   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抵住他后背,稳定住他的身体。   59号回头,就见3037号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伸手稳稳托住了他后背。   他低头朝59号笑了下,“前辈,您忘了,67号前辈不久前才说过任务已经完成,向您申请过回程。”   59号怔了怔。   就在这时,监控室的门被打开,一道颀长英挺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笑盈盈看着里面的人。   “主系统大人,找我什么事?”   ......   宁折此时站在一望无际的雪白空间里,茫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身旁来来往往都是着装奇异的人,一间间方格子似的规整房间,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神奇物体......   和之前梦里看见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难道67号也在这里?   他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67号的安排?   就在宁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的时候,一位西服笔挺的男士走过来,朝他尊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先生,欢迎来到系统空间,我们大人已等候多时,请往这边走。” 第二百七十七章 再煽情的戏码,对宁折来说也是对牛弹琴   霎时间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   听到“主系统”这三个字,匆匆来往的系统们几乎都停下脚步,转头朝这边看来。   宁折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绝对服从的敬畏,以及不敢反抗的恐惧。   看来这位主系统大人,在这些系统心中威严深重。   宁折想着,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男人,觉得他那双狭长的眸子有点眼熟。   男人低笑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架金丝边框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   “61号?”宁折这才认出他。   “我亲爱的宿主大人,才数日不见,您竟然就将我遗忘了,真叫人伤心。”   61号语气遗憾,伸手将眼镜架朝高挺的鼻梁上推了推,“这么说来,您也忘了和我定下的约定了?”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有过约定,还有,我不是你的宿主,我的系统只有一个。”   61号叹息一声,“宿主大人当真心硬如铁,将过去情谊忘得一干二净。也罢,今日我不是来和您叙旧的,主系统大人让我请您过去,有事和你商量。”   宁折没动,“主系统?”   “我的上司,当然,也是67号的上司。”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或许您也会觉得眼熟也不一定。”   宁折皱眉,看了眼怀里的大祭司。   61号递过来一个戒指。   “这是储物戒,可存活物,你可以暂时将他放进去。”   上古时代,大越也出现过可存活物的储物器皿,但自上神陨落后,神力渐衰,已经很少能看见这种神物了。   宁折盯着那枚造型古朴精致的戒指,“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危险?”   “这就要看您的判断了。”   61号笑得愉悦,“需要我替您戴上么?”   宁折没理会他。   他在古籍中看过这种戒指的使用方法。   将神魂之力注入戒指,收起大祭司的身体,把戒指放进荷包里挂在了腰上。   “不戴么?”61号笑看他一眼。   “67号说,不能乱戴陌生叔叔给的东西。”   61号笑出声。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宁折长高了不少。   不过对他来说,还是矮。   以他的年龄,叫他一声叔叔,也不为过。   只不过......67号还真会乱教人。   叫自己叔叔,叫他哥哥么?   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了,脸皮还真厚。   他冷笑一声,拍拍宁折脑袋,“行了,走吧,我带你去找主系统。”   经过几个系统的时候,有人问他:“这人是谁?主系统居然要亲自见他?”   61号挑了下眉,“一个得罪不起的人。”   “他这只是灵魂体吧,居然还能局部实质化,这么强大的神魂之力,我可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旁边有系统接话:“你这么一说,67号前段时间负责的那个造神计划似乎出问题了?我记得他已经被送去其他任务世界了。”   “今早刚回来,似乎又犯了什么错,直接被主系统关起来了。真没想到还有人能和他一样,只凭神魂之力就能实体化。”   “真希望他们能见见面,一定很精彩,哈哈哈......”   几个系统说笑着散去了。   他们那番话也一丝不差全落进了宁折耳朵里。   他抬眸看了眼眯着眸子轻笑的61号。   这人笑得太假了,像只老狐狸一样,眼尾一勾,就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宁折总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听到这些情报的。   不过他没问出口   宁折被带到一间雅室。   61号没进去,替他推开门,让他进去。   “你不进?”   “主系统大人未召,不敢逾矩。”61号扶了扶眼镜,勾唇一笑,“怎么,舍不得我?”   宁折面无表情,回了他一个后脑勺,走进房间。   67号的上司,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很厉害。   因此宁折以为自己会见到什么奇异的场景。   但是并没有,一切都很平常。   房间里宽敞干净,陈列摆设有点像67号的书房,黑白二色简洁明亮,阳光透过落地窗撒进来,一片温暖之意。   一个面目俊朗温和男人正坐在书案后,面带微笑看着他。   他身旁站着两个男人,似乎正在低声禀告什么事情,面前则摆了一套茶具,青瓷鎏金杯中热气蒸腾。   见宁折进来,他抬起手,打断身旁男人的话,笑眯眯地和宁折打了个招呼。   “坐。”   只一个字,威势顿生,压迫感如云顷覆。   他身旁那两个男人几乎要站不住脚。   “先下去吧。”   男人对他们吩咐一句,又看向宁折,轻笑一声:“抱歉,底下人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   他说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收回威压的打算,并且有意无意地,一直在给宁折施压。   宁折抬了抬眼皮,平静地看他一眼,淡淡开口,“无碍。”   说罢不紧不慢迈开脚步,坐在男人对面,抬眸等着他说话。   双方对峙,寡言为上,先开口者易落入下乘。   这是将军教他的道理。   宁折这会子拿出了自己当小皇帝时候的全部气势,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尊贵优雅之气,叫人望而生敬。   此刻他周身气场丝毫不落对面的男人。   主系统眸光暗了暗,有什么情绪从眼底一闪而逝。   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勾唇一笑,示意宁折看跟前的茶盏。   “上等的龙园胜雪,我请61号从下界带过来的,你尝尝,和大越皇宫的是不是一样?”   宁折垂眸看向手边盛满清液的青瓷鎏金杯。   他在思考里面有没有毒。   片刻后,他执起杯盏,啜了一口。   “如何?”主系统问他。   宁折缓缓放下茶盏,摇头,“不好。”   “哦?怎么不好?”   “涤烦清心,乃为茶也。我越喝越烦,又怎么算得上好茶。”   主系统笑了起来。   他生得英俊貌美,气质也温和,笑起来更是温柔如水,极是引人。   可惜宁折这辈子,看得最多的,便是如他这般的俊美之人。   不说67号,就连霍忱宁堰、秦慎等人,风姿举止也比他要更加卓越。   宁折面无表情看着他笑,等他笑够了,才道:“大越皇宫的龙园胜雪,口感清纯如泉,初饮之微苦,后余香不绝,舌尖甘甜。   至于这杯,应当是浸泡之法有异,茶味过于香浓单一,不好。”   主系统自己饮了一口,点点头,“你说得不错,确实不好喝,糟蹋了好茶。”   宁折没说话。   他沉得住气,打死都不会主动开口。   主系统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出声,眼底微沉。   指腹在茶盏的釉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会,他笑道:“要不这样,你教教我如何冲茶,我将67号放了,怎么样?”   宁折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凭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么,你留在这里教我冲茶之法,我放他自由,很公平不是么?你什么也没有损失。”   宁折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道:“我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你要关他就关着吧,让我回去。”   “你随时可以走,我只是想和你说会话,不会强留你。”   “多谢款待。”   宁折一句废话没有,朝他点点头,直接站起来出了门。   主系统看着他背影,唇角笑意莫测。   61号惊讶他这么快就出来了,跟上他脚步,“说了什么?”   “废话。”   可不都是废话。   宁折指尖一点自己喉咙,逼自己将方才喝进去的茶吐出来。   “你倒是谨慎,不过放心吧,主系统还不至于在茶里下毒。”   茶里有没有毒,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恶心。   那茶里有人血。   这个什么主系统,就是故意来恶心他的。   只是不知道,是云澜的血,还是67号的血。   宁折皱了皱眉,看向61号:“你可知道云澜在何处?”   “就知道你会问他。”   61号勾唇,“主系统说了,67号和云澜,你只能带走一个。”   “我要云澜。”宁折毫不犹豫。   “这么无情?67号知道该伤心了。”   宁折不语,眼底毫无波澜。   61号带他去了关押云澜的地方。   云澜还在沉睡,衣衫整洁干净,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   这么说来,那血应该就是67号的了?   宁折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到那个人了,说一句要离开,就走得悄无声息。   还说要一直陪着他。   还说喜欢他。   大骗子。   61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帮宁折把云澜也收进储物戒里,然后托起他手掌,将戒指套在他小拇指上。   神秘漆黑的古老铜戒上镌刻着精致的花纹,映衬着苍白分明的手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61号端详了片刻,突然笑道:“像定情戒指一样。”   宁折闻言就要把戒指脱下来。   “哎。”61号一把握住他的手,“玩笑而已,别当真。”   宁折抬头看他,“我想回去了。”   61号说好,暂时关闭了系统空间的防御功能,送了他离开。   回去禀告的时候,主系统问他:“他没有提起67号?”   61号摇摇头,“他似乎并不关心。”   主系统失笑,“宁折终究还是那个宁折,再过多少年也一样,67号永远无法让他多看一眼。”   “那67号还要关着?”   “为什么不?”   主系统笑容温和,“他逼迫阿九私自放他出行,已经违规了,自然要受到惩罚。”   ......   刑讯室。   67号和往常一样,被吊绑起双手,捆在十字刑架上。   不同的是,这一回他身旁多了两个人。   “我真他妈上辈子造了孽才会认识你!”   59号气得咬牙切齿。   他可是堂堂系统空间首席监察官,现在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结果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发愣!   67号倒没有发愣。   他正看着窗外出神。   刚才宁折就从他面前经过。   只不过,这窗户是单向的,宁折看不见他。   61号还故意摸了摸宁折的头,在宁折看不见的地方朝他故意示威。   估计是活腻了,上赶着来找死。   主系统还挺会折磨人,连这种错身而过的狗血桥段都用上了。   可惜了,再煽情的戏码,对宁折来说也是白搭。   他现在就是出现在宁折面前,宁折也能面无表情把他推开,去救云澜。   如果他没有这么了解宁折,或许还能好受些。   67号心里叹息。   59号看他沉默,气得踢了他一脚,“现在怎么办!你他妈倒是放个屁行不行!要不是你老子能变成这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宿主,我想你了   3037号也被锁在一旁。   相较于毫发无损的59号,他和67号身上的伤严重得多。   刑讯室的自动惩罚机制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几乎每隔十息时间,就有一道强力的攻击打在他们的神魂上,剧痛难忍。   但从头到尾,他都闭着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刻见59号急躁,才微微睁开眸子,轻声安慰道:“前辈,别急,有办法出去的。”   59号闻言皱眉看他,“你能有什么办法。”   3037号弯了弯唇角,“不是我有办法,是67号前辈。”   他看向因这句话而挑眉的67号,“难道不是么?前辈故意给宁折留下讯息,不就是为了让他来救我们?”   他看见了。   在宁折经过的那一瞬间,从67号身上传来的能量波动。   尽管这二人连眼神都未变一下,但3037号知道,他们一定交流过,只是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办法。   67号勾了勾唇,狭长墨眸微带凛冽锋芒,“你说错了,不是救我们。”   “而是,救我。”   ……   昏暗的营帐。   木榻上少年纤长的睫羽如蝶翼般轻轻震动,缓缓睁开来。   “你可终于醒了。”   身旁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宁折的身体比反应更快,一个重重的手刀应声便砍了过去。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小爷好心好意给你送吃的,你不领情就算了,动手是几个意思?”   宁折视线清晰了些。   这才看见跟前的人是阎裴。   他眨了眨眼,“是你啊。”   给自己送过孤本的人,宁折记得清楚。   阎裴攥着他手腕,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森冷眸子,心里噗通噗通地跳。   他多久没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压迫感了?   就在方才这个少年动手的一瞬间,他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意震慑得差点动不了。   以前只有将军发怒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眼前这曾经的小小乞丐,怎么可能会让他产生这种惊惧感?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阎裴心中又惊又疑。   宁折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但能看出来他在发抖。   他刚才下意识将火焰也放了出来,就缠在阎裴脖子上,只消一个命令就能带走这人性命。   大概是因为这火焰的威胁,才让阎裴感受到恐惧。   宁折眨眨眼,看见一旁桌案上摆放着的一碟子糕点,便松了手,将火焰也收了回来。   “你来做什么。”   阎裴有点奇怪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熟稔,不过也没太纠结,直接说明了来意。   他来这里,是为了宁折上次说的藏书阁。   阎裴有自知之明,这辈子注定是进不了占星阁了,但是林礼的眼睛……或许古籍上会有记载疗伤之法。   他这次就是想来和宁折请教。   宁折歪着脑袋想了想,“有的。”   阎裴大喜过望,“你还记得吗?”   宁折记得很清楚。   但他看了眼眼前一脸兴奋的娃娃脸少年,想起他曾经欺负自己的事,便开口道:“好像记得一点……但是记不清了……”   阎裴脸色一变,急切起来,“怎么会这样?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宁折煞有介事地捂住脑袋,装作头痛的模样,痛苦道:“好痛、想不起来了……”   阎裴急得不行,又不敢打扰他。   “可能是因为没有将军在身边,如果阎大人能替我把将军喊过来,也许就能想起来了……”   阎裴一愣,不知道这和将军有什么关系。   宁折适时又低呼一声,“好疼……”   阎裴来不及多想,闻言就立刻就冲了出去。   他没看见的是,在他离开以后,宁折就放下捂着脑袋的手,弯弯眉眼笑了起来。   他想,年轻的阎裴也很有意思。   房梁上林礼看了他一会,悄无声息落下来,“你骗他做什么,将军此刻正忙于军务,他去了只会挨一顿打。”   宁折并不意外他的出现,他一直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   霍忱虽然放任他,却也害怕他离开。   他笑了笑,道:“那你还不快过去保护他?”   林礼看他一眼,“我的任务是保护小夫人。”   “我可不是什么小夫人。”宁折不喜欢这个称呼,挥手把他赶出了营帐,“走走走,去晚了你恐怕就见不到阎大人了。”   林礼犹豫片刻,招手唤来几个黑衣人,让他们代替自己守在这里,才放心离开。   打发走他以后,宁折又将房梁上蹲着的几个暗卫打下来,才从戒指里将云澜运出来,抱到榻上。   他唤了云澜几声,但云澜没有应声。   宁折搭上他的脉检查了下。   云澜身上一切正常,神魂也并没有受损的痕迹,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醒不来。   宁折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戒指,大祭司也还在重伤昏迷。   这倒是除去大祭司的好机会,不过回来之前,61号跟他说青鸾那边抓到的人只是傀儡,估计没多久就露馅了,让他提前做好防备。   如果现在杀了大祭司,恐怕到时候无人能抵得住暴怒的青鸾。   现在霍忱也还在外面到处寻找这二人身影,还不晓得他已经把这两人带回来了,   宁折有些头疼,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   宁折想了想,还是把云澜送回储物戒,将戒指收了起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没过多久,霍忱就一脸冷沉地进来了。   身后跟着走路姿势不自然的阎裴,和一脸木然搀扶着他的林礼。   想来正如他所说,阎裴被打得不清。   雁关城满城百姓被杀,霍忱正是悲愤之时,自然是谁去触霉头,谁就要承受怒火。   宁折了解霍忱性格,他不想去挨骂,当然就要找个替罪羊去了。   阎裴碰到他,算是倒了血霉。   “阎大人这是怎么了?”宁折从阎裴送来的碟子里摸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笑眯眯地问。   “走路撞到树了吧,不用管。”霍忱走过来,擦了擦他嘴角的点心渣,“找我有事么?”   他走到榻前,蹲下身询问宁折,声音低沉,态度温柔。   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方才被痛打一顿还差点断了第三条腿的阎裴想哭。   林礼无声叹息,一手抓着他手臂,一手揽过他的腰,扶着他出去了。   宁折见人离开,忍不住弯弯眉眼,问霍忱:“将军找到下手的人了么?”   霍忱点头,“皇上猜得不错,确实是那四大家族,这件事天祁太子应该也有插手,臣已经派兵将他们的驻地围起来了,今夜子时进攻。”   宁折想了想,“他们已经将那种神兵炼制出来了,据说威力巨大,将军有把握吗?“   霍忱没说话,抬手抚了抚他的脸。   他常年习武,手掌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摸起来不大舒服,有些刺痛的感觉。   宁折忍住了没动,就听见霍忱低声对他道:“皇上,相信臣。”   宁折沉默片刻,点点头,乖乖应了一声:“嗯。”   可其实他心里却并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霍忱身上。   将军再厉害,也只是凡人,又怎么和传说中的神兵相抗衡。   说白了,霍忱还没有强大到让他感觉到可靠的地步。   他就是不信任霍忱而已。   但他却不会将这些顾虑告诉霍忱,只笑道:“那将军,今夜多加小心。”   霍忱摸摸他脑袋,他事情多,和宁折说了会话,就立刻离开了。   阎裴看人走了,才松口气,进来问宁折有没有想出来。   宁折看了眼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威势甚重的林礼,抿唇笑了下,这回没再涮阎裴,只让他拿了纸笔来,将所有关于眼疾的方子都写给他。   阎裴注意到他是用左手写字,不由笑道:“将军以前也惯用这只手,不过后来觉得过于离经叛道,逼着自己改了过来。”   宁折眼睛弯了弯。   正正经经教他写字的人就是霍忱,自然就被带偏了。   其实小皇帝惯用的是右手,宁折从前一直小心掩饰,不过现在也用不着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谁的替身了。   月上枝头,子夜降至。   外头号角声鸣,喊声震天,肃杀的气氛蔓延在整个营帐里。   宁折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在等候命令,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和之前从城里挖出来的还未死绝的百姓。   宁折刚想出去,身侧立刻就横过来一把长剑,直接拦住他的去路。   “将军吩咐了,请小夫人留在营帐中等候。”   宁折顺着这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看过去,发现是林礼。   他眨眨眼,“别紧张,我就看一眼。”   林礼不为所动,神色木然。   宁折不想和他动手,便放弃了,又钻回营帐里。   雪和绫道:“主人,您若是想去见霍将军,我可以缠住他,让您离开。”   “不用了,我去了也没用。”   宁折没有骨头似的瘫在榻上,用被褥裹住自己脑袋,有点烦躁。   他不想让青鸾得逞,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雪和绫见他烦心,想了想道:“阿绫记得67号大人之前给您递了消息,主人不看看么?”   就在61号撤销系统防御空间的一瞬间,宁折突然察觉到67号的气息,紧接着他手上就多出一枚戒指,宁折担心被61号发现,一直都未表现出异样,此刻雪和绫提起,他才记起这事。   他爬起来,从怀里取出戒指。   戒指是银制的,很普通,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   宁折将它套在手上,耳边就立刻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是67号的嗓音。   他对宁折说:“宿主,我想你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明媒正娶的定北王妃   宁折面无表情,心想自己一定幻听了。   67号好笑:“你没有听错。”   宁折微张了张唇,怔忪片刻,才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一般不都是应该先问我去干什么了才对么?不好奇我为什么丢下你不管?”   “你会说?”   “会。”67号眉眼笑意清浅,声音低了几分,清冷的声色带上一点温柔温度,听起来温柔极了,“只要你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   “那算了。”可惜宁折是个不解风情的,“我不想知道。”   “......”67号叹息一声,语气变得可怜巴巴:“可是我想说,你让我说好不好。”   “我不想听。”   宁折眼都不眨地回绝,冷声催促:“快说你找我干什么,不然我把戒指摘下来了。”   “……”   67号只能认输。   他才不见宁折几天,这孩子对他的态度就变得这么强硬冷淡,若是以后他死了,岂不是要被厌恨一辈子。   67号突然有点想念以前那个乖软可捏的少年了。   不过,如今也不错,至少没人敢轻易欺负他了。   他笑了笑,软下声音,将自己的计划慢慢说与他听。   宁折一言不发听完,果断摘了戒指,一把扔出去老远。   还没说完的67号:“......?”   耳边扰人心烦的声音戛然而止,宁折勾唇冷笑。   就知道这人找自己绝对没有好事。   还救他?   凭什么,当初一声不响就走掉,现在想回头就回头么?当自己是谁。   宁折冷嗤一声,钻进被褥,蒙头大睡。   雪和绫有些踌躇,“主人,您真的......不管67号大人了?”   “我算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傀儡罢了,哪有资格管他。”   宁折声音听起来冷得结了霜,又有些闷闷的,带着点鼻音,总之不大对劲。   一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眼睡去了。   雪和绫犹豫了下,还是不敢多问。   67号联系上他,“生气了?”   “......好像是的。”   67号长眉挑了挑,“性子倒是变硬气了。”   “还不是因为您。”雪和绫嘀咕一句,“要不是您一声不吭就走掉,还留下那么大的误会,主人怎么会不高兴。”   67号眼神危险,“你这些天脾气也渐长,又想沉睡了?”   “......”   雪和绫可耻地屈服于他的威严之下了。   之前在系统空间的时候,他直接用自己的神魂替宁折和大祭司挡了一击,险些魂飞魄散。   是67号大人后来看不过眼,才出手救了他,还将自己所剩不多的能量都给了他。   否则他现在就已经无法陪伴在主人身边了。   67号大人虽然脾气不好,却几次三番救过他,他不能忘恩负义。   “能力不够,就别给他添麻烦。”你若是没了,他又要伤心了。   67号警告他一句,便睁开眸子。   旁边59号立刻凑上来问他,“宁折说什么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67号怀疑地瞥他一眼,着重道:“他是我的人。”   3037号声音淡淡:“67号前辈,没人想和你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哭了可别后悔。   67号心情愉悦地勾勾唇:“他说不救。”   “什么!?”   59号跳起来,“你他妈不是信誓旦旦说过他一定会来救你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67号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二货。   “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等死呗。”他神情散漫,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这边宁折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都没有睡着。   心里惴惴的,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深吸口气,猛然坐起身,掀开帘子。   林礼还守在外面,见到他,低头行了个礼,唤道:“小夫人安。”   宁折自动忽略这个称呼,问他:“将军呢?还没有消息传来?”   林礼摇头。   其实他本来也该过去的,但宁折在营帐中无人保护,将军放心不下,才让他留驻在这里。   此番和天祁四族作战,定然艰难无比。   将军说过每隔一个时辰便会遣人将战报送过来,可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战报却迟迟未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礼看着眼前少年天真纯挚的面孔,心中渐渐升起些许不祥的预感。   但他没有告诉宁折,只说让他放心。   宁折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也就没再纠缠了。   他回到营帐里枯坐了许久,两眼放空发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灯火在昏暗的帐中摇曳生光,投射出明灭的光影,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宁折想了想,到底还是端起烛台,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又将先前扔出去的戒指找了回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戒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雪和绫说:“将军对我很好。”   雪和绫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顿了片刻,点头“嗯”了一声。   “他有危险,我不能置他于不顾。”   这一次,雪和绫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他心底轻叹一声,顺着宁折的话接了下去,“但是主人一个人,帮不了霍将军什么。”   “所以......我需要助力?”   他面色纠结,两颊泛着微红,手指不安份地蜷缩着,看起来有点紧张,又有点害羞的样子。   很可爱。   雪和绫无声笑了下,假装迟疑道:“67号大人方才不是说,他有办法帮霍将军么,要不......主人去找67号大人商量一下......如何?”   宁折沉默下来。   “主人,您是为了救霍将军,才迫不得已行此法的,67号大人心里想必清楚。”   宁折被说得有点心动。   “霍将军如果陷入危险,青鸾太子一定会很快踏破大越江山,到时候无论是您,还是云澜大人,恐怕都没法再平静生活下去了。”   提到云澜,宁折眼神变了变。   他看了戒指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将戒指戴上了手。   雪和绫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67号将他二人的话都听在耳里,冷笑一声:“好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说什么?”   雪和绫心说要不是我说好话,主人怎么会这么快回心转意。   但他看了几眼即便被囚禁起来,却仍是浑身都散发着摄人气息的67号,还是理智地闭了嘴,只道:“您还是认个错吧,主人很心软的。”   “要你说,我的人,我不知道?”   67号切断了通讯,回过神来,看见59号怀里正抱着那个小系统,神色凝重。   “他怎么了?”   “伤势太重,昏过去了。”   67号皱了皱眉。   “你真的出不去?”59号抬头看他,底满是怀疑和不相信,“别说什么你能量不够,我不信。”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很清楚。   当初那个人创造67号的时候,几乎将自己一半的力量都送进了他体内,后来陨落的时候,更是将代表着身份的神戒都送给了他。   67号的强大仅此于那个人,那个人陨落以后,他就是最强之人,这毋庸置疑。   59号一点都不相信他会被一个小小的囚笼困住。   可67号却摇摇头气,苦笑一声,眼神说不出的无奈,“我真的......出不去。”   不是因为力量不足,而是因为,这里有那个人专门为他而下的禁制。   “等宁折来吧。”他只能这么告诉59号。   ......   与此同时,另一边,天祈王朝。   青鸾沉着脸,大步走进囚室。   “太子,您终于来了!”看守的侍卫战战兢兢迎上来,嘴唇哆嗦不停。   “到底怎么回事?”   “闹、闹鬼了......”侍卫吓得不轻,话都说不清楚,“您抓回来的那两个人,今天突然就、就......”   青鸾皱眉,一把推开他,自己亲自走进去看了一眼。   囚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只剩下一滩烂肉,血糊满了整个墙面,肉 缝里面爬满蛆虫,甚至还有老鼠在啃噬着到处散落的肉块,根本分不清哪具尸骨才是云澜,哪具才是大祭司。   青鸾脸色难堪。   身后跟过来的一个药师上前看了看,道:“看起来是一种巫术,有人对他们下手了。”   “是么。”   青鸾眼神冷极,墨绿色的瞳孔如毒蛇一般阴狠,“可是孤倒觉得,这两人不过是派过来糊弄孤的傀儡罢了!”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这二人是假的?”   青鸾冷笑不语。   障眼法罢了,看来他原本抓回来的,就不是活人。   竟敢这么愚弄他,那只猫胆子倒是大。   “霍忱那边怎么样了?”   “一时不察,被引到阵法里困住,至今未有消息。”   “定北王还没动静?”   “没有,不过探子来报,他的定北十三卫倒是被霍忱纳入麾下,听从霍忱的指挥。”   手下人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对了,探子回程时,截到一封从霍忱手里传回去的密报,但上面只有一句‘安好,勿念’,不知道什么意思。”   青鸾眯了眯眸子,“孤亲自去看看。”   也看看那只猫,到底做了什么小动作。   ......   营帐里。   宁折正准备神魂出窍去找67号,就被人打断了。   他听到外面林礼沉声道:“王爷,您不能进去。”   “本王再说一遍,让开。”   是宁堰。   他怎么来了?   这么久没动静,他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宁折心里正疑惑,就听见了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   接着便是林礼闷哼的声音。   他眉心一皱,一把掀开布帘,火焰化作刀刃,立刻飞射出去。   宁堰偏头躲过去,唤他:“阿宁。”   只见他正将一把刀横在林礼脖间,已经割进了肉里。   只要再晚一步,他就真的杀了林礼了。   “主子,你要在属下面前,杀属下的朋友么?”   “阿宁,你来了。”   宁堰看到他,面色温和了些,自己主动扔了刀,推开林礼,迈步朝他走过来。   林礼不顾自己脖子还在流血,立刻上前拦住他,“王爷,请留步,将军说过您现在不能接近小夫人!”   “小夫人!?”   宁堰还没说话,他身后一个十三卫就一挑眉,冷笑出声,“霍将军脸倒是大,谁给他的胆子抢咱们王爷明媒正娶的定北王妃?” 第二百八十章 走火入魔   “定北......王妃?”宁折看向宁堰。   宁堰走到他面前,“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让他将你赐予我为妃。”   宁折瞳孔微缩,“你疯了。”   “我没疯。”   宁堰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蜻蜓点水一般轻吻了下,“我想清楚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宁折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神色冷冽,“可我却不想和主子再纠缠下去。”   “无碍。”宁堰勾唇一笑,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心里,“我做阿宁的王妃也行。”   林礼眼神一冷,一剑横来,“王爷,小夫人不同意,请您莫再苦苦相逼!”   “要你多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王妃不同意了?”那个叫十三的定北卫立刻迎上他的攻击,两人斗在一起。   “阿宁。”宁堰将宁折搂在怀里,伸手抚上他的脸,动作暧昧,神色痴迷,“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了。”   宁折心里装着事,本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   可他看着宁堰这幅面孔,总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好!”雪和绫突然出声叫道:“主子,打晕他!他走火入魔了!”   宁折一惊,立刻一矮身,脱离他的怀抱。   宁堰抓了个空。   他不解地歪了歪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皱起眉看向宁折,“阿宁,你不愿和我一起离开吗?”   宁折心道不好,立刻放出火焰,化作藤蔓去缠他。   宁堰却已经率先闪到他眼前,一把就抱住了他,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宁折被他困在怀抱里,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阿宁,为什么要逃,和主子在一起不好吗?”宁堰薄唇勾出一抹痴情温柔的笑意,缓慢抚上他脸颊,眼底一片强行克制的猩红兴奋之意。   宁折手里攥着刀,抵在宁堰心口上,迟迟下不去手。   “主人,动手!”雪和绫,心中焦急,“他被心魔控制,已经不再是宁堰了!再这么拖下去他会伤害你的!”   宁折漆黑如夜的眸闪了闪,抬头看向宁堰。   容貌俊美冷酷的男人此刻正深情地看着他,唇角弧度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能将人溺毙在那一潭深情当中。   宁折想,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主子了。   他张了张唇,问宁堰:“主子会伤害属下么?”   “我怎么会伤害阿宁?”宁堰凑近他的脸,薄唇轻轻碰了碰他柔软的鼻尖,“我永远都不会伤害阿宁。”   “那主子,想带我去哪?”   “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霍忱,没有大祭司,也没有什么上神。”   宁堰声音低沉有磁性,听起来极是耐心温柔,“去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的地方,再也不让别人打搅我们了,好不好?”   宁折摇头,“没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宁堰眉头紧锁,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   近到宁折可以听到他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震颤得越来越厉害的长睫,甚至......连他眼里一点点暗下去的亮光,以及慢慢涌现出来的残忍杀意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我......”   宁堰喉结滚动,吞了口口水,“阿宁,我们一起去地狱吧......”   “他被心魔吞噬了。”雪和绫声音冷静。   “嗯。”宁折闭了闭眼,应了一声。   宁堰不是宁堰了,他没必要对一个心魔留情。   在宁堰抬手攻击他的一瞬间,宁折再没犹豫,将手里的匕首狠狠刺了出去。   同一时间,宁堰的一掌也拍在了他后心处。   宁折猛然吐了一大口血,脸色瞬间苍白。   林礼瞳孔一缩,嘶吼出声:“小夫人!”   “哎,急什么?”十三笑了下,不紧不慢拦在他身前,“你的对手是我。”   林礼心中焦急,下手越发狠厉。   可十三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封住嗯他所有的去路,愣是没让林礼讨着一丝逃脱的机会。   宁折单膝跪在地上,斜眼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吐得血多,实际伤得倒没那么厉害,不过是身子本来就弱,才会看起来虚弱。   刚才宁堰那一掌,被人挡下了一大半,否则以宁堰的攻击力道,他这会已经尸骨无存了。   “阿绫,是不是你?”宁折在心里问。   却没有人出声。   宁折呼吸变乱了,心里突然像被一双大手揪住似的,喘不过气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听到了雪和绫熟悉的声音。   少年笑道:“抱歉主人,阿绫刚才走神了。”   宁折一怔,“你、你没事?”   “主人别怕,阿绫不会有事的。”雪和绫化出透明的身形,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他又长大了不少,现在外貌已经是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成熟稳重了许多。   “阿绫会陪着主人。”   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安抚之意,“永远、永远......陪着主人......”   雪和绫从来不会骗人。   宁折听他这么说,便松了口气,看向怀里晕过去的男人。   他到底没下杀手。   匕首偏了些,刺进了宁堰腹中。   这点轻伤还不致死。   宁折咬破自己手腕,喂了点血给宁堰,又动用神力,给他施了一点小小的迷魂术,让他继续沉睡。   宁堰的伤口很快就愈合起来,不过满身的鲜血看起来还是有点可怖。   十三一手抓着重伤濒死的林礼,一边迈步走到他身边。   看见宁堰这幅惨状时,他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王妃,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万一咱们王爷死了,您后半生的幸福可怎么办?”   宁折看了眼他手里的林礼。   林礼心口上插着一把弯刀,看武器制式,并不是大越所出。   “你不是定北卫。”宁折戳穿他的身份。   十三笑了一声,倒没掩饰,将林礼随手丢在一旁地上,“王妃怎么看出来的?”   宁折用火焰卷住林礼的身体,将他拽过来,割破手腕喂了一大口血给他。   林礼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他半阖着眼看宁折,用力撇开头,不去喝他的血。   “小、夫人......你干什么......”   宁折一言不发捏住他下颌,强行将血灌进了他嘴里,随机毫不犹豫拔出他心口的匕首。   瞬间鲜血喷溅。   林礼痛苦地蜷缩起来,咳了几口血。   可没一会儿,他就惊异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伤。   他的伤口......竟然正在愈合!   “哦?”   十三蹲下来,扒开他的衣襟,仔仔细细观察片刻,勾唇一笑,“这就是太子殿下口里所说的神脉之血?生死人、肉白骨,果真不是开玩笑。”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宁折,“难怪太子殿下让我盯着你,连我都想将你据为己有了。”   他话刚说完,身后便有一只长剑破空疾射而来,杀意凛然。   十三险险偏身躲开。   紧接着就听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你想将谁据为己有?”   宁折眼神一变,猛然抬头。   之间东方一线晨光间,一道漆黑的身影携带着冰冷迫人的杀意,正缓步走来。   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深邃如海,几乎能将人全部心神都吸进去。   居然是青鸾。   守卫的士兵扑上去阻挡他,他连手都没有动一下,便将所有人都瞬间震开。   一路走来,长剑肆虐,便轻易带走一个又一个生命。   宁折抱着昏睡中的宁堰,微不可查地后退一步,火焰便悄无声息放出去,护住了那些濒死的士兵。   林礼挣扎着站起来,挡在他身前,“小夫人,你先走。”   “走?”   青鸾薄唇一勾,眼尾勾挑出戏谑的弧度,“今日谁都走不了。”   “太子殿下。”十三单膝跪在地上,恭敬迎接他前来。   青鸾瞥他一眼,长袖一拂,一道毫不留情的攻击便狠狠落在他身上。   “唔!”十三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青鸾面无表情:“擅自动手,这是惩罚。”   十三看了宁折一眼,擦去嘴角血迹,笑起来,“是,谢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滚。”   十三低下头,遮去眼底情绪,很快就带人离开。   营帐四周还有不少士兵在驻守,却像看不见十三似的,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宁折一看他们这如入无人之境的散漫模样,脸色不大好。   看样子,天祁的势力早就渗进大军里,现在留守下来的士兵,都已经变成他们的人了。   “宁宁、阿宁......让孤想想,还有什么称呼?”青鸾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笑意莫测,“听说霍忱还唤你......皇上?”   宁折眯起眸子盯着他。   他如今实力还不足以和青鸾相抗衡,必须要想个办法......   如今大军倾巢而出,很快青鸾就将整个营地控制起来,不服从命令的士兵一缕处死。   宁折用火焰迷惑了动手的人,制造出人死的假象,实际上却将他们偷偷运到营地附近的山林中潜藏起来。   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做完这一切以后,宁折几乎虚弱得都站不起来。   好在青鸾暂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将他囚禁在原先的营帐里,宁堰也还待在他身边沉睡。   宁折思索着要不要去和67号见面。   晚间时候,青鸾便提了一个食盒过来。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吗?”   他将粥递到宁折面前。   宁折看他一眼,执起勺子喝了一口。   “不怕孤下毒么?”青鸾见状轻笑。   你要是想杀我,还用得着下毒这么麻烦么。   宁折心里这么想,可他不想说话,就没开口。   青鸾也不在意,看着他用了晚膳,才道:“我让云澜在大越王城护城河里下的毒,被你偷偷换了罢?难怪他们到现在还没事。”   青鸾似乎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凑过来,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为什么要帮这些无关之人?孤能感觉到,其实你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费心做这些事,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凡人和孤作对。”   “以前,总有人说我是没有心的怪物。”宁折垂着眸子,淡淡开口,“我不是,也不想让他们这么认为。”   “所以你就要帮助这些人,证明自己是个良善之人?”   青鸾“噗嗤”一声笑出来,似乎是在为他的天真感到可笑。   “不行吗?”宁折皱眉看他。   “不是不行。”青鸾止住笑,伸手抚了抚他唇角,轻轻擦拭着他唇上留下的粥渍,“只是没必要。”   他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从前,眼底笑得讽刺:“你做的一切,这些人都不会领情,更不会感激你。他们才是没有心的怪物,一旦事关自身利益,就会毫不犹豫出卖你、踏着你的尸骨只为求生。”   就像,以前他的那些族人对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是不敢,是你舍不得   宁折知道青鸾全部不为人知的过去。   比如他的神魂曾是魔族王族之事,又比如他因血脉原因而被同族人排挤、迫害致死之事。   甚至于他连青鸾对这世间所有的憎恨和不甘,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但这些,他都绝不可能说出口,否则一定会被青鸾立刻处死。   宁折看着面前笑意莫测的男人,沉默片刻,问他:“你知道将军现在怎么样了么?”   “孤知晓。”青鸾勾唇,“可孤为什么要告诉你?”   宁折仰头看着他,说:“你囚禁我,总应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和你交换。”   青鸾却摇摇头,“不,孤什么都不想要,你是生是死,是否留在孤的身边,孤都不在乎,孤只是想看看你。”   宁折皱了皱眉。   他不怕青鸾对他有所求,他只怕这个人像现在这样无欲无求。   以前他扮作琴奴留在青鸾身边时,就搞不懂这个人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他后来爱上琴奴,为琴奴发狂,宁折也没感受到他多少爱意。   青鸾这次来只是为了给他送饭。   “你好好休息,明日孤便带你去找你的霍将军。”   他临走前叮嘱一声,又看向榻上的宁堰,轻笑:“这位定北王,你便自己好生照料,孤不会过问。”   至于云澜和大祭司的事,他连提都没提过。   可这样态度和善的青鸾,却叫宁折心底更加不安。   他想了想,把青鸾安排在他身边伺候的侍卫都赶了出去,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十三挠挠头,有些苦恼:“王妃,你这样让属下很为难啊,太子殿下可是吩咐了要寸步不离守着你,以防你耍什么花样。”   宁折冷冷斜他一眼,之间窜出冷焰威胁他:“滚。”   这火焰的威力,十三也是领教过的。   他顿了顿,为了自己小命着想,还是乖乖退出去了。   “您有什么事就喊属下。”他在外面高喊一句。   这边宁折已经戴上戒指,闭上双眼,沉下心神。   “发生什么事了?”   耳边立刻就传来67号急切冷沉的声音。   雪和绫先前替宁折挡了宁堰那一击,本就虚弱的神魂又再次受创,已经昏迷了,无法再替他传送情报。   67号现在还不知道宁折这边的事,只能通过宁折情绪的激烈变化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宁折对他态度很冷淡,只说没事。   67号当然不信。   如果真的没事,进度条也不会波动了。   每次进度条大幅度波动的时候,都逃不脱宁堰的缘故。   恐怕这次又是关于宁堰的。   67号眼底微沉,但没说什么。   “你跟我来。”他牵引着宁折的神魂。   宁折顺着戒指的引导,很快就顺利进入系统空间。   拥有超强防御能力的系统空间却并没有攻击他。   上次宁折就发现了,他在出入系统空间的时候,似乎并不会触发攻击。   至于在大祭司的牢笼里受的伤,也只是因为牢笼本身的惩罚机制而已。   他和67号说了疑惑,67号道:“系统空间是主神所创,当然不会攻击你。”   宁折不解:“什么意思?主神是谁?”   “以后你就知道了。”67号含糊不清地解释了一句。   宁折看他不想说,也没再多问。   在67号的提醒下,他避开几处监察眼和巡逻机器,很快就来到关押67号的那所牢笼跟前。   “这间刑讯室前面有将近一百个监察眼和五处身份监测器,大门前另外还有两名看守的新型系统,并且打开通往刑讯室的路只有这一条,你需要全部安全通过,才能不触动警报机制。”   宁折听完,沉默片刻,“你不如干脆叫我自投罗网,还简单一点。”   67号挑眉,“怕了?”   “为你而死,不值得。”宁折面无表情。   这是在生气呢。   67号低笑一声,声音越发温柔:“别怕,这些探测器已经被我破坏了,你直接过来就行了。”   宁折又想皱眉了。   他搞不懂67号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连探测器都能破坏,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还非要让他过来   “我出不去。”67号轻笑,平静的声音底下似乎藏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宁折,我需要你。”   需要他送死么。   宁折眼神讽刺。   他没多说什么,按着67号先前说的,走到了刑讯室大门跟前。   果然一路上畅通无阻,也没有人妨碍他。   一直走到了大门跟前,才有两个系统拦住了他。   “谁?”   宁折抬头望了眼他们。   他一路走来遇见的系统,似乎都是和67号一样的人,有自己的思维和灵魂。   但眼前这两个,虽然还是人形,身上却并没有属于人的神魂。   更像一个空容器似的。   见他们皱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宁折便道:“我要见系统67号。”   “67号属于s级监管重犯,请出示您的权限。”   宁折能有什么权限。   他抿唇笑了笑,“没有。”   系统脸色一变:“胆敢擅闯......”   话未说完,一边一个,双双倒了下来。   宁折拍拍手,吹灭了指尖的火焰,冷眼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两个系统。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是他动的手,一个则是67号。   “我还以为你不会动手。”   宁折跨过脚下两具尸体走进大门,“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心软的人么。”   非常像。   67号勾唇轻笑,却并没有说出口,只夸赞道:“速度不错,火焰纯度也提高了不少。”   夸他也是没用的。   宁折心底冷哼一声,一路沉默着走到关押他的那间牢房。   这些牢房的门和大越的截然不同,看起来似乎是由什么特殊的精钢打造而成。   宁折试着用自己的火焰烧了一下,却发现只能烧毁一点点,效果微乎其微。   “怎么打开?”他问67号。   那边67号却没说话。   宁折皱眉,“你在听吗?”   殊不知67号正望着他身影,怔怔地,回不过神。   这道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扇单向玻璃。   宁折从外面看不见他,他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宁折的身影。   这个人变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容颜眉眼还是他记忆里的清冷无情的那个人。   神色却变得坚毅而温柔。   宛如两个不同灵魂的人一般。   “你......长大了啊......”   他语气有些叹息。   宁折低下头,看了眼小宁折,诚然点头:“确实。”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67号不由微笑,深深注视着他。   从雪和绫口中听到他的近况,和自己亲眼看见这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情。   听雪和绫说的时候,67号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还欣慰地觉得宁折终于长大了。   可一旦亲眼看见这个人,他心里却只想冲过去,将这个人抱进怀里好好疼惜,再也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宁折,为什么要放他一个人在下界。   倘若他再努力一点,再多争取一下,或许宁折就不用承受那些折磨了,倘若他当时......   59号看他发呆,踢了他一脚,表情嫌弃,“人家问你话呢,你傻了?”   ......也是,哪有什么如果假设。   67号闭了闭眼,将心底的复杂情绪克制下去,恢复了冷静,对宁折道:“你将神魂注入戒指,再用火烧试试。”   “这么简单?”   宁折半信半疑,看了眼手上朴实无华的古戒,照着67号说的试了下。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的火焰一碰到门,居然就立刻暴涨,一瞬间就把大门吞噬殆尽。   不仅如此,余下的火焰甚至还在急速蔓延,一路上将所有的遇到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速度之快威力之强简直令人惊骇。   宁折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67号踏着一地残骸灰烬走出来,走到他面前,抿唇笑了笑:“好玩么?”   宁折冷冷瞥他一眼,“好不好玩,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自己的实力,他自己清楚。   这个神秘的系统空间不同于他所在的世界,用67号的话来说,也就是空间材质构成不在一个等级。   他所在的世界属于低级位面,物质构成低级化,因此在那里,他的火焰几乎可以燃尽一切东西。   然而系统空间却属于最高级位面,他的火焰在这里能发挥的作用很小。   可在戴上这个戒指以后,他的实力却完全不同以往,几乎是两个层次的差距。   如果说一个是顽童之间最底层的小打小闹,那么另一个堪称是高阶大宗师之间的过招,给人的威慑力截然不同。   这些变化......仅仅是因为这个其貌不扬的戒指?   “如果你想看到一个化成灰的系统,尽管动手。”   宁折正思索间,67号的话将他的心神拉回来。   他眯了眯眸子,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清贵俊美的青年,眼底冷若冰霜,“你以为我不敢?”   67号上前一步,低下头,和他挨得极近,呼吸交织,鼻尖都几乎触碰在一起了。   他笑了一声,声音如同古琴弦震颤一般低沉悦耳,“不是不敢,是舍不得。”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是说好不走的么   “是么。”   宁折微微一笑,一脚便踹向他裆下。   67号瞳孔一缩,立刻捞住他脚踝,冷汗顺着额角直滴。   他干笑一声,“这里不行。”   宁折抓住他衣襟拉向自己,屈起膝盖顶到他那处,轻轻碾磨,笑得眉眼弯弯漂亮乖巧,“哪里不行?”   67号脸色微变,强撑着笑容,“乖宝,别闹。”   宁折耳尖微红。   “别叫那么亲密。”他冷嗤一声,一把推开67号。   59号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你俩打情骂俏完了没?再不走主系统就来了,谁都走不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行动?”67号问他。   “3037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此番他是被我连累,我一定要保他性命。”   几人正说话时,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沉稳有力。   59号神色一沉,“他来了。”   67号看了眼他怀里生死不知的青年,没有多说什么,只快速道:“跟紧。”   话落便立刻牵起宁折的手,轻挥衣袖。   虚幻的轻烟从他袖间弥漫开来,将几人包裹在烟雾当中,身形飘渺,如若置身仙境。   “来迟了。”   没过多久,就有一道人影踏进门内,看着眼前一片浓雾叹气,“虽然这间牢房使用了主神下的禁制,不过宁折来了,禁制也就没作用了吧。”   主系统低笑一声,神色依旧温和,“阿九还是不相信我,明明比起主神,还是我待他更好,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呢?”   他叹息一声,似乎很苦恼。   61号看向身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镜片后的狭长双眸里微微闪过什么。   顿了片刻,他才问:“那现在怎么办,要追么?”   “不,这样反倒能更快促成造神计划的完成。”   主系统看了眼幽蓝色火焰弥漫的刑讯室,眼底黑沉得不见一丝光亮,“到时候,这个系统空间,就再也不需要他的存在了。”   ......   宁折再睁开眼,已经回到营帐。   他看了空荡荡的身侧,心里一跳,“67号?”   “我在。”   脑海里立刻传来67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悦耳。   宁折身体这才放松下来,脱力地做回木椅上,“我以为你又......”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闭上嘴巴,没再吭声。   “以为什么?”   67号轻笑,轻烟聚拢成人形,缓缓落在宁折眼前。   宁折低着脑袋,不吭声。   67号捧起他的脸,心疼地抚平他眉心皱褶,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注视着他的脸。   宁折有些不自在。   毕竟67号那张勾魂夺魄的俊脸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他心跳快了一点,冷着脸扭开头,抿唇道:“看什么,走开。”   他去推67号,没推动,反被这个男人一伸手臂搂进了怀里。   鼻尖霎时间就被一股清冷的气息盈满,心神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沉浸在一片冷香当中。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将你一个人丢下来。”   宁折攥了攥拳,放在他胸前,想推开,又不知为何使不上力。   他憋着心里的情绪,试了几次,终于无力放弃,自暴自弃埋在他怀里,闷闷道:“知道了,没关系,你放开我吧。”   67号将他抱得紧了些,“宁折,我没有想过背叛你。那天我被系统空间强行召回,只能离开。”   宁折沉默片刻,“我可以等你。”   为什么要把他推下去,为什么要让他误以为自己被抛弃了,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他。   明明只要说一句,他就会乖乖等着的。   宁折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   他话没说全,67号却明白。   他想了想,解释道:“悬崖底下是神宫,我想让你恢复记忆。”   很多人都在觊觎宁折,他一旦离开,便无法保证宁折的安全,只能让他进神宫。   只是他没想到,宁折会为了救云澜放弃进神宫,自愿回到过去。   原本这事很简单,宁堰想回到过去,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改变过去,和宁折在一起。   为此他甚至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耗尽无数心血,启动了上古阵法。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会被主系统利用。   主系统先调他离开,又借宁堰之手让宁折回到过去,一面使计瞒住大祭司耳目,一面引导云澜一步步走入绝境,最后再让宁折看到这一切。   他知道云澜对宁折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尽管云澜那么多次害宁折,可宁折却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   他若是看到云澜为他受尽屈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他就可以诱惑宁折再一次回到过去,将宁折引到他事先布置好的时间点中去。   在这个时间点里,一切都还没有崩盘,67号还没来得及改变宁折的命运,云澜仍是受上天眷顾的神之转世,七位神侍也还未对云澜产生厌恶之情。   ——对主系统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   67号有心扭转,却被困在系统空间里,无法动用太多能量,只能设法先让霍忱宁堰和大祭司暂时恢复记忆,好歹能护住宁折。   宁折本就聪慧,即便他不在,也能好好照顾自己,所以目前境况倒还不算太差。   “都是我的错。”   他拍了拍怀里小孩的后背,“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别气了,嗯?”   “我没有生气,我都说了没关系了。”   宁折声音有些发闷,“我喘不过气来了,你放开我。”   67号手臂微僵,慢慢松开手,低头看他,“宁折,我......”   宁折摇摇头,“67号,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想去哪里都行做什么都无所谓,用不着和我解释。”   他这会子出奇地冷静,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之意。   67号心却凉了几分。   他不怕宁折哭,也不怕宁折闹脾气,他最怕这人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样子。   每次宁折不说话的时候,他就看不懂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无声的沉默蔓延开来。   宁折看他脸色微微发白,便主动开口问他,“那两个......人呢?”   67号回过神,“他们在我的空间里修养,暂时没事。”   “对了,阿钺是不是还在里面,他怎么样了?”宁折很久没进去看过了。   “没事,他还在睡,你......你要进去看看吗?我再做一碗鸡蛋面给你吃。”67号试探问道。   宁折摇摇头,垂着眸,没精打采的样子:“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我也不饿。”   不管赤钺也就算了,连面都不吃了......   67号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件事本就是他的错,他一心想着这样是为宁折好。   可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想过,宁折是不是真的需要他这种好。   两人沉默对坐许久,榻上宁堰忽而闷哼一声,长睫震颤。   宁折正要过去看看,67号已经率先上前一步,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   可怜宁堰刚刚睁开眼,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就被一掌打得喷出一大口血,重又昏迷过去了。   “你、你......”宁折瞪着眼看他,气得说不出话,“你干什么?!”   他浪费了好多血才把宁堰救醒,这人倒好,上来就是一拳打回原点了!   67号看他一眼,“他现在心魔入体,醒着也是麻烦。”   宁折无话反驳。   “......算了,随你吧。”   他坐回椅子上,盯着宁堰不知道在想什么。   67号见状,回了趟空间。   59号刚把3037安顿下来,见他急匆匆走进厨房捣鼓着什么,不由好奇地问了句:“你干什么?”   “管好你自己。”67号没空理他,下好面,端着碗筷走出来。   “好香,给我的?”   59号一笑,伸手就要来接,“虽然你人贱,不过有时候还挺讲义气的嘛,看在你给我做饭的份上,我就不......??”   他眼睁睁看着67号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一眼,端着碗越过他,直接出了空间。   “......”   “陆期!你他妈逗我!?”   67号屏蔽了刺耳的叫喊声,出现在宁折面前,把面放下来。   热腾腾的面上铺着一块酥香的煎蛋,洒了几根葱花,香味扑鼻,看起来很诱人。   宁折盯了一会,抿唇道:“我不饿。”   然而话音刚落,他肚子就叫了两声。   67号挑了眉,俯身凑近他,“不饿?”   宁折耳尖爆红,像要滴血似的。   67号忍了忍,没忍住,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   “乖,吃完睡一觉,养好身体,明天带你去救霍忱。”   宁折摸摸空瘪瘪的肚子,想起霍忱,还是听话地吃了面。   折腾大半宿,天已经快亮了。   67号把宁折抱进空间,把空间的流速调慢了些,让他睡在自己卧室里。   “睡吧,有人来我喊你。”他亲了亲宁折额头。   宁折攥着他袖子,大半张脸埋在被褥里,仰头看了他一会,闷声道:“你别走。”   67号心一软,薄唇弯了弯,温和笑道:“嗯,这次不走了。”   等宁折睡着以后,他却轻轻掰开宁折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轻手轻脚出了房。   他没看见,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宁折突然睁开眸子,默默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才闭上眼。   书房里。   59号正在吃泡面,看他进来,随口问了句:“睡下了?”   67盯着他那桶熟悉的老坛酸菜面,皱眉:“你从哪拿的泡面?”   “冰箱啊,怎么了,难不成你下了毒?”59号一脸懵逼。   “你自己不知道从商城里买?”   “操,我权限被主系统冻结了,我买个屁的买!”   59号气得把泡面往茶几上重重一放,“他妈的......我说陆期,你要不要这么小气,不就是吃你一桶面吗!?”   “这是给宁折买的,我记上账了,以后记得还回来,加上利息。”   “......我日,陆期你是变态吧!”   “不吃还我。”67号去拿泡面。   “......操,放下!谁说老子不吃!”59号立刻把碗抱进怀里,两三口吸溜干净了,连汤也不放过。   67号没眼看,走到书案后面,打开暗格,取出一个神秘古朴的木盒子。   “这是什么?”   “神宫大门的钥匙。”   “就是之前主系统逼你交出来的那个秘密?”   67号颇有些讶异,“你知道得还不少。”   不如说,基本都知道。   主系统基本不会瞒他什么,有时候甚至会主动将计划告诉他。   59号一想起那个男人,脸色就沉了几分。   “主系统想造神,却没有那么简单,没有神宫,他的计划就无法成功,所以我回来之前,去他的办公室,把这个东西偷了出来。”   67号说着,五指忽而一用力,盒子竟直接化为烟尘。   59号跳起来,“卧槽,你怎么把它毁了!”   “有了宁折,这个就用不上了。”   “宁折......”59号神色复杂,“这么说,他真的......真的是那个人?”   “他不是。”67号毫不犹豫。   “什么?那你还......”   “他不是以前那个人,他现在只是宁折。”67号看他一眼,“如果有人想抢走他的东西,我让他有来无回。”   “霍忱被困,秦慎身死,宁堰大祭司昏迷,青鸾和少尊主又没有记忆,主系统想看的就是你们七个人内斗,这样他就可以杀了你们夺取魂魄,他身边势力庞大,你就一个人,能做什么?”   67号勾唇,“谁说我是一个人?”   59号一愣,刚想问他有什么计划,就见他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搞什么鬼......”59号嘀咕一句,扔了泡面碗,回了房间。   3037还在沉睡,他的神魂受了重创,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这么躺着。   “前辈。”   59号给他掖了掖被角,坐在他身边,叹了口气,“抱歉,把你也牵扯进来了,等你养好伤,我送你回去。”   “那前辈呢?”   59号沉默一会,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暂时留在这里吧。”   “我明白了。”3037回他。   59号忍不住笑了下,觉得这个年轻的小系统一板一眼回话的样子很好玩,“我都不明白,你明白什么?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   3037号看着他背影,目光深沉。   他想,他明白的。   如果前辈要留下来,他也会留下来,如果前辈想做什么,他便甘为他的马前卒。   他不懂前辈,但他明白自己的选择。   ......   67号先去了一趟营地外的山林。   林礼和一众被宁折救下来的士兵都藏在这里养伤。   他化作宁折的模样走进去,把一张纸条递给林礼。   “小夫人,这是什么?”林礼问他。   67号听到这个称呼,长眉一挑,冷笑一声,一把揪起他衣襟,“你叫我什么?”   林礼怔了怔,总觉得眼前这少年身上的气势似乎变得强大了许多,“小夫人,你......”   67号单手拎起他,朝墙上重重一摔,一脚踩在他胸口上,“下次再敢这么叫,你的舌头别要了。”   他说完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林礼捂着心口,趴在地上咳了几口血,五脏六腑都震得疼。   有士兵来扶他,忍不住替他鸣不平,“小夫......小公子也太过份了,明知你有伤在身。”   林礼拂开他的手,冷冷看他一眼,“没有他,这会我们全是死人。”   “可就算这样......”   “无需多言,那人不是他。”   林礼看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就知道他不是宁折。   不过他身上带着宁折的气息,应该是和宁折有什么关系。   宁折身边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强大的人,他居然丝毫不知。   林礼皱起眉,缓缓打开手里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辰时,幽髑岭。   幽髑岭便是四大家族聚居之地,也是将军此次进攻之地,这人的意思......是让他带兵赶过去?   林礼烧了手里的纸条,吩咐下去:“集结大军,准备出发。”   ......   从林礼那里离开以后,67号又闪身去了趟魔域,把正在闭关修炼的少尊主抓了出来。   “该出发了。”   少尊主冷笑,“别忘了,现在是你求我,我......”   他话未说完,67号一剑横在他颈边,勾唇温和一笑:“走不走?”   少尊主想起这人折磨自己的手段,顿了片刻,改了主意,“走可以,我要见宁折。”   “麻烦。”67号眉头紧皱,拎着他进了系统空间。   宁折还在熟睡,雪白的脸颊泛着粉嫩的红晕,细嫩的皮肤宛如凝脂,小扇一样浓密的睫羽安静垂落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月牙形的阴影。   少尊主动了动,挣脱67号的手,缩小自己的身体,慢腾腾爬上宁折的床。   67号眼神一冷,一把拎住他后衣领提起来,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少尊主得意一笑,“我要和宁折一起睡觉。”   “你敢!”   “你不同意,我就跟宁折告状,说你欺负我,宁折可喜欢我了,你看他会不会和你生气。”   67号被他气笑了,“你要点脸,他喜欢的赤钺,不是你。”   “都一样,都是我。”少尊主抱臂冷哼一声,模样欠揍得很。   67号忍着剁了他的杀心,把他拎到宁折身边。   宁折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了眼前肉乎乎的小团子,“阿钺?”   少尊主睁着水汪汪的乌黑葡萄眼,撒开脚丫子朝他蹒跚着奔过来,伸出手去抱他脖颈,口齿不清地喊:“折、阿折......抱......”   67号看得怒火中烧。   这崽子真会演,刚才和他吵得那么顺溜,这会就成结巴了。   宁折把少尊主抱进怀里,又沉沉睡过去了。   少尊主小手抓着他衣襟,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精致脸蛋直流口水。   他好久没见过这小家伙了,赤钺和暗卫十七的神魂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念得他都快精神失了。   他转头对67号挥挥手,“行了,本尊要就寝了,你先出去吧。”   “......”   好想恁死他。   67号的手攥得咔吱直想,看了宁折一眼,最后还是默不作声退出房门。   少尊主见他走了,才大着胆子,仰头看向宁折。   他只看了一会,就红了脸,心底涌出无限渴求的欲望。   想了想,他爬起来,嘴唇凑到宁折柔软漂亮的唇边,通红着脸慢慢亲下去——   “你干什么?”   宁折清脆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炸起。   少尊主吓了一大跳,跌坐在榻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宁折已经睁开眼,正面无表情看着他,神色清醒无比,哪有方才半点困意。   “阿......阿阿阿阿折......你你你、本尊......不是,我、我......”   他这会是真被吓成了结巴,一张肥嘟嘟的小脸蛋爆红无比,整个人活像煮熟的小红虾。   宁折歪了歪头,“你不是赤钺。”   少尊主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我......”   “别怕,我不杀你。”宁折对他温柔一笑,拎起他后衣领,轻轻放在地板上,“不过你再待下去,就不一定了。”   少尊主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出了房。   67号正坐在沙发上沉默,看他出来不由一愣,问他怎么了。   他冷冷看了眼67号,直接离开了系统空间。   “别忘了去幽髑岭。”   67号传音叮嘱他一句,又有些不放心,去卧室看了一眼。   宁折闭着眼,呼吸清浅,还在熟睡。   他放下心来,走过去替他将放在外面的手拿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又没忍住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注视了他好一会,才打算离开。   忽然,他脚步一顿,听到耳畔传来一道乖软的声音:“67号。”   67号顿了顿,回头望过去。   宁折攥着他的衣袖,眼睛弯弯,软糯一笑:“不是说好不走了么?”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是不是没漱牙就亲我了   67号默了片刻,转身看他,“我只是想去喝口水。”   宁折眯起眸子,手上骤然使力,将他一把拉到榻上,直接翻身压上去。   67号猝不及防摔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等反应过来以后,宁折那张脸就已经凑到了面前。   他浑身僵硬,喉结滚动了下,“别闹。”   宁折弯了弯唇,离他越发近了些,圆润的鼻尖都碰到了他,清浅温热的呼吸声尤似在耳畔。   “不是说好,要陪我的么。”   他又问了一遍。   67号面不改色,“我没走。”   宁折本就喜欢睡觉,他又特地在房里燃了安神香,这孩子绝对不可能醒。   宁折看出他想狡辩,笑意冷了些,“是么,那少尊主是怎么回事?”   67号这会明白少尊主为什么溜走了。   大约是因为身份暴露了。   宁折喜欢赤钺不假,却对少尊主无感,再加上少尊主曾折磨过他,他没一脚把这人踹出房门就不错了。   “是他非要吵着闹着要来见你,我才把他传送过来。”   宁折盯着他眼睛,“所以,你没离开过?”   他离67号实在太近了。   67号能清清楚楚看见他漆黑无底的眼瞳,和眼底闪烁的寒冷星光。   他避开宁折的视线,垂眸顿了会,淡淡道:“没有。”   宁折面无表情盯了他许久。   67号看不透他此刻想法,心底无端端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宁折,我......”他差点就把真相说出来了。   想想也没什么好瞒的,他只是怕宁折生气,才不敢告诉他。   可惜宁折不想听了,他突然弯弯唇,打断了67号的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说完就直接从67号身上爬起来,下了床。   67号去抓他,只碰到了一小片衣角。   他看着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手心,眉头蹙得紧了些。   宁折已经很熟悉系统空间了,汲着鞋去洗漱完,就坐在客厅,安安静静等67号。   67号说要去厨房做早膳,给他冲了杯热牛奶,然后随手递给他一本杂志,让他打发时间。   宁折翻了一会。   59号凑过来,有些好奇:“你看得懂?”   杂志上是简体字,和大越国的文字不一样。   宁折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67号教过。”   不然怎么可能会让他看,傻子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59号:“......”   总觉得这两个人的眼神让人好不爽。   杂志上都是些正正经经的文学杂谈,没有宁折想看的爱情故事。   他跳下椅子,蹬蹬几步跑进厨房,举着杂志给他看,“67号,我不想看这个。”   67号一袭深灰色休闲家居服,略长的黑发绑在脑后,劲瘦的腰上系喜羊羊的围裙,衬得身材颀长优雅,气质尊贵。   即便是图案略显幼稚的围裙,也丝毫没有损毁他的形象,反倒奇异地给人一种亲切感。   宁折盯着他完美的侧脸呆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乖,那边有电视遥控器,让59号帮你开。”67号正在炒饭,腾不出手。   “操,我又不是你家保姆!”59号不爽。   67号冷冷扫他一眼,“那炒饭你别吃了。”   其实他不太理解,作为一个已经辟谷的高级系统,为什么59号每日三餐一餐不落,少吃一顿就像要了他命似的。   59号咬牙切齿,忍了怒气,对宁折道:“过来!”   宁折乖乖坐到沙发上,心满意足看到了大荧幕上阔别已久的羊和狼。   用过早膳,67号带他出了空间。   他在空间里待了将近一天一夜,在外面也不过是几个时辰。   天色将亮,晨光熹微。   67号一遍替他穿上衣衫,一边问他那天和主系统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他请我喝了茶。”宁折低头看他给自己穿上小锦靴。   67号皱眉,“你喝下去了?”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万一他下毒怎么办。”   67号不放心,“我帮你看看。”   他说着把手放在宁折心口上,神魂正要探进去,宁折却拨开他的手,严肃道:“男男授受不亲。”   “怎么不亲?早就亲过了。”   宁折耳尖一红,“你耍无赖。”   67号借机迅速将他身体从头到尾检测一遍,系统显示并无异常情况,他才稍稍放下心来,拿起另一只小靴子给他穿上。   “主系统一肚子坏水,你提防着他点。”   “我知道,他是反派大BOSS嘛。”   宁折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尤其可爱。   67号笑起来,伸手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聪明。”   宁折“咦”了一声,躲开他的手,“你才刚摸过脚呢,别碰我。”   “你自己的,你也嫌弃。”   67号去净了手,才回来,问他:“现在可以碰了吗,小公主?”   宁折挑着眉,扬起下颌,一字一顿,“不、行。”   67号一弯腰,把他捞进怀里,咬住他嫩软的双唇,放在舌尖舔舐。   宁折被吻得眼角泛红。   67号放开他,亲了亲他嫣红的眼尾,“可是我想碰你。”   宁折一时语塞,盯着他俊美的面孔,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他终于放弃,叹口气靠在67号肩上,垂着眸不说话。   67号低头问他:“舒服么?”   宁折皱皱眉,没说话。   他得寸进尺,指腹抚上宁折唇角,试探地问:“再来一次?”   “不要。”宁折闷闷地问:“你是不是没刷牙?有味道。”   “......”   什么没刷牙,那是他特地喷的薄荷茶清新喷雾!   “不好闻?”   宁折摇头。   怎么可能!这款喷雾都在商城卖脱销了,亲吻必备神器,他还是托关系才弄来这么一小瓶,59问他要他都没给!   67号不死心地凑近宁折,“真不好闻?要不你再闻闻?”   宁折拧着眉心推开他:“你走开啊,味道好辣。”   ......好吧。   宁折喜甜,下次他试试蜜桃口味儿的。   67号漱了口水,把嘴里的薄荷味冲干净,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宁折正盯着宁堰发呆。   他心里不平衡,冷嗤一声,“看他干什么,我不比他好看?”   这人向来自负,宁折懒得搭理他。   “我在想,你那位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   67号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主系统。   “野心勃勃,想代替你罢了。”他摸摸宁折脑袋,“别怕。”   说起主系统,他忽然想起被救走的大祭司和云澜二人,便向宁折问起他们的下落。   宁折从小荷包里掏出一个古戒给他看,“61号给我的戒指,他们就在里面沉睡。”   古戒上花纹典雅有致,从雕刻工艺到底料材质,无处不透着一股神秘幽雅的气息。   和这枚戒指比起来,67号给的圆环戒实在寒碜得不行。   两厢一对比,一个精致如同宫廷御用之物,一个随便得像是从马路边随手捡来的铁环。   67号大概也发现了,脸色不大好,冷嗤一声道:“花里胡哨,空有形却无实用,你可别被骗了。”   宁折歪了歪头:“可这是能储藏活物的芥子空间,里面还有灵泉、高山和田野。”   “......”67号神魂探进去看了一眼。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灵气尚存。   靠,这分明是一个尚未开化的小世界。   61号居然把这种东西送给了宁折。   这么一比,那他的戒指岂不是更拿不出手了。   一时间,67号脸色变幻莫测,实在精彩。   宁折默默看了一会,明知故问:“怎么了,这个戒指不好么?”   67号看他一眼,强忍心酸,硬邦邦问:“你喜欢61号送你的戒指?”   宁折点头。   67号心更酸了。   要不是他权限被主系统冻结,这种破玩意儿他要多少就有多少好么。   明明他的戒指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之神器,还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呢。   “他这个不值钱的。”67号只能这么告诉宁折。   不过听起来很没说服力。   宁折叹口气,把戒指递给他,“你想要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   67号表示拒绝:“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了。”   “不想要你一直盯着它做什么?”宁折疑惑地看他,“不要我就收回去了。”   “等等!”67号连忙拉住他,皱眉想了下:“算了......你还是给我吧。”   大祭司和云澜都在里面,他需要这两个人。   宁折顶着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还不承认”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低头把戒指套在他手指上。   67号有口难辨。   他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非常怀疑宁折是不是故意看他笑话的。   可惜这孩子一脸乖巧柔软的神情,像只小动物一样安静无害,哪怕只是一点点怀疑,都让人觉得是在欺负他。   只能作罢。   ......   幽髑岭在天祈王朝境内,他们轻车简装出发,晌午时分便接近了。   期间青鸾一直和宁折坐在一辆马车内,幽绿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他,如同暗鹰盯着自己的猎物似的,森冷瘆人。   这几个男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宁折对他这种早就见怪不怪,也不怕,垂着眸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其实是在看67号给他放的动画片。   很快马车停下来,幽髑岭到了。   青鸾掀开车门,看见底下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正是酆陵一族少族主——司轻水。   宁折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之前那位假扮雁北十三卫的小十三。   “一路舟车劳顿,殿下可还安好?”他勾着唇,笑眯眯地迎上来。   青鸾扫他一眼,“霍忱抓到了么?”   “霍将军乃大越神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捕?他带兵隐在洞谷中,布下了极强的防御阵法,我等无法靠近,这不,只能等着殿下大显神威,带领我等冲进去杀敌了。”   宁折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寡淡,嘴里说着奉承的话,却没有一点奉承的意思,眼尾眉梢都透着精明冷漠的意味,似乎比之前更难缠了些?   青鸾眼皮都不眨,薄唇一开一阖,不咸不淡吐出两个字:“废物。”   司轻水也没发怒,一脸平静,躬身领着他进去了。   宁折跟在青鸾后面,和他对上了视线。   他眨了眨眼,对方却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只扫了他一眼,便冷漠地移开了目光,领着人走进去,把他甩在身后。   宁折疑惑地皱皱眉。   “先进去吧,等会就知道了。”67号站在他身侧。   他是虚影,别人看不见他。   刚才马车里的时候,他就一直待在宁折身边,青鸾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宁折点点头,跟着众人跨进桃花林。   幽髑岭名字听着瘆人,地界却山清水秀。   整片桃花连山蔓延,才是初春的时节,桃花就开得红火,朵朵粉嫩动人,风吹过便是桃花落雨,一片清香袭人。   宁折落在最后,跟着人踏进桃花林。   只是他前脚刚刚迈入,眼前景象骤变,桃花成枯树,春景变冬雪,方才身前浩浩荡荡那一群人此时居然一个都不见了。   “别怕,只是阵法。”   宁折仰头看着这一片几乎能以假乱真的雪景,惊叹一声好厉害。   67号笑笑,“只是最低级的幻阵罢了,你若想学,日后我教你。”   “啊......”宁折立刻没了兴趣,“那算了。”   “......”   67号难得语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故意的,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痛苦地捏了捏眉心,心痛地发现宁折越来越难对付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阵法幻境一变,秋风萧瑟,枯叶漫天,突然间就布满凛然杀气。   “这种阵法变幻极快,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就会自动触发杀机,我们要尽快出去。”   他刚说完,四面八方就有无数箭雨射出来。   67号立刻化出实体,将宁折一把抱进怀里,快速捂住他眼睛,在他耳边低声道:“闭眼!”   几声刺破血肉的闷响声传来,清晰入耳,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他被67号抱在怀里快速跳跃,所有的攻击都被他挡在身外。   似乎只要待在这个人身边,他就永远都不用考虑会受伤,也不用担心半夜睡觉的时候有人刺杀他。   因为这个人会默不作声替他做好一切,而他只需要乖乖喊一声“67号”,就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67号终于停下来,把他从怀里放下。   “你受伤了?”宁折一睁开眼便打量起他。   但67号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衣着整洁,头发也没乱,一副从容不迫的清冷模样。   “那是幻觉。”   听到宁折的话,他蹲下来抚了抚宁折的脸,悄悄擦去他脸上溅上的一滴血,勾唇一笑,“怎么,担心我了?”   宁折和他平视,盯了会他形状漂亮的眼睛,点点头,很乖很软地应了一声:“嗯。”   67号手一顿。   他以为宁折又要冷讽他,连对应之词都想好了,却没料到他会吐出这么一个字。   心里顿时就一片温软,化成了水。   他怔忪了片刻,伸出手,就着半蹲的姿势,把宁折搂进怀里,拍了拍他后背,微微勾唇,眉眼柔和至极:“乖,我没事。”   宁折下巴搭在他肩上,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低头看67号的后背,却看不到一丁点血迹。   大祭司和他说过,幻阵欺骗的是人的视觉,却无法欺骗人的触觉和嗅觉。   宁折想了想,一面伸手轻轻去触碰67号的后背,一面用言语引开他的注意力:“我们现在安全了么?”   他动作放得很轻,67号没注意,只顾着回答他的问题:“已经出了幻阵,走过这条小径就能出去了,我不能让人看见,你自己走,好不好?”   宁折看了眼濡湿黏腻的指尖,轻声道:“好。”   67号放开他,隐去身形,走在前面领着他。   宁折拧着眉心,神色沉重。   他可以断定,67号绝对受了伤。   那箭雨上附加了巫术,根本不可能轻易避开,67号不让他看,恐怕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   想想也是,在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人的牢笼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有人毫发无损。   59号安全无虞,是因为主系统手下留情。   67号和那个小系统却没那么好运气,没被弄死就算是生命力顽强了。   只因为这个人在他心里一直是强大无敌的,所以宁折便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也有极限,也会受伤。   宁折攥了攥手指,心里有些烦躁。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注意到已经出了幻阵。   “恭迎王妃。”   身前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67号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站到他身侧,气息冷彻如霜。   宁折愣了愣,抬头看去,就见司轻水居然站在他面前,笑盈盈看着他。   “他不是司轻水。”67号提醒他。   对方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叫十三,司轻水是我兄长,王妃可别认错了。”   宁折看了眼他身后一群人,没找到青鸾。   “他去哪里了?”   “太子说,让属下在这里等一炷香时间,一炷香过后您若是还未出现,便说明您是逃了,让属下立刻去追杀您,生死勿论。”   他笑了笑,指了指一旁恰好燃尽的香炉,“属下都准备出发了,幸好您来得及时。”   宁折眼神闪了闪。   难怪一下马车就不管他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简直阴险毒辣。   “既然王妃没逃,便随属下去见太子殿下吧,殿下在正厅等您多时了。”   他身后身披重甲的军队分出一条路,恭敬地跪下来,让宁折通过。   他走过去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两个伶俐可爱的红衣花童,一个一路在他身后洒桃花,一个替他撑伞遮阳,一路高吟。   十三说,这是家族的迎宾之礼,意味着他们认可了宁折。   67号冷笑一声,“花样还挺多。”   宁折深以为然点点头。   十三领他到了正厅,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粗略看去,每个人都功力深厚,看不出深浅,应当皆是四大家族的领头人物。   天祁王朝四大隐世家族——修习鬼术的酆陵一族、以毒蛊之术著称的血蚩一族、盛产傀儡的幽狱一族、以及曾经位居首位的巫术大族鬼巫一族。   这四大家族,曾经掌控了天祈王朝一半的江山,权倾朝野,威震四方。   不过后来青鸾上位之后,一手遮天着力打压这四族,逼得这些人不得不让权退位,蜗居在幽髑岭一脉隐世。   青鸾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头号宿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偏偏最憋屈的是,明面上他们还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还要恭恭敬敬迎接他的到来。   就比如这次围剿雁关,明明是他们的功劳,青鸾半点没插手,到最后却被传成是太子殿下用兵神勇,叫他们怎么能甘心。   这次青鸾过来,他们私底下早就布下重重陷阱,就不信他青鸾能活着走出这幽髑岭。   宁折刚进门,就感受到了两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那霍忱利用地势,已经几次三番将我军杀尽,我军损失惨重,万万不会再轻举妄动。”   青鸾身边一谋士冷道:“那是你们废物!这么久了,竟然连个小小的霍忱都拿不下来!”   司轻水道:“既然太子殿下这么有信心,不如自己带兵去擒住霍忱如何?”   “说得不错,太子殿下拥军千万,自然不怕损耗,可我等不过乡野俗民,军备不足,恐怕没法跟着太子殿下这般胡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还想抗旨不尊不成!?”   ......   几人说着说着就吵开了,甚至还想动起手来。   宁折听了一会就明白了。   霍忱虽然被困,但手段依旧凌厉不减,去抓他的人都有来无回,四大家族不愿再往里填兵。   但青鸾却逼着他们将霍忱抓回来,这才起了争执。   宁折当皇帝的时候,对天祈王朝的局势还算有些了解,能猜出这些人心怀叵测,不过没想到他们关系已经到了这种紧张的程度。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吸引人注意力的打算。   然而事不随人愿,好巧不巧青鸾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眸光微闪,勾唇一笑:“你们不就是害怕霍忱么,正巧,孤这里就有个克制他的法宝。” 第二百八十五章 渣攻是一种生物   宁折一见他笑,就知道没好事。   果然下一瞬,便听他招招手,笑道:“宁宁,过来。”   傻子才过去。   宁折退了一步。   然而身后十三抵住他后背,低笑:“王妃想去哪?太子殿下喊您呢。”   他把宁折轻轻往前一推,送进大殿。   顿时无数道各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宁折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怕什么,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67号越过他身侧,率先走过去,语气平淡,丝毫不在意前面有什么陷阱。   宁折盯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突然也就放松下了。   他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走到青鸾面前,默不作声盯着他。   司轻水皱眉,“太子殿下,您若是想玩乐可以回宫,我们还在商量正事,让这等贱奴进殿不合规矩吧?”   “贱奴”两个字在青鸾嘴里滚了滚。   他眯起眸子,低笑出声:“孤带他来可不是为了玩乐,你可知这人是谁?”   “难道不是殿下豢养的情奴?”   青鸾大笑出声,“情奴?堂堂天神血脉,大越神将和定北王争抢的对象,可没这么廉价!孤说得对不对,宁宁?”   他说着伸手要来牵宁折。   宁折侧身避开他的手,神色冷漠:“别碰我。”   青鸾也不生气,仍旧眯着一双眸,笑得意味深长。   倒是一旁司轻水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看向宁折:“天神血脉!难不成......这人竟是上神一族的后人!?”   “孤不清楚,应当是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让霍忱停手。”   青鸾想起十三传给自己的情报,慢条斯理笑道:“据闻霍忱的手下都将此人唤作小夫人,霍忱本人更是对其言听计从宠爱有加,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你们拿他做把柄去威胁霍忱,想必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   【难怪他不杀我,原来是在这等着。】宁折恍然大悟。   67号点头【这样正好,他不清楚你的实力,你可以顺势而为,借此去见霍忱】   宁折点头。   唬弄司轻水,总比唬弄青鸾容易得多。   那边司轻水听了青鸾的话,眼神闪了闪,看起来有些意动。   “太子殿下舍得将他送出来?这可是天神血脉,传闻天神一脉之人可生死人肉白骨,泪水堪比灵泉,浑身都是宝物。一旦得到此人,便能永生不愁,此等灵物,太子殿下难道不想自己留着?”   青鸾摇头,揉了揉额角道:“孤一见着他,头便隐隐作痛,想来是无缘。”   司轻水一笑,状似随口道:“这倒不一定,也许是情缘太过深重,才会连相见都痛苦呢?”   “得了。”青鸾不在意地笑了笑,“少族长用不着再行试探,孤不过是将他暂借你罢了,你还得须尾俱全将他送回来。”   “那是自然。”   两人一来一往,便将事情确定下来了,也无人过问宁折的意思。   不过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个依附权贵而生的孱弱少年,的确没有自己做决定的资格。   众人散去的时候,青鸾温柔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宁宁,你莫要怨孤,孤方才在桃林外已经给了你逃生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宁折仰头看他,想了想,突然问:“你认识琴奴这个人么?”   青鸾怔了下,心底蓦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琴奴......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像是一笔一划刻在灵魂深处一般刻骨铭心。   然而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孤......”他微蹙着眉,摇摇头,“孤不认识。”   他莫名其妙看了宁折一眼,眼底突然闪过什么,“难道你......”   余下的话他没说完,突然就一甩衣袖快速离开了。   宁折有些奇怪他的反应。   正常来说,他不应该先怒斥一句“你别想耍什么花样”,然后狠狠羞辱他一番,再对他动手,最后愤而离开才对么。   67号听着他心里面这些嘀嘀咕咕,有些无语,【谁告诉你这些的?青鸾不是这种性格】   宁折理所当然道【这不是渣攻的套路么?书上都这么写啊】   【......】   看来空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该换一换了。   不过他有些好奇【你知道渣攻是什么意思吗?】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啊。   宁折想着书上写的内容,慢吞吞道【渣攻是一种生物】   【?】   【一种活着就是浪费粮食呼吸就是污染空气活该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送进火葬场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的生物】   【......】   67号后背寒毛直竖。   他挺想问在宁折心里,谁是渣攻。   不过他看了眼眉眼弯弯笑得乖软的少年,害怕得到答案之后自己先崩溃,理智地放弃了,转移话题道【青鸾没有之前的记忆,你问了也是白费功夫】   见他不再追问,宁折倒是有点失望。   他还想继续说呢。   和67号插科打诨一番,实际也就几息的时间。   青鸾一走,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你叫宁宁?”司轻水看向他,皱眉道:“这名字倒是有些古怪。”   当然古怪,那是猫的小名儿,谁准你叫这么亲热了。   “既然太子殿下将你交付于我,我自然会好生待你,你只要乖乖听话,替我将霍忱抓回来,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宁折看着他,没说话。   司轻水觉得这少年有些看不透。   他根本没有一丁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而且面对如此险境,他也一点都不害怕,似乎是习惯了似的。   一个古怪的人。   他想想不放心,朝宁折脑袋上一点,一所精致的小笼子便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关在里面。   做完这些,他才稍稍安心了些。   一低头,冷不防对上笼子里少年清澈的眸光。   他顿了顿,解释道:“防止你逃跑罢了。”   说罢他便拂袖离开,对门口的十三道:“送他去你的房间,好生看管。”   “知道了知道了,兄长大人。”   十三挑着眉走进来,笑看笼里的人:“王妃,你感觉怎么样。”   宁折感觉不太好。   司轻水走了之后,那些年迈的长老也和他一起离开了。   殿里剩下的都是些年轻人,密不透风围在他身边,想看看他这天神血脉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挺正常的啊?”有人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软肉,“还挺水嫩,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兽呢。”   宁折面无表情盯着他,心道你才是神兽,没毛的神兽。   “去去去,你个色胚子,让我来看看。”   有个女子挤进来,伸手进小笼子,趁机摸了把宁折的腰,一脸满足:“啊,好细......这脸蛋长得真俊俏,不做傀儡简直可惜了。”   “做什么傀儡?!简直暴殄天物!”   一名白衣男子“唰”地一声打开折扇,风骚地摇了摇,悠悠道:“小公子叫什么名字,年芳几何,可有婚配?区区不才,忝为酆陵一族长老,家有良田百亩,不知公子......”   【你还挺受欢迎】67号语气凉凉的。   宁折叹息【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   【......】67号忍不住想撬开他小脑袋瓜子,看看他这段时间到底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宁折,书上的事不能乱学】他语重心长。   宁折乖乖“哦”了一声。   【想做好人,你只要明白一个道理就行了】   宁折眨眨眼【什么道理?】   【如果有人惹你不开心,揍他一顿就是了】   67号声音忽而一冷,周身气场一变,巨大的气浪猛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一瞬间便将围在宁折身边的人悉数震飞出去。   几个年轻人一声惊呼,身体撞在墙上,猛地喷出一大口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紧接着宁折便感觉到他控制了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冷声道:“杂碎,滚!”   宁折额角跳了跳,心说明明就是你自己不开心,还非要找借口。   再看那几个年轻人震惊无比的眼神,这下倒好,什么隐藏实力,什么趁其不备,全泡汤了。   这事发生没过多久,宁折就从十三的房间被移到了司轻水的房间。   “没想到我也看走眼了,既然你有如此实力,为何还要老老实实待在太子身边受屈辱?莫非......你是为了救霍忱?”   宁折:“......”   话都被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宁折只能叹气。   司轻水冷笑一声,“有我在,你就休想救走霍忱!这个笼子上下了我酆陵一族的禁制,你待在里面尚且还能活命,可一旦逃出去,便会立刻触发禁制,瞬间灰飞烟灭!”   宁折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像是承受不了这打击。   司轻水冷哼一声,心道也不过如此,便不再管他,转身做到书案后查看情报。   67号瞥了眼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瑟瑟发抖演戏的宁折,淡淡道【够了,他没再关注你了】   【还不是怪你露了马脚】宁折瞪他。   谁让他们当着我的面碰你,没有打断腿就不错了。   67号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司轻水派去和霍忱接触的探子很快就回来了。   “对方说在通冥崖见面。”   司轻水真的很意外,“你没听错,霍忱真的同意?”   探子语气肯定,“是他本人没错,而且据属下观察,他非常担心此人的安危,属下提出的所有要求他全都一口答应。”   “倒是看不出来......”司轻水瞥了眼笼子里关着的宁折,“你竟然能让霍忱沉迷至此。”   宁折装作恐惧的模样,缩了缩身体。   他在笼子里待了一宿。   值得一提的是,司轻水竟也陪了他一宿。   宁折半夜醒过来,看见这人一眨不眨冷冷盯着自己的时候,吓得魂差点飞了。   翌日,他被装在笼子里,带到通冥崖。   青鸾已经早早在这里等候,见到宁折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不自觉皱了下眉,冷眼看向司轻水。   “孤让你用他,可没让你关着他。”   司轻水一笑,“他身手不错,万一等会他想动什么手脚怎么办?太子殿下难道是心疼了?”   青鸾不语,径直走到宁折面前。   少年缩着手脚在笼子里待了一宿,神色有些苍白憔悴,嘴唇干涩起皮,整个人虚弱无比,想来是一天未进粒米,才饿成了这样。   “打开。”   “可是殿下......”   “孤叫你打开,耳朵聋了?”   司轻水皱眉,看了眼宁折。   以他目前的实力,暂时还没法和青鸾对抗,也罢,量这少年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想定,他便施咒打开笼子。   青鸾蹲在宁折面前,摸摸他脑袋,“让你受委屈了。”   宁折有些诧异,怔了半天。   67号以为他要说什么感动一类的话。   结果他道【青鸾脑子坏了?】   【......】   可不完了,照宁折这样下去,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他不死心【你难道不觉得他此刻很有魅力吗?你就没有一点心动吗?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进笼子,为什么要动心】宁折不明白,【而且我自己也可以出去,他这样只是在给我增加逃跑的难度罢了】   67号无言以对。   宁折不解歪了歪头,【我说得不对吗?】   【......对】他只能扶额。   两人说话间,青鸾把宁折抱进怀里,走进凉亭。   身后伺候的人递来一件狐裘,青鸾接过来披在他身上,“我记得你以前体弱,畏寒。”   这句话让宁折动了动眉毛,转头看他。   记得......以前?   青鸾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让内侍取来食盒,把早膳端上来,喂他吃了。   宁折被迫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撑得想打饱嗝。   青鸾贴心地替他揉了揉小腹。   “力道还行么?”   “重了点。”   青鸾动作便放轻了些。   67号扶额看了一会,忍不住问【宁折,你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吗?】   【救将军嘛,记、嗝~记得......嗝~】   【......】   头疼。   只能他来了,幸而他有所准备。   67号敲醒系统空间里正在睡觉59号,“起来,收房租了。”   59号迷迷糊糊爬起来,“嗯?又怎么了?”   “你不是会瞬移吗,靠你了。”他拍拍59号的肩膀   恰好霍忱此时带人来了。   59号明白过来,“哦,你想转移霍忱?没问题啊。”   67号摇摇头,指了指他身后带来的那群大军:“不是转移霍忱,是转移除霍忱以外的所有人。”   “......”   59号看着那片乌泱泱数以万计的军队,沉默片刻,选择倒头睡觉。   “对不起您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67号叹道:“听说主系统在找一个阿九的系统,你说我如果把你交出去......”   “靠!”59号一骨碌爬起来,咬牙切齿,“陆期你他妈......你活该一辈子得不到宁折!”   67号勾勾唇,“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人真他妈贱啊。   59号头疼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啊啊啊真的不行啊!我能量不够!”   “我传给你。”   “你传个屁,你那点能量够毛线!”   67号蹙眉想了想,把一个程序传输给他,“实在不行,用这个吧。”   59号点进去看了一眼,脸色一变,“陆期你疯了!你会死的!”   ——系统不是人。   准确来说,系统是由能量组成的类人体,只要能量没有枯竭,系统就永生不死。   但是67号不同。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独一无二的体质使得他成为系统空间的异类,无数系统想探究他强大的秘密,最终都铩羽而归。   他独立于系统空间的规则之外,只有主神才能控制他,就连连主系统都奈何不了他。   但作为和他从小斗到大的玩伴,59号很清楚,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的神魂。   一般来说系统没有神魂。   可67号不仅有,他的神魂之力还很强大。   如果通过固定程序,将他的神魂之力换算成能量,那将会是足以毁灭大半任务世界的庞大能量体。   可一旦这么做,67号离死也就不远了。   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他那强大无比的神魂之力,一旦失去这个支撑,他会立刻衰竭而死。   “不行!”59号脸色苍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操!”67号低骂一声,“你傻的?非要全用完,就不能给我留一点?!”   “你他妈......你当挤牙膏啊!这是说停就能停的!?”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总之你要是还想见到那个人,就按我说的去做。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在见到宁折恢复身份之前,谁都不可能杀死我。”   67号说着把程序变成强制指令传给他,就直接离开了,留下59号一个人在系统空间里烦躁不已。   他在里面耽搁了好一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霍忱已经带兵上了通冥崖。   宁折透过人群远远望过去,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几日不见,他倒没什么变化,身后跟随的军队也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丝惫怠之景。   一直听闻司轻水将他和大军困在阵中,只待振臂高呼便能拿下,如今看来也不过都是虚假的传言。   霍忱还没那么容易就被打败。   然而即便此刻两方势均力敌,眼下形势却是对霍忱不利。   【他不应该来的】67号说。   【嗯】宁折点点头,【将军心太软了】   【他不是心软,他是只对你心软】67号看他一眼,【如果今日被擒的是别人,他绝不会如此胡来】   宁折动了动眼神【你想说什么?】   【他喜欢你,心悦你,想护你周全】   宁折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太确定,【你这是在为霍忱说话?你想让我原谅他?】   【我看起来有那么好心么?】67号勾唇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想护你周全,却没这个能力,但他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   宁折看他一眼,眼底懵懵懂懂的。   67号摸摸他脑袋,但笑不语。   通冥崖只有一处通道,另一边就是万丈悬崖,地形易攻难守。   但司轻水既然敢将这里作为决战的场所,自然事先有所准备。   只宁折察觉出来的,这身后山林便有无数隐藏埋伏的军队,脚下各种杀阵层叠,隐在暗处的高手不计其数,山脚下更是有青鸾大军团团围困。   再加上,他们还想用他来威胁霍忱。   如果真的打起来,霍忱胜算不大。   不过司轻水也没想过要和霍忱交手,这个男人的实力他清楚得很,越到绝境,反而会变得越强。   之前司轻水数次派兵围剿他,都惨败而归,己方死伤无数。   有了之前无数次血的教训,他这次并不打算给霍忱动手的机会。   “想不到霍将军果真为了一个宠奴身负险境,这份情谊实在令人感动。”   阎裴高声喝道:“屁话少放!到底怎样才肯放人,直说便是!”   司轻水笑了一声,“那就请霍将军放下兵器,一人上前来。”   “呦呵,”阎裴冷笑,“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前面埋了多少陷阱你自己数数!”   司轻水谈口气,“那就没办法了,霍将军不肯配合,我们怎么敢放人?万一人放回去,霍将军却背弃盟约转身进攻我等,那我等岂不是很危险?”   宁折在后面一面听着他们一来一往,一面四下观察,指尖微动。   然而火还没放出来,手腕就突然被人攥住了。   “宁宁,不要乱动,否则受伤了怎么办?”青鸾笑眯眯握住他手指,将他拉到自己怀里。   宁折锁着眉不说话,心里思索着怎么甩开这人。   青鸾看出他心中所想,墨绿色的瞳底寒光一闪,薄唇一勾:“别想着逃,也别想着和霍忱远走高飞。宁宁,你现在是孤的人,乖乖地待在孤身边,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不,有一样东西你不会给我。”宁折反驳他。   “你说。”   宁折弯着眉眼笑起来,“比如,你的命。”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用你的双腿,换宁折一条命   青鸾眸光闪了闪,眼底微深,“你没要过,怎知孤不会给?”   “既然如此,将你的内丹剜出来给我。”宁折朝他伸出手。   青鸾笑意渐渐收起来,沉沉盯着他,“你果然知晓孤的秘密。”   他是人族,也是魔族,拥有魔族视作生命的内丹,也是因此瞳色才会与众不同。   这个秘密他保守了二十多年,宁折是第二个知晓的人。   “我不仅知道你的这个秘密,我还知道你憎恨魔族,憎恨人族,更憎恨你的孪生兄弟。”宁折凑近他的脸,笑意盈盈。   青鸾眼神骤然变得阴狠,抖然朝他出手。   宁折闭上眼。   他以为青鸾是要掐他脖子。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感受到疼痛。   他有些疑惑,睁开眼,却看见青鸾正紧闭着眼,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神色非常痛苦。   “宁宁......”   他咬着牙低声警告,“孤不想伤害你,你乖一点,别惹孤生气。”   宁折笑了笑,没应声。   青鸾拿他没办法。   他说见到这个人会头痛,并不是随口说说,而真的是见一次就痛苦一次,像是有人拿着针尖在他脑海里疯狂搅动一样,有什么东西亟欲爆发出来。   他之前派人去查了“琴奴”这个人,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然而叫他诧异的是,他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心口都沉闷得喘不过气来,悔恨和愧疚的情绪几乎塞满他的胸膛。   琴奴、琴奴......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一见到宁折,就会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宁折还不晓得,眼前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正翻腾着汹涌杂乱的情绪。   内丹相当于魔族的性命,他早知道青鸾不会将内丹给他,才故意说这话激怒他,以寻找破绽逃离。   另一边司轻水还在和阎裴周旋,两方剑拔弩张,气氛紧绷,眼看就要动手了。   霍忱却忽而阻止了阎裴,朝宁折这边看过来。   宁折和他对上眼,稍顿片刻,笑了笑,对他无声做口型:“将军,好久不见。”   霍忱眉眼轻轻缓和下来,唇角不由自主勾起一点点温柔的弧度。   宁折衣衫整洁,神色也如常,还有心情调笑,看样子应当并未受什么委屈。   不过紧跟着他就注意到,天祈太子一只手一直抓着宁折手腕,另一只手扶在宁折腰上,把他强行箍进怀里限制了他的行动。   见霍忱看过去,不仅不松手,反倒搂得越紧,下颌搭在宁折肩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在跟他挑衅一样   示威之意甚浓。   霍忱眼神冷沉下来,眸底像结了层冰。   “将军,现在怎么办,要强抢么?”阎裴低声问他。   他刚才虽然和司轻水吵的凶,但其实很清楚,若是这样贸贸然动手,他们胜算不大。   不过如果将军下了令,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往前冲。   霍忱当然不会让他去白白送死,他敢来,势必留有后手。   “怎么,霍将军不敢一个人上前来,莫非是怕了?”司轻水适时嘲讽一句。   “本将只怕你们背信弃义。”霍忱淡淡出声,声音威严冷肃,“让本将过去可以,让他先过来。”   他眼神先是落在宁折身上,随即又看向青鸾。   青鸾勾唇:“霍将军不愧是骁将,行事当真谨慎,行,既然你这么要求了......宁宁,来。”   他牵起宁折的手,走到两军阵前,“孤已经把他带过来了,还请霍将军上前来。”   阎裴一急,“将军,不可!”   霍忱摆手阻止他动作,低声吩咐了什么,便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司轻水道:“想必霍将军已经看过我们的要求了。”   阎裴一惊,“要求?什么要求?不是说好只要我们过来就会放了小夫人吗!”   司轻水好笑地摇摇头,“你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点,看来你家将军没把实情告诉你们?我们的要求是用霍忱的双腿作交换,同时大越撤军,并且保证永远不再进攻幽髑岭。”   “放你娘的狗屁!”阎裴破口大骂,“雁关城数千无辜百姓丧命,你们难道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做梦!”   “做梦?”司轻水冷笑,“我看你才是做梦,你们将军自己都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轮得到你来多嘴?”   阎裴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忱背影,“将军,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答应了?”   霍忱没说话,独身一人,走到两军中央。   “将军!雁关城那么多百姓......您难道就不管他们了?你不是说过要为他们报仇吗?您难道......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无辜枉死吗!”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霍忱没回头,只回了他这八个字。   阎裴脸色,承受不住这打击,身形摇摇欲坠。   司轻水见状轻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刀,远远扔到霍忱面前。   “两军阵前无假话,霍将军地位尊贵,我也不派人来逼您了,将军,您自己请吧?”   这意思就是让他自断双腿。   霍忱掀起眼帘,瞥他一眼,随即沉默地俯身拾起地上长刀,高高举起,对准了自己双腿。   宁折瞳孔一缩,“住手!”   霍忱动作顿了下,抬头看他,薄唇轻勾,对他安抚一笑:“没事,别怕。”   是没事,只要有他在,霍忱别说是断腿,他就是半个身子都没了,他也能救回来。   可如果他没的是脑袋,任他放干了全身的血也救不回来啊!   他说的住手,是霍忱身后的人!   有个虚幻的影子在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居然绕到了霍忱身后,手中血刀已经横在了霍忱脖颈后面!   司轻水哪是要霍忱的腿,他要的分明是霍忱的命!   这人实在奸诈,表面上和霍忱周旋,吸引他注意,私下里居然行偷袭的阴毒勾当!   “将军!”宁折大急,立刻就想甩开青鸾的手冲上去阻止。   青鸾五指收紧,把他往回一拉,拽进自己怀里,勾唇冷笑一声:“乖宁宁,去哪儿?”   “将军......你放开!”   宁折急得一口咬住他手掌,用力得见了血。   青鸾微蹙眉,却依旧没有松手。   宁折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朝霍忱后颈挥下去,眼眶瞬间就红了。   【别急。】   关键时刻,耳畔突然响起67号那道清冷的声音。   【你再好好看看,你的将军是那么没用的人么?】   67号拍拍他的头。   被他触碰到的一瞬间,很奇异地,宁折心里的焦躁一瞬间就被抹平了。   【霍忱应该预料到司轻水会背叛协议,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他,你仔细看他带过来的那些士兵,除了阎裴之外,都是魔族】   67号的声音如同山间流水,清隽平缓流淌过宁折心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呼吸平稳下来,抬头去看霍忱。   只见霍忱手里的长刀根本没有挥向自己,反而从身侧往后横插,刺进了那虚影的身体里。   那长刀不是普通的长刀,刀刃附着巫术,可以烧灼人的灵魂。   虚影被刀刺进心口,在空中痛苦尖叫几声,就化作烟雾消散了。   宁折骤然松了口气,腿脚一软,瘫进青鸾的怀抱里,轻微喘息着。   “不想看他死?”青鸾摸摸他沁满冷汗的额头,声音关切温柔。   然而,没等宁折回话,他自己就先笑了起来,“可孤偏想让他死。”   七宿之间,向来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青鸾不太相信什么上神、什么七神侍,他一直都对自己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那团记忆抱有怀疑。   不过唯有这句话,他是相信的。   因为每次只要和这几人见面,他就会不由自主生出杀心。   命运注定,他和霍忱、和赤钺、和大祭司这些人之间只能留一个。   霍忱今天,必须死。   “启用阵法,攻击!”他盯着阵中央自投罗网的男人,冷笑一声下了命令。   司轻水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霍忱居然敢杀了他的傀儡,他岂能放过此人!   他祭出阵牌,瞬间霍忱站立之地就爆发出刺眼的光线,无数道攻击凭空而起,朝他一人汹涌袭去。   同时隐藏在山林之中的众多黑衣人也纷纷涌出来,对霍忱身后的大军发起猛烈进攻。   一时间通冥崖血光四溅,战火喧嚣。   混乱中宁折快速戴上67号送给自己的戒指,立刻释放出火焰攻击禁锢着自己的青鸾。   青鸾见过他的火,虽然厉害,但他身为魔族,体质强悍无比,并不畏惧他的火焰,是以没有放在心上,不紧不慢地用手去挡。   然而还未接触那火,只堪堪靠近,他手掌便是一股刺痛难忍。   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撤手躲避,闪过了这道火焰的攻击。   火球溅飞到地面,眨眼间就腐蚀掉一大片土地,火星所沾染之处皆燃起熊熊烈火,迅速吞噬一切。   这样的程度......   青鸾脸色变了变,看向宁折,“你之前一直在隐藏实力?你在骗孤?”   借助方才的攻击,宁折早就摆脱了他的束缚。   此时听到他的话,回头一笑,眉眼弯弯:“若不然,怎么能让你放下戒心呢?既然太子殿下想玩,我当然要好好陪你玩。”   他话音一落,衣袖轻扬,又甩出几道焰刃。   青鸾不敢硬接,只能闪身躲避。   借着这空档,宁折立刻甩开他,朝阵中央的霍忱疾奔过去。   “宁宁回来!不能去!”   青鸾一惊,想也不想,立刻就伸手去抓他。   早就等候在一侧的司轻水一看机会来了,立刻上前对准他后背很拍一掌,直接将他二人一起送进了这死阵里。   眼看阵法将三人一道吞没无踪,饶是沉稳如司轻水,也忍不住大笑一声,“太子殿下,您也有今天!”   十三抱臂靠在凉亭柱子上,皱眉看着他的举动。   司轻水突然止住笑声,回头看他,“他是你的主子,你不来杀我帮他报仇?”   十三冷嗤一声,“殿下还没那么容易死,我出什么手。”   “这阵法是集合四族之力布下,耗用资源无数,再加上神兵相助,任他青鸾有通天之力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司轻水得意一笑,“你当初不惜背叛全族也要跟着他,没想到会落到这种地步吧,怎么样,后悔了吗?”   十三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司轻水也没空管他,一边派人清剿太子党的几队侍卫,一边和几个长老一起维持阵法,要将青鸾困死在里面。   这边阎裴已经和四大家族的人斗在一起,根本无法接近阵法,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这边都是魔族高等士兵——刚才霍忱和他说的时候他简直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自家将军从哪里拉来了这么多高等魔族。   可即便是高等魔族,数量上却不占优势。   再加上对方一水儿的都是会使五花八门巫术的难缠对手,一时间根本无法分出胜负。   不仅如此,除了中央大阵法之外,这通冥崖四周都是各种小阵法,一旦陷进去就直接没命了。   他看不见阵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是想去帮霍忱,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底盼望着自家将军神勇无双,能多坚持一会。   他们也派了援军来接应,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到了,阎裴现在只能希望将军能撑到那时。   ......   阵法之外刀光剑影血气冲天。   阵法之内也不遑多让。   此刻宁折正站在霍忱和青鸾二人中间,一手挡住一个人,神色冰冷,厉声喝道:“住手!”   这两人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开打,阵法的攻击都没他俩来得厉害!   宁折一会要忙着抵御阵法冲击,一会又要防着他俩打斗的时候波及到他,忙得不可开交,忍无可忍只能出手阻住。   不然他才不管这俩人死活!   可惜两个男人没一个是好说话的,根本就不听他的话。   一个怕误伤到他,停了攻击,蹙眉道:“皇上。”   一个冷笑一声,扬眉道:“宁宁,让开,今孤一定要杀了他!”   宁折头疼。   偏偏67号还在一旁给他出馊主意【烧吧,烧到他们说不出话来为止】   ......这都什么事。   好在他们没耗多久,阵法真正强力的攻击就落下来了。   一阵电闪雷鸣,乌云裹挟着一件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出现在三人头顶上方。   瞬间,强大的威压突然降临。   青鸾瞳孔一缩,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刻将宁折一把拉进怀里护住,纵身一跃。   霍忱此时和他默契十足,甩手便是一把长剑飞射出去挡住雷电,替他们断后。   好在他常年征战沙场,对危险的感知力极高,险险闪身避开了这一雷劫。   雷鸣之后,乌云散去,露出那东西的真容——居然是一把血光森冷的巨剑。   宁折仰头看到半空中这把巨剑时,神色便立时变了变。   霍忱和青鸾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巨剑上环绕着数以千计死不瞑目的怨灵!   他在古书上看过图样,这巨剑就是四大家族屠尽一城百姓,倾全族之力练就的那件神兵!   宁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青鸾。   在他还是小皇帝替身的时候,青鸾曾经联系过他,让他用十万士兵作代价助他炼器,便撤兵放他大越一马。   当时皇帝害怕被天祈铁骑踏平江山,便同意了青鸾的要求,让宁折下旨给霍忱,借他的手把十万大军引入阵中,把活生生十万条性命拱手送与了青鸾。   青鸾在信中便提过,他要练神剑。   没想到重来这一次,青鸾尚未行动,四大家族却得了先手。   古籍上有记载,神兵一旦出世,便会肆意屠戮四方,届时天地哀鸣,山河动荡,百姓必将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兵。   这是魔物!   他好不容易想做一回好人,想救回大越的士兵,弥补以前对他们的亏欠。   可现在居然被这东西困住,一个不好,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宁折眼底一片冰霜,若不是青鸾按着他,恐怕就要冲上去和这东西一绝死战了。   “我四处看过了,没有路,阵眼便是这巨剑。”霍忱拖着伤走过来,瞥了青鸾一眼。   “这么说,不破坏这把剑,我们就永远无法走出去?”   “不,应该说,不破坏这把剑,这天下都要毁在它手里。”   霍忱刚说完就猛地咳了口血,声音虚弱几分。   他刚才虽然从巨剑下逃生,但余下的剑气就已经让他遍体鳞伤,这会还是强撑着。   青鸾看他吐血,墨绿色的眸底闪过一丝寒光。   这种情况下,他想取走霍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太子殿下,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宁折护在霍忱身前,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青鸾眯起眸子看他。   两人之间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弓弦,一触即发。   半晌,青鸾率先敛起杀气,朝他勾唇一笑:“别这么紧张,宁宁说什么就是什么,孤都听你的还不行?”   “何况......”他看了眼半空中蓄势待发的巨剑,神色也微微凝重几分,“当务之急是先对付这东西。”   “你有什么想法?”霍忱一边挥剑挡下四面八方袭来的剑影,一边问他。   青鸾和他背对背,将宁折牢牢护在中间,没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孤曾听司轻水说过此神兵,但孤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为何?”   青鸾笑了一声,“霍将军有所不知,炼制此神兵,需收集活灵十万,童男童女之血无数,更要数不清的天材地宝陪葬。不仅如此,练此剑至少需要上百年的时间,百年后剑成之日,还需三千名处子之身的干净少女自愿跳下熔炉,以身铸剑,方可练成神兵。”   他叹了口气,“不是孤不想练,实在是天祈王朝国土虽广,人烟却稀少,若想练成这一件神兵,需得消耗我天祈半数人力才力,这买卖可不划算。”   宁折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下,“如果真的像你说得这么难,四大家族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成功?”   要知道距离屠城之日到现在,也才仅仅过去了几天而已。   几天的时间,千人性命,就能将这传闻中的神兵练成了?   “所以说,这才是这件事的古怪之处。”   青鸾一面说,一面奋力震开面前堆积如山的剑影,几道威力巨大的攻击快速打出去,抱起宁折几个跳跃,迅速落到高地上。   “将军!”宁折回头伸出手,火焰化作藤蔓甩出去。   霍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手牵住藤蔓。   宁折一用力,便将他拉上来。   只见霍忱脚尖刚离地,方才站立的地方便轰然塌陷,接着无数血红色的藤蔓从地底蔓延出来,每根都有大腿那么粗,肆无忌惮繁衍生长,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地面。   定眼看去,那些藤蔓上居然布满了毛茸茸的细小触手,触手底下无数张血盆大口开开合合,看得人头皮发麻,恐怖至极。   倘若他们方才动作慢一点,此时此刻恐怕就已经成了这藤蔓嘴下的食物了。   宁折嫌弃这东西,懒得多看,一有藤蔓往他们这边爬,便立刻放火烧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他的火焰虽也能蔓延,但这藤蔓繁殖的速度更快,怎么都烧不干净。   宁折小脸痛苦地皱在一起,实在不想再面对这密密麻麻的恶心东西。   青鸾倒是对这些藤蔓挺有兴趣。   “魔域之中虽也有魔藤,但和这东西比起来还是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倘若能活着出去,孤一定要将这东西带回魔域,让那群老怪物瞧一瞧。”   宁折心说你到底是有多恨魔域,居然想把这玩意送进去,那魔族岂不是一天之内就死绝了。   他正走神的时候,霍忱突然道:“你们看,这藤蔓的根部和那把巨剑是相连的。”   宁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些血红色的藤蔓缠绕起来,变成一颗参天大树,将巨剑供奉似的护在中央,看起来诡异至极。   看到这场景,宁折脑海中忽而灵光闪,记起什么,“我想起来了,古书上曾说......”   然而他话没说完,一直还算安静的巨剑像被宁折的话惊醒了一样,陡然对他们发起攻击! 第二百八十七章 傻子   这攻击和先前的小打小闹比起来,全然不在一个等级。   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宁折就被一道剑光打在身上,口吐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皇上!”霍忱脸色刷地惨白,惊骇嘶吼一声,立刻去抱他。   青鸾立刻祭出屏障保护他们后退。   然而四周全是食人的藤蔓,根本无处可逃。   他们二人合力阻挡,却也抵挡不了多久。   霍忱手都在抖,看着浑身染血的宁折,话都说不出来。   青鸾喝他一声:“你愣着干什么!他是神脉,怎么会死?还不快点给他疗伤!”   霍忱陡然惊醒,立刻抵住他后背,不要命似的将内力全都输送给他。   好在这剑光在打到宁折身上之前,67号就已经挡在他身前,拦下来了大半的力道,打在宁折身上并不重。   没过多久宁折就清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霍忱失而复得,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颤着唇亲吻他的头顶,想到刚才的场景就后怕不已。   他查看了下宁折的伤势,确认他伤口已经恢复之后,才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护好,去帮青鸾。   宁折却想起刚才眼前闪现的虚影。   他在心底问67号:【我好像看到你的影子了,方才是不是你在帮我】   67号冷漠地说没有。   宁折皱皱眉,就没多问。   空间里59号正在给67号包扎伤口。   那道剑光直接从67号小腹中刺穿过去,鲜血如注,虽然67号死不了,不过满身的血,看着还是怪渗人的。   “为什么骗他,好玩么?”59号不解。   “这是情趣,你不懂。”   59号嫌弃地呸了一声,“死傲娇,活该你追不到宁折!”   67号抿唇一笑,眼底清光棱棱,好看得很,“我说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么?”   “用得着你说?”59号斜他一眼。   “好基友,那等会就靠你了。”67号拍拍他肩膀离开。   59号神色一变,“卧槽,你伤这么重,还想去干什么!?”   可惜对方没有听他的话,已经离开了空间。   外面青鸾正艰难抵挡着巨剑的攻击,脸色分明已经苍白无比,却还在调笑道:“想不到孤从极渊底下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命,今日竟要葬送在这里。”   霍忱擦去嘴角血迹,闻言冷声回道:“废物,居然会被自己手下算计。”   “霍将军连一个废物都赢不过,岂不是废物中的废物?”   霍忱不愿同他拌嘴浪费时间,神色冷沉,声音却镇定无比,“你还能撑多久?”   “不晓得,总归比霍将军久。”青鸾勾勾唇,“放心,等你死了以后,我会好生保护宁宁,等你的援军过来的。”   霍忱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件事。   他也的确有援军——魔域的少尊主。   这人那日忽然来找他,说要和他结盟把宁折夺回来,霍忱考虑片刻,最后同意了。   这次他带来的士兵也都是少尊主手下的高等魔族。   不过,少尊主此人阴险狡诈,会不会守信却难说,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会赶过来,能不能护好宁折也还是个未知数。   他看了眼身后的宁折,沉声道:“皇上不能死。”   青鸾头一次认同他的话。   霍忱紧了紧手指,“我受了重伤,速度不快,你带他先走,我替你们断后。”   青鸾根本没和他客气,情况危急,眼看又一波庞大的剑光要攻击下来,他立刻将宁折揽进怀里,带着他便飞身跃起。   然而巨剑似乎是看透了他们的想法一样,居然又立刻分出一道剑光来攻击他们。   青鸾在半空中,来不及做出防御。   宁折眼神一冷,掌心猛然祭出一簇庞大的火焰,如同巨大的翅膀一般,将青鸾和霍忱二人迅速卷到自己身边护住。   然而这样一来,他自己却一点防护都没有,毫无防备地直面那道剑光。   不过一眨眼,下一瞬,攻击就已到面前。   宁折清楚,他和霍忱他们不一样。   霍忱死了就是死了,可他是神脉,只要能留下一点神魂血肉,就永远不会死,即使受了这一击也无妨。   也是因此,他才会救下这二人,做好了再疼一次的准备。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却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将他轻轻拥进入怀里,用后背替他挡去了那些攻击。   眼前剑光大涨,绚烂犹如烟花。   刺耳的碰撞声之后,便是万籁俱寂的安静。   宁折瞪大双眼,感受到那人安抚似地拍了拍他后背,用冰凉的嘴唇亲轻轻碰了碰他耳尖,在他耳畔低声笑道:“傻子。”   ......   系统空间。   超现代化的实验室里,主系统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场景,微微一笑。   “果然不出大人所料,67号的能量已经到了临界值了。”   “我承认67号的确强大,但他之前数次宁折违规,逆天改命、篡改系统程序、私自调用权限、送宁折进神域,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需要强大的能量?他再厉害,也总有一天会被耗尽。”   “您之前不对宁折动手,原来是为了消耗67号的能量。”   “也不全是。”主系统摇摇头,点开另一块屏幕。   虚幕上呈现出一个年轻人沉睡的面庞。   正是本应躺在宁折那枚储物戒指里的蔺云澜。   “他误打误撞,反倒把未来的主神推向了我们这边,蔺云澜恨宁折入骨,等他恢复记忆清醒以后,你猜他会帮谁?”   61号推了推眼镜,薄唇勾起笑容,“原来如此,这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既赚足了成神所需要的能量值,也能牢牢掌控云澜,一切都在按着他们计划所进行。   此时屏幕里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巨剑虚影猛然斩下,一击惊天动地,土地崩裂成深渊,山体出现裂痕。   这一剑下来,通冥崖竟是要塌陷了!   61号叹息一声:“即便强大如67号,恐怕也抵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攻击吧。”   “不枉我特地派你去帮助他们炼成此剑,果然威力十足。”   “但我们急于求成,这剑的剑灵尚未生成,若需完全铸成,恐怕还要消耗掉一整个完整小世界的资源才够。”   “多简单。”主系统笑了一声,点点屏幕,“这个世界不就是。”   61号顿了顿,“您是打算......舍弃这个任务世界?”   “不行么?等主神归来,这个世界也就没用了,就让它去给宁折和67号陪葬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其余几个系统眼里却都是恐惧之色。   毁掉一个世界,那可是几百万条生命啊!简直丧心病狂 !   可他们就算再害怕,也不敢违抗眼前这个男人的命令。   谁都知道,主系统看起来温和,手段却残忍恐怖到令人发指,他连曾经的主神都敢残杀,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系统?   没人会想去惹怒主系统。   61号眼底划过一抹暗芒,轻勾唇,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放手去做了,只要剑灵生成,宁折的性命也就无所谓了。”   说罢,他便闪身离开系统空间,很快就出现在阵法里。   说是阵法,其实刚才那一剑斩下来,阵法早就被破坏了。   神剑之威,根本不是普通之物能挡得住的。   此刻通冥崖被笼罩在一片硝烟灰尘之中。   61落在高处,伸出手,巨剑便有所感一般自动飞来,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只凭四大家族之力,确实不可能铸成神兵,是他借助了系统空间的超前能源,才促使神兵铸成,神兵自然会认他为主。   他送给宁折的戒指,也不过是哄骗他的罢了,实际上戒指的主人仍然属于他。   云澜此刻已经被他们掌控在手里。   七星宿中,他们也早已经收集到了秦慎、赤钺、青鸾、大祭司和霍忱的一缕神魂。   至于宁折的神脉,可以用剑灵来替代。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使剑灵铸就完成,将这七人斩于剑下,上神自会诞生。   67号再怎么想阻住,这一次他也注定无能为力了。   烟雾散去之后,通冥崖上一片血迹斑驳,还活着的人只剩下半数。   更多是四处散落的残肢,血腥气弥漫,连空气都被染成了红色,犹如一片炼狱之景。   司轻水也受了重伤。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十三猛然扑过来把他拉开,恐怕他现在也已经是那些残尸中的一员了。   “看看你造出来一个什么魔物。”十三仰头看着半空中执剑的人影,冷讽刺地笑了一声。   司轻水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神剑分明应该认我为主才对......怎么会......”   “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你以为神剑是那么容易炼成的?要真是如此,太子早就自己动手了,还轮得到你们?”   他们都被骗了。   司轻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不管他接不接受,事情已然如此。   他们和霍忱鹬蚌相争,最终却便宜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古怪之人!   另一边,67号将昏迷的宁折抱起来,动作极轻地放进自己空间里,让59号帮忙照看   至于另外两个人,则被他直接随手扔到了一边地上躺着,也没管他们的死活。   61号勾唇,“你居然没死。”   67号抬起眸,冷冷看他一眼,“让你失望了。”   “那倒没有,这里唯一能和我斗一斗的也就只剩你一个了,你若真死了,岂不是没了乐趣?”   “你怎么知道只剩我一个?”   67号冷笑,清俊的眉尾挑起一个漂亮凛冽的弧度,“还不出来,是想等会一起死么?”   “放心,你死了,本尊也不会死。”   不知从哪响起一道阴冷的嗓音。   61号号陡然一惊,立刻回身抵挡。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少尊主一击狠狠拍在他心口上,把他逼得后退了十数步远,口吐鲜血。   他森然一笑,狭长的血红色眸底闪动着冰寒的冷光,接着道:“阿折本尊会替你好好照看的,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休想,吾绝不会将宁折交给你们。”   61号刚受一击,还未曾反应过来,身后竟又闪出一个白衣人,白绫一出,将他紧紧地困住,从脚底开始一寸寸往上结了冰。   居然是消失已久的大祭司。   61狠狠皱眉,“是你!?你神魂大伤,不是早该性命垂危了么!”   “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大祭司漠然看他一眼。   宁折还没那么没戒心,61号敌我不明,他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地接受他的东西。   来通冥崖之前宁折就已经用自己的血将他救醒了。   只不过因为他伤的是神魂,需要修养生息,又要护着云澜不被截虏过去,才一直未露面。   61号脸色微变,“既然你醒着,难道说那个云澜......”   “不错。”大祭司轻起唇,声如寒雪,凛冽清澈,“也是假的,真正的云澜,已经被我转移到安全之地了。”   这个人的幻术,竟然能骗过系统的眼睛。   61号盯着大祭司,神色惊疑不定。   他当系统当久了,从来就没有将这些下界之人放在眼里过,然而却正是这些他看不起的下界人狠狠摆了他一道!   寒冰从他脚下一路向上延伸,很快就把他的脸也冻结住了。   他瞪大了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少尊主冷哼一声,一袖挥出去,便直接将他被冻结的双腿打碎,“看清楚,现在是谁不放过谁!”   在冰结到61号喉咙之时,大祭司手指一点,止住了寒冰继续向上蔓延。   少尊主眸子一眯,“你停手做什么,他对宁折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直接杀了他!”   说着就要自己动手。   大祭司抬手拦住他,淡漠的眸光不带丝毫感情地落在61号身上,“从实招来,你到底是谁,还有你口中的造神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61号眸底冷光一闪,勾唇轻笑:“你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宁折到底是不是上神吧......呵,可惜这个答案,你永远也不会知晓了。   “你倒是嘴硬,他想问问题,本尊却不想,本尊只要你的命!”   他一抬袖,半空中便开始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声势浩大无比   就在他们逼问61号的时候,67号早已悄无声息后退到距他们三丈远的地方,悄声对空间里的59号道:“准备好了么,把这些人全部转移走,61和那四个人留下。”   他不说那四个人,59号也知道是谁,不过他不懂,既然可以一起走,为什么还要留下来,送死么?   “61号手里那把剑必须毁掉,否则这个小世界就毁了。我若是此时走了,以后等他那把剑真正成长起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他说得有些模糊,59号勉强听懂了一点,却有些疑惑,“你居然也会在意旁人的生死,真不容易。”   67号这个人,是真正的冷血无情。   从很久以前开始,59号就知道这个人根本就没将人命放在眼里。   然而他明明冷酷得一逼,却总喜欢装作关爱生命的伪君子。   因为主神心地善良,从不会轻视任何一条生命,他为了吸引主神注意力,便天天花心思伪装自己,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以为他有多正义良善。   主神以前就是这样被他这幅伪善面孔给骗了的。   现在主神不在,59号可不相信他真的会关心那些无关之人的生死。只要能让宁折安全,就算这个小世界真的毁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   67号蹙着眉,叹息一声,“阿九,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竟如此不信我。”   59号呸他一口,“滚,说人话。”   67号没再和他玩笑,垂了眸低笑一声,声音低沉优雅极有磁性,宛如情话呢喃一般:“宁折好不容易想做个好人,既然他想保护这些人周全,那我总不能让他失望罢...... ”   就在他说完的一瞬间,61号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杀我?也要你有那个能耐!”   他脚下寒冰寸寸龟裂,神剑在他手中倏然放大,一击重剑狠狠斩下来。   顿时轰然巨响,山崩地裂,通冥崖陡然断裂,一半山体朝深渊里掉下去。   这边十三心道不好,立刻去拉司轻水的水,“哥!”   司轻水正好处在断裂的那一边,闻言茫然转过头来,愣愣看他一眼,“重山......”   “啪——”   悬崖断了。   十三的手只碰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他眼瞳孔狠狠一缩,“哥!!”   67号道:“动手罢。”   59号便立刻开启了瞬移。   他们初代系统,每个人都有主神赐予的独一无二的馈赠,67号的是生命,而他则是穿梭空间的瞬移之力。   一时间通冥崖上白光大盛,一切都归于寂静。   ......   山崖下。   林礼刚刚才带着人按着纸条上指示出发,才过一半路程,便看见半空中一阵绚烂光芒闪过,一个漆黑的大洞突然撕裂空气出现在众人眼前。   “什么东西!?”   “攻击!”   “等一下!你们看......那里面是不是有人!”   众人闻言一愣,再仔细看去,就看见那黑黢黢的洞口正哗啦啦往外一刻不停地吐着活人,而且看衣着,不仅有天祈王朝的人,还有他们大越的人和魔族之人。   林礼神色冷沉,突然一片靛蓝色的衣角从他眼帘里划过去。   “阿裴......”   他一惊,立刻飞身去接他。   阎裴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了。   “阿裴!醒醒!”   阎裴眼睫颤了颤,微微睁开一条缝,昏昏沉沉看他。   林礼蹙眉,指腹擦去他眼睫上凝固的血块,声音冷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将军呢?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神兵......降世,回大越......告诉陛下,立刻派兵、进攻......”   林礼听宁折提起过那神兵的威力,立刻就想把阎裴送回城,自己赶过去救霍忱。   阎裴却一把抱住他的腰,费力拖住他,气若游丝道:“不行......危险,不能去......”   “放手!我必须要去救回将军!”   阎裴虚弱地摇摇头,“你死了......无人报信......将军、有人保护......”   他被传过来的时候,那个神秘人跟他说过,霍忱他会保护好,要他立刻回大越报信,能保下多少百姓是多少。   阎裴固然不信他,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不能让林礼去白白送死。   林礼正在犹豫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居然是宁折。   “你过来也是死路一条,别来碍事。有我在,霍忱不会有事,你先带阎裴回去疗伤,至于那些天祈俘虏,随便你处理,你的任务到这里就完成了,带着人滚。”   虽然是宁折的声音,却不是宁折的语气。   林礼锁眉沉思许久,又看了眼气息奄奄的阎裴,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蹲下来,喂阎裴吃下一颗白玉丹,把他抱起来上了马,命令其他人带着那些昏迷过去的人一道回了城。   ......   处理了那些人之后,67号才没了后顾之忧。   他也不仅仅是因为宁折,还因为如果有这些人在,61号手中的神兵会吸取他们的神魂补充能量,那样才更麻烦。   不过动用神魂之力这种东西,倒真的是痛苦。   他以前没有能量的时候也用过,但不多,这次一下抽去了大半的神魂之力,他连身形都快维持不住了。   59号“啧”了一声:“我尽力了,没一下把你吸成人干你就谢我吧。”   “浪费了我那么多神魂之力,你也好意思说?”   “那是必不可免的损耗。”   “分明是你不行。”   59号就日了狗了,“67号,你是不是一天不怼我就贱得慌?”   67号勾了下唇,“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主系统来了。”   “你就诓吧,信你一个字算我输。”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来:“阿九,他没诓你,我确实在你身边。”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以身殉剑   59号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一转身才发现只是一道投影。   “阿九这么惊讶,是想我了么?”   主系统弯腰凑近他的脸。   明明只是一道虚影,可那惊人的威势却一点都没减少,59号浑身紧绷,甚至没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后退。   “您、您怎么......”   “我来找宁折。”主系统微笑,“我听说他将主神藏起来了,这怎么可以呢?阿九,你知不知道宁折在哪里?”   59号紧张地攥紧了拳,咬破自己舌尖,逼自己镇定下来:“我不知道,67号向来不信任我,怎么可能会把宁折交给我照顾?”   “哦?当真?”主系统看起来相信了。   59号点头。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可他并不知道,他无意识间飘忽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   主系统顺着他眼角余光,朝主卧看过去,笑道:“原来在这里,多谢阿九。”说着就要走过去。   59号大惊失色,立刻拦住他,“不行!”   可当主系统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恐惧地浑身颤抖,连步子都迈不开。   67号摇摇头,59号对主系统的恐惧已经深刻到骨子里了,他根本不敢反抗这个男人。   “陆琛,够了。”   他冷冷启唇,叫了声主系统的名字,“你若是真的想杀宁折,就自己过来。”   “你知道的,我没办法离开系统空间,离开我会死的。”主系统叹口气,无奈一笑。   67号眉眼冷峻,“既如此,那就安分一点待在那里,等着我去杀你,滚!”   他一声厉喝,空间一阵动荡,主系统的投影维持不住,渐渐消散了。   59号瘫软在地上,满头冷汗,捂着脸痛苦道:“对不起。”   67号扫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没时间在这里耗,61号那边已经开战了,他必须要先想办法摧毁他手里的剑才行。   不出意外这剑应该还没完全炼成,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胜算,只要能拖住61号的行动就行。   他传音给大祭司和少尊主,想让他们配合自己行动。   可惜,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傲气,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只管打自己的。   67号气得差点对自己人动手。   他们四人兀自在半空中斗得激烈,丝毫不管底下还躺着霍忱和青鸾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青鸾是被一块石头砸到脑袋惊醒的。   一睁眼便看见无数流散的风刃杀气腾腾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他心中一惊,立时挥袖阻挡,动作极快地跳离战场,走前还不忘一把抓住霍忱衣襟,顺道把他也一并带走。   他寻了处安全的地界,把霍忱放下来,拍拍他脸颊,“霍大将军,别睡了,再睡就没命了。”   霍忱闭着眸,呼吸微弱。   他之前为了保护宁折伤得很重,到现在都没死,也算是命硬了。   青鸾想了想,勾唇道:“霍忱,宁宁说,你再不醒,他就要抛弃你,嫁给孤做太子妃了。”   这话一出口,霍忱猛然睁开眼,眼神凶狠暴戾,活像一头在黑暗中被关押了太久的凶兽似的。   “皇上......”   他喘着粗气,喃喃一声,眼中迷惘还未散去,整个人一副刚从地府门口走回来似的。   “别想了,他不在这里,被人藏起来了。”   青鸾的话让他清醒了一点。   “藏?”   霍忱一抬头,就看见半空中激斗的四人。   白衣的大祭司和黑衣的少尊主他都认识,可......那两个短发的男人是谁?   而且看攻势,这二人攻势竟比大祭司都还要凌厉几分,每一道攻击都带着惊人的庞大力量,其中威势令人心生恐惧。   天下何时出了这两个人物,他竟丝毫不知。   “神兵出世,应该便是此人的手笔了。”青鸾的目光落在执剑的61号身上,颇有些不善。   若不是这劳什子神兵,他怎会落到如此窘迫之地,连个人都保护不了。   他斜眼过来,问霍忱:“大将军,还能动么?”   霍忱闭了闭眼,从地上站起来,眉目冷静坚韧,“太子不如问问自己,还能不能再打。”   青鸾不屑地冷笑一声,“笑话!不能打,怎么从你们这群狼手里抢人?”   “皇上是本将的,太子趁早歇了这心思。”   “不打过怎么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陡然出手,双双袭向61号后背。   这道出其不意的攻击让61号来不及防备,张口便喷了血,身上伤痕交错,颇有些可怖。   大祭司蹙眉,浅灰的瞳里带了几分疑色,“他的命数分明已尽,为何还没死?”   少尊主讽刺道:“本尊早说过你那劳什子星象命数不可靠,宁折明明就是命定之人,只有你一个不相信。”   霍忱冷冷看他一眼,“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叫嚣着要将他挫骨扬灰的人,分明是你。”   少尊主脸色一黑,“霍将军,这话谁都可以说,只有你没资格吧,宁折有多相信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将他祭天的人难道不是你?”   这些人当中,只有青鸾一个没有记忆,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眼底满是疑惑地看着他们争吵。   若他记得不错,魔域少尊主似乎从未踏足过大越,他和霍忱这些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少尊主看他一眼,眼底带着鄙视,“这就是那位被宁折骗得团团转的天祁太子?”   霍忱颔首,神色冷肃,“不错,这就是那位折辱皇上让他痛苦不堪的废物。”   青鸾:“......”   他做什么了?   67号头疼地看着他们。   那边61号正在恢复力量,这几位倒好,直接吵起来了。   好在大祭司还算靠得住,和他一道趁61号不备,直接攻击,不给他半点休息的余地。   61号金丝眼镜框上沾了血,发丝凌乱,丝毫不复以前的从容不迫。   他笑了一声:“67,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不是我赶尽杀绝,而是你自寻死路。”   67号唇角噙着冷笑,“从你打算跟着主系统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败了。”   “呵......有时候我挺羡慕你这股唯我独尊的气势的,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怕,无论发生什么,你从来都不会慌乱,似乎将一切都掌控在你手里。”   67号抬手召出一把利剑,猝不及防刺穿他的肩膀,将他狠狠钉在山崖上,勾唇道:“不是似乎,是事实。”   血从61号的肩膀里疯狂涌出来。   他手里的神剑掉在地上,立刻被大祭司用寒冰冻结起来。   61号垂着头,长发被血濡湿,一缕缕贴在脸上,脸上全是斑驳血迹,薄唇被染得嫣红。   他的眼镜早就不知掉到了哪里去,露出一双狭长艳丽的凤眸,眼尾上挑,颇有些勾人。   “事实......”他轻笑一声,抬了眸瞥一眼61号,摇了摇头,“可惜你能掌控一切,却掌控不了人心。”   67号微顿,“......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么?你真心待59号,可59号是否真心待你,你真的清楚么?”   59号......   宁折!遭了!   67号猛然惊醒,立刻松开他冲进空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主卧里空荡荡的,59号不在,宁折也不见了。   59号,这家伙居然背叛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主系统那么喜欢59号,却还要把他和你关在一起么?因为他要把他送到你身边做卧底啊。”61号轻笑一声,“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相信他,把宁折交给他呢?”   67号声音沉了几分,“他一直在我面前演戏?”   “可以这么说。”   61号拔了肩上的剑,打了个响指,身上的伤痕立刻全部消失不见,连衣衫都恢复了一开始的整洁干净。   “你太谨慎了,连空间里的防护罩上都布满了自己的神识,若不是59号大人帮助,还真没法把宁折从你眼皮子底下弄出来。”   他笑了一声,抬手一唤,神剑就立刻挣脱了大祭司等人的束缚,回到他手上。   他推了推眼镜,勾唇一笑:“今日玩得还算开心,67号,期待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自然就是你的死期了。   长剑一划,在空中破开一道裂缝,缓步走了进去,直接从通冥崖上消失不见。   大祭司蹙眉,转眸看向67号,“到底怎么回事?”   67号是如何应付这几人的暂且不提,此时系统空间里,宁折又被迫坐在主系统的办公室里,继续跟他喝起茶来了。   他刚醒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主系统说是59号带他回来的。   宁折并不相信。   59号虽然和67号不对付,但他绝对不会背叛67号。   宁折自己感情淡漠,却能清楚感受到其他人的情绪,他知道59号并没有欺骗他们。   恐怕是被主系统用什么法子控制了。   宁折心里着急,表面却看不出来什么,抱着杯子安安静静地喝茶。   “这次味道如何?”主系统笑着问他。   “一般般。”宁折敷衍一句,神色很冷淡:“你到底要做什么?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主系统抬眸,看他一眼:“你不怕?”   “我怕不怕......”   他本想说“关你屁事”,想了想觉得过于粗鲁,还是改口道:“与你何干?”   主系统不晓得他心里在纠结什么,见他有片刻停顿,便以为他是在强撑,不由笑了一声,道:“你放心,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宁折盯着他不说话,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满满当当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主系统虽然没看懂他的眼神,但还是道:“原本我需要你的天神血脉,用来复活上神,但现在不需要了,因为我找到了替代品。”   “神剑的剑灵?”   主系统有些意外,“你知道?”   宁折没回他。   他本来不确定,现在倒是得到答案了。   他在古籍上看过,神剑初成之时会生出剑灵,其实力可与上神比肩。   剑灵无心无智,生于万恶却归于空,若善加引导,或可生出善念,扼制剑本身的邪念。   他之前便是想将这件事告诉青鸾和霍忱。   不过那神剑恐怕是不愿被人束缚,所以才会主动攻击他,阻止他说出那句话。   他看向主系统,“既然我没用了,还留着我性命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剑灵尚未生出。”   主系统不紧不慢啜了口茶,“你可知如何才能完全铸成此剑?十万生灵,十万童男童女之血,天材地宝无数,另加三千名处子少女自愿以身殉剑,方能能成就真真正正的剑灵。”   别的都好说,只有这最后一项。   三千名处子少女自愿以身殉剑,条件未免太过严苛。   宁折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话里重点,“你想让我代替这些人殉剑?”   “真聪明。”主系统摇头轻叹,“你和资料上的描述完全不一样,我甚至开始怀疑是我的情报网出问题了。”   “人总是会变的,固步自封只会自取灭亡。”宁折神色平淡,通体气度不凡,一举一动都是尊贵之气。   主系统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要改变,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主神,而你,就是我的契机。”   宁折弯了弯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倒冷意逼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会答应的。”主系统笑得很笃定,“你从前就是个心软的人,你绝不愿看到生灵涂炭之景。”   宁折觉得他就是在说笑话。   别人都说他是没有心的怪物,没有丝毫同理心,也从来不再意旁人的生死。   他都能亲手将十万将士推入火坑,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主系统看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多说什么,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他要的是宁折自愿殉剑。   但宁折真的不肯殉剑也没关系,他自然还有别的办法。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药也该生效了。   宁折被囚禁在一间雪白的牢房里,无法动用一点神力,相当于是和外界断了联系。   他试图通过那枚戒指和67号通话,却收不到回音。   61号来看过他。   这人身上一股子血腥味,面容比起从前似乎妖艳了许多,让宁折怀疑他是不是擦了女子用的脂粉。   “听说67号他们准备过来救你。”   61号一边说,一边慢慢抚摸着他的脸,勾唇轻笑:“你猜他们会不会成功?”   宁折不想开口,安静垂着眸,没说话。   61号也不恼,继续道:“59号被主系统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都没出来过,听路过的小系统说,时不时能从里面听到惨叫声,你猜猜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宁折蹙了蹙眉,抬眸看他。   61号的手指从他脸颊上缓缓下移,抚到他唇角,指腹在他唇瓣上轻柔摩挲,脸凑得离他更近了些。   他在宁折耳畔呵气,接着道:“还有你的云澜哥哥,也已经被主系统夺回来送到了实验室,只等剑灵铸成,主系统就打会杀了67号他们,让云澜成神。”   宁折心底的异样感越发浓重,偏头看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微仰着头,长睫下一双黑眸漆黑深邃,泛着点点细碎的星光,从61号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漂亮到了极点。   61号问他:“你还记得和我之间的约定么?”   宁折睁着眼说瞎话:“不记得,别问我,没说过。”   61号低笑一声,也没计较,“主系统说过,等云澜成神之后,你就属于我了,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所以我才会一直帮他。”   宁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你也觉得我傻,是不是?”   “我没有,别乱说,不是我。”   “真可爱。”61号捏捏他鼓起来的嘴巴,“我帮他铸剑,可他骗了我,他想让你做剑灵,而我不愿如此。”   宁折不解,“为什么?”   61笑:“剑灵哪有你好玩。”   ......我可去你大爷的好玩,你才好玩,你全家都好玩。   “当然,我并不打算救你,我只给你机会,能不能逃得出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宁折眼睛亮了亮,像夜空里的星子似的。   61号原本想说出口的话便顿了顿,改了主意,“我突然觉得这买卖不划算。”   宁折早已熟知这人的心性,直接问:“你要什么?”   61号的目光落在他软糯的唇上,微微俯下身。   最后的最后,61号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宁折一个人一边瞪他一边使劲擦着自己的嘴唇。   61号说晚上会把牢门打开,能不能逃得出去他就不管了。   系统空间本就防御极高,再加上还有那么多系统,他想逃出去简直难于登天。   他牺牲了贞洁才换来这么个渺小的机会,宁折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下次若是给他抓到61号,一定要往死里揍这人!   时间过得极快,很快到了夜里。   61号准时到来,调用权限帮他打开了牢门,看着他离开。   宁折却没急着立刻走,而是问他云澜的下落。   “你一个人都已经自身难保,还想带他走?”   说实话,其实他是想把59号和云澜打包一起带走的,不过59号在主系统那里,他估计打不过,就放弃了。   61号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最后道:“我真的不懂,云澜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宁折也不懂。   不过想不通的事,他向来不会多想。   云澜所在的实验室距离这里有点远,61号将他装进储物戒指里,然后带了进去。   宁折看见云澜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管子,被关在一个装满了水的透明箱子里。   “这是为了维持他的生命。”   61号淡淡向他解释,“之前神剑杀人太多,里面生出了一只不完整的伪灵,主系统曾试图强行造神,不过失败了,云澜也差点因此而死。”   他说着转头看向宁折,“你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我若是逃了,你不就危险了?”   “你在意么?”   “不。”   “那就别多问,总之我不会有事,你带上他离开吧。”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最好别再回来。”   61号打碎玻璃,将云澜带出来放进储物戒指里送给他。   宁折知道时间紧急,匆匆看他一眼,拿了戒指便离开了。   他走得匆忙,也没看见61号唇角诡异的笑容。   宁折一路避开系统巡查,按照61号白天告诉他的路线图,悄无声息来到控制室。   “......系统空间是一处独立的空间体,和他所在的世界并不相连,普通人想离开这里,就只能先去控制室打开空间通道。”   宁折心里想着61的话,快速打晕控制室的前两个守卫系统,闪身进入控制室。   “谁!?”   “什么人!”   幸好控制室里只有两个人,宁折控制火焰将一个系统迷晕过去,又将另一个系统控制在手里,焰刃抵住他脖颈,冷声威胁道:“打开空间通道!”   他虽然人小,可带上67号的戒指以后,力气倒是大了不少,一身杀气冰冷,倒也能唬人。   这才刚刚实习没多久的小系统就被他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问:“什、什么?”   “我要回我自己的世界,打开空间通道,放我回去,我不伤你性命。”   他说着,手里的焰刃就窜出一簇幽蓝色的火苗,森冷渗人。   小系统瞪着眼,被逼得快哭了,“什么空间通道,我、我不知道啊......这里哪有什么空间通道!”   宁折一愣,问他:“那你们系统是如何出入其他世界的?”   “系统是能量体,可以自己传输,根本用不着什么通道啊?”   “你骗人,61号明明......”   他话没说完,就顿了下,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61号,在骗他。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61号的身影从暗处转出来,“宁折,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真敢相信我。” 第二百八十九章 若救苍生,献出神脉   同一时刻。   燕关城,议事厅,死寂无声。   侍卫们心惊肉跳守在门边,浑身抖如筛糠,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要问为什么——因为这间小小的议事厅里,今日齐聚了全天下最不能惹的几位大人物。   “本尊已集结了所有魔族大军,明日动身出发。”   “天祁一半军力正在追捕神剑下落,另一半业已整备完毕,加上孤自己的豢养的鬼军,共计十万人,随时可行动。”   “大越军队已尽数被本将归拢,要打仗,本将奉陪。”   几人说罢,看了眼一身白衣如雪的大祭司。   大祭司神色波澜不惊,漠然启唇:“无济于事,你们要救的,根本不是该救的人。”   几人都不语,冷冷盯着他。   少尊主冷笑:“你是他师父,你真的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大祭司沉默下来,苍白削薄的唇微抿。   片刻后,他阖了寡情的眸,淡淡道:“占星阁三千神侍......亦可同行。”   少尊主拍了板,“既如此,便定在明日寅时出发。”   无人有异议。   众人便打算离开。   “站住。”   便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67号坐在一旁,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直接忽略他把事情定下来了,眉头都要挑起来了。   “我召集你们过来是商榷如何毁灭神剑,什么时候说过去救宁折了?再说你们知道他在哪么,怎么救?”   “你又是谁?”青鸾漠然回话,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我等要救谁与你何干?”   67号眸光森寒,挑了唇冷笑,“你们要救的是我的人,你说与我何干。”   霍忱声线微沉,“本将竟不知皇上何时成了你这无名无姓之辈的人。”   少尊主也道:“你不是清楚宁折下落么,怎么,难道你要对他见死不救?”   “我就是要见死不救又如何?”67号声音极冷,“你们当初对他百般折磨,如今装腔作势给谁看,宁折不稀罕你们相救,你们也别去碍他的事!”   少尊主在系统空间里待了许久,他是知道内情的人,闻言怒道:“你又好到哪里去!是你背后推波助澜将他送进火坑的!我等罪该万死,你亦死不足惜!”   “你说得不错。”   67号忽而一笑,放松了身体,后背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看着面前神色冷沉的几人:“宁折若真死了,现在这里站着的人,都该去给他陪葬。”   大祭司眸光冷了几分,他身上本就没几分人气,如今冷下来更显得森寒无比,“你到底是什么人,宁折和你是什么关系?”   67号勾着唇轻笑,眉尾锋利如刀,“都说了,炮友关系,我是他监护人,有意见?”   他说的这两个词,大祭司听不明白,但能猜出来他和宁折关系很亲密。   “吾曾察觉到他身边有人跟随,那人是你?”   67号点头,承认了。   霍忱闻言,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来,皇上这些时日心性变化如此之大,也是你的缘故?”   从前宁折要多乖有多乖,心思单纯无邪,每每揪着他衣袖可怜巴巴叫他将军的时候,声音软糯如糖,能叫他心都软化了。   可如今宁折心思却深沉了许多,脸上笑容也变少了,更多的,是带着算计的不真实的笑意。   他并非是说这种变化不好,宁折能成长他很开心,只是这种畸形的成长让宁折背负了太多,他不愿再让这个孩子承受那么多不该他承受的痛苦。   67号却对他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说到底,你只是私心想让宁折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辈子宠他护他,让他离不开你而已。可你却忘了,改变他最多的人,不是我,而正是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的人!”   谁能承受那么多严刑酷吏仍初心不改?谁能被所有人背叛仍拼命求生?谁又能轻易放下仇恨还想做一个良善之人?   世间也只有一个宁折而已。   他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宁折去死,但他有自己的计划。   也正是如此,他才不会让这些人去妨碍宁折。   “多说无益,我不会将宁折的下落告诉你们。你们不都自诩高手么?既然那么有本事,那便自己去将他带回来吧。”   67号冷冷说罢,便打算越过众人离开。   少尊主皱眉,怒道:“站住!宁折那么喜欢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他在空间里待了那么久,虽然赤钺在沉睡,可他是清醒着的,他见过宁折和这人在一起时的场景。   那孩子眼里满满的都是信任和依赖。   旁人不了解,他却明白,即便这人再怎么伤害他,可宁折对他,却始终是不同的。   可现在,他依赖的这个人,居然要对他见死不救。   “他被别人抱在怀里你不在乎,他被别人羞辱虐打你不在乎,现在连他要死了你也不在乎?”   67号顿了脚步:“我只说一句,想让他平安无事,神剑必须夺回来。”   他离开后,几人沉默片刻。   少尊主皱眉,“你们觉得他的话可信么?”   大祭司漠然看他一眼,一言不发消失了。   青鸾勾唇轻笑一声:“孤不管他是谁,既然他不愿说出下落,那孤便逼他不得不说出来!”也闪身走了,看样子是去人找麻烦了。   霍忱也沉声道:“本将还去处理燕关城战后之事,失陪。”   片刻时间人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少尊主在原地沉默站了一会,问自己:“你们呢?”   心里传来两个声音,是暗卫十七和赤钺。   他沉默片刻,“......好,我们的主子,我们自己去救。”   只是宁折究竟在什么地方,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几天时间里,整个天下几乎都被他们翻了个遍,各路人马一齐出动,震动了整个天下。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听说了“宁折”这个名字,甚至魔域少尊主、大越霍将军、天祁太子、占星阁大祭司都在疯了一样寻找这个人。   一时间各种关于宁折和这几人纠葛的猜想纷起,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叫“宁折”的人究竟是谁。   街头留言、茶馆说书、江湖话本,无处不在讨论此人的身份,连宁折是天神残脉的猜想也渐渐浮出水面。   然而还没等他们探究明白,前所未有的灾厄之劫,便降临了。   神剑出世,饮尽天下人之血。   仅仅一把剑,仅仅一夜时间,就有十所城池的百姓被屠尽,连魔域也未能幸免,接连沦陷两大城域。   在神剑的威胁下,天祁和大越停战结盟,共同围剿神剑,魔域也派兵相助。   霍忱等人只能一面和神剑抗衡,一面寻找宁折下落,只可惜收效甚微。   67号则在此期间去了一趟天祈王朝的巫神祭庙。   蔺非霜这时候还未遇见宁折,仍旧是那个翩翩风流的公子哥,还有空和王不负争斗不休。   67号避开他的探查,进了一趟禁地,去了宁折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   这个时间点,巫神遗骨和神道莲都还没被宁折取走,他就是来拿神道莲的。   神道莲乃为上神遗骨所化,其中蕴藏着上神的本真之力,是他计划成功的关键。   不过他上前取神道莲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那白骨动了下,缓缓抬起森白的头骨,两只黑洞洞的眼窝盯着他。   “为何是你来?”他问。   67号见他不松手,直接用力掰断了他指骨,将神道莲取出来,“他被人抓了,来不了。”   点点白色的寒光从白骨身上逸散出来,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虚幻的人形,漠然俯视着他,“这一世,你保护好他了么?”   “没有,我做不到。”   67号直视虚影,“我恨他,恨他把我抛弃,恨他那时的冷漠无情,就像你也背叛了他一样,我永远不可能好好保护他。”   虚影叹息一声,喃喃出声,声音沧桑悲凉:“几百年了,还要多久......还要等多久......”   若此刻有人在这里,便会惊异地发现,这虚影的面孔,竟和67号一般模样。   “既然你来到这里,那便说明他有危险了吧......”虚影叹息一声,“我会将力量给你,请代我向他说一声,我想他了。”   67号沉默不语。   虚影弯下腰,靠近67号,声音叹息,“百世轮回,历尽情劫,终成一场虚妄......不过一场虚妄......”   话音散去,他的身形也化成了漫漫光点,渗透进67号的身体里。   巫神遗骨发出几声沉闷的“咯吱”声响,突然散了架,掉在地上化为一堆尘土。   67号漠然看了一眼手里的神道莲,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柔抚了抚神道莲的花瓣。   “我会代为转达的,倘若......我还能活到那时的话。”   取了莲以后,67号特地去了趟王府,把正在练功的王不负打晕了抓过来,然后悄无声息离开了。   等蔺非霜察觉到禁地之中的异动匆匆赶过来时,就看见井边上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昏迷美少年。   “什么人!竟然偷闯祭庙,你好大的胆子!”蔺飞霜怒喝一声,抬手便要攻击他。   王不负刚刚醒来,就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一拳朝自己面门砸了过来。   “阿霜!”他一惊,立刻闪身避开,“你干什么!”   “大胆小贼,你偷闯祭庙偷盗遗骨,还敢问我干什么!?”蔺飞霜冷笑,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一个飞踢过来,“既然有胆来这里,那就把你的命给本公子留下来!”   “什么小贼,你看好了,我是王不负啊!”王不负一把抓住他脚踝,顺势一拽,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王不富?”   蔺飞霜愣了一下,想起记忆里脑满肠肥的废物,又看了眼前人那张俊秀漂亮的面孔,怒道:“你当我眼瞎!?”   王不负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一摸自己的脸,再看一眼自己瘦下来的身体,心里陡然一惊。   糟糕!练功的时候忘了变回来了!   难怪蔺飞霜如此盛怒,他现在根本不认识他。   王不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在练功,可突然身后被人攻击了下沉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身在此处。   他知道蔺飞霜对自家禁地看得严,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被人这么陷害,蔺飞霜肯定要误会他了,原本他在蔺飞霜眼里就是个废物,这下恐怕要被当成仇人了。   “阿霜,别打了阿霜!你听我说,不是我要进来的,我是被......”   可惜蔺飞霜根本不听他解释,扬手便又是一道凌厉攻击。   王不负心中一急,不管不顾上前,一把将他捆在怀里,对着他的唇胡乱咬了上去。   蔺飞霜瞳孔圆睁,伸脚直接踢向他裆下。   王不负叫了一声,痛苦地跪到地上,声音都变了:“阿霜,你冷静点,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他把头抬起来,满眼隐忍的泪花。   蔺飞霜突然看到他眼角那颗殷红如血的小痣,登时一愣,“王不富!?”   王不负痛苦点头,他想自己就快要变成王不举了。   这回轮到蔺飞霜惊讶了,“你......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不负抬头看他,美眸盈盈含泪,身姿柔弱无骨,直接扑进他怀里撒娇道:“阿霜,人家被打得好痛......”   蔺飞霜身形一僵。   67号隐在暗处,勾唇看着这一幕。   他想王不负,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其实他不愿多管闲事,若非这蔺飞霜日后总喜欢纠缠宁折,他才不会多此一举。   若是王不负能提前将他擒下,宁折身边以后也能清静些。   既然他若不能陪伴在宁折左右,那么这些阿猫阿狗的,也绝对不能。   67号无声冷笑,很快便隐去身形,消失不见。   这件事只是一件小插曲。   神剑的秃屠戮仍在继续。   每耽搁一天,便有无数人身死,天下陷入一片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无论逃到哪里,死亡的阴影都笼罩在人们头顶挥散不去。   不是没人想过抵抗,除了朝廷军队之外,江湖上也曾数次组织过能人异士前去剿灭那神剑。   可连霍忱这些站在顶端的人都无能为力的魔物,这些人去了又有什么用,平白给神剑送去新鲜血液罢了。   霍忱等人已经不止一次地合力围攻过此剑 然而来自于位面等级的差距是无法跨越的。   这把剑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把普通的杀人魔剑,它的剑身还融合了来自于系统空间内部的高级能源,无论是实力还是等级,早已经超过霍忱他们太多。   霍忱等人屡次败北,众人皆深受重伤。   “这不是这个世界该出现的东西。”   大祭司看着手里的命盘,神色难得凝重。   “什么意思?还能有其他世界不成?”   “为何不可?星有繁数,世界自然亦有三千之分,我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其中一隅罢了。”   大祭司仰头看了眼被血雾浸染的灰蒙蒙天空,浅灰色的眸底迷雾重重,看不清思绪,“紫微星越发黯淡了。”   “到现在还想着你那劳什子主人?”少尊主冷笑,“你再糊涂也该有个底线,他哪有一点上神的模样?”   大祭司漠然道:“我的记忆不会出错,星象也不会出错。”   “谁知道你记忆被什么人动过手脚!旁人从你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云澜你都不晓得,你怎么知道你的记忆没出错?!”   少尊主冷冷看他一眼,“总之本尊不会相信任何人,本尊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阿钺。”   见他要走,大祭司突然出声唤住他,沉默片刻,似是带着一点疑惑地问他:“既然不相信自己前世记忆,为何还要救宁折?”   “本尊欠他良多,唯一能做的,只有还他一命。”   “即便偿命,也无需用情至此,他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听到他这话,少尊主倒是想到了宁折曾经不顾自己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场景。   他桀骜张扬的眉眼柔和下来,垂眸笑了笑,“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心上人了......”   只可惜,这心上人命不好,遇见了他这种人,痛苦了许久。   “心上人......”   大祭司怔忪片刻,有些出神。   他从来不敢肖想那个人。   无论是化神前,还是化神后,那人在他心底,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他原是神宫前那片湖里的一株神道莲,日日陪伴那人。   日月东升西落,岁月静静流逝,无数个岁月里,他就在湖中默默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伴他渡过一个又一个万年。   后来或许是那人心血来潮,或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许是难忍寂寞,他决定让一株神道莲化身为人去陪伴他。   那时他便一袭雪衣如华,芝兰玉树站在湖边,问他们这些莲花有没有想要化身的。   霎时间满池子的神道莲随风摇曳,争相在他面前展露风华,渴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渴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天选之人相伴他左右。   因为是这个人啊,谁不想被他所宠爱呢?   当时只有大祭司默默隐在莲叶之后,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他也想陪伴这个人,但他知晓自己身份卑微,他怕自己脏污的泥根玷污了这风华之人。   可他没想到,万千朵神道莲中,上神却一眼看到了他。   他笑着问他可愿陪伴他。   大祭司怎么可能不愿意的,他做梦都想着被这人多看一眼。   可他只是一朵莲花,说不出话。   他害怕这人等得不耐烦离开,便努力绽开一片花瓣,极轻极温柔地碰了下他的指尖,紧张地浑身都在颤抖,花瓣险些抖落。   然后上神便用指腹托住他那一片即将掉落的花瓣,低下头,用尊贵柔软的双唇轻轻在上面吻了下。   犹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却让大祭司整个人都怔住了。   接着他便开始化形,成了一名孩童,被上神牵住手,一步步带进神宫,带到了他身边。   上神说,他本体是莲,便赐予他“微生莲”一名,望他生于微末,长于盛世,庇佑万民。   他赐予了微生莲与天同寿的生命,教他礼教学识。   他没有心,没有情感,唯一有的,就只有对上神的崇敬之情。   从幼童到成年,上神的影子贯穿了他的漫长的生命岁月。   即便是他陨落之后,微生莲也从未忘记过和他的约定,他成了大越的大祭司,替他保护大越,保护万民。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从不敢对上神生出过觊觎之情。   每每其余几名神侍在上神面前争宠时,他也从来只会站在上神身后,默默看他亲昵地和那几人玩笑。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那几人可以毫无顾虑说出“喜欢”这种直白的情话,但他从未想过要变成他们其中一员。   对大祭司来说,他只要能远远看着那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今天,他心底却突兀地生起了一股迷茫。   他喜欢那个人么?   若是喜欢,为什么云澜遇险,他却并不担心,甚至从未动过去寻他的念头?   若是不喜欢,为何听闻宁折被抓时,他心里会猛地紧张起来,恨不得立刻杀光面前阻拦的所有人去到他身边?   他是喜欢宁折么。   他已经变了么。   他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无解了。   到最终,大祭司也没有得出答案。   因为变故,又突生了。   霍忱等人几次反抗不敌,退居大越王城,尚且存活的百姓就近收容在几处附近的城池里。   大越王城一直受上神庇佑,留下了一处足以覆盖城外百里地的巨型法阵,神剑无法攻破,是最佳的收容之处。   因百姓数量极为庞大,大祭司领着占星阁三千神侍,特意在王城底下开辟第二层避难之地。   然而这么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待到粮草断绝,终有一日他们会死在这里。   就在众人即将绝望之时,一道陌生空洞声音忽然从天边降下,传遍了天下每个角落。   ——想救苍生,献出神脉。 第二百九十章 本王只要宁折   若救苍生,献出神脉。   但凡迟一日,便灭一座城。   这道神秘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消息几乎迅速传遍天下。   初时尚有人不信,当做玩笑。   但没过多久,笑话成真了。   探子来报,距离大越王城最近的一座城池覆灭了。   与其说覆灭,不如说是整座城的地基塌陷,城池陷落,底下万丈深渊,沟壑中岩浆沸腾滚动,将这座曾经繁华耀眼的城池吞噬得一干二净。   而后第二日,接连又是天祈王朝一座城池爆炸,响声惊天动地,犹如天罚。   “最后期限,三日后,带宁折来大越王城,中央祭坛。”   这声音下达了最后通令。   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陷入惊恐之中。   “神脉神脉,神脉到底是什么!?”   “听说是传闻中生死人肉白骨的上神一脉后人,可不是说这一族早已被赶尽杀绝了么?”   “还有这道声音是谁,莫非是那把魔剑背后之人?”   “要我说这种时候,到哪里去找那劳什子神脉!?”   “完了......一切都完了,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望王都城内阴云笼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等死的绝望。   霍忱带兵走在街道上,眉头紧锁。   “你相信那声音说的么?”身旁人问他。   霍忱眼底一深,冷冷转头看他,“你想相信什么?”   “大祭司已经和朕禀报过了,之前阻碍上神的那少年便是神脉,如果把他交出来......”   霍忱忽然一把擒住他喉咙,眉眼狠厉如刀:“陛下,知道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杀你么?”   小皇帝吃痛,却仍冷笑嗤道:“朕没有看错,你霍家果然狼子野心!朕真后悔没有早日除掉你!”   霍忱瞧这他这张熟悉的面孔,眼底暗潮沉沉。   就是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他和宁折之间才会平生那么多误会波折。   宁折承受的一切罪,都是因为这个人!   霍忱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他报仇雪恨。   可杀死他又怎样。   原来的宁折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何况如今乱世已经经不起半分折腾,大越不能没有君主。   霍忱掐着他喉咙的五指紧了又松,最终还是一把甩开他,径自离开。   小皇帝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眸光沉了几分,“吩咐下去,立刻将霍忱与神脉相识的消息传出去,朕要让他身败名裂!”   什么天下,什么苍生,他不关心。   霍忱胆敢对他无礼,他就要霍忱死!   身后侍卫领命而去。   小皇帝冷笑一声,甩袖离开。   没过多久,霍将军包庇神脉、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的消息就传遍整个王城。   霍忱坐在将军府里,脸色沉得几乎可以滴水。   霍老将军抖着手指他:“如今朝野上下都在唾骂于你,我问你,你到底认不认识那神脉后人!”   霍忱看他老爹一眼,“认识。”   “认识你为何不禀报!?你可知如今天下人都在指着我霍氏脊梁骨大骂!”   霍老将军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了,你现在就把这神脉交出来,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不行。”   “你说什么?!”   “儿子说,不行。”霍忱分毫不让。   霍老将军瞪他半晌,“行,既然你说不行,你就给我说说原因!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霍忱垂了眸,指尖抚了抚手里长生锁,“因为他是儿子未来的将军夫人,是儿子要一生用性命去保护的人。”   霍老将军愣了下,怀疑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儿子说,因为他是儿子的命,爹你要他的命,就是在要儿子的命。”   “你、你你你你......你荒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个男人!你喜欢什么不好你去喜欢一个男人!还是事关天下苍生的男人!我看你是要气死你老子!”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快晕厥过去了。   “爹,消消气吧,您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也正在找皇......找阿折,他并不在儿子身......”   霍忱说着,话音忽然一顿,猛然站起身朝院落里望过去。   只见高大的院墙上,趴着一个身量娇小的白衣少年,正慢吞吞沿着石头缝往下爬,脚尖一戳戳地试探着,极为小心翼翼。   霍忱眼神恍惚,呼吸都不稳了。   霍老将军也看到这一幕,立刻怒起来:“胡闹!这是哪家孩子没看管好偷溜进来了!侍卫都跑哪去了?还不快把他撵出去!”   几个侍卫正要行动,霍忱突陡然一声厉喝:“都给我站住!我看谁敢懂动他!”   院墙上少年被他这一喝吓得手一抖,一个没踩稳摔了下来。   “阿折!”   霍忱瞳孔一缩,立刻迅速闪身到他面前,险险将他接住了。   宁折摔得天昏地暗,晕乎乎看他一眼,“将军?”   他晃晃脑袋,“怎么......有两个?”   霍忱苦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将宁折放下来,仔仔细细将他身上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伤口,才放下心来。   “皇上,你怎么回来的。”   “61号帮我逃回来的。”   “61......号?”   宁折点点头,“是和67号一样的人,他们住在另一个世界。”   霍忱脸色凝重,他记得那天与他们为敌的那个执剑男人,似乎就叫61号。   既然与他们为敌,为何又将宁折送回来?   他心中担忧,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摸摸宁折脑袋,温声询问他:“皇上,知道他现在在哪么?”   宁折指指他身后,“喏,就在将军后面。”   霍忱脸色一变,快速转身。   然而身后空无一人。   宁折弯弯眉,“将军看不到他的,他现在只是一个神魂。”   霍忱脸色冷沉,“叫他离开,皇上,我有话跟你说。”   宁折乖乖“哦”了一声,让61号先走。   61号挑了下眉,“怎么,利用完就想扔了?”   “你先走嘛。”宁折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求他。   不过巧的是,61号就很吃他这套,看了霍忱一眼,闪身离开了。   霍忱将宁折抱进怀里,往自己房间走。   “逆子!你给我站住!”霍老将军在后面怒吼。   宁折不解,“将军,你怎么又惹老将军生气了?”   霍忱和他老将军观念不同,以前公事一堂时便经常起纷争,每次宁折坐在龙椅上看他俩吵架时都不敢说话。   “别管他。”霍忱摸摸他的脸,“他就是不想要儿媳妇了。”   “......?”   宁折回来的事,霍忱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宁折,然后严肃道:“皇上,现在所有人都在找天神残脉,你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宁折抿着唇,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清澈纯挚的双眼看着眼前高大可靠的男人:“可是将军,如果你不把我交出去,那些百姓怎么办呢?”   宁折对自己的生死,其实没有那么执着。   他只是不愿被人掌控而已。   自从得知宁萱是假的之后,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也早就崩塌了,他如今是生是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反正我的命也不值钱,如果交出我能救将军一命,我......唔......将,不......”   宁折话还没有说完,霍忱便突然倾身上来,堵住了他双唇,将他那些自暴自弃的话堵在唇齿间。   “皇上,乖,让臣进去。”   霍忱轻轻喘息,舌尖轻扣宁折牙关,暧昧地轻咬舔舐他柔软的唇瓣。   “不......”宁折张开口想拒绝,被他抓到机会滑进去,舌尖在他口中勾挑逗弄,银线如丝从唇角滴落。   过了好久,宁折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霍忱才放过他,把他紧紧搂进怀里,下颌抵在他肩上,闭眸不语。   宁折察觉他心情有些低落迟疑片刻,问:“......将军,你怎么了。”   “皇上,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宁折正要问他什么句话,就见他捧住自己的脸,严肃郑重地盯着自己,“皇上留着自己的命,就是留住了天下的命。皇上,您的命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与天下苍生比肩,你明白吗?”   他对自己前世的经历其实并不清楚,梦里一些场景都是模模糊糊的,甚至连上神那张脸,都还是蔺云澜的脸。   但霍忱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   蔺云澜绝不是上神,能成为神的,只有他眼前这一个少年。   那些人之所以争抢宁折,就是因为只有杀了宁折,他们才能早就另一个神!   霍忱隐瞒了宁折回来的消息,白天看到他的所有侍卫,都被他借口遣散出去办事了。   但其他几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即便他瞒得紧,也仍各有各的手段得知了此事。   因此,霍府晚上用膳时,便出现了数十人围聚一桌的拥挤场景。   “宁宁人呢?”青鸾眯着眸子逼问他。   他人虽然恶劣,但生了一幅好相貌,光风霁月,不说话时端的高贵如月华,一双墨绿如翡的瞳眸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有别于旁人的尊贵之气。   霍忱老神在在,执起杯啜了一口,“什么宁宁,本将不知道。”   霍老将军强撑起一抹笑:“太子殿下,犬子无状,请恕罪。”   少尊主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把揪住霍忱衣襟往前一拽,“你找死?本尊的分身都已经看到宁折进了你府上,你跟我说没有?”   都说人如其貌,少尊主性情狠辣,相貌也阴鸷冷傲,典型的异域人深邃面孔,棱角分明,一双狭长血眸令人胆寒。   他若直直盯着你,威慑力确实不小,只可惜霍忱从尸山血海中长大,最不畏惧的便是这些煞气。   他不紧不慢握住少尊主手腕,一用力就掰开了。   “本将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即便少尊主看到了,也还是没有。”   霍老将军见他毫不客气,脸色有些僵硬,连忙打圆场道:“这位尊主,人族和魔族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您还是先离开吧,否则被人看见了也不好。”   “老将军宽心,吾已在这宅子四周施了幻阵,寻常人看不见里面的真实场景。”大祭司平静地朝他点点头,身上虽冷,却也还算和气。   他今日依旧一袭雪衣如华,气质淡漠出尘,活脱脱一个从云端上走下来的仙人。   霍老将军看见他,叹了口气,“多谢祭司大人帮忙,犬子实在不成气候。”   霍忱此时面容还是几年前的霍忱,对老将军来说,还是毛头小子一个。   再加上他今晚对这几位大人物态度敷衍挑衅,实在是让不知其中内情的老将军愁白了头发。   大祭司看得分明,却漠然处之,并不多说。   前面那四个人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了,霍老将军这边劝不了,那边拉不动,气得一甩手愤然离开了,“臭小子,你自己收拾!”   霍忱一边忙着躲避攻击,一边不紧不慢道了声:“爹您慢走。”   气得老将军一个仰倒。   他走到霍忱书房门口,本想直接踢开门,却又犹豫了一下。   毕竟儿子都说了这是他媳妇,男女......男男有妨,他这般贸然闯进去是不是不合规矩?   想了想,他还是敲了门,问道:“宁小友,我想和你说会话,不知你是否方便?”   里面许久没有传来人声,但仔细听去,似乎有衣料摩擦之声。   儿媳妇在里面宽衣?   老将军皱了眉,“宁小友,你在里面吗?”   “......嗯、啊......”半晌,里面含含糊糊传来一句哼声,里面似乎饱含痛苦,又带着点欢愉。   老将军更疑惑了,“宁小友,我进去了?”   “别!”里面立刻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喘息,“我、我衣衫不整,不便相见,您......嗯、您改日再来......可好?”   老将军不喜欢逼人太甚,虽然觉得自己这儿媳妇奇怪,但还是离开了。   他却不知道,一门之隔,他的儿媳妇正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衣衫尽退,满面潮红。   “不要了......67号,我不要了,你快住手......”   见人离开,宁折终于受不住地哭喊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太快了,太快了啊......”   67号不闻不问,将他抵在书案上,绵密细腻的亲吻一片片落在他的耳尖和脖颈上,在他体内碾磨冲撞。   宁折被迫挂在他身上,高高仰起细长的脖颈,难耐地承受着,说不清身下传来的感觉到底是疼痛还是欢愉。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化在67号怀里了。   月挂西山,云雨初歇。   宁折浑身酸软无力,瘫在67号怀里,双目失神。   67号凑过来,咬了下他红肿的唇,低声问:“舒服么?”   宁折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混蛋!我都叫你停了,你为什么不停!”   害得他、害得他最后身下止不住地流水,羞耻得他都抬不起头了!   67号勾唇一笑,也不在意他还咬着自己肩膀不放,抚摸着他一头顺滑的长发,笑道:“可是最后,不是你让说别停的么?”   宁折耳尖都羞红了。   他不通人事,从前一直以为67号将手指放进他身体里那种事,就是他们常说的情事了,却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这种......这种方式。   67号咬着他耳朵,在他耳边暧昧呵气,嗓音沙哑清冷,极是勾人,“宁折,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舒不舒服?”   宁折抿着唇,把脸埋在他颈间,不想说话。   67号低笑,声如琴音绕耳,低沉动听,“那我以后还和你做,好不好?”   宁折闭着眼,满脸通红,点了点头。   他垂着头,没看见67号眼底翻腾的不舍挣扎之色。   晚上霍忱知道这几人要来,便将宁折藏在了书房里,让他别出来。   宁折一开始还在无所事事翻着史书看,突然身后一个人影出现,快速伸手捂住了他嘴巴,指尖一挑褪了他外衫。   他一转头,就看见67号正顶着他那张勾魂夺魄引人犯罪的俊脸,伸出一根手指搁在他唇上,暧昧地朝他勾唇一笑。   宁折脸色一红,就被他拢进怀里,脱了衣衫。   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霍忱还哪知道自己藏起来的媳妇被别人先吃掉了,现在还在对付那几个纠缠不休的男人,头都要大了。   67号把宁折抱起来,慢悠悠带他去浴房洗干净了,给他穿上干净衣衫,抱出书房。   几个男人还在打,突然察觉到什么,接着转头就看见一个短发男子将他们正在争抢的目标抱在怀里,不紧不慢地喂他吃饭,姿态亲密至极。   “宁折!?”   “宁宁!”   “怎么又是你!”   67掀开眼帘看他们一眼,勾唇一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抬起宁折下颌,吻去了他唇上的残渍。   宁折脸色微红。   “还要么?”   宁折摇摇头,“饱了。”   “也是。”67号眯起眸子,意有所指看向他腹部,笑得意味深长,“毕竟刚刚喂了那么多,吃不下也是正常的。”   他旁若无人和宁折亲近,其余几人怎会答应,二话不说直接上来开抢。   67号冷呵一声,只轻轻抬了手指,就将他们几人身形定住了。   少尊主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青鸾蹙了下眉,“......是这院子里的阵法?”   之前他们过来的时候,担心宁折身份被泄露出去,是以大祭司便在院里设下了幻阵。   “这幻阵里还加了一道禁锢的术法。”少尊主眼神已经沉下来,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漠然看着的大祭司,“你在帮他?”   “他不是在帮我,他是在帮他的主人。”   67号轻笑一声,“主系统给的日期就在明日,你们打算怎么做?将宁折藏起来,那你们斗得过神剑么?即便斗得过神剑,神剑之上,还有无数比你们更厉害的敌人,到那时你们想怎么办呢?”   霍忱神色冷下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要天下,还是要宁折,你们自己选。”   少尊主冷笑一声,“需要选么?魔族从无不战而败的习俗,即便战死,魔族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他是骨子里血性凶狠,明知斗不过也要去斗。   而青鸾自幼痛恨世间,根本恨不得全天下的人全死光才好,自然不会去管什么天下苍生。   只有霍忱攥紧了拳,咬牙道:“宁折我要,苍生我也要!”   “世间哪来两全法,霍将军,你只能选一个。”   霍忱还未说话,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嗓音,“把阿宁给本王,其余的,本王全都不要!”   几人转头看过去,却见识久未露面的宁堰。   他之前走火入魔,昏迷后便一直躺在燕关城内,霍忱回京时也顺手将他带回来了。   不知道是何时醒的。   宁折蹙了蹙眉,看着他一袭染血的战袍和满身的伤痕,指尖微微颤了下。   67号不动声色握住他的手,轻声问他:“心疼了?”   宁折垂下眼帘,“没有。”   他已经不在意这个人了。   宁堰走到院子中央,扫了四周众人一眼,猛然拔出心口里插着的剑,扔在地上。   “神剑,本王已经带回来了,宁折,给本王。”   他喘着粗气,脚步不稳,能看得出来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硬撑着一口气。   大祭司看他片刻,伸手召出命轮,看见了上面传出来的影像,“王爷去了中央祭坛?”   自从那道声音放过话以后,神剑就一直栖息在中央大祭坛,没有其他动作。   大祭司已经派神侍将大祭坛围起来了,不过看样子并未拦得住宁堰。   宁堰沉沉抬眸看向67号,一开口,嘴里就不停涌出大量鲜血,猩红可怖。   他却丝毫不在意,强撑着道:“你之前说过,夺回神剑,宁折便可平安无事。”   “我的确说过。”67号微微一笑,将下颌抵在宁折瘦弱的肩上。   “那就把他还给本王!”宁堰疯魔一般低嘶吼起来,“他是本王的!”   67号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笑道:“不,还是不行。” 第二百九十一章 神脉献祭   宁折拉了拉他的衣角,有话对他说。   67号弯下腰,笑着问他:“怎么。”   “你太欺负人了。”宁折凑到他耳旁小声道。   他声音很小,然而在场哪个人不是耳力过人,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猫儿似的柔软声音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扫在几人心上,挠得人心尖一片发颤,只恨让他呢喃低语的人不是自己。   67号怎能不知晓他们心思,削薄的唇一挑,笑得愉悦,“我可没欺负他,是他带回来的剑有问题。”   宁堰闻言神色一变,“不可能!我亲自查验过,绝不可能有假!”   “我并未说剑是假的。”67号神色淡淡,清隽的眼底波澜不惊,“不过是这把剑现在已经废了。”   宁折正不解,紧接着,就听见一声低笑,原本躺在地上的那把神剑上渐渐浮现出一个虚幻的人影。   “67号,多少也做了几百年同事,你趁我不在,就在宁折面前这么贬低我,不太好吧。”   宁折一愣,坐直了身体,“61号?”   可他刚刚行过那事,腰腹尚且酸疼,这么一动便一下就抽着了,立刻发出一声不稳的闷哼,尾音轻撩起,酥软甜腻,即是勾人。   霍忱几人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61号却立刻就明白过来,看宁折的眼神有些异样。   “你......你居然和他......”   他眼神在少年和男人的身上来回巡视。   宁折有些羞耻,不自在地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67号脸皮极厚,不仅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还顺势勾起宁折下巴,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以宣示主权,笑道:“便是你想的那样。”   61号眯起眸子,唇角冷笑,没说什么。   霍忱终于察觉到什么,脸色猛地一黑,“你把他......你、你!他还这么小,你怎么能如此!”   “不小了,我都清楚记着呢,今夜刚巧成年。”67号说着捧着宁折下巴,眸间一片柔和,笑弯了眼问他,“我没说错吧?”   宁折问他什么是成年。   67号一面色严肃地告诉他,成年就是成好事之年,今年一整年他们都可以做那种舒服的事情。   霍忱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知道他那个纯善柔软的小皇帝是被谁教坏的了。   最让他无力的是,他的小皇帝居然还羞红着脸,一本正经问那个男人,明年可不可以继续做。   这次没等他说话,一旁少尊主便立刻接道:“可以做!当然可以做!阿折,本尊陪你一起做好不好?”   “......”霍忱一时无言。   据闻魔族向来有共妻之习俗,如此看来,传闻并无虚假。   宁折听到少尊主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刚才还微带羞意的脸此时已经平静无比,甚至带了点冷淡之意。   他冷冷问少尊主:“你是谁?”   青鸾勾唇,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废物。”   结果转头就换了一张温和欺人的面孔,对宁折笑道:“宁宁,孤可以让你更舒服。”   宁折一言不发,默默往67号怀里缩了缩,伸手圈住他的腰,把整张脸都埋在他怀里,连看都不愿意多看青鸾一眼。   青鸾脸色也僵了僵。   67号轻笑一声,回抱住宁折,摸了摸他发顶,“困了么?”   宁折轻哼一声,点点头。   声音像奶猫一样又细又小,可爱至极。   “那我先带你回去睡觉。”   为了防止被主系统发现,他的系统空间暂时不能用,从书房出来也只是为了让宁折填饱肚子而已。   几人就这样被困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67号抱着宁折离开。   霍忱攥紧拳,用尽全身功力狠狠挣了下,也不过只是能动了一根小拇指。   但这样就够了。   他将内力化作数道气刃,快速朝67号背后攻击过去。   然而还未等那来势汹汹的气刃到67号身前,就被一簇平地而起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霍忱一愣。   宁折趴在67号后背,收回手指,安静地朝他抿唇笑了下,看起来仍旧乖巧得很。   霍忱突然意识到,或许宁折从未变过。   只不过是他将自己柔软的一部分都藏了起来,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展露。   而对那些曾经伤过他、害过他、欺辱过他的人,即便他仍会笑脸相迎,可那虚假的笑容底下,尽数是锋利尖锐的刀尖。   谁敢不自量力触碰他一下,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霍忱怔怔望着他背影,突然就无力地放下手,绝望闭上了眼。   青鸾对此毫不知情,还在奋力挣扎,而一旁少尊主则在冷声问大祭司:“你真的要帮他们!?你可想好了,那个男人是好是坏还不清楚,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是要救宁折还是要害他?”   大祭司瞥他一眼,淡淡道:“他说过,要用宁折把主神换回来。”   少尊主一怔,突然暴怒:“那你还答应他!”   什么主神,他不相信!什么天下,他不在乎!他只认识宁折,他只想要宁折能好好地活下去!   “放开本尊!你不去救宁折,本尊去!”   然而大祭司却已经闭上嘴,什么都不肯再说。   一旁61号有趣地看着这几人,推了推眼镜道:“其实你们也不用急,等过了今天,就可以知道67号到底在计划什么事了。”   宁堰口吐鲜血,失魂落魄看向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神剑,为什么不行?”   “你说这个?”61号勾唇,弯腰将已经失去光泽的神剑从地上捡起来。   “倒不是说不行,只是此神剑非彼神剑罢了。”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心怀鬼胎,却从来没想过主系统居然也是不相信他的。   那个男人看起来温和带笑,不显山不露水,心底却缜密至极。   当初在让他去铸神剑时,主系统便对神剑动了手脚,他手里的神剑威力虽大,却并无真正的神格。   真正的神剑并不起眼,但那才是主系统的底牌。   他一直都被蒙骗在鼓里。   不过也没关系,他们二人谁也不相信谁,正好一拍两散。   宁折这边,他闭着眼正趴在榻上,67号坐在帮他按摩腰部。   “你刚才对霍忱出手干什么,他伤不了我的。”   宁折抿了抿唇,皱起眉:“不知道,看到就动手了。”   67号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后腰,“还疼不疼?”   “疼,都怪你太用力了。”宁折不高兴,又觉得委屈,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67号低头亲了他一口,“别气,我错了好不好,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他说着把宁折衣服掀开,看了眼他身后。   那里初承巨物,现下红肿一片,看着怪可怜的。   他伸出指尖揉了揉。   宁折惊叫一声,立刻就要爬起来,“别,我不要了!”   “别怕,我不做。”67号拍拍他脑袋,安抚道,“我帮你上点药?”   宁折怪不好意思的。   67号吓唬他,“如果不上药,以后坏了就不能用了。”   宁折大惊,“还、还会坏?”   “你不疼么?”   宁折点头。   有点疼,还有点其他异样感觉......总之怪怪的。   而且67号手指戳上去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有点想要。   宁折趴下去,用被褥盖住自己的头,默不作声地红了脸。   67号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药膏,给他抹上。   别问系统空间为什么有这种东西,系统也是需要夜生活的。   上完了药之后,宁折已经成了一只熟透的红虾。   67号给他盖上被褥,吹灭房间里一大半的蜡烛,又帮他燃了安神香,坐在榻旁陪着他。   宁折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有些疑惑。   这次67号回来,似乎从来没骂过他,温柔地过了头。   67号以前有这么好说话吗?   他眼底微深,67号看见了,便笑着问他怎么了。   宁折说睡不着。   “那我给你讲故事。”   宁折眼睛微亮,乖乖点头。   67号想了想,说:“从前有一个和尚要去西天取经。”   宁折不解:“为什么要去取经?西天是什么地方?”   “因为他要将佛法带回来普渡众生,西天就是佛法传承之地。”   “哦,这样。”宁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67号道:“在菩萨的帮助下,和尚找到了自己的三个徒弟,一个猴子,一个猪,一个吃人的恶徒,还有一匹马,于是他们师徒四人便一起上路了。”   “为什么是师徒四人,不是有五个吗?”   “因为那匹马是托包袱的,它不算。”   “哦。”   67号又继续道:“他们必须要经历九九八十一劫难,因此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妖怪,其中就有一个白骨精,这个白骨精想吃掉和尚......”   宁折歪了歪脑袋,“白骨精为什么要吃和尚?”   “因为和尚是个宝,吃了就能成神,就像你一样。”   67号捏捏他的脸,“我说,你还想不想听了?想听就别打岔。”   宁折往被褥里缩了缩,盖住自己嘴巴,乌黑安静的大眼睛眨啊眨,像是在告诉他自己不说话了。   67号笑了一声,“白骨精变成普通百姓的模样蒙骗和尚,但被猴子发现了,猴子杀了白骨精的化身,却被和尚怪罪,一气之下遁走。”   “后来和尚没了保护,终于被白骨精抓到手,这时候他才知道猴子没有骗他,他误会了猴子。可是已经迟了,他被白骨精吃进肚子里,死了。”   他说完就看向宁折。   宁折眨巴眨巴眼,等他继续。   但他等了很久,都没听到67号说话。   宁折一脸懵,“这就完啦?”   67号笑着问他,“你要听后续吗?”   宁折点头。   “后续就是,猴子知道和尚死了之后非常伤心,想尽办法帮他重生。终于在他的努力下,和尚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但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猴子怎么办?”   “猴子很生气,他觉得和尚抛弃了他,所以就去和他做朋友,但却故意欺负他,让他受伤。慢慢地,和尚变得越来越孤僻,他很伤心。”   宁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67号在说故事的时候,神色有点悲伤。   “那......最后呢?”   “最后猴子终于找到了让和尚恢复记忆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很危险,需要猴子用自己的性命做代价,而且很可能会让和尚永远恨上他。所以他犹豫不决。”   他笑了下,低头看宁折,“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择?”   安神香袅袅燃烧,烟雾弥漫开来。   宁折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困,他强撑着道:“是不是和尚醒了,猴子也就死了?”   “是。”   “那他们的取经路怎么办?不是说要普渡众生吗?”   67号笑了下,“那个不重要,我是问你,你是希望和尚变成以前那个和尚,还是觉得就这样就很好?”   宁折想了想,道:“那变回去吧。”   “为何?”   “如果没有和尚,就没人去取经,百姓也就没人救了。”   宁折抬眸看他,“牺牲自己,拯救苍生,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吗?如果猴子是主人公,那他一定是个英雄,这种的话本比较好卖。”   67号苦笑一声,敲了敲他额头,“你整天在想什么。”   他也觉得自己问宁折是问不出来什么结果的,这人的脑频率和他就从来没对上过。   他看宁折眯着眼,眼皮已经开始一颠一颠地打架了,便摸摸他的脸,“困了吗,困了就睡。”   宁折点点头,缩进被褥里,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67号去把蜡烛吹灭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色依旧清朗。   宁折睁着眼,看着67号坐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孤寂的身影,忽然道:“67号,你说的这个故事,好无聊。”   67号摸摸他脑袋,温声道:“那下次给你说个有趣的。”   宁折“嗯”了一声,又迷迷糊糊道:“如果我是和尚,我一定不会误会猴子。”   “那猴子要是欺负你呢?”   “我也不恨他。”   67号心底微动,眸光闪烁地看了他一眼,“宁折,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就是故事里那个猴子呢?”   宁折并无回应。   清浅的呼吸声轻轻传过来。   他已经睡着了。   67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半晌,忽然轻叹一声,给他拉了拉被子,离开了。   他并不知晓,在他走后,宁折却突然睁开眼,皱眉沉思了许久。   ......   翌日,天色依旧一片昏暗,阴云笼罩。   这一天是主系统给的休战期最后一天。   今天一过,他就要毁灭这个世界。   知道神脉下落的,只有霍忱一人。   无数禁军冲进将军府,把他抓起来当众审问,严刑拷打。   昔日受人敬仰的将军如今成了阶下囚,人人都可以唾骂一句。   61号笑了一声,飘落在他身侧,“你这是何苦,反正67号也不打算放过宁折,你还不如告诉他们宁折的下落。”   自从和神剑融合之后,他也可以将身体虚化,旁人看不见他。   霍忱闭眸不语,没有丝毫开口的打算。   很快他被押到刑场,小皇帝威胁要将他斩首示众,逼他说出神脉下落。   “本将不知道什么神脉,你要杀,就快点动手。”   小皇帝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朕动手!”   刽子手扬起大刀,正要挥下,突然一声轰天巨响传来,地面震颤不停,瞬间天昏地暗,乌云密布。   众人一惊,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中央大祭坛的方向上升起一柱冲天白光,直接天际,刺目壮观至极。   “那是什么?”   “你们看!光柱里是不是有个人!?”   “真的有人!还是个少年!”   霍忱心底微沉,仰头望过去。   一名白衣瘦削的少年正安静闭着眼,被光柱包裹在其中。   一把剑悬在他头顶,血线将他和长剑相连。   没过多久,众人便看见长剑微微发出耀眼的光华,剑身越来越锋利明亮。   然而同一时刻,少年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白下去,他身体渐渐开始发着细颤,秀气的眉紧皱,像是疼痛难忍。   “是那长剑,一定是那长剑正在吸食他的血肉......”   有人惊叹一句。   “难道说这少年......就是神脉!?”   “不……不要!”   霍忱突然挣开铁锁的束缚,猛然冲上前,要往中央大祭坛那边去。   小皇帝一惊:“拦住他!别让他去捣乱!”   左右立刻涌上来去堵他。   然而霍忱不过一掌,就有庞大的力量从体内倾泄而出,将所有人都飞震开来,怒喝一声:“滚!”   他被擒,不过是因为不想反抗,却并不代表他斗不过这些人。   将人甩开之后,霍忱立刻往祭坛冲过去。   他很熟悉这个地方,也很舒服这条路。   因为他曾在这里,亲手将宁折逼入绝境,亲手掐灭了他对自己的一切情意。   他还未赶到,就看到上空忽有一人飞驰过去。   “少尊主……不对,是赤钺?”   一袭玄衣,身后巨大羽翅,应该是赤钺才对。   少尊主虽说已经和他三魂融合,但到底没有继承他的古祖之血,无法使用这对翅膀。   赤钺听见声音,一低头,就看见了他。   他犹豫片刻,听到脑海里暗卫十七道:“把他带上吧,他也是去救主子的,多个帮手胜算就大一点。”   赤钺点点头,这才俯身冲下来,一把抓住霍忱胳膊将他提起来,展开巨大的羽翅迅速飞向那道连天的光束。   他们到的时候,早已经有人在那里斗起来了。   是大祭司和青鸾二人。   大祭司一个人守在祭坛四周的阵法前,不让任何一个人通过。   “让孤进去!你不救宁折,孤来救!你就去抱着你那个主神后悔去吧!”   大祭司随手将他逼退,神色淡淡:“经此一劫,主神便会降世,吾绝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去破坏仪式。”   “滚开!孤不相信什么主神,即便有,那也只能是宁折!他是天神残脉,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成为主神!”   “倘若真如你所相信的,宁折便是主神,你又何必着急?等到仪式结束以后,主神也好,宁折也好,依旧是他这个人。他还是你的宁折。”   青鸾一把抓住他衣襟,冷笑起来,墨绿色的瞳孔里闪动着阴狠的光,“你们大越的祭司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孤说,孤要的是宁折,是现在的宁折,而不是变成上神以后的他!”   大祭司抬眸看他一眼,灰色的瞳眸没有丝毫波动,“有何不同?一个人罢了,若他不是上神,那便请他替真正的上神让路,若他当真是上神,你便无需如此担忧。天下苍生需要上神,而你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员。”   青鸾见于自己与他说不通,冷笑一声,“好啊,你要苍生,孤要宁折,那就凭本事去抢!”   他尚未说完,便和大祭司又打斗起来。   赤钺见状立刻冲上前去帮助他,两人虽不敌大祭司,却能拖住他一时。   “霍忱!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趁现在快进去救人!”青鸾朝他低吼一声。   霍忱看他一眼,不再犹豫,立刻冲进阵里。   大祭司看到他,正想对他出手,转眼就被赤钺拦住。   他用那双血红色的狭长眸子盯着大祭司,张了张口,有些口齿不清地道:“阿……折,不许……伤、害……”   只耽搁这么一会的功夫,霍忱已经冲进阵里了。   大祭司微微蹙了眉,朝那边看了一眼,推开赤钺和青鸾两人。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眸底雾蒙蒙的,神色晦暗,看不清表情。   他是这几人当中唯一没有失去记忆的。   在他们尚未转世前,他和他们一起渡过了几百年的岁月,也斗了几百年。   他熟知他们每一个人的攻击手段和惯用计谋,他本能轻轻松松将这三人拦在阵前。   然而刚刚,在他们拦住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动手。   大祭司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抬眸看了眼半空中被光柱裹挟住、神色痛苦挣扎的少年,慢慢朝他伸出手。   宁折,难道是因为你么?   是因为,我心里在想你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涅槃   疼。   无边无际的疼痛从全身各个角落蔓延开来,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一片片凌迟着他身上的血肉。   这种痛比霍忱将他丢进狼群、掰断他手腕,比宁堰抽去他全身的血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宁折忍不住想伸出手,把自己抱起来,以缓解这种蚀骨的剧痛。   但是他双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丝毫动不了。   宁折已经很久都没有再体会过这种非人的痛苦了。   他终于忍不住,哭哼一声,唇边溢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名字:“67号......救我......”   他以为自己会和以前一样,得不到他的回应。   但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耳畔却突然被一道热息拂过,紧接着有人叹息一声,伸手穿过他腰间,从身后将他轻轻抱住。   宁折微怔,睁开迷蒙的双眼,声音里带了颤巍巍的哭腔,“6、67号......”   “小哭包。”67号刮了下他的鼻尖,“哭什么?”   “疼......”   宁折说完,突然愣了下。   身体轻盈舒适,方才剧烈的疼痛已经消失不见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在他身体里缓缓流动,悄无声息修复着他方才受伤的筋脉。   “这是......”   67号低下头,眉心抵在他肩膀上,闷笑道:“痛觉屏蔽功能,十两银子一次,概不还价。”   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倘若宁折回头,便能看见他满头都是冷汗,浑身紧绷,脸色苍白到吓人。   系统空间其实根本没有痛觉屏蔽系统这种东西,不过是他通过系统和宿主之间的连接,将宁折承受的痛苦转移到他身上了而已。   他本不愿这么做,甚至不想出现在宁折身边。   祭祀仪式庄重威严,绝不能被人打扰,宁折必须要自己扛过这种痛苦才行。   然而他到底不忍心。   就在听到宁折叫他名字那一刻,身体不听他大脑的指挥,控制不住地出现在宁折身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心软,变得再也见不得宁折一滴眼泪。他一边说自己恨宁折,却又一边总是控制不住地观察他。   他想自己一定是得病了。   而且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宁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皱起眉,闷闷不乐:“我没钱。”   自从他被撸了皇位,就一直身无分文,是真正的穷光蛋。   “没有钱,那就用你自己来还。”67号低笑,张口轻轻咬住他耳尖,放在唇齿中碾磨舔舐。   宁折脸颊通红,小小挣扎起来,“别,不要......”   “怎么了,害羞?”   67号勾着唇,在他耳边低语,清冷低哑的声音像是在故意引人犯罪,“那种事都做过了,还害羞什么?”   宁折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嘶吼声:“皇上!”   是霍忱。   宁折一愣,转头去找声音。   但四周一片雪白空间,一望无际,除了他和67号,什么也看不见。   “皇上,回来!别被他骗了!那个人在骗你!他只是想让你殉剑!”   霍忱声音里透着惊恐和慌乱。   “67号,将军在说什么,什么叫......”宁折怔了怔,想转头去看67号。   67号面色不变,轻轻伸出手捂住他的眼,温声道:“没什么,那不是你的将军,那只是幻影罢了。”   宁折被67号捂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他脚下似乎是悬空的,昨天晚上他睡着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   67号不想骗他,“宁折,不要问,好吗。”   宁折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他想起昨天自己假装睡着后,听到67号说的那句话。   “只要67号不会死。”他抓住身后男人的手,“只要你不死,就可以。”   “我不会死的。”   67号轻笑一声,把他转过来,吻上了他的唇,留恋辗转在他唇齿间的每个地方。   对宁折来说,亲吻明明应该是一件很甜蜜舒服的事。   可现在,他却莫名觉得很悲伤。   外面霍忱正在拼命攻击光柱。   远远看去,会让人误以为祭坛上是一个一柱连天的光束。   但走进了看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宁折和那个短发男人都在里面,霍忱用尽各种办法,怎么都攻不破这东西。   “放弃吧,这是系统空间的东西,不是你能打开的。”61号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框,站在一旁凉凉看着他。   “神剑已饱饮鲜血。”他仰头看向宁折头顶那把光芒越来越耀眼的神剑,轻轻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61号其实没有骗宁折,他确实是因为主系统说要用宁折殉剑,才会生起背叛之心,想放宁折离开。   但当他联络过67号以后,他便改了主意。   因为67号也想让宁折殉剑。   这两人的目的虽然不一样,却都是想逼死宁折。   61号不在乎什么主神,也不关心系统空间的未来,甚至连宁折这个人的生死,他也并不强求。   他只是不爽,不爽其他人抢走他的玩具,还将这个玩具玩弄鼓掌。   67号也好,主系统也好,他不想把宁折送到他们手上。   因此他和宁折做了交易,让宁折去找霍忱,他便帮他离开。   他知道霍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宁折送死,一定拼命保护他。   把宁折送走以后,他甚至还动用了手段屏蔽了67号对宁折的感知,只不过没想到,即使这样也拦不住那个人。   主神之下最强系统,这种听起来中二可笑的称号,却也不是说得就能得到的。   他垂下眼睫,扯唇轻笑一声:“时间差不多了,那个人应该也出来了吧。”   霍忱突然转头,眼眶充 血地看他,一副疯魔无状的狼狈模样,“那个人?”   话音刚落,光柱连接着天空的那一端,缓缓降下来两个被光芒包裹的人。   一个西装革履,俊美温和。   一个站在他身旁,神情木讷,眼底无神。   正是主系统和刚从实验室出来蔺云澜。   61号轻叹一声,“早知会变成这样,当时就该把云澜杀了才是。”   宁折戒指里的那个云澜是假的,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   真正的云澜一直都被主系统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61号虽然知道,但是并不怎么在意。   是他失策了。   如果当时就杀了他,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不过,以宁折对云澜的在意程度,他若是真的把人杀了,恐怕宁折就要恨他一辈子了。   外面的场景,宁折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67号,到底发生什么了,我......”   他话未说完,忽然,67号抱着他腰的手松开了。   紧接着他的身体不停下坠,离67号越来越远。   他瞪大了双眼,看向自已上方的俊美男人。   “......67号?”   67号勾唇,朝他微微一笑,温柔一如既往:“宁折,如果真的喜欢我,那就再为我死一次吧。”   宁折瞳孔微微收缩,“不......”   这一刻,脱离了67号施展的幻术,他终于看清了外界的一切场景。   他身处高高的空中,底下是大越国山河,上空是连天的光柱,一把锋利长剑正悬在他心口。   主系统和蔺云澜都站在他不远处,笑眯眯看着他,“宁折,从今天,你的任务便完成了,真正的主神即将诞生。”   他扶着蔺云澜的肩膀,将他推到身前,神色依旧温和有礼。   “所有人都将为他而高呼,而你,宁折,你只需安安心心做他的垫脚石,被他踏在脚底。”   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语气对宁折笑着说:“能为主神的诞生献礼,也算是你此生的荣耀了。”   宁折唇色惨白,猛地看向67号,“什么意思......”   67号无奈轻笑,眼底一片幽深怜悯,“傻子,还不明白么,意思就是我背叛了你,最终选择了蔺云澜啊......”   云澜。   宁折转过头,看向主系统身旁的人。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正一眨不眨盯着这边,神情呆滞漠然。   当宁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那双无神的双眸突然动了动,唇角扯开一抹微笑,机械地对他说:“阿宁,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听说67号原本的宿主,就是云澜。   而他,不过是一个残次不全的劣质替代品。   所以67号最后的选择,还是云澜吗?   他仰头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冷淡的男人,突然又想起了昨晚67号同他在一起时的种种诉说低语。   他突然一抿唇,眉眼弯弯地笑了。   “我不信。”   宁折盯着67号那双清冷如幽的双眸,声音坚定:“我不信你会背叛我,你说过以后要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67号神色不变,依旧冷静:“不过是骗你的花言巧语罢了,枉你生在纵横阁,警惕性却越来越差了。”   “我不信,67号不会骗我,他最喜欢我了。”   宁折望着他,勾唇,笑了:“不过,我一直都很听话。”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握住身前悬坠的那把与他心血相连的神剑,砖头看了眼下方。   底下城池中,无数百姓正站在中央祭坛附近,抬头仰望着他。   他们的眼底满是对上神降生的期待,和对即将获救的喜悦。   而不远处霍忱和青鸾等人正朝他快速冲过来,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惊恐仓皇,拼命向他伸出手,大吼着住手。   宁折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露出一抹乖软的笑,“如果67号想让我误会,如果67号想让我帮云澜成神,那我会去做。”   他握住锋利的长剑,狠狠往自己心口刺下去。   “不,阿折......”   “皇上!”   “住手!!”   血花从少年心口喷溅出来,殷红如荼蘼绽放。   苍白无血的唇角弯着乖巧软糯的笑容,漆黑的瞳眸里一如既往安静平和,如同过去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等待着有谁能来救赎他。   几人目眦尽裂看着眼前这一切,疯狂攻击光柱要。   可他们一向往日自诩站在天下顶端,如今却弱小到连这一道小小的墙壁都不开,无能连一个心上人都拯救不了!   大祭司一言不发越过他们,走到宁折身边,在他身上结下神印。   宁折浮在半空,全身被鲜血染红,淋漓血柱从他身上涌出,又被心口的神剑快速吸收。   他半阖着眸,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师父。”   “你做的很好,天下苍生将感激你的献身。”大祭司面无表情,抚了抚他冰凉的脸颊。   宁折扯唇笑了笑,闭上眼,声音微弱:“那师父呢?”   大祭司不语,漠然看他,浅灰色的眸底雾气缭绕,叫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若此生能重来,师父,请你一开始就不要把我创造出来。”   宁折喃喃出声,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已经,不想再当什么替身了......”   他眼角落下一滴泪,身体终于撑到极限,在大祭司的眼前破碎开来,化成点点灵光。   霍忱猛然喷出一大口血,跌跪在地上,神情恍然。   赤钺大吼一声,发了狂地撞击光柱,眼底血红一片。   旁边青鸾脑海剧痛,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浑身发颤,终于想起来宁折曾经在自己面前身死的场景。   这已经是第二次,他眼睁睁看着宁折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如果他真如你们所说,是为主神,那他便不会死。”   大祭司从光柱中走出,漠然俯视他们。   “他是不会死,可宁折却已经被你害死了。”   “有何不同,他终究还是他,不过身份不一样罢了。”大祭司并不理解他们的想法。   霍忱突兀笑了一声,眼底悲凉:“微生莲,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神剑将宁折所化的灵光一点点吸收,突然放大数倍,在空中绽放发出刺目的光华。   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幻人影从剑刃中缓缓出现,被束缚在剑上。   61号盯着那模糊的人影,打开了通讯,“神剑的能量已经转化成数据输给你了,如果这样你还让宁折死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67号声音冷淡,“用不着你来操心,即便我粉身碎骨,他也不会有半点事。”   说罢他关闭通讯,朝主系统走过去。   主系统笑看他一眼,“67号,我实在没想过,最后帮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创造出的这个系统空间,我不会让它灭亡。”   “所以,就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就打算牺牲他的性命了?”   “牺牲?”67号冷勾唇,看他一眼,“谁告诉你,他要牺牲?主神只能是他,这一次,便是他涅槃重生的时机。”   “我便猜到你不会乖乖帮我。”   主系统轻笑起来,“可是67号,你不会以为我傻到什么都没准备吧?早在第一次我和宁折见面时,他饮下的那杯茶里就携带了病毒。这么久了,病毒也应该扩散了,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67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是么,那我拭目以待。”   主系统在宁折体内投下的病毒是可以破坏他的神智,让他听从自己的命令。   并且这种病毒感染性极强,沾到皮肤便会迅速繁殖,即便宁折谨慎,没有喝下茶也没关系。   只要那杯茶进了他的口中,他就注定难逃一劫。   很快,剑中人影缓缓化出实体,薄雾和微光逐渐散去,露出他真正的面孔。   下一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惊叹地睁大眼,忘记了说话。   长风送雪,仙人独绝。   灼灼其华,尊贵摄人。   此日过后,若再问谁能配得上这“上神”二字,也唯有眼前这一人而已。   他和已经殉剑的宁折生得完全不一样,若说宁折还是未长大的乖软少年,心中尚存一丝柔软。   那么这剑灵便是已历尽千万年世事红尘,看遍众生百态,站在云端的掌控一切的神。   比起宁折的柔软,他身上更多的是尊贵而不可侵犯的凛然清冷之气。   霍忱怔怔看着这个陌生的人,喉咙干哑,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一样,“皇上......”   “他不是宁折。”青鸾眼神冷沉,死死攥紧了拳,一拳狠狠捶打在光壁上,“他根本不认识我们!”   只有赤钺傻怔怔趴在光壁上,血色双眸直直盯着那人,眼底痴狂,不停地喃喃:“折......阿折,是、阿折......”   大祭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银发雪衣的陌生剑灵,眸光微深。   “这便是神剑的剑灵了。”主系统抿唇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和他生得一般模样,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   他朝那剑灵招招手,“过来。”   微风从远处拂来,轻卷起剑灵的雪白长衣,将他那一头长至脚踝的柔顺银发轻吹起,明明生得冷清如霜,这场景却莫名诱惑勾人。   他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唤他,苍白纤长的指尖微动,卷长如魅的羽睫轻颤了颤,缓缓张开。   那一瞬,仿佛天地都为其黯然失色,所有人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双幽蓝如海的瑰丽瞳眸,深邃漂亮得令人心悸。   剑灵眸光似水流转,视线轻轻扫过眼前这些人,神色淡漠如冰,眼底空无一物,似乎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何人,将吾唤醒。”   薄唇微启,从亘古久远的时间长河里传来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幽然清透,宛如冬雪消融,流水潺潺。   主系统轻笑,“是我将你召唤出来的。”   剑灵目光一转,落在他身上,带着令人臣服的冷冽威势。   他迈开步子,一步步赤足朝主系统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低头问询:“何事?”   “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主系统勾着唇,非常自信。   剑灵初生,懵懂无知,而他有控制剑灵的手段,是以并不怕他不答应。   果然剑灵淡淡道:“讲。”   “我想请你,”主系统微微一笑,凑近他那张风华无双的脸,低声呢喃:“我想请你,杀了你自己。”   剑灵闻言,刀裁的长眉轻扬了下,注视着他不语。   须臾,他动了。   指尖微微抬起,冷冽杀气萦绕指尖,轻雾氤氲。   主系统正待退开一步,等着他血溅当场。   然而下一瞬,却是他自己心口被贯穿。   “你、你怎么......”   主系统难以置信,盯着他说不出话,口中鲜血直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怔怔看着那个白衣染血的神。   江上冰雪不足他容色之清冷,璀璨星河亦不及他眼底微光朦胧。   即便是刚刚杀了一个人,也不损他半分荣华。   只因他所站之地,所处之事,便是天道。世间千种情仇,万般罪恶,皆不染他身。   67号站在主系统身后,眸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个人。   “我失算了......”主系统终于想到他,“你做了什么。”   67号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和宁折欢好缠绵一场,趁机将他体内病毒尽数清楚了而已。   “放开他吧。”67号对剑灵勾勾唇,轻笑:“这只是他的一个分身,你杀了他也没用,他的本体还在系统空间里。你初生世间,力量尚且薄弱,无法与他相抗衡。我已经将力量都储存在你的身体之中了,等你以后能控制这股力量的时候自然就可以使用,到时候,你再去找他报仇也不迟。”   剑灵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声音冷淡如冰:“你很多话。”   67号怔了下,不由勾唇一笑,“临终遗言,你总得让我说完。”   “我记得你。”   剑灵指尖微动,他面前的主系统立刻灰飞烟灭,细小如灰尘的血雾纷纷扬扬洒落,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一旁云澜突然尖叫一声,一个站不稳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阿宁......不要,放了我,放了我!啊啊啊好疼......”   他整个人快速变老,身体逐渐萎缩,脸上出现一条条皱褶,不多时,竟变成了一个尖声哀嚎的老人,甚至还在继续衰老,可怖至极。   剑灵未施舍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越过。   每走一步,祭坛下便有一大片人发出恐惧的惊叫。   “我......我的身体!我怎么老了!”   “为什么会这样!”   “救命、上神大人救命啊!”   无数百姓跪下来求饶。   剑灵充耳不闻,一拂袖禁了他们的声。   万籁俱寂中,他赤足走到67号面前,幽蓝的瞳静静望着他。   “我记得你,你是背叛我的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成神(上)   67号直视他片刻,忽而敛眸一笑,“不错,是我背叛的你。”   剑灵眼神一冷,忽然伸手朝他喉咙扼去,“那你也去死罢。”   “那可不行。”   67号闪避开他的手,直接绕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腰,温热的胸膛紧贴他后背,在他耳畔轻笑,“若是被你杀了,你以后可要伤心了。”   剑灵被他一抱,漂亮的眸底生出几分怒气,立刻就开始攻击他。   他如今实力非比寻常,67号身上又有伤,一时间居然不是他对手,被打得四处逃散,险些没了命。   剑灵毫不留情,指尖化出冰刃,朝他心口快速刺进去。   67号躲闪不及,被捅了个正着,胸前立刻便爆开一朵血花,身体微微晃了下。   剑灵眼神一动,便想直接让他灰飞烟灭。   67号一惊,立刻闪身不见了踪迹。   他不得已动了体内封存的能量,才险险躲开了,否则他现在已经和主系统那具化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没想到宁折变成剑灵以后,性子会变这么多。   失策了。   这边剑灵还在寻找他踪迹。   67号轻叹一声,悄悄落在他身后,猛一下将他整个人圈住。   剑灵立刻就要挣扎,67号被触及到伤口,疼得吸了口气,立刻叫道:“别别,我伤口裂开了,别动!”   剑灵一怔,听到那句“伤口裂开”的时候,忽然就没了动作。   67号察觉到了,忍不住笑一声,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乖,别动......”   剑灵真的就被他静静抱在怀里,不动了。   他一手从后背盖住了剑灵的眼睛,“你之前不是还说想看动画片么,我放给你看,好不好?”   漆黑的眼前凭空出现一块屏幕,上面几只拟人的小羊正在草原上嬉闹,透着几分幼稚。   剑灵微顿,直直望着屏幕回不过神。   67号扫了眼下方痛苦挣扎的人们,摸了摸他一头银雪色的长发,在他耳旁放低了声音引诱:“乖,放了他们吧,并非他们害你。”   剑灵转头望他,眸光毫无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人的话。   只是心底有什么声音在告诉他,不要伤害这个人。   片刻后,剑灵动了动指尖,解除了施加在那些人身上的惩罚。   67号低笑一声,摸摸他雪白的耳尖,“好乖。”   好乖,在说谁?   是他么?   剑灵有些疑惑。   他心底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像是糖罐子洒在心上,有些甜腻腻的感觉。   67号受不了他这种软萌的表情。   若是从前也倒罢了,现在他顶着一张那人的脸,却做出这种懵懂的神色,实在过于诱人犯罪了。   67号呼吸微微灼热起来,心底的躁动甚至让他忘却了身上彻骨的剧痛。   他扶着剑灵肩膀,把他转过来,一手扣住他后脑勺,一手揽着他的腰压向自己,喃喃说着:“别诱惑我......”同时低头深深吻上了他苍白的唇。   有浅浅的光华脉络在他们身旁流动,一丝一丝银白的光线从67号体内延展开来,轻柔渗透进剑灵的身体里。   剑灵立刻察觉到这个男人在给他输送能量。   随着光线越聚越多,67号的身体也渐渐开始变得透明。   剑灵只是初具神格,力量不够,并非完全的主神,想要真正成神,还需要无法想象的庞大力量。   以前主神死的时候,将自己残存的力量送给了他,如今也时候该归还了。   67号一点点抽取着体内能量传输过去。   剑灵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闭眼吻他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流泪。   他的眼泪滴到剑灵的脸上,让他感受一片刺骨的冰凉。   “宁折......”   67号松开他,手掌轻抚他的面庞,眼底满含不舍,还有许多剑灵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漠然着一张脸,开口道:“吾名剑灵,并非宁折。”   67号无奈低笑一声,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真不解风情......”   到最后,他也没得到这个人一句喜欢。   一片耀目光华中,67号的身影透明到几乎看不见。   剑灵伸出手,轻轻一点他的脸。   “啪嗒”一声。   透明的虚影破碎成点点灵光,四处洒落。   那个吻他的男人不见了。   羊也没了。   剑灵不知何故,心底有些空洞洞的。   他还不理解人类的情感,并不明白这是一种叫失落的情绪。   不过碍事的人没了,他就可以去报仇了   剑灵正打算去找刚才那个妄图控制他的人,然而还未走几步,身前便忽然出现一人拦住他去路。   剑灵并不认识他,漠然道:“让开。”   大祭司上前一步,一指尖轻轻一点他额头,轻皱了皱眉,“果然,你不是。”   他看向一旁昏死过去的蔺云澜,用风卷起他的身体托过来,同时突然对剑灵发起攻击,企图杀了他,夺取他的神格给云澜。   剑灵原本不想动手,他还记得那个吻他的男人告诉他的话,让他放过这些人。   可若是这些人先动手,他亦不会坐以待毙。   神剑从光柱中脱落,向他飞来。   剑灵执起神剑扬手一扫,剑影骤起,竟直接将大祭司逼退数步,口吐鲜血跪倒在地上。   他走到这人面前,伸手扼住他喉咙,轻轻一提举在半空,“为何杀吾?”   大祭司皱眉,不明白这人突然之间怎会如此厉害。   他想起方才那个叫67号的人的举动,蹙了眉。   那人......该不会是将自己的所有能量都送给了这剑灵?   他盯着眼前这个和宁折相貌全然不同的男人,启唇冷道:“你是魔物,自然要杀。”   剑灵一言不发,一剑刺穿了他心脏,将人甩到远处。   他不喜欢这个人叫他魔物。   他喜欢刚刚那个男人抚摸着他的脸,和他说“乖”。   他走出光幕,看见底下跪了一大片乌泱泱的人,三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他扫了一眼,开口:“吾要离开,尔等也要拦?”   霍忱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刚才就站在这里,亲眼看见这人毫不犹豫将大祭司杀了。   这人已经不是他的小皇帝了。   他无力跪在地上,眼底失神。   青鸾不信是眼前这剑灵把宁折吞了,快走几步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衣襟,咬牙切齿狠道:“宁折呢!该死的,你到底把他弄哪去了!?”   就连赤钺也木楞地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动作小心地牵住他衣衫下摆,小声叫他:“阿折。”   剑灵很奇怪。   宁折是谁,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在意这个人?连刚才亲他的那个男人也是,他们都提到了宁折这个名字。   宁折是谁?   剑灵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似乎即将要想起什么来。   然而下一瞬他的头忽然剧烈疼痛,像是碰到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一般。   剧痛之下,一股暴虐的杀意从他心底猛然涌起,快速吞没了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剑灵本就是从剑中而生,剑灵无所谓正与邪,一念起可为正,一念灭可为邪。   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神剑的本身。   此刻手中神剑感受到他的情绪,陡然爆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势,将他身旁围着的三个人狠狠震飞开来。   霍忱本就体弱,这一下更是伤及根基,喷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都疼移了位。   他艰难抬起手,朝剑灵伸过去,眼前恍然间出现了曾经小皇帝的影子。   “皇、上......”   这一刻,霍忱终于明白,他以前所幻想的一切有多天真。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伤害了宁折,后来幡然醒悟时,便想着以后要好好补偿他,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用一辈子去赎罪。   可惜,已经铸下的罪不会就这样轻易抹去。   那个人不稀罕他的补偿和赎罪。   或许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他永远失去那个人。   “皇上......”别丢下臣,好不好......   他拼了命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少年的手,然而少年已经越走越远,远到最后,无论他怎么追,怎么追,都再也找不着了。   霍忱微微阖了眼,意识逐渐昏迷,终于倒在地上。   青鸾情况比他稍好一点,还未立刻昏死过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攻击那剑灵。   剑灵手中长剑一扬,直指他心口,漠然开口:“不想死,就让开。”   青鸾挑了眉,冷笑一声,“孤这辈子还未尝过死是什么滋味,你若是有本事,便将孤这条性命拿去,若是没本事,就别怪孤杀了你为宁折报仇!”   他抬手便是一道攻击袭来,剑灵轻轻松松用长剑挡开,下一瞬便见他已经闪至自己眼前,指尖利刃直朝自己喉咙而来。   剑灵不慌不忙,甚至都没有躲避。   青鸾的利刃狠狠划过他脖颈,他本以为会看见鲜血四溅的场景,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前的剑灵晃动了几下,身形直接消散。   青鸾瞳孔微缩,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就立刻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剑灵本无形,不过是幻影所化,他即便攻击到了剑灵,也无法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青鸾倏然意识到这件事,然而已经晚了。   利剑发出一声争鸣,已经横亘在他喉间,刺进了皮肤里。   就到这里了吗?   青鸾忽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可笑他这辈子自诩强者,可不仅保护不了自己的心上人,现在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   当初宁折那般厌恨于他,如今若是看到这一幕,或许会觉得高兴也说不定。   青鸾勾起唇,悲凉一笑,等待着那剑灵给他最后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解脱迟迟未到。   他睁开眼,却看见赤钺正跪在地上,揪着剑灵的衣角,一双血色如荼蘼的瞳眸一眨不眨盯着他,痴傻道:“折......阿折......不要......”   青鸾微怔。   他一直避免自己和赤钺接触。   因为他憎恨这个人。   当年若非是这人,他不会被族人背叛,不会被投下极渊,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他们是兄弟,也是仇人。   自从知道赤钺痴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他。   可没想到如今却是被这人救了一命。   剑灵被赤钺抱着没法动,不由蹙眉,一剑划在赤钺心口,伤痕深可见骨,“让开。”   赤钺仰头看着他,明明是殷红如血的邪恶双瞳,在他身上却显得天真透彻,宛如琉璃宝石一般映照人心。   他抱住剑灵的双腿,“阿折......不要、杀人......阿折,会、伤心......”   他说着说着,红瞳里就滚出一滴眼泪。   剑灵低头俯视他片刻,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陌生男人,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沉闷的情绪,身体像是被一层层的厚布缠裹起来,难受到不能呼吸。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对他说,放了他们。   一道光芒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记忆片段忽然从识海深处浮现。   剑灵瞳孔缩了缩,脚下一晃,手中长剑脱落在地,脚步不稳地后退几步,痛苦地甩了甩头。   刚刚那些记忆是......   青鸾摸了摸自己被划出一道浅浅血痕的脖子,转头看他,“你今日若不杀孤,来日孤会令你死无葬身之地。”   剑灵闭了闭眼,淡淡道:“让开。”   他一言不发,拾起神剑,越过青鸾离开。   身影一闪,光幕随着他的离去一道消失不见。   底下百姓沉默许久,忽然欢呼出声。   魔剑消失了!他们获救了!   普通百姓看不清楚这其中弯弯绕绕,在他们眼里,便是那个少年献祭之后,上神出现震压了神剑,解救了苍生。   在他们眼中,剑灵便是他们的救世主,是他们的神明。   所有人欢欣鼓舞,庆贺劫后余生。   只有受到这场景刺激的小皇帝突然缺力跌坐在地上,一脸失神落魄。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   宁宣。   他不是什么大越的小皇帝,不是宁折,他叫宁宣,他是宁折的弟弟。   小皇帝抱住自己的头,突然痛苦地嘶吼一声。   他都对那个人做了些什么!   一旁侍卫被他吓了一跳,“陛下,您怎么了?”   “快去......”   侍卫一愣,“您说什么?”   小皇帝突然抬起头,猛然揪住他衣襟,瞪着眼神情恐怖,“朕叫你快去!找他,把他找回来!”   侍卫吓得跪在地上,“找、找......找谁?”   “宁折!”   ......   与此同时系统空间里。   3037正在主系统的房间里,替59号解绑。   59号沉默片刻,“你用不着来救我,是我背叛了你们。”   3037号一脸平静,“前辈在说什么,我说过前辈去哪我就去哪。如果这是前辈想做的事,我只会帮着前辈一起罢了,何来背叛之说。”   59号看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无需这么做,你潜力那么好,老老实实待在系统空间,别掺和这件事,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3037沉默片刻,解开了绳索,走到他面前蹲下,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淡淡道:“前途无量,不及前辈一个眼神。”   59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你怎么......”   3037皱了皱眉。   前辈居然这么惊讶。   看来还是说得太早了。   3037号冷静地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主系统这时候正在和67号前辈争斗,我先带您出去。”   59号被他架起来,一边慢慢往外挪,一边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您放心,目前一切都按照67号大人的计划在进行,宁折大人变成剑灵后,会有人带她去神宫进行化神仪式,到时候......”   “到时候,他就能变成真正的主神,回来杀我了,是不是?”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笑声。   59号浑身一僵,惊恐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主系统站在门口,俊美的面孔温和带笑,正和善地看着他二人。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阿九是不是想这么问?”主系统笑盈盈望着他。   “还要多亏了你的朋友,让我深受重伤,连好不容易做好的化身也没了。”   主系统摇摇头,“所以我只能回来,只是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了这件不那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皱着眉,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阿九,你这是又要离开我么?上次吃过的惩罚还没够,还想再品尝一次么?”   59号听到他的话,浑身都开始发颤,身上每一道还未痊愈的伤痕都拼命叫着恐惧。   他忍不住抓紧了3037号的衣袖。   3037号握住他的手,上前两步将他挡在身后,还是那副镇静到极点的模样。   “前辈不用怕,我会保护好前辈的。”   主系统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好笑,“你?你一个小系统,恐怕连我的身都近不得,又能做什么?”   3037号却道:“61号临时倒戈,您的分身又已经损毁,短时间内实力大损,无法去到下界,势必无法阻止宁折。”   “那又如何?系统空间里有的是替我卖命的系统。”   “但他们无法进入神宫。”3037号一针见血。   主系统神色变了变,他说得的确没错。   神宫只承认神界之人,他们这些系统会被排斥,否则他早就让云澜过去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如果您还想让云澜成为主神,我有办法。”   “说。”   “您先放了59号前辈,我留下来。”   “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主系统眯起眸子看他。   “您只能相信我。”3037号眼底波澜不惊,似乎无论什么事都无令他慌张似的。   主系统冷冷盯着他,眸光微沉,片刻后他唇角重新勾起一个笑容,走到59号身边,弯腰抚了抚他的脸,“阿九,你先出去玩几天,我以后再去接你去,好不好?”   对他来说,59号便是他的所有物,即便他现在将59号放了,以后这人也会乖乖跪着求着要回来的。   59号牙关打颤,恐惧地根本说不出话。   “前辈,别怕。”   3730号转身挡住主系统,将他圈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脑袋,“有我在,不会再让前辈受那些委屈了。”   “不行,67号好不容易......你不能......”   3037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他冰凉的唇上,平静的眼底幽深温和,“相信我。”   最终59号一个人离开系统空间,3037号则留了下来。   主系统眯着眸子看着59号瘦弱的背影,勾唇轻笑一声,“3037,你最好没有骗我。”   “您说笑了,67号的计划我全程都有监视,我既然说出口,便不会食言。”   “那就说说吧,你要怎么做?”   3037号看他一眼,“您忘了么,能进入神宫的,除了主神和七宿,还有另外一个人。”   ......   大越皇宫。   小皇帝,或许此刻应该叫宁宣,正冷冷盯着底下一众暗卫:“没有找到人?”   “上神大人神出鬼没,属下等凡人鞭长莫及,根本......无法追踪......”   宁宣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陡然怒喝一声:“废物!”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朝这些人挥挥手,“滚滚滚,都滚!”   等人都走了个一干二净,他抱住脑袋狠狠朝墙上砸了一下。   在哪里......那个人,到底会去哪?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躬身禀报道:“陛下,霍将军和大祭司已经醒了。”   宁宣皱眉,“神居然没杀了他们?”   真可惜,不如他去补一刀好了。   他摆摆手,不耐烦道:“醒了就醒了,我不关心他们,别来烦我,滚!”   内侍踌躇片刻,为难道:“可是陛下,大祭司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宁宣皱眉,“说。”   “大祭祀让奴才告诉您,人在神宫。”   ......   此刻,神域。   一身雪衣银发的俊美男人正站在神宫门前,漠然望着面前一池摇曳雪莲。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成神(下)(小修)   “主人,这孩子是谁?”少年盯着他身后身穿白衣的小孩子,皱着眉,有点不高兴。   “他叫阿莲。”   白衣人轻笑,摸摸他脑袋,“瑄和,他初来此地,什么都不懂,你是师兄,要好好和他相处。”   叫瑄和的少年抿抿唇,“可是主人,您都已经好久没有来瑄和的寝宫了。”   “抱歉,最近有些忙,等几日去看你,好么?”   瑄和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他对那小孩招手,“过来,别老烦主人,我带你去认路。”   小孩藏在白衣人身后,怯怯看他一眼,又仰头看着白衣人,白嫩软乎的手指轻轻攥住他衣袖,“主......主人......”   白衣人弯下腰,摸摸他软软的脸颊,“小莲乖一点,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小孩羞红着脸,点点头。   “嗯,我、我等......等您......”   自此之后,总是孤单一人来去的白衣人身旁,多了个小尾巴。   小尾巴在面对白衣人的时候,特别容易害羞脸红,对着瑄和的时候,却不言不语冷冰冰得像块石头。   瑄和气得向白衣人告状,说他虚伪。   白衣人无奈一笑,只好对阿莲说,“你师兄性子脆弱,你要对他好一点。”   “主人!我才不脆弱!”瑄和面红耳赤,攥紧了拳。   阿莲看了一眼满脸羞红的小师兄,又看了眼俊美的白衣人,点点头,“知道了,主人,阿莲会好保护师兄。”   瑄和怒道:“矮冬瓜,谁要你保护!”   阿莲淡淡看他一眼。   虽然不言不语,眼底轻蔑的意思却鲜明至极。   瑄和眼眶一红,“主人,你看他又欺负我!”   白衣人好笑地看着他二人,神色温和。   时间转瞬而过。   小孩长成了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依旧整日跟在白衣人身后,偷偷仰慕着他。   瑄和也不再是当年轻狂的少年,他不再和阿莲争风吃醋,反而越来越稳重,渐渐成了白衣人的得力助手,经常和他一道出门。   每次这个时候,阿莲都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他开始变得孤僻,身上气息也越来越冷。   瑄和笑说他吃醋了。   阿莲却不觉得,他无心无情,不会有吃醋这种情绪。   他陪了白衣人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年月。   瑄和只是普通凡人,已逝世多年,偌大的神宫只剩下了他和白衣人。   虽然白衣人不说,但阿莲能察觉到他越来越孤独。   他去了下界,将已经转世的瑄和带了回来。   瑄和回来以后,白衣人又开始笑了。   阿莲喜欢看他笑,所以他就算不喜欢瑄和,也不会伤害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瑄和也一天天变得苍老,他死的那天,阿莲看见白衣人落了眼泪。   他第一次看见他哭,心疼地想把他抱进怀里,但他不敢。   埋葬了瑄和之后,白衣人就开始经常出门了。   随着白衣人出去的次数越多,神宫里出现的人也就越多。   先是一个叫霍忱的男人,接着是一个叫赤钺的少年,然后是青鸾、宁堰。   最后,瑄和也回来了,这次他终于不再是凡人,还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神宫越来越热闹了。   新来的神侍们一个比一个俊美,都很会讨白衣人欢心,经常簇拥在他身边,说各种奇闻趣事逗他开心。   阿莲站每次都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白衣人脸上浅淡温和的笑容。   “为什么不过去。”瑄和问他。   “主人很开心。”他不想打扰主人。   瑄和低笑一声,拍拍他肩膀:“你若去了,他会更开心。”   “不会的。”   他身份低贱,也不会说话,浑身都是刺,主人不会喜欢他的。   阿莲眉眼间一片淡漠。   时间定格成一张图片,印在脑海深处。   ......   记忆如画,一瞬间远去。   剑灵睁开眼,眸底冷冷淡淡。   方才他看着这一池莲花,记忆里便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一幕莫名其妙的场景。   白衣人面目模糊,看不清楚,然而只不过一个虚影轮廓,却叫他熟悉不已。   他是谁?   为什么这幅场景让他觉得如此怀念?   不论如何,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叫他很不爽。   剑灵扬起长剑一挥而下,霎时间一池雪莲纷落如雨,成了残荷。   他这才收起剑,一步步往神宫走去。   神宫门前站着一个人,见他过来,勾唇一笑,“没想到你以前这么好看,67号眼光倒是不错。”   银发雪衣,面容俊美如仙,浑身清冷如冰。   可不就是好看到了极致。   61号每次见他,都会被他惊艳一瞬,心中惊叹不已。   剑灵蹙眉,“你还要跟我到何时。”   从人界离开时,此人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叫他烦闷不已。   若不是他身上有那个男人的气息,他早已经杀了他。   61号轻笑:“就到这里,不跟了,这里我进不去。”   剑灵越过他正要离开,却突然被他拉住手。   “等等,东西还没给,跑什么?”   剑灵低下头,便看见自己掌心里多了一样异物。   “67号给你的定情信物,可别丢了。”61号低笑,拾起他的手,将戒指缓缓套进他指上。   “定情信物是何物?”   剑灵盯着手指上那样东西,心底渐渐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总之他的戒指不值钱!”   突然,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出现在他脑海里,剑灵一愣,“不值钱......”   61号疑惑一瞬,“你说什么?”   剑灵回过神,漠然看他一眼,收回手,直接越过他走进神宫。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半空响起:“何人来此?”   剑灵淡淡开口,“不知。”   “为何来此?”   “不知。”   他只是冥冥中觉得这里有东西在呼唤他。   “无来处,无归地,万事随缘,进来吧。”   轰然闷响,神殿大门开启。   剑灵跨进去。   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雾气缭绕,亭台楼阁掩映,白玉石柱高耸入云,渺然如仙境。   和他脑海里出现的那片场景一模一样。   剑灵踏出第一步,耳边出现一道声音。   “本体为莲,生于微末,便名微生莲。”   踏出第二步,眼前出现一幅场景。   少年哭喊着从殿里奔出来,一把抱住他,“主人,你快管管!阿莲他又打我!”   剑灵低头看去,那少年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顿了顿,迈出第三步。   这一次,记忆里的小孩出现在他身侧,怯怯揪住他衣袖,奶生生地道:“主人,阿莲等你回来。”   剑灵低眸看他片刻,伸手抓住他手腕,轻轻移开,继续朝前走。   第四步,是一个玄衣的俊美男人。   他勾唇笑着,低声叫他,“主人。”   剑灵面目冷然,紧接着后面每一步,都有一个人或是一幕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无一例外,都叫他主人,对他恭敬且亲密,就好像他们曾是最亲密无比的关系。   剑灵额上冷汗一滴滴沁出,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一幕幕熟悉的记忆慢慢从他脑海中涌出来。   他将那六人带回来的场景、他和那六人共同生活的场景、他将自己的六情寄放到他们身体里的场景,以及,他最终陨落的场景。   剑灵扶着脑袋,头痛欲裂。   终于他走到最后一步,再也撑不住跪在地上,开始轻轻发抖。   “宁折,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么?”一道人影出现在他面前,笑意温和。   剑灵抬起头,苍白的唇颤抖。   “67号......那是什么?”   “是你的从前。”   剑灵摇头,失魂落魄,“不、不可能。”   “你骗我!”他神色一凛,倏然握紧了剑,狠狠朝67号胸口刺去,“你也和他们一样,都只是幻镜!”   67号不闪不避,被他一剑刺进心口,身影破碎。   剑灵紧了紧手指,漠然起身,继续往里走。   再往前便是一座台阶,通往正中央的神殿。   他这次没再循规蹈矩走过去,踏上神剑御剑飞行,顺利穿过了广场。   那个呼唤他的东西,就在中央神殿里。   剑灵推开门走进去。   一面巨大的石晷映入他眼帘。   石晷上花纹古老神秘,青苔布满石缝,看不出年月。   剑灵垂眸看了片刻,将手放上去。   “主人回来了!您看看阿堰今日功力可有长进,阿堰这几日可用功了!”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开心地看着他。   “你那下三滥的武功就别来污人眼球了,要看找别人看去,主人没空搭理你。”   玄衣俊美的男人嫌弃地将少年拎走,站在剑灵身旁,替他披上一件大氅,低声含笑:“主人辛苦了。”   “主人自然是辛苦的,今夜就让小鸟服侍主人,好不好?”又来一个绿瞳青年挤到剑灵右手边,神色亲昵地倚靠着他,脸颊微红,不胜娇羞。   “主、主人......”最后一个红眸的少年无处可去,只能孤零零跪在他身后,弯腰轻轻替他擦去脚上灰尘血迹。   剑灵怔愣地待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了,别闹了,先让主人去休息。”一个笑容温和的青衣人从殿外走进来,阻止了他们的闹剧。   剑灵便被他们几人簇拥着,送进了一间奢华的宫殿里。   这些人明明刚才还是幻影,却突然有了实体,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剑灵一时怔愣,被他们送进殿里以后才终于回过神,正要离开,突然后面传来一声软糯的童音。   他回过头,却看见一个雪衣的小童从被褥里钻出来,睁着大眼睛巴巴望着他。   “主人。”   剑灵一顿,想起来这是方才记忆里那个叫阿莲的小孩。   “主人不要阿莲了吗。”小孩从榻上爬下来,朝他奔过来,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剑灵下意识接住了他。   小孩抬起红红的眼眶看他,“主人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剑灵想说不好。   他看了这小孩几眼,到底没开口。   晚上他和这小孩睡在了一起。   小孩身上带着一股清冽的莲香,很好闻,他并不讨厌。   从他进入神宫以来,一切都透着诡异。   莫名其妙出现的场景,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就好像在迫切地想告诉他什么事一样。   剑灵原本可以不关心这些,直接离开,但他索性也没什么事,不如留下来看看。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神宫留了几日。   神宫里只有他和另外六个人,每天这些人都变着法子找他说话,和他待在一起。   然而诡异的是,剑灵并不觉得讨厌。   但他仍旧不喜欢这里,他想离开了。   可惜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不管怎么走,到最后他都一定会走回到原来的位置。   剑灵生怒,拔剑引来天雷,想破坏这神殿。   然而他用尽各种手段,竟然都无法损伤这神殿一分一毫。   他只能又再一次走进那间存放石晷的宫殿。   不过这一次,已经有了一个青衣人在里面。   剑灵记得他,他叫秦瑄和。   “主人,你想起来了么?”秦瑄和声音也很温柔,清隽至极。   “想起来什么?”剑灵问他。   秦瑄和抿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剑灵不再管他,径直走到石晷旁,一剑挥斩下去。   杀气凛冽,石晷却纹丝不动。   剑灵盯着它看了许久,目光微冷。   一切一切的缘由,都是因它而起,他一日不弄清这里面的秘密,就一日无法走出去。   “等主人想起来的时候,就自然会走出去。”秦瑄和在后面淡淡笑道。   “吾想不起来。”剑灵将长剑抵在他喉间,“你告诉吾。”   “我不能说。”秦瑄和笑了一声,“必须要主人自己想起来才行。”   剑灵漠然看他一眼,收了剑离开。   他身后,秦慎轻叹一声,“这样好吗,我觉得他有点不开心。”   一个人影淡淡出现在他身侧,勾唇一笑,“他若是想不起来,以后会更伤心。”   秦慎瞥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67号抿唇轻笑,“我当然知道。”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颦一笑,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瑄和轻叹一声,“难为你把我们都找过来。结果到头来,我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67号神色淡淡,“帮他想起来,就是你帮的最大的忙了。”   ……   剑灵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从房间里出来以后,他发现外面站了一个人,是赤钺。   剑灵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主、主人……”   赤钺低着头站在他身前,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67号闪身到他身旁,提醒道:“告诉他,你做了他最爱吃的糕点,请他去吃。”   赤钺抬头看向剑灵,眼神躲闪不停,张了张口,“我、我……”   “急死本尊了!滚开,让本尊来!”   少尊主将他的神魂挤下去,自己控制了身体,上前一步拉起剑灵的手,深情款款,“主人,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你……”   可惜少尊主话都没说完,就被剑灵一掌拍飞出去。   原本他对赤钺并没有什么恶感,但是不知为何,刚刚一瞬间,他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人有点恶心。   “为什么!”少尊主不甘心地大吼一声。   67号叹口气,看来宁折还是一如既往厌恶少尊主。   第二条线宣告失败。   67号通知第三个人准备。   于是剑灵没走两步,便看见凉亭里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的俊美男人,满身红晕,媚眼如丝地看他,“主人……”   剑灵脚步未停,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便离开了。   青鸾:“……”   靠!   67号叹气:“你也太没用了。”   青鸾咬牙切齿,“为什么孤就非要扮演一个勾人的妖孽?”   “没办法,你以前就是这个人设。”   青鸾冷笑一声,“你最好保证自己说的是真的!”   他没空和67号掰扯,提了大红色的裙摆就去追剑灵,“主人……你理理我好不好……”   “啪嗒”一声,殿门已经在他眼前合上。   青鸾脸色一阵青白,尤其是旁边还有两个人在看他笑话。   他没有放弃,半夜的时候又偷偷爬进殿,钻进剑灵的被窝里,身体像水蛇一般缠住他:“主人,我……”   青鸾声音忽而一顿,发现剑灵手里的长剑正抵着他喉咙。   他声音微颤,“主人……别……孤错了……”   剑灵声音冷漠:“滚。”   青鸾垂头丧气离开。   “终于到本将了。”霍忱勾唇,理了理衣襟,大步踏进宫殿。   他到是没有被赶出来,不过第二日,众人看见他眼下一片乌青。   青鸾脸色立刻就不好了,“你昨晚和他做什么了!”   霍忱想起来昨夜的事,一阵叹息,“擦剑。”   “......什么?”   “本将夸他的剑好看,他便让本将帮他擦了一夜的剑。”   少尊主怔愣片刻,毫不犹豫地嘲笑出声。   宁堰沉默许久,哑声开口,“本王去试试。”   众人不语。   的确,宁堰在宁折心中是与众不同的,或许他能成功。   就连67号也这么以为。   然而不久之后,宁堰线也失败了。   因为这丫竟然花言巧语一番哄骗了剑灵,然后打算直接和剑灵洞房!   67号没等剑灵动手,自己就先把他赶走,差点没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看着睡梦中的剑灵,轻轻叹息一声。   他让61号帮忙转交的那枚戒指里储藏了他的一丝神魂,借助神宫的力量,他才能短暂地出现,如果这人再不恢复记忆……   晚上,几个男人聚在一起。   “若不是你太无能,怎么会变成这样。”少尊主冷笑。   67号神色淡淡,“请注意措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该说是你自己太无能。”   霍忱蹙眉:“既然我们都已经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恢复力量?”   “不行,那样有风险。”67号摇头。   青鸾嫌弃地捏着自己的大红裙摆,红唇妖艳:“孤还是不信,孤上辈子居然是这种货色!”   秦瑄和笑笑,“不必怀疑,你的确是这种货色。”   “你……”   眼看几人要打起来,大祭司漠然开口:“你们就这么相信了这件事?那个男人空口无凭,他说剑灵是上神,证据呢?”   67号笑眯眯看着他,眼神凌厉,“你想要什么证据?”   大祭司不语。   “明日便是你去接近他了,想要证据,自己去找。”   第二日,剑灵一睁眼,便看见身旁多了一个雪衣黑发唇红齿白的小男孩。   “主人。”小孩面无表情开口叫他。   剑灵也面无表情盯着他。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声僵持了许久。   “他能行吗?”少尊主站在窗前看着里面的场景,眉头紧皱。   67号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连宁折身都没能近的人,没资格说。”   屋里大祭司已经慢慢蹭进了剑灵的怀抱。   他朝剑灵伸出小手,“主人,抱我。”   剑灵一言不发把他推开。   大祭司跌坐在地上,又爬起来,往他怀里钻,“主人,抱。”   剑灵皱起眉,捏住他软乎乎的脸,冷道:“再敢碰吾,吾打断你的腿。”   他说罢便离开宫殿。   没多久,大祭司迈着小短腿走出来,一脸冷漠,面无表情道:“失败了。”   67号看着他的五短身材,想笑。   大祭司冷冷斜他一眼。   67号叹气:“我去试试吧。”   他其实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连这六个神侍都已经失败了。   宁折当上神的时候,他和他接触并不多,为了吸引他注意,他当时已经转世,成了和他敌对的巫主。   对宁折来说,对他的恨,应该多过喜欢才对。   他这么想着,却没想到找到宁折的时候,那个人正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脑袋喘息。   看来用不着他了。   67号眼神温柔了些。   “这些……是真的吗?”剑灵声音颤抖,显得有些脆弱。   “是真的。”67号走到身后。   “那你呢?”   “系统是能量体,在我能量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   剑灵,或者说宁折不能接受,哆嗦着唇,眼神说不出的痛苦。   67号蹲下来将他拥进怀里,吻他的眉心,“乖。”   宁折手指一颤,手中神剑掉落在地面。   他突然扑过去,抱住67号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为什么在他已经放弃一切希望的时候,却告诉他真相。   为什么要让他平白无故受这么多委屈。   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等他想起来一切的时候,这个人却已经要死了。   67号笑了笑,“你傻么,要是早点告诉你,我还怎么欺负你?”   宁折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只是心里钝痛,眼泪止不住地流。   67号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走进神宫。   几百年过去,神宫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尘不染。   67号把他抱到床上,倾身覆上去,在他耳边低语喃喃:“主人,我教你做更舒服的事,好不好?”   宁折闭着眼流泪。   泪水衬得那张俊美清冷的面孔更加脆弱。   67号吻去他眼角的泪,褪去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在他身体上落下片片细密缠绵的吻。   欲望沉沦间,他听到耳旁许多人在唤他,主人。   有宁堰,有霍忱,有青鸾......那些曾弃他如履的男人如今将他捧在掌心,奉他若神明。   罗幕轻掩,遮住一室春光。   宁折再次醒来时,身边所有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走到铜镜前,看了眼自己的眉心。   一道淡淡的银色印记正映在他前额,尊贵夺目。   那正是上神身上独有的神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复仇的主神   这边宁宣一出宫,就被主系统抓了。   “听说宁折在下界当主神时,曾经收过一个弟弟,是你?”   “我可没资格当他的弟弟。”宁宣嗤笑一声,暗地里尝试挣脱。   他是自己死皮赖脸赖上那个人的,宁折心善,才没把他赶走。   主系统看到他的小动作,微微一笑,“别白费心力了,这不是你能弄断的东西。乖乖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做梦!”宁宣冷笑,狠狠啐他一口。   “你不说,便让我来猜猜。”主系统丝毫不急,“他现在在神宫?”   宁宣眼底一沉。   “看来是了。”   主系统轻笑,抓住他后衣领,直接就把人带到了神宫大门前。   61号仍旧守在这里。   看到主系统过来,笑了一声,“大人怎么这会才到,可要迟了。”   “不迟。”主系统将宁宣往前一扔,勾唇轻笑,“我能杀他第一次,就能杀他第第二次。”   “那大人可以试试,能不能先迈过我这一道坎。”   “你在系统里虽然是佼佼者,却还没有让我出手的资格。”主系统淡然一笑,“先斗过他再说吧。”   他话音刚落,身前空地上便渐渐出现一道人影,看面孔,正是3037号。   61号眸光微闪,“原来是你,听说今年空间里出现了一个天才,没想到也是主系统的人。”   “67号前辈过誉了。”3037号向他鞠躬,“我谁的人也不是。”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那他也应该是59号前辈的人。   “他的实力天赋都在你之上,61号,你先把他打败了,再来试着阻止我吧。”   主系统轻笑,身体已经化作轻烟,钻进了试图逃走的宁宣的身体里。   “什么东西!”他惊呼一声。   “你这具身体,我先借用了。”主系统附着在他的神魂上,控制着身体迈动脚步,走进神宫。   “61号大人不去阻止么?”3037号被打得后退两步,吐了血。   “阻止?”61号想笑,“我帮忙拦在这里,已经是对宁折仁至义尽了,你还想要我阻止什么?”   一切都是因为宁折。   61号真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抛下一切来帮宁折的忙。   “前辈后悔了吗?”   61号不答反问:“你后悔过么?”   3037号想起记忆里前辈的笑脸,摇摇头,“我生来便是为了我心里的那个人,死生不悔。”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61号冷笑,又飞身上前和他缠斗起来。   神宫之中。   靠着隐藏在宁宣身体里,主系统成功避过了神宫的探查。   宁宣疯狂挣扎,“放开我,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我说过的。”主系统轻笑,“我想杀了他啊。”   他嫌宁宣太吵,把他直接打晕,控制他的身体到了中央神殿,径直推开大门。   昏暗交错的光影里,一个挺拔颀长的人影静静端坐在重重罗幕之后,贵气天成,望而生畏。   主系统低笑,“找到你了......小、阿、折。”   他掀开层层随风浮荡的帘幕,一步步朝那人影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那些男人怎么不在你身边?”   没等人影回话,他便自己先笑了:“哦,我知道了,他们都已经死了,对不对?”   “67号也为了让你复生而死了吧,小阿折,看看你害死了多少人,你脚下踩踏着旁人的尸骨,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呢?”   “不如......就让我,来帮你解脱吧......”   主系统终于走到了他身后。   一层轻薄的雪纱帘后,隐隐约约能看出那人的背影。   一头长至脚踝的银发逶迤在地,同雪色长袍交缠在一起。   他轻轻垂着头,似乎并未听到主系统的话,无声的沉默间,莫名便让人感受到一股苍凉的意味。   主系统只道是他在恐惧死亡,并未多想便抬起了手,指尖倏然出现一道光刃,透过帘幕狠狠朝他后背刺去!   突然,他的手无法再往里进分毫。   光刃的那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似的。   “你想杀我?”   人影终于出声。   他的声音是那种和普通人全然不同的声色,明明响在耳畔,却深刻地像是镌刻在心底似的。   比之先前冷冰冰没有的人气的剑灵,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温和之意。   主系统微笑,“我不仅要杀你,还要将属于你的一切东西都夺走,如何,你生气么?”   人影安静片刻,转过身来。   帘幕无风自动,轻轻飞扬,露出他的真面目。   还是剑灵的那张脸。   幽蓝瞳眸浩瀚如深海,俊美的面孔便是谪仙本人,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天地用尽所有宝藏精雕细琢,世间最完美的存在。   然而,他的眼神却比剑灵更加苍茫渺然,一眼望去深不见底,空洞得令人心生恐惧。   主系统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61号说的对。   他的确是来迟了。   “没想到你不仅恢复了记忆,连实力也都恢复了。”   如今的宁折和当初的剑灵给人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他有了实体。   并且,他身上那股历经千千万万年沧海桑田沉淀的苍古气息是没法骗人的。   他现在已经不是剑灵,而是真正货真价实的创世神,造物主。   宁折的目光淡淡落在主系统身上,“陆琛,好久不见。”   “啊......”主系统盯着他那张脸,眉目有些恍然,“是啊,好久不见了......”   有多少年来着,该有几千年了吧。   系统空间流速缓慢,他在空间几千年,这人在下界,或许都已经待了几万年了。   他有些苦恼,“既然那么久都没回来,现在又回来干什么呢?”   宁折低下头,看了眼手里的戒指。   “不是我要回来,是有人想让我回来。”   “是陆期?”主系统低笑,“他已经背叛了你,你何必在意他,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众生平等的么,你以前自愿为他赴死,如今为何不能为我去死一次?”   宁折微微抬了眸,静静看他。   “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神了。”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主系统面前,眉眼淡如寒霜,是真正云端上俯视众生如蝼蚁的神,不再复一丝烟火尘气。   他轻启唇,语气认真:“67号帮我拿回来的东西,我不会再丢弃。”   主系统一勾唇,冷笑:“可惜,这不是你能控的。”   他倏然朝宁折出手,攻势凌厉迅猛至极,裹挟着庞大的破坏毁灭之力。   这一掌出,连神宫的地基都在微微震颤,足见威力之大。   然而宁折却不慌不乱,甚至都未躲一下。   就在那惊天动地的一掌即将打到他身上时,宁折轻轻伸出手——   不过一指,便抵住了他拼尽全力发出的攻击。   “怎么可能!”   主系统难以置信。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研究打败主神的方法,刚刚那一掌,是他聚集了系统空间所有可调动的资源发出来的最强一击!   别说是主神,便是这万千小世界,他也能用这一击尽数将其毁灭!   并且他用系统程序测算过,就算是原来的主神,也万万抵挡不住他这一击。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宁折看出他不解,淡淡解释了一句:“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神了。”   以前的神,有众多顾虑。   他但心伤害会波及旁人,担心会有人受他连累而死。他担心得太多,顾虑得太多,战斗就变成了他的负担,压垮他的背脊。   但现在的宁折,已经再没有了顾虑。   世界自有运行之道,从来就不需要主神操控,更不再需要系统去维护秩序。   他们,不过皆是世间多余的存在。   “不,我可是主系统!系统空间离不开我,这些任务世界更离不开我!”   主系统眼眶充 血发红,掌中聚集了更多的能量。   竟然是连自己赖以生存的生命能量都用上了。   宁折淡淡看他一眼,指尖轻点,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些能量直接打散。   主系统瞳孔一缩,“不......”   能量释放不出,他受到反噬,自己先倒退两步,突然一弯腰狠狠喷出一大口血迹,跌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人为何会如此强大,他已经沉睡那么久,力量早就该消磨殆尽才对,就算恢复了,也绝无法抵挡得住他这一击!   一定是有人在帮他......   主系统忽然眼神一震,想起了那个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人。   “是陆期!?”他猛然抬头,“是陆期对不对!他把自己的魂魄都给你了!”   若非如此,宁折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恢复记忆!   陆期和别的系统不一样,别的系统靠能量而生,陆期靠的却是他自己天生拥有的魂魄。   所有系统都以为系统67号是由人化身为系统,才会生而拥有人的魂魄。   但是只有主系统清楚事实并非如此,67号的魂魄,原本就是主神从自己的神魂中割下来的!   当年67号私自触犯系统空间规则,差点被程序杀死的时候,主神为了救他,将自己神魂一斩为二,抹去所有意识送进67号体内,化为能量支撑他活到了现在。   不仅如此,为了不让67号知道这件事,他还擅自改动了67号的记忆,让67号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天生拥有神魂。   连59号都一直以为对主神来说,67号是不同的存在。   但其实不是这样。   67号诞生之处,和他们这些普通初代系统并无两样。   是后来主神将自己的神魂注入他的身体之后,神魂之间相互牵引,主神才会被迫将67号放在身边。   他为人温和,待谁都是一个和善微笑的模样,久而久之,便连67号自己也以为,主神喜欢他的了。   他自来傲气,占有欲强,一直将主神霸占为自己的东西,对他肆意亲吻抚摸。   而主神怜他曾经受过的苦,一直并未戳穿,任由他胡闹。   渐渐地,所有系统都以为67号和主神是恋人了,只有主系统清楚,根本不是这样。   原本主神对他们一视同仁,然而现在他却成了67号一个人的东西。   主系统开始生起嫉妒心,同时他觉得,有了私心的主神,已经不配再当主神了。   他花了无数的时间,暗中布下了一个大局,成功挑拨了67号和主神之间的关系,让主神自杀身亡,取而代之。   67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主神怀恨在心,一方面想复活他,另一方面又对他恨之入骨。   主系统虽然忌惮他的实力,却一直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陆期不过是个连自己心上人都保护不了的蠢货而已。   然而现在,正是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蠢货狠狠摆了他一道!   他就说陆期怎么死得这么快,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陆期早就想起来了,他把神魂还给主神了!   主系统突然疯狂大笑起来。   千算万算,到最后他还是漏算了陆期的狠绝!   “天要亡我......哈哈哈哈,天要亡我啊!”   宁折走到他面前,静静看着他癫狂无状地发疯。   蓦地,主系统忽然止住笑,一双冰冷深沉的眸子直直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主神,您要杀我吗。”   宁折没说话,朝他的头顶缓缓伸出手。   主系统记得这个动作。   系统本是为维护天地秩序而生,理应严格遵守规则,但系统本身拥有无比庞大的力量,又缺乏人的情感,在执行各种任务的过程中很容易会走上歧路。   每次主神不忍心废弃他们时,便会向现在这样,将手放在那些系统的头顶,抹消他们一切的记忆人格,让他们从头再来。   或许这样做,的确是保下了那些系统一条生命。   然而在主系统看来,被抹去人格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因为再生出来的人格,已经不是原来的系统了。   主神自以为是的保护,不过是比这更残忍的加害罢了。   主系统轻勾唇,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笑意:“这是你弟弟的身体,你是主神,也是小世界的上神,你想杀我,就必须先杀了他。”   宁折一言不发,将手放在他头顶上方,轻轻一抓。   “唔......”主系统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紧接着,他的神魂被一点点从宁宣身体里抽离出来,直至脱离。   宁宣昏迷地倒在地上,被宁折轻轻一挥手,送到了一旁罗纱掩映的床榻之上。   “你......你怎么......”   主系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一手。   “我以前不尚武力。”宁折淡然地看着他,“所以很多手段,我都未曾用过,你也没见过。”   主系统笑了一声,“是我疏忽了,一开始我就不该如此大意,用自己的能量体来见你。”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记忆仍停留在自己最后见宁折的最后一眼上。   那时他们的主神善良到,明知是他挑拨关系,明知是他夺权,也未曾挑破,反而自杀身亡,只为换得系统空间和67号的平安无事。   就是因为他一直这么善良,所以在主系统的心里,从未将他当成过威胁,哪怕自己输了,他也笃定他下不了手自己。   可惜,他到底是算错了。   67号这么多天来对他的狠心打磨,早已经改变了他原本那种软弱可欺的善良秉性。   他如今,确实像他自己所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主神了。   “杀了我吧。”主系统笑起来,“杀了我,替你的67号报仇。”   宁折摇摇头,“我不杀你。”   主系统倏然睁开眼看他,“你要放了我?”   宁折声音依旧平静,然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冷意,“你最厌恶身不由己,你最不喜寄人篱下,你最恨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   他垂眸,没什么感情的冷淡目光轻落在主系统身上,幽蓝色的深邃瞳孔里不染一尘,空荡死寂。   “既然如此,我便要抹去你的人格,却保留下你的一缕神魂关在识海当中,叫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他人控制,叫眼睁睁瞧着自己的爱人投身他人怀抱。”   “这便是我对你的报复。”   主系统瞳孔慢慢放大,彻骨的惊惧出现在他的眼底,“不......你不能......”   他话没说完,宁折指尖一动,他便再也没了声音。   那双漆黑深沉的瞳孔渐渐涣散,失去焦距,最后连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没。   主系统的人格,彻底被抹去了。   但是还有一缕极为细小的意识,留存在他的识海当中沉浮,被一层又一层包裹起来,不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   陆琛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以为自己最多不过一死,他连自己的退路都想好了,在他原本的身体,他还藏了一丝能量体。   因此即便宁折现在在这里将他杀了,他也仍然有复活的手段,可现在宁折却没有杀他,他将他的人格抹去了!   现在的陆琛只能待在自己的识海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能量体慢慢生出其他人格,然后将他自己的身体占据,甚至最后将他的阿九也抢过去!   主神变了。   他已经不是神了,如今的他,说是复仇的恶魔也不为过!   就在刚刚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他又看到了主神嘴角挂起笑容。   那个笑容,是冷漠,是讽刺,更是看好戏时的残忍。   ——再也不复当初一丝的温和暖意。   陆琛其实并不喜欢笑,对他来说,笑容是软弱可欺的表现。   可主神总是将笑容挂在嘴边,他却依然那么强大。   陆琛便开始模仿他,模仿他的温润和微笑,模仿他的为人处事。   然而无论他怎么模仿,他都始终到达不了主神那种高度。   主神笑的时候,所有的系统都很开心,而他笑的时候,他们眼底却都是恐惧逃避的神色。   如今,陆琛也终于从主神的脸上,感受到了这种从未曾有过的惊惧。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67号这些日子以来,究竟让眼前这个人改变了多少。   ......   将主系统的人格抹去之后,宁折便走向床榻。   宁宣已经醒了,却一直在闭着眼装睡。   宁折看见了他震颤不停的眼睫,和因为害怕而发抖不停的身体。   宁折伸手,用指腹扶了扶他精致好看的脸。   这张脸他曾用了三年,如今终于可以彻底摆脱。   宁宣终于没忍住,颤巍巍睁开眼,哆嗦着唇哭起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你,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他扑进宁折怀里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横流。   宁折帮他擦干净,揉了揉他发红眼角,声音平淡:“回去好好当你的小皇帝。”   “我不要,哥,我......”   他话没说完,宁折便轻轻一挥衣袖,将他送回了大越皇宫。   宁宣不过是一眨眼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大殿上。   “不......为什么......”他失神呢喃。   宁祉站在旁边,一脸疑惑地看他,“你从哪里出来的?”   宁宣仰起头,怔怔看他,说不出话。   宁祉看他这傻样,心地又窜起了火:“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王城里多少人在找你!你可是皇帝,居然这么肆意妄为!这皇位你要是不要......”   宁祉后面声音猛然一顿,狠狠怔了一下。   因为宁宣突然扑过来,把他死死抱紧怀里,低头埋在他颈窝处,身体不停颤抖。   “你......”   宁宣嗓音嘶哑,带着哭腔,“阿祉,我被人丢了。”   宁祉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察觉自己颈窝里一片湿热,他这个蠢货暴君皇兄居然哭了。   宁祉皱着眉,硬邦邦道:“放心,本王一定不会丢下你,真到了抢皇位那一天,本王一定会把你锁起来关进地牢,日日酷刑折磨,绝不会放你逃跑。”   宁宣哭声顿了下,“......阿祉,别这样,朕会死的。”   “无事,本王会亲手杀了你,送你上路,绝不会抛下你。”   宁宣:“......”   哥,快来救他啊!这个小皇帝他真的当不下去!   宁折自然不知道他两兄弟之间的纠缠。   他这边刚刚带着抹去人格的主系统出门,便看见了神殿前斗得两败俱伤的系统。 第二百九十六章 调教少尊主(上)   就在61号想要同对方同归于尽的时候,宁折伸手虚虚一握,隔了很远便握住了61号的手腕。   61号抬眸。   待看到一袭白衣的人影时,愣了下:“宁折?”   3037号也回过头。   这是他第一次见宁折这个样子。   操控一切的主神,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轻轻一个眼神,就让他忍不住跪地臣服。   “陆琛死了,收手吧。”宁折声音淡淡。   3037号眼神微动,便看见了他身后神色空洞的主系统。   他眼神有些异样:“你居然真的战胜了他......”   主系统的实力在系统空间人尽皆知,尽管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但是所有系统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主系统,掌控着所有系统的生死。   在来此地之前,他将系统空间的能量抽得一干二净,连系统也没有放过,那是足够毁灭一切的能量,就算是主神,想挡下这一击也艰难得很。   然而看现在的情况,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是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就化解了主系统的全力攻击。   何等的强大。   宁折看他一眼,“阿九为了救你,正在试图强闯系统空间,受了伤。”   3037号神色微凛,朝他鞠了一躬快速闪身离去。   “你也走吧。”他头也不回地对61号说。   61号靠坐在白玉石柱上,嘴角带着血,面色苍白,眼镜也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他有气无力勾唇笑了一声,“走?系统空间都已经毁了,你叫我去哪......”   “系统空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你自由了。”   说罢他身形微闪,消失了。   他来到系统空间。   这里确如61号所说,已经毁了,因为失去能量的支撑,空间壁垒正在慢慢崩塌。   系统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创立系统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维持世界秩序,可是后来主系统掌权后,渐渐地就变了味。   系统空间成了独立于世界之外傲然的存在,系统们开始为了的私欲而任意破坏秩序,甚至还绑定宿主,通过宿主来行恶事,转移空间的惩罚。   这一切都已经违背了他的初衷。   宁折站在系统空间,看了许久,最终将那些系统都救醒了。   至于空间,则被他挥手覆灭了。   “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系统,亦无权干涉世界运行。就这样吧,都走吧。”   “主神大人!”有人叫住他,“空间就是我们的家,现在空间毁了,您让我们去哪!?”   去哪里,宁折也不知道。   他连自己应该去哪里都不知晓,又哪里知晓这些系统应该去哪......   最终他敛下长睫,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拂袖远去了。   ......   宁折去大越看了眼,霍忱和宁堰果然没回去。   天祁那边,青鸾也一直处于消失状态。   魔域倒是好一点,之前67号带过来的是从前的少尊主,这个时间真正的少尊主刚刚出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宁折心念一动,跨出一步,便闪身到魔域的王宫里。   “什么人!”立刻有魔族大喊着上来擒他。   宁折指尖轻点,将他们定在原地,抬步走上台阶。   少尊主坐在王座上,冷冷瞥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银发男人,语气阴鸷:“你是谁?”   宁折缓步走到他面前,指尖轻抬起他下颌:“阿钺,不记得我了么?”   “你找死!”少尊主最厌烦旁人接触他,皱眉撇过脸,抬手便要攻击宁折。   宁折轻一伸手,便挡住了他的攻击,还顺势抓住他手腕往他身后一个反剪,把人牢牢困在了自己怀里。   少尊主瞳孔一缩:“你......”   宁折温和一笑,“怎么?”   “尊主!你这贼子,快放开尊主!”底下人把他团团围困起来。   宁折扫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轻飘飘的不带杀意,甚至还有点温柔的意味,其中气势却恐怖惊人。   几个魔族禁军都吓得脸色苍白,小腿肚子直发抖。   宁折不想伤他们,弯了腰,凑在少尊主耳畔,低声对他耳语:“阿钺,叫他们都下去。”   少尊主冷嗤一声,“笑话,你是何人,本尊为何要听你的!”   宁折淡淡看着他,指尖微微用了力,“阿钺,要么听话,要么死,你选哪样?”   “本尊选你死!”他怒喝一声,终于挣脱束缚,转身便攻击他。   宁折不闪不避,漠然看着他。   他想陆琛有句话说的对,陆期这个人天生反骨噬主,想让他听话不惹事生非,还是得打折了全身傲骨才好。   他伸手接住少尊主这一击,快速闪到他身后,不过轻轻一个手刀,便砍晕了他。   “尊主!”   “你对尊主做了什么!”   “贼人,你快放开尊主!”   底下禁军对他狠厉叫嚣,拿武器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没有一个敢上前攻击他。   对魔族来说,对危险的感知力极为敏锐,面前这个银发俊美的男人定然不是什么善茬。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明知道他是敌人,却生不起一丁点的反抗之心,甚至恨不得跪在他脚下向他臣服!   就像是骨子里生出来的一种敬畏之心似的。   宁折将少尊主抱在怀里,穿过众多禁军,走到他寝宫,把人放在了榻上。   少尊主生得一张桀骜不驯的异域面孔,俊美妖异,睡着了却像个小孩一样,眉头紧皱,手指攥着他衣襟不放。   和以前那个黏人的赤钺一模一样。   宁折垂眸看着他,幽蓝色的瞳孔里微微闪过什么。   他出了躺门。   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   魔族的月是血月,一片殷红不详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森然冷漠,和白日里那个如画的清贵仙人如同两个人。   少尊主已经醒了,正坐在榻上,一脸阴沉地看着他靠近。   他皱眉:“你杀人了?”   这人身上血腥味浓重得令人心悸。   宁折展眉一笑,“杀了你手下几个不听话的魔族。”   少尊主眼神一冷,上前抓住他衣襟:“你做了什么!?”   宁折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是将这魔域重新收服罢了。   魔域本就是他所创,他拿回自己的东西,本也没什么不对。   至于杀了的那几个人,是想暗地里杀死少尊主筹谋篡位的叛徒。   不过宁折并不打算说太多,他摸了摸少尊主的脸,眉眼温和:“阿钺,乖一点,松手。”   少尊主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掰开,身上衣衫脱了个干干净净,手脚腕被拷上细长的银色锁链,锁在四角床柱上,关在了自己寝宫。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   就好像曾经也发生过这种事情一样。   少尊主根本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才刚刚出关,正打算去找大祭司报上次的一伤之仇,就得知大祭司已经身死的消息。   不仅大祭司,连大越和天祁那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人说看见他也死了。   简直可笑,他明明一直在闭关养伤!   还说什么上神复生......怎么可能?上神倘若真的复生,魔域岂不是早就覆灭了?   然而就在少尊主对这些消息嗤之以鼻,正准备出兵攻打人界之时,面前突然就多了这么一尊煞神,并且这尊煞神还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攻击。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银发男人,他居然看不透他的修为!   少尊主第一次碰见实力如此强劲的人物,强劲到只一照面,他就知道,这绝不是自己能胜过的人。   这个男人对他并没有杀意,只将他关在寝宫里,每日常来见他。   “你到底是谁?”少尊主问冷声问他。   “宁折。”   宁折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你在骗谁?那分明是大越小皇帝的名字!”   “现在是我的。”   宁折抚上他的脸,神色温和宽容:“知道错了么?”   少尊主不屑地轻笑一声,“错?本尊从来就没有做错!”   “也对,这时候,你确实还没做过。”   宁折抿唇一笑,指尖点上他的眉心,将曾经他囚禁自己的那段记忆传输进他的脑海。   少尊主脸色微变:“这是什么?”   “是你曾经对我做的事。如今我悉数还给你,你若是承认错误,我便放了你,这魔域也仍旧交还于你。”   少尊主冷笑:“若本尊不承认呢?”   宁折也笑:“不承认,你便在这里继续关着。”   他说完,丝毫不留恋,起身就走。   少尊主脸色立刻变了,“等等!”   宁折转头看他,“有事?”   “你......”少尊主脸色变幻不停,“你要去哪?”   “不知道。”宁折实话实说。   “你带本尊出去,本尊可以屈尊陪陪你。”   宁折淡淡看着他,神色尊贵淡漠,颇为严厉:“你一日不承认错误,便一日别想出去。”说完身影便消失了。   少尊主眼底发红,带了几分屈辱之意。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的,他现在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根本打不开这锁链,连下榻都做不到。   承认错误?   笑话,他堂堂魔尊,让他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低头,想都别想!   他咬着牙,低吼一声:“宁折,别叫本尊抓到你!”   宁折站在外面听着他声音,想了想还是离开了。   对于其他人,他并没有什么执念。   将军,他从来没资格恨。   丞相,他对他并无几分多余的感情。   青鸾,这人在失去琴奴的时候,便已经受足了教训   至于宁堰,宁折清楚是自己太软弱可欺,才会任由他欺负,若说恨,不如恨自己多一点。   唯独一个少尊主,他始终无法释然。   此番若能叫他承认错误,宁折便也就原谅他了。   不过看样子,还早得很。   索性这些日子他也找到了事情做。   宁折回到神宫。   神宫门前跪了一点的系统,61号也还在这里守着,不愿离去。   宁折静静看着他们,眼神平淡,看不出几分情绪。   “回去吧。”他轻轻开口。   没有人说话。   自从那天系统空间覆灭之后,这些系统都来了下界,跪在神域里乞求宁折收留他们。   宁折从未理过他们,只想让他们自行离去。   但是已经过去许多日了,神域里气候严寒,处处都是危险,即便这些人都是系统,也免不了要受伤。   他不愿见到这些场景。   “从前是空间的法则将你们束缚,如今法则不再,你们可以去任意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61号勾勾唇:“无处可去,无事想做。”   宁折转眼看他:“你以前不是这样。”   “那是因为以前没有遇到你。”61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唇角噙着笑,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他靠近宁折一步,虚虚扣住他后脑压向自己,“怎么样,反正67号都没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论相貌和性情,我也并不比他差。”   宁折抬了抬长睫,沉静的眸子看向他。   自他成神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大胆,敢如此主动接近他。   61号勾着唇,慢条斯理说给他听,声音低沉温柔:“你有无数年的寿命,难道要这样孤独一辈子待在神宫里?你忍得住无边的孤寂么?”   忍不住。   就是因为忍不住,他才会接二连三带回来那么多人,让他们陪着自己。   “无论你找哪个凡人,到最后他们都会老死,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你而去,让你独自承受痛苦。”   是,原先的秦慎便是如此。   故而他才会从莲池里将微生莲带出来,凡人无法永生,只有特殊的种族才能永远陪伴他。   61号微微一笑,盯着他那张勾魂多婆的俊美面孔,“可是系统不一样,系统是永生的,主神不死,能量不灭,我就能永远陪在你身边......阿折,不好么?”   “挺好。”   61号以为他被自己打动了还想说什么。   下一瞬,宁折却轻轻推开他,淡淡道:“但是我不要。”   61号被迫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那你要什么!”   宁折脚步顿了顿。   要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宁折闭了闭眼,心底叹息一声,打开神殿大门,对身后那些系统道了一句:“进来罢。”   他没再管那些系统是去是留,回到神宫以后,便径直走到轮回晷前,继续寻找那几人的神魂。   他曾经将自己的一半神魂送予67号,后来他自杀身亡,失去一切记忆去了下界做上神,67号也紧随而下。   但他害怕被主系统认出身份,便将自己神魂一分为七,投入下界。   其中六人被他带进神宫,做了神侍,剩余一人则转世为巫主,一直同他敌对。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都是一个人。   宁折无法放任不管。   他想找到这几人的神魂,助他们融合神魂,重投轮回,但他试过很多次,都没法从这轮回晷中找到那几人。   在这个小世界里虽然有神界,但并无地府,因此天地初开时,人类极为稀少,眼见就要灭绝。   宁折不忍心,创造出轮回晷,开辟黄泉之道,使得所有死去的亡灵都能够经由轮回晷重生。   是以此后,人间界逐渐欣欣向荣。   单凡生灵,死后都会经过轮回晷,但这些时日宁折找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半分踪影。   他想起陆琛说的话。   67号......真的将神魂都还给他了。   没了神魂,自然就没有亡灵,更不会转世,他再怎么找,也无法找寻到那些人踪迹。   宁折站在台阶上,抬头仰望着神域雪白寂寥的天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堕神前,并没有对67号动过心。   67号的情意,他也从来都没有回应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最后,为何会为了救67号而情愿自杀,倘若是让现在的他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是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宁折并没有去改变它的想法。   这几天少尊主已经安分下来,再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再怒目相向。   宁折记得以前赤钺在他身边十时是个乖巧柔软的性子,想必是因为修炼出了岔子,才会分出这么一个桀骜的人格出来。   “今天想出去走走么?”宁折这次没问他知不知错。   少尊主突然抬起眸看他,苍白的唇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你怎么......”   宁折抿唇一笑,将他脸颊上紧贴的凌乱发丝勾到而耳后,“你只需回答,去是不去?”   少尊主底低下头,遮去眼底神色,声音闷闷的:“本尊......自然去。”   宁折便给他解了镣铐。   他揉了揉手腕,斜眼觑着眼前这个银发男人,有一丝气流悄无声息在身体中蔓延积聚,只等最佳时机便能爆发出来   “阿钺。”   突然那个男人叫了他一声。   少尊主一惊,才积聚起来的力量陡然间消散了。   “干、干什么......”   宁折装作没看见他突然一抖的身体,弯腰凑近他的脸,神情寡淡:“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否则我便将你关进极渊,叫你永远不见天日。”   少尊主脸色一暗,阴沉得几乎可以滴水。   “你该知道我的手段,乖一点。”宁折摸摸他的脸,拉起他的手,带着人出了宫殿。   宫殿外候着许多伺候的人。   少尊主突然后退一步,抬袖遮住自己的脸,恼羞成怒:“你、你找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有人伺候么?”宁折淡淡看着他,“今日.你可以玩一天。”   “玩......什么玩!”少尊主愤怒地甩开他的手。   这人是把他当小孩子吗!   “让他们滚!”   他被这人脱光了衣衫关在房间里,如今身上也不过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头发凌乱形容狼狈,怎么能叫人看到他如此景貌!   宁折看他片刻,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发什么脾气。   从前赤钺对他言听计从,现在他性子突然阴晴不定,叫他一时有些猜不出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他先让那些伺候的魔族都下去了,才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   宁折看见他发红的眼眶,似乎有点委屈,好像再多欺负一下就要哭出来似的。   “看什么看,你也跟他们一起滚!”他对宁折低吼一句,转过身避开他视线。   他这个动作,倒是让宁折瞧见了他通红的耳尖。   这......难不成是害羞了?   宁折看了他一眼,的确衣不蔽体。   这人这几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还以为他真的不在意呢。   宁折不知怎么,有点想笑。   他忍住笑,叫:“阿钺。”   少尊主心中羞恼,不想理他。   宁折无法,只能脱了自己身上外衫,给他穿上。   “你以为这样本尊就会原谅你?”少尊主挑着眉,冷哼一声。   宁折原想再教训他一顿,但见他仍旧红得滴血的耳尖,还是作罢了,只牵他到外头走了一圈。   魔域还是那个魔域,王宫也没变。   所有魔族见到他,仍是会恭恭敬敬行一礼,喊他尊主。   少尊主狐疑地看了身旁银发男人一眼。   他头发很长,一直拖到脚踝,银色如飘雪,用一根白缎松松散散绑住了。   他生得也俊美无俦,五官精美绝伦犹如天成,更难得的是那一身尊贵出尘的气质,晃眼一看真要错觉是云端天神,高不可攀。   这样出彩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走着走着,宁折突然停下来,松了他的手。   少尊主觉得自己恐怕是病了。   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他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做什么?”   他很快就隐藏起自己异样的眼神,冷冰冰问他。   宁折一句话没说,俯身靠过来,气息清冷温和。   少尊主眼睁睁看着他靠近,那张漂亮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淡色的唇几乎要和他相碰......   少尊主眼睫不停颤抖起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宁折却只是伸手,从他肩上拾了片落叶下来。   接着便牵起他的手,继续走。   少尊主有些发愣,被他牵着被迫动起来。   他盯着男人颀长的身影,越来越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了。   就因为那个囚禁虐待的记忆?   他是记忆里那个少年?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那段记忆,少尊主心口就有些发闷。   明明他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却还是难受得心底隐隐发疼,像针刺一样。 第二百九十七章 调教少尊主(下)   宁折临走之前,从少尊主身上抽了一管血。   血的用途很多,魔族最常见的无非是血咒,一种能令人生不如死的恶毒诅咒。   少尊主看到他抽了自己的血,脸色立刻便有点不好看:“你要来干什么?”   “阿钺,我想折磨你,有的是手段。”   宁折抚上他的脸,笑容带着冷意,“还无需如此下三滥的小动作。”   少尊主心底渐渐升起一股寒意,他有些结巴,“本尊......自然知晓......”   宁折摇摇头,靠近他一步:“不,你不知晓。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时间,但你仍旧没有悔意,我很失望。”   “你、你......”   少尊主吞了口口水,神情狠厉起来:“你到底想怎样,本尊不会向你屈服的!”   他此刻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凶兽,只可惜被关在笼子里,什么挣扎都是徒劳。   “阿钺,你还记得从前对我做过什么吗?”   宁折一边轻声慢语说着,一边轻轻握住他两只手腕举起来,将他整个人慢慢往后压。   少尊主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很快膝盖窝就碰到床榻。   他正想说话,冷不防宁折轻轻抬起膝盖碾了下他下身,他被刺激得一弯腰,直接毫无反抗地被宁折推倒在榻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蜷缩在一起。   宁折不紧不慢压上他,一手撑在他耳侧,一手则轻轻褪去他身上衣衫,圆润的指腹轻捻住他胸前两颗殷红茱萸,随意挑逗,侮辱之意甚浓。   少尊主骄傲一辈子,哪受得了这种屈辱,心中怒意翻腾,当下便要奋力挣扎。   宁折面无表情给了他一巴掌,将他嘴角都打得出了血。   “宁折!”少尊主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毕竟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   “阿钺。”宁折勾勾唇,弯下腰来,紧贴着他耳畔,吐息如兰,“乖一点,别惹我。”   他的手顺着少尊主雪白细腻的胸膛缓缓向下移动,指尖划过他腹部紧致的皮肤,朝他身下游走而去。   少尊主从愤怒反抗,到不敢置信,再到如今的恐惧,只用了短短一瞬的时间。   他身体开始抖,唇色变得苍白,“宁折,你......你做什么!”   “做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宁折低笑一声,咬住他耳畔,手指在他身下抚摸,数次都经停过那个地方,差点戳刺进去。   “放肆!你怎么敢......唔......”   少尊主的脆弱之处在他手里拿捏着,根本放不出狠话。   “舒服么?”宁折像他从前问自己一样,一边抚摸着他的身体,一边勾着唇问他。   “你居然敢如此羞辱本尊!本尊要杀了你......”少尊主气得耳尖红透,浑身直抖,“本尊一定要杀了你!”   “你不是喜欢这样么,生什么气?阿钺,从前你对我如此的时候,我可都没生过气。”   宁折一只手抽出来,修长瓷白的手指送进他嘴里,压着他柔软的舌,在里面轻轻搅弄。   另一只则手臂如同铁锁,将他箍在怀里。   少尊主被迫张大了嘴,嘴角涎液直滴。   但他不肯服软,眼眶红肿,神色发狂,拼命挣动。   宁折静静看着他,“你会如此,不过是因为当初受辱的不是你,如今身份调换,叫你自己尝尝这被人强迫的滋味,不知你还会不会那般残忍。”   他此刻声线低沉,容貌俊美冰冷,极有侵略之感,如今将少尊主压在榻上,更像是强势的那一方。   任谁也不会将此刻的他和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可怜少尊主一点记忆也没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宁折见他还不肯认错,突然指尖一停,往他里面探去。   “阿钺,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肯认错......”他说到一半便笑了一声,“你不会想看到那个结果的。”   “我、本尊......本尊......”   少尊主声音嘶哑说不出话,不停地喘着粗气,头被迫紧紧贴在他胸膛前,汗水打湿了发丝贴在他脸上,如同困兽,紧闭着颤抖的双眼,满脸屈辱绝望。   和曾经身不由几的宁折何曾相似。   宁折漠然瞧着他,眼底毫无半分怜惜之情,“看来,阿钺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哗啦”一声撕碎了少尊主身上的衣衫,将他翻身抄过来,令他屈辱地抬起腿部。   “不,滚......你滚!你滚!本尊不要!!”   少尊主突然发了狂地大吼一声,拼命挣扎起来推开宁折,整个人爬到墙角狠狠蜷缩起来,身体剧烈颤抖。   宁折之前怕他受伤,一直控制着力道没敢用力,此刻居然冷不防被他挣脱了。   他看了眼自己刚刚被少尊主不小心砸出血的手腕,又看了眼窝在墙角浑身带刺的男人。   “你知错了?”   少尊主死死盯着他没说话。   他喉咙里不停发出嘶哑的吼声,眼神阴鸷狠戾,内丹在体内急速运转,大有宁折敢过来便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到底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宁折心里叹口气。   罢了,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的少尊主本也什么都没做过,他这样算是不讲理了。   眼前这个少尊主,和与他有过纠缠的少尊主,到底不是用一个人。   宁折最后看他一眼,将榻上衣衫给他扔过去,“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衣衫落在头上,蒙住脸面,眼前一片黑暗,鼻尖萦绕着那个男人身上清冷的暗香。   少尊主愣愣地抓住衣衫,一把拽下来。   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怔了一会,突然慢慢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心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觉得这里头有些空。   就好像是有什么视如珍宝的东西,正在慢慢走出他的心,离他一步步远去似的。   ......   宁折从魔域回来,便走到轮回晷前,将从少尊主身上抽回来的那管血倒在晷面上。   少尊主和那几人同根同源,若是有他的血作引,或许能找到一丝半缕其他人的神魂。   可惜半日后,仍是以失败告终。   “你这样找没用的,我听67号说,你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61号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   他还穿着那身修长合体的黑西服,鼻梁上挂着一架金丝眼镜,整个人禁欲冷淡,笑起来又气息诱人。   宁折看了他一眼。   “后生系统都和你一样,胆子这么大么?”   他只创造了第一批初代系统,其余系统都是后来用特殊的方法批量制造,宁折并未插手过。   但无论是哪个系统,他们见到他时都毕恭毕敬,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脸,言辞间还如此放肆。   以前67号是一个,但那是他特许的。   现在这个61号又是一个,他真的很好奇,谁给他的胆子。   “不,他们和我不一样。”   61号勾着唇,眼底闪动着暗芒,一步步靠近他,轻轻凑在他耳畔呢喃,声音暧昧,“因为我敢肖想你,他们不敢。”   “从前的宁折不对你下手,因为他心软,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容许你放肆。”   宁折突然伸出手扼住他喉咙,神色冷漠如霜。   61号丝毫不怕,挑了眉轻笑,“那宁折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还欠我一个约定?现在我想兑现这个约定……就让你陪着一度春宵怎么样?和主神大人约一炮,滋味想必是不错。”   宁折将他压在墙上,低头靠近了他那张脸,轻轻摘去他眼镜,直视着他冷淡幽深的双眸,轻勾唇:“和我上床可以,那你做好死的准备了么?还有就是……”   他手指轻轻搭上61号的细腰,在他后腰处摩挲,暗示意味明显,“我不在下面。”   “让主神大人上一次也不错。”61号丝毫不介意体位,勾上他脖子就想去吻他。   宁折眯起眸子,看他片刻,最终还是在他吻上自己之前,把人轻轻推开了。   “大人反悔了?不愿和我做那种事?”   宁折摇摇头。   “那是为何?”   宁折很认真地告诉他:“你太丑了。”   61号:“……”   对不起,这个理由恕他无法接受。   再怎么说他也是系统空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好吗!多少次出去做任务的时候都有无数人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他从来都洁身自好没有闹过半点绯闻好吗!   现在自荐枕席居然还会被人嫌弃!   61号心里复杂至极,从未体会过被人拒绝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承认从前对你不好,但你若是存心羞辱我,大可不必。”   然而对宁折来说,只有67号一个人的长相是完完全全符合他的喜好长的,其他人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罢了。   刚才61号想亲他的时候,宁折脑海里浮现的也是67的模样。   “算了,随便你吧,不想做就算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个。”61号扶了扶额,有些无力。   宁折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要找67号么,既然轮回晷里找不到,不如试试改变时间,在他们还未消失的时候去找。” 第二百九十八章 调教将军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   院外的蓝天上飘荡着几只燕子风筝,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几个孩子的嬉笑声,活泼生动。   真好啊。   秦慎心里轻轻叹口气,趴在窗口上期待地往外望。   “公子,时间到了,您该回去看书了。”庄叔出现在窗前,声音慈祥温和。   “庄叔。”秦慎眨巴着大眼睛,清亮如黑曜石的黑眸盯着他,“我真的不能出去和弟弟们玩吗?”   “公子,您擅自修习族内禁书术,老爷很生气。”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出去过。”秦慎严肃着一张小脸,他不明白。   为什么弟弟们都可以在外面玩,他却不可以呢?   庄叔面露难色,叹了口气,慢慢关上窗户。   “等公子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庄叔又走了。   秦慎一个人被留在漆黑的房间里。   散落的阳光透过窗户缝稀稀疏疏落进来,斑驳地落在地面,就是照不到他身上。   从记事时起,秦慎就一直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他每天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庄叔,每夜只能和一屋子的书相伴入睡。   他想像弟弟妹妹们一样出去放风筝,可是他爹从来不允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秦慎总觉得他爹看他的目光,带着恐惧,不像是在看自己亲生儿子,反而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   “砰——”   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窗户里冲进来,直接砸到了他头上。   “唔......”   秦慎被砸得跌坐在地上,额角被砸出一个红肿的包,疼得闷哼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哭腔。   “完了,我们是不是砸到大哥了?”   “什么大哥,一个杀人的小怪物而已,快走,等会他要出来杀人了!”   “可是风筝......”   “别管了,快走快走......”   几个小孩子推推搡搡走远了。   秦慎揉揉发红的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把那个破了一半的风筝捡起来,又看了眼残破的窗户,忍不住抿了抿唇,眼底有些落寞。   他如今才几岁,一身雪白的儒袍规规矩矩穿在身上,还有些大,唇红齿白的小豆丁模样实在可怜可爱。   宁折看了一会,终于出声:“想出去玩么?”   秦慎一愣,一骨碌站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声音奶声奶气地:“谁......谁在说话?”   宁折撤去隐身术,在他面前现身。   眼前陡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把秦慎吓了一跳,蹬蹬后退几步,差点又跌在地上。   宁折有些好笑,一只手轻轻伸出,隔空拎起他后衣领,把人提起来,让他浮在半空中与自己视线齐平,“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秦慎瞪大了眼,看看自己悬空的脚下,又看看宁折,“你、你会仙术?”   宁折弯弯眉眼,“对啊。”   秦慎眼睛更大了,“那你是神仙吗?”   “算是吧。”   宁折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多话,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你还想出去么?”   秦慎眼睛亮了亮,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爹爹不让我出去。”   宁折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没关系,我悄悄带你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他拿上那破损的小风筝,带着小秦慎一闪身,就出了秦府,到了京郊河畔。   京郊山上种了片桃花林,宁折到的时候,这里正在举办吟诗会,比秦慎那小院热闹得多。   秦慎头一回见到这样多人,瞳孔里亮晶晶的,面上却矜持得很,紧紧攥着宁折的衣袖不放,紧张地呼吸都颤抖。   “走,我们也去放风筝。”   宁折抿唇一笑,握住他的手,带他去寻了一个人少点的山坡,把折断的风筝修好,放上了天。   “仙人你看,风筝飞起来了!”   秦慎一时高兴,都忘了要稳重。   宁折眉眼带笑,温和地看他,俊美的面孔如同神祗,出尘如雪,令人神晕目眩。   秦慎耳尖红了红,低下头,有些害羞。   宁折凑过去,靠近他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呼吸带着清冷的气息。   “仙、仙人,你要做什么......”   秦慎攥紧小拳头,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嘘......别动......闭上眼睛。”   宁折的唇碰到他脸上。   秦慎眼睫狠狠一抖,震颤着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股轻如羽毛的触感拂在自己唇上,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很想问,仙人,你在干什么呀。   但是下一瞬,脑海里陡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叫他浑身一抖,痛苦地嘶叫住声,猛然睁开眼,“疼......好疼!”   仙人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后背,声音带着歉疚:“抱歉,瑄和,抱歉。”   秦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浑身颤抖地蜷缩在他怀里,浑身冷汗直冒。   然而这样,他还不忘攥着宁折衣襟,抖着唇迷迷糊糊地问他:“瑄和......是谁?”   宁折笑了一声,亲亲他鼻尖,“傻瓜,就是你啊。”   他怎么又亲他......   秦慎有些不好意思,唇角小小带起一个笑容,眼前渐渐陷入黑暗。   他醒来后,却是在自己的床榻上。   仙人不在了,风筝也不见了。   秦慎怔怔坐在榻上,呆愣愣地看着完好无损的纸窗。   “庄叔,这窗户你什么时候修好的?”   “公子糊涂了?这窗一直是好的啊。”   秦慎有些难以置信。   “那弟弟他们,没有放风筝吗?”   庄叔笑起来,“看来公子是真的睡糊涂了,如今寒冬腊月的,放什么风筝?”   秦慎不相信,赤脚跑去打开窗户。   大雪夹杂着寒风吹进来,冷意浸骨。   他睁大了眼,后退两步,跌跪在地上。   庄叔觉得小公子今日有些奇怪,“您怎么了?”   秦慎双眼失神,张了张嘴,“我......做了一个梦......”   因为太寂寞,所以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   “真可怜,你抽了人家的神魂,就不管他了?”61号看向身旁的男人。   宁折遥遥望着被关在小院里孤独的小孩,声音淡淡:“他有他自己的命数。”   “他的命数不就是你。”   宁折摇摇头,不想说什么。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他接受了61号的意见,通过时间逆流回到过去,抽取那几人身上一缕神魂,助他们重生。   只不过,时间不可轻易回流,尤其他还是主神。   这么做,如同自取灭亡。   他的时间不多,即便他想陪着秦慎长大,也有心无力。   下一个最近的是霍忱。   小时候的霍忱不怎么好接近,宁折把时间往前挪了点,到他成年之后。   不过没控制好,时间超了,到了他被灭了满门之后。   61号静默一瞬,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这时候的霍忱满心恨意,阴鸷狠厉,几乎是谁靠近他,他就要谁死。   “主神大人真会选好时候。”   他走到宁折身旁,伸手轻轻搂他的腰,还不忘记撩拨他,“大人求求我,我便帮大人纠正时间,怎么样?”   宁折侧眸,淡淡看他一眼。   明明没有任何言语,61号却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朝自己压下来。   他膝盖一弯,被迫跪在宁折面前,弓着身体抬不起头,浑身冷汗直滴。   宁折弯腰抬起他下巴,眉眼冷淡:“下次再敢随便碰我,你这条命也别要了。”   他捏着61号下颌,把他甩开,径直走入霍忱所在的山洞。   几乎他在他走进去的那一刹那,一只暗镖便朝他面门处快速射来。   宁折微微偏头,指尖夹住暗镖,轻轻一捏,就成了粉末。   “谁?”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出一道阴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浸骨的森寒和杀气。   “我。”   宁折不紧不慢走进去,站在他面前。   他一身白衣,尊贵清冷如高山莲,将这逼仄黑暗的山洞都照得一片雪光耀华。   霍忱沉沉盯着他,冷峻的面孔紧绷,眼底恨意刻骨。   山洞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领的那些兵,全都战死了。   林礼带着仅存的一支人马奔逃,霍忱一个人留下来断后。   千军万马被他斩于刀下,但他也深受重伤,此时身上满是刀箭留下的伤痕。   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从他衣角滴落下来,地上一滩殷红。   如果任由血这样一直留下去,用不了半日,他就会失血亡。   “你是谁。”   他问宁折。   宁折自然不会告诉他姓名,“我来救你。”   霍忱脸上露出讽刺的笑。   救他?连他效忠的君主和国家都抛弃了他,还有谁会来救他?   宁折不管他信不信,弯腰从他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割开自己手腕,放了一碗血递到他唇边。   “凝练成丹还需要时间,你直接喝罢。”   霍忱没接,抬眸看他一眼,眼神沉不见底。   “放心,是救命的好东西。”   宁折弯弯眉眼,也不待他说话,伸手轻捏住他的嘴,直接把血给他灌了下去。   霍忱猛咳几声,陡然出手攻击他,“你找死!”   宁折擒住他手腕毫不留情一扭,一声“咔嚓”,断了。   霍忱闷哼一声,双腿一软,朝宁折这边倒过来。   宁折轻轻伸出手,把他抱住。   “将军。”   他轻轻将霍忱颊边染血的散发勾到他耳后,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酷。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爱听。”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调教太子(上)   霍忱身上伤势严重,本就流了许多血,又饿了两日,根本虚弱地没有半分力气。   现在这样被宁折单手轻轻箍在怀里,一时间居然挣脱不了。   “将军不用白费力气。”宁折半搂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里拿着方干净的湿帕子,轻轻擦拭着他脸颊上的血迹。   “我不会对将军如何的,我说了,我是来救将军的。”   “你到底、是谁!”   霍忱微微喘息着,手指在宁折胸前用力攥紧,咬牙想从他身上站起来。   宁折把他五指轻轻掰开,仔仔细细擦拭着他五指间凝固的血迹。   “这个可不能告诉将军,将军知道以后会杀人的。”   他抿唇一笑,将染满血泥的脏帕子收起来,看了眼霍忱此刻已经干净许多的俊美面孔,笑起来:“将军还是这般好看些。”   61号抱臂站在他身后,闻言不由道:“大人,你那日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那日61号自荐枕席,宁折还嫌弃过他的相貌。   “将军是不一样的。”宁折头也没回地对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因为他们都是67号。   61号心里叹口气,没再说话。   霍忱眯起眸子,冷冷看他一眼,“他又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宁折手指抚了抚他的面孔,一双眼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将军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知为何,霍忱觉得他此刻认真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一个他如今恨之入骨的仇人。   “现在战况怎么样?”他问男人。   “大越一败涂地,小皇帝割地赔款议和,堪堪保住大越。”   霍忱攥紧拳,眼底渐渐涌出阴冷瘆人的血色,“为什么......他没有心吗!十万将士,数万百姓......多少无辜的生命就被他这样拱手送人了!”   宁折想了想,突然把他打横抱起来,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大越皇宫之中。   此时仍是深夜,小皇帝还在榻上沉睡。   “你若是想报仇,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眼前场景突变,霍忱反而怔了一瞬,盯着明黄罗账后面模糊的人影,一时间回不过神。   宁折摸摸他的脸,凑近了他的脸,轻声一笑:“不过将军可要想好了,你若当真杀了小皇帝,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将军若是舍得,便去吧。”   他把匕首递到霍忱手里,握着他的手,缓缓朝榻上的人刺过去。   昏黄灯光下,刀尖忽而划过一抹锐利的雪白冷光,如同轻鸣,陡然唤醒霍忱的理智。   就在匕首刺破罗账,差点就要刺入榻上人身体里的时候,霍忱手指忽而一抖,快速撤了手后退一步,步子不稳地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   “不......”   他死死抱紧了自己的头,满头冷汗,表情狰狞而痛苦。   “我不能......不能......”   宁折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他片刻,笑着道:“将军还是心软了,这是你的血海深仇,是差点毁了大越的罪人,有什么可心疼的。”   霍忱喉咙发出绝望的低吼声,如同困兽被逼入绝境。   他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阻止他,告诉他如果杀了这个人,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宁折,为什么这个人偏要是他的小皇帝!   他被逼狠了,浑身发抖,弓着腰不停咳血,抓着匕首的五指鲜血直流。   宁折看了片刻,走过去把他揽进怀里,掌心带上几分神力,轻拍了拍他后背。   霍忱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强行睁开眸子,神色狠厉:“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折一言不发,将他带到他原先那个小院子里,放在榻上,亲了亲他的眉心,只道:“什么都没做,一点点安神助眠的东西而已,将军只需好生休息,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霍忱自然不信任他,一双墨眸阴狠地盯着他,却最终抵挡不住疲惫,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坚持不住,阖上了眸子。   即便睡着,他眉心依旧蹙着,浑身紧绷发抖,看得出内心有多煎熬。   宁折叹口气,弯下腰,额头与他相触,轻轻呢喃一句什么。   睡梦中,霍忱感受到一股暖意从眉心轻轻涌进自己身体里,舒适温暖地将他包裹起来,让他浑身的剧痛都慢慢消失不见。   似乎有人轻叹一声,附在他耳旁,用温软的声音轻声对他说:“将军,晚安。”   “皇上......”   是皇上吗?   霍忱抬起手,拼命去追赶他的背影。   可他越是追,那人的背影就离他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茫茫无垠的光线之中。   “皇上,别走!”   霍忱惊恐地大喝一声,猛然弹坐起身,惊魂不定。   “将军!您终于醒了!”   几个将士立刻围上来,热泪盈眶跪在榻旁。   “您昨夜昏倒在院子里前,伤势极重,好在老天有眼,还是让您活过来替我们报仇了!”   霍忱惊醒,立刻道:“我昨天遇见一个人,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几个将军不解:“将军说的是谁?”   “就是一个男人,他......”   霍忱话音忽而一顿。   是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来着?   他目光脑袋忽然有片刻晕厥,他昨天......他昨天......   他昨天干了什么?   院外。   “你又把他记忆抹去了?”   “否则会改变以后的事。”   61号眼底眸光微闪,推了推眼镜,“可是大人,现在已经改变得差不多了。”   “走吧。”   宁折没理会他的试探,径直闪身消失了。   ......   大越皇宫。   宁折离开不久,龙榻上的人有了动静。   “皇兄,醒醒。”宁祉推了推身旁的人。   “做什么?别烦......困着呢。”   宁宣嘟囔一声,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底下,又睡死过去。   “我去,你滚开,重死了。”宁祉嫌弃地蹬他一脚,疑惑地看了眼帐外。   方才是不是他看错了,外面,好像有人?   宁祉眯了眯眸子,眼底精光一闪,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少年,勾唇冷笑一声。   战后小皇帝的威望一落千丈,如今正是他夺权的好时机,他已经布置好一切,只等明日逼宫。   “皇兄,这回可是你自己栽了的,到时候下了黄泉也别怨弟弟无情无......唔?唔唔!”   宁祉话没说完,就被睡梦中的宁宣忽然扒拉过来,严丝合缝堵住了唇,瞪大了眼说不出一句话。   ......   此战大捷,天祈王朝举国上下狂欢,朝堂之上,有人趁机向青鸾提出纳妃一事。   青鸾冷笑一声,挥手命人他直接拖下去,斩了。   “孤的私事,还轮不到各位爱卿来操心,倘若你们以为仅凭打一场胜仗便能胁迫孤,孤不介意陪你们玩玩。”   是的,玩玩。   说到底,天下人在他眼里,也不过都是玩具罢了。   “这个你要怎么做?”   要抽取神魂,需得在人放松之际才最容易得手。   对青鸾和霍忱,宁折都已经给足了耐心,即便是讨厌如少尊主,也有幸得到了他一番怜爱。   61号以为他还要继续如此,在取得那些人信任之后动手。   却没想到对待青鸾,他竟然直接简单粗暴地走进寝殿,堂而皇之将人打晕,直接抽取了他的神魂。   青鸾活生生痛得清醒过来。   宁折绑住他手脚,将他衣服剥光了吊起来,漠然打量着他,眼底毫无一丝情感,就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一般。   青鸾眯着眼盯着他,还有心情笑:“阁下什么人,竟然能趁孤不备悄无声息靠近孤,天下豪杰众多,孤却从未听闻过阁下大名。”   宁折微微一笑,指尖从他赤裸的腰腹上轻轻划过,在他后腰处停下来轻轻画着圈,动作神态暧昧挑逗。   青鸾脸色变了变,强行勾唇道:“倘若阁下有兴想与孤做那等好事,也不是不可。”   “不谁说我要和你做?”   宁折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   “那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青鸾低头看了眼自己赤裸的身体,他双手都被绑着,身上也不晓得被下了什么药,浑身酸软无力,小腹处还有些燥热难耐。   若说眼前这个男人会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放过他,他绝对不信。   可这人生得实在过于尊贵,一身气息高华宛如天上皎皎明月,哪怕是半点龌龊肮脏的心思放在这人身上,都是对他的侮辱。   这样高洁出尘的人,总不会对自己做那种事的......   宁折看出他想法,靠近了他,一根修长手指挑起他下颌,勾唇道:“太子殿下身子柔软漂亮,想必味道不错,我很想尝尝。”   青鸾脸色一变。   宁折注视着他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道:“但我嫌弃殿下身子脏,不愿亲自动手,太子殿下不如自己做给我看,如何?”   青鸾暗中使力,被吊起来的双手一松,脚尖落在地面。   他揉了揉发僵的手腕,抬起眸盯着宁折,长眉一挑,冷笑,“阁下是不是把孤想得过于软弱了?” 第三百章 调教太子(下)   宁折并未将青鸾想得软弱。   只是如今的青鸾在他眼里,的确弱得出奇。   不只是他,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对现在的宁折来说,甚至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用动,只需心念一动,就能将这些人打入十八层地狱里去。   青鸾一恢复了自由身,就快速朝宁折攻击。   在旁人看来,这一招里所蕴藏的力量之强大几乎可以毁天灭地,令人心生畏惧。   然而在宁折眼里,这一招不仅慢得出奇,甚至连拳头都是软绵绵的,和街巷幼童过家家打闹没什么分别。   宁折不过轻轻伸出手,掌心便轻柔地包裹住了他那只全力挥出的拳头。   青鸾一惊。   然而还未来得及撤手反应,就被宁折抓着手往他那边轻轻一拉,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他跌进了一个充满冷淡气息的结实怀抱里。   一种熟悉且怀念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让他一时间怔愣住,甚至连反抗都忘记了。   忽而头顶传来一道清浅的低笑声:“太子殿下这拳头软绵绵的,是没吃饱,还是故意投怀送抱?”   青鸾此刻身上一丝不挂,脸上又充斥着情欲的红晕,身体软软的,的确很像投怀送抱。   “可惜太子殿下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了,我嫌弃得很,不想要,怎么办?”   青鸾脸色骤然便是一沉。   “放肆!你好大胆子!”   他蓄满力量,又要攻击。   宁折眼疾手快,快速抓住了他两只手腕反剪在身后,将他整个人压在床榻上,在他耳边勾唇轻笑:“你太子殿下等会就会知道,我不仅胆子大,我还很残忍。”   青鸾转头冷冷看他,“你要做什么?”   “万众瞩目的太子殿下,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压在身下羞辱,那场景定然很精彩。”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太子殿下又打不过我。”宁折笑眯眯看着他,眼底却一片冰凉刺骨。   他承认,他的确是在报复。   曾经青鸾当着赤钺的面奸辱于他,他心里总存着一口恶气。   他对青鸾施了禁锢之术。   原本还在挣扎反抗的男人一瞬间就软了下来,躺在他怀里任由施为。   宁折唇角带了几分凉薄的笑,修长的手指在他赤裸的身体上肆意抚弄,将他玩弄得气喘吁吁。   “孤早晚要杀了你。”   青鸾咬着牙趴在他肩上,说话气息不稳。   “那恐怕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你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敌不过我。”   他把青鸾打横抱起来,易了容,敛去一身气息,走进了一家楚馆。   可即便如此,那一身尊贵出尘的气息也丝毫无损。   鸨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如月华般耀眼夺目的人物,一看就不是轻易惹得起的,连忙陪着笑上来迎接。   宁折道:“找几个会玩的公子来,我有个宠物,不太听话,想请贵楼帮忙调教调教。”   这种事鸨娘见得多了,也不奇怪,立刻笑着应声,领着他去了楼上雅间,叫他稍等。   不多时,便有几位容色秀美的公子走进来,恭恭敬敬朝他行礼。   宁折把青鸾扔到榻上。   几个公子之前被鸨娘提点过了,心里清楚,便要去调教青鸾。   青鸾满面潮红,挣扎着朝榻里缩了缩身体,神情阴狠地瞪着他们。   这男人......这男人,竟然这般羞辱他!   偏偏他不仅斗不过他,还被锁了全身法力,连和他同归于尽都做不了!   “滚开!你们敢碰孤一下,孤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几个公子好笑:“您既然已经做了脔宠,就别做出这等贞洁烈妇的模样了,乖乖听话,我等过会还能叫你舒服些。”   “就是,身子都流水了,还装什么装?”   “看样子还是个雏儿,你们把他衣服脱了,腿打开,先教他如何用那地方玩。”   青鸾听着几人漫不经心说着这话,眼眶都要红了,恨得满面青筋狰狞,心中不住作呕。   若不是动不了,他现在早已经让几人脑浆都涂了满地!   他死死瞪着站在不远处看戏的男人。   倘若他有朝一日能恢复自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这男人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宁折淡淡看着他,将他眼中恨意都收在眼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养的这几个男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皆为心狠手辣之辈。   偏偏都惯会在他面前做戏,装那纯良之人,他以前还没察觉,如今重生一回倒是吃尽了这些人的苦头,总得要报复回去一二。   眼瞧着那几个公子的手就要碰到青鸾,而青鸾吓得满脸苍白唇无血色,宁折这才勾勾唇,叫他们停下来。   他走过去把青鸾抱进怀里,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对那几人道:“下去吧。”   几位公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玩哪一出。   “我只是吓吓他而已,若是来真的,他将来恐怕会记恨我一辈子。”宁折笑了一声。   那几个公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无不歆羡地看了青鸾一眼,乖乖退下了。   宁折看了怀里的男人一眼,取出帕子轻轻替他擦去了额上的冷汗,笑道:“原来叫嚣着要毁灭世界的太子殿下,也有害怕的一天。”   青鸾倏然睁开眸子,眼神阴鸷,一字一顿冷笑:“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不要落在孤的手里!”   宁折抿唇轻笑,低下头,温柔地碰了碰他紧绷的唇角,“好啊,但是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青鸾微怔。   宁折便趁他张唇之际,舌轻轻探进他唇中,扣开他牙关,轻碰了下他对的舌尖。   青鸾身体一颤,舌头猛然缩回去,躲避着他的触碰,有点害怕的样子。   宁折闷笑一声,收回来,轻咬了下他略微干涩的唇瓣,含在唇里舔舐片刻,才放了他。   青鸾早就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傻了,他居然忍不住想凑上去,抱住这个人狠狠回吻他、强占他,在他身上每一处刻上自己的烙印!   扑通扑通的激烈的心跳告诉他,他对眼前这个一直羞辱他的男人动情了!   不,这怎么可能?!   然而,未等他想明白,就听他头顶的男人叹了一声:“不早了,我该走了。”   青鸾倏然惊醒,立刻抓住他衣襟,“走!?你去哪!”   宁折低眸看他,指尖轻轻抚上他微红的唇,“怎么,你舍不得我么。”   青鸾脸色变了变,怒道:“孤还没报仇雪恨,你敢走!”   宁折笑了一声,低头轻吻了吻他眉心,便将他放在榻上,起身离开了。   青鸾摸着自己被吻的额心愣了几息,猛然惊醒,朝他背影伸出手:“不准走!孤......”   下一刻眼前场景突变。   他怔怔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臣子,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子身侧没有一个人照顾,老臣不放心啊!立妃之事迫在眉睫,还请太子三思啊!”   一位老臣在底下冒死进言。   青鸾有些回不过神,这是那日发生的事,他还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这老臣斩首示众了。   怎么会......   “太子殿下!”   青鸾醒过神,想起方才和自己唇齿交缠的男人,闭了闭眼,“孤知道了,孤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劳烦诸位爱卿帮孤寻一寻。”   老臣眼睛一亮,高兴道:“敢问太子殿下,太子妃年岁几何?是何容貌?哪家大臣女子?臣也好去寻。”   青鸾勾唇,“他可不是什么女子,他是......”   他忽然一顿,眼神有片刻恍惚。   老臣奇怪他怎么说到一半就突然不说话了,“太子?”   青鸾神思回笼,眼底渐渐恢复焦距,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心口,神色有些不解。   “孤刚才......说了什么吗?”   ......   “第四个了。”61号叹气。   宁折扶了扶额,轻蹙着眉,低低“嗯”了一声。   “你......你是不是不舒服?”61号有些奇怪地看他,伸手去摸他的脸,“脸色怎么这么白。”   宁折抓住他手腕甩开,神色平淡,“没事,别碰我。”   “大人这性子还真冷啊。”   61号笑笑,乖乖放下了手,眼底却精光微闪。   少尊主、秦慎、将军和青鸾的神魂都已经到手,还剩下大祭司、宁堰和67号。   但是宁折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要快点。   大祭司和宁堰这时候应该都在占星阁。   宁折在青鸾这里耽搁了些时日,算算时间,此时这里的宁折应该早已经被废除帝位,正处在被宁堰带到占星阁参加祈福礼的时候。   就是在这里,他和大祭司作了交易,替宁堰挡了秦慎的致命一击。   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是心软得出奇。   不过说起来,他现在也还是心软,否则早便叫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去下地狱了。   宁折摇摇头,一闪身,到了占星阁。   大祭司站在竹林里。   一身雪衣,淡漠如雪,皎皎如华。   和宁折倒是相配。   不过宁折比他多了几分尊贵之气,眸底一片看破世事的沧桑古味,万年光阴流逝,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很是夺目。   而大祭司,则仅仅只是冷,从心底透出来的冷意和漠然。   和以前相比,毫无半分差别。   宁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像是看到了过去那千万年里,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侧的那株小莲花。   他眼神柔和些许,轻轻出声:“阿莲,好久不见。” 第三百零一章 调教宁堰   大祭司看到他,并无一点意外的神色。   “吾卜算到,今日有人来寻吾。”   “那有想过是我么?”   “你又是谁?”   宁折勾勾唇,“你的主人。”   大祭司向来没什么起伏的淡灰色瞳眸一顿,冷冷看向他,致命攻击瞬间而至。   “肆意侮辱上神者,格杀勿论!”   他的记忆被主系统篡改过,他记忆里的上神模样也是云澜的长相,因此即便此刻见到宁折的真实相貌,也认不出他来。   宁折不紧不慢避开攻击,走到他身边,朝他天灵盖伸出手。   大祭司正要后退,宁折严肃唤他一声:“阿莲。”   只这两个字,就让大祭司的动作一滞,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他停顿片刻,微抬起眸,略有些茫然地看向宁折。   “听话,别动。”   宁折眉眼弯弯,伸手抚了抚他的冰凉如雪的侧脸。   大祭司本体乃神道莲所化。   神道莲亦称怒雪霜莲,大祭司人如其名,生得俊美至极,肤白如雪,灰眸浅淡,整个人如同冰霜雕刻,一身清透纯净的灵气,却又冰冷不近人情。   每一位见到大祭司的人,都会被他天神一般的气质和容颜所震慑。   然而从他出生到现在,除了创造处他的上神以外,还没有谁胆子大到敢摸他的脸。   以前宁折是一个,现在又来一个陌生男人。   而且眼前这个男人,甚至还让他久违地想到了上神——那个他跟随了上万年的主人,他穷极一生去追寻的信仰。   “你到底是谁?”   宁折淡淡注视着他,但笑不语,身影渐渐变得浅淡,很快消失不见。   大祭司心底一缩,立刻朝他伸出手。   然而最后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接下来脑袋一阵晕眩,眼前变得模糊。   他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和衣躺在竹榻上,身旁并无一人。   所以刚刚那是......梦?   竹林外,61号不解地看向宁折:“你方才怎么不抽他魂魄?”   “百年过去,他如今神魂已经虚弱至极,再强行抽取他会死的。”   “那怎么办?”   宁折叹气,“等两天,养养吧。”   养?神魂怎么个养法?   61号满心疑问,但没问出口。   宁折闪身到占星阁外。   忍冬里寒风刺骨。   这时候小宁折还躺在漏风的马车里。   他的腿已经断了,数日来失血过多,滴水未进,身上也单薄地只剩一件衣衫,正缩在马车的冰凉木板上冻得嘴唇发紫。   看这情况,他恐怕撑不到占星阁。   宁折想了想,到他身边,把他抱起来,输了些神力到他体内。   这样做其实很危险,如果被从前的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们两个人都会因为违反规则而被清除。   好在小宁折这时候神魂不清,并不知道他出现过。   宁折见他脸色稍有好转,便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被以前的自己抓住了衣角,一时间竟然走不了。   “你以前倒是软乎乎地粘人。”比现在可软萌多了。   61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马车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怀里蜷缩成的小孩,实在忍不住伸出手,刮了刮小孩通红的小鼻尖。   宁折漠然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怎么了,又不是真的你。”   “怎么不是我?以后长大了就是我。”   宁折把从前的自己抱紧了些。   除了他自己,没人懂他这时候心里有多疼,67号不明白,这些男人也不明白。   “行行,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61号只能收回手。   可惜了,他从未见过宁折如此乖软的模样,若是他早点来,或许还能在67号之前将这人诓骗到手。   宁折从67号的系统空间里取了点肥宅快乐水,喂进以前的自己嘴里,跟他说:“松手,我要走了。”   61号有些惊奇地看着小一号的宁折就这样乖乖地松了手,自己蜷缩成一团,软得不行。   这也......太好哄了些......   他心里惊叹一声,看宁折已经起身离开,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也跟着走了。   宁折昏沉间,似乎感觉到自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仙人低沉的话语响在他耳侧。   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流从他体内缓缓流淌,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嘴里甜甜的,身体也轻飘飘地舒服至极,让他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仙境。   他好想抓住仙人的手,让他带自己离开。   可他太脏太低贱,不敢去碰仙人。   于是美梦一醒来,他仍然身在地狱,浑身冷如冰块。   ......   宁折离了马车,静静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包括从前他的当众被羞辱,屈辱地趴在大祭司脚下求他,还有帮宁堰挡去那致命一击。   尽管从前自己已经经历过一遍,但如今再见,心底却仍旧不能完全平静。   这些都是他一手养大的男人,再如何释然,终归有些不平。   但不平归不平,要他亲眼看着67号去死,他也是做不到的。   大祭司的神魂暂时不能抽取,宁堰的却没有什么顾忌。   晚上宁折潜入宁堰卧室,走到榻前,漠然看着熟睡中的男人。   他以前有多喜欢这个人,后来就有多恨他。   他用甜言蜜语编制出一张天罗地网,把他一颗心哄骗过去,用情网将他束缚,自己却转身就忘了这一切。   要说这几人里谁曾真正让他伤心过,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宁折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一身气势斐然。   宁堰向来警醒,几乎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就立刻睁开眼,伸手便来攻击他。   宁折发现这几个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极度厌恶旁人靠近。   每次他们见到宁折的第一眼,都是二话不说便抬手攻击,像是和他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宁折轻一抬手,轻松握住宁堰的手腕。   他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宁堰身体一颤,咬牙闷哼出声。   宁折没留情,抓住他两边肩骨一捏,指尖如钢爪,穿透了他的琵琶骨。   “唔!”宁堰瞳孔微微放大,浑身冷汗淋漓。   但这还不够。   他弯腰捏了捏宁堰两条劲瘦有力的小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淡淡道:“我从前想过,倘若你也断了腿,跪倒在我身前,那会是什么场景。”   他抬头看了眼咬牙强忍的男人,眸底古井无波:“但是以前我心里害怕,又有点心疼你,下不了手,因而一直都不敢做。”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总觉得让你自己尝一尝这滋味也好,否则我这心里总有个疙瘩消不去,以后恐对你生了嫌隙。”   宁堰听不懂他的话,疼得声音打颤:“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无需明白,只要知道我是特意来折磨你的便好。”   宁折对他微微一笑,捏着他膝盖骨陡然使上了一分力。   “啊!”   宁堰猝不及防惨叫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到在宁折脚下。   他膝盖里骨头已经碎了,两只手也废了,整个人都成了废人。   “你到底是谁!?”他喉咙里发出痛苦难忍的嘶吼。   宁折只想让他尝一尝自己曾经受过的痛,倒是无意侮辱他。   见他此时趴在地上模样狼狈,便俯身将他抱起来,掸去身上灰尘,轻轻放回床榻上。   他对宁堰道:“我不想骗你,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是霍忱派你来的,还是宁祉?”   宁折摇摇头,“我不是他们的人,严格说来,我算是宁折这一边的。”   宁堰一下子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整个人炸起来,“你说什么!那个贱人!?你和他什么关系!”   宁折入鬓的长眉一蹙,微有些凌厉地看他,“我不喜欢你这么称呼他。”   宁堰冷笑:“像他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只配......”   他话没说完,因为宁折捏住了他下颌,叫他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想再对你做其他事,可你若是自己不想要自己这张嘴,我不介意帮你割了舌头。”   “你敢!本王......”   宁折五指捏住他下颌,上下一拽,卸了他下巴。   他拍拍宁堰的脸,“阿堰啊,依我看,你还是不说话的好。”   以前这几个人里,宁堰是最小的,也最黏他。   宁折怜他年幼,对他多照顾了些,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他常常被其余几人排挤。   宁堰的性子也被养得越来越孤僻怪异,阴晴不定。   不过面对他的时候,这孩子还是挺乖巧的,从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哪想到转世一回,性子却越来越暴戾恣睢了,差点把他折腾死。   宁折想着以前的事,在榻旁陪他坐了一整晚。   这一夜,宁堰一直死死盯着他,眼里的仇恨冷厉几乎就没消下去过,宁折身上都快被他戳出一个窟窿来了。   快到天亮的时候,宁折才将他下巴装回去。   他也是故意的,谁叫宁堰以前每次都捏他下巴,捏得他骨头生疼,如今叫他自己也尝一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疼么?”   宁折倾身过去,勾唇问他。 第三百零二章 调教大祭司(上)   “你到底是谁,想要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宁堰声音低沉,他已经不再像昨晚那般激动,眼底一片深沉,看不清情绪。   宁折清楚,他心里恐怕是在想脱身的机会。   “不用白费力气,我没允许之前,你逃不出去。”   宁折摆弄着他那几根软趴趴的手指,“至于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   “你休想!”宁堰冷勾唇,“天快亮了,定北十三卫很快就能发现异动,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掉!?”   宁折看了眼窗外泛白的天光,有些好笑,“你看到的天亮,是我想给你看的。”   宁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瞳孔便倏然一缩。   窗外的天,像是被一双大手遮住一样,突然间又黑了下来,寒星闪烁。   分明还是黑夜!   “这里不过是幻境罢了,我想让你看见什么,你便能看见什么。”   宁折低笑,凑近他的脸,“阿堰,这时候外面还是深夜,你的定北十三卫现在恐怕都还在睡觉呢。”   宁堰脸色铁青,神色阴沉可怖。   宁折捏捏他僵硬的脸颊,笑得有些宠:“算了,不欺负你了。”   “阿堰,我和你做个交易吧,你把那样东西给我,我就放你离开。”   “什么东西?”   宁折没说话,指尖触到他眉心。   瞬间,一股撕裂的剧痛从神魂里穿刺而出,快速蔓延到全身每个角落,简直叫他浑身打颤,痛不欲生。   “你做了什么!”宁堰咬牙闷哼,疼得额角青筋都蹦了出来。   宁折抽走他一缕神魂,立刻把他抱起来,神力悄无声息修复着他神魂上的伤。   宁堰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靠在他肩膀上直发抖。   “阿堰,是不是很疼。”宁折摸着他的长发,语气很温柔。   宁堰痛得说不出话。   “你知不知道,你以前这般折磨我的时候,我也很疼,身上疼,心里更疼。”   宁折语气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他将宁堰放在榻上,静静注视着他神情恍惚的面孔,叹息一声,“罢了,我这时候和你说,你也听不懂。”   他俯下身,微凉的唇在宁堰眉心上轻轻落下一吻。   “主子,珍重。”   ......   宁堰清醒过来以后,头脑晕沉沉地,浑身骨头都像断了一样抽疼。   昨晚那人居然敢那般对待他,他定要他后悔!   “来人!”   黑衣人立刻落在他身前。   “宁折呢?”   宁折还被关在水牢。   宁堰走进去,看见他像个死人惨白着脸一样趴在那里,了无声息。   一想到昨夜的耻辱,他心中怒火中烧,快速走过去,一把抓住宁折的头发,粗暴地将他拽起来。   宁折发出一声痛哼,他实在太虚弱了,声音像濒死的奶猫一样微弱得可怜。   宁堰丝毫不关心他怎样,掐着他脖子冷声问:“昨天那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男人......   宁折脸上现出几分茫然,乌黑的瞳痛苦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明明没有半分相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宁堰却忽然从他那张虚弱的小脸上了看到昨晚那人的影子。   他手一松,猛然倒退几步,死死盯着宁折,“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折砸在地上,额头磕的鲜血直流。   他根本不明白宁堰在说什么,这人今天实在太奇怪了,他只能尽量蜷缩起身体,减轻自己的痛苦。   “是你捣的鬼,一定是你!还有昨天在祈福礼上,本王会神志不清认错云澜,也定是你使得妖术!宁折,你这......”   宁折紧闭着眼,无声承受他的辱骂。   这些时日,他已经习惯了宁堰的粗暴。   然而,等了许久,预想中刺耳的言辞都没有出现,反而传来一声倒地的闷哼。   宁折睁开眼,就看见宁堰失去意识倒在他面前,生死不知。   他愣了愣。   忽然,后背一暖,有人将温暖的貂裘披在他身上。   “谁......”他心里一慌,立刻就想回头。   “嘘......”   那人在他耳边低语,虚虚环住他身体,不让他回头,“别说话,也别回头看,我不会害你。”   宁折瞪大了眼,吞咽口唾沫,“你、你是谁......”   背后那人轻拥着他,笑了一声:“怎么说呢,我不能告诉你啊,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那你不要告诉我了。”宁折抿起唇,神色认真,“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还要挣银子。”   身后人笑起来,低低“嗯”了一声。   宁折察觉到自己身体暖暖的,身后那个人似乎在替他疗伤。   他低着头,神色很安静:“你不用帮我,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那人拍了拍他脑袋,“好好活着,别被这些人动摇,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比他们都好。”   宁折眸光闪了闪。   变得比他们都好......他可以吗?   身后人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来。   宁折下意识拉住他衣角,“你要、走了吗?”   那人弯腰,摸摸他的头,“我不能待太久,乖,松手。”   宁折轻抿唇,有些舍不得。   莫名地,他很亲近这个人,很想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仿佛那样自己就不会再受伤了。   可是他这个人要他松手。   他吸了吸鼻子,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松开了。   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对这个人小声道:“我一直都有很乖。”   身后人笑了一声,声音像玉石碰撞一样,清棱棱地,好听极了。   他对宁折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宁折鼻子一酸,嘴唇紧绷着,差点想哭。   那人到底还是离开了,把宁堰也一并带走了。   身上有些发冷,宁折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里,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后,眼前漆黑,脑海也一片空白。   他已经什么也记不得了。   ......   占星阁。   61号正不解,“你帮就帮,把他记忆也抹去做什么。”   “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不然,他会舍不得死,舍不得这一点仅存的温暖。   宁折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还剩下大祭司和67号的,你要怎么做?”   “67号的神魂,一直都在戒指里。”   宁折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古戒。   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的神魂,是回到了他体内,已经回归本体融合,即便抽取出来,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人,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   但是67号不一样,当初为了让他恢复力量,67号是把所有神魂之力都献祭给了古戒,等同于将自己当成了祭品。   但古戒是宁折自己所创,只要他用同等价值的东西交换,就可以换回67号的神魂。   “所以剩下那一个,就只有大祭司而已,你想到办法了吗?”   宁折这回却蹙了蹙眉,“想是想到了。”   只是他不太想做。   养神魂哪有那么容易,他自己曾经缺少了一半神魂,几千年都没养回来。   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修补神魂。   61号不清楚这些事,便问怎么修补。   宁折漠然瞥他一眼,一言不发离开。   惹得61号怔了怔。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这几日他明明都已经很收敛了。   宁折已经进了摘星楼。   神侍的防卫对他来说如同虚设,只要他想,轻易毁灭一个世界也不过是举手之间。   大祭司正在占卜。   白日里他看不到星子,占卜的效果很差,指尖血流了很多,也没什么成效。   宁折出现在他面前时,看见他正垂着眸,用洁白的帕子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但他心里大约是在想着事情,擦得不怎么仔细,修长的手指上左一块血迹右一块血迹地,很是斑驳。   看了一会,宁折伸出手,拿过他手里的帕子,握住他手指,亲自替他擦干净。   大祭司根本未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一僵,立刻要后退。   宁折按住他肩膀,“别乱动。”   大祭司眸底迷雾汹涌,定定看着他,“你何时来的?”   “你占卜的时候。”   宁折帮他擦干净手,取来占卜的器具,看了一眼,“你心不静,自然卜不出来。”   大祭司看他一眼,“你会?”   “我会。”宁折笑眯眯地,“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占卜的答案。”   大祭司灰色的眸底闪过什么。   “你在占卜,蔺云澜何时能成神,对不对?”宁折拨弄着他的指尖。   占卜需要鲜血献祭,大祭司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因为常年失血,他手指苍白冰凉,一直没什么温度。   宁折手上轻轻闪着温润的白光,一一抚过他那些陈年积伤。   很快那些伤口就都消失不见,甚至因为宁折的手与他相握,连皮肤上都带了一点暖暖的温度。   突然,大祭司猛地抽回手,神色有些发冷。   “你如何得知这些事?”   “我说过的,但是你不信。”   大祭司冷斥一声:“满口胡言!”   宁折看他一眼,也不计较,只道:“我告诉你他何时能成神,你帮我办一件事,如何?”   大祭司停顿片刻,抬眸看他,“何事?”   宁折倾身上前,指尖搭上他衣襟,轻轻一挑,脱去了他外衫。 第三百零三章 调教大祭司(下)   大祭司握住他手腕,“做什么?”   宁折按住他右肩,缓缓将他压在身下,含笑看着他,“做很舒服的事情。”   他眼底像是蕴藏了一整片星空,璀璨生辉。   大祭司仰头注视着他幽蓝色深邃的眼底,眸光轻动。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男人此刻耐心哄骗他的模样,像极了他的主人。   宁折缓缓弯下腰,褪尽他的衣衫,与他肌肤相贴。   出奇的,大祭司没有动。   明明没有心,他却觉得自己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噗通乱跳,浑身血液不受控制地快速流动起来,像是在期待着男人对他做什么事情。   宁折先是轻碰了下他的唇。   见他没有反抗,才试探着含住他浅淡无色的唇瓣,放进嘴里舔咬了下。   大祭司指尖忽而一蜷,身体紧绷起来,呼吸有些重。   宁折放开他的唇,舔了舔水光柔润的唇角,哑声问他:“喜欢么?”   他嗓音低沉温柔,极是诱人,配上他那张恍如神祗的俊美面孔,简直是在教唆人扑倒他,贯穿他。   大祭司抿了抿唇,眼神看向别处,“不知廉耻。”   然而莫名地,他身体不可控制地热了起来。   男人的温凉的指尖在他身体上跳舞,引起他身体阵阵颤栗,叫他忍不住挺起身体,如同本能一般,不由自主去追逐迎合他。   怎么会这样?   大祭司强行控制自己平静下来,伸手去推身上的男人。   宁折原本时间就不够,哪会叫他轻易脱逃。   擒住他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压在地板上,一手安抚般触碰着他紧绷的身体,凑到他耳旁,轻声呢喃:“阿莲,放松身体......”   “不,你到底......”   宁折轻咬住他雪白的耳尖,含在嘴中舔舐。   大祭司身体颤了片刻,声音有些不稳,“放手!”   宁折和他生活那么多年,很清楚他的敏感之处,指尖不断挑逗,让身下人眼底逐渐迷离,身体一片柔软泛红。   “阿莲......”   宁折呢喃着,唇轻轻擦过大祭司的脸,眉心与他相抵,暧昧灼热的呼吸相互交织。   大祭司怔怔看着他,灰色的琉璃瞳中晨雾氤氲,湿润茫然。   宁折眼底浮现几分笑意,倾身过去亲了亲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阿莲乖,别怕,让我进去......”   他声音放得极轻,带了几分温柔诱哄之意。   大祭司反应有些迟钝,不明所以。   下一瞬,宁折的神魂便从他眉心处强行入侵进去。   大祭司神魂一痛,闷哼一声,立刻挣扎起来。   宁折双手如铁钳,紧压着他不放,同时快速寻找到他体内因受惊而蜷缩起来的神魂,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滋养。   大祭司的神魂还是他幼时的模样,唇红齿白的小豆丁,一双大大的眸子,两颊软肉嘟嘟,漂亮又乖巧。   他幼年时,上神很喜欢抱他,经常会去捏他的脸,笑着叫他“阿莲。”   他下意识里便觉得,上神喜欢他这个模样,神魂的模样也一直没变过。   宁折不知这里的缘由,但看到这样的大祭司时,也松了口气。   神魂相触很危险,最容易迷失自我。   幸好这是个孩子,若真是大祭司......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宁折走过去,蹲在小一号的大祭司面前,问他:“你认识我么?”   小一号的大祭司躲在角落蜷缩着身体,闻言怯生生抬头,看他一眼。   和当初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宁折弯了弯唇,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叫他:“乖阿莲。”   小一号的大祭司和大祭司一点都不一样,乖软极了,宁折一摸他,他长长的眼睫便轻颤了颤,耳尖立刻红得滴了血。   “抱......”   他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张开软乎乎的手,小心翼翼朝宁折蹒跚走过去,仰头灼灼看他:“要主人......抱......”   宁折怔了片刻。   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认出了自己。   也罢,到时再抹去记忆便是。   宁折笑了下,弯腰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圆润白嫩的脸蛋。   他不敢动,两只小手紧握成拳,细软的手臂紧紧抱住宁折脖颈,生怕这人再将他甩下。   宁折控制着力道,悄无声息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抚平他身上的伤痕,很快脸色就变得苍白。   “主、主人?”   大祭司眨眨眼,不解地看他一眼,声音奶生奶气的,还带着颤音,很可爱。   “无碍。”宁折捏捏他的脸。   大祭司小身体一颤,耳尖又是一红。   见时候差不多,宁折将他放下来,跟他说:“阿莲,我要走了。”   大祭司仰头盯着他,眼里闪烁的明光渐渐暗下来。   让宁折莫名有种负罪感。   “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大祭司紧张地攥住他衣袖,鼓足了勇气,“阿莲,等主人,回来。”   宁折垂眸看他片刻,勾唇一笑,应了一声,“好。”   神魂回到自己体内时,宁折发现自己已经被大祭司反压在身下。   身上的男人眼底迷离,失去了理智,在他身上胡乱亲吻着。   宁折皱眉。   果然还是小一号的可爱些。   他扶着大祭司的肩膀,将他推开,把人锁在柱子上,起身把衣衫穿好,自己出了门。   61号正坐在门外,满脸复杂。   他没想到,宁折说的养,居然是这种养。   “你和他做了?”   “没有。”   宁折没有让人偷听墙角的雅好,早在察觉61来的时候,就用幻境遮掩了阁内的情形。   61号不清楚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一看这人面色绯红长发凌乱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心底噌地窜起一股怒火。   上前一步,将宁折抵在门上,冷声道:“这人以前那般辱你,你都能和他亲密,为何我不行?”   宁折淡淡抬眸,看他一眼。   正要说话,忽然被61号捂住了唇。   “好了,你别说话,我知道,是我丑,不如他好看,行了吧。”   他自暴自弃叹口气,松了手,转身便消失。   宁折奇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什么时候要说他丑了。   他明明是想说,你非要做也可以,等我把事情办好,不过看样子这人不需要。   宁折抿唇笑了一声,在外面站了一会,回去了。   于是61号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究竟错过了什么。   阁楼里大祭司已经恢复冷静。   宁折走过去松开他身上的锁链,把人放下来。   大祭司腿脚有些软,站不住,一落地便向前倒过来。   宁折张开双臂,稳稳地将他接在怀里,垂眸低笑一声:“阿莲是要投怀送抱么?”   热气拂在耳后,暧昧不清。   大祭司立刻站起身,狠狠推开他,神色严厉:“你对吾做了什么!?”   “舒服的事。”   宁折抓住他手腕,轻轻一带,又将他拽过来,虚搂在怀里,手在他腰间摩挲。”阿莲不喜欢么,可是你很开心,还说要我抱,一直缠着我,不让我离开。”   大祭司满面潮红,抬手便攻击。   宁折动也没动,直接禁锢了他身上的神力,抬起他下巴,声音有些冷:“阿莲一直像方才那么乖不是挺好?怎么偏要不听话?”   大祭司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厉害。   他在人间三百余年,从来没有碰到过像这种让他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倘若这人此时动手,他恐怕连一丁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宁折看出他心中想法,温和地笑了笑,“别怕,听话一点,我便不会伤害你。”   “你之前答应过,会告诉吾,吾想知道的事。”   大祭司冷眼看他片刻,薄唇吐出一句冰冷的话。   “其他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件倒是记得清楚。”   宁折叹息一声,抚了抚他的脸,擦去刚才他情动时流下的泪水印记,“告诉你也无妨,云澜不会成为上神,这辈子都不会,阿莲,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这话一出,原本尚且算安静的人突然间暴动起来,周身气息倏然一冷,眼底杀机森然,死死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宁折笑了一声,将他抵在柱子上,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听不懂?那我再说一遍,蔺云澜,这个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上神,上神也绝不会是他。阿莲,听明白了么?”   他以前对此没什么感觉,可如今,他却不喜欢自己的人心心念念着别的人,非常不喜欢。   即便这人被篡改了记忆什么都不知晓,他也会生气。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欲无求的人了。   大祭司低吼一声,挣扎起来,“住口!你这种卑贱之人怎敢侮辱他!”   宁折眼神一冷,狠狠掐住他喉咙,“谁都有资格说这句话,阿莲,唯独你没有。”   他再也不留情,指尖点上大祭司眉心,强行从他体内抽取出一缕神魂。   神魂撕裂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即便是大祭司,也不由惨叫一声,承受不住地跪在地上,痛苦地身体痉挛,浑身冷汗淋漓。   宁折看着他这脸色苍白的模样,想起那个软乎乎的小阿莲,到底还是心一软,蹲下身来,把他抱进怀里。 第三百零四章 唯愿来生不复相见   长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紧贴在大祭司棱角分明的面孔上。   他双眸痛苦紧闭,黑长的鸦睫轻颤,薄唇紧咬,苍白无血,无力弓着修长的脊背,姿态脆弱又漂亮。   宁折很少见到他这种脆弱的一面,不论是在神宫,还是在大越,这个男人向来都以一种冷漠强大的姿态面对他。   或许这次实在疼狠了。   他用这些人以后的罪行,来惩罚现在的他们,确实做得过头了。   宁折叹口气,拍拍大祭司的后背,眉心与他相贴,手掌轻柔安抚着他紧绷的身体。   “阿莲,抱歉。”   “主人......”   大祭司意识迷糊间,不自觉地朝他怀里拱了拱,轻轻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词眼。   宁折抱紧他,吻了吻他的额间,解除了幻境。   ......   大祭司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旧坐在摘星楼里,天色已经黑了。   面前的占卜器具还和原来一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来到他面前,叫他阿莲,和他做了一场荒唐的情事,和他纠缠不清。   而醒来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只除了......他原本流血的手指此刻已经愈合。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清冷的浅香,昭示着这一切都不是梦。   怔忪片刻,大祭司沉下心,重新又占卜了一次。   这一次紫微星光芒大盛,星象明明白白告诉他,蔺云澜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一直以来,都认错了人!   宁折......他曾伤害的人,才是他的主人!   “不......”大祭司身体晃了下,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宁折之前受了重伤,他要去找他,他得去救他才行!   大祭司眸光剧烈闪烁,立刻站起身。   远远地,宁折指尖一点。   一束浅淡的光芒疾速穿破空气,刺入大祭司眉心,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   夜空星子璀璨,紫薇星亮了片刻,光芒又黯淡下去。   大祭司失神的瞳孔逐渐恢复焦距。   他顿了片刻,才重新坐下来,蹙眉看着面前占卜的器具,有一瞬间疑惑。   刚刚......他好像是要去做什么事。   ......是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去救你的主人啊......   61号叹息,摇了摇头。   倘若这些男人以后恢复记忆,得知宁折曾给过他们一线回头的转机,他们却没有抓住,不知会不会毁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也好。   这些男人失利,便意味着他的转机。   61号勾了勾唇,转头看身旁的男人,“出够气了?什么时候走?”   “明日。”   宁折话很少。   61号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恐怕是这几日消耗过大所致。   翌日晨光破晓,天边一线鱼白,被朝霞晕染成瑰色。   宁折回到神宫,想要再次借助轮回晷离开。   然而,神宫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主人一声不吭,便将我等丢弃离开,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青衣如画的男子逆着光,守在殿前,笑盈盈看着他。   宁折怔了一瞬:“......秦慎。”   “不是秦慎。”   青衣人一步步走下阶梯,走到他面前,轻拥住他,满足喟叹一声:“主人,是瑄和啊......”   宁折皱眉,擒住他手腕,将他拉开,“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闻主人要离开,瑄和舍不得。”   “你还有记忆?”   “幸得主人当年怜惜瑄和年幼,并未抹去记忆,只以术法遮掩,近年瑄和修习禁术,功力渐长破开术法,才得以恢复记忆。”   秦慎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他:“主人,瑄和实在找了你许久。”   宁折与他对视,神色平静,“找我做什么。”   “瑄和想和从前一样,继续侍奉主人,想和主人一起......”   “可我不想。”   宁折漠然打断他的话,“你走罢。”   他虽然有幼年记忆,却不晓得以前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宁折就是他的转世。   到底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秦慎。   宁折越过他身侧,走进殿里。   轮回晷数年如一日,被供奉在神殿中央。   宁折单手置于其上,掌心散发出荧光淡淡。   “住手!”   “不要!”   突然,身后传来几道声音。   宁折一怔,回头看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男人竟然都聚集到了这里来。   而61号则站在传送里,勾着唇饶有兴致地看他。   宁折蹙眉,“你又做了什么?”   “主神大人四处留情,说走便走倒是潇洒得很,可那些个男人独守空闺着实寂寞,我瞧着不忍,便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61号眸底闪过一抹兴味,“希望大人这次能玩得尽兴。”   他说完,身形一闪,跑得倒快。   宁折本想拦下他,然而脚步一动,身前便立刻有两个男人将他堵住。   “想去哪?”宁堰冷冷盯着他。   “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你轻易逃脱。”青鸾眼底阴鸷。   宁折看了看他们脸上阴狠的表情,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的男人。   霍忱蹙着眉,厉声问他:“那天到底是不是你?你是谁,那些事又是怎么回事?”   大祭司神色漠然,毫无半分怜悯,“侮辱上神者,罪无可恕。”   至于青鸾,则默默跪在殿外,无声乞求他留下。   他们每个人,都是这天下的天骄、主宰。   每个人都聪明狡诈得过了头,仿佛掌控天下之事,可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过他。   他这半生,被他们用自以为是的锁链捆绑住、一层层缠裹束缚住,垂死挣扎,直至窒息而亡。   他已经厌烦了这种狗血的戏码。   “是我。”宁折忽而轻勾唇,眉眼灼灼生辉,仿若万千繁花竞开。   “折磨你们的,是我,抽了你们的神魂,是我,将你们的尊严弃之如履踩在脚下的,也是我。”   宁折抬眸,漫不经心看着几人,“如何,是想甘愿臣服于我,还是要取我性命报仇?”   “敢戏弄本王,你该死!”   宁堰上前一步,眼神狠戾。   宁折漠然看他一眼,目光死寂。   突然他抿唇一笑,“是,我该死,从一开始,我便不应与你们相识。”   是他太贪心,不甘孤独,才和这些人纠缠不清。   是他太优柔寡断,成事不足,才将局面变成如今这般。   一切都是他的错,从对67号动了怜惜之情开始,便一步错,步步错。   宁折闭了闭眼,后退一步,掌心化出一把玄铁所制的锋利长刃,仰首抵在喉间,唇角轻轻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宁堰一怔,“住手!你要做什么!”   青鸾更是神色一变,立刻上来抢夺他手里的剑。   宁折心念微动,身前竖起屏障,阻断空间。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能死!”霍忱低吼一声,朝他伸出手。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曾叫他痛苦不已,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他死。   可眼前的人近在咫尺,脚下却仿佛隔了天堑,他怎么也都碰不到那人衣袖。   “主人,您不要瑄和了么?”   只有秦慎一个人无视幻阵,穿过了这道屏障,走到宁折面前。   宁折勾唇,无声低笑,亲昵地抚了抚他的面庞,“瑄和,抱歉,我累了。”   “那就请主人带我一起走。”   “不。”   宁折摇头,将他推回去,“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   “我铸下的错,由我一力承担。今日这条命便当做赔礼送予你等,愿此间情缘一刀两断,下辈子再不复相见。”   他言罢,闪着刺目寒光的锋利长刃往雪白纤长的脖颈上轻轻一抹。   霎时间鲜血喷溅如雨,在泛着青锈的轮回晷上开出一朵朵绚烂妖娆的殷红荼蘼。   宁堰等人怔怔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剧烈痉挛,宛如生生从心头剜出来一刀肉。   霍忱跪在地上,望着自己呕出的血,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大祭司伸出指尖,从脸上抹下一滴溅上去的血,怔怔回不过神来。   阿莲......阿莲......   那个人,为什么最后关头,还要看他一眼,叫他的名字?   四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忽然,轮回晷发出刺眼的光芒,将神殿吞噬。   他们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记忆正在逐渐被清除,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都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无声息抹平。   这个世界,就仿佛即将要回到那个男人从未出现的模样。   白色的光线里,秦慎忽然笑了下,眼角落下血泪,声音如泣,“报应......都是报应......”   他们的主人,是要让他们永生永世活下去,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如何逼死自己最亲近的人,让他们穷尽一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里!   .......   斗转星移,世事变幻,繁华落下帷幕,   转眼,宁折重回神宫。   他是不死之身,献祭轮回晷也并不会直接要了他性命。   一回到神宫,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61号,扼住他喉咙按在墙上,厉声问:“谁让你那么做的!?” 第三百零五章 以命换命   61号勾唇:“我不是都说了,我不忍心。”   宁折五指收紧了些,面色冷漠。   系统只要有能量就不会死,可宁折不一样,宁折可以掌控他们的一切,包括生死和痛觉。   从出生以来,61号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心脏噗通狂跳。   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主神,和以前那个心软好欺的宁折已经不一样了。   “是......”他闭了闭眼,放弃挣扎,“是67号......”   宁折动作顿了下。   61立刻趁此机会从他手下逃离出来,快速扔给他一块溯影石,捂住喉咙干呕了几声,金丝框眼镜掉在一边,梳理齐整的短发垂落下来,有些狼狈。   “67号、死前将这个东西交给我,让我帮助他。”   宁折看他,“你何时这么听他的话?”   “我可不是听他的话。”   61号矜持地笑了下,戴上眼镜,又恢复那副斯斯文文的俊美模样,“我只是心疼你。”   他不怕死地走过来,一只手臂虚搂上宁折纤细劲瘦的腰,贴近他的脸暧昧含笑:“复生谈何容易,何况他们连神魂都不完整,你即便是神,却也无法干涉世界的运行,凭空造出个人来。”   宁折眉眼微动,掀开眸子看他。   “我可不想让你为了他们违背法则,若是他们能将你留在过去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便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你想做什么?”   “大人还没察觉么?”   他话音刚落,宁折眼底一变——他动不了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神殿四周布满阵法,方才还悄无声息隐藏着,此刻却都一一浮现出来,伸出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将他缠裹住。   61号笑起来:“从大人允许我踏进这神宫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这些了,可惜大人心思都在别人身上,没能及时注意到我。”   宁折从未想过,他竟然从那时起就存了这种心思。   61号搂住他的腰,将他轻轻带进怀里,揉着他耳尖低笑:“大人在过去消耗了不少力量吧,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可能得逞。”   他故意挑衅,想看看宁折的反应。   然而宁折垂着眸,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怒火,姿态安静至极。   61号忽觉有异。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瞬他双腿剧痛,膝盖骨尽碎,软倒在地上。   宁折甚至没有动手,就废了他的双腿。   61号疼得皱起眉,忍着痛道:“怎么会......”   宁折身上的一圈圈的金色光线松开他,转而缠上61号身体,将他高高悬吊在半空中。   “你忘了,神殿的主人,是我。”   神殿有灵,只任宁折为主,没有宁折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在这里伤害到他,61号动再多手脚都没用。   他是系统空间的人,并不清楚下界的情况,这一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过61号有一点说得不错,他的确无法凭空复生那几人,否则便会受到世界法则的驱逐。   但他忽略了一点,他是创造出这三千小世界的主神,世界法则亦会格外优待他。   无法复生,那便交换。   用他的命,去换那几人的命。   61号瞪大眼,“不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折漠然看他一眼,“你没有资格阻止我。”   他将溯影石里的影响放出来。   是67号生前录下的一段影像。   这个人的确很聪明,早在一开始就猜出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复生他们,却没有透露出来,只让61号引导他回到过去,让他的几个分身将他留下来。   “不过,以那几人的尿性,想必不会成功。”   影像结尾处,67号勾唇笑了下,清俊优雅的面孔灼灼生辉,“你先试试吧,实在不行,那就当是我的报应好了。”   宁折垂着眸,光线晦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报应。   67号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他的复仇。   用自己的性命将他们唤醒,赋予他们永久的生命,却让他们永生活在孤独里求而不得,一辈子痛苦挣扎,却连求死都做不到。   这才是对那些男人最好的报复。   想必67号早已预见了结局,才会说出这句话。   不愧是他看上的系统。   宁折勾勾唇,捏碎了手里的溯影石,走到轮回晷前,将自己这些时日收集到的神魂取出来送进去。   紧接着他取下指上古戒,划破指尖将血滴上去。   血色不详的光芒霎时间从古戒中绽放,瞬间将宁折整个人都吞噬。   “不......等等!你在做什么!住手!”   61号心头狂跳,疯狂挣扎起来。   这个人......这个人......他还从来没得到过他!他怎么能就这么消失!   宁折转眸看他一眼,“这里很危险,你出去吧。”   “你不恨我吗?我那般利用你!我还觊觎你,妄图将你变成我的玩具,你就不恨我吗!”   61号大吼起来,“恨我就来杀我啊!你现在在干什么,自己一个人懦弱地求死吗!?”   宁折弯弯唇,有些想笑,“61号激将法已经过时了。”   他说罢挥了下手,61号脑袋一晕,失去了意识。   “送他离开。”   神宫听命,操控着阵法将61号自动传送出神宫,关紧殿门,不让任何人出入。   61号狠狠摔在外头雪地里,昏迷过去。   日月交替,天色暗了又亮。   不知过去多少时日,61号猛然惊醒。   宁折......   他立刻爬坐起来,踉跄着往神宫里跑。   神宫里空荡荡很安静的,和之前一样,还有系统在庭院里谈笑。   61号跑过去拉住他们,“看见宁折了没!”   “……谁?”   “宁折!主神!”   两个系统愣了下,有些迟疑,“主神大人......不是叫蔺云澜么?”   61号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你们傻了吗!是宁折将你们创造出来,在系统空间崩坏的时候带你们离开,你们怎么能转眼就把他忘了!”   两个系统大笑起来,“哈哈哈61号,我看你才傻了!哪来什么宁折,一直都是云澜大人啊。” 第三百零六章 你还记不记得宁折   61号瞳孔微缩,狠狠推开两人,拔腿就往殿里跑。   神殿还是那个神殿,轮回晷也仍供奉在原地。   可神座上坐着的人,却是个陌生的面孔。   “61号,你回来啦,我正找你呢。”   蔺云澜看见他,眼睛一亮,缓步从台阶走下。   他着了一身雪白长袍,头戴神玉冠,长发如墨铺洒,气质荣华尊贵。   “我昨日梦到一件有趣的事,我竟转世成了个凡人,且上神另有其人,我心生嫉妒陷害于他,你还帮他来对付我......颇为有趣,想说与你听,你......”   61号蓦然伸手,狠掐住他喉咙,神色冷怖:“宁折呢?!”   蔺云澜脸上浮现疑惑的表情,“你怎知梦中那人叫宁折?”   “那不是梦!”61号盯着他,“那是事实!”   蔺云澜微怔,紧接着笑起来,拂开他的手,叹息着摇摇头。   “61号,你糊涂了么?我已经在神宫数万年之久,何来的宁折,何来的替身?不过是个梦境罢了,你怎地还当真了?”   61号攥紧拳,眸光发沉。   突然他冷勾唇,笑了一声:“当真的人是你!这神宫的一切不过是他厌烦了送你的罢了,可笑你还信以为真了!好好珍惜这一切罢,因为很快,他就不属于你了!”   说罢他转身便消失不见。   蔺云澜站在空荡荡的神殿里,微蹙了下眉。   61号今天实在太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对他敌意这么大?   还有宁折......   这不就是个他虚构出来的梦中人么?他如此较真做什么?   蔺云澜不解地摇摇头,想不通,便不想了。   这边61号已经回了大越。   他问遍神宫里的人,却没一个记得宁折。   所有人都坚信自己的主人就是蔺云澜,连大越的百姓们在提起曾经拯救他们于水火的上神时,说的也是蔺云澜的名字。   这个世界如同被洗脑了一般,所有人记忆里的宁折,都被替换成了蔺云澜。   是蔺云澜忍辱负重成为皇帝替身,是蔺云澜不惧生死破坏神剑,是蔺云澜拯救了苍生,安抚魔域,交好大越天祁两国,还天下一个太平。   蔺云澜是百姓的英雄,只天下的主人。   而宁折,这个曾受尽折磨苦难的名字却被人们遗忘在角落,明珠蒙尘。   他向自己遇见的没一个人解释这一切,然而没有一个人听他说话。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疯子。   头一回,61号觉得如此挫败。   他自诩天赋异凛,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然而在这个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记得宁折的世界里,他竟然如此无能为力。   在人世待得越久,听蔺云澜的事迹听得越多,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妄想症。   “听说了吗?将军已经从边境班师回朝,这一次连天祁太子都亲自来了大越议和!”   “是啊,多亏云澜上神从中调解,我等才能安享这盛世太平......”   身旁的话,让61号猛然惊醒。   对了,霍忱!还有那几人!   他立刻站起身,一闪身到了将军府。   霍忱刚刚回府不久,正在书房提笔写信,神色专注。   见到身前陡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影,他也并不惊讶,连头也没抬。   “阁下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61号两手撑在书案上倾身上前,紧紧盯着他:“你还记不记得,‘宁折’这个名字。”   霍忱笔尖微顿,平静地抬眸看他一眼。 第三百零七章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   “宁折是谁?”   听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霍忱正在细心抚平案上信纸的皱褶。   他神色太过随意、漫不经心。   就仿佛宁折这个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丢弃的小玩意儿一样,甚至还不如他手底下那信笺来得贵重。   61号眼底陡然闪过一抹愤怒,揪住他衣襟:“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忱一根根掰开这个陌生男人的手指,神色冷漠:“本将需要记得什么?”   “你的主人,为了你复活你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这天下把自己逼到绝境!可到最后你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霍忱皱眉:“你在说什么?拯救了天下苍生的人,从来就只有云澜上神一个,什么宁折?本将不认识。”   “哈......真可笑......”   61脚步不稳,倒退两步,笑容讽刺,“他这一辈子,竟然就为了你们这种男人......”   “擅闯将军府,死罪难逃。”   霍忱眉眼漠然,叫人进来,把他押走。   “哈哈哈......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们会追悔莫及!”   61笑得凄凉,推开他们,自己一步步离开书房。   阎裴眯起眸子盯着他背影,娃娃脸上浮现一抹狐疑,“这个人很奇怪,我感受不到他的内力,却能感觉到他实力很强。”   霍忱垂眸不语。   林礼看了眼有些不安的阎裴,开口问:“将军,需要追吗?”   “不用,你们敌不过他。”霍忱挥挥手,“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阎裴和林礼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书房安静下来,和煦微凉的风吹过窗外树枝,卷起绿叶沙沙作响。   “终于来了......”霍忱神色复杂地闭上眼,捂住自己心口,低声呢喃一句。   风掠进窗,将他的话语吹散,卷起案上竹纹信笺。   上面用狂草写了一句情诗——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   阎裴出了书房后,便有人来禀告,说天祈使团里有人聚众在军中闹事。   这些事一般都归阎裴处理,他便过去了,没想到林礼也跟了过来。   阎裴走两步,不解地转头看他:“你跟着我做甚?”   林礼闭口不言。   阎裴懒得搭理这个闷葫芦,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林礼又动了,依旧跟着他。   阎裴忍无可忍停下来,转身微笑:“林参将,您到底要做什么,给我个准话行不行?”   林礼踌躇片刻,道了句:“我不知道。”   “你耍我?”   “并无此意。”   阎裴被他气笑了,“那你就给我说个理由出来,要么就赶紧走人!”   林礼抿抿唇,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昨夜做梦,梦到他以前失明的时候,阎裴将自己一只眼睛换给了他。   还梦到在巫神祭庙里大战,他为了保护阎裴,丢了自己一只手臂。   后来上神归位,阻止神剑肆虐,天祁大越议和,天下一片太平,阎裴......阎裴把他压在榻上,对他说......   “啥玩意?我,喜欢你?还要上你!?”   阎裴瞪大眼,气得一脚踹他身上去,“滚你妈的蛋!我看你是白日梦做多了!”   林礼眼疾手快抓住他脚踝,阎裴没站稳往地上栽去。   “阿裴!”林礼一惊,下意识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两只手把他紧紧抱住。   阎裴一头撞进他怀里,鼻尖被他坚硬的胸膛砸得通红,疼得险些骂娘。   “我看你他娘是傻了,你的眼睛明明是云澜上神替你医好的,巫神祭庙里也是云澜上神镇压了魔族,和你我有什么干系?再说上神归位,云澜上神一直都在神宫好好待着,什么归位?你做梦还没清醒?”   阎裴推开他,冷瞥他一眼,“傻子,别跟着我,要不我打断你的腿!”   林礼一时无言,怔怔看着他离开,手抬了抬想拉住他,停顿许久,还是放了下来。   阎裴这些年和他关系很紧张,经常针锋相对,就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林礼总觉得,他们本来应该更亲密一点才对,就像梦里那样,是可以交托性命的关系。   还有将军,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一个少年,将军喜欢那少年,甚至到了入魔疯狂的地步。   但事实上这些事都不存在。   林礼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只模模糊糊能感觉到,现在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像蒙了层淡淡薄雾一样看不真切。   在军里闹事的人很快抓了起来,是天祁使团里随行的一位公子,叫蔺非霜。   据闻是天祁四大家族的人,年纪轻轻,但巫术了得,还是云澜上神转世后那具身体的兄长,地位斐然。   他闹事的原因,是因为他要找一个叫“宁折”的少年。   林礼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怔了片刻。   他隐隐约约记得,梦里那位上神的名字,似乎......也叫宁折。   “滚开,别拦路!把宁折交出来!”   林礼到的时候,蔺非霜正在同阎裴争斗。   公子俊俏,风流无双,打起架来赏心悦目至极。   相比之下,不擅武斗的阎裴就要狼狈许多。   林礼观战片刻,在阎裴快要支撑不住之时,飞身上前接住他,同时转身一掌对上蔺非霜。   蔺非霜没料到他有帮手,来不及闪躲。   “阿霜,退后!”眼看要正面承受这一击,忽而侧旁又冲出一个高挑人影,将蔺非霜往后一拽,抬手便快速接住林礼这一掌。   “砰——”   一声轰然巨响,烟尘飞散,杀机四溢。   围观众人一阵猛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待灰尘落下时,只见场中央,蔺非霜和阎裴两人都已经虚弱地跌倒在地,而半空中缠斗的却是另外两个男人。   一样的黑衣,一样的俊美无俦,一样的下手狠厉无情。   “在下无意与大越为敌,还请林参将收手。”   林礼脸色冷酷,声音低沉带怒,“天祁使臣打伤我大越人,还想全身而退?”   对面俊美男子一听,不由挑了下眉,嗤笑一声:“放屁!照你这么说,你家阎大人还打伤了我们家阿霜呢,这又该怎么算?”   林礼冷冷看他一眼,“既如此,那就打过再说。”   “正合我意!”   两个男人一言不合,竟然就这么打了起来,招招式式直取对方命门,狠辣残忍,像是心里憋了多大气在发泄一样。   阎裴看了一会,收回目光,捂住胸口低咳一声,问对面白衣公子,“蔺公子,咱们还打吗?”   蔺非霜抹去嘴角血迹,看都不看那边浴血奋战的王不负,只对阎裴笑道:“阎大人,我只想找人罢了。”   “这里没有叫宁折的人。”   “有没有,霍忱说了才算。你家将军最近到底在做什么,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你想救霍忱,就别拦我。”   阎裴动作一顿,冷冷看他,“你知道多少?”   将军这些年来一直在以血养尸。   一具本不应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尸体。   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蔺非霜摇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一切都和那个不存在的少年有关。”   阎裴沉默片刻,“好,我带你去。”   “爽快!”   阎裴哼了一声,“你也不错。”   蔺非霜勾唇,两人一拍即合,并肩离开,气氛和睦至极。   等林礼和王不负两败俱伤一脸狰狞地回来,想找回自家竹马的时候,便发现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阎裴说的那具“不存在的尸体”,被冰藏在将军府寒窖之中。   寒窖中冷气四溢,夜明珠点缀在寒玉砌成的墙壁上,散发着盈盈光辉。   正中央蓝色水阵中,放置着一座千年玄冰棺。   透过浅蓝色半透明的棺壁,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安静沉睡的少年,面容精致优雅,身体宛如冰雕玉砌,气质尊贵,高不可攀。   他只静静躺在那里,便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阿、折......”   蔺非霜嘴唇发抖,忍不住上前半步,喃喃一声。   阎裴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叫他什么?”   蔺非霜克制住心里激动,“霍忱叫他什么?”   阎裴摇摇头,“将军不曾唤过他,将军每次来这里都跪着不说话。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发狂,也只会用匕首刺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是因为他不敢唤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唤那个名字!”蔺非霜眼里有畅快的恨意,还有无尽的痛苦追悔。   霍忱没资格,他又何尝有资格。   他不过是仗着宁折的心软,才敢这样放肆罢了。   蔺非霜深吸口气,冷静了些,问阎裴:“霍忱怎么得到他的?”   “不清楚。”阎裴叹口气,“从十年前我知道的时候,将军便一直在用精血养着这具尸体。”   十年前,那时霍忱还是少年。   比他想起来得还要早,居然一直忍到现在不说。   蔺非霜眯了眯眸子,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人见到了,你要怎么做?”   阎裴对他那些破烂事不感兴趣,只想救将军。   将军为了养这具尸体,身体都快拖垮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为了个死人送命。   蔺非霜勾了勾唇,“想救你家将军,你将阿折送走不就行了。”   “将军会杀了我的。”阎裴啐他一口,“你也别妄想带人走,被将军发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让别人来带阿折走。”   阎裴狐疑地看他,“什么意思?”   ......   春日,冬雪消融,溪流解冻,河水潺潺。   山外桃花一簇簇开得奔放热烈。   霍老将军难得兴致高昂,在府上后山处举办赏花宴,想替儿子择一良人。   这一天,行宫里天祁太子、定北王府、魔域、占星阁、大越皇室,全都收到了一封神秘信件。   信上只有一句话——   想见他,来将军府。 第三百零八章 纯情霸总火辣辣(一)   风过山林,灼灼桃开。   赏花宴当日,上京无数名流前来赴宴。   甚至连大越皇帝、天祁太子以及足不出户的大祭司等人皆纡尊而至,可谓盛宴。   然而宴席主人却对此兴致索然。   “爹,儿子已有心上人,您就别白费力气了。”   “心上人?你从十岁就说自己有心上人!这么多年你带回来过吗!?”   霍忱垂下眸,声音干涩,“他被儿子......害死了。”   “呸!你从小到大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摸着,也好意思说这种胡话!”   霍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做梦做多了!不行,今日世家贵女全都来了,你必须给我找个媳妇出来!”   说完气冲冲走了。   阎裴正想跟上去劝慰,被霍忱叫住。   “爹怎么会平白无故想到这事,又是你的主意?”   阎裴支吾了下,“我这不是......担心将军么。”   霍忱神色冷冽,正想罚他,一旁林礼立刻跪下,沉声道:“将军,是属下的主意。”   阎裴愣了下。   最后林礼被罚了五十大板,重伤卧床不起,被关在禁闭室悔过。   阎裴脸色很冷,“谁让你自作多情了,关你什么事?”   林礼不知道说什么好,攥了攥拳,只能沉默。   阎裴看他这样子,不知道怎么地心里忽然有点难受,最后站起来离开了禁闭室。   宴席上,蔺非霜听到这消息以后笑了下,“早知如此我就直接把人偷出来了,省得这么麻烦。”   王不负耳尖一动,立刻凑到他面前,把他抱住,满脸委屈:“谁?你又要偷谁?我一个还不够吗!”   “你管我?离我远点。”蔺非霜满脸冰霜推开他,盯着上首那几个气势斐然的男人,眯了眯眸子。   如今定北王宁堰、魔域少尊主、占星阁大祭司、丞相秦慎都已经抵达,加上霍忱,便是六个。   预言上说神侍共有七位,还差一位。   到底是谁呢?   梦中也并未见到宁折还与其他什么人有过亲密接触......还有谁是他不曾考虑过的?   蔺非霜心里正思索时,宴席开始了。   霍忱坐在席上,面无表情看着众人举杯换盏热烈交谈,眼底一片深沉冷漠。   他知道蔺非霜的目的,也知道阎裴是被他指使了,但他没有阻止。   他也想看看,那几个人,到底有没有记起来。   赏花宴,说是宴席,实则不过是他给宁堰等人的一个借口,端看这几人能不能把握得住。   然而他心里清楚,但其余人却不知这里面弯弯绕绕,还以为当真是霍忱要招亲。   各个世家贵女卯足了劲在宴上表现自己。   作诗作画,抚琴起舞,争奇斗妍,风华无双。   一时间分不清是桃花更艳丽,还是人更娇美。   所有人都看得兴致高昂,不时鼓手称好。   只有霍忱几个人全程眼瞎,眼睛盯着场中央起舞的美人,目光无神冷漠,各自心怀鬼胎,也不晓得心里在盘算什么。   终于有女子鼓起勇气,上前来向他敬酒,粉面含春,满面羞红。   霍老将军在旁边看得心急,直拍大腿。   霍忱却冷冷看了那女子一眼,薄唇轻启,莫名其妙问了句:“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一愣,“将军在说什么?”   霍忱看向身旁端坐着的几个老神在在的男人,眼神冷厉:“谁派来的?”   宁堰啜了口酒,眉眼不动:“将军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少尊主桀桀冷笑一声:“本尊要杀你,自然会亲自动手,还用不着用这些废物。”   大祭司从头到尾低敛着眸,灰色的瞳眸中一片漠然,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青鸾倒是勾唇笑了下,“霍将军自己招惹的烂桃花,推到我等身上来......不大好吧?”   秦慎没说话,仔细观察那女子片刻,摇摇头,淡淡出声:“将军,放了她吧,这是陛下。”   ......宁宣?   霍忱微怔,便见女子手中出现一把匕首,快速朝他心口刺来,恼羞成怒道:“少废话!快把尸体还给我!”   宁宣武功向来不好,以往仗着有人保护他,才敢到处放肆,如今保护他的人也不在了,就成了纸老虎。   霍忱两三下将他制服,想撕下他脸上面具,然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皮面具的接缝   秦慎道:“将军不用找了,宁宣是傀儡之身,本就有许多身体,并非易容。”   宁宣冷哼一声,“看样子都想起来了?可惜这次有我在,你们休想再伤害那个人!”   他虚晃一招从霍忱手上逃离,一个起跃落在宴席上规规矩矩坐着的“大越皇帝”面前。   “皇兄......”   那“大越皇帝”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宁宣一伸手堵住了嘴,“乖皇弟,等会再和你解释。”   他一言不发,俯身将少年皇帝抱起来,扬声道:“蔺非霜,撤!”   远远地,蔺非霜笑着应了一声,抬手便掷出一缕迷雾,带着身侧王不负众人一起消失。   这时,阎裴大惊失色冲出来,脸色惨白:“将军!尸体......寒窖里的尸体不见了!”   霍忱眯了眯眸子,却并不见有多慌乱。   阎裴不解:“将军?”   明明之前还那么在意,怎么现在反倒不急了?   霍忱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先下去。   到这里,宴席也已经开不下去了。   霍老将军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年纪大了,只想老来抱个孙子,可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愿娶妻生子,简直叫他操碎了心。   青鸾见此弯了弯唇,笑得愉悦:“老将军,孤看您还是放弃吧,您这辈子,恐怕都抱不上孙子了。”   “......你这是何意?”   青鸾勾唇,并不回话。   少尊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假意安慰道:“老将军您放宽心,倘若宁折当真能生孩子,我等定叫他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都给您抱!”   “??”老将军更迷惑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若能生子”?什么叫“我等”?他那素未谋面的儿媳妇,还能有几个丈夫不成!?   宁堰见他们越说越离谱,不由皱眉:“闭嘴,阿宁如今下落不明,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胡搅蛮缠!”   秦慎抬眸,清冷的眸瞥他一眼,“王爷,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了。”   这几人当中,只有宁堰是最近几日才想起来的。   其余人不仅已经记起来,也早就暗中尝试了各种方法,想找到宁折。   只有宁堰一直以来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对蔺云澜一往情深,认定他就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不仅重生之前眼瞎,重生之后也心盲。   可虽说如此,他们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众人心知肚明自己罪孽深重,也没几个人去管宁堰那些破烂事。   霍忱遣散了宴席,把自己老爹哄走,将众人带到寒窖里。   “蔺非霜带走的那具尸体是假的,我并未找到主人的尸体。”   他开启阵法,寒玉棺从浅蓝的潭水中缓缓升起,和先前那棺椁一模一样。   “这些都是假像,要多少,有多少。”   可真的却一样都没有。   他心里痛苦,更悲哀的是,他连忏悔都找不到人,只能将自己记忆里的那人幻化出来,这么多年对着一个不存在的假象赎罪。   大祭司眸光幽寂,抬起眸来,第一次开口:“他已经不在了,我们找不到他的。”   当初宁折用自己性命为交换,才将一切改写,如今这世上早已经不存在宁折这个人了。   少尊主脸色难堪,“难道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我们都能恢复记忆,为什么找不到宁折?”   秦慎瞥他一眼,“你的记忆是如何恢复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少尊主望了他们一眼,“难道你们也是......”   众人垂眸,沉默不语。   少尊主脸色白了白,薄唇微微颤抖,“主人、宁折......是他的报复......”   那日他练功到最后一步,尚未出关,脑海便突然一痛。   紧接着无数的记忆朝他识海中汹涌砸来。   他想起了一切,前世今生来世,他曾经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犯下了多么致命的罪孽!   那一瞬间像是万箭穿心,心痛得不能自己,功法功亏一篑,从此走火入魔。   记忆的最后,他看到了宁折。   他是前世上神的模样,一袭雪白月华长衫,身形颀长如剑,面容俊美无俦,柔和的眉眼间笑意温润如春风。   他缓步朝少尊主走过来,牵住他的手,亲昵地叫他“阿钺”,将他压在白玉暖榻上,温柔地吻上他的唇。   少尊主动了情,在他身下难耐地喘息,轻搂住他的腰,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男人。   然而到最后,宁折却决绝地推开他,笑意盈盈离开了。   任凭少尊主怎么在身后拼命追赶哭嚎,他也再没有回过头。   少尊主自诩强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天边尽头,除了哭喊哀求,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宁折的报复。   他给了他们性命,让他们永生不死,却又唤醒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永远痛苦孤独地活下去。   碧落黄泉,痴情人,无觅处。   这就是对这些男人最好的报复。   ......   “主人在看什么?”   少年蹭到沙发上,乖巧地仰起头,看着面前容貌俊美邪肆的男人。   “没什么,看几个渣攻是怎么后悔的。”   男人笑了笑,无所谓地关了液晶电视,摸摸他少年的头,“星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公司不好玩么?”   星夙揪着他白衬衫上的精致袖口,有些委屈,“主人,他们都欺负我。” 第三百零九章 纯情霸总火辣辣(二)   星夙刚争取到手的一个高奢品代言权被抢了。   对方是当今娱乐圈里最炙手可热的一线流量小生,背后靠着盛行娱乐和影帝厉霆这两个大金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自身条件都是圈里最顶尖的配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反观星夙只是个刚出道不久的十八线小透明星,即便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说话。   当然,这只是别人眼里的假象。   事实上,没人知道,包括星夙本人也并不清楚,他自己才是那个靠山最大金主最强的人。   甚至强到他的金主只要稍稍一皱眉,整个世界都得抖上三抖。   星夙是被主人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没有记忆,自然也没有什么家人和朋友。   记事以来他就一直一个人,不需要吃饭果腹,也不畏惧寒冷,他活了十几年,连容貌都不曾变过。   他神智不全,只知道自己在找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从垃圾桶里看到主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   他狼狈地钻出来,拼命追着那辆车,一路跑一路跑,跌倒了就再爬起来。   直到车子终于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见主人的背影的时候,他才跪在地上,悲恸大哭起来。   星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冷风呼呼直往里灌,叫他浑身发抖。   就是这个时候,车子折返,主人回来了,温柔地将他抱进怀里,带上车领回了家。   主人给他取名叫“星夙”,主人和他说对不起。   星夙听不懂。   刚开始那段时间,他心里没有安全感,只会成天抱着主人,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撒手。   主人很耐心,做什么都陪着他,教他学习和生活技能,让他渐渐恢复神智。   星夙和主人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古堡里佣人换了一代又一代,窗外花木一年年变老,只有星夙和主人永生不老。   眼见星夙日日留在古堡没有生气,主人思索很久,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星夙没有想做的事,他只想和主人待在一起,待多久都不会厌烦。   但是主人担心他,他就不能任性。   他想了想,记起来主人很喜欢看电视。   电视里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好看的男人,主人看着他们的时候,眼底带着星夙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每次电视里的那些男人受伤或者难过的时候,星夙都觉得主人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可是主人没有哭,反而在勾唇冷笑,很畅快的模样。   星夙看着他,心里酸疼得厉害。   他抱住主人,摸着他脸上不存在的泪水,想让他不要哭。   星夙查了资料以后,终于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他想当明星,想上电视,想让主人看他,而不是那几个总惹主人伤心的坏男人。   主人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心血来潮想进娱乐圈,但也并未反对,还特意为他走出古堡,融入现在这个世界,开了家娱乐公司去捧星夙。   代言权就是主人送给星夙出道的礼物。   没想到竟然有人不长眼,欺负到星夙头上了。   主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娇养的小孩受委屈。   他问星夙想怎么办。   星夙摇头,“不知道。”   于是主人拨通了一个电话,随意向那边吩咐了什么事。   没多久,星夙就看到著名影帝厉霆包养明星、聚众吸毒嫖赌的惊爆丑闻出现在电视上。   同时还扒出来被包养的那个明星私下里同时勾搭无数金主,抢夺同行资源的丑恶嘴脸。   一时间热搜铺天盖地,全在谴责抵制这两人,未来之星很快沦为过街老鼠。   同时还有网友同情被抢了资源的星夙,想来安慰他,这一关注,立刻就被星夙的颜吸了粉。   星夙本就生得漂亮至极,一双黑眸清澈如许,恍若天边高悬寒星,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里极为特殊耀眼。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借这一缕东风,以及主人暗中牵线,星夙很快大火。   各种剧本接踵而至,星夙终于实现梦想,上了电视。   无数人都在打探星夙背后的金主,但从来没一个人找到过。   尽管如此,无穷无尽的狗仔还是为星夙带去了不少麻烦。   一次星夙生日,和主人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里主人正在低头替他擦去脸颊上沾着的蛋糕沫,而星夙则仰着头认真看他,眼底满是全心全意的依赖和欢喜,看上去极为亲密。   星夙很喜欢这张照片,设成了自己的手机桌面。   主人看到以后也没说什么,想了想,还登上星夙的微博,将这张照片带上地址发了出去。   这条微博瞬间上了热一,星夙金主曝光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娱乐圈,整整三天热度都没消。   他们居住的这一片半山腰,是主人名下对外的财产。   因此很快就有人扒出来,星夙的金主就是传闻中那位神秘至极的古老名门贵族。出世不过半年之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垄断了华夏大半金融产业,黑白通吃政商皆涉,却低调莫名,是名副其实的金主爸爸。   先前的厉霆以及盛行娱乐和他比起来,甚至连云泥之别都称不上。   但因为照片上只有主人的侧影,而他本人又从未留下照片,网上还是有人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星夙把热搜评论拿给主人看。   几乎全在说是星夙主动勾引的金主,字眼肮脏,难以入耳。   “主人,什么是勾引,这样算吗?”   星夙解开衣扣,跨坐到主人身上,两只手臂勾上他脖子,姿态亲昵诱惑。   主人摇头笑了下,把他抱进怀里,帮他一粒粒扣上衣扣,并不言语。   “他们都说主人是我的金主爸爸。”   星夙不死心,直起身凑近他,吐气如兰,“金主爸爸不想要阿夙服侍么?”   主人好笑,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乖阿夙,你和谁学的这些?”   在网上看到的。   星夙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主人。   主人亲了亲他额心。   星夙闭上眼,紧张地手心出汗,以为还会发生什么。   但是接下来主人便放开了他,拿过他的手机,专门为他开通了一个账号,快速经过认证,然后转发了自己那条微博,配文案:百岁无忧。   这一天,热搜又爆了一次。   从此再没人质疑星夙的身份,也没人再敢找他麻烦。   星夙安安稳稳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他心情依旧很低落,连有时候主人带他出去玩,都提不起劲。   于是主人问他还想要什么。   星夙顿了顿,他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   但他忍不住,漂亮乖巧的眼睛闪了闪,嗫嚅道:“想让主人陪我......看、看电视。”   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了头。   主人看他片刻,摸摸他脑袋,声音温和,说好。   主人走进放映室,打开大屏幕。   荧幕上立刻便出现了那几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   星夙已经很熟悉这几个人了,每天主人都要看看这些人。   而每次主人看着他们的时候,眼底就会出现星夙不曾见过的柔情。   这时候的主人,不属于星夙,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回那几个男人不知道又在干什么,围坐在一口殷红稠腻的血池旁,似乎正在施法。   恐怖的黑气萦绕在他们身上,汩汩鲜血从皮肤里争先恐后涌出,一缕缕汇聚到血池里,泛出阴暗不详的血光。   每个人脸上都苍白无比,长眉紧皱,痛苦至极,仿佛下一瞬身体就会支离破碎,消失不见。   星夙看到,主人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脚步有些不稳。   星夙心里又开始疼了。   刀子从他身上剜下一片片血肉,过程又缓慢又剧痛难忍。   他深吸口气,抱住主人的腰,仰头看他,眼里带着卑微的祈求:“主人不是说好,要陪我的吗?”   主人脸色微有些苍白,顿了许久,把他抱住:“对不起。”   星夙换了频道,拉着主人看他参演的电视剧。   可是主人兴致不高,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昏暗不清的光线明明灭灭,照在他那张精雕细琢宛若神祗的俊美面孔上,好看得勾魂夺魄,让人只一眼就会彻底沦陷。   星夙想起粉丝们对他的评价,说他有一张“神赐予的脸孔”。   星夙想,那个神,一定就是主人了。   他靠过去,轻手轻脚缩进主人温暖的怀抱里,悄悄靠在他肩上,用手指小心翼翼抚平主人紧皱的眉心。   睡着以后的主人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尊贵感,反而显得乖顺柔软至极。   星夙心里扑通扑通小鹿乱撞,大着胆子俯下身,紧张地闭上眼,轻轻亲了下主人凝脂般白皙透明的脸颊。   很甜。   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和主人强大漠然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   星夙眼睛亮亮的,小小地翘了下唇角。   “主人,晚安。”   ......   宁折又做噩梦了。   梦里他回到过去,又变回了那个软弱的小皇帝,辗转在各个男人的身边,承受无尽痛苦的折磨。   他在泥沼里挣扎窒息,即将死亡。   忽然,有双冰冷修长的手,牢牢抓住他手腕,将他从泥泞的沼泽里一把拉上来。   下一瞬他撞进一个带着凉意的坚硬怀抱,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冷冷叫他——宁折。   宁折猛然睁开眼。 第三百一十章 纯情霸总火辣辣(三)   他怀里,星夙睡得正甜。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梦。   宁折闭了闭眼,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丝怪异的情绪,有点苦。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   手腕有点刺痛。   他抬眸看了眼。   上面有条刺目的红痕。   ——那人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心疼,抓他的时候一直用力很大,或许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个不经意的念头在宁折脑海里划过,让他突然一愣。   如果是梦,为什么会留下痕迹?   那人到底......   宁折眼底眸光变幻,很快闭上眼,试图联系那个世界。   然而让他讶异的是,这一次,他的神魂竟然无法进入那个世界。   似乎有什么东西特意拦在中间,阻隔了他的神魂。   一时间,他竟然无计可施。   宁折怔忪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痕。   沉默许久,他终于还是闭上眼,将红痕抹去了。   他不再是主神。   也不是那个软弱无心的怪物。   他是个健全的人,已经和过去没有联系了,这次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动摇他。   宁折正出神,怀里的星夙忽然动了下。   “主人,冷......”   空调温度有点低。   被子滑落到星夙腰间,他瑟缩着身体往宁折怀里钻了钻。   宁折将温度调高了些,把星夙抱起来,轻手轻脚放在一旁平躺着,拉过被子替他盖严实了。   星夙嗫嚅几声,手指无意识抓紧他衣袖不放。   宁折低头看了一眼,原本还想先离开,此时也只能重新坐下来。   星夙有点被吵醒了,迷蒙着睁开眼,揉揉眼睛,声音含糊不清:“主人......怎么了......”   “无事。”   宁折拍拍他肩膀,声音温和柔软,“睡吧。”   星夙点点头,身子软软地蹭过来,乖觉地在他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安稳睡过去了。   像只家养的乖猫。   宁折笑了一下,轻抚了抚他脑袋,给他掖好被角。   宁折原本已经死了。   但由于他是主神,有创造万物之力,在每个时空里都曾留下过足迹。   若真的就此消失,会造成三千大世界混乱,是以神格并未陨落。   星夙穿越无数个时空,想方设法收集齐他在创造万物时残留的神格碎片,才将他的身体重新塑造出来。   但这样的宁折,空有魂魄,却没有神智。   星夙献祭了自己,和古戒做了交易,才让宁折得以恢复神智。   醒来后的宁折不能动,他的身体在虚无缥缈的异界空间里漂泊了数万年之久,才渐渐恢复力气,破开空间出来。   他从空间找到雪和绫,从古戒里将星夙残破不堪的神魂取出来,将二者糅合在一起,才出现了如今的星夙。   雪和绫就是星夙。   他是宁折初生时的伴随神灵,一直都守护在宁折身边。   当初为了保护转世成上神的宁折,他强行从身上抽下一缕魂魄,炼制成神器雪和绫送予宁折,希望能庇佑他。   宁折这一生,欠星夙最多,给他的也是最少。   他将自己大半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些男人,可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从头到尾,他只有星夙一个人。   从头到尾,也只有星夙会陪在他身边。   宁折阖上眸子,靠在沙发上,眼神放空。   他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呆坐了许久。   人一安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前世今生,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也想自己以后的生活。   思绪纷繁杂乱,最后留在他脑海里的,却只有一根红艳艳冰糖葫芦。   于是第二日,星夙回来的时候,便惊奇地发现,家里冰箱塞满了一串串冰糖葫芦。   而他往日里尊贵冷漠的主人,手里正拿着一根糖葫芦,蜷起双腿抱膝坐在沙发上,肩上披着浅黄色的懒羊羊图案羊绒毯,乖乖巧巧地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还是喜羊羊?   那一瞬间,星夙险些以为天塌了。   宁折看他一眼,见他呆在原地发愣,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手里啃了一半的糖葫芦问他:“阿夙要吃一口么?”   星夙张了张口,艰难地摇了摇头。   宁折也不介意,弯弯眉眼笑了一声,又转回头继续看电视了。   在这个世界里,喜羊羊被禁播了很长一段时间。   宁折已经很久没看了。   现在的喜羊羊,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就像看电视的人,也再不是以前的人。   宁折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他很少生出这种情绪。   他前前后后,加一起活了十几万年,如果经常生出这种情绪,人会很快崩溃。   宁折很擅长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时间便会过得很快。   星夙见他似乎兴致索然,走过来抱住他脖子,放软了声音问他:“主人,你不开心么?”   宁折摇摇头,抱着他,额头抵在他眉心上,静默片刻,开口问他:“星夙,你喜欢我么?”   星夙眼睛亮了亮,弯起眉眼,毫不犹豫道:“喜欢!”   宁折被他这模样逗得也笑了下,又问:“哪种喜欢?”   星夙耳尖有些红。   “是......是想要一直陪着主人的喜欢。”   “没有其他的了么?”   温和悦耳的声音想在耳畔,如同奏响低调优雅的大提琴,令人心弦颤动。   星夙立刻想起了昨天自己偷偷亲吻主人的场景。   主人身上很香,很软,味道像现在很流行的一种奶糕甜品,让人尝了第一口之后,还想再尝第二口。   一口一口,把主人吃干净。   星夙愣了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以后,脸上红晕突然暴涨,一直蔓延到了耳后。   他结巴起来,小心翼翼看了眼眼前清冷俊美的男人:“要、要说么?”   宁折点点头。   星夙永远都不会骗宁折,所以他闭上眼,一股脑道:“还想把主人抱进怀里,想亲主人,想碰主人,想和主人永远永远在一起!”   宁折笑出声来。   他叫星夙小傻子。   星夙不明白为什么,睁着大眼睛看他。   宁折却不再说话了。   很久很久以后,在他永远失去主人的时候,星夙才终于知道,这时候的主人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主人将他的喜欢,当成了单纯的喜欢,而不是更深刻的爱。   一直以来,67号大人给主人的爱,是疯狂的掠夺,是偏执的侵占,是刻骨铭心的伤害。   所以主人一直误以为,爱情,都伴随着痛苦和折磨。   可并不是这样的。   爱是美好,是祝愿,是想看所爱之人幸福。   他想给主人的爱,是甜的夹心酒糖。剥开一层,是甜,再一层,还是甜。到最后,则变成醉人的美酒,让人沉溺其中。   可惜,主人没有等到吃到里面的甜酒,就已经离他远去了。   但星夙并不觉得遗憾或者追悔,如果67号大人是主人真正想要追寻的归宿,那他就会放手,藏起自己的糖。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星夙,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还远远体会不到那些复杂的感情。   宁折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喜欢,便也就照着心里的感觉,诚实地说了。   至于宁折听了以后的反应,他看不懂,想不通,便也就不想了。   星夙现在还在拍电视剧。   在主人的帮助下,他的电视剧风靡全球,在这个世界非常火爆。   主人会看他每部电视剧,还会和他对戏,教他怎么演戏。   主人好像什么都会,连演戏也演得特别棒。   明明主人脸上很少出现表情,可是只要一和他对戏,表情就立刻丰富起来,传神至极,每次都让星夙惊叹不已。   星夙有次问他原因,主人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弯弯唇角,很开心的样子。   他摸摸星夙的头,对他说,主人以前就是靠演戏生存的。   星夙又疑惑了,但主人不愿多说,他便很乖巧地没问。   日子一天一天重复着,平淡却很甜。   星夙原本以为,他会和主人一直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演戏的片场里,空降了一个男人。   影帝厉霆。   销声匿迹数月之久,历经包养吸毒风波之后,他终于被放出来了。   他到星夙的片场,点名道姓要见星夙。   星夙在娱乐圈这么久,已经不是当初软萌天真的小萌新了,知道他来势不对,提前就给宁折打了电话。   “在哪里?......好,等我,我去接你。”   放下电话,星夙才弯了弯唇,放心地和厉霆出去了。   只要有主人在,他什么都不怕。   厉霆把他约到了一个咖啡厅。   星夙以前只在电视上电视上见过厉霆。   那是一个冷酷俊美的男人,长得很好看,但眉眼间有些高傲轻浮,会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然而这一次见厉霆,星夙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男人一举一动,皆是高贵优雅,仿若莅临人间的帝王,气质清冷淡漠,眼底深沉如墨,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轻浮感。   就好像……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壳子,里面的芯却突然换人了一样。   星夙心底不自觉警醒起来,一坐下来便问:“你找我有事?”   厉霆薄唇冷勾,笑了一声,“我要找的可不是你。”   星夙正要皱眉。   “叮咚”一声,咖啡厅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厉霆眼底微微划过一抹暗芒。   “我要找的人,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金主爸爸求包养(一)   男人走进咖啡厅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愣愣看着他。   斜飞入鬓的山水长眉,蕴藏星河万丈的深邃眼眸,巧匠精心镌刻的挺拔鼻梁,以及淡色如水的漂亮薄唇,完美清冷的侧脸线条......   俊秀的手臂、细长的双腿、优雅的锁骨和脊背——他身上无一处不精致完美。   上苍仿佛将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赐予了他。   他拥有全世界的最珍贵宝藏,他的尊贵和气势无人能比拟。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人,宛如天神带着光芒降世,连昏暗的咖啡厅都因他而明亮起来。   “先、先生......”   侍者紧张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有人在窃窃私语,讨论宁折的身份。   宁折笑了下,“我找人。”   他不笑便罢了,一笑那张脸更是生动漂亮,出尘贵气得不可亵渎。   四下里不停响起抽气声。   厉霆深深盯着他,冰冷薄唇微勾,眼底似乎闪动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的眼神,让星夙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掠夺侵占的目光。   这个厉霆,在觊觎他的主人。   星夙心底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阿夙。”   远远地,宁折叫了他一声,迈步走过来。   “主人!”   星夙顾不上其他,立刻起身去迎他。   宁折张开手臂,接住扑过来的少年,抚了抚他细碎柔软的短卷发,眉眼带笑:“聊完了么?”   星夙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事实上厉霆什么都没和他说。   但星夙莫名不想让他靠近主人。   厉霆也不在意,勾唇一笑,不徐不疾起身走过来,朝宁折伸出手:“你就是宁先生?久仰,我是厉霆。”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宁折不过是个长得过分好看了些的男人。   而厉霆也只是礼貌性和他打招呼。   在旁人看来,这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场面了。   宁折却眯起眸子,冷漠的瞳眸盯着厉霆看了片刻,并未碰他伸过来的那只手。   “主人?”   星夙有些不解。   他还以为主人不清楚现世的礼节。   宁折却摸摸他的脑袋,牵起他的手直接转身离开了。   厉霆一个人被留在咖啡厅里。   他也不在意,抬起自己那只手,看了一会,然后轻轻放在了脸上,深深嗅了一口   是宁折。   是主人的味道。   尽管并未碰到,但这几千年来,他头一次距离宁折如此之近。   只要和他处在同一片时空,连空气的甜的,带着宁折的诱人气息。   “厉、厉霆......”   有人小声叫他,是个女孩,红着脸递给他一支笔和本子,“我、我一直都是您的粉丝,我能请您......帮我签个名吗?”   厉霆勾唇,俊美的容颜一瞬间摄人心魄,瞳眸中似乎闪过一抹墨绿的冷冽幽光。   他道:“姑娘,抱歉,孤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说完越过她,便结账离开。   女孩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姑、姑娘?孤?   这、这是......什么新型的网络流行语吗??   宁折将星夙带到无人的小巷里,搂过他,一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复活后他的神力减损了不少,但仍然可以使用,只是宁折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他更喜欢亲自动手,竭尽可能用一些琐碎杂事来消磨无尽漫长的岁月。   回到古堡,宁折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言不发看着里面正在播放的动画片。   但他眼神却一片空洞,不知落在何处。   星夙察觉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主人,你认识厉霆么?”   宁折摇头,薄唇淡淡吐出一个字:“不。”   星夙便知道他不愿多提。   他没再问,乖巧地抱住宁折的腰,头埋进他怀里,闭上眼:“主人,别不开心。”   他想看主人幸福,想看主人笑。   他不想再看到主人无助哭泣的样子。   为什么要用“再”这个字,星夙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以前,似乎经常看见主人哭,每当这个时候,他心就会疼。   他只想让主人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星夙的愿望很小,可只要牵扯到宁折,便注定难以实现。   厉霆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星夙发现,他和主人的平淡生活开始被许多不认识的人接二连三地入侵。   先是一个以前曾经风靡全网的过气网红找上门来直接跪求包养。   接着又是一位商界大佬到片场找到他直言要见宁折。   接下来的日子,甚至还有当兵的、做官的、搞科研的......总之各种各样身份奇葩地位又极高的男人们,直接围在古堡门口,执着不休地等着主人出来。   星夙每次出门,都会接受无数人嫉妒的眼神洗礼。   尤其是里面一个过气网红,一身邋里邋遢乞丐装,染着红毛带着美瞳打着鼻钉,眼神最凶狠暴戾,一副随时都想冲上来和他打一架的样子。   不知为何,星夙每次看到他,也都很想揍他。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厌恶。   他问宁折:“主人,这些人是谁?”   宁折站在百叶窗前,透过厚重的暗红色天鹅绒帘朝下看。   日光折射在他雪白细腻的面孔上投射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明灭如星辰,晦暗不清,有一种漂亮深邃的意味。   星夙一时看愣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人。   在注视着那些陌生男人的时候,主人不是他认识的主人。   就好像,一件尊贵却没有生气的精致雕刻品,在那一瞬间突然活了过来一样。   星夙望着眉眼依旧淡漠的主人,忽而福至心灵地察觉到,在厉霆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有什么东西渐渐离他远去了。   “不认识的人。”   宁折回他一句,离开了窗前。   他这次,没有摸星夙的脑袋。   宁折以前很喜欢摸星夙的脑袋,每次离开之前,一定会碰碰他。   抱着主人的腰,埋在他胸口,让他多摸一摸自己的脑袋,几乎已经成了星夙的日常习惯。   为了让主人多摸自己,他还特意去烫了个短短的蓬松卷发,摸起来手感极好。   他下意识地希望自己不要长高,这样就可以永远依赖主人、亲近主人。   但是现在,宁折不碰他了。   不止今天,已经好几天了。   主人站在窗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和他说话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他心里有些惶恐。   但他只能拼命把那些别扭的小情绪藏在心里,不想让主人担心。   愣神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说是他的剧本送过来了。   古堡里没有佣人,星夙自己去开门。   厚重古朴的大门一开,立刻有个人影扑过来,把他狠狠按在地上,掐住他脖子。   “你......”星夙瞪大眼。   是那个流里流气打游戏的网红。   他这几天一直在古堡附近徘徊,似乎很想进来的模样。   星夙叫人把他赶走,没过一会他又回来了,带着一身血,仍旧死死盯着古堡,怎么都不肯走。   网红冷笑了下,扼住他喉咙,“本王只问你一遍,阿宁呢?”   星夙愣了下。   阿宁......   是主人的名字吗?   星夙突然记起来,他似乎从来都不晓得主人的姓名。   主人见到他的第一眼,给了他姓名,然后让他叫自己“主人”。   星夙一直以为主人就是主人,他从来没想过主人还有名字。   他瞳孔有些失神,连那个本该最诡异的“本王”的称呼都忽略了。   网红见他呆住,怕他真被自己掐死了,宁折会生气,皱皱眉,很快便松开手,越过他走进古堡里。   古堡外,还蹲守着其余几个男人。   “你说宁堰能成么?”   说话的是厉霆,一身黑色长风衣,俊酷至极。   一个带着银框眼镜、穿着白大褂的斯文男人立刻冷笑一声:“呵,本尊看他是成事不足!”   “不急,”军服笔挺的冷峻男人沉声开口,“让他先去探探路,倘若不行......”   倘若不行,是他宁堰自己的锅,关他们什么事。   几个男人在心里不约而同想道,同时冷冷勾唇,唇角弧度都一模一样。   书房里。   宁折正在看书。   厚厚的古籍,记载着他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似乎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他不清楚的事。   一些和67有关而他却不知道的事。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古堡里只有宁折和星夙两个人。   在家里,宁折为了不让星夙感到压迫,一般会隐藏起自己的力量。   所以此时,他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星夙来找他,便开口让他进来。   然而门开了,露出来的却不是星夙那张乖巧可爱的少年面孔。   而是一个染着冲天红毛挂着耳钉鼻钉唇钉穿着铆钉马丁靴乞丐裤的......嗯,杀马特?   宁折使用了一个在这个世界里新学到的词。   “阿宁……”   杀马特怔怔看着他,唇钉叮铃铃直颤,踉跄地走过来,朝他缓缓伸出手,眼神凄楚。   “阿宁,我见到你了……”   宁折视线不自觉落在杀马特伸出来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上,一眼就看到他留着的尖尖长长的指甲。   指甲里似乎还有些疑似污垢的黑色东西。   ......嗯,有点不太想被碰到。   宁堰哪知道对面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激动地伸手就想抱他。   “阿宁!”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我是贱奴   仪容不整,有碍观瞻。   红毛刚冲过来想抱他,就被宁折一伸手拎起后衣领,闪身到浴室直接扔进浴缸里,放满温水。   红毛猝不及防被淹在水下,灌了一嘴水才狼狈地冒出头。   结果一声“阿宁”喊到一半,就被宁折拽住头顶抹了发蜡直冲云霄的一簇红发,“咔嚓”一声减了个干净。   红毛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宁折剪了他头发,又将他身上衣衫撕了,站起身漠然俯视他一眼,才离开。   “阿宁!”   红毛看他走,立刻也从浴缸里爬起来想跟着离开。   宁折回眸,冷冷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赤裸的下身,眯了眯眸子,薄唇吐出一句话:“脏,洗干净,再来见我。”   红毛不解地顺着他目光,也低头看了眼。   瞬间脸色涨红。   他的小红毛上居然也打了两个亮闪闪的钻钉!   上面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浅黄色污垢!   这具身体的主人有毒吧!   红毛捂住下身,灰溜溜钻回浴缸,仔细研究怎么拔了这些东西。   宁折坐在沙发,一言不发等着,神色晦暗不清。   一晃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外头几个人,从一开始淡定镇静到疑惑不解,到现在已经开始慌了。   宁堰去了这么久还没被赶出来。   难不成宁折已经接受他了?   那人向来心胸狭隘,倘若再在宁折面前添油加醋说几句他们的闲话......   少尊主越想心底越不安,直接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心急地冲进古堡。   厉霆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身旁几个男人:“你们几个呢?”   但是没人回答他的话。   众人心里此刻都一团乱麻。   谁都想立刻见到宁折,想陪在宁折身边。   可谁都清楚,他们没资格。   因为深知自己不会被原谅,因为离不开那个人,所以即便是此刻漫无目的的等待,也好过被直接拒绝。   少尊主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个闻名于世的西医,医学造诣极高,在整个医术界都闻名遐迩。   可他原先只会杀人,什么时候救过人?   更别说这个世界各种仪器看得他头疼,恨不得一个攻击下去全毁个干净。   于是,他便在去参加一个世界性研讨会议时翘了行程,偷摸摸背着助手来了这里找宁折。   殊不知助手和整个大会的开办人这时候都已经急得报警,在满世界找他了。   少尊主冲进古堡的时候,就看到宁折坐在客厅沙发上。   他穿着一袭暗花黑衬衫,精致的红宝石做扣,领口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个,肤色雪白细腻,侧脸冷漠优雅,只静静坐在那里,便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冷淡禁欲的尊贵气质。   古堡里的设计处处充满着中世纪的古典高雅气息,衬得他如同坐在荆棘王座上的神,掌控着自己的领地。   少尊主原本急切的动作不由自主慢下来,身体开始发颤,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宁折早就听到动静,此刻才浅浅掀了眼帘,转眸来看他。   少尊主怔怔望着他,无声张了张口:“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我只是个卑贱之物罢了。”   宁折声音淡淡,听不出来什么起伏。   当初少尊主便是这样骂他的。   直到宁折离开的一刻,他都在这般辱骂宁折。   少尊主当然记得自己曾经干过什么蠢事,被宁折这么一说,脸色瞬间就苍白下来,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宁折叫他滚。   少尊主咬着牙,跪在那里不动。   他的腰慢慢佝偻下来,头渐渐低到地面上,姿态卑微乞求。   宁折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想起了从前自己在神宫时的日子。   七个人里,赤钺曾经是里面最乖巧的一个人。   他本就是半人半魔,不会说话,神智也并不全,很多事都是宁折亲自教他的。   宁折喜欢这种一点点教养他们长大的感觉,这会在他无趣的生活里增添许多乐趣。   对大祭司是,对赤钺也同样如此。   可转世以后,因为功法原因,赤钺的神魂开始分裂。   相较于少尊主这个极端张扬的人格,宁折还是更喜欢当初内敛的暗卫十七和赤钺。   他不愿搭理少尊主,少尊主也不敢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星夙从房间里走出来,跪在他叫他,仰起头,迟疑地叫他:“主人......”   宁折醒过神,摸摸他的头,声音温和:“怎么了?”   主人终于摸他的头了。   可是星夙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喜悦的感觉了。   他沉默地抱住宁折的腰,埋在他温热的胸口里,“主人以后要和这些男人生活在一起了吗?”   几百年来,除了他,主人的古堡从来没进过任何人。   可这一次,不仅是那个奇奇怪怪的红毛,连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主人也放进来了。   星夙终于认识到了,这些男人对主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会的。”   宁折摸摸他的脸,眉眼温和如初:“我并不认识这些人。”   可如果不认识,为什么还要放他们进来。   以主人的能力,分明可以不动声色隐去古堡,让这些男人扑个空。   但是主人并没有这么做。   星夙眼底微红,心里有些难受。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的点点头。   天色不早了,星夙明天还有工作,宁折让他先回去睡觉。   主人又忘了,他其实是不需要睡觉的。   可是星夙也明白,主人或许是想和那些男人们独处。   他抿了抿唇,和主人道了声晚安,最后抱了他一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看。   那双暗红色的狭长瞳孔里如同盈满鲜血一般,饱含仇视、嫉妒和杀意。   因为气息过于阴郁,衬得他身旁气氛都有些阴暗渗人。   星夙皱皱眉,又回头看了眼一脸平静淡漠、仿佛已经习惯了的主人,迟疑了许久,最后只能无声离开。   他以前没有想过,可现在,却突然很想知道,主人的从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打断你双腿,你若敢杀他伤害他,我连你的命一起要了。”   星夙走了以后,宁折才淡淡开口,声音是星夙从未曾听过的冷冽刺骨。   少尊主一惊,立刻收回视线,难受地垂下眸子,小声辩解:“本尊......我、我不敢......”   他的确不敢。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害怕宁折恼火之下把他赶走。   少尊主心里清楚,如果宁折不想见他,那么他恐怕一直到死,也找不到这个人的踪迹。   “主人,我......”   “你怎么进来了?”   少尊主正要开口认错,突然就被一道少年清脆的声音打断。   他抬头一看,就见一头火红短发的纤细少年正裹着浴巾,头发上淋着水珠子,白嫩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睫上还沾染着湿湿的水蒸气,就这样衣衫半露不知廉耻地走了出来。   “宁堰!?”   少尊主瞳孔瞪大。   难怪他迟迟不出来!居然已经住进主人家里了!他怎么会穿成这样!?还沐浴了......   莫非是已经和主人......   少尊主脸色一白,立刻去看宁折,声音艰涩干哑:“主人,你难道、难道......”   宁折淡色的长眉一挑,漠然看他:“我什么?”   没有反驳。   那便是默认了。   少尊主眼前一阵恍惚,牙关打颤,心里一瞬间疼得直滴血,肺腑痛得不能不能呼吸。   他来迟了,就迟一步。   主人是宁堰的了。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主人想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甚至主人就算在他面前这么做,他也不能阻止。   “不、没......没什么......”   少尊主强撑着咽下喉咙里喷涌上来的血,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如纸。   宁堰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自己一个人突然在那飚什么戏。   皱皱眉,他走到宁折身边,小心跪在他脚下,仰头看他,脸色瞬间红了起来。   “阿宁,本王洗好了......”   他这具身体其实刚满十八岁,年纪并不算大,洗掉那些花里胡哨的打扮,倒还是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少年。   宁折扔了他衣衫,他只能这样裹着浴袍出来。   加上粉嫩嫩的脸蛋、纤长浓密的睫毛、湿润漆黑的眼睛,再这样乖乖巧巧跪在宁折身边讨好他,便很有几分星夙的影子了。   宁折眯起眸子看他片刻,抬起他下颌。   “本王?”   宁堰脸色未变。   他的习惯还未改过来。   “不是,我、我......”   宁折勾勾唇:“我记得,王爷以前不是最喜欢喊人贱奴了么?”   宁堰慌忙抱住他小腿,“主人,我错了,我以前眼瞎,我没有认出主人来,主人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   宁折打断他的话,“王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总该有个人是贱奴的。”   宁堰仰头看他,声音干涩:“......我,是我,我才是贱奴。”   宁折垂着眸,面无表情看他片刻,这才笑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金主爸爸求包养(二)   宁堰颤抖地闭上眼,跪在宁折脚边,“我是贱奴,我是蠢货,我淫荡下作,我有眼无珠!”   “主人、阿宁......我知道错了,原谅我。”   “求你原谅我,求求你......”   宁堰声音沙哑,隐隐带着哭腔。   一个漂亮少年衣衫不整,跪在人脚边如此卑微央求,实在很有冲击力。   让人忍不住生起欺负他的欲望。   可宁折却不说话。   他对宁堰的忏悔,没有任何感觉。   这种事,当年他做得多了。   甚至,宁堰还不如他会勾引人。   宁堰哪知道自己一脸冷漠的主人心里正在嫌弃自己。   他抱紧宁折漂亮劲瘦的小腿,浑身发抖。   宁折却皱起眉,目光落在他的长指甲上。   原身体的主人初中辍学在家,便当起了网红直播打游戏,技术不如何,还喜欢留长指甲。   宁堰心里慌乱,哪里顾得上这些小细节。   宁折却不喜欢。   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连他的缺点也一起喜欢。   可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一些细枝末节也会一起看不顺眼。   他说了让这人好好洗干净,这人全当耳边风。   宁折想了想,站起来,拎起宁堰后衣领,走到窗边抬手就想扔下去。   这里可是高楼!   他没有武功!   宁堰瞳孔骤然收缩,立刻死死抱紧宁折的手,心虚气短得摇摇头:“主人、不......不要......”   他死了不要紧,可这次好不容易才进来这个世界,死一次又不知道还要再等上几个千年才能见到宁折。   他会疯的。   宁折哪管他说什么,反正这人死不了,直接就要松手。   宁堰紧闭着眼,哭出声:“主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扔下我,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也能拼,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比宁折还快。   少尊主震惊地看着宁堰。   这男人竟如此不知廉耻。   为了让宁折心软竟然连这一招都用上了。   可不得不说,效果极好。   宁折居然真的迟疑了下。   “主人!”少尊主立刻出声,“他骗你的,他家里可有钱了,他是偷跑出来的!”   “你闭嘴!”宁堰神色一变,死死瞪着他。   少尊主脸色惨白,目光盈盈望着宁折,膝行到他身边,可怜兮兮捏住他一尘不染的裤脚,晃了晃。   “阿钺才是真的无家可归,阿钺在这个世界犯了罪,正在被通缉,如果被抓进大牢,一辈子就都毁了。”   “主人,求求你,收留阿钺好不好?”   多亏他生了张斯文俊秀的脸,即便是如今这般眼底闪着莹莹的泪花的恶心表情,也做得楚楚动人,让人心疼。   宁堰瞪着他的眼神冷得可以杀人。   这男人要不要脸面,竟敢学他!   宁折盯着少尊主一身昂贵行头,和他鼻梁上那架镶了钻的眼镜框,一言不发,也拎起他后衣领,将他和宁堰一起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重物落地。   随即便是两声闷哼。   宁折拍拍手,关上窗户。   这群人,当他傻么。   宁堰虽然没了武功,但压在少尊主身上,没受什么伤。   倒是少尊主光荣地断了两根肋骨加一条腿,被宁堰拖着回去了。   “失败了。”   西装笔挺的淡漠男人轻轻扫过来一眼。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瞳孔是罕见的浅灰色,如同蒙了层薄雾,好看却冷淡。   厉霆勾唇笑了下,“怎么可能不失败,主人最厌恶的便是这二人,能成功才见鬼了。”   众人面上一片冷静淡定,就好像刚才焦虑的不是这几人一样。   “接下来怎么办。”   说话的是个身穿中山装的青年,气质温润安静,但一身气势却不容小觑。   霍忱沉默片刻,“要让皇上主动出来才行。”   宁堰冷笑,“说得简单,阿宁凭什么听你的?”   霍忱看他一眼,目光在他裸露的下身上停顿片刻,“王爷有空和我斗嘴,不如先将衣衫穿上。”   宁堰神色一僵。   突然想起来,他下身上那两颗钉还没拔掉。   “这件事交给我,诸位只需想好怎么能求得主人原谅。”   最后还是霍忱拍板。   没办法,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的身份最高。   军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霍忱更是这个专制的皇权国家里的最高军事统帅人。   翌日。   宁折起床时,便发现一直围在古堡下的几个男人消失了。   他没在意。   直到晚上,星夙一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他的时候,他才蹙了蹙眉,动用神术去找人。   星夙被抓起来了。   原因是在他片场的休息室里发现了毒.品,引起了恐慌。   星夙不可能带这种东西,想也知道是那群男人搞的鬼。   他打电话到警局,对方说让他亲自过来保释。   等到宁折过去以后,却没见到星夙,而是被带进了一间空旷无人的办公室。   一个身穿军服的俊美男人正坐在里面等他。   他叫他:“皇上。”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宁折走过去,扼住他喉咙,“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霍忱很顺从,也没有反抗,看着他的眼睛道:“想陪着皇上,和皇上回到从前。”   “放了星夙。”   “是他之前得罪的那个小明星动的手,人已经放了,此时应该平安无事回家了。”   霍忱说完,对他笑了下:“皇上放心。”   “不,我不放心。”   宁折弯下腰,凑近他的脸:“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放心,和你们在一起,我只能体会到痛苦和折磨。”   霍忱脸上笑容消失了。   “不会了,皇上。”   他站起身,拥住宁折:“臣不会再让皇上受半分疼痛。”   “可我现在就很疼。”   宁折平视着他,神态安静:“看见你们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都在疼。”   霍忱痛苦地闭了闭眼。   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宁折就会想到曾经被施加的各种折磨。   伤口好了也会有疤,镜子碎了就再也圆不回来。   他知道这个道理,却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他离不开宁折。   霍忱沉默地抱紧了怀里的青年,声音发颤。   “皇上,臣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不疼,臣......不知道......”   “如果臣死了,能让皇上开心一点,臣愿意去死。”   “皇上,请您给臣一个答案,让臣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到底怎么做你才会不疼。”   宁折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疼。   他不想让这些男人死。   他也不想看他们痛苦。   他们痛苦,他也会疼。   宁折抿着唇,推开眼前的男人。   然而房门一拉开,便看见门前沉默地跪着一排男人。   这里是闹市,他们个个气质尊贵容貌不俗,早就吸引了一大群人驻足围观。   宁折一出来,喧闹声更大。   “卧槽好帅!卧槽!!快看!啊啊啊我死了!”   “快快快!快拍下来!”   “啊啊啊啊这是谁啊!!是不是明星啊!”   宁折蹙了下眉。   “连皱个眉都这么帅,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呜呜呜皮肤好白,腰好细,腿好长!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啊啊啊啊!”   听着耳边嘈杂声响,宁折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在魔域里当圣子的日子。   那段时间他也总是被很多女子围着,说他可爱,争相要摸他的脸。   想到魔域,宁折低下头,看了眼那日摔残的少尊主。   他伤还没好,腰上绑着固定骨头用的支架,腿上打着雪白的石膏,眼角一大片乌青。   看到宁折眼神转过来,他抿抿唇,跪着朝他膝行几步,小心翼翼拽住他衣角晃了晃。   “主人,阿钺知道错了,阿钺以后会听话的,主人留下阿钺,好不好?”   宁折看了他许久。   看得少尊主脸上温度一路飙升,红得头顶都快要冒气了。   宁折却开口道:“可我不喜欢你。”   少尊主脸色一下子惨白,变脸可谓迅速。   宁折盯着他那双血色的眸子,似乎在犹疑。   霍忱立刻眯了眯眸子,暗示地看他一眼。   少尊主原本还以为他嘲笑自己,又见他做了个“赤钺”的口型,这才恍然大悟。   他快速从识海里将还在沉睡的赤钺拽出来,将所有力量直接输到他那片残魂里,让他顶替了自己,自己陷入了沉睡。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主魂分魂了,反正都是他,留在宁折身边才是最紧要的。   很快,赤钺长睫颤了颤,迷蒙着睁开眼。   他的眼睛和少尊主的完全不同。   少尊主是暗红的血色,蕴藏着数不尽的杀念和恶欲。   而他的眸子却如红宝石一般,玲珑剔透,纯净至极。   宁折以前非常喜欢他的眸子。   “阿......折......”   赤钺迷迷糊糊地叫了他一声,抬手想去抱他。   可他还伤着,一动就摔在了地上。   “阿、阿折......”   他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挣扎着朝宁折爬过来,眼神一片期待。   宁折忍不住朝前一步,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阿钺,乖。”   “折......”   赤钺脸上露出笑,搂着他脖子,扑上去亲上他的脸。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声。   几个男人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早知道装傻能让宁折心软,他们真的也可以。 第三百一十四章 金主爸爸求包养(三)   宁折抱着赤钺,分开众人回家了。   其余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看。   围观群众见没戏看,也纷纷散开了。   但这件事经过一夜发酵,却在网上越闹越大。   连几个男人的身份都被扒出来,上了头条。   #震惊!六名贵公子当众下跪为哪般?真相竟是这样#   #网传宁家小少爷失踪数日,原来是被野男人勾走神智#   #日前疑似被劫匪绑架的医学界新星赤钺先生现身豪宅,却当众与一名男子热吻,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宁堰皱眉,指尖一点点不熟练地戳进这些新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此间百姓竟然如此造谣中伤他人,言辞间放荡不堪,委实放肆!”   霍忱闻言,抬眸淡淡扫他一眼,“王爷这么闲,是那钉子已经拔了?”   宁堰神色一沉。   当然没拔。   他不敢拔,万一伤了......   他在这里没有武功,又无法自愈。   定要被阿宁嫌恶的。   倒是身上其他地方的叮当作响的环已经被他毫不留情拔了,这会唇上、鼻上还有耳朵全都在冒着血,他也不在意。   霍忱见他安分了,才吩咐人把消息全部压下去。   “我这次已经将主人引出来了,但是除了赤钺,你们什么都没做到。”   秦慎垂眸,轻轻拍着膝上沾染的灰尘,一言不发。   大祭司站在窗边,遥遥望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背影冷漠,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只有宁堰抱臂坐在沙发上,冷笑一声:“怎么霍将军这是要问罪的意思?可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无用的东西!”   “王爷连武功都没有,又有用到哪里去?”   霍忱和他争锋相对。   几个人转世的身份,都是有正当职业的。   霍忱在军队里担任上将一职,秦慎是政界巨佬,大祭司是混血儿,在国外是商业巨贾,青鸾是影帝,连少尊主也混了个大名鼎鼎的医学家。   只有宁堰一人,如今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小毛头,还是被宁家遗忘不重视的私生子,无权无势更无钱,连武功都没有。   可以说是几人里最惨的一个。   宁堰心中恼怒,却一筹莫展。   在这个世界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连这个世界里叫做“手机”的东西都用不好。   说句难听的,若是霍忱这几天不养他,他当真无家可归。   但即便如此,叫他向霍忱低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诸位,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   厉霆打开门,正要给他们看照片,忽然顿了下,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轻笑了下。   “怎么,又要打架?”   自从记忆恢复之后,霍忱和宁堰几乎成天动手。   几人做神侍时,关系本就不好,自然也不会有人上来劝解。   这几千年来,霍忱和宁堰不知打了多少次。   当然,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般都是宁堰被打。   谁让他倒霉活该,被那人刻意使了绊子,武功全失。   “我不打弱者。”   霍忱神态讽刺,懒得和宁堰纠缠。   他转眸看向厉霆,也即是青鸾:“你方才要说什么?”   “看看这是谁。”厉霆将照片发到群里。   房间里一连串“叮咚”声响,几个人拿着手机各看各的,只有宁堰神色冷沉地执着手机,不知道该按哪个地方。   他才来这个世界没有多久,在宁家一直被当做奴隶关着,与世隔绝,根本触碰不到这种东西。   后来逃出来找到霍忱以后,霍忱虽然为了方便联络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却没教他怎么用。   宁堰两眼一抹黑,只能全靠自己摸索。   “......是他?”   大祭司突然出声,声音清冷,却夹杂着几分杀气。   秦慎看了眼照片,也蹙起眉,“他也来了?”   照片上一个男人身着玄色复古长袍,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座上,正淡漠侧首,朝镜头这边看。   那双眼清冽漠然,仿佛里面不带一丝情感,即便隔着一层屏幕,也能叫人感受到他身上无意间散发出的那种尊贵强大的气息。   这一点和宁折简直一模一样。   霍忱眼神微沉:“他也不会放弃宁折的。”   厉霆笑了一声:“我看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   大祭司冷冷看他:“你从哪里得到这张照片的?”   厉霆耸耸肩,勾唇一笑:“我说你们这几个老古板,都不会自己上网搜索的么?”   他这话的意思,多少有些歧视意味在里面,尤其针对还不会上网的宁堰。   宁堰脸色难堪。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几人到底在看什么照片,群也没进去。   不论是从前在神界,还是后来人世,宁堰从来都是被孤立的那个,他有的只有宁折一人。   宁堰并不在意自己被人排挤,他天生孤傲,蔑视众生,正好不想和这些男人一起行动。   可现在不行,如今他身无分文,离开他们,他一个人更无法接近宁折。   宁堰咬紧牙关,只能痛恨自己。   他死死攥紧拳,眼底渐渐涌出一股黑暗的情绪,周身气息阴暗森冷。   霍忱皱起眉,看他一眼。   想了想,他走到宁堰身边,弯腰拿过他的手机,指尖轻点两下解开锁,将他拉进群里,把那张照片调出来给他看。   “你什么意思?”   宁堰狐疑地看着他,眼神打量。   他可不会相信霍忱会好心帮自己的忙。   霍忱没有解释的解释。   厉霆笑了一声:“将军心软,王爷又不是不知道。”   心软?   霍忱若当真心软,当初也不会狠得下心来那般对待宁折。   宁堰讽刺地笑了声,但到底没说什么了。   比起霍忱,照片上的人才更关键。   “我今天无意间发现的,他如今就在这个国家,还是王室的准继承人,身份可比我等高了不少,怎么办?若是让他发现我等,我等也就走到尽头了。”   宁堰蹙起眉,“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觉得呢?”   当初他们走走投无路之际,这个男人出现在他们身边,和他们做了一笔交易。   他会将几人送到宁折身边,只要他们能取得宁折原谅,并让宁折爱上自己,他便不收取报酬。   可若几人失败了,那么他便会亲自过来,取走他们的性命。   约定期限,是两个月。   如今,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这个男人恰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便是在警告他们,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取得宁折原谅,还要让他爱上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几人俱都紧锁长眉,陷入沉思。   宁堰忽然道:“赤钺已经能接近主人了。”   “他神智不全,恐怕无用。”   “他神智不全,难道你我也是傻子么?”   厉霆挑了下眉,低头看他:“怎么,王爷难不成也想装傻充愣混进去?你将主人当成什么了?”   霍忱面无表情否决了:“不行,万一被发现,皇上定会生气。”   又是沉默片刻。   秦慎摇摇头,朝他们行礼:“我有自己的想法想试一试,诸位,先告辞。”   他说完便离开了,厉霆也找了借口离去。   房里只剩一个大祭司。   宁堰转眸看他,“大祭司以为如何?”   他并不觉得这是个蠢办法。   宁折心软。   却是脆弱的东西,便越能勾起他心中的怜悯。   为了接近宁折,宁堰可以不择手段,包括舍弃那些无畏的尊严和骄傲。   霍忱坐到沙发上,“王爷不用问了,大祭司不是王爷,做不来这种无耻之事。”   宁堰冷冷盯着他:“哦,将军又知道了?既然将军这样般足智多谋,不如想想怎么杀了那个叫‘67号’的男人如何?”   这两人又开始了。   大祭司一言不发,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开门离去。   大祭司从来就是几人里最冷淡的人,所有人都不觉得像大祭司这种心性淡漠高傲的人会同意宁堰那个荒唐的提议。   连宁折也不觉得。   所以当他打开房门,看到一个只到膝盖的白软小包子举着一个“金主爸爸求包养”的小灯牌,仰头用浅灰色的琉璃眸直直盯着他的时候,还结结实实愣了下。   “你......”   “爸爸。”   宁折话没说完,就被小包子软软糯糯的声音打断。   他默了下,后退半步。   星夙不明所以,见他在玄关处拄着,不由走过来,“主人,发生什么......”   他的话也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包子直接用小短手抱上他主人的小腿,抱得紧紧地,张嘴便喊:“爸爸我无家可归了,爸爸求包养。”   星夙张了张嘴,看了眼宁折,“主、主人,这孩子......”   宁折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被丈夫抓奸在床的负心汉。   他摇摇头,神色认真:“不是我的。”   星夙当然知道不是他的。   但他没想到主人会一本正经回他。   他看着身形高大一脸冷漠的俊美男人,忽然生了点大逆不道的心思,觉得主人竟然有点可爱。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想。   主人明明还是那个冷漠尊贵的主人,一定是他的错觉。   但是他刚这么想,就见主人回家拿了根冰糖葫芦,递给小包子,然后认真地道:“你认错了,我没有生过你这种不肖的儿子。” 第三百一十五章 媳妇大大我错了(一)   大祭司莫名其妙就降了一辈,成了不肖子。   但是不论如何,他最后还是成功混进古堡了。   宁折初时不收他,他便安安静静坐在门前,抱着他的小灯牌一动不动地等。   一个软萌白嫩的小包子,可怜巴巴坐在那里,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宁折最后还是开了门,将他抱起来。   大祭司搂住他脖子,正想叫爸爸。   宁折便道:“再喊一声,就去外面睡。”   大祭司乖乖地闭了嘴。   网上不是都说认错的时候要喊爸爸么?莫非是假的?   他有些疑惑,不过并未说出来。   宁折把他关进浴室,让他自己洗干净。   大祭司不熟悉这些用具,直接用法术将身体清洁干净。   宁折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让他过来。   大祭司走到他面前,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几分冷淡的味道:“主人。”   宁折沉默片刻,问他:“你们怎么出来的?”   这几个男人即便手眼通天,在那个世界里却仍受到限制,绝不可能自己穿越位面。   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无法查到原因。   大祭司不会骗他,乖乖道:“67号和我们做了交易。”   “交易?”   “只要我们取得主人的原谅和喜欢,就可以永远留在主人身边。”   宁折顿了下。   他居然把这人忘了。   那他那天看到的场景,或许就是67安排的。   这人胆子越来越大,连他也敢蒙骗。   “还有呢?”   “如果不成功,就会死。”   宁折冷笑一声,“你们居然也信?”   大祭司摇摇头,“不信,但这是见到主人的唯一办法。”   “见到了又如何。”宁折神色冷淡。   见到了,也只会产生无穷无尽的纠缠和伤痛。   而他不想再和任何人纠缠下去。   大祭司敛了眸,白软的小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但声音却低了下来:“主人,恨我么?”   宁折看他片刻,冷冷笑了下:“我可不是你的主人,云澜才是。”   那就是恨了。   大祭司沉默下来,掌心里出现一把刀,毫不犹豫往自己心口狠狠插进去。   他喷出口血,跪倒在宁折面前,身体疼得痉挛。   “主人......你不要生气,我将命还给你,你不要生气......”   他声音断断续续的,每说一句话嘴里都涌出大量鲜血,将地毯染得通红。   宁折垂眸望着他,神色一片漠然。   大祭司很想问问他,能不能原谅自己。   但他不敢。   他做的错事太多,不敢奢求一丁点原谅。   “主人......主人......”   他喃喃着,终于昏死过去。   星夙一回来,就看到血泊里躺着个孩子,心口插了把锋利的匕首,触目惊心。   而他的主人正眉眼漠然看着这一幕,眼底连一丝波澜也没有。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星夙突然觉得主人有什么地方变了。   原本的主人,强大尊贵,即便看起来冷漠,但星夙知道他其实很心软。   可现在的主人,却像是突然没了心一样,冷得叫人胆颤。   他心里疼了一下。   走过去抱住宁折,“主人,你怎么了?”   宁折没说话。   星夙去亲他冰冷的侧脸,“主人,是不是因为那些男人?”   “以后他们再过来,我让人赶走他们好不好?”   “主人,你不要不开心,你不开心,阿夙心里就会难受。”   他将头埋在宁折肩窝里,声音带了几分埋藏许久的痛苦。   “星夙。”   沉默片刻,宁折突然喊了他一声。   然而不同于以往,这次宁折声音很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星夙心底微微发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你先回房罢。”   “不,我......”   “听话。”   星夙身体僵硬许久,只能松开他。   离开的时候他频频回头,却只能看到主人冷漠的侧脸,不带一分一毫的往日柔情。   他眼里只有那个孩子。   房间安静下来以后,宁折低下头,看向血泊里的小孩,眼底一片暗沉,看不清情绪。   大祭司没有昏迷多久,很快就醒了。   对上宁折的视线时,他怔了一下:“主人,我怎么......”   “你死不了的。”   宁折低下头,食指挑出,抬起他下颌,勾唇一笑:“阿莲,你永远也死不了。”   他当初用自己的性命换来这些人重生,他们随随便便就想以死谢罪,哪有这么简单。   大祭司唇色白了几分。   宁折不再管他,起身离去:“地上收拾干净,自己离开。”   大祭司当然不会走。   他收拾了地上的血泊以后,直接拔了心口里插着的匕首,一直跟在宁折身后,宁折去哪,他也跟到哪去。   然后他便看到,宁折是如何对待星夙的。   星夙出门的时候,他会亲自替他围上围巾,送他到门口,还会抱他甚至亲他,温声叮嘱他小心,叫他早点回来。   星夙回家的时候,他会帮星夙做饭,给星夙冲牛奶,抱着他在沙发上看电视。   就连傻里傻气的赤钺,有时候也能被他抱一下,和他一起坐在桌子上吃饭。   可大祭司却从来得不到他一个眼神。   他整天摸爬滚打跟在宁折身后,衣衫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都是血和泥,很快就成了小花猫。   可宁折从来也没低下头看过他一眼。   大祭司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在意,他只要能守着主人便好。   可是看到宁折亲近别人时,心里还是会酸胀胀的,突生杀意。   这种情绪很陌生,他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   后来有次霍忱打电话给他,大祭司问他为什么。   霍忱告诉他,那叫嫉妒。   因为喜欢,因为想要独占宁折这个人,所以他嫉妒所有和宁折亲密接触的人。   ——喜欢。   他一直都很尊敬宁折,将他当做信仰来看。   但他却从来不敢喜欢那个人。   这是亵渎。   以前宁折有很多神侍,和他们亲密无间时,大祭司也只会远远望着,从不敢生出半分奇怪的心思。   可现在,霍忱却说他喜欢上了宁折,说他嫉妒星夙。   挂了电话,大祭司沉默许久,看了眼紧闭的书房,慢吞吞走过去。   “主人。”   他轻轻叫了一声。   宁折正在里面看书,听到声音愣了片刻,没说话。   “主人,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安静片刻,门开了。   宁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祭司抬头看他,小脸上花里胡哨脏脏的,那双琉璃似的灰色瞳孔却清澈无比。   宁折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   大祭司摇摇头,“可我不能喜欢他,我没有资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向宁折:“主人有什么好办法么?”   宁折笑了下,眉眼弯弯的,带了几分温和:“那就把自己心剜了。”   他蹲下来,戳了戳小孩还带着血的心口:“没有心,就不会有感情,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大祭司看着他,静默无声。   “怕了?”   “可当初你帮着云澜伤害我的时候,为何不知道怕?当初你看着霍忱和宁堰折磨我的时候,为何不觉得怕?”   说到底,宁折心里还是忘不了当初那些折磨。   每回一闭眼,他眼前都是血,从他身上各处留下来的血。   那些疼痛看似过去了,可从来就没有从他心底消失过。   “阿莲,我不恨你,也不怪你。”   宁折伸出手,帮小孩擦了擦脸,“可是我不想看见你们,不想回忆起过去半点记忆,你在这里继续作践自己没意思,回去罢。”   宁折想站起来离开。   大祭司看着他眼底平静的情绪,终于意识到,如果这一次他无法让宁折回心转意,他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他心里快速跳动起来,突然迈着小短腿往前蹬了几步,紧紧抱住男人的脖子,胡乱亲上他的脸。   “主人,不要......不要......”   宁折猝不及防被他吻上脸,愣了下,正想将人推开,脸上却突然一热。   小孩哭了。   泪水沾湿了长长的睫毛,从紧闭的眼眶里汹涌滚落下来,在脏兮兮的脸上划过一道鲜明的水痕。   宁折动作顿了下。   但就是这片刻的犹豫,大祭司就已经解除了身上的法术,变成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宁折抵在墙上,不顾一切亲吻住他双唇。   “主人、主人......不要丢下我。”   他一边流泪,一边将宁折困在怀里,手指在他身上轻轻触碰,学着宁折以前对他做的那些情事,不得章法地想取悦他。   宁折很快衣衫不整,身体微微泛起艳丽的红晕。   他皱了下眉。   他并不讨厌亲吻,相反,他喜欢这种触碰。   很多时候67号亲他的时候,他心里会很开心。   但现在,和大祭司拥吻时,他并不觉得舒服,他只觉得难受。   他想推开身上压着的人。   但还没来得及动手,身上便是一轻,紧接着眼前一暗,有人将他裹进了怀里。   宁折愣了下。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至极的、几乎已经刻入灵魂的清冷气息。   有人在他耳边冷哼了一声。   “宁折,你吻他,经过我同意了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媳妇大大我错了(二)   在这个世界里,敢大着胆子叫他宁折的,只有一个人。   宁折神色变了变,抬眸看去。   一个容貌清冷俊美的黑发青年正低头看着他,墨色的眸底深处流光溢彩,星光细碎,恍若蕴藏无限深情,好看到了极点。   ——67号。   他回来了。   宁折微仰着头,愣愣看着他。   67号勾唇,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抚上他唇角,动作温柔至极。   他叫他,“宁折。”   声音低沉悦耳,极有磁性,像极了音乐大厅里安静温柔的大提琴,一字一句都如同情人呢喃。   气氛暧昧而诱惑,甚至让宁折恍然以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我想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之类的情话。   然而下一瞬,眼前这好看得不似人样的青年,却擦了擦他唇角,淡淡道:“口水擦擦,都流出来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   宁折:“......”   本来67号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没了。   宁折冷笑,狠狠推开他。   “你又是谁?”   67号被他推的后退几步,站稳以后便听到了这句冷冷淡淡的话。   他一挑眉,刀裁的眉峰斜挑入鬓,好看得令人心悸。   即便是这种很轻佻的动作,可由他做来也分外优雅贵气,一点都不违和。   宁折眼睛又闪了闪,逼迫自己强行移开目光,冷静下来。   “我是谁......”   67号迈开大长腿不紧不慢走过来,手臂一伸,将宁折困在墙壁和自己的怀里,俯身贴近他的脸,另一手则抚上他的腰,暧昧触碰着。   “这个问题,要好好问问你的身体,看他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宁折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耳尖慢慢变红。   这张脸是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定做的。   五官精致优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好全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宁折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描绘过这张脸,和他拥吻缠绵,同床共枕,做过天底下最亲密最舒服的事。   情感可以忘却,身体的记忆却不会骗人。   他依旧在想着67号。   67号的手在他身上挑逗。   他熟知宁折的身体,熟悉他所有的疼痛和欢喜。   只有他能让宁折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也只有他,能送宁折去往极致的欢愉。   “现在认不认识了?”   67号含住他耳尖,放入唇齿间厮磨挑逗,缓缓吐息:“不认识,我们还可以继续。”   宁折使不上力,身体绵软,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大祭司站在一旁,愣愣看着这一切。   他方才被67号一掌打飞出去,摔在墙上,好半晌才捡回神智,挣扎着爬起来。   便看到了这刺眼的一幕。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主人,却顺从地倚在旁的男人怀里,满面潮红,神色欢愉。   可是明明,方才他这样对主人的时候,主人一点也不开心,更没有动情。   ......为何。   为何他不可以。   为何只有他不行。   大祭司脸色苍白了许多,五脏六腑剧痛,嘴里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但心口这里比身上更疼。   他有些茫然,这就是心疼的感觉么,他也会心疼么?   宁折喘着甜腻的气息,涣散的余光注意到大祭司的异样,轻轻闭上眼。   “不行、不能这样......”   他若拒绝,便要所有人都彻底拒绝,否则在阿莲面前这样,他会怎么想。   宁折深吸了一口气,想推开67号,“你放开我......”   67号见他还想挣扎,直接便抓住他手腕,举过头顶压在墙上,膝盖一弯便抵进他双腿间。   “嗯......啊!”   宁折唇齿间溢出一声惊呼,腰肢一弓,浑身不停发颤。   “你、混蛋......放开!”   “放开?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67号抚上他的脸,在他耳畔轻笑一声。   这男人简直无耻!   宁折一口咬在他肩上,竭力忍耐体内情欲。   “主人......”   大祭司见他如此,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眸中茫然。   宁折喘了一口气,“转过去,阿莲,别看......”   “主人,你不愿意的对不对,我救你出来......你、你等我......”   大祭司掌心聚集能量,猛烈攻击起67号。   “不自量力。”   67号冷笑一声,抬手便祭出一个光罩,将他锁在里面,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侵犯宁折。   光罩极为坚固,大祭司用尽方法,都无法出来。   宁折下衣几乎被褪尽,上衣则半挂在纤细的腰上,光裸的后背靠着墙壁,一条白皙的长腿被轻抬起来。   67号的手和膝盖,便在他衣衫下轻轻律动着。   宁折眼角发红,瞳孔里含住泪。   大祭司以为他是不堪受辱,心底怒火越烧越旺,疼得身体几乎要撕裂了。   “不,主人......主人!”   “不准碰他!不准你碰他!”   “主人!!”   他拼命捶着光罩,愤怒地嘶吼起来。   微生莲。   他曾是云端的仙,无情亦无心,冷眼看尽人世冷暖。   宁折受过的所有屈辱和疼痛,在曾经的他眼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将宁折推下火坑,漠然看着他痛苦无助地辗转在别的男人身下,却总是无动于衷。   而今天,他终于尝到了报应。   “不、不要!67号,该死,你该死啊啊!!”   他一双灰色的琉璃瞳里血丝遍布,狰狞至极,已经没了当初半分淡漠的仙气。   而67号神色讽刺,权当他不存在,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宁折的脸,膝盖向上,抵着他那处缓缓碾磨。   “啊......”宁折踮起脚,整个人几乎坐在67号膝盖上,脚趾都死死蜷了起来,说不清是舒服还是刺激难耐。   “够不够?”   他垂下头,勾唇在宁折耳边轻轻笑了一声。   宁折说不出话,只知道喘息,胸口不停起伏。   “看来是不够。”   67号手往里探了探,摸到隐蔽之界。   “别......”   宁折立刻抓住他的手,抬起水盈盈的眸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敢。”   他语气冷漠,可惜满脸情欲,实在没有威慑力。   67号又笑了下,亲亲他漂亮的眼角,“不敢,主人不发话,我怎么敢?”   宁折平息了下,转头看大祭司。   他正跪在地上,拼命攻击着光罩,嘴里喃喃念着“主人等我”,神情已经有些魔怔了。   67号讨好地凑上来,吻了吻他鼻尖。   “看到没,我又帮你虐了一个人,怎么谢我?”   宁折对着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满嘴血腥味,“滚!”   67号能滚才怪。   他将宁折打横抱起来,走进卧室,将他仍在柔软的大床上,倾身覆上去。   宁折警惕地后退。   “你还想做什么?”   67号不乐意,“你爽了,我可没爽。”   宁折大长腿踹过去:“你活该!”   67号抓住他脚踝,在脚背上亲了下,道:“甜。”   宁折:“......”   这人太不要脸了。   67号亲完他的脚,还想来亲他的嘴,门都没有。   宁折抓着他的脖子,将人快速丢出去,“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半晌都恢复不过来。   ......疯了。   简直疯了。   一看到67号那张脸,他之前所铸的所有防线都全线崩溃。   他根本无法抵挡67号的亲近。   可这样,他不就又成了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宁折么。   ......不行,怎么能这样。   宁折胡乱抱着头,将自己埋进被窝里,心里一片烦躁。   而此时门外。   67号整理了下衣襟,从容不迫地走到大祭司面前,好整以暇俯视着他。   “主人呢?”   大祭司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冷冷盯着他,瞳孔里充斥着杀意。   “你把他怎么样了!”   “嘘......”   67号勾唇,食指竖起放在唇上点了点,“小声点,宁折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大祭司神色一震,几乎站不住。   不,不可能!   “你对主人做了什么!”   67号笑起来。   他这几个神魂可真有意思,一旦发现错了,便拼命将错处往别人身上推,从来不敢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想了想,弯下腰,淡淡望着笼中的微生莲:“你知道,宁折为什么不喜欢你碰他么?”   大祭司微怔:“为何......”   67号眼底眸光微闪,恶意开口:“因为他恶心你,厌恶你,所以你碰他,也只会让他感到烦闷。”   随着他话语的吐出,大祭司的脸色就越加惨白。   “不......不可能,主人明明说过,他不讨厌我,主人他明明说过的!”   67号弯下腰,捏住他下颌,“宁折安慰你的话,你也信?”   “他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便他心底厌恶你到了极点,也还是心疼你,不忍叫你伤心。”   “可是微生莲,你是如何报答他的?你只会利用他的善良强迫他、让他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   大祭司摇着头,唇色苍白,指尖颤抖。   67号见他崩溃时,还是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平白惹人怜,不由皱了皱眉。   要是被宁折看到微生莲这模样,又该心疼了。   他又深沉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大祭司抬头,愣愣望着他。   “因为你技术不好,宁折不……”   “砰——!”   倏然一只花瓶飞过来,正正好砸在67号后脑勺上。   头破血流,血花四溅。   宁折身形颀长,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眉眼柔和:“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一根藤上七个娃(一)(内嵌小天使同人画)   67号和大祭司一起,被宁折打包从窗户毫不留情扔了出去。   67号一个后空翻漂漂亮亮稳稳当当落在地,风姿依旧。   紧急着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大祭司,正正好朝他砸过来。   大祭司和他有什么关系。   67号正想闪身躲开。   谁料宁折在楼上淡淡道了句:“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着。”   67号顿了顿,只能伸手将大祭司接住。   大祭司这几日被宁折磋磨得不轻,浑身都是血和脏泥。   立刻就将他一身昂贵优雅的长风衣染上了脏污。   67号蹙眉,看向怀里一脸苍白虚弱的男人,有种立刻烧了他的冲动。   宁折在楼上看着,不咸不淡道了一句:“照顾好他。”   “......”   凭什么!   他们两个这么久都没见,他一点都不关心他!现在还让他照顾别的男人!   但宁折说完这句话以后,便阖了窗户离开了,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67号满腹憋屈无处发泄,清冷的眉眼间寒意越发深重。   “微生莲。”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男人,扼住他喉咙提起来,冷笑出声:“你说,你怎么赔我?”   大祭司微微抿唇,“是你自作自受。”   “呵......”   微生莲被愤怒67号变回小包子,拎着后衣领去找其他渣攻了。   五个人很快集合。   还有宁堰不会坐公交,在市里乱闯迷了路,是被霍忱亲自去找回来的。   “放开本王!霍忱,谁给你的胆子抓本王!”   宁堰手腕一翻,用力挣脱开霍忱的束缚,神色冷厉盯着他。   “王爷,为了不给别人添乱,您以后还是别乱跑了。”   霍忱看着刚到自己胸膛那么高的红发少年,扬了扬手里的镣铐,“否则以后便是这个伺候您。”   宁堰冷笑:“你敢!”   下一瞬,“啪——”地一声,镣铐已经扣上宁堰手腕。   却不是霍忱动的手。   67号不紧不慢将另一个手环拷在走廊的栏杆上,将宁堰一脚踹出房,关上门,朝众人走去,笑容淡淡:“好了,这下人到齐了。”   门外传来宁堰的怒吼声,还有破门的声音。   67号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到沙发上自顾坐下,“来谈谈你们的任务。”   霍忱眯起眸子,“若我没记错,约定的时间尚未过半。”   “确实如此,可是我不想等了。”   秦慎掀了掀眼帘,看他一眼:“你要毁约?”   “不算。”   67号将手里被迫变成小包子的大祭司提起来,放在面前玻璃茶几上坐着,笑眯眯地看他。   “只是因为这个人想强迫宁折。而不巧的是,我不想看见任何人碰我的东西。”   六个神魂如今各自为主,各有各的思想,想融合谈何容易。   他本想让这几人挨个去找宁折,让宁折好好虐虐他们,等这几人心灰意冷之际再和他们提融合的条件。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   即便他清楚这些人都是他,可是当看到他们碰宁折、看到宁折对他们心软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嫉妒。   疯狂地嫉妒、暴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尤其是在微生莲亲宁折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这个分魂!   “你们违背了当初的约定,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和你们的契约了。”   67号狠狠捏住大祭司软乎乎的脸蛋,笑意微冷。   “微生莲,要怪,就怪你胆大包天碰了我的人。”   大祭司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只是眼底杀意仍未消,眼眶还是红红的。   “住口!主人不是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攻击67号。   奈何如今他包子一个,小短手挥舞的模样不仅没有威胁,甚至可爱得过分。   让67号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一样。   他嫌弃地松开手,挑眉看着扑过来的大祭司:“你怎知他不是我的?他来自何处你知晓么?他为何要带你们回来你知晓么?他的身体为何一直虚弱你知晓么?”   大祭司动作一顿。   霍忱皱眉:“主人乃上神尊体,与天同生,带我等回神殿,也不过是怜我等身世凄惨,至于体弱......”   青鸾接着冷道:“何曾体弱?主人一直都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青鸾虽不语,但也是这般想的。   只有大祭司愣着不语,神色怔忪:“不、不对......他说得没错......”   和其余人相比,他是陪伴了主人最久的人。   他曾离主人最近,也曾一度远远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他是这几人里最了解的主人的那个。   ——主人心里有人。   ——主人神魂带伤。   ——主人将他们带回来,是因为某种的原因。   这个原因,已经困扰了他几万年。   当初神宫里一池神道莲,主人为何独独选了他?   为什么是他,他是特殊的那个那个么?主人是因为喜欢才会选他,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这样的问题,从初生时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深处,却一直得不到答案。   “你知道......”   大祭司抓住67号的衣摆,“你知道原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67号扫了眼其余几人,又垂眸看着大祭司,微微勾唇,清隽的眼底带了几分难堪的自嘲。   说到底,罪魁祸首只有他一个人。   是他当初不听劝阻犯下大错,夺走了宁折的一半神魂。   是他的错,才让宁折被主系统设计转生下界。   是他错估自己的实力,私自分散魂魄去找他,还失忆变成了罪无可恕的巫主,最后害死宁折。   也是他千方百计让转世后的宁折受尽折磨,变成现在这幅冷情冷心的模样。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自以为是的爱,自以为是的拯救,于宁折来说,不过一层又一层折磨的枷锁。   67号敛着眉,神色平静,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包括他们是一个人的事情。   他说完很久以后,都没人有反应,时间似乎凝固住了一般。   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空中散漫飞舞,一片静谧宁和。   67号转头,静静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不......”   秦慎率先反应过来,踉跄着倒退好几步,站立不稳地靠在墙上,摇摇头。   “我不信......这不可能!”   他右眼里一朵血色的荼蘼花突然绽放开来,妖艳诡异至极。   “瑄和?”   大祭司看他一眼,有些奇怪,不明白他反应怎么那么大。   他倒还算平静。   不如说,他终于恍然大悟,心里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自卑地躲在角落里仰慕着宁折,也从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获得宁折青睐。   他被心中疑虑所束缚,在听到这个原因时反而是最快相信的那个人。   青鸾还在怔愣,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在想其他什么。   而霍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整个房间里,只剩秦慎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他满头冷汗,右眼底血光闪烁,整个人都在发颤。   大祭司跳下茶几,走到他面前,仰头蹙眉望他,“瑄和,你怎么了?”   秦慎蹲下来,抓紧他肩膀:“阿莲,这种天方夜谭,你竟然也相信?”   “为何不信。”大祭司淡淡看着他,“我认为他没有说谎。”   这是一种奇妙却无法言喻的感觉,67号说的那些事,像是刻在他灵魂里一样熟悉。   本能告诉他,67号说的是真的。   秦慎退开他,摇摇头,“不,我不相信......”   “倘若我们七个人本为一体,那我这个人算什么?我们过去和主人相处的经历又算什么!?这几万年的人生,你现在要告诉我,我只不过别人的一个分魂,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思想么!?”   “不,我不相信他。”   “我要自己去问主人。”   秦慎看了他们一眼,打开房,匆匆离开房间。   门开了以后,宁堰也走了进来。   他虽然没了武功,在这里又一事无成,但到底还做了那么多年威名显赫的定北王,一个小小的手铐还难不住他。   他站定在67号面前,沉沉望着他:“即便是真的,现在你来告诉我们这些做什么?”   67号墨色的眸底闪过一抹漂亮绚烂的流光,勾唇一笑:“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宁堰当然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宁折。   ......   古堡里。   宁折送走星夙上班,自己煮了袋泡面,抱着碗做在沙发上看喜羊羊。   突然窗户一声炸响碎裂开来,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浑身是血闯进来,随着一地的玻璃碎片倒在地上。   宁折顿了顿。   大大前天是宁堰,大前天是霍忱,昨天是大祭司,今天又是秦慎。   这群男人是葫芦娃来救爷爷么?   他们将他这里当成了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宁折放下泡面碗,站起来走到地上的人跟前,“丞相,希望你今天来,不是来求我原谅的。”   “......主人。”   秦慎抬了抬手,艰难抓住他裤脚,仰头无助地看他,眼底惶然:“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根藤上七个娃(二)   秦慎和其余五个人都不一样。   宁堰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身份尊崇。   霍忱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受万民爱戴。   大祭司权势滔天,少尊主生而为尊,青鸾虽历经苦难,却也是魔族少有的天才,后来更是贵为天祁太子。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有无比雄厚庞大的实力。   只有秦慎,一直在迷茫。   明明是秦府大公子,却为一族所厌弃,府里人皆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   明明表面光风霁月,私下里却一直在修炼邪恶的杀人禁术,满手沾染血腥。   他既没有崇高的身份,也没有强大的实力,心思更是龌龊阴鸷。   和霍忱等人站在一起时,秦慎总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意。   所以当年初见宁折,被赐予“瑄和”一字时,他从此便将这个名字放在了心里。   没人清楚这两个字对他的意义。在那些漫长的黑暗岁月里,人们都只叫他疯子、小怪物,将他关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对他敬而远之。   秦慎渴望外面的蓝天白云。   只有宁折会从窗户里偷翻进来,悄悄抓着他的手带他出去放风筝,又软又亲近地叫他“瑄和”。   于秦慎而言,他就是小皇帝的丞相,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秦瑄和。   但是现在,却有旁人来告诉他,他不是秦瑄和,他只是别人的附属品。   而宁折给他的所有温柔和耐心,都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另一个人的分魂罢了。   他这些年来所坚持的、所珍视的,全部都是一场虚幻的泡影,一戳即碎。   秦慎不相信,也无法接受。   宁折看他满脸仓皇无助的可怜,难得动用了点神力。   对他来说,只要他愿意,便可以知晓这世上所有发生过的事,端看他愿不愿意为此花费心力。   很快,宁折便用溯影之法查探到了67号方才所做的事。   他有些惊讶,这种秘密,这人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还以为他要一直藏着掖着,悄无声息融合其余人呢。   毕竟融合是有风险的,但凡其余六个人里有一个人生了异心,想要抢夺主魂地位,67号便会岌岌可危。   宁折不清楚这男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低头看了眼浑身血迹的青年,慢慢蹲下身体,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主人......”   秦慎眸光清澈,一如山间湖泊,泛着粼粼波光。   他在等宁折的一个回答。   一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答案。   宁折微微蹙眉,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的秦慎就像件漂亮却易碎的玻璃藏品,只要一个不甚便会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他不愿看到秦慎受伤。   宁折沉默许久,最后看了眼怀里热气腾腾的泡面,有些不舍地将造型可爱的搪瓷泡面碗递了过去,轻声问他:“丞相,吃么?”   ......   秦慎顺理成章留下。   他从房里沐浴完出来,便看见宁折蜷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上裹着暖黄色的小动物羊绒毯,侧脸被光线照得白皙如雪,仙气十足。   明明很冷漠俊美的一张脸,在这样的场景下却莫名显得可爱。   秦慎站在原地,愣愣望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还是宁折先注意到他,将他拉过来,先包扎了下伤口。   秦慎抿着唇看着他温柔的动作。   他的伤并不重,很快便能自愈,宁折其实无需如此。   但话虽如此,不可否认,他心里其实很高兴。   他盯着宁折柔软好看的眉眼,轻轻开口问:“主人,67号说的,是不是真的?”   宁折顿了下,抬眸:“这重要么?”   “因为我希望我是主人的秦瑄和,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宁折并未回答。   他绑完绷带,在秦慎俊秀白皙的手腕上认认真真打了个漂亮蝴蝶结,盯着看了两眼,眼睛弯了弯。   秦慎猜错了。   宁折不是因为心疼才帮他包扎。   毕竟这点小伤,他碰一碰就会痊愈。   这人单纯只是想试试昨天从电视上新学的绑带手法而已。   幸而秦慎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一颗心怕是会碎一地。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如何,丞相就是丞相,永远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宁折终于抬头望向秦慎,回答了他方才那个问题,又多问了一句:“丞相到底在害怕什么?”   秦慎静默片刻,低下头去,长睫微颤。   “臣,害怕臣会消失,怕皇上会忘记臣。”   他用了“臣”和“皇上”这两个称呼,想告诉自己他只是秦瑄和,而不是什么陆期。   “67号告诉我们这件事,无非是希望融合,变成一个完整的陆期。”   秦慎向来敏锐,尽管67号什么都没说,但他很清楚他的意图。   “臣不想同意。”   “那便拒绝他。”   宁折神色淡淡,不是很在意。   秦慎望他:“皇上不生气么,你不想看见一个完整的陆期么?”   宁折摇摇头。   “那皇上当初赐臣表字,是因为陆期,还是单纯只因为臣?”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手指攥紧宁折衣袖。   宁折垂眸看了一眼,见青年指骨都用力得泛白了,他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只是因为丞相而已。”   “那皇上,可曾有一点点......喜欢过、臣......?”   宁折停顿片刻。   以前还在神宫的时候,秦慎一直是最安静的那个。   他不争不抢,听话、聪明,也最合心意,总能提前帮宁折准备好他需要的一切,无需他烦忧。   他喜欢和秦慎在一起的感觉,那应该......就是喜欢罢。   宁折想着,便点了点头。   秦慎怔怔望着他,指尖渐渐颤抖起来,眼角有水光滑落,像是喜悦。   宁折想了想,倾身上前,擦去他脸颊上的水痕:“丞相,你无需害怕。”   他抿唇笑了下,温和地抚了抚秦慎的面孔,朝他心口补了一刀:“因为你们的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你是陆期也好,秦慎也罢,我都不在意。”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比宁折直白地承认要来得大得多。   秦慎的喜意禁锢在眼底,还未来得及随着那朵荼蘼花绽放,就已经被强行掐灭。   他眼底露出痛苦之色,弓起身体跪倒在宁折面前。   宁折垂眸望着他,眼底晦暗不清。   不久,他淡淡道:“丞相,走罢,这样没意义。”   他轻拂了下手。   一股强力让秦慎被迫松开手指,被宁折送走。   他离开不久,67号便突然出现在房里,将宁折压在身下,勾着他下巴冷笑。   “说你心软吧,你捅刀子倒是在行。”   “说你狠心吧,你又犹犹豫豫纠缠不清。”   “宁折,亲爱的宿主,你到底想做什么?报复,还是远离?”   这场景很像从前他们还在大越的那段经历,那时候67号也对他很不客气。   宁折望着他,片刻后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   67号的头低下来,轻轻啄了下他柔软漂亮的唇,“那就只剩原谅了。”   宁折闭了下眼睛,被他抱进怀里,亲亲吻着脖颈,“我也不想原谅,我好疼。”   “哪里疼?”   “哪里都疼,心也疼。”   67号低低笑了一声,“你还有心呢?”   “怎么没有?”宁折不高兴,“我一直都有。”   “那让我看看。”   67号掀开他衣衫,头钻进去,唇在他心口处吻了吻。   宁折被刺激得叫了一声,去推他,“别!我不要了!”   67号舔弄了下他胸前嫣红柔嫩的茱萸,直将他弄得气喘吁吁,这才退出来,又去吻宁折的唇,声音嘶哑:“尝尝。”   “什么......唔......”   “你心里的味道......”67号勾着他的舌厮磨,过了许久才退出来,问他:“什么味儿?”   宁折绯红着眼角,瞪着他不出声。   “是不是甜的?嗯?”67号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宁折连忙撇开头,埋进他肩窝里,闷声道:“你别得寸进尺。”   “因为你放纵我如此,我才能得寸进尺。”67号将他抱在腿上坐着,轻吻了吻他发顶,“宁折,你根本不想报复。”   宁折不语。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话。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拒绝过67号的亲近。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67号是不一样的。   “宁折,我喜欢你。”   67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在死寂的房间显得尤为清冷温柔。   宁折愣了一下,抬头望着他的脸,许久都未回过神。   片刻后,他敛下眸,冷勾了下唇,眼底讽刺:“67号,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不想报复你,不代表我不恨你,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可笑么?”   “我知道。”   “你心里疼,你无法释然,我都知道。”   “所以我也并不打算祈求你的原谅。”   “你恨我也好,爱其他人也罢,我都不在意。”   67号捧起他的脸,定定望着他,唇角笑意坚定且不容人置疑:“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只待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够了。”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他,能抚平宁折伤口。   也只有他,能让宁折忘掉从前,远离那些疼痛。   他不需要宁折的原谅或爱,宁折只需要躺在他怀里受尽宠爱就够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根藤上七个娃(三)   67号在古堡里赖着不走了。   星夙每天回来都能看见他死皮赖脸地骚扰主人。   主人躲不开,只能被迫承受他那些亲吻和爱.抚。   星夙头一次看见主人眉眼里露出那么复杂的情绪。   他也说不清,像是被禁锢的痛苦,又像是松了口气的解脱。   但无疑,主人并不开心。   星夙私下里找到67号,让他离主人远一点。   结果67号却掐住他喉咙,神色冷漠道:“他是我的,该远离的是你。”   星夙被掐得险些窒息。   最后还是主人过来救了他。   主人生气了,一掌将67号打吐血,让他离开。   67号冷笑,抹了血,走过来将主人按在墙上,强行吻上他的唇。   星夙扑上去,拼命攻击他,然而却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自己还被摔到墙壁上,额角磕出了血。   主人动了神力,终于挣脱了67号的束缚,擦了擦唇,冷道:“你的吻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将星夙横抱起来,离开了古堡。   四周景色快速变幻,流光飞舞,宛如穿梭时空隧道。   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便回到了大越古国。   “主人......”   星夙双眼迷蒙,望着他冷峻的面孔:我们这是在哪?不回家了么?”   “不回了,那里有很多坏人。”   星夙望了眼四周陌生的场景,有些害怕地抓紧了宁折衣襟,往他怀里缩了缩。   “阿夙不怕。”宁折将他抱紧,很快寻人置办了一所宅院,将星夙放在榻上,用神术替他治疗。   这边67号还站在原地,敛着眸,眼底沉沉。   “你也失败了?”   大祭司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间里。   “只有星夙能留在主人身边,我们对主人来说只是累赘。”   这声音是霍忱。   很快,其他人也都相继出现。   “不行!孤绝不放弃!孤等了那么久......”   青鸾痛苦抱着自己的头,有些崩溃。   足足几千年,为了来到这个世界,他们花费了足足几千年的时间。   煎熬,绝望,无望的等待,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如今好不容易窥见了一丝黎明的曙光,谁甘愿就此放弃。   秦慎闭上眼:“你们不会成功的,主人已经彻底死心了。”   从那天主人笑着抚摸他的脸,淡淡地告诉他自己不在意的时候起,秦慎就知道,他们和主人之间,已经绝不可能了。   67号抬眸,看他们一眼,“可不可能,要试过才知道。”   众几人都看向他,“什么意思?”   “既然无法得到他,那就将他锁在身边,让他的眼里只能有我。”   67号勾唇,“我猜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   大越古国如今盛世昌明。   小皇帝在上神的神谕指引下,将大越治理得很好。   天祈王朝那边虽然没了太子,但有二皇子第五陵主持大局,也算国泰民安。   魔域里少了个唯我独尊的少尊主,各个部落如同一盘散沙,暂时对人界无法构成威胁。   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宁折做不到的事,蔺云澜做到了,还做得很好。   宁折终于明白,原来不是人世残忍,只是主宰人世的人无能。   没有了荒唐的上神和他的几位神侍,这人世也会安宁温和许多。   星夙身体养好以后,宁折带他去了乡下隐居。   为了打发时间,他办了间私塾,招收附近的适龄学子,教他们四书五经、纲常礼教。   星夙便充当他的书童。   学生都对他很尊敬,叫他先生。   乡民们也会很热情,经常送些食物来。   这样的生活宁静且充实,宁折很喜欢。   但上苍仿佛总是喜欢和他过不去,他走到哪里,灾厄便会降临到哪里。   没过多久,村子里发了瘟疫,死了不少人。   有人来求宁折:“宁先生!您不是会医术么,求您救救他们罢!”   宁折蹙了下眉。   这瘟疫来得稀奇古怪,他会的那些普通医术根本救不了人,除非动用神力。   很多人跪在私塾前求他:“宁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慈悲心肠,帮帮我们吧!”   宁折想了下,让他们将患病的人收拢到一起,施了个小小的治愈术。   不久,病人好了,瘟疫也除了。   然而宁折却被人堵在了私塾里。   乡民大多愚钝,见他使用神术,便以为他是妖孽,惊恐不已,想将他绑起来烧死。   星夙紧紧躲在宁折怀里,望着那些一改往日和善面孔,变得张牙舞爪的乡民们,不明白为什么主人明明救了他们,他们却将主人当做敌人。   明明主人什么错都没犯,现在却要遭这些人辱骂。   听着乡民们咒骂宁折的话,星夙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主人,他们太过分了。”   宁折将他带进私塾,关上门,替他将眼泪擦去了,“阿夙,没事,他们只是害怕。”   星夙仰起头,抽泣着看他,“主人......为什么主人不生气?主人不怪他们么?”   宁折抿唇轻笑,没说什么。   不是不生气,而是经历得多了,便没有感觉了。   他初生那段时间,还不懂人心,经常去人界游玩,却经常因为暴露神力的事被人喊做怪物,绑起来火烧、砍头、凌迟,或是直接淹死。   总之死法各种各样,人心也种各样。   无论宁折对他们多好,一旦被人发现他是异类,便难逃一死。   但宁折偏偏死不了,每一次都会重生。   后来久而久之,经历得多了,他便不去主动靠近人世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又经历了一次噩梦。   宁折揉了揉眉心,已经心静如水,唯一的感受竟然是,又要换地方了。   村长让村子里的壮丁把私塾围起来,叹气道:“宁先生,不是我们不留你,实在是......”   “村长,还跟这妖怪说什么!?快点把人烧了!”   “是啊!这就是个怪物!一定是想吃人,才会进村子!”   宁折抵着紧闭的房门,对身后道:“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没恶意你怎么会来我们村子!还对我们这么好,不是有企图是什么!?”   村民们都很激动,过度的恐惧化成了无尽的愤怒,让他们忘却了从前宁折对他们的好,一门心思只想保全自身,排除一切危险的异类。   村长无奈,“哎!罢了!宁先生,您就当我们对不起你......动手!”   他退开来,十几个壮丁便涌上去,在房子周围浇上油,火把刷刷扔进去。   火焰立刻窜升起来,将整个私塾都吞进了火海。   星夙紧紧抱着宁折的腰,跟他一起躲在门后。   “主人......”   宁折摸摸他的头,叹息一声,“阿夙,抱歉,我们又要换地方了。”   星夙搂紧他,“没关系,阿夙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就好了。”   宁折将他抱起来,看了眼外面群情激愤的村民,闪身离开了私塾。   他离开以后,私塾被乡民们推倒,重建了一座神庙,用来供奉上神,镇压恶灵。   神庙建成那天,全村欢庆。   神宫里,蔺云澜怔了片刻,连手中占卜的动作都顿了下。   “神,怎么了?”系统59号不解地看他。   “他来了......”   “什么?这里没人啊。”   云澜皱眉,捂住自己脑袋,“不对,有人......有人回来了......”   一个很重要的人......   记不清是谁了。   他要去找他!   蔺云澜神色一惊,和59号叮嘱了下,便匆匆离开了神宫,神色仓皇。   59号有些疑惑:“神今天怎么了?”   “不知道。”一旁3037号声音淡淡,接过他手里的占卜器具:“前辈累了么?”   “系统怎么可能会累。”   “可是前辈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三天了。”3037号将他抱进怀里,“我心疼前辈。”   59号脸一红,推开他:“说什么呢!有空还不如帮神找一下那个到处散播瘟疫的魔族......”   云澜顺着感觉,到了宁折原来待过的村子,但什么都没找到。   他找到村长。   村长见他衣着华贵,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便战战兢兢道:“之前的确有外人来过,生得可漂亮了,但谁能想到那是个使妖术的怪物!”   蔺云澜瞳孔一缩,“他叫什么?”   “说是......叫宁折。”   宁折......   对!就是宁折!   蔺云澜激动地抓住村长肩膀,“他现在在哪!?”   村长不明所以:“既然是妖物,自然已经被烧死了啊?”   蔺云澜狠狠一震,指尖都开始发颤。   村长还在继续道:“您看这神庙,就是他的埋骨地,村民们为了镇压他,特地筹资建了这座神庙,只盼神明能庇佑我们......”   “闭嘴!”   蔺云澜倏然出手,用力大得将村长两只手臂都扯了下来。   至于那座神庙,更是在他一年之下灰飞烟灭。   村长倒在血泊里惨叫起来,像看恶魔一样恐惧地望着他。   蔺云澜将整个村子都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一个人逃出来,然后放了一把火,烧了村子。 第三百二十章 你叫陆期   蔺云澜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他是神,他应该爱他的子民。   可他杀人的时候,他没有一点负罪感,甚至血脉贲张,似乎还为此感到兴奋。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满手的血,和村子里挣扎哭喊的人,突然勾了勾唇,转身离去。   这一瞬间,一种阴暗的情绪已经开始在他心底渐渐滋生。   神宫里,59号找到了那个到处散播瘟疫的魔族,见蔺云澜回来,便想去告诉他。   还没过去,忽然间3037号把他拉住,拽了回来。   “......怎么了?”   3037眯起眸子,看着和往常并无分别的白衣主神,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   蔺云澜眼底微闪,温和地笑着看他,“怎么了?”   3037号摇摇头,将疫魔的下落告诉他。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3037号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强行拉着什么都没察觉的59号离开。   他替59号简单收拾了下,要他立刻离开神宫,去小世界做任务。   59号不愿意,非要留在云澜身边。   3037号拗不过他,干脆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腰:“前辈,求你了。”   “放手!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59号又气又急,脸都红了。   3037号不说原因,紧紧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我现在不能告诉前辈,但是请前辈听我的,就这一次,以后前辈想做什么,我都听前辈的,好不好?”   59号有些意动:“真的?”   3037号点头,59号眯起眸子看他,“你记住自己说的话。”   很快他便去了小世界,3037号松口气,转身望着伫立在一片茫茫云层间的神殿,神色有些凝重。   ......   宁折从小村庄里出来,一时间没地方去,又回了原先在城里置办的宅子。   数月未归,宅子里已经落了满满一层的灰,还多了个不速之客。   星夙望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乞丐,回头看了宁折一眼,“主人,要把他赶出去么?”   “等会。”   宁折走过去,伸手在那乞丐身上去轻轻碰了下,指尖微光轻闪,渗入乞丐的身体,这才道:“好了。”   乞丐蜷缩在布满蜘蛛网的桌子底下,从一头凌乱脏污的头发里抬起来,沉默地望了他一眼。   星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眼,像是充斥着疯狂偏执的占有欲和深情,又像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但他心里,下意识地有些不舒服。   他挡在宁折身前,把乞丐拉起来推出去,“走走,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乞丐没看他,朝里面望了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宁折。   “我......”   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我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能做。”   他跪在台阶上,不停地给宁折磕头。   地上很快一滩血迹。   星夙看了眼宁折,发现他正盯着那滩血迹出神。   “主人?”   宁折回过神,摸摸他脑袋,“让他留下来吧,正好缺个洒扫的。”   这些小事我也可以做。   星夙心里嘀咕一句,但是没有反驳宁折,点头说好。   三个人一起将宅子清理了一遍,置办了些衣物被褥家具等物。   晚膳是宁折下的三碗面。   乞丐有些受宠若惊地端着碗,不敢相信是给自己的。   “公、公子......”   宁折挑眉,看他一眼,神色冷淡:“叫主人。”   乞丐一惊,慌忙跪在地上,“是!是、主人......”   宁折将面碗放在他面前,自己坐上桌子。   乞丐不敢与他同坐,战战兢兢端起碗,缩在角落里。   小心翼翼的卑微模样似曾相识。   星夙微微蹙起眉。   用完膳,乞丐自觉地收走碗筷去清洗了。   夜里宁折睡觉的时候,星夙抱着被褥颠颠跑了过来。   “主人,我睡不着。”   宁折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将他抱过来塞进自己被窝里,摸摸他细碎柔软的卷发,问他怎么了。   星夙安静地缩在宁折怀里,问他:“主人,我们不回去了么?”   “阿夙不喜欢这里?”   “不是。”星夙摇摇头,“就是有些难受。”   他白日里打听了一下,这个世界有一个叫云澜的上神,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是这里的守护神。   可是星夙却莫名地反感这位所谓的上神。   “明明......”   明明主人这样的才最配称之为神。   星夙抿了抿唇,到底没说出口,换了另一件事说。   “主人,我不喜欢那个乞丐,能不能将他赶出去?”   星夙向来乖巧,宁折没想到他会主动说出这种听起来有些任性的话。   他抚了抚少年柔软的脸颊,轻声问:“为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宁折眸底闪了闪,低笑一声,“那明天就将他赶出去吧。”   他拍拍星夙后背,“不早了,睡吧。”   第二日,星夙还没来得及赶走那个莫名出现的乞丐,乞丐就病了。   宁折走进柴房,就看到高大的男人蓬头垢面躺在草席上,衣衫单薄,浑身滚热发烫。   “主人,他好像发热了。”   宁折皱眉。   他本想用神术直接治好这个人,让他离开,星夙想到之前村民的那件事,立刻制止他。   “别!我去请大夫,主人您别动手。”   宁折弯腰看他,摸摸他的脸,“阿夙不是不见看见他么。”   “可是我更不想主人有事。”   星夙抱抱他带着银子很快出了门。   宁折直起身体,淡淡瞥了躺在地上的乞丐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大夫开了些药,让星夙抓回来熬。   但乞丐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星夙虽然不喜欢他,但到底心思纯善,不忍心将他丢出去送死,赶人的事便一拖再拖。   入秋之后,乞丐的病终于好了。   他打水清洗了下自己的身体,去找宁折。   宁折正在下棋,见他过来,抬眸看了一眼。   乞丐这些时日一直待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很少在宁折面前出现,加上头发一直蓬乱,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土,宁折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长相。   平平无奇,扔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那种。   宁折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自己和自己对弈。   乞丐跪在他脚边,道:“谢谢主人。”   宁折眉眼不抬,“谢什么?”   “谢主人没有将奴才赶出去,还替奴才医治。”   “那你该去谢阿夙。”   乞丐动动嘴唇:“是,奴才等会就去。”   他说完,尊敬地朝宁折扣了下首,便起身离开。   “等等。”   宁折叫住他。   乞丐脚步一顿,回过身,低着头恭敬地等他吩咐。   打眼看去,这就是个忠诚无二的佣人,谁也不会将多余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宁折静静盯着他,眸底似乎闪过一抹幽蓝色的暗光。   乞丐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搓着手不知所措,“主、主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宁折重复一遍,“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茫然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他一醒来就在那间宅子里了。   潜意识告诉他要等宅子的主人回来,要留在他身边,好好保护那个人。   他不吃不喝坐在那里,足足等了几个月。   看到宁折的第一眼,乞丐就知道,他等的人出现了。   他什么记忆都没有,他只记得宅子的主人叫宁折。   宁折喜欢冰糖葫芦。   宁折喜欢看电视和爱情小说   宁折喜欢吃泡面。   宁折不喜欢别人叫他怪物。   宁折不喜欢别人比他高。   宁折不喜欢自己。   乞丐记得所有关于宁折的喜好,但他独独记不得,宁折到底是谁。   自然,关于自己的一切,他也记不得了。   宁折见他神色茫然,勾唇笑了下:“既然不知道,我赐你一个姓名如何?”   乞丐一愣,怔怔望着他。   “就叫......”宁折盯着男人那双漆黑懵懂的眸子,轻轻开口,薄唇吐出两个字:“陆期。”   “......如何?”   乞丐愣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带了几分喜色,跪下来结巴道:“谢、谢主人......”   宁折挥挥手,说了句:“晚上到我房里来”,便放人回去了。   他仰头看了眼天色。   日落西山,时间不早,星夙该回来了。   宁折去了小厨房。   等星夙兴冲冲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   星夙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兴致勃勃和宁折说自己在书院里的见闻。   “今天又有人来向我挑战,被我一拳直接打趴下了,主人教的方法真有用!”   宁折眉眼温带笑,温和道:“你下手轻些,否则日后还要惹麻烦。”   “阿夙不怕,阿夙有主人保护!”   宁折轻笑,便没再说什么了。   他之前担心星夙在这里无聊,特意送他去了衡山书院。   衡山书院是大越有名的民间书院,里面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德行高洁,也不怕带坏星夙。   如此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吃了饭,星夙陪着宁折看了会书。   “对了主人,您听说了么,听闻上神要来我们衡城了。”   宁折顿了下。   正要说什么,房门忽然打开来。   乞丐畏畏缩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主、主人......” 第三百二十一章 改革春风吹满地,妻奴翻身把攻做(一)   “主人,奴才......奴才来了......”   陆期站在门外,有些无措地攥紧手指,低着头不敢看宁折。   宁折唇角的笑容不自觉地淡了几分。   他让星夙先出去。   星夙话都还没说完,猛然听到他赶自己走,愣了下,“主人,我......”   “乖。”   宁折俯身过来揉揉他的软蓬蓬的卷毛,“阿夙听话,明日带你出去玩。”   星夙呆呆地仰头望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   主人一直都这样,将他当成小孩子一样地哄。   以前星夙很喜欢这样。   可现在他突然很想告诉主人,他不是小孩子了。   可最终,星夙还是闭了嘴,一句话都没说,乖乖地点点头,退下去。   陆期从头到尾,一直都盯着星夙。   从宁折摸他的头开始,目光便直直落在他那一头卷发上不放,一直等到星夙离开,还在回头望着他。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恶意,很想将星夙的头发都减掉,藏起来,不让主人看到。   陆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恶毒的心思。   他下意识觉得,刚才站在星夙那个位置的,原本应该是自己才对。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   “你在看什么?”   突然,宁折出声,打断他的想法。   陆期一惊,立刻跪在地上。   宁折的眼神清冽而透彻,仿佛将他那些龌龊肮脏的心思看了个遍。   陆期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唯恐宁折下一句话便要将他赶出去。   “过来。”   好在对方并没有说什么。   陆期转身关上门,便要走过去。   便听宁折淡淡道:“跪下,爬过来。”   陆期一顿,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弯下膝盖,手臂撑在地面,慢慢爬到宁折面前,仰头看他:“主人。”   宁折勾唇:“陆期,你现在可真像条丧家犬。”   陆期抿着唇,没说话。   其实宁折说什么他都不在意,只要宁折不把他赶出去,他愿意做任何事。   宁折大概也看出来他脸皮厚,没了羞辱的心思,干脆一脚将他踹过去,“滚去洗干净。”   陆期听话地转了身,直接就往隔间里爬。   宁折皱眉:“站起来走!”   陆期回头看他一眼,“主人,奴才可以的。”   “你还真把自己当条狗了?腿不要我可以帮你废了。”   如果他真的废了,可能就再也追不上宁折了。   陆期立刻站起来,去了隔间。   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宁折靠在椅背上,双眼无声盯着头顶的房梁,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陆期现在应该是融合了其他神魂,只是融合过程出了差错,导致他现在失去了记忆。   他现在这具身体并不是他本体,而是一具魔族之躯。   他强行穿越时空,受到惩罚,身体已经被撕裂了,只能暂时寄居在别人身体里。   可惜他运气不好。   原本他神魂就刚刚融合,还不完整,脆弱得很。   偏偏这个魔族还没死,如今只是神魂被压制,等他醒过来,陆期神魂恐怕会被吞噬。   不仅如此,这个魔族还是个到处散播瘟疫的邪恶疫魔。   之前宁折在村子里遇到的那场瘟疫,就是出自这个魔族之手。   如今大巽和神宫正在全力搜捕他的踪迹,一旦被发现,他难逃一死。   “主人......奴才、洗好了......”   很快,陆期就从隔间出来了。   宁折抬头看了一眼,视线顿了下。   “......为什么不穿衣裳?”   陆期脸红了下,不自在地握住自己胯下,“没、没有......”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他这具身体的长相实在过于普通,宁折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宁折找了件衣服让他穿上,指了指干干净净的床榻,让他爬上去。   陆期耳尖蹭地通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嗫嚅着道:“奴才、奴才不会伺候人......”   宁折皱了下眉。   为何这人失忆了,还满脑子想着这些事?果然本性难改么。   他走过去我,将人一脚踢到榻上,压在他身上。   陆期立刻闭上眼,屏住呼吸,紧张地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等着宁折临幸。   然而事实上,宁折其实只是要帮他压制一下疫魔的神魂,顺便看看他的神魂融合程度罢了。   他指尖轻触在陆期额心上,不过片刻,便进入到陆期识海之中。   疫魔的神魂被囚禁在牢笼里,正在奋力挣扎。   见到宁折,立刻愤怒嘶吼起来。   宁折嫌吵,心念一动,便封住了他的嘴。   他找了很久,才找到陆期的神魂。   那已经不能称为人的神魂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光团,内部一团混沌,充斥着暴躁和杀意。   宁折皱眉,朝光团伸出手。   67号的神魂是他赐予的,原本便从属于他,此刻即便一片懵懂,却仍旧乖乖地朝他飞来,收敛起身上的攻击,动作轻柔地落进他掌心。   67号恐怕是暴力融合了其余几个神魂,否则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神魂已经完全破碎,完全没了神智。   即便宁折有心想救他,对这种情形也束手无策。   如果换成普通人的神魂,他还有一救之力,可67号的神魂原本就是从他身上分离出来的,他可以救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宁折沉思时,光团亲近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在亲吻他掌心。   他叹息一声,输了一些神力到光团里,让光团暂时平静下来,才离开。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   陆期躺在榻上,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强行入侵识海,会向主人施加巨大的痛苦。   宁折皱眉看了片刻,还是帮陆期止了疼。   翌日天亮以后,星夙做了早膳来找他。   宁折刚醒,星夙一进来,就看见他主人衣衫不整,和那个乞丐同睡一榻的场景。   他脸色都变了,端碗的手颤抖不停。   宁折并未察觉,将陆期摇醒,神色冷淡地把人撵出去了。   陆期一脸茫然,抱着被子被关在门外,两条赤棱棱的双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宁折答应了要陪星夙出去玩,用完早膳,换了身干净衣衫,便牵着人出去了。   陆期看到他离开,也想跟上去。   但好多活儿都没做完。   他慌慌张张将碗洗了,地面擦干净,换洗的衣衫快速晾上,才急匆匆出门去找宁折。 第三百二十二章 改革春风吹满地,妻奴翻身把攻做(二)   春来复苏,青柳发枝。   恰好今日衡山书院举办了一场迎春诗会,宁折便带着星夙去了。   大越古国如今繁荣昌盛,百姓安康喜乐,比之宁折在位时的不知好了多少。   一路上宁折见到了不少座香火鼎盛的神庙。   星夙牵着他的手,问宁折:“这个云澜上神一定没有主人厉害。”   宁折笑起来:“不,真要比起来,大概是云澜更厉害些。”   “为什么?明明主人的神力更强。”   宁折摸摸他脑袋,“有些东西,即便神力再强,也永远得不到。”   星夙觉得主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悲伤。   他很快地闭了嘴,乖巧地不再提这件事。   迎春诗会上大多是年轻的公子小姐,说是诗会,其实更类似于游玩联谊的性质。   星夙看见几个同院的朋友,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宁折便站在树下等他。   “诸位兄台也来参加这诗会,幸会。”   星夙朝几人拱手,笑着打趣道:“今日佳人齐聚,可有意中人啊?”   却没人理他。   所有人关注的都是他主人。   一名白袍公子一把搂住他脖子,小声道:“星夙公子,冒昧问一句,你身旁那位是谁啊?”   星夙原本还笑眯眯的,闻言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哎,就是问问,阿夙别紧张嘛。”   有公子拍拍他肩膀安抚。   “是极,美人当前,心之所向,人间常事罢了。”   星夙看了眼树下芝兰玉树的主人,悄悄红了耳尖,“你们别想了,那是我的......”   他后面声音有点小,众人没听清,“什么?”   星夙脸颊绯红,攥攥手指,“我睡说,那是我......我的主子。”   “我记得阿夙家境不凡,如此说来那位公子身份应当更尊贵才是,可这衡城上下,从未听过这一号人物啊......”   当然没听过,主人可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星夙心里想着,面不改色道:“主人才来此地不久。”   “原来是这样。”   “不过阿夙,你这位主子,当之无愧是风华绝代啊!”   不。   用“风华绝代”四字来形容他,似乎都是亵渎。   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淡漠之感,无法用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   他光是站在那里,便会自然而然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让人不自觉地臣服跪在他脚下,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陌上人似玉,公子世无双啊......”   几位公子有感而发。   星夙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其他人,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主人身上,呆愣愣地回不过神。   星夙突然有些不高兴。   像是自己一直以来珍藏的宝物被人抢走了一样。   主人太有诱惑力了,明明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易了容,容貌没那么显眼了,可到了人堆里却还是最特别的那个。   星夙正想走过去,将他的主人藏起来。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有人起了争执。   星夙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   “你说谎,我没偷。”   “你胡说!只有你靠近过我,我的玉佩不是你偷的,难道还是它自己长腿跑了!?”   陆期皱起眉。   明明是这人自己口出不逊,他听不下去制止他,他这人却反过来诬陷他,好生没脸。   “你一个臭乞丐来这种地方还能干什么!?快将本公子玉佩交出来,念在你可怜的份上,本公子可以既往不咎!”   陆期抿着唇,没说话。   那人见此,让家丁过来狠狠踢了他一脚,将他押着跪在地上。   “我叫你嘴硬!”   陆期死死盯着他,眼底渐渐滋生出一股汹涌可怖的杀意。   那公子被他的眼神骇了一跳,反射性地踹了他一脚,狠狠踩在他脸上,重重捻了几下,怒道:“你还敢瞪!?叫你再瞪我!你个低贱的臭乞丐!”   陆期的脸几乎被他踩得变形,皮肤都擦破了。   很多人都围了过来,窃窃私语对他随意指点。   可他根本反抗不了,只能无力地攥紧拳,咬牙忍着。   宁折远远看着他狠绝的神色,默然不语。   他相信,倘若陆期此刻还有力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眼前所有侮辱他的人,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对陆期来说,世上所有的生灵都只是一串死板的数据,没了就没了,不值得半点同情。   曾经的宁折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才教会了他敬畏生灵这个道理。   可惜现在宁折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他的了。   因为连宁折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漠视众生的残忍之人。   “主人!”星夙辞别自己的几个朋友跑过来,皱眉道:“陆期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一路闻着味儿寻来的。   宁折神色有些冷淡,见那人不依不饶还想抓人去见官,便走上前道:“这位公子是不是弄错了,玉佩不是好好地在您身上挂着么?”   那人看到宁折,被他容颜惊艳一瞬,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便惊醒过来,一摸腰间,怒道:“怎么可能!本公子明明看见......”   突然他愣了下,低头看自己腰带。   原本不翼而飞的玉佩竟然好端端挂在他身上!   旁观之人一阵嘲笑。   他脸色一时青一时红,难堪至极。   “算你好运!”   他狠狠踢了陆期一脚,带着人怒气冲冲离开。   见好戏散场,旁观人也三三两两走开了,也有不少人被宁折气度折服,想与他攀谈,也都被宁折三言两语打发了。   很快人散干净了。   陆期趴在地上,紧紧捂着自己的脸不出声。   宁折漠然瞥他一眼,“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   若是平常,陆期也就磕下头,乖乖退下了。   可今日他眼见那么多人和宁折说话,心底嫉妒得发狂,实在忍不住,抬头委屈道:“主人,不是奴才的错!”   宁折原本都要离开了,闻言顿了下,转头看他,就见他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连眼眶都红了。   “是他侮辱主人在先,奴才才会......主人,奴才真的没有偷玉佩。”   宁折当然知道他没偷。   玉佩是那公子自己蠢,不小心弄丢在了路上。   他对宁折指指点点,说想尝他味道的时候,宁折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懒得搭理,没想到陆期冲上去了。   宁折虽不喜陆期,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侮辱。   解围时他不乐意将玉佩还给那公子,便施了个小小的幻术,在他身上挂了一只蜂窝。   既然那公子那么喜欢招蜂引蝶,那他就让他一次性招个够。   宁折想罢,愉悦地勾了勾唇,但他低头看跪在地上的男人时,仍旧没有给他好脸色。   “偷又如何,没偷又如何,与我何干?”   陆期脸色霎时间惨白,身子晃了晃。   宁折淡淡扫他一眼,便要离开。   陆期一急,下意识扑上去,牢牢抱住他小腿,难受得不行,“主人......”   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辩解:“我真的没偷,主人相信我......”   他说着又觉得宁折肯定不在意,心里又疼又委屈难过,眼眶都红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宁折挑了下入鬓的长眉,冷冷扯开唇:“怎么,你觉得委屈,还想我抱抱你,哄哄你不成?”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改革春风吹满地,妻奴翻身把攻做(三)   如果宁折愿意对他亲亲抱抱举高高,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可惜这也就是陆期心底的妄想罢了。   他抿抿唇,低声道:“奴才、奴才不敢......”   宁折冷笑:“我看你敢的很。”   他转身离去,没再管陆期。   诗会已经开始了。   宁折相貌不俗,气质尊贵无双,自然大受追捧,身边围绕着无数俊秀公子想和他交谈。   星夙也很优秀,他这样年轻稚嫩又有才华的少年公子最是令人心动,一场诗会倒是吸引了不少贵女的目光。   陆期就比较惨。   迎春诗会好歹是上流贵族的宴会,他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连门都进不去,被拦在林子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折被一群男人包围。   “真窝囊。”   “简直废物!”   “还不如让本尊上......”   “真想不到那个67号也会有这么一天。”   突然,数道声音自陆期脑海中响起来。   陆期怔愣了下,“谁!?谁在说话!”   “他能听见?”   “毕竟是主魂魄。”   “孤可不承认一个傻子。”   陆期一瞬间似乎进到了一个漆黑无边的空间里,许多声音在他脑袋里像把刀一样胡乱搅动,让他头痛欲裂。   他弓起腰,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闭嘴......闭嘴!你们是谁!   “我们就是你。”   “快想起来吧,蠢货。”   “没有时间了。”   陆期神色惊慌,“什么意思,想起来什么?什么时间没有了!说清楚!”   可惜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些搅得他疼痛欲死的声音又听不见了。   眼前渐渐恢复光明。   陆期眨眨眼,发现自己还跪在原地。   几个守卫的家丁正满脸异样看着他发狂。   陆期瞪着眼,怔了好久。   夕阳西下,晚鸦归巢。   诗会也到了尾声。   宁折和星夙一起走出林子,身后还跟着几位言笑晏晏的偏偏公子们。   宁折不好冷落他们,偶尔也会回一两句。   落在陆期眼里,便是一副相谈甚欢的场景。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窜起了一股汹涌燃烧的火,烧的他肺腑剧烈作痛,几欲呕血。   回家的时候,星夙对宁折道:“主人以后不用陪我出来玩了。”   宁折怔了下,问为什么。   星夙向来不会骗他,乖乖道:“好多人都围着主人,我不喜欢,我......我嫉妒。”   这句话恰好被踉跄地跟在后面的陆期听到了。   陆期一瞬间恍然。   为什么他心里酸涩疼痛,为什么他愤怒难忍,为什么他会想将那些公子的手都剁下来。   因为嫉妒。   他嫉妒他们能围绕在宁折身边,和宁折说话,嫉妒他们能和宁折平起平坐的身份,更嫉妒宁折对他们笑、对他们好言好语交谈。   “居然到现在才明白。”   “太蠢了。”   “这样宁折会更讨厌我们的。”   “没希望了。”   “我要出去了,不能指望这个废物。”   就在陆期愣神的时候,那些声音又突然响了起来,而且这一次,声音比以前更加清晰熟悉。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乎即将破开他脑袋出来。   陆期骤然惨叫一声,滚到在地上。   星夙吓了一跳,“主人,他怎么了?”   他说着要走过去。   宁折按住他的肩膀,“别去。”   “主人?”   “他犯病了。”   “......病?”这乞丐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宁折望着地面上剧烈抽搐的男人,微微启唇,声音平静且漠然,“精神病。”   的确是精神病不假。   此刻那几个精分的魂魄正在和67号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企图将他吞噬。   67号失忆失智,毫无防备,自然敌不过,魂魄都已经被咬掉了好几口。   再这样放任下去,67号这个主魂魄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这关他什么事。   宁折牵起星夙的手离开。   “不、不要走……主人……”   陆期余光看见他离开,顾不上魂魄撕裂的痛苦,连滚带爬追上去。   宁折连头也没回。   陆期惊慌失措地爬了一路,最终坚持不住,在宁折府前晕了过去。   夜里宁折用完晚膳,星夙有些犹豫地道:“主人,真不管陆期了么?”   宁折笑了下:“你不是不喜欢他?”   “可是他死了,主人、主人会伤心的。”   宁折愣了下,缓缓收起笑容,沉默片刻,声道:“阿夙别担心,你先回去休息吧。”   星夙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乖乖退下了。   宁折在房里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最后还是起身出去,将陆期捡了回来。   他将陆期暴动的神魂安抚下来,那个冲出来的分魂魄也重新塞回去,暂时保证了67号的安全。   这对其他人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   但宁折并不觉得愧疚。   如果可以,他连67号都不想搭理。   ……   陆期这次过了很久才清醒。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宁折创造出一个男人,给那个男人取名为陆期,还和他相恋了。   陆期醒来后,本以为那个男人是自己,还暗自兴奋了许久。   可当他去河边洗衣裳时候,却突然从水里看到了自己平平无奇的那张脸。   这才警觉,梦里那个长得漂亮清俊的男人,不是他。   难怪宁折总不愿搭理他。   陆期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他的相貌根本无法入眼。   无论是宁折、星夙,还是梦里那个叫陆期的男人,甚至连之前参加诗会的公子们,没有一个不是美男子。   陆期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心底苦涩至极。   “啊啊,失忆以后的67号简直蠢到家了!”   “本尊快受不了了。”   “本王也是。”   “你就没资格了吧。”   “有人来了。”   “云澜?终于来了么,动作真慢。”   喧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又忽然寂静下去。   陆期愣了一会,突然身后来了一群官兵将他押起来。   “快去禀告上神大人,那个疫魔抓到了!”   陆期的洗衣盆被人踢翻进河里,人也莫名其妙被带走了。   他本想挣扎求救,结果连声主人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榔头敲得头破血流,晕死过去。   这边宁折还在吃早膳,突然便放下碗筷,皱眉站起了身。 第三百二十四章 改革春风吹满地,妻奴翻身把攻做(四)   陆期被抓了。   不仅被抓,还要被当做妖魔鬼怪活活烧死。   理由是疫魔祸乱人世,理当初死。   宁折去牢房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被下了结界,还有占星阁的人守卫左右。   他隐身在一旁,便听两个占星阁的神侍小声议论。   “哎,你说上神怎么会为了个疫魔这么大动干戈?还出动了神宫的大人们,真是匪夷所思。”   “听说这疫魔从魔域里逃出来以后,便四处作乱,害死了不少人。上神大人向来心善,大约是无法忍受他继续害人罢?”   “或许罢,神的旨意哪里是我等这些凡人能参透的。”   宁折听了一会,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看了眼结界里不安蜷缩着的男人,便悄声离去了。   回府以后,星夙很快迎上来:“主人,人救回了么?”   “谁说要救他?”   星夙一愣,便听宁折冷冷道:“他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虽然没错,可总觉得,主人对陆期似乎过份冷漠了些。   明明他对别人都不是这样的。   星夙心里有疑惑,但见主人神色冷漠如霜,到底没说出口。   陆期行刑那日,宁折恰好和星夙一道出去采买。   中央大祭坛已经一年多未使用,如今又开始沾染血腥了。   陆期浑身血迹斑驳皮开肉绽,手脚都软软地耷拉着抬不起来,蓬头垢面狼狈至极。   他整个人被一道又一道巨大漆黑的铁链紧紧锁在刑架上,底下全是浇了油的易燃柴火。   还有百姓不停地拿臭鸡蛋烂叶子往他身上一通乱砸,嘴里叫嚣着“妖怪”“不得好死”“粉身碎骨”一类的恶语。   宁折站在喧闹激动的人群里,仰头安静地望着刑架上的男人,心底毫无一丝波动。   很久之前......其实也没有多久,在大巽也不过只过去了一年半而已。   一年半之前,被锁在这个位置,受万民唾弃,被断骨抽血的,是他。   凡事有因必有果。   陆期如今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当初自作自受,自己结下的恶果。   大约是宁折的目光太过独特,陆期忽然抬了下头,朝这边看过来。   他眼底无神,瞳孔也没有焦距,明明看的是宁折的方向,视线却没有着落点。   ......他瞎了。   宁折眉心不经意间蹙了下。   “主人......是主人......”陆期喃喃一声。   他察觉到了,是主人来了。   “他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注意用词,是我们。”   “啰哩巴嗦,快将身体交给本尊,不然来不及了!”   “你算了吧,成事不足的东西。”   “你找死!”   一团嘈杂的声音又在脑海里炸裂开来,陆期头疼欲裂。   就在这时,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霞光,光芒中走出一道雪白高洁的身影。   一身白衣飘绝,容色尊贵,气质飘渺,左右跟着两名姿容俊美的神侍。   正是如今受万民敬仰的上神——蔺云澜。   一瞬间,百姓纷纷下跪,口中高呼。   宁折仰头,眯眸看着熟悉的人影,眼底有些复杂。   他和星夙都未下跪,在人群里便显得有些特殊。   蔺云澜淡淡扫过来一眼,眸底微动,但什么都没说。   “上神大人,按您的吩咐,已经将疫魔的带来了。”   宁宣从轿辇里走出,屈膝下跪,神态恭敬异常。   蔺云澜落下来,足尖踏到中央祭坛上,伸手轻轻一托,让众人都起身。   “疫魔作乱,我难辞其咎,今日除魔,亦是为死去的百姓祈福,望苍天庇佑我大越古国。”   宁宣笑道:“上神怜爱万民,是我大越之幸。”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百姓,沉声道:“疫魔一日不除,朕便一日心中难安!如今得上神助佑,以魔祭天,替我大越百姓报仇!”   百姓纷纷响应他,高呼“报仇雪恨”,喊声震天。   星夙看着这些人脸上狰狞的仇恨,不由往宁折身边靠了靠,抓紧他衣袖。   四处作恶的疫魔的确该死,可此刻这些无辜百姓在星夙眼里,也和疯狂的妖魔没什么两样。   “阿夙别怕。”宁折摸摸他脑袋。   “主人,我们真的不救陆期了么?”   他并不觉得陆期是妖魔,倘若他真的有心害人,早便对他和主人动手了。   宁折眉眼沉静,一言不发。   从方才开始,蔺云澜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熟悉的阴鸷感。   他先前已经将云澜的所有记忆都清除了,如今这一切并不是他虚构的,而是真真切切从头来过发生的事。   云澜不应该记得他才对。   原本那几个男人还有记忆的事,就已经够让他惊讶了,为什么连云澜也像是恢复了记忆一样?   宁折有些疑惑。   但不等他弄明白,宁宣就已经吩咐人动手了。   火把扔进柴堆里,一瞬间火焰疯狂窜生,将陆期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刑架上痛苦挣扎起来,不停哭喊唤着宁折:“主人......主人,不要丢下奴才......”   宁折倏然惊醒,不由自主往前迈了半步,薄唇微启。   然而下一瞬,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止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   不,他才不要救他。   明明是这人自己活该,凭什么每次都要他来救他?   他已经说过不会再和这人有任何牵扯,等这人烧成了一堆灰,再也不会来纠缠他不是更好?   宁折不经意间攥紧了手指。   可他忘了自己正握星夙手腕。   星夙手腕险些被他捏断,疼得浑身都发抖。   他本想提醒主人,可一抬眼,却发现主人正死死盯着刑架上被火烧的陆期,眼眶通红。   不知为何,星夙突然委屈地一咬唇,不想说了。   宁折并不清楚星夙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星夙的手。   星夙便看见,主人指尖轻微一动,似乎将什么发光的东西轻弹了出去,隔空送进陆期的眉心之中。   就在光点没入眉心的那一瞬间,深处火焰中的陆期突然一怔。   一声“咔嚓”声响,仿佛有什么禁忌的封印破裂。   一束束明亮刺眼的光线从黑暗中刺破出来,流动的记忆碎片一汩汩从裂缝中缓缓渗透出来。   系统空间的宁折、神界的宁折、大越的宁折……   哭泣的宁折、微笑的宁折、毫无生气的宁折……   喜欢吃糖葫芦的宁折,求着他要看动画片的宁折,在他身下小声喘息的宁折……   所有一切,都是关于宁折,关于他主人的记忆。   陆期终于想起来了,他不是什么陆期,不是什么奴才,他是67号,是承诺了要永远陪在宁折身边、做他最独一无二的系统——67号。 第三百二十五章 榻下啾啾啾,榻上长唧唧(一)   67号终于记起了一切。   然而已经迟了。   肆意燃烧的火焰已经将他身体的最后一寸吞噬殆尽。   “宁折......”   最后那一瞬间,他在大火中朝祭坛下白衣如雪的俊美男人伸出手。   只是他得到的,却只有对方一个漠然离去的背影。   昭昭烈火,燃尽世间一切罪恶。   不多时,祭坛上只剩下一堆柴灰和一具焦黑的尸体。   蔺云澜身边的系统指尖轻轻一弹,连那具留下来尸体也立刻灰飞湮灭,可谓真真正正的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百姓面上却露出喜色。   “疫魔终于除了!”   “天下太平,神佑我大越啊!”   “对!都是上神大人庇佑我们!”   众人纷纷跪了一地,朝蔺云澜拜谢。   只有宁折驻足,回眸望了一眼祭坛,神色平静地离去。   蔺云澜眯起眸,望着他背影不出声。   “上神认识那人?”   宁宣见此,躬身上前询问。   “不。”云澜摇头,又转眸问:“阿宣,你可知晓他的来历?”   宁宣刚来衡城,哪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公子,连忙派人去打听。   侍卫很快就回来,将宁折不久前刚搬来此处以及迎春诗会的事情说了。   “宁、折......?”   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在宁宣唇齿间转了转,略有些迟疑地吐了出来。   好耳熟的名字。   明明他不认识这人,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   蔺云澜倒是不怎么惊讶,眸底闪过几分势在必得的暗芒,略勾了下唇,便闪身离去。   这边宁折刚回到府里,还未来得及喝杯水,便蓦地落进了一个带着清雅莲香的怀抱。   “宁折?”   蔺云澜伸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拨了下宁折的微粉的耳尖,另一手则扣住他的腰,力道看似轻柔,实则却不容人逃脱。   “好名字,我很喜欢。”   宁折微微蹙了下眉,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知晓蔺云澜的靠近,不过没想到的是,他胆子这样大,还敢搂搂抱抱。   他淡淡道:“放手。”   云澜摇头,“不,我不想放,我放了便再也抓不住你了。”   他将下颌顶在宁折肩上,嗅了口他身上的清冷的气息:“宁折,你不知晓,我已经找了你许久。”   从有意识以来,他便一直在毫无方向漫无目的地寻找。   可悲的是,他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晓得。   可今天见到宁折的第一眼,云澜便立刻明白,他找的,就是这个人。   宁折却不吃他这一套。   什么命中注定,什么再世情缘,这都是67号和那些男人玩剩下来的把戏了。   他握住云澜的手腕,以一种平静却坚定有力的姿势缓缓拉开,从他怀里退出来。   云澜还想去挽留他,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眸色深了几分,表情已经不复一开始的写意轻松。   宁折坐到主位上,不紧不慢执了杯茶,掀起眼帘看他:“上神大人找我一个平民做什么?”   明明是个简单的动作,可他做起来,便如同神座上的尊贵的神尊一般,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贵气优雅,叫人不禁自惭形秽。   云澜顿了许久,迈步走到他身边,“我听说那疫魔原先寄住在宁公子家中,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情况?”   宁折扯了下唇,却并没有笑意,“人都已经被大人您烧死了,您还想做什么?”   “人是死了,可神魂呢?”云澜定定望着他,“行火刑时,宁公子朝那疫魔扔了什么东西?”   宁折忽然望向他,凑近过来,吐息如兰:“怎么,你想知道?”   其实云澜并不关心什么疫魔,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和他多说说话而已,没想到宁折却这么回答他。   他顿了下,随即勾唇一笑,容色清俊温和,和他摊牌了:“不,宁公子说不说都无所谓,实际上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那疫魔。”   他只是想见宁折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见这人要做什么。   若说喜爱,的确有那么几分。   可更多的,其实是本能的排斥和厌恶。   他对宁折的恶意,远远大于对他的喜欢。   但即使是这样,云澜也仍想见他,想折断他的羽翼,将他永永远远囚禁在自己身侧,做自己的宠物。   云澜知道,自己病了,从他生出这样恶意的想法时,他便已经不配再做这个世界纯洁无瑕的神了。   可他不在意,他只要这个人。   ——上神离开了神宫,入住一所民宅。   这消息传进宁宣耳朵里时,整个衡城都已经传遍了。   宁府这几日门庭若市,门槛几乎都被各路达官贵人踏破。   无数人都想一瞻上神风采。   宁折望着一直跟着自己、连就寝都要和他一道的白衣青年,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阿宁。”   云澜回答得倒是快,还给他取了个小名儿。   这人都怎么了,明明没有记忆,却一个两个都来跟着他。   宁折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回去吧,你的子民在等着你。”   云澜笑盈盈道:“可是他们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阿宁啊。”   即便看遍人世安康幸福,也不如看一次宁折受辱让他来得高兴。   他真的好想看眼前这个青年哭,这人哭的时候,一定漂亮到了极点。   宁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云澜对他的感情已经扭曲病态了。   他神色漠然,下了逐客令,将人赶出房门。   “宁折,我下次还会来的。”云澜微微一笑,姿容尽是属于神族的尊贵雍容,“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宁折当然不会等他。   这几日他已经被云澜烦够了。   宁折转身便找到星夙,让他简单收拾了下包袱,想重新换个地方。   二人正要离开时,忽然,不知何处的角落里忽然发出一声软软的嘤咛声。   宁折顿了下,下意识觉得不好。   果然下一瞬,便见一个柔软的白色小光团从他枕头边上飘出来,颤巍巍挪到他跟前,开心地颠颠儿蹭了蹭他的脸。   “啾啾、啾!”   可爱的乖巧的(不)一个小通知   准备进入大结局了,还剩几章,卡文卡得厉害,不想糊弄,我得构思一下,今晚先请假一晚,明天再……shift,还是算了,必死flag我不立了,今晚12点发个粉丝红包补偿,我一定可以(握拳!)   对了,你们看车吗?粗糙拉碴还慢腾腾的绿皮车那种,我在想是放微博好还是建群好,小天使们有什么建议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榻下啾啾啾(二)(内附小天使赠送的同人画)   “啾啾啾!啾!”   “唧啾!”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四周响起来,从第一个小光团出来以后,漆黑的房间里到处都开始冒起一团团微弱的白光。   星夙瞪着眸子,看见无数光团从各个角落里冒出头,全都摇摇晃晃朝宁折这边飘过来,围在他身边唧唧叫着,上蹿下跳。   堵得宁折往左走也不是,朝右走也不是。   堂堂一个创世主神,居然被一堆小光团绊住了脚。   星夙迟疑道:“主人,这些小东西......”   “不用管。”   宁折蹙了下眉,牵起他的手要离开。   “唧!”光团们一急,立刻一拥而上,一齐附在宁折小腿上,卖力想拖住他。   可惜它们力量不足,根本无法阻止宁折的脚步。   “啾啾,啾啾啾!”光团们急的要命。   “唧唧!啾啾!唧啾!?”一个光团左右转了两圈,随后叫了两声,似乎是在下命令。   “啾?啾!”其余光团应声附和。   紧接着便见他们离开宁折往门外飘去,一个堆叠着一个,很快便形成了一道光墙,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宁折被挡在门口,低头看着这些柔弱的小光团,神色微冷:“让开。”   “啾啾!”小光团一齐发出喊声,似乎在拒绝。   星夙好奇地用手指戳了下光团,立刻被光团一顿“叽叽啾啾”龇牙咧嘴威胁了一通,还想攻击他。   宁折伸手拦在星夙身前,“你们敢动他试试?”   “啾!啾......”小光团很委屈,声音都萎靡下来。   宁折揉了揉眉心,对星夙道:“阿夙,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   “那主人,我们还走吗?”   “走。”   他不想再和云澜有牵扯。   宁折看向光团,“让他离开。”   “啾!”小光团们朝他兴奋地叫了一声,乖巧地散开来,让出一条通道。   星夙离开以后,宁折伸手一捞,抓住一个光团捏在手里。   他力气不算小,光团被捏得变了形,身上光芒忽闪忽闪,身体都快消散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呜......”小光团痛苦地呜咽起来。   宁折冷道:“别耍花样,快点变回来。”   小光团妥协,立刻“啾”了一声。   宁折这才松开手。   谁料下一瞬光团们不仅没变化,还唧啾着往他身上一拥而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宁折一时没防备,被黏了满身的团子,胸口、胳膊、腿上挂满了一个个拳头大的小光团,活像一个行走的发光体。   他满头黑线,后退几步。   谁料这一退踩到了后脚跟挂着的小光团,一个没站稳,往后面的软榻上跌下去。   “啾!”光团们大惊,立刻垫在他身下,没让他摔到。   宁折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可他转头往下一看,哪有什么怀抱,分明是一个个小团子被他压在身下,都被压扁了,正在痛苦地想爬出来。   “啾......啾唔......”   至于先前被他一脚踩到的光团,更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已经大哭起来。   耳边一团“唧唧”“啾啾”,又哭又闹,还有不少光团在他身上蹦蹦跳跳,坚持不懈地想往他衣襟里钻,吵得宁折脑袋都快炸了。   他揉揉眉心,心底不停叹气。   “好了,都别吵了。”   宁折启唇出声,起身放开了身下压着的小光团,又将地上那只被压扁的小光团捡起来,放在掌心里,声音放软几分:“阿莲,别哭了。”   光团愣了下,止住哭声,朝宁折疑惑地“唧啾”一声,似乎在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宁折摸摸它,指尖光芒一闪。   小光团们齐齐发出一声困惑地“啾”声,看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聚拢在一起。   “啾啾!”   “唧唧啾!唧啾啾!”   有的光团似乎想反抗,纷纷往外逃,被宁折拉起一道屏障挡住,一个接一个又塞了回去。   “啾!”   “啾啾!”   宁折左手抓了三个,右手捏了一个,面无表情道:“再跑?再跑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啾呜......”   小光团蔫了下来,身上光芒都黯淡了。   “乖一点。”   宁折想了想,亲了它一下,温声道:“别怕,不疼。”   “啾?啾啾!”   其余光团见此一愣,立刻不安分起来,争先恐后地叫唤着,也想让宁折亲它们。   宁折又捧起几个亲了下。   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还没有融合的光团排起了长队,挨个跳到宁折面前,满怀激动地等着他将自己抱起来亲亲。   更绝的是,等宁折亲完,它们还重新跳回到队伍末尾,又若无其事继续排队等亲。   宁折被气笑了。   一挥衣袖,将小光团扇飞出去,快速将它们团吧团吧融合在一起。   这回反抗的团子便少了,被宁折亲过以后,大多都安分下来。   完全融合还需要时间,宁折安静坐在一旁,闭目等着。   他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行火刑的时候,他到底没忍住,施了个术法,将陆期的神魂从身体中分散出来。   这次烧死的其实是那作恶的疫魔,而并非陆期。   原本他想的是任其自生自灭。   可没想到的是,陆期的这些神魂明明没有自主意识,却仍悄悄跟着他回了府,还藏进了他房间里。   这些神魂虽然分散,但因为没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如今都还算安分,倘若这次能将神魂一次性融合完成,也省得以后麻烦。   宁折心里正这么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暧昧炽热的喘息,有什么人凑了过来,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用清冷低沉的嗓音哑声道:“宿主,我也想要亲亲。”   宁折一愣。   随即便被压在软榻上,一具赤裸温热的身体覆上来,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便吻住了他双唇。   宁折一皱眉,正想将他扔出去。   忽然男人的手伸到他身下,握住他敏感之处顶弄。   宁折闷哼一声,身体软下来。   趁他微微张唇呻吟至极,男人的舌便顺势扣开他牙关,探进他口中肆意掠夺起来。   本就稀薄的空气被男人强势夺走,宁折“唔”了一声,轻轻喘息起来。   男人这才放开他,盯着他眼睛,勾唇低笑:“舒服么?”   宁折眼眶微红,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折。”   男人眼神微微迷离,恍惚呢喃一声,低头温柔地啄了下身下人的唇,“我们做更舒服的事,好不好?” 第三百二十七章 榻上长唧唧(三)(附小天使赠送同人画)   晓风弄情,云雨初歇。   67号从背后拥抱着宁折,难以自抑地低笑起来。   宁折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无力地闭着眼,鸦色的长睫卷翘微颤,如同震翅欲飞的羽蝶。   “笑什么。”   听到67号的笑声,他睁开眸子,声音染上几分冰雪似的冷冽。   但可惜的是,他气息甜腻动人,说话像流动的蜜糖似的软黏香甜,并无丝毫震慑力。   67号嗓音干哑,道:“宁折,我好想你。”   宁折不说话。   汗水打湿了他墨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两颊,衬着他那张淡漠俊美的面孔,透出几分禁欲的诱惑。   67号看得心动,故意凑到他耳边,暧昧地问他:“你想我么?”   宁折装作听不见。   67号也不要他回答。   他只是想自言自语和宁折说说话而已。   他等了太久。   在宁折看来,时间只过了几百年。但67号却一个人飘荡了无数位面,历经数万年的光阴,才终于从万千小世界中找到宁折,冲破层层阻碍来到他身边。   在那些无尽寻找的时间里,他只有不停念着宁折的名字,一次有一次想象着宁折的容貌,才能压下心底疯狂的欲望。   67号做梦都想像这样拥抱宁折,和宁折做这些亲密无间的情事。   也许宁折没有什么感觉,但于他来说,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   “宁折、宁折,我好喜欢你,怎么办。”   他将脸贴在宁折脸上,轻轻蹭了下。   “你走开。”   宁折嫌弃地掰开他的脸,阖了眸子微微喘气休息,显然并不想和他调情。   67号才不会走,他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   身下硬胀得疼,但宁折自己爽完以后,又不想搭理他。   这哪行。   67号想了想,小心翼翼蹭到宁折身边,发出一声极小的可怜呜咽:“啾呜......”   宁折浑身一麻,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67号身体一散,又变回了一个个小毛团子,“唧唧”“啾啾”地围在他身边不停蹦跳着撒娇。   “......”   宁折揉了揉眉心,正想说什么,忽然那些毛团又合为一体,变成了大毛团子,朝宁折怀里一蹦。   “啾呜!”   宁折怕他摔了,下意识伸手一接,被撞了个满怀,整张脸都埋进了一大片柔软的毛团中。   “啾啾,啾呜......”   毛团子见他抱着不方便,便乖觉地缩小了一点点,变成适合抱在怀里的大小,而后一转身,露出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珠子,直直盯着宁折。   “啾!啾啾!”   宁折将毛团子抱在怀里,低头面无表情和他对视片刻,忽然薄唇轻启道:“你不要脸。”   “......”   毛团子呆了下,怒啾:“啾!”   不要就不要!   “变回来。”   “啾!”   不,他拒绝!   “好好说话,你再啾一个试试?”   “!呜啾、啾......”毛团子气弱下来,磨蹭半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唧!!”   “噗通”一声。   他被宁折随手一抛扔到榻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仰面朝天怎么都翻不过来。   “呜......啾啾、唧啾......”   太难为团子了,他变成这样说不出其他话啊!   宁折不想和他纠缠,穿了衣衫,已经打开门要走了。   67号连忙变回原样,从榻上随手捞一件衣衫披上,急匆匆跟在他身后。   院子里等候的星夙见到宁折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俊美的男人,不由呆了下。   “主人,这是......”   “不用管,我们走。”   宁折牵起他的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这次他直接回了大越国都。   原本打算直接离开的,不过忽然又想到,想从这个世界离开,需要借助神殿里的轮回晷。   他不想再和云澜牵扯太多,便放弃了离开的打算。   他在京都停留几日,67号也跟在他身后。   白日里他是宁折的护花使者,到哪都恨不得将宁折搂在怀里,谁都不让看。   宁折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就变成毛团子,厚着脸皮挤进宁折怀里。   时值春日,气温还不算高,夜里寒凉。   宁折抱着他,就跟抱了个暖呼呼的火炉子似的,也便没赶他走。   67号知晓宁折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并不经常打扰他,更多时候都沉默地陪在他身边看着他。   他了解宁折,宁折想要什么东西,他都能提前送到宁折手里。   宁折只稍抬抬眼,下一瞬,自己想要的就会摆在自己面前。   这种被宠爱顺着的感觉真的很让人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67号会下厨。   他会自己做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会做各种好吃的水果小蛋糕,会炒饭,会煮泡面,下面的时候还会放荷包蛋和葱花。   就连星夙也不得不承认,67号做的饭实在好吃,比他和主人两个人的时候胡乱下的汤面美味多了。   渐渐地,宁折开始习惯了每餐都被人伺候的日子。   67号非常顺利地留了下来。   一晃几月过去,院外鲜花开了又败,柳叶枯黄落了满地,萧瑟的长风将凛冽的秋意送来了。   在平静了这么多天以后,云澜再一次踏足宁折的小院。   不巧这一日,67号恰好出去给宁折挖野菜捣鼓新菜式去了。   星夙也和学堂的学子们一道,出去参加一个老学士的寿宴去了。   家里一个看家护院的没有。   云澜似乎是找准了时机过来的。   “宁折,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67号特地在院子周围都设置了阵法,就是为了避开云澜查探。   云澜的确是找了整整半年,才通过一缕蛛丝马迹寻到宁折的住处。   宁折神色冷淡,“上神大人找我一个平民做什么?”   “不做什么。”   云澜走到他身边,伸手轻抚他白皙光滑的脸颊,动作带上几分暧昧和缱绻:“只是我心中难耐,见不得旁人霸占阿宁,也想将阿宁夺过来......尝尝味道罢了......”   宁折不想暴露身份,没有反抗,被云澜捆住双手带回了占星阁。   如今占星阁由神宫直接管理,现任大祭司是云澜亲自挑出来的人选,对云澜毕恭毕敬。   见到云澜竟然破天荒地带人回来,惊讶地问:“大人......您这是?”   云澜将宁折揽进怀中,微微一笑,面容清俊如华:“拟神谕,昭告天下,神找到伴侣了。”   “什么!?”众人震惊不已。   宁折也蹙了下眉。   云澜亲了他一口,勾唇道:“宁折,我打算娶你为妻,你觉得如何?”   终章一 我老婆总想睡野男人肿么破   如何?   宁折觉得不如何。   他拂开云澜的手,眉眼冷漠如雪:“想娶我,只怕你承受不起后果。”   云澜笑了,眉眼自信风华:“我乃三千界至高无上的神!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尊贵存在,这世上每一个人,每一寸土,都属于我!”   他将宁折抵在墙角,勾唇邪肆地看他,“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起的?”   宁折眯起眸子,看他片刻,“你执意如此,以后失去了,可不要后悔。”   “哈,本座从不知悔字怎么写!”   他一甩广袖,将宁折揽在怀里,飞身离去,扬声吩咐下去:“立刻置办喜宴,三日后广邀天下豪杰,在占星阁举行结契大典!”   远在神宫的3037号得知消息后,皱起眉,匆匆赶来。   “神,你当真要娶此人?”   蔺云澜倚在神座上,正仔细挑选大典所用之物,“怎么,你有意见?”   3037摇头,“只是觉得,此人不简单。”   “他当然不简单,所以本座才更要将他绑在身边,防止他做出什么威胁本座地位之事。”   当然,比利益更重要的是,他的本能在驱使他这么做。   他是万界之神,世间万物唾手可得,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宁折一般让他产生这种心悸惊惧、又兴奋不已的感觉,熟悉、且令人上瘾。   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告诉他,宁折,若不能征服,便一定要杀死!   “你来得正好,去看着点他,顺便,将此事告知61号。”   云澜笑吟吟看他,“我知道你们一直有联系。”   3037心底一惊,心念急转,勉强维持平静,恭敬领命而去。   走到殿门口,他正想使出全力逃离,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识相,你若逃了,我不保证59号会怎么样。”   云澜说着,掌心轻轻托起一团迷离幻彩的光晕,俊丽的眉眼被光芒映照得光怪陆离,唇角笑意诡异而残忍,“毕竟毁灭一个小世界,对我来说也不过轻而易举。”   “住手!”3037猛然转身,声音变了调。   云澜手上的,是59号身处的那个小世界的灵核,支撑小世界法则运转,一旦这东西崩塌,小世界也会随之陨灭,59号便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面色愠怒:“你是神,受万人敬仰,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那可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臣民!”   云澜漫不经心勾勾唇,支着下颌随意把玩掌心光晕,“臣民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我为什么要在意?况且,你不觉得他们濒死前的挣扎哀嚎,很是动听么?看着一个个道貌岸然之人在死前暴露丑恶本性,为了求生不择手段踩死往日同胞,真叫人愉悦啊......”   ......疯了。   上神已经彻底疯了,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和宽容的神了。   3037号抿紧唇,跪下臣服,“我不会叛逃,求神怜爱,不要伤害前辈。”   云澜轻笑,“看你表现。”话落拂袖隐去身形。   3037号思索片刻,很快将消息发给61号。   61号那边回了消息:真正的神回来夺取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了。   真正的......神么。   3037号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起。   他独自一人上了摘星楼——神将那个人囚禁在这里。   宁折站在栏前,夜色星幕下,他一袭白色云缎长袍,月光静静流淌在他深邃静谧的眼眸中,银发雪肤,广袖轻扬,身姿玉立,宛如下一瞬便会乘风归去,比仙人还要尊贵万分。   “你......就是宁折?”   3037号出声询问。   宁折微微偏头,盯着他俊雅的面孔看了片刻,认出来了,“3037?”   “是我。”3037疑惑,“你怎么知道?”   宁折抿唇,并不答,只问他:“59和61号还好么?”   “前辈去做任务了,61号大人不久前叛逃神宫,至今尚无消息。”   “喔。”   宁折应了一声,便没应声了。   3037看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想了想,问:“你不问问61号为什么叛逃吗?”   “那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夜色很深了,宁折有些困倦,平时这个时候他已经抱着团子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里的泪花,转身看黑暗中的青年,“你还有事么?”   “没......”   宁折挥手赶人,“那走吧,我要睡了。”   神也要睡觉的吗?   3037疑惑地看着慢吞吞解开帷帐,脱下外衫爬上床,乖乖盖上被褥闭眼休息的人,一时间心底说不出的怪异。   他没有再打扰,慢慢隐去了身形。   宁折在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将明,也仍没有睡着。   怀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平时67号总会很乖觉地变成软团子,自己跑进他怀里让他蹂躏,他习惯了抱着团子睡,乍然失去反倒不习惯了。   宁折叹息一声,默默抱紧被褥,闭上眼。   此时此刻,正被惦记着的67号,还在山上勤奋地薅野菜,一身粗布衫,破草鞋,头戴烂草帽,远远看去,乡土气息浓重,丝毫看不出往日俊美尊贵之气。   “这次又做什么,菜包子吗?”   “上次吃过了,这次包饺子吧?本王也想尝尝。”   “可宁折不是爱吃肉馅儿吗。”   “只要好吃,主人什么都爱吃。”   “嗯,也对。”   “你们还聊起来了?你们怎么忍得下去,本尊堂堂魔族少主,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来这破烂深山挖野菜!”   67号这些时日的作为,越来越像一名家庭煮夫,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在宁折面前熬出头!?   “你跳什么,反正是67号挖,又不用你动手。”   “正是此理。”   少尊主大怒:“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他用本尊的身体做这等俗务,被宁折看到,本尊还要脸面不要?”   “你现在又说是一个人了,晚上亲宁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嗯嗯,反正是一个人,本王亲就是你亲,以后你也用不着亲了。”   “你们欺人太甚!说好的一人一晚,你们倒好,合起伙来将本尊打晕,趁机侵占身体不说,现在倒还有理了?”   “谁让你有三个残魂,暗卫十七一晚,赤钺一晚,你再一晚,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原本和宁折亲近的机会便只有夜里那一小会的时间,哪能让你一个人全霸占了?”   “你们......”   眼见几人又要掐起来,霍忱忍不住沉声道,“不要吵,你们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么?”   道貌岸然!   宁堰正想讽刺他,忽然大祭司淡淡出声,“主人被带走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几人倏然一静,异口同声:“谁干的?!”   杀气腾腾的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要提着刀去砍人了。   大祭司感应片刻,不确定道:“星象被人为屏蔽了,吾探查不到主人具体行踪,按主人留下的讯息判断,应当是东南方。”   青鸾沉吟,“东南......占星阁?”   “是蔺云澜!?”宁堰嗓音一沉,“他还敢来,阿宁好心放他一马,他还真自以为是将自己当做什么上神了不成?”   “那还不是你给他的勇气。”少尊主冷嗤一声,“当初瞎眼看上他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   宁堰大怒,偏偏这人说的是实话,他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忍着怒气,“既然是本王惹下的祸患,这件事便交给本王处理,你们别插手,敢动本王的人,这次一定要他知道什么是后悔!”   虽然赞同他的说法,但少尊主仍是忍不住怼了他一句:“你处理,你连身体都没有,你处理个屁?”   几人这才注意到,他们争论到现在,也没见67号说过话。   宁堰一看,这人居然还在老神在在薅野菜!   他聋了么,没听见宁折被人抓走了?   “67号,本王叫你将身体交给本王,你没听见么?”   67号一言不发,挥着铁锄头,仔仔细细将这一片涨势喜人的野菜薅了个干净,才背上草笼下山,开口安抚道:“听见了,别急,等会儿。”   秦慎见他不紧不慢,思索片刻,沉吟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既然蔺云澜侵占了主人的身份,倒不如,趁这次机会一举夺回,免了日后麻烦......如此倒也不错。”   67号有些意外,“你竟想得这么长远。”   秦慎一怔:“怎么,你不是这样想的么?”   “啊,不是的,”67号一笑,“我只是在想,他这会应该饿了,我先包好饺子再去找他,他大概就会乖乖跟我回家了。”   秦慎/宁堰/少尊主:“......”   不可能,他们主人不可能这么没骨气的。   宁堰怒道:“你开什么玩笑,阿宁性子那么软,万一蔺云澜又欺负他怎么办?快点把身体给本王,本王还要去救人,没功夫跟你闲扯!”   “行了行了,给你,别吵。”   67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收回控制权,将意识缩回识海,身体交给宁堰控制。   他每天快被这几人烦死了。   尤其是宁堰和少尊主,这两人,一个自从找回前世记忆之后,心智便越来越像低,一个原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性子,搁在一起简直像火药桶,每天都要炸个几次才肯罢休。   若不是共用一个身体,67号毫不怀疑他们能打得你死我活。   当初宁折帮他融合的时候,怎么就不能顺便帮他将这几个分魂也一并抹去意识呢。   现在倒好,七个人共用一具身体,一周七天,每晚轮值,爽一天熬六天,简直人间疾苦。   67号偶尔被逼到爆发,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自己除去这些分魂的可能性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   他若真敢这么做,第一个提刀砍他的就是宁折,毕竟赤钺小可怜还在他身体里,宁折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的。   宁堰一路奔袭进城,掠到占星阁前,却被守卫拦了下来,问他要请柬。   “上神结契大典,来往需持请柬,还请公子配合。”   宁堰长眉一锁,阴测测开口:“结契?他想和谁结契?”   守卫的神侍抿唇一笑,与有荣焉,“便是前段时日名动大越的宁折、宁公子了。”   他没注意到宁堰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自顾赞道:“上神相貌俊雅实力斐然,宁公子一见倾心,与上神结下不朽情缘,普天同庆,实乃大越百姓之福,我等......啊!住、你要干什么......来人、来......”   他话没说完,便被宁堰猛然伸手扣住喉咙,扬手甩飞了出去。   宁堰要气炸了,结契,结契!   本来和六个男人抢人就已经够不容易了,现在竟然连蔺云澜也要来横插一脚,他怎么敢!   “本王的人,只能和本王结契!谁敢动他,本王今日就要他死无全尸!!”   宁堰低吼一声,惊天一掌瞬间横扫冲上来的众神侍,浩荡庞大的余波直接震碎占星阁前蔚然而立的奢华殿门,站在高阶上沉声怒喝:“蔺云澜,滚出来!”   有人胆大包天,在占星阁前闹事抢亲——此事很快便传扬出来,现任祭司迅速召集神侍在大殿前拦截。   一时间占星阁前成了杀人修罗场,血流成河。   ......   与此同时,摘星楼里的宁折倒是很闲适地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一册书,看得津津有味。   云澜数次凑上前,暧昧地吻上他耳尖,哑声诱惑:“阿宁,我不比书好看么,为什么不看我,嗯?”   宁折嫌他烦,将他的头推开,“起开,别挡光。”   云澜也不恼,伸长手臂将他揽进怀,想和他一起看。   原本他看宁折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还当他是在看什么深奥著作,可这会一瞧,什么著作,分明是一卷露骨春宫图。   还是两个男人。   被翻红浪,缠绵悱恻。   顿了片刻,云澜忽而一笑,翻身将宁折压在身下,手指缓缓抚上他身体,伸进里衣极尽挑逗。   宁折正研究得好好地,乍然被他打断,极是不悦:“你又做什么?”烦不烦,没见他在学习?   蔺云澜勾唇一笑,低头注视他深邃如星河的双眸,鼻尖相抵,呼吸交织。   “看什么书?想学,我陪你做。”   宁折听见这话有些意动。   他将云澜那张脸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最后嫌弃地偏开头:“走开,不要。”   又没有67号长得好看,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再说云澜哥哥不是下面那个么?他若是被一个受上了,在67号面前还要脸不要。   蔺云澜不懂他的潜台词,只以为他是不愿,便扣住他双手举过头顶,强势笑道:“阿宁,这可由不得你,等结契之后,你便是我的人了,你的身体,理所应当也该归我。”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宁折衣襟,脱去他衣衫,“你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与其反抗,不如想想,怎么做才会让自己舒服。”   他动作不慢,很快宁折就被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裤。   宁折身体重塑之后,便恢复了成年人的体型,身材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一层薄薄的肌肉呈流线型覆在周身,肤色白皙如玉,触感温滑,既不显女气,又没有男人的粗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精致优雅得如同雕刻品一般完美无瑕。   这是一具能叫圣人君子也情不自禁着迷的身体。   云澜眼神微微迷离,俯身吻了吻他斜飞漂亮的锁骨,紧接着手往下身去,开始解他亵裤上的如意盘扣。   宁折不想这么窝囊地被上了。   要做,也是他上云澜才对。   他活动了下手腕,趁云澜不注意,猛一翻身而起,将他牢牢压在身下,盯着他的脸勾唇笑道:“云澜哥哥,我可不当下面那个,你想和我做也行,你脱了让我来。”   他摸了把云澜嫩滑清俊的脸,唇角噙着惑人的笑意,在他耳边呵气:“哥哥,行不行?”   云澜愣了一会,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他躺在宁折身下,怀疑地望着他:“你说真的?”   “嗯。”宁折揉揉他唇角,“我不骗你。”   云澜迟疑。   他对上下之别,倒没什么执念,左右只要宁折听话,就行了。   何况宁折又好看又强势,他也无需有心理负担。   便没什么抵抗地道:“好啊,那你来吧。”   说着便开始干脆利落地脱衣裳了。   宁折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殷红眼尾斜飞,俯身咬住他衣襟带子,缓缓拉开,动作欲极了。   云澜被他弄得眼红耳热,哑着嗓子叫他:“快点。”   宁折亲吻着他精致的喉结,含糊不清回答:“别急,会好好疼你的......”   宁堰进来的时候,俩人正进行到解亵裤的阶段,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一上一下压在床榻上,满身情欲潮红,让人想不误会都难。   “怎么会......”宁堰误将底下那人认成宁折,以为他已经被欺辱了,近乎悲愤地哭喊:“阿宁!”   宁折从繁琐的衣结中抬起头,不悦地看他一眼,一眼就认出皮子底下是谁的魂魄,忍不住皱眉:“你来干什么?”   再过一会,他就可以实践当攻了。   宁堰见上面那个熟练扒人衣裳的竟然才是宁折,愣了下。   他却也没多想,连忙快步上前解了衣衫披在他身上,将他一把抱起来。   他愧疚万分,“阿宁,对不起,我来晚了。”   宁折靠在他怀里,无限惋惜地想,分明是来早了,再迟一点多好。   用不着他说话,蔺云澜便冷笑出手:“晚一刻,你便能多活一刻,你应该庆幸自己来晚了!”   他正和宁折进行到关键时刻,蓄势待发,怎么能容忍别人打搅他!   几乎是瞬间,攻击如疾风骤雨倾斜而下,杀机四伏!   蔺云澜如今是上神,实力并不弱,堪与宁折比肩,宁堰虽有67号的实力,却无法全部发挥,又要护着宁折,一时间便疲于防备,左支右绌。   他和云澜斗了几个来回,便明显处于下风。   宁折方才被他搅了好事,正是不爽,如今乐得看他吃瘪,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他搂着宁堰脖颈,舒舒服服挂在他身上,好心情地看他狼狈闪躲,甚至还有闲情朝他耳边吹气,轻笑,“王爷,若是敌不过,便趁早离开,别死了还要我救你。”   宁堰抿着唇,神色坚韧:“别怕,我一定能救你出去。”   谁怕了。   宁折白他一眼。   67的几个神魂里,和他纠缠最深的就是宁堰,从前他有多喜欢这个人,后来就有多厌恶他。   然而,当见到这人不顾自己被扎成筛子,也要拼了命去挡那些根本射不到他身上的冰箭时,宁折心里却仍旧感到不大舒服,胸口闷得慌。   “废物,去死!”云澜面色冷厉,宽大的广袖烈烈一拂,便有无数冰箭从袖间爆射而出,避无可避!   “阿宁!躲开!”   宁堰神色惊恐,猛然朝宁折扑过去。   “唰唰唰——”是冰箭扑簌簌刺入肉体的声音。   宁堰痛苦地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后背被无数冰箭刺穿,血流如注。   然而一只手仍旧牢牢抱着宁折,将他护在怀里,无力地朝他笑了下,温柔安慰:“阿宁别怕、别怕......这一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大言不惭!”   蔺云澜冷嗤,抬手快速凝出一道极细的紫雷,收束成线网,密密麻麻覆盖了整座宫殿。   “胆敢惊扰本座和阿宁的好事,本座要你灰飞烟灭!”他怒喝一声,甩手便擎着紫极雷网朝宁堰头顶盖去。   宁堰根本无法躲闪,这攻击范围太大,他若躲开,定会波及宁折。   索性心一横,护着宁折后脑勺将他压倒在地,严严实实挡住所有缝隙,用身体做盾将这雷网挡了去。   一阵“噼里啪啦”滋滋声响,宁堰的身体一片焦黑,稍稍一碰,皮肉便化作黑灰掉落下来,几乎生脉断绝。   识海里少尊主瞪大了眼,问秦慎:“他蠢不蠢?!”   秦慎思索了下,蹙眉颔首,“这种攻击,看似庞大难挡,实则很容易破解,只需将神魂之力精炼,凝为刀刃,直接斩断便是。”   “本尊一只手就能捏碎的东西,他竟然用身体去挡,他想害死本尊么?!”   霍忱好心解释:“王爷精通俗世武功,身怀绝世神力,但并不会使用魂力,只能如此。”   但凡他会一点点,当年也不至于被云澜一手摄心术控到死了。   67号却摇摇头,高深莫测地勾唇:“不对,你们说错了。”   不是他不会。   这叫苦肉计。   宁堰一击重伤,身体摇摇欲坠,眼神已经有些恍惚,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呢喃,想伸手去碰宁折:“阿宁、阿宁......我这一次,不会、再食言了......阿宁,信我......”   残飞的血肉从他面部脱落,一滴滴血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来,掉在宁折唇边。   宁折伸舌舔了下,又苦又涩。   他抬起眼眸,着着宁堰虚弱俊美的面孔,心里破天荒地很平静,已经没了以前看到他受伤时,那种歇斯底里痛苦不堪的情感。   喜爱被磨平,连仇怨也消弭,此时的宁堰之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相熟的陌生人。   宁折想,或许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毫不犹豫地放下了。   蔺云澜踏着一地滋滋作响的紫雷走来,弯腰提起被电熟的宁堰随手扔开,将宁折抱起来。   “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说着亲了他一下。   宁折也没看宁堰,也没躲开他的吻,恹恹地垂着眸,摇摇头,“不要了,没兴致了。”   云澜有些可惜。   “可是,我想要......”   他暗示性地抚了抚宁折的腰,凑到宁折脖颈处暧昧磨蹭,尾音撩人。   宁折拍拍他的脸,“下次再说。”   “......好吧。”   云澜不甘心地将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走到梳妆镜前,帮他简单整理了一番,从背后拥住他。   “那我们去成婚吧,外面的人都在等着。”   宁折看他一眼,没拒绝。   走到外面,他才知道宁堰如此轻易落败的原因。   整个占星阁的神侍都被他一人砍了。   光是累也得累死了。   还有不少来参加大典的朝臣瑟瑟发抖躲在角落,生怕被波及。   见云澜出来,连忙有人上前询问:“上神,那魔头......”   “死了。”   众人惊喜不已,纷纷道谢恭维。   云澜勾勾唇,受了他们的大礼,然后道:“感谢诸位来参加本座的结契大典,今日本座喜结良缘,与天下人同乐。”   说罢,姿态优雅地抬手。   下一瞬,满地的血和残尸便立刻消失不见。   天边阴云散开,日光放晴,五彩祥云聚拢,隐有龙鸣凤吟之声,瑞气冲天。   云澜又指尖一点,原本血气弥漫的占星阁瞬间恢复往日神秘幽静,中央大殿红绸彩球四处悬挂,红灯喜烛静静燃烧,人声鼎沸,喜庆又吉祥。   接着他又看向宁折,对他轻轻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眨眼间,一袭花纹繁复精美的大红色祥云蹙金喜袍便落在二人身上,连穿衣的功夫都省去了。   “阿宁,好看么?”   云澜穿的是女子款式,提着层层叠叠的大红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一脸笑意吟吟。   这种轻松的相处方式,让宁折想起了他和蔺云澜年少时的光景。   他眼神便温和了几分,点头:“好看。”   云澜倒是好哄,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牵起宁折的手,带着他跨入大殿,神色喜悦:“只要你乖一点,听我的话,我便什么都给你,好不好阿宁?”   宁折抿唇轻笑,并不答。   他其实有点不明白,蔺云澜失去记忆后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他。   大约,是前世恨意难消,又加上少年时的那么一点情意在里面,才导致他变成这样扭曲的性格。   不过,爱也好,恨也罢,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记忆里会抱他睡觉、会教他说话、会对他温柔的云澜哥哥,早就已经随着以前那个宁折的死去而消失了。   现在的云澜,不过是执着于残念的亡魂,他耐着性子陪他玩了这么久,已是足够。   宁折笑了笑,在云澜要牵起他的手即将滴血结契时,轻轻抽回手,后退一步,众目睽睽之下拔出一把刀,抵上云澜心口。   云澜脸上笑容僵住,“阿宁,你做什么?”   “结契要的是心头血,心头血心头血,自然要从心头取。”   宁折看着他笑:“云澜哥哥,你敢给我么?你敢给,我就嫁给你。”   云澜眼神发沉,“阿宁,我说过,让你乖一点。”   “只要我不想,没人能让我听话,陆期不能,你也不能。”   宁折神态里是云澜所不能及的冷傲尊贵,一身气息清冷如冰,眉目疏离凛然,仿佛真正的神,漠然俯视人间。   云澜和他对视,莫名其妙地 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噗,吓你玩的,我可舍不得要你的心头血。”   剑拔弩张之际,宁折忽然话音一转,笑吟吟撤了刀,震碎身上喜袍,将大红绣球还给云澜,潇洒挥手离去。   “云澜哥哥,我不想成亲了,你还是另觅真心人吧。”   “你站住!宁折,没有本座的允许,你敢走出这大殿一步试试!信不信本座立刻叫你魂飞魄散!?”蔺云澜如同附魔一般,面色狰狞阴沉,扬手便是一道毫不留情的冰锥剑雨攻击。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到口不能言。   说好的和和睦睦结契大典,一开始就见了血不说,这会堂堂上神竟然还被一个明不见经传的新郎官休了。   现在上神颜面尽失,要迁怒众人,他们可没有能力自保!   “救命!”   “上神息怒,饶命啊!”   不少人尖叫一声,在剑雨下抱头鼠窜。   见这景况,宁折蹙了蹙眉,指尖微弹,祭出一面水波,轻而易举挡下了那片来势汹汹剑雨。   接着他心念微动,剑雨便化为他的武器,掉头反朝蔺云澜急速袭去,攻势凶猛。   蔺云澜快速后退闪躲。   然而,他才将这波攻击避过去,下一瞬,宁折便已经闪身至他身前,抬手狠狠扣住他喉咙——毫不留情甩在墙上!   终章二 王爷的第一次(内附小天使赠送同人画)   蔺云澜神色痛苦,睁开眸子去看向宁折。   “阿宁,为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宁折凑近他的脸,眼神冰冷,低声威胁,“云澜哥哥,我说了,我不成亲了,你听不懂么。”   “给我个、理由......”   “没什么理由,不过是我不想陪你玩了而已。”   他早就不想再同蔺云澜有什么牵扯,之前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现在左右被宁堰撞破,倒也无所谓了。   “怎么哭了?”   宁折爱怜抚了抚他通红的眼角,又笑:“我说话算数的,云澜哥哥若是想要,随时欢迎来找我。”   ......   欢迎随时来找我。   偏殿里,虽是隔空,67号却将他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分魂的实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弱,但他自从融合以后,便完完全全恢复了往日实力。   偷听一句话,自然轻而易举。   他坐不住了。   如果说之前宁折是在陪云澜演戏,那现在呢?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还想和云澜来真的?   67号神识外放,扫了眼还趴在地上的男人,声音冷下来,“宁堰,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少尊主震惊,“什么,他还没死?”   “怎么,你盼着本王去死么。”宁堰冷沉的声音传来。   只见他焦黑的身体缓缓褪去伤痕,一寸寸恢复如常,再一看地面,那些原本脱落的血肉都破碎成粉末,一点点灰飞烟灭。   “幻术!?”   青鸾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学的!”   他明明记得不久前宁堰还什么都不会,是几人里最弱的一个,谁都可以过来踩他一脚,这才多久,他竟然已经学成了如此精妙的幻术,连他都没看出来!   少尊主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指着霍忱怒道:“我想起来了,将军!是你教他的对不对!”   他就说为什么前几天宁堰总是暗搓搓跟着霍忱,原来是想和霍忱学幻术。   他不高兴,“不是说好一起孤立他的吗,将军,你怎能言而无信!?”   霍忱摇摇头,音色沉稳:“我于幻术不精,只教了王爷一点皮毛,剩下的是他自己琢磨的。”   “呵。”宁堰从地上爬起来,掸去衣上灰尘,冷笑一声:“本王没死成,倒是叫你们失望了,你们方才如此爽快地将这件事交给本王处理,就是想着让本王被蔺云澜打死,好让你们少一个竞争对手,是不是!?”   被戳破心事,几人毫无悔改之心,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怪谁?宁堰,谁叫你弱,弱者就要有承受欺辱的自觉。”   宁堰大怒,“找死!你说谁弱,是不是想打架!?”   “谁怕你,来啊!输的人以后再也不许亲宁折!”   两人又吵起来了。   秦慎熟练地封闭了五感,不看不听。   大祭司对霍忱道了句“劳烦你看顾一下主人”,便主动沉睡了。   青鸾更省事,直接离开了识海,化成小团子跑到身体外面,晃悠悠找宁折去了。   只有霍忱眉眼不动,一脸冷漠,毫无反应——他在军中见多了这样的争端,早已习惯,况且他原本就是这几人里心智最成熟的那个,并不是很在意这样的争吵。   每次宁堰和少尊主打起来,最后都是他制止,若不是有他管着,宁堰和少尊主早就将对方弄死了。   但是,他能忍,不代表67号能忍。   这俩傻孢子,以前针锋相对便罢了,如今宁折都要把小情人拐跑了,他们还有空在这吵吵嚷嚷!   原本宁折便对云澜另眼相待,万一云澜真的成了他的人,那以后还不是千宠万宠?再者,就凭云澜那张脸,和他那身惑人的妖孽本领,喜欢美人的宁折还不得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那他们届时,便真的连肉渣都吃不上了。   还亲亲,亲你妹!   67号沉着脸,一把将宁堰拽回识海,放他和少尊主打到一起,自己快速占了身体,“嗖”地一身眨眼掠至宁折身后。   “......好好做你的上神,别来招我,我欠你的都还清了,云澜哥哥,你若是再一味逼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67号赶到的时候,便看见宁折正暧昧地压着云澜,指腹轻抚他娇嫩好看的唇瓣。   明明这人嘴上说着威胁的话,指尖挑逗却一刻不停,仿佛下一瞬就会深情亲吻上去一般。   “宁、折!”   67号气炸了,一拳捶上身边高耸的汉白玉石柱,“轰隆”一声巨响,石柱粉碎化为灰烬。   “你、在、干、什、么!?”   他站在宁折身后,阴测测、一字一顿咬牙叫他,语气危险至极。   ......哦豁,玩蛋。   宁折手指猛然一僵,眼神一瞬间有些飘忽。   67号怎么来了,这还怎么交代。   他朝云澜一笑,撒手放开他,后退几步,转身看67号,摊开双手:“你凶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喔。”   “什么都没干,那方才偷情的,不是你?”   宁折蹙眉,“怎么能叫偷情,那是正常交友。”   他不高兴了,“67号,你胆子大了是不是,管天管地,还敢管到我身上?”   67号不想在外面落他面子,阴沉沉瞪他一眼,咬牙低声道:“回去看我不操.死你!”   他快走几步上前,将宁折拉到自己身后严严实实挡住,一派男主人的姿态。   而后傲然走到云澜面前,用那双向来目空一切的眼神漠然俯视着他。   每当这种装逼时刻,绝对的身高差就派上用场了。   虽说对面是一米八的云澜,但67号就是67号,无论对手多高,他也一定会比他高上那么几分,然后用绝对的体型压迫来彰显自己无与伦比的威势——假若偶尔身高不够也没关系,直接调整面板数据拔高就好了。   虽说不怎么体面光明,但67号向来不吝啬用些小伎俩,毕竟陪在一个招蜂引蝶的人身边,没有一定手段可待不长久。   云澜被他高大宽厚的身材投下的阴影一罩,整个人便显得十足弱小。   67号满意地勾唇,对他露出一个威胁性十足的冷笑,森冷杀意如巨浪一般铺面袭来:“他是我的!好好当你的上神,别妄想得到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你不配!”   云澜瞪他,“你不是死了么?”   “笑话,就凭你也想伤我?”67号掐住他脖子。   剧痛袭来,千钧重的威压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抬不起一根手指,云澜痛苦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   往日里呼风唤雨的上神,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如同苟且偷生的蝼蚁,卑微地任人宰割。   67号眸光寒冽,薄唇勾着阴鸷残忍的笑,饶是威胁人,也仍是俊美冷酷得摄人心魄,“蔺云澜,我随时都能让你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动作!这次我看在宁折的面子上放过你,再有下次,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下地狱去!”   他像丢一件垃圾似的,将蔺云澜随手扔开。   宁折不悦地看他一眼,袖间卷起一阵风,托住云澜风筝一样飞出去的身体,轻放在地面。   众人已经目瞪口呆,呆愣愣望着这二人在占星阁中横行无忌,而他们至高无上的神,居然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67号警告地扫了他们一眼,倒是在里面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一脸震惊的宁宣和宁祉。   事不关己的阎裴和林礼。   连蔺非霜和王不负也在。   他们应该早已被宁折洗去记忆了,并不认识他。   67号和他们也不熟,便没在意,拽起宁折袖子,怒气犹未消:“还愣着干什么,走,还不快跟我回家?”   宁折没动,先将云澜安顿下来,检查了一下,见他身上没有伤口时,才有空理67号。   他抱着臂,甩开67号的手置气道:“别碰我,我回不回与你何干?”   67号眸子危险地一眯,眼底冷意已经波涛汹涌。   但他并未和宁折发怒,只冷呵一声,淡淡道:“不回拉倒,我刚包的荠菜肉饺快冷了,正好我够一个人吃,你自己一个人饿肚子吧!”   说完闪身不见了。   宁折:“......”   小气鬼!   他肚子饿得“咕噜”一声,咬咬牙,跟了上去。   一回到家,他就抱着自己的喜羊羊周边儿童特制大碗朝饭桌上奔——这还是67号专门买给他的。   宁折饿着肚子坐等吃饭。   结果67号说:“哦,我忘了,我还没包好。”   “67号!你骗我!”宁折气得把碗重重放在桌案上。   “你还发脾气......”67号一个冷笑,一把拽住他手腕,将他拉起来按到桌子上,倾身便压了上去,“怎么,我没找你问罪,你还敢冲我发脾气?”   宁折拿脚踹他,一脸冷意:“问什么罪,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管我的事了?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不能发脾气!”   “宝贝,你搞清楚,这屋子我盖的好吗?”   宁折:“......”   啊啊小气鬼!气死了。   “我不住便是!你滚开,我自己会变!”   “你变个屁,你天天吃我的喝我的,晚上用的还是我的,你光要一间屋子有什么用?饿不死你的!”   宁折脸一红,“与我无关,那是你自己厚脸皮非要送我的。”   “操,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吃了就忘是吧!看我不干.死你!”   67号咬牙切齿,扒了他衣裳就啃上他脖子,牙齿咬着他喉结狠狠摩擦,手也伸进他衣服里,泄愤地揉捏着他胸前两颗软豆子。   宁折疼得“嗷呜”叫了一声,“啊啊!67号!你杀千刀的!谁叫你咬我的!我杀了你啊!”   他一脚狠狠朝67号裤裆里踹过去。   67号瞳孔一缩,眼疾手快抓住他脚踝。   宁折一怒,“放手!”   67号冷笑,拉住他两条细长的小腿一个对折,轻车驾熟地将他摆成了一个双腿大张的迎合姿势——简直更方便有木有。   宁折踹人没踹到,反倒将自己送上门,气得怒吼:“你混账!”   “我还有更混账的!”67号阴狠狠掰开他的腿,将他亵裤撕了个干净,挤进他双腿之间,说:“自己扶好腿。”   qnm,想操他还让他自己摆姿势?   宁折抓住桌案上茶壶就狠狠砸他脑门上,“我扶你奶奶个腿!混蛋,你给我滚!”   “好啊,我滚,滚进你身体里。”   67号被砸得满头血也一点不在意,嘴里恶声恶气说着诨话,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很快就用手指帮他扩.张好,挺腰一杆进洞。   宁折尖叫一声,什么骂人的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分不清是爽还是疼。   67号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他,正好电灯泡星夙也不在,他想怎么操就怎么操,换着地方,换着姿势。   宁折一开始还有劲问候他祖宗,到了后面爽得眼泪直飞,嗓子也哭哑了,连话都说不来,只顾一个劲叫着“不要了”。   67号深谙床笫之道,一般来说床上的话都是反话,因此宁折越说不要,他顶得越深。   左右两人体力好,他一次性压着宁折操了三天三夜,宁折以前看的小黄书上那些姿势,被他拿来玩了个遍。   到了最后,他捏着宁折不让他释放,威胁地问他:“还敢不敢乱撩人了,还敢不敢上云澜了,嗯?反了你,小东西,还敢背着我偷人。”   宁折浑身憋得难受,扭动腰身,嚷着叫他放手。   67号道:“你承认错了,我就让你爽。”   “我没错!”宁折倔脾气上来,不服软地吼他。   67号用绳子绑了他下身,又把他拖回去操了一边。   宁折实在没力气了,“混蛋67号,我、我......”   话没说完,双眼一闭,没了意识。   堂堂上神,体力好到可以毫不费力搬起一座大山,这次竟然被人活活做晕在床上。   星夙回来之后,闻着屋里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直皱眉:“你和主人干什么了?”   67号早已收拾妥当,一袭玄袍高冷深沉,面无表情点着熏香,“没什么。”   做了三天三夜而已。   “主人呢?”   “还没起。”   其实是累得爬不起。   星夙怀不信任他,“那我进去看看。”   67号拦在门前,不让他进。   星夙眼神一冷,“你果然没安好心,让开,我要进去!”   67号道:“饺子熟了,你不先吃一口么?”   星夙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你以为我是主人,会被你用一顿饭收买吗!”   “对对,你聪明,所以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星夙转身就走,恶狠狠放话道:“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绝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67号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推开门走进房,对宁折嘲讽道:“看看,看看,看到没?这就是你宠大的小孩。”   “闭嘴!看什么看,我没瞎!”宁折趴在床上吼他。   不过因为身体虚,声音也微弱得可怜,又细又软,小猫哼哼,跟撒娇一样。   67号眉眼带上几分温柔的笑意,走到他身边,“他们一个个都没良心,有了吃的忘了娘,能有我对你好吗?饺子他们能包吗,泡面他们有吗,糖葫芦他们会做吗?我还器大活好能让你爽,他们能吗?你说我像个老妈子一样忙前忙后服侍你,我容易吗,你还埋怨我,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宁折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哼了一声:“你活该,以前是你先欺负我的。”   “是是,我错了错了,我有罪,我这不是在用身体赎罪么。”   67号将他的小羊陶瓷碗端过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白面饺子,皮薄馅多,清汤里撒着几根青翠的葱花,浓香扑鼻而来。   “主上大人,你还吃不吃了,再不吃,我可就吃了。”   见宁折没反应,他吸溜了口汤。   “啊,鲜。”   宁折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猛然转过头来,眼尾逼得通红,泪花在眸底打转,委屈死了,“狗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了,我被你欺负成这样,床都下不了,你还抢我东西吃!”   67号一笑,等他说完,自己委屈巴巴擦眼泪时,忽然俯下身,堵上他淡色粉嫩的唇。   “唔......”   宁折微微睁大眼,尝到一股鲜浓无比的美味。   67号将汤汁慢慢哺进他口中,勾着他软舌肆意搅动,在他唇齿间肆虐许久,直将他吻得气喘吁吁双眼迷离,才退出来。   “好喝么?”他笑眼问宁折。   宁折头晕目眩,怕他又要弄自己,哭起来,“别来了,我不行了,疼。”   67号笑出声,揉揉他乱糟糟的软发,“好了好了,不来,先用膳,我喂你?”   宁折用看流氓的眼神警惕地看他,“起开,我自己吃。”   他胃口不小,又饿狠了,一大碗饺子连皮带汤喝了个干干净净,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擦擦嘴。   67号端着碗筷出去,一并洗了锅碗,又到院子里取了几颗之前晒干的果脯,带过来喂给他吃。   过一会,星夙来看他。   “主人,陆期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就一个保姆,他能做什么。”宁折趴在榻上,漫不经心翻着话本,鼻尖微微耸动,像某种吃饱喝足犯懒的小动物。   星夙专注凝视他片刻,忽而轻笑。   “你笑什么?”宁折奇怪。   “笑主人越来越可爱了,阿夙好开心。”   “瞎说。”宁折当他是开玩笑,挥挥手,“功课做了么?快去。”   “嗯嗯,就去。”星夙弯下腰,对着他额头亲了一口,乐颠颠离开了。   走到外面,看见陆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正在用竹篾编什么东西。   星夙走过去,见他身边放着几个编好的菜篓子和花篮,手里正用剩下的细篾子编小兔子,已经编了不少小动物,排排放在一起,可爱得很。   “给主人的吗?”星夙好奇问他。   67号点点头,举起手里编好的可爱兔子,笑着问他:“像不像你主人。”   星夙道:“你这话若是被主人听到,他是要打你的。”   67号抿唇轻笑,眸底一片溺人温柔。   “那这个呢,编篓子又做什么?”星夙提起一个精致结实的竹篓问他。   这个男人虽然凶是凶了点,却心灵手巧,会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每次主人生气的时候,他都有办法让他温顺下来。   星夙不太喜欢他,但是很佩服他。   67号和他解释:“你家主人太能吃了,原先的篓子不够大,买不了多少菜,得换个大的。”   这次这件事给了他一个警示——宁折这个人,不时时刻刻盯着他,他一转眼就能惹事。   以后再上山,他想带宁折一起。   不过宁折懒,肯定不愿意走路,他就把他变成小小一只放在竹篓里,背着他上山。   想想便很有爱。   67号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场景似的,眉眼带笑,分外柔软。   “小声点,你说主人坏话,主人会生气的。”   星夙告诫他一句。   他又看67号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要好好对主人,他好喜欢你,你不能背叛他,不然,他会很伤心的。”   自从这个人来了以后,主人一天天都在改变。   以前,星夙一直以为主人是冰冷的、遥远的,身上带着一种看尽世事的沧桑漠然。   可这个男人出来以后,他才渐渐明白,不是主人天生高冷疏离,不是主人成熟沧桑,只不过是——那个能把他宠成小孩的男人,还没出现而已。   67号微笑,将小白兔送给他,郑重向他发誓:“嗯,我发誓,一定好好爱他,死生不弃,若违此诺,便叫我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星夙抱着兔子,半是欣慰半是难过地离开了。   他心里清楚,从此以后,主人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此时此刻,67号识海里,几个人正在争论。   “宁折哪里像兔子了,本尊觉得他像个小老虎,张嘴就咬人那种,呜哇呜哇的可凶了!”   某次夜里他抱着宁折睡觉,宁折做梦将他手臂当成了鸡腿,一口咬掉他一大块肉,疼得他差点没升仙。   “明明是像猫!”宁堰反驳他,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看到的一种异瞳贵族波斯猫,和宁折一模一样,慵懒,尊贵,柔软,抱在手里软乎乎的,可爱得要命。   青鸾傲然冷笑:“那等宠物一流如何能与高华如明月的上古神凤比肩?既然孤名为青鸾,所谓鸾凤和鸣,宁折身为孤的太子妃,自然是当是尊贵的神凤才是。”   “小老虎!”   “猫!”   “神凤!”   “你们找死!”   三个神魂团子在67号识海里疯狂扭打起来。   霍忱把他们拉开的时候,三个团子缺胳膊少腿,身上全是咬痕,胖乎乎圆滚滚的身体摇摇欲坠,都快涣散了。   他丢了两个给秦慎和大祭司,无奈道:“劳烦二位帮这两人稳住神魂,否则他们消失,我等也会受牵连。”   秦慎温和地点点头,帮少尊主疗伤去了。   大祭司也没说什么,带着青鸾走到一旁。   只有宁堰还浑身带刺,姿态凶狠。   霍忱正要打晕他,67号想了想,制止了他,“你等会。我来。”   他收拾了地上的竹篓子,一只手将那些编织的小动物放在怀里抱着,一只手拎着宁堰的神魂团子,走进屋。   宁折还在看书——他自己偷偷摸摸从系统商城里下载的小黄书。   67号将小玩意儿扔给他。   宁折眼神一亮,伸手接住,明明眼底冒着星光喜欢得不行,嘴上却非要冷冷淡淡地说:“别以为用这些小东西就可以让我原谅你。”   67号懒得戳穿他,指指在他手里挣扎的宁堰团子:“喂,宿主,我受伤了,你都不关心我一下的么?”   宁堰突然明白了他的打算,挣扎一停,瞬间扑进宁折怀里嚎啕大哭:“呜呜阿宁我好疼!云澜他不是人,我被打得好惨,我要死了,阿宁快亲亲我!”   他和那两人打得太凶,受了重伤,好好的团子里左一个洞右一个洞,两颗黑豆子眼里滚着大滴大滴的泪珠,看着是有点可怜。   宁折拎起他,嫌弃地丢开,“别哭我身上。”   宁堰又没脸没皮贴上来,撒娇打滚卖萌,“叽叽啾啾”地蹭他的脸。   鉴于他是伤患,宁折忍着没有打他。   不过也没怜惜就是了。   67号蹭上来:“我都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要点脸,那是宁堰。”   “宁堰就是我,我就是宁堰,他受伤=我受伤。”   “哦,是么。”宁折似笑非笑,“既然如此,那今晚就让宁堰和我一道睡吧,左右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我睡他=我睡你,对么?”   67号:“......”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把宁堰团吧团吧扔回去,倾身压上宁折的身体,“你睡我?怎么睡,来实践一下?”   “唔、嗯......禽兽,你说过不做了的......”   67号咬着他鼻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不你自己说的吗。”   “呜、混蛋......”   被扔回识海的宁堰怒不可遏,“67!这可是本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你给我滚下来,快让本王上啊!”   这人利用完他,好处全自己拿走了,竟然一丁点都不分给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怒瞪其余人,“你们就不管管?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每次都是他吃肉我们刷碗,你们怎么能忍得下去的!”   青鸾摊手,“没办法啊,谁让宁折只认他呢。”   上次67号倒是答应让他尝荤,先将人压倒了,哄着骗着做好了前戏,然后换他上。   可惜,他俩刚换了意识没多久,就被宁折识破了。   青鸾那次被揍得险些魂飞魄散。   宁折只吃67号,其余人谁都不行,他们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再惹他生气。   宁堰晃晃身体,白胖的神魂团子来回焦急地滚动两圈——他伤势颇重,还不能恢复人性。   他咬牙切齿,到底是不甘心,“那就这么干看着,让我就这么看他对阿宁......!?”   “谁干看着了,我们......唔、啊!太紧了!”   青鸾正好好回答他的话,突然面色瞬间潮红,连忙捂着嘴,似乎是有点痛苦地靠在一边,神色隐忍。   宁堰愣了下,“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发情了?   他再一看其余几个,皆是这般形状,隐忍克制,似痛苦又似欢愉。   “你、你们......”   青鸾忍着情欲,抬眸看他一眼,气喘吁吁:“每次67号做的时候,都会开启五感共识。”   宁堰脑袋不够用,有些结巴,“何、何意?”   大祭司淡淡看他,“意思是,相当于我们也在和主人接触。”   “那、那我怎么......”   少尊主冷笑,“这都不懂?也不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怎么能带你?一旦带了你,宁折还能这么乖?”   早一巴掌将他们扇到天涯海角去了。   识海很大,几个都各有住所,前几次他们故意瞒着宁堰,这次大家聚在一起,一时间倒是忘记避着他了。   “你们怎敢如此欺辱本王!”宁堰胸口剧烈起伏,气得话都说不来。   说好的一个人呢,现在倒好,他们几个一起和宁折......只将他踢出去?   “霍忱!枉本王如此信任你,你、你!”   霍忱轻轻勾唇,笑着看他,“王爷,末将也是男人,也想独占爱人,少一个人争抢,何乐而不为呢?”   宁堰大怒,正要爆发,忽然身体急速划过一阵电流,灭顶的快感直冲大脑,刺激得他圆滚滚的身体一个酸软就跪倒在地,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趴在地上沉重喘息。   “啊、哈......怎么回事,停下、不行,太快了,啊,我、我......”   他急促的喘息,眼底一片茫然,只知道身体很爽很想用力顶弄什么,却不知到底怎么了。   “咦......狗王爷居然是个处男,啧啧,本尊还以为他和云澜早就......”   青鸾斜他一眼,“你难道不是?”   “我当然不是。”少尊主眉梢眼角春色撩人,得意洋洋,“我已经被小折折破处了。”   宁堰是第一次和其余人联通五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潮弄的措手不及,一时间承受不住,身体难耐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只知道胡乱叫着宁折的名字。   好好一个圆滚滚的白团子,很快就成了熟透的红团子。   等67号结束,他也和宁折一样快晕死过去了。   67号看他趴在地上没动静,皱起眉,“怎么,我好心好意拉他进群,他还装死?”   青鸾刚爽了一发,正是神清气爽,好心情给他解释:“他不是装死,他是爽死的,小王爷第一次,你理解一下嘛。”   67号:“......”   终章三 我和坏男人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内附小天使赠送同人)   宁堰的“第一次”被众人当做笑柄,嘲笑了好一段时间。   他委屈死了,轮到他出来的那天,一直抱着宁折不撒手。   宁折连睡觉的时候都被他八爪鱼似的缠着,真的很想一巴掌给他扇飞,只是到底顾忌他还有伤没硬忍着没动手。   其实这几个人里,每次只有宁堰出来放风的时候,宁折是最烦的。   因为这人总扒着他不放手。   他若是气极了打他,这人一声不吭,咬着牙跪在地上任打任骂,完了还要凑上来,亲亲他的脸,让他不要生气。   若是不打,宁折自己憋得慌,不甘心。   躲也躲不开,怎么躲他都跟在后面。   宁折干脆装瞎,当他透明人。   他后面的轮班人是霍忱,霍忱也因此被牵连许多次,经常出来的时候撞到宁折枪口上,被迫成了发泄怒气的沙包。   但霍忱成熟些,也不恼,看着内敛深沉的男人,却心细如发,总能将宁折哄得乖乖的。   67号最近很忙,经常白日便将他们几个放出来顶替自己照顾宁折。   宁折一天换一个男人,偏偏壳子都还是一样的。   星夙看不出来,每次都觉得奇怪,这个陆期怎么一天一个性子,有时成熟有时清冷有时邪魅......主人怎么能承受得了的,难不成,主人就爱这个百变款的?   这边岁月静好,几人“相亲相爱”,和谐一家亲。   苦的都是其他人。   之前宁折离开的时候,诸如宁宣、蔺非霜等人其实都还隐隐约约记得他的存在,甚至妄图大费周章将他找回来。   除此之外,霍忱、宁堰、青鸾等人还在此世界身处要职,平白无故集体消失,也会令人怀疑恐惧。   这样下去,天道为了本界法则运转,定会降下惩罚,抹消这些人的存在。   因此,宁折为了保护这几人周全,在重回这个世界之际,便曾动用神力,帮助天道重新将这个世界的记忆清洗一遍。   如今宁宣、蔺非霜等人都已经不记得他了,而霍忱他们消失的空缺,也被法则自然填补上了。   因此,对这个世界来说,宁折和67号、霍忱宁堰等人无疑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没有一个人还认识他们。   ......哦,除了61号。   这货似乎是在小世界得了什么好物,当初宁折两次逆天换命清洗世人记忆,竟然都影响不到他,算是此界唯一的bug了。   宁折性子淡,也不爱和人打交道,谁记得他,谁不记得他,他都无所谓。   将上神之位让给云澜,也并非一时冲动,只是理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他便这么做了而已。   即便最后落得的结果,是他自己被天下人遗忘,他也不觉得可惜。   然而,对61号来说,这却是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一直都记得,当初是因为他背叛,宁折才会绝望愤怒到舍弃一切求死。   是他让宁折的身份被人抢走,是他让宁折历经苦难之后才得到的一切轻而易举被他人褫夺过去,是他犯了错,才让宁折失去了自己本该拥有的荣耀和地位。   61号从来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年过去,他一直都在四处寻找能夺回这一切、还原原本世界的方法。   现如今,就在他计划即将成功之际,宁折竟然恰好便回来了。   这一定是天意,天命都要他帮宁折。   61号望着黑暗中无数蠢蠢欲动魔兽魂魄,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唇角疯狂上扬。   这一次,他,一定要为上神的回归献上最崇高的贺礼!   上百万头被囚禁在极渊深处的凶恶魔兽一齐发出震天怒吼,血腥气漫天。   一时间,魔族极渊上空风起云涌,阴云密布,阵阵紫雷肆虐,杀意森冷地向外逐渐扩散。   ——如同在向世人宣告着一场灾劫的到来。   ......   京郊林中一处小院里,宁折原本正抱着碗唆面,忽然蹙了下眉,放下碗。   67号惊讶,“怎么了,不好吃?”   他试过好多次配方,这应该是宁折最喜欢的那个味儿啊。   宁折摇摇头,紧锁着眉头,“有事情要发生了。”   67号知晓他偶尔能感应天地,预测未来,见他面色凝重,也不由正经起来:“什么事?好的坏的。”   宁折闭上眼,静心卜算片刻,下一瞬却倏然睁开,猛地惊坐起身,眸底微微划过一抹震惊。   “算出来了?”67号问他。   宁折没说话,似乎有些迟疑。   “算出来了......”   他声音很是苦涩,深深看了67号一眼,眼底带了几分看不懂的悲哀情绪。   这样子的宁折实在怪异极了,让人心底惴惴不安。   “靠。”67号抓紧他的手,“到底怎么了,小祖宗,你可别吓我,是不是和你有关?”   “不,是和你有关。”宁折声音怜悯。   “那就好。”   67号蓦地松了一大口气,只要不是宁折出事,其他不管什么,哪怕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无所谓。   “别怕,和我说说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说着,便站起身想往宁折那边走。   然而下一瞬,他鞋底忽然踩到什么软滑的东西,脚下一滑,一时没防备狠劈了个叉。   这倒没什么,对练武之人来说,很轻松便能稳住身形。   但,巧就巧在,他是仗着腿长省事,直接跨过一个小板凳朝宁折那边走的。   这么一个下劈,那处不可言说之地,便正好自由落体撞上凳子拐角。   67号脸色一僵。   宁折捂住脸,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隔着长袍,他都能想象到67号有多痛苦。   缓了好久,大约有一刻钟,67号才僵着身体,缓缓站起。   他看了眼脚底,是个被踩碎的荷包蛋。   这里只有他和宁折两个人,谁掉的不言而喻。   “不关我的事,我放碗的时候,它自己掉下来的!”宁折立刻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撇请关系。   67号阴恻恻地看他,勾唇冷笑,”宝贝,你别告诉我,方才你说的大事,就是这个,嗯?”   宁折理所当然点头:“你的终身大事也是大事。”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67号鼓囊的裤裆,一脸假模假样的心疼:“小67,好可惜,以后是不是都不能用了。”   “能不能用,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67号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走进里屋压到榻上。   “啊!”骤然腾空,宁折轻叫一声,心里惦记着他还没吃完的鸡蛋面,“我不做!我还要吃面呢!”   67号堵住他的唇,“吃什么面?我下面给你吃。”   宁折脸一红。   妈的。   死流氓。   67号在他耳边低声道:“与其关心我终身大事,不如你直接嫁给我,给我生个包子,不就结了?”   宁折被他挑逗得嘤咛一声,下意识捂住肚子,“我不生!”   系统商城有一种特效药,吃了之后男人也可以受孕,他敢打赌67号绝对在考虑可行性。   “你倒想,自己都是个小孩。”67号近乎宠溺,细细密密亲吻他的身体。   宁折舒服地哼哼两声,眼神开始迷离,眼底水蒙蒙地诱人极了。   一夜春宵帐暖。   ......   两人为爱鼓掌之际,占星阁里正乱成一团。   云澜上神自从前几日在结契大典上被那两个神秘人打败,便一直在神宫之中闭关不出,也不见任何人。   系统们都有些着急,很多系统连任务都不想做了,成天守在神宫门前等着上神出关。   底下平头百姓更不用说,生怕那两人是什么邪魔危害世间,担忧万分。   因此事宣扬甚广,大巽朝堂也很是不太平,隔壁天祈王朝甚至已经开始质疑上神威信。   ——原本他们便从属于巫主之后,即便归顺,也一直有人不怎么安分。   此番上神落败,等于火上浇油,直接激起了他们的反抗之心,妄图挑起边关战争。   如今第五陵正一个人在天祈王朝那边苦苦支撑局面。   朝臣们纷纷上奏折,请求派兵攻打天祁王朝,以绝后患,同时还让他去求上神出关,主持大局,稳定民心。   宁宣简直快要被他们烦死了。   他自己做皇帝根本没做多久,以前替身管,现在多是他弟弟宁祉打理,他自己乐得逍遥自在。   但现在,宁祉气他过于关心上神,吃了醋和他置气,甩手不干了,他只能亲力亲为,每天批折子都累得像条狗。   更烦躁的是,上神根本不见他,他现在完全不知道上神究竟怎样了。   他派出了不少暗卫去寻找那宁折和那个神秘人的下落,可惜得到的答复永远都是——找不到。   宁宣不信邪,自己微服私访,带着宁祉一道出了宫去找人。   “你找你的人,非要拽着本王一道做什么?”宁祉不悦地拍开他的手,姿态冷淡。   宁宣搭上他肩膀,食指勾了勾他下颌,“皇弟别这么说嘛,陪皇兄出来玩一趟又何妨,又不是叫你去逛窑子,你这般扭扭捏捏女儿作态,岂不是扫兴,嗯?”   “你别碰我,找你的云澜上神去!”宁祉微愠,快走几步将他甩在身后。   这一世,云澜才是上神,由于他和宁折性格截然不同,导致世界线走向也发生了些微改变。   ——就比如,这一世的宁宣并未养成偏执的性子,且与其胞弟宁祉关系一直不错,甚至......两人之间隐隐有几分兄弟之上的情感。   他们二人运气着实不错,这次出来,恰好便碰上67号背着宁折出门采买。   宁折变成了孩童体型,被67号装在竹篓子里背着,头上带着防晒的小菊花草帽,脖子上用红绳绑了一只声音清脆悦耳的铃铛,手里还拿着根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舔着,一路悠闲逍遥。   宁宣二人碰上他们时,67号正在客栈里歇脚,给宁折喂水。   宁折嫌茶水太苦。   67号便替他向小二讨了杯凉白开,取出怀里时时刻刻带着的一包果粉,倒进水里搅拌片刻,才递给宁折。   水出奇的酸甜,宁折眼睛一亮。   “好喝,什么味儿的?”   “香橙。”   “以前都没喝过。”   “商城从一个星际世界里新批发的品种,听说那个世界食物系技能发达,还有许多好吃的。”   宁折眼神闪了闪,仰头看他。   67号伸手帮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又自然又宠溺:“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你说真的喔。”   “骗你干什么,咱们度蜜月去。”   ......这混蛋,就知道占他便宜。   这边两人聊天时,不远处宁宣悄悄靠近宁祉耳朵,小声道:“你说要不要抓住他们?”   “......哈?”宁祉皱眉瞪他一眼,“你脑子有病?”   上神都打不过的人,他俩上去送人头吗?   “可是好不容易才碰到,抓住他们,上神或许就会出关了。”   上神上神,又是上神。   离了“上神“这两个字会死么。   “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想活着。”宁祉狠狠踩他鞋面一脚,愤然离开。   “欸?皇弟?”宁宣一愣,不解地抓抓脑袋,“怎么又生气了,跟女人一样......”   他看了宁折二人一眼,想了想,到底还是追着宁祉离开了。   也不是说宁折和上神不重要。   总觉得......自家皇弟好像更重要一些?   他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宁折才抬眸望了一眼,捏着下巴,一身深沉地琢磨道:“不简单。”   67闻言嗤笑一声,扣扣他脑袋,“喝你的水吧,人家俩个关你什么事,瞎操心。”   宁折晃晃脑袋,也没在意他的毒舌。   他想起了自己那几个还算相熟的故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   67号买完东西,背他回去的时候,宁折便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百无聊赖地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金铃铛,懒洋洋叫他:“67号、67号、67号......”   “没死呢。”67号翻了个白眼,“说。”   宁折转头去看他,“欸,你知道蔺非霜现在怎么样了么。”   “怎么,想他?”67号冷笑,嘴角笑意带着些危险的意味在里面。   “才不是,问问而已,毕竟也算朋友。”   “不劳你操心,他现在和王不负在一起,两人如胶似漆,好着呢,你可别去横插一脚。”   宁折怒捶他肩膀,去扯他耳朵,“你瞎说什么,我才不会!”   过了一会,他又问起阎裴和林礼,因为之前在占星阁匆匆见过一面,便上了心。   不晓得没了霍忱,他们两个如今境遇如何。   67号显然早就未雨绸缪打听过,远比他知道得清楚,“霍忱打听过,他们比之前境遇倒是好,一个铁血无情将军,一个白面书生军师,啧啧,配一脸,你么,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   怎么什么事都能扯他身上,他又不是见人就撩。   宁折双眼冒火地瞪着他后脑勺,窝了一肚子气,一撇嘴,决定不和他说话了。   回到家,宁折从篓子里跳出来,变回成人体型。   整个人便立刻从漂亮精致的贵族小少爷,变成了冷漠俊美的高大青年。   67号惋惜地叹口气,薅了把他顺滑如墨缎的长发,“还是小一点可可爱爱。”   抱着操也很舒服。   “要不你变回来吧,以后我都抱着你,你连路都不用走了。”   宁折没理他,自顾拽着脖子上的红线绳金铃铛。   这是67号怕带他出去走丢,特意给他拴上的。   看着普普通通毫无灵力,然而他长大,红绳竟也跟着变长,挂在他脖子上怎么都取不下来,真是奇了。   他催促67号,“你又给我带了什么,赶紧取下来。”   67号摊手,“这是系统商城的小铃铛,带上了就取不下来,你找我,我也没办法。”   宁折尝试扯断它,然而红绳却毫无反应——以他的力量,竟然扯不下这东西!?   他力量虽然减弱了,可还是名副其实的三千界战力天花板啊!只要他想,心念一动便可以毁灭一个小世界......居然扯不开一个铃铛!?   67号道:“你别白费力气,我都扯不开。”   他解开衣襟,宁折这才看见,他脖子上竟也挂了个一模一样的小铃铛,只是宁折这件更精巧一些而已。   “这是系统商城出售的情侣挂件。”   67号笑眯眯地拨了拨宁折颈项上的小铃铛,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没人买,已经积压了好几千年,这次打折降价出售,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我就买下了,喜不喜欢?听说带上的情侣,都能终成眷属,生生世世相守,多好。”   “谁稀罕跟你......”   宁折说不下去,揉揉头发,烦躁。   67号转手便取出一包限定版豚骨拉面,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稀罕,真的不稀罕喔?那我就退回去了喔。”   “啊!你敢!”   宁折瞳孔一缩,立刻跳起来抢走,宝贝地抱进怀里,“不是说绝版了吗,你从哪买到的!”   这可是他想了好久的拉面,据说是某个星球上的特产,可惜系统商城里一直都是灰格子,说是已售罄,他还难过了好长时间。   “我拿东西和其他系统换来的。”67号笑着凝视他,眼底温柔,“那说好了,铃铛要一直带着。”   宁折眼神一飘,“我想取又取不下来......”   为了食物,他可耻地妥协了。   ......   时光便如同此时此日,一天天平静流逝。   风和日暖,万事皆宁。   初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悄然离开。   炽热的夏至之日来临之际,宁折换上一身雪白古雅曳地长袍,戴好银玉冠,破天荒地整理得整整齐齐出了门,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肃正经。   他是正宗宅神,几乎整天窝在小屋子里看动漫吃小零食,以往出门散步,都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蓬松长发,睡眼朦胧,被67号强行抱着出去的。   有了67号在,宁折的生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着实被养得越来越懒。   如此高大上的宁折,实在已经很久未见了。   67号腰上系着粗布围裙,正在厨房里炒牛肉炒饭,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就见宁折一副高华尊贵的模样,准备出门。   他不解地问:“等会就可以吃了,你去哪?”   “哦,”宁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我刚吃了好多冰淇淋,肚子撑,去消消食。”   67号不疑有他,因为这确实是宁折天天干的事。   他对着食谱做的水果冰淇淋,宁折天天要吃两大碗,吃完还经常吵着肚子疼,一边疼一边还要吃。   “那把星夙带上,这孩子越来越胖了,多让他跟你多走动走动。”   趴在小饭桌上等饭吃的星夙莫名其妙被cue,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长胖了。”   关他什么事。   他苗条着呢。   宁折淡淡道:“不了,我就一个人走走,待会就回来。”   “行吧。”67号没反对,又回去掌勺,叮嘱一声:“记得早点回来,否则可就不留你那一份了。”   宁折抿唇轻笑,这次没像往常那样撒娇打滚和他斗嘴,只安安静静凝视他片刻,薄唇轻启近乎温柔地说了句“再见”,便决绝转身离开。   星夙愣愣地看他这模样,心头不由升起一抹违和感。   “陆期,你觉不觉得......主人的样子,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67号端了一碗炒饭走过来,放在他面前,按了把他卷卷翘翘的柔软头发:“吃你的饭,别管那么多。”   星夙抱着头从他手魔爪下逃脱,看到只有一碗饭,愣了,“你和主人的呢?”   “我和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我给你准备好了三个月的口粮放在家里,三个月之后你就自己想办法弄点吃的活下去吧,记得别乱惹事,别等我们回来,你先被自己作死了。”   说着,他便开始解围裙带子,进了隔壁换衣裳。   “什么什么......跟什么?”星夙不明白他的话,方才主人不还说等会就回来么,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听这意思,还要走一两年?   等67号换好衣衫出来,他瞪大眼,看着这人一身锋利冷锐的玄色绑袖劲装,一副冷酷俊美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你和主人......到底干什么去?”   一个两个都穿得那么好看,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他们是去约会的了。   “还能干什么。”   67号眉眼淡淡,低头专心绑着袖带,“他去拯救苍生,我去拯救他。”   “......啊?”   67号拍拍他的头,目光平静,“看好家,等我们回来。”   话落,人影倏然消失。   独留星夙一人孤零零抱着碗坐在小饭桌旁,望着空荡荡的小院,不知所措又茫然。   ......   “时辰到了。”   61号抬头望着极渊上空雾茫茫的日光,一抹冷光缓缓从他耳旁的金丝边框上滑过,最后在在眼镜片上乍现冷锐刺目的白光,晃得人心心悸。   “宁折,”他勾唇笑了一声,“等我来。”   接着便一挥手,毫不犹豫撕开了历经数千年之久的大荒封印。   一瞬间,天帝变色,云雷积聚,邪恶的血气混杂杀意疯狂涌出!   他身后传来一阵直冲天际的响亮野兽低吼,黑暗的极渊中,无数恶魔蠢蠢欲动,觊觎着魔域外鲜美的肉食。   极远的云上神宫中。   正在闭关的云澜上神忽而睁开眸,眼底微微划过一道危险的幽光。   他低头看着掌心一枚古戒,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宁折,原来是你,我竟想起来了......”   眼中突增杀意,一抹偏执之色渐渐蔓延至他整个面孔,云澜薄唇轻勾,笑得邪肆怨恨:“宁折,你错就错在,不该次次心软饶我!”   他猛地攥紧古戒,眼神癫狂,大笑出声:“我答应你的要求,以天下生魂为献祭,赐我无上力量!这次,我一定要宁折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   田间日光炎炎,许多农夫戴着草帽忙忙碌碌,孩童聚在一起嬉笑耍闹,笑声清脆。   宁折一袭格格不入华贵如雪繁复长袍,气质尊贵,面色冷漠,缓步行在田间小道上。   所有见到他的农夫都震惊地瞪大了眸子,呆呆望着他,连手里农活都忘了做。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明月一般的人物。   便是城里那些趾高气昂家财万贯的达官贵人们,也万万是没有这等令人惊艳风华的!   就连他们曾有幸见过一面的云澜上神,和此人一比,竟也显得黯然失色!   年幼孩童们忘了嬉闹,一个个望着他,眼底冒着星星眼,自顾发傻。   宁折并未理会这些四面八方的惊异目光。   他本不属于此界,即便这些人现在记得他,待他离开,不出几日,他们便会渐渐淡忘自己这个人的存在。   因此,他便也懒得伪装。   走了片刻,脚步忽然顿了下,抬头望了望天,眯起眸子。   云澜竟然想起来了......果然是他力量削弱的原因么。   自重生以来,他的神力便一直在渐渐流逝。   天道不允许两个上神存在,他和云澜,只能存其一。   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坏,他卜算到的生死大劫,会和云澜有关么......   正沉吟时,忽听见一声哀嚎,有孩童哭着朝他奔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大叫:“救命啊!有妖怪!妖怪来了啊啊啊!”   宁折抬眸一看,便见天边乌云密集,紫电雷鸣,一只硕大的恐怖黑影正在从云层中缓缓钻出,朝地面的人张开血盆大口。   荒古虚空之魔。   原来如此。   宁折眼神微微冷厉起来,冷冷盯着那倾天魔影。   万万年前,他创出十万千世界,看着生命渐渐诞生、演化,直至形成完整的世界法则。   然而,在这生机背后,却有一个巨大危机始终围绕着这些世界。   ——这便是三千界虚空之中存在的虚空之魔。   生与死,存在与毁灭,向来是并肩而行,他创造出生命,便必然会伴随着虚无和吞噬。   虚空之魔是千世界的大敌,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有轻易毁灭小世界的能力。   当初宁折为了保护三千界,花费数万年光阴,将这些恶魔全部制服,囚禁于最黑暗之地——此界极渊,以荒古大印封存。   然而现在,有人动了封印。   所谓的生死大劫,原来是指这个么。   可惜,未免太看不起他,即便力量衰减,他也仍是这创世之主,三千界实力最强横之人,区区魔兽......   呵。   宁折冷勾唇,伸出手,扶住那跌跌撞撞奔来的孩童,“莫怕。”   小孩发着抖,小脸惨白:“仙、仙人......”   宁折将他们护在身后。   虚空之魔的身体已经从云层中钻出大半,漆黑如泥的身躯,滚烫的岩浆流在表面奔腾,瞳大如铃,四爪锋利,长相无比丑陋惊骇。   此时它正将爪牙伸向田间吓傻的农夫,血口中滴着腥臭泛黄的口涎——它的口涎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哪怕只沾上一丁点,都会立刻灰飞烟灭。   “救命、不要吃我......啊啊啊!”   农夫惊恐地奔逃,然而那虚空之魔的前爪实在过于庞大,根本无法逃离!   小孩吓得大哭,尖叫一声:“爹、快跑!快跑啊!”   眼见那利爪就要碰到其中一个农夫,宁折眼神一冷,倏然出手。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不过是对着那云层中的虚空之魔,极轻极随意地隔空一抓......   “砰!”   魔兽的身体忽然极速膨胀,撑到一定程度,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猛地炸了!   它临死前朝宁折看过来,认出了他的身份,瞳孔里露出极具人性化的愤怒。   只可惜,他的身体已经被炸成一块块血肉从空中落下,再也报不了仇了。   农夫们逃过一劫,被虚空之魔的血淋了一身,恍若下倾盆大雨一般。   然而他们顾不上这血腥的一幕,全都慌慌张张朝宁折跑过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扣谢他的救命之恩。   他身后小孩们都震惊地口不能言,激动而崇拜地望着他。   方才这人不过轻轻一握,竟然就能将那如此恐怖的魔兽眨眼间杀死,这种非凡力量......实在太强悍了!   果然,这果然仙人!   小孩们再不敢放肆,皆崇敬地跪在他身前。   宁折拂袖让他们起身,蹲下来,从空间里取出67号做的糖葫芦,送了一支给那方才嚎啕大哭的孩子。   小孩呆了下。   欸?仙人......也吃糖葫芦么?   宁折摸他的头,温和地问他:“可知此地距天祁王朝还有多远?”   “不、不远了,只有十几里,沿着这条道走,很快就能到天祁境内。”   见小孩楞楞地不说话,他父亲连忙站出来,恭敬地给宁折指了条路。   宁折抿唇一笑,朝他道了谢,拂袖离开,态度温和有礼,同方才杀魔不咋眼的模样截然不同。   小孩惊叹一声,等他走了之后,好奇地自己老爹:“爹,这位仙人到底是谁啊?”   他爹也摇头,“不知道。”   按理说这般出彩人物,应当早该扬名于世,他却连听都没听过,真是奇怪。   不过,如今最可怕,应当是那恶魔才是。   只盼这只是个意外,否则......   不知为何,众人心底都有些不安。   虚空之魔当然不只一只,并且它们繁衍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每一瞬间都会有成千上百只年轻的魔兽诞生。   在人族不知晓的时候,这些恶魔从黑暗中疯狂涌出,悄然逼近。   很快,农夫的预感成真了,数不清的大恶魔密密麻麻从云层里钻出来,看得人几乎头皮发麻。   并且,由于他们这里曾经出现过宁折的气息,这里的恶魔尤为密集,连朝廷派来援救的士兵都不敢靠近。   天下各个地方一个接一个地被吞噬,人族瘦小的身体甚至还不够这些魔兽塞牙缝,无数人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嚼碎吞咽,几乎要惊骇疯了。   然而,当天下水深火热火热之际,却只有宁折曾经待过一小刻的这座城镇,自始至终安然无事。   分明他们这里虚空之魔最多,但却都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拦在外,寸进不得 只能在外围怒吼。   “是仙人,爹!是仙人在庇佑我们,对不对!”小孩惊喜地看着自己父亲。   “嗯,那人想必是早已预料到此地会沦陷,特意留下的屏障。”   他父亲也很感激,只是神色却仍有些沉重,忧虑地望着半空中疯狂攻击屏障的恐怖恶魔们。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这般模样,若是上神再不出关,恐怕......”   被无数天下人惦念的云澜上神,仍在神宫闭关,借助古戒内的力量疯狂修炼提升力量。   世人并不知,他们的救世主,此刻早已入魔,甚至还妄图用他们的性命,来为自己的力量献祭。   史记有载,“大越宣政六年,夏至之日,天下大乱伊始。   魔域封印之门大破,极渊所封印的上古凶兽倾巢而出,肆意横扫人族地界,生吞无数无辜百姓。   苍生危矣,上神无踪。”   此次魔域入侵,远比上一次上神历劫之时要严重得多,仅仅一天,天祁王朝全面沦陷。   大劫当前,内乱暂停,宁宣和第五陵通了信,决心倾天下之力,组建一支神勇天兵,同虚空之魔相抗衡。   但,这支神军里所有人皆是实力过人天之骄子,谁也不服谁。   有能力征服率领这只天兵的大将军,一时间,竟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终章四 我一不小心成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我这里,倒是有个推荐的人选......”   宁宣看向自己向来甚少说话的弟弟,“谁?”   宁祉朝门外说了声进来,紧接着一个身形极其高大挺拔、身着玄衣劲装的俊美青年走进来,一身的血腥杀气,冷酷漠然。   “是你!”宁宣激动地站起来,指着他大怒,“你还敢来!”   这人,正是那日当众落败上神、堂而皇之抢走上神伴侣的男人!   67号勾唇,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一开一阖,便开始清冷又讽刺的毒舌起来:“怎么不敢?别说是尔等凡人,就是你们那沽名钓誉的上神,再来十个,我也一样打趴下。”   “再说我不来,你们还能找到别的人可以对抗虚空之魔么?”   “如今天下水深火热,你看看你们那敬重的上神有关心过他的子民么?”   “莫说是救,他不将你们拿来献祭便是仁心仁德了。”   最后,白眼一翻,冷嗤一声:“呵,可笑。”   他说话向来气人,宁折都习惯了忽视他的话,可惜宁宣还年轻,被他气得不轻,冲上去便想和他打。   宁祉一把将他拖回来,对67号点点头,“抱歉,我皇兄脑子不好。”   67号挑眉,想起他先前对付宁折的那些所作所为,便淡淡道了句:“啊,是,你也彼此彼此。”   “......”   宁祉眯起眸子,冷冷看他一眼。   不过他到底能忍。   没说什么,只笑道:“见笑了,这支神兵是我等最后的一道防线,一切希望都寄予在阁下身上了,还望阁下不要辜负天下苍生的信赖。”   67号笑出声,音色清冷如山岚吹拂,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天下苍生?别抬举自己了,你们能有多重要?若不是为了宁折,谁乐意管这种破烂事。”   便是苍生在他眼前灭亡,他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行了,我就来打个招呼,你们到时候别给我添乱就行,走了。”   他懒得理这些愚蠢的凡人,挥挥手,迈开长腿漫不经心离开了。   宁宣气得不行,“就非要找他这种人?朕就不信,占星阁还能没其他能打的人了?即便占星阁没有,天祁也没有?偏要让着狂妄自大之人来当将军,这不是灭得更快!?”   “不是没有,只是那些都是天骄,谁也不服谁。如何能统率大军?只有实力出众到了令人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地步,才能叫他们信服。”   宁祉叹气,“除了这个曾经,没其他人选了。”   宁宣还有些不服气,咬牙切齿盯着67号背影。   宁祉又劝,“再说,你听到他方才说什么了么?我们不清楚这魔兽来历,他却一口便能叫出‘虚空之魔’这四个字,想必是知道那东西底细,实在不简单。”   “可他谁啊,这等人物,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宁宣疑惑不已,宁祉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或许,是哪个隐世高人吧。”   “隐世高人”这会正在调教大越的这些所谓天之骄子。   众人皆是天下间鼎鼎有名的青年俊才,却被他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最后逼得一群人不要脸面轰然一起上。   他步子没移过,眼神动也没动,只凭围绕在周身的数千剑影,便将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到了最后,他轻轻抬眸,凛然冷漠地看着地上趴着的一群人,用非常欠揍的口吻轻飘飘地问:“还打么,废物们?”   众人:“......”   真的好想打死他啊。   可惜也是真的打不过。   凭借暴力,67号非常顺利地收服了一群小弟。   此时虚空之魔也已全面入侵,百姓已在各地官兵组织下,全部躲入避难暗道之内。   67号打架在行,打仗不在行。   他将身体交给了霍忱。   很快,被他痛打的天骄们便发现,自己这个空降的头儿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若说他原本只是个人实力强得过份,只会依靠淫威降服众人,那么现在他便是凭借自己人格魅力,令众人不得不敬佩遵从他。   他就像一位早已浸淫沙场多年的老将军,能轻而易举提起全军士气,用最有利的阵形,完美发挥出所有人最顶级的实力。   这一支零时组装起来的松散大军,不过几天,便被他生生打造成一支铁血无情有命必达的神兵,深入敌军,一往无前,势入破竹!   霍忱本人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一个人便是一支千军万马,但凡有靠近他身侧的虚空之魔,往往将士们还来不及回援,便被他利落斩杀于长枪之下。   其余小队基本都是一百人围攻一只虚空恶魔,需耗时一个时辰才能勉强捕杀最低级的恶魔,更高级一点的,便需出动千人精兵。   可对霍忱来说,他一个人,不过眨眼之间,就能消灭一头高级大魔兽。   开展短短三天,所有人都对这位将军敬畏如神。   若说一开始还有不服者,那现在便是不敢再有半分不敬之情——实力过于悬殊,往往便生不起攀比嫉妒之心了,剩下的只有仰望。   很快,前线的战争起到了作用。   入侵的虚空之魔大多数都被霍忱等人捕杀。   所有人皆欢呼起来,将霍忱奉为救世神,崇敬万分。   霍忱却紧锁长眉,望着魔域极渊的方向面色沉重。   识海里几人也和他一个样。   “虚空之魔不可能这么少,一定是阿宁在里面阻止了。”   “按理说宁折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本尊这心里,为何总有些不安?”   “不错。”秦慎破天荒地开口应了一声,“我也是。”   几人紧锁着眉对视一眼,看向一旁无所事事的67号。   67号掀起眼帘,勾唇看他们一眼,“既然担心,自己去看看他便是。”   他一挥手,几人灵魂便不受控制地悬浮起来,飘出体外。   紧接着67号从商城中抛出六具人形玩偶,令几人魂魄寄生在玩偶当体内。   渐渐地,玩偶开始发生变化,缓缓化成几人原先的模样。   “这是一个星际世界用来寄存精神力的道具,上次商城跳楼甩卖,我想着能用上,便买了下来,不过数量有限,你们省着点。”   秦慎颔首,问他:“能用多久?”   这等奇物,想必是有限制的。   67号比了个手势,“三天。”   “够了!”宁堰活动了下还有些僵硬的身体,立刻飞奔去寻找宁折。   少尊主紧随其后:“本尊先走一步!”   秦慎和大祭司都没动。   宁折不需要那么多人,太多反而是累赘。   秦慎看了眼乱糟糟的城池,想了想,道:“那我便留下来帮霍将军罢,他在前线作战,后方总得有人留心。”   “可,这些人到底是宁折的子民,总不能不管。”   大祭司闭眸卜算片刻,睁开浅灰的眸子,冷道:“吾去解决罪魁祸首。”   67号轻笑:“61号实力可不弱,你有把握么。”   大祭司漠然看他一眼,不言不语,瞬间就消失不见。   67号摸摸鼻子,接下来的话也就没没机会说了。   他原还想着,给他说说61号的弱点呢。   这几个分魂,当真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他朝外看了一眼,几个小队正在奋力捕杀剩余的几只虚空之魔,战场上硝烟四起,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将地面都染成了罪孽的殷红色。   生灵涂炭,也莫不过如此了。   霍忱身着战甲走进来,一身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眼底杀气还未消散,威势强大得令人心悸。   他看了眼67号:“你要走了?”   67号点头,“先下手为强。”   霍忱没有多说什么,他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闻言便道:“活着回来。”   67号死了,他们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你是有多不信任我。”67号无语地扫他一眼,“区区云澜......”   “他今非昔比。”   67号冷嗤,没说什么,闪身消失。   秦慎听他二人言语,便大致猜出了事情原委,对霍忱淡淡道:“此事一过,便和主人商量,离开此界罢。”   “嗯。”   ......   此时此刻,宁折正在极渊中大肆屠杀。   倘若外面的人看到这里面的场景,恐怕会被吓得立刻晕过去。   别说战斗,他们连一点反抗之心都不会生出来。   数量实在太多了。   密密麻麻如同蚁穴,几乎快要将整个极渊挤爆,争先恐后朝宁折扑过来,一波又一波宛如潮水,根本不给人一丁点喘息的空间。   从半个月前开始,宁折便一直在这老巢里杀魔,到现在没有歇过一会。   饶是他神力庞大,此刻也不由得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   然而这次的虚空之魔,数量远比从前更甚无数倍,经过数千万年极渊魔气滋养,它们进化得更强大。   宁折已经不是从前强大的神了,人类之躯,到底是有极限的。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耗死这里。   至少,也要毁了巢穴才行。   宁折闭上眼,调动起全身神力,化作一道巨大的光箭,极速直捣魔穴!   宁堰和少尊主二人化为遁光飞来时,看到的便是虚空魔穴轰然崩溃的壮观之景。   那样庞大的巢穴,在一道绚丽夺目的光箭下寸寸崩毁,无数虚空之魔发出痛苦的哀鸣声,身体在光线下猛然炸裂,血雨倾盆。   场面过于震撼,二人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直至,所有虚空之魔陨落,聚拢阴云散开,天边射出一缕灿烂日光。   他们才看见,一个极小的身影散去周身光芒,从高空中猛然坠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虚弱无力。   “这是......”   少尊主话未说完,宁堰瞳孔狠缩,猛然冲上去接住那道身影,“阿宁!!”   他们来迟了!那光箭,分明就是宁折最后拼命使出的全力一击!   宁堰崩溃地跪在地上,抱着怀里失去了呼吸、脸色苍白至极的人,哀恸地哭喊起来:“阿宁!阿宁!!我不许你死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二人脑海里忽然涌出一阵陌生的记忆。   那是半个月前,宁折来到极渊,灭杀魔穴里数以亿计的魔兽的壮观场景。   不过是一个人,一把雪色长剑,便将令百万大军束手无策的虚空之魔全部斩于剑下!   不过短短半个月,死在他剑下的虚空之魔甚至比入侵人界的还要翻上千番!   那道面对庞大魔潮浴血奋战的身影,那张冷漠俊美不苟言笑的面孔,还有从高空中如直线般坠落的虚弱身体,几乎成了一道无与伦比的绝色风景,清晰无比地映在人脑海里,震撼心灵,令人此生永远也无法忘记。   不仅仅是他二人,所有人都接收到这股记忆,不由得停下手中之事,怔愣望向天边。   这人......   这个拼命保护他们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感觉会如此亲近熟悉?   农家小院里,小孩拉了拉自己父亲的袖子,泪流满面,哭噎起来:“爹、是仙人,是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他父亲没说话,拉起他的手跪在地上,按着他朝极渊的天边深深扣了个响头。   救命大德,舍身之恩,理当如此。   同一时刻,还在军营里的霍忱和秦慎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之意。   竟然能在人的脑海中强行植入记忆,这是谁的手笔?如此耐人寻味的行为,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前。   此时宁折还在同魔穴对抗。   而距此地不远之处,黑暗中,61号接收到魔穴中传来的画面。   忽然他蹙眉,惊讶地站起身。   怎么回事,宁折怎么会过来!?   他不是一直不愿惹麻烦的么。   61号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明明......明明都已经被伤透心,不愿再管这些人,为何还要拼了命保护他们?你忘了他们曾经是如何对你的么?   61号头脑有些混乱,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这些虚空之魔还受他控制,没有对宁折造成什么致命伤。   不过,计划到底是被宁折打乱了。   他原本是想令虚空之魔入侵天下,大败云澜,再当着他的面残害苍生,让天下人亲眼看看他们的上神究竟有多废物无能。而后再用他从商城里得到的溯流玉开启时光逆流,令所有人恢复从前的记忆,再将宁折推到众人面前,助他败退虚空之魔,到那时,宁折便顺理成章夺回自己拥有的一切。   可现在,宁折却主动出击了,甚至还为此受到重伤。   而外面那群无知的人类竟还在欢欣鼓舞,自以为是自己打败了虚空之魔。   简直可笑。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宁折的心血白费。   61号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溯流玉,这是商城出售的极品道具,具有共享、恢复记忆的功能,一共可以使用三次。   第一次已经被他用了,就是上次宁折全面清洗记忆的时候。   还剩两次,这一次正是使用的机会。   他一定要世人看清楚,真正值得他们信赖、真正能拯救他们性命的人是谁!   61号接通自己在魔穴内的留下的监测器,将宁折战斗的场景一份不落地复刻下来,输入溯流玉中,启动了术法。   于是这一瞬,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宁折的战斗场景。   不过,发动溯流玉,对精神力损伤极大,61号此刻虚弱无比。   而恰恰就是这个时候,他在周围布下的禁制被人触动了......   有人来了!   ......   对亏了67号方才发动那术法,精神力波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大祭司才能如此轻易凭借星象寻找到他的隐身之地。   这里距极渊不远,再赶一会路,便能去到宁折身边。   方才接收了记忆,大祭司明白此刻宁折正处于虚弱之时,心底隐隐传来一抹焦虑,催促他立刻赶过去。   但大祭司知道,自己不能去,那里有宁堰和赤钺便已足够,他的任务,是解决眼前这个人。   生生压下心底难耐恐惧的情绪,他二话不说朝61号发动攻击。   61号只能暗骂一声,全力奔逃。   计划还未完成,他可不能死!   ......   极渊这边,宁堰还在撕心裂肺地恸哭,声音嘶哑悲哀至极,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有多痛苦。   只有宁折无动于衷地闭着眼。   只是,见他连鼻涕都要甩到自己身上时,宁折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忍无可忍冷声吐出四个字:“宁堰,闭嘴!”   宁堰一愣,眼泪鼻涕挂在脸上,呆呆低头看他。   “阿、阿宁?你......你没死?”   “你才死了。”   宁折骂他一声,又忍不住低咳出一口血。   少尊主立刻扶他起来,喂他喝了口水,帮他顺气。   宁堰还没回过神。   明明......他方才摸的身体那样凉,明明都没了心跳......   少尊主不忍心见他这么蠢,一边抱起宁折疗伤,一边给他解释:“阿折只是一时用力过度导致虚弱,睡一觉就好了。”   “那、那我岂不是......”宁堰手足无措。   少尊主幸灾乐祸笑了笑,“啊,对,你把他吵醒了。”   宁堰:“......”   完了,他记得阿宁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而且是那种发作起来会杀人的起床气   宁堰腿一软,跪在地上,神色惊慌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阿宁、我,我我我我......”   宁折朝他“呵呵”笑了两声。   最后,宁折被抱回大越修养。   宁堰在他房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的钉板,一直到这具玩偶身体损坏时,他才得以解脱回到身体里。   不过他膝盖都已经损坏,神魂损伤严重,短时间内都无法行走了。   少尊主骂他活该。   奇的是,以前总是会和他针锋相对的宁堰,这次却没有发怒。   “你脑子跪坏了?”   宁堰微笑着摇摇头,眼眸微垂,神色是说不出的温柔,“我很庆幸,到最后受伤的是我。”   因为这意味着,宁折没事。   他宁愿自己受千倍万倍的伤,也不想宁折再受一点点疼。   “你......”   少尊主一顿,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总嘲讽宁堰对宁折的爱是虚假的,可如今看来,或许他一直错了。   这人对宁折的心意,绝不比任何人少。   又过两日,霍忱率军扑灭最后几只虚空之魔,班师回朝。   因此次他在战场中神勇无敌,表现极为出众,宁宣迫于民意,不得不正式封他为骁勇大将军,赐府邸金银,享朝廷俸禄。   秦慎打理朝政有攻,为人清冷敏锐,恰好丞相之位空缺,便封为右相,倒是和他以前官职一样。   不过,秦慎无法在体外化形太久,注定当不了这个丞相,便婉拒了。   宁宣虽觉可惜,倒也没说什么。   至于宁折......   宁宣想起记忆里那个浴血如战神的青年,一时间犯了难。   很明显,这次他们能击退虚空之魔,全都是这人的功劳。   但也正因如此,宁宣才会纠结,究竟该封他个什么,才能衬得起他的身份。   而且另一方面,他还记得这人便是上神曾经想结契的伴侣,还当众打了上神,他若是封他,岂不是明晃晃在打上神的脸?   可不封,别说百姓不同意,他自己心中也过意不去,当真是左右为难。   宁祉见他烦心,便道:“既然你摇摆不定,不如去问问霍将军如何。”   67号当初并未告诉他们姓名,只说自己叫霍忱。   记忆洗去之后,霍府也不存在霍忱此人了,并无人怀疑他的身份,只当是同姓。   宁宣想了想,觉得自家弟弟说得不错。   便带着宁祉亲自去将军府拜访了霍忱。   67号还未回,这具身体暂时是霍忱接管。   霍忱很了解宁折的性子,听闻他二人来意,便摇头道:“他不需要这些虚名,倘若陛下过意不去,便昭告天下,寻一些珍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或者搜罗一些各地的特产小食过来送给他罢。”   他说着抿唇笑了笑,眉眼柔和:“他会很欢喜的。”   宁宣和宁祉愣愣对视一眼,应下了。   这种小要求,不,简直算不上要求,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高华淡漠、又强大无匹的男人......居然会喜欢这些小东西。   感觉......莫名有点可爱啊。   宁宣走了之后,霍忱便进了里屋,去看宁折的情况。   宁折已经醒了,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亵衣墨发雪肤,眉眼安静地坐在榻上。   日光柔和,淡淡打在他身上,将他衬得如同在发着微醺光晕,看上去岁月静好,几可入画。   只有霍忱知道,他这是没精打采。   他走过去倒了杯茶,递给他,“饿了?我去给你做吃的,你想吃什么?”   宁折喝了口水,鼻子皱在一起,“苦。”   霍忱摸摸他脑袋:“没办法,67号没回来,没有橙汁,我让人熬点甜汤给你喝吧,还有没有想吃的?”   宁折抬眼看他:“还想吃糖葫芦。”   霍忱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会做。”   宁折嘴也很挑,外面卖得他都嫌酸,只吃67号给他做的,可惜67号不在,没人会做。   宁折有些失望,耷拉下脑袋:“那我不吃了。”   霍忱坐在他身旁,抚了抚他略显苍白的脸,“乖,先吃点垫垫肚子好不好?等他回来就好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宁折追问。   霍忱沉默片刻,“我......不能说。”   宁折看他片刻,歪着脑袋笑了下,“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去找云澜了,是不是?”   霍忱猛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惊愕。   “找他干什么呢?让我来猜猜......”   宁折眯着眼笑,掰着手指头一根根认真的数,“1、云澜和古戒做了交易,想提升力量,67号担心他对我不利,便瞒着我提前去杀他。”   “2、61号操纵虚空之魔的办法是他教的,溯流玉也是他给的。”   “3、这一切,包括我能卜算到的生死大劫,全是他一人操控。他屏蔽了真正的天机,让我故意以为我的生死大劫便是这虚空之魔,可实际上,云澜才是真正的威胁,而他自作主张地代替我去应了这劫。”   说完,他眼底笑意已经全部消失,抬眸漠然看着霍忱,慢条斯理开口:“对不对,将军?”   霍忱眼底复杂,指尖蜷了蜷,徒劳解释:“他、他什么都没做。”   “对,他确实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黑了次系统商城,一手操纵了一场所谓的跳楼价大甩卖,将溯流玉和操纵虚空之魔的手册特意随机到61号的优惠券里,他什么都不用做,61号便能替他完成一切。”   “他也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告诉阿莲这是为了保护我,阿莲便会帮着他屏蔽天机,蒙骗于我,毕竟占卜可是阿莲的拿手好戏不是么?”   “他什么都不用做,你们也都会帮着他瞒我,在我面前做戏,因为你们都觉得这是为我好。”   “怎么不说话。”宁折轻笑,凑上前勾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将军,我说得对不对?”   终章五 一觉醒我老攻被人杀了怎么办(内附小天使赠送同人画)   霍忱后退一步,膝盖弯碰到床沿。   宁折伸手一拉他衣衫,他便失去平衡,跌到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将军,我给你两个选择。”宁折翻身跨坐在他腰上,捏着他下颌,神色是尽在掌控的镇定随意。   “让他回来,或者送我过去。”   霍忱抿紧了唇看他,长睫震颤不停,高大冷酷的男人这一瞬间被他逼到了绝地,显出几分脆弱来。   沉默许久,他才干巴巴开口,“我、我不能。”   宁折眯了眯眸子,“原因。”   霍忱不知道说什么。   面对宁折这张近在咫尺魂牵梦萦的脸,他全部心神都被他牵引着走,根本无法思考。   索性,他撇开头,闭上眼,“没有、原因。”   气氛凝滞了片刻。   宁堰在他识海里冷道:“答应他,你怎敢拒绝他!”   少尊主看他一眼,“可是答应了,宁折就危险了。”   秦慎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此事我赞同将军,不能答应,说什么也要将他留下来,否则67号做的这一切,岂不都是白费。”   青鸾勾勾唇:“这次孤站宁堰,他虽不靠谱,却比我等了解宁折。”   大祭司没有发表意见,几人转头看他,“你如何决定?”   大祭司睁开冷淡的眸子,“主人希望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那便是反对了。”少尊主颔首,“67号一定站在我们这边,便是三票对四票,商议结果不变,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宁折留下来。”   他拍了案,声音淡淡:“宁堰,别任性。”   宁堰咬牙,“你们这样做,一定会被阿宁厌弃的!”   说到底,宁折平日随和,可在某些事情上性子却固执强势至极,若是反抗他,下场绝不会好。   “无所谓。”少尊主带笑看他,“宁堰,我和你爱的方式不一样,我只要他活着,能和他在一起就够了,即便是一辈子被他所恨,我也不在乎。”   他和宁堰不一样,他从一开始便未曾拥有过宁折。   宁堰那种从拥有到失去的痛苦他无从体会,宁堰的大彻大悟他也无法理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宁折。   他对霍忱道:“将军,交给你了,按照你自己想法去做。”   霍忱睁开眼,眼底划过一抹坚定。   他直直望进宁折眸底:“我不会让你去的!你若是非要去,我便将你绑起来,将你关起来,叫你不得不听我的话。”   宁折愣了愣,忽然笑出声,低下头凑近他的脸:“将军,你怎么突然这么硬气?是不是他们在撺掇你?”   霍忱向来纵容他,他方才甚至都已经动摇了。   这个男人心思太好猜了,他总想着放手让他去做喜欢的事,若是有什么危险或者实在难以承受的后果,大不了他便站出来替他担下。   方才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大约是被识海里几个男人一撺掇,又改了主意。   霍忱自然不会出卖自己,坚决道:“不,全是我一人决定。”   只是嘴上虽这么说着,他眼睫却不自主垂下来,不敢去看宁折。   宁折眉眼弯弯,头低得越发厉害,鼻尖几乎与霍忱碰在一起。   他伸出修长温凉的手指,轻抚了抚霍忱俊美冷硬的脸庞,自上而下俯视着他,淡色薄唇吐气如兰:“将军,真可爱......”   霍忱身体猛一僵,呼吸灼热起来。   宁折能感受到,自己坐着的那处已经悄然抬头。   这个男人,只被他这一句话,便撩拨得动了情。   宁折眸底笑意更甚,用指尖轻轻搔刮了下他的喉结,牙齿轻咬上去:“将军,做么?”   说起来,他还没和其他人直接接触过。   霍忱眼睛忍得通红,死死攥着拳,额角青筋暴起,每说出一个字都如同刀子在心上剜:“不......你、还有......伤。”   他如何不想和宁折做,他怎么可能不想!   这是宁折重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温情对他,他想得抓心挠肺都要发狂了!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   “将军,没关系的。”   宁折温柔地吻去他眼角因隐忍而不受控制溢出的泪水,薄唇亲了亲他唇角,缓缓褪去他衣衫。   霍忱浑身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不行,不能再继续......   他会忍不住。   他近乎乞求地看着宁折。   “没关系,我疼你......”宁折吻着他的唇,温软的舌尖轻探入他口中,指尖轻轻撩拨着他灼热的欲望,含糊不清地呢喃:“将军,给我,想要......”   他眼尾殷红,面色迷离惑人,这模样,简直是个勾人精气的妖精。   血气直冲大脑。   霍忱眼一红,失去了理智,翻身猛将他压在身下,反客为主狠狠吻住他的唇,一遍遍索求无度。   ......   春风拂槛,日光缱绻。   窗外枝叶沙沙,诉说绵绵情语。   夜半,宁折轻轻睁开眼,看了眼榻旁沉睡的男人。   霍忱紧闭着眼,平素里一直冷硬的面孔此刻变得温和安静,露出不为人知的柔软多情的那一面。   宁折看了一会,轻笑一声,凑上去在他眼睛上亲亲吻了下,哑着嗓子道了句:“将军,太嫩了。”   他从榻上起身,单薄的衣衫从他身上滑落,雪白的身体上露出几处惹人遐思的绯红印记,脖颈修长优雅,肩膀纤瘦有致,清冷月色下美得惊心动魄。   霍忱识海里几个还没有睡下的灵魂看得眼都直了。   少尊主哀恸至极:“为什么,不是我!?”   霍忱那个呆子,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福利,早知道应该换他来才是啊!   宁堰呼吸急促,红着眼,一遍遍想着,他也想要,阿宁,他也想要。   青鸾也没睡。   他想得却不是这个,而是蹙眉:“他要去哪?”   另外两人这才瞬间惊醒。   宁折在起床穿衣......他要出去!?   少尊主顾不上心痛,嘶吼起来:“霍忱!你丫在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这声音大得都惊动了识海中沉睡的另外两人,霍忱却仍旧一动不动,睡死过去了一样。   少尊主眼睁睁看着宁折慢悠悠穿好衣衫,又走过来轻吻了一下霍忱的眉心,弯着眸道了句“再见”,才施施然推门离开。   少尊主要崩溃了,不是说好做得宁折不能下床么!为什么现在不能下床的是他啊!霍忱你行不行啊!   大祭司探查了下,摇头:“他被宁折下了禁制,昏迷了。”   “那宁折......他不是不能走么?”   秦慎忍不住抿唇,眉眼带上几分柔和:“大约又是......做戏。”   只有宁折有心,他的伪装谁也看不出来——不,或许67号能看出来也说不定。   他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宁折,看着很有生气。   “你还有心情笑,现在怎么办?”   “先通知67号吧,跟他说一声陛下过去了。”   秦慎闭上眼,再睁开时,右眼瞳孔已经成了殷红的血色,隐有一朵艳丽荼靡在他漆黑清隽的眸底缓缓盛开。   “我试试破开禁制,以前倒是学过皮毛。”   听他这么说,少尊主便放心了。   秦慎嘴里的皮毛,便相当于极是精通了,这人向来对自己要求极严,又谦虚得过分。   他和青鸾对视一眼,拍上他后背,将魂力注入他体内,“我等来助你。”   ......   这边宁折一路畅通无阻走出将军府。   事实上,有一队精兵被霍忱下了命令,是专门监视他的。   宁折要离开时,他们堵在门前,尝试阻拦他。   “让开。”   宁折不欲与他们动手,便只淡淡道了这么一句。   将士们一看他那张脸,脑海中便清晰无比地浮现出那日他孤身一人同成千上万虚空之魔对抗之景,血衣冷面,如同杀神。   并且,这是救他们于水火的杀神。   没有他,所有人此刻都已经化为了魔兽口中食。   所有人的手都开始发颤,被逼得不行,“不、不行,将军说了......”   宁折沉下脸,一缕杀气外泄。   将士们手中长刀在这冷峥杀气下不住地嗡鸣震颤,几欲脱手而出。   头领快哭了:“您、您不要逼我等,我等、我等也不想......”   宁折扫他们一眼,收了杀气,语气缓和几分:“我不杀人,让开罢,你们将军都拦不住我,你等也别莫白费力气。”   “这......好吧,您请。”   将士们对视一眼,到底不想违抗他的命令,分出一条道路,恭敬让他离开。   说不清什么原因。   总觉得,除了畏惧他实力,似乎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让他们不由自主想顺从他、爱护他。   宁折出了将军府,摸了摸肚子,在脸上随便抹两把,走到一个小铺里买了十个肉包抱在怀里,打算一会啃,先填饱肚子。   包子铺老板盯着他一个劲猛瞧,踌躇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等风华无双之人,他见过怎会没印象呢?可若是没见过,又为何如此熟悉?   宁折歪歪脑袋,朝他弯弯唇,但笑不语。   待他付了钱离开,老板听到下一个顾客说起那日虚空之魔入侵之事,脑中灵光一闪 猛一拍脑袋。   是他!   那个仙人!!   大约是做了些许易容,那张脸看起来平凡许多,他才未认出来。   折寿啊!他怎么能收救命恩人的钱!   老板顾不上铺子和客人,连忙奔出去找那位仙人。   可大街上空荡荡一片,那还有仙人半分影子。   宁折此刻正抱着一纸带肉包子,坐在自己原先的小院里专心地啃。   星夙端了一碗粥过来,紧张地盯着他,直到眼看着他将粥慢慢喝干净,才终于松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一回过神,发现宁折正盯着他,黑瞳中泛着幽蓝色冷光,深邃如海。   星夙心中一紧,怕他看出端倪,连忙开口转移他注意力:“主人,陆期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他去找死了。”   宁折漫不经心捡起最后一个肉包塞进,就口水咽下去,才道:“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星夙愣了愣,有些慌乱,“我、我不知道......”   宁折将他的话打断,声音漠然:“阿夙,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不要让我厌弃你。”   星夙手指猛地抖了下,眼眶红起来,默默站起来跪到他面前,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对不起、对不起主人,阿夙骗了你。”   宁折揉揉他软乎乎的头发,“说罢。”   星夙一边哭,一边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   67号留给他的物资里,放了一封信和一瓶浅蓝色发着淡光的液体。   信上说,如果宁折回来找他,便让他将这东西想办法给宁折喝下,迷晕他。   宁折心道果然如此。   他知道67号肯定不会将全部希望托付给那几人,一定会留有后手......果然就是星夙。   事实上,并无把握,只是随口一诈。   好在星夙单纯,看不出他其实心虚得很。   “所以,你便放进了粥里,哄我喝下?”   宁折心想,幸好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察觉到不对,提前前用神力将咽下去的粥消解了,否则就要中招了。   67号倒是了解他,知道他喜欢南瓜粥,让星夙将药在南瓜粥里不引起他的怀疑。   不过,呵,还是太嫩了。   他早就看透了。   宁折勾勾唇,正要说什么,忽觉眼前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耳边传来星夙朦朦胧胧的声音:“不是啊,陆期让我放在水里,就是主人您手边那一杯。”   “......嗯?”   宁折眼底茫然起来,“那、那南瓜粥......”   既然不是,你紧张个什么劲?   星夙脸红,垂着眸结结巴巴起来:“这、这是陆期给我的食谱,我、我自己照着熬的粥,不知道、主人喜不喜欢......阿夙、阿夙第一次做东西给主人吃......”   宁折:“......”   靠,67!算计他!   他分明特意将食谱给星夙的!   不知道67号下的什么药,宁折完全抵挡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混沌中,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梦,梦见在一片蔚蓝海面上,67号赤身裸体暧昧地将他抱在怀里,褪尽他的衣衫,细细密密亲吻着他身体。   正在宁折情动难忍,急切地哭着要他进来之时,他抬眸挑着眼尾一笑,嗓音清冷惑人,薄唇轻吐对宁折霸道暧昧地道了句:“别急,都给你,我的小蠢蛋。”   “......”   宁折猛然被吓醒,出了一身冷汗。   日,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去你个泡泡茶壶的小蠢蛋。   啊!67号是不是有毒啊!   他这一睡,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67号成功达到了拖延时间的目的。   星夙将一个小铃铛递给他,“陆期说,等你醒来以后,便将这个交给你,让你去神宫寻他。”   宁折瞳孔微缩,盯着那串红绳金铃铛,摸上自己脖颈的那只。   这是67号的铃铛,上次他从系统商城里黑出来,而后又坑蒙拐骗给他戴了一只。还神神叨叨说什么情侣铃铛,戴上了就再也取不下来。   果然是,又在骗他!   “他没有交代其他的了?”   星夙摇摇头,“没有。”   宁折面色微凝,“我晓得了,阿夙,拜托你看家,我去看看,很快就回。”   星夙担忧地望着他,“主人,不会有事的吧?”   宁折抿唇轻笑,抚了抚他头顶:“能有什么事,别担心。”   星夙弯弯眼睛,“嗯!阿夙会好好看家的!”   宁折很快便离开。   星夙坐在小院里,不舍地望着他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微微叹息一声。   一抹人影在他背后缓缓现出身形,问他:“你已经有决断了么?”   星夙摇摇头,眸光清澈无怨:“你们没有给我决断的机会,你分明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你乃神器,承上神点化恩赐,报以生生世世忠心,这是你的宿命。”   “啊,说得是......”   星夙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双手合十,下一瞬身体发出淡淡的光芒,化作一抹流光雪线飞进那人影袖中,“走吧。”   “不需要留什么书信么?”   “不用了,主人会伤心的。”   人影沉默片刻,“辛苦你了,待古戒失去力量,我会带你回来。”   雪线蹭了蹭他衣袖,“多谢。”   很快人影化作雾气,也消散在小院。   ......   云雪茫茫,仙气缭绕。   冰雕一般的神宫蔚然而立于云端上,神圣而尊贵,令人生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宁折毫不费力打退几个冲上来阻拦的系统,长驱直入主宫殿。   他一袭雪色繁复曳地长袍,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踏进宫殿,铃音清脆,足下生莲,轻风将墨发雪衣卷起优雅的弧度,整宛如真正的上神走下云端,将神殿中一切衬得熠熠生辉。   “云澜哥哥!”一边走,他的唇角一边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扬声道:“阿宁千里迢迢来看你,你怎么还派人拦着,不让阿宁进呢?”   云澜便坐在主神殿最尊贵的那个王座上,垂着眸淡淡望着他。   数千名系统恭恭敬敬垂立在大殿两侧,将他衬托得如同众星拱月。   若说以前他气势上总弱宁折几分,那么现在的他,眉眼间那股无可匹敌的强大威势,便让任何人都再也不敢小看他。   “怎会拒之门外,本座这不是亲自来迎你了么。”云澜也勾了下唇,眉心一颗暗红色印记为他清俊的面孔平添几分邪魅。   他朝宁折一笑,“阿宁,好久不见。”   “哪有多久,半个月前才见过,你忘了自己还求着我肏.你么?”宁折不吃他这套,笑眯眯揭他老底。   云澜冷眸一凛,反而笑出声:“阿宁这张嘴越发会说话了,伶牙俐齿的,让本座真是越听越想......拔了你舌头!”   宁折也不恼,自顾抿着唇,笑眼看他。   云澜被他注视着,指尖蜷了蜷。   因着一头银发过于夺目,所以宁折平常并不会显露出真实样貌,平素皆是墨发黑瞳,温顺无刺的模样。   每每,他这般不言不语笑着看人时,便显得柔软多情,仿佛自己是被他偏爱的人一般,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阿宁。”云澜哑着嗓子,瞳孔发红,“你莫再这般看本座,你再看,本座便忍不住了。”   “忍不住求肏么。”   “忍不住......剜去你漂亮的瞳孔,折断你细长的脖颈,将你压在身底下,占有你、贯穿你......”   云澜唇角勾起癫狂的笑意,眨眼间闪身至他眼前。   他一手亲密揽住宁折劲瘦的腰肢贴近自己身体,一手扣着他喉咙迫使他抬起头,在他脖颈间轻嗅一口,声音发颤:“阿宁......为什么,不和我融为一体呢?”   宁折抬着头,被他舌头和牙齿慢慢舔舐啃咬过脖颈。   ——如此危险的时刻,他心里还有空胡思乱想着,不知道67号有没有被云澜舔过......   “云澜哥哥。”宁折伸手摸摸他的长发,动作随意温和,“67号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云澜并未理睬,依旧埋在他脖颈间顶弄。   宁折觉得自己的肉都要被他啃掉了。   他含糊问了句:“那是谁?”   “啊,”这倒是问倒宁折了。他想了想,“算是我一个姘头?”   云澜动作顿了下,抬起头直直盯着他,“那我是谁?”   宁折轻笑:“云澜哥哥就是云澜哥哥,谁也不是。”   “那你知道,你是谁么?”云澜捧着他双颊,和他面贴面,灼热的呼吸交织。   “嗯?”宁折正垂着眸看他的衣襟,带了点鼻音应了一声,有点漫不经心,“谁?”   云澜狂**吻上他下颌、唇瓣、鼻尖和眉眼,“你是我的奴隶,是我的宠物!我要杀了你,将你一口一口吞吃入腹......和我合为一体!”   这样,他就无需再憎恨嫉妒这个人。   这样,他就可以只喜欢他。   因为他们已经是同一个人了。   可惜,这些话宁折听得多了,谁都想杀他,谁都想折辱他,只不过到头来每一个人能成功,这次也会一样。   宁折指尖摸了摸云澜衣襟上的血迹,随意地挑眉问他:“你把67号,杀了?”   “那又如何?”获得力量的云澜无所畏惧,“是他自不量力想对抗本座,死在本座手下是他的福气!”   宁折无所谓地笑笑。   他根本不信云澜的话,以67号那个老狐狸的手段,他能这么轻易被人杀了才怪。   不过,67号,他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他摇摇头:“云澜哥哥,我很喜欢你,也是真的不愿伤你。”   云澜漠然看他。   宁折小意温顺地靠上来,指尖撩拨着轻抚上他喉间,抬眸望他,眼中清澈乖软:“可是,67号没了,我的糖葫芦也便没了,哥哥,我会很难过的。”   说着,他指尖便突现一根银针,抵在云澜致命处,勾唇轻笑:“所以能不能请你,将他还给我?”   云澜垂眸看了眼自己喉间几句威胁性的摄魂针,眯了眯眸子。   “好啊。”   他冷笑一声,拇指上古戒闪过一抹暗光,一具已经失去了生气的躯壳凭空抛出。   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宁折瞳孔骤然一缩,心中不安一跳。   云澜一扬下颌,一脚将67号踢到宁折脚下,笑意残忍:“给你!你要的67号!”   尸体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染上灰尘,显得狼狈不堪,却仍能清清楚楚看见面容。   ——墨色短碎发斜斜遮住白皙的前额,棱角分明如雕刻的俊美面孔,微显淡漠的粉色薄唇,浑身染血,身体破破烂烂。   ——正是67号!   他此刻紧闭着眼,一道狰狞巨大的伤口贯穿烧焦了他心口,识海被破坏,浑身灵脉破碎,可谓神魂俱灭,死得彻底,再也没有生的可能性。   宁折指尖忽然狠狠颤了下,脸色瞬间失去血色。   “不、不可能,67号......”   他盯着地上毫无生气的男人,呆呆蹲下来,剧烈地抖着手去探他鼻息。   凉的。   死了。   67号......没了?   终章六 真香!抱着老攻的尸体哭成狗(内附小天使赠送同人画)   “不......”   “这不是真的。”   宁折摇摇头,嘴唇惨白,最终承受不住打击,身体猛然一个摇晃,摔倒在地。   云澜冷笑一声,将他提拽起来,狠狠捏住他下颌:“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对抗我的下场!”   宁折神情恍惚,望着他的眼神脆弱悲哀到极点:“云澜哥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杀了他,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云澜见他痛苦,心中畅快无比,忍不住癫狂大笑,“宁折,你也有今天!本座告诉你,不够,还远远不够!本座要杀了所有你喜欢的人,要你尝遍这世间所有痛苦,到最后只能孤身一人来跪着求本座放你一马!哈哈哈哈哈哈......”   宁折的表现让他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肆无忌惮当着神殿众系统的面,将宁折压在身下,狠狠啃咬上他脖颈,用力吮吸舔咬,既暧昧又残暴。   宁折似乎被67号的死打击到,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双目无神,如同傀儡娃娃一般一般任他施为。   “阿宁,你这样子可真令人着迷,为什么不听话呢,若你能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云澜嘴角笑意更加残忍,着迷地享受着他的恐惧,一边掐着他喉咙一边急切地压上他的唇,舌尖肆意在他唇上舔咬,甚至试图撬开他牙齿往里探。   “不要,放开我......”宁折无法呼吸,神色痛苦,无法控制地微微张开了唇,无力求饶。   “今日我便要当着你喜欢的人的面,操.死你!”云澜冷笑,猛地撕了他身上长衫,将他两条光滑双腿抬起,挺腰便要往他体内撞进去。   神殿里众系统神色有些不自然,微微移开目光。   就在云澜顶进去的那一瞬间,宁折痛苦地惨叫一声,眼角溢出泪水,惹人怜爱。   云澜畅快大笑,开始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刺激的快感一波一波直涌大脑。   二人身下鲜血喷涌,黏稠殷红。   兴奋至极的云澜并未发现,神殿里众人皆神色怪异,偏开头不忍直视他。   渐渐地,血越流越多。   云澜渐渐开始体力不支,眼前发昏,原先的快感,也渐渐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了下,停下动作,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的宁折似乎有些不对劲,双眼空洞,触感冷硬如石,不像个真人。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清冷低笑,音如古琴,铮铮入耳。   “云澜哥哥,抱着石柱子的感觉怎样,舒不舒服?阿宁看你都舍不得放手了呢。”   云澜被这一声提醒倏然惊醒,眼前迷雾层层拨开。   他终于看清,自己怀里的,哪是什么悲痛欲绝的宁折,这分明是他神殿前的汉白玉石柱!   宁折根本还好好站在一旁。   那他方才看到的血......   云澜恍惚低下头,看见自己腹上岔了一柄雪色长剑,剑尖染着殷红的血。   ——那些他以为从宁折身体流出的血,其实是他自己的。   他瞳孔狠狠一缩。   幻术......什么时候!   “云澜哥哥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   宁折温和笑着站在他背后,手上却毫不留情拔了长剑。   血溅洒出来,云澜身体顿时一晃,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我怎么可能为67号哭那么伤心。”   宁折笑一声,张开手接住他,摸了摸他的难以置信的惨白脸庞。   “即便他死在我面前,死也就死了,你觉得我会难过么。云澜哥哥,你不是最了解我的人吗,怎么就没怀疑呢。”   从他进殿的那一刻,幻术便已经布下。   云澜应他的那一声“好久不见”,便是这庞大幻阵开启的钥匙。   神殿里的系统们并不受幻术影响,所以他早早便施了禁咒,将他们困在牢笼里。   至于深中幻术的云澜,自以为从头到尾抱着又亲又啃的人,不过只是根柱子。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云澜艰难地转动眼珠子,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古戒。   他明明已经和古戒做了交易,他费劲千辛万苦得到了那样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会被宁折如此轻易击败!   宁折看他片刻,见他还未记起来,不由失笑,“哥哥,想一想,古戒是谁给你的。”   谁给的......   云澜意识陷入恍惚。   对了,古戒是谁给他的?他什么时候有的古戒?他怎么......会拥有这种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宁折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忘了么,是你说要嫁我的时候,我送给你的啊。”   嫁......成亲,结契......   云澜神情一震,回忆陡然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他想起来了!   是他和宁折还在神殿里缠绵,那时宁堰还没来,宁折脱了他衣衫,说他不会白白占自己便宜,便将这戒指从自己手上褪下,给他戴上。   他还问了宁折,这是不是定情信物。   宁折神色很温柔,说不是,只是想送给他,做他的保护符。   只是后来这段记忆便被宁折抹去了。   所以他忘了,这赋予他力量的古戒,其实是宁折亲手送给他的,他能送出去,自然有办法对付。   不、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比不过这个人吗!   云澜惨白着脸摇头,无法接受事实。   宁折将他抱起来,走到阶上神座旁,将他放上去,耐心地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长袍。   他方才顾忌云澜的颜面,实际并未让他出什么丑,在系统看来,他们的上神只是忽然莫名其妙地抱着一根石柱子疯狂大笑而已。   至于云澜脑海里那些不可描述的动作,仅仅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而已。   “67号体内有我一半神魂,严格说来,也算是我半身。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不过既然你已经杀了他......”   宁折抿唇一笑,“便算我们两清了。”   “云澜哥哥,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我对你也足够宽容,不久我便会离开这里,永远消失在你眼前,这样你总可以安分了吧。”   云澜一怔,“你要走!?”   “不走,我怕我控制不住杀了你。”   宁折笑了笑,指尖点点他伤口,“我再不喜欢67号,他也是我的东西,要杀要剐,只能我来。你动了他,我没找你算账,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他的指节陷进云澜伤口里,微微弯曲,不轻不重地搅动了下。   云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弓起腰剧烈发抖。   宁折抽出手指,神色倏然变冷,漠然望他:“这次是67号主动来找你麻烦,死了也是他活该,我本不应与你追究。”   “只是我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舒服些,这道伤口里我下了禁制,永远都无法愈合,你便生生世世都活在这痛苦当中赎罪吧。”   他说着拍拍云澜失神的脸,“云澜哥哥,阿宁走了,你好自为之。”   宁折下了台阶,随手拎起地上67号的尸体,朝殿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解开了那些系统身上的禁制。   系统们立刻使出各种攻击他。   宁折只手祭出一道水屏,攻击触到屏障便立刻改变方向,全部反弹回去,反而伤到了他们自己。   “虽然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先不要的,不过你们这般废物无能倒让我实在没想到,现在系统真是越来越不成事了,为了你们和任务世界好,不如回炉再造一下吧?”   宁折笑眯眯说着,单手一抓,神殿里数千系统惨叫一声,全都不受控制地化为一串串数据吸过来,被他牢牢控制在掌心一小座金笼子里。   “这是67号专门为他自己提升实力而炼造的历练空间,其中危险就连我进去了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出来,67号死在你们手里,我总得为他讨个说法。也别说什么我亏待你们,这可是好东西,出来以后实力必定飞升。”   他又歪了外头,笑得分外凉薄冷淡,“不过......究竟能不能出来,就看你们自己运气了。”   宁折笑眯眯恐吓了一番这些惊慌失措的系统们,便将金笼子收起来,没再看云澜一眼,径直拎着67号的衣领离开。   67号是真的没了。   他的神魂之力本属于宁折,宁折很清楚,他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了。   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干了些什么,竟然把自己作没了。   虽说云澜现如今实力大增,可以67号的实力,他也不该死得这般轻易才是啊。   宁折看了眼自己手里没有丝毫生气的躯体,想了想,没回大越,而是带他一起回了系统空间。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这里了,一切布置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小卧室里挂着巨大的观影屏,柔软舒适的沙发床,奶黄色的可爱抱枕和绒毯,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布偶公仔。   每一处都属于他,每一处都有他留下的气息。   似乎他和67号从未离开过这里,似乎下一刻67号就会醒过来,系上他的喜羊羊围裙,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眉目清冷地问他吃什么。   宁折将67号脱光了洗干净,放在卧室的双人大床上,坐在一边默默看了他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说他恨,他并不恨。   说他难过,他好像也不是很难过。   但说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似乎又并不是这样,总感觉心口闷闷酸酸的,像被棉花堵着一般,呼吸很困难......很沉重无力。   沉默片刻,宁折蹬了鞋,爬上床躺在他身边,将他的胳膊扒过来,丝毫不客气地枕在上面。   这一躺,他足足躺了三天三夜。   好在空间里的时间可以自由调节或静止,否则67号这具身体都该发臭了。   盯着头顶暖黄的吊灯发了半天呆,宁折觉得自己该起床了。   67号死了,他那些分魂恐怕也濒临崩溃,但到底死没死还不知道,他理应去确定一下才对。   而且他走后,云澜似乎并没有好好听话,反而不知怎么地抓到了61号,暴力入侵他的数据库,获取了控制虚空之魔的方法,打算再重新制造一场天劫逼他出来。   如今外面世界正水深火热,百姓死伤无数,可宁折却一动也不想动,只想做个咸鱼躺干。   若一定要形容一下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每次他被67号压着要了三天三夜,射无可射以后,双目无神地瘫在床上,进入了贤者时间的那种感觉。   如果再来根烟,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他到底没能贤太久。   宁宣发动了占星阁的人,正在疯狂地四处寻他,宁折闭着眼都能听到占星阁那帮神侍在他耳边碎碎念叨,除此之外很多百姓也一刻不停地在心里祈求他。   神是能接受信念的,一旦这股信念壮大到一定地步,便会不受控制地传入他心中。   只是和上次不同,宁折这次一点也不想理这件事,甚至心里感到一丝厌烦。   他翻了个身,八爪鱼一样扒住67号的身体,盯着他道:“67号,要不,你理理我,我就去救他们吧。”   67号当然不可能说话。   宁折继续蹭着他,软软央求道:“你快说话,你说一句,我就听你的话起床,好不好嘛?”   见67号还是没动静,宁折忽然有些生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狠狠咬了口他鼻子,“气死了,蠢67!你是不是长胆子了,怎么还不说话!快理我!”   67号双眼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往日总会将他抱起来哄的男人这次说什么也不肯理他了。   宁折忽然有些无力,趴在他胸口上,双眼无神,喃喃道:“我好想吃糖葫芦,想吃泡面,饿死了,我三天没吃饭了,你都不心疼我了,快起来做给我吃啊......”   说着说着他又觉得难过委屈,嘴一撇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往外涌:“你说你这个废物,自己也打不过云澜,还去瞎几把逞什么能,气死我了,我好饿啊。”   “云澜哥哥总是想着搞事,我好烦,等会去把他关起来算了,省得老给我找麻烦。”   他念念叨叨半天,67号也没动静。   房间蔓延着死寂,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显得更加孤寂。   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沉默下来。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   宁折站起来,自己去厨房煮了碗素面。   他不会做荷包蛋,也不晓得该放什么调料,掌握不好火候,面汤也煮干了,最后出锅时面已经都坨了,黏糊糊堆在一起。   宁折端着碗坐在67号身边,草草扒了两口,又吐回垃圾桶了。   太咸了。   他沉默一会,缩在椅子上,又重新端起碗,机械地将齁咸的面条塞进嘴里。   越吃越难过委屈,眼泪便默默溢出眼眶,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他不知怎地,想起以前67号给他煮面的时候,拿了一张菜单问他:“板面拌面葱油面炸酱面鸡蛋面鸡丝面牛腩面猪排面刀削面......吃哪个?”   他选不好,咬着筷子纠结:“都想吃。”   67号劈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美得你,选一样。”   其实选哪个都好,只要是从67号锅里捞出来的面,没有不好吃的时候。   宁折嚼着嘴里干巴巴的面条,心底忽然控制不住的狠狠一抽,面碗掉在地上。   他疼得倒在床上紧紧蜷起身体,胸口沉得无法呼吸,额头抵在67号胸膛上受不了地啜泣哽咽。   “好疼,好饿。”   “讨厌死你了,说好给我煮一辈子面,你人死哪去了。”   “蠢货,你再不起来,以后休想再上我,我要去找其他人做了,你滚边玩去。”   他一边哭一边在67号胸膛上蹭掉眼泪和口水。   忽然,脖颈上的金铃铛一闪一闪发起光,胸口某处发热。   宁折愣了下,眼泪挂在眼睫上。   他低下头,伸手朝怀里发热的那处一摸,掏出来另外一个同样发着光的金铃铛,是67那个。   两个金铃铛一闪一闪,似乎在应和对方。   宁折忍不住鼻子一酸,哭得更狠了,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狗东西!你这男人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自己都死了还要绑着我给你守寡,给我戴什么情侣铃铛,我想去找别的男人快活都不成,真是气死我了......”   哭了一会,哭累了,脸上挂着泪痕,直接躺在67号身边睡了过去。   手里的金铃铛染上他的眼泪,光芒越发刺眼。   一团雪白的光晕艰难地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从铃铛里钻出来,晕乎乎地转了一圈,才看见宁折。   它晃悠悠朝宁折飞过去,在他脸上碰了碰,围着他“唧啾唧啾”叫了一会,声音非常细弱可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宁折睡得沉,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时间拖得越久,光团的身体便越来越小。   它等不下去了,又焦急地叫了一声,在宁折脸上和手上依依不舍碰了好几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围着他身边乱转。   “啾啾!唧唧啾啾啾!”   “啾呜,啾呜!”   “呜,啾......”   见宁折真的听不见,他终于失望地落下来,安静了好一会。   最后他下定决心,轻碰了下宁折的唇角,身体迸发出强光,转头便猛然朝67号眉心里快速钻进去。   室内忽然乍亮一瞬,转瞬间便恢复原样。   等宁折醒来时,所有异样都已经消失了。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铃铛给67号系上之后,又呆坐在床上看了他一会,沉默许久,才自己穿好衣裳下了床,将地上的面条收拾干净,终于出了系统空间。   在系统空间不过四天,外面的时间却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   云澜利用上神之便,从61数据库里夺取了操控虚空之魔的方法,为了逼宁折现身再次制造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人祸。   天下彻底沦陷,虚空之魔再次从极渊深处涌出,大肆侵占屠戮人界。   天祁距极渊最近,受的影响最大,如今已经彻底亡国,二皇子第五陵等幸存之人暂时在大越避祸。   大越境况也不并不乐观,仅剩王都及周边几座小城池还在顽强抵抗,数万的百姓和流民被安置在王都的集中避难营里惶惶度日。   而原先带领他们打了胜仗的霍忱等人,据说这次早在灾祸发生前,便离奇死亡。   百姓传言是遭受魔物袭击。   但宁折心里清楚,这恐怕还是因为67号死了的缘故,他们七个魂魄息息相关,任何一个死了,其余几个都无法独活。   宁折回了将军府一趟,将霍忱尸体从坟里挖出来,仔细探查过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任何生机。   他终于确信,这一次,陆期是彻彻底底死透了。   他默了片刻,将尸体也扔进系统空间,从商城里找了两座冰棺放置好。   他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将军府后山里,还公然挖了大将军的坟,自然是瞒不住。   很快,宁宣就带着人浩浩荡荡赶过来,一见面便跪在他身前,声泪俱下:“大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天下百姓!”   宁折拂袖将他们托起,神色却冷淡:“天下是上神的天下,要求便去求他,我何德何能与这等魔物相抗衡,你求错人了。”   他不太想插手这些事,说到底,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67号也没了,这些人已经和他再无半分关系,是死是活,他不在意。   “大人、大人救命啊!如今这世上,只有您能制止上神了!”   “蔺云澜已经入魔了!这次天下浩劫便是出自他之手,他就是个疯子!”   “若非他偷袭,霍将军怎会如此轻易牺牲!将军直到死前都还惦记着要去寻您啊!”   宁宣身后几个将军愤怒悲痛地低吼一声,恨得咬牙切齿。   宁折眼神动了动,“是云澜杀的霍忱?”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要霍将军将您交出来,将军不从,他便狠心杀了将军,还说要您后悔,他已经成了个魔头!”   确实是云澜能干出来的事,这么说来,那几个神魂一开始应该并未死绝,只是被云澜彻底断了生机。   宁折心里淡淡想着,神色不变,看不出息喜怒。   宁祉心道不好,朝他拜了一拜,姿态放得很低,恭敬无比:“大人,将军对大人赤忱之心着实令我等感动,我等亦为将军鸣不平,还请大人出手为将军报仇,我等必定听凭大人差遣。”   这崽子心眼还挺多,一听他不想管,转眼便将矛头放在了霍忱和云澜的生死之仇上,想打着报仇的幌子让他帮忙出手。   又狠又果断。   难怪过去能和霍忱勾结在一起,将自己这个傀儡皇帝玩弄在掌心。   宁折俯视他片刻,又抬眼扫了眼那些府外跪了一地的凄苦百姓,终是松了口,“先给我煮碗面。”   宁宣还愣着,宁祉已经立刻反应过来,遣人去找了个厨子来,下了碗鸡蛋面端上来。   宁折慢条斯理唆了面,取了手帕将嘴擦干净,又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不动声色打了个饱嗝儿,才缓缓道:“你等如今兵力几何,补给是否充足,有什么应对之法,且先一一与我细说吧。”   这意思,便是同意帮他们了。   宁宣大喜,一把抱住宁祉乱蹭:“皇弟!有救了!”   又不是有喜,这么激动做甚。   宁祉皱着眉推开他,将现在的情况告知宁折。   他们现在残存兵力,加上天祁的,也不过堪堪十万,捕杀一只虚空之魔至少需要一千人,根本不够。   因人数众多,且各地粮仓都遭到破坏,目前兵器粮草补给基本等于零。   说实话,如果宁折再不出现,他们顶多能再支撑三天。   大越这里是天下最后一处人族残存之地,一旦大越被攻破,那么人族便能真正称得上是灭族了。   宁折听完这些,表现得倒是很平静。   过去的几十万年,他看过无数个世界从兴盛走向灭亡,见证过无数兴衰历史,大越,不过是三千世界沧海一粟罢了。   “将王城外的兵都撤回来,百姓也收容进来,放弃抵抗。”   宁宣一惊:“不行!王都守备力量极弱,一旦失去外围城池抵御,眨眼就会被魔兽踏平,那时就完了!”   宁折托着下颌,懒散地看他:“是你指挥还是我指挥?要不全听你的,指挥权给你,你来抵御魔物,我退隐,行不行?”   宁宣一噎。   宁祉暗中狠狠拧了把他的腰,让他闭嘴,对宁折恭敬道:“皇兄性急,冲撞大人,还请恕罪,既然本王说了将此事全权交予大人,那自然是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先是恭维一番,再道:“不过我等愚昧,可否请大人告知个中缘由,届时也好应对。”   宁折刚刚吃饱,不想说话,半阖着眼帘椅在太师椅上,音色慵懒:“别废话,去做便是。”   宁宣和宁祉对视一眼,只好退下去。   “你看他那个态度,他架子怎么比朕这个皇帝还大!”   走到外面,宁宣忍不住抱怨。   宁祉扫他一眼:“你若是能和蔺云澜有匹敌之力,你也可以摆架子。”   “气死了,你怎么也帮他说话!”   “谁叫你废物?”   “你......”   “行了,等此事过去,以后不要你批折子便是。”   “还有朝政。”   宁祉忍着不耐,“我管。”   “......唔,这还差不多。”宁宣装作不情不愿实际内心窃喜地闭上嘴。   两人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   不出所料,果然遭到不少人反对。   撤离计划并不顺利,进展也缓慢,并且这期间,又有一处城池又遭到虚空之魔进攻,众人更加惊慌。   宁折不得已只能出手,将那波虚空之魔打退,站在城墙上充当保护神,看着百姓和将士有序退回王城。   那天但凡是亲眼见过他杀魔的人,对他任何决定都不敢再有半分质疑。   ——实在是被他的速度吓到了。   上千头魔物啊!足以毁灭他们整个王城的数量,在这人手下却活不过一瞬。   他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不过指尖一点,所有魔物转眼间便灰飞烟灭,连血肉都不剩半点。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一时间众人都不知是魔物更恐怖,还是这位仙人更恐怖一点了。   经过宁折这一手震慑,反对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撤离速度加快许多。   一天后,除了殿后的士兵,附属城池里所有百姓都撤回了王城之内。   宁折在这期间去京郊小院寻了趟星夙。   星夙本身便有神力,也能进系统空间保命,因此宁折并不担心他。   不过这次,发生了点小意外。   小院已经被毁了,宁折没找到星夙,查了下他的空间编号,也没发现他的人,就像突然失踪了一般。   他有些疑惑,又去了趟神宫。   神宫也早被虚空之魔侵占,宫殿群都已经荒废,残垣断壁,一片荒凉。   云澜已经不见踪影。   宁折找了许久,终于在轮回晷前找到了已经失去意识的61号。   这人也是倒霉,被云澜抓住受了不少折磨。   宁折将他扒拉出来的时候,他身体破破烂烂全是伤口,眼镜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连数据库也被云澜破坏殆尽。   宁折将他救醒,发现他已经没了记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云澜去哪你也不知道?”   61号怔怔望着他,过了半天才慢吞吞茫然开口:“云澜......是谁?你......又是谁?”   宁折揉揉眉心,觉得无奈,只能带他回到大越。   失忆后的61号安分了不少,乖乖跟在他身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不行。   宁折心想,早知道失忆还能让系统性格变化,还不如早点让67号黑了他数据库,省得之前那么多麻烦事。   回到大越时,所有人将士和百姓也都已经撤离完毕。   因为没了外围城池的抵御,虚空之魔开始聚拢,正在疯狂进攻王城。   宁折出现时,宁宣还在城墙上率军抵御。   然而凡人之躯哪能抵得住这些身长百丈的大魔,很快宁宣等人就被横扫在地,大魔遮天的爪牙朝他们狠狠拍下。   最后关头,宁宣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然将身边的宁祉推出去,自己却控制不住向后滚去。   宁祉瞳孔一缩:“皇兄!”   宁宣朝他笑了下,无力地闭上眼。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生死一瞬间,记忆的闸门轰然大开,过往如潮水般倾泻涌出。   他记起了很多被自己遗忘的事。   前世他被宁折捡回神宫,受他养育之恩,后来转世成皇帝,却被主系统篡改了记忆,数次虐待折磨他。   后来等到宁折重归神位之后,他分明可以赎罪,却又将他遗忘,误以为云澜才是上神,认贼为亲,次次疏远于他。   明明他是他弟弟,是他最亲密信任的亲人,可他却无数次那般折磨他,简直是个畜生。   宁宣眼角溢出泪水,正想已死赎罪,可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却都没到来。   有人将他飞出去的身体接住,淡淡道了句:“哭什么。”   宁宣睁开眼,泪眼朦胧地看到一个模糊人影抱着自己,眉眼如画,疏离冷淡。   他张张口,“阿......阿折......”   “嗯?”宁折有些意外,低头看他一眼,“想起来了?”   宁宣痛苦地点点头,愧疚痛万分:“对不......”   “行了,用不着道歉。”宁折落在城墙上,将他交给宁祉,蹲下来摸摸他脑袋,“是我的错,不怪你,别自责。”   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宁祉,“照顾好你皇兄,我去去就来。”   宁祉知道他是打算做最后一搏了,点头抱紧宁宣:“你放心,本王会的。”   宁折又对61号道:“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这城里的百姓,做得到吗?”   61号愣愣望着他,点头,乖乖道:“能。”   宁折又叮嘱他几句,见他一一温顺应下,这才放心离开。   云澜大概是察觉到他行踪了,将其他各地的虚空之魔全都引来了这里。   站在高耸的王都城墙上朝下望去,地面几乎密密麻麻全是漆黑恐怖的魔兽,所过之处城池湮灭,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幸而他们已经提早撤离进王城,否则这时候早已经成了这些魔兽的腹中之物。   可这些虚空之魔的数量也实在太多,且实力比起当初不知提升了多少倍,一口锋利獠牙令人望而生畏。   众人提心吊胆,忍不住抬头望向高处那一抹缥缈如仙的雪色身影。   这人真的......能救出他们么?   宁折将他们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面色平静,闭上眼,摒除这些声音的干扰,双手合十,掌心渐渐发出白色浅芒。   随着光芒越来越刺眼,他脚下开始凭空具现一道庞大的封印古阵,阵法四角正好是王城四周的四座城池。   一个又一个繁复高深的金色符文从他掌心飞出,一片片归位,快速将阵法覆盖完整。   与此同时,宁折自身也在发生变化。   他的身形逐渐拔高,越发高挑如仙,一头如墨长发如同褪色一般渐渐化成银雪色,漆黑的瞳孔中散去迷雾,露出真实的湛蓝色,好似异域最美的琉璃蓝宝石,一行行神秘的符文在他瞳底时隐时现,深邃古老如夜空星幕,一股浩大的荒古苍茫的气息萦绕在他周身,每一个举动都宛如洪钟长鸣,震撼人心。   宁宣恍惚地望着他,口中喃喃:“上神......他终于回来了......”   宁折咬破指尖,将精血源源不断注入阵眼。   封印大阵发出一束束耀眼璀璨的金光,将整座大越王城包裹笼罩起来。   就在大阵完成那一瞬间,虚空之魔终于兵临城下,对王城发起猛烈攻击,城墙发出震天巨响,摇摇欲坠,百姓惊慌失措。   一时间惨叫震天,呼救声不绝于耳。   “休得放肆!”宁折冷喝一声,祭出全部神力,幽蓝色的眸底冷焰疯狂燃烧。   他广袖一掷,足可燃尽一切的蓝色冷焰便倏然从繁复的袖袍倾巢涌出,迅速形成火海将王城保护起来。   但凡有任何魔物触碰到这火焰,便会立刻燃成灰烬。   城里的百姓们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头顶那一层幽蓝色火焰,看着那些让他们无可奈何的强大魔物在这火里接二连三粉身碎骨。   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声:“好、好厉害......”   这一刻,他们终于将眼前那仙人一般俊美的男人和记忆里那独自一人抵御上万魔物的嗜血战神联系在了一起,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灼烫的狂热和仰慕。   “是神......这才是上神......”   “神回来了!”   终章七 重生后朕被老攻们捧在掌心宠(内附小天使赠送同人)   城墙下众人欢欣鼓舞,激动地仰望着那抹孤高冷漠的背影。   然而事实上,宁折却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般轻松。   他原先在极渊消耗的力量便还未恢复,如今光是一个封印大阵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更别说还要操控冷焰保护这些百姓。   封印极耗神力,只能一次性完成,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出半分差错。   宁折一边计算着力量的消耗,一边仔细观察四周,屏息等待着外围的虚空之魔被王城里的百姓吸引过来。   他之所以让百姓都聚在王城里,除了方便保护,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希望他们能充作诱饵,将魔物全部吸引到一处,一次性封印。   对虚空魔物来说,没有什么比人味更吸引人的东西了。   当然,这种方法简直可以说是丧心病狂,但凡他出现一个失误,那么所有人都会葬身魔物腹中。   也正是因此,宁折才没有将计划告诉宁宣。   虽然宁折确信自己不会出现失误,但百姓却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去冒险。   说到底,宁折之所以敢这么做,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并不将这些百姓的生命放在心上。   不在意,才敢轻易拿来打赌。   因为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所以即便输了也没关系。   宁折发现,自从67号没了以后,他似乎变得更冷漠了,人命于他来说也越发无所谓。   正出神时,底下密密麻麻的虚空之魔终于全都聚拢到王城附近。   宁折回过神,冷冷一勾唇,忽然撤了城墙附近冷焰屏障,将王城里百姓暴露在魔物眼皮子底下。   见到活生生的人,魔物们立刻怒吼一声,集体失去理智,疯狂朝城墙涌来。   众人大惊,立刻尖叫后退。   然而下一瞬,他们就看见宁折抬起修长有力的手臂,直至指天际。   一道太清紫雷倏然被他引下,注入大阵。   封印大阵爆出一阵耀眼金光,将所有魔物瞬间吞没!   时间仿佛静止,每一瞬间的动作都被无限拉长,众人睁大了眼看着那些魔物惊恐地在白衣仙人的掌控下慢慢陷入大阵,被一寸寸吞没身体,转瞬消失不见。   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宁折直接划开了自己手腕,血流如注倾泻进大阵。封印之纹瞬间泛起波纹,宛如活物般伸出一根根庞大有力的触须,疯狂快速涌动起来穿刺进无数魔物身体,狰狞地将他们拖进大阵之内全数吞噬!   这些在众人看来无可匹敌的大魔们,如今在宁折面前,竟然只能像一只只弱小的虫子似的被串在一起,束手无策等着灭亡。   封印大阵嗡鸣一声,爆出耀眼的金光,古老的钟鸣如同洪流奔涌,响彻在每个人心底。   众人心中一凛,忍不住闭上眼。   再睁开时,漫天密密麻麻如飞虫的虚空魔物们,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天空碧蓝如洗,长风明朗,浩然长清。   宁折仍旧长身玉立,岿然站在城墙之上,风卷起他的银发广袖,飘飘欲仙。   61号等人怔怔望着他,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成功了。   不过一人之力,便将所有虚空魔物阻断在城墙之外,尽数封印吞噬,实在震撼至极!   百姓面露喜色。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欢呼,下一瞬,就见宁折身体猛然一晃,猛然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宛如断了翅的蝴蝶一般,从高处倏然无力地栽下。   61号瞳孔一缩:“宁折!!”   他拔腿便奔过去。   只是没能接到人。   跑到一半,半空便闪现出一道颀长冷傲的身影,墨发白衣,眉眼清俊如画,眉心一点黑色诡异印记,既仙又魔。   他掠至宁折身边,伸出修长的手臂,将他接住抱在怀里,勾唇一笑:“阿宁,抓住你了。”   宁宣震惊地站起来,“蔺云澜!怎么是你!?”   众人也认出来,这是他们曾经奉为圭臬敬仰万分的神。   然而,他们将他视为神明来爱戴信仰又如何,这人却不惜为了力量献祭他们,用魔物来毁灭他们!   “放开大人!你不配碰他!”   有位将军怒吼一声,提刀冲上去想将宁折夺回。   “蝼蚁焉敢放肆。”   云澜不屑地耻笑一声,长袖一拂,便将他狠狠打下去,地面瞬间被砸得凹陷。   “姬将军!”宁宣大惊,奔过去查探他的呼吸。   “死了。”   宁祉只看一眼便知道了结果,连脑浆都被砸了出来,哪还能有命在?   他看向上空踏云如仙的男人,眯起眸子:“虚空之魔已尽除,你底牌出尽,还敢出来?”   云澜哈哈大笑:“底牌?虚空之魔不过是本座随手召来,算什么底牌?谁知道你等这般废物,区区魔物便将你等逼入绝境,原先本座还在想如何制服宁折,如今倒是正好,宁折为了护住你们用尽神力,自然也无法逃脱了,这样说来,本座还应该感谢你们才是。”   他说着勾起唇邪肆一笑,俊美如仙的面孔瞬间就变得妖邪魔性起来,朝地面众人随手甩出一大股血色迷雾。   宁祉暗道不好,立刻揽住宁宣纵身一跃,躲开这攻击。   不少将士躲闪不及,被这血雾一沾皮肤,立刻痛苦尖叫出声,身体被迅速侵蚀,转瞬化为一滩滩脓水。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惊恐大叫,慌忙朝城内奔逃。   宁祉望着这乱景,神色越发凝重。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这些凡人根本威胁不到你,你是要斩尽杀绝么?”   “有何不可?”   云澜恶意轻笑,手指在昏迷的宁折脸上轻轻流连爱.抚,“既然他珍视你们,那本座便杀了你们,你说等他醒来后看到满地的尸体,会不会发疯?哈哈哈哈......一个疯了的宁折,这不是很有趣么?”   “你......”宁祉咬牙,下意识将宁宣朝自己身后护了护,“魔头!”   “不错,我是魔头,你等又以为自己如何?若非为了你们,宁折何必遭如此大难!”   见众人面露不解之色,云澜心中只觉讽刺。   他们一个个,早将自己曾经迫害折磨过宁折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一句记不得,便心安理得地承受宁折给与他们的保护,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不觉得恶心么?   他真不明白,宁折为什么还要帮这些蠢货,若是他,简直恨不得立刻灭杀他们,叫他们尝一尝自己曾经到底有多痛苦!   “愚蠢的东西,宁折爱惜你们,本座可不。”   云澜残忍一笑,指尖微光一闪,不惜耗费自己的神力启动了溯流玉。   刹那间,一束束白色光芒从溯流玉中迸射而出,如同流星散落,射进每个人的眉心。   记忆的闸门被洪流猛然冲开,一段段被早已忘却的记忆倾泻涌出。   ……宁折做了小皇帝的替身时,他们痛骂出声。   ……宁折被霍将军绑在祭坛上折磨时,他们拍手叫好。   ……宁折从神剑手下护住天下,他们转眼便将此人遗忘。   从始至终,他们对宁折这个人只有恶语相加和冷眼旁观,以他的痛苦悲哀为乐,甚至辱骂他是下贱娼.妓,暗地里诅咒他灰飞烟灭。   可明明,是这个人赋予他们生命。   是这个人无数次保护他们,无数次拯救他们于水火,他们怎能将这人遗忘!   见众人怔愣当场,面露悔恨之色,云澜忍不住愉悦地笑出声。   “现在还觉得自己无辜么?你们的上神,是你们自己逼死的!你们这些死有余辜,连给宁折殉葬的资格都没有!”   “住口!若非是你嫉妒心作祟,暗害宁折,又如何会发生这种事!”宁祉并不受他言语挑拨,尚算清醒。   “没错,我是主谋,而你们每一个都是从犯,谁也脱不了干系!”   云澜邪肆一笑,并不在意他辩驳什么。   毕竟,再过不久,这些都是死人了。   而他,犯不着和死人计较。   想着,他微一勾唇,广袖中劲风鼓动,掌心轻抬,迅速聚集起令人心悸的庞大能量对准王城。   一时间风起云涌,百姓抱头哭喊。   眼见那道几乎可以毁天灭地攻击即将落下,宁折倏然睁开眼,袖刀快速出现在指尖,拼尽全力狠狠对云澜心口刺下!   “蔺云澜!你敢!”   霎时间血花四溅,恍如雨落。   云澜眼前一晕,身体微微晃了下,手无力地垂下,吐血倒退几步。   宁折抓住时机从他怀中逃离,和他迅速拉开距离,跪在地上急促喘息,脸色惨白一片。   “呵,醒得还真及时。”   云澜直接拔出心口匕首,抹去唇角血迹,对他冷笑一声。   “可惜,你阻止不了我,正好,本座便让你亲眼看看你这些子民是如何痛苦地死在我手里的!”   说罢他便开始施术。   宁折神色冷漠,看都没看底下那些惊喜望着他的百姓们。   “云澜哥哥,你还是不了解我,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么,杀了就杀了,他们的命,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让我痛苦,与其杀了他们,倒还不如杀了你自己,至少比起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我反而更在意你。”   “云澜哥哥,我说过多少遍,我对你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一次次给我惹麻烦,不过是白白消耗我对你的喜欢。”   “你非要我对你动手才甘心么?”   听到宁折说“喜欢”的时候,云澜狠狠一愣,施术的动作滞涩了一瞬。   宁折眉眼一冷,抓住空隙,迅速闪身上前,扣住他喉咙死死压在地上,“陆期已经死了,索性我也没什么牵挂,既然你不安分,便跟我一去死吧!”   他勾唇冷笑,五指越发收紧,“好哥哥,乖,我会在黄泉路上好好疼爱你的!”   云澜挣扎起来。   他要的可不是和宁折一起死!他不甘心!   “宁折,你竟敢骗我!什么喜欢,什么不在意,全是你的鬼话!我再不相信你了!”   宁折险些制不住他。   方才的封印大阵已经将他神力消耗殆尽,倘若云澜拼死挣扎,他还真的不一定能压制住他。   思忖片刻,宁折咬牙放出一缕冷焰将二人裹住,袖中雪色长剑飞出,在空中划过一抹寒光,剑尖对准云澜后心。   “住手,宁折,你不要命了!”云澜大叫。   这个疯子,居然想和他同归于尽!   宁折张开手臂将他紧紧箍住,眉眼一弯,好看地笑起来:“本就不想要了,拉个垫背的正好。”   “云澜哥哥,黄泉路上太冷寂,陪阿宁一起走罢。”   他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指尖一引,长剑便倏然落下,锋利剑刃猛然穿刺透二人心脏。   云澜猛然喷出口血,死死盯着眼前俊美男人,咬牙恨极:“宁折,你该死!”   “我还有后手,别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死!要死你一个人去死!”   “宁折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找到你转世之身,再生生世世折磨凌辱你!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   宁折已经不在意了,苍白的嘴角溢出殷红血迹,他懒散地眯着眸子,缓缓一笑,拉着云澜一起从城墙上坠下。   寒风四起,雪色衣袂翻飞,如云端之羽堕入地狱。   幽蓝色的冷焰在地面疯狂蔓延,燃烧成一片灼灼火海,将二人身影瞬间吞噬。   “不!宁折!!”   61号疯了一般跳下去,冲进火海找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冷焰将二人吞没之后,眨眼便收束消失,地上别说尸体,连一丝骨灰都不剩。   传说中焚尽万物的苍幽冷焰,在吞噬了自己的主人以后,终于永远消匿人世。   61号半身被烧毁,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怔怔跪在地上。   半晌,他接受不了地抱住头,悲恸哭嚎起来。   城内百姓尽皆沉默地站在原地,面露哀色。   不知何时,占星阁内古钟沉重敲响。   阴沉乌云积聚,天上落下淅沥沥的冷雨,伴着61号响彻心间的哭声,更如泣血哀鸣。   ......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转眼已是半年。   虚空之魔已除。   上神和救世主同归于尽。   人世浩劫终于过去,天下渐渐恢复太平。   宁宣和宁祉二人带领幸存的百姓走出伤痛,重建大越王都,修缮法典,革旧出新。   江山一日日恢复繁荣昌盛,日月昭昭,星夜朗朗,山河一片清明。   皇宫,御书房。   宁宣正在埋头用朱笔批折子,嘴里不住地骂:“这个户部到底干什么吃的,朕说了国库没粮没粮,还一个劲伸手讨要,朕凭空给他变出十万石粮草吗?他不知道自己种吗?朕要是有粮食还会每顿吃馒头吗!靠!”   “第五陵是不是有病,他们天祁自己没钱盖房子,凭什么让朕给他派人手?大越自己的工匠都不够!还敢拿极渊威胁朕,看下次见面朕不打死他!”   “啊啊啊烦死了,朕为什么要干这些!来人,宁祉呢!?”   内侍瑟瑟缩缩上前:“平南王正在府上设宴款待宾客,吩咐了不让人去打搅。”   “什么?!”宁宣倏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内侍衣襟,“谁?男的女的?”   无怪他有危机感,宁祉本人冷傲,几乎从不主动与人来往,这种人居然设宴待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宁宣也顾不上什么奏折了,匆匆抓了件外袍套上,往平南王府奔去。   王府里歌舞升平,宴上两个人却都无心欣赏,气愤凝重。   “云澜的事,已经收尾了么?”   3037号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黯淡无光的古戒放在桌案上。   “他倒是聪明,被神拉入火海的那一瞬间,将神魂寄放进了古戒之内,妄图逃脱一劫。”   “你不是说古戒有灵?它会同意蔺云澜占据它的栖身之地?”   “正是因为有灵,才会这么做。”   3037号面色微冷,“这戒灵一直便不安分,到了云澜手里之后更是野心膨胀。云澜先前杀了不少百姓,吞噬的神魂全都用来喂养这戒灵了,否则你以为,区区云澜,如何能与神匹敌?不过是有这邪物在暗中助他罢了。”   宁祉还是不解:“宁折的东西,怎会背叛他?”   “这并非神的所有物。”   3037给他解释,“神诞生时,天下混沌,万物荒芜,这古戒便是和他诞生地旁的一块玉石 ,托神的庇佑,得了天赐恩惠,后来又经过神的万年神力滋养,渐渐生了灵智,神觉得他有慧根,便将他制成古戒模样戴在身边。”   “但这古戒忘恩负义,自诩身份尊贵,不比神差,一直都不太安分,数次勾结小人给神设置阻碍,神转世之难,其中也有它的手笔。”   “之前神和它进行过交易,让它得了好处,它力量逐渐壮大。但这种上古神物想化形,需经受无数灾劫,因此,它便想借助吞噬蔺云澜的神魂蒙蔽天机。”   宁祉终于明白了原委。   蔺云澜以为自己控制了古戒,可其实,他才是古戒手里的棋子。   这次若不是宁折及时阻止他,恐怕他已经渐渐被古戒吞噬,失去自我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星夙乃神的伴生灵,这世上只有他能压制古戒。我受67号所托,已经助他以身化锁,缠住这枚古戒。或许,再过万年,他便能彻底吞噬这枚古戒之中的戒灵,得以解脱了罢。”   说着,古戒上一圈漆黑的细小铁锁轻轻晃动了下,发出“叮铃铃”的轻响,似是在应和3037号的话。   “万年光阴......该是多寂寞,我自忖做不到他这般地步。”宁祉摇头,笑了下,“他对宁折,当真情深义重。”   3037号赞同颔首:“星夙对神之忠诚,日月可鉴。哪怕这世上沧海桑田变迁,他也会永远陪伴在神的身边,从一而终,永不变心。”   宁祉想起什么,微有些沉默。   “那,”他迟疑开口,“宁折和霍将军定北王等人......他们是不是真的,再无复生可能了?”   3037闭上眼。   “我......我亦不知。”   寻找星夙,封印戒灵和云澜,以及掌管占星阁帮助宁宣重建大越,这些全都是67号事先吩咐他这么做的。   他本也以为,67号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初代系统陆期一直是系统之间流传的神话,几万年来从没有一个系统能超越他。   他是唯一一个能和神平起平坐的人。   可事实却是,至今半年过去了,67号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躺在系统空间的冰棺之内,毫无一丁点生命迹象。   或许,强大如67号,也终有陨落的一天。   3037号心底叹息,离开平南王府。   等宁宣气冲冲过来时,宴上已经只有宁祉一人了。   他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捉奸,便拍桌怒道:“你都不陪朕用膳,居然在这里和别人喝酒?朕都饿死了!”   “什么跟什么?不是才用过午膳?”宁祉皱眉,“你不批奏折跑这里做什么,你看你哪有个皇帝的样子?”   宁宣眉一横,就要跳脚。   宁祉怕他胡搅蛮缠,眼疾手快从果盘里捡了颗甜葡萄塞进他嘴里,把人往腋下一夹,“走了,回宫。”   “干嘛?”   “不是饿了?去喂饱你。”   这边3037号已经回了系统空间。   他如今是系统空间的主管,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任务,便是日日来查探一次67号是否苏醒。   当初神陨命后,一只古怪的红绳金铃铛便莫名出现在他的储存库里。   3037号一眼便认出来,这只铃铛,和67号脖颈上带着的那只是一对。   他便存了个心眼,特意将两只铃铛放在一起,放在67号身边。   他总觉得,像67号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毫无准备便去找云澜生死搏斗,最后还轻易身死。   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他会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3037每一日都会来巡查一遍,等待着那个不可能的奇迹出现。   和往常一样,他走进系统空间。   但这次,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59号从任务世界回来了,正站在门前发呆。   “前辈。”他唤了一声,走过去自然地搭上59号肩膀,“任务做完了?”   “......没了。”   59号回头望他,眼神茫然,看起来很脆弱。   自他恢复记忆,又得知宁折陨世之后,便一度魂不守舍,整日里愧疚自责,一刻不停地做任务想麻痹自己。   3037看在眼里,却毫无办法。   “前辈,”他弯下腰,抚了抚59号略显苍白的脸,“别怕,什么没了?”   59号指指门里。   不知为何,3037心里突兀一跳,突然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他猛地推开门,冲进去看了一眼。   果然——冰棺里的人和铃铛,都一起不见了!   “是谁偷走了......还是消失了?为什么会没了......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复生了,不,怎么会这样......宁折、宁折,要去找回来,我得去把他们找回来......”   59号惊恐万状地抱着头,不停失神喃喃,说着说着就要往外跑。   “前辈、前辈!”   3037连忙追上去拦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温声安慰,“没事的,听我说一定没事,67号大人一定已经复生了。您不是很了解他么,您想想,他这种走一步算三步的人,怎么可能死得这么容易对不对?那只铃铛里面一定有玄机,别急,我们查一查,一定会找到他们,相信我。”   59号神色恍惚许久,终于听进去一点,怔怔抬头,“......你、你没有骗我?”   3037眉眼微柔,弯起眸子好看一笑,在他泛凉的唇上轻轻碰了下。   “前辈,我永远不会骗您。”   ......   很快,系统空间便开始投入大量时间精力,逐一寻找排查最近十日内各界降生的新生。   上神肉体已被苍幽冷焰销毁,普通肉身承载不起上神的庞大神魂,因此宁折若想复活,便只有轮回转生这一条路。   67号一定会守在他身边,只要找到铃铛,自然会得知他二人下落。   但这实在是一项巨大无比的工程,三千界生灵如繁星难以计数,每日降生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光是从各界搜集名册就已经花费了近十年光阴,更别说还要一一跟踪,排除查证。   等3037号终于确定了方向时,又过去了八年。   当初年幼的转世者,早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翩翩美少年。   ......   大三千,雲生界。   此界十八年前四分五裂,诸侯争霸,各自称王,天下间战火不断,流血漂橹,百姓民不聊生。   后雲生国诞生一位天命之主,生而天现异象,漫天霓霞,五彩祥云,龙凤齐鸣。   天命之主长大后,在六名传说中的神秘忠臣辅佐下,征服天下,一统雲生大界,登基称帝。   帝尊其名,曰宁折。   金碧辉煌的帝宫里之中,紫金檀炉袅袅飘烟,红烛摇曳暧昧光影,纤瘦诱人的身影映在重重罗幕上,动人甜腻的喘息之音不绝而耳。   “不……”   小皇帝眼角含着泪花,被压在龙椅上,衣衫半退。   “为什么……”他声音颤抖暗哑,哭着问眼前俊美深沉的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明白,这些从小宠着他长大的男人,为什么忽然之间要这么对他。   明明以前都将他放在掌心上疼宠,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哭喊求饶,他们都没有停下对他的侵犯。   小皇帝很想问问,难道以前那些宠爱,那些不可言说的情意,都是假的、是他自作多情的吗?   宁堰见他哭泣,停下动作,低下头轻轻吻去他眼睫上泪珠。   “阿宁。”他用和以前一样温柔低沉的嗓音唤他,“因为我心悦你啊。”   小皇帝愣住。   “心、悦?”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明明是......   “我想碰你、想亲你,想将你抱在怀里,让你只变成我一个人的宝物,永永远远占有你。”   宁堰的唇碰着他的唇,轻轻开合,仿佛是想将“心悦”这种无形的感情化为实质,一一描绘出形状,呈现到怀中少年的面前。   “阿宁。”他闭上眼,轻轻动了下,埋得更深,“好喜欢你。”   小皇帝的泪水聚在眼角,眼底恍惚震惊。   他、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位从来冷沉阴鸷、看着便不好接近的皇叔,会对他抱着这种心思。   平素这些人里,他最不敢接近的,就是这位皇叔了。   每次小皇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向他请教朝政,皇叔总会皱着眉,面色阴沉可怕,生生将小皇帝吓得浑身哆嗦不敢说话。   可为什么,现在他却说......喜、喜欢他?   他很想问问原因,然而宁堰已经开始征伐,身体上传来的快感让他无法再思考,出口全是破碎的呻吟。   ☆☆☆( ω )☆☆☆   霍忱心疼他,“别怕,只是帮你清理,乖一点,留在里面会生病。”   “真、真的?”   霍忱垂下眸,神色隐忍克制,低低“嗯”了一声,果真没再作什么出格的动作。   小皇帝眨眨眼,渐渐止住抽泣,又看向自己身后青衫如竹眉眼如画的清俊男子。   和他整洁干净的模样比起来,现在衣衫不整的小皇帝着实更显狼狈。   面对这向来高华疏离如月的丞相,小皇帝不由生出几分羞愧,“丞、丞相……”   “陛下,臣是谁?”秦慎轻声问他,音色如山间清岚,潺潺流水,出尘如仙,“答对了,便应你。”   小皇帝一愣,迟疑:“秦、秦爱卿?”   “可惜,答错了。”秦慎摇摇头,俯下身,薄唇轻启咬了下他胸前,似是惩罚。   “要叫瑄和。”   这样温柔的挑逗,更是刺激得不行。   ☆☆☆( ω )☆☆☆   这些男人怎么能这么坏!   小皇帝一时间脸色爆红,羞愤难当,使力将他们推开,光着身子钻进被褥里死死埋住脑袋,闷声道:“出去!都出去!朕不要你们伺候了!”   霍忱和秦慎对视一眼,霍忱退下来,秦慎上前拍拍鼓鼓的被包,轻声问他:“皇上,那也不要青鸾和赤钺伺候了么?”   小皇帝顿了下。   青鸾和赤钺是他的贴身暗卫,这两人是兄弟,自小与他一道长大,伺候他生活起居,同他感情甚笃。   见他松动,宁堰便接着道:“叫他二人进来帮你清洗身体,我们出去,行不行?”   对青鸾和赤钺二人,小皇帝还是很信任的。   纠结片刻,他蠕动了下身体,小心探出半个头,“那......不许偷看?”   宁堰勾唇,宠溺地在他眉心上亲吻了下,“好,依你。”   秦慎却不说话,垂眸望着他,等着那句话。   小皇帝红着脸,小声叫他,“瑄和。”   秦慎便笑了,揉揉他的长发,放过了他。   很快霍忱三人便离开,赤钺和青鸾走进来。   他二人皆少年身形,面容青涩俊美,五官棱角分明,一血瞳一青眸,一半妖邪一半神圣,站在一起异常摄魂夺目。   “陛下。”青鸾勾勾唇,走上前将他从被褥里捞出来,“怎么缩在这里,谁又欺负你了?过来属下抱抱,别怕。”   因年龄相仿,小皇帝对他二人并不设防。   再加上,青鸾生得实在端正好看,一身气质高洁尊贵,宛如天上鸾神,只会让人只觉得他品性极佳,反而生不起半点防备。   小皇帝便被这外表足足骗了十几年。   他脸色涨红,有些推拒:“别抱......我、身上脏......”   “谁说的。”青鸾毫不避讳,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在他耳畔暧昧吐息:“陛下是这天底下最干净清澈的人。”   这种夸赞的话说来实在叫人耳红。   小皇帝不太习惯,耳尖抖了抖,缩了缩身体想避开:“你怎么......也学他们,别这样,你们今天都好奇怪,皇叔、将军,还有丞相......为什么要和朕做那种事......”   他说着说着低下头去,“朕还想着,以后要娶妻生子,现在这样,让朕还怎么......”   “为何要娶妻生子,我们还不能满足你么?躺着享受不舒服么?”青鸾认真问他,神色正经地像在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   “也不是......”   小皇帝很纠结,他刚才确实是很爽,好像也不是很排斥......   “可这样是不对的,我们都是男人,不能、不能......”   他从小几乎就是这些男人养大的,平日根本接触不到什么这方面的事,因而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对,具体怎么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鸾见他小鹿一样担惊受怕的模样,着实地可爱得紧,不由捧起他的脸,弯唇轻笑:“陛下,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么?”   小皇帝眨眨眼,“什么日子?”   “十八岁。”青鸾俯下身,吻上他的唇,“是陛下的成人礼啊。”   雲生界没有十八岁成人这个概念,所以小皇帝还是很茫然。青鸾便耐心给他解释,到了十八岁,便意味着他的身体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可以自由恋爱,可以承受性.爱,可以为自己做出的行为和决定负责。   “陛下,你知道吗,从你出生的那一刻我们便在等。等了好久好久,忍了好久好久,直到今天,终于可以向你吐露心声,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青鸾直视着他的湛蓝色宝石眼眸,缓慢而郑重地开口:“宁折,我们喜欢你,霍忱、宁堰、秦慎、微生莲......赤钺还有我,我们都爱你爱到无法自拔。”   “那么你呢,宁折,请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们吗?”   小皇帝眼神有些慌乱,满心无措。   这是什么问题?喜欢是喜欢,可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啊。   从小将军他们就陪着他,他很依赖他们,可这远远上升不到爱这种情感,今天将军他们压着他做、做那种事时,他就已经够震惊惶恐了,现在又问他喜不喜欢,这叫他怎么回答。   而且,一次性喜欢六个......这、这还能叫爱吗?   67号明明说过的,爱是从一而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怎么可能一下子喜欢上六个人?   这、这岂不是花心大萝卜了。   不行,他不要做采花大盗。   小皇帝抱住头,哽咽地哭出声:“别问朕,朕不晓得,朕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逼朕。”   青鸾见他蜷缩起身体,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缩进壳里,死活不愿面对现实,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看了赤钺一眼。   赤钺想了想,上前摸了摸他头顶,安慰道:“那不问了,什么时候等陛下想说了再说,大祭司还在等着陛下去参加祭祀,属下先帮陛下清洗身体整理一下,好么?”   小皇帝放下些许戒心,又从被窝里探出头,小心翼翼望着他:“你们、你们不会和将军他们是串通好的吧?”   赤钺抿唇一笑,温柔诚挚:“怎么会呢?”   终章完 朕每天都被男人又宠又撩(内附小天使赠送同人)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将小皇帝从榻上抱起来,走去隔间暖池。   “陛下,属下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可不一样,您和属下一起长大,难道还信不过属下的为人么?”   青鸾跟在后面,默默看他胡诌。   可惜小皇帝也是真的很好骗,竟然真的相信了这男人的鬼话,被他彻底脱光了放入暖池。   等到赤钺和青鸾二人也开始解衣带,相继下水时,他才终于察觉出不对,警惕地往后一缩,抱住自己身体,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瞪着眼盯着两人。   “你们、你们干什么!?”   赤钺勾唇一笑,伸出魔爪:“帮陛下清理啊。”   轻易相信人的后果,便是再一次被曹得走不动路。   其实一开始赤钺并没有动手动脚,确实是在认真帮他清理。   可惜小皇帝自己实在不争气,身体本就敏感,再被他摸来摸去,摸到最后竟然动了情失去理智,长腿勾着两个人的腰,闹着要他们进来。   心爱之人主动求欢,赤钺和青鸾自然没有不好的,就算精尽人亡也得喂饱他。   由于二人过于卖力,导致最后清理好身体去见大祭司的时候,小皇帝整个人都快散架了,面颊泛红,眉眼春情娇软,喘息着瘫在轿辇上下不了地。   “你们太过了。”大祭司蹙眉。   “我都忍了十八年了。”赤钺耸肩,“已经够克制的了。”   天知道他们两个天天陪着宁折洗澡睡觉是什么样的煎熬的体验。   小时候还好,他们还不至于禽兽到对小孩子下手。   可宁折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像前世,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自己爱人在眼前光着身子晃来晃去,自己还只能眼巴巴干看着不能碰。   再说,他们再过分,也只有两个人,霍忱他们可是三个一起上,宁折才多大,他们也下得去手,这不是更禽兽?   小皇帝听不明白他们对话,眨巴着眼,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知道到底要怎么。   微生莲注意到他的窘迫,便走过来,问他:“能走么?”   小皇帝点点头,便要撑着扶手下来,结果身体使不上力气,险些滑跌下来。   “别动,吾抱你。”   一向清冷不近人情的大祭司见此,闪身上前,竟主动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小皇帝身体还敏感着,哪怕只轻轻这么一碰,身下也控制不住。   初夏微热,他穿的又是丝薄的长衫,水晕很轻易便浸透了外衫,看着极是显眼。   微生莲便拢了宽大雅致的袖袍,体贴地替他掩上。   小皇帝脸色立时爆红,热意从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大、大大大大祭司……”他慌得连舌头都打了结。   见他害羞,大祭司想了想,便也学着其他人,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低声道:“没关系,陛下很可爱。”   什么跟什么!   刚才青鸾就是一边夸他可爱,一边把他弄得翻来覆去。   小皇帝如惊弓之鸟,吓得一个哆嗦,“您、您不会也要......”   那他会死的!   一大早到现在,他便没歇过。   这几个男人今天莫名其妙,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要和他酿酿酱酱。   简直匪夷所思,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他们还能是约好的吗?!   “不要好不好,朕真的不行了,好疼。”他惨白着脸摇头,祈求地望着着眼前淡漠的白衣仙人,奢望他能放他一马。   好在,微生莲并不重欲,也并不想强迫他。   闻言便伸手,冰凉的指腹抚了抚小皇帝脸颊,“好,不要。”   他将小皇帝抱进殿,在他后背垫了个靠枕,让他靠在榻上,低声问他:“哪里疼?”   倒也不是很疼,就是火辣辣地难受。   小皇帝不好意思说出口,尤其是对着微生莲这样的清冷寡淡的人,感觉更是亵渎仙人。   他连忙攥紧了衣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飞快:“没事了没事了,朕很快就会好的!大祭司,咱们快去祭祀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今日是雲生界雨祭盛事,他是皇帝,理应出席。   微生莲看他片刻,忽然起身,将小皇帝拖下来躺平在榻上,拿了个靠枕塞进他腰下,将他双腿抬起。   “啊!”   小皇帝惊慌失措叫了一声,立刻就要合起来,却被微生莲伸手挡住,那双浅灰的眸子里一片冷漠无情,只有偶尔在看向他时,才会显露出一丝丝不经意的温柔和耐心。   “为什么,不是说好不要的吗?大祭司也要帮着他们欺负朕么?”他鼻子一酸,委屈得快要哭了。   微生莲没有回答,径直褪下他亵裤,四指轻轻覆上他受伤处,指尖泛起淡青色微光。   是、是帮他疗伤?   小皇帝脸一热,知道自己误会了。   阵阵清凉舒缓之意袭来,他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身体不老实地动了动。   微生莲抬手轻按住他的腿。   “陛下,不要乱动,臣在帮你治疗。”   他声音有些哑,额间沁出几颗汗珠,手腕微微暴了几根青筋,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小皇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也没瞧出来微生莲的不对劲,便乖乖躺在那里,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只是,这治疗过程太舒适了。   他渐渐有些恍惚,双眼迷离,声音娇软:“大、大祭司……”   微生莲鬓角滑落一滴冷汗,呼吸微微加重。   他微微倾下身体,压住小皇帝的唇,闭眼哑声隐忍道:“陛下,求你,别叫了。”   “再叫,吾便忍不住了……”   ......   小皇帝终于发现了,原来淫.荡的不是这些男人,而是他自己。   他红着脸,被大祭司打包收拾好,亲自抱着带去了祭坛。   祭坛周边人山人海,热闹至极。   霍忱等几个人已经到了,正在与百官交谈,或是吩咐手底下的人安排巡逻事宜。见他过来,皆齐刷刷朝他望来,一水的俊美冷酷,气质尊贵深沉,拒人于千里之外。   叫小皇帝立刻就想起这些人将他压在身下时,那副禁欲诱人的模样。   他脸立刻便红了,搂着大祭司脖颈转过脸去,避开这些灼热的视线。   大祭司和他们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抱着人走上祭坛。   赤钺抱剑倚在柱子上,瞳色如血,唇角斜斜勾着,一副邪肆妖异模样,“阿折还是这个样子可爱一点,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青鸾站在他身旁,负手冷笑,“你就欺负他吧,等以后恢复记忆了,看他怎么折腾你。”   “呸,你也差不了多少,阿折小时候,一边帮他洗澡一边意淫的不是你?”   “那时候他又不懂,阿折都八岁懂事了,还要抱着帮他把尿的人可是你。”   “那他十四岁的时候,你没忍住趁他睡着时,蹭着他腿射出来又怎么说?”   “......那次要不是你们先动了欲念传到孤这里,孤怎么会忍不住?你们都有锅,别想让孤一个人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快将宁折小时候的事讲了个遍。   赤钺冷嗤:“你就狡辩吧,死变态。”   青鸾瞪他:“你想打架么,炼铜怪。”   宁堰皱眉瞥他一眼,神色冷厉:“够了,别说了,你们有完没完,一个个都这般浮躁轻狂,若是这些话被阿宁听到怎么办?”   两人齐齐转头看他,大怒:“闭嘴!你这个怪蜀黍最没资格说了,每晚都摸过来跟痴汉一样把宁折全身舔了个遍的人不是你?”   宁堰:“......”   宁堰摸摸鼻子,眼神飘了下,事不关己溜达到祭坛那边去了。   最后还是霍忱出来道:“好了,我们都是同一个人,迟早要融合,在这里争吵无意义。准备一下,等过几天67号回来,帮陛下恢复记忆,我们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青鸾和赤钺这才偃旗息鼓。   当初借由铃铛之中储存的一丝魂魄复生后,67号便将他们神魂一分为七投入了这个大世界之中,守护宁折生长。   青鸾和赤钺的神魂皆是魔族之魂,于融合不利,正好借此次重生,和宁折一道轮回。   他们六个人在外辅佐宁折称帝,67号则独自一人潜入宁折识海深处,十八年来仔细温养修复他的魂魄,为的便是让他的神魂强大到可以承载他前世的记忆和力量。   这次雨祭后没多久,67号便回来了。   这天宁折刚好下朝,为了躲那六个男人,甩开了身后伺候的内侍们,一个人偷偷从御花园小道回的宫。   不过他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养长大,实在高估了自己认路的能力。   眼花缭乱走着走着,竟然在偌大的御花园里迷了路,绕到了偏僻的后山去。   一直看到漫山遍野的参天大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走反了,这是出宫的路。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他听到一阵潺潺的流水声,接着有一道从未听过的清冷低沉嗓音自不远处传来,语气不算好:“滚出来,谁在那里?”   怎么形容这声音呢,像是暖春冰雪消融,像初夏山间清岚,像深秋冷肃大雨,又像凛冬松上冰落。   宁折只觉得心弦忽然被谁重重地拨动了下,叫他没来由发颤激动。   鬼使神差地,他拨开杂乱草丛,悄无声息靠过去,藏在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后偷偷探头看过去。   入眼是一片冷幽清寂的寒潭,平静的潭面上白色的冷气如浓雾层层笼罩,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安静坐在潭中央,如冰雕般一动不动。   宁折呆呆望着,一时间忘了掩盖自己的呼吸声。   潭里的男人察觉异常,一道冰锥立刻疾射过来。   宁折一惊,快速翻身躲避。   “叮——”地一声脆响,冰锥竟然钉进了坚硬的岩石中,将那大石头击了个粉碎。   宁折瞪大眼,后怕地摸了摸.胸口,庆幸自己躲过去了,否则此刻四分五裂的就是自己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寒潭中男人站起身,渐渐朝他走过来,一身杀气冷如实质,叫人透不过气来。   宁折瘫坐在草地上,仰头愣愣看他靠近自己,男人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慢慢穿过浓雾,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宁折心跳如擂鼓,屏住呼吸,心悬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血液在身体里疯狂涌动,一股莫名的渴望渐渐侵蚀了他的脑海,本能地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终于——浓雾消散。   男人那张脸彻底显露在他面前。   这是一张宛如上苍亲自执刀雕刻的完美面孔,棱角分明而流畅的五官线条,白皙如上好凝脂的皮肤,墨眉凤眸,高鼻深目,淡色的薄唇微抿,如高山顶尖一抹苍冷白雪。   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一层薄薄的肌肉优雅地覆在周身,鸦色长发柔顺披在身后,铺散在水面,遮去水下无限风光。   宁折鼻孔一热,忽然伸手捂紧了鼻子,“蹬蹬”后退几步。   “......宁折?”   漂亮男人挑了下眉,淡淡俯视他:“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   他出来以后神魂大损,便在此处设了结界疗伤,没想到宁折居然能误打误撞破开结界进到里面来。   他方才还以为是哪个小贼。   67号瞥了眼一旁粉身碎骨的石头,又见宁折吓得浑身发抖,不由薄唇一挑,露出他特有的欠揍轻笑:“发什么呆,吓尿了?”   宁折身体颤栗不停,心脏剧烈跳动,根本说不出话。   “过来我看看,尿了没。”67号说着便要过来去掀他衣袍。   “啊!死流氓!”   宁折眼尖地瞅到他身下隐约浮现的美景,忽然耳尖爆红,大叫一声,狠狠踹了他一脚,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跑,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67号还没上岸,便被他一脚踹了回去,没防备呛了好口水,咳个不停。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暴力,咳咳......”   他本就虚弱,这回连血都呕了出来,面色惨白如纸,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这么些天的疗养也算是泡汤了。   宁折一路狂奔跑回宫里,歇了好久,仍是惊魂不定,满头冷汗,耳尖红得滴了血。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下面居然什么都没穿!他有暴露癖吗?!   而且他怎么认识自己的?明明他们从未见过面,可他怎么好像认识了自己很久一样,态度那么熟稔亲昵......   宁折脸色泛红,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心脏仍在剧烈跳动,久久无法平静。   这天过去之后,一连数十天,宁折都没再见过那个男人。   他强迫自己将他忘了,可那张漂亮到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却总是出现在他梦中,怎么都无法挥却。   平时上朝批折子的时候,他也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甚至有一次,他无意识在奏折上画下了那男人的相貌,惹得礼部尚书拿回奏折时一脸困惑地看着上面的画像。   他给陛下提议纳妃立后,陛下却给他画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陛下有断袖之癖?   雲生国民风开放,娶男人倒也没什么,想要子嗣也可以服用专门的药物生养......如此说来,那陛下应该是在暗示他,让自己去将画上这男人找出来?   礼部尚书摸着胡子点点头,自以为自己了解了陛下的想法,立刻召集诸位大臣商榷此事。   秦慎乃右相,此事自然也有他的份。   他看见那奏折上画像,眸光闪了闪,面色古怪,不过到底什么都没说。   礼部尚书动作迅速,很快如火如荼的选后大会便轰轰烈烈举行了。   宁折可是雲生界苍生心目中的天命之子,几乎所有人都憧憬宠爱着这个尊贵的少帝,一听要选后那还得了,各个都踊跃报名参加,一度造成万人空巷盛景。   经过层层选拔,琴棋书画各项才艺比拼,最终有幸来到宁折面前的,也只剩下一百个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并且每一个,都和那张画像上有几分神似。   宁折一时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下意识转头,想询问霍忱秦慎等人的意见。   虽则那日发生的事让他对这几人有了几分躲避的心思,但到底是他们陪着他长大,一直娇宠惯养着他,导致他每每遇事便也习惯性想依赖他们。   可惜,这六人今天一大早接二连三向他递辞呈,要么说自己生病了,要么说回乡探亲了,更甚者还说自己去相亲了,总之一个都没来。   宁折莫名有几分失落。   他努力抿唇笑了下,强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状况,“爱卿,朕说了,真的不用......”   礼部尚书连连点头,“臣晓得、臣都明白!陛下不用害羞,年少慕艾,乃是常事,来来来,陛下快来看看这里面可有看中的美人?”   纤瘦病弱贵公子、温润如玉俏书生、冷酷英俊江湖侠客、妖娆妩媚异域美人......   宁折眼前一时间花团锦簇,如同置身花田,几乎都要被美色闪瞎了眼,哪还能辨得清哪个是哪个。   “朕、朕觉得都挺好,不过朕......”   没有喜欢的。   ——这五个字尚未说出口,礼部尚书便拍腿大喜道:“大善!臣亦觉得甚好!既然陛下也觉得难以抉择,那便都留下来吧!”   旁边几位朝臣也在帮腔,“陛下后宫一直空虚,子嗣无着落,百姓焦躁不安,如今一下子充盈百余位美人,不仅可证明陛下勇猛异常,也有更多机会诞下子嗣,此乃我雲生国之福啊!”   “是极是极,两位大人所言甚是,待百位美人一一册封入住后宫,陛下夜夜临幸,总有一位能诞下龙嗣,扬我雲生帝尊之威!”   众位朝臣面露喜色,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就将此事敲定了,连哪位美人封什么品阶都定了下来。   宁折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几次想说话都被打断了,只能干巴巴地看着。   等一众朝臣激情澎湃商量完了,礼部尚书这才想起来,娶妻是陛下娶,生孩子也是陛下......啊,不是,是那些美人生,他们这么激动做甚?   遂面带笑容,恭敬询问宁折意见:“陛下,您以为如何?”   宁折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心想,你们都大费周章安排好了,朕还能怎样?此刻拒绝,岂不是当众打脸。   他便道:“朕考虑考虑。”   考虑当然是场面话,基本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六部很快行动起来,大赦天下,解宵禁,张灯结彩,一系列册封加冕仪式流水一般有序进行,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快速结束。   等宁折晕晕乎乎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一身大红喜袍,被簇拥着送进洞房了。   殿中喜烛摇曳,红绸漫天,罗汉八宝榻上安安静静坐了个男人,金丝凤袍勾勒出颀长身形,气息内敛尊贵,头盖鸾凤喜帕,望之令人心醉。   ——便是今晚他要临幸皇后。   说起来,他还未试过在上面呢。   上次......上次那几个男人囫囵吞枣便将他吃干抹净,实在有辱尊严,他可是皇帝,怎么能被人压。   而且、而且也不是他主动要娶妻,他想拒绝的,只是那几个男人都不在,朝臣们不听他的话而已。   说来说去,发生这种事,要怪只能怪将军他们自己,谁叫他们关键时刻偏偏不在。   嗯,不关他的事。   不是他想出轨的。   ......对了,出轨是何意?他为何会用这个词?   罢了,小事,不用管,最重要的是洞房花烛生孩子。   一番心理建设,宁折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唇角露出开心的笑容,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找他的新皇后了。   他走到皇后跟前,轻咳了一声,脸颊微红,“梓潼,朕要掀盖头了。”   皇后微微颔首,优雅又乖巧。   宁折心里更喜欢,紧张地攥了下拳,深吸口气,拾起一旁挂着红绸如意结的喜称,缓缓挑起皇后的红盖头。   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暴露在他眼前。   宁折瞪着皇后片刻,忽然大叫一声,扔了喜称,惊慌失措后退几步。   “你、你你你你......”   他指着皇后,舌头打结说不出完整的话。   67号挑了下眉,站起身,一步步缓缓靠近他,将他压到喜案上,一只手撑在他耳侧:“嗯,我什么?”   “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明明记得,皇后不是这个人!   “我说娶你,你不愿,既然你想立后,那我就自己过来嫁给你便是。”   “嗯?你问原来的皇后贵妃?他们有自己的命定姻缘,你一个有主的人就别瞎勾搭了,免得损阴德。”   宁折瞪大眼:“你把他们人呢!”   “自然是全遣散出宫了,为了帮你积累功德,我也是用心良苦。”   67号一脸理所当然说着,指尖轻轻抚上他通红的脸颊,“你这是什么表情?心疼?”   他眯了眯眸子,勾着唇温柔一笑:“不用心疼我,都是老夫老妻了,还在乎什么形式不是,放心我不委屈,谁叫我喜欢你呢。”   宁折瞠目结舌,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   他明明是心疼自己的一百个美人,谁心疼他一个死变态!   “对了,听说你想生孩子,繁衍皇室子嗣?”   67号手往下,抚上他的腰,轻捏了两下,“不行喔,你还太小,现在生孩子对身体不好,咱们过几年再要吧好不好?”   “怎么,宝贝生气了?”   见宁折双眼冒火,他轻笑一声,捏捏宁折肉乎乎的小脸蛋,一脸宠溺:“好吧,虽然老攻我心疼你,但你非要现在生也可以,来,喝了这瓶生子药,咱们就开始运动吧。”   宁折:“......”   太不要脸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变态。   宁折还没想好要怎么不失身份地辱骂他,就被强行喂了药,被这陌生男人扛起来扔到床上去,然后......然后就被迫开始了愉快的原始运动。   ......   一大早,宁折醒过来就呆呆坐在榻上,捂着自己肚子,失神落魄,万念俱灰。   67号打了热水进来帮他擦脸,擦完发现他哭了。   “怎么了,哭什么,没爽到?”67号一脸自我怀疑,“不会吧,我都一夜七次了还不能满足你?”   宁折哀怨地看他一眼,摸了摸自己肚子,“朕可是皇帝。”   “皇帝怎么了,我还是皇后呢。”   “皇帝怎么能在下面!”宁折鼻子一酸,委屈地哭出声,“皇帝怎么能生小孩子,万一、万一昨晚真的......那朕、朕的脸面放在哪里!”   67号额角一抽。   霍忱他们到底怎么养孩子的,这关注点不对啊,不应该愤怒于自己被陌生男人上了才对么,纠结体位和生孩子是什么鬼,考虑这么远的么。   不行,他以后要看着点,这次是他当然没问题,万一下次来了个其他男人,宁折还是这么乖乖巧巧任操,那他跑哪儿哭去。   ——67号自然是不知道,宁折从小就被那几个禽兽亲亲舔舔抱抱,性防备观念一直不强,只要对方长得好看,他就可以没有贞操。   “别哭别哭。”67号投降,“我骗你的,那不是生孩子的药。”   “嗝......”宁折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哭嗝,眼睫上挂着泪珠呆呆望他,声音软乎乎地可爱透了:“那、那是什么?”   67号被他撩得心都要化了,没忍住把他抱紧了,含了下他粉嫩的唇,才解释:“是调理身体的,你神魂越来越强大,肉体凡身支撑不住,需要调理几年才能帮你恢复记忆。”   宁折愣愣地眨了眨大眼睛,表示一个字都没听懂。   67号也不打算和他细说,揉揉他脑袋,“走,带你去见你的几个贵妃。”   “......啊?”   不知道67号用了什么手段,遣散了所有的美人,只留下了六个。   分别是莲皇贵妃、定安霍贵妃、定北宁贵妃、定玉秦贵妃、青贵嫔、赤贵嫔。   宁折见到真人时,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了。   什么贵妃贵嫔,这几人不是请辞归乡的霍忱他们,还能是谁!?   “这、这这这......”   67号扶着他肩膀,将他轻推到面前:“这是你的娘子们,来打招呼。”   宁折接受不能。   也是,亲手将自己养大的叔叔哥哥们一夜成了自己后宫一员,确实过于刺激。   宁折双腿一软,被67号抱进了怀里,去相亲相爱了。   对将军变贵妃这一点,朝臣们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宁室皇族十八代单传,他们想要小皇帝生孩子绵延皇室子孙,都快想疯了。   是谁都行,只要能生孩子,管他是将军还是丞相。   在雲生国上下一致同意支持的和谐氛围中,宁折和他七个男人的皇宫生活终于愉快的开始了。   ......个泡泡茶壶。   宁折险些被做死在榻上,这群男人一个比一个拼,他这些天连床都下不了,批奏折全是丞相代劳。   他趴在榻上哭闹,绝食自尽要上吊,七个男人吓得排排跪在榻前磕头认罪,态度良好。   宁折趁机说要出宫玩。   宁堰不同意,他希望尽快帮宁折调理好身体恢复记忆,不愿节外生枝。   因为这些天宁折对他实在太冷淡了,他好像偏偏只怕他一个人,不愿靠近他。   这种被排斥的感觉太煎熬,他宁愿宁折像以前一样对他动辄打骂,也不想他像现在这样恐惧疏远他。   其他人倒是都无所谓。   67号想了想,问宁折想不想出国度蜜月。   宁折愣了下。   这天下间只有他雲生国一个国,出国......能出去哪里?   还有度蜜月,是什么意思?   67号轻笑了下,揉揉他软软的发丝,让他仰起头,在他脖颈上挂了个小巧精致的红绳金铃铛。   宁折好奇地拨了下,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铃”响声。   “这是什么?”他问67号。   “是约定。”   “约定?”   67号眉眼温软下来,好看得像画一样,他柔声向宁折解释,语气甜软得像蜜糖:“你戴好铃铛,我带你出去玩,我们以前这么约定过的 ,还记不记得?”   “以前?”宁折想了想,摇摇头,“记不清了,我们以前认识么?”   “嗯。”67号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抚着他的脸,眸底深情无限,“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便相识相爱,宁折,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所有物,无论走到哪里,请你都记得一定要带上我。”   宁折眨眨眼看他片刻,忽然弯唇一笑,“朕考虑考虑,不过,你若是诚心求朕,朕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67号也笑,将他扑到榻上褪了衣衫,附在他耳畔暧昧吐息:“求你了,陛下,给我吧......”   ......大禽兽。   宁折一边不要不要,一边又爽哭了一回。   宁堰一个人的声音到底抵不过六个人加一个小祖宗,出去游玩的事很快便敲定下来。   但雲生国总得有人守着。   于是众人一致同意宁堰留下来,毕竟他一直反对出门,那就让他留下来好了。   再加上,他名义上是皇室收养的王爷,掌权也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   其余几人为了方便直接融合了身体,带着宁折去了其他三千大世界游山玩水。   可怜宁堰只能一个人独守空闺,夜夜寂寞,辗转反侧。   宁折这一出门,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星际世界的全息游戏它不香么,美食世界的小吃它不好吃么,海洋世界的美人鱼它不好看么,为什么要回一个鸟不生蛋的古代世界当皇帝干免费工受苦罪。   宁堰只能一边哭,一边努力培养储君,总算等十年以后,新皇继位,他也终于能离开了。   ......   星砂之海。   这是三千界有名的旅游胜地,情侣约会天堂。   漫天幽蓝色星砂如海洋铺洒在天空,缓缓流动,梦幻如仙境,美得令人心悸。   白衣的少年安静站在蓝色花海里,一头银色如雪长发及至脚踝,侧脸线条完美精致,眸如宝石星辰,清澈地倒映着满天星砂,萤草发出的暖白色的微光浅浅映照他白皙的脸颊上,神圣尊贵,凛然不可侵犯,又柔和温暖得不可思议。   他身旁站着一个俊美尊贵的男人,身形颀长挺拔,强大而温柔体贴,薄唇微微开阖,正在同少年缓缓说着什么。   少年被逗笑了,眼睛完成了月牙,又快乐又幸福的模样。   宁堰站在他二人身后,怔怔望着两人疏离的背影,一时间心生惭愧,不敢出声打扰。   宁折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湛蓝的眸,见是他,不由弯起好看的眼睛,盈盈一笑:“王爷,你也来啦。”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笑:“看吧,我就说,用不了十年。”   67号无奈,伸手揉揉他脑袋,“去吧。”   “糖葫芦?”   “回去给你做。”   宁折这才满意,转身朝宁堰招招手,“来呀,等你好久了。”   宁堰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   所有焦急的等待和赶路的疲惫,都在这一刻,缓缓被抚平。   他微微勾唇,温柔地笑了下,走到宁折身前,轻轻搭上他伸过来的白皙手指。   “好,我来了。”   他来了,他不会再走。   这一次,他要握紧这双手,永远不放开。   从今后,日月可交替,山河可变迁,唯独他和眼前这个人,再也不会分离。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