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我旁观宫斗的日子》作者:妙玉子【完结】   文案:   苏嘉沐一朝穿越,发现自己进入了地狱模式。   宦官当权,外戚当道,而便宜老公驾崩在自己眼前,膝下十三岁的养子正缩在角落自闭。   苏嘉沐看着养子寂静的黑眸向她怯怯望去,终究没狠下心抛弃他独自逃出宫去。   十年艰难求生,少年天子掌权,旁观完儿媳们宫斗后的苏嘉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找个第二春?   “母后虽年纪大了些,却也想再寻个知冷热的贴心人,你可有意见?”   已经出落得俊美无瑕的养子,轻笑着点头同意:   “苏姐姐为了朕劳累了这些年,再寻个贴心人,也是应该的。”   日子久了,苏嘉沐才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   慈宁宫外的侍卫一夜间全换成了面貌丑陋的歪瓜裂枣,为自己看诊的年轻太医纷纷请辞,清俊些的太监纷纷跪地自请离宫。   似乎有人想把她的慈宁宫搅得鸡犬不宁?   病中惊坐起的苏嘉沐在大半夜跑去了养子的御书房。   而御书房的烛火之下,天子望着她的画像,如望垂眸怜悯世人的观音:“朕此生唯一的奢望,便是要将苏姐姐长长久久留在身边。”   *剧情流版文案:   成了太后之后,苏嘉沐最烦恼的事情就是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儿媳们。   皇后:"贵妃害我"   贵妃:"皇后毒妇"   贵人:"太后救命"   才人:"我恨皇后"   旁观的苏嘉沐:"好烦"   【排雷】   1.无血缘关系,男主只肯叫女主姐姐。   2.在古代时不会谈恋爱,而且是be。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穿越时空宫斗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云梯》┃配角:《捡到一个病弱相公》┃其它:   一句话简介:关于我旁观宫斗的二三事   立意:处境艰难,但不能放弃希望。 第1章   ◎穿越。(爱看宫斗的可以从20章开始)◎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苏嘉沐是不相信穿越等怪力乱神一事的。   直到此刻她穿戴繁琐的凤冠,被里三层万三层的“褥子”式锦袍围了个严严实实,臃肿的像刚挖出来的木乃伊。   她这才意识到:   ——她好像穿越了。   眼前还有一堆太监宫女们正趴在地上低声哭泣。   场面之灵异惊悚,让她险些当场去世。   “皇后娘娘,陛下只怕是不行了…”   苏嘉沐向来是个适应力良好的正直青年,她并不爱看那些勾心斗角的后宫文,对做皇后也没有什么期待。   不过她虽然对做皇后没什么期待,却对活着这事万分期待。   既来之则安之,谁还不会cosplay了?   只是老公死了,她这个做老婆的也应该流点眼泪吧?就算不痛哭流涕,也得哀痛不已吧?   苏嘉沐便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裙子太厚,根本不痛。   而不远处那明显气势森然的太监好似发现了她脸上的不对劲,苏嘉沐心上一凛,只能痛定思痛地捏了一把自己虎口处的软肉。   剧烈的疼痛向她袭来,眼泪不可抑制的流淌而下。   随后几个宫女太监俱都抬起头,震惊不已地望着她…她的“表演”。   “皇上,皇上,都是臣妾不好,如果臣妾能多关心您几分,您就不会…,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要和陛下生同衾死同穴…”苏嘉沐捂着脸大哭道。   哭声之尖锐刺耳,让外头正在扫廊下的小宫女都抖了三抖。   等苏嘉沐鬼哭狼嚎完,那颇具威严的太监才踱步上前,似笑非笑道:“娘娘快随咱家去干清宫吧,陛下正等着娘娘呢。”   说着,他还从鼻间里挤出一声冷哼,只对脚边的太监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帮娘娘收拾收拾,娘娘虽被禁足在这冷宫,却也是咱们的主子。”   哪怕苏嘉沐再迟钝,也听出了这太监嘴里的讥讽之意。   原来自己的便宜老公还没死啊。   一个关在冷宫里的不受宠皇后,在皇帝还没死时却莫名其妙哭成这幅样子,着实是有些不安好心。   苏嘉沐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碎发,戏太多了,收一收。   等宫女太监们将笨重的苏嘉沐搀扶到候在宫殿门口的步辇上时,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而到了干清宫后,一旁的贴身宫女偷偷瞥了一眼"汗如雨下"的苏嘉沐,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娘娘…不如咱们悄悄去偏殿脱件外袍。”   娘娘今日也不知是怎得了,竟出了这么多的汗,虽则美人香汗风韵犹存,可在陛下面前失仪实在是不雅…   而那威风凛凛的太监立刻递了个眼刀过来,只是他如今也不敢不把这不受宠的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林贵妃虽得宠,平日里将皇后娘娘压的喘不过气来,可她娘家势大,有外戚干政的危险。   陛下此时将皇后娘娘从冷宫里放出来,为的是……   思索了一阵的张德清立刻敛起了脸上的不耐之色,只伏下身子对苏嘉沐笑道:“娘娘定是累了吧,不若娘娘去偏殿休息片刻,奴才去回禀陛下。”   苏嘉沐:“……”   这个太监当真会变脸。   来到偏殿的苏嘉沐由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替她净面换衣。   只见那面容秀丽的宫女苦口婆心地开口道:“娘娘,这可是咱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什么机会?要去行刺皇帝吗?   脑补了一大堆虐恋情杀情节的苏嘉沐一张俏脸胀成了猪肝色。   她不敢啊,她可是三好青年,连鸡都不敢杀的那种。   而苏嘉沐这幅作态在那宫女的眼里俨然又是一副倔强不肯听命的意思。   那宫女立刻泪眼朦胧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娘娘,丞相大人已经娶了正妻,娘娘也入宫三年了,婉儿这条贱命不算什么,娘娘也该顾惜自己的凤体啊。”   话毕,苏嘉沐脸上的猪肝色瞬间变成了酡红色。   什么皇后□□与臣子不得不说的秘密。   原来这个皇后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怪不得会被皇上关到冷宫里去。   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敢对皇后疾言厉色,足以证明那皇帝有多讨厌原身。   苏嘉沐正在措辞之际,却听得那婉儿继续哭诉道:“娘娘前日里已经寻死过一次了,可丞相大人早已娶了娇妻美妾,不知把娘娘忘到哪儿去了,娘娘何必再想着这负心郎?”   原来原身是这么香消玉殒的,苏嘉沐在心内叹了口气。   所以说,恋爱脑,要不得。   “婉儿,从前是本宫太过痴傻,以后不会了。”苏嘉沐不会哄人,只得万分生硬地将那婉儿拉了起来。   婉儿则收起了眼泪,只是脸上却无一丝轻松之色,好半天才强颜欢笑道:“娘娘也不是头一次对奴婢这么说了,奴婢卑贱,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娘娘却是人中龙凤,万不能再被关到到冷宫里去。”   苏嘉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沉痛忏悔之色。   这幅学生时代被班主任训导时的标配表情着实把婉儿逗笑了,只见她蹲下身子,为苏嘉沐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后,才说道:   “娘娘,陛下膝下只有一位六皇子,林贵妃近日里天天派人去给六皇子送吃食。”   信息量有点大。   所以婉儿口中的最后一次机会就是和这个林贵妃抢夺未来皇帝是吗?   太后之争?   “陛下这么宠爱林贵妃,却没让她做六皇子的养母?”苏嘉沐问道。   婉儿点点头,眸子里溢着炽热的光亮。   苏嘉沐正要开口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时,偏殿门口却传来一阵娇俏的笑声。   “陛下叫她来做什么?除了会瑟瑟缩缩的发抖,吟几句酸诗,对着花儿草儿流点眼泪,她还会做什么?”   声音软糯清丽,一听就出自大美女之身。   婉儿无声地对自己做了个口型,“lin、gui、fei”   苏嘉沐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首先自己的娘家一定权势一般,不然自己也不会被关到冷宫里去。   其次原身应当是位林黛玉式的柔弱美人,并且心里装着丞相,被皇帝厌弃。   最后,皇帝如果当真宠爱林贵妃,就应该在还没死的时候直接把六皇子送于她麾下,既然没送,就说明皇帝没这个意思。   那他把自己叫来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原主贵为皇后却让贵妃爬到了自己头上,是她脾气好、能忍,可她苏嘉沐却不是盏省油的灯。   若这林贵妃真把六皇子弄到自己膝下就罢了,可她啥也不是,凭什么在自己这个“未来嫡母皇太后”头上拉屎?   “外面的人,马上进来。”苏嘉沐中气十足地对着偏殿外头的方向大喊道。   婉儿:“……”   林贵妃:“……”   美人灯儿似的林贵妃讨要六皇子不成,却被皇上赶了出来,正窝着一肚子火时,还听得偏殿的小太监在偷偷议论冷宫里的皇宫娘娘。   只说陛下此时将皇后娘娘唤来,定是要将六皇子托付给她,毕竟皇后是名正言顺的嫡母。   林贵妃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走到偏殿时,却始终忍不了心中的郁气,将这番尖酸刻薄的话说了出来。   那个柔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只会吟诗作对的苏嘉芙凭什么能抚养六皇子?   她配吗?她能给六皇子带来什么助力?   林贵妃逞了口舌之快后,却听得偏殿里头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女声。   声调豪情万分、气势磅礴,而且这声音越品还越熟悉。   林贵妃向来也飞扬跋扈惯了,当下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意思,甩着身后的披风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偏殿。   迎面对上的是……她刚刚说坏话的对象?   林贵妃身形有些不稳,平日里她虽与皇后交锋颇多,事事要压她一头,却也没在明面上撕破脸过。   况且宫中嫔妃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名门闺秀怎可在人后乱嚼舌根?   理亏的林贵妃便眼神躲闪地与苏嘉沐行了个全礼。   苏嘉沐这才看清了林贵妃的面容,似颦非颦的柳叶眉,琥珀似的黑亮瞳仁,巴掌大的俏丽脸蛋,宽大披风也遮不住的曼妙身姿。   狗皇帝!艳福不浅!   而林贵妃此刻也在偷偷打量苏嘉沐,她见平日里泥菩萨性子的皇后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清丽的脸上破天荒地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自己还跪在地上,她却迟迟不把自己叫起,明显是要给自己个下马威。   林贵妃撇了撇嘴,到底是要有皇子傍身的人,底气都足了不少。   被美色震惊到的苏嘉沐在婉儿的强烈暗示下才堪堪回了神,她便道:“起来吧。”   林贵妃被叫起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只听她笑道:“皇后今日怎得出来了?莫非是冷宫里少了吃食炭火?要让姐姐亲自来向陛下讨要不成?”   婉儿一脸愤慨,林贵妃说话总是如此尖酸刻薄,可惜自家主子忍气吞声惯了,今日只怕又会选择息事宁人……   婉儿思绪还未回笼,却见平时软包子脾气似的主子踉跄着上前,对着林贵妃姣美的脸蛋就是一巴掌扬了上去。   嘴里还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妄议本宫?”   婉儿:“!!!”主子争气了!   林贵妃:“……”她!敢!打!我!   苏嘉沐:“?”宫殿地板太滑,差点摔倒。 第2章   ◎便宜老公驾崩了。◎   林贵妃抚着自己火辣辣的脸蛋,面上除了深深的屈辱之色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震惊。   她怎么敢?   自己母家当权,后宫独大,而她不过是个躲在冷宫里苟延残喘的病秧子罢了。   除了有个名义上的正统皇后之位,她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提并论?   林贵妃眼里阴晦不明,心里愈发确定陛下定是要将六皇子记在皇后名下。   不然这个平素胆小如鼠的皇后如何敢这么硬气?   陛下大限已至,自己还得回去想想法子才是。   林贵妃美目流转,头一次将这个她往素并不放在眼里的皇后仔细打量了一番。   “来日方长。”林贵妃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四个字后,便匆匆离去。   苏嘉沐这才劫后余生地舒出一口气,刚才太冲动了,没发现敌我战力的差距。   那林贵妃后面可有浩浩荡荡的一群宫女太监,我方却只有婉儿一人。   “娘娘…”婉儿忍着眼中氤氲的泪意,嘤咛出声道。   回首的苏嘉沐见自己的贴身宫女似要落泪的样子,以为她也被林贵妃的气势给吓到了,便欲安慰婉儿一番。   “娘娘终于硬气了一回,婉儿心里太痛快了。”婉儿激动不已,只拉着苏嘉沐的衣角说道。   苏嘉沐叹息:   ——被负心郎渣,被皇帝厌恶,被太监讽刺,被嫔妃欺负还不还嘴,原主到底是个什么绝世小可怜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殿才来人传苏嘉沐觐见。   婉儿被干清殿门口的张德清拦了下来,他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有许多体己话要与娘娘说呢。”   言下之意就是不许带人进去。   苏嘉沐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却仍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干清殿。   许是病重之人怕冷的缘故,干清殿放了许多熏笼,且门窗禁闭。   苏嘉沐顿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干清殿内陈设不多,却极尽奢华,她略过一道玉石屏风,便窥见了躺在龙床上的皇帝。   苏嘉沐回忆了一番电视剧里觐见皇帝的规矩,好像有一条是说不能直视天颜。   她便垂着头挪到了龙床旁,闷闷地开口道:“参见陛下。”   “嘉芙,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朕吗?”男声清冽单薄,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的垂头让皇帝误会了以后,苏嘉沐便抬头望了一眼龙床上的皇帝。   那是个面颊清瘦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脸上有些灰败之色,五官算的上温润如玉,只是瘦弱的吓人。   苏嘉沐不是原主,对皇帝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复杂之情,面对将死之人,她是不吝施舍些不值钱的善意。   “陛下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   床塌上的皇帝颓败的眸子里瞬间亮了几分,汹涌的情/潮袭来,他攥住了苏嘉沐纤细的手臂,近乎祈求道:“嘉芙,陪陪朕,好不好?”   苏嘉沐心内咋舌,这皇帝瞧着一点也不讨厌原主啊?非但不讨厌,还一副对原主情根深种的模样。   什么宫廷版虐恋情深。   苏嘉沐正在苦恼该说些什么来搪塞皇帝时,却听得他自嘲一笑道:“阿芙,那日朕迫了你,你自请去冷宫后,丞相立刻进宫来寻了朕。”   苏嘉沐反应迟缓,一点都没听懂皇帝这话的意思。   强女干犯的忏悔?还是在暗示自己心里不该装着别的男人?   许是察觉到了苏嘉沐眼里的疑惑,皇帝轻咳了一声,勉强解释道:“阿芙的宫里,有丞相的眼线。”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嘉沐心力交瘁,这些古人为何一句话不能挑明了说,非要说一大堆弯弯绕绕的话?   吐槽归吐槽,苏嘉沐如今还是不敢与这九五至尊对着干的,她便硬挤出个笑容道:“多谢陛下提点。”   苏嘉沐暗自庆幸她深知现代人的社交准则: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笑一笑总是没错的吧。   而病榻上的皇帝却被她这笑容气得激烈的咳嗽了起来,瘦弱的脸上满是胀红之色。   阿芙当真如此深爱丞相吗?自己都将丞相利用她、监视她的事说出来了,她为何还能笑的出来?   "罢了,阿芙去将张德清唤进来吧。"那皇帝脸上的生气又淡了几分,只见他有气无力地对苏嘉沐说道。   等张德清进殿后,便见他跪伏在龙床旁,与皇帝说着悄悄话。   苏嘉沐生怕自己会听见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便背过身去,幻想自己是一棵岿然不动的青松。   张德清走后,那皇帝才将苏嘉沐唤到了他的床榻边。   “阿芙,从今以后,你便是景诚的养母了。”皇帝说完这话后,便忍不住抬手欲抚一抚苏嘉芙的脸蛋,只是气力不足,只得作罢。   “你我夫妻三年,年少时的情谊却都散了,只是稚子无辜,景诚年幼失怙,阿芙定要替他把持好朝政。”   皇帝此刻明显已到了弥留之际,苏嘉沐应承下来这话后,身后便顺时涌上来一群御医。   扎针的扎针,吊人参的吊人参。   精神气恢复了一些的皇帝便对张德清说道:“朕死后…诏书在匾后…林贵妃…殉葬…”   张德清望着他服侍了三十年的主子,哭得声嘶力竭:“陛下放心,六皇子机敏过人,皇后娘娘贤明刚强,定不会让那起小人欺负了去。”   “阿芙…”皇帝又唤起了苏嘉芙,只是此刻他已没有连续说一整句话的力气,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原谅我…阿芙…好吗”   众目睽睽之下,苏嘉沐自然不敢违拗九五至尊的话,只是想到这皇帝对原主做的事,她便只能搪塞道:“阿芙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原谅”。   皇帝好似也听明白了苏嘉沐的言外之意,所爱之人的漠视让他心痛不已,也不知他是从哪儿爆发出的一股蛮力,猛地一把攥住苏嘉沐的手臂,急促道:“阿芙…再叫一遍朕的名字…再叫一遍…好不好。”   苏嘉沐的尴尬之色都写在了脸上,而眼前的皇帝因着大幅度的动作而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已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苏嘉沐:“……”陛下,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   丧钟响起后,宫里弥漫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天子棺椁要停灵二十七天才能下葬,而苏嘉沐也在灵堂上头一次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儿子。   六皇子约莫十三岁的模样,身量不高,黑亮的眸子里却藏着几分不合年纪的沉静。   样貌与刚刚逝去的皇帝有些相像,但五官要更为俊秀一些。   苏嘉沐在打量着自己的养子,六皇子也在打量自己名义上的养母。   皇后在闺中时便已美色闻名京城,那副西子捧心的娇弱之态让多少贵女相形见惭。   容色拔尖,却体弱胆怯。   六皇子暗暗摇了摇头,这样弱不禁风的母后,当真能护得住自己的皇位吗?   与六皇子探寻似的目光相撞后,苏嘉沐便对这俊秀的小正太莞尔一笑,并朝他招了招手。   六皇子心里再不愿,也只能缓缓走了过去,刚刚靠近苏嘉沐,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   这味道很是有些熟悉,从前,自己的生母也爱用这样淡雅的香味。   六皇子便对苏嘉沐行了个全礼,只道:“景诚参见母后。”   苏嘉沐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六皇子,不过是个小学生罢了,行事作态却成熟的很,一瞧便知他在这深宫里过的颇为不易。   “景诚乖,一会儿若是饿了,母后让人给你送点心来。”苏嘉沐轻轻摸了摸六皇子的头,温声对他说道。   而身旁的林贵妃见了这对母子的“温情”互动,心里又酸又恼,嘴上不屑道:“装模作样。”   苏嘉沐闻言,只略带怜悯地望了林贵妃一眼。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先皇在弥留之际,让这位宠极一时的贵妃殉葬。   苏嘉沐并没有任何幸灾乐祸之感,她只觉得封建皇权着实吓人的很,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要让自己宠爱过的女人来地底下陪自己。   而六皇子却有些尴尬地避开了苏嘉沐的手,他虽未及冠,却也听夫子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   只是从前二哥三哥四哥在时,自己不过是他们的影子罢了,除了早逝的生母外,从没有人如此关心过自己。   思及此,六皇子不免有些惆怅。   而一旁的苏嘉沐见六皇子似是对自己的触碰有些不自在,心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古代的男女大防当真如此严苛吗?连养母碰一碰都不行吗?   苏嘉沐认真思索了一番,便上前去握住了六皇子的手,板着脸道:“景诚,本宫是你的母后。”   苏嘉沐不知道原主在这后宫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敌人,但是从今以后,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命运共同体。   既然她已经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占据了原主的身子,就必须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这个孩子要平安健康的活下去,自己才能在这宫里夺下一席之地。   换言之,自己必须与这个孩子迅速熟络起来,六皇子也要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   六皇子迎面撞上了苏嘉沐透着严厉的眸子,心下也生了怯意,只听他道:“儿臣知道。”   苏嘉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严厉,正要往回找补几句时,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丞相贺云洛跪拜先皇——” 第3章   ◎旧相好他想篡位。◎   如今这个朝代祭拜的规矩也十分简单,只消在先皇的丧幡前行礼毕后,再进这灵堂里行一次礼。   而丞相二字一出,灵堂内的众嫔妃以及皇亲国戚俱都将目光移至苏嘉沐身上。   察觉到这些异样视线后的苏嘉沐颇有些无奈,原来原主这点隐秘的情思人尽皆知……   而一旁吃了瘪的林贵妃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讥讽苏嘉沐的好机会,她便对着六皇子招了招手,阴阳怪气道:“六皇子,你可知那丞相与你母后乃是旧相识?”   这话可着实惹恼了苏嘉沐,大人之间有些龃龉很正常,可林贵妃为何要将懵懂无知的孩子拉入战场?   苏嘉沐便上前把六皇子护在了身后,疾言厉色地对林贵妃说道:“本宫若是你,此刻早躲在宫殿里寻着生路,而不是在先皇的灵堂内说些无稽之谈。”   苏嘉沐向来是个厚脸皮的人,此刻她便摆出了一副大义凛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而林贵妃见她如此坦荡,心下也十分疑惑,并且苏嘉沐口中的“生路”也足以让她生了疑心。   自己为何要去寻找生路?   莫非是圣上对自己另有安排?   林贵妃也不是个蠢人,她能在这深宫里如此飞扬跋扈,靠的根本不是先皇的专宠,而是她母家显赫的权势。   而她也明白先皇对自己的母家多有猜忌,所以才会把六皇子记在李嘉芙的名下。   只是这数年的相伴,自己便是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在,先皇他当真会待自己如此无情吗?   林贵妃越想越心惊,青天白日下却险些惊出一声冷汗来,她此刻也顾不上再和苏嘉沐打嘴仗,只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作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出来。   “本宫有些头晕,快扶本宫出去透透气。”林贵妃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灵堂。   而苏嘉沐也长吁了一口气,随后便望了望沉默不语的六皇子,安抚道:“景诚,不必把这些话当真。”   谁知六皇子却抬起一双清明透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道:“儿臣明白,朝堂深宫尔虞诡谲,今后会有许多人想要挑拨母后与儿臣的关系,儿臣不会把这些话当真的。”   苏嘉沐:“……”好有政治素养的孩子,她本意只不过是想解释一下原主没有给他爸戴绿帽子而已。   见往昔胆小怯弱的苏嘉沐三言两语下就打发走了骄纵难驯的林贵妃,众嫔妃皆是暗暗心惊。   皇后娘娘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如今大局已定,从今往后,她们便要仰皇后鼻息度日,脑子活络些的嫔妃早已走上前与苏嘉沐攀起了交情。   “娘娘真乃重情重义,连日里竟瞧着消瘦不少。”   “娘娘虽有些疲累,却掩不住通身的高华气度呢。”   “娘娘不仅身姿婀娜,竟连蹙起眉来都比我等蒲柳之身要气派不少呢。”   苏嘉沐无意难为这些讨好自己的嫔妃,女人何苦难为女人,都是同事,都不容易。   所以,她照单全收了那些嫔妃对自己的夸奖。   “是吧,本宫就是怎么吃都不瘦,当真烦人。”   “的确,本宫幼时就被批出了凤命呢。”   “蹙眉也是有讲究的,听说螺子黛画眉很是不错。”   瞠目结舌的皇亲国戚:“……”   最后还是婉儿在一旁挤眉弄眼提醒了一番,苏嘉沐这才停止了自卖自夸。   灵堂内一阵喧闹,先皇远房姑母姐姐的二外甥备感不满,只见他吹胡子瞪眼道:“皇后娘娘好生愉悦,只是在先皇的灵堂上如此大声喧哗、喜形于色,娘娘是何居心?”   苏嘉沐讪讪一笑,的确,先皇还尸骨未寒呢,自己多少得收敛一些。   这位中年男人虽生的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还不忘提点自己。   苏嘉沐自是感激不已,她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要感谢这中年男人一番,自己便得知道他的名字。   苏嘉沐便询问身边的婉儿道:“他是谁?”   婉儿一脸难堪,“这是左苑县主的二外甥。”   二外甥面色铁青:“……”都说皇后娘娘怯弱胆小,可看她直来直往给自己没脸的样子,哪里是个胆小的妇人?   “娘娘这是苦中作乐,若先皇仍在,自不愿娘娘为了他形销骨立、悲不自胜。”说话的男声清冽醇厚,如流淌在山泉间的清澈溪水。   苏嘉沐抬眼一看,便与一道缱绻复杂的目光相撞。   那眼神让苏嘉沐备感不适。   好油腻黏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见说话之人一身白衣孝服,下摆随着步伐晃动而微微生曳,遥遥望去,见他丰姿清濯挺拔,行动间儒雅矜贵。   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贺云洛。   苏嘉沐见他气势斐然,忍不住撇了撇嘴,只在心里吐槽道:长得确实还行,但是这么伤害原主,属实是个渣男。   而她移开视线的生硬动作让贺云洛身形一僵,恰到好处的笑意也落了下来,他便阴沉着脸对左苑县主的二外甥道:“娘娘是至真至诚之人,自不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在场的嫔妃与皇亲国戚听了这话后都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心中只腹诽道:合着皇后娘娘在先皇灵前说说笑笑是至真至诚,我们哀声痛哭就是装模作样呗?   二外甥此时也收起了脸上的不屑,点头哈腰地对贺云洛说道:“丞相大人说的是,是小人误会了皇后娘娘。”   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却在这丞相面前自称小人。   苏嘉沐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在心内叹息道:原来先皇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地狱难度的剧本啊。   而苏嘉沐怀中的六皇子眸子也深沉了不少,他到底还只有十三岁,见方才对母后出言不敬的表皇叔对丞相却如此尊敬谄媚。   他心内也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不已。   贺云洛眼见灵堂内的皇亲国戚都对自己百般忌惮,心里也漫上了几分感慨。   这一日,他等了十年了。   从先皇将嘉芙从自己身边抢走后,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对错之言,只有权力多少之分。   这些年,嘉芙在宫中受了不少苦,如今自己自然要一笔一笔帮她讨回来。   贺云洛站在灵堂中央,身前是先皇的棺椁,身后则站着先皇三十年的心腹张德清。   两侧的皇亲国戚见状,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可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是怕站错了队小命不保而已。   而苏嘉沐与六皇子势单力薄,只互相搀扶着靠在角落的廊柱旁,静静观赏着贺云洛的“表演”。   只是在苏嘉沐发现了张德清的到来后,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出声道:死太监!在先皇死前是怎么保证的?   从她昨日被先皇托孤时就察觉到了自己与六皇子的处境,毕竟历史上孤儿寡母能顺利继位的也不多。   是以她已做好了与恶势力抗争的准备。   只是张德清的背叛却给了她当头一棒,连先皇身边三十年的心腹都能临阵倒戈,足以管中窥豹到朝堂内的局势。   只怕六皇子党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吧?   六皇子仰头一看,见苏嘉沐敛容垂目,沉默寡言,心内也有些惴惴不安。   听闻母后与丞相是旧相识,那么母后会不会……   思及此,六皇子不免鼻头一酸,他是被冷落惯了的人,丞相势大,而自己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若是母后弃了自己转投丞相麾下,他不怪她…   不远处的贺云洛一身孝衣,却掩不住通身上下杀伐果决的气度,剑眉入鬓,星眼微亮,面上一丝哀痛之色都无。   只见他回首对张德清一笑道:“先皇遗命,林贵妃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先皇珍爱不已,是以特赏林贵妃与先皇生同衾死同穴之荣,即刻殉葬。”   张德清则眉开眼笑道:“奴才这就去送林贵妃上路。”   苏嘉沐面有不忍,其余的皇亲国戚愈发胆战心惊,宠冠后宫的林贵妃说赐死就赐死,丞相当真是心狠手辣。   兔死狐悲,苏嘉沐心下一阵悲哀,林贵妃纵然对自己无礼不敬,却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罢了,大好年华,却要死于封建皇权之下。   苏嘉沐不忍。   她便原地打了个寒噤,又用贺云洛可以听清的音量说道:“本宫有些冷。”   婉儿望了一眼苏嘉沐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褥子”,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奴婢这就扶娘娘去宫里添衣。”   苏嘉沐刚欲离开,却发现六皇子正待在一侧目露怯光地望着自己。   她心下一软,便俯身揉了揉六皇子的脸蛋道:“景诚乖,安心在这儿给你父皇守灵,母后一会儿就回来。”   这份安抚让六皇子惶恐不已的心安定了下来,他便对着苏嘉沐行礼道:“儿臣恭送母后。”   皇后娘娘的溜之大吉与林贵妃殉葬的巨大打击让灵堂上的其余嫔妃皆害怕不已,她们便寻了各种不同的理由先后离开了灵堂。   离开时,苏嘉沐避开了贺云洛炙热的视线,硬着头皮离开了灵堂,还未走远,便听得灵堂里头传来贺云洛与其余皇亲国戚的交谈声。   “先皇病重,并未留下什么遗诏。”说话的是贺云洛。   “当真可惜,朝堂动荡,自然需要一位成稳英明的君主来主持大局。”   苏嘉沐听了这话后,则立即停下了脚步,她先是痛骂了一番张德清,一定是他把先皇遗诏藏起来了。   而后她便回首走进了灵堂,顶着旁人不解的目光,似一阵风般将六皇子带离了灵堂。   不能让孩子听见这群逆贼的放屁之言。 第4章   ◎让林贵妃殉葬。◎   苏嘉沐带着六皇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让贺云洛心内一凛,明明还是自己熟悉的清丽面容和熟悉的婀娜身姿。   为何他竟会觉得嘉芙变了个人?   贺云洛摇了摇头,只在心内嘲笑自己道:自己如今是越发疑神疑鬼了,嘉芙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女人,他不该怀疑她。   *   苏嘉沐将六皇子安置在自己宫殿内,随后便带着婉儿往林贵妃的宫殿里走去。   幸而林贵妃早前十分受宠,先皇便把宫中地理位置极佳的未央宫赐给了她,苏嘉沐脚程放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未央宫。   宫殿门口站着不少望风的小太监,苏嘉沐暗道不妙:千万别来迟了一步,她可不是来给林贵妃收尸的。   殿外的小太监见了苏嘉沐后,脸上险些笑出一朵花儿来,只用一种似懂非懂的目光望着苏嘉沐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娘娘定是来送贵妃上路的吧?干爹早在里头候着了。”   苏嘉沐也不多费口舌解释,便由婉儿扶着进了未央宫的正殿。   还未推开殿门,里头便响起了林贵妃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你这腌臜的阉人,别碰本宫。”   “丞相让你来赐死本宫的?那不过是苏嘉芙的姘头罢了,他说的你也信?”   “先皇他怎么可能会如此狠心,定是你在骗我。”   …   原来原主叫苏嘉芙,倒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苏嘉沐推开了殿门,便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林贵妃正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流泪,而张德清则捧着杯酒阴测测地望着林贵妃。   张德清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苏嘉沐的到来,他便弯着腰将手上的毒酒递到了苏嘉沐眼前。   林贵妃常年欺压奚落皇后娘娘,如今娘娘得势,必是想亲自送林贵妃上路的。   谁知苏嘉沐却将张德清递来的毒酒一把打翻,酒盏落地后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张德清面上有些惊讶,开口问道:“娘娘莫非是想亲手勒死贵妃?”说罢,他便略有些无奈地打量了一番苏嘉沐消瘦的身形。   娘娘如此瘦弱,当真能勒的死人吗?   林贵妃闻言也抬起了一双淬着毒意的眸子,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将苏嘉沐凿穿,“你这贱人,如此谋害本宫,你不得好死。”   苏嘉沐:“……”老娘一句话没说呢,你们在脑补什么?   “张德清,你先出去。”苏嘉沐也懒得再激怒林贵妃,便随口将张德清打发了出去。   张德清欲言又止,如今的皇后娘娘与往昔那个胆小怯懦的弱女子不大一样了,沉默寡言的模样让张德清心下都有些没底。   思及丞相大人对皇后娘娘的情谊,张德清便识时务地笑道:“奴才告退。”   等张德清走后,跌坐在地上的林贵妃便欲起身,却被眼疾手快的苏嘉沐上前狠狠扇了一巴掌。   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林贵妃右脸上又肿起了五个鲜红的巴掌印,一阵悲戚从心内涌了上来,她便声嘶力竭道:“成王败寇,你要杀便杀。”   昨日里她已派人给父亲母亲送了信,父亲母亲却草草回信,信上只说‘圣上断不会如此无情,勿庸人自扰。’   林贵妃读完信后,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父亲、母亲回信中的敷衍意味太盛,她甚至都无法欺骗自己。   苏嘉芙即将上位,父亲母亲又怎么舍得赌上满门荣耀来换自己一条性命呢?   若是哥哥在,兴许他还舍得用自己的无上军功换自己的一条命,可哥哥此刻仍驻守在西北,并不知他的幼妹已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恍恍惚惚一夜,林贵妃终于接受自己死路一条的现实。   于是,她便换上了被先皇封为贵妃时赐下来的服制,画好了姣美的妆容,以贵妃的尊容,坦然且无畏地接受死亡。   可张德清将那杯毒酒递到她眼前,她闻到那杯酒里浓厚又腐败的死亡气息时,她心内紧绷的那根弦才瞬间分崩离析。   她才二十三岁,她不想死。   她放弃了往昔自己视若生命的尊严,对着那个腌臜卑贱的阉人百般祈求,可张德清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重复着一句话。   “能到地底下去服侍先皇,是娘娘您的福气。”   福气?这样的福气给他张德清,他愿意要吗?   林贵妃正在心如死灰之际,苏嘉沐顶着那副矜贵又不忿的模样来到了自己的寝宫内。   她在不忿什么?是在恼怒张德清手脚太慢,还没把自己送上路吗?   总不可能是为自己不忿。   林贵妃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她明白,到底是她苏嘉芙走到了最后,如今她成了胜者,必是要在自己死前百般羞辱自己一番的。   林贵妃自嘲一笑,羞辱就羞辱吧,自己从前的确是将这名义上的皇后压的喘不过气来。   “你刚才骂我,所以本宫要打你。”苏嘉沐说完这话,便从婉儿带来的包袱内拿出了一套宫女的衣服,随手扔在了林贵妃眼前。   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林贵妃:“……”   这是在…做什么?   对上林贵妃的疑惑眼神,苏嘉沐抬手瞧了瞧自己细如玉葱的柔荑,装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你还真想死啊?”   林贵妃此刻也停止了哭泣,微愣一瞬后,点漆般灵透的杏仁眼里立刻写满了震惊。   好半天,她才嘤咛出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该是苏嘉芙,谁都能对她施以援手,可不该是苏嘉芙。   前几年,自己在未去世的太后与先皇之间左右逢源,将苏嘉芙打压的喘不过气来,后来她更是为了避自己的锋芒,主动去了冷宫。   扪心自问,若是换了她活到最后,苏嘉芙被赐死,她绝不会施舍给她半分善意。   更何况是施以援手?   “本宫讨厌你,可本宫不想让你死。”苏嘉沐说完这话后,便背过身去,给林贵妃足够的体面换衣洗漱。   苏嘉沐生在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信奉的是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监狱里的死刑犯尚且有人权,更何况是尚在花样年华的林贵妃?   争风吃醋类的龃龉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犯不着让一朵娇花枯萎在这深宫中。   许是被苏嘉沐这般正义凛然的气势臊得羞愧不已,林贵妃便轻声啜泣了起来。   啜泣完,她又遇到了一个难题,平日里她养尊处优惯了,自己独自将这衣裙穿上着实有些困难。   耗了不少功夫,林贵妃却还未将自己身上繁琐的贵妃服制褪下。   还是婉儿看不过眼,上前帮衬着林贵妃穿衣。   待林贵妃穿戴整齐后,她惶惶不安的心才安定了一些,只听她极为轻声地说道:“谢谢。”   苏嘉沐当没听见,透亮澄澈的眸子落在了林贵妃的鬓发上,“你有钱吗?有地方去吗?”   据她所知,林贵妃母家十分显赫,可如今空荡荡的未央宫里哪里有一丝林贵妃母家的人影?   只怕她是被家族抛弃了吧?   被戳到伤疤的林贵妃敛下美目,好半晌才回答道:“送我去西北吧。”   苏嘉沐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推开未央宫的殿门,苏嘉沐迎面撞上了正在和干儿子们插科打诨的张德清。   婉儿身后多了的宫女太过显眼,张德清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僵着脸笑道:“娘娘这是新收了个小宫女?”   人精到底是人精,苏嘉沐赏识张德清的识趣,便破天荒地让婉儿递了个银子上去,“公公去买酒喝吧。”   说完,也不管张德清青红如便秘般的脸色,大步流星地带着林贵妃离开了未央宫。   被苏嘉沐雷厉风行、全无章法的做派震慑到的张德清僵在原地好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略伶俐些的小太监望了望身侧憋着一股气的干爹,打抱不平道:“皇后娘娘做的…这是什么事啊?”   另一个太监则立刻上前替张德清拍了拍背,口中不住安抚道:“干爹不必着恼,到时随便寻个宫女,穿了贵妃的衣服去凑个数便是了,难道丞相还会计较这个?”   这话方才让张德清心中的那股郁气尽皆吐了出来,他似是有些疲累,拍了拍那小太监的手道:“好孩子,还是你聪慧,无论最后是丞相赢了还是六皇子赢了,她都是我们的主子。”   那小太监本是不懂,一联想到皇后娘娘与丞相的复杂关系,便明白了干爹这话的意思。   “走吧,去将那遗诏给丞相送去。”张德清感慨完后,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往干清宫走去。   那两个小太监如今还是稚子的年岁,走在偏僻的宫道内便忍不住小声嬉笑了起来,而张德清见了此状,却破天荒地没有责备这两个孩子。   只见他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眼角的皱纹在日光的映射下愈发显眼。   他老了,可他的干儿子们还年轻着,都是没了根的腌臜东西,没了血脉的羁绊,却更在乎这点半路上的情谊。   若问张德清,与先皇三十年的主仆情谊是假的吗?   自然不是。   可他张德清更想好好活下去,也想让干儿子们在自己的庇护下平平安安地长大,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背上一辈子的骂名。   值了。   -完- 第5章   ◎找出内鬼。◎   将林贵妃带回自己的寝殿后,苏嘉沐不费吹风之力就从嫣儿口中获悉了宫女能被放出宫去的唯一条件——年满二十五岁。   她也牢记先皇临死前对自己的谆谆提点,自己身边之人中有一个贺云洛安插进来的内鬼。   明里暗里敲打过一番后,婉儿便将自己的身边宫女的大致情况都禀告给了苏嘉沐。   苏嘉沐遣退了婉儿,自己从那紫檀木书桌上寻了一根狼毫,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了起来。   她身边就四个贴身宫女,其余排不上名号的宫女根本没有资格进她的寝宫伺候。   婉儿——娘家带来的心腹,家生子,可以信任。   晴儿——娘家带来的婢女,家生子,主管自己宫内针线上的活计。   莹儿——娘家带来的婢女,称不上心腹,也算得上可信。   冬儿——娘家带来的婢女,不是家生子,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   苏嘉沐写完这四个宫女的情况后,心内不免有些感叹,原主当真是被那个渣男丞相耍的团团转,连娘家带来的四个婢女中都会被那渣男安插进眼线。   只怕原主早已沦为那贺云洛夺位棋盘上最听话的一颗棋子。   苏嘉沐正在愣神之际,婉儿清丽软糯的声音隔着纱帘飘了进来,“娘娘,六皇子求见。”   哦,差点忘了自己宫殿里还安置着小孩呢。   苏嘉沐便立刻应道:“进来吧。”   随后,六皇子便独自一人进了苏嘉沐的书房内。   “儿臣参见母后。”六皇子对着苏嘉沐恭敬地行了一个全礼后,便垂着头十分拘谨地傻站着。   苏嘉沐一愣,忽而意识到六皇子在自己这个“母后”跟前还有些放不开。   她在前世是个幼儿园老师,最擅长和这些小毛头打交道,她便离开书桌,笑意丛生地走到六皇子面前,温声道:“景诚可会写字?”   六皇子胀红了一张脸,面上是掩不住的难堪之色。   宫中皇子六岁就要习字,他怎么可能不会?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的苏嘉沐则立刻为自己打圆场道:“母后是想学写字,听说景诚字写的好,所以想让景诚教教母后。”   六皇子脸上的胀红这才缓缓褪色成羞红,只见他思索了半晌,方才扭扭捏捏地应道:“好。”   苏嘉沐见状则松了一口气,熊孩子,还真难带。   苏嘉沐牵着六皇子来到书桌旁后,桌上那张歪歪扭扭地写着婢女名字的宣纸仍铺在正中央。   苏嘉沐也不避讳六皇子,大喇喇地将那张纸展示给了六皇子看。   她暗想:毕竟自己和六皇子是要同舟共济的人,让他早一点明白眼前艰难复杂的局势也是件好事,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可却不得不……   “母后的字,是该练练了。”只见六皇子清俊的面容上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盯着那宣纸瞧了半晌,最终还是耐不住心内的不适,提笔重写了一遍这四个宫女的名字。   只见六皇子屏息静气,背脊挺直地握着桌上的狼毫,一横一撇一捺,笔走龙蛇般将苍劲有力的大字写于宣纸之上。   苏嘉沐自叹弗如,立刻将自己狗爬般的字迹销毁干净。   六皇子写完这些字后,则提着笔在一个婢女之上点了一下,“莹儿最可疑。”   十三岁的年纪,却如此少年老成,寂静黑沉的眸子里满是苏嘉沐看不懂的打探之意。   苏嘉沐嗟叹,如此有戒备心的孩子,要想让他全副身心的信任自己,她还需要多用点心才是。   六皇子聪慧,兴许能从自己写下来的四个宫女名字中瞧出一些端倪,只是他如何会说莹儿是最可疑的?   苏嘉沐虽疑惑不已,面上却不动如山,她便岔开话头笑道:“景诚的字当真是苍遒有力极了。”   幸而她上辈子在非主流时期极喜欢使用繁体字来彰显自己的“标新立异”,是以她便在灵堂时偷偷瞧了一眼先皇的名讳,如今是大雍王朝,皇室中人皆姓裴。   而裴景诚听了这话后,透亮眸子里的沉静一扫而空,他不明白母后为何不顺着自己的话头询问莹儿一事,而是真心实意地夸赞起了自己的字迹。   苏嘉沐离他只有一夕之隔,此刻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端详裴景诚方才书写好的那些字迹。   苏嘉沐在闺阁时本就以清婉婀娜闻名京城,如今她鹅脂般的鼻头上细汗点点,璨若曜石般的水眸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真挚的神情仿佛眼前的字迹乃是哪位名家的绝世真传一般。   裴景诚不免羞红了双颊,平素不苟言笑、故作老成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澄澈的笑意,他便立在苏嘉沐身旁垂首静默,好半晌都不敢出声惊扰苏嘉沐。   父皇在时,从不曾如此夸奖过自己。   母后若是喜欢自己的字,便让她多瞧一瞧吧。   只是苏嘉沐这番欣赏字迹的时间也着实太漫长了一些,久而久之,裴景诚便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之意,他今日可是要来给母后“投诚”的。   深宫之中,唯有权势与地位最能动人心。   见惯了人心冷暖的裴景诚自不会天真的相信有人会在这宫里全心全意地帮扶一个废物。   更何况那贺云洛如此势大猖狂,母后又与他是旧相识……   所以他必须证明给母后看他裴景诚的价值。   左思右想后,裴景诚便忍不住开口道:“母后是在怀疑身边的宫女?”   苏嘉沐这才放下了手上的宣纸,回首定定地注视着裴景诚,见他那灵巧的眼眸里满是急切之意,她不免心下一软。   这个孩子果真如自己设想的一般没有安全感。   那贺云洛着实是太猖狂了一些,而原身又和他是旧相好,这位未来的小皇帝自然会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会抛弃了他。   苏嘉沐虽不愿见他如此惴惴不安,不过她的承诺他当真会相信吗?   与其多费口舌,不如日久天长地相处下去吧。   总之她这个三观极正的优秀青年是绝对不会站在那逆贼贺云洛这边的,更何况她还要为原身报仇雪恨。   苏嘉沐便点点头,状似苦恼地说道:“是啊,母后正因这事心烦不已呢。”   这话头一递,裴景诚便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儿臣知道是谁。”   苏嘉沐见状则笑着抚了抚裴景诚的脑袋,语气温柔地说道:“既如此,景诚便说与母后听听吧。”   裴景诚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心里装着的弯弯绕绕如何能骗过苏嘉沐去?   这孩子定是想在自己跟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呢,也好让自己对他刮目相看。   苏嘉沐无意拆穿他的这点小心思,便扬起一双饱含期待的目光望向裴景诚。   而裴景诚被这鼓舞的目光一激,便难掩稚童跃跃欲试的激动神色,只见他隐忍着眉梢上的喜意道:“那莹儿总是与西五所的太监们闹成一团,儿臣身边的小吴子总见她央了张德清的徒弟将她的包袱送出宫去,宫女擅自送物出宫乃是大忌。”   苏嘉沐暗暗咋舌,原主从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后,被宠妃林氏压得喘不过气来,连自身都难保,更何况是身边的宫女们呢?   是以这个莹儿屡犯宫规却安然无恙,必是有人在背地里为她打点了一切。   而这人除了手眼通天并与张德清交好的贺云洛以外,还有谁?   苏嘉沐这时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她本就生的清丽动人,如此板着脸的作态倒为她平添了几分肃然的英气。   裴景诚也不免看呆了眼,从前他与这位不受宠的皇后娘娘接触并不多,除了大小宫宴正月仪式上例行公事般的问好外,他对苏嘉沐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宫女太监的私下窃语。   他们说这个皇后母家本昌盛至极,可奈何皇后却是个蠢人,因惦念着丞相,才会被遭陛下厌弃,不然凭她的貌美容色和清高才情何至于会被林贵妃百般欺辱,乃至于最后被迫去了冷宫?   皇后去了冷宫以后,母家安国公府好似也放弃了她,不再施以任何援手。   他们更是将皇后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做派拿出来点评了一番,只说这皇后是个痴人,眉宇间总是弥漫着一股怯弱不争的风韵,平素总爱对着御花园内的花儿草儿吟诗作对,每每作到动情处,还会掉下泪来。   总而言之,这皇后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担不了一国之母的重责。   可在裴景诚与苏嘉沐的这几次接触中,他却无法将眼前这个破具英气、明艳动人的养母与那些太监嘴里的弱女子联系在一起。   “景诚当真是解了母后的燃眉之急。”苏嘉沐回神后,便笑着捏了捏裴景诚脸颊上的软肉,随后便与他谈起了日常起居之事。   苏嘉沐望了望裴景诚与自己肩部齐平的个子,便促狭地笑道:“景诚每日早膳时都该喝杯牛乳才是,不然可会长不高哦。”   裴景诚:“……”   被打击了自尊心的裴景诚从苏嘉沐书房离去后,便阴着脸对身边的小吴子吩咐道:“午膳就喝牛乳吧。”   小吴子:“……”主子刚才不是说要吃松鼠鳜鱼的吗? 第6章   ◎玉玺。◎   裴景诚离去后,苏嘉沐便将婉儿唤了进来。   行礼过后,婉儿便将一块冰种翡翠玉坠呈于苏嘉沐眼前,温声道:“今日正巧有一批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要放出宫去,奴婢便央了梦姑姑在花名册上添了个名字,林贵妃临走前托奴婢将这玉坠赠予娘娘。”   苏嘉沐便拿过那玉坠仔细端详了一番,可惜她一个穿越而来的后世之人,对这些玉料是一窍不通,端详过后,她便随手搁在了自己的紫檀木书桌上,“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立于下方的婉儿望着眼前笑意深深的苏嘉沐,心内又是一阵疑惑,面上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嘉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询问道:“还有什么事?”   她敛起笑意的这幅肃穆模样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婉儿心猛地下沉,便瑟瑟缩缩地说道:“娘娘…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苏嘉沐大开大合的性格与原主的多愁善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旁人与苏嘉沐接触不多,自然瞧不出内里的端倪,可这样的变化却骗不过身边之人。   婉儿能将心中的疑惑宣之于口也是一件好事,苏嘉沐便放柔了声调,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这些年,本宫活的很憋屈。”   “本宫虽是皇后,可这满宫里有几个人是真正把本宫当成一国之母来尊敬的?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罢了,可本宫大可不必活的如此悲惨。”   “若不是那贺云洛百般花言巧语,让本宫与先皇生了嫌隙,本宫如何会落到这样的境地?是以那日先皇临终前,本宫痛定思痛,不可再如此浑浑噩噩度日,也不能再记挂着那负心汉,如今本宫只想早日扶持着六皇子登上皇帝的宝座。”   这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让一旁的婉儿也万分动容,她自五岁起便开始服侍苏嘉沐,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主子这些年的不易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往昔主子只一心认定了贺云洛待她情深意重,娶别的女子也是迫不得已,自己的规劝她竟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可如今,主子竟想通了里头的关撬,婉儿不禁也梨花带雨地落起泪来,主仆二人便相对而泣,哭了足足半晌。   在苏嘉沐这番精湛的表演下,婉儿便收起了她心中的怀疑,又与苏嘉沐说起宫殿里的大小事务。   苏嘉沐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莹儿,只说道:“往后不要让莹儿到本宫的屋子里伺候。”   婉儿一愣,随后便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可是怀疑莹儿?”   苏嘉沐沉默不语,只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似是默认了婉儿的问话。   婉儿清秀的脸蛋瞬间变得胀红无比,只听她激动万分地说道:“这小蹄子如何敢背叛娘娘?她可是服侍娘娘的老人了,奴婢这就去将她绑过来。”   苏嘉沐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婉儿处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她连忙上前拉住了婉儿,劝道:“不必,本宫留着她还有别的用处。”   婉儿这才作罢。   *   自从先皇死后,莹儿的日子过的要比从前惬意不少。   从前皇后娘娘不受重视,她去内务府领份例时总是明里暗里被讥笑奚落,那些不长眼的阉人都敢腆着脸与自己这个一等大宫女搭话,话里话外都是要将自己讨去做对食的意思。   莹儿生的颇有几分姿色,自然也心气颇高,她便是做不了后妃,将来也要求了主子去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些太监腌臜下流的打趣让莹儿心内委屈不已。   主子胆小惯了,贵为皇后却让那些小人肆意欺辱,连她自己受了委屈也从不声张,更何况是自己这个婢女?   莹儿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要将这些折辱通通还回去。   只是没想到那一日会来的这样快。   那人是人中龙凤,生的儒雅矜贵,手中握着的权势更是显赫无比,最难得是那样天上月般的人物竟会待自己这般温柔宠溺。   “莹儿,当真是个好名字。”   “你若替我看顾住了嘉芙,我必会好好答谢你。”   “那些太监敢如此对你?你去告诉张德清,他会替你出这口恶气。”   只是将主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禀告给那人罢了,这也不会伤害到主子什么,莹儿便逐渐胆大了起来。   每隔三日,那人便会托张德清递个包袱进来,那包袱里总是装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金钗和一封他亲笔书写的信件。   莹儿摸着那金钗上摇摇生曳的蝴蝶,心里更是涌上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那人的心里应当也是有自己的吧,不然他怎会送了自己最喜爱的蝴蝶钗子进来?   今日也该是那人给自己递信的时候了,莹儿便装作身子不适,向婉儿告了假后便偷偷往西五所跑去。   张德清见了她更是客气至极,只把她夸成了世间罕有的美人。   莹儿却只是倨傲的一笑,这张德清虽是御前总管,却也只是个有些体面的阉人罢了,将来他见了自己可是要下跪行礼的。   她便淡淡一笑,语气生硬地说道:“包袱呢?”   张德清身后的干儿子则立刻将一个青灰色包袱递了上来,莹儿接过后,张德清仍是笑意满怀地说道:“莹儿姑娘蕙质兰心,必能明白丞相大人的意思。”   莹儿却只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抱着包袱快步离去。   等她匆匆离开后,张德清脸上的笑意才一下子垮了下来,身旁的干儿子为他抱不平道:“干爹在宫中活了三十年,何时被人如此下脸子过?这小妮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张德清漆黑的眸子里却一丝恼意都无,只见他轻踹了自己的干儿子一脚,笑骂道:“教了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干爹能活到你们死时不成?这样的闲气受就受了,何必跟个蠢人争长短。”   那小太监听到“死”这字眼时,心下不免有些惆怅,乃至于眼圈倏地便红了起来,“干爹要长命百岁呢。”   张德清再硬的心肠遇上如此诚挚的话语,也渐渐软了下来,他便摸了摸那小太监的头,安慰道:“干爹老了,能护住你们几时?你们也该多长几个心眼,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在时别人不敢得罪我,可先皇去了,谁还会把干爹当回事?”   “所以,以后我们要讨好丞相和莹儿姑娘。”那小徒弟嘟囔着嘴说道。   见他不服气,张德清只得继续教导道:“咱们是要讨好丞相,可不必把这莹儿当回事,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受了一点小恩小惠就敢背叛主子,谁会把这样的人当回事?”   话毕,张德清却突然缄默。   只听他自嘲一笑道:“该打嘴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   *   莹儿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见左右无人后,便迫不及待地将那包袱拆了开来。   这一回,贺云洛送的却不再是蝴蝶金钗,而是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   莹儿愈发欢喜,便又将那封信拆开来通读了一番。   她识得的字不多,是以贺云落的书信措辞也十分简单易懂,这一回他让莹儿打听的事十分简单。   一件是瞧一瞧苏嘉芙近日里有无什么异样。   另一件则是找一找苏嘉芙身边有无玉玺。   为堵住天下人的泱泱之口,贺云洛想篡位做皇帝,除了策反张德清,将先皇留下来的诏书销毁后,还需要那传国玉玺。   没有玉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上位。   贺云洛与张德清早已仔细地搜寻过干清宫,可却连那玉玺的一丝影子都没寻见。   贺云洛自然是心急如焚,先皇停棺二十七天,他必须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找到玉玺,并在皇后苏嘉芙的当众让贤下坐上皇帝的宝座。   莹儿读完信件后,便如往常一般将那信件撕碎吞下。   再回到凤藻宫时,苏嘉沐已用完了午膳,此刻她正由婉儿搀扶着在廊下散步消食,她二人见了莹儿后,俱都和善一笑道:“这是去了哪里?还不快来用膳?”   莹儿心内本还有些慌乱,见主子待自己一如往常的亲密后,方才放下心来。   苏嘉沐与莹儿说了会儿闲话后,便打了个哈欠道:“本宫有些困了,婉儿带着莹儿去理一理书房吧。”   莹儿一喜,她正愁着没有好机会搜寻主子的书房内,谁知这机会却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   她立刻殷勤万分地扶着苏嘉沐去了里屋歇息,放下帘子后,才唤了晴儿过来守着主子起身,自己则和婉儿一同去了书房。   谁知婉儿一进书房,便神神秘秘地拉过莹儿,低声道:“主子书桌后的百宝阁我们就不必碰了,那里可有非常要紧的东西呢。”   莹儿心头一跳,压着喉咙里的涩意问道:“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婉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蠢人不成?咱们主子心里装的都是丞相,那东西自然是对丞相有用的玉玺呗。”   莹儿已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心内的喜悦,可她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玉玺?主子是从先皇那里偷偷拿来的?”   那婉儿立刻作出了副噤声的模样,走上前去将那百宝阁里的玉玺拿了出来,道:“只给你看一眼,嘴巴给我紧一点,不许乱说。”   莹儿见了玉玺的真身后,心魂早已飞到了天上去,她便点头如捣蒜道:“好姐姐,我哪有胆子出去乱说。”   婉儿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将玉玺放了回去。   -完- 第7章   ◎攻略目标。◎   苏嘉沐躺在自己的梨花木床榻上微微愣神,床幔上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花样儿险些让她晃了神。   若原主还在,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婢女背叛了她,她会是何种心情?   苏嘉沐不敢细想,心内对贺云洛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他虽打着喜爱的幌子,做的却是在原主心上扎刀的勾当,一是居心叵测,苏嘉沐不信原主会是一个如此蠢笨之人,不顾名声地把自己对贺云洛的隐秘情思说给旁人听。   而满京城好似都知晓原主对贺云洛的“痴情”,这流言是谁传出来的简直不用细想。   二是利用欺骗,原主贵为皇后,又是先皇临终前唯一召见的后妃,原主一句话胜过文武百官千句万句推崇。   贺云洛勾结莹儿的意图昭然若揭,苏嘉沐暂时想不到破局的法子,也只有顺手推舟将自己的筹码露给他们看。   她在先皇临终后悄悄留了个心眼,将那传国玉玺藏在了自己宫中,即便她来自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也明白这玉玺对君王的重要性。   这玉玺是她和六皇子唯一的筹码,她必须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苏嘉沐如此盘算着,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再醒来之时已日暮西沉,婉儿早已摆好了晚膳,正等着苏嘉沐起身食用。   莹儿又“抱病”告假,苏嘉沐与婉儿这对主仆心照不宣地一笑,旁边侍候的冬儿与晴儿皆是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娘娘和婉儿姐姐在打什么哑谜?”   苏嘉沐不语,沉甸甸的目光落在满桌的美食佳肴上后则又忽然变得滚烫炽热,蟹粉团子、鱼翅烧鹿筋、荷包里脊、烧花鸭……   苏嘉沐必须重申自己的座右铭:人是为了美食而活着的!   见苏嘉沐如此喜悦激动,婉儿便给她舀了一个蟹粉团子,嘴里还不忘提点道:“这蟹性冷的很,娘娘可不能多吃了。”   苏嘉沐无奈点头,只是在她大快朵颐地享用其他菜时,婉儿总会适时地出声劝诫道:   “娘娘,这菜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娘娘,这菜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娘娘,这菜吃多了晚上兴许会闹肚子。”   苏嘉沐再次重申自己的座右铭:人是为了尽情享用美食活着的!   一顿晚膳过后,苏嘉沐去御花园散了会儿步,便心气不顺的回了宫。   而后她便顶着无比哀怨的目光躺上了床榻,婉儿替她掖好被子后,又拿了个汤婆子放在了她床尾,口中还不住地念叨道:“娘娘越发小性了,宫里可有事不过三的规矩,每道菜都不许多吃,娘娘难道忘了这事?”   苏嘉沐语塞,婉儿这般妥帖的照顾到底让她心内的郁气一扫而空,她便怏怏不乐地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婉儿脱口而出道:“如今已戌时了,娘娘是该睡了,明日还要丑时起身为先皇守灵呢。”   苏嘉沐在心内换算了一下时辰,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而丑时则是凌晨一点到三点。   瞧瞧婉儿的用词,戌时睡觉是“已经戌时了”,说明对古人来说戌时睡觉已经很晚了,而给那便宜老公守灵则要起的比鸡还早。   明日必是有一场硬仗在等着她,苏嘉沐叹息后,便只能紧闭双眼道:“知道了,你也去自己房里睡吧。”   婉儿却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娘娘又在说笑了,奴婢今夜当值,就睡在那儿。”说着,她便顶着隐隐绰绰的烛火指向了不远处的小榻。   苏嘉沐便也不再多提,随婉儿去了。   没了电子设备的陪伴,苏嘉沐的入睡显得尤为艰难,想到婉儿就睡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小榻上,她便也不敢频繁地翻来覆去,生怕闹出了什么动静惊扰了婉儿的睡眠。   辗转反侧下,苏嘉沐方才寻到一丝朦胧的睡意,只是还未睡熟时,婉儿软糯轻柔的声音已隔着床帘响了起来。   “娘娘,该起身了。”   苏嘉沐再次为原主默哀了五分钟,她太苦了,真的太苦了,吃不能尽兴,睡也不能睡饱,就这还称得上是无上尊荣的一国之母吗?   抱怨完后,苏嘉沐又思索起了正事,先皇停灵二十七天,二十七天后入帝陵,新皇即位。   苏嘉沐冷眼瞧着,如今这个大雍朝和明朝略有些相像,都有一套完善的官场运作体系,短时间内没有君王主持政事也能高效维持下去。   是以这二十七天,便是贺云洛与自己分庭抗礼的时间,谁是成王谁是败寇,一比便知。   今日是先皇停灵的第二天,己方的优势有些薄弱,只有一个传国玉玺和正统之名。   而贺云洛却拥有了文武百官的拥戴以及无上的权势。   好在她们也并非没有一点胜算。   昨日与婉儿闲聊时,苏嘉沐旁敲侧击地从她口中问出了几个并未站队的中庸之臣和几个刚正不屈的忠君元老。   其中有一位名唤杜康的三朝元老,如今虽已年近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身骨硬朗,他乃是当世大儒,广受世人尊崇不说,且膝下门生无数,若他能站在自己这边,兴许局势就会有所改变。   苏嘉沐便把这个杜康设为一号攻略目标。   除了名望与文人清客的支持以外,苏嘉沐还把目光放在了远在西北的广胜大将军身上,听闻那广胜大将军是个封狼居胥般的人物,先皇如此宠爱林贵妃也有些她是广胜大将军胞妹的缘故在。   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广胜大将军与贺云洛有仇,听闻他们曾为了一个貌美女子大打出手,此后一个从文一个从武,等闲绝不与对方有任何交集。   苏嘉沐听婉儿说到这里时,当下便忍不住拍腿叫好道:“真是天助我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广胜大将军还统领着一支战无不胜的西北军,自己还救了她的胞妹,当真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助力。   而婉儿却十分疑惑地望了苏嘉沐一眼,只在心里腹诽道:别人不知道内情就算了,那贺云洛与广胜大将军可是为了主子才反目成仇的,主子这么高兴做什么?   这个广胜大将军便是苏嘉沐设好的第二个攻略目标,虽然这一位攻略目标的成功率很大,可他远在西北,远水救不了近火,自己还得想个法子将他召回京城才是。   苏嘉沐便立刻对婉儿说道:“昨日你也守了一夜了,今日便由莹儿与晴儿陪我去守灵吧。”说着,便又压低声音说道:“去让六皇子写封信,马上送到西北去……”   而候在屋外的莹儿听到里屋的苏嘉沐提到自己的名字后,面上便不可自抑地扬起了一抹笑意,这笑容倒让身边的晴儿有些不虞。   梅香拜把子——都是一样的奴才,这莹儿却总仗着有几分姿色,明里暗里瞧不起她与冬儿,当真是好笑的紧。   婉儿领命离去后,苏嘉沐便在莹儿与晴儿的陪同下往干清宫走去。   半日的祭拜过后,张德清便将后妃们引到了左顺门,那是文武百官跪拜先皇的场所,苏嘉沐这个一国之母自然不能缺席。   刚至左顺门,苏嘉沐见到眼前的景象后,却不免柳眉一蹙,心内的邪火一股脑儿的涌上来。   那左顺门外是一处空旷的校场,几百位文武百官皆披着孝衣跪在先皇丧幡下低声嚎哭,而贺云洛却独自跪于文武百官之前,俨然一副群龙之首的模样。   苏嘉沐虽是穿越而来的后世之人,却也明白古代极在意跪拜时的次序,官员应当与官员跪在一起,贺云洛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个臣子罢了,他那个位置应该是景诚的。   而裴景诚也在太监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左顺门,他见苏嘉沐面色不善,眼下似是有些乌青,便关怀道:“母后可是昨夜未睡好?”   说罢,他的目光也被不远处百官之首的贺云洛吸引了过去,只见他脸上的笑意立刻垮了下来,一双沉静眸子里满是冷意。   “景诚,去丞相身边跪着。”苏嘉沐缓缓开口道。   既然贺云洛如此肆无忌惮,她便让这些文武百官在先皇灵前瞧瞧她们孤儿寡母的窘境——皇室唯一的血脉与一个臣子肩并肩跪拜先皇。   多么滑稽可笑的画面。   裴景诚遵照着苏嘉沐的指示走到了贺云洛身边,正眼并不往贺云洛身上瞧去,他便撩开自己的袍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底下的文武百官中果真有些异动,可这点异动着实太过细微,苏嘉沐不免有些失望。   贺云洛望了身旁的六皇子一眼,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势在必得的猖狂,他薄唇微启,对着身后的文武百官开口道:“先皇临去时并未立下遗诏,可我们大雍朝不可一日无主,贺某虽才疏学陋,却也深知唯贤不唯亲这个道理。”   这话一出,裴景诚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他正要站起来与贺云洛对峙一番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阵清雅的馨香,是苏嘉沐拉住了他的衣袖。   “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也是她在先皇临终时陪伴其左右,娘娘自然明白先皇是何心意,不若就让娘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先皇属意的人选吧。”贺云洛说这话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底下的文武百官都有些心有余悸。   以皇后娘娘对丞相大人的情谊来看,这皇位自然是丞相板上钉钉之物……   -完- 第8章   ◎旧情郎是个疯批。◎   苏嘉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抖了抖身子,她点漆般灵透的眸子里满是瑟缩之意,听闻贺云洛要她将先皇临终时的遗言诉之众口,她便歉疚又不忍地望了身旁的六皇子一眼。   随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先皇…他…他对我说……”   苏嘉沐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底下的文武百官心内都有些难堪,一国之母尚不如寻常人家的诰命夫人大气典雅,如何不让人心生叹息?   丞相虽权势无量,却也不可如此践踏皇室的尊严。   太傅杜康便率先站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只见他须发灰白,身形略有些佝偻,可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皇后娘娘大可将先皇遗诏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臣等皆候于下首洗耳恭听。”   杜康在清流文官中极有威望,他这话一出,后头几个御史大夫便也适时出来帮腔道:“杜大人这话说的是,皇后娘娘大可直言不讳。”   而贺云洛的脸色也陡然阴沉了起来,压下这点不虞后,他状似惊讶地对苏嘉沐说道:“娘娘为何如此惶恐不安?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让苏嘉沐都自叹弗如。   见眼前的局势已被自己搅和的混乱不已,苏嘉沐方才收起了脸上的怯意,肃容说道:“先皇临终前,只说要将玉玺传给他属意的继位人选。”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那颗紧绷的心才放松了下来。   他心内本无比惶恐,虽则养母这两日的所作所为都像极了是要将自己扶上皇位的样子,甚至今早还让自己给广胜大将军写了封急信。   可他仍是抑不住心内的惴惴不安,若是养母在文武百官面前说上几句贺云洛的好话,自己便再无继位的可能性了。   思及此,裴景诚不免有些愠怒,皇家血脉却被一臣子逼到如此窘迫的田地,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幸而养母并未临阵倒戈,只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将父皇的遗言一笔带过。   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如今他最迫切需要的是朝臣的支持,所以他需要些时间来私下运作。   他是正统、是先皇唯一的血脉,他不必着急,便让那个逆贼去想方设法夺取玉玺吧。   与裴景诚脸上的轻松不同,此刻贺云洛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他琥珀色的瞳仁因苏嘉沐的这番话而染上了一层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此刻再也维持不了往素那般运筹帷幄的冷静样子,黑沉的眸子更是牢牢锁定着不远处的苏嘉沐不放。   明明她还是记忆里那个容色清丽、身姿婀娜的阿芙,可为何自己竟觉得她变了一个人?   她为何不肯在这些穷酸腐儒面前将自己推上皇帝的宝座?   而不远处的苏嘉沐察觉到身侧传来的探究视线后,则瞬间上演了“岿然不动是青松”的表演曲目。   自己说这番话时可是留了个心眼的,先皇二十五天后入帝陵,在这之后才会按例举办登基大典。   若是此刻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景诚推到风口浪尖,兴许被逼急了的贺云洛会直接对他下手。   如今她们这一方的势力太过弱小,根本无法与贺云洛起什么正面冲突。   用玉玺来转移贺云洛的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杜康等文臣听了苏嘉沐这番话以后,俱都心照不宣地递给对方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这群人并未站队,一是不想去捧贺云洛的臭脚,二是怕贺云洛夺位失败,来日被新皇记恨清算。   皇后娘娘愿意将继位一事囫囵过去,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称心如意的好事。   杜康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心内思绪汹涌,面上却镇定自若道:“先皇未立遗诏,这法子虽不够庄重,却也只得如此。”   六皇子这一派着实是太势单力薄了一些,自己已活到了古稀之年,什么福没享过什么苦没吃过?便是跟错了主子,来日送了命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自己的嫡孙女如今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自己可不能站错了队,白白连累了家里的子孙。   是以,他杜康必会冷眼旁观贺云洛与六皇子斗法,待谁能一锤定音夺下皇位时,他再站队也不迟。   话虽如此,杜康心里仍是最期盼六皇子能继承大统,一来是他瞧不起贺云洛那副伪君子的嘴角,二来是拥护逆贼上位到底有些损害他当世大儒的清名。   一日的哭灵结束后,苏嘉沐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自己的凤藻宫。   婉儿早已在寝宫内熏好了暖炉,只等着为苏嘉沐净面换衣。   而苏嘉沐身后的莹儿则是一脸的闷闷不乐,婉儿似是察觉到了异样,便吩咐莹儿道:“主子累了一天了,你去烧点水给主子洗浴吧。”   莹儿心内不愿,她想留在殿内打探情况,可对上婉儿不容质疑的严厉目光后,她便把喉咙口的“不”字咽了下去。   待婉儿遣退了莹儿与晴儿后,面色疲累的苏嘉沐方才开口道:“这难关,可算是过了。”   婉儿正在替苏嘉沐卸下钗环,闻言不免心下一酸,只道:“外头难,咱们宫里也不消停,莹儿隔几日便往西五所去,还总打扮的妖妖冶冶的。”   苏嘉沐却不以为意,她不是原主,莹儿的背叛并不会牵动她的心弦。   “留着她还有不少用途呢。”说完这话,苏嘉沐才忆起了要紧事,她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声追问道:“本宫交代给你的事,你可有做好?”   婉儿的脸上却立刻浮现出了一抹尴尬之色,只听她扭捏道:“娘娘…奴婢已将那玉玺放于净房,只是……”   只是将如此尊贵的玉玺放在净房,很有种藐视皇权的意味在。   而苏嘉沐也好似瞧出了婉儿心内的别扭,她便狡黠一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莹儿便是将凤藻宫翻个底朝天,也绝不会想到本宫把玉玺放在净室内。”   婉儿无语凝噎,便撂下此事不提,只与苏嘉沐论起了今日左顺门内发生的事情。   提到正事,苏嘉沐便敛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只肃容道:“杜康是块难啃的石头。”   今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玉玺一事,本以为杜康会当众质疑自己所说之话的真实性,可谁知他竟含糊其辞地略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其余文官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俨然一副只跟随杜康,为他首是瞻的样子。   想到这儿,苏嘉沐清丽的面容上不禁现出了些忧愁之色。   婉儿见她柳眉微蹙,眉宇间的郁气久久不散,心内不禁也忧愁起来。   她是最见不得苏嘉沐伤心烦闷的,只恨不得以身替之。   那杜康在朝中举足轻重,也极难收买,平素行事更称得上是无欲无求,近年来唯独传出了个宠爱嫡孙女的名声。   嫡孙女…   婉儿绞尽脑汁细想了一番,方才灵机一动道:“娘娘,杜康的嫡孙女下月里及笄。”   这也是活在皇后里的好处了,婉儿与各宫各院的宫女太监都有些交情,获得的消息也最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婉儿话音刚落,苏嘉沐便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仔细揣摩了一番后,方才说道:“她比景诚大两岁。”   隐隐绰绰的烛火下,苏嘉沐便望着铜镜内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蛋,心下不免有些怔愣。   原主是个可怜的女子,她已占了原主的身子,很不该再为了她与六皇子的安稳未来去拉另一个女子入局。   若是哪一天贺云洛当了皇帝,只怕那女子的下场会比自己与景诚凄惨百倍。   “罢了,那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呢,不必将她牵扯进来。”苏嘉沐便叹道。   婉儿知晓主子心肠软,当下便也不强求,只道:“杜大人的嫡孙女名唤婉仪,听闻是个文静娴雅的大家闺秀。”   “杜大人教养出来的孙女,必不会差。”苏嘉沐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一整日的跪拜与谋虑已令她疲累不已,她便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道:“本宫困了,安歇吧。”   婉儿便服侍着苏嘉沐沐浴更衣,又为她捏了捏肩膀,见她呼吸绵密平稳,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苏嘉沐半梦半醒间,只觉有一股阴寒的气息朝着她脖颈袭来,意识朦胧间,又有一股清冽的竹墨香气沁入她的鼻间。   硬是无视了这些异样后,苏嘉沐仍是不肯醒来,却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男子的轻笑声。   “还不肯醒吗?”声音温柔醇厚,还有些耳熟。   苏嘉沐睁开眼,却猛地撞上了一道黑沉似水的目光。   此刻贺云洛正坐在她的床榻旁,一双清明自持的眸子里满是笑意,缓缓勾起的嘴角非但没有打消苏嘉沐的戒备,反而让她愈发害怕。   这人好像是个疯批啊。   苏嘉沐震惊过后,便只得勉力维持自己的声线,好让它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   “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话太过生硬,贺云洛面上的笑意便瞬间一扫而空,阴鸷的目光牢牢抓住苏嘉沐不放,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阿芙,你是不是变心了?” 第9章   ◎疯批丞相。◎   如果在穿越前问苏嘉沐如何看待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头的尾行痴汉,她一定会义愤填膺地回答道:“送他去监狱!”   可此刻的苏嘉沐却只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抚身侧的贺云洛道:“云…云洛,你怎么来了?”   这贺云洛阴晴不定的模样当真有些像失去理智的疯子,苏嘉沐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   她想的还是不够全面,忘了这皇宫外如摆设般的禁卫根本挡不住这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嘉沐只得尽力遮掩住自己眼里的惶恐之意,装出一副惊喜的娇嗔样子,夹着嗓音道:“讨厌,你突然过来,都把人家吓死了。”   说完,更是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子,俨然一副小女儿的娇媚情态。   而贺云洛高高提起的一颗心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落下了地,见苏嘉芙还如从前一般与自己说笑打闹,他濒临届点的理智才拢了回来。   “我们已有一月未见了,我甚是想念阿芙。”掩去冰冷之意的贺云洛说这话时宠溺又温柔,多情缱绻的目光紧贴着苏嘉沐不盈一握的细腰。   他阴晦不明的眸子里涌上了一层毫不遮掩的欲色。   苏嘉沐察觉到背后炽热的视线后,只觉坐如针毡,这逼仄的屋子里似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游荡其中,让她心烦不已。   可她不敢与贺云洛起什么正面冲突,她总觉得贺云洛被逼急了后会狗急跳墙,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性命,不愿意葬送在一个疯子手上。   “你这样一声不吭的过来,可有想过我会害怕?”苏嘉沐转过身来,扬起一双点漆般透亮的眸子望着贺云洛说道。   贺云洛便抬手替苏嘉沐把她滑落的丝绸寝衣拉了上来,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苏嘉沐细腻光滑的肌肤时,他的心情不免又愉悦了几分。   眼前这个从头到脚美到头发丝的女人,身与心都是属于他贺云洛的,哪怕是一国之君又如何,便是使了强硬的手段霸占了阿芙的身子,也绝对得不到阿芙的心。   阿芙的心只能属于他贺云洛一个人。   “你今日为何要在左顺门说那样的话,阿芙,你生我气了吗?”贺云洛的手仍在苏嘉沐香肩之下放肆游移,只是双目却紧盯着苏嘉沐姣美的脸蛋不放。   就差一点,他就可以登上那个日思夜想的宝座了。   这些年他在背后筹谋计策、笼络人心,为的就是能熬死那个病秧子皇帝,登上皇位后能与阿芙一同君临天下。   他冒着逆贼之名排除异党、损毁遗诏,为的就是能光明正大的拥有阿芙,可阿芙她为何会临时变卦?   难道是为了自己纳妾一事?   “我新纳的那个妾室是镇国公家的庶女,若不纳她,只怕镇国公不愿真心实意地与我为伍。”贺云洛此刻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脸严肃地与苏嘉沐说道。   他心里装着阿芙,自是不愿娶妻纳妾,可成大事者总要有所牺牲,阿芙应该好好体谅她才是。   而苏嘉沐已被贺云洛冰冷的手指弄得全身紧绷,这如蛇般冰冷的触感让她通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若不是怕自己小命不保,她早已难受得尖叫出声了。   正在她万分崩溃之际,却听得那贺云洛操着一口的温柔的语调,说着一句句人畜不分的话。   原来这渣男不仅娶妻,还纳妾了?那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上演大情圣的戏码?   瞧瞧他那板着脸后不太痛快的脸色,是不是还在抱怨自己不够善解人意,不能体贴他的难处?   原主当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伪君子。   愤怒过后,苏嘉沐的理智才回笼了一些,渣男虽然恶心,却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解释今日的玉玺一事。   只见苏嘉沐藏在锦被下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豆大的泪珠便从她故作柔情的双眸中落了下来。   “我被困在这深宫里,哪里管的了你纳妾不纳妾,你便是爱上别的女子,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个多愁多病的腌臜身罢了。”说完,苏嘉沐便倔着脸不肯再看贺云洛。   苏嘉沐这般梨花带雨的娇弱情态着实让贺云洛的心软成了一滩水,阿芙果真是因为自己纳妾一事才失了理智,这才会故意在文武百官面前提起玉玺一事。   原来是阿芙在耍小性子,那莹儿早已传信给自己,说阿芙将那玉玺好生安放在书房内,她必是要将那玉玺交到自己手上的。   思及此,贺云洛神色一松,只俯身上前为苏嘉芙擦拭眼泪,“快别哭了,便是我纳上十个二十个妾室,我也绝不会动她们一根手指的,待我坐上皇位后,我必会让阿芙做我唯一的妻。”   苏嘉芙心内嗤笑:狗男人还真会画饼,面上却作出一副略有些动容的模样,只见她眨了眨那双泪眼朦胧的美眸,气鼓鼓地说道:“我才不信你不会碰她们呢,贺郎美人在怀,怕是早已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说完,还没等贺云洛回答时便又说道:“你可别在这时和我讨要玉玺,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这话分明就是有情人之间在别扭打闹,贺云洛也只能无奈一笑道:“阿芙若不信我,便将那玉玺放在身边吧,待先皇下葬当天再给我便是了,只是我的心里当真只有你一人,难道你不信我?”   苏嘉沐也知道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她便作出一副绷不住笑出声的俏皮模样,道:“我自然是信你的,贺郎在外也总有不得已的时候,至于那玉玺……”   “难道你还担心我会站在六皇子这一方不成?”苏嘉沐反将一军,将手中的难题扔回给了贺云洛。   贺云洛果真顺势一笑,眼里满是对六皇子的蔑视。   在他眼里,裴景诚不过是个没断奶黄毛小子罢了,他若是想针对裴景诚,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嘉芙只有失心疯了才会弃了自己去扶持六皇子。   “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说完这话,贺云洛眼里的欲色又滚了上来,他便欺身上前,逼近苏嘉沐的耳垂道:“阿芙,我想你了。”   苏嘉沐全身的鸡皮疙瘩又卷土重来,眼前这个疯批的眼神太过炙热,分明是要将自己拆吞入腹。   苏嘉沐虽能曲意逢迎、作出一副吃醋的小女儿情态,可她绝不想牺牲自己的清白。   苏嘉沐这下也不去管贺云洛会不会疑心,她有些羞赧地避开了贺云洛火热的视线,拒绝道:“我小日子来了。”   贺云洛便也只能作罢,他起身望了望外头渐渐泛白的天色,这才在苏嘉沐脸颊处留下一吻道:“等你小日子走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说话之油腻邪魅,险些让呈石化状态的苏嘉沐暴走抓狂。   按捺住心中想要抽死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后,苏嘉沐才展颜一笑道:“天快亮了,一会儿我的婢女该进来唤我起身了。”   贺云洛便也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望了苏嘉沐一眼后,便翻窗离开了苏嘉沐的寝宫。   待贺云洛走后,苏嘉沐才猛地从床榻上起身,一脸阴沉地冲到了婉儿休息的外间,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婉儿,快打水,本宫要净面。”   婉儿从睡梦中被苏嘉沐唤醒,险些被吓出一声冷汗,可她望见苏嘉沐铁青如黑碳般的脸色之后,到了嘴边的疑问又被她咽了下去。   “是,娘娘。”   婉儿为苏嘉沐打来热水后,正要去妆奁处取来主子惯常用的红玉膏时,却见自家娘娘已一头栽进了那盆温水之中。   婉儿正要惊呼出声之时,却见苏嘉沐做出了一个令她愈发匪夷所思的动作——娘娘正在拿一块胰子疯狂摩擦自己的脸颊,好似上头有什么脏污一样。   婉儿连忙上前劝阻道:“娘娘皮肤娇嫩,万不可如此磨损皮肤。”   苏嘉沐洗了好一阵之后,方才觉得自己的脸颊上腻人的气息已被洗涤了个干净,只是心里的憋闷之感却如何也驱散不去。   她与六皇子代表的皇权在贺云洛心中不过是纸糊一般的摆设罢了,他能如此堂而皇之地闯进自己的寝殿,自然也能轻易地杀害景诚的性命。   此刻他不动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景诚当成他的威胁罢了,一旦自己与景诚这一方的势力扩大一些,贺云洛必然会对景诚下手。   是以她不得不防。   认真思索一番后,苏嘉沐便对婉儿说道:“景诚住的地方离凤藻宫太远了些,你去派些人替景诚搬家吧,就让景诚住在本宫的偏殿里。”   婉儿应声,六皇子一人住在西北角的宫殿着实是有些不安全,娘娘这般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莹儿那儿,你便说本宫要监视景诚便是了,她自会传信给贺云洛。”苏嘉沐又补充道。   婉儿领命而去后,苏嘉沐才靠在贵妃塌上沉思起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景诚的生命安全,她必须得安排些身手不错的侍卫贴身保护他才是。   -完- 第10章   ◎攻略杜婉仪(一)◎   这一日,苏嘉沐便寻了个由头向内务府要了一批身手矫健的侍卫,待六皇子搬至她的凤藻宫后,她便命这批侍卫早晚分做两班轮守在凤藻宫外。   而裴景诚初至凤藻宫,心内还有些新鲜劲儿未消散,太监小吴子便陪着他在凤藻宫院内的紫藤花架处观赏了一番。   “皇后娘娘当真是个有意趣的人,这紫藤花美极了。”小吴子望着眼前随着微风摇曳的紫藤花,由衷赞叹道。   裴景诚的全部注意力却被紫藤花架旁的秋千吸引了过去,他已有许久未曾荡过秋千了,可如今他已是个大人了,不该再做如此幼稚之事。   只是他到底不舍地望了那秋千一眼,这才生硬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该去向母后请安了。”裴景诚便说道。   小吴子察觉到了裴景诚的视线,可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殿下这些年过的极为不易,好容易才成了这深宫中唯一的皇子,却遇上了那权势滔天的贺云洛。   殿下只得收起骨子里的玩耍天性,作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沉稳样子来。   小吴子正要侍奉着裴景诚往凤藻宫正殿里走去,却听得自家主子又连声询问道:“让你查的事,可有什么音讯?”   小吴子一愣,随后才答道:“小人从张德清的徒弟那里打听出,那杜大人的嫡孙女明日会去大国寺上香。”   裴景诚低眉敛目,让小吴子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你做的很好,去领赏吧。”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后,裴景诚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凤藻宫的正殿内。   小吴子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内愈发酸涩不忿。   自殿下的生母惨死以后,殿下便把自己的那颗心锁了起来,从前他也是个会哭会笑喜形于色的纯真稚童,可这一切都随着沈才人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   若是殿下的生母还在,殿下兴许还不会如此阴郁沉默。   但愿皇后娘娘这个养母能给予孤零零的殿下一些温暖。   裴景诚进了凤藻宫后,便见苏嘉沐靠在窗棱旁,正捧着一本话本子仔细赏读,微光落在她白皙无暇的俏丽面容上,将她衬得如画中走出来的清灵仙子一般。   裴景诚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沉声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这一声方才把看话本入迷的苏嘉沐唤了回来,她便讪讪地将那话本收了起来,起身走到裴景诚面前道:“以后景诚便要和母后一起住在这凤藻宫里了,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和你婉儿姐姐说。”   裴景诚清俊的面容上仍是那一副尊敬万分的模样,只见他又朝着苏嘉沐行了一个全礼道:“多谢母后关怀,凤藻宫宽敞又别致,景诚欢喜的很。”   养子如此礼貌客气,苏嘉沐喉咙口的关怀之语便有些说不出口,她正在思索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时,却听得裴景诚说道:   “母后,儿臣明日想去大国寺上香。”   苏嘉沐略有些诧异,这是养子第一次向自己提要求,虽然让他贸然出宫着实有些危险,可自己也不得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若是这一回拒绝了景诚,只怕他再也不愿向自己提任何要求。   权衡之下,苏嘉沐便莞尔一笑,温声询问道:“景诚要去大国寺做什么?”   裴景诚好似早已料到苏嘉沐会有此一问,便迅速接话道:“明日是儿臣生母的忌日。”说着便垂下头,一副十分落寞的样子。   苏嘉沐不免心内一软,裴景诚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幼童罢了,他自然会思念自己的生母。   更何况她从婉儿口中得知了六皇子坎坷的身世,他的生母从前只是个在御前端茶送水的宫女,机缘巧合下被先皇酒后宠幸,按例被封为才人后,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女自然淹没在了美女如云的后宫中。   是以,裴景诚从前不过是个极没存在感的不受宠皇子罢了,谨小慎微惯了的他在成为宫中唯一的皇子后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母,可见这孩子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   六皇子越念旧,苏嘉沐便越放心,将来自己把他送上皇位后,他应该也会记挂着自己的恩情,让自己过上颐养天年的好日子吧。   苏嘉沐的目光便愈加柔和,只听她说道:“好,只是要多带上些侍卫,宫外毕竟人多眼杂,母后有些放心不下。”   裴景诚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应了。   翌日一早,裴景诚便带着小吴子以及不少御前侍卫一起往大国寺行去。   大国寺是整个大雍朝香火最旺的寺庙,不仅平民百姓喜爱来大国寺烧香拜佛,连贵妇小姐也极喜爱大国寺风景秀丽的庵内景致。   特别是大国寺后院内久负盛名的姻缘树,听说本体是颗上百年的桃花树,求姻缘可是灵验的很。   今日杜婉仪便是与自己的手帕交沈娆娆一同前往大国寺烧香祈福。   一是求佛祖保佑,亲人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二是求佛祖垂怜,祖父年迈,望他无病无灾,安享晚年。   三是为了…为了给自己求个如意郎君,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能与自己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沈娆娆脸上促狭的笑意从上了轿撵开始就没落下去过,她一把拉住了杜婉仪细如藕盘的手臂,笑道:“你今日来这大国寺,是为了什么?”   杜婉仪脸上却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羞赧的神情,只见她坦坦荡荡地笑道:“我来这大国寺,一是为了给家中父母兄弟祈福,二是为了求佛祖赐给我个好姻缘。”   沈娆娆听了这话后,面上也有些挂不住,点点薄红染红了她的双靥。   她用余光瞥了瞥身旁这位自小便众星捧月的闺中密友,只见她一身间春色纹锦裙子,精致的云鬓里簪着一支点翠发钿,通身上下的装点服饰皆出自京城一物千金的珍宝阁,可见她在杜家的受宠程度。   思及此,沈娆娆的心里不禁泛上了一丝酸涩,自己也是出身侯府的嫡女,从前也是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掌上明珠。   可母亲不幸早亡,父亲又娶了个貌美的续弦进门,继母肚子争气一进门便怀上了一对龙凤胎,自己这个原配所处的嫡女便愈发过得艰难。   好在父亲还顾念着自己,前日里便偷偷说了桩婚事给自己听,那是左苑县主的嫡子,听闻他不仅生的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不靠祖荫中了个进士。   这是自己这个丧母嫡女能寻到的最好的夫婿,父亲也一口答应了去找媒人说合一事,可左苑县主那头却传出有意让杜婉仪做媳妇的消息,这如何不让自己心急如焚?   若是婉仪能寻觅到其他的锦绣良缘便好了,自己已过得如此艰难,只盼着婚事上能顺遂一些。   “我可当真是羡慕你,不像我,母亲早早的去了,继母又不是个好相与的。”沈娆娆便瞬间红了眼眶,瘦弱的身躯缩成一团,瞧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杜婉仪心下一软,连忙拿了锦帕替沈娆娆擦拭眼泪,口中还劝慰道:“快别哭了,今日可是来佛祖面前祈福的,哭了可就不灵验了。”   沈娆娆这才止住了眼泪。   二人便一同进了大国寺的正殿,虔诚地上过香后,又给寺里的和尚们捐了些烟火钱,这才相携往后院的那棵姻缘树走去。   大国寺的后院树木郁郁葱葱,间或有山雀清灵的鸣啼声入耳,足让人心际开阔,一扫郁气。   杜婉仪一时玩心渐起,便笑着与沈娆娆提议道:“我知晓一条偏僻的羊肠小道,也能痛到那姻缘树旁,娆娆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沈娆娆虽天性胆怯,生怕走偏僻小道时会遇上外男,可她也不忍心拂了杜婉仪的意,便勉强笑道:“我自是愿意陪婉仪走走的。”   她二人便带着各自的丫鬟往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去,不过走了三五步,便听到几声严苛的责骂声。   “不过是让你扮扮可怜,去向那些达官贵人讨点银钱罢了,你如何就做不到了?”说话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此刻他正指着脚边的孩童痛骂道。   而那孩童蓬头垢面的,浑身上下皆是青紫的痕迹,一瞧便知他浑身发抖的样子,便知他已是被这高大男人打怕了。   “你若不愿,我便打折了你的腿,叫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父母。”那高大男人又从地上拿起了根棍子,责骂间便要往那孩子身上招呼。   杜婉仪一时心血上涌,便要上前与那个高大男人对峙,而沈娆娆与身后的丫鬟却一把拦住了她,哀声劝道:“不可。”   若是如此贸然地出现在外男眼前,杜婉仪的名声可就毁了,还会带累杜家姐姐妹妹的闺誉。   杜婉仪心中的怒火更盛,她自小便爱看那些行侠仗义的话本子,若不是闺训所迫,她早浪迹天涯,去做个逍遥自由的侠女了。   眼前这个幼童明显是被那高大男人拐来的,又要被迫去做乞讨一事,当真是可怜至极。 第11章   ◎攻略杜婉仪(二)◎   杜婉仪心急如焚,眼看着那凶神恶煞的男人手上的棍子即刻便要落在那稚童身上,她却无能为力,眼圈不由地一红。   二姐姐已定了亲,不日便要出嫁,自己若是在此刻闹出了些事,定会损伤二姐的名声,说不准婆家会在婚后给她脸色瞧。   杜婉仪心绪挣扎之际,却听得一阵清冽且略显稚嫩的男声响起。   “按照大雍律例,拐卖幼童当处以磔刑,小吴子,将这人送到大理寺去。”   杜婉仪与沈娆娆皆屏息敛气地靠在树后,两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声音,是有一位公子出面解决了那个孩童,松了一口气后的杜婉仪便状着胆子探出头来偷偷望了那公子一眼。   只见裴景诚一袭白衣锦袍,头上束着一支简单的玉冠,腰间系着的龙纹祥云衣带随着他不紧不慢的步伐而微微生曳。   杜婉仪不敢多瞧,只是一眼便已认定了这是个矜贵心善的公子哥,并且生的还十分好看。   而一旁的沈娆娆则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心口似是凝成了一股炙热的绮思。   等那公子离去后,沈娆娆才拉着心神不宁的杜婉仪往姻缘树那儿走去。   姻缘树那儿早已围了许多游人,人挤人的盛况下连一丝空地都寻不出来。   沈娆娆不免有些沮丧,她如今出门颇为不易,好容易继母松了口让自己来这大国寺上香,自己却连一柱姻缘也没求上。   “罢了,既然人这么多,我们下次再来吧。”杜婉仪颇具豪情壮志地拍了拍沈娆娆的柔荑,笑着说道。   沈娆娆便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硬求姻缘,便点点头,与杜婉仪一起出了内院。   大国寺建在半山腰上,回京时还要经过一段泥泞的山路,杜婉仪便与沈娆娆安坐在马车里闲谈。   “那公子可会将那恶徒送到大理寺去?若是大理寺欺他面嫩囫囵过去,可怎么好?”杜婉仪神色苦恼地问道。   沈娆娆心下一跳,随后才开口笑道:“这事儿啊,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见沈娆娆如此言之凿凿,杜婉仪不禁也有些疑惑,她便问道:“娆娆为何如此肯定?我听祖父说,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最是个圆滑躲懒的性子,有负他父亲的一世清名呢。”   谁知沈娆娆却捂嘴一笑,翘起纤细如玉葱般的柔荑,点了点杜婉仪的头,道:“你当那人是谁?大理寺少卿若不想掉官帽,如何敢囫囵过去?”   杜婉仪也来了兴致,方才匆匆一瞥,她已将那公子清冷如天上仙般的面容记在了心中,瞧着他沉声说话时灼灼其华的气度,她心里不免有些悸动。   “那是先皇唯一的血脉——六皇子。”沈娆娆说完这话,便定定地望着杜婉仪,试图从她娇艳的面容上揣度出她心里的想法。   沈娆娆心细如发,方才匆匆一瞧,便从裴景诚身上衣袍的纹路,衣带的花样,身边仆从尖细的声调里猜出了他的身份。   包括婉仪偷偷瞥向他时略显羞红的脸蛋,也被她牢牢记在了心中。   当朝太傅家的嫡孙女与六皇子当真是般配极了,若是婉仪能将芳心暗许给六皇子,便再没人与自己争抢左苑县主家的嫡子了。   思及此,沈娆娆便一反常态地夸赞起了六皇子,只听她说道:“那六皇子虽贵为皇子,却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实在是难得。”   杜婉仪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喜,的确,那六皇子不仅身份尊贵,气度不俗,连行侠仗义的那颗心都与自己有些相似。   旧日里,祖父总是会拈着自己灰白的胡须,笑着对自己说:“咱们仪儿配得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   六皇子不就是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吗?   想到这里,杜婉仪的双靥霎时羞红如腾云偎霞,足足愣了好半晌,她才出声道:“原来…那是六皇子。”   杜娆娆正要再夸赞几句六皇子时,她们乘坐的马车却陡然一震,好似撞到了什么坚硬物一般被迫停了下来。   杜婉仪的贴身丫鬟立刻探出头去询问情况。   外头赶车的小厮便愁眉苦脸地说道:“小的临出发前还好好检查过一遍,确保没问题后才用了这驾车,谁知又突然走不动了。”   杜婉仪却大手一挥,满不在意地说道:“慢慢修便是了。”   说罢,她还有些担忧地询问沈娆娆道:“你那继母是无事都要掀起三分浪的人,若你回去晚了,她可会因此责骂你?”   沈娆娆却摇摇头,继母巴不得自己与婉仪多交好一些,这样继母才能顺理成章的将继妹许配给婉仪的哥哥。   “母亲这几日忙着给妹妹相看人家,她才没空管我呢。”沈娆娆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杜婉仪再喜爱行侠仗义却也不愿牵扯进人家的家务事中,她便点点头略了过去。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后,这马车却仍不见好,眼见日落西沉,不久后天色便要转黑,杜婉仪的心里不免也染上了几分焦躁。   她正要下车去瞧一瞧外头的情况时,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杜婉仪掀开车帘一看,却见方才与娆娆谈论过的六皇子正坐于马上含笑望着自己,她的双颊瞬间如熟透了的红果一般鲜艳无比。   方才在大国寺的后院内,自己还觉得六皇子略有些青涩面嫩的样子。   可此刻他一身黑袍,居高临下地居于马匹之上,清濯不凡的气度中隐隐透着些不合年岁的沉静,倒与京城里那些整日只知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不同。   裴景诚剑眉微蹙,翻身下马后温声询问那小厮道:“是马车坏了?”   那小厮瞧见眼前这气度不凡的小公子如此和煦地与自己搭话,当下也有些慌乱,只连声回答道:“是,已修了许久,可却不见好。”   杜婉仪正在苦恼之中,不知该说些什么与六皇子搭话,既要能显示出她的善意,又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裴景诚却并未显露出自己的身份来,只见他彬彬有礼地对着杜婉仪作了个揖,道:“小姐若不嫌弃,便让我来瞧一瞧这马车吧。”   杜婉仪惊讶万分,到了嘴边的“殿下”二字却被她深深咽了下去,六皇子不以权势压人,必是想低调出行,自己也不能给六皇子添麻烦。   只是六皇子这天潢贵胄,竟也会修缮马车?   杜婉仪一时没转过弯来,而不远处的六皇子正在等着她的回音,沈娆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立刻替杜婉仪回答道:“多谢这位公子,我们在此先谢过公子大义。”   这话落地,杜婉仪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神,她旋即羞赧地点了点头,默许了沈娆娆的话。   裴景诚也不多言,便撩开袍子专心修缮起了马车。   约莫过了半晌,静坐在车厢内的杜婉仪便听得外头小厮的惊喜之声。   “好了,好了,还是公子您神通广大,连这样的活计都会做。”   杜婉仪连忙撩开车帘,又与裴景诚黑沉的眸子不期而遇,她立刻垂下头,却瞧见了六皇子手上的脏污。   尊贵如他,也能为无辜稚童主持公道,路遇难事,也愿意俯身施以援手。   杜婉仪心下扬起了些微小的火苗,她正要出口与六皇子道谢时,却见那人立刻便要离去,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已走到了自己的马匹旁。   杜婉仪心急不已,立刻从那马匹上走了下来,只见她抓着自己的衣裙,疾步跟在六皇子身后,道:“公子且慢。”   六皇子蓦然回头,却见杜婉仪一脸嫣红的站在自己身后,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已是显露出她心内的欢喜。   裴景诚不免嘴角一勾,清明的眸子里满是压抑着的笑意,只听他道:“小姐可还有什么难事?”   杜婉仪羞怯得不敢抬眼瞧他,只拿起自己泛着馨香的手帕,递于六皇子眼前,“公子的手染上了些脏污,只怕会污了公子的锦衣,不如拿它擦一擦吧。”   身后的丫鬟俱是被她这个举动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小姐如何能做这么胆大包天的事?那手帕上可绣着小姐的名字呢。   如今的世道虽比前朝开明一些,可待女子还是严苛至极,若是女子绣著名字的手帕被外男拿了,可是名声尽毁的大事啊。   那两个丫鬟便胆战心惊地瞧着对面那公子的反应,本以为这公子必会推辞不要,谁知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将那手帕接过后,道:“多谢小姐。”   说罢,便翻身上马离去。(丽)   杜婉仪恋恋不舍地望着六皇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到他的一点踪迹后,方才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沈娆娆眼见着方才杜婉仪将自己的贴身手帕赠予了六皇子,怀里兜着的那颗心便狂蹦乱跳了起来。   若是将这事透出去一星半点,左苑县主是不是不会再考虑婉仪了?   沈娆娆越想越心惊,一方面惦记着婉仪这些年待自己的真心实意,一方面又放不下左苑县主的嫡长子。   婉仪与六皇子当真登对的很,年岁也相差不大,自己攀附不上皇子,只想求一个安稳度日的夫婿。   婉仪…婉仪应当不会怪自己的吧?   -完- 第12章   ◎攻略杜婉仪(三)◎   与杜婉仪的暗自生喜不同,裴景诚几乎是阴沉着脸驾马回的皇宫,身边的小吴子瞧着自家殿下铁青的脸色,满肚子的疑问皆咽了下去。   他虽是不明白朝堂上的争端,却也明白主子的身不由己,此刻主子必是在懊恼不该将那无辜女子拉入局,可除了这法子以外,又无其他方法能拉拢杜康。   到了凤藻宫殿外,裴景诚便把那手帕递给了小吴子,并吩咐道:“寻个妥帖的地方放好,这手帕将来可是有大用的。”   小吴子便讷讷地点了点头。   裴景诚今日是带了一批内务府新拨下来的侍卫出的宫,是以苏嘉沐那儿早已收到了今天他与杜婉仪相遇的消息。   大国寺人来人往,遇上了也不算什么巧事,可杜小姐家的马车却偏偏在下山时坏了,而景诚也偏偏路经此处,又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修缮马车的技术,竟让那杜家小姐送了条手帕给他做谢礼。   她虽不了解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的限度,却也知道女子生活在古代的诸多不易。   何为私相授受?不就是少男少女背着长辈互相赠予东西?若是让外人知晓了这手帕的存在,可对杜家小姐的名声无益。   苏嘉沐越想越心惊,她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景诚与杜婉仪的这次偶遇只是一个巧合。   若这次相遇是景诚一力促成的,足以证明这个孩子心思有多深,她也想过利用杜婉仪来拉拢杜康,可仔细想来这样做着实有些狠辣。   情投意合的男女之事,若掺杂上了阴谋利益,便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深思熟虑之下,苏嘉沐还是让婉儿去偏殿将裴景诚唤了过来。   裴景诚方才沐浴过,此时虽穿着崭新的鹤纹墨锦袍,束着东珠冠的发尾上却仍有些潮湿。   苏嘉沐见状,便把心内的疑惑压了下去,只笑道:“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还不快把发尾擦擦?小心着了凉。”说着,便让婉儿去拿了块棉帕进来。   而裴景诚却屈膝行礼,恭敬有余亲密不足的说道:“母后有召,儿臣不敢推辞。”   这一板一眼的回答令苏嘉沐的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只是怜及这孩子命运多舛的童年,她便只能耐着性子说道:“景诚,过来些,母后有话要与你说呢。”   此刻苏嘉沐端坐于凤藻宫正殿内西南角的一张梨花木桌后,而裴景诚则远远站于正殿中央,只侧身对着苏嘉沐。   待他走近后,苏嘉沐才肃穆着一张脸,将自己方才写的一张纸展开给他瞧了瞧,“你瞧,母后的字可有精进?”   摸着良心说,苏嘉沐认为自己的字只是从看不过去变成了看的过去,若不是为了寻个由头与裴景诚闲谈起来,她可不愿自己揭自己的短呢。   而裴景诚则接起那宣纸仔细观赏起来,末时他还一本正经地点评道:“如此短的时间内,母后的字竟已精进成这幅模样,足以证明母后在书法上的天赋不浅。”   苏嘉沐:“……”虽然知道这孩子是在哄我开心,可我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怎么办?   成功拉近了与裴景诚的距离以后,苏嘉沐便与他说起了正事,只听她温声问道:“景诚今日去了大国寺,可有遇上什么趣事?母后已许久未曾出过宫了,景诚不如说给母后听听。”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一时之间也摸不透苏嘉沐的心思,他便含糊其辞道:“去往大国寺的一路上沿途景色甚美,只是儿臣要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宫,便没有多余的时间驻足好生观赏一番。”   苏嘉沐早已预料过裴景诚会掩去与杜婉仪相识之事,她也懒怠问一句话要绕七八句的复杂说话方式,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母后听说,你见了杜家小姐?”   裴景诚瞳孔一缩,清俊的面孔上露出些尴尬之色,母后为何这么快就知晓了自己与杜婉仪相遇一事?自己的确是耍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可自己这般做法也是为了拉拢杜康,母后应当能体谅自己吧?   裴景诚心中虽如此宽慰自己,飘忽不定的眼神却仍是暴露出了他的心虚,将无辜女子拉入这浑浊不堪的危险局势中也并非他所愿,只是迫于形势罢了。   苏嘉沐见他沉默,便长吁短叹道:“母后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再有主意也不能将那无辜女子牵扯进这些党羽之争中,若是我们败了,你可有想过她的后果?”   裴景诚心下微动,女子的终身大事有多重要他自然是明白的,若是嫁错了人,便是毁了一辈子。   他的生母本是个循规蹈矩的宫女,只想在这深宫中勤勤恳恳地活到二十五岁,领了银子出宫去嫁个平民百姓,简单快乐的过完这一辈子。   可父皇却在一次酒后毁了她的清白,一夜荒唐后,更是把她扔在了最偏僻的角落里。   他的生母一日日枯萎,直到三年前为了救下落入池塘中的自己,染了病根后不治而死。   他自然是明白女子这一生活的比男子要艰难的多……   “景诚,母后会与你同进退,会想尽办法拉拢那杜康,是以你大可不必从那杜婉仪身上寻觅出路。”苏嘉沐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将心中的不虞全盘托出。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愣在原地呆了半晌,而后便羞红了脸道:“母后,此事是景诚思虑不周,儿臣再不敢诓骗母后。”   苏嘉沐见他诚心认错,心里的郁气也一扫而空,这番坦诚相待后,她已能摸清些裴景诚的大致性子。   这孩子虽说个性阴郁了些,但好在本性不坏,只要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来也不怕他长歪了。   “既如此,你便把那杜小姐的手帕拿来给母后吧,母后会替你还给她。”   裴景诚闻言便掩去双眸里的冷意,作出一副惭愧万分的模样,又立刻命小吴子将那手帕拿给苏嘉沐。   等回了自己的偏殿后,他方才发狠似地捏碎了自己书桌上的狼毫。   既然养母不许自己对那杜婉仪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那他便不使了吧,犯不着为了这事与母后闹出些龃龉来。   只是眼瞧着到手的把柄飞了,不能尽快将那杜康纳入自己麾下,总是令他有些心烦意乱。   养母愿意关心、教导自己的确是件好事,可这样紧密地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会让人有些不舒服。   裴景诚便端坐在窗棱旁,望着外头透着森然之意的漆黑夜幕,怔愣地出起了神。   *   而回了杜府后的杜婉仪此刻也正与裴景诚望着同一片夜幕,只是她满心装着的却是缱绻的少女情思。   只见她托着香腮,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娇俏面容来,她一想到那矜贵清隽的六皇子俯身为自己的修缮马车的模样,心中便如同火烧一般炙热无比。   她便羞红了脸,连丫鬟齐儿递上来的晚膳也顾不得吃,她只比了比自己的腰身,发愁道:“我可不能再吃晚膳了,娆娆的腰身要比我细上一圈呢。”   那齐儿便有些着急,小姐自小便生了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身材虽不像平常闺阁女子一般清瘦纤细,却也称得上是婀娜多姿,如何便不肯吃晚膳了?   齐儿未通人事,自然不明白杜婉仪这隐秘的少女情思,可另一大丫鬟翠儿则要伶俐圆滑的多,她一眼便瞧出了自家小姐是怀了春,将那风姿绰约的六皇子纳进了心间。   算一算生辰,那六皇子只比小姐小一岁罢了,从身份上来说,小姐也与六皇子十分相配,只是不知夫人是何想法…   翠儿悄悄给齐儿使了个眼色,随后便笑着舀了一碗荷叶粥置于杜婉仪面前,“小姐有所不知,皇室择妻大多不爱那些病搭搭的娇弱美人,您瞧如今的皇后,不就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美人吗?”   杜婉仪细想了一番,忽而觉得翠儿所言之话十分有道理,自己若是想嫁入皇室,还是要有副好生养的身体才是。   思及此,杜婉仪的双靥愈发滚烫,她便啐了一口,笑骂道:“谁说我想着六皇子妃这位置了?”话毕,她便对上了翠儿笑意渐深的面容。   杜婉仪愈发扭捏,可翠儿所说之话又十分有理,她便将面前的这一碗荷叶粥尽数吃了下去。   待翠儿与齐儿将杜婉仪服侍安歇后,这两人才面色惶恐的一起去了杜夫人的院子中。   等这两丫鬟将今日大国寺偶遇六皇子一事禀报完毕后,杜夫人的面色已变得铁青无比。   翠儿知晓此事瞒不住杜夫人,便只得将杜婉仪把自己的贴身手帕赠予六皇子一事全盘托出。   而杜夫人气得当下便砸了一整套景德名瓷。   这女儿自小便被宠坏了,娇憨天真不说,连一丝心眼都不曾长。   如此朝堂局势如此不明朗,她们杜家恨不得搬到江南去避避风头,可女儿偏偏落了如此大的一个把柄在六皇子那儿。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早前为女儿相看的左苑县主家的婚事也不能作数了。   深思熟虑下,杜夫人便唤人点灯开路,即刻便去公爹院里讨个主意。 第13章   ◎攻略杜婉仪(四)◎   杜康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早早睡下后又被人硬生生唤醒,他心内自然是忧烦不已。   可他的大媳妇沉稳可靠,不是顶顶要紧的事,断不会半夜前来拜访自己。   杜康也只能收起了脸上的不耐,披衣坐于正堂上首,昏暗的烛火衬得他老态龙钟的面庞愈发疲累。   杜夫人站于下首,她嫁进杜家已有二十年了,可每每与公爹相处时,她心里却总是不自觉的发怵。   “父亲,儿媳惭愧。”杜夫人垂下头,话音里满是颓败之意。   杜康知她指的是深夜前来叨扰自己一事,当下便蛮不在乎地一笑道:“你且说正事。”   杜夫人见公爹面上有了些笑意,这才支支吾吾地将今日杜婉仪去大国寺上香偶遇六皇子一事说了出来。   杜康先是面色微变,而后又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恰巧碰上了罢了,六皇子心善,路遇不平出份力也不算什么大事。”   如今这要紧的关头上,婉仪却与六皇子在大国寺偶遇,这虽有些令人遐想连篇,却也不是件大事。   只消让婉仪与左苑县主家那嫡子的婚事早日过了明路便是了。   此事如此简单,可下首的大媳妇为何摆出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出来?   杜康正在疑惑之际,下方天人交战了许久的杜夫人才壮着胆子说道:“婉仪将自己的手帕送给了六皇子。”说罢,便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直视杜康的怒容。   预料之中的暴风雨并未来临,杜康听了她这番话后,只是面色铁青着将自己手上的茶碗扔在了桌上,一时间眉眼里浮起了层层叠叠的郁气。   半晌后,杜康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初,他便对杜夫人说道:“婉仪大了,便是有些少女情思也是应该的,你回去以后好生与她谈谈便是,这事我自有法子摆平。”   眼见公爹没有勃然大怒地苛责自己,反而还说了几句软话抚慰人心,杜夫人心内很是感动,她便愧着脸道:“父亲,是媳妇教女无方,往后再不敢让婉仪独自出去。”   杜康摆摆手,苍老的面容上满是不虞之意,“婉仪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如何能将她关在家里?她又不是个冥顽不灵的孩子,你好生与她说说道理便是。”   杜夫人无语凝噎,公爹宠婉仪的程度连她这个做娘的瞧着都太过了些,只是今日婉仪捅了这样大的篓子,她必要好生教训她一番。   杜夫人告辞离去时,却见上首那正襟危坐的杜康轻飘飘地吩咐道:“不许责罚婉仪,也不许让她抄那《女训》、《女戒》。”   正在屈膝行礼的杜夫人:“……”   出了公爹的荣正堂后,杜夫人才吁出心内的一大口郁气,边上的大丫鬟见自家夫人面色疲惫,便上前劝慰道:“老太爷说有法子能摆平这事,夫人便不必再担心了。”   杜夫人却仍面容紧绷,寻不见一丝轻松之色,只见她蹙眉叹道:“大房二房三房这么多乖巧伶俐的女孩儿,婉仪为何能独得父亲青眼?不就是她长的和已过世的婆母有六分像吗?可公爹已是垂垂老矣,他能护着婉仪到几时?她再这么没心没肺下去,将来如何在婆家立足?”   说罢,杜夫人眸中闪过一道狠厉的目光,“你去吩咐今日小姐带出门的丫鬟婆子,谁敢泄露出半句话,仔细她的这条命。”   那丫鬟自然战战兢兢地应了。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时,杜康便着一身朝服,即刻便要入宫觐见。   他纵横官场三十余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六皇子想用婉仪来拿捏自己,这手段也着实是太稚嫩了些。   名声对女子而言的确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可在他杜康眼里,只要婉仪能过的平安喜乐,便是嫁个白身也无妨。   杜康虽已年迈,可披上那身穿戴着跪过太/祖、拜过先皇的官袍后,通身上下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都一起冒了出来。   他正要吩咐下人去备好护膝、软轿时,却见自己院里的总管正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正屋奔来。   杜康心内不快,刚要发作之时,那管家已抢先一步跪于他脚边,只道:“老太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杜康微诧,面上却瞧不起喜怒来,只听他厉声骂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宫里来的是哪个太监?”   “是个面生的小太监。”那总管说完这话,心内愈发惴惴不安,若是眼熟的那几个宫宫,他还能塞点银钱过去打听打听情况,可这位公公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并不接他的话茬。   这可如何是好?莫非是他们太傅府出了什么事?   杜康见自己院里的总管遇事如此沉不住气,当下便气恼地踢了一脚上去,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快带我过去。”   那总管便也不顾身上的疼痛,拍拍衣服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太监此刻正在外院等着杜康的到来,待杜康姗姗来迟时,那太监先是笑着与杜康寒暄了一会儿,随后便把托盘里的一块杭绸递给了杜康: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太傅大人您的丝绸。”   杜康含笑接过,随后便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道:“杜某惭愧,敢问公公,皇后娘娘何故赏下这丝绸来?”   那太监却不肯多言,“杜大人一瞧便知。”   说罢,那太监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开了太傅府。   待那太监走远后,杜康才遣散了下人,将那御赐下来的杭绸展开后,才发现一条绣着婉字的锦帕。   杜康怔愣了一刻钟后,他方才将那锦帕拿了起来,仔细检查一番后,他才收起了胸腔内的满心疑惑。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知道六皇子这般做法无法遏制住自己,干脆走怀柔政策?   杜康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苏嘉沐的用意,他索性也不再庸人自扰,拿起那锦帕便往杜婉仪的院中走去。   此刻的杜婉仪正躲在闺房内掉金豆子,而身边的丫鬟俱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翠儿心内叫苦不迭,夫人一大早就来了小姐的院子里,先是把有脸面的丫鬟都罚了一通,而后又单独与小姐待了一会儿。   等夫人面色舒畅得从小姐闺房出来后,她们这群可怜的丫鬟已跪了半个时辰,可小姐身边不能少了人侍候,翠儿便只得进屋子里继续跪着。   杜婉仪长这么大头一次情窦初开,却被母亲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通,她这颗心便如同那易碎的琉璃一般被摔成了四分五裂。   母亲说,自己与六皇子是断没有可能的,那左苑县主家的嫡子才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相比谪仙又温柔的六皇子,那五大三粗的左苑县主嫡子又如何能入的了她的眼?   杜婉仪自小便被祖父捧在手心里宠爱长大,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何时受过这样的挫折?   杜夫人越是不让她念着六皇子,可她篇篇要把六皇子记在心里。   狠狠发泄了一通以后,杜婉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方才那番话的严重性。   男女在婚前私相授受可是大忌,于六皇子而言,不过是多了一桩风月谈资罢了,可对她这姑娘家来说,却是一记灭顶之灾。   杜婉仪心内也有些惶恐,自己虽讨厌那些闺德闺训类的繁文缛节,可却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她正在懊悔之际,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通传声,只说祖父来瞧自己了。   杜婉仪欣喜不已,连忙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小跑着出了闺房去迎接祖父。   而杜康刚刚踏足杜婉仪的小跨院时,便瞧见了双眼如桃子般红肿的杜婉仪,他心内一阵怜惜,连忙问道:“婉仪怎么哭了?”   杜婉仪这才把自己心内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祖父,您曾经与我说过的,若是喜欢哪个男子,告诉您便是了,您觉得女子活在这世上不必压抑自己的情感。”   杜康透过梨花带雨的杜婉仪窥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影子,杜婉仪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与那人当初与自己说的一般无二。   可在那人郁郁而终后,他才明白她要的是尊重与自由。   亏欠那人的情感,便只得补偿在最肖像她的这个孙女身上。   “祖父是说过,怎么?我们婉仪有心仪之人了?”杜康温声笑道。   杜婉仪这下也不再顾着流泪了,她便羞红了脸,小声嘤咛道:“祖父又打趣我。”   杜康也不戳穿她这点小女儿的情思,他将苏嘉沐送还回来的锦帕递给了杜婉仪,道:“这可是你的手帕?”   杜婉仪立刻接过了那手帕,双眸里浮上了一丝喜意,她惊呼出声道:“这是我的手帕,怎么会在祖父那里?”   “宫里送出来的。”杜康一叹,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怀柔之策,他总是欠了皇后娘娘一笔大人情的。   杜婉仪听了这话后,便将那手帕紧紧地捏在手心,她心里那道炽热的火焰烧的愈发汹涌。   六皇子定是怕自己闺誉有损才会将这手帕送还给自己。   他这般温柔,这般为自己着想…   思忖良久后,杜婉仪方才坚定地望向杜康,道:“祖父,我要嫁给六皇子。”   -完- 第14章   ◎母家。◎   这话脱口而出后,杜婉仪便有些后悔,她不该一时心血上涌,在祖父面前如此唐突。   可祖父听了自己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后,却也只是动了动眸子,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反而多了几分怜惜。   杜康心内的确是百感交集,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在十五年前早早离世,幸而她给自己留下了两个嫡子,而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又与她有几分相像。   此刻杜婉仪目光坚定的模样与他记忆里那抹俏丽淡然的身影悄然重合,他不禁有些泪意上涌。   当年自己以太傅之尊向先皇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硬生生地拆散了她与她情投意合的表哥。   她那时便是噙着眼泪与自己说:“我想嫁给我的表哥。”   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硬要她进着深宅大院做这劳什子太傅夫人,兴许她也不会如此早的香消玉殒。   杜康从回忆中抽离后,便苦笑着抚了抚杜婉仪随风摇曳的秀发,温声道:“不论婉仪喜欢谁,祖父都答应你。”   杜婉仪面上的灰败之意顷刻间变成了掩盖不住的喜悦之色,她不敢置信地问道:“祖父,可母亲说您不愿意与六皇子扯上什么关系,这是关乎咱们杜家满门荣耀的大事。”   杜康不愿把朝政之事说与杜婉仪听,便含糊其词道:“此事祖父自有思量,只是咱们做女孩儿家的总要有些矜持在,若是宫里有这个意思,祖父断不会拒绝。”   杜婉仪娇羞地点了点头,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甘甜不已。   “是,都听祖父的。”杜婉仪莞尔一笑。   *   苏嘉沐将手帕还于杜府后,心下仍是有些不安,自己前日里对景诚说的话也过重了些。   若是在现代,十三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期里最容易叛逆的时候,家长自认为对他好的谆谆教导却只能起到负作用。   苏嘉沐越想越心惊,便打算让婉儿去小厨房做些甜点来,她可以借着送甜点的由头与景诚好生聊一聊。   苏嘉沐连声朝着外头唤道:“婉儿。”   可匆匆进寝宫的却是莹儿,苏嘉沐眉眼间的暖意便瞬间冷了下来,她正眼并不往莹儿身上瞧,只望着殿外道:“婉儿去哪了?”   莹儿并未察觉到异样,她屈膝行礼道:“回禀娘娘,婉儿姐姐去领月例了。”   算一算日子,的确已到了发例银的日子,苏嘉沐也不计较,随口说道:“既如此,你去把晴儿叫过来吧。”   莹儿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用自己了吗?   “娘娘,晴儿姐姐正带着一群小宫女在廊下晒书呢。”   苏嘉沐面色不虞,冬儿要管着她宫殿里的私库,如今看来空闲的大宫女只剩下莹儿一人了,可送进景诚嘴巴里的东西是断不能让莹儿经手的。   苏嘉沐沉吟片刻,便决定下次再对裴景诚“示好”。   “帮我研磨吧。”苏嘉沐随口吩咐道。   莹儿这才喜笑颜开地上前欲搀扶苏嘉沐,被侧身躲过后,方才从怀里递出一封信,“娘娘,家里来信了。”   苏嘉沐一愣,随后便想起了原身的母家承恩公府。   这承恩公府从前不过是个清贵有余,权势不挤的文官之家,碰巧原主入宫做了皇后,这才声势显赫了起来。   苏嘉沐穿越至今,这还是原身的母家第一次递信过来,可见原主在母家受重视的程度。   她便将那封信接过,充满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莹儿身上:“这封信为何会在你那儿?”   她早已暗地里吩咐过婉儿,在凤藻宫内架空莹儿这个大宫女,任何有关于自己的事都不让她经受。   往素苏嘉沐接了信后早已迫不及待地拆开通读起来,像今日这样不依不饶地询问来由还是头一次,莹儿不免有些慌乱,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晴儿…晴儿从南门接了信后,便忘了将这信带给娘娘,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拿过来了。”   这番话既能彰显她莹儿的忠心,又能明里暗里踩一脚晴儿,当真是一举两得。   而苏嘉沐却不屑地白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莹儿,演技如此拙劣,连个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贺云洛就找了这样一个细作来搪塞自己?   只怕这封信也是贺云洛特地让莹儿拿给自己的吧?   他想做什么?   苏嘉沐也不拆穿莹儿这点小心思,只轻轻点了个头以示嘉奖。   莹儿自觉垂下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给苏嘉沐留出充足的空间通读母家写来的信件。   经过这几日的熏陶学习,苏嘉沐已看得懂大部分的繁体字,只见那信件上赫然写着:‘虽于理不合,可你母亲病重,皇后娘娘可否归家探视?’   思索良久后,苏嘉沐便对莹儿说道:“去和内务府说一身,本宫母亲病重,是以本宫要回去探望她一番。”   莹儿心内喜悦不已,面上却作出一副担忧万分的样子,“太太病了?娘娘可要带些滋补药材回去?”   苏嘉沐阖眼,自不愿与莹儿多说,便搪塞道:“这些事婉儿会妥当安排好。”   莹儿讨了个没趣,心下愈加惶恐,娘娘待自己不如从前亲厚了,这是为何……   先皇死后,新帝还未继位,内宫里的规矩也松散了很多,内务府便给苏嘉沐安排了轿撵,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到了承恩公府大门口。   早有太监开路通知承恩公府之人前来接驾,苏嘉沐的轿撵便停在了门前那两座威武雄壮的石狮子旁。   苏嘉沐伸出纤细如玉葱般的柔荑,婉儿撩开车帘让苏嘉沐的侧臂搭在自己身上,步步生曳间,苏嘉沐绣着金线的皇后凤袍透着晃眼的光亮。   跪于下首的苏家人俱都紧紧贴伏在地上,苏嘉沐未叫起时,皆不敢轻举妄动。   跪于第二列的苏嘉雅心内如火烧般酸胀不已,当年二姐姐迫不得已入宫,本以为最多能得个贵人的位份,谁知却一步登天,做上了皇后。   早些年先皇在时,二姐姐常居冷宫,极不受宠,可先皇死后,借着丞相的东风,她竟自由尊贵了起来。   苏嘉沐此刻也正居高临下地打量跪于下首的母家之人,领头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官服,身形微胖,应该是原主的父亲。   第二排则是一些夫人小姐,估计是原主的的婶婶妹妹?又或者是姨娘小妈?   苏嘉沐眯了眯眼,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这承恩公府打外头瞧着也占了半条街这么大,装潢也大气富贵,瞧着和《红楼梦》里的荣国公府一样是个钟鸣鼎食之家,结果却只有一个男丁?   “起来吧。”苏嘉沐道。   跪于下首的苏家人这才相互搀扶着起身,为首的微胖男人脸上挂着略显谄媚的讨好笑容,只道:“娘娘舟车劳顿,可要回自己从前的闺房里歇息一会儿?”   而他这话说完后,身后那容貌姣美的花季少女身形略微一颤,似是因原身父亲这话极不开心的样子。   而那少女身旁的妇人则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又饱含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那少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苏嘉沐行礼道:“二姐姐,父亲母亲每日都会派人打扫清风涧呢。”   “雅儿。”中年男人听到那少女口中的"父亲"二字后,面容上的喜色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出声给那少女示警。   那名唤雅儿的少女这才轻声改正了自己的称呼:“大伯。”   苏嘉沐了然,原身的父亲应该是传说中的兼祧二房,既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个雅儿的父亲。   不过按照宗法来说,另一房的女儿只能唤他大伯。   所以,那少女身旁雍容华贵的妇人则是自己父亲的“妻子”,同时也是他的弟媳。   大致搞清楚了苏家复杂的关系网后,苏嘉沐心中便隐隐有些不虞,她意兴阑珊的问道:“母亲可在自己的院子里?”   原身的父亲却丝毫不在意苏嘉沐的这点冷淡,依旧热情的说道:“在,她听说娘娘您要回来,病情已好多了。”   苏嘉沐不语,面上的神色冰若寒霜,身旁的婉儿连忙对着中年男人屈膝行礼道:“老爷,娘娘已是思母心切。”   那中年男人这才拍了拍脑袋,当下便作出一副要带着苏嘉沐离开的样子,“我这就带娘娘过去。”   苏嘉沐拒绝了他的示好,撂下一句“不必麻烦了”后,就带着婉儿匆匆离去。   她虽不识得路,婉儿却对这苏府熟悉的很,自然不需要那个假模假样的男人带路。   苏嘉沐离开后,那中年男人面上的谄媚笑容便一下子塌了下来,那妇人与名唤雅儿的少女皆是一脸愁容地望向他。   “她如今便已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若是哪一日六皇子继位,她只怕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那妇人道。   男人却缄默不语,好半晌才侧身对着自己的女儿扬起一个笑容,“方才爹爹对你说了重话,雅儿可不能往心里去。”   苏嘉雅这才喜笑颜开,爹爹心里到底是向着母亲和自己的。   -完- 第15章   ◎发怒。(请一定要看)◎   婉儿带着苏嘉沐来到了原身生母刘氏的小跨院中。   郁郁葱葱的青竹掩映在院落四周,青竹丛旁的花圃里却只盛开着零零散散的几朵花束,瞧着好不凄凉。   院外站着一个身姿彷徨、神情哀伤的粗衣妇人,她遥遥地望见苏嘉沐后,便小跑着奔了过来,颓败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光亮。   “娘娘,您来了。”那妇人的脸上激动的神色不似作伪。   婉儿略有些讶异,灵透的眸子里透出几分不忍,她后知后觉地认出了眼前这个妇人,“刘嬷嬷,您怎么……”   怎么变得这么落魄?   娘娘进宫前,刘嬷嬷可是夫人院里的一把手,手握实权,威风凛凛,为何如今瞧着竟这么彷徨落魄?   那刘摸摸极不自然地用手拉了拉自己不合身的粗布衣料,这样瑟缩的举动让她显得愈发可怜。   苏嘉沐心里不是滋味,便柔声问道:“刘嬷嬷,母亲的身子可有好转些?”   只盼着她心里的猜测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刘嬷嬷听了这话后,泛着光亮的眸子又突然黯淡了下来,眼中氤氲起的泪雾模糊了她的眼眶:“娘娘,快救救夫人吧,这承恩公府的人都盼着夫人早死呢。”   苏嘉沐心下一跳,对原身父亲的厌恶程度又加深了一层,她连忙命婉儿替刘嬷嬷擦拭眼泪,又道:“嬷嬷先别哭,快与我说一说母亲的病情。”   那刘嬷嬷这才振作些精神,言辞细致地说起了刘氏的病情:“先头里夫人只是有些怠懒,府里也肯请了御医来给夫人看诊,只是后头娘娘…在宫里不顺,御医也请不到了,老爷只寻了几个江湖游医上门。”   苏嘉沐心里门清,原主在宫中得势时,那便宜父亲还肯真心救治母亲一番,原主一入冷宫,便宜父亲便随意敷衍了过去。   如今以母亲病重为由头将自己唤来府上,怕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可是太太的病乃是需要千年人参做药引的妇人病,需得精心养着,万不可怠慢一分。”刘嬷嬷颇有些气愤地说道。   她这话意有所指,苏嘉沐已明白了原身母亲的困境,她便颔首道:“嬷嬷快带我去见见母亲吧。”   刘嬷嬷这才擦去了面庞上的泪水,苏嘉沐一回府,她也寻到了自己的主心骨,便步履蹒跚地领着苏嘉沐一行人进了刘氏的屋子内。   屋内弥漫着一股冲鼻的中药味,许久未通风的逼仄环境下,苏嘉沐这个正常人都有些不适,更何况是身子不适的刘氏?   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左右望了一圈后也没瞧见一个丫鬟的身影,她立刻吩咐婉儿开窗通风,心中对刘氏的处境愈发怜惜了几分。   待屋内的刺鼻味道消散一些后,苏嘉沐才缓缓走到刘氏的病榻旁,只见一个面色肌黄、瘦弱不堪的纤瘦女子正躺在床榻之上。   她禁闭双眼,神色安详,苏嘉沐一眼望去,便觉自己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待她瞧清刘氏瘦弱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后,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苏嘉沐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流泪,只是瞧见了刘氏病入膏肓的可怜模样,她心内对母亲的依赖之情一股脑儿地都冒了上来。   原身为了贺云洛与先皇闹别扭,主动避往冷宫之时,可曾想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在府里受着这样的痛苦?   还有贺云洛,他让莹儿给自己递信,将自己唤来承恩公府并瞧见母亲的病状,用意是什么?   是警告?还是忌惮?   苏嘉沐心酸不已,便在刘氏耳边轻轻唤道:“母亲。”   唤了十几声后,刘氏才悠悠转醒,见眼前模糊的倩影与嘉芙有些想像,她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地出声道:“芙儿。”   声音如破败的木琴一般残碎虚弱,苏嘉沐听在耳里,心内愈发憎恨原身那虚情假意的便宜父亲。   “母亲,是我。”苏嘉沐立刻握住了刘氏过分纤细的手指,母亲特有的馨香味道飘入了她的心田间。   苏嘉沐脸上的泪意愈发汹涌,前世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孱弱地躺在病床上,自己只不过打了一个盹的功夫,她便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她的人生在母亲离世的那一刻起变得灰败不堪,所以她才会如此安之若素地接受穿越这件奇事。   她会怜惜六皇子,也是因为他早早的失去了生母,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   “阿芙…瘦了些…可是…过的不好?”刘氏气力不足,只能眨着凹陷入眼眶的双眼,断断续续地说道。   苏嘉沐心里愈发酸涩,刘氏连吐气都如此艰难,心中最在乎的却是女儿过得好不好。   这便是母爱,世界上最坚定最无悔最可敬的情感。   苏嘉沐连忙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泪水,朝着刘氏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安抚道:“阿芙过的很好,倒是母亲,快点好起来吧,阿芙要带母亲出去游玩赏乐呢。”   刘氏形容枯槁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她欲抬起手替苏嘉沐拢一拢散乱的发丝,但因疲乏无力,只得作罢。   苏嘉沐见状,心好似被人用针扎了一番疼痛无比,她便回头对婉儿说道:“去太医院将所有当值的太医唤来。”   婉儿眼圈微红的应了。   婉儿走后,苏嘉沐的身边便只剩下莹儿晴儿冬儿以及几个候在外间的小太监,她在心中盘算了一阵,便命莹儿帮扶刘嬷嬷熬药,晴儿留下来看管刘氏。   自己则带着冬儿和几个小太监往正院里疾步走去。   此刻的苏方泰正与黄氏以及苏嘉雅一同坐于正堂之上,三人一同品茶,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苏嘉沐气势汹汹地从外间走进正堂时,脸上不怒自威的神色令苏方泰心下都有些胆怯。   只是这点胆怯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不管嘉芙是皇后还是太后,她都是自己的女儿,更何况自己如今还有刘氏做把柄,晾她也不敢翻出天去。   而苏嘉雅瞧见从前瑟缩胆小,遇事总是唯唯诺诺的二姐姐如此气势逼人,心下愈加酸涩,当年如果进宫的是自己,哪儿还有她嚣张的日子?   正堂内的三人虽各怀鬼胎,可见了当朝的皇后娘娘断没有不行礼的说话,苏方泰便率先行了个礼道:“参见娘娘。”   先头已经对苏嘉沐行过国礼,如今只需行了半礼,不必下跪,苏方泰微躬身子,正要挺直脊背之时,却听得一道冰冷又压着怒意的声音自侧方传来。   “都给本宫跪下。”   苏方泰一惊,这些年嘉芙待自己还未曾如此严厉生硬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权衡之下,苏方泰还是带着黄氏与苏嘉雅一同跪了下来,只是苏方泰仍是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可是鄙人招待不周?惹了娘娘生气?”   苏嘉沐却不为所动,沉静黝黑的眸子似是在欣赏眼前三人的跪姿一般。   黄氏面容清丽,此刻跪在地上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苏嘉沐在心底暗暗腹诽道:是个狠角色。   而苏嘉雅却有些沉不住气,跪了五分钟后,她便开口抱怨道:“二姐姐如今做了皇后,非但不帮扶父亲和兄长,反而用身份来欺压家里人,当真是件稀罕事。”   苏方泰听了这话后,只轻声唤了句“雅儿”以示警告,并未多做斥责。   雅儿心思直爽,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可自己也十分认同雅儿所说之话,嘉芙做了皇后,却从未在先皇面前为自己美言过什么,自己这些年卡在不上不下的三品官衔上,被多少同僚在背地里奚落嘲笑过?   更别提自己与黄氏所出的嫡子,如今也不过是个白身罢了。   苏嘉沐闻言,便慢条斯理地走到苏嘉雅身边,伸手便朝着苏嘉雅的脸颊处打了过去。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苏嘉雅的脸颊顷刻间便红肿了起来,五个鲜红的手掌印清晰可见。   黄氏这时再也装不下去那贤淑乖顺的模样,她连忙上前去查看苏嘉雅的伤势,见到那骇人的手指印后,连忙嚎哭出声道:“娘娘,您妹妹年幼无知,若是哪里得罪了您,就责罚我吧。”   黄氏要装委屈扮绿茶,苏嘉沐等的就是她这番话,她立刻上前左右开弓扇了黄氏两个巴掌,嘴里还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苏方泰这时再也坐不住了,他连忙想起身拉开苏嘉沐,而身后的太监却一股脑儿地冲上来,如同岿然不动的青松一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苏嘉沐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后,则阴测测地对着苏方泰一笑道:“本宫只不过是扇了她们两个巴掌罢了,你便急成这样,若是本宫的母亲有恙,我就让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苏方泰心下生寒,眼前的嘉芙癫狂的样子倒真有些令人发怵,他连忙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嘉芙,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盼着你母亲死不成?”   苏嘉芙连忙上前,抓着苏方泰的衣领说道:“我告诉你,我惩治她们俩只是扇个两个巴掌草草了事罢了,可若是要对付你,我保证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6章   ◎做妾。◎   苏嘉沐这副摆明了要与他撕破脸皮的模样让苏方泰心内惊惶不已,嘉芙这次归宁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从前只要自己拿出父亲之尊与她说几句硬话,她便会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再不济便扯出刘氏来让她投鼠忌器,她何时敢如此强硬嚣张?   可如今竟是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在,莫非是刘氏的病情刺激了她?   想到贺云洛前日里交代过他的事情,苏方泰便只得把心里的不安压下,硬着心肠不去看身旁哭泣的黄氏与苏嘉雅。   “阿芙,不是我不想给你母亲请太医,实在是你母亲这夫人病太难治了些……”苏方泰狡辩道。   苏嘉沐兴味十足地注视着苏方泰这般冷淡的面容,当下把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吐气如兰道:“本宫不想听你胡扯,你给我记住,母亲若是在你的悉心照料下还能病情愈发严重,本宫就放一把火把你的苏府烧了,还有你那个嫡子,本宫会命人断了他的四肢。”   说罢,苏嘉沐便拔下了自己鬓发中的金钗,用尽全力戳向了苏方泰丰腴的胳膊。   鲜血如潮水便涌了出来,巨大的疼痛让苏方泰面色惨白,可眼前的苏嘉沐却牢牢按着金钗不肯挪动。   “你听明白了吗?”   苏方泰疼得眼泪四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个女儿行事有多狠辣,早知他便该对刘氏上点心。   一旁的黄氏被苏嘉沐这副阴残冷酷的模样吓得打了个寒噤,当下也顾不得流泪扮可怜了,只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跪于下首的三人都瞧出了苏嘉沐脸上的正色,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恐吓他们,而是真的想这么做。   苏嘉沐笑着捏了捏苏嘉雅通红的脸颊,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本宫懒怠与你们做那些扮猪吃老虎的事,都机灵一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方泰的心已是荒凉一片,他想借苏嘉沐与贺云洛讨价还价的想法也已胎死腹中,如今也只能向她再三保证不会亏待刘氏。   发了一通邪火后,黄氏与苏嘉雅已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怕急了苏嘉沐,二人皆垂着头不敢多言。   苏嘉沐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身后一摞太监与宫女离开了正堂。   此时婉儿已从太医院叫来了当值的所有太医,这群胡子发白的太医正要对苏嘉沐跪下行礼时,却被她上前扶起,“不必多礼,快进去瞧瞧本宫的母亲。”   太医们见皇后娘娘面有难色,当下也顾不上推辞,只争先恐后地进了刘氏的屋子内。   多方会诊后,太医院院首这才愁容满面的对苏嘉沐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夫人这病早前还有七分可治的,如今耽搁了如此之久,病情一再加重,如今只有五分可治。”   苏嘉沐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乍一听得此话,也只是愣了会儿神,随后才道:“有劳太医了。”   那太医院院首见皇后娘娘面有颓丧,心下也有些不忍,便捡了些好话安抚她道:“夫人这病最怕热,若是能熬过炎夏,再小心照料看管,兴许这病也能不治而愈。”   苏嘉沐颔首,谢过了院首的好意。   送走了太医后,苏嘉沐又陪刘氏说了会子话,随后莹儿便悄悄走到她身旁,用眼神示意她自己有要事要禀告。   该来得总算来了,苏嘉沐心下有些麻木,便替刘氏掖好被子,才与莹儿一同走至外间。   此时莹儿已是有些压抑不住心内的喜意,面上却要作出一副恭敬乖顺的样子,“娘娘,丞相大人到了,老爷差人请您过去呢。”   这便是她今日归宁的重头戏了吧。   自己迟迟不把玉玺拿出来给贺云洛,必是让他生了些疑心,这才托了苏方泰将自己唤回苏府。   母亲的病,兴许与贺云洛没什么关系。   若是他没有花言巧语哄骗原主,原主便不会自请避去冷宫,苏方泰也不会如此轻视刘氏,刘氏更不会病入膏肓。   所以,这一切还是贺云洛的错。   “走吧。”苏嘉沐嘴角一勾,将莹儿的神色纳入心间后,便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笑影。   此刻的贺云洛正端坐于承恩公府内的正堂之上,方才还在潸然泪下扮可怜的黄氏此刻也带着苏嘉雅随立在旁。   一旁的苏方泰递了许多个眼神示意黄氏退下,可黄氏俨然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苏嘉雅更是羞红着双颊,粉面含春得望着贺云洛。   苏方泰叹气,自己这对妻女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也能窥见一二,可这贺云洛的性子阴鸷难测,心里又装着嘉芙,如何瞧得上容貌略逊嘉芙一筹的雅儿?   贺云洛也察觉到了苏嘉雅的视线,再瞧见她含羞带怯的扭捏神色,略过丫鬟要为自己斟茶的娇柔作态,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苏嘉雅娇羞地举起茶杯递于贺云洛跟前,又有意无意地显露出自己白皙滑腻的脖颈线条,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贺云洛嗤笑一声,并不接过苏嘉雅递来的茶碗。   正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苏嘉雅方才还如滕云偎霞般的双颊已变得白如冰霜,羞恼与不忿一齐涌了上来。   黄氏正要出面斥责苏嘉雅一番时,外间却传来一阵清灵的欢笑声。   “送上去给人作践?也不嫌臊得慌?”   却是苏嘉沐正揣着满面笑容缓缓走入了正堂,眼里的讥诮之意已是掩盖不住。   苏嘉雅愈发羞恼,一时气血上涌后,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为了不再贺云洛面前出丑,她便小跑着避出了正堂。   苏嘉沐出现后,贺云洛紧绷着的面色也松散了不少,想起苏方泰还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讨好自己,他面上也有些尴尬。   自己虽瞧不起苏方泰,却也不得不给嘉芙几分面子,他好歹是嘉芙的生父。   只见贺云洛立刻换上了一副温和有礼的笑容,对一旁的苏方泰说道:“听闻承恩公夫人身子不适,云洛特地带了些药材来,还望公爷不要嫌弃。”   苏方泰显然是被贺云洛如此客气的做派吓得不知所措,待瞧见苏嘉沐看好戏似的促狭眼神后,他才硬着头皮与贺云洛寒暄了一阵。   寒暄之后,他便硬生生扯着黄氏离开了正堂,给苏嘉沐与贺云洛留下充足的空间。   闲杂人等离去后,贺云洛缱绻深情的目光又落在了苏嘉沐身上,他从位置上起身,似是想将苏嘉沐拥入怀中。   苏嘉沐则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怀抱,透着冷漠的眸子定定地回视过去。   “贺郎,我将莹儿送于你做妾,你可愿意?”   贺云洛愣在了原地,他清俊的面容上浮上了一丝尴尬之色,他不明白苏嘉沐这番话的用意,是在讽刺自己那个妾室有了身孕,还是发现莹儿为自己所用之事?   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都是他贺云洛的错。   贺云洛便连忙出声为自己辩解道:“阿芙,你听我解释,我那个妾室有孕一事不是你想的那般,我是迫不得已的。”   苏嘉沐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还能炸出这一段隐情出来,她方才还在思考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解决了莹儿,没想到贺云洛自己送上来个把柄。   苏嘉沐便悄悄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一阵剧烈的痛感袭上她的心头,眼泪氤氲在她的眼眶内,为她增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贺郎如今有佳人在怀,何必要来招惹我呢。”说着,她便垂头敛起美目,一副哀伤不已的模样。   她本就生的清丽动人,今日的装扮又极尽奢华尊贵,令她愈发容光焕发,贺云洛爱极了她这一副皮肉,当下便心如刀绞。   “阿芙,你听我解释,那一日我与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在府里喝了半夜的酒,那小妾心机颇深,打扮成一副与你十分相像的模样,我一时之间不察,竟被她钻了空子。”贺云洛洗脸急切地说道。   苏嘉沐心内嗤笑:喝醉酒的男人还有力气去宠幸妾室?要不是我小脑健全我就被你骗过去了呢。   与这贺云洛接触的越深,苏嘉沐越能察觉到他对原主所谓的爱恋有多廉价。   爱她,但是娶妻纳妾。   爱她,让她进冷宫,饱受欺凌。   爱她,让别的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   “贺郎,你预备如何处置那个小妾?”苏嘉沐故意柔声问道。   贺云洛一脸愧疚地望了她一眼,随后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阿芙,我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这孩子……”说着,他又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道:“我向你保证,这孩子生下来后,我便会去母留子,绝不会留下那妾室让你堵心。”   苏嘉沐抬起眸子,好不容易才压下想猛扇这渣男巴掌的冲动,只见她抽泣道:“去母留子?难道在你贺云洛的心里,我苏嘉芙是一个如此狠心之人?”   说罢,她又低声哭泣起来,眼睛红肿得如桃儿一般,肩膀一抖一抖的,瞧着好不可怜。 第17章   ◎交心。◎   贺云洛心里的怜惜更甚,他一把拥住了苏嘉沐,软声百般讨好道:“快别哭了,这事是我不好,这两日宫里宫外都在传我府上这桩事,我怕你想太多,这才托了承恩公将你唤出宫来,我也好亲自与你解释一番。”   苏嘉沐这才渐渐停止了抽泣,只是双眼依旧通红,“阿芙虽笃爱贺郎,却因这身份所限,不能为贺郎延绵子嗣,是以愿将心腹宫女莹儿赠予贺郎,她美貌伶俐,定能为贺郎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   说完,好似怕贺云洛会拒绝,苏嘉沐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恳切道:“就当是阿芙任性一回,好吗?”   贺云郎这才明白了苏嘉沐的用意,自己有妻有妾,貌美妾室还怀了孕,阿芙必是心下不安,定要安插一个心腹宫女到自己后院中,也方便她探听消息。   莹儿…虽是有些浪费自己从前的苦心,可自己已是亏欠了阿芙许多,这点小要求自然不能拂了她的意。   “好,就听阿芙的。”贺云洛道。   苏嘉芙又与贺云洛闲扯了一阵,这才故作心痛地带着贺云洛引荐候在外间的莹儿,只听她不舍地说道:“这是贺丞相,从此以后你便是丞相府的人了,你可要好生服侍丞相,不许再耍小性子。”   而莹儿显然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妾室之位砸懵了,她不明白为何主子在正堂与贺丞相聊了一阵,就决定把自己送给他做妾。   难道是主子有意试探自己?   莹儿立刻拒绝:“娘娘,莹儿绝无二心,只想侍奉娘娘到老死啊。”   苏嘉沐却不吃她这一套:“说什么死不死的,本宫爱你清秀灵巧,故送你去做妾,难道你不愿意?”   苏嘉沐神色严肃,一听就不是在开玩笑。   莹儿足足震惊了好一会儿,才被苏嘉沐促狭取笑道:“怎么了?是开心的说不出话来了?”   莹儿这几年心心念念盼着的就是能在她功成身退之时博得一个名正言顺的位分,而眼下她什么都没做,妾室之位却如此轻飘飘的落在了她头上。   后知后觉的欣喜袭卷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巨大的喜悦之后,她才噙着泪缓缓跪在了苏嘉沐脚边,只道:“谢娘娘垂怜。”   这时贺云洛才从正堂里走了出来,见了这对主仆声泪俱下的动情模样,他心内不免有些愧疚。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莹儿是阿芙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自己却使了不少手段策反了她,如今还要纳她做妾。   贺云洛正欲上去教训那莹儿一顿,让她牢记阿芙永远是她的主子,无论她以后是否能得到自己的宠爱,总要时刻记得不能忘本时,却见与正堂相对的垂花门处有一熟悉的男子身影。   贺云洛定睛一看,却是六皇子裴景诚正站在那儿遥遥望着自己,而此刻的苏嘉沐正背对着身子,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贺云洛心下疑惑,不知裴景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他眼睁睁瞧着自己与阿芙亲密无间。   贺云洛便带着莹儿往苏方泰所在的书房走去,方才见他离去时有些面色惨白,胳膊上还有些淡淡的血迹,莫非是被谁伤了不成?   这几年苏方泰还算好用,他又是阿芙的父亲,少不得要给他几分面子。   裴景诚倚靠在垂花门片刻之后,方才觉得自己的小腿有些酸麻,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也不可自抑地狂蹦乱跳起来。   承恩公夫人病重一事他也曾有些耳闻,又兼他身边的太监撞见了婉儿去太医院请诊,他心内便也有些担忧。   刘夫人可有性命之忧?眼看着婉儿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皆唤出了宫去,裴景诚的心不可自抑地抽痛了一下。   若母妃当年病重之时,自己能请来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为她看诊,她能否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思及此,裴景诚不免轻笑出声,母妃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不受宠妃子罢了,谁又会为了她如此大动干戈?   想起从前母妃病重时自己浑浑噩噩心如刀绞的日子,裴景诚不免有些同情苏嘉沐。   养母如今必是心痛难当,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是不是应当去探望一二?   在听小吴子禀告了承恩公府复杂又畸形的家族关系时,裴景诚已是有些为苏嘉沐不忿。   他早就听闻过苏方泰是贺云洛麾下的一员猛将,若养母站队在自己这一方,得罪了苏方泰,反而连累承恩公夫人的性命,可如何是好?   裴景诚越想越心惊,他越发觉得刘夫人此次病重与他脱不了什么关系,他便快马加鞭地出了皇宫,又亲至承恩公府。   承恩公夫人刘氏许是因自己才病重若此,于情于理,他总是要去瞧一瞧她的。   到了承恩公府后,苏方泰待自己还算客气,听了自己的来意后,略惊了一下便唤小厮引自己入了正堂。   结果自己就撞见了养母与贺云洛亲密交谈的那一幕,身边还有那个心思不正的莹儿。   在远处遥遥望见这一幕的裴景诚身形微微颤抖,心内更是惊惶不已。   若养母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呢?会不会她心里靠拢的从始至终都是贺云洛?   裴景诚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不远处的苏嘉沐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她便含笑朝着他招了招手道:“景诚,过来。”   裴景诚这才如梦初醒般走了上去,只是眸子里满是彷徨不安,“参见母后。”   苏嘉沐见他神色有异,当下便有些了然,景诚在那垂花门处站了许久,必是瞧见了自己去贺云洛说话,只怕是生了些误会。   “景诚怎么来了?”苏嘉沐温声问道。   裴景诚见养母依旧待自己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心下愈加彷徨,养母待自己的好,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   若她只是假装稳住自己,其实是要将皇位拱手让给贺云洛,那自己怎么办?   苏嘉沐见裴景诚沉默不语,面上的神色无比惊惶,当下便轻声抚慰道:“景诚,母后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才会回府的。”   言外之意便是贺云洛的出现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裴景诚闻声抬头,欲开口询问一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景诚,母后将莹儿送于了丞相做妾。”苏嘉沐笑的眉眼弯弯,又伸手抚了抚裴景诚的头。   给贺云洛做妾,似乎是安置那个“叛徒”莹儿最好的法子,裴景诚的神情略有些松动,他虽没经历过男女□□,却也知道心爱于人是绝不愿意分享出去的。   既然母后能送身边的宫女给丞相做妾,也足以证明她并不深爱那贺云洛。   “儿臣听闻承恩公夫人有恙,一时担心母后,故特来看望一二。”裴景诚面色回温,便对苏嘉沐如此说道。   苏嘉沐便如携幼童一般握住了裴景诚的手,牵着他往刘氏的院子里走去。   突然的触碰让裴景诚浑身一僵,苏嘉沐身上似清淡桂花般的馨香飘入他的鼻间,裴景诚愈发扭捏,耳垂已通红无比,却仍是没有将自己的手硬抽出来。   从正堂去往刘氏的院子并不算远,苏嘉沐刻意放缓了步调,穿过僻静的竹林时,见四下无人,她便轻声对身旁的裴景诚说道:“景诚可曾听闻过母后与丞相的往事?”   裴景诚一愣,似是没想到苏嘉沐会自己提起这一桩事,便木讷地点了点头。   苏嘉沐莞尔一笑,道:“母后曾经喜欢过丞相,因此才与你的父皇生了嫌隙。”   裴景诚面上有些尴尬,他明白母后必是发现了自己心内的担忧,如今则是在跟自己解释她与贺云洛之间的关系。   “因着贺云洛,母后进了冷宫,受了讥笑嘲讽,生母也被延误了病情,而贺云洛呢?他却娇妻美妾在怀,好不痛快。”苏嘉沐神情悲惶,好似感同身受般替原主的前半身不值。   裴景诚心下浮起一阵愧疚,生母病危,养母心里必是极不好受的,如今要紧的关头,自己不安慰养母便算了,还对她妄加揣测……   裴景诚正欲说些话来纾解自己心内的愧疚之意时,苏嘉沐已自顾自的将她的夺权计划全盘托出。   “多亏了景诚告诉母后那莹儿心思不正,不然我如今还被她们蒙在鼓里,贺云洛还信我几分,离你父皇的棺椁迁去帝陵还有七日,母后必会把那玉玺藏好了,景诚大可放心。”   话刚落地,裴景诚已是羞愧得抬不起头,他方才真是迷心左性的不轻,先不说这些日子养母待自己照料有加、事事关心,就论养母若真是在欺骗自己,她有何利可图?   自己能带给养母什么好处?   天人交战了一阵,裴景诚才败下阵来,好容易才遇到一个真心顾惜自己的养母,他不能因自己多疑的内心而伤害到她。   “母后,是儿臣不好,不该如此揣测母后。”裴景诚低声道歉。   话毕,苏嘉沐心上的大石才落了地,穿越至今,无论是为了将来潇洒愉悦的太后生活还是为了报复贺云洛这个渣男,苏嘉沐总是真心想待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好的。   可这孩子平日里虽面上待自己恭敬听话,心里想的做的却都不肯透露给自己半句,如今自己已将底牌皆赠予他相看,他总能多信任自己几分了吧。   苏嘉沐便与裴景诚相视一笑,相携着往刘氏院里走去。 第18章   ◎婚事。◎   将那心思不正的莹儿打发走后,苏嘉沐方觉得自己的生活多姿多彩了起来。   许是因那日她在承恩公府发了通火的缘故,如今刘氏的病情已稳定了许多,自己与景诚的母子情分也浓厚了不少。   眼看着迁帝陵的日子已剩三天,苏嘉沐心内愈发惴惴不安,幸而前日里广胜大将军已写了信回来,直言为感念自己帮了他妹妹的恩情,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方。   杜康即便如今不站在自己这一方,却也没与贺云洛有什么接触,是以苏嘉沐并不怎么忧心。   如今最大的变数就是时间了。   婉儿见苏嘉沐靠在美人榻上凝神蹙眉,这才斟了杯茶递于她眼前:“娘娘,可不能皱眉,容易长皱纹。”   苏嘉沐莞尔一笑,状似忧愁地晃了晃自己的碎发道:“长就长吧,再过几年本宫便要满头白发了。”   对于古代四十岁就迈入老年这事,苏嘉沐心内也颇为无奈。   “那广胜大将军可会临阵倒戈?”苏嘉沐自言自语道。   婉儿不忍瞧她忧愁烦心,便温声劝解道:“娘娘可记得从前与广胜大将军青梅竹马的欢快日子?”   苏嘉沐颇有些讶异,消化了一下婉儿话里的意思后,她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所以……他与丞相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那个女子是……”   婉儿用一种“您终于想起这事”的无奈神情望向苏嘉沐,道:“广胜大将军从前也是个痴人,每日里堵在我们府外不说,还总是爬上东院的杏树,寻着空偷偷看一眼娘娘。”   苏嘉沐:“……”痴汉本汉。   “幼时虽有些情分在,可这几年大约也淡了,只盼着他能给本宫和景诚带来些助力。”苏嘉沐叹道。   苏嘉沐与婉儿闲谈一阵后,便欲去床榻上歇息一番,外间却传来了冬儿的禀告声。   苏嘉沐强打精神将冬儿唤了进来,从她口中问出杜少夫人正候在宫门处等着拜见自己时,她身上的瞌睡虫才一股脑儿地跑了个精光。   杜少夫人不就是杜康的儿媳妇?难道是为了女儿被景诚哄骗一事来给自己讨个说法?   苏嘉沐是个帮理不帮亲的性子,何况景诚无端利用人家姑娘,的确是有错在先。   这下她也不困乏了,先是命婉儿替她换衣,又命冬儿快去将杜少夫人请进来,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从前幼儿园孩子闹了矛盾时,那些家长都是如何跟对方赔礼道歉的?她是不是得去准备些名贵的礼品送给杜少夫人?   左思右想之下,她便吩咐婉儿去库房里寻些好药材来,自己则有些心神不安的坐于正殿之上。   杜夫人到时,苏嘉沐已在心里搜寻好该如何道歉的说辞,总是她家的孩子犯了错,态度必须端正到位。   是以杜夫人方才弯下膝盖,欲行跪拜之礼时,上首的苏嘉沐急急匆匆地从高位上走了下来,拦住杜少夫人的动作后,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杜夫人忆起临走时公爹对她的谆谆教导,非要实打实地与苏嘉沐行个全礼,也好让皇后娘娘明了她家的礼数。   可苏嘉沐自忖有愧在身,如何能让对方家长对自己屈尊下跪?   于是,她二人一个非要跪下行礼,一个非要组织她行礼,几个来回的拉扯后,两人都累得大汗淋漓。   苏嘉沐便与杜夫人相视一笑,二人都停下了动作,选择用最稳妥的“站立”方式聊起天来。   “臣妇斗胆叨扰娘娘,还望娘娘不要责怪。”杜少夫人温声道。   苏嘉沐的态度称得上是如沐春风,她立刻笑道:“本宫这几日都快闷坏了,夫人能来拜见本宫,是给本宫解乏来了。”   杜夫人见皇后娘娘如此平易近人,心下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将来她做了婉仪婆母,应当也不会做那讨人嫌的恶婆婆吧。   杜夫人生的端庄大方,只是丝丝缕缕的细纹已经爬上了她的眉梢,交谈间,她面上的笑意又真挚了几分:“娘娘是个菩萨心肠,家公总在家里说,我们大雍朝能有娘娘这样心善的人做国母,果真该繁荣昌盛。”   这话暗示意味十足,杜夫人正等着苏嘉沐也夸些公爹的场面话,那她们两家也算是站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至于婉仪与六皇子的婚事,且等到六皇子继承大统时再另当别论吧。   苏嘉沐已是懵在了原地,她本以为杜夫人会绵里藏针地找自己寻个说话,可听到的却是一箩筐的夸赞之语。   她听不明白。   苏嘉沐心内的疑惑一点不落地写在了脸上,只听她问道:“夫人此次不是为了婉仪与景诚一事?”   杜夫人一愣,似是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如此心急,婉仪如今才刚刚及笄呢。   虽是不舍,杜夫人也不想惹恼了皇室。   只见杜夫人露出一副万分纠葛的神色,捏紧自己的手帕道:“既如此,就都听娘娘的吧,不拘什么时候,只要能给婉仪一个体面就行。”   体面?什么体面?   听我的什么?什么什么时候?   苏嘉沐一头雾水,眼里的疑惑之色愈加浓厚,而杜夫人这幅受了委屈的模样令她心下愈加不安。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要给婉仪什么体面?”虽然有点丢人,苏嘉沐还是决定不懂就直接问出来。   杜夫人此刻已不再委屈惊惶,她听了苏嘉沐这话后,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更是氤氲起了泪雾:“娘娘定是怪臣妾不知礼数吧,虽则如今国库空虚,大统未立,可婉仪也是我心头上的明珠,臣妇不奢望什么超制盛华的婚宴,只消娘娘能给婉仪些应有的体面便是了。”   婚事?什么婚事?谁和谁的婚事?   愣了半晌后,苏嘉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杜夫人是在说裴景诚与杜婉仪的婚事。   从兴师问罪过渡到喜结连理,这之间的跨度实在太大,苏嘉沐一时间不知该做何表情。   杜夫人却已自顾自地絮叨起来:“两个孩子既然对彼此有意,咱们做大人的自然也盼着他们好,何况婉儿说六皇子待她极好,臣妇听着心里也很是熨帖。”   苏嘉沐不解:难道景诚对杜婉仪是真心而不是利用?自己误会了他?   苏嘉沐按下心内的疑惑不提,又与杜夫人打起了太极,等喝干了两杯茶后,杜夫人才满面春光地离开了凤藻宫。   她已经完成了公爹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又替婉仪瞧了瞧她未来婆母的性子,两者都令她十分满意。   而苏嘉沐则在宫殿内踱步了一阵,这才撇下了身边的宫女,独自一人往裴景诚所在的偏殿走去。   裴景诚此刻正立于西南边的书桌旁凝神写字,苏嘉沐推门而今,他却毫无察觉。   自那日从承恩公府回来后,苏嘉沐便觉自己与裴景诚之间的嫌隙少了许多。   只是如今少男情窦初开这个难题扔在了她眼前,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苏嘉沐仔细思索了一下在21世纪各位家长是如何对待早恋这个问题,只是古代人大多早熟,这样的标准已是不太适用。   苏嘉沐盯了他好半晌,这才含笑开口:“景诚的字越发好看了。”   裴景诚被她陡然一吓,毛笔上的墨汁溅到了宣纸之上,只见他放下狼毫,对苏嘉沐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苏嘉沐便走近了一步,拿起他方才写字的宣纸:“让母后瞧瞧,你在写什么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读完宣纸上的字后,苏嘉沐面上愈发尴尬,景诚如今正在十分敏感的青春期,这两句情诗说不准就是写给心上人的,自己如此贸然念出来,只会让她难堪不已。   苏嘉沐阿苏嘉沐,你为何做事还是如此冒冒失失?   她悄悄瞥了一眼裴景诚的脸色。预期之内的羞恼并没有出现,裴景诚只是扬起一双灵透的眸子望着自己,面上还有些似有似无的笑意:“母后的字也有些进益。”   半晌沉默后,苏嘉沐连忙转移话题:“景诚,母后瞧着明日天气不错,你这书房里的书也好拿出去晒晒。”   裴景诚但笑不语:“多谢母后提点。”   说罢,二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苏嘉沐最终还是耐不住心内的疑惑,问道:“景诚,你可喜欢杜小姐?”   裴景诚一愣,旋即反问道:“母后为何会有此疑问?”   苏嘉沐轻咳了一声,撞见裴景诚坦荡荡的黑亮眸子后,她避开视线去不远处的桌子上倒了杯茶,道:“杜夫人今日来寻我了,只说你与婉仪两情相悦,很该早日办婚事才是。”   裴景诚听了后,面上的平静神色才有些维持不住,他压抑着语调里的喜悦:“这是杜大人肯站在我们这一边了?这的确是件大好事。”   “景诚,母后问的是,你喜欢杜小姐吗?”苏嘉沐再次强调。   裴景诚回忆了一阵,才忆起那日那个娇憨又爽朗的女子。   她身份尊贵、貌美可爱,自己自然是愿意娶她的。   只是喜欢不喜欢…便说不准了。   -完- 第19章   ◎东窗事发。◎   裴景诚默认了他与杜婉仪的婚事后,苏嘉沐心里的那点担忧也一扫而空。   与杜家联姻对她们来说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她在没搞清楚景诚心内的真实想法后,不敢直接应承下这门婚事。   如今确定了景诚与杜家小姐情投意合后,她也没了顾忌,只与婉儿商议起了皇家婚事的仪仗。   而此刻正在归家的杜夫人面上也终于现出了些轻松之色,前几日京里传出了些流言,只说杜家嫡女在大国寺与六皇子一见钟情。   左苑县主一听这传言,立刻断了与杜家联姻的念头,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沈家的嫡长女沈娆娆。   这便罢了,那沈娆娆与婉仪也是闺中密友,是个齐全又温婉的好孩子,由她顶了婉仪的婚事总也不算可惜。   只是她到底意难平,究竟是谁泄露出了婉仪与六皇子的消息,闹得满京城都传遍了婉仪的流言蜚语。   最令人疑惑的还是公爹听闻这消息后的反应,他只是拈了拈胡子,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广胜大将军:“再有两日,大将军便要回京城了。”   杜夫人不明白,广胜大将军回不回京与他们杜家何干?如今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婉仪的名声吗?   “你且瞧着,这京城要变天了。”杜康说完这话后,便背过身去不再看杜夫人,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杜夫人听不明白杜康话里的关窍,只得跑去自己女儿的院子里安抚一番。   谁知杜婉仪听闻自己与六皇子极有可能要喜结连理,当下便欣喜得无以言表。   直把杜夫人气了个仰倒,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   丞相府内。   莹儿过府的第二天,便着一身粉衣,一抬小轿进了偏院的小门,成了贺云洛众多妾室的一员。   只是今夜本该由她服侍贺云洛,却被隔壁房的姚姨娘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强要了过去。   姚姨娘便是贺云洛那位有孕的小妾,生的温婉婀娜不说,还懂些吟诗作对之类的雅趣,活脱脱一个皇后娘娘的翻版。   莹儿霎时便懂了这位姚姨娘为何会如此受宠,她心里愈发喜悦,自己可是皇后娘娘身边出来的姨娘,丞相自然会高看自己一眼。   虽则今日姚姨娘使了手段将丞相邀了过去,可她有孕在身,不能贴身服侍贺云洛,长夜漫漫,谁说自己没有胜算?   莹儿便绕着专属于自己的新房仔细观赏了一番,门口对着一扇鱼戏鸳鸯的白玉屏风,边上摆放着一座梅花宽瓶,屋内其余的陈设皆比一般人家的妾室房里要尊贵的多。   莹儿走至梳妆台前,摩挲着铜镜下泛着珠光宝气的妆奁盒,将里面的金银宝钗一一穿戴后,才对着镜子里的绝色佳人莞尔一笑道:“论打扮起来,我也不比娘娘差。”   她正在为自己的美色沾沾自喜之时,外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寻常的丫鬟仆妇压根不敢发出如此大的响声,必是贺云洛来自己屋里了。   莹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粉面含春的脸蛋上满是娇羞之意,只见贺云洛正风风火火地从外间闯了进来,冷着脸撩开帘子后,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可知道阿芙将玉玺放在哪里?”   莹儿懵在原地,待她脑子转过弯来时,贺云洛已一脸怒容的逼近自己,眼里满是不耐之意:“我在问你话,你是聋了不成?”   莹儿这才吓得跪地泣道:“娘娘…娘娘将那玉玺放在了书房的隔间里。”   这地方她早已写信与贺云洛说过,缘何今日又问了自己一遍?   觑见贺云洛脸上的愤怒之色,莹儿不敢多言,只诚惶诚恐地跪于下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贺云洛闻言却咬牙切齿道:“你是你家主子的贴身宫女,这段时日你可有发觉她有什么怪异之处?”   莹儿忌惮着贺云洛对苏嘉沐的满腔情意,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囫囵过去,正要开口之时,贺云洛已耐不住心内的戾气,上前大力捏住莹儿的脖子,道:“快说话,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莹儿吃痛,因窒息而来临的濒死感令她惶恐不已,她连忙红着脸哭求道:“奴婢…奴婢说……”   贺云洛这才放开了对她的桎梏,只是神色愈加阴鸷,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莹儿此刻哪儿还记得什么姨娘宠爱,连忙磕头求饶道:“大人,娘娘从前再信任不过我,常常寻了我说些体己话,只是这一个月来竟一次也没有过,平日里与婉儿说悄悄话时还总背着我。”   贺云洛听罢,便明白自己用莹儿来探听凤藻宫消息一事已被苏嘉沐发现,所以她将莹儿推给自己做妾是…故意为之?   贺云洛越想越心惊,当下也顾不得再与莹儿说些什么,只大步迈出了莹儿的屋子,吩咐外头的小厮道:“去给我套马车,我要往宫里去一趟。”   那小厮略有些迟疑:“大人,如今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钥了。”   贺云洛抬脚踢了过去,险些让那小厮五脏六腑移了个位:“去套马车。”   那小厮不敢喊疼,捂着胸口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贺云洛此刻已是抑制不住心内的怒意,今日本是他纳莹儿为小妾的日子,莹儿是阿芙身边的宫女,生的也算清秀可人,本是一件享受齐人之美的好事,却被京里的流言毁于一旦。   如今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杜康家的嫡孙女与六皇子情投意合,是在大国寺的婚姻树下求来的缘分,可谓是神仙眷侣。   杜康那老家伙最圆滑世故,自己想尽了法子尚不能将他纳入麾下,好在他也并没有站在六皇子这一边,自己便任凭他去了。   早前听闻杜康要把自己家的嫡孙女许配给左苑县主家的嫡子,倒也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如何就与六皇子扯上关系了?   莫非是杜康有意要推举六皇子上位?   贺云洛初听得此消息后,也并未慌了手脚,他只派人去杜康家打听消息,花了大把的银子下去查一查杜婉仪究竟与六皇子是何关系。   只是探听来的消息却令他慌乱不已。   那人是专管杜家车马往来的小厮,收了自己的银子后,他便将那日皇后娘娘派太监送礼一事告诉了自己。   贺云洛通身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般寒冷不已,他却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盼着那杜家的小厮知道的消息并不确切,说不准嘉芙有自己的苦衷。   他便派暗卫去凤藻宫内的书房搜寻一方,可找遍了整个书房,却没发现那玉玺的一丝影子。   明晃晃的事实摆在自己眼前,他已寻不到理由为嘉芙开脱。   莹儿的证词也让他心里的猜测越发笃定,嘉芙必是背叛了自己,选择站在了六皇子这一方。   除了这一点,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嘉芙为何会为六皇子与杜婉仪牵线搭桥,也没有理由能解释嘉芙一再拖延玉玺一事。   只是他不明白,嘉芙为何要这样做。   先皇虽从自己手中将嘉芙强抢了去,隔着高不可望的宫墙,他们的两颗心却是在一处的,自己绞尽脑汁、逆着天命要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也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去嘉芙在一起。   她究竟为何要背叛自己?   趁着夜色入幕,贺云洛便拿了令牌开了宫门,大摇大摆地往凤藻宫冲去。   苏嘉沐已安歇就寝,正要陷入梦乡之时却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吵嚷声,她不免有些讶异,是谁大半夜的在她宫殿外滋事闹事?   今日是冬儿当值,她正靠在炕上闭目养神,听见里屋苏嘉沐传来一阵动静后,她便立刻撩开床帘,道:“娘娘,奴婢去外头看看。”   见冬儿只着一身单薄的冬衣便要出去,苏嘉沐立刻指了指自己梨花木架子上的大氅,道:“披上再去,当心着凉。”   冬儿知苏嘉沐不是那弯弯绕绕的性子,当下也不推脱,披上那大氅便匆匆离去。   苏嘉沐不过掖了掖被子的工夫,冬儿便又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话音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娘娘,丞相大人求见。”   苏嘉沐不解,大半夜的这个贺云洛发的什么疯,没来由的扰人清梦?   “娘娘,奴婢匆匆瞥了一眼,那丞相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瞧着像是兴师问罪来的。”冬儿道。   苏嘉沐掩去了面上的不耐之色,心内不免因为冬儿的话而惴惴不安,贺云洛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是了,杜婉仪与六皇子的流言蜚语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他必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你从偏门悄悄出去,将杜康唤进宫来,今夜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不必惊扰景诚。”苏嘉沐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略一细想后,就如此吩咐道。   冬儿知晓事情紧急,当下便立刻退了出去,从西南角的小门往宫殿外走去。   婉儿早已被外头的动静吵醒,冬儿离去后,她便顶着一头略显杂乱的秀发进了苏嘉沐的寝殿。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婉儿心急如焚,只怕那贺云洛撕破脸皮后对苏嘉沐痛下杀手。   苏嘉沐此时已穿戴好了衣物,心下略安定了一些,见婉儿急得似要落泪,她便安抚道:“别急,他待我还有些情分在,必会问明了缘由再对我下手,你带着那群暗卫去护住景诚,别让他有什么闪失。”   婉儿噙着泪应声而去。   苏嘉沐便独自一人靠坐在床边的炕上,身旁影影绰绰的烛火将她的清丽容貌掩去了三分,只剩下几分朦胧的美意。   贺云洛踏进屋内,一打眼便瞧见了眼前貌美如仙子般的苏嘉沐,他突然忆起自己与阿芙的初见。   那是一个雪落满地的寒冬,苏嘉芙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狐皮氅子,抱着一只青竹玉瓶立于红梅之下。   红梅傲骨,佳人愈发明艳。   只是如今的苏嘉芙已不如从前一般爱笑,也不爱缠着自己耍些小女儿脾气,她此刻便靠在炕上,脊背挺直,眉目沉静,无端的便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贺云洛只觉得自己看不透她,愣了一会儿后,才出声道:“阿芙。”   苏嘉沐随即抬起眼,一双古井无波的灵透眸子望向了几步之隔的贺云洛:“云洛。”   声音四平八稳,好似无悲无喜看透世俗的僧人一般。   贺云洛心下一沉,当下便冷着脸说道:“从前你不叫我云洛,只叫我贺郎。”   苏嘉沐莞尔一笑,眼里却无多少真心实意:“贺郎。”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只要等拖延到救命赶到,让她喊贺云洛祖宗都行。   贺云洛怔在原地,眼圈不由地一红,他被外头冰冷的夜风一灌,心里的怒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悲凉。   “阿芙,你为何要如此做?”贺云洛尽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语调,只是却控制不了自己心内如潮般的悲意。   苏嘉沐扬起一双懵懂又天真的眸子,粲然一笑道:“贺郎,我做了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贺云洛立刻倾身上前,一把将苏嘉沐抱进怀里,恳切地说道:“阿芙,把玉玺拿出来吧,六皇子与杜康家嫡孙女的婚事我也不过问了,你若可怜他,我便留他性命,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好吗?”   这是贺云洛最后的妥协,他爱无上的权利,也爱嘉芙,为了不失去嘉芙,他可以留下六皇子的性命,甚至给他一个亲王的爵位。   苏嘉沐却仍是做出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贺郎,明日便是先皇入帝陵的日子,到时我便会把玉玺交予你手上。”   贺云洛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恼意与蚀骨的疼痛一起漫上了他的心头,他便松开了苏嘉芙,冰冷的手掌掐住了苏嘉芙的细腰。   “阿芙,百灵鸟不听话的时候,我便会折了她的羽翼,要她一辈子飞不到空中。”贺云洛一把掐住苏嘉芙的腰,眼里的欲念再也掩盖不住。   苏嘉沐察觉到危险的到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后,却听得贺云洛一笑:“别怕,这样欢愉的事,先皇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必没有让你尽兴。”   说罢,贺云洛便一把将苏嘉沐横抱起来,脸上阴测测的笑意让苏嘉沐心慌不已。   “阿芙,我不舍得杀你。”贺云洛欺身将苏嘉芙压在床榻之上,“可你也太小瞧我了,一个杜康,便能让你们反败为胜吗?”   苏嘉沐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见眼前的贺云洛有些癫狂的样子,求生欲极强的她便说道:“贺郎这话是什么意思?景诚与婉仪情投意合,我这个做母后的自然不能拂了两个孩子的意。”   “你不承认也罢。”贺云洛自顾自一笑,随后便欲将苏嘉沐身上繁复的衣物褪下。   苏嘉沐再也忍受不了陌生男人身上的侵略气息,她是想好好活下去,可她也不愿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清白。   苏嘉沐便扭身躲过贺云洛的动作,大声挣扎道:“你放开我。”   贺云洛压抑之下的怒意被她剧烈的反抗动作激了出来,他此时也不愿多说这什么,只用尽全力制住了苏嘉沐的双手。   “阿芙,听话些,这样你也能少吃点苦。”说罢,贺云洛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苏嘉沐便顺势摸向了自己玉枕下的银刀,趁贺云洛不备,便朝他肩膀处捅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贺云洛的动作,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身下的苏嘉沐,“阿芙……”   苏嘉沐立刻推开了他,赤着脚往宫殿外跑去,她连忙大声呼救:“来人,有刺客。”   贺云洛捂着伤口追了出来,此刻他已不再像方才一般温柔缱绻,只见他鹰隼般的眸子里满是冷意:“你这宫里的人都被我的人制住了,还有你那养子,也被我的人关在后头的柴房里。”   苏嘉沐慌乱不已,过度的惊惧之下,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见她流泪,贺云洛便一字一句地说道:“阿芙,你若喜欢在外头,我也依了你。”   救兵迟迟不来,冬儿只怕也是被贺云洛的人抓了起来,万念俱灰下,苏嘉沐便拿起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她眼神坚定,带着些玉石俱焚的恨意:“我就是死,也绝不会与你这样的人渣苟合。” 第20章 、开启宫斗   ◎继位。(开启宫斗)◎   贺云洛见状也顾不得自己肩膀上的伤势,他立刻出声劝道:“阿芙,不要。”   苏嘉沐此刻抱着必死的决心,只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用刀尖抵着自己的脖子道:“你别过来,我早就不爱你了,像你这样花心滥情又想谋权篡位的逆贼,我连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贺云洛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皇权地位,见苏嘉沐脖颈处渗出丝丝血迹,他的一颗心险些吊到嗓子眼上,“阿芙,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想成为皇帝,也是为了能与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苏嘉沐却不听他的辩解,毅然决然地说道:“逼侮死皇后娘娘这个罪名落在你头上,只怕你也会遗臭万年吧。”   贺云洛无法,只得对着不远处的梧桐树搞喊了一声道:“子吴,将她的刀夺过来。”   苏嘉沐还未来得及狠心了结自己时,便觉一阵阴测测的风呼啸着朝自己袭来,再然后是一抹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自己身后。   苏嘉沐顿觉手腕处被人痛击了一番,她右手脱力,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云洛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黑沉沉的眸子里迸着诡异的光亮,他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苏嘉沐脖颈处的血痕,笑道:“阿芙,你果然不爱我了。”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我的真心。”   贺云洛叹了口气,眼里的光亮愈发璀璨:“既如此,这条讨人厌的舌头便割去了吧,我只想听见阿芙说爱我的话。”   苏嘉沐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疯疯癫癫的简直不可理喻,他既不允许自己死去,也不允许自己变心,当真是要将自己变成他的禁脔吗?   苏嘉沐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她闻言只朝着贺云洛啐了一口,面上满是鄙夷:“被你这样的人渣喜爱,对我来说真是侮辱。”   贺云洛怒极反笑,避开苏嘉沐的嗤笑后,趁机捏住了肩胛骨,力道之大,险些让苏嘉沐喘不过气来:“割了你的舌头,再把六皇子做成人彘,你们这对半路出家的母子也好继续相互扶持。”   “且慢。”一道年迈且醇厚的男声自宫殿外响起。   只见一身官袍的杜康身后跟着一群装备有素的护卫,他一脸不忿地对苏嘉沐说道:“若不是本官亲眼所见,当真不相信丞相大人是如此凶神恶煞的恶徒。”   也并非是杜康对贺云洛有什么天大的敌意,只是此刻的苏嘉沐赤着足,头发散乱不已,眼睛红肿如桃儿,脖颈处还有些血痕,瞧着好不可怜。   况且贺云洛此刻正捏着苏嘉沐的肩胛骨不肯松手,而苏嘉沐身上的衣裙也有些凌乱不堪。   杜康只瞧了一眼,便明白贺云洛对皇后娘娘做了什么,他当下自是怒不可竭。   逆臣贼子!还敢玷污当朝皇后娘娘!当真是把他们大雍朝的颜面踩在地上践踏。   贺云洛听见杜康的问话后,便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望见杜康身后的一小队护卫后,忍不住开口讥笑道:“老弱妇孺,外加零零碎碎的几个护卫,就想将我拉下马?”   说罢,他便拍了拍手,隐藏在黑暗里的暗卫倾巢而出,连带着不远处的一大批御前带刀侍卫也对杜康亮起了匕刀。   柴房处负责看管六皇子婉儿等的暗卫也走了出来,此刻的裴景诚如同被捕的猎物一般被五花大绑着,婉儿衣衫破碎,脸上满是青肿之色。   苏嘉沐见了婉儿此状,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杜康令自己稍安勿躁的告诫,用自己的牙齿做武器,狠狠地咬住了贺云洛的手。   贺云洛吃痛,手上瞬间溢出了鲜血,苏嘉沐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母兽,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他便只能拉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扯离自己身边。   苏嘉沐满口血迹,眼里玉石俱焚的意味越来浓厚,她冰冷又饱含恨意的目光落在贺云洛身上,倒让他心惊不已。   “你疯了?”贺云洛只觉得苏嘉沐的目光十分刺眼,连自己手上的疼痛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苏嘉沐瞧见不远处婉儿的惨状,对贺云洛的恨意已达到了顶点,她指着婉儿与裴景诚的方向,厉声对贺云洛骂道:“你敢如此伤害我在乎的人,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裴景诚心下一惊,瞧见不远处的苏嘉沐为了保护自己而不顾自身,与贺云洛抵死相抗的模样,他的一颗心已是动容不已。   养母当真如此在意自己……   此刻的苏嘉沐秀发凌乱,衣袍不整,眸子却烧着艳红色的火苗,衬得她的容姿愈发惊心动魄。   裴景诚望着苏嘉沐单薄的身影,攥紧了拳头,只在心里暗暗发誓道:有朝一日他继承了大统,必不会再让人欺负养母。   贺云洛此刻也因苏嘉沐的话而愤怒不已,不远处的裴景诚虽说有些狼狈,可自己早已交代过手下,不会让他吃什么苦头。   即便如此,嘉芙还是险些为了这六皇子失去理智,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满是血迹、触目惊心的手,一阵悲凉弥漫在他心间。   他一再忍让,一再留情,一再心软,可在苏嘉芙的眼里,自己这点真心根本不算什么。   自己肩上的伤,手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疼,根本抵不过被嘉芙背叛带来的刺骨之痛。   贺云洛自嘲一笑:“我真是个笑话。”说罢,便对身后的暗卫说道:“一个不留,都杀了吧。”   杜康不过是个有些威名的古板老头罢了,自己想杀也就杀了。   六皇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是去地底下与他父皇团聚吧。   至于嘉芙…   贺云洛停下脚步,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剧烈的疼痛,又吩咐那暗卫:“留下皇后娘娘的性命。”   那暗卫点头称是,便要动手先解决了不远处的杜康之时,却觉一阵巨大的力道朝着自己袭来。   那暗卫受不住这等力道,只得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贺云洛回过头来,却见自己身边武艺最高强的暗卫已倒在了地上,风驰电掣间,也不知是谁出手伤了自己的下属。   “丞相大人在找我吗?”广胜将军林弦骑着马赶到了苏嘉沐的寝宫门外,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西北军。   这群西北军已将凤藻宫围了个水泄不通,确保连一只蚂蚁都飞不出去。   贺云洛对上林弦含笑的眸子,当下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还好本将军日夜不休赶到了京城,否则就见不到丞相大人如此雄姿了。”林弦生的清风霁月,只是皮肤黝黑,说话间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   杜康也朝着林弦颔首示意:“劳烦将军先将皇后娘娘送去太医院。”   林弦的目光这才落在不远处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倩影之上,瞧见苏嘉沐此刻的狼狈又孱弱的样子,林弦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将贺云洛这逆贼拿下。”林弦喊道。   贺云洛颓然倒地,成王败寇之分,已在林弦现身之时有了定论。   他望了苏嘉沐一眼,嘴里满是苦涩之意。   人的欲望当真是无穷无尽。   起初他不过是怨恨先皇夺人所爱,想爬上权利顶峰后再与嘉芙长相厮守。   可不知为何,他与嘉芙会落到这相看两厌的地步。   这一夜,贺云洛被一杯毒酒赐死,杜康获封丞相之位,林弦加爵镇国公。   六皇子裴景诚继位,尊苏嘉沐为孝谆皇太后。   裴景诚继位的第二年,苏嘉沐便为他与杜婉仪办了婚事,杜家出了位国母,一时风头无两。   定了皇后之后,众朝臣便央着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寻常官宦妇人也纷纷求到了苏嘉沐面前。   这一日,苏嘉沐正在寿康宫内与婉儿等人打双陆,几个小宫女抬着一顶玉制观音像进了内屋。   苏嘉沐意兴阑珊地扫了那观音像一眼,问道:“这又是谁送的?”   婉儿恭敬答道:“是两广总督送来的。”   “又是举荐他家嫡女?”苏嘉沐被冬儿吃了一记拐子,当下便气鼓鼓地问道。   婉儿接过小宫女递来的团扇,替苏嘉沐扇起了风:“两广总督家只有三个嫡子,唯一的女儿不过是个庶出,此次他便是为了他家庶女来求太后怜悯,只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   苏嘉沐这下也没心情再打双陆了,只命小宫女将那观音像抬走:“皇帝与皇后琴瑟和鸣,不肯纳妃子便罢了,那些朝臣倒来逼哀家做这个恶人,如今皇帝越发有主见了,哀家不是他的生母,凡事可不能插手的太多。”   婉儿含笑:“咱们陛下是个极有孝心的,心里只把娘娘当成生母一般来敬爱,瞧瞧这满屋子里的陈设,哪一样不是陛下亲自挑了送来的?”   苏嘉沐无奈地瞧了一眼自己这富丽堂皇的寿康宫,的确,皇帝继位以后恨不得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送来寿康宫,闹得朝臣都以为自己极爱这些东西,总是寻了理由搜罗了名器送来。   “前日里,皇帝见哀家忧愁,便应下了大选一事。”苏嘉沐道。   婉儿会意,只道:“奴婢明白,那庶女必是头名上的人物。”   苏嘉沐叹气,不是她想受贿,实在是两广总督盛情难却,今日她若是将这观音像退回去,明日他便敢送一尊金佛进来。   实在是太过难缠。   苏嘉沐打了一会儿双陆后,便有些疲乏,婉儿便将她扶至廊前的美人榻上,用软烟罗做了一层幕帐,蒙住了外头的日光。   当上太后以后,每日对着那些水葱似的娇媚宫女,苏嘉沐日日夜夜都在感叹:“哀家老了,脸上都有些细纹了。”   婉儿便寻了许多名间秘方来替她延缓衰老。   用软烟罗做成的幕帐便是个遮蔽日光的好法子。   苏嘉沐靠在美人榻上,听着婉儿吴侬细语般的软糯嗓音,意识便有些昏昏沉沉。   直到宫外传来一身尖利的太监叫声:“皇后娘娘求见太后娘娘。”   婉儿面上也有些愠怒,可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后,那点愤怒也只得无声无息地消散干净。   苏嘉沐心里也有些无奈,可杜家势大,杜婉仪这皇后又独得皇帝宠爱,她也得避其锋芒才是。   “请进来吧。”婉儿便对外头的太监说道。   杜婉仪一头珠光宝翠的凤冠,身上只着明黄色的凤纹锦袍,脸上的妆容有意往端庄大方的方向打扮,只是容色依旧清甜可人。   扪心自问,婉仪对她这个太后也称的上无比孝顺,只可惜她太过在意景诚,有时做事十分急躁。   要苏嘉沐说,在这深宫中最忌讳的不是失宠,而是将一颗心挂在男人身上,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   苏嘉沐心内也有些怜惜杜婉仪,她毕竟是在景诚微末之时便与他共同进退的结发夫妻,是以她这个太后也愿意为她顶住朝臣要皇帝纳妃子的压力。   一个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在这深宫中太过艰难罢了。   “婉仪,快来母后身边。”苏嘉沐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地,含笑对杜婉仪说道。   杜婉仪一扫脸上的阴霾神色,心内的委屈因苏嘉沐的温声问话而消匿了大半。   她推开要递给她小凳子的婉儿,一股脑儿地趴在了苏嘉沐的膝上,还未等苏嘉沐问话。她便低声哭了起来。   “母后,陛下生儿臣气了。”杜婉仪抽泣着哭诉道。   这两年来,杜婉仪这样的哭诉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是以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俱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苏嘉沐连忙拿出了手帕替杜婉仪擦拭眼泪,一边还出声劝慰道:“是不是景诚又惹你生气了?你快说与母后听听,母后为你做主。”   杜婉仪收起了眼泪,只梨花带雨地说道:“是祖父,他只说儿臣入宫两年肚子却没有什么动静,中宫无子乃是大忌,他便让儿臣抬了身边的宫女给陛下做妃子。”   苏嘉沐一脸尴尬,婉仪当真是对她毫无保留,连母家的安排都原原本本地说与自己听。   “景诚可是应了?”   杜婉仪点了点,汹涌的泪水便要夺眶而出:“天下哪个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儿臣与景诚哭诉,他反倒说了儿臣一通,只说这不是儿臣乐见其成的吗?儿臣如何乐见其成了?儿臣一点儿也不想多个姐妹。”   苏嘉沐了然,便摸了摸杜婉仪的鬓发,笑道:“景诚如何会生你的气?你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物,要哀家说他必是不会收了那宫女的,这么做只是怕你与你母家生了龃龉罢了。”   杜婉仪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又与苏嘉沐谈了谈衣食住行以及宫内事务,这才起身离去。   送走杜婉仪后,苏嘉沐面上的笑意也瞬间垮了下来,她只对身边的婉儿倾诉道:“婉仪母家,手也伸的太长了。”   婉儿不敢多言,只道:“娘娘也要去一趟干清宫?”   苏嘉沐思虑了一阵,便颔首道:“去一趟吧,毕竟大选在即,总要与景诚谈一谈位份一事。”   从寿康宫走至干清宫并不算太远,若乘坐轿撵,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达,今日苏嘉沐午膳吃的太多,便准备散步消消食,顺便走去干清宫瞧瞧裴景诚。   不得不提的是,裴景诚不愧是先皇所处的皇室血脉,应对国事自有些独到的天赋在,只是连日里江南水旱、西北匪乱,裴景诚已窝在干清殿好几日未出门。   苏嘉沐来得正好,候在干清宫殿外的小吴子兴高采烈地跪地行礼道:“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苏嘉沐一笑,便让身后的婉儿递了碗甜汤给小吴子,“哀家来瞧瞧皇帝,知道你这小子爱喝这甜汤,特地让婉儿给你下厨做的。”   婉儿羞红着脸将自己手上的甜汤递了过去,小吴子接过甜汤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柔荑,二人皆羞得拧成一团。   苏嘉沐颇为满意地瞧了瞧样貌身段皆不错的小吴子,自她发现婉儿对小吴子的心思后,她便有意无意地给这两人创造机会。   婉儿…经历了那样惨无人道的事,自己很该给她寻一个人品好有担当的夫婿才是。   “多谢娘娘,还是娘娘和婉儿妹妹想着我。”小吴子一口气喝完那甜汤后,便摸着头憨直一笑。   婉儿面上的羞赧之色愈发浓厚,双手摆在身前扭捏着不知所措。   苏嘉沐一笑,指了指后头的耳房道:“你婉儿姐姐今日身子不适,去带她休息一下,哀家自己进去见皇帝。”   小吴子应声而去,对着粉面含春的婉儿作了个揖道:“婉儿妹妹,这厢有请。”   见这二人一前一后如神仙璧人般的身影,苏嘉沐心内熨帖不少,小吴子身家清白,人也可靠老实,又是御前的一把手,婉儿也倾心于他,这两人再合适不过。   进了干清殿后,苏嘉沐一抬眼便望见了伏在案桌上批阅奏折的裴景诚,如今他竖着玉冠,一身黑底龙纹锦袍,剑眉横挑的面容出落的比从前愈发俊秀。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望着眼前的奏折,丝毫没有注意到苏嘉沐的到来。   苏嘉沐观摩了一会儿裴景诚的侧颜,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景诚在瞧什么呢?”   裴景诚思绪被打断,正有些不耐之时却听出这道女声来自苏嘉沐,紧绷着的心便立刻放松了下来,只见他笑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疾步走至苏嘉沐身前,行礼道:“母后怎么来了?”   他又望了望苏嘉沐空无一人的身后,眉眼里都染上了些戾气,“怎得就母后一个人?婉儿姐姐呢?”   苏嘉沐一笑,连忙上前将裴景诚拉了起来:“说起婉儿,你身边的小吴子籍贯何处?母后瞧着他与婉儿十分相配呢。”   裴景诚凝神细想了一番,话音里颇有些踟蹰:“小吴子是京城中人,大荒年死了爹妈,这才净了身子入宫。”   苏嘉沐颔首:“也罢,等我问过小吴子的意思,再做打算,这事总要她们两个都愿意才行。”   裴景诚也不再多聊这个话题,只与苏嘉沐说起了京里的百花宴,而后又侃侃而谈起了江南的旱灾,大有请苏嘉沐定个主意的意思。   苏嘉沐却婉拒道:“母后哪里懂这些,今日来寻你,是为了婉仪。”   提到婉仪二字,裴景诚的脸色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她又去向您告状了。”   苏嘉沐也怜惜裴景诚,当下只轻声安慰道:“你是男子,总要多让让婉仪,母后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裴景诚本欲向苏嘉沐倾诉一番心里的苦闷,可抬眼望见她满是关切之意的眸子后,到了喉咙口的话便也咽了下去。   罢了,这些事不必说出来让母后忧心了。   “母后听说你收了个宫女,如今在何处?”苏嘉沐虽不想插手管裴景诚与杜婉仪之前的事,却对裴景诚收进来的宫女十分感兴趣。   裴景诚便将自己新收的御前宫女唤了进来,那宫女名为雪儿,容色清丽,一双怯生生的眸子如小鹿般纯情不已。   若定睛一瞧,这雪儿眉眼里的婀娜风情还与苏嘉沐有些相像。   苏嘉沐仔细相看了一番,才笑著称赞道:“是个齐全的好孩子。”   裴景诚便差使雪儿去给苏嘉沐斟茶来,言谈举止间段无一丝暧昧之意,苏嘉沐瞧在眼里,心下只叹息:杜家近日里越发过分,她只怕婉仪与景诚之间的恩爱情分不久便会被消磨光。   苏嘉沐接过雪儿递来的茶,随口问起了大选一事:“朝臣们明里暗里都在抱怨皇帝妃子太少,咱们已推脱了一年有余,如今是再也推脱不过去了,你心里可有个章程?”   裴景诚也收起了面上的玩笑之色:“户部尚书张端清家的女儿、大理寺少卿的胞妹、江宁织造家的嫡次女。”   苏嘉沐暗暗记在心中,只问道:“皇帝可想好了给她们什么位分?”   “母后看着给,不拘贵人还是婕妤,只不要盖过杜家的嫡女便是了。”裴景诚面色平淡地说道。   苏嘉沐一惊,话音里忍不住带了些颤抖之意:“杜家还要送个嫡女进来?”   裴景诚也叹息道:“杜康这段时日已不再上朝,应当是要寻个时机告老还乡,如今杜家当家的是杜康的嫡长子,他似乎野心不小。”   苏嘉沐心下不虞,可凭着杜康在微末之时帮过她们的这份恩情,有些事能忍便忍了吧。   苏嘉沐略过这话题不提,只道:“婉仪脾气虽骄纵些,却也是真心爱你,皇帝既对她有情,就不可因着杜家之事迁怒于她。”   裴景诚连声应下,送走苏嘉沐后,自己也不心再批阅奏折,只望着案前的鎏金铜炉出神,心里乃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对婉仪,真的有情吗?   他愿意听从杜家的要求多纳一个嫡女为妃,也是为了给婉仪多添一份助力,毕竟他待婉仪…多有利用。   每每与她相处时,他便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多说几句亲昵之话,心内便生出了许多抗拒之意,更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在大国寺处心积虑博得她喜爱的时候。   这段感情终究是不光彩,更何况因着婉仪显赫的母家,自己总不愿与她行鱼水之欢。   裴景诚叹了口气,有时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他不仅是对婉仪、对别的女子也无心动之感。   倒不如与母后待在一块儿舒适自然。   恰在此时,雪儿顶着那双与苏嘉沐极为相像的眉眼悄悄走至了裴景诚的身边,偌大的干清殿内只剩下她与陛下,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便瑟缩着身子,鼓起勇气道:“陛下可是头疼?奴婢祖上传下来一套按摩头风的手艺,最能解乏。”   裴景诚猛地抬眼,恍惚间望见雪儿熟悉的眉眼,心下略微一动,瞧清她的身份后,才冷淡拒绝:“不必了,你出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伺候了。”   苏嘉沐从干清宫出来后,便又去了相隔不远的凤藻宫。   如今的凤藻宫已换了新的主人,杜婉仪也将这凤藻宫打理的十分别致,正对着寝宫的过道内摆放了一架百鸟朝圣的屏风,西边的紫藤花架旁又添了一处亭落,更有闲云野鹤之感。   苏嘉沐略站了一站,凤藻宫的小太监便小跑着进了寝宫去向杜婉仪禀告,片刻后,杜婉仪便火急火燎地走出了里屋。   一阵跪拜行礼后,杜婉仪又极亲昵地上前挽住了苏嘉沐的胳膊,做撒娇状:“母后今日如何有兴致来婉仪这凤藻宫了?”   苏嘉沐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看来皇后娘娘是不欢迎哀家了,那哀家坐坐便走。”   杜婉仪则立即胀红了脸,一阵赌咒发誓她绝无此意后方才迎面对上苏嘉沐含着促狭笑意的眸子,她的脸愈发羞红,成婚几年竟还如未出门子的少女般青涩羞怯。   苏嘉沐怀揣着艰巨的任务,心思流转间,心内颇有些怜惜杜婉仪,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道:“走吧,母后要些事要与你细细说一说呢。”   杜婉仪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扶着苏嘉沐进了寝宫。   一进寝宫,杜婉仪便将苏嘉沐扶至炕上,自己则坐于下首,面上沉静又乖顺。   宫女递上了苏嘉沐近日爱饮的雨前龙井,又搬了个熏炉搁在炕桌上,生怕让苏嘉沐受了一点寒气。   苏嘉沐抿了一口茶,开怀一笑道:“还是你这儿的龙井茶好喝。”   杜婉仪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得了苏嘉沐的夸赞后,立刻直爽地说道:“都是前日里娘家派人送来的尖货,母后若喜爱,婉仪这儿还有一大半呢,一会儿儿臣便派人给您送去。”   苏嘉沐一叹,这雨前龙井又难得又金贵,如今也不是这茶叶产出的节气,内务府都只能寻到犄角旮旯的一点,婉仪这儿却有一大半,杜家势大,可见一斑。   “不必了,这茶喝多了没滋味,婉仪自己留着吧。”苏嘉沐和蔼道。   杜婉仪便觑了苏嘉沐的脸色一眼,颇有些为难地问道:“母后,那雪儿……”   “哀家去干清宫瞧过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皇帝对那雪儿应当是没什么意思的,如果不过是令她做个御前女官罢了。”苏嘉沐知晓杜婉仪的心结,当下也只能委婉规劝道。   谁知杜婉仪听了这话却瞬间红了眼圈,心内似有无尽的委屈一般欲倾泻而出:“如今虽只是摆在眼前的御前女官,可日久天长的相处下去,说不准便要被封为才人了。”   苏嘉沐一叹,到了嘴边的安慰之语又生生咽了下去,她平日里的训诫景诚虽能听得进去些,可她这个做养母的,也不好手伸得太长,若是景诚当真喜欢那个雪儿,她还要去棒打鸳鸯不成?   况且如今景诚对那雪儿无意,也不代表今后便能一直无意下去,只怕她在这儿给婉仪打了包票,到头来景诚真瞧上了雪儿,自己也就里外不是人了。   苏嘉沐身边的婉儿素来乖觉,见状则立刻走至外间,拿了条杜婉仪惯用的软帕,亲自给杜婉仪擦拭眼泪,“皇后娘娘是娇花一般的人物,若是哭了可就不美了,要奴婢说,阖宫里谁不知陛下少年时便心悦娘娘,称帝这几年更是不肯纳妃,只独宠娘娘一人,娘娘又何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与陛下置气?”   婉儿生的秀美温婉,说话的声音也如吴侬软语一般柔糯甜灵,杜婉仪略感激地接过了帕子,只道:“多谢婉儿姑姑。”   婉儿是苏嘉沐跟前的心腹大宫女,便是裴景诚见了,都要低头行个礼,更何况是杜婉仪?   被婉儿安慰了一阵,杜婉仪的泪水也停了下来,只羞答答地望了苏嘉沐一眼,认错道:“母后,婉仪失仪了。”   苏嘉沐忙把自己鬓发上的金钗摘了下去,递到了婉仪手心,“这是景诚送哀家的金钗,哀家如今年岁大了,衬不起这雍容华贵的样式,还是给你戴着顽吧。”   长者赐不可辞,杜婉仪不敢推拒,便屈膝应了下来,只是如此贵重的赏赐到底让杜婉仪有些不安,太后虽疼爱自己,可到底是陛下的养母,遇事总会站在陛下那一边。   这样的赏赐,好似在补偿自己一般,杜婉仪抬眼望了苏嘉沐风韵犹存、貌美依旧的姣美面容,那双眼儿灿若星辰,瞧着比自己的容色都要魄人许多。   这等风姿的太后又怎么可能撑不起这支金钗呢?   好似是为了佐证杜婉仪的猜想一般,苏嘉沐适时的开口道:“哀家这番来,也是为了与婉仪你商议一下大选之事。”   杜婉仪抬起错愕的双目,好半晌才出声道:“陛下…陛下不是说不办了吗?”   大选便意味着即将有众多貌美的名家贵女一同入宫,便是陛下心里有自己,平日里总要分出些日子与别的妃子那儿,她如何愿意与别的女子一同分享陛下?   况且,宫里宫外都在说陛下笃爱自己,人前陛下的确待自己亲昵有加,可每每二人独处时,陛下却总寻了理由去书房批阅奏折,自己多问几句,他便以国事为重的理由搪塞自己。   可陛下这些年又从未宠幸过旁的女子,初时杜婉仪只怀疑是自己的身段不够婀娜,亦或是自己在房里太过端庄,可陛下与自己也只是相拥而眠,和衣而睡,并未行那周公之礼。   杜婉仪心中郁闷难言,又不好意思问身边的嬷嬷,只得与家中的母亲倾诉一二。   母亲听了后,反倒板起脸教训自己:“你如今做的是一国之母的位子,整日想着那些狐媚子勾引男人的手段做什么?陛下从前日子坎坷,身边没有个教导人事的姑姑,于这事上自然不甚精通,你也不必太过心急。”   思索良久后,杜婉仪忍住了心里的酸涩,只颤抖着语调回道:“母后,婉仪知晓陛下的难处。”   苏嘉沐爱怜地瞧了她一眼,又把朝堂里的风言风语、陛下如今面临的难处、以及以纳妃为由笼络重臣的目的统统说了一遍。   杜婉仪愈发沉默,纵使她明白陛下年幼继位,朝政未平,臣心不齐,极需纳妃来充盈后宫,也好与那些朝臣多些联系。   可她无论如何也应不出那一句“是”来。   苏嘉沐见她面上满是颓丧之色,也不多做逼迫,只交代婉仪多保养保养身子,便在婉儿的搀扶下离开了凤藻宫。   刚出宫门,婉儿便有些气愤地说道:“皇后娘娘着实是太过善妒,娘娘您好心好意劝她,她却连送都不送您出来。”   苏嘉沐淡然一笑,轻拍了拍婉儿的柔荑,安慰道:“哀家喜欢婉仪,就是因为她够真,深宫里如何会有她这样赤诚的女子?她这么爱景诚,当然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此刻她心里必是难过至极,如何能挤出笑容来送哀家出宫?”   婉儿语塞,心下也是一阵叹息,太后娘娘这话不错,皇后娘娘的确是个最直爽最易瞧明白的性子。 第21章 、开启宫斗   ◎选妃之事。【一更】◎   过了一足月,内务府已整理出了民间、各品级官员家适龄嫡庶女的名册。   如今的新皇不爱铺张,便把一摞已有相看人家的女子退了回去,更是把从前的才选、貌选、品选、态选缩减成了才选和品选。   杜婉仪称病并不出席遴选后妃的才远,只有苏嘉沐坐在上首把关。   入才选前的秀女们皆成群地站于御花园内,望着妍丽的花圃,小声说话的说话,静立默语的默语,倒是一副争奇斗艳的景象。   此次才选,出类拔萃者颇多,尤其以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张倩夕,江宁织造家的刘姣姣,大理寺少卿家的王梦瑶以及杜家的嫡女杜幽兰最为惹眼。   一是因太后明里暗里的诸多关照,二也是因着这些女子本就才貌上乘。   总管这些秀女的嬷嬷面上不动如山,一双矍铄的精明双眼将御花园的秀女皆揽于脑海之中。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明艳大方,只是体态略显丰腴,只怕得不了陛下的青眼。   至于其他的几位秀女容色都略逊一筹。   这一批最拔尖的还属杜家的嫡女以及两广总督家的那位庶女。   杜家的嫡女杜幽兰容貌秀丽,体态婀娜,行动间自有种灼灼其华的风韵在,让人见之忘俗。   而两广总督家的庶女…   那嬷嬷悄悄望了一眼自己手边的花名册,将她的名字暗暗记于心间。   安若雅。   虽则身份上略差了些,但她却生了一张极为肖似太后娘娘的面孔,无论是那眼波流转间透着灵透之意的杏仁眸子,还是那樱桃小嘴般的红润嘴儿,都与太后一般无二。   更别提这安若雅玲珑有致的诱人身段,便是她看了都要啧啧称奇,更何况是陛下?   那嬷嬷略想了一阵,便唤了个宫女过来,要她送一些花粉给那安若雅。   这庶女容色不凡,若再性子聪慧些,假以时日必能爬上宠妃之位,自己便用这花粉来试一试她是否聪慧。   不远处的安若雅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赏着眼前娇艳无比的牡丹花,冷不丁被一宫女打断,她也不恼怒,只问道:“你有何事?”   那宫女便依着嬷嬷的吩咐将那花粉递于安若雅面前:“这是嬷嬷差奴婢赠予小主的花粉。”   安若雅一愣,接过那花粉后细想了一番如今御花园内遍地飞舞的蝴蝶,她便明白了那嬷嬷的用意。   她便感激的一笑,从自己的荷包里捡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了那宫女。   那宫女只瞥了瞥嘴后道谢,似是没想到这安若雅打赏下人会如此穷酸。   安若雅面上带了些窘迫,可紧捏着那花粉瓷瓶的发青手指却透露出她心内的不虞。   姨娘用自己的性命才换来了自己入宫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才能为姨娘报仇。   安若雅明白自己这容貌与身姿对男人的诱惑力,也明白如今的皇后是个最为善妒的性子,若没有些特殊手段在身,只怕自己会招人妒忌而落选。   午时,众秀女用过膳后,便有小太监引着她们往静怡轩走去。   此刻苏嘉沐正坐于亭棚之下,身边不少宫女正在为她打扇、按摩,因着皇后娘娘称病的缘故,只有太后娘娘一人主管秀女去留一事。   众秀女不禁松了口气,太后娘娘性子和善慈蔼,要比皇后娘娘好相与的多。   此刻的苏嘉沐已等的有些意兴阑珊,这御花园的景致她每日每夜的瞧着,不由得也有些厌烦,身上穿着这身厚重繁复的太后仪制礼服,早已蒙出了一层薄汗。   幸好婉儿知晓她怕热,便派人去御膳房取了碗冰酪来,吃了一大碗后,苏嘉沐方觉得舒坦不少。   不远处的秀女排着一字长蛇阵往苏嘉沐所在的亭棚下走来。   一群嫩的能掐出汁来的美女悄然出现在苏嘉沐眼前,她当下心情便好转了不少,方才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众秀女站于苏嘉沐眼前,五人一行,一齐跪于地砖上道:“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嘉沐和蔼一笑,连忙叫起:“都起来吧。”说罢,便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貌美惊人的秀女们。   “都是水葱一般的妙人,哀家瞧着就喜欢。”   底下的秀女们脸上便扬起了恰到好处的羞红。   婉儿见苏嘉沐如此开怀,心下也颇为喜悦,只听她凑趣道:“娘娘见了这些花容月貌的小主们,就忘了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老人了。”   她这话一出,众秀女与苏嘉沐身后侍候的奴仆皆笑成一团。   苏嘉沐作势要去拧婉儿的腮,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是在埋汰哀家呢,你也算年老色衰的话,哀家也就不敢出去见人了。”   话毕,下首秀女中的杜幽兰便仗着自己优渥的家世,率先出声道:“太后娘娘雍容典雅,风韵犹存,可比我们这些少不经事的嫩条儿要引人注目的多。”   苏嘉沐淡笑着接过了杜幽兰的夸赞,一瞧她与婉仪有些相似的面庞后,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你是婉仪的二妹吧?过来给哀家瞧瞧。”苏嘉沐道。   杜幽兰便羞红着脸,在身旁众秀女略含嫉妒的目光下一步步挪到了苏嘉沐跟前。   苏嘉沐仔细打量了一番杜幽兰的面庞,心里不禁有些恼怒杜家的安排,只因杜幽兰的容色远在婉仪之上。   大选一事乃是民心所向,她与皇帝皆推拒不得,可杜家为何要将自己家的嫡女送进宫来?难道他们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婉仪的感受?   杜幽兰含羞带怯地望了苏嘉沐一眼,亮晶晶的眸子里带着喜形于色的得意,她知晓自己的容色远胜宫里的嫡姐一筹,入宫做宠妃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太后娘娘对她的优待也令她有些沾沾自喜,若是自己能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便是挤下嫡姐的皇后之位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她与嫡姐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她私心里极瞧不起嫡姐的作态,母家的事一概不管。只一心一意记挂着陛下,连父亲也在私底下与自己抱怨过,嫡姐这皇后做的,对她们杜家一丝助力都无。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她更年轻,更貌美,更听父亲的话,所以,她比嫡姐更适合皇后之位。   苏嘉沐瞧见了杜幽兰面上的得意,心下更为不喜,可忌惮着杜家的权势,她只得从自己手臂上褪下一个碧玉镯子,递给那杜幽兰道:“你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也不必再过后头的貌选了,去扶秀宫歇着吧,哀家明日会派人将贵人的份例送过去。”   “贵人”二字一出,杜幽兰面上的笑容便有些维持不住,可太后已将这成色极好的镯子赏赐给自己,又免了自己的貌选,她也不好拂了太后的意。   以自己的容貌才情,还怕不能爬上宠妃之位吗?   杜幽兰便要道谢之时,却被一阵熟悉的清丽女声打断。   “母后,婉仪来迟了。”   却是杜婉仪披金戴银,身着富丽堂皇的凤袍往苏嘉沐所在的亭棚下走来,出阁前她生着一张憨态圆润的娃娃脸,娇憨中带着些天真,在宫里蹉跎了这几年,她如今的容色已是威仪至极。   众秀女见皇后娘娘驾到,连忙跪伏于地,只道:“参见皇后娘娘。”   杜幽兰自是也该跪地行礼,可她惦念着要在其余秀女面前彰显一番自己的身份,便笑着迎上前去:“姐姐,兰儿当真是想你。”   杜婉仪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双眸里散发着冻死人的冷意,只听她开口道:“如今是在皇后内,杜秀女很该喊本宫一声皇后娘娘,再下跪行礼一番才是。”   杜幽兰脸上的笑意一僵,不远处跪于下首的秀女中有几个略胆大些的已轻笑出声,杜幽兰又羞又恼,险些便要落下泪来。   可她已被嫡姐在众人面前下了面子,如今断不能再闹出些丑事来,她便轻轻下拜,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参见皇后娘娘。”   杜婉仪好似没听见一般略过了杜幽兰,也顺带无视了跪于地上的秀女们,状似不经意地与苏嘉沐说起日常起居一事。   “母后眼底下有些乌青,难道是夜里没睡好?”杜婉仪问道。   苏嘉沐一叹,眼见着婉仪要给那些秀女们立个下马威,她便也忍住了要让那些秀女们起身的冲动,只不咸不淡地回道:“哀家老了,夜里睡不实,却也无伤大雅。”   杜婉仪便又与婉儿商讨起了苏嘉沐的衣食住行,话里话外都是关切之意。   苏嘉沐不免心下一软,婉仪纵使性子有些刁蛮,做事也冲动易怒,可她待自己与景诚的心是不掺一分假的。   “婉仪,既然身子不适又为何还要出来?若是你染了风寒,哀家与皇帝心里可不好受。”苏嘉沐道。   提起裴景诚,杜婉仪的面上便浮现出了一丝甜蜜之意,她道:“陛下昨日亲守了儿臣一夜,如今身子已是大好了。”   苏嘉沐点点头,见底下的秀女们跪的有些身形颤抖,便对杜婉仪道:“你来的正好,快瞧瞧这些齐整的孩子吧,还有你妹妹,哀家打算给她个贵人的位份,就让她住在与你不远的扶秀宫,你意下如何?”   杜婉仪抿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对底下的秀女们说道:“都起来吧。”   说罢,又瞧了一眼不远处容色秀丽的杜幽兰,眸子里不禁带上了一丝恨意:“多谢母后垂涎,只是兰儿资质驽钝,担不起贵人之位,便从才人做起吧。” 第22章   ◎帝王的心动。【二更】◎   杜婉仪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各位秀女心里已是经了一场千回百转的思量。   杜家的这两位嫡女似是有些不合,这于她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杜幽兰此刻的眸子里已氤氲起了泪雾,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不远处光华逼人的嫡姐,话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嫡姐…皇后娘娘……”   苏嘉沐惦记着裴景诚的交代,若是今日她给杜家的嫡女一个才人的位份,明日便有御史上奏说她们蔑视功勋、薄待忠臣了。   她便退了一步,只对杜婉仪说道:“婉仪此话着实过于谦逊了些,哀家瞧着你这妹妹生的极好,性子也落落大方,便赐她一个贵人的位份吧,至于宫殿,便由婉仪做主吧。”   杜婉仪也不敢拂了苏嘉沐的意思,思索半晌后,方才笑着应下:“多谢母后体恤,儿臣这妹妹秉性体弱,听不得嘈杂之声,便让她住在清音殿吧。”   清音殿,顾名思义最是清静的宫殿,坐落在宫内的东北角,与皇帝所在的干清宫离之甚远。   苏嘉沐颔首,眸子里并无多少惊奇之色,自己能为这杜幽兰保下贵人之位已是不易,旁的东西也就任凭婉仪去了。   杜幽兰忍着眼里的泪意,屈膝上前对坐于主位上的太后与皇后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安顿好杜幽兰后,才选便正式开始。   大多秀女都怀着一身绝学,或弹琴,或画画,或写字,或跳舞,都令不远处的苏嘉沐瞠目结舌、目不转睛。   自己十五十六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做呢,这群女孩儿却已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这宫里做小伏低,等着自己这上位者给她们赐下位份。   苏嘉沐动了怜惜之心,当下便叫停了才选,只对身侧的杜婉仪说道:“婉仪可有中意的人选?”   杜婉仪便点了几个其貌不扬,身形略显丰腴的女子,那些生的妍丽动人的秀女则被她下意识的略过。   苏嘉沐也不搭理她这点隐秘的小心思,只依次叫出了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张倩夕,江宁织造家的刘姣姣,大理寺少卿家的王梦瑶的名字。   位份却不高,皆是次于贵人一等的才人。   苏嘉沐已将位份给的如此低微,杜婉仪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得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其余没被选上的秀女则要再去参加第二轮的貌选。   苏嘉沐便赏赐给每位秀女一匹杭绸,对上落选秀女的失落神色,她便温声安抚道:“都别哭丧着一张小脸了,后头的貌选便是陛下亲自主选了。”   众秀女面上纷纷浮起了喜悦之色,那些自恃美貌的秀女更是喜得眉开眼笑,仿佛已瞧见了宠妃之路在对自己招手示意。   几个入选的秀女面面相觑,脸上倒有几分惋惜之色。   秀女们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内休息安歇,几个家世优渥些的便住在大隔间内,如同安若雅一般不受宠的庶女则只能与人拼一拼大通铺。   好在屋子内的陈设也算的上是精致大方,被衾干净整洁,细细问来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安若雅并不在意如今的境遇,后日的貌选才是重中之重,赔上了姨娘的性命才换来的入宫机会,她必须得让陛下对自己印象深刻才行。   思及此,安若雅便偷偷在自己佩戴的银钗上洒了些花粉,在出屋子时,又“不小心”地撞到了脾气火爆的燕州刺史家的嫡女。   那嫡女生的略显平庸,平素最厌恶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见安若雅瑟缩着身子,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害怕,她心内的火气便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对不起,我没瞧见你。”安若雅作出一副委屈万分地样子,周围的几个秀女也纷纷围了过来,一瞧那燕州刺史家的嫡女穷凶极恶的做派,便料定了是她欺辱弱小。   那嫡女发现周围人不善的目光后,她心内愈加恼火,只上前拉住安若雅的衣袖,骂道:“明明是你撞的我,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做什么?到底是小娘养的,惯会扮可怜做戏。”   安若雅一下子红了眼圈,哽咽着道歉后,便擦着眼泪跑了出去。   一时间,看管秀女的嬷嬷也听见了这动静,见了那兀自在生气的燕州刺史家嫡女后,也只是委婉规劝道:“让安小主去外头静一静吧,小主您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美。”   看戏的其余秀女便也只得瞥了瞥嘴走开。   安若雅从安置秀女的屋子后走出来后,便擦干眼泪往御花园走去,寻到了一处妍丽的花圃后,她便立在一侧观赏起来。   忽而撞见一个年纪稚嫩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方向跑来,她立刻出声叫住了那小太监,甜甜糯糯地开口道:“公公安好。”   那小太监陡然见了如此清丽动人的美人,连话都说的磕磕绊绊了起来:“参见…娘娘…哦不…小主。”   安若雅莞尔一笑,话音里满是温婉之意:“公公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有我帮得上的?”   那小太监当下便羞红了脸,指了指后头的假山道:“陛下要来御花园散心,就在假山后的池塘里,可不许人打扰,小主千万别往那儿去,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安若雅心下一顿,随即对那小太监抱以感激一笑:“多谢公公提点,我是万不敢往那儿去的。”   说罢,又目送着那小太监离去。   待那小太监走的瞧不见人影时,安若雅才迈着轻灵的步伐往那儿假山后走去。   触怒天颜的确是一件极为危险之事,可与危险伴随而来的,却是扶摇直入的无上权势。   走到那荷塘后,安若雅便瞧见了一处紫藤花架,架子旁还有个秋千。   秋千?   安若雅心内一阵疑惑,对那皇帝也生了几分好奇。   她便坐上了那秋千,屏息静气地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又往自己的袖口洒了不少花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安若雅才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只用力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泪水如涌而下。   几只蝴蝶闻到花香后,便盘亘翩飞在安若雅身旁。   裴景诚来到自己的“秘密之地”后,见到的便是这样如诗如画的场景。   一位绝色佳人正靠做在自己亲手所做的秋千之上,璨若星辰的眸子似粉桃一般红肿,不仅眉眼与母后极为相像,连其余五官也肖似至极。   若不是母后不梳这样温婉贤淑的流云鬓,不穿这样粉色的衣衫,连他也要认错了去。   裴景诚瞧见蝴蝶在她身旁飞舞翩翩,心下忽的一动,他只静静立在不远处听着安若雅哭泣,并未上前叨扰。   瞧了足足半晌后,裴景诚才带着小吴子转身离去,一出御花园,小吴子觑其脸色,开口道:“陛下,可要查一查那女子的身份?”   裴景诚面沉如水,冷声回答道:“不必了。”   那女子的出现太过刻意,便是他方才因那如诗如画的景象对那女子生了一丝心动后,在理智上涌后,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抚上了自己未曾停下来的狂乱心跳,心中又蒙上了一层疑惑,他刚才是对那女子生出些心动之意吗?   那便是心动吗?   *   回了寿康宫后,内务府总管便与苏嘉沐禀报了慈宁宫修缮完毕一事,只备着良辰吉日让苏嘉沐住进去。   如今的寿康宫已奢华至极,可裴景诚仍是不满意,只命内务府修缮出了更大更壮观的慈宁宫。   打发走了内务府总管后,苏嘉沐刚要卸下钗环,与婉儿说一番体己话时,外头却又传来了通报之声。   婉儿心疼苏嘉沐面上的倦容,便温声道:“娘娘这一日也被那些妖魔鬼怪闹得不成样子,也该歇歇了,奴婢去替您打发走求见之人。”   苏嘉沐笑着捏了捏她的柔荑,骂道:“除了哀家,谁都以为咱们婉儿姑姑最温婉和善,谁知私底下却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泼辣子。”   婉儿面上一红,又作势要出去打发人,苏嘉沐连忙拦住她:“去问问是谁求见,可不能误了急事。”   婉儿应是,问了外头的小太监后,方才进屋对苏嘉沐禀告:“是西五所的太监小刘子,张德清的干儿子。”   苏嘉沐一愣,景诚继位前的回忆如潮水便向她涌来。   婉儿见她愣神,便道:“奴婢替您打发走他。”   “不必,为哀家穿衣吧。”苏嘉沐道。   婉儿便立刻上前替苏嘉沐重新穿戴钗环,这才引着苏嘉沐往廊下走去。   那小刘子此刻正跪于寿康宫庭院中央,以头叩地,并不敢直视苏嘉沐的面容。   “起来吧。”   那小刘子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道:“求太后娘娘救救奴才干爹,干爹已病入膏肓,若再耽搁下去,只怕便要不治而亡了。”   小刘子哭的撕心裂肺,苏嘉沐颇有些动容,便回首问婉儿:“请个太医去给张德清瞧瞧吧。”   婉儿却罕见的没有应声,为难的瞧了苏嘉沐一眼后,才道:“小吴子说,陛下不想让张德清活着。”   苏嘉沐了然,这是婉儿在委婉规劝自己,不该为了张德清这样不上台面的人物与陛下对着干。   苏嘉沐沉默了一阵,仍是开口道:“去请太医吧。”   张德清从前站在了贺云洛的那一边,可他没有害过自己和景诚,她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对上婉儿不解的目光,苏嘉沐便笑道:“张德清这人三分市侩,五分精明,两分圆滑,待他那两个干儿子却是十分真心,当初哀家势弱,他选择安稳保命,哀家不怪他,况且他虽站了贺云洛这一方,却没害过哀家和景诚。” 第23章   ◎争吵。◎   裴景诚听得太后娘娘给张德清请了太医这消息时,恰在赶去主持貌选的路上。   “母后素来心善。”裴景诚叹了口气,随后道:“罢了,便饶他一命吧。”   小吴子明白陛下的心结在于贺云洛身上,这张德清背叛先皇便罢了,可恨的是他与贺云洛狼狈为奸。   小吴子如今还记得那一日陛下瞧见太后娘娘脖子里触目惊心的伤势时,含着滔天怒意的面容。   “陛下犯不着为了这个腌臜人烦心,待他哪日大好了,将他远远地打发出宫就是了。”小吴子笑道。   裴景诚满怀心事地主持了貌选,随意点了几个姿色清丽的秀女后,恰抬头望见了方才在御花园内撞见的安若雅。   此刻安若雅正不卑不亢地站在下首,任凭裴景诚肆意打量。对于其余秀女,裴景诚不过一眼略之,如今若将自己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安若雅身上。   望着她这张与太后娘娘肖似的面庞,连小吴子都有些捉摸不透裴景诚的用意。   裴景诚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置这个秀女。   “砰。”   扳指落地发出清脆之声,小吴子连忙跪伏于地要替裴景诚将那扳指捡起。   裴景诚却冷哼一声,将那扳指踢了开来,只道:“两广总督家的庶女,便封为才人吧。”   安若雅双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下跪行礼道:“多谢陛下。”   貌选结束后,裴景诚便带着小吴子在宫里四处漫步,神不知鬼不觉间便已走到了寿康宫门口。   小吴子凑趣笑道:“咦,怎得走到了寿康宫,奴才正好有些乏了,想去跟婉儿妹妹讨碗甜汤喝喝呢。”   裴景诚一靠近寿康宫后,通身上下的阴霾气息便褪散得一干二净,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澄澈真挚:“你这馋嘴的猴儿,只怕母后还未起身……”   小吴子见裴景诚嘴上虽如此说,俊秀的面容上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期待之态,心里明白陛下是极依恋太后娘娘的,只是因着年岁大了,养子养母间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小吴子贴心开口道:“不若让那些小太监们停了通传,陛下进去一问婉儿妹妹便知。”   裴景诚闻言面上一松,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打趣小吴子道:“婉儿如今是母后身边的心腹宫女,旁的人只敢称她姑姑,偏偏就你只肯喊她妹妹,你可是瞧上人家了?”   小吴子面色霎时变得通红,说话间都有些扭扭捏捏。   裴景诚有意激一激他,便故意道:“朕御前的带刀侍卫里有几个家世颇好的良家子,配给婉儿倒是不错。”   小吴子一听这话,却再也顾不上羞赧,脸上陡然浮现出了颓败之色。   裴景诚剑眉微蹙,语调里带上一丝不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你对婉儿有意,朕自会给你们做主。”   小吴子这才耷拉着头道:“奴才是喜欢婉儿,可奴才是个无根无子的阉人,如何配得上婉儿?若是她能寻到一个待她好的良人,奴才…奴才也为她高兴。”   裴景诚眼见着小吴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下愈发迷茫,这便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宁可自己受伤,也要瞧着她幸福安康?   裴景诚立刻摇了摇头,只对佝偻着身形的小吴子说道:“给朕把腰板挺直了,畏畏缩缩的做什么?你若喜欢婉儿,便去告诉她。你若想要婉儿过的平安幸福,便不要依托别人,只将她娶回去自己宠着,你可明白?”   小吴子讪讪地点了点头,再不敢多说些什么。   迈步进寿康宫后,裴景诚袖着手将小吴子引到了婉儿跟前,婉儿正巧在廊下带着小宫女晒书,亮澄澄的日光将她的侧颜衬得姣美无比。   婉儿本欲去暖阁里取一件物什,转头迎面却撞上了裴景诚与小吴子。   婉儿心下恼怒,外头的小太监越发躲懒了,连陛下来了寿康宫也不通传一声,面上却恭敬笑道:“参见陛下。”   裴景诚只将冒着羞意的小吴子推到了婉儿跟前,问道:“母后可起身了?”   婉儿俏脸一红,眼见着小吴子被陛下一推后似要重重地跌落于地,她便伸手扶了小吴子一把。   足足尴尬了好半晌,婉儿才回复道:“太后娘娘正在里头温书呢。”   眼见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容不下第三个人在场,裴景诚便识趣地转头进了正殿,只对小吴子说道:“不用跟着了,与你的婉儿妹妹好生聊聊吧。”   方一进寿康宫内,裴景诚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花香,抬头一瞧,便见坐于紫檀木书桌后的苏嘉沐正在细心裁剪花枝。   裴景诚紧绷着的心松泛了不少,望着苏嘉沐静谧安宁的动作,他也品出了一丝悠然自得的味道。   裴景诚没有出声叨扰苏嘉沐,反倒是苏嘉沐剪累了后欲去外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发现了纱帘外的裴景诚。   她又惊又喜,连忙撩开帘子,走到裴景诚面前道:“景诚,怎么来瞧母后都不通传一声?”   裴景诚屈膝行礼后,才走到苏嘉沐的书桌旁,近距离观赏了那花束一番。   只见几朵红艳欲滴,似芍药一般的红色花朵正盛放在天青色瓷瓶之中。   裴景诚对花卉了解的不多,当下便有些疑惑地问道:“母后,这花儿倒从未见过?可是芍药?”   苏嘉沐抿嘴一笑,对自己这傻儿子耐心解释道:“这是林弦送来的,听说是西域传来的花种,名字叫玫瑰。”   听到“林弦”二字,裴景诚霎时便察觉出一股胸闷之意盘旋在他的心间,他方才还喜笑颜开的面色也陡然冷了下来。   苏嘉沐笑意一僵,似是不明白裴景诚为何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苏嘉沐认真思索了一番,只认为裴景诚是忌惮自己与朝中众臣走的太近,这才怏怏不乐了起来。   是了,景诚与自己虽有几年母子情分在,可到底不是血脉至亲,景诚不愿自己与朝臣多联络也是应该的,自己还是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苏嘉沐觑了眼裴景诚的脸色,只安抚道:“景诚,那林弦不过是送了几次物件进来罢了,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什么红豆种子,桃花枝之类,哀家平日里无聊,便拿出来赏玩一番。”   说罢,苏嘉沐还是颇为担心地瞧了瞧裴景诚的脸色,自他做了九五至尊以后,背了那如山般的国君重担,通身上下便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苏嘉沐自忖她的解释大方得体,更何况她与林弦并无什么私下联络,连信都没通过一封,更不可能弄权勾结。   只是裴景诚的脸色却越来越暗沉,比方才听到玫瑰二字后还要再黯淡几分。   望着他快要拧出汁来的冰寒面色,苏嘉沐心内一阵凄苦:果然被这皇权富贵一熏,人和人之间的那点情谊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裴景诚此刻的确是出离愤怒,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愤怒什么,是愤怒母后与那林弦接触过多,还是在愤怒林弦送来的东西样样彰显著他对母后的情谊?   除了愤怒之外,裴景诚的心里还泛起了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意,抬眼望见母后小心翼翼的目光,他心中更为恼怒。   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坐上皇帝的位置,多亏母后全心全意地相助,自己又怎可因一个外人给母后脸色瞧?   裴景诚只恨上了自己,硬挤出一个笑容道:“镇国公前日里还上奏问母后安呢……”说罢,又恼怒自己提起了这一茬,便转移话题道:“母后,太医院的院首说您这两日有些心悸,可是受了风寒?”   苏嘉沐眼见着裴景诚面色又黑如铁锅变成了一青一白,心下感叹着她们之间隔着厚膜的母子情谊,面上却端庄一笑道:“劳皇帝挂心了,不过是前几日没睡好罢了,如今早已大好了。”   说罢,苏嘉沐也不再寻了话头去缓解她与裴景诚之间尴尬的氛围。   裴景诚也犯了难,母后的笑容虽然还如往常一般和蔼温柔,灵透的眼里却透着不悦与生疏,他知晓是自己方才的反应伤了母后的心,当下也不知该如何出言道歉。   却是他当真不明白自己在恼怒什么。   他二人便在书房内大眼瞪着小眼,直到外间的婉儿轻轻唤了一声:“娘娘,可要摆饭?”   苏嘉沐便不咸不淡地问道:“陛下可要留下与哀家一同用膳?”   苏嘉沐说这话时眼里并没有多少热切之意,裴景诚自然也读懂了她的口是心非,只尴尬回道:“儿臣便不打扰母后用膳了。”说罢,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寿康宫。   出了寿康宫后,小吴子瞧着自家主子冰若寒霜的面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裴景诚本不欲与小吴子多言,可他又实在没有其余倾诉之人,便听他拧眉说道:“朕把母后惹生气了。”   小吴子一愣,随后才在心里腹诽道:太后娘娘是再和善不过的好脾气了,这几年里就没见她生过气,陛下平素也极敬爱太后娘娘,如何会突然惹了太后娘娘不快? 第24章 、修罗场开启   ◎明白自己的心意。◎   近日宫里的氛围并不怎么好,前几日还传出了陛下与太后娘娘生了龃龉的传闻。   杜婉仪听了这消息后,便先往寿康宫跑了一趟,觑着苏嘉沐脸色还算和善,便与她半开玩笑似的说起了裴景诚近日的状况,谁知苏嘉沐却敛下了笑意,只道:“陛下有皇后娘娘照顾,哀家放心的很。”   杜婉仪心下戚戚,只在心内腹诽道:看来母后是当真生了陛下的气,只是不知是因何缘故?   杜婉仪有意为自家夫君说几句好坏,可她素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最不会的就是婉言说情,当下便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母后,陛下他心里…也是极敬爱您的,因着不善言辞的缘故,容易让人误会了去,母后…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苏嘉沐盯着杜婉仪嫩白的面容,好容易才憋出个和善的笑容道:“哀家与陛下乃是半道上凑一起的养母养子,情分自然浅薄,只哀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去与陛下说吧,若是他嫌哀家碍眼,哀家便挪去静安寺。”   这话却是当真动怒的意思,连杜婉仪也吓得一惊,连忙从位子上起身,跪于下首道:“母后这话可当真是折煞儿臣了,儿臣虽不才,却也明了陛下的心意,在陛下的心里,母后便如他的生身母亲一般可敬可亲,如何会有情分浅薄之说?又说那静安寺虽是黄寺,却在深山之上,难免清苦寂寥,儿臣如何敢让母后受这样的苦难?”   苏嘉沐却是因前日里的事伤了心,她自忖待裴景诚已至真至诚,可裴景诚却仍是因着林弦送来的几朵玫瑰而摆了脸色,这如何不让她失望难过?   可瞧见杜婉仪脸上的焦急之色,想到裴景诚如今在朝堂中举步维艰的状况,若是自己这个太后果真去了静安寺,那些御史必要说景诚不尊嫡母、任性妄为。   思来想去,苏嘉沐便长叹一口气,亲自将杜婉仪扶了起来,只道:“罢了,哀家也不过随口一说,你身子弱,不必在哀家这慈宁宫候着了,过两日哀家这气消了,便会见皇帝了。”   杜婉仪这才点了点头,只是到底不肯就此离去,又服侍着苏嘉沐用完膳食,亲眼瞧着她睡了午觉,这才离开了寿康宫。   一出寿康宫,杜婉仪方觉得腰酸之际,侧眼却瞧见了不远处的墙角里趴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她立刻换了身边的宫女去拿人。   那小太监也是个年岁颇小的古灵精儿,一瞧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宫女朝着自己走来,当下便提腿欲要开溜,谁知却被那宫女一把抓住:“你是哪宫的太监?在寿康宫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小太监一副瘪了嘴要哭的样子,只抖着音调答道:“奴才…奴才是干清宫小吴子的干儿子。”   那宫女脸色大变,手上捏着那小太监的动作也不由地放轻,语气也变柔了不少:“既是吴公公的干儿子,如何会这样胆小怕事?皇后娘娘在甬道里等着呢,快与我一同去复名吧。”   那小太监连忙耷拉着脑袋跟在那宫女的身后。   杜婉仪听完了那宫女的禀报,也极有耐心的对那小太监说道:“问你干爹的安,你这小太监倒脸生得很,在这寿康宫做什么呢?”   那小太监一副要哭不哭的胆怯模样,连话也说不清楚:“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奴才是干爹让来的,只听听…太后娘娘消气了没。”   杜婉仪了然,必是陛下有心求和,便让身边的小太监来寿康宫打听打听消息。   她便命身边的宫女递了些银钱给那小太监,自己则往干清宫走去。   杜婉仪心下清明一片,早先她进宫以后,祖父便要她耳听八方,她那时尚是闺阁弱柳,如何明白祖父的用意?   可这些父亲野心愈发大了,不仅要自己讨好陛下,早日生下中宫嫡子,更是要自己在陛下耳旁吹吹枕边风,为杜家的满门荣耀再添上一分助力。   可她不明白,杜家已是荣势滔天,如何还要再上一层楼?父亲见她不愿,便又将嫡妹送了进来,大有放弃她这步棋的意味。   可她杜婉仪与裴景诚年少相爱,这里间的真情与皇家权势一分关系都无,她杜婉仪绝不会做人棋盘上仍人摆布的棋子。   到了干清宫后,杜婉仪也没让人通报,径直便走进了内殿,只让门前候着的小吴子吓出了一声冷汗。   这两日陛下的脾气也称得上是阴郁不定,皇后娘娘又素来是个脾气刚硬的,只怕是一言不合便要闹起来。   里屋的裴景诚正面无表情地坐于龙椅之上,面前摆着的如山奏折也令他抬不起半分精神。   算算日子,他已有五日没有去寿康宫给养母请安了,自己托了太监之手去给养母送吃食物件,也被原模原样送了回来。   看来这回,母后是当真恼了自己。(丽)   裴景诚心内后悔不迭,他也不知道那日是不是梦魇上了身,如何会因为那林弦送的玫瑰而生了那样大的气。   母后待自己至真至诚,从前瞧着自己受伤,便愿意以单薄之身与那贺云洛拼命,这样的情谊掺不了半分假,自己怎可如此伤害母后的心?   裴景诚越想越愧疚,一方面痛恨自己没来由的生气,一方面又害怕苏嘉沐从此再也不肯理睬自己。   如此想来,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钝钝的痛感。   裴景诚思来想去,正要唤自己这几年颇为赏识的新科状元苏端进宫谈话解闷时,却听见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响起。   裴景诚抬头一看,却见杜婉仪正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眉眼里满是温柔之意。   他心下一顿,随即便蹙眉望向殿外,心中只恼怒小吴子躲懒,皇后来了也不通知自己一声。   “婉仪。”裴景诚掩去面上的沉郁之色,温声道。   杜婉仪娇俏一笑,脸上的嫣然羞意仍如少女般粉嫩无比,她盈盈下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裴景诚连忙叫起,连忙吩咐候在外头的雪儿给杜婉仪斟茶。   谁知杜婉仪听得雪儿这名字后,面色却陡然一寒,只板着脸道:“臣妾不渴,不劳烦陛下身边的宫女了。”   裴景诚一听便知杜婉仪在耍小性子,当下便也敛了笑意,只沉声道:“不过是个宫女,婉仪何必如此与她过不去?”   杜婉仪一听这话,心头上的火气便又高涨了几分,从前父亲将母亲身边的婢女要过去时,也说的是这般的话,待那婢女生下杜幽兰时,也问母亲为何与个婢女过不去,待父亲将杜幽兰记于母亲名下时,却连话也不愿与母亲多说了。   这些身份低贱的女子怪会撒娇扮可怜,神不知鬼不觉间,自己夫婿的心便要被那些女子偷走了,她杜婉仪可不愿重蹈母亲的后辙。   这几年杜婉仪并没有受过什么磨难,说话间还如在闺中一般直来直去,只听她道:“如今只是个宫女,待日长夜久的相处下来,兴许便会摇身一变成宠妃了。”   裴景诚本就心情郁郁,如今被杜婉仪夹枪带棒地讥讽一番后,他更是怒不可揭道:“难道朕在你心里是个如此荒淫无度的人吗?连身边的宫女也不放过?”   杜婉仪气势愈发汹涌,半点也不让人道:“臣妾可不清楚陛下的心思,连母后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被陛下惹的动了气,臣妾又算的了什么呢?”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满腔的愤怒皆化作了悲伤,的确,杜婉仪说的话没错,连母后都生了自己的气,可见自己平日里有多可恨。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杜婉仪眼见裴景诚情绪低落了下来,也不与自己拌嘴,只魂不守舍地坐于龙椅之上,瞧着好不可怜。   她心里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这话着实太重了些,可她与裴景诚成婚三年,早已习惯了如此颐指气使的说话,从前杜家势大,裴景诚的后宫内又只有她一人,她说话做事自然没有分寸可言,可如今一批貌美的新人将要入宫,她再如此刁蛮,岂不是把陛下越推越远?   杜婉仪正要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她与裴景诚之间尴尬的气氛时,却听裴景诚冷着语调开口道:“朕累了。”   这明晃晃的赶客话语让杜婉仪心内又羞又恼,面上却也只能咬着牙说道:“臣妾告退。”   她与陛下成婚至今多有口角,可裴景诚从未如此冷声冷气地将自己赶走过,杜婉仪转头走向干清宫殿外时,眼角已是不由的一红。   她心里只期盼着裴景诚会出言将自己叫住,可她站在门槛前停顿了半晌,身后却一丝动静都未传来。   杜婉仪伤心不已,连忙忍着眼中的泪水跑了出去,倒把门口的小吴子吓了一跳。   眼前着陛下又与皇后娘娘闹了个不痛快,小吴子愈发烦闷,只忖度着要不要进干清宫里头去瞧一瞧。   “小吴子,给朕滚进来。”声音似是压抑着怒气。   小吴子连滚带爬地进了干清殿,迎头对上裴景诚的怒容,他只颤抖着语调答道:“陛下…可是要奴婢去…将皇后娘娘追回来?”   裴景诚避而不答,只厉声苛责道:“往后无论是谁,来朕这干清宫,都得通传,你若再如此撑不住御前总管的款儿,朕便换个人来上吧。”   小吴子浑身抖了三抖,这才颤颤巍巍地应道:“是,奴才知晓了。”   消了会儿火气,裴景诚便吩咐道:“去将苏清唤来,朕要与他下棋。”   小吴子连忙应道:“是,奴才立马就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裴景诚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了那通身挺拔、满脸笑意的清隽公子。   苏端一进干清殿便要下跪行礼,却被裴景诚扶了起来:“不必了,快与朕下盘棋吧。”   苏端心内一叹,知晓今日自己是逃不脱这开解陛下烦闷的任务了,往常陛下遇到难事时,总会没日没夜地与自己下棋,闹得家里的妻子都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   那苏端无奈一笑,只道:“陛下稍等,容臣唤小厮去给家里的贱内送个口信,免得她担心。”   裴景诚心中感叹苏端与她妻子伉俪情深,而自己与杜婉仪却相看两厌,当下便眼含羡慕地说道:“去吧。”   待苏端归来之时,眼见坐于侧窗旁的裴景诚面上沉郁之色更甚,只轻声走至裴景诚身边,恭敬道:“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裴景诚蛮不在意地指了指对坐的位置,道:“快坐下吧,朕有些事要与你说呢。”   苏端苦笑不得:果然下棋是假,倾诉是真。   苏端立刻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面上的神色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   裴景诚连连叹气,想到方才苏端惦念着她夫人的缱绻样子,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苏端福至心灵,方才他在殿外关照小厮时,偷偷问过吴公公陛下是怎么了,那吴公公只悄悄对自己说,陛下是与皇后娘娘闹了别扭,心情格外沉郁。   既然是夫妻之间闹了别扭,那可好处理的多了。   苏端立刻对症下药道:“喜欢一个人,便是极在意她说的每句话、会因她的一举一动而生气。”言外之意便是:陛下你因为太喜欢皇后娘娘了,所以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生气。   裴景诚却陡然想到了林弦送给母后的那几朵花儿,心下瞬间一窒,额上冒出了不少细汗。   应当不是吧,自己会因那花儿生气只是偶然罢了。   裴景诚心扑通乱跳,只颤抖着音调继续问道:“那…那与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端爽朗一笑道:“自是舒适无比,有岁月静好之感。”   裴景诚心下警钟大作,当下连话也说不上来。   只见他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心中一半厌恶一半窃喜。   厌恶的是自己可能对母后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窃喜的是迷蒙着的心头终于有了一丝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痛快之感。   -完- 第25章   ◎清音殿。◎   苏端安抚完裴景诚后,便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皇宫,去之前他心里也很是有些欣慰,总算陛下的神色舒展了不少,自己也不算白忙活了一场。   裴景诚坐于侧窗之下,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幕,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翌日一早,便是新一批宫妃入宫的日子。   照例裴景诚应该去新入宫的宫妃那儿转个几圈,只是他深思熟虑之下还是去了杜婉仪所在的凤藻宫。   凤藻宫的摆设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只是昔年苏嘉沐亲手挪的紫藤花架依旧摆放在原处,裴景诚望着那紫藤花架出了一会儿神,眼里满是缱绻和眷恋。   经过苏端的一番点拨,他再也无法解释自己听得林弦送给母后花儿时又酸又怒的不虞情绪,也无法解释他与旁的女子相处时波澜不惊的心跳。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情,他裴景诚绝不止把母后当成母后,只是这样隐秘的情愫实在是不容于世人,便是他贵为九五之尊,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事实。   裴景诚站在凤藻宫的庭院内久久驻足,倒让里头听闻消息的杜婉仪心内焦急不已,她面上虽焦急,心里却喜悦不已。   昨日自己与陛下生了些口角,可今日新妃入宫,陛下还是来了自己的凤藻宫内,这也足以证明陛下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她装扮好后,便鼓着香腮坐于美人榻之上,只等着待会儿裴景诚做小伏低,哄自己开心。   只是裴景诚却站在外头望着那凋零的紫藤花架,迟迟不肯进自己的寝殿。   杜婉仪便也有些着急,对身边的宫女说道:“你去瞧瞧陛下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说完又有些恼怒自己沉不住气,明明是陛下得罪了自己,可自己又盼着他往自己宫里来,她便又叫住了那宫女:“罢了,你别去了。”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杜婉仪迟迟不见裴景诚清隽伟岸的身影,门外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说道:“皇后…皇后娘娘,陛下往清音殿那个方向去了。”   杜婉仪猛地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怒容已是遮盖不住,愤怒之后便是满心的悲伤,眼里氤氲的泪水已模糊了她的眼珠。   身旁的大宫女立刻上前劝慰道:“娘娘,陛下愿意往凤藻宫来,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您的,只是被那小妖精给绊住了腿,您可要想个法子治治她才好啊,眼见着家里的老爷越来越器重三小姐,您可要定个章程才行啊。”   杜婉怡心中愤怒的火苗混合着嫉妒的酸涩之感,燃烧的愈发汹涌,只见她用尽全力才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攥紧了拳头说道:“摆驾清音殿,本宫要去瞧瞧本宫那个好妹妹。”   那宫女听得此声,立刻出去安排皇后出行的仪仗。   裴景诚本欲前去凤藻宫瞧一瞧杜婉仪,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和杜婉仪拌嘴,况且许多事终究是自己对不起她。   如今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一些心意,他心中对杜婉怡的愧疚便愈发深厚了一些。   只是一瞧见凤藻宫内的紫藤花架,母后的音容笑貌便烟烟袅袅地扶上了他的心头,况且母后如今还不肯原谅自己,此刻他更是百感交集、心酸不已。   郁结之下,他便想起寿康宫附近似乎有一个叫清音殿的宫殿,自己不如去那边瞧一瞧,也好寻个机会与寿康宫内的人打听打听母后的状况。   母后……   裴景诚踱步了一番,心下只觉母后二字读着十分不适,宗法礼制压在他的肩上,叫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意。   其实,自己阖该唤母后一声苏姐姐才是。   如此想着,裴景诚已到了清音殿外,目光所及却是毗邻清音殿的寿康宫。   身后的小吴子只以为裴景诚来此是为了见一见杜家新晋的嫡女,如今的杜贵人。   趁着裴景诚仍在愣神之际,小吴子已大声对清音殿外候着的太监喊道:“陛下来瞧瞧杜贵人,还不快去将杜贵人请出来?”   那太监立刻喜出望外地应了,小跑着进了清音殿后,将正在里屋训诫安若雅的杜幽兰吓了一跳。   清音殿的正殿乃是杜幽兰所住的地方,而偏殿则是安若雅这个小小才人的寝屋。   安若雅容色太甚,杜幽兰忌惮不已,便已主宫娘娘的身份好好教训了她一通。   此刻,她正要给那安若雅几分难堪,却被外间急声而来的太监喊声打断,杜幽兰正恼怒之际,却听得那太监脸上挂着与荣有焉的微笑,急切地说道:“贵人,陛下…陛下来咱们清音殿了。”   杜幽兰姣美面庞上的愤怒之色瞬间一扫而空,她那双点漆般的美眸里写满了震惊,剧烈的喜悦令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来了?怎么会?哦,快去预备接驾,翠西,快帮我梳妆换衣。”杜幽兰笑着说道,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安若雅,她心里便愈发得意娇矜。   “你若聪明些,便知道在这后宫中空有美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仔细些傍着本贵人,兴许我还会赏你一点好处。”杜幽兰说这话时,眼底满是鄙夷。   安若雅掐住自己的手心,忍住怒意后露出一个媚俗又谄媚的笑容:“贵人说的是,新入宫十个小主,陛下却偏偏来了咱们的清音殿,足以证明贵人乃是这批新妃子中的翘楚,若雅钦佩不已。”   杜幽兰听了这番奉承话后,脸上的神情愈发得意,只笑着对安若雅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这儿是些雨前龙井,你拿回去吧。”   说着,身旁的宫女便递上了一斛茶叶。   安若雅心下不虞,知晓杜幽兰忌惮自己的美貌,当下也不敢得罪了她,便接下了那茶叶,道谢着退出了正屋。   一出正屋,听见里头纷乱中透着喜悦之声的动静,安若雅心内一阵悲凉,这清音殿如此偏远,主宫之人又是杜家嫡女,自己何时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身旁的宫女绿翘也是个心里深沉之人,因有着几分姿色,是以并不甘心只做一个宫女,可若是主子无宠,她便没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她便谏言道:“小主,咱们这清音殿乃是离干清宫最远的宫殿,陛下好容易才亲自来了一趟,下次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了,小主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安若雅的余光瞥见了清音殿大门口的皇帝仪仗,心下便有了些成算,她便瞧瞧拉着绿翘蹲在廊道的侧方。   只等着杜幽兰接驾时,上演一场柔若无骨的好戏。   门外的裴景诚双眸紧紧望着不远处的寿康宫,神思回转之时,却已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未认清那女子的身份之时,杜幽兰已盈盈下拜,嗓音甜腻而又清灵:“臣妾参见陛下。”   裴景诚满脸不解地望向身边的小吴子,可小吴子却是得意的一笑,只用一种“陛下我做的不错吧快表扬我”的眼神望了回去。   裴景诚:“……”   此刻他正在心里思索清音殿住着哪位妃子,可绞尽脑汁之下,他却仍是没有记起那妃子的名字。   而眼前的杜幽兰仍跪在地上等着自己的叫起,裴景诚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起来吧。”   小吴子见自家陛下脸上困窘的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便上前一笑道:“奴才见过杜贵人。”   裴景诚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杜家的嫡女,新进宫的妃子中位份最高的一位,可为何会住在如此偏僻的清音殿里?   杜幽兰偷偷瞟了一眼丰姿俊秀的裴景诚,心下已是酥麻一片,只羞答答地说道:“陛下,可要进臣妾的清音殿休息一二?”   美人在前、娇香软语在耳,裴景诚心内却波澜不惊,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探一探母后的口风,并不愿为了旁的女子改变目的。   他正要婉拒之时,却见不远处的清音殿庭落内,有一婀娜纤瘦的女子跌落于地。   裴景诚抬眼望了过去,却掐好与安若雅那双与苏嘉沐大为相似的杏仁眼对上,他神思间便有些恍惚,只那一秒,几乎要把那女子错认为苏嘉沐。   “小吴子,去将她扶起来。”裴景诚无法眼睁睁瞧着那张与母后极为相似的面容如此狼狈于地,便对小吴子吩咐道。   杜幽兰脸上的娇媚笑意瞬间化为乌有,她忍着怒意望着安若雅在小吴子的搀扶下缓缓来到自己身边。   而陛下望向这安若雅的眼神似是兴味十足,那眼神比望向自己时还要明亮几分。   她又瞧见那安若雅娇滴滴的与陛下道谢,声音柔美的好似能腻死人一般。   她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只出言讥讽安若雅道:“安才人当真是个神通广大之人啊,陛下来之前,你步伐稳健的很,陛下来了后,你却又弱不禁风了起来。”   安若雅闻言却立刻扮起了可怜,眼里瞬间氤氲起了泪雾,身旁的绿翘立刻为她抱不平道:“贵人娘娘有所不知,小主身子素来孱弱,方才拜见贵人时已跪的通身体乏,这才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这番话既扮了可怜,又在陛下面前给杜幽兰上了眼药,直让杜幽兰气的头顶生烟。   -完- 第26章   ◎以死明志。◎   安若雅扬起一双荡着满池春意的眸子望向裴景诚,可裴景诚却好似没听到绿翘的话一般,双目只望着清音殿的西南角的方向。   安若雅也顺势望了过去,清音殿的西南角乃是太后娘娘居住的寿康宫,若是这儿动静大了些,兴许还能将太后娘娘引出来,以自己的容貌,一飞冲天也未尝不可得。   安若雅便作出一副十分胆怯的样子,红着眼圈对裴景诚道:“陛下,贵人姐姐待臣妾极好,不过是臣妾秉性体弱,这才跌了下来。”   杜幽兰愈发生气,眼见着这妖妖冶冶的小贱人在陛下面前污蔑自己,又装模作样的扮可怜博同情,她心下的怒火已是顶到了喉咙口。   可她如今还未摸清陛下的脾性,断不敢在他面前坐实了刁蛮跋扈的形象。   她正要咽下怒气,也回敬安若雅几句酸话时,却听得一道熟悉且透着尊贵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只见杜婉仪坐于凤撵之上,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宫女太监,东珠凤冠之下是一双含着讥讽笑意的眸子,待凤撵行至裴景诚跟前,身旁的宫女便把杜婉仪扶了下来。   待杜婉仪对裴景诚行礼完毕后,安若雅与杜幽兰便一齐跪在了地上:“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杜婉仪也不叫起,只望着地上的杜幽兰笑道:“本宫正要去寿康宫瞧瞧母后,陛下是个纯孝之人,知晓太后娘娘喜爱清净,便替她择了这一处僻静幽远的好地方,可你们两个却大白天的在这媚宠喧哗,是何道理?”   杜婉仪上来就给杜幽兰与安若雅定下来媚宠的罪名,她二人面色便有些发白,安若雅知晓皇后善妒,当下也不敢出头,只埋头瞧着地上的蚂蚁数数。   而杜幽兰瞧见一旁默不作声的裴竟诚后,却急切地为自己争辩道:“姐姐,臣妾可没有媚宠,不过是这个姓安的才人污蔑臣妾,臣妾一时意难平,这才与她争论了几句。”   话毕,杜婉仪便冷笑一声,朝着杜幽兰嫩白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只见她厉声斥责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叫本宫姐姐?本宫是皇后,能够格叫本宫一声姐姐的,也该是贵妃才行,你不过是个贵人罢了,如何有的胆子在这儿跟本宫攀亲戚?”   杜幽兰霎时只觉脸颊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待她反应过来时,眼泪已快要夺眶而出。   裴景诚也被杜婉仪身上森然的气势给吓了一跳,眼前的两个女人都出自杜家,自己偏帮谁都不合适,况且他如今的眼里只有方寸之外的寿康宫,对眼前的争宠事端并不关系,是以他便继续扮演他背景板的角色。   杜婉仪见裴景诚没有出声喝止自己,她便继续骂道:“本宫在闺阁时,的确是你的姐姐没错,按照你从前嚣张跋扈的性子,见人便要打骂,无事都要掀起三分浪,还有人能在陛下面前污蔑了你去?”   说着,她还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脚下瑟瑟发抖的安若雅,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安若雅的头顶心,以及她纤瘦的身姿。   这样家世不显、又胆小怯弱的女子并不会让杜婉仪心生忌惮,若陛下对这女子无意,她也不会与她过不去。   杜婉仪便无视了跪在一旁默默啜泣的杜幽兰,转而温声对安若雅说道:“可怜见儿的,起来吧,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安若雅便用微若如蝇的声音回道:“谢皇后娘娘垂怜。”站直身子后,她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扮起了沉默。   眼见着杜幽兰越哭越汹涌,杜婉仪心下一阵痛快,便对那安若雅说道:“抬起头吧,以后都是一同侍奉陛下的姐妹,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宫。”   这话直把一旁还跪在地上的杜幽兰气了个够呛,刚才自己不过叫了杜婉仪一声姐姐而已,就又被打又被骂了一通,可杜婉仪却对着这个卑贱的才人称起了姐妹……   安若雅知晓皇后是想瞧瞧自己的容貌对她有没有危险,心中虽焦急得直打鼓,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抬起了头。   一张与苏嘉沐极为肖似的面容便突然映入了杜婉仪的眼眶之内,她当下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愣神了许久的裴景诚也回过神来,望着眼前这张与母后极为相似的脸庞,心下又是一阵异样的悸动。   可他知晓,自己并不是为了这安才人而生的悸动。   杜婉仪见了安若雅的容颜后,面色陡然变得冷硬无比,全然没有方才那般的温声细语,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与母后生的如此相像,直让她心里万分膈应了起来,一是因这女子卑贱,如何能与母后相提并论,二是每日瞧着一个与母后极为相似的女子与自己一同伺候陛下,实在是怪异的很。   安若雅怯生生地回答道:“臣妾姓安,名若雅。”   杜婉仪盯着安若雅这张与太后极为相似的面庞,心内千回百转之后,仍是不知该如此收场,她便转头对裴景诚说道:“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这安才人?”   “皇后是何意思?”裴景诚便问道。   杜婉仪得体地回答道:“安才人与母后生的十分相似,若是母后瞧了,心里兴许会极不舒服呢,况且宫里宫外也会有些流言蜚语在。”   要她说,不拘赐下多少银子,把这安才人打发了就是,省得让她顶着一张与母后极相似的面容招摇过市,总是极不妥的事。   裴景诚听了一愣,随后便认真考虑了一下该如何处置这安才人。   的确,她有幸与母后生的有些相似,可到底身份卑贱,没得冲撞了母后。   御花园一番偶遇对裴景诚来说也如烟雾一般随风而散,他便走至安若雅身旁,问道:“你可愿出宫?”   安若雅仿佛被当头棒喝了一般,一双灵透的眸子里满是震惊:“陛下…臣妾…臣妾不愿。”   姨娘赔上了一条命才换来的入宫机会,她如何肯轻易地放弃?况且她已被封为才人,便是陛下的女人,又如何能再嫁给旁的男子?   安若雅此时也顾不上再扮柔弱装可怜,只膝行上前,任凭泪水在她的双靥处流淌而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若摆在从前,裴景诚还未明了自己的心意时,他尚且还会误以为自己对这安若雅有几分异样的心动在,可眼见着自己待母后的感情并不纯粹,这安若雅对他而言便是可有可无的人。   杜婉仪的一番话提醒了裴景诚,同时也揭露了他心里隐秘的遐思,若是可以,他也想和母后脱离这宗法关系。   这安若雅与母后生的十分相像,却又是自己后宫中的一位妃子,这不仅暗合了他心内卑劣的想法,又给母后增添了不少的烦恼。   是以,这个安若雅必须离开他的后宫。   “朕可以替你赐婚,满京城的王孙公子,任你挑选,朕还会让内务府给你备好丰厚的嫁妆,便是不能以正妻之礼进府,朕也会保你百岁无忧。”面对安若雅的泪水,裴景诚不为所动,只冷冰冰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杜婉仪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这已是最好的处理方法,陛下还算优待这安才女,要她说,给点银子打发出宫也就罢了。   安若雅面上仍是在泪流不止,可心里却在仔细盘算着陛下开出来的条件。   嫁给王孙公子的确不错,可自己虽是两广总督的女儿,姨娘从前却只是个官奴,便是由陛下赐婚,自己也做不到正妻的位置。   姨娘吃尽了做妾的苦头,她不想做妾,若是万不得已要做妾,她也要做陛下的妾室,以她的美貌,终有一天能爬到更高的位置。   可在那些王孙公子府里,最好也不过是个侧妃罢了,终其一生也无法再进一步。   况且那些王孙公子大多都是纨绔之徒,哪儿有裴景诚气宇轩昂、兰矜玉贵?   安若雅知晓自己侥幸生的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便继续哭求道:“陛下明鉴,臣妾虽不才,却也知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臣妾已是陛下的才人,断不可能再许给旁人,陛下若是嫌弃臣妾驽钝,臣妾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给臣妾一个清白。”   这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果真让裴景诚沉默了下来,跪在一旁的杜幽兰也不顾着流泪了,只默默地看好戏,杜婉仪则略带厌恶地瞧了安若雅一眼,可霎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景诚也有些犯了难,他是想让这个安若雅心服口服地离开自己的后宫,可又不愿白白逼死一个女孩儿。   “都是大好年华的女孩儿,说什么死不死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   隔壁清音殿的动静太大,百无聊赖的苏嘉沐便由婉儿搀扶着从寿康宫内走了出来,认真听了一会儿墙角之后,便听见了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声。   好好的女孩儿怎么就要以死明志了?这裴景诚也真是的,在古代这名节大于天的社会风气下,还要自己的妃子改嫁,这是何道理? 第27章   ◎苏姐姐。(除夕快乐,还有一更)◎   苏嘉沐话毕,裴景诚黯淡的眸子便瞬间亮了一亮,他将苏嘉沐的神色纳入心间,内里竟生出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只见苏嘉沐身着石青色万福万寿绣衣,领后缀着几颗明珠,鬓发梳的齐整,映衬着那张如玉的脸蛋愈发精致,她虽已近三十,面上却无一丝皱纹,双眸灵透更甚从前。   裴景诚不免看呆了眼,待回过神后,杜婉仪已带着身边的宫女盈盈下跪。   裴景诚这才对着苏嘉沐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苏嘉沐神色淡淡,只略瞥过他一眼后,便亲自上前将跪于下首的杜婉仪扶了起来,只道:“昨日不是受了风寒?既身子不适,还跑出来做什么?”   杜婉仪面有戚戚,只忍住眼眶内的温热,柔声对苏嘉沐说道:“儿臣谢母后关心,儿臣的妹妹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儿臣便来瞧一瞧她。”   一旁的杜幽兰愤然地抬起头,可对上杜婉仪冰冷的目光后,也只得将喉咙口的嗤笑咽了下去。   苏嘉沐点了点头,这时才舍得将目光落于裴景诚之上:“哀家听得陛下要将安才人请出宫去?这是为何?”   裴景诚被此一问,当下不仅反应慢了半拍,连双颊处都染上了些酡红,他便答道:“母后,这安才人不宜待在后宫中。”   众目睽睽之下,苏嘉沐不好当众给裴景诚没脸,她便委婉道:“哀家没记错的话,这安才人乃是陛下在貌选上亲封的才人。”   裴景诚哑口无言,总不能将自己在御花园里因这安才人与母后极像的容貌而生了些心动这事诉之于口。   他便道:“母后,您瞧瞧安才人的容貌便能知晓了。”   苏嘉沐也被裴景诚的话吊起了胃口,难道这安才人是犯了什么忌讳不成?她便对地上正在哭泣的安才人说道:“好孩子,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瞧一瞧。”   安若雅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张与苏嘉沐极为相似的容貌缓缓呈现在她眼前。   苏嘉沐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杜婉仪与裴景诚的用意,这安才人与自己生的太过相像,作为妃子待在这深宫里实在有些不合适。   苏嘉沐自己是并不在乎什么名声相冲之类的说辞,只是怕“与太后相像”这个光环会给安才人带来许多麻烦。   她便命婉儿上前替安若雅擦了擦眼泪,又温声问道:“好孩子,别哭了,你只管回答哀家,你可愿出宫去?”   安若雅这才停止了颤抖,对上苏嘉沐慈祥温和的双目,她愈发坚定了要扎根在这深宫内的想法,自己有幸生的与太后如此相像,殊不知会不会凭借这一点获得往上爬的助力?   她便诚挚答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不愿。”   此刻的安若雅双眼红肿如粉桃,素面朝天也难掩清丽之姿,更兼她说话的音调温婉细软,倒让苏嘉沐心生了些怜惜。   她便对裴景诚道:“既她不愿,那便算了吧,没得因为她和哀家有几分相像,就白白断送了这孩子的前程。”   虽然她认为在皇帝的后宫中做妃子并不算什么好前程,那架不住古代女子名节比命还重要这一条规矩,若是强逼着安才人出宫,只怕她真会以死明志。   这便是苏嘉沐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见苏嘉沐为安才人求情,裴景诚便松口答应了下来,只命杜婉仪替安才人再择一个更合适的宫殿居住。   杜婉仪听了心下略微一松,她宫里的心腹早已为她分析过每一位入宫的新妃子,只有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妹妹有几分威胁,其他人不足为惧。   既然陛下欲将安才人挪去别的宫殿,只怕是他已信了杜幽兰嚣张跋扈、欺凌弱小的事。   陛下生母早亡,在宫中受了不少冷眼,是以他最讨厌那些仗着权势无法无天之人,这杜幽兰已是犯了他的忌讳。   杜婉仪莞尔一笑,一扫方才的阴霾,只道:“是,臣妾定会为安妹妹择一个好去处。”   清音殿前的这场闹剧,便已安若雅搬去了别的宫殿为结尾。   苏嘉沐本打算回寿康宫休憩一会儿,谁知裴景诚却如跟屁虫一般追了上来,她便只能生硬地赶人道:“陛下,哀家乏了。”   裴景诚却厚着脸皮说道:“母后,儿臣也有些乏了,着实是走不回干清殿了,正欲往母后的寿康宫歇歇脚。”   苏嘉沐瞥了一眼裴景诚出落的愈发挺拔的体魄,以及他走起路来矫健的身姿,也懒得戳破他这蹩脚的谎言,便道:“陛下既不嫌弃哀家的宫殿破旧,便进来歇歇脚吧。”   前几日里她虽冷了心,可到底与裴景诚有过相依为命的革命情谊,面对他委婉的示好,也只得寻个台阶下了。   谁让他是皇帝呢?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丢面子,可皇帝不行,即使她是太后,也得顾念皇帝的面子才是,况且这江山未稳,如今宫里又传出了自己与皇帝不睦的传言,若传到那些大臣耳朵里,只怕会多生事端。   进了寿康宫后,苏嘉沐也并未让婉儿给裴景诚上茶,而裴景诚却自己走至隔壁耳房,寻了茶水斟起茶来。   此刻苏嘉沐正坐于临窗炕上,背着阳读起了诗集,裴景诚便捧着茶杯奉于苏嘉沐跟前,语气诚恳道:“母后,儿臣错了。”   婉儿见状早已将屋子里侍候着的宫女遣散,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这对天家母子关上了门。   裴景诚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俊秀的脸上满是歉然。   苏嘉沐心里不由地一软,自己初见景诚时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孤苦伶仃地站在角落里,脸上只摆着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如今眼睛一眨,养子竟已出落的如此丰神俊秀。   “景诚,起来吧。”苏嘉沐接过那茶杯,连忙说道。   裴景诚这才起身,只笔直地站在苏嘉沐跟前,并不肯坐。   苏嘉沐喝了口茶,眉眼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她便出言问道:“景诚,那日你究竟为何生气?母后不喜猜忌,也懒得与你使那些心机手段,便直接问你了。”   “母后”二字回荡在裴景诚耳边,直烧得他心口刺骨般疼痛,沉默半晌后,他方才答道:“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嘉沐放下茶碗,只道:“景诚,当年我们能在贺云洛手下将皇位夺回来,靠的便是坦诚相待这四个字,你有什么话,不能与母后直说的?”   裴景诚鼓起勇气望了苏嘉沐一眼,挣扎半晌后,这才道:“儿臣心中,一直把母后当做姐姐一般尊敬,那林弦对苏姐姐有意,常写了奏折与儿臣探讨苏姐姐的日常起居,又送了苏姐姐一些红豆玫瑰之类以表相思的东西,可据儿臣所知,这林弦府中妾室满屋,庶子遍地,着实不是个良配。”   这便是裴景诚绞尽脑汁想出的最佳解释,一是能顺理成章地为苏姐姐和自己脱下母子这层外衣,二也能在苏姐姐跟前给那个林弦上些眼药。   苏嘉沐听了裴景诚的一席话之后,当下便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番话信息量着实太大,一是景诚把自己当做姐姐,这便罢了,本来她们也不是亲生母子,自己平日里也是把景诚当做弟弟般疼爱。   二是那林弦对自己有意,苏嘉沐从前并未往这方面细想,可结合原主与林弦曾经的情感纠葛,以及林弦送来的红豆、玫瑰、桃花之类的物件,兴许景诚说的是真的。   三是前几日裴景诚生气的原因,原来是这孩子认为林弦不是个良配,自己又几次三番地收下了他送来的物件,这自然会让景诚误以为自己也对林弦有意,既如此,倒是自己错怪了他。   苏嘉沐整理了一番心绪,便也放下面子对裴景诚道:“既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了你,这事也是哀家思虑不周,只是哀家乃是太后,又如何会对那林弦生了其他心思?皇帝大可放心。”   裴景诚也只是为“苏姐姐”这个称呼寻了借口,见苏嘉沐面有愧疚,当下便立刻出言劝慰道:“苏姐姐不必忧心,此时是景诚的错,不过是苏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景诚计较罢了。”   “苏姐姐”三字一出,听惯了母后的苏嘉沐心内也觉得有些别扭,可转念想到裴景诚的生母早亡,自己不过是他的养母罢了,若是强逼着他喊自己母后,倒有些挟恩相报的感觉在,她便也只能任他去了。   二人把前日里的心结解开后,便谈起了那几个新入宫的妃子,苏嘉沐便问道:“陛下预备如何安置那杜幽兰?杜家已进了两个嫡女,一个皇后一个贵人,荣宠着实太盛了些。”   提到朝政之事,裴景诚眸子里的戾气毕显,只听他沉声道:“杜家野心太过,杜从在户部一手遮天,连江南赈灾的银子都眛去了大半,朕不想再留着他了。”   苏嘉沐叹息不已,昔年的功臣如今愈发胆大妄为,杜从狂妄的性子连她这个深宫里的太后都略知一二,又何况是景诚?   只是婉仪……   苏嘉沐面有不忍,只道:“那婉仪呢?”   裴景诚则立刻跪在了地上,只对苏嘉沐说道:“儿臣只想杀了杜从一人,只是断容不得杜家女坐于中宫之位。” 第28章   ◎矛盾。◎   苏嘉沐嗟叹不已,古往今来,权臣之女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连婉仪也不例外。   “这便罢了,若是杜家倒了,再让婉仪坐于中宫之位只怕倒会让你们离心,哀家不懂朝政,却真心喜欢婉仪的性子,你们俩年少生情,便是要将杜家连根拔起,也要顾念婉仪的颜面才是。”苏嘉沐规劝道。   裴景诚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即也不愿意再与苏嘉沐继续谈论杜家这话题,便说起了小吴子与婉儿的婚事。   裴景诚兴致盎然地说道:“前朝有太监与宫女对食的先例,儿臣却不喜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太监也是人,阖该办场热闹的婚宴才是。”   提起婉儿的事,苏嘉沐眉目间便活络了不少,浑身上下散发出了一股蓬勃的生气,倒让裴景诚暗了暗眸色。   “这两人早已情投意合,却迟迟走不到一起去,哀家这些日子实在是烦心不已,只怕宫女与太监生情会于理不合,今日有陛下这番话在,哀家心里也轻松不少。”   裴景诚见她喜悦,便也会心一笑道:“苏姐姐不必忧心,朕自会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为婉儿与小吴子办场盛大的婚宴。”   苏嘉沐听着这话,心内的确是无比熨帖,可伴随着熨帖而来的却是些隐隐的担忧,她便问道:“那些御史可会为了这事弹劾你?”   裴景诚立刻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只道:“朕不论做些什么,那些迂腐的御史总要弹劾几番,如今连给身边的心腹赐婚都做不到,这皇帝倒不如让那些御史去做吧。”   苏嘉沐见裴景诚被气得面色发青,也只得出声劝慰道:“陛下不必与那些御史多计较,行的正坐得直便不怕他们挑刺。”   裴景诚本就格外珍惜与苏嘉沐相处的时间,当下便也恼怒自己在苏姐姐面前露了怒容,重又满怀笑意地说起了小吴子与婉儿的婚事。   日落西山时,裴景诚才从寿康宫离去,只是来时板着脸的面容此刻已是松泛至极,连过路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得了他随手扔下来的赏赐。   宫中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   小吴子却瞧出了陛下心情很好这一秘密,每日批阅着成山的奏折时,面上竟还会带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批奏折……竟是一件如此开心的趣事吗?   陛下近日里早晚不分地批阅奏折,除了每日给太后娘娘请安,则一步也不往后宫里去头。   皇后娘娘已差人送了好几碗燕窝过来,连带其余的嫔妃也各显神通,只差把各类美味佳肴皆送到干清殿中,可陛下却只是淡淡一笑,便让御前伺候的奴才一齐分了。   小吴子揣测不到陛下的心意,便索性撂开手去,只专心思考要送些什么给婉儿做嫁妆。   这几年他这御前总管虽当的极不体面,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婉儿既愿意嫁给他这无根之人,他便要好好对她才是。   小吴子正站在干清殿门口盘算着自己的家当,却见敬事房的管事太监荣录正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脸上愁云顿生,好不可怜的模样。   小吴子从前受过荣录的恩惠,当下便低声问道:“好哥哥,这是怎么了?”   那荣录额上已冒出了细细的密汗,好在他与小吴子有几分旧交情,当下便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将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陛下已一个月没有宠幸妃子了,这些新入宫的娘娘哪个是好相与的?险些要把咱家的敬事房踏平了。”   小吴子目带怜悯地瞧了他一眼,道:“江南水旱,陛下正为这事忙的烦心不已呢,你可不要这个时候去犯了陛下的忌讳。”   荣录一张脸丧成了苦瓜,他唉声叹气道:“吴弟弟,你有所不知,咱们的皇后娘娘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哪儿在乎江南有什么水旱?未着昨日初一陛下不往她宫里去,她便认定了是我没有将绿头牌递上去,直说要换个人主管敬事房呢。”   小吴子听了这话后,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愤慨,只是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皇后娘娘的是非,为了帮荣录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他便道:“你也别去触陛下的逆鳞了,快回去吧,我替你去说一说便是了。”   那荣录立刻喜出望外道:“多谢吴弟弟,这份恩情,我必会记得牢牢的。”   小吴子打发走了荣录了,瞧了瞧日头,也该是陛下进午膳的时候了,正巧婉儿也提着食盒来了干清宫,小吴子便上前接过那食盒,笑道:“你怎么来了?”   婉儿俏脸一红,仍是有些扭捏道:“昨日你不是说想吃杏仁糕?”   小吴子心内便如吃了蜜一般甘甜,他拉住婉儿的衣袖,连忙将她带去了不远处的耳房。   小吴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杏仁糕后,便有些歉意地对婉儿说道:“你来的倒有些不巧了,我得去服侍陛下用膳了。”   婉儿收拾好了食盒,白了小吴子一眼道:“知道咱们吴公公事多,婉儿这便要回去了。”   小吴子连忙拉住了婉儿的柔荑,说了些相思之语后,才面带愁容的往干清宫走去。   婉儿却将他拉住,只问道:“你做什么愁容满面的?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小吴子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敬事房的荣录哥哥,他托我办件事呢。”   婉儿也曾听小吴子提起过荣录,便温声询问道:“你不是说他曾帮过你许多小忙?如何为他办件事会这么愁眉苦脸?”   小吴子知晓婉儿误会了自己,连忙为自己辩解道:“难道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过是陛下许久不往后宫里去了,皇后娘娘又是个不讲理的性子,只要那荣录哥哥卸任呢。”   说到此,小吴子不免也叹息道:“主子间有些龃龉,总是我们这些下人的错,可荣录哥哥从前待我有恩,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被罚了去?”   婉儿也知敬事房的难处,便温声安慰道:“他从前待你有恩,你施以援手也是应该的,只不许愣头愣脑地得罪了陛下,尽了本心便是了。”   小吴子听了这话,心内也是暖洋洋一片,送走婉儿后,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干清宫。   服侍完裴景诚用膳后,他则如岿然不动的松柏一般立于裴景诚身后,心内只纠结着该如何出言为荣录求情。   倒是裴景诚欲起身去寿康宫瞧瞧苏姐姐,顺便消食一番,谁知一回头,却正巧瞧见了满面愁容的小吴子。   他便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都是要大婚的人了,还哭丧着脸做什么?”   小吴子冷不丁被裴景诚一吼,七魂六魄都吓得移了位,连忙跪地将荣录求见一事说了出来,只是到底不敢在裴景诚跟前说皇后娘娘的是非,便只说荣录的差事不好做。   裴景诚却讥讽地一笑,道:“朕不过是不去后宫罢了,敬事房反倒清闲不少,他的差事如何就不好做了?”   小吴子支支吾吾地仍是答不上来,倒让裴景诚心生了些厌烦,他便骂道:“藏着掖着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与朕说的?这荣录哪儿是怕差事做不怕,怕的是有人要卸了他主管太监的位子吧。”   说罢,裴景诚也有些好奇道:“往日里,朕瞧着你也不是个如此心善的人,难道这荣录还是你的亲戚不成?”   “陛下,昔年圣慈皇太后病重,是荣录借了奴才二十两银子,又托了太医院相熟之人,寻了不少药材而来,奴才欠了他不少恩情。”小吴子跪地答道。   圣慈皇太后便是裴景诚早死的生母。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他忆起温柔纯善的生母,一颗心如同被火烤般疼痛不已。   “这哪儿是你欠了他荣录的恩情,是朕欠了他才对。”裴景诚自嘲道,当年若不是荣正寻来的药材,生母早已病重离世。   小吴子忙称不敢。   杜婉仪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她虽威逼荣录,却也没逾越皇后的本分,他虽有些不喜,却也说不出婉仪的错处来。   裴景诚批了一上午的奏折,江南水旱方才好转一些,也是他挖空了一半的国库才补上了赈灾之款,心中对杜家的厌恶本就到了顶点。   他忆起自己新婚初时,与杜婉仪也称得上举案齐眉,虽因着忌惮杜家之事,未曾与杜婉仪有过夫妻之实,却也总与她说起朝政之事。   只是自己前夜里在凤藻宫说起的政事,第二日杜从便会上奏左右自己的决策。   自那时候起,他便不爱与杜婉仪多说话了。   如今杜家的势力越发庞大,连后宫之事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这样饱受擎肘的日子,他已过的厌烦至极。   杀了杜从并不难,将杜家爵位收回也容易的很。   至于杜婉仪……   裴景诚心下愈发酸涩,自己总是亏欠她了的,若她能敛起乖张的脾性,他也会保她一世尊荣富贵。   他便吩咐小吴子道:“摆驾凤藻宫,叫那个荣录把心揣回去便是,他即对朕有恩,朕便不会任人对他喊打喊杀。”   小吴子连忙应了。 第29章   ◎帝后争吵。◎   凤藻宫内。   杜婉仪怏怏不乐地斜靠于美人榻之上,双目涣散,神情萎靡,像一朵日渐枯萎的娇花。   身旁的心腹嬷嬷颇有些不忍,便出言劝慰道:“娘娘不必如此烦忧,陛下虽未往后宫里来,好在也没宠幸旁的妃子。”   这番劝解却丝毫没有减轻杜婉仪心里的悲伤,面对自己信任的心腹,她也卸下了往日里的刚强,只见她神色落寞地说道:“陛下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身边的心腹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后娘娘样样都好,唯独有一点落了下乘,便是太在意陛下的宠爱。   眼瞧着皇后娘娘郁结于心,那心腹嬷嬷便只得规劝道:“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婉仪意兴阑珊地瞧了那嬷嬷一眼,语气诚恳道:“嬷嬷从小看着本宫长大,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心腹嬷嬷踟蹰半晌,便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奴婢瞧着您日渐阴郁,心里便如火烧一般疼痛不已,娘娘是聪慧人,如何不明白陛下是九五之尊,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人。”   杜婉仪听了这话后,颇有些怔愣,便喃喃出声道:“本宫知晓,只是本宫与那些妃子不一样,本宫与陛下是少年时就生的情谊,自是情比金坚。”   那嬷嬷叹息一声,知晓杜婉仪不听劝言,便只得隐去一些话语,只论起了后宫之权:“娘娘,您可觉得陛下近些日子待您大不如从前了?”   杜婉仪目露哀光,双眸里满是挣扎之意,可挣扎过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道:“本宫自然是察觉到了,自大选那一日起,陛下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兴许是那些娇花般的新妃子迷了他的眼吧。”   那嬷嬷却摇了摇头,只道:“若真是如此,陛下很该宠幸那些妃子才是,可陛下却并未往其余妃子的宫殿里去。”   杜婉仪这时也坐直了身子,只神情真挚地问道:“嬷嬷此话是何意?陛下是为何才变了样?”   那嬷嬷瞥了杜婉仪一眼,随后便恭敬答道:“娘娘可还记得新婚之时与陛下无话不谈的时候?那时老太爷总寻了理由要娘娘在陛下跟前说些杜家的好话,那时陛下足足有半个月的工夫没往凤藻宫来。”   杜婉仪讷讷点了头,眉眼里满是后悔之意,“本宫当然记得,为着娘家的这些琐碎之事,本宫惹了陛下不快,如今这些年才醒转过来,再不肯为了娘家说一句好话。”   那嬷嬷瞧着杜婉仪这幅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也有些疼惜,便道:“咱们杜家已是荣宠太过,陛下心中自会有些忌惮,大选之事,娘娘在宫里安插了不少自家的人手,只怕是惹了陛下不快。”   杜婉仪仔细思量了一番,而后便眼圈一红,为自己辩解道:“本宫安插人手不过是怕新来的妹妹乖张弄权,狐媚蛊惑了陛下去,本宫是皇后,手底下总要有些可用之人吧,难道这也是本宫的错?”   “娘娘是杜家女,不错也是错。”那嬷嬷心一狠,便如此说道。   杜婉仪平日里仗着与裴景诚的少年夫妻之情,从未细想过自己杜家之女的出身,她笃信自己以真心对待陛下,陛下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哪怕她出身于杜家,陛下总是格外优待她的,可这嬷嬷的一番话,却教她生了一股醍醐灌顶的惘然。   那嬷嬷眼见着杜婉仪发愣,心里又是一阵怜惜,可时至今日,若是娘娘在一味陷在情爱之中,只怕反而会落得一个无比凄惨的下场,她便道:“娘娘素来聪慧,只消细想一番陛下给杜幽兰赐下的位分为何是新入宫的妃子中最高的那一个,便知晓陛下的用意了。”   杜婉仪仍是怔愣不肯回神,嬷嬷的话的确在理,可她如何能接受陛下是为了杜家之势才待自己好的这一事实?不,如今为着自己出身杜家,陛下已连面子情都不愿顾了。   杜婉仪正要再说些话来反驳那嬷嬷之话时,忽而听得外间传来一阵通传之声。   “陛下驾到。”   往常的杜婉仪听了这话后,阖该喜悦地出去迎接裴景诚,可如今她却只是面色惨白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随后才由宫女搀扶着出了凤藻宫。   裴景诚风尘仆仆地赶到凤藻宫后,眼瞧着杜婉仪有些面色惨白,神色也不似平常灵动喜悦,心下略有些疑惑,却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皇后辛苦了。”   杜婉仪被他冷不丁地夸赞了一句,却猛然瞧见裴景诚浮于表面的尴尬笑意,她浑身上下都出了不少冷汗,胸腔内的那颗心也在扑通乱跳。   裴景诚并未察觉出杜婉仪的异常,他只当杜婉仪在耍小性子,也不多言,只大跨步入了凤藻宫内。   杜婉仪前后脚跟着他进了凤藻宫,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上前替裴景诚脱了外袍,又问道:“陛下,怎么来了臣妾的凤藻宫?”   裴景诚却敛起了笑意,略带讥讽地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朕来吗?既不希望,又为何要难为奴才?”   这话里颇有些责怪之意,杜婉仪心跳漏了一拍,随后便觉胸腔内游荡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郁气,她便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景诚双眸里的笑意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将杜婉仪手中的外袍接过,随意仍在了侧窗的炕上,冷声道:“这样的小事,便不劳烦皇后娘娘亲自动手了。”   杜婉仪被这话激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听出了裴景诚话里的嫌恶之意,嬷嬷的话仍回响在她耳边,她当下有些不敢置信,便忍着眼里的泪意道:“陛下,您待臣妾不如从前了。”   裴景诚剑眉微蹙,听见杜婉仪话中的哭腔,心中生起了一股厌烦之意,往日里不管自己与婉仪争吵成什么模样,她总会噙着泪对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这话一出,他便会忆起当年在大国寺自己虚以为蛇、有心利用杜婉仪的卑劣行径。   裴景诚便只得长吁一声,道:“荣录这两年差事当的不错,你犯不着为了些许小事对他喊打喊杀的。”   其实裴景诚想说的原话是:宫里所有的地方都安插进了你的人手,敬事房已是最后一片净土,这到底是朕的后宫还是你杜家的后宫?   只是到底杜婉仪曾在微末之时助过自己一臂之力,裴景诚总是要给她几分薄面。   杜婉仪这才明白了裴景诚这番邪火是为何而来,上一个月,为着裴景诚不肯进后宫一事,杜婉仪便去寻了敬事房的主管太监,只责令他按时递上绿头牌,不可偷奸耍滑。   可这有什么错,她是皇后,难道连教训一个太监的能力都没有?   还是真如嬷嬷所说,自己出身于杜家,陛下便罔顾这些年的情分,对自己多有猜忌?   杜婉仪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便问道:“陛下是为了荣录一事来训诫婉仪,还是为了杜家一事来训诫婉仪?”   这话险些让裴景诚一股气提不上来,他自认待杜婉仪已仁至义尽,杜家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狂妄任性,杜婉仪又在后宫中作威作福,培植势力,如今杜从更是胆大妄为到吞并赈灾银子。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这哪一样不是诛灭全族的死罪?可他惦记着亏欠杜婉仪的情分,一忍再忍,不仅原谅了杜婉仪为了“朝政之事”吹过的耳旁风,也接受了杜家送进宫来的杜幽兰,他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裴景诚气极反笑,当下也不顾着体面,只冷言讥讽了回去:“皇后娘娘这话是何意?莫非也觉得你们杜家着实猖狂了一些?皇后娘娘今日怎得不再央求朕为了你的族人寻个上好的差事了?”   杜婉仪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从未想过裴景诚会用如此鄙夷的目光与自己争论起来。   是,新婚燕尔之时,自己的确是听了祖父的话,在陛下跟前为族人讨要了几个职位,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好,可知晓陛下不喜外戚干政后,自己便再没有在他跟前提过杜家一事。   杜婉仪的眼中氤氲起了泪雾,她望着眼前冷漠至极的裴景诚,心下愈发悲凉,只见她浑身略有些颤抖,虽不是大冬天,却全身上下冒出了不少寒气。   裴景诚话一出口,便瞧见了杜婉仪脸上的颓丧,他心里略有些后悔,可后悔过后也生了一些快意。   这些话他着实憋了太久了。   他从未喜欢过杜婉仪,当年为了皇位利用了她是自己的错。   可成婚三年,无数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杜家的得寸进尺,他本想杀了杜从之后,便留给杜婉仪一个贵妃之位,也好让她在这后宫中颐养天年。   可如今想来,她是做惯了皇后的人,如何能忍的了屈居人下?   裴景诚便又道:“朕想着皇后一人住在这凤藻宫里,着实是冷清孤寂的很,不若让杜贵人从清音殿挪来凤藻宫,也好陪陪皇后说话。”   说罢,他也不去瞧杜婉仪惨白的脸色,只径直出了凤藻宫。   杜婉仪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第30章   ◎中毒。◎   自那一日裴景诚出了凤藻宫后,杜婉仪便病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太医们望着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杜婉仪,心下都犯了难。   要说皇后娘娘的脉象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却不肯醒来,这可急坏了他们,想了许久的法子却仍未让杜婉仪转醒。   苏嘉沐听得这消息后,便从自己库房里捡了不少药材,又亲自去凤藻宫探望杜婉仪。   望着床榻上了无生气的杜婉仪,苏嘉沐心中也是疼惜不已,她便板着脸审问凤藻宫内的宫女,只问道:“你们平日里是如何照料皇后娘娘的?怎得就突然得了这样大的病?”   那些宫女跪伏于地,小声啜泣着并不敢回答。   苏嘉沐也冷了脸,只招呼着要赐下一个侍奉不周的罪名,最后还是杜婉仪身边的心腹嬷嬷大着胆子说道:“皇后娘娘素来身子孱弱,却也无病无灾,只是初二那日陛下来了凤藻宫,又将杜贵人挪了进来,娘娘这才病倒了……”   苏嘉沐听了也是一惊,她历来不大参与后宫事宜,却没想到婉仪这场病与景诚有关,她心下一成算,便问道:“皇帝一走,你们娘娘就病倒了?”   那嬷嬷连忙摇头,回禀道:“是杜贵人住进了偏殿后,隔三差五地便来正殿寻娘娘的麻烦,不是说少了精致的摆设,便是说饭菜不合胃口,话里话外便是娘娘薄待了她的意思。”   苏嘉沐闻言,心下也生了些疑惑,按她对婉仪性子的了解,她绝不是个任人欺凌的性子,相反,每当遇到杜贵人之流心怀叵测的女人时,她的战斗力都会比往常还有再旺盛几倍。   那嬷嬷好似也瞧出了苏嘉沐的疑惑,便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她…她是冷了心。”   冷了心?   苏嘉沐一听便知这事与裴景诚脱不了关系。   杜家势大,为了稳居皇位,总是要想法子把杜从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赶下去的,可婉仪却是无辜的,难道景诚还因杜家一事怨恨上了婉仪?   苏嘉沐心下不虞,便对那嬷嬷说道:“哀家知道了,你去服侍婉仪吧。”说着,还对身边的婉儿说道:“去把皇帝请来,就说哀家在凤藻宫里等着他。”   婉儿连忙应了,那嬷嬷却停住了脚步,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嘉沐抬眼望去,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道:“你主子都病成这样了,有什么话还不能说的?”   那嬷嬷立刻跪地磕了个头,只道:“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昏迷前的那个午后,吃了一碗小厨房送来的莲子羹,奴婢思忖着会不会是这莲子羹有什么问题?”   苏嘉沐一惊,随后便骂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说罢,又让身边的宫女去小厨房提了人过来。   那嬷嬷霎时便抬起一双老泪纵横的面孔,声声凄厉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小厨房里虽然都是娘娘自己的人手,可这些人却都出自杜家。”   她们凤藻宫里,可不止一位杜家的主子。   苏嘉沐也听出了里头的端倪,便安抚那嬷嬷道:“戕害皇后是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让哀家查出些眉目来,自会还婉仪一个公道。”   话虽如此,苏嘉沐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景诚究竟为何要将杜贵人挪到凤藻宫来?那杜贵人瞧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性子,兴许真会做出下毒这样的祸事来。   不过片刻,小厨房里的宫女婆子便呈一排状立于凤藻宫的庭院内。   早有小宫女为苏嘉沐搬来了绣凳,她也不计较,端正坐了下来后,便一脸怒容地注视着底下小厨房里的宫女婆子。   足足盯了一刻钟,底下的宫女婆子里便有几个坐不住的,瞧瞧抬起眼觑了一眼苏嘉沐的眼色。   苏嘉沐立刻叫人将她拿下,便关到了隔壁厢房内。   “可知哀家为何要拖走她?”苏嘉沐唇角一弯,眸子里满是冷意。   底下的宫女婆子皆惶惶不安地摇了摇头。   苏嘉沐威严一笑,道:“她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哀家要好生审问审问她,瞧瞧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些同伙来。”   那小宫女许是因着心虚的缘故,被拖走时口中仍在喊着:“太后娘娘恕罪。”   苏嘉沐却仍是不吭一声,只继续气势斐然地盯着底下的宫女婆子。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苏嘉沐才厉声问道:“谁是杜家的家生子?”   一两个略显精明的婆子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苏嘉沐便立刻唤人将她们拿下,又拖去了西稍间。   “都回去吧。”苏嘉沐便随后挥退了其余的宫女婆子,她心里推算着,那杜贵人若真想在杜婉仪的吃食中下毒,靠的必是杜家的积年的家生子。   若不是全家性命都被攥在手里,谁又有胆子去做谋害皇后的坏事?   方才苏嘉沐一番无形的拷问,已是让那几个婆子惊慌不已,太后娘娘素来是个和颜悦色、体恤怜下之人,今日为何如此雷厉风行、对下人喊打喊杀?   莫非是……那事败露了?可贵人娘娘早已打过包票,那毒是西域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无形,太医也察觉不出来。   那婆子转念一想,这些主子从不把她们这些下人的命当一回事,这些话说不准就是贵人说来哄骗自己的,中毒便是中毒,如何会察觉不出来呢?   两个婆子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屋子里,苏嘉沐进去以后,说了同一套言论,却逼问出了不同的结局。   一个婆子只是流泪磕头,话里话外都是在提及自己偷了凤藻宫一株名贵兰花之事,只说家里有难处,不得已偷了兰花卖钱。   苏嘉沐见逼问不出什么,便赏下了些银子,将这婆子打发走了。   另一个婆子却贼眉鼠眼,话里话外只咬死了她什么都不知情。   苏嘉沐却讥讽一笑道:“杜贵人瞧错了形势,陛下虽与皇后生了龃龉,可哀家却是个能喘气的主儿,谁敢伤了皇后,哀家便要她全家抵命。”   那婆子一见太后的怒容,又听她提及杜贵人这三个字,四魂五魄已去了大半,她便磕头求饶道:“太后娘娘饶命,奴婢是被逼得,杜贵人只说陛下已厌弃了皇后娘娘,如今不过盼着娘娘死罢了,奴婢替皇上解决了皇后娘娘,自是忠君爱国的好事,奴婢本是不敢的。”   苏嘉沐听了这荒谬至极的话,心下愈发冷冽,她只唤人看好这婆子,不许她自戕。   苏嘉沐便又唤了一批御前侍卫,当下也不顾为陛下遮掩颜面的说话,只让他们冲进凤藻宫的偏殿拿人。   往常风姿绰约的杜贵人便被推搡着跪于苏嘉沐的跟前,她正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脸颊处已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为了权势地位,你竟敢戕害自己的亲姐姐。”苏嘉沐狠狠扇完杜幽兰一巴掌后,方才觉得心痛难忍。   在这深宫里活久了,她的那颗鲜活的心也被腐蚀得一干二净,本想着杜家势大,景诚要除了杜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婉仪无辜,他为何要对婉仪如此绝情?   若他没有将杜贵人挪来这凤藻宫,婉仪如何会出事?   便是因为他的厌弃,他的纵容,才给了杜幽兰胆量和勇气,杜幽兰可恨,裴景诚也可恨。   苏嘉沐忽而觉得疲惫至极,也不欲再听杜幽兰狡辩吵闹,便吩咐身边之人堵住了她的嘴。   待裴景诚感到凤藻宫之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苏嘉沐正一脸怒容地站于凤藻宫正殿外,身旁跪着的是一脸狼狈的杜幽兰与一个神情悲惶的婆子。   苏嘉沐瞧见那抹明黄色影子后,却转身进了婉仪的寝宫。   小吴子便上前去打听了一番情况,得知杜贵人给皇后娘娘下了毒后,便立刻请裴景诚的示下:“陛下,这杜贵人胆敢戕害皇后娘娘,定要好生严惩一番才是。”   裴景诚面色陡然一寒,浸着冷意的眸子望向了不远处的杜幽兰,只见他薄唇微启道:“赐死。”   杜幽兰睁大了眸子,只呜咽着想求饶,可裴景诚却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凤藻宫正殿。   还未撩开寝宫的帘子时,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声音。   裴景诚停下了脚步,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母后,婉仪叫你失望了。”杜婉仪悠悠转醒之时,便瞧见了苏嘉沐正坐在她床榻旁默默流泪,便争着一口气道。   苏嘉沐心如刀绞,只安抚道:“婉仪,母后在这儿呢,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婉仪是母后见过最好的女孩儿,等来年开春之时,母后带你去江南玩,可好?”   杜婉仪听了这话,刚想抬起手替苏嘉沐擦一擦泪水,却觉自己气力耗尽,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她不免有些灰心,道:“母后,婉仪后悔了。”   后悔在大国寺遇上了那个翩翩少年郎。   “婉仪想做一只燕子,能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杜婉仪灰败的眼里扬起了光亮。   苏嘉沐止住了哭声,连忙将太医端来的参汤舀了一勺,欲喂给杜婉仪,谁知却被杜婉仪推了开来,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母后,婉仪想了好几个日日夜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苏嘉沐方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下来,她柔声问道:“咱们婉仪这么聪明,自然能想明白珍重自身这个道理。”   杜婉仪却吃力地摇了摇头,意识颇有些迷离,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母后,陛下…陛下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完- 第31章   ◎冷战。◎   直至杜婉仪咽气,裴景诚都没鼓起勇气去她床榻边说上一句话。   明明几日前杜婉仪仍是一朵透着生气的娇花,可顷刻间便成了如今这幅孱弱且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的确是想铲除杜家,也想寻个错处将杜家安插进来的杜幽兰扔出宫去,是以才让杜幽兰搬进了婉仪所在的凤藻宫内。   本以为以婉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必会将那杜幽兰压得喘不过气来,谁知婉仪却存了死志,倒让那心思歹毒的杜幽兰钻了空子。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自己而死。   裴景诚浑身上下都冒出了不少冷气,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冷漠,最终让那杜幽兰成了杀死婉仪的毒药。   苏嘉沐隔着厚厚的帘帐,趴在婉仪的尸首上哭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只道:“婉仪,来生便不要入这深宫了吧。”   日落西斜,凤藻宫主位孝奉惇皇后仙逝,享年二十三岁。   *   杜婉仪死后,苏嘉沐便病了。   无论裴景诚在寿康宫外如何祈求哀叹,寿康宫的大门却牢牢紧闭,对外只说太后娘娘忧思成疾,不宜见人。   裴景诚赐死了杜幽兰后,也借着杜婉仪的突然横死处置了不少杜家余党,理由却是他们在皇后的葬礼上面有笑声,哀苦不够。   苏嘉沐得了这消息后,却是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婉仪活着时,被他百般利用,死了以后却还要成他铲除异己的工具。”   苏嘉沐只觉疲累至极,当初自己秉着本心,一路扶持让裴景诚登上帝位,究竟有没有做错?   她不明白,所以不愿意见裴景诚。   身旁的婉儿瞧见了形销骨立的苏嘉沐,便也只得拿些宽慰之话来开解她,道:“陛下兴许是有苦衷在,皇后娘娘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太后您心疼也是应该的,只别为了这个伤了母子间的情分。”   苏嘉沐却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屋内百宝阁上的孔雀玉胆镶金扇子,心里越发不忿。   “那扇子还是陛下在登基的第一年时花了大力气替婉仪寻来的,那扇子极难得,婉仪得了以后高兴了多久?可杜家势大后,婉仪便如草芥一般被他摈弃了。”   苏嘉沐走上前去将那孔雀玉胆镶金扇子取了下来,面上揣着淡淡的笑意,只道:“婉仪是个好孩子,哀家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婉仪死后,哀家只是多了些物伤其类的感触罢了。”   婉儿听苏嘉沐这话丧气,一时间也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开解苏嘉沐,便立着身子站在她身旁不语。   “哀家是陛下的养母,说到底不过是仗了些过去的情分才让陛下敬着些哀家罢了,若是哀家将苏家扶持上来,只怕该病死的人就是哀家了吧。”苏嘉沐嘲讽一笑道。   婉儿俏丽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怜惜之色,她虽受小吴子所托在太后娘娘面前替陛下说些好话,却也无法说出些违心的话来。   陛下这人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孝顺,她也瞧不明白。   皇后娘娘死前的凄厉哭声还犹在耳中,婉儿心里也似刀剜一般疼痛不已。   苏嘉沐回首瞧见婉儿嘟囔着嘴,脸上满是愁苦之色,当下也失笑出声:“好了,你也别哭丧着脸了,从今以后,咱们就躲在这寿康宫里,不去碍人家的眼便是了。”   婉儿讷讷点头,明了了苏嘉沐的意思后,便走出寿康宫,对守在外头的小太监们吩咐道:“太后娘娘专心礼佛,谁来都不见。”   那两个小太监嘴上应了,心里却疑惑不已,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位主子之间也不知道生了什么龃龉,一个每日每夜的候在寿康宫外求见,一个想尽了百般理由愣是不见,可苦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苏嘉沐的吩咐一下,小太监们只敢照做,是以这一日裴景诚前往寿康宫外拜见时,又被吃了一记闭门羹。   “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陛下请回吧。”那小太监觑着裴景诚一脸冷漠且不怒自威的面孔,颇有些战战兢兢地答道。   裴景诚俊秀的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无,眸子里却无任何恼怒之意,也让人一时之间瞧不出他的喜怒,过了片刻,他才对那小太监说道:“明日朕再来。”   说罢,便拂袖离去。   回往干清宫的路上,裴景诚不愿坐轿撵,便踩着月光一人伫立在最外沿的宫道上,步子沉重且零碎,身后的小吴子听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也只有他这自小伺候的人才明白陛下此刻的心情有多糟糕,纵使他心内有许多宽慰之话欲诉之于口,转念想到陛下如今心事重重的模样,却也只得生生咽下。   “你说,母后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想见朕了?”小吴子正在愣神之际,却听得行于前方的裴景诚突然回过头来,顶着一双隐晦不明的双眼注视着自己。   小吴子眼见着裴景诚在皇后娘娘死后哀伤至极,又因太后娘娘的冷待而夜不能寐,心里也生出了不少怜惜,便宽慰道:“太后娘娘素来是个心软之人,如今只是太过伤心,这才不愿见人,待过几日便会松口了。”   说完,小吴子也作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骂道:“那杜家当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杜从中饱私囊、结党营私,贪污饷银,杜幽兰狠辣无情,连亲姐姐也下的了手毒害,倒累得陛下与太后娘娘生了嫌隙。”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却自嘲一笑道:“若不是朕给了那杜幽兰机会,她哪来的胆子害婉仪,母后怪朕,没错。”   小吴子被这话一噎,顿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容道:“陛下何必如此苛责自己,您当初也不过是想对皇后娘娘大惩小诫一番,谁知娘娘却误会上了你,依着奴才所言,陛下自年少时便独宠皇后娘娘一人,她也不该因着这些事疑了您,倒落得阴阳两相隔的结局。”   裴景诚听了这话,却扬起那双了无生气的眸子,瞪了小吴子一眼后,方才道:“若不是朕存心想挫一挫婉仪的锐气,将那杜幽兰挪到了凤藻宫里,婉仪如何会被毒害至死?母后怨朕也是应该的。”   小吴子动了动嘴巴,心里忍不住腹诽:陛下,奴才都是为您说好话,您却非要反驳… 第32章   ◎贵女。◎   一年后,太后母家承恩公府老夫人去世,苏嘉沐这才出了寿康宫,亲自去向裴景诚讨了出宫的机会,送母亲的最后一程。   停灵七天下棺后,苏嘉沐才回了皇宫。   这一趟回府,苏嘉沐越发觉得日子难熬孤寂,每日里除了与婉儿说会儿知心话外,便是对着寿康宫内精致且无生气的摆设沉思。   苏嘉沐暗暗有些心惊,自己兴许是太孤单了。   婉儿将她的落寞情绪瞧在眼里,便绞尽脑汁地建议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若觉得日子无甚乐趣,不如再去寻个知心人,不拘是谁,让他隔个三五日来一趟寿康宫即可。”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让苏嘉沐瞪大了双眼,可她抬眼望见婉儿娇嫩且红润的面色后,心里不免有些艳羡,自己闭门不出的这一年里,小吴子隔三差五便要寻个由头来瞧一瞧婉儿,二人相濡以沫的样子倒真让人有些向往。   婉仪死后,母亲也离开了自己,她果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只是这样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苏嘉沐一时之间也有些惶恐,只听她略有吃踟蹰的说道:“哀家是太后,怎能如此行事?”   婉儿一瞧苏嘉沐松动的神色,便知自家主子心内有些动摇,她便劝慰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从前宫里的太后娘娘私下里可养了不少清秀的太监,太后凤体金贵,自不会让那些太监玷污了去,只每日陪着太后说话罢了,再说东南角安置太妃的连素殿里,多少人大张旗鼓的与宫里的太医眉来眼去,左右都是可怜人,不过是在这宫里熬的久了,想寻个知冷热的人罢了。”   听了婉儿这番话后,苏嘉沐便悄悄将心里的惊讶咽下,只感叹自己穿越之前还没谈过一次恋爱,穿越后便被这封建皇权锁在了深宫之中,一言一行皆不可堕了太后的威名。   苏嘉沐点点头,道:“你去跟皇帝说一声,哀家膝下凉薄,让他择几个臣子的女儿进宫来,不拘出身,只要品性好便是了。”   婉儿听了后便也连忙应了,只等着午时小吴子来寻她时将太后的吩咐交代给他。   翌日一早,雷厉风行的裴景诚便将京中仍待字闺中的贵女都传进了宫中。   因去年宫中下毒一事折损了皇后娘娘与杜贵人,陛下便不再往后宫里去了,虽则他年纪尚轻,后嗣不丰也情有可原,可底下的文武大臣们却日日劝诫不停。   陛下这一番召贵女入宫则引起了轩然大波,只当陛下是要择几个心仪的女子入宫为妃,是以被点到名的贵女们皆喜得不知所以。   甫一入宫,逛遍了整个御花园后,那些贵女们却连裴景诚的面儿都没见到,只依稀瞧见了太后娘娘身边的婉儿姑姑。   婉儿一身墨绿色宫袍,头上插着的金簪也是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金玉步摇,她步子稳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瞧着倒比寻常官宦女子还要沉得住气几分。   那些贵女们见了婉儿连忙福了福身道:“婉儿姑姑好。”   婉儿嘴角一弯,将眼前这些娇艳欲滴的面孔都扫了一遍后,方才屈膝行礼道:“奴婢不敢,元宵节一别,诸位小姐都出落的越发可人了,太后娘娘正巧闲着没事儿,烦请诸位小姐去寿康宫一聚。”   领头的镇国公家的嫡幼女林可卿听了后则莞尔一笑道:“臣女也许久会见太后娘娘了,还请婉儿姑姑带路。”   林可卿乃是林弦最小的妹妹,生的活泼大方,性子也爽朗天真,又与苏嘉沐接触过几次,她这一笑,倒让婉儿心里越发喜悦。   有这样天真烂漫的少女陪着,太后娘娘便不会一日日消沉下去了。   婉儿面上的笑意便也真挚了几分,对着林可卿便是一同夸赞,只是她也没忘记不能厚此薄彼这个道理,便对林可卿身后的几位贵女说道:“几位小姐可愿一同前往?”   兵部尚书家的女儿黄薇很是有些不忿,自己出身虽比林可卿差了一筹,可样貌才情哪个不在她之上?婉儿姑姑待自己平平,却对林可卿青眼有加。   宫里宫外谁不知太后娘娘身边就婉儿姑姑这一心腹宫女,婉儿姑姑的意思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太后娘娘的心意。   若是她与林可卿一同入宫,她可不愿被这人压了位分。   是以黄薇便极热络地上前搀扶住了婉儿的手臂,面上带着热切的笑意道:“去岁元宵节大宴上太后娘娘中途便抱病离去了,薇儿心里当真是担忧极了,只盼着太后娘娘能凤体康健呢。”   婉儿面色一柔,望向黄薇的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真挚:“小姐勿忧,太后娘娘如今已大好了。”   其余的贵女们自然也不肯让林可卿与黄薇抢去了风头,谁不是带着家族荣耀进的宫,如今中宫之位空闲,若是能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便能一路扶摇直上。   婉儿见眼前的贵女们如此热络地与自己交谈,莺言笑语之下,心内也生出了些熨帖之意。   太后娘娘身边若有这些贵女们陪着凑趣,日子也会有生气几分。   *   寿康宫内。   苏嘉沐端着一盏描着荷花样的琉璃玉盏,斜斜坐在团凳上,望着寿康宫正门外空旷的庭院,发起了呆。   晴儿与冬儿候在一旁,面面相觑后,连忙上前凑趣道:“娘娘,您已坐了大半个时辰了,可是外头有什么有趣的景致,不若说给奴婢听听吧,奴婢虽驽钝,却也能为太后娘娘解解烦闷。”   苏嘉沐归拢思绪后,这才迎面对上冬儿与晴儿担忧的面庞,她笑道:“无事,不过是没事做罢了。”   近日里,苏嘉沐每日皆是懒懒的,人没了精神气不说,也不爱习字看话本了,每日只望着一个固定的地方出神,周围伺候的下人们皆是有些担忧。   只怕是先皇后与承恩公夫人的死让太后娘娘灰了心,如今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浑身上下竟已透出了森然的暮气。   晴儿不禁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地后,一张小脸便哭作一团:“奴婢知晓娘娘心里的苦楚,先皇后死后,娘娘每日每日都睡不好,却不肯在人前掉一滴泪,过了一年的时光,方才好了一些,谁知承恩公夫人又去了,娘娘心里自是凄苦不已,每日却还要在奴婢们跟前说说笑笑,娘娘想哭就哭吧。”   冬儿也偷偷在一旁擦了擦眼泪,她们四姐妹是自小伺候太后娘娘的情分,前几年虽折了一个莹儿,如今却也称得上是太后娘娘最亲近之人。   娘娘这段时日的反常如何能逃得过她们的眼睛?娘娘再如此消沉下去,只怕会损了身子,这便是她们最害怕的事情。   苏嘉沐略惊讶地瞧了一眼晴儿,见她哭的动情,心里也有些悲戚,她连忙拉起了晴儿,又拿出手帕来替她擦拭眼泪,道:“快别哭了,娇花一样的人,哭了可就不美了。”   至于晴儿虽说的话,苏嘉沐听着也很是难受,可这样接踵而来的悲伤情绪已将她整个人吞没,她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一天天的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她突然有些想念喧哗热闹的二十一世纪,起码那些人声鼎沸,带着尘世间的喧哗,不像这望不见头的深宫一般沉寂逼仄,要叫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可晴儿说她的日子苦?她苦在哪里?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吃食用具皆尊贵至极,不论是谁见了她都要屈膝行礼。   思及此,苏嘉沐方才自嘲一笑,道:“哀家可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连陛下见了哀家都要极尽小心陪笑,这日子又如何会苦呢?”   晴儿与冬儿知晓太后娘娘不爱这些虚名礼节,这番话不过是在反讽罢了,当下便出言劝解道:“娘娘何必说这样违心的话,奴婢知晓娘娘在这宫里闷着,心里不开心的很,只是……”   剩下的话冬儿没有说出口。   只是这一辈子除了死亡那一刻能离开这深宫外,终其一生,太后娘娘只得困于这一方天地中。   苏嘉沐闻歌弦知雅意,明白冬儿的抚慰之意,便也不去细想她未尽之语,只道:“好了,你婉儿姐姐也该回来了,待会儿见了各家贵女,可千万别再红了眼眶,没得让人以为哀家是个刁钻的老婆子呢。”   晴儿与冬儿皆被她这话逗得轻笑出声,却也相扶着一起去梳妆净面。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婉儿便带着众贵女们一同来了寿康宫。   一番见礼后,苏嘉沐便赐座众贵女,因着林可卿身份高贵、又爱与太后说说笑笑的缘故,婉儿便将她安插在离太后娘娘最近的左下首。   苏嘉沐瞧着底下娇艳且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子脸庞,心里也提起了几分说话逗趣的兴致,便道:“哀家许久未见如此多水葱似的美人了,这下连话也不会说了。”   林可卿率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只道:“太后娘娘仪态万千,瞧着倒比可卿更像豆蔻少女呢。”   黄薇在心里骂了一句油嘴滑舌后,却也立刻出声附和道:“林姐姐这话没错,臣女头一次窥见太后娘娘凤颜时,还以为瞧见了哪家未出阁的小娘子呢。”   林可卿飞了一记眼刀过来,心里只骂道:不过比我小了两个月,便大言不惭地叫我姐姐,真真厚脸皮。   其余贵女也不愿落于人后,纷纷夸赞了一番苏嘉沐的美貌,夸赞之词皆离不开貌美与年轻二字。   纵使苏嘉沐已年过三十,猛然听了这等赞美之词,心里也生出了不少喜悦之意。 第33章   ◎红豆。◎   如果在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问苏嘉沐该如何面对三十岁?   她一定会坦然地笑道:“女子独立,则天地宽厚,三十岁证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她此刻待在深不见底的皇宫中,却觉得三十岁已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也许生命的尽头这个说法太过夸张,但经过了婉仪的横死与承恩公夫人的离世,苏嘉沐方觉得疲累至极。   眼瞧着底下娇花似的小姑娘们洋溢着笑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青春的气息,也让苏嘉沐心思松泛了不少。   黄薇虽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可自小在京郊外永平庄子上长大,说起的乡野趣闻也着实逗笑了在座的诸位贵女。   连苏嘉沐也频频侧目,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柔和:“黄小姐竟去抓过黄鼠狼?”   黄薇羞红了双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是了,小时不懂规矩,做事便粗俗些,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林可卿也不甘示弱,只将自己从前跟随兄长去西北狩猎的事拿出来宣讲了一番,这事又比抓黄鼠狼多了几分大气磅礴之感,连苏嘉沐也赞了几句:果真是将门虎女。   说了一会儿子话后,苏嘉沐便有些疲累,婉儿便适时地对众位贵女说道:“小姐们说了许久的话,想也疲惫了,太后娘娘特命御膳房备下一桌时兴甜点,小姐们可移步耳房品尝。”   诸位贵女闻歌弦知雅意,明白太后娘娘体力不济有些疲累,便纷纷欠身退下,跟着宫女太监往耳房走去,只有林可卿依旧坐于位置上岿然不动。   婉儿面上略有些尴尬,便上前问道:“林小姐怎得不去?”   林可卿亲昵地握住婉儿的胳膊,嫣然一笑道:“臣女有些事想与太后娘娘密谈呢。”   苏嘉沐颔首,便带着林可卿往自己的寝殿内走去,等婉儿搬来一个黄梨木团凳后,林可卿才道:“太后娘娘,臣女的表姑姑前年与沧州一家世清白的人家定了亲,如今已诞下了两个嫡子,因感念太后娘娘恩情,是以表姑姑便托臣女送这封信给太后娘娘过目。”   苏嘉沐略有些惊讶,林可卿的表姑姑?可自己除了林弦以外根本就不认识林家之人。   瞧出了苏嘉沐神色中的疑惑,林可卿便笑着解释道:“臣女这个表姑姑是大哥从西北带回来的,瞧着与二姐很是相像呢,只是二姐是个命苦的,竟早早的随先皇去了。”   苏嘉沐恍然大悟,原来林可卿的表姑姑是林贵妃,林弦果真疼爱自己的妹妹,明知于理不合,却还是想法子造了身份让林贵妃活于世人眼中,而且还为了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苏嘉沐也生了几分好奇,便询问道:“你表姑姑写了封信给哀家?那哀家可要好生读一读。”   林可卿便拿出一封染着花粉气息的信笺,递给苏嘉沐后,方才莞尔一笑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表姑姑从前嫁过夫郎,只是那夫郎早早死了,表姑姑虽是寡妇之身,却也遇上了表姑父那个痴心疼媳妇的好人,每日里待她极好不说,府里更是连个通房都没有,连中馈也一并交给了表姑姑。”   林可卿说完这话,便扬起自己的桃花眼,觑着苏嘉沐平淡无波的面色,心里不禁有些感叹:只怕哥哥的痴心是白白落了空了,太后娘娘瞧着对情爱之事并无多少意趣的模样。   苏嘉沐听了这番话后,也只是点点头,林贵妃如今能获得幸福自然是极好的事。   她打开了那封信笺,仔细品读过后,竟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林贵妃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这骨子里那点争强好胜的性子却一点也没改变。   她给自己写的这封信中,先是感谢了自己昔日的帮助,以及她对先皇激烈的控诉,只说先皇是个无情无义又心思狭隘之人,最后便是向苏嘉沐炫耀自己与夫君琴瑟和鸣的现状,以及两个嫡子有多活泼可爱。   这样鲜活又富有生气的话语果真让苏嘉沐寻回了一丝人世间的烟火气。   她的眉眼里都染上了不少笑意,只见苏嘉沐拿着信笺对林可卿说道:“你这个表姑姑,果真还和个小孩子一般,哀家一瞧她的信,便能想到她写信时的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婉儿见苏嘉沐笑得如此爽朗肆意,心下也放松了不少,对林可卿的好感也加深了几分,这个贵女既然能让太后娘娘如此高兴,那她阖该去央求陛下将林可卿留在寿康宫中。   林可卿又陪着苏嘉沐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颇有些为难地望了望苏嘉沐身后的婉儿,一副欲言又止又怕旁人听去的模样。   婉儿会意,便俯身对苏嘉沐道:“奴婢去瞧瞧隔壁耳房的贵女们。”   苏嘉沐点头,待婉儿离去后,方才开口问道:“林小姐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哀家就爱你那副直爽不扭捏的性子。”   林可卿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女的哥哥近日身子不适,已是卧床许久了。”说完,她便敛下美目,一副哀愁至极的模样。   苏嘉沐一惊,林弦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便连忙追问道:“镇国公病了?可哀家并未听到什么风声,他既病了,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便传哀家手谕让太医院院守替镇国公瞧瞧去。”   林可卿却倔强地摇了摇头,眼圈不禁一红:“哥哥不是身上得了什么毛病,而是心里的毛病,臣女知道,哥哥这几年过的并不开心。”   苏嘉沐隐隐觉得这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当下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他是怎么了?如今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娶妻也罢了,也不该为了情情爱爱的小事伤了自己的身子。”   更何况她是太后,如何能和朝中重臣有什么私情?   林可卿却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包红豆种子出来,只见她眼中氤氲着泪雾,语气诚恳地说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哥哥是这世间最痴情的男子,他年少时承诺过要给一女子种下满庭的红豆树聊表相思,却不知天不遂人愿,他与那心上人隔着宫墙此身再难相见,多少人劝哥哥另娶别的女子,哥哥却说,他的这颗心生的太小了,这辈子只能装下一个人。”   饶是苏嘉沐这淡了情爱之心的人听了这番话,心里也不免有些触动,只是触动过后,便只剩下一番悲凉。   于理不合。   离经叛道。   这林弦也当真是个痴人。   苏嘉沐并未直言拒绝林可卿,只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哀家会派太医去给镇国公看诊,林小姐不必担心。”   林可卿还要再说些什么话之时,苏嘉沐却先正色道:“哀家乏了,林小姐出去吧。”   林可卿知晓自己不可触怒了太后,便也只得面色讪讪地退了出去。   只是那一袋红豆却留于桌上,直让苏嘉沐瞧得晃了眼。 第34章   ◎最后一面。◎   苏嘉沐休憩后醒来时,婉儿正倚靠在外间炕上等着侍候她起身。   隔着层层叠叠的帘帐,苏嘉沐瞧见了不远处坐着的婉儿白里透红的粉嫩脸色,以及眉眼微微上扬的妩媚情意。   自己与婉儿年岁相同,怎得就成了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苏嘉沐自嘲一笑,随后便自己撩开了床帘,披上挂在一旁黄木梨架子上的外衣,正欲走出内室时,婉儿猛然被这番轻微的动作惊醒,见苏嘉沐已站于自己跟前,连忙告罪道:“奴婢有罪。”   苏嘉沐摆了摆手,由婉儿服侍着穿戴好衣物后,她才拿出自己藏在袖子中的红豆,问道:“婉儿,镇国公病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险些让婉儿反应不过来,可她瞧见了苏嘉沐脸上的忧愁,便开解道:“娘娘不必挂心,奴婢已派了太医去镇国公府上。”   苏嘉沐一愣,随后便抬眼望向婉儿道:“挂心?你觉得哀家在为镇国公挂心吗?”   婉儿语塞,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两手摆在胸前颇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太后娘娘不是为了镇国公挂心,为何听林小姐说了那番话后便一直失魂落魄,情绪低落?   “娘娘,是奴婢说错话了。”婉儿垂下美目,轻声说道。   苏嘉沐忽而觉得手上的红豆滚烫烧人,她一时间心里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她理不清自己的心意,便只得问道:“婉儿,哀家从前与镇国公,关系如何?”   这便是隐晦的想听婉儿说说自己与镇国公的过去。   婉儿虽有些疑惑,却仍是一五一十地说道:“娘娘未入宫时,在京里称得上是神仙般的才女,寿王生日宴上一首咏梅诗更是让娘娘您的名声又远扬了几分,至于镇国公,他在寿王生日宴上一瞧见娘娘您的倩容,当日便在众人面前立下了必要将娘娘您娶回家去这一誓言。”   原来如此。   年少时的心动的确是最难忘的。   苏嘉沐也没了继续谈天说笑的心思,只将手上的红豆递给婉儿,吩咐道:“将镇国公这几年送进寿康宫的东西皆理出来,派个机灵些的小丫鬟扔到南墙根下。”   婉儿颇有些不忍,便道:“娘娘,这些东西并未什么不妥,那九连环,奴婢瞧着您喜欢的紧,又何必扔了呢?”   苏嘉沐却收起了脸上的那点动容之色,又回到了那副无欲无求的清冷模样:“不必了,再喜欢也是不容于世的东西,留着反倒徒增哀伤。”   这几年窝在这一寸天地中,唯有镇国公林弦送进宫来的稀奇小玩意儿会让苏嘉沐心生几分趣意,想来那镇国公应当是极喜欢原主的。   如今他位高权重,却仍未娶妻,只痴心等待着深宫里最不可能成为他正妻的女人,这样的真情,便是苏嘉沐听了,也不免有些触动。   可她一不是原主,如今鸠占鹊巢了这么些年,难道连原主少年时的情缘都要冒名顶替了?   另一则便是她如今是礼法宗教之下的太后娘娘,代表的是裴家无上的皇权,守寡的太后又如何能和朝中重臣有私情?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皇帝不会对自己这个养母如何,可镇国公是一定会死的。   她不想害了林弦。   “不必再说了,快去做吧。”苏嘉沐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婉儿也不敢多说什么,领了吩咐便躬身退了出去。   苏嘉沐又在自己内室里坐了一会儿后,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人戳了一个洞般泄气不已,她只觉这深宫中的空气都如此的逼仄难闻。   若是能往宫外去游览一番天下的山水,瞧一瞧上月里林弦送来的江南百景图里的真实风光,多好。   苏嘉沐不愿再多想,只自己独自一人走到了隔壁耳房内,听见里头属于豆蔻少女的欢声笑语,她方才寻回了一点人世间的热闹气氛。   苏嘉沐一现身,那几个正在说说笑笑的贵女便立刻噤声,一阵兵荒马乱的行礼过后,便拘谨着身子在脑海中搜索着该说些什么话来逗苏嘉沐笑。   苏嘉沐知晓自己的身份太过庄重,这些贵女们仍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孩,此时玩性十足,可自己一出现,她们便迫不得已要循规蹈矩。   她一下便觉有些意兴阑珊,随意赏赐了些东西下去后,便命晴儿与冬儿带着诸位贵女往御花园去赏玩。   林可卿却坐在团凳上不肯离去,晴儿去请她,她只笑道:“臣女身子孱弱,方才在御花园内逗留片刻,便已觉疲惫至极,如今正想寻个由头休憩一二,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嫌弃臣女驽钝,让臣女在寿康宫陪陪娘娘吧。”   苏嘉沐并未直言拒绝,见其余贵女的目光纷纷望过来,她便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卿愿意留下来陪哀家这个老婆子,哀家自然求之不得,只是陛下午后应当会去御花园散散步……”   这话一出,方才也生了些想留下来陪伴苏嘉沐念头的黄薇立刻道:“林姐姐自小便身子弱,御花园眼见是逛不成了,便让她留下来陪陪太后娘娘您吧。”   说着,好似怕苏嘉沐会出言令她留下一般欠身退了出去。   林可卿心内嗤笑,面上却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道:“是了,各位姐姐快去瞧瞧御花园内的精致吧。”   苏嘉沐却没想到这林可卿会如此执着,这痴心不改的性子当真与她哥哥一模一样,她不免也心生几分动容,便道:“耳房闷热的很,你虽哀家进寝殿吧。”   林可卿甜甜一笑,立刻倾身上前搀扶住了苏嘉沐的手臂,道:“太后娘娘走路慢着些,臣女扶着您。”   二人便一齐回了苏嘉沐的寝宫之中,林可卿本就是个活泼话多的性子,三言两语下便让寿康宫内充斥着女子的娇俏笑声。   连婉儿这不苟言笑的性子也被她逗弄的频频展颜,苏嘉沐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许多,眼瞧着林可卿一动未动自己跟前的六安茶,她便对着婉儿使了个眼色,只道:“哀家倒忘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爱喝六安茶,婉儿,去给林小姐沏一杯牛乳羹来。”   婉儿笑着俯身离去。   待寝宫内只剩下苏嘉沐与林可卿二人后,林可卿才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只见她眼圈霎时一红,连忙将自己藏在袖中的信笺递给了苏嘉沐。   “还望太后娘娘垂怜臣女哥哥的一片痴心,瞧一瞧这封亲笔信吧。”   苏嘉沐一愣,而后便盯着那信笺望了半晌,便道:“哀家知道了,林小姐不必落泪,镇国公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   婉儿端着牛乳羹进来后,瞧见的便是双眼通红的林可卿与魂不守舍的苏嘉沐。   寿康宫内的气氛便尴尬了下来,林可卿平复了情绪,又与苏嘉沐说了会子话后,便赶在晚膳时分出了宫。   虽则苏嘉沐心内百转千回,可到底林可卿令她今日欢笑频频,送走林可卿时,她还颇有些不舍地说道:“是个活泼的好孩子,入宫为妃,可惜了。”   婉儿面露惊讶,询问道:“陛下要纳林小姐为妃?”   苏嘉沐点点头,道:“镇国公府就这一个适龄的嫡女,陛下又有意要拉拢林弦,一个妃的位分定是要给的。”   说罢,她便想起了弥留之际的婉仪,叹道:“可惜了。”   婉儿知道苏嘉沐定是又想起了先皇后,松快了的脸色又沉郁了起来,她连忙劝慰道:“娘娘不必伤怀,左不过待林小姐入宫后,娘娘多关照她几分罢了,况且林小姐生性伶俐,必不会像先皇后那般白白丢了性命。”   “但愿如此。”苏嘉沐道。   很快便到了晚膳时分,因心里装着事的缘故,苏嘉沐胃口不佳,草草用了几口后,便将婉儿与冬儿遣退了出去,只道:“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等屋内只剩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拿出了那封已被捂得滚烫的信件。   天人交战了许久,苏嘉沐才满满翻开了那一封信。   信上只说,他已病入膏肓,此生最后的遗愿是能再见自己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苏嘉沐拿着那封信的手都在颤抖,可最后,她却也只是枯坐在床榻上一整夜,随后便将那封信扔进了妆奁之中。 第35章   ◎夙愿。◎   翌日,太医院的院首便差了小太监来寿康宫禀告镇国公林弦的病情。   只说镇国公积郁多年,损伤了身子,只怕寿元不久。   苏嘉沐得了此信,便怔怔不语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婉儿的劝诫下预备起轿撵往干清宫过去。   此时的裴景诚也得了太医院递来的信,心里的一块大石便落了下来,林弦功高震主,这几年他心里多少不安?如今他寿元不长,可当真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更何况,那人竟敢觊觎苏姐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裴景诚端坐于龙椅之上,眼前摆放着如山般的奏折,本该是件疲累至极的事,他却低头轻笑出声,一副痛快万分的模样。   身旁的小吴子觑其脸色,适时地递给了一盅燕窝,道:“陛下,这是安贵人送来的燕窝。”   裴景诚却连眼也没抬,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小吴子立刻噤声,只是想到跪在殿外的安贵妃,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陛下,安贵人还在外头带簪请罪呢。”   裴景诚饱含冷意的眸子落在小吴子身上,他便吓得不敢再多说一言,只听上首的裴景诚说道:“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既惹了朕不快,就该躲远些,别再出现在朕眼前。”   小吴子点头称是,立刻退出去,一出干清宫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安贵妃。   安贵妃面容俏丽,极肖似年轻时的太后娘娘,且身段婀娜有致,如今这样孤零零地跪于干清宫殿外,倒有些空谷幽兰的清冷气质。   要他说这安贵人也真是个不聪明的女人,先皇后死后,陛下性情大半,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给太后娘娘请安外,等闲绝不踏入后宫。   太后娘娘因着先皇后的死怨怼上了陛下,屡次把陛下拒之门外后,陛下竟在一个雨夜鬼使神差地进了寿康宫隔壁的清音殿,并在第二日将安小主提成了安贵人。   如今陛下一往后宫去便是留宿在清音殿里,并不往别的嫔妃宫里去,可安贵人也不知做了什么事,竟触怒了陛下。   小吴子心内虽有些瞧不上安贵人小家子气的性子,面上却仍是一派恭敬,他劝道:“贵人,如今陛下有要事在身,没空接见您,不如您回去吧。”   安若雅扬起那双潋滟着水意的灵透眸子,峨眉微颦,期期艾艾地说道:“劳烦公公再为我通报一声。”   小吴子如何再敢去触裴景诚的眉头,只得委婉规劝道:“贵人可千万别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陛下正忙着批奏折呢,说了不见嫔妃。”   安若雅这才作罢,由身旁的贴身宫女扶起她已跪的酸麻的双膝,恋恋不舍地望了干清宫的门楣一眼,便缓缓离去。   刚走了几步,便在回廊上遇到了太后娘娘的凤撵,安若雅立刻俯身下拜:“参见太后娘娘。”   坐于轿撵上的苏嘉沐瞥见底下有一抹淡绿色的倩影,便随手叫起道:“起身吧。”   她心里记挂着镇国公的安危,也未与安若雅多说些什么,自是快到干清宫时随口问了一句:“刚才那女子瞧着有些眼熟。”   婉儿立刻回答道:“回禀太后娘娘,那是陛下新封的安贵人,就住在寿康宫隔壁的清音殿里。”   苏嘉沐点点头,脑海里略有些对这女子的印象。(丽)   到了干清宫内,小吴子远远瞧见太后的凤撵,嘴上挂着的笑容便没消散下去,他赶忙迎了上去,嘴里尊敬的话虽在对着苏嘉沐说,可眼角的余光一直瞥向婉儿。   苏嘉沐笑着挥了挥手道:“婉儿在外头候着吧,哀家自己进去见皇帝。”   婉儿俏脸一红,便被小吴子拉着往耳房说体己话去了。   苏嘉沐自己则进了干清殿内,眼瞧着裴景诚正坐于上首批阅奏折,她便轻咳一声,传出了些细微的动静出来。   裴景诚立刻放下了奏折,本以为是小吴子又将那烦人的安贵人放了进来,怒容满面地抬头后,却撞见了苏嘉沐清冷的目光。   他心下一阵喜悦,当下便连奏折也顾不上批阅,只从位子上走下来道:“母后怎么来了?”   这一年的工夫,苏嘉沐与裴景诚的关系虽有些缓和,可到底比之从前生分了不少,她顿时便退后了一步,与裴景诚拉开了距离。   “几日不见,皇帝眼下瞧着乌青一片,可是累着了?”苏嘉沐道。   裴景诚本想上前去搀扶苏嘉沐,可手伸在半空中,便极尴尬地收了回去,面上虽无什么恼怒之色,心里却顿塞的很。   苏姐姐到底是与自己生分了。   “儿臣无事,倒是母后,如今天寒露重的,您身子本就孱弱,如何能亲自往干清宫来?不拘什么事,换个小宫女来传唤一声便是了。”裴景诚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上月里太后患了风寒,躺在床榻上足足半个月,可把他急坏了。   如今他已择了一批新进的太医,皆是出身于杏林大家,虽供职在太医院,却只听命于太后一人。   苏姐姐虚长自己十岁,自己总要想尽法子让她平安健康才是。   “哀家来干清宫,的确是有一要事要与陛下相商。”苏嘉沐面上略有些踟蹰,可纠葛之下,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苏姐姐已许久没有主动与自己提过什么要求,裴景诚听了这话心内便涌了上些喜悦,连声问道:“母后但说无妨。”   即便苏姐姐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总会设了法子替她寻来。   裴景诚如此想着,俊秀的脸上便带出了一丝惘然的甜蜜。   可苏嘉沐随之而来出口的话却让他通身一寒,嘴角的笑意僵在脸上。   “哀家想去瞧瞧镇国公。”苏嘉沐语气生硬的说道,这几年她虽未关注朝堂局势,却也知道镇国公府上的男眷皆是栋梁之材,颇得裴景诚猜忌。   自己身份贵重,且又代表着裴家皇权,于情于理都不该去看望林弦这个朝中重臣。   可这世上的事又怎么都凭礼法来决断?若论礼法,镇国公本不该如此痴心不改地爱恋着当朝的太后娘娘,最终郁结于心,损伤了自己的身子。   苏嘉沐心想,自己总不该欠了镇国公人情才是,既然已是最后一面,便见了吧。   裴景诚脸色青白一片,阴晦转换下,他才忍着心中的怒意,问道:“儿臣听闻镇国公病入膏肓,母后去瞧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儿臣顾念母后的凤体,只怕镇国公的病气会伤了母后的身子……”   这已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借口,苏姐姐这些年待自己冷淡不已,好容易今天主动来了一趟自己的干清宫,主动提了一个要求,若是自己贸然拒绝,只怕会伤了苏姐姐的心。   苏嘉沐早料到裴景诚会用这个借口推脱,她便说道:“昔年镇国公为了我们大雍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一力扶持陛下上位,这几年也并未行那跋扈之事,为表皇家关怀,哀家特定去镇国公府上瞧一瞧他,隔着帘子并不会传什么病气才是,皇帝无须担心。”   苏嘉沐已搬出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连裴景诚也挑不出错来,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既如此,母后便去吧,只是路上千万要小心。”   苏嘉沐没想到裴景诚会如此快的松口,脸上都带上了些笑意,只听她说道:“哀家明白,皇帝无须挂怀。”   裴景诚答应了这事后,也只得做戏做全套,将自己库房内的珍贵药材拿了出来,以彰显皇室对朝中重臣的看重。   苏嘉沐一出干清宫,裴景诚便冷着脸坐于龙椅上一言不发,俊秀的脸上好似能结出冰一般阴寒无比。   小吴子只敢远远候在门口听命,可直到宫门落钥之时,陛下却坐在干清宫里一声未出。   直至子时,里头才传来一些细小的动静,小吴子双腿酸麻不已,却也只得走进去伺候。   裴景诚安寝之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宫门下钥了?”   小吴子一愣,随即回复道:“回禀陛下,已经下钥了。”   裴景诚将身上的龙袍递给了小吴子,压抑着嗓音里的怒意,问道:“太后可有回来?”   小吴子略有些惴惴不安,却还是低声回禀道:“晚膳时分,太后让身边的太监递了信回来,只说在镇国公府上遇到旧人,故留宿于此,过一夜再回宫。”   话音未落,裴景诚便把手里的茶壶重重砸于地上。   小吴子被吓得不知所措,跪于地上告罪后,也在反思自己说的哪句话触怒了陛下。   这般冷凝的气氛持续了半晌后,裴景诚才开口道:“出去。”   小吴子如蒙大赫,赶忙退了出去。   干清宫内便只剩下裴景诚一人,此刻他的胸膛仍在大幅度的起伏,脸上的怒容也并未消散。   林弦。   既然病的都要死了,就不要耍哪些手段来哄骗苏姐姐。   自己总要想个法子让他早一点离开人世才是。   裴景诚合衣趟上了龙床,隐隐绰绰的烛光照射下,他黑亮的眸子愈发明亮,眼里似烧着热烈的火苗。   苏姐姐冷落自己的这一年里,他已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这一生唯一的夙愿便是将苏姐姐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身旁,哪怕她待自己冷漠不已,哪怕她丝毫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若有人要与自己争抢苏姐姐,他是一定会亲手送他下地狱的。 第36章   ◎林弦。◎   苏嘉沐的确是宿在了镇国公府内。   她一入府,镇国公声势浩大的迎接了她一番,便引着她往林弦所在的正院而去。   镇国公老夫人身子依旧健朗,她拿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哀切道:“劳烦太后娘娘亲来府上,老身那不成器的儿子已是时日无多,不能再为大雍朝尽心尽力。”   苏嘉沐连忙搀扶住镇国公老夫人的胳膊,温声劝解道:“老夫人勿说这些丧气话,镇国公为了社稷江山染上了一身病,如今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二人来到林弦的正屋门口时,老夫人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对着苏嘉沐道歉道:“太后娘娘恕罪,老身突然头疼的很儿,身子有些支撑不住。”   苏嘉沐便道:“老夫人快去歇息吧。”   镇国公老夫人也未推拒,由身边的心腹丫鬟搀扶着离开了镇国公的院子。   苏嘉沐便由婉儿陪伴着进了林弦所在的正屋内。   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浓厚的中药味飘进了苏嘉沐的鼻间,与大门相对的是一道百鸟朝凤的屏风,上面绣着一对大气磅礴的凤凰。   裴景诚登基的第一年,林弦便借着给自己祝寿的由头将这百鸟朝凤的屏风送到了寿康宫内。   却是没想到他自己屋子里还有一个。   苏嘉沐的视线并未在这屏风上停留太久,隔着厚重的帘帐,却能觑见里屋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身旁还立着一个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   婉儿面有惊讶,只说道:“那女人是谁?”   不是说镇国公一生未娶妻,也未纳一通房,只一颗心放在太后娘娘身上吗?可他病榻前为何会有个女子在一旁守着?   婉儿上前替苏嘉沐撩开帘子,苏嘉沐这才瞧清站在林弦床榻边上的女子的真容。   原来是从前的林贵妃,如今的林珍儿。   苏嘉沐也不知该如何描绘她复杂的心情,她瞧见林弦床榻边站着一个女子时,心竟然猛然一窒,仿佛如鲠在喉的不适感。   再看清那女子的脸时,她的这一口气才从喉咙口吐了出来。   林珍儿将自己的药碗放在了桌上,回首对着苏嘉沐屈膝道:“臣妇参见太后娘娘。”   苏嘉沐一愣,随即便觉眼前的这一幕无比荒唐讽刺。   她虽与林珍儿数年不见,可仔细欣赏了一番她的美貌,便信了林可卿所说的表姑姑与表姑父琴瑟和鸣、日子舒心畅快一说。   实在是林珍儿一张俏脸上满是未尽的春意,肌肤滑腻白皙更胜从前,脸上一丝皱纹都无。   昔日宠冠六宫的林贵妃出了皇宫,便如金丝雀挣扎了锁链一般,在广阔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   不像自己,形容枯槁,倒像个垂垂老矣的年迈之人。   “起身吧。”苏嘉沐心内感慨颇多,便把林珍儿唤了起来。   林珍儿起来后,便蹙起了蛾眉,望着床上面色惨白的林弦,心里又是一阵哀伤,便听她说道:“昔年一别,却不知再与太后娘娘相见,竟是在兄长的病榻前。”   说完这话,林珍儿便红了眼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见她哭的伤心,苏嘉沐连忙出声安慰道:“镇国公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转。”   林珍儿擦拭眼泪后,便将林弦床榻下首的位置让给了苏嘉沐,又连连对婉儿使眼色:“婉儿姑娘可愿陪我去东稍间取一件上好的东烟台墨来,这是臣妇要敬献给太后娘娘的贺礼。”   婉儿踟蹰之下,见苏嘉沐没有出声反对,便应道:“是。”   等屋内只剩下苏嘉沐与林弦二人后,她才敢卸下太后的尊贵仪容,目露担忧的望着床榻上的男子。   昔年自己被贺云洛逼得命悬一线时,便是林弦骑在马上带着御林军前来解救自己,当时她心里想的是,原主不愧在闺阁中人称京城第一美人,竟引得如此鲜衣怒马的少年为她倾心。   婉仪为了男女情爱而死,自己还记得她死前的声声啜泣,如何敢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   苏嘉沐抬眼一看,林弦生了一双桃花眼,此刻双目紧闭,安详无比,如山间清泉般清冽的俊颜上泛着病态的白色,倒让人多了几分怜惜之感。   她就站在离林弦相隔不过半米的地方,望着他静谧的睡颜,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想,林弦是翱翔于天地间的雄鹰,该去西北,该去广阔的战场上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床榻上。   如果自己回应了他的感情,那他就会成为被拔断翅膀的雄鹰,再也没有了在天空中翱翔的资格。   苏嘉沐思索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她发觉自己心中对待林弦的感情十分特殊,既没有达到男女之情的深度,却也远超所谓的友谊。   林弦明白自己的困窘,他知道自己在这深宫里待的厌烦至极,巴不得有一日能去宫外游历山川,看一看人世的浮华。   他懂自己。   所以才会在宫外搜罗了那么多奇异有趣的东西赠予自己,如今想来,那沉闷无光的日子里,那点新奇的玩意儿是她憧憬日光的盼头。   苏嘉沐仍陷在回忆里之时,忽而觉得床榻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她连忙转身朝林弦看去,却见他已睁开眼含笑望着自己。   “参见太后娘娘。”林弦如是说。   苏嘉沐顿时便觉一阵尴尬之意回荡在自己心田间,她猛地背过身去,压下心内的慌乱后,方才转身对林弦说道:“镇国公为了大雍江山夙兴夜寐,如今拖垮了身子,哀家心痛不已,只盼着镇国公能早日痊愈。”   林弦虽面色惨白无力,可一双眼睛却如炙热火焰一般透亮不比,他望着自己眼前的苏嘉沐,心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只听他缓缓开口道:“阿芙,能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他嘴里只称你我,不称太后与臣子。   苏嘉沐心酸不已,泪水竟忽而从她眼眶内滚落下来,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心里由五脏六腑缓缓汇聚到心口的哀伤,她只是稳了稳心神,对林弦说道:“你好好的,太医说你这病有的治。”   林弦淡淡一笑,眉眼里并无多少困顿之色,他只从自己枕下拿出了一快玉佩,递给苏嘉沐后,笑着说道:“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我送过珍儿的玉佩很好看,我一直想亲自做一个送你,幸好你愿意来见我这最后一面。”   苏嘉沐接过那玉佩,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后,劝慰道:“什么最后一面?你好好吃药,将来定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说到子孙满堂这四个字,林弦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病的太过严重,今日说的话已是太多,耗走了太多气力,他便只能倚靠在床边上,对着苏嘉沐勉力一笑道:“你就在这儿让我好好瞧瞧你。” 第37章   ◎死亡。◎   苏嘉沐站在床榻边上,眼神中满是怜惜之意,她望着力气虚弱的林弦说道:“我就站在这里,你放心。”   林弦垂下眼皮,因心内涌上来的喜悦而剧烈咳嗽起来,思索半晌后,他才说道:“有一件事,若是我现在不说,只怕是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苏嘉沐莞尔一笑,眉眼里满是缱绻之意:“你说吧,我在这儿听着呢。”   林弦的眸子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满含深情的望着不远处的苏嘉沐,道:“阿芙,当年赠你梅花素钗之人,其实是我,那贺云洛冒领了功劳去,让你误以为他才是与你心意相通之人,我便是为了这事才与他大打出手,可那时你已对他情根深种,我说再多也不过是背地里对他污蔑罢了,只是如今我已时日不多,若不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说与你听,我便当真是白活了这一世……”   苏嘉沐听了这话后,面上连一丝惊讶都无,她并不是原主,也没有原主从前的记忆,根本就不知道这梅花素钗的渊源。   她正在思索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林弦这番剖心的自白时,林弦眉眼里的炙热光芒已渐渐黯淡下来,他见苏嘉沐毫无反应,便自嘲一笑道:“是我多言了,阿芙就当没听见这番话吧。”   他这话说的灰心,本就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些颓败之色,苏嘉沐瞧了心里极不好受,她踟蹰半晌,方才缓缓说道:“你既将这事告诉了我,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林弦抬起眸子,说道:“阿芙但说无妨。”   “你口中的阿芙,已死在了先皇崩殂的那一日。”苏嘉沐深思熟虑后,还是将自己并不是原主之事告诉了林弦。   林弦的深情太过厚重,她当真担不起这点责任,不若还是将原主已仙逝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林弦。   “我是后世的一缕魂魄,也不知为何会来到苏嘉芙的身体里,可我的确不是她,我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事,对贺云洛也没有任何的感情。”苏嘉沐说这话时,心里很是惴惴不安,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见林弦毫无反应,苏嘉沐只得继续解释道:“这几年我在宫中待得厌烦至极,多谢你送了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进来,你写信说要见我最后一面,我便来了,也将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省得你为了我白白断送了性命。”   林弦脸上的震惊之色已是掩盖不住,他本就聪慧过人,细想了一番苏嘉沐的话,也知道她并不是在欺骗自己。   当初胞妹珍儿来西北寻自己时,哭着说了先皇要她殉葬,阿芙却不计前嫌的救下了她,他那时还抱着一丝期待,阿芙那么讨厌珍儿,救下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还有阿芙与贺云洛的反目,来的如此迅速,他还未反应之时,阿芙已暗中联结杜家,要与贺云洛势不两立。   种种变化都来的太过迅速,他曾经也怀疑过,可最后也只能以阿芙性情大变做解释。   可没想到,原本竟是因为阿芙内里的魂魄已换了一个人的缘故。   原来如此。   他这一生的过错便是那一日没有将那梅花素钗亲手交到阿芙手上。   谁知佳人已逝,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弦心中最后支撑着的那点信念猛然倒塌,他闭上眼睛,连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苏嘉沐只觉得自己脸上似有一种火辣辣般的疼痛,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弦,转身走出了他的屋子。   门外林珍儿与婉儿等人正候在外头小声说话,见苏嘉沐出来,还惊讶的问道:“太后娘娘,您怎得如此快就出来了?”   林珍儿当真疑惑,按照兄长对太后娘娘的深情来说,怕是要说上许久的话,怎得如今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经出来了?   苏嘉沐却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道:“镇国公累了,需要休息。”   她随即便要带着婉儿回到那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深宫中,林珍儿却跑上来阻拦她,道:“太后娘娘,兄长左不过就在这两日了,珍儿斗胆恳求娘娘留在府上,也好全了君臣之谊。”   苏嘉沐却压不下自己淡淡的忧愁之意,她本就明白林弦爱的是原主,自己本就是借了原主的光才得了林弦的真心相待,可在那寂寥又灰暗的日子里,林弦送来的物件的确让自己开怀大笑过。   她想,自己应该是有些喜欢林弦的,只是这点喜欢不足以让她将自己的自尊丢在脚上任人践踏。   她不是原主,对林弦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苏嘉沐正要开口回绝之时,却听得里屋的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道:“太后娘娘,姑太太,镇国公不好了。”   林珍儿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连苏嘉沐也将到了喉咙口的拒绝之话咽了下去,二人相携着一起进了镇国公所在的内室里。   苏嘉沐情急之下,也不忘吩咐婉儿道:“去将哀家带来的千年人参拿来。”   林珍儿又将候在客房里的太医唤了来,一阵兵荒马乱后,由着千年人参吊命,林弦这才睁开了眼皮,只是双眸已黯淡无光。   林珍儿哭喊过后,便附在兄长耳旁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随后便把林弦床榻旁的位置让给了苏嘉沐,苏嘉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看着林弦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忍着心内的酸涩,安抚道:“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一定会好转的。”   她不敢抬眼对着林弦的眸子说这话,她怕林弦会后悔,后悔这几年为了她这陌生人蹉跎了身子、损伤了性命。   林弦直至厌咽气也未说出一个字,只是溘然长逝前对着自己头顶上绣着梅花的帐缦,无声地说了一句“阿芙”。   镇国公老太太赶过来时,瞧见自己的嫡长子已离开人世,她当下便顾不得宗法礼仪,上前趴在长子的尸首上嚎啕大哭道:“弦儿,我苦命的弦儿,为了那一个人,赔上这条命,值不值得?”   苏嘉沐默然转身,抬头咽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后,她才轻声对婉儿道:“我们走吧。”   林珍儿虽在哭泣,可见苏嘉沐要转身离去,她立刻拉住了苏嘉沐的胳膊,婉儿蹙眉便要制止林珍儿无力的举动,却被苏嘉沐喝止。   林珍儿满脸的泪水,因着兄长逝去,她此刻的眸子里也多了些不管不顾的意味在,她便对苏嘉沐说道:“太后娘娘今夜可愿宿在臣妇院子里?臣妇愿将长兄如何患病,如何身死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娘娘。”   苏嘉沐一惊,听林珍儿话里的深意,林弦的死,还有隐情?   当夜,她便留宿在了镇国公府内,第二日才回了皇宫。   镇国公身死一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因着镇国公平定西北、战功赫赫,在老百姓的心里也名望甚高,不少百姓自发地为镇国公披麻戴孝。   干清宫内的裴景诚听了林弦身死的消息,方觉得快意至极,如今心头大患已死,他的皇位当真再无威胁。   至于林弦的身后事,他自然是做足了表面工夫,将所有的哀荣一下子都赐给了林弦,镇国公老夫人也赐下了超一品诰命,见了皇室中人不必再行礼问好。   只是镇国公无子嗣,这一等公爵的功勋却不能再延续下去,他体念镇国公平定西北的功劳,便破格将镇国公这一世袭罔替的爵位赐给林府二房的嫡长子。   裴景诚心下畅快无比,那二房的嫡长子不过是个每日留恋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罢了,他袭爵后,只会让镇国公府迅速走向衰败。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尖利的通传声打断了裴景诚的深思,听闻是苏嘉沐归来,他立刻走下龙椅,起身到干清宫外相迎。   苏嘉沐面无表情的从凤撵上走了下来,迎面撞上裴景诚的笑脸后,她便望了望干清宫门外候着的太监宫女,道:“去里头说话。”   苏嘉沐冷淡不似往常,裴景诚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是遣退了小吴子等御前伺候的太监,跟在苏嘉沐的身后进了干清殿内。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苏嘉沐之时,却被猛然回头的苏嘉沐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还是他登上皇位后,头一次被人扇巴掌,而那人巧好还是他最敬最爱的苏姐姐。   苏嘉沐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即便裴景诚已出落成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受了这巴掌后,嘴角却仍是流下了些血迹。   裴景诚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低头轻笑出声,趁着苏嘉沐还未发一言时,上前一步握住了苏嘉沐的手,道:“苏姐姐可别打疼了自己的手。”   苏嘉沐冷不丁被裴景诚握住了手,心下生起一阵颤栗的恶寒之意,她立刻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裴景诚用力握紧之下,她竟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如今的裴景诚红肿着双颊,一双眸子却带着些癫狂的意味在。   苏嘉沐稳了稳身形,骂道:“你为何要对林弦下毒?”   原来是为了镇国公,苏姐姐才会如此生气。   裴景诚心内的愤怒化作深深的占有欲,他紧紧盯着眼前一颦一笑皆美的如山水画般夺目的苏嘉沐,岁月当真是厚待苏姐姐,怎得让她更比从前还要再多几分韵味?   这一刻,裴景诚多想把宗法人伦丢于脑后,纵情肆意地将苏姐姐占为己有,可他明白,握住苏姐姐的手已是他“造次”的极限。   迎面撞上了苏嘉沐含着嫌恶的目光,裴景诚这才松开了苏嘉沐的手。   “母后,是儿臣错了。” 第38章   ◎苏姐姐。◎   裴景诚说完这话后,便定定的望向苏嘉沐,慢条斯理的笑道:“其实母后也知晓为何,镇国公兵权在手,只要他起了一分谋逆之心,朕这个皇位都要拱手让给他。”   话毕,苏嘉沐心里又是一阵痛惜,当年先皇灵堂上怯生生的小男孩儿如今竟已被这无上皇权熏成了这幅冷漠无情的样子。   苏嘉沐敛下眸子,眼里满是失望:“你想除了杜家,婉仪因你的薄情寡义而死,杜从中饱私囊,于社稷无益,这便也罢了,可镇国公从未做过不得体之事,也未威胁过你的皇位,你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   苏嘉沐眸子里闪烁的失望只让裴景诚备觉刺眼,他心内愈发沉郁,苏姐姐当真如此在意林弦?即便要与自己撕破脸皮,也要为林弦求一个公道?   裴景诚低头轻笑出声,眼里带了些歇斯底里的意味:“因为他觊觎母后。”   苏嘉沐怔在原地,今日的裴景诚实在太过奇怪,连说的话都有些令她摸不着头脑。   偌大的干清殿只剩下她与裴景诚二人,直至此时,她方才觉得殿内的空气逼仄又滚烫,她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醉了。”苏嘉沐躲开裴景诚炙热的视线,扬声对干清殿外说道:“小吴子,进来。”   小吴子应声而来,瞧见裴景诚脸上红肿的五个手掌印后,他便吓得垂下眼眸,不敢再多看。   “奴才在。”   苏嘉沐指了指裴景诚,道:“替你家主子收拾一下仪容,哀家这便要回寿康宫去了。”   小吴子连忙应下,也不知这两位主子到底因何时生了争执,太后娘娘竟对陛下动了手……   苏嘉沐转身后,裴景诚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高声说道:“母后,儿臣会让林弦的胞妹入宫做贵妃。”   苏嘉沐脚步一滞,她随即停下步子,回头道:“你若是还把我当做你的母后,就放她一码。”   说完,便扬长而去。   只留下裴景诚一人待在原地,身旁的小吴子见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便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可要奴才去太医院请太医?”   裴景诚自嘲一笑:“不必了,你退下吧。”   苏嘉沐临走时说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原来做自己的妃子是那么一件可怖之事吗?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镇国公的胞妹,自小到大,除了温柔和蔼的生母以外,只有苏姐姐给过他无微不至的温暖。   如今因着镇国公身死的缘故,只怕苏姐姐愈发厌恶自己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本就是孤家寡人,只要能让苏姐姐陪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   苏嘉沐面色苍白的从干清宫出来后,便由婉儿搀扶着坐上了轿撵,回寿康宫的路上经过一条宽长的甬道。   苏嘉沐突忆起上次在这甬道上遇见了一个绿衣女子,听说就是自己宫殿旁那清音殿里的妃子。   她便问婉儿:“清音殿里住着谁?”   婉儿见苏嘉沐的脸上满是惶恐,也不知道干清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事无巨细的回答道:“回禀太后娘娘,是安贵人。”   苏嘉沐仔细回忆了一下安贵人的样貌,她依稀记得这安贵人眉眼里生的有几分像……   和自己相像……   她心内警铃大作,便接着问道:“她可受宠?”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安贵人便是两广总督家的庶女,如今是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子,陛下每月来后宫的次数不多,可每次去的都是她宫里。”婉儿道。   苏嘉沐听了头疼不已,今日裴景诚在干清宫内的表现实在太令人害怕,可她又不愿往那方面深想,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他总不至于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   “应当是哀家多想了。”苏嘉沐安慰自己道。   婉儿听了这话,便满脸疑惑的问道:“太后娘娘在说什么?是那安贵人惹了您的眼?奴婢冷眼瞧着,这安贵人的确是和您年轻时生的有些相像。”   苏嘉沐摇摇头,只道:“不是因为相貌的缘故。”   婉儿见苏嘉沐不欲多谈,便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等太后的凤撵到了寿康宫门口后,苏嘉沐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隔壁的清音殿。   她盯着清音殿的大门许久后,才对婉儿道:“去敲门,哀家去瞧瞧安贵人。”   婉儿应声而去,没过多久清音殿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里头的宫女见门外站着的是太后身边的婉儿姑姑,面色霎时一白:“奴才见过婉儿姑姑。”   婉儿点点头,又对那宫女说了太后娘娘贾驾临一事。   那宫女诚惶诚恐的跑进了清音殿的寝宫内,一阵兵荒马乱后,才搀扶着安若雅出来迎接。   苏嘉沐走进清音殿后,仔细观察了一下清音殿内的布局,目光被西南角的一处紫藤花架和底下的秋千吸引了过去。   安若雅虽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大驾光临,可太后愿意来瞧自己,也总是件令她面上有光的好事,她便笑着对苏嘉沐说道:“娘娘,那是臣妾亲手做的。”   紫藤花架,从前自己的凤藻宫里也有这样一个秋千。   “是陛下要你做的?”苏嘉沐敛去眉眼里的暖意,语气不善的问道。   安若雅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竟让太后娘娘一下子便不高兴了,她只能揣度苏嘉沐的脸色,说道:“是……陛下说臣妾的清音殿太空,很该做个秋千才是。”   得了这答复后,苏嘉沐心内愈发惴惴不安,可她身旁的安若雅见她如此,脸上也写满了惶恐。   苏嘉沐无意磋磨安若雅,便挤出个笑容道:“你是个好孩子,回去吧,哀家不过是来瞧瞧你罢了。”说完,又把自己胳膊上的白玉镯子褪了下来。   安若雅接过那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后,心内的惶恐才消散了大半,她便欲搀扶着太后往清音殿里走去。   苏嘉沐却扶额道:“哀家头疼,就不进去坐了,你回去歇着吧。”   安若雅闻言,只得作罢,恭送完苏嘉沐后,她方才由贴身宫女扶着回了屋子里。   那宫女见安若雅爱不释手的把玩太后赏下来的白玉镯子,也称赞道:“这镯子当真是衬贵人您的肤色,瞧着倒和雪花一般洁白无比。”   安若雅嘴角一勾,这白玉镯子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只是太后今日为何会来自己的宫殿里?   “只是不知太后为何突然赏赐我。”安若雅道。   那宫女见主子蹙眉,连忙开解道:“贵人且放宽心吧,太后娘娘必是瞧陛下疼爱娘娘您,这才赏下这白玉镯子,待哪一日娘娘诞下麟儿,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呢?”   安若雅听了这话后,脸上却无什么喜悦之色。   诞下麟儿?陛下虽总来自己寝宫里过夜,可从来没让自己近过他身……   她担了一个宠冠六宫的虚名,内里却连一次侍寝都未曾有过。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才是。   安若雅将那白玉镯子收进了妆奁中,又压低声音询问那宫女道:“我让你弄来的药可有着落了?”   那宫女闻言脸色大变,她立刻跑去关上了寝屋的大门,这才附在安若雅耳边说道:“娘娘,连玉公公要价五十两银子呢,只说那药极难得。”   安若雅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那宫女,道:“你去给他,务必要将那药拿回来。”   那宫女接过了那银票,却站在原地踟蹰不已,挣扎之下,她还是说道:“贵人,您已如此受宠,犯不着对陛下下那药,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安若雅不想与一个小小宫女解释里头的关窍,她便道:“你放心,若是出了什么事,必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便是了。”   那宫女见自家主子心意已决,便也只得领命而去。   这一夜,恰好裴景诚翻得是安若雅的绿头牌,她一早便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在清音殿内熏了清淡怡人的香料,卸去脂粉后,才露出那对极为肖像太后娘娘的眉眼。   她坐于梨花木桌旁静静等待,等裴景诚推开清音殿大门后,遣退了服侍的下人,这才沉声开口道:“去外间候着。”   安若雅心下一颤,从前是不让自己近身,如今都不让自己和他共处一室了。   若是不行那个法子,只怕她永无翻身之日了。   安若雅便抬起自己清水出芙蓉的精致脸庞,祈求的神色流连于她眼波潋滟的眸子中,“臣妾知晓自身驽钝,不堪服侍陛下,只是这牛乳羹是臣妾亲手熬得,还请陛下赏脸品尝一二。”   裴景诚忽而觉得有些恍惚,安若雅不施脂粉时的眉眼实在是太与苏姐姐相像,有些时候,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二者的区别。   只是苏姐姐何时会如此谄媚讨好自己?   他便接过了那牛乳羹,喝下一口后,便对安若雅说道:“外间风大,你就坐在这里吧,朕倦了。”   安若雅乖顺的点头,知晓裴景诚的规矩,便站在一旁等他自行褪衣后,才吹灭了屋内的蜡烛。   裴景诚躺在床榻上时,只觉有一股甜腻又复杂的香味飘入自己的鼻间,那味道与幼时生母的怀抱有些相像,让他紧闭的心房松开了一条裂缝。   隐隐约约间,他便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气都往一处汇集而去,喉咙处顿觉干涩无比。   他只能睁开迷离的双眼,秉着自己仅剩不多的理智,对安若雅说道:“朕要喝水。”   安若雅立刻斟了一杯茶递了过来,只是那双白皙滑腻的手却悄悄触碰到了裴景诚滚烫的胳膊。   一阵滚烫的麻意传遍了裴景诚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他一忍再忍,将那水尽数喝下后,才对安若雅说道:“你去外间吧。”   安若雅却停在原地并未异动,炙热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那双滑腻无比的手慢慢的攀附上裴景诚的胸膛,语气热切又妩媚:“陛下,可是觉得燥热无比?”   裴景诚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内那股想要将眼前之人占为己有的冲动,他便也握住了安若雅的手,可仅剩的清明理智又让他松开了安若雅。   “朕为何会如此燥热?”   裴景诚此刻已无暇再去分辨自己燥热的原因,他便是干涸沙漠中几日未曾进水的旅人,而眼前的安若雅则是他梦寐以求的水源。   安若雅褪下了自己的小衣,露出一片春色后,裴景诚心中的欲/念如野草般又蓬勃旺盛了几分。   屋内,一阵旖旎。   只是在最要紧的关头,意乱情迷的裴景诚不禁呢喃出声道:“苏姐姐,我当真不想在与你做母子了。”   安若雅停下了抚摸裴景诚的动作,眸子里满是震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般颠倒人伦的话语,将安若雅的五魂六魄都吓得移了位,她立刻翻身下床,将自己的小衣穿戴完整。 第39章   ◎安嫔。◎   裴景诚醒来之时,安若雅已穿戴好衣服,捧着龙袍候在床榻之下。   他虽觉得脑海里似装了千斤铅般沉重无比,可却想不起来昨夜之时,见安若雅一如往常的恭顺,他便接过龙袍,随口说道:“去领赏吧。”   安若雅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这才对着裴景诚莞尔一笑:“谢陛下赏赐。”   裴景诚一离开,安若雅就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心内嗤笑裴景诚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从前她不明白为何正当壮年的裴景诚会一碰都不碰自己,可如今,她明白了。   原来陛下心里有那样惊世骇俗的念头。   她坐在自己的妆奁前,看着铜镜中如春霞般明媚的面孔,以及与太后娘娘十分相像的眉眼。   忽而她便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展颜一笑,自己可要好好利用陛下的这点隐秘心思才是。   *   与清音殿一墙之隔的寿康宫内,苏嘉沐同样也是一夜未眠,她不知那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何时生了那样龌龊卑劣的心思。   她想,这些年对裴景诚怨也好,疏远也罢,她心底总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的。   一想到这点感情变了味以后,苏嘉沐便觉一阵恶寒之意涌上心头。   如今细想来,婉仪死前凄惨的哭声还回荡在她耳边,景诚究竟是什么时候生的这种心思?婉仪的死,会不会有自己的缘故在?   这样的念头逐渐在苏嘉沐心中疯狂滋长,不过两三日的工夫,苏嘉沐便病了。   且这病来势汹汹,几个太医院的年轻太医围在太后病榻前面红耳赤的争辩,却仍是看不出个名头来。   裴景诚得了这消息后,放下手上如山般的奏折,急匆匆的赶来寿康宫,可婉儿却横在门前,面色沉重的对裴景诚说道:“太后娘娘特别吩咐过,请陛下顾念国事,不必来寿康宫请安。”   裴景诚一震,眸子里闪过些哀伤之色,“母后她不愿见朕?”   婉儿恭敬行礼后,顾左右而言其他:“江南水旱太过严重,还请陛下顾念国事,太后娘娘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不过几日的工夫便会痊愈。”   这便是苏嘉沐铁了心不想见裴景诚的意思。   裴景诚心急如焚,却不敢违拗苏嘉沐的意思硬闯寿康宫,他只得仔细交代婉儿要好好照顾太后,随即便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寿康宫。   一出寿康宫,裴景诚便撞上了候在外头的安若雅。   “你在这儿做什么?”   安若雅行礼过后,便目露忧光的说道:“太后娘娘病重,臣妾自然是去侍疾的。”   身旁的小宫女连忙替她补充道:“陛下有所不知,贵人已侍疾了三日。”   裴景诚抬眼一看,这安若雅眼下的确是有些乌青,看着应当是熬了几个大夜的缘故。   他便对安若雅说道:“爱妃辛苦了,太后这病久而不好,喝了那么多药却一点都没好转,定是那些太医不尽心的缘故。”   安若雅明白裴景诚这话的深意,她便道:“太医们只说太后这病是忧思过度的缘故,若是太后能想开一些,这病自然能药到病除。”   裴景诚点了点头,随即便对身旁的小吴子说道:“朕念安贵人服侍太后有功,便提一提位分,封她为安嫔吧。”   安若雅喜从中来,连忙跪下谢恩,心内只欣喜,果然一味的奉承太后是正确的,自己只要投了太后的欢心,位分与宠爱皆会如期而至。   裴景诚离去后,安若雅便进了寿康宫服侍苏嘉沐。   苏嘉沐这病足足拖了一个月的工夫太见好,经了这一病后,她便对外宣称:自己刚刚病愈,精力有限,以后只专心事佛,不再理事。   寿康宫大门便紧紧关闭了起来,除了安若雅闲暇时去瞧瞧苏嘉沐以外,便再也没有人进过寿康宫。   这一日,安若雅正在陪着苏嘉沐打双陆玩,言谈间便不由自主的说起了后宫之事,“近日新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臣妾瞧着喜欢的很,赶明儿便带她们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苏嘉沐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神疲态且散漫:“不必了,哀家这寿康宫无趣的很,不必拖着她们来陪哀家度日子了。”   安若雅也只是提了一嘴,见苏嘉沐不愿意,心中也乐得自在。   安若雅离去后,婉儿颇有些不忿的说道:“太后既不想见人,何故总把安嫔放进来,她吵嚷的很儿,眼里的谋算真是一点也遮不住。”   更何况,安嫔靠着她们寿康宫得了多少好处?   苏嘉沐却连眼皮也没抬,说话的音调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她身上有些烟火气在,哀家看着她,总能想到娇艳欲滴的花儿,她的确是几分心计在,可她也没害人,那便让她去吧。”   婉儿听了这话却心酸不已,太后娘娘究竟是何时成了如今这幅苍老又冷淡的性子,是从先皇后仙逝开始,还是从镇国公死亡的那一刻起,亦或者是从那一场病开始?   太后娘娘如今还未到四十岁,瞧着却暮气沉沉,一副对这世间万物再也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婉儿立刻哭诉道:“娘娘,您究竟是怎么了?奴婢自小就侍奉你,眼瞧着您从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变成了如今这幅哀伤暮气的模样,奴婢当真心疼的很。”   苏嘉沐一惊,随后便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婉儿擦拭眼泪,口中还安慰道:“你哭什么,哀家不过是厌倦了这深宫中的日子罢了,此生既没有出宫的机会,索性便绝了深宫中的人事,也好乐得清静。”   婉儿却摇摇头,只道:“奴婢冷眼瞧着,娘娘您对镇国公应当是有些感情在的,镇国公死后,您的精气神好似一下子垮了下来。”   是吗?   苏嘉沐也只是自嘲一笑:“伤心又如何,他喜欢的不是哀家,死前最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   婉儿不明白苏嘉沐话里的深意,只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镇国公死前,您明明见了他。” 第40章   ◎第二春。◎   苏嘉沐不想和婉儿多聊镇国公,随意略过这个话题以后,就感叹道:“斯人已逝,再聊这个话题也不合适了。”   婉儿见状也只能委婉规劝道:“太后您一日比一日的消沉,很不该把这点悲伤的情绪积压在心底,哪怕说给奴婢听也是好的。”   苏嘉沐来到古代以后最信任的人就是婉儿,面对婉儿殷切的目光,她不禁软了心肠,只道:“婉儿,在你心里,裴景诚是怎样一个人?”   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苏嘉沐敢如此直呼裴景诚的名讳。   婉儿听了胆战心惊,却解释道:“陛下爱民如子,且将朝政把持的十分稳妥,是一位难得的好君王。”   苏嘉沐点点头,心内也十分赞同婉儿的话,她便笑着说道:“当年他还是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了这幅英武雄壮的样子,这个江山他把持的很好,哀家当年选对了人。”   婉儿听了这话后,不禁面色一白,太后娘娘说这些话,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呢?   “可若是哀家能早一些明白他那点龌龊的心思,兴许婉仪就不会死了。”苏嘉沐敛下眸子,语气萧条的说道。   婉儿也听出了苏嘉沐话里的颓丧之意,以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恨,她在心里仔细品了品苏嘉沐的话,这才恍然大悟。   太后的意思是,陛下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消息的冲击力太大,婉儿顿了顿,随后便瞪大了眼睛不敢再说一个字。   苏嘉沐也自嘲出声:“你也觉得荒唐,对吗?”   婉儿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哀家不愿见他也是这个原因。”苏嘉沐感慨万千的望向窗外的景色,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忧愁。   婉儿明白了苏嘉沐消沉的原因,可这事牵扯到了皇家隐秘,她这小小的奴婢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在晚间服侍苏嘉沐入睡的时候,她才低声道:“太后,奴婢有个法子能绝了陛下的心思。”   苏嘉沐也来了兴致,只问道:“是什么法子?”   “太后不如和陛下说说,只说这些年在深宫寂寞难耐,很想找个第二春,问问陛下的意见,这样陛下应当就能死心了。”婉儿说这话时,心里也有些没底,可如今看来这已经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苏嘉沐在心内揣测了一会儿,随即也表示了同意:“哀家试试,你说的对,为了别人的错事,哀家自个儿倒一日一日的消沉下去,实在是犯不着。”   婉儿欣喜异常,见苏嘉沐想通了里头的关窍,这才服侍她入睡。   次日一早,寿康宫的大门开了,婉儿更是亲自走到干清宫去传了太后的意思,只让裴景诚下早朝后来寿康宫叙旧。   裴景诚听了这消息以后,自然是喜得不知所以,他询问婉儿,道:“母后的病可好些了,可要寻些太医去瞧瞧她?”   婉儿却摇了摇头,一副生疏淡漠的样子。   裴景诚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无暇顾及婉儿的这些异样,他让小吴子替自己择了一条轻便些的常服。   到了寿康宫前,裴景诚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回头对小吴子道:“母后,当真愿意见我了?”   小吴子瞧见自家主子这幅兴奋的样子,心内也颇有些心酸,他说道:“是,陛下,太后娘娘愿意见您了。”   自上一次干清宫吵嚷后,太后已三个月未曾露过面,陛下在这三个月中也从未展颜大笑过。   直到这一刻,裴景诚才明白了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的含义,自己因给林弦下毒一事惹恼了母后,如今已过去三月有余,母后当真原谅了自己吗?   裴景诚走进寿康宫后,便撞见了含笑立在庭院中央的苏嘉沐。   三月未见,苏嘉沐的身形愈发消瘦,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吹走一般,面貌眉眼虽一如往常的清丽,可眉眼间似有似无的愁绪却让她平白苍老了几岁。   裴景诚心酸不已,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奇珍异宝皆送来寿康宫,可他心里明白,苏姐姐从来不爱那些身外之物。   她要的是什么,裴景诚自己也不明白。   总之他如今是一国之君,苏姐姐想要什么,他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替她寻来。   思及此,裴景诚才匆匆走到苏嘉沐面前,笑着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苏嘉沐也一改从前的冷漠,眉眼弯弯的将他叫起,又问起了裴景诚的饮食起居。   小吴子见状,那些紧绷的心也松懈了下来,这对天家母子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件好事。   可婉儿却紧蹙柳眉,好似无限愁思蕴藏其中。   “今日哀家唤你来,是有一事想与你说。”苏嘉沐敛去眉眼里的笑意,转而一脸严肃的对裴景诚说道。   裴景诚的笑意僵在脸上,不知怎得,他的心跳竟比往常要快好几倍,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心田间。   “母后但说无妨。”裴景诚勉力笑道,他想,就是母后要为林弦讨个位列三公的哀荣,他也应了,只要苏姐姐不再难过伤心。   只要苏姐姐不再不理睬自己,要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裴景诚虽如此想着,却没想到苏嘉沐接下来开口的话会令他连最基本的笑意都挂不住。   “母后虽年纪大了,却也想再寻个知冷热的贴心人,这事虽与理法不合,可只要陛下愿意为哀家遮掩,这事也能囫囵过去。”说完,便扬起一双水波涟漪的眸子望向裴景诚。   而裴景诚却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他怔怔的望着苏嘉沐,似乎在分辨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苏嘉沐严肃的神色已经彰显了她说的并非是玩笑话,裴景诚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将奔涌而来的戾气压了下去。   只见他说道:“自然是可以的,母后为了儿臣劳心劳力那么多年,再寻个知心人,也是应该的。”   苏嘉沐也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裴景诚会如此轻易的答应自己的要求。   “既如此,就请陛下用心为哀家择选一番,不论出身,只要人品端正,与哀家年纪相当即可。”苏嘉沐说到年纪相当这四个字时,略含深意的看了裴景诚一眼。   裴景诚讷讷应下,却再也不如刚才那般喜悦,又与苏嘉沐说了一会儿话后,裴景诚便带着小吴子回了干清宫。   只是刚出寿康宫,裴景诚就转头对着小吴子阴恻恻的说道:“去将寿康宫内样貌清俊些的小太监都换了,全换成宫女。”   小吴子不解其意,却也只得照做。   裴景诚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宽长的宫道上,可他的心里却是荒凉一片。   苏姐姐为何会突然生了想寻第二春的心思?明明镇国公已死,应当再也没有人会与自己争抢苏姐姐才是。   裴景诚停下步子,这才咬牙切齿的对小吴子说道:“你可曾见过朕亲手指给太后的那一群太医?他们生的如何?”   小吴子一顿,随后便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奴才自然是见过的,那些太医可都年轻着呢,大多及冠的年纪,做事仔细且认真,将太后服侍的极好呢。”   是了,就是自己引狼入室了。   裴景诚立马将手上的玉扳指重重仍在地上,胸膛因剧烈的愤怒而上下起伏,他指着那碎裂的玉扳指道:“既然服侍的好,前头太后患病,为何过了如此久的时日才好转?必是他们不尽心的缘故,全打发出宫,换些老道的太医来。”   小吴子不明白裴景诚这番怒意从何而来,可他也只能照做。   接来打发了寿康宫内的太监和太医后,裴景诚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他瞪着小吴子问道:“太后刚刚病愈,寿康宫外的守卫也要严加挑选,朕会亲自挑一队亲兵去保护太后。”   小吴子面上恭敬,心里却在撇嘴,陛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太后宫里出了细作不成?   等裴景诚选择好那一队专门用来保护太后的亲兵后,小吴子瞠目结舌的连一个表情都不会做了。   眼前站着的这一队亲兵除了身材都是同一样的高大外,长得可谓是“能止小儿啼哭”,要么歪眉斜嘴,要么皮肤黝黑的瞧不清五官,唯一一个长得齐整些的却是个女护卫?   小吴子这下是真不明白陛下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给太后娘娘安排这么一批“奇奇怪怪”的护卫?难道是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仇?   可裴景诚看着那群护卫却越瞧越顺眼,眉眼间的戾气都消退下去了不少,还未差他们去太后宫里当差,裴景诚便赏赐了不少银钱下去。   “好好保护太后。”裴景诚心情大好,吩咐完这些话后,就回了干清殿批阅奏折。   而苏嘉沐在日落之时,才得知了自己宫里的太监尽数被挪走,那几个专门为自己看诊的年轻太医也被遣退回乡。   苏嘉沐不明白裴景诚用意何为,从外间跑进来的婉儿却红了眼眶,她只道:“太后,陛下真是欺人太甚,竟寻了一批长相磕碜的护卫来。”   “长相磕碜”?苏嘉沐向来不喜欢用外貌来评价一个人,闻言她也只是安抚婉儿道:“这些护卫的职责不过就是保护哀家的安全罢了,又与他们的长相何干呢?”   护卫这一茬撂下不提,婉儿又说起了陛下新拨给寿康宫的太医,“全是一些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医,年纪瞧着左不过耄耋之年,只怕太后还要差人服侍他们,如何能给太后您看诊呢?”   苏嘉沐也一脸淡然的说道:“婉儿,太医自然是要这些积年的老太医才能对症下药,你不必如此介怀。”   婉儿介怀的哪里是护卫和太医,而是裴景诚对太后娘娘不加掩饰的私心。   “太后,奴婢只是害怕,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擎肘住陛下,他若是存了心要违背宗法礼仪,这可如何是好?”婉儿道。   苏嘉沐将婉儿拉到自己跟前,笑着说道:“倒时哀家定会替你和冬儿等人寻好去处,你且放心。”   婉儿听了这话却顿时红了眼圈,“奴婢哪里是在意这个,奴婢自小就服侍太后,太后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若真有那一天,哀家自会寻个法子自己了断,总好过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世上。”苏嘉沐目光坚定的说道。   -完- 第41章   ◎逃出去。◎   将寿康宫内外的人员皆换了一遍后,次日,裴景晨便亲来了寿康宫,求见苏嘉沐后,话里话外都是央她去慈宁宫居住的意思。   “慈宁宫已修葺完毕,母后该迁宫了。”裴景诚道。   苏嘉沐却只是懒懒的抬起眼,语气冷淡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逼着哀家去慈宁宫吗?”   裴景诚忙道不敢,可他炽热的眸子却落在苏嘉沐身上,不曾移开一寸。   苏嘉沐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心里也生出了不少郁气,只道:“若是哀家不愿意呢?你可要把哀家绑去慈宁宫?”   裴景诚再无从前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对苏嘉沐说:“儿臣不敢,只是寿康宫地处偏僻,实在不适宜母后养病。”   苏嘉沐却勃然大怒道:“哀家想住在寿康宫,慈宁宫离你的干清宫不过一个宫殿的距离,着实是太过吵嚷。”   是距离的问题吗?苏嘉沐私心里只是不希望离裴景诚太近罢了,可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来。   裴景诚自然也能明白苏嘉沐的担忧,他也不去戳破这一层薄纸,只笑着说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自会吩咐那些宫人小声行事,必不会扰了母后的清净。”   苏嘉沐忍着心中的怒意开口道:“你这是何意?哀家还非搬不可了?”   裴景诚却还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嘴里只说:“儿臣不敢。”   苏嘉沐险些被他气了个仰倒,只厉声骂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们裴家人骨子里都是这么自私冷漠,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裴景诚被苏嘉沐劈头盖脸地怒骂完,俊秀的脸上颇有些怔愣,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苏姐姐的时候。   那时候父皇刚刚崩殂,朝政皆由着贺云洛一人把持,他本以为苏姐姐定会将皇位拱手让给贺云洛,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贺云洛的意思。   他那时自是害怕极了,可苏姐姐却只是将他叫到眼前,语气温和地安慰道:“景诚,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母后了。”   他如今还记得苏姐姐身上沁人心扉的馨香。   如今不过十年的工夫,苏姐姐便已如此厌恶自己了。   裴景诚自嘲一下,掩不去眸子里的哀伤,他只能轻声说道:“是了,我们裴家人都是这么冷漠无情的,所以母后想不想搬都不重要。”   说着,裴景诚便拂袖离去。   只余下苏嘉沐坐在炕上默默流泪,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伤心,只是此刻眼泪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停歇不止。   婉儿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她只能出声劝慰道:“太后,那慈宁宫装潢精美,且地方宽阔,远胜寿康宫许多。”   苏嘉沐肆意流了一会儿泪,这才说道:“这一次是要哀家搬去慈宁宫,下一次便是要哀家做他……裴景诚的妃子了。”   这样不堪入目的话,连苏嘉沐自己都没脸说出来,她只是不明白,自己抚养长大的养子如何会生出这样卑劣龌龊的心思?   婉儿连忙上前替苏嘉沐擦拭眼泪,只道:“娘娘,不如,我们逃吧。”   逃?   苏嘉沐动作一滞,在婉儿说出此话后,立刻朝着寿康宫外看去,只压低声音道:“怎么逃?逃去哪里?”   婉儿只道:“小心筹码总能找到出宫的法子,娘娘若再在这后宫待下去,只怕会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苏嘉沐瞳孔一震,她自穿越以来就一直在这一寸天地中勉强度日,虽向往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也没生过逃出宫去的想法。   一国的太后逃出皇宫,这是一件多么损伤皇室声誉的事情啊。   可苏嘉沐却忘了,她是千年后的一缕幽魂,皇室声誉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了,哀家这几年竟是病糊涂了,若想摆脱哀家那痴魔的养子,寻个机会逃出宫去便是了。”苏嘉沐眼里迸发出了光亮,只是说完这话后,她却迟疑地看了一眼婉儿。   “可是婉儿,你和小吴子……”   婉儿立刻打断了苏嘉沐的话:“太后不必担心,婉儿虽与小吴子生了情,可这点情与太后娘娘的幸福人生比起来,自然算不了什么,婉儿自然是能割舍掉的。”   苏嘉沐听了后也是一阵叹息,只饱含歉疚地对婉儿说道:“是哀家误了你。”   苏嘉沐决心要逃出宫去后,便也不像起先那般推拒搬到慈宁宫一事了,她只对裴景诚说,自己身子不适,过几日再搬。   裴景诚见她松了口,便也不再强逼。   而婉儿自那日起便不再与小吴子来往,若是小吴子问的急了,她便板着脸说道:“我如今正忙着为太后娘娘搬家一事忧心呢,你也让我省点心吧。”   小吴子得了这话,连忙回去告诉裴景诚,裴景诚最后一丝疑心也消失殆尽。   此刻的寿康宫内,婉儿正在与苏嘉沐盘算着该带哪些细软出宫,“都说我们寿康宫富得流油,可谁知道我们身边连点现银都没有。”   婉儿愁眉苦脸的说这话,苏嘉沐脸上的表情也没通畅到哪里去,就像婉儿说的一般,她的寿康宫内大多都是一些精美贵价的大件摆设,除了自己一些值钱的头面外,连一点银票都找不到。   “如今出宫一事迫在眉睫,只怕来不及将这些大件摆设换钱了。”婉儿道。   苏嘉沐知晓在宫外的生活样样都需要银钱,而她那点值钱的首饰全是御造的货色,寻常当铺根本无人敢收,况且使用那些首饰还会有被人察觉的风险。   所以,如今的重要之事,还是要将宫里的东西变卖成银钱才是。   婉儿突然灵机一动道:“若实在没法子,太后可愿求助家里的老爷?”   苏嘉沐仔细思索了一番,也只是摇摇头,“早些年闹得这样不堪,如何能再伸手和他要钱。”   “这便罢了,奴婢这些年攒下了不少体己,若是太后不嫌弃的话,便用奴婢的吧。”婉儿道。   苏嘉沐冒险逃出宫去,已是拖累了婉儿,她又如何愿意动用婉儿的体己?   “这话你不必再说了,哀家已是亏欠你许多,不可再动用你的体己。”   婉儿虽是忠心耿耿,可苏嘉沐却是冷了心不动用婉儿的一分钱,她便也没了办法。   只是第二日,安若雅来寿康宫请安的时候,便递上了一叠银票。 第42章   ◎失败。◎   婉儿只觉得安若雅突然献殷勤的举动有些可疑,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安贵人这是何意?”   安若雅却一脸坦然地说道:“原是太后的生辰快到了,臣妾驽钝,竟不知该送什么给太后做贺礼才好,臣妾想着,太后即将要迁宫,便来给太后娘娘添点彩头。”   苏嘉沐听了后,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收下那银票后,就打发安若雅离开了。   婉儿素来对安若雅没什么好感,她立刻说道:“娘娘,这是否有些太过碰巧了,安嫔如何会在这个时候送上银票来?”   可她仔细想来,如今逃出宫去的计划只有自己和太后娘娘知情,安嫔难道还会读心术不成?   “无论如何,她总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苏嘉沐道。   安若雅回了自己的清音殿后,就差身边的小宫女去干清殿报信,心中惊讶于太后的决绝,也忌惮陛下的心思深处。   今日一早,干清宫的小太监就送了一叠银票过来,只说让自己送去寿康宫,别的什么也不要问。   依安若雅的私下猜测,只怕是太后有什么动作,那寿康宫里除了铁桶般的婉儿姑姑,其余伺候的人早已成了陛下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   若是安若雅没猜错的话,只怕不久以后,太后便会假死以昭世人,宫里也会多一位新妃子。   只是太后素来刚强果然,又不爱权势地位,陛下想真正的得到太后,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思及此,安若雅便淡淡一笑,倒是便是她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她一定会让陛下得偿所愿,倒时自己便能坐上妃子的宝座了。   *   苏嘉沐仔细筹划了一番出宫之事,最终决定在迁宫前一日时施行计划。   乞巧节那一日她便已身子不适的理由留在了寿康宫,又让冬儿留在宫中守着烛火。   她自己则穿着冬儿的宫女装与婉儿一齐出了寿康宫。   西南角的侧门没有下钥,看管侧门的太监也是婉儿旧时的同乡,趁着夜色隐蔽,婉儿塞了一锭金子在那太监手上,压低声音道:“可都打点好了?”   那小太监收下了金子,指了指侧后方的甬道,“那儿看值的护卫正巧换班,如今无人看守,快走吧,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婉儿只在心里告佛,当真是天助太后和她,往常守备森严的侧门如今正在换班之际。   她连忙搀扶着苏嘉沐往那狭小黑暗的甬道中走去。   一边走,婉儿一边说道:“过了侧门就是在宫外了,等出了京城,陛下便再也寻不到太后您了。”   苏嘉沐也压抑着心内的喜悦,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她心中也忍不住憧憬了起来。   等出了宫,她可以和婉儿选择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住下来,闲时赏赏花做做绣活,忙时就去街上领略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走到甬道的尽头后,看清侧门后的人影,苏嘉沐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只见裴景诚穿着一身暗黑锦袍,身上的龙纹金线在隐隐绰绰的夜光下摇曳出了游龙的姿态,他板着脸,阴恻恻的眸子里积着一潭死水。   苏嘉沐这才意识到,裴景诚早就在这儿等着她了。   太后私逃出宫是什么罪名?她不明白,可她知道,裴景诚绝不会杀了她,反而还会好吃好喝地将她供起来。   既然东窗事发,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婉儿的性命。   裴景诚踱步到苏嘉沐面前,眼里蓄着哀切的痛意:“母后这是要往哪儿去?”   苏嘉沐一言不发,她虽身着宫女粗衣,通身上下那股灼灼其华的气质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景诚身后的一批侍卫便将婉儿围住,只等着陛下一声令下,立刻将这刁奴处死。   苏嘉沐沉默着流下了泪水,她知道,今生除了魂归故里的那一日,她再也没有机会出这深宫了。   “放了婉儿,我和你回去。”苏嘉沐心如死灰地说道。   裴景晨立刻喝退了侍卫,自己则亲自将苏嘉沐送回了新筑的慈宁宫中。   慈宁宫的富丽堂皇险些让苏嘉沐迷了眼,她冷眼瞧着,竟连自己内室里的床帘都用的上品杭丝,暖香一室,各种古玩器具也是琳琅满目,奢靡至极。   她望着默不作声的裴景诚,问道:“陛下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裴景诚却充耳不闻,只招呼着几个伶俐的小宫女进殿伺候苏嘉沐。   看着眼前水葱似的宫女,苏嘉沐这才凄惨一笑道:“晴儿冬儿,早已成了你的人吧。”   回慈宁宫的路上,苏嘉沐一直在思考计划败露的原因,仔细想来,也只有晴儿和冬儿会发觉她的这点心思了。   “母后好好的待在这慈宁宫吧,可不要再乱走,伤了身子,儿臣这便离去了。”裴景诚撂下这一句话之后,就离开了慈宁宫。   婉儿如今还不知所踪,身边的丫鬟也都变成了自己不熟悉的人,苏嘉沐只觉得自己待在这富丽堂皇的慈宁宫里像是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坟墓里。   逼仄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   苏嘉沐懒怠难为那几个怯生生的宫女,只说道:“都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些宫女不敢违拗苏嘉沐的命令,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活计,离开了慈宁宫正殿。   翌日,安若雅早早的便候在了慈宁宫殿外,只等着给苏嘉沐请安,苏嘉沐却已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了过去,连同其余前来请安的嫔妃一起拒之门外。   如此闭门谢客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因着苏嘉沐住在慈宁宫后无一分笑颜,裴景诚将婉儿送了回来。   婉儿身形瞧着消瘦了很多,苏嘉沐一见她就流下了泪水,“婉儿,是哀家害了你。”   婉儿与苏嘉沐抱头痛哭,却只字不提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她只说:“太后娘娘受苦了。”   太后的梦想是能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中,可陛下却生生折断了她的羽翼。   苏嘉沐仓惶一笑道:“你平安无事就好了,哀家如今不过是在苦熬日子罢了。” 第43章   ◎自私。◎   婉儿听得苏嘉沐的此话后,心中的哀伤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掉下泪来:“陛下也不知是犯了哪里的歪心左性,为何要这样对娘娘呢?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爱一个人应当给她快乐的说话,娘娘这几年在这宫里可是闷坏了。”   被说中了心事的苏嘉沐也落下泪来,她望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又冰冷无比的慈宁宫,哀切地说道:“罢了,这日子能熬一天就一天吧。”   婉儿不再多言,如今已到了这般田地,她也不再多说,省得让太后娘娘愈发伤心。   入夜之时,苏嘉沐望着自己头顶上用名贵杭绸做成的床帐,留了许久的眼泪。   *   翌日一早,安若雅就候在慈宁宫外等着给苏嘉沐请安。   由于昨夜一夜未眠的缘故,苏嘉沐直到日上三竿时也仍未起身,婉儿只好让个小宫女去打发走安若雅,可安若雅却铁了心地要给苏嘉沐请安,怎么赶也赶不走。   到了午膳时分,苏嘉沐才睁开眼睛,婉儿连忙服侍她起身穿衣,可苏嘉沐看到摆在案桌上的美味佳肴后,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哀家没胃口,你带着她们分食了吧。”   婉儿还想再劝,可迎面对上的却是苏嘉沐了无生气的面容,她只得把话咽下,将案桌上的食物撤了下去。   直至下午之时,苏嘉沐却还是没有胃口,婉儿在一旁着急不已,可苏嘉沐却只是淡淡一笑:“婉儿不必担心,哀家当真不饿。”   此时,安若雅又来给苏嘉沐请安,言辞诚恳,一副无论如何都要求见苏嘉沐的样子。   苏嘉沐听了后,则对婉儿说道:“去将她请进来吧,若是今日不见,兴许她明日、后日还会来求见,更何况以后说不定哀家还得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这充满自嘲意思的话一出口,婉儿心内也是一阵心酸,她亲自去将安若雅带进了慈宁宫。   安若雅一进慈宁宫,就被里头富丽堂皇的装潢迷了眼睛,她只在心里感叹道,陛下为了金屋藏娇,还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此刻苏嘉沐正靠坐在临窗大炕上,头上未戴什么金钗,身上只着素服。   安若雅立刻请安:“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苏嘉沐脸上并无什么波动,也未叫起,只让安若雅跪于冰冷的地板上,直到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她才笑道:“哀家如果想整治你,有的是法子,你明白吗?”   安若雅颇有些战栗,太后娘娘素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怎么今日竟这样严肃冷冽?她也相信太后所说的话,以太后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便是要自己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哀家从不想难为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离开了家人来了这深宫里,可你做的事,当真是令哀家不齿。”苏嘉沐道。   安若雅知晓前些日子自己送来银票这事太过张扬,可那是陛下的吩咐,她哪里来的胆子驳斥?   “太后娘娘,臣妾……臣妾也是被逼的,若不是陛下苦苦相逼,臣妾如何会贸然将那银票送予太后。”安若雅声泪俱下地哭道。   苏嘉沐看着她这张楚楚动人的俏脸,只叹了口气道:“哀家无意难为你,不管你是真的被逼无奈还是想借此投了陛下所好,都不与哀家相干,只一件事,从此以后不要再来叨扰哀家,你听懂了吗?”   安若雅没想到太后这个像来好捏的柿子今日会如此难搞,可太后说的话也是真的,自己可不能为了眼前这一点利益彻底得罪了太后。   安若雅重重磕了个头,只道:“臣妾明白了,如此,臣妾再不敢打扰太后娘娘的清净。”   等安若雅走后,苏嘉沐才若有所思地望向庭院里的紫藤花架,裴景诚也算是有心了,竟在慈宁宫的院子里装了一个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紫藤花架。   是想让自己日日夜夜看着那紫藤花架,念起昔日的旧情吗?   可自己想到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恶寒。   安若雅离开后,婉儿又端着一碗燕窝进了慈宁宫内,悄悄走到沉思的苏嘉沐旁,把这燕窝粥递了上去:“太后好歹用一些吧,一日不进食,可会伤了身子。”   苏嘉沐却仍是拒绝:“哀家并不觉得饿。”   说来也奇怪,自从她搬到这慈宁宫以后,心情烦闷到了极点,身上的胃好似也出了些问题,除了喝点茶不会难受以外,看到吃食就觉得无甚胃口。   婉儿也只能悻悻地放下了燕窝,又义愤填膺地说起了安若雅:“从前她每日都来我们寿康宫,初时也还算和顺,总是陪着太后您说话解闷,奴婢还以为她是个好的,能把太后逗开心,经过银票那一事才知道,原来她接近娘娘是为了自己的位分,才过了多久就从贵人升到了嫔位。”   苏嘉沐听了这话后也是一怔,其实她与安若雅接触的第一次就知道这是个有野心的孩子,可有野心又怎么样呢?活在这深宫里,有点野心也好过日日憋闷忧伤吧。   只是没想到她会把这点野心用在自己身上,说不伤心是假的,前头在寿康宫里,安若雅的确让自己开怀大笑过。   “罢了,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苏嘉沐叹气道。   婉儿眼圈一红,刚想把燕窝粥撤下去时,却被苏嘉沐握住了手,只听她问:“你与小吴子,是怎么了?”   婉儿的眼泪如掉了线的风筝般滚落下来,她抽抽搭搭地说道:“奴婢不愿意见他。”   苏嘉沐向来仇怨分明,看着婉儿如此伤心,知晓她心里也是记挂着小吴子的,她便劝道:“这事不与小吴子相干,你不要迁怒于他。”   婉儿却哭的愈发汹涌:“奴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是御前的人,奴婢每次瞧见小吴子,就会想起陛下,实在是难受的很。”   苏嘉沐摸了摸婉儿的碎发,眼里满是怜惜:“倒是哀家连累了你。”   婉儿连忙摇头,只道:“奴婢虽与小吴子有些过往的情分在,可这点情分与太后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太后不必责怪自己,都是奴婢与小吴子少了些缘分罢了。”   苏嘉沐不语,只是眉眼间的沉郁之色愈发浓厚了几分。   晚膳时分,苏嘉沐仍是无甚胃口,除了喝了一点普洱茶外,竟是连平素最爱吃的牛乳羹都没胃口了。   婉儿担忧不已,只思忖着明天一早去请个太医过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她正要服侍苏嘉沐去洗漱时,外间就传来了通传声。   是裴景诚来了。   婉儿踟蹰道:“可要奴婢去说,太后您已经睡下了?”   苏嘉沐将刚褪下的外衣重新披了上来,只道:“不必,你去将他请进来吧。”   不消片刻,裴景诚便进了慈宁宫内。   苏嘉沐端坐在梨花木桌旁,身后摆着一架鸳鸯和鸣的屏风。   她笑着对裴景诚说道:“劳烦陛下替哀家换了换这屏风吧,哀家是守寡之身,这样的屏风着实不适合。”   裴景诚屈膝行礼后,就径直走到那屏风旁,说道:“这屏风寓意颇好,母后应当是喜欢的。”   苏嘉沐冷笑道:“是陛下喜欢,还是哀家喜欢?陛下既然只在乎自己的想法,就不要扯到哀家身上来了。”   裴景诚也不着恼,只朝着外头咳嗽了一声,小吴子便领着一众提着食盒的太监进了慈宁宫。   “儿臣听闻母后食欲不振,特令御膳房做了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过来,还请母后赏脸一用。”   谁知苏嘉沐看到眼前十几个不重样的食盒,却冷了脸色,说话的音调如坠寒冰:“都给哀家出去。”   小吴子觑了一眼裴景诚隐晦不明的脸色,霎时不知该不该离去。   婉儿却在一旁怒道:“太后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马上出去。”   小吴子仍然不为所动,只是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出去吧,婉儿也出去。”裴景诚面色淡淡,让人瞧不出喜怒。   小吴子如蒙大赫,这才领着一众太监离开了慈宁宫,可婉儿却怎么也不肯挪动步子,还是苏嘉沐怕婉儿得罪了裴景诚,道:“婉儿,去灶上热一热燕窝粥吧,哀家如今有胃口了。”   婉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等慈宁宫内只剩下苏嘉沐与裴景诚二人后,苏嘉沐才开口道:“你知道,哀家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裴景诚一愣,半天没有接话。   “哀家当初不该收养你,若没有收养你,兴许如今活的还会肆意一些。”苏嘉沐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裴景诚灵透的眸子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蕴含其中,良久,他才说道:“母后不吃东西,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苏嘉沐却笑得更加肆意:“你以为你是在关心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吗?是了,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讨厌待在这深宫里,却还要凭着一己私欲将我留下,你知晓我住在这慈宁宫里食不下咽,也半句不提迁宫一事,你什么都知道,只是用那点卑劣龌龊的心思掩住住你的自私罢了。” 第44章   ◎孩子。◎   这番话落地,裴景诚却低头自嘲一笑:“儿臣还以为母后不明白儿臣的心意,原来母后都明白。”   苏嘉沐见自己痛骂他一番后,他脸上连一丝恼怒都无,不禁也勃然大怒道:“明白又如何,哪怕是死,哀家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裴景诚望着苏嘉沐的面容,坚定地说道:“母后大可不必担心,儿臣不会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做那金屋藏娇之事,母后还是太后,儿臣唯一的心愿就是母后能长命百岁。”   说完,就恭敬地行了个礼,离开了慈宁宫。   苏嘉沐望着裴景诚离去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她发现自己愈发看不懂裴景诚了,既然他不想对自己做什么,又为何要将自己强留在这深宫中?   另一边的裴景诚一出慈宁宫,脸色便阴郁的与夜色融为一体,身旁的小吴子在心里仔细揣度了一番,还是开口道:“陛下,安嫔娘娘有请。”   “不去。”裴景诚道。   小吴子不敢再多劝,只是前方的裴景诚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他道:“安嫔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小吴子轻声道。   裴景诚知晓安嫔的性子,她从来没有主动来请自己去过她的宫殿里,若是她有什么急事要与自己说,必是与苏姐姐有关的事。   裴景诚思虑再三,还是对小吴子说道:“摆驾清音殿。”   清音殿内。   安若雅已备好了美味佳肴,又梳洗好了自身,只身着华服坐在桌边静静等待着裴景诚的到来。   而裴景诚一进清音殿,却立刻遣退了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只望着眼前眉眼与苏姐姐极为相像的安若雅,不解地问道:“你找朕,有什么事?”   安若雅举起酒杯,温婉一笑道:“陛下风尘仆仆而来,何不坐下吃一杯酒?这可是臣妾亲自酿的桃花酒。”   谁知裴景诚却冷哼一声,木着脸道:“有事直说。”   被下了脸子的安嫔也不着恼,而是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又笑着对裴景诚说道:“陛下怎得还是如此性急,要知道这品酒和情爱之事是一样的,坐下来仔细品尝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安若雅这话直白的很,裴景诚霎时一愣,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不虞,耐着性子坐在了桌子旁,只是看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知道朕为何看重你,若是想在这宫里爬上妃位,就让朕知晓你的本事。”裴景诚道,望向安若雅的目光里带着鄙夷与一丝祈求。   安若雅无视了那点刺眼的鄙夷,而是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这才笑着说道:“陛下勿急,太后娘娘心底纯善,且因前头那出宫未遂之事彻底伤了心,若长此下去,只怕会伤了太后娘娘的身子,只怕不美。”   裴景诚蹙起了剑眉,这也是他心里最害怕的事情,苏姐姐一日日消瘦,平日里也不展颜开笑,如今连吃东西也顾不上了,如何不让他担心?   这也是他未敢对苏姐姐做什么的原因,他活了这么久,其实并不知道何为男女之情,只是苏姐姐在,他便觉得安心,他不是不明白苏姐姐的夙愿。   可若是苏姐姐离开了这皇宫,他便真的是那孤家寡人了,就算他是自私吧,只要能留住苏姐姐,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太后身子不好,朕也担心的很。”裴景诚目光淡淡地说道。   安若雅立刻奉上了一杯桃花酒,这才笑着为裴景诚排忧解难:“陛下可知,要想让女子对你敞开心怀,需得投其所好,知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摘下来赠予她便可。”   裴景诚本以为安若雅能给自己出些好主意,可她说出口的话却令裴景诚十分不悦,“太后心内最想要的便是自由,可宫外皆是危险,朕如何能放心?”   不放心是假,想让太后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才是真。   安若雅也不拆穿裴景诚的心思,只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既然陛下担心太后娘娘的安危,便也只得违逆太后的心意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宫外的日子艰苦异常,太后娘娘这般尊贵的凤体如何能吃得起这样的苦?”   这话一出,裴景诚顿觉自己心内好受了许多,是了,苏姐姐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如何能熬得住宫外这般艰苦的日子?自己是为了她好。   “太后娘娘最是个心软之人,陛下不若将京里几个年幼失孤的幼童送进慈宁宫,有孩童作伴,兴许太后娘娘会开怀不少。”安若雅说道。   裴景诚在心里思索了一番,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让苏姐姐找点事情做,总好过日日消沉的好。   “好,就依你说的办。”裴景诚欣然同意,紧缩的眉头也放松了不少。   安若雅见裴景诚开怀,便适时地出声道:“臣妾家中有个胞弟,性子天真烂漫,且又乖巧不吵嚷,若是由他进宫来陪伴太后,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若雅说这话时,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些颤抖,她满怀期待地望向裴景诚,心内因紧张而剧烈喘息了起来。   胞弟不能再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了,她必须要想个法子将胞弟送进宫来,也好让姨娘在天之灵有个慰藉。   裴景诚瞧了一眼安若雅,见她眼里满是祈求,随即摆了摆手道:“爱妃为朕解了燃眉之急,朕自然不舍得爱妃与胞弟受骨肉分离之苦,明日朕便下旨。”   安若雅险些喜极而泣,她这般谋算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胞弟不必在两广总督府里受嫡母的磋磨了。   裴景诚离去时,脸上的沉郁之色,已消散了大半。   只要给苏姐姐找些事做,她便无暇再想着出宫之事了,自己也不必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   翌日一早,裴景诚的旨意便到了慈宁宫里。   安若雅也在清音殿里等着内务府的人送胞弟进宫,可就在这时,慈宁宫传出了一道懿旨,险些让安若雅嚼碎了银牙。   只说太后娘娘凤体抱恙,又忧思伤身,如今连榻也起不了身了,这些孩子皆被慈宁宫退了回去。 第45章   ◎生病。◎   裴景诚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苏姐姐这一回是当真冷了心,这般伤心之下,连身子也看着不好了。   他去了慈宁宫几次,皆被婉儿以太后身子抱恙的理由挡了回来,担忧之下,他只得以天子的威势胁迫婉儿:“太后身子抱恙,朕作为儿子,理当进去探望一二才是。”   谁知婉儿却梗着脖子说道:“陛下若是想让太后病情愈发加重,便硬闯慈宁宫吧。”   经过了前头的这些事,婉儿与小吴子的情分也消失殆尽,她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只要太后日子顺遂,她便会喜悦不已。   前面的帝王威势非同一般,可她婉儿连死都不怕,只想让太后过的顺心自在,自然不会害怕。   而裴景诚也同样忌惮着婉儿的话,若是苏姐姐当真不愿意见自己,他贸然闯进慈宁宫,只怕真会让苏姐姐病情加重。   思及此,裴景诚便长叹了口气,又吩咐小吴子去将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到慈宁宫里守着,自己则站在外头的宫道上静默不语。   哪有儿一国帝王站在宫道上发呆的道理?小吴子正要劝解之时,裴景诚一个眼刀便飞了过来。   “陛下,奴才去替您弄个椅子过来,下午可还要去郊外狩猎呢。”小吴子诚惶诚恐地说道。   而裴景诚的脸色却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只道:“去和内务府说一下,狩猎取消吧,让宫中上下都停了歌舞,一起给太后祈福。”   小吴子不敢多说些什么,虽则这狩猎大会是联络臣子的好机会,可眼前太后病着,陛下自然得表表孝心才是。   “是,奴才这就去。”小吴子起身告退。   裴景诚站在慈宁宫殿外,瞧着慈宁宫外头来来往往的宫人,见了自己时总会屈膝弯腰,眉眼里满是害怕。   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和母妃战战兢兢地活在无人殿中的日子,那时候,那些宫女太监见了自己都要绕道走,生怕沾染上了什么晦气。   裴景诚想,那些年若是没有苏姐姐的鼎力相助,自己不过是个被幽禁宗人府,终身不得出的命运罢了。   是苏姐姐给了自己这无上皇权,也是苏姐姐弥补了自己心上被挖空的那一块情感。   只是,自从婉仪死后,自己与苏姐姐之间的关系就变质了,苏姐姐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有些若有若无的不忿。   苏姐姐在不忿什么?   他其实知道,可他强逼着自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便必须要明白苏姐姐惆怅的眼神里向往的是宫外自由自在的身后,若是知道了,他便会狠不下心来将苏姐姐留在身边。   苏姐姐怨他也好,恨总比爱长久。   裴景诚站在慈宁宫外看着远方的日头缓缓升起,泛着暖意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睛,听到了慈宁宫大门开启的声音。   婉儿面色沉郁,只上前给裴景诚行了个礼,嘴上说道:“陛下,太后有请。”   苏姐姐愿意见他了?   裴景诚心下一喜,立刻跟着婉儿走进了慈宁宫。   如今的慈宁宫里满是浓厚的中药香味,那些伺候的宫人见了裴景诚俱都跪下来行礼磕头,连那药炉都撂在一旁不管了。   裴景诚沉了脸,只道:“都围在朕跟前做什么?还不快去煎药?”   被点名的小宫女浑身一抖,随后便垂着头回到了药炉旁边。   裴景诚这才跟着婉儿去了内室。   隔着轻薄的帘帐,裴景诚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苏嘉沐,眼神中的戾气瞬间一扫而空,只怔怔地出了神。   婉儿替裴景诚撩开帘子,又福了一福:“方才太后娘娘已喝过药了,如今正醒着,陛下进去吧。”   裴景诚看着婉儿冷淡的侧脸,又忆起从前他住在凤藻宫偏殿,婉儿柔声带自己荡秋千的时候。   如今已时过境迁。   裴景诚走进了慈宁宫的内室,略过那一台百鸟朝凤的屏风,就来到了苏嘉沐的床榻前。   此刻苏嘉沐正躺在床榻上,双目望着头顶上的床帐,眼神空洞疲惫,面容虽仍俏丽端庄,可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心如死灰的颓丧之气。   裴景诚心下一痛,随即便出声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苏嘉沐迟钝地移开了自己望着头顶床帐的视线,转而望向了裴景诚,她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地说道:“陛下方才在外头可是发落了哀家宫里的小宫女?”   裴景诚不语,等待着苏嘉沐接下来的话。   “陛下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苏嘉沐的话里满是嘲讽之意。   裴景诚仍是那一副恭顺缄默的样子,他瞧着苏嘉沐惨白的病容,心下愈加哀切,只道:“母后既身子不爽,很该好好养病才是,旁的事就不必挂在心上了。”   裴景诚这话的本意是劝苏嘉沐好生养病,不要因为旁的事而劳心忧思,可苏嘉沐听在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立刻强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横眉立目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哀家连自己的慈宁宫都做不了主了吗?”   说完,苏嘉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虚弱。   裴景诚连忙欲上手替苏嘉沐顺一顺胸膛里的气,可他的手刚抬起来,苏嘉沐就吓得缩作一团,眼神里满是戒备。   裴景诚尴尬地放了下手,转而说道:“母后何必动气,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希望母后能少操点心罢了。”   说完,他便敛下了眸子,将心内的哀伤尽皆掩去。   可苏嘉沐却拧着心里的那股郁气,盯着裴景诚说道:“是了,陛下是一国之君,整个后宫皆在你的掌握之中,闲暇时便让安嫔来哀家的慈宁宫里打探消息,若是心情不好了,就责罚哀家宫里的小宫女,陛下何必一口一个母后?没的让我膈应。”   裴景诚不语,只是苏嘉沐说这番话时神情太过激动,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裴景诚犹豫踟蹰了许多,最终还是抬起头,对着苏嘉沐胀红的面容,缓缓说道:“苏姐姐,朕心爱你。”   -完- 第46章   ◎施针。◎   苏嘉沐听了这话,却撑起手臂,眼神里都是颓丧之意:“哀家是你的母后。”   她这话里蕴含着深深的痛心与失望,她不是不明白裴景诚的心意,可这点心意却让人发自内心的胆寒。   他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他喜欢上了自己的母后,因着无上的权势,他便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将这点隐秘的情思诉之于口,而不去管这点情思是否不容于世。   是了,他是皇帝,他要什么没有?自己不过是个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后”罢了,他如何会在意自己的感受?   “苏姐姐,当初您护着我一步步登上这皇位,受了不少的委屈,从今以后,我不想让您再受一点委屈。”裴景诚上前握住了苏嘉沐的柔荑,眼神中带了些压抑着的迷恋。   苏嘉沐冷不丁被他一触碰,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立刻要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换来的却是裴景诚愈发炽热的眼神。   “留在这一寸天地的皇宫里,对我来说就是受委屈,陛下能放我走吗?”苏嘉沐抽不出自己的手,反而累得气喘吁吁,靠在瓷枕上说道。   裴景诚沉默了良久,而后才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并没有一分动容之意,“苏姐姐,宫外头有数不尽的危险磨难,您吃不了这个苦。”   话毕,苏嘉沐则咬牙朝着他的脸扇去了一巴掌,脱力之后,她方才觉得自己的手掌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饶是身体孱弱,也让裴景诚的脸上现出了通红的五个手指印。   可裴景诚却好似感受不到脸上的疼痛一般,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自得的笑容道:“苏姐姐仔细手疼。”   苏嘉沐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随后才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裴景诚。   可裴景诚却坐在床榻边上,近乎迷恋地望着苏嘉沐的侧颜,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眷恋。   这样火热的视线让苏嘉沐心内倍感不适,平复了一阵心情后,她才转头对裴景诚说道:“到底是哀家吃不了宫外的苦,还是你不想让哀家去宫外吃苦?”   裴景诚沉默不语,他心内压抑着极大的失落感,转而一脸真挚地对苏嘉沐说道:“母后,在宫里究竟有什么不好的?”   “宫外有什么不好的?哀家送你登上了皇位,很该过一过自己的日子了,你为何就是不肯?”苏嘉沐痛心疾首地说道。   在这深宫内,虽则嫔妃宫女们皆对她万般尊敬,一点不敢得罪,全天下的奇珍异宝皆排着队往她的慈宁宫里送来,可苏嘉沐来到这古代十二年,却从未忘记她是个鲜活有血肉的现代灵魂。   她讨厌封建制度下卑躬屈膝的阶级制度,也讨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闺训,更讨厌这为了争取皇帝雨露而明争暗斗的宫内氛围。   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从早到晚都是一模一样的作息活动,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若是说这古代还有什么她向往的东西?那必是秀丽宜人的大好河山,还有人流如织的市井烟火气。   可这些在这逼仄狭小的宫里却永远也无法见到这样的画面,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往宫外去过一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裴景诚静默良久,随后好似做了什么妥协一般,语气哀切道:“苏姐姐,我知晓您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也不喜欢那些嫔妃日日夜夜来叨扰您,只要您愿意待在宫里,所有的要求我都会答应您。”   可苏嘉沐却不吃他这一套,她再次背过身去,话音里满是失望之意:“罢了,不必和我说这些了,陛下请回吧。”   裴景诚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可苏嘉沐却只肯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裴景诚不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转身离去,只是刚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后,便听到里头传来了婉儿的悲怆之声。   “太后娘娘。”声音撕心裂肺,在空寂的宫外甬道中显得愈发清晰。   裴景诚心往下一沉,连忙推开挡在跟前的宫女与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慈宁宫中。   婉儿凄厉的哭声仍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他隔在帘帐外,望着内室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心愈发的下沉。   他颤抖着身子撩开了眼前的帘帐,走进内室,才看清了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苏嘉沐,此刻她脸色煞白,洁白的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表情痛苦难忍。   床榻下的太医一脸的疑惑,只道:“老臣已千叮咛万嘱咐,太后切不可再伤怀,如今大悲大怮之下,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如今需得施针才可。”   裴景诚控制不住由心底升起的寒意,他忍着心内的慌张,走上前去,询问太医道:“如何施针?”   太医被冷不丁出现的威严男声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发现说话之人是皇帝后,更是吓得跪倒于地:“老臣参见陛下。”   裴景诚却皱起了眉,语气里全是不耐:“如今太后的病要紧,你快将那施针之术细细说来。”   那太医这才捋了捋自己的羊须胡子,说道:“太后这病是极难治的妇人病,因忧思伤脾,烦思伤肺,又因食不下咽引出了肠胃上的毛病,如今又因大喜大怒而加重了病情……”   话未说完,裴景诚就冷下了脸色:“别在这儿给朕掉书袋,就说如何治,怎么治?”   那太医一被呵斥,说话的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太后忧思过甚,体内盈结了不少郁气,如今要紧的事还是要在少育穴和阳溪穴下几根银针,将体内的郁气逼出来才是。”   裴景诚听了这话,立刻吩咐道:“既如此,你便去准备施针的东西吧。”   那太医立马称是,只是在离去前,仍是有些不安地看了裴景诚一眼,眼神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局促。   “还不快去?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裴景诚倍感不悦。   那太医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苏嘉沐,纠结了半晌,仍是说道:“这施针,得褪去太后娘娘的外衣才行。”   话音一落,裴景诚的脸色已变得铁青无比。   -完- 第47章   ◎病重。◎   老太医也犯了难,陛下如此摆脸色,明摆着是不愿意让太后脱衣针灸,他只能颤颤巍巍地下跪道:“启禀陛下,太后这病来势汹汹,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会危及性命。”   裴景诚依旧铁青着一张脸,眼里满是滚烫的怒意。   太医不敢再说话,只得觑了眼他的脸色,朝着侧方的婉儿使了个求助的眼色。   婉儿听太医说‘危及性命’这四个字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她知道太后娘娘这几年过的很是心伤,却从没设想过太后因这些心伤而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她“噗通”一声跪于冰冷的地上,对着裴景诚磕头道:“陛下,太后娘娘得此病前,以好几日都食不下咽,如今身子越发虚弱,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说完,她就低声啜泣起来。   可远处的裴景诚仍是沉默不语,婉儿那颗炙热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来,她抬起泪眼看了一眼伟岸又俊秀的裴景诚,心内自嘲一笑。   这便是帝王之爱吗?婉儿冷眼瞧着陛下与太后之间越来越厚的隔阂,心里不断嗤笑裴景诚的自私无情。   他哪里是爱太后娘娘?若是当真爱太后,如何会放任太后在这后宫中枯萎凋零,陛下明明知晓太后向往宫外无忧无虑的日子,可却要硬生生地折断她的羽翼。   直至此刻,太后娘娘病重孱弱,陛下却不让太医为她脱衣施针,究竟是太后的性命重要,还是陛下自己的颜面重要?   婉儿冷笑一声,随即便擦干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她如今是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人,便是太后娘娘不幸殒命,她自会抹了脖子殉了主。   婉儿不再哭泣,老太医更不敢多说些什么,只留下板着一张脸的裴景诚,双眼微愣地注视着床榻上的苏嘉沐,最终还是纠结万分地下了决定。   “婉儿伺候太后,针灸吧。”裴景诚如是说道。   婉儿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裴景诚行了个礼后,便与太医商量着该如何给太后施针。   忙碌了一夜后,苏嘉沐昏重的病情才和缓了不少。   裴景诚一夜未眠,一直候在慈宁宫的耳房内,直至鸡鸣天亮,小吴子才奉上了龙袍:“陛下,上朝的时辰要到了。”   裴景诚眼带眷恋地看了一眼慈宁宫的正屋,踟蹰了许久后,才点头任凭小吴子伺候他穿衣。   离开慈宁宫时,他不忘吩咐小吴子道:“太后若是醒了,即刻让人来通传朕。”   小吴子连忙应是。   裴景诚离开没多久,候在苏嘉沐床榻边的婉儿便发现太后的手指有点颤抖,她立刻欣喜地喊出声道:“太后,您可是觉得好多了?”   苏嘉沐只觉头脑昏昏沉沉,身子也有些轻飘飘的,可五脏六腑里却好似有个滚烫的火球在窜来窜去,她瞧不清眼前的人影,只能依稀听得几声熟悉的女声。   似乎是婉儿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彷徨与害怕。   苏嘉沐艰难地动了动眼皮,想出声劝慰一下婉儿,可喉咙却好似被火烧过一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婉儿看着昔日风华无双的苏嘉沐变成如今这幅孱弱盈虚的样子,心里好似被针扎般疼痛无比,她掉下泪来,对着苏嘉沐说道:“娘娘,您若是不舒服,便不要说话了。”   苏嘉沐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瞧清楚婉儿的样貌,可除了喘息声加重外,竟浑身使不上一点气力。   她如同被陷在沼泽中的鱼儿,被污泥缠住了四肢,任凭她如何挣扎,被只能被再次吞噬覆盖。   婉儿心酸不已,只能上前轻柔地替苏嘉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眼里满是疼惜,“奴婢知晓娘娘想说什么,如今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说完,想到如今苏嘉沐虚弱的样子,婉儿也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   苏嘉沐听到耳边传来影影约约的哭声,声音温婉甜润,应当是婉儿在为自己哭泣吧?   难道自己要死了吗?   苏嘉沐心里竟生出了几分快意,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曾经的世界里去了?她想念父母亲人,也想念幼儿园的小朋友,更想念那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日子。   如此想着,苏嘉沐眼中的热泪便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婉儿愈发心酸,连忙用帕子替苏嘉沐擦拭眼泪,哭声汹涌零碎:“娘娘,您若是觉得辛苦,便别再硬撑着了。”   婉儿如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苏嘉沐身边服侍的时候,那时候小姐还是个笑得肆意鲜活的明媚女子,后来遇上了贺云洛,生了少女情思,走了不少弯路。   好在先皇在一次花宴上对小姐的美貌一见钟情,这才颁下了圣旨,将中宫之位赐给了小姐。   小姐入了宫,却事事躲避,不与先皇交好,反倒想尽了法子与宫外的贺云洛递信往来,先皇因此冷了心,宠幸起了林贵妃。   小姐从那以后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手中没有半点实权,被林贵妃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后更是为了避开林贵妃的锋芒而去了冷宫。   先皇崩殂前,小姐终于想明白了贺云洛的狼子野心,全力扶持六皇子,在贺云洛手下夺取了皇位。   小姐本可以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过着尊贵无比的日子。   可如今呢?   陛下对小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一意孤行地将小姐锁在这深宫的牢笼中,时不时地在小姐的宫殿里安插眼线,监视小姐的一举一动,又许以安嫔重利,要她接近小姐,劝服小姐。   那根本就不是爱,而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   这样束手束脚,荣宠与幸都活在他人一念之间的日子,有什么意趣?经过昨日的事,婉儿愈发厌恶裴景诚,若是太后病情转好,陛下是不是要使了法子将太后纳进后宫中?   这样的日子,婉儿都不敢深想。   她摸了摸苏嘉沐苍白的脸颊,轻声伏在她耳边说道:“小姐,您若是累了,便闭上眼睛睡了吧,闭上眼睛就能去宫外游历大好河山了,再不会有人将您锁在这深宫中了。”   泪水随着话语一同落下。   “小姐,您先去,婉儿随后就来。” 第48章   ◎谥号。◎   裴景诚下朝了之后,就被守在金銮殿门口的小太监给吓了一大跳。   那小太监满脸是泪,低头瞧见裴景诚的黑底暗纹龙靴之后,猛的一下就扑倒在了地上。   “陛下,太后娘娘不好了。”   裴景诚听了这话之后,足足怔愣了好几秒,待回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对小吴子说道:“摆驾慈宁宫。”   等裴景诚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落进耳朵里的却是一阵阵哀切的哭声。   他颤抖着身子,命小吴子推开慈宁宫的大门,还喝令御前侍卫将那些哭泣的宫女太监严加看管起来。   “太后娘娘好端端的,这些人哭什么?莫不是存心想咒太后?”裴景诚红了眼圈,眼里氤氲起的泪雾险些模糊了他的视线。   小吴子早得了消息,如今瞧着裴景诚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里想好的规劝之语也不知该不该出口。   裴景诚进了慈宁宫后,便发现自己安插在慈宁宫内的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连声痛哭,他愈发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地跑进内室后,就听见里头属于婉儿的凄厉哭声。   婉儿……   她为什么要哭?   裴景诚擦干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地走进慈宁宫的内室,等他撩开帘帐,瞧清楚躺在床榻上了无生气的苏嘉沐后。   他再也无法控制住心内的忧伤,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等裴景诚再醒来的时候,满京城已传遍了太后薨逝的消息,苏嘉沐的棺椁摆放在先帝停灵用的万圣殿里,只等着陛下赐下谥号。   小吴子已候在裴景诚龙床前一天一夜,看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裴景诚,鲜少流泪的他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早朝的工夫,陛下就与太后娘娘死生不复相见了?   还有他心爱的婉儿,竟也随着太后娘娘去了,临走前还趴在太后娘娘的棺椁上大哭大喊道:“太后,都是陛下误了您。”   这般纵情肆意、不管不顾的婉儿,他从未见过,亦或者,到了临死的这一刻,婉儿才抛开了世俗的桎梏,将心内的爱恨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   小吴子正在细想的时候,身旁的裴景诚却发出了些微小的动静。   他立刻对着外头的太医喊道:“陛下醒了,快进来伺候。”   太医们鱼贯而入,替裴景诚整治后,也只说了句:“陛下身子并无大碍,许是因为太过伤心才会昏死过去。”   太医退散后,小吴子招呼外头的小太监们守着干清宫的门,自己则错眼不落地在一旁守着裴景诚。   眼看着裴景诚双目涣散无光,只盯着头顶上的龙纹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动作也不做。   就像是个破损且没有生气的布娃娃一般。   小吴子心下叹息,陛下登上皇位至今,当真是应了那句孤家寡人,先皇后死了以后,太后又离他而去,当真是可怜。   而裴景诚也的确是提不起劲来多说一句话,他至今仍无法相信,苏姐姐怎么会死?那不过是个比风寒略严重些的小毛病罢了,苏姐姐怎么会死?   是不是有人要害了苏姐姐?   思及此,裴景诚立刻坐直了身子,对身旁的小吴子吩咐道:“去将太医叫进来。”   小吴子不敢不从,立刻将候在外间的太医唤了进来。   裴景诚懒得再听那些迂腐的太医掉书袋子,他拎起太医的衣领,只道:“太后娘娘如何会病死?可是你医术不精,那针灸之法定是损害了她的身子。”   太医被吓得瑟瑟发抖,只听他为自己辩白道:“陛下,为臣便是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后娘娘不敬啊。”   裴景诚却不管不顾,他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如何会轻易放过,更何况,即便是杀了他,他也不承认是他的自私逼死了苏姐姐。   “小吴子,送他去慎刑司,若他不肯说实话,就把他的皮活剥了。”裴景诚猩红了一双眼,愤怒地说道。   可小吴子却没有迈动步子,而是流着泪,一脸祈求地望着裴景诚。   裴景诚越发愤怒,对着小吴子提腿就是一脚,直把小吴子踹了个仰倒:“怎么了,难道朕还差使不动你了?”   小吴子俯在地上低声哭泣,只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长居深宫二十年,从不曾无故冤枉过一个奴才,也不曾对谁用过刑罚。”   这话一出,暴躁癫狂的裴景诚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盆冷水一般。   他颓然倒地,深陷在小吴子的哭声中无话可说,好半晌,他才对着地上的太医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   太医捡回来一条命,连忙行礼告退。   而倒在原地的裴景诚却又哭又笑了起来,哭的是苏姐姐离他而去,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关心自己,笑的是自己是天子,掌握全天下之人的生杀大权,却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会。   他在冰冷的地砖上肆意大哭,似要把心中的悲切与哀伤都哭个痛快。   小吴子不管相劝,等裴景诚宣泄完后,才上前战战兢兢地请旨道:“陛下,太后娘娘的棺椁还未下葬,内务府正在商议要给太后娘娘拟定一个谥号,还有太后娘娘和先皇合葬一事,也要请陛下示下。”   这话便是要请裴景诚拿主意的意思。   可裴景诚听了后,却根本抬不起一个力气说话,他苦笑着说道:“太后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不爱这宫里的荣华富贵,更不爱先皇,要让她和先皇合葬,岂不是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   “让太后和先皇后葬在一起吧。”裴景诚说完这话,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平常批阅奏折的地方,写下了这道旨意。   太后与皇后合葬虽于理不合,可如今是陛下当家做主的时候,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呢?   小吴子立刻领了圣旨而去,独留下裴景改诚一人待在干清宫中。   他盯着自己奏折上的字迹瞧了许久,忽而想起了幼时苏姐姐陪自己练字说笑的日子。   那一日,风暖花开,书房的南窗半开着,外头的紫藤花架也被风吹散了花藤。   那是他最开心自在的日子。 第49章   ◎大结局。◎   苏嘉沐的棺椁下葬的那一天,裴景诚病了。   这一回的病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不仅汤药喝不进去,还连日里只是说些胡话。   朝中的几个重臣俱都守在干清宫外等着太医的消息。   可太医院的太医多番会诊后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只说:“陛下是存了死志,连参汤都灌不进去。”   大臣们都急了,陛下年轻,未留下一点血脉,若是突然走了,他们大雍朝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大臣们想尽了法子,请了京内京外有命的江湖游医,乃至奇人术士,皆没有办法。   直到大国寺的圆寂法师听了这消息后,徒步走到皇宫内,身披袈裟,双手合十,道:“贫僧能治好陛下。”   大臣们此刻已是没了办法,便是路边的乞儿大声嚷嚷着他能治好皇帝,他们也愿意让这乞儿一试,又何况是德高望重的圆寂法师?   圆寂法师进了干清殿后,就命人焚起了梵香。   他遣退了裴景诚身旁伺候的太监,自己则叹着气坐在了裴景诚的床榻边上。   只见他双手合十,叹着气说道:“陛下,何必顾念前尘?”说完,又对着裴景诚念起经来。   厚重的梵音入耳,被陷在梦魇里的裴景诚顿觉一阵佛光笼罩在他的头顶,他做了一切很长的梦,梦到的都是苏姐姐。   只是她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苏醒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洁白无比的大床上,身边有许多人正在吵嚷叫喊,还有一个正方形的盒子里有人在高声歌唱。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走到了苏姐姐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后,说道:“患者已经退烧了。”   又过了一会儿,苏姐姐睁开了眼睛,她眼神很是迷茫,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身旁的白衣服女人将她摇醒,她这才情绪激动地痛苦起来,眼中的泪似断线的风筝一般流淌不尽。   这个房间内的人们都用一种十分震惊的眼神望着苏姐姐,可苏姐姐没有解释,拿出一个正正板板的小玩意儿放在了耳朵边。   没过多久,苏姐姐就情绪激动地大喊道:“姑姑。”   再然后,他脑海中的场景就变了,苏姐姐正朝着一件很短的裙子在公园里跳舞,边上还站着许多年纪看起来很老的老妇人。   苏姐姐脸上洋溢着喜悦,好似触碰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裴景诚却皱起了眉,眼看着苏姐姐边上的过路人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她裸露的双腿上,他就心里极为不爽。   苏姐姐和那些老妇人跳累了舞以后,就坐在了一个长长的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吃食,大快朵颐地享用了起来。   裴景诚有些无奈,苏姐姐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去哪儿了?就让苏姐姐在这片空地风餐露宿?   可苏姐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她享用着手上的吃食,脸上是裴景诚从未见过的幸福表情。   裴景诚悻悻地闭上了嘴,脑海中的画面又换了一个地方。   是苏姐姐待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子里,她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眼前是一些年纪很小的小孩子。   小孩子十分吵闹,连裴景诚听了都觉得心烦不已,可苏姐姐却只是一脸宠溺和温柔地看着这群小孩,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那些小孩子也都黏着苏姐姐不放,总是上前抱着苏姐姐的腿撒娇,再不济就让苏姐姐给他们擦鼻涕,讲故事。   裴景诚心下一酸,忽而想起了从前在凤藻宫内的快乐时光。   苏姐姐拿起了一本故事书,温柔好听的声音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   “从前,有一条美丽的小美人鱼,她住在非常美丽的大海里……”   那些小孩子和裴景诚都听得津津有味,看向苏姐姐的眼神里也带着崇拜。   画面一转。   是苏姐姐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脸上化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致妆容,一举一动之间,都像掉落凡尘的仙子。   裴景诚不禁看呆了眼,可很久,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上前握住了苏姐姐的手。   他看向苏姐姐的眼神里满是爱意,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那个男人小心地搀扶着苏姐姐走在上面。   周围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鼓掌声,有几个女人还感动地掉下泪来。   裴景诚听到那个握住苏姐姐的男人开口说了话:“我愿意娶苏嘉沐为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苏姐姐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等那个男人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戴在苏姐姐的手指上后,苏姐姐也开心地说道:“我愿意。”   裴景诚看到这一幕,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忧伤,而就在这时,圆寂法师的梵音入耳,他才觉得那股昏昏沉沉的头痛之意消减了不少。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了圆寂大师沉稳睿智的眸子。   裴景诚没有开口。   圆寂大师停下了念经,只道:“陛下梦醒了。”   裴景诚还记得梦里的情形,他追问圆寂大师道:“大师,人会有前世吗?”   圆寂大师没有回答,只说道:“苏施主如今过的很是幸福。”   说完这话,圆寂大师就离开了干清宫。   裴景诚躺在龙榻上流下泪来,想起梦里苏姐姐的幸福笑容,他再多的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自己是个自私的小人。   苏姐姐是盛开在天边的美丽花朵,此生,终究是自己不配拥有她。   若有来生……   裴景诚红着眼一笑,若有来生,只盼着苏姐姐不要遇上自己。   此后的几十年里,裴景诚成了大雍朝最励精图治的君王,除了子嗣不丰以外,政治清明、爱民如子,成了史书上记载的好君王。   而两千年后的苏嘉沐在给自己的儿子说睡前故事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位千古一帝,儿子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妈妈,这个皇帝小时候没有母亲,也不受父亲的喜爱,他怎么会会成为这么伟大的皇帝呢?”   苏嘉沐温柔一笑道:“因为他和宝宝一样,都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打算写HE的,大概写到中途的时候实在写不下去了。   苏嘉沐死在大雍朝,回到现代过上平凡人的生活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   而裴景诚的未来,我没有下笔墨写。   私心里希望他这一生都活在负罪感和歉疚之中,可他是皇帝,后宫里还没这么多妃子。   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苏姐姐,也总有一天会诞下自己的嫡子。   他是个伪君子,包括到了结局,他其实也不理解苏嘉沐为什么一心求死。   在权力顶峰的人本来就不会替别人思考,在裴景诚的世界里,觉得自己为苏姐姐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就是对她好了,这一点他到结局都没理解过来。   所以不管经历几世,她们都没有结果。   当然,苏嘉沐早就释怀了,过着自己的幸福生活。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