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书名:我想在妖局上班摸鱼   作者:江月年年   文案:   楚稚水在大城市奋斗三年,终于带着存款顺利上岸,却发现新单位里只有她一个人类?   楚稚水:现在连妖怪都寻求稳定找铁饭碗?   ※   办公室内,楚稚水逐渐适应妖局工作,尽管她在单位做得兢兢业业,也逃不过小地方的八卦及人情世故,遭遇红娘处长的热心关照。   妖怪处长:“小楚啊,你工作那么优秀,怎么不考虑成家立业?我给你介绍对象吧,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楚稚水心中默念单身大法好,但她也不愿出言扫兴,索性故意刁难:“我找对象要求也不高,只要长得好看,孝顺我父母,能够做家务,还挣钱养家……”   妖怪处长极为爽快:“好,我给你找!”   楚稚水将心一横,咬咬牙道:“……还得会生孩子!”   正当她认为处长会知难而退,岂料对方恍然大悟:“你办公室里那个就会生啊!你就直说看上他呗!”   楚稚水:???   ※   楚稚水:我想在妖局上班摸鱼,后来发现是想想而已。   【友情提示】   如果阅读过程中评论区产生意见分歧,可以直接批评作者,不要批评其他读者。   各位是花钱大佬,说话都硬气一点,跟作者持相同观点者绝不是无脑粉,跟作者持不同观点者也不是无脑黑。   一句话简介:我在妖局建设社会主义   立意:基层工作者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励志人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稚水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楚稚水毕业后在大城市奋斗多年,终于带着存款回老家考公上岸,不料新单位里的同事都非人而是妖怪。观察局经费紧张、百废待兴,楚稚水带领同科室小伙伴共同致富,同时结识徘徊在局外的千年大妖辛云茂。他们初遇时吵闹斗嘴,逐渐熟悉后敞开心扉,终于相知相爱后携手,共度一段无悔的岁月。   小说诙谐幽默、情节轻快,角色刻画立体生动,故事情节富有新意,寓庄于谐地揭露生活。故事围绕普通人的平凡日常,展现人在平凡中创造出的不平凡,用情节传递温暖,彰显人文主义精神。 第1章 世风日下,男鬼普信   窗外枝头上立着两只喜鹊,正在叽叽喳喳喧闹不停。   暖融融的阳光洒进屋里,将办公室白墙照得发亮。墙壁上张贴数张a4纸,纸面印着细细密密的小字,定睛一看标题是《新入职人员办理报到手续流程》,右下角署名——槐江观察局人事处。   简单到甚至简陋的办公桌,角落里年代久远的饮水机,还有时不时响起的键盘音。   楚稚水一边正襟危坐,一边偷偷打量四周,前公司最爱在墙上张贴花里胡哨的海报及宣传语,然而人事处办公室的墙壁却只有微黄的白,那是阳光和岁月共同侵蚀的痕迹。   两相对比下,她终于涌生真实感,她确实是回来了。   “好啦,材料我收下了,你的个人信息也录入,应该没什么别的事情。”   楚稚水长舒一口气,礼貌道:“谢谢您。”   电脑前的中年女子抬起头来,她声音洪亮而爽利,颇有喜鹊报春的精神劲儿,笑道:“我是洪熙鸣,主要就负责局里行政人事工作,你后续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能够主管行政和人事,那必然不是闲杂人等。   楚稚水立刻领悟对方身份,她语带感激:“好的,谢谢洪处。”   “唉,不用这么叫,叫我洪姐就行。”洪熙鸣瞥一眼资料,“小楚以前在银海市工作啊?”   “对,大学在那里读的,毕业后就留下工作了。”   “怎么突然想回来?银海好歹是一线城市,总比槐江这小地方好。”   “我父母都在槐江。”   “也对,离家近,一家人团圆最幸福。”   洪熙鸣热情健谈,她办完各类手续后,又跟楚稚水闲聊许久,终于从学历、家境、家中人口、工作经历升级到是否单身。   好在楚稚水早有准备,一边应答如流,一边适时插话,打断越发危险的聊天内容。   “洪姐,我今天要去部门里认识一下大家吗?”   洪熙鸣突然醒悟:“哎呀,你是特殊人才引进,胡局好像对你另有安排,但他最近出差不在局里,你不然先在其他科室熟悉一下,或者你要等不及,我现在打电话问胡局……”   “没事,不急,等胡局回来吧。”楚稚水忙道,“洪姐你先安排也行。”   “行,那你今天休息吧,录入资料也挺累,明天就去后勤科,等胡局回来以后,再看看他的意思。”   办公室门口,楚稚水以怕耽误对方工作为由,婉拒洪熙鸣送自己下楼的打算。洪熙鸣既是上级又是长辈,楚稚水作为下级和小辈,自然不能不懂事。   洪熙鸣听对方推却再三,她难得声音放轻,犹豫道:“小楚啊,你小姑娘家家胆子大吗?”   楚稚水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一双眼睛明澈,五官线条柔和,看上去脾气很好。她并不是绝色美女,胜在浑身透着书香气,谈吐间进退有度,像极学校里备受老师信赖的优等生。   洪熙鸣担忧小姑娘受惊吓。   楚稚水不解:“胆子多大算大呢?”   “……就是……你应该不怕妖怪?”   “洪姐,世界上没有妖怪吧。”   “哈哈哈,说得也是。”   洪熙鸣笑容仍旧灿烂,却莫名显得干巴巴,没有方才神采飞扬。片刻后,她软言劝道:“行,你回家休息吧,明天好好来上班,没什么可怕的啊。”   楚稚水面对洪熙鸣的安慰满头雾水,但很快就将短暂疑虑抛到脑后。   两人在人事处门口告别。   洪熙鸣目送楚稚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叹息道:“唉,这回能坚持多久呢。”   人事信息录入完成,接下来就是“开眼”。   楚稚水离开人事处后,依照记忆顺原路返回。槐江观察局的办公楼年代久远、没有电梯,走廊空无人烟却仍显逼仄,宛若狭长的时空甬道,仅仅在尽头处显露亮光。   人事处位于四层,楚稚水拐进楼梯口,一边慢悠悠地往下走,一边琢磨起未来工作。既然说胡局另有安排,没准自己摸鱼不容易。   她选择观察局就是为稳定清闲,彻底跟过去的工作炼狱划清界限。远离都市的喧嚣,收获久违的宁静,迎接崭新的平凡生活。   不过,生活是否宁静暂且不提,现在局里倒是静得吓人。   除了她的脚步声外,四周寂寥得不像话,连喜鹊都了无踪迹。   楚稚水缓缓停下脚步,她遗忘具体经过的楼层,只是机械地下楼梯。直至楼道景象许久未变,这才逐渐意识到四层楼过高,好似上楼都没花那么长时间。   她迟迟走不到一层。   人事处办公室内阳光明媚、光线充足,但楼道里却截然相反,仅有面积不大的小窗,外侧还被茂密树藤遮掩,从密叶缝隙间渗出的亮度有限。暖阳被叶片裁切后变得斑驳,落在楼道墙壁上鬼影幢幢,抽象的黑白图案如无数双不怀好意紧盯人的眼睛。   惨白的墙壁老旧皲裂,形成细细密密的斑纹,宛若牢不可破的蛛网,无声地将她笼在其中。   楚稚水站在陌生楼道内,想要检查自己所在位置,只觉一股黏腻阴冷从脚踝处侵袭而上,犹如匍匐蜿蜒的冰凉毒蛇,缓慢而强势地牢牢锁住猎物,使人不寒而栗、心惊肉跳。   上楼时只感觉环境老旧,可没有这种阴森氛围。   她莫名打个寒颤,产生不好的预感,又想起洪熙鸣的安慰,脑海中涌出无限迷茫和惶恐,早知道不该让发小打听观察局待遇,应该先问问闹不闹鬼才对。   她从小就有些怕鬼,但在成人社会打滚多年,早已忘却童年时的弱点。   但这不是观察局吗?   官气应该能冲散怪力乱神。   楚稚水硬着头皮往回爬楼梯,不敢继续下楼,想要去找洪姐。然而,四层的楼梯门早已消失,除了无边无际的阶梯,没有任何离开出口。   鬼打墙。   整栋楼阶梯贯通一气,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都没有逃离的尽头。   楚稚水掏出兜里手机,发现根本没有信号。她迷茫地盯着屏幕,紧接着察觉周围变化。   静谧中,裂纹白墙后突闻嘶嘶怪响,不知是风声还是异兽嘶吼,惊动高墙上诡异的光影。墙壁上不规则的阴影颜色加深,宛若上好宣纸晕染开浓墨,迅速蔓延开,还张牙舞爪,如晃动的狰狞鬼爪。   它们好像察觉她的目光,终于在隐蔽中露出真身。   楼道里树影如跳动的黑色鬼火,在素白的墙面上挪移、游动起来,宛若巨大章鱼投射的影子,像极恐怖片里的惊悚镜头。   墙面汇聚出一张深色铁幕,乌云般向她压下,气势汹汹地扑来!   楚稚水心跳如鼓、头皮发麻,她慌不择路地飞速往下蹿,再也不敢探究如今楼层,只想尽快摆脱追逐自己的奇怪黑影!   静谧楼道里只余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不断敲打的死亡倒计时。   她没胆子回头去看,背后汗毛倒立、皆是冷汗,生怕跟鬼故事一样,逃跑过程中转身就被留下。好不容易瞧见一扇门,不管不顾地夺门而逃,甚至无暇顾及其楼层。   她最怕走廊里没有人,直接被黑影当场吞噬,好在不远处竟有人影。   “麻烦等一下!”   楚稚水骤然看到人类,心头瞬间轻松起来,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   前方高瘦的背影听到声音停下来。   那似乎是一名男子,身形隐没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清相貌,只瞧出宽肩腿长、后背挺直。他一只手插兜,顺势转身看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似乎静候她的下文。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回头时风声停止,阴冷的寒意随之消散。   楚稚水连忙走过去,总算看清对方容貌。她原本还担心出现鬼片情节,男子一回身居然也是鬼,脸上都是血浆伤口之类。好在他的五官俊秀,除了表情略显疏冷,一切都看着挺正常。   黑衣男子被叫住后甚至有点懵,他安静地盯着呼喊自己的人,发现对方面容清丽却脸色煞白。她鬓边的发丝凌乱,不知经历过什么,眼底尽是摇晃的星子,不安地泛着破碎的光。   楚稚水一路狂奔发喘,忙不迭调整起呼吸,又用余光偷看身后,确认墙壁再无黑影,顿时松开紧绷的弦,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   她撞上男子不解的探究眼神,这才醒悟自己喊人之举挺莽撞,赶忙硬挤出笑容询问:“你好,请问这里是几层?”   男子没有作答,反而越发迷惑,轻轻抬下巴示意。   楚稚水顺着他凉凉的目光,突然看见墙壁上3f的标识,正巧就张贴在两人身侧。这么大的字,她却没看到。   楚稚水刚经历完惊悚事件,不但笑容微僵,连声音都发哑:“好的,谢谢。”   “……不客气。”   沉默男子终于开口,接着就抬起长腿,没有再多做停留。   楚稚水看他拐进前方楼梯口,没想到楼内楼梯不止一处,她索性匆匆追上去:“请问这边可以通到一层吗?”   不会再碰到诡异黑影和没尽头的阶梯吧?   男子身形一顿,他眉毛微扬,言简意赅道:“可以。”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不顾对方古怪的眼神,干脆步步紧跟他下楼,生怕自己再次落单。   这一回,墙上是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拉着,不再有任何怪象,也没遭遇鬼打墙。   黑衣男子好似颇不习惯,他走了几步靠边一站,想让楚稚水率先通行,谁料她也不再迈步,直接立在原地等他。倘若他加快脚步,她同样立即提速,始终保持着两步之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男子停下脚步,又往前迈一步。   她停下,跟一步。   他往前迈两步。   她跟两步。   他刻意抬起一条腿,既不向前也不放下,面无表情地盯她,冷眼等她再模仿。   楚稚水这回没跟着做,她见他金鸡独立之姿,反而关切道:“请问你是腿不太舒服吗?”   “……”   男子放下腿,不悦道:“你是故意的?”   楚稚水歉意地解释:“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第一次过来,还不太认路。”   他脸色更冷:“所以就把我当带路的?”   她真挚道:“是,谢谢你的热心。”   “……”   楚稚水紧跟他下楼也挺不好意思,但她现在严重缺乏安全感,说什么都不肯自己离开。虽然他浑身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耐气场,但明显比黑影可靠得多,起码鬼怪是不会烦她的。   他排斥她,明显比她排斥他要好。   而且,他突然间抬腿,莫名就有点憨,搞得她都不怕了。   两人产生交流,楚稚水也从惊心动魄中找回神志,她不愿显得招人烦,无奈地倾吐心声:“……其实你可能不相信,我刚刚好像看到奇怪的东西。”   男子眼神越发狐疑:“奇怪的东西?”   “对,墙上突然有黑影扑过来,看上去跟闹鬼一样。”楚稚水苦笑,“幸好碰到你了,我还怕遇不到人。”   男子面对放松的她陷入深思,墨黑眼眸像密林中寒潭,呈现出极深色泽。这是一张出众的脸,即便神情覆满霜雪,依旧不减无双风采。   他没有说话,一直望着她。   楚稚水被他紧盯,自然搞不懂状况。她还下意识摸摸脸,误以为粘上脏东西:“怎么了么?”   数秒后,他冰封般的面瘫脸破碎,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恶劣地反问:“我有说过我是人吗?”   他的五官清逸俊秀,方才面部神经紧绷,显得高冷而不近人情。然而,他微微扯动唇角,表情顿时鲜活,淡色嘴唇都透出艳色,倏忽间就生动而妖异起来,像是电影中的反转慢镜头。   这句话悦耳动听,如拨动上好琴弦,不知是打趣还是嘲讽。   楚稚水却无心分辨语气,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   草率了。   鬼片情节虽迟但到。   他跟黑影长得完全不一样,谁知道鬼还有两种形态!   接下来他不会吐出超长的猩红舌头,或者动作利落地摘下脑袋抱着吧!?   男子看楚稚水神色恍惚,莫名其妙就愉悦起来。他索性双臂环胸站在原地,颇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好整以暇地等她抱头逃窜,再听她发出一连串惊声尖叫。   但人类的恐惧阈值总有上限,大起大落的连番刺激,带来的不是失声呼救,反而是彻底的宕机。第一次被吓到还会仓皇,接二连三就是神经麻木,让人连惨叫的余力都没有。   楚稚水此时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惊得都遗忘逃走。她在极度的惊惧过后,竟迎来极度的冷静:“但你看着好歹端正……”   起码还有人样儿。   男子见她面色镇定,不由微微一愣:“这是夸我好看?”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脑袋里完全一团乱。   黑衣男子默然。   “哼。”良久后,他终于发出气音,不知思及什么,表情相当复杂,“怪不得吓都吓不走,老套但算你有眼光。”   辛云茂最初对此人满怀戒备,现在猜透她一路追着自己的缘由,原来只是迷恋他皮囊的普通人类,千方百计地没话找话,连搭讪手段都如此拙劣。   楚稚水不懂他评价什么老套:“?”   辛云茂老神在在:“也对,估计人类很少看到像我这样丰神俊逸的存在。”   “……”   楚稚水原本慌得不行,冷不丁被这话噎住,恐惧感瞬间烟消云散。   她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态,但思及对方的离奇身份,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强憋着将吐槽咽回去。   槐江市近年雨水估计很少,应该就是被他整无语的。难道他觉得自己丰神俊逸?但他仅仅是比黑影多个人形吧?   世风日下,男人普通又自信就算了,现在连男鬼都是这样。 第2章 全都是泡沫   辛云茂的自负让在场唯一的人类大为震撼。   楚稚水:“确实,很少看见。”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存在。   下一刻,辛云茂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他将楚稚水看得明明白白。   楚稚水实在痛恨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她特别想出言不逊打击一下对方,又觉得没必要因小失大、丢掉性命。毕竟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现在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   好在辛云茂没有多言,他恢复最初的冷淡,单手插兜继续往下踱步。   楚稚水跟着他重回宽敞而朴素的院内。   刚一出楼门,明艳的阳光就肆意涌来,将办公楼外空地晒得暖洋洋,驱散她身上的料峭寒意。   观察局院内建筑物不多,最高的办公楼被爬山虎缠绕,旁边是一排平平无奇的矮楼。楼边有一片平坦的土地,现在正绿草茵茵,角落还被开垦出来,种植一些小青菜和土豆苗。   辛云茂出楼后,他慢悠悠地坐在石质圆凳上,懒精无神地眯起眼睛,享受被树荫过滤的美好日光。   楚稚水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她今天在楼里心惊胆战,着实搞不懂非人类想法,试探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些妖魔鬼怪不会故意等她跑一半再恶趣味地抓回来吧?   “你居然还没走。”辛云茂听见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上下扫视她一番,好似颇为意外。   楚稚水竟有一瞬间看破对方脑回路,他肯定又要往“丰神俊逸的存在”上联想,搞得好像她故意拖时间,想跟他多待一会儿一样。   不得不说,只要他没有刻意绷着一张脸,他的微表情极容易理解。   楚稚水无力道:“……再见。”   “再见。”   楚稚水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她上车就旋风般驶离观察局,明明最开始被墙壁黑影吓到,但中途被自恋男鬼一搅和,现在脑袋里没有惧怕仅剩无语。   槐江观察局位置较偏,跟楚稚水父母居住的小区有距离,两地没有公共交通,驾车需要三十分钟。这种通勤距离在一线城市不算什么,但放在小城市就不太合适,开车上班明显也是支出。   半小时后,楚稚水在车程中平静下来,她将私家车好好停在地库,打算回家前先打个电话。   尽管她现在安然无恙,但刚才绝对看到黑影,而且自恋男鬼也承认他不是人,新单位四处都充斥着异常。   楚稚水打电话给洪熙鸣,然而那头无人接听。她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过17:00,这是观察局人事处的座机号码,估计下班后就不可能接通了。   别看新单位闹鬼,下班还真是准时,多一分钟都没人,或者说本来人就少,全是奇形怪状的鬼。   片刻后,楚稚水到家,防盗门一开,她还没来得及换鞋,便闻到扑鼻而来的菜香。   饭厅的灯光昏黄温馨,餐桌上已摆好两菜一汤。粉蒸肉还热气腾腾,炝炒瓜尖绿意勃勃,冬瓜骨头汤呈现出清亮色泽,引得人食指大动。   “唉,回来啦。”谢妍看到女儿进屋,她立刻伸手去拍沙发上的楚霄贺,催促道,“行了,别赖着,赶紧去把最后一个菜炒了!”   “我才刚歇会儿,屁股都没坐热……”楚霄贺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无奈走向厨房。   父母刚刚在客厅里等候晚归的独女。   楚稚水毕业后一直在银海市工作,很长时间里都独自住出租屋,不存在有人等自己回家吃饭的机会。   她返乡后好像内心敏感很多,尤其方才经历完诸多怪事,现在瞧见平淡无奇的家庭日常,竟也会莫名其妙胸口泛酸,忍不住要眼眶发热。   她觉得自己在外面坚不可摧,但回到熟悉的港湾就溃不成军。   “妈,别让爸炒菜了,这些都吃不完。”   “没事,再炒个绿叶菜,你现在要营养平衡,不然胃又会不舒服!”   自从楚稚水大病一场后,谢妍有时候就过于紧张。   没过多久,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地用餐,难免就问起新单位情况。   楚霄贺瞥一眼女儿,随口问道:“今天顺利吗?”   楚稚水从小就不是让父母操心的孩子,不管是学习或工作,都特别有自己主意,但他们总会惯例询问一番。   “今天……”楚稚水难得迟疑,“还算顺利吧。”   她无法概括观察局的遭遇算顺或不顺,主要墙壁黑影等东西说出去,仿佛她精神状态有问题,指不定徒增父母的烦恼。   “顺利就好,回来就别工作得太累,又像以前那么拼命!”谢妍劝道,“你接下来不是还装修,力气要省着一点,身体是最重要的。”   楚稚水:“今天就是办手续,什么活儿都没有,明天才正式上班。”   “那晚上早点睡,养精蓄锐。”   饭后,楚稚水在客厅跟父母闲聊一会儿,这才回到房间琢磨灵异事件。她好久不在老家发展,只能拜托发小和同学打听观察局待遇,以及过去有没有骇人听闻的事。   “这种单位工资就是平均水准,肯定没有你在银海挣得多,但在槐江应该算不错了。”   楚稚水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有没有奇怪传闻?”   “类似什么传闻?”   “比如闹鬼之类的?”   “不可能吧,我有个朋友的朋友好像曾经考进去,甚至都跑到槐江观察局看过,但他最后嫌路远没选那边,这也完全是他个人原因。”   这跟楚稚水自己上网搜索的结果差不多,网络也没保存任何槐江观察局闹鬼的痕迹。   如果不是自恋男鬼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她都要怀疑今天的事是一场幻觉,墙壁上根本没有黑影,也没有东西追逐自己。   但自恋男鬼太离谱了,她觉得人类不会那么厚脸皮。   次日,楚稚水还是按时驱车抵达槐江观察局,即便局里确实有怪事,她想离开也得办手续,不可能无故翘班走人。   值得庆幸的是,观察局的清晨正常又祥和,爬山虎叶片凝结晶莹露水,跟阴森诡异扯不上半分关系。   “小楚来得还挺早。”洪熙鸣恰巧在门口碰到楚稚水,笑道,“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楚稚水一晚上都强压满腹忧虑,她现在看到洪熙鸣,总算能说出困惑,“洪姐,咱们局里应该挺正常吧。”   洪熙鸣迷茫:“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稚水心里发虚,小心翼翼地试探:“就是不可能闹鬼的,对吧?”   洪熙鸣一怔。   楚稚水越发胆战心惊:“……难道以前闹过鬼?”   洪熙鸣看楚稚水瞳孔微缩,她连忙热情地一把拉住对方,郑重其事道:“绝对不可能闹鬼。”   “但昨天……”   洪熙鸣双眼炯炯有神:“我可以向你保证,闹什么都不闹鬼!”   局里只会闹妖怪,怎么可能闹鬼呢?   楚稚水被洪熙鸣掷地有声的话感染,胸腔里只差燃起熊熊的社会主义之火,灼烧一切妖言惑众的牛鬼蛇神,勉强感到安心一些。   走廊里,洪熙鸣在前方给楚稚水带路,两人径直前往办公楼三层,在后勤科门前停下脚步。   洪熙鸣往屋里瞟一眼:“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   楚稚水初来乍到,需要洪熙鸣打声招呼。   “好的,辛苦您了。”   “没事没事,你在外面稍等片刻。”   洪熙鸣进屋时居然还随手关门,只留楚稚水一人在走廊等待。她本来还担心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但今天运气不错,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分钟后,洪熙鸣将后勤科的门打开,她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来:“进来吧,这就是新来的楚稚水,从银海市回来的高材生!”   “没有没有,您过誉了。”楚稚水客气摆手,连忙小步进屋,跟同事们问好,“大家好,我是楚稚水。”   “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楚稚水发现后勤科里有三人,两男一女。男性似乎都上些年纪,唯一的女性跟自己年纪相仿。   “小楚不用谦虚,你可是胡局专门人才引进招来的!”洪熙鸣说完扫视一圈屋里众人,她的视线难得锐利起来,话里话外透出些警告意味。   “洪处,您放心吧,没问题的!”肚大腰圆的男子猛拍胸脯,不知道在保证什么,他眼睛又圆又小像黑豆,谄媚道,“咱们后勤科一向最懂事。”   洪熙鸣:“这是吴常恭,后勤保障科科长。”   楚稚水鞠躬:“吴科长好。”   “这是牛仕,负责咱们局里绿化和食堂。”洪熙鸣一指皮肤黝黑的中年方脸男,又看向角落里的短发小姑娘,“那边是小金,金渝,也刚来不久。”   楚稚水依次跟新同事打招呼,她迅速地记清他们的脸,圆肚男是吴科长,方脸男是牛仕,短发女是金渝。   洪熙鸣在办公室环视一圈:“你们屋里还有一个吧?”   吴常恭像是听到晦气话题,摆手道:“哎呀,洪处,他算不算局里的还两说呢!”   “行,那就算介绍过了。”洪熙鸣关切道,“小楚,你先在后勤科熟悉一下,等胡局回来看怎么安排你。”   “好的,谢谢洪姐。”   洪熙鸣将楚稚水带到后勤科,没过多久也上楼回人事处。   科长吴常恭看出洪处对楚稚水的重视,还浮于表面地关怀她两句,等到洪处彻底离开后勤科,他立马一溜烟蹿出办公室,也不知究竟跑到哪里去。   好在牛仕和金渝性格都不错,帮助楚稚水适应起新环境。   牛仕完全是憨厚老实的老大哥形象,主动提出去仓库给楚稚水搬电脑。   金渝则领人在屋里转悠起来,问道:“你想要坐哪里?科长一般待在隔壁,这是牛哥的桌子,然后我坐这边,不然你跟我并排?”   屋里有六张办公桌,不少桌子布满杂物,有两张桌面摆有电脑,看上去是金渝和牛仕的位置。   “我坐你后面吧。”楚稚水认为跟金渝并排靠门太近,容易被领导杀个措手不及。   “好,那我把这些东西收走!”金渝自告奋勇地收拾起桌面。   楚稚水原以为自己身后不坐人,但等她拉开椅子才发觉不对,后桌上没有电脑,却散落不少糖果,甚至有没丢的糖纸。   “我后面还有人?”   “啊,没事,他不常出现的。”   牛仕还没从仓库回来,楚稚水和金渝就坐在屋里说笑。   金渝是短发圆脸软妹,她的发丝微黄略细,说话声音绵绵软软,看上去不谙世事、心思简单。   楚稚水都没将椅子坐热,金渝就倒豆子般吐露好多事,她还抱怨起吴科长不来办公室,又不敢得罪资历较老的牛仕,经常将乱七八糟的工作丢到自己身上。   楚稚水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还点点头应声,心叹金渝确实刚来不久,或者没怎么上过班。   金渝应该是难得看见女同事,好不容易有伙伴,兴奋得难以自制。但今天要换个人听金渝吐槽,指不定私下告诉吴科长,直接捅她一刀。   不过新同事单纯对楚稚水是好事,她之前还怕会有办公室斗争,现在看来能避免不少麻烦。   “后勤科一般做什么呢?”楚稚水见金渝站着不走,问道,“你一直忙着招呼我,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平时事情不多,就差个表格啦。”   “那你先做表格,我简单收拾下。”   “好,你有事就叫我。”   金渝原来是后勤科唯一的女生,她刚刚认识楚稚水,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如今意犹未尽地回到自己座位,开始打开电脑做表格。   楚稚水就坐在金渝后面,看窗外阳光给对方背影披上淡金色。   微光下,小小的灰尘在半空跃动、舞蹈,偶尔飘浮两三细碎的透明泡泡,唯美的画面梦幻而岁月静好。   ……等等,透明泡泡?   楚稚水诧异地发现一闪而过的气泡,类似童年在公园用玩具吹出的泡泡,只是形状明显偏小。五光十色的泡泡随风飘向窗外,没多久就在外面破碎、消逝。   这是哪里来的气泡?   楚稚水目光追随泡泡的移动轨迹,最后察觉根源是前方坐着的金渝。   饮水机恰巧在金渝左上角,楚稚水佯装镇定地起身接水,借机看到正面工作的金渝,终于确信小同事正在吐泡泡!   金渝好像在为表格苦恼,她并未注意楚稚水脸色,不时焦虑地抓耳挠腮,嘴唇下意识一开一合,发出轻微的啵啵声,好像在水面探头的鱼。   这模样并不可怕,就像咬指甲、抿嘴唇的小动作,唯一异常的就是张嘴时偶尔飞出泡泡。   楚稚水端着水杯静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金渝。”   “怎么啦?”金渝乖巧地抬眼,声音天真而轻快。   楚稚水盯着对方无邪的面孔,她轻轻咽了咽,随意道:“金渝,你不是人吧。”   空气凝滞,无人说话。   楚稚水亲眼看着金渝神色微变,对方错愕而慌张,脸蛋鲜红得滴血,嘴唇怯懦地动着,连眼睛都含不住两汪澄澈的泪水,展现出将哭欲哭的神态,好像遭受天大的委屈。   楚稚水顿时迷惘,难道自己猜错?她以为自己在骂人?   下一刻,金渝的眼泪彻底绷不住,她骤然爆发出哀声,惊惧交加道:“……你、你怎么知道!?”   “……”   金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同遇到天崩地裂的惨事。   楚稚水方才犹豫要不要戳破,她怕金渝恼羞成怒发难,然而小同事现在泣不成声,搞得她都愧疚而动容起来,误以为自己说出什么物种歧视的刻薄话。   “如果你不是人的话,该哭的不是我吗?”楚稚水扯过桌上面巾纸,递给爆哭不停的金渝,又安慰地拍拍她后背,无奈道,“为什么你哭得那么凶?”   “我、我怕……”金渝哭得答不出完整句子。   你作为非人类怕什么?难道不该人类害怕吗!?   鳄鱼的眼泪只有两三滴,金渝的眼泪却能冲垮办公室,然后在屋里点唱一首《泡沫》。   小同事边哭就边吐泡泡,恨不得彻底淹没周围,像在洗衣机里倒入过量洗衣粉,源源不断地溢出彩色气泡,迅速席卷一人一妖。   楚稚水目睹此景麻了,她的衣服都要湿了。   她宁愿她沉默,怪她居然看破,不然不会全都是泡沫。 第3章 替妖尴尬   楚稚水软言劝哄金渝好半天,总算得知她伤心欲绝的缘由。   金渝悲声道:“洪处长刚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们绝对不能露馅儿,不能让你知道妖怪的事,我却第一个捅篓子,肯定会被痛批一顿!”   楚稚水面色古怪:“妖怪的事?”   金渝哼唧抹泪:“对,她说不能让你知道我们都是妖怪。”   “……你们都?”楚稚水一僵,迟疑道,“洪姐也是妖怪吗?”   金渝唯唯诺诺地低头:“局里目前就你是人类。”   “……”   原来洪熙鸣也不是人!   原来槐江观察局就只有她是人!   楚稚水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又道:“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他们说你会辞职走人。”金渝抬起眼来,宛若被抛弃的小狗,她恳切地哀求,“不要辞职吧,我会被骂的。”   楚稚水撞上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思绪还一片混乱,却苦中作乐地调侃:“你们妖怪就是用这种狗狗眼留人的?”   楚稚水怕鬼,鬼是不好想象的,代表不可控的危险。但金渝是妖怪,她哭得像小孩,也没什么攻击性,并不会让人畏惧。   楚稚水并不怕具象的危险,或许她排斥的是无形、未知和不可掌控。   “你喜欢狗吗?”金渝偷瞄她,小声道,“对不起,我是鱼,不然让洪处再招狗?”   “谢谢你的贴心,倒也不必这样。”   金渝眼眶又开始湿润,颤声道:“……你还是要辞职吗?”   “好了,把眼泪擦一擦,也不要吐泡泡,我的外衣已经发潮。”楚稚水没正面回答,平和道,“这件事就翻篇,我不会找洪姐告你状,权当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没想好辞职的事,但眼前有哭包要安抚。   楚稚水觉得跟金渝计较都算以大欺小,对方实在没什么复杂坏心眼。   金渝感动得泪眼汪汪:“你对我真好!”   “这算什么对你好?”楚稚水愕然挑眉,“你这样出社会很容易变成砧板上鱼肉。”   “但我是不可食用的鱼类。”   “……”   金渝解决危机后大喜过望,她趁牛仕还没有回来,不知用什么手段清理满屋泡泡,还殷勤将楚稚水潮湿的外套晾在阳光下。好在楚稚水来得早,清晨时多穿一件,不然现在很麻烦。   楚稚水好奇道:“你一直都会吐泡泡吗?”   “只有控制不了情绪才会。”金渝不安地垂眼,她生怕对方嫌弃,“平时不会吐泡泡的。”   金渝刚才也是做工作表格头疼才露馅儿。   楚稚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看见金渝爆哭后口渴,跑到饮水机旁补充水分。   然而,金渝并不是用杯子接水,她根本就没有用饮水机,而是拆开角落里巨大桶装水,直接抬起沉重巨桶就“吨吨吨”往下灌,单薄的身体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画面极具反差感。   楚稚水方才还认为金渝没威胁,但她现在怀疑对方拧自己,完全能做到一手一个。   没过多久,牛仕扛着台式电脑归来,金渝心虚得眼神闪烁,但楚稚水什么也没提。   楚稚水谢过牛仕,没让他出手帮忙,三下五除二就装机,还蹲在桌下将各类线路理好。片刻后,新电脑就连上打印机,办公软件也准备齐全。   牛仕惊叹:“比我装得都快。”   “好厉害!”金渝佩服道,“我现在都搞不明白。”   楚稚水莫名被说得脸热,主要她认为这些事真不算什么,但新同事们都大为震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还抽空瞥一眼让金渝苦恼的工作表格,其实最开始套用excel公式做模板,直接往上填数字就行。未来连公式都不用,拿着模板一招吃天下。   算了,妖怪也没有大学计算机课,无法熟练掌握office办公软件很正常。   除了同事是妖怪外,楚稚水在槐江观察局首日工作可谓清闲,她给自己装配好电脑,帮助金渝处理完表格,还偷闲写点外面的东西。虽然她离开银海市,但资源人脉还没断,可以搞副业赚些外快。   午休时,楚稚水跟随金渝前往员工食堂,还对上午的工作做客观评价:“这里很适合摸鱼。”   她好像就没上过这么混日子的班。   金渝一愣,她腼腆地低头,眼睛忽闪道:“你要摸我吗?”   楚稚水闻言语塞,她刚想说摸鱼不是这意思,但面对小同事满怀期盼的目光,最后还是动作僵硬地揉揉对方脑袋。   天呢,好像在拐卖未成年妖怪。   “金渝你也是刚来吗?”楚稚水想起洪熙鸣的介绍,犹记金渝在局里资历不深。   金渝点头:“对,如果不算你的话,我来的时间最短。”   “今年来的?还是去年来的?”   金渝摇头:“我是二十年前来的。”   “……”楚稚水停顿片刻,她似有所悟,“行,这饭碗是真铁。”   楚稚水听完这话可不会再将金渝当未成年妖怪,也没好意思问对方今年多少岁,并不想在年龄上自取其辱。   槐江观察局员工伙食很糟糕,白米饭配青菜及土豆丝,还有一锅白乎乎的米汤,让人严重怀疑食材都是从外面菜地里摘的。尽管现在食堂餐标有严格标准,但这样的饭菜也显得过于勤俭。   楚稚水都要阴谋论有人挪用餐费,她没有太大胃口,勉强喝点热米汤,避免下午胃里不舒服。   金渝吃得津津有味,可能鱼类吃白米饭都香。   一天的工作想混很快,一晃就到下午五点。   楚稚水根本没看到吴科长的影子,只跟金渝、牛仕打交道。她发现金渝无聊时会发呆吐泡泡,牛仕则私下浏览股市信息,估计是在自己炒股,从他的名字就看出无限底气。   下班时,金渝拿出一条细长的纸质表格,给楚稚水讲解日常打卡流程:“每次临走前写一下今天的工作内容,然后签完字放到前面就行,一般是科长来检查,但其实他经常忘记。”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她看到表格上有两行,疑惑道:“这是还要填一个人吗?”   “我们一般是两人一组工作,吴科长不跟我们一起,按理说你应该跟人结组,但他基本都不出现,遇不到的话,填你自己就行。”金渝歪头道,“我原来跟牛哥一组,需要我换过来吗?”   “没事,不用麻烦,填这个很快。”楚稚水大致理解二人一组是互相监督,但说实话很像走流程,大家都没什么工作,监督就没太多必要。   门口,吴常恭忽然探头,他朝金渝招招手:“金渝,你来一下。”   “又要下班前啰嗦。”金渝闷声抱怨,她对领导敢怒不敢言,又看向楚稚水,“你填完先走吧,不要等我了。”   金渝离开后,楚稚水迅速填表,准备收东西回家。   正值此时,后勤科突然晃进一个眼熟的人影。   高瘦的黑发青年走进来,看到窗边的楚稚水一愣。他今日仍是黑衣,一只手插兜,袖子被随意挽起,露出流畅的手臂及手腕处微凸的骨节,看着潇洒俊逸。   楚稚水抬眼望见辛云茂同样发懵。   辛云茂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他慢悠悠地抬腿,途经楚稚水位置,坐到靠窗的第三张桌前。那张桌子上没有摆放电脑,只散落着糖果及糖纸。   楚稚水听到背后的响动头皮微麻,她不知道为何每次跟此妖见面都很尴尬,而且他上午还没参加自我介绍环节,两人现在算彼此不认识的状态。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同事,只有陌生且不知姓名的一人一妖,连出面打圆场的妖怪都没有。   楚稚水想要下班走人,她看到手中表格又犹豫,堪称进退两难。金渝说遇不到就填自己,但她现在遇到神隐同事怎么办?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调动出工作社交能量,打算速战速决离开此地。   楚稚水缓慢站起来,她转身将表格放他桌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友善道:“你要填这个吗?”   昨天的事完全是误会,既然以后要做同事,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辛云茂顺着她的动作看清科室表格,他眸光微闪,似有些疑惑,又用幽幽的墨黑眼眸打量她。   楚稚水微笑望他。   辛云茂没有多言,他下意识地环顾周围,然而手边只有散装糖果。   楚稚水看出他在寻觅什么,直接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递过去。   他犹豫片刻接过,冷白的手指修长,大笔一挥签上名字,字体倒是一气呵成、遒劲有力。   辛云茂。   楚稚水记住他的名字,客气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新来的楚稚水,以后也在后勤科工作,我们昨天还见过一面,当时……”   “我知道。”辛云茂抬眼望她,平静道,“你是个好人。”   楚稚水:“?”   楚稚水不明所以地应声:“……啊,是,我确实是人类,跟你们不太一样。”   辛云茂面对她迷惘的神色,他双手轻轻交叠,语气淡然道:“很抱歉,虽然你是个好人,但我没办法回应你那种人类的感情。”   楚稚水满头雾水:“那种人类的感情?”   “当然,拒绝你并不是由于人类身份,你的条件非常优秀。”辛云茂慢条斯理扫视她一圈,他故作绅士地表达肯定,坦白道,“只是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或妖,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   楚稚水脑瓜子被震得嗡嗡发响,她赶忙伸手制止:“冒昧地打断一下,请问话题是怎么快进到这里?我应该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吧?”   他怎么会突然给她发好人卡!?   “如果等你表白再说清楚,你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岂不是更多。”辛云茂表情严肃地扬眉,“昨天突然跟我搭话还追出来,今天又故意找话题跟我交流,理解你没见过我这样的存在,但还是提前说明白比较好。”   辛云茂客观分析楚稚水的行为,判定她处心积虑拉近距离。   “……”   楚稚水忽然领悟每次遇到他都尴尬的缘由,主要辛云茂似乎总认为她对他图谋不轨!   这个男妖怪为何如此自信!   楚稚水被他气笑了:“其实槐江市医院条件还不错,做脑科检查很方便,实在不行还能转院。”   “什么意思?”   “我怕你平时不注意,没准脑袋不太舒服,有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   比如癔症之类的。   楚稚水从不会出口成脏,她觉得自己这话够有攻击性。   辛云茂静默数秒,他一只手轻撑着桌面,向后微仰靠住椅背,讶异道:“你还真挺执着,但就算对我嘘寒问暖,我们最后也不会有结果。”   “……”   他管这叫嘘寒问暖?   她明明是在阴阳怪气!这个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妖!   楚稚水不知辛云茂脑袋有没有大病,但她替别的妖尴尬的毛病要犯了。 第4章 欲情故纵的小把戏   “不好意思,我不经常骂人……不对,骂妖。”楚稚水扶额,“稍等片刻,我回忆一下侮辱性词汇。”   她打算调动自己贫瘠的脏话让他清醒过来。   “你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你是不是真听不懂人话?”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就没听过如此离谱的话,凝眉道,“真诚建议局里用大病医疗给你治治脑子。”   辛云茂被骂也不恼,反而气定神闲:“如果这样就能让你放弃,那你骂两句宣泄情绪也行。”   “……”   楚稚水被膈应坏了。   她如今骂他都变成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倘若不是见识过金渝力能扛鼎,加上怕动手扇他被厚脸皮反震手疼,估计就要现场打起来。   “荒诞,滑稽,可笑。”楚稚水一连蹦出三个词,她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觉得自己很优秀?”   辛云茂懒洋洋地转笔:“这不是明摆着。”   “……再见。”   楚稚水深感不能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拿起东西下班走人,连多余眼神都不想给自信心爆棚的某妖。   “你的笔。”   “脏了,不要了。”   别说接过他递出的黑色签字笔,她现在跟他同一屋檐下呼吸都窝火。   辛云茂目送楚稚水步履匆匆地离去,他独自坐在桌前静默数秒,想要探身将黑色签字笔放到楚稚水桌面,最后思考一番还是丢回自己的笔筒。   门口,金渝哼着小调回到办公室,她看到房间里仅有辛云茂,立马惊慌失措地退到外面,根本不敢在后勤科里多加停留。   辛云茂对此见怪不怪,局里多数妖怪不是畏惧他,就是视自己为隐形。他索性一个人眯起眼在屋里享受傍晚夕阳,金红余晖将天空染成血色,落日如游龙摄人心魂的金瞳。   辛云茂在一天最后的日光中睁开眼,他想要找颗糖打牙祭,却发现曾经空荡的前桌已摆好电脑,显然楚稚水要在此长期扎根了。   楚稚水愤愤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决定以后将辛云茂当隐形妖。   她认为自己跟这种妖怪纠缠都是跌份儿。   好在辛云茂本来就很少出现,次日后勤科没有他的身影。楚稚水按时抵达自己的座位,她连正眼都没抛给空空如也的后桌,至今想起自负过头的某妖都无语至极。   楚稚水落座后,打算开始一天工作,却在桌上摸到一颗糖。轻薄剔透的糖纸,相当简约的包装,童年里的常见零食,记忆中好像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昨天曾出现在辛云茂桌面上。   这妖怪怎么连自己的东西都乱丢?   楚稚水随手将糖丢到后桌,完全没放在心上。   槐江观察局后勤科的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简而言之就是枯燥、重复又无聊。制作材料报表、清点打扫仓库、搬运各类货物,还有各式各样突然冒出的琐事,毫无技术含量但磨人。   楚稚水做起来并不费劲,尽管打心底认为这种容易被取代的工作没意义,但以前在校实习时也不是没干过。她很快就得心应手,效率甚至比金渝高。   观察局唯一缺点就是食堂太差,楚稚水委婉朝牛仕打听过,对方给出的理由简单直接——没钱。   当然,新的缺点很快也浮出水面。   手机冷不丁弹出一条短信提示,亮起的屏幕引起楚稚水注意。   【您的尾号1232卡5日10:12银海银行收入(工资)2,174元。】   楚稚水望着短信恍惚起来,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还认真再核对一遍,确实是两千一。尽管她还没在新单位工作满一个月,但观察局都是每月5日发当月工资。   楚稚水上次收到差不多水准的工资,应该是大一在大厂实习时,日薪200元,每月工作20天,算下来还比槐江观察局多一点。   楚稚水回来时做好降薪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深受冲击,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许多公司明令禁止员工互相打听工资,但槐江观察局又不是公司。楚稚水三言两语就将金渝哄过来,打算了解一下新单位的收入情况。   她怀疑是由于自己还在试用期,或者局里有其他绩效没有发。   “今天发工资啦?”金渝好像记不清日子,她在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跟楚稚水互通消息,钦佩道,“你好厉害,比我还多点。”   “怎么可能?”   楚稚水凑到金渝电脑旁,她看清对方的工资,居然真比自己还少。   “这是没发绩效吧。”楚稚水推测,“一般来说,月底应该还有一笔钱。”   金渝眨巴着圆眼睛,懵懂道:“绩效是什么?”   楚稚水望着她无知的模样,内心涌起不祥的预感,耐着性子解释道:“观察局不是全额拨款单位,如果单位有自己的营收,就可以作为绩效,补贴给在职员工……”   她明明记得银海观察局有绩效,而且在职人员的收入还不错。   金渝似懂非懂,老实地摇头:“没听说过。”   “就是我们单位自己挣钱自己发……”   “我没遇到过,就这一笔呢。”   “……”   很好。   楚稚水确信自己掉坑,槐江观察局效益很差,应该属于发不出绩效的单位。现有工资远低预期,让她感到很不适应。   她开始考虑如何养车,要是算上通勤油费及汽车保险,没准自己一年在打白工。从目前状况来看,想要生活水平不骤降,只能更换一份工作。   怀着重重心事下班,楚稚水驱车离开槐江观察局,打算顺路接一下在外买菜的母亲。她在超市附近寻找完停车位,又怕谢妍找不到具体方向,索性步行到门口跟对方碰头。   街边敞开的水果摊热闹不已,都是手拎布袋的附近住户。隔壁特卖店的扩音喇叭响个不停,喧嚣而机械地重复降价通知,充斥着市井气。   楚稚水遥遥就看到母亲谢妍被人强行挽着,两人手中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看上去刚刚从超市里出来。   “哎呀,这就是稚水嘛,真是女大十八变!”中年女子衣着艳丽,集齐赤橙黄绿,高声招呼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一个院儿。”   楚稚水童年时住在父母单位的房子里,那时候大院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连带知道其他家孩子的情况。   她推测此人是谢妍同事,还在脑袋里搜寻一圈:“刘阿姨好。”   “还记得刘阿姨呀!”刘柯美激动道,“稚水当年在咱们院里多有名啊,那是老师年年表扬的三好生,高考居然还考到银海大学,可不像我家那不省心的兔崽子,一本都考不上,好在工作还行……”   “唉,我听你妈说,你也回槐江工作啦?现在工资怎么样?”   楚稚水面对出言试探的刘柯美,又瞧瞧挤眉弄眼的谢妍,客气地答道:“对,就两三千。”   刘柯美紧绷的面庞瞬间舒展,她脸上像绽开一朵花儿,忙道:“不错,挺不错啦,我儿子也才五六千,现在年轻人都不容易。”   “你看他吧,挣得也不多,还非给我买新手机,我都说不要了,光知道浪费钱!”刘柯美喜滋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那是一个型号较老的ihone,目前市价三千左右。   楚稚水哪能不知对方想听什么,和气道:“孝顺嘛。”   谢妍:“对对对,你真是享福啦!”   刘柯美闻言更是喜上眉梢,脸庞快被得意挤满了。   片刻后,母女俩跟刘柯美在门口挥别,提着大包小包往自家车走。楚稚水替谢妍接过大半东西,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带路。   谢妍跟着女儿过马路:“你居然还记得刘阿姨。”   楚稚水虚虚地拦住母亲,提醒对方避让路边的车,又道:“当然,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她。”   这可是当年说过“你家闺女成绩那么好,真可惜不是儿子啊”的大名人。   楚稚水将购物袋放后座,便准备载着谢妍返程。楚霄贺已经到家做饭,回去后很快就能用餐。   “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她一直就这样。”谢妍将安全带妥善系好,她瞧一眼注意路况的女儿,撇嘴道,“你买房买车的事,我和你爸都没往外说,不然轮得着她在那儿显摆。”   谢妍当然清楚刘柯美炫耀的小心思,但她不敢把女儿在银海市的收入往外说,那确实有点太刺激周围人。   “没事,大家不就喜欢听这些故事,高分低能还找不到工作,进社会就混得没起色……”楚稚水自嘲,“再说我现在确实工资两千一,今天局里刚发的。”   “行了,多少钱都没事,妈妈养着你。”谢妍出神地盯着女儿侧脸,她思及楚稚水方才的表现,突然笑着感慨,“你以前上学还不这样,当时多牙尖嘴利呢。”   谢妍还记得,楚稚水读书时,学校门口有光荣榜,来往路人都能瞧见名字。那时候的规矩是单科满分和年纪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试难度过高,全年级都没有单科满分,老师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刘柯美当时借此批评儿子,她儿子还颇为不服气,在大院里狡辩道:“楚稚水根本没满分,她本来就没资格上榜,还不是会拍老师马屁!”   谢妍至今记得女儿听到此话后讥诮的语气。   “等他有本事上学校光荣榜,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   高傲得淋漓尽致。   那一年,院子里的大人都借哄堂笑声翻过此事。   也是自此开始,楚稚水就常驻光荣榜,她再也没有掉下来过,直至考上银海大学。   谢妍轻声道:“现在学会给人留面子了。”   楚稚水专注开车:“她不就想用别人的不幸来佐证自己的幸福,哄她两句算了,还计较什么呢。”   十五六岁反唇相讥算情有可原,二十五六岁还要针锋相对,属实有些没意思了。她已经懒得跟人争强好胜,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行。   “宝宝,你长大了。”   “嗯。”楚稚水一瞄谢妍黑发中显眼的数根白丝,又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语气柔和下来,“我也该长大了。”   再打开家门时满室温馨。   回家跟父母用餐是楚稚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缺席七年,从大学到工作都驻扎在银海,槐江市的点点滴滴对她来说都陌生又熟悉。陌生是重归故土的摩擦、适应,熟悉是幼年时的记忆偶尔会翻涌而出,而且随光阴发酵,形成更为独特的味道。   她在槐江市蹒跚学步、懵懂长大,又要在此处目睹父母华发渐生、慢慢变老。   每日家中的饭菜美味可口、搭配得当,更衬得观察局伙食简陋到食不下咽。   楚稚水从食堂出来,心情属实糟糕,思考要不要接受父母加餐,以后从家里带饭过来。这偏僻的鬼地方也不好订外卖,她对工作餐已经濒临忍耐边缘,连带胃里都开始不适,也不知金渝如何吃二十年。   正午阳光过盛,只扰得人心烦。楚稚水都琢磨起下班,谁料到午后横生枝节。   科长吴常恭大腹便便,他手握着两张单子,进屋就安排起工作:“先把手头的事儿放放,下午把这两件处理了!”   牛仕接过一张单子,他看清上面的内容,不满道:“赔偿不是财务科的事吗?”   “你等那老乌龟爬过去猴年马月,下午实在搞不完,今天就晚点下班。”吴常恭说完溜出后勤科,丝毫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现场核对赔偿要离开观察局,两个地方还相距甚远,一来一回极耗费时间。牛仕已经前往仓库拿东西,准备待会儿需要的材料。   金渝无奈道:“看来得加班了。”   楚稚水听到加班二字瞬间炸裂,她头一次展现出强烈情绪:“为什么要加班?我们分头行动,五点前就结束。”   “但是这种工作必须结组,我们只有三个……”金渝怯怯地望她。   楚稚水领悟潜台词,工作需要两组,至少得有四人。她果断道:“这屋里正好有四个。”   “啊,你该不会要找他吧?”金渝惊慌地瞟一眼辛云茂空着的桌子,确信当事妖不在后才放松下来,劝道,“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好。”   “为什么?”楚稚水挑眉,“他不也是局里的,天天偷闲还有理?”   楚稚水平常对这些睁只眼闭只眼,但要影响她按时下班,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但他明显不会乖乖听话……”金渝面露难色,又欢声提议,“不然我们先处理一件,你到点就下班走人,我和牛哥晚点去弄下一件,不会耽误你回家吃饭。”   “那你们怎么办?”   “没事,我们不赶着回去。”金渝拍拍胸脯,豪气万丈道,“而且洪处长都说要多照顾你!”   楚稚水望着傻兮兮的金渝动容,她忍不住揉揉对方小脑袋。   金渝迷惘被揉:“又要摸鱼么?”   “嗯,摸鱼。”   金渝话是这么说,但楚稚水没脸这么做。她再想准时回家,也不能玩忽职守,趁着小同事去洗手间,索性从二楼下去找辛云茂。   自从好人卡事件后,楚稚水偶尔在楼道碰到辛云茂,便直接将对方当一团空气。他并不常出现在后勤科,经常躲在院中大树下晒太阳。   楚稚水坐在办公室窗边,恰好能瞧见他的身影,犹如一块墨黑的岩石。她发现同事们从不主动提及此妖,连科长吴常恭如此爱指使人的性格,也很少跟辛云茂接触。   外面光线浓烈,唯有树荫清凉。辛云茂果然藏在树下,他身材颀长、双腿挺直,端正地坐在石质圆凳上施展不开,干脆自由散漫地向后依靠树干,舒适的半卧姿态。   树下微风过后窸窸窣窣,真是怡然自得的好地方。   楚稚水走过去,她挥挥手中单子,公事公办地通知:“我们待会儿一组,过去处理下赔偿。”   辛云茂原本闭目养神,他闻声睁眼,认出楚稚水,迟疑道:“我以为你都放弃了。”   双方好长时间没说过话,辛云茂还当她知难而退,不再有心思纠缠自己。   楚稚水表情微滞:“……你的病还没好吗?”甚至癔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共两个地方,金渝和牛哥一组,然后我们一组,弄完正好下班。”楚稚水一本正经地解释,“平时不折腾你,就今天去一下。”   实际上,楚稚水现在填表都不叫他,无奈出去办事必须二人一组。   辛云茂听完此话神色寡淡、一言不发,恨不得满脸写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稚水紧盯着他,然而他毫无反应,跟金渝所说一样,刺儿头是不会老实听话的。   僵持中,某种无法言表的情绪暗中蔓延、破土而出,彻底顶破表面完美和善的修饰,击溃她在成人社会练就的因循敷衍,反而激活骨子里沉睡的叛逆、锐利及攻击性。   她发现他的眼眸黑得纯粹,皮肤却白如润玉,浑身透着清冷疏离,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妖怪。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事不过三,楚稚水确信他刺激自己找回当年刻薄,现在必须给傲慢的对方施以颜色。   “辛云茂,我承认你的小把戏很成功。”楚稚水突然出声,她声音清甜,笑起时目如弯月,绽放止不住的柔情,“我确实记住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辛云茂迷茫。   “说什么我喜欢你还追出来,又自作主张说一通胡话,我原来不理解你的逻辑,现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你是在故意引起我注意吧?”楚稚水温和道,“你是挺有手段的,幼稚但有效果,我接触过不少异性同事,确实对你印象最深刻。”   她要亲手将他要死不活的模样击碎,然后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才行。   果不其然,辛云茂的眼眸刹那间燃起火焰,他不悦地抿唇:“你说什么?”   他似乎深感不可思议。   “我不过是把你做过的事重复一遍,至于这样么?”楚稚水眼看他下颔线绷紧,冷硬的面庞染上薄怒,她不由越发愉快起来,“明明就出去处理下赔偿,现在却拖着不肯动身,也是你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希望我明天继续来找你?”   她的笑容无害而灿烂,说的话却截然相反。   辛云茂犹记她初见自己时的仓皇,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惊人转变。   殊不知,楚稚水的好脾气早被他消耗殆尽。   辛云茂眉头紧皱,驳斥道:“我没料到你会有这种妄想!”   她居然认为他故意挑起她的兴趣!   “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没资格跟我讨论妄想的。”楚稚水语气云淡风轻,又露出白切黑的微笑,点评道,“嘴上说离你远一点,却又悄悄给人留下靠近你的机会,你还挺有心机的。”   他眼底流光摇曳,好似酝酿着风暴:“胡臣瑞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胡臣瑞是槐江观察局局长。   楚稚水:“没关系,你喜欢玩这种推拉游戏,那我就明天再拿单子找你,免得你以后找不到好借口……”   辛云茂一把夺过她手中单子,冷声道:“现在就走。”   他绝不能容忍这个人类再抹黑自己的清誉! 第5章 不怕傻的   纸质赔偿单被夺,楚稚水却不在意。她成功将辛云茂激得起身,又回办公室告知金渝一声。   后勤科内,金渝和牛仕看到沉默寡言的辛云茂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来就没将对方算在部门里,现在得知他要去处理赔偿,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   金渝小心翼翼地拉扯楚稚水袖子,惶恐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没事,你告诉我流程就行,本来就是份内的工作。”楚稚水看出他们不愿跟辛云茂打交道,所以没有接受金渝的结组邀请,总不能让牛仕和辛云茂一组,估计牛仕心里也不乐意。   金渝显然也明白此理,她没有再坚持下去,告知楚稚水处理程序,还让对方有问题随时联系。   辛云茂全程没跟金渝和牛仕有任何交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声不吭地站在楚稚水身后,完全是置身事外的状态,好像看不见其他同事一样。   楚稚水跟同事们告别,又带着车钥匙离开,辛云茂才不紧不慢跟上。   院子里,楚稚水径直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辛云茂望着她的背影,冷不丁道:“就这一次。”   楚稚水握着车门把的手一顿,她反应过来后笑着点头:“可以,那你最好尽心尽力,不然我会怀疑你故意漏下什么,还想制造以后交流的机会。”   辛云茂听闻此话脸色难看,他连拳头都隐忍得握紧,让楚稚水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楚稚水开门上车,她用手机开始导航,又迟迟不见另一人进来,索性缓缓地放下车窗。   辛云茂僵立在外面没动,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稚水误以为他在纠结座位,她一指副驾驶,隔着车窗道:“坐前面,我不想给你当司机。”   辛云茂终于伸手拉开车门,蜗牛般地在副驾驶落座。他慢条斯理地车里扫视一圈,用余光偷瞄主驾驶的情况,嘴唇微微抿起,身体略显紧绷,看上去颇为警惕。   楚稚水不懂他慢悠悠的动作,仿佛车内有什么洪水猛兽,难道还认为她对他心怀鬼胎?   楚稚水望着敞开的门,她耐着性子提醒:“关门,系安全带。”   车门被关上。   “安全带。”楚稚水见他不动,她一扯自己身前的带子,正色道,“我不管你以前什么习惯,坐我的车必须系安全带。”   楚稚水觉得辛云茂在臭屁摆谱,不然为什么上车后就干坐着?   辛云茂顺着她的动作紧盯许久,总算从侧边抽出安全带系好。   楚稚水不再管他,根据地图导航出发,目的地离市区极远,恨不得要到山里。她有车就挑了路程长的,不想金渝和牛仕太累。   辛云茂眼看楚稚水游刃有余地启动车辆,跟初遇时脸色苍白、鬓发凌乱的模样天差地别。她现在特别自如,就像重回自己的主场,将紧张和不适抛在脑后。   “前方道路畅通,请直行……”   辛云茂听见导航音:“这是要去哪儿?”   “郊区的山边,看位置似乎是。”楚稚水随口道。   辛云茂质疑:“你以前去过么?”   “没有。”   “那要是迷路呢?”   “不会吧,这路又不难走,就是距离比较远。”楚稚水听他疑神疑鬼地发问,还有一上车坐立难安的状态,她突然想起什么,福至心灵道,“……你该不会没坐过车吧?”   金渝是妖怪,连电脑都搞不明白。   他也是妖怪,同理可能没乘坐过汽车,所以上车后显得有点呆。   辛云茂沉着脸没说话。   楚稚水顿时知道自己猜对,她惊讶地将车停在路边,再次确认道:“你真的第一次坐车?”   辛云茂想要摆出冰山脸,却被她唇边笑意刺到,恼道:“我们从来不用这样的方式出行。”   如果她要出言嘲讽,那他立刻开门下车。   楚稚水察觉辛云茂态度不好,但她难得没感到冒犯,反而认为有点好笑。   他那么跩,还不是没坐过车。   在楚稚水脑海中,辛云茂和贫困山区小朋友的形象忽然重合,她没计较他刺猬般的状态,伸手打开副驾驶抽屉,从中拿出一条金属盒装的薄荷糖:“薄荷糖,头晕的话可以吃这个。”   辛云茂愣神。   “我不知道妖怪会不会晕车,但你要吐在车上就麻烦了。”   楚稚水将糖递给他,便重新启动车辆,还将车窗半开透气,尽量平稳地驶入主干道。   窗外是流动的淡云浓荫,在郊区笔直的大道上通行只余畅快。   微风涌入车内,薄荷糖香气和轻缓英文歌流淌、交融在一起,让浸泡在阳光里的辛云茂忍不住要阖眼。他悄悄观察楚稚水,发现她在认真驾驶,并未注意副驾情况。   他索性靠着车边小憩。   良久后,楚稚水准确无误地抵达单子上的地址,找地方将车停好,叫醒副驾的妖怪。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主要她刚刚出声,他就瞬间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人类的交通工具有点无聊。”辛云茂下车时还捏着那盒薄荷糖,他懒洋洋地转动盒身,糖盒内发出阵阵响声,“……当然,也没那么无聊。”   楚稚水没搭理他的自说自话,已经跟现场老乡取得联系。他们现在位于郊区某村落,村民老李的小屋孤独地立在田野里,不远处群山延绵,看上去人迹罕至。   说实话,她来之前根本不懂要核对什么赔偿,等看到残枝败叶、满目狼藉的菜地,这才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湿润的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破败的庄稼上还留有奇怪爪痕,俨然曾在此发生过一场恶战。   “这是怎么搞的?”   “哎呀,我哪里知道,你们局里人那天说要在这里处理点事情,回来时就搞成这样了。”老李发现楚稚水脸色不对,忙道,“他们可说好会赔偿,同志你不能赖账啊!”   楚稚水客气道:“好的,您不用担心,我们核对一下现场情况,待会儿也会让您填单子,确认没问题后才会走。”   “那就好,那就好,我刚撒完种还没发芽呢,可惜了!”老李望着烂菜地遗憾不已,又挤眉弄眼地暗示,“同志,他们说是野生动物捣乱,但我们这里哪有动物……你们到底在这儿干嘛了?”   现场情况诡异,难免老李多想。   楚稚水心想她怎么会知道,但还是露出安抚笑容,滴水不漏道:“确实是动物,谢谢您配合。”   楚稚水和辛云茂在现场拍照记录,清算一共赔偿多少东西。老李要回村拿点农具,不能在田边全程候着,说好过一小时再来签字。   辛云茂下车后没跟老李搭话,漫不经心地跟在楚稚水后面,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楚稚水没指望过他干活儿,核对赔偿本来就不难,要不是局里规章制度,害怕被人例行抽查,她自己来处理也可以。   地里被刨得乱七八糟,加上山边骤降的暴雨,踩着深一脚浅一脚,泥泞异常。   楚稚水见辛云茂踟蹰不前,说道:“你在那边等着也行,我去瞄一眼就回来。”   两人都跑过去兴师动众,而且还会把鞋子弄脏。   辛云茂刚想说他能直接过去,却发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望着她在田边竭力保持平衡的背影心情微妙,实在无法形容当下的感受,简直是诞生以来的陌生经历。   她好像把他当成办公室里那条鱼了。   辛云茂偶尔撞见过楚稚水和金渝互动,前者完全照顾幼儿般对待后者。   楚稚水跨过坑坑洼洼的泥地,她发现小屋后有片菜畦,旁边还有两三根翠竹,投下淡色的影子。   附近远离村落、人烟稀少,菜畦一侧立着不少深色爬架,老旧木桶放置在下方,桶内快要被雨水及落叶盛满。   菜畦同样是一团乱,楚稚水拍照确认完情况,准备缓步往回走。   地上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痕迹,不知是爬架落的影子,还是阴暗处的积水,让她实在无处下脚。   正值此时,地面的黑影突然扭曲起来,甚至离奇地拔地而起,波浪般朝她袭涌而来。   她清晰感知到脚腕上冰凉的触感!   “呜哇!”   不远处,辛云茂听到声音一怔。   如果说楚稚水在观察局楼道里的遭遇还能当幻觉,那她现在就是真切触碰某种滑腻阴冷的存在,浑身激起鸡皮疙瘩。她拔腿就想逃窜,却被泥泞直接绊一跤,控制不住地歪倒在一边。   背后是扑天黑浪,眼前是坚硬田埂,恐怕要磕得头破血流。   竹叶随风发出轻微声响。   下一秒,辛云茂就闪现到田埂边,他拉住快踉跄倒地的楚稚水,单手就将她重新扶稳:“慌什么?”   楚稚水亲眼目睹黑影笼罩在辛云茂头顶,如猎食的巨蟒游动而来,将可怖的身躯高高弓起。她颤声道:“你背后……”   辛云茂回头,他眼眸黑得发亮,大拇指和食指轻捏。响指间,遮天蔽日的黑幕从中刺破,顷刻就被搅散,化作一场细雨!   雾雨淅淅沥沥,转瞬消散无形,落在潮乎乎的泥地里。   他松开楚稚水,又左右检查,散漫地插兜:“只是残存的妖气,连刚成形的小妖怪都能对付。”   “……行行行,被你装到了。”楚稚水惊魂未定,她声音还有些发软,头疼道,“但请你明白我不是妖怪,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她以前就没见识过什么妖气!   辛云茂见她脸色惨白、惊悸不安,兴味盎然道:“有那么害怕吗?明明跟我搭讪时挺厉害,现在看到妖气却吓得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明白,她不怕妖怪,居然怕妖气。   “你根本就不理解!”楚稚水硬着头皮辩解,“我不是害怕妖气,是不喜欢未知无形的存在,比如说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以及没有具体形态的东西……”   “哦——”辛云茂拖着长调,他思及她曾跟着自己下楼,似有所悟地翘起嘴角,“长得好看就追着跑,长得丑就怕得慌,你的喜恶确实直白。”   “……”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被他一打岔,已经镇定下来:“你搞错了,不是长得好看就追着跑。”   辛云茂却并不相信,双臂环胸道:“那你当初有胆子跟我下楼?”   她斜他一眼,淡淡道:“我就是单纯不怕傻的。”   辛云茂:“?” 第6章 色而不淫   天潮潮地湿湿,绵绵雨纱消散后,空气都带着凉意。楚稚水下意识地揉揉胳膊,驱散从袖口处攀附而上的寒冷,询问道:“妖气到底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妖怪修行化人需要的东西,现在已经越来越少,普通人也看不到。”辛云茂盯着她眼睛片刻,“你应该是刚开眼不久,所以容易被妖气缠上。”   “开眼?”   “他们拿着一本名册,写上名字就有位置,能够看见没化人的妖怪,还有四处涌动的妖气。”辛云茂道,“还有些人类天生就有这种能力。”   槐江观察局的编制有两层意义,一是人类社会中的工作岗位,二是妖怪世界里的执法位置。观察局里都是能够化人的妖怪,有专门的科室处理闹事者,帮助维护现有的稳定,以及解决后续扫尾工程。   国内目前有四大观察局,分别是槐江、银海、漆吴、空桑,各自在区域内发挥着作用。村民老李的田地被搞得乱七八糟,也是由于局里曾在此抓捕妖怪。   “我以为自己只是人事信息被局里录入,但现在好像还被放进什么奇怪册子里。”楚稚水麻木道,“我能选择看不见这些吗?”   据辛云茂所说,普通人只会感觉妖气汹涌的地方冷,绝不会实际看到或触碰到什么。   “这可是不少修行者求都求不来的。”辛云茂沉默片刻,他忽然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一点,“你是不太习惯吧。”   辛云茂的指尖一触及离,流动的暖意却从此扩散,缓缓浸润楚稚水在妖气中冰凉不适的五脏六腑。她好像在无边雪地中徒步许久,终于在温暖篝火边放松身体。   “这样就好了。”   楚稚水摸摸自己额头,她感觉浑身舒坦起来,总算有力气登上田埂。   辛云茂已经先一步踏上去,他趾高气扬地抬下巴:“先提前说好,我完全不会填他们的各种表,还有那些麻烦的手续也不知道,你待会儿自己处理一下。”   “……你不会还那么跩?”楚稚水叹息,“本来就没指望你做。”   没过多久,楚稚水就站在田边跟老李核对名单,计算整片田地的赔偿总额,确认没有遗漏之处。   “哎呀,这边不是你们弄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用特意赔了。”老李拿照片一一对照,还减少一些赔偿区域。   楚稚水点头:“好的,那我给您留个电话,有问题随时再联系。”   “好好好。”老李在单子上签字。   楚稚水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用手机整理拍摄的照片,突然觉得脚底轻快,连忙低头往下看,发现沾满泥土的鞋子变干净,好似半点没在湿泥里踩过。她略感奇怪,不知泥巴何时脱落,也没有再过多想,继续完成手头工作。   辛云茂已经跟着她走到车边,他的脚底同样干干净净。   两人准备打道回府,楚稚水从后座包里抽出iad,她随手摆弄两下,将其递给辛云茂:“你在上面签字。”   辛云茂接过陌生的电子仪器:“签什么?”   “当然是报表。”楚稚水看他一眼,开车门坐进主驾。   辛云茂凝眉:“照片呢?”   “放上去了。”楚稚水疑道,“你不是不懂手续,居然知道要照片?”   辛云茂低头望着iad屏幕,果然发现报表后照片已排版好,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做的。他见识过其他妖怪往日龟爬般速度,没想到她从田边走到车边就能完成。   “你拿笔在这两张上签一下。”楚稚水发现他坐着不动,干脆利落地掰下ale encil,一边将笔塞他手里,一边快速拨动切换文件,“还有这张的右下角。”   辛云茂僵硬地握着白色笔杆,他在观察没有墨迹的笔尖。   楚稚水想取回笔示范:“没事,跟正常的笔一样,你这么往屏幕上写……”   辛云茂却被她的体贴搞奓毛,他飞速在单子上签字,闷声道:“不用手把手教,我不是不会用,只是更喜欢原始的方式。”   “原始的方式?”   “没错,你们人类的新发明质感廉价,还是没有笔墨纸砚手感好。”辛云茂硬气道。   “原始?”楚稚水翻了个白眼,“那我该让你下车走回去,坐车实在是不够原始。”   辛云茂闲适地倚靠在车窗边,嘲弄道:“我要是下车走回去,你不就白费心机了。”   “哈?”   “想要单独相处就直说。”辛云茂恍然大悟,“我居然还跟你出来,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激将法,好像是你在频频制造我们交流的机会。”   “……”   楚稚水崩溃地揉揉太阳穴:“虽然我知道是强妖所难,但能不能麻烦你偶尔做个人,稍微说两句人话行不行,你不觉得自己的发言离谱吗?”   “难道不是么?”辛云茂晃晃手里糖盒,仿佛捏住她把柄,嗤笑道,“还说不是嘘寒问暖,瞧瞧你一路上做的事。”   他相当嘚瑟,一句接一句。   楚稚水被他搅得心烦,她故作恶意地讥讽:“你是不是没被人喜欢过,所以别人稍微关照你一点,就会想当然地曲解对方,没感受过其他人善意吗?”   她说完静候他不可一世地反击,谁料车内却莫名其妙安静下来。   车外湿润的凉风似乎侵入,原本吵闹的氛围顿时冷寂。   两人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停滞。   楚稚水扭头就看见辛云茂沉默靠着车窗,他鸦黑的额发散下来,眼眸像被浓墨润泽,只留一点透亮的光,在角落里忽明忽暗。他的手臂横在胸前,潜意识在进行防备。   楚稚水面对他缄口无言的态度疑惑,她索性率先打破僵局:“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谁知道你会说些什么,但感觉你不该不说话……”楚稚水挥去心头别扭,她扯扯嘴角,没好气道,“按照你妄想的逻辑,不该是‘谁说的,你当初不就追着我下楼’之类的鬼话嘛。”   反正不该是被戳破般的孤寂落寞。   “哦——”辛云茂瞬间神情松快,他一扫方才的静默,点头道,“有道理,你一见面就对我图谋不轨。”   气氛重新活跃。   “癔症又开始了?”楚稚水面色平和,“算了,随便你瞎扯吧,反正我也就干这两天,不知道下个人还能不能忍你。”   辛云茂一愣:“什么意思?什么下个人?”   “我离职的话位置空缺,应该会有新人过来的。”楚稚水不敢跟金渝提及此话题,但对着辛云茂却没什么顾虑。   辛云茂沉吟数秒,挑眉道:“为什么要离职?那条鱼不是天天缠着你,而且你跟他们都相处不错。”   “你居然会关注办公室里的事?”楚稚水诧异,“所以平时在屋里是装不熟?”   辛云茂没正面回答,若有所思地望她:“因为被我拒绝,所以选择离职?”   “不是!”楚稚水一口否认,生怕他再抹黑自己,既好气又好笑道,“你觉得我见识过今天的场面,还能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吗?”   楚稚水得知观察局的主要工作,立刻明白自己不可能胜任。她在后勤科较少接触外面妖怪,但同样意识到人类根本不适合这里。   “今天的场面?”辛云茂不解,“地里妖气已经被打散。”   楚稚水无奈:“不是这意思……”   “我不是都过去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今天确实是过去了,但她以后没准还会碰到这种事!   楚稚水长叹一口气,她望着凝眉的辛云茂,循循善诱道:“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比方,有些人找工作会考编,考编人有的选择老家,有的选择不熟悉的外地,后者就经常会出现一种情况,在陌生环境人生地不熟,没人脉不好开展工作,然后感觉坎坷和孤独……”   “虽然槐江观察局是在我老家,但我现在情况像考外地的人一样,主要局里只有我是人,你们全都不是人类,明白么?”楚稚水心平气和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以前从没见过妖怪,甚至没有见过妖气,不具备这方面的工作能力。”   楚稚水语气诚恳,一番话毫无磕绊,就像在她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   辛云茂思索片刻,低声道:“不是一个世界又怎么了?”   “你还是没明白……”   “并不是都是妖怪,就能算同一世界,你们人类不也是,你自己刚才都说,只是环境不同,差别就大得很。”辛云茂头贴着车窗,端详外面的远山,他不知在回忆什么,又将视线转回来,平静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但照样留下来,同理你也可以。”   他眼底蒙着暗雾,朦胧而捉摸不透,却又从中破出凌云意气。   “他们有他们的能力,你也有你的能力,即便以前没见过妖怪,但你会用这些奇怪东西,不也算是工作能力。”辛云茂耸肩,“所以没妖气也行。”   楚稚水听惯他的离谱话,不料对方竟一改自负,态度正经到让人陌生。   她眉毛微跳,轻声道:“你说得倒轻巧,我又不是妖怪,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们可以打散妖气,我……”   “这算什么大事?”他抿唇,“我以后再跟你出来不就行了。”   “啊?”   辛云茂面对她惊讶的神色,他好像也感觉答应得太痛快,又遮掩地补上一句:“但报表得你做。”   楚稚水被他好说话的态度搞懵,茫然道:“现在不怕我纠缠你了?”   明明他先前还是冷酷漠然,现在却一改常态劝人留下。   辛云茂骤然语塞,他神色几经变换,最后憋闷地让步:“没办法,你是情难自禁,我稍微忍忍吧。”   “……”   很好,她的感动消失了。   这妖怪说人话的时间撑不过两分钟,比体验卡都短。   楚稚水不咸不淡地反讽:“你的用词能力真是登峰造极。”   “但我还是希望你控制自己,你是个人,你明白吗?”辛云茂用手指在车门边敲打,煞有介事地告诫,“君子色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礼,不该由妖怪来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的语气郑重其事,已经搬出孔子言论,仿佛她当真是饥不择食的禽兽,还能逼迫冰清玉洁的他就范不成。   “……”   好半天后,楚稚水终于开口,岔开话题道:“你知道在我们人类世界里,随便坐上异性副驾驶,还说一堆模糊不清的话,甚至拐着弯儿约下次出行,会得到什么评价吗?”   辛云茂:“什么评价?”   “不、守、男、德。”她露出轻慢的笑,睨视着他,“就像你。”   “???” 第7章 不用太感恩我的宽仁   车停在槐江观察局门口时,手机屏幕上正好是17:03。如果不是闲聊耽误些时间,应该能比计划中提前一点。   楚稚水将数张报表单抽出来,随手递给副驾的辛云茂:“我已经把电子表发给局里,你把纸质版带回办公室就行,我不上去了。”   “你什么时候打印的?”辛云茂看着右下角的签名,俨然是自己刚在iad上签的,现在已经变成纸质印刷版。   楚稚水:“便携打印机,路上正好印完。”   辛云茂欲言又止:“……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如果她先前的行为还能叫高效敬业,那随身带便携打印机,就略显夸张而变态了。   楚稚水深深望他一眼:“社会上的事,妖怪少打听。”   “……”   辛云茂目送汽车离开,这才带着表格上楼。   办公室内静悄悄的,金渝和牛仕不见踪影,明显还没有回后勤科。不过这才是常态,现场核对赔偿一向速度慢,晚上赶制完表格基本深夜,很少有能准时下班的情况。   辛云茂将报表单往小桌上一丢,他知道吴常恭夜里会来收,却突然瞥见一摞细长表格。这是每日下班的打卡表,需要二人一组完成签字。她入职首日,他签过一次。   双方交恶后,楚稚水没再来找他,辛云茂也不管表格。   实际上,他在局里做事或不做事,存在或不存在,都不会有任何人过问和在乎。   修长的手指哗啦啦地翻着,辛云茂的视线逐一扫过,却发现每张单子都有两个签名。他明明记得自己就签过一次,然而只要左侧签有“楚稚水”,右侧必然会有“辛云茂”。   打卡表查得不严,但她没光填自己。   辛云茂抖抖手里长纸条,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盈满光,笑道:“呵,仿得还挺像。”   次日,楚稚水准时来到办公室,没多久就看到疲惫的金渝。金渝眼底还残留着黑眼圈,明显被昨日的工作折腾不轻,困倦而颓丧地趴在桌子上。   “你和牛哥昨天几点回来的?”楚稚水一边泡咖啡,一边出言询问道。   “六七点才回办公室。”金渝挠挠头,无力道,“然后做单子又搞到好晚,那位还啰嗦好长时间,讲他以前的留洋经历。”   楚稚水知道金渝口中的“那位”是科长吴常恭,此妖跟许多偷奸耍滑、欺软怕硬的领导一样,仗着金渝资历浅、脾气软压迫对方,没事还要显摆一番自己的工作经历,像极挣钱少又废话多的中年老男人。   “吴科长还留过学?”楚稚水面露迷惑,“你们也会讲学历吗?”   “什么学历?”金渝单纯地眨眨眼,“我是河里来的,他是海里来的,这不就是留洋经历!”   “……”   “唉,他原来是漆吴局里的,那边不是总靠海嘛。”金渝撇嘴,“他调来后就老提,说槐江不如漆吴,附近连片海都没有,显得土里土气不高级。”   楚稚水诚恳道:“……我倒觉得海鲜不一定就比河鲜高级。”   “谁说不是呢,主要我们都是水里的,不然怎么会老被他抓着念叨。”金渝叹气,“你看牛哥就没这烦恼。”   楚稚水认为跟种族无关,纯粹是金渝太好欺负,可性格又岂是一朝能改。她安抚道:“我看你脸色不好,要喝点咖啡吗?”   “啊,可以吗?”金渝早就嗅到满屋苦香,她其实很好奇咖啡味道,但真被邀请又有点羞涩,生怕自己露怯,“但我没喝过。”   “只是速溶的而已,不是什么好咖啡。”   楚稚水给金渝也泡一杯热咖啡,对方全程眼巴巴盯着,对深色饮料相当好奇。   “我听说还有叫奶茶的东西。”金渝新奇地观察,轻轻吹着杯口。   “确实有,但局里附近没奶茶店。”   金渝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绽放欢喜笑容,心满意足道:“这个就很好喝了。”   楚稚水见她连速溶都喝得香甜,突如其来就涌生怜惜及母爱。   吴科长白天基本不出现,连带后勤科也安稳下来。   楚稚水随手将报表整理完,正打算浏览一下招聘网站,却意外接到村民老李的电话。她心里猛地一跳,快速在脑海里回忆流程,确定自己没在核对中有失误才对。   “喂,您好?”   “唉,同志啊,你们昨天忘东西在地里啦!”老李高声道,“你看不然给个地址,我给你们送过去吧。”   “忘东西?”楚稚水发愣,“我们应该没忘什么……”   “你们把菜都落在我地里了!我今天过去才看见!”   “什么菜?”   没过多久,村民老李坐着三蹦子抵达槐江观察局门口,金渝和牛仕帮忙将车上的新鲜蔬菜卸下。这些菜明显是刚从地里挖出来,叶片处沾染清新晨露,根茎处还带着湿润泥土。   “我今早去地里干活儿吓一跳,后面的那块地里全都是菜,应该是你们昨天落下的。”老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你们是开车搬过去的吗?”   老李本来没注意到异状,他走到菜畦边才发现,此处群英荟萃、蔬菜开会。   楚稚水在他的描绘中醒悟,蔬菜疯长的地方曾有妖气,辛云茂还将其打散化雨。   楚稚水见老李风尘仆仆地赶来,不好意思道:“您留着吃就好,还专门送过来,本来搞坏您的地就挺对不住……”   老李曾在泥土里撒种,还没萌芽就被搅烂,她怀疑残存的种子被妖气催发。   “这哪儿行啊,一码归一码,地里东西都赔完了,这些拿去吃或卖,都可以值不少钱!”老李憨厚地挠头,“而且我也没全挖完,这车实在是放不下,不行我待会儿再拉半车来。”   “没事,别麻烦了,那些您留着吧。”   “不过你们的菜确实好呢,我家种过这些品种,品相完全不一样。”老李认真地打量起来,“……怎么越看越像我家地里那几种?”   楚稚水听得心虚不已。   金渝已经搬完菜洗手归来,她在老李身后轻唤一声:“师傅。”   “哎,怎么啦?”老李下意识地回头。   半空中,一枚五光十色的泡泡飘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在老李脑门,如同一碰即碎的幻梦。他看着满脸天真的金渝,迷惘地眨眨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大脑突然空白,某种记忆截断。   金渝握拳:“成了!”   牛仕跟楚稚水相熟后,已经得知对方清楚观察局真相,此时也没责怪金渝当着新人的面出手。他见怪不怪道:“送人家走吧。”   老李不再继续刚才话题,他看上去举止正常,毫无异样地跟楚稚水告别:“同志,那东西放在这儿,我就先回去了啊。”   “好的,您路上小心,辛苦您还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   三蹦子离开后,楚稚水才浑身僵硬地看向金渝,头皮发麻道:“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只是让他忽略不自然的地方。”金渝软声道,“我的泡泡能消除记忆,但不会给人造成伤害。”   楚稚水如梦初醒,难怪网上没有任何槐江观察局奇闻,原来这帮妖怪还掌握着高精尖技术。   “这些菜怎么办?”牛仕询问,“你要带回家吗?”   楚稚水摇头:“不用了,牛哥你拿到食堂吧,本来就该算局里的。”   “好嘞!那中午可以加点菜!”牛仕摩拳擦掌道。   中午,观察局食堂果然多两个青菜,但仍没达到两荤两素标准。   金渝扒拉着菜叶子却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道:“这些蔬菜吃着好香!”   “因为是新鲜的吧。”楚稚水确实品尝出清脆鲜甜,但也仅仅是菜叶该有的滋味。   “不,不是的,我说不出来原因,就是尝起来特别香……”金渝站起身来,饥肠辘辘道,“我要去再拿一点,以前从来没吃过!”   楚稚水只当小同事干饭魂觉醒,说辞显得比较夸张,并未将此事放心上。   她还在盘算换工作的事,如果观察局拥有消除记忆的能力,那想安然无恙回归日常很容易。倘若她从局里离职,名字就会从册子上消失,再接受消除记忆的泡泡,应该就会遗忘不合理的一切。   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合适的工作。   楚稚水的学历及工作履历过硬,银大好歹是国内级水平。她在槐江市找工作不难,但找到合适工作非常难。   槐江市房价五位数,经济发展水平却远不及银海,各类岗位的工资上限相当低,在银海随处可见的薪资水平,放在槐江都能算是天价高薪。   稳定单位是最好的选择,但前期准备周期太长。楚稚水已经摔进观察局的坑里,不确定再跳到其他地方,会不会遭遇相同困境。   闲暇之余,楚稚水抽空面试槐江市的其他公司,偶尔有待遇不错的岗位,但一打听就知道必然是卖命火坑,想要准点下班绝不可能,而且团队内派系斗争严重。   饭桌上,楚霄贺听闻楚稚水的想法,好言劝道:“不然就在局里干着吧,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家里又不缺什么……”   “你上回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我们没有别的要求,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行吗?”谢妍担忧道,她知道女儿心气儿高,而且不会随意外露,经常就自己拿主意。   楚稚水撞上满脸忧色的父母,他们明显还对旧事耿耿于怀。她心里微酸,忙道:“爸,妈,我心里有谱,你们放心吧。”   一圈调查下来,新工作暂时没下落,但槐江市被转个遍,楚稚水还在驱车前往局里的路上发现奶茶店。   后勤科内,楚稚水将奶茶袋子放桌上,呼喊一旁的金渝过来拿。   金渝听到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响声,她迷茫地抬起眼,又看清四杯饮料,惊喜万分道:“这是……”   楚稚水笑着点头:“你不是想喝奶茶?我在路上看到有。”   槐江观察局位置偏僻,金渝等妖很少进市区,自然没机会接触这些。   金渝没料到随口说的话会被记住,现在无措得满脸通红,干巴巴道:“我、我把钱给你呢?”   “不用了,没有多少钱。”楚稚水思及自己离职打算,更不愿意计较这点事情。   金渝怪不好意思,她抱紧楚稚水猛蹭,快要感动得嘤嘤:“你是我见过对我最好的人!”   楚稚水已经习惯她直率表达,温声道:“那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塑料袋里共有四杯奶茶,楚稚水和金渝分完以后,还在牛仕桌上放一杯。虽然她当时想着金渝,但也不能厚此薄彼,索性就都掏钱买了。   牛仕进屋后还特意道谢,不过他对奶茶兴趣不大,老大哥更喜欢喝纯粹的茶。   “这里还有一杯。”金渝小脸一皱,嘟囔道,“不会是给吴科长的吧?”   “当然不是,吴科长白天又不出现。”   楚稚水把饮料取出,她随手将塑料袋团起来,又把最后那杯奶茶放到自己后桌,那是辛云茂的位置。   金渝惊讶得瞪大眼,倒是什么也没有说。   现场赔偿归来后,辛云茂依旧在后勤科独来独往、行踪成谜,他每天只有一小段时间会待在办公室,而且多数都是金渝和牛仕不在的时候。其余的时间,不是在院内树下躲清静,就是在偏僻的溪水边漫步。   槐江观察局所占面积很大,但建筑面积却相当有限,院子仅是办公区域,剩下大片的野草连天,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楚稚水坐在窗边看着这一切,她不太敢贸然深入这些区域,总感觉没准有东西在其中潜滋暗长。   待到日暮斜阳,荒原晒成金黄,某些妖怪就出现了。   辛云茂进屋时发现只有人类,他不由轻巧扬眉,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却在自己桌上看到陌生饮料。普通的珍珠奶茶,已经从冰凉变成常温,一旁还放置着一根吸管。   辛云茂握起奶茶晃晃:“这是谁的?”   “给你的。”楚稚水随口道,她瞟一眼电脑右下角时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辛云茂见对方低头整理包内物品,甚至不敢跟自己的视线接触,意味深长道:“啧。”   她柔顺的长发落在胸前两侧,垂首时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玉色的肌肤。   她要是跟其他妖怪一样,他还能冷言厉色、面若冰霜,但她都羞赧得不敢看自己,反倒搞得他不好处理现状。   楚稚水听到声音,她拿车钥匙的手一顿,又有条不紊地装好遮阳伞,慢条斯理地开口:“是这样的,为了避免你误会,我给你解释一下,后勤科的都有奶茶,不是专门给你买……”   “好了,你不用解释。”辛云茂伸手制止,只当她嘴硬掩饰,“我都还没有问,你就直接张口?”   “因为已经领教过你的臆想能力。”楚稚水无奈,“而且说实话你的想法太容易理解。”   如果他不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脸,各类神态语气直白得跟儿童没差别。   辛云茂的手指在奶茶上轻敲,他摆出讲道理的态度,和煦道:“我那天回去后思考一下,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太好,你总对我念念不忘,实在影响日常状态。”   楚稚水敷衍地点头:“嗯嗯,你说得对,所以你该早点治疗,钟情妄想属于思维内容障碍的临床症状,常见表现就是认为异性喜欢自己,且对方反复澄清仍然无效。”   辛云茂却不管她的吐槽,反而掩唇思索许久,最终拍板道:“虽然我没法回应你人类的感情,但我自诞生以来还没有信徒,看在你真诚供奉我的份上,允许你做我的第一个信徒。”   楚稚水听他自说自话,提醒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这样再遇到危险,我帮你合情合理,毕竟庇佑信徒很正常。”辛云茂将木片般的东西塞进她手中,他不知是自我催眠,还是想说服楚稚水,还煞有介事地重复,“没错,非常合理。”   这是一枚轻薄扁平、光泽莹润的片状吊坠,材质乍一摸上去如木头,仔细分辨纹理却像竹,被打磨得圆润无痕,还有一穿线的孔洞。平整微扁的吊坠颜色偏深,如雨季氤氲雾蒙的天空,表面却有略显青翠的釉质。   楚稚水望着吊坠发愣:“这是什么?”   “你可以当做上供的回礼。”他轻笑一声,“不用太感恩我的宽仁。”   “不是很理解你在说什么。”楚稚水感觉应该是奶茶回礼,她随手将其装在外套兜内,礼貌道,“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以后类似这些话,不要再说给其他人了。”   “为什么?”辛云茂怔神片刻,他似有所领悟,了然道,“你的嫉妒心未免太强,现在就不接受别的信徒,不过我确实对庇护普通人、倾听他们的愿望没兴趣,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会再有其他人的。”   楚稚水飞速打断:“不是,跟这没关系。”   “那为什么?”   “你传教的东西我没收了,但还是要郑重提醒你,在非宗教场合公开传教是违法的。”她拿包起身下班,临走前露出浅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用太感恩我的宽仁。”   辛云茂听着熟悉的台词:“?” 第8章 凭什么不能横   日子一晃很快。   如果不是观察局情况及薪资过于离谱,其实楚稚水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除了吴常恭外,同事们都很好相处,或许行为表现有差异,但待她都友善而无偏见。   吴科长也不是怀揣着敌意,仅仅是做小领导的毛病,喜欢临时指使人做事。自从他发现楚稚水的工作效率,便开始有意识地安排她,可能认为她跟金渝一样好揉搓。   楚稚水已经决意离职,懒得现在横生事端,加上那点工作对她不算什么,暂时还没有跟吴科长起冲突。   槐江观察局远在郊区,附近配套设施不全,连喧闹的车声都听不到。院内依旧无声无息,偶有柔和的微风拂过,将溪水吹起一层层涟漪。   楚稚水将车停好,沿着小路往办公楼走,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紧张,便见树影婆娑下蹿出一只黑猫,宛若黑色闪电般在密叶间穿行。   楚稚水下意识地追着看,黑猫的毛发油光锃亮、毫无异色,只有四只爪子洁白,乌云踏雪。   它好像观察力极强,连翻跳跃、身姿矫健,突然停下步伐,似有所感地回望楚稚水。一双金色猫眼,漂亮得不像话,还带着野性的灵动及警惕。   人类对猫科动物的称呼没准是全球统一。楚稚水见它紧盯自己,她索性蹲下身子,伸手呼唤道:“咪咪。”   黑猫的身躯一僵,它又瞥楚稚水一眼,飞速跃进草丛中,眨眼间不见踪影。   楚稚水遗憾叹气,起身往楼里走。   后勤科内,楚稚水最近在准备离职报告,打算这两天找洪熙鸣谈谈。她中午跟金渝说笑一会儿,下午将日常事务搞完,原以为能够顺利下班,不料吴常恭踩点露面。   办公室门口,吴常恭突然探头进来,他用黑圆的小眼睛扫视一圈,惊得金渝不安地低头闪躲。牛仕在食堂忙碌,辛云茂不在屋里,现在仅剩两位。   “小楚,你把这些表弄下,今天处理完再走。”   最后,楚稚水成为新倒霉蛋,被迫接受科长的任务。她看一眼时间,现在是16:50,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   “什么表格?”   “就这些。”吴常恭递过数张字迹潦草的单子,“你之前做过的。”   楚稚水粗略一扫,数据是昨天的,倘若今天上午给她,估计现在早就提交。然而,吴常恭一整天不知在何处鬼混,非要赶在下班前才安排工作。   楚稚水平心静气道:“好的,我明天上午做,您到时候来拿就行。”   “那我待会儿……”吴常恭一愣,“等等,今天不能做吗?你现在有事要忙?”   “没有。”楚稚水询问,“您明天上午有事要忙?”   “没有。”   “好的,那您明天来拿吧,截止时间正好是中午,您上午还能核对一下。”   吴常恭头一回被拒,他认为应当重振威严,勃然大怒道:“唉,我不都说了今天处理完,你有必要那么着急下班吗?”   他声音怒如惊涛,吓得金渝直打抖。   楚稚水被吼却无动于衷,她无波无澜地反问:“那您有必要那么着急旷工么?”   “什么意思?”吴常恭见她软硬不吃,他想要抢回那些表格,不耐道,“算了,不跟你闲扯,金渝你来做一下!”   “……好的。”   楚稚水却手一扬,没有交出纸质表,重复道:“我明天上午做。”   “楚稚水,你怎么那么有主意啊?”吴常恭恼道,“到底你是科长,还是我是科长!?”   金渝连忙朝楚稚水挤眉弄眼,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疯狂暗示对方别硬刚。   楚稚水眼看吴常恭满脸怒容,却没有着急辩驳,反而轻轻地笑了:“吴科长,现在可严打旷工吃空饷,说实话您的行为捅出去,没准后勤科科长真能换人。”   “从我入职以来,除了第一天外,您基本每天都在旷工,严重违反局里的考勤制度。”她说话声音柔柔细细,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却半分没给领导留面子。   吴常恭脸涨得通红,驳斥道:“谁、谁说我旷工了?我明明天天在,只是稍微晚点!”   “每天中午勉强到岗,偶尔下午才会出现,难道还能算迟到么?”楚稚水不紧不慢道,“非要今天将表格做出来,也是由于明天不想按时来吧,但凡您稍微客气一点,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我觉得大家和和气气就算了。”   “不过您要真想折腾也行,不就是年底打个不称职,听说您从漆吴调来的,对这套应该不陌生。”   楚稚水一直好奇吴常恭如何当上科长,后来得知他调来槐江后提的正科,再加上言语间对漆吴的吹捧,基本就能猜个大差不离。   抛开爱吹牛的特性,吴常恭能放弃熟悉的漆吴来槐江,无非是在那边混不下去。漆吴局里都知道他底细,想要整他很容易,要是不往外面跑,没准年底一考核,副科都被撸掉。   但他来到槐江就改头换面,不但被提成正科,还能忽悠小同事。   金渝和牛仕较为老实,还没给他打过不称职,楚稚水却不是好摆布的。   吴常恭听到此话,瞬间面色如土,惊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能知道什么?”楚稚水一手握着表格,一手提起背包,笑意盈盈道,“吴科长,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上午见。”   她平时温和没脾气,看着就像好欺负的,却不想原来顶撞时也是这副无害面孔。   吴常恭见她头也不回地下班,气得在办公室里冒泡泡,尖声道:“金渝,你去把东西做了!”   金渝只觉他莫名其妙:“可是单子被拿走了。”   吴常恭更为恼怒,他哪里会不知道,只是找人瞎发火,借此挽回领导尊严。   翌日,除了向来孤僻的辛云茂,后勤科居然难得都露面。金渝和牛仕皆感到风雨欲来,只有楚稚水一如既往,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   片刻后,吴常恭终于出现,他脸色依旧很差。   楚稚水看见准时上班的吴常恭,她脸上还挂着灿烂笑容,主动打招呼道:“吴科长今天来得早。”   吴常恭破天荒在上午赶到,他天性不爱白天出门,仗着局长出差在外,便偷奸耍滑惯了,谁料会被反将一军。   作息混乱让他神情阴沉,颇有些浑浑噩噩,却不愿再丢面子,怒道:“我就在这里盯着你做表格。”   他非要故意刁难一番不可。   “已经做完了。”楚稚水将纸质表递给他,“电子版刚发您了。”   吴常恭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你什么时候做的?”   现在明明刚上班,她连电脑都没开。   “昨晚。”   楚稚水打算今天提离职,不想在其他工作上费时。   吴常恭火冒三丈:“明明你昨晚就可以做,为什么要让我上午来!?”   楚稚水斜他一眼,轻笑道:“明明您昨天白天就可以安排,为什么非要临下班再开口?”   这无疑是打击报复。   “楚稚水,你知不知道……”吴常恭被她激得横眉,要不是牢记洪处吩咐,他恨不得直接钳死对方,口不择言道,“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人类?”楚稚水扬眉,“你也不过是只螃蟹。”   吴常恭,无肠公子,不就是文雅版螃蟹。   她一句话就戳穿吴科长本体。   吴常恭不料被她识破妖身,他想起洪处的警告,顿时心慌意乱起来,下意识地望向另外二妖。   金渝和牛仕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他们一秒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实际上,后勤科连同辛云茂在内,全知道楚稚水了解妖怪的真相,唯有吴常恭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吴常恭发觉自己踢到铁板。   楚稚水从容不迫道:“吴科长,你能开除我么?”   “当然……”吴常恭话音未落,他又憋屈改口,“不能。”   除非重大过失,槐江观察局是不会开人的,否则就不能叫铁饭碗。而且,局里的妖怪不可以攻击人类。   “你要无权开除我,还在这里横什么?”楚稚水一笑,“希望你能长点记性,以后准时上班,少再折腾别人。”   吴常恭自从当上科长就没被人这么教训过!   他无法容忍楚稚水的肆无忌惮,怒不可遏道:“我凭什么不能横?我凭什么不能横!?”   咆哮如波涛汹涌的声浪,恨不得将墙壁冲得发响,展现出海拍岩壁般的愤慨不平。   金渝瑟瑟发抖。   牛仕劝和:“好啦……”   屋里属楚稚水最冷静。   吴常恭摆出暴怒姿态,想要唬住嚣张的敌人,然而楚稚水却无反应。   她捏准吴常恭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根本不用正眼瞧他,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脑。   果不其然,吴常恭发现她不搭理自己,夸张表演便像被针扎破,再张口气势就落于下风,硬邦邦道:“我凭什么不能横?我们螃蟹都是横着走的!”   他说完便横着身子出门,也不觉姿势滑稽难堪,一如在沙滩上的海蟹。   “……”   雷声大雨点小。   他不敢再找楚稚水茬,居然就这么息事宁人。   “这还真是……”金渝见吴科长步伐别扭,吞吞吐吐道,“横啊。”   楚稚水可没空顾及吴科长脆弱敏感的小心灵,她中午跟同事分享完自己带的爆香梭子蟹,下午就找洪熙鸣提交辞呈。   后勤科上午爆发争执,楚稚水下午就辞职,难免让洪熙鸣多想。   “小楚啊,上午的事我听说,胡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洪熙鸣焦灼道,“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楚稚水赶忙解释:“不,洪姐,跟上午的事没关系,是我的个人原因……”   吴常恭还真没能力挤兑走她,仅仅事儿赶事儿刚好凑巧。   洪熙鸣将信将疑,却好言安抚道:“好好好,跟上午的事没关系,但我们不能由于个别妖,就一竿子打死一局妖,好歹等胡局回来吧。”   楚稚水觉得一点小事没必要惊动局长,无奈洪熙鸣坚持离职都得报给领导。她推托不过,只得答应了。   局长办公室位于四楼,恰好跟人事处正对着。   洪熙鸣打开门,她让楚稚水进屋稍等片刻,说胡局马上就赶过来。   屋里相当宽敞,一张古木的长条办公桌,一把皮革质的老板椅,一面琳琅满目的博古架。角落里还立着两排书柜,其间堆积着不少古籍,从封皮看不出书的内容。   墙上张贴字画及古代星图,架子上陈列着青铜剑,偶尔散落着两三古币,朴素却不失格调的布置。   楚稚水坐在一侧的小茶几前等待,此处应该是待客的地方,下方还摆着一套茶具。   走廊隐约传来脚步,门嘎吱一声响起。楚稚水赶紧起身迎接,恰好就看到二妖进门。   花白头发的中山装男人气质儒雅、笑容亲切,他眼看她恭谨地站起,连忙摆手示意道:“没事,坐坐坐!”   洪熙鸣出面介绍:“这位是胡局。”   “胡局您好,我是楚稚水。”   “听说了,听说了,可惜一直没见到……”胡局笑呵呵道,“我是胡臣瑞,不好意思啊,刚从外面出差回来。”   楚稚水连忙礼貌寒暄。   胡臣瑞的头发是浅栗渐变银,乍一看很像老者的白发,但他的面相却并不显老,脸上的皱纹不多,明显还是中年人,有种老派绅士的架势。他有一双桃花眼,放在年轻时恐怕极受欢迎,现在却酝酿出几分岁月的沉淀,说不清是不是更吸引人了。   楚稚水初见胡局,便莫名感到亲和,简直说不出由头。她心里奇怪地打鼓,强行挥去这种感觉,直接让神经紧绷起来。   胡臣瑞眼睛微眯,关切道:“怎么了吗?”   楚稚水当即回神,正襟危坐道:“没什么,洪姐可能也跟您说过,出于个人原因,我考虑离职了,当然很感谢局里这段时间对我的培养……”   “我都还没回来,能有什么培养。”胡臣瑞打断她的客套话,笑道,“我听说你跟吴常恭有些矛盾,是由于这个吗?”   楚稚水不卑不亢:“我和吴科长是工作上略有分歧,但选择离职确实跟他没关系,金渝他们也对我很照顾。”   “那是别的原因?”胡臣瑞面露难色,“你似乎已经知道局里情况,除了你以外,我们都是妖怪,不能接受这种工作环境?”   “嗯……”楚稚水支吾,“其实习惯后还好,倒也不是为这个。”   胡臣瑞更为迷惑:“那是为什么?”   楚稚水含含糊糊地答不出来。   胡臣瑞自带种族天赋,普通人一般难挡他魅力,大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楚稚水非但没有被影响,还游刃有余地打马虎眼,确实不像惧怕妖怪的样子。这更让胡臣瑞想不明白,她有什么理由选择离开。   “小楚,说实话我们很难招到像你这种……”胡臣瑞委婉道,“不介意我们身份的人。”   “所以大家还是很希望你能留下,想要听听你离职的真正原因,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胡臣瑞语气真挚,措辞也挺有分寸。   这听着必须要交底了。   楚稚水无奈地低头,语气相当别扭:“可能是身份的差异,胡局你们比较高尚,但我作为人类,想得比较世俗……”   胡臣瑞不解地听着。   她将心一横,索性坦言道:“我也想为人民服务,不再给资本家打工,但我发现不向魔鬼出卖灵魂,就有可能穷得没有灵魂。”   “现在局里的待遇确实……咳咳……”她战术性咳嗽,“……比较那什么。”   “……” 第9章 经济开发科   胡臣瑞有一瞬间面色尴尬,好在他临场反应够快,抱歉道:“真是对不住,局里确实经费紧张,可能在薪酬方面不够令人满意。”   楚稚水忙道:“没事,胡局,我明白,这都有统一标准,也不是谁故意克扣,所以我说是个人原因。”   这种单位的工资有规定,上下的差距绝不会过大,更不可能单独加薪一人。即便是局里领导,也仅基数高一点,要是没绩效和奖项,从下往上推算一番,估计连胡臣瑞都收入一般。   所以她刚刚都不想挑破,实在没什么解决办法,双方好聚好散就完了。   “其实是这样,虽然熙鸣把你放在后勤科,但她当时应该也跟你说过,只是让你熟悉一下环境。”胡臣瑞语气和悦,“我知道你学历很好,毕业后也干得不错,招你进来主要是为局里的经济开发科。”   “经济开发科?”   “没错,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这种单位的营收效益跟员工绩效挂钩,经济开发科不会牵扯妖怪方面的事,主要就是帮助局里增收,给大家搞搞福利什么的。”   简而言之,帮助局里赚钱,再给员工发钱。   楚稚水沉默片刻,询问道:“胡局,冒昧地问一下,局里现在经济开发科效益如何?”   “这是新科室,不好聊效益。”胡臣瑞回答得含蓄。   “那科室里有多少人呢?”   “我们以前搞过一段时间,但成效还没那么快吧。”胡臣瑞笑着拍腿,“我记得你走人才引进,一进来应该就是副科,那完全能独立组织新科室工作了!”   “……”   楚稚水都听到这里,哪能不懂他潜台词。这是想要她从光杆司令做起啊。   “可能是我刚才没跟您表达明白,但我觉得自己确实不太适合……”   胡臣瑞眼睛颜色较浅,细看还隐带橙棕色,他颇为郑重地问道:“小楚,你以后是打算就待在槐江吗?还会去其他城市么?”   楚稚水脑海中有一瞬闪过银海市金贸中心的繁华夜景,但现在竟遥远如前尘旧事,连过往细节都逐渐模糊,那显然也不是她的归处。   她垂眸道:“我父母都在槐江,不太会再变动了。”   “那我认为你完全没必要马上拒绝,一是虽然局里现在没绩效,但我们兄弟单位薪酬还行,等到经济开发科走上正轨,说不定待遇会比槐江的私企好。二是人有时候也讲究社会身份,不管内部情况怎么样,有的名头摆出去,还是能唬住人的。”   “起码在槐江这片地方,观察局还是有点分量。”   楚稚水知道胡局的话没错,否则她当初不会选这里。   人要活下来不难,但想活得够体面,必然要竭尽全力、付出代价。   “胡局,请问您有经济开发科的资料吗?”   “熙鸣,你帮我去拿一下吧。”胡臣瑞吩咐,“你知道地方的。”   洪熙鸣很快就递过来。   经济开发科的资料并不多,各类项目只能算半成品。   观察局不会直接出面挣钱,而是注册一家小公司运营,当然目前为止还没收益,甚至还有运营成本损耗。这类单位要是效益好,那员工绩效颇丰,创收手段也很多,比如高校的技术入股等。   楚稚水麻利地翻动资料,一目十行地了解情况。   胡臣瑞桃花眼一眯,在旁静候她的答复。   “胡局,您刚刚也说了,前提是经济开发科走上正轨,但现在明显跟目标相差甚远。”楚稚水故作为难,“如果最后结果不好,或者后续有变动,那恐怕就……”   胡臣瑞和颜悦色:“当然,你要是能做起来,局里肯定不能忽视你的心血。”   楚稚水跟老狐狸扯皮一番,总算敲定出具体的细节。   胡局向她承诺:一是只要经济开发科实现盈利,不管有多少盈利,两年期满提她正科。当然,这颇有画饼的意思,新科室里都没有人,讨论正副也无意义;二是楚稚水的绩效系数调至最高,算是多劳多得的激励;三是局内人员随她调动,以便快速度过经济开发科艰难期。   “观察处是局里的核心业务部门,长期以来都在处理人类和妖怪、妖怪和妖怪间纠纷,可能不再有余力做其他事。除了观察处外,其他人你都可以随便用,只要你觉得能帮局里增收。”   楚稚水听他如此大度,出言不逊道:“包括胡局么?”   胡臣瑞一愣,他倒也不恼,笑眯眯道:“只要你看得上,那我当然可以。”   领导是礼贤下士,她不能不知好歹,无非是探一下态度。   楚稚水握着经济开发科资料,照理她不该立马答应,应当借口跟家人商量,然后回去仔细琢磨利弊,但眼前这一幕像极她初进前公司的情景。或者说,那时都还不是公司,仅仅是小小的工作室,后来搬到学校边的办公楼,再搬进宽敞的金贸中心大楼。   曾经有人同样将资料塞到她手中,最后却绞尽脑汁要她归还股份。   她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她是组建团队的人,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年少气盛的冲动并未熄灭,反而风一吹又燃起火来,烧得她心口灼热难耐。   楚稚水突然不想推托,她当下有所决断,和缓地开口:“胡局,我觉得后勤科的金渝说不定更适合经济开发科……”   新科室还没有人,好歹要组齐班子。牛仕主管食堂和绿化,必不可能离开后勤科,剩下的人员就不多。   “没问题,熙鸣你安排一下。”胡臣瑞一口答应,大方道,“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后勤科的辛云茂。”   乍一听这名字竟有点陌生,主要局里人很少会称呼他。   胡臣瑞和洪熙鸣皆是一愣,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洪熙鸣犹豫地确认:“小楚,你说的是……”   楚稚水面色如常,解释道:“洪姐可能很少看见他,他也是我们后勤科的。”   “其实他……”   胡臣瑞用眼神制止洪熙鸣的下文,好奇道:“你觉得他适合经济开发科吗?”   楚稚水当然察觉二妖的目光接触,说实话辛云茂确实不够勤勉能干,难怪他们此刻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他在后勤科懒精无神、神出鬼没,看上去就不似能担重任的样子。   楚稚水心虚地轻咳两声,就事论事道:“他现在确实比较散漫,但跟科室环境也有关。我觉得将他放到新环境,找到更合适的工作,没准能调动积极性。”   这是她的心里话。   她觉得辛云茂没外表呈现的那么孤僻,仅仅是现有环境不够好,就像有人在初中时徘徊于群体之外,但升入高中就莫名其妙合群起来。如果真是冷漠的性格,不会在被人善待后,惦记着要做出回馈。   说实话,她暂时不确定他适合做什么,但在旧环境枯耗是一潭死水。有时候,只要给予改变契机,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胡臣瑞眉间微凝,他沉思许久,试探道:“……你认为他想积极起来么?”   楚稚水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想要变好可以说是一种本能。”   而且她都没法摸鱼,他也不能偷懒度日。   她暗戳戳地想。   胡臣瑞点头:“好的,我答应你,我来安排这件事。”   明明都打算离职了,却变成业务开荒者。这是进门前没料到的事。   好在楚稚水态度转变够快,她索性跟胡臣瑞商议起来,条理清晰地抛出一些未来设想。   胡臣瑞全神贯注地倾听,他时不时赞同附和:“小楚,我觉得你想法很好,我确实不擅长这些,不然新科室不会拖到现在,你就照着自己规划来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才在旁敲侧击胡局是否真不管事。   双方交流愉快。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既然你决定留下来,同事间相处就要注意点。”胡臣瑞说完正事,他又肃然起来,语气格外郑重。   这估计是秋后算账,清算顶撞科长的事。   楚稚水心中一凛,面上却恭敬乖巧,佯装不解道:“胡局是指?”   她猜到吴科长会告状,但不信对方敢提表格,那将暴露他长期旷工。   胡臣瑞叹气:“吴常恭说你在食堂将海蟹拆解分肢,以此向他来示威,表达怨恨和不满,给他造成强烈的心理阴影。这种连环凶杀案场面,让他至今都坐立难安。”   楚稚水:“?”食堂分肢?连环凶杀?   她突然反应过来,荒谬道:“但我只是在吃爆香梭子蟹,吃蟹都是要掰开的,吴科长确实想太多。”   这帮妖怪的脑回路就离谱!   她想着一无是处的领导只会膈应到吃不下饭,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彰显残暴威胁他!?   真是给她打开全新的职场霸凌思路,也不知道吴常恭究竟是什么蟹类,应该让父母多逛逛菜市场才对。   “他说要不是故意针对,为什么你不吃河蟹,就只带着海蟹过来?”   “因为河蟹没到季节。”楚稚水实话实说,她一向才思敏捷,又意有所指,“而且阳澄湖大闸蟹比较贵,胡局你也知道的,现在局里的薪资……”   胡臣瑞可不会同一个坑摔两次,他当即抚掌大笑,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觉得海蟹不错,就吃海蟹吧,没什么不好!”   这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了。   临走前,洪熙鸣还将经济开发科的钥匙找出来,交给新官上任的楚稚水。   “小楚啊,经济开发科也在三层,你们明天看看还缺什么,这两天就可以抓紧补上。”洪熙鸣热情道,“我会去通知金渝的。”   “有事需要我帮忙就说,你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   楚稚水接过钥匙,感激道:“好的,谢谢洪姐。”   院内的古树枝繁叶茂,编织出一片浓荫如盖。   胡臣瑞站在四层的窗口边,透过枝叶缝隙目送楚稚水离去,直至她的车缓缓驶离槐江观察局。他出神许久,才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行,我也该去通知了。”   槐江观察局面积很大,只是碍于经费紧张,很多地方处于荒弃,没有矗立任何建筑。浅滩边溪水淙淙,石块已滑腻生苔,很容易脚下呲溜。   胡臣瑞望着遥坐石壁上的辛云茂,竟不知道对方如何找到此处。黑发神君总是在槐江观察局四处漫步,或者说他一直在这片大荒闲游,也不清楚到底在寻觅什么。   辛云茂的存在远比槐江观察局要久远,倒不如说是他们在他活动区域建局。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保持安全距离。   胡臣瑞任职局长前,从没见过封神的妖怪,更不知道其性格秉性。实际上,他现在也摸不透辛云茂,偶尔认为对方心若游魂,万千情绪早在大战中打散,已经遇到什么都不在乎。   一如现在,胡臣瑞都走到石壁下,辛云茂也没回头看他。   辛云茂孤坐在高石之上,如墨长发披散下来,朗目疏眉,清俊出尘,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倘若再拿一只鱼竿,还真有几分独钓寒江雪的意味。只是他手中空无一物,唯有身侧放一把青黑纸伞。   他褪去障眼法后,不再是现代打扮,着一袭泛青古袍,衣袂飘飘起却能瞧见深黑痕迹,既像浅色宣纸上晕染开的墨,又似衣角在被翻涌不止的黑焰烧灼。   这是龙焰烫过的伤痕。   他曾被黑火烧透,又断掉对方一手。   胡臣瑞下意识地看那把青黑纸伞,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主动开口道:“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辛云茂背对他静坐不动。   胡臣瑞见怪不怪,自顾自道:“局里新来一个人类小姑娘叫楚稚水,你们可能在后勤科碰到过,她本来打算今天从局里辞职……”   辛云茂一怔,他终于侧头,俯视胡臣瑞。   “但我们刚才商量一番,决定让她到经济开发科任职,只是她想把你也调过去。”胡臣瑞不知如何说服对方,硬着头皮道,“其实神君本来也不算后勤科,当初就是找个地方休息,现在换一个……”   胡臣瑞话音未落,辛云茂便果断道:“可以。”   “嗯?”   “好,可以。”   胡臣瑞来时绞尽脑汁打腹稿,不料辛云茂连开头都没听完,便一口答应下来。他早就习惯对方淡然置之、无动于衷的态度,现在头一次遇到如此迅速的回复,还真是颇不适应。   辛云茂见胡臣瑞神色迷惘,还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说可以。”   “……嗯,好的,经济开发科就在后勤科隔壁。”胡臣瑞连忙回神,他总觉得何处蹊跷,反正就是不太对劲。   胡臣瑞思来想去,避免日后有纠纷,还是提前说好话:“神君,她只是没有妖气的普通人,如果以后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您可以海涵。”   双方并不是上下级关系,辛云茂都不算局里编制,但胡臣瑞一向有礼,总是尊称一声神君,跟许多妖怪大不相同。他希望对方别苛责楚稚水,态度越发客气,甚至躬身行礼。   一般来说,只要胡臣瑞讲过类似的话,辛云茂就不会再计较什么,对方冷淡疏离、罕言寡语,向来不会过多回话,基本就默默地应下。   但今日胡局却弄巧成拙,辛云茂竟不按常理出牌。   “胡臣瑞,你才刚见过她吧。”他眉毛一挑,似相当不屑,嘲道,“我不比你了解她?”   “……”   这语气更奇怪了,倒像在攀比什么。   胡臣瑞咂摸一番,他算是琢磨出哪里不正常,辛云茂不知最近是跟谁学的,颇有些人类阴阳怪气的劲儿。 第10章 你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乐子   家中,楚稚水晚饭后就在研究经济开发科资料,槐江观察局的资源确实不少,但将其变现成收益,且持续不断运营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决定留下,要么不做,要么做好。她索性翻起通讯录,瞧瞧有没有旧关系可用,却发现朋友圈里一片沸腾,紧接着眼睛就被一行字刺痛。   【龙知视频宣布完成近1亿元a轮融资,本轮融资由绿盈集团领投,千峰资本及创始人李龙科跟投。】   难怪前公司欢声笑语,原来刚把金主骗进来。   楚稚水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就觉得“创始人跟投”很讽刺。她还没来得及联系旧友,手机就突然弹出来电显示,正是过去在前司的同事。双方关系很铁,至今没断交情。   电话刚一接通,王怡文声音便传来,愤愤地打抱不平:“我靠,你不知道今天陪他们庆祝,我差点被恶心得吐在现场,你学长怎么有脸吹嘘自己啊!?”   楚稚水笑道:“人家现在都是李总,有什么话不敢说呢?”   “太无语了,我算是看透了,不要陪凤凰男创业,真他大爷够鸡贼!”王怡文恼火,“你就该把他低声下气回购股权的样子录下来,我直接帮你发公司群里,看他还敢不敢自吹自擂。”   这是一个老套的故事,龙知视频创始人是银大校友,李龙科主管技术和财务,楚稚水主管内容和运营,明明最初只是小打小闹,却莫名其妙赶上风口,势不可挡地发展起来。这阵强风实在太盛,不但让公司的声名远播,还直接将创始人们吹散。   从某天开始,李龙科认为楚稚水在公司里无足轻重,要不是跟他有同校之情,绝不可能混到今天的位置,自己才是龙知视频的灵魂人物。   楚稚水不懂人的性格为何能一夜变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被贪欲腐蚀意志。她一直认为李龙科性格踏实、宽厚有礼,却不想财富能使人膨胀成这样,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仅仅是曾经没资本膨胀,所以伪装出老实人嘴脸罢了。   她大病一场后突然觉得没意思,世上能为自己全心付出的唯有父母,剩下的不向她索取什么就算好,更不要提将她放在天秤上估价权衡的人。   “那倒也不必,李总又不是没掏钱买股权,而且我回来后还混一个人才引进。”楚稚水劝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告别该体面一点。”   王怡文听当事人无波无澜,她却忍不住长吁短叹:“但我就是看不惯小人一朝得势,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想在公司干了。”   楚稚水好笑:“那你最好抓紧时间跑,龙知要两年后不倒,我就改名跟你姓,以后叫王稚水。”   “真的假的?你跟我开玩笑呢?”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能卖股份?多少折腾他一番。”楚稚水淡淡道,“我是没想到他会自己跟投,还以为就瞎圈一波外人钱,这是真的头脑不太清醒。”   李云科的家境普通,绝不是富二代之流,这么搞可没人能兜底。   “你要这么说,那我真跑了,正好有人挖。”王怡文突发奇想道,“对了,你以后就待在槐江啦,你现在干什么呢,不然我跟着你干?”   “你跟着我干什么?”楚稚水语噎,“每月两千一,生活笑嘻嘻?”   “少来!你跟我还装什么穷!”   “……真没装。”   “没劲没劲,不想要我就算了,等我准备换新公司,你帮我瞧瞧哪家合适。”   楚稚水无可奈何地应下,谁料到说实话都没人信。   通话结束后,她又翻翻茶园的资料,只盼着经济开发科早日走上正轨,到时候能有机会偷闲摸鱼。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   观察局内,楚稚水下车后,她随手提起副驾的饭盒,猛然间想起些什么,连忙打开盒盖检查。果不其然,楚霄贺今天给她装的是清蒸小黄鱼,现在隔着盒子还能摸到些许温度。   她昨晚忙着看新科室资料,忘记跟父亲说更换菜单。   楚稚水不知食堂吃蟹案是吴常恭刻意报复,还是妖怪们真有此类忌讳,便不好带鱼肉进单位食堂。虽然金渝说她是不可食用鱼类,但没准也无法接受同类被烹饪?   当然,金渝昨天吃梭子蟹还挺香,她应该能接受蟹类被做成菜。   楚稚水犹豫一番,考虑到同事心情,她还是取出干净筷子,打算在此解决清蒸鱼。   附近没有落座之处,楚稚水就打开车门,半坐在主驾位置,双腿还伸到车外,享受半露天用餐的乐趣。林木蓊郁,微风和熙,在清晨品尝清淡鲜美、嫩软多汁的清蒸小黄鱼,倒是让人心情不错。   郁郁葱葱中传来一串细碎脚步音,幽暗叶片下露出一双金色眼睛。   “咪咪。”   楚稚水认出黑猫,它的身躯隐匿在暗处,唯有猫眼漂亮得发亮。   黑猫被发现也没跑,不慌不乱地迈步过来,彻底暴露在光明之下,走到距离她三四步的位置。它安静地蹲坐在地上,两只前爪都优雅收起,一动不动地仰头盯着,黑色尾巴灵活有力地摆来摆去,还挺有节奏感。   “你要吃么?”楚稚水看它目光投向饭盒,低头拿手机搜索起信息,“我查查你能不能吃。”   “喵。”黑猫就像听懂她的话,居然还发表起意见,无奈人搞不明白猫语。   “油炸不行,清蒸可以。”   “喵——”   饭盒里共有两条清蒸小黄鱼,楚稚水用筷子夹起另一条:“分你一条。”   黑猫立马站起探身过来,望着半空中的小黄鱼。   楚稚水还思索该放在哪里,但她刚刚松开手中筷子,清蒸小黄鱼都没有落地,就被准确无误地咬住。   黑猫叼着鱼,向外跑两步,又转身回望她,黑尾巴高高翘起,在空中愉快地甩来甩去,颇像人类临走前挥手告别的模样。紧接着,它快速跃入密叶,眨眼间携鱼离去。   楚稚水没有追赶它,她吃完自己那条鱼,这才收好东西去办公室。   经济开发科位于办公楼三层,原本被局里锁着,昨天才找出钥匙。新办公室距离后勤科不远,楚稚水先到老地方逛一圈,发现屋里面还没人来,这才前往经济开发科。   她今天来得比较早,想着要收拾下屋子,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更早。   经济开发科的门居然大敞,一进屋就看到辛云茂在老位置落座,依旧是靠窗的最后一排,桌上仍没有摆放电脑。他今天穿着藏青色上衣,正闲适地靠坐着椅背,阖眼在微光里小憩。   屋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连办公桌椅都摆放整齐。楚稚水发现自己落在后勤科的杂物已被搬来,如今原样未动地放在桌上,她的位置还是在他前方。   “你已经打扫过了?”   楚稚水察觉诸多细节,她第一次在清晨见到辛云茂,产生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荒诞感。   辛云茂掀开眼皮,待看清是她,颇有些意外:“这么早?”   “这话不该我说吗?你怎么来这么早?”   他平静道:“我每天都这样。”   楚稚水一怔,她以前踩点上班,还真不知道此事,疑惑道:“你工作时间不出现,非工作时间瞎出现?”   辛云茂置若罔闻,反问道:“你为什么来这么早?”   “新科室第一天,当然要早点到。”楚稚水原计划是打扫办公室,谁知辛云茂悄无声息先做了。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不料他比自己更周到,又观察起崭新的环境。   辛云茂紧盯楚稚水良久,直至她视线偏转一旁。她的皮肤在暖光下清透,由于白净脸庞不施粉黛,便能看清两颊自然的粉意,不知是脆弱的毛细血管作用,还是无法倾诉的情绪将她染上桃色,错开目光的样子展露赧颜。   她没有看他,一直望窗外。   辛云茂想起胡臣瑞的话,说她要把他也调过来,便低低地笑一声:“把我调来这么高兴?你可以晚来一些的,我又不会出尔反尔。”   “……”   楚稚水方才在比照经开科位置,按照窗外的风景来看,局长办公室就在头顶。她只是稍微走神一会儿,辛云茂就不知脑补出什么,开始习惯性癔症。   人的忍耐力当真能被不断刷新,楚稚水最初对他的自恋无语至极,现在竟然已经习以为常,还能从中提取有效信息,这应该是一句关怀性质的话。   她不慌不乱道:“我们打个商量吧。”   “商量什么?”   “国有国法,新科室有新规,以前是在后勤保障科,现在是在经济开发科。”楚稚水语气舒缓,“虽然我们的职级相差不大,我也不太在乎上下级称呼,但在某些特定的工作场合,你应该承认我是你的直属领导吧?”   观察局不是私企,缺乏有效的奖惩,人员管理不容易。既然她把他调过来,就不能接受他摆烂,需要建立一套新体系。   辛云茂用手撑下巴,他安静地思考片刻,冷不丁道:“你好像都不承认是我的第一个信徒。”   “这样吧,我们各论各的,怎么样?”楚稚水商榷道,“工作时间照我的来,其余时间自由一点。”   反正他们就在工作时间碰面,先把办公室的局面稳住再说。   “可以。”   楚稚水听他上套,循序渐进道:“那既然是工作场合,有些奇怪的话就要少说,尤其办公时不要总扯私人层面的事。”   “什么算奇怪的话?”辛云茂挑眉,又领悟过来,“你是指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对我情不自禁之类的?”   “好,如果你被戳穿不好意思,我以后尽量给你留面子。”   他答应得爽快,听着颇好说话。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直接开启耳部净化,过滤掉他部分废话,继续提出要求:“还有一点,以前的事不归我管,但只要在经济开发科,希望你能遵循局里规章制度,按照朝八晚五的时间段上班。”   这是辛云茂最大的毛病,他总在上班时到处闲逛。   “不管先期有没有工作,起码态度要足够端正,不要出现迟到或旷工情况。”   这一回,他沉默好久,明显迟疑了。   楚稚水紧盯着他,心里面却直打鼓,主要他确实太自我,没准一言不合就翻脸。   辛云茂神情古怪:“有些人类供养家仙,确实会被要求不能离太远,但我没有这些规矩,你可以自由地走动。”   一般来说,都是家仙逼迫人类别乱跑,哪有人类反过来提议不分开。   楚稚水已经熟练掌握跨服聊天技能,耐着性子道:“可我有这些规矩,你能按时出现么?”   “可以是可以……”他眉头微蹙,不解道,“但你的生活就那么离不了我?”   他不知道别人的信徒什么样,但她似乎也黏得太紧一点,无奈话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楚稚水听他松口同意了,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她首次立规矩大获成功,自然不在乎胡言乱语,心情极佳地绽放笑容,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对,我的生活离不了你,你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乐子,最幽默风趣的喜剧妖。”   楚稚水笑靥如花,明眸如细弯月亮,勾得人想捏一下小小的梨涡。   辛云茂一怔,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手指却不安地敲打桌面,警告道:“控制一下自己,只答应让你做信徒,收敛那些过于浓烈的感情。”   “好的,没问题。”   楚稚水好脾气应声,她早就发现他只看态度,完全读不出话里潜文本,果然丝毫没提乐子和喜剧妖的事,满意而愉快地在新科室落座。 第11章 机会不就是用来浪费的   没过多久,金渝同样抵达经济开发科,洪熙鸣昨日就通知她调动情况。   “怎么没有等我……”金渝看到楚稚水兴奋打招呼,等她看清冷若冰霜的辛云茂,就像被人摁下音量键,下意识地慌乱起来,结巴道,“一、一起打扫?”   金渝小脸发白,明显吓得不轻。她很少在上班时间撞见辛云茂。   “没事,以后还有打扫机会。”楚稚水瞧出金渝的胆怯,她又瞟一眼辛云茂,主持局面道,“虽然我们彼此都认识,但难得有机会又重聚,还是走一下流程,再互相熟悉熟悉。”   “这是金渝,这是辛云茂,以前都在后勤科,以后都在经开科,说起来大家也有缘分。”   楚稚水就像幼儿园老师,温柔引导双方解除隔阂。   金渝老实地低头:“你好。”   辛云茂颔首。   这就算建立第一次沟通。金渝过去在后勤科躲着辛云茂,辛云茂则干脆对旁人视而不见,完全不是良性的职场氛围,来到经济开发科就要缓慢改变。   楚稚水原本担忧辛云茂说离谱话,但她现在发现自己多虑了,他面对其他妖怪都默然。   金渝望着空荡的桌面,忙道:“我先去趟后勤科,把我的东西拿来。”   “我帮你吧。”   楚稚水来时就发觉,她在经开科的桌面跟后勤科一比一对照,连前一天签字笔随手摆放的位置都一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做到。   但金渝的新办公桌还是空的,她的物品并没有被搬过来。   两人到后勤科跟牛仕打声招呼,又约好经常回来串门,这才抱着资料离开。   走廊里,楚稚水心底一直压着疑惑,她趁四下无人,终于能够询问:“金渝,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她以前就知道辛云茂在后勤科格格不入,但不懂原因究竟出自哪儿。   “可能我还比较弱,做妖时间太短了,总感觉压迫感好强。”金渝嗫嚅道,“我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妖怪。”   “你们妖怪还分级别吗?”   金渝老实地点头:“对,你是人类可能没感触,但我们天然就能分辨,像胡局洪处啊,还有观察处的妖怪,都比我们搞后勤的妖气厉害。我的能力就是消除记忆,他们还会有更强的天赋。”   楚稚水安慰道:“你还年轻嘛,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我记得以前谁说过,最好少跟他接触,会有危险的事情……”   “危险的事?类似于什么?”   金渝绞尽脑汁回忆好久,她羞愧地低头:“对不起,好像是刚进局里的事,但我现在记不太清了,忘记当时是谁说的。”   “没关系,这也符合科学依据。”   金渝不解:“什么科学依据?”   “鱼的记忆力不好。”楚稚水打趣,“说不定过段时间你连吴科长都忘了。”   “他那么烦可忘不了,你不知道昨天洪处通知完,他在办公室里都气得跳脚。”金渝逃出魔掌亢奋不已,欢声保证道,“我以后会在经济开发科好好工作的!”   回屋后,楚稚水安排金渝用电脑录入经济开发科旧资料,因为辛云茂不擅使用电子产品,所以此类工作没办法交给他。   楚稚水原本还想解释两句,但金渝斗志昂扬地领命而去。她丝毫不介意昔日同事变上司,也没有对工作分配提出任何异议。   一上午相安无事,楚稚水查阅茶园资料,金渝进行信息录入,连辛云茂都安静地坐在屋里,没有在外面游荡。   午休时间一到,楚稚水伸个懒腰,她回头发现后桌空荡,顿时讶异地眨眨眼,竟不知道他何时溜走,明明几分钟前还在。   辛云茂熬到午餐一秒消失,他完美履行自己的承诺,依照局里的工时出现,休息时就不见踪影,绝不在办公室多停留。   楚稚水倒不介意,倘若他动作太慢,中午要不要邀请他共同用餐又是问题。   “金渝,我们去吃饭吧。”   食堂里,两人在角落找到牛仕,却没有瞧见辛云茂身影。楚稚水一边跟同事们用餐,一边说起未来的经营计划。   槐江观察局里有各类奇怪的资源,光是分门别类就需要时间,也不知道都是从何得来。楚稚水翻阅资料后,发现统计过一片野生茶园,大概五十亩,全都是绿茶,规模不算大。   槐江本地倒有不少茶农,但槐江茶叶在国内名气不高,更没有形成集约化生产。有些人家不靠种茶营生,会留一两亩地的绿茶,茶叶用干锅一炒,用于自留或送人。   楚稚水现在就打起茶园主意,想着能不能将其运营起来。   “茶园?”牛仕思索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得有好多年了,一直没有人管。”   “现在正好是采茶的季节,再过段时间就不合适了。如果错过日子,今年就没收成。”楚稚水道,“槐江本来就产茶,不管是雇人采茶,还是速运销售,都比较容易上手,起码能找到渠道。”   金渝好奇道:“我们的茶叶能卖出去吗?”   “如果是卖给外地的客户,肯定拼不过专业茶商,别人的经营及规模都很成熟,我们现在就跟小作坊差不多,只是用来补贴局里绩效而已。”楚稚水一笑,“但好歹有茶园就捞一点,到时候卖茶再想点办法,看看能不能发挥局里优势。”   金渝似懂非懂。   “牛哥,我想过两天去茶园看看,你认识附近熟悉茶业的人么?”   牛仕比吴常恭来局里还早,他管食堂能结识不少人,无疑最清楚周围的情况。   牛仕:“改天我帮你问一下。”   楚稚水连忙道谢。   万事开头难,经济开发科属于开荒期,不可能上来就搞出知名品牌。好在局里只有二十几人,倘若经开科每年能赚一百万,那就是人均一年多发四万元,核算下来月薪五千多。   这是楚稚水定下的短期目标,尽管跟以前的薪水仍相距甚远,但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做,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她最近经常回想在校的充实,那时候也奔波于各个场合,期盼自己的努力能结出成果,跟现在的情形如出一辙。   野生茶园说着高端,其实就是无人打理。资料上说是绿茶,主要是老龙井和龙井43。   绿茶最值钱的无疑是芽尖,早春的嫩叶很小,产量也绝不会高,价格能到千元一斤。随着绿叶茁壮成长,细叶颜色逐渐变化,产量便随之提升,但绿茶价格反而降下来。茶叶越大,产量越高,价格却越低,直至彻底过季。   而且绿茶还不能放,隔年的绿茶丧失茶香,唯有新鲜的口感上佳。   绿意茶山绵延,坡度微微起伏,如同抖落在地的柔软翠纱。汽车无法攀上狭窄的小道,仅能停靠在茶山入口处。   楚稚水跟茶农们齐聚山下,仰头将满目碧色尽收眼底。她最近来茶园好几趟,咨询采茶和销售的环节,总算将五十亩绿茶的情况摸透。   “你们五十亩茶也不算多,但肯定还是要雇人来采,采芽尖有七八个人就行,然后再安排好炒茶的,后面等绿茶叶子大批量上来,那不得有十几二十个人搞啊?”   楚稚水虚心求教:“咱们这边雇人采茶都多少钱呢?”   “一般就这会儿太忙才雇人,有些算日薪,有些是打包。”那人上下扫视她一番,“你们要诚心想弄,我可以给你找人,到时候算便宜点,连带帮你们批发出去。”   眼前人是专门卖茶的,自然就有销售渠道,偶尔还会向农民们收茶。   楚稚水不置可否,索性将话题岔开,打听起包装及快递成本。她最近让金渝检查有无遗漏的经营许可证,反正局里以前注册过一家小公司,还真不一定要批发价卖给其他茶商。   一行人临走前,茶商环顾繁茂茶园,他见她不接话茬儿,继续游说道:“我看你们也没时间弄,不然将茶山出租呢?这茶园荒好几年吧,你听着茶叶价格高,每年却需要人维护,赚钱就这一两个月,说实话弄起来特麻烦,不如外租出去少操心!”   楚稚水听他一路坚持不懈地劝说,当下就领悟出来,局里茶园还不错。既然茶商有租山念头,那代表现有茶树品质出众,否则他不会如此积极主动。   楚稚水微笑道:“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呢?因为局里情况特殊,我也得给领导汇报下。”   “好好好,电话号码?或者微信我扫你?”   茶商忙于到处收茶,他留下联络方式,匆匆赶往下一站。   其他人眼看双方留电话,他们只等茶商一走,便在旁好心地接话:“唉,小姑娘,劝你别租给他,你家茶园不错,换个人还能再卖高一些,他这种贩子都会压价的!”   楚稚水明显年纪尚轻,看着知书达理、温婉娴静,开的车在槐江市算中高档次,一瞧就像容易受骗的有钱小姑娘,由于家境较优渥,没受过社会毒打。   众人只当她涉世未深,真要出租茶园给茶商,于心不忍地劝阻起来。   “谢谢您,不过茶园不是我家的。”楚稚水温和道,“您也是种茶的吗?”   “对,我家茶园离你这儿算近,还种些白茶什么的。”   “也是五十亩?”   “那不止,一百多亩吧。”   楚稚水面露敬佩:“那很厉害啊,打理起来不容易。”   旁边人插嘴:“这算什么?我家有两百亩呢,真要成规模不得上千亩!”   楚稚水仅仅是挑头,种茶话题就被展开,借此了解到其他茶农的情况。其他人看她和颜悦色,七嘴八舌地闲聊起来。   茶园基本前两年难有收益,产量主要跟树龄有关,根据采摘方式不同,还有单芽、一芽一叶、一芽二叶等区分。   她比较疑惑的是,按照茶农的说法,茶园需要细心打理,但局里是野生茶山,没道理有那么好的茶树。   楚稚水获取完信息,她轻叹一声,感慨道:“挣的都是辛苦钱。”   “可不是嘛,但不卖也没法儿,不然怎么养家糊口!”   茶农们为压人工成本基本全家上阵,但真正能赚到钱的往往都是茶商。不过,茶农很少具备打造有价值品牌的能力,同时无法直接掌握销售渠道,只能提供原料赚点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楚稚水清楚种茶比不过茶农,想多赚就要有其他门道。   多番考察过后,楚稚水还跟金渝说起此事。   金渝听得糊里糊涂,她搞不懂茶园经营,便问出最好奇的事:“那我们出租的话,能赚多少钱呢?”   “应该就十几万,赚不到什么钱。”楚稚水道,“具体还得谈。”   金渝瞪大眼:“那已经很多啦!我要好几年才能赚到!”   楚稚水哭笑不得:“但这十几万是总利润,等到局里一分完,每人才能拿几千块。如果我们自己销售,利润还能更高一些。”   “但我们卖茶也要先找人采茶吧?”   “对,不接受他们的一条龙打包,那就得我们先雇人采茶,然后再想办法卖茶。”楚稚水思索道,“可能需要找局里批一笔前期雇人的费用。”   “找财务处吗?”金渝为难道,“我怎么感觉不太现实,连观察处都跟财务处天天为钱吵架。”   观察处是槐江观察局最牛的部门,申请各类经费都要经层层审批。   楚稚水当然明白此理,胡局倒是满口答应会配合,但真正落实到每个处室,处长们都不是吃素的,凭什么要搭理她一个新来的副科?   “果然最赚钱的都是违法行为。”楚稚水苦恼,“看来还是得想点捷径才行。”   “什么捷径?”   “如何不违背劳动法,将人工费压到最低。”   “?”   茶园运营让楚稚水忙碌起来,一连好几天都在外面奔波。   楚稚水没时间待在办公室,不少资料整理就落在金渝头上。虽然金渝并不在意,认为比后勤科事儿少,但楚稚水总归过意不去。   因此,她每次开车回局里,还顺路买三杯奶茶,带到经济开发科跟同事们分享。尽管她比较喜欢咖啡,但金渝偏向珍珠奶茶,而且最喜欢正常糖。   久而久之,金渝都不好意思,弱弱道:“其实不用总带奶茶,我尝过一次就好了。”   “没事,是我喜欢奶茶。”楚稚水面不改色地宽慰,“想让你们陪我喝。”   “但你每次都不收钱,这么买花销多大啊。”金渝不安地低头,她感觉楚稚水金钱意识淡薄,对方不像吴常恭到处吹嘘,但举手投足都流露出阔绰。   “没有多少钱。”   楚稚水没撒谎,以前银海市一杯奶茶钱能在槐江市买三杯,现在确实不会让她感到压力。她环顾二妖,和声细语道:“大家开心最重要,还是你们不喜欢喝?”   辛云茂在办公室一向话少,他倒无任何异议,安静地坐在窗边。   金渝面露羞涩:“我确实也喜欢,但是……”   楚稚水笑道:“喜欢不就好了,不用考虑太多。”   金渝就这么被忽悠过去,她总感觉哪里不对,然而又想不出细节。   经济开发科刚起步,各类事务着实不少,金渝偶尔都要离局处理手续,不会天天驻扎在办公室里。楚稚水一般挑金渝在的时候买珍珠奶茶,说实话她对甜腻的高糖奶茶并不太着迷。   办公室内,辛云茂眼看楚稚水空手从外面归来,他思及她最近的习惯,沉默地思考数秒,好奇道:“你这两天好像很少买奶茶,不喜欢喝那种甜水了?”   “金渝今天出去办事,估计要下班才回来。”楚稚水疑惑道,“你想喝吗?我感觉你对珍珠奶茶兴趣不大。”   她曾经打包过几家奶茶,观察过同事们的饮用速度,大致可以推断出他们各自喜好。两妖都比较嗜糖,但金渝偏向特甜的珍珠奶茶,辛云茂偏向清淡点的水果茶。   “不是你喜欢……”辛云茂眉间微凝,他忽然醒悟过来,难以置信道,“你是专门给她买,顺手带给我的?”   她还说希望大家陪她喝,原来都是在陪那条鱼喝!   “是啊。”   辛云茂听她毫无愧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觉得这合理么?”   楚稚水发现他寒冰般面孔染上薄怒,完全不懂他突然在闹什么脾气。   辛云茂深吸一口气,他没立马发作,冷声道:“如果按照上供的讲究,你这简直就是大不敬。我给你一个机会修改措辞,现在改口说是你自己喜欢喝这个,或者是专门买给我、顺手带给她。”   楚稚水茫然:“给我一个机会修改措辞?”   辛云茂目光幽幽:“没错,我已经足够宽宏大量,只要你改口就既往不咎。”   她的行为类似于去佛教寺庙上香,放到台前的贡品却是基督教圣经,不亚于雷区蹦迪。这都不是简单失去信徒资格,完全就是奔着挑衅和侮辱去了。   然而,楚稚水毫不领情,反而泰然自若道:“我不改。”   辛云茂眼眸极黑,如同蔓延的夜色,他嘴唇微抿,提醒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楚稚水语气悠然:“谢谢,但机会不就是用来浪费的。”   辛云茂见她不知悔改,他终于被彻底惹恼,愤然道:“所以你觉得我跟那条鱼应该是同等待遇!?”   她要拿胡臣瑞跟他相提并论就罢了,但金渝仅仅算刚有意识的小妖怪。   辛云茂和金渝的差距,可能是满级大佬和新手菜鸟。   楚稚水一愣:“当然不是啊。”   辛云茂闻言脸色稍缓,心道她还算有求生欲。   楚稚水眨眨眼:“金渝的工作量比你大,待遇应该比你更高点,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 第12章 难海   辛云茂封神后从未如此怒火中烧,就连当初大战掐得天翻地覆,他的情绪都不会波动成这样。楚稚水确实从不说污言秽语,但她无心羞辱的水平一流,甚至远超各类脏话。   “你是不是根本瞧不出我们的差距?”辛云茂第一次模仿楚稚水,他揉着太阳穴试图平静,厉声道,“自我封神以来,就算私下议论,面上却无妖敢不敬,你现在竟然说我不如一条鱼!”   “好妖不提当年勇,谁都曾经辉煌过,何必呢?”楚稚水劝道,“妖怪不能老活在过去,都要踏实地往前走,我确实瞧不出你们的妖气差距,但我具备判断你们工作水平的能力,总不能你以前厉害过,就一直拿历史说事吧。”   “我们人类也是啊,考上好高中并不算完,还得考上更好的大学,毕业后再找优渥的工作,事情总是源源不断地来,某阶段成功不能代表全部,大家都成熟一点好吗?”   二十多岁的人类楚稚水苦心开解千年封神大妖怪辛云茂,希望他能认清当下、脚踏实地。   辛云茂冷笑:“你具备什么判断水平的能力?”   楚稚水侃侃而谈:“虽然金渝作为妖怪,可能级别没有你高,但这就像人类学历,现在同岗便是新,我们要参考更多的东西。她对工作有积极性,完成任务准时负责,具备学习态度,跟你一样不擅使用电子产品,但私下会慢慢摸索、请教,而你至今却连电脑都不碰,这就是差别。”   “我们科室的资料都是她在整理,平时有什么文书工作也是她做……”   “不过都是些杂事,这也能用来判断?”辛云茂双臂环胸,嘲道,“你觉得这些事有难度吗?”   楚稚水心平气和:“即便是杂事,也能看态度,再说你瞧不上杂事,那我聊有难度的,你就能听得懂吗?”   辛云茂不悦道:“这有什么听不懂?”   “好啊,那我们就聊点深入的。”楚稚水点点头,她连珠炮般发问,有条不紊道,“经济开发科刚刚起步,你工作的长中短期目标是什么?你觉得在业务和人员管理层面各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制定项目的roi标准是什么?你觉得什么样的业务考核及绩效制度能更好提高经开科的工作效率?”   “……”   “如果局里出资注册一家公司,要你为其制定战略目标,根据现有资源及市场预测,你认为公司长期目标是什么?这个长期目标可以被分解成哪些短期目标?公司的各类项目又如何分配到局里各部门?想要促进各部门按时完成,该设立什么样的奖惩制度?”   “…………”   辛云茂好半天答不上来,他面色铁青地僵立原地,看上去气得不轻。   楚稚水巧笑嫣然,温柔地询问:“不然我们还是聊回杂事?”   辛云茂用一双凛凛寒光的眼眸斜她,语气肃冷而笃定:“你是故意的。”   楚稚水瞧他吃瘪,恨不得当场捧腹,笑逐颜开道:“行啦,逗你的,没逼你真回答,只是让你少拿妖怪那套压人。”   她扬起明艳笑容,竟难得不是抿嘴笑,皓齿初含雪,真是乐坏了。   “你要实在气不过,以后就主动一点,干得比金渝多不就完了。”   辛云茂一言不发,他脸上乌云密布,眼底也暗浪翻涌,紧盯言笑晏晏的她,恨不得长达一世纪。他千年来见识过无数人,还真第一次被肆意拿捏,恼得指甲都深陷掌心。   人类寿命明明很短暂,心智也堪称世俗浅薄,但她却是胆大包天,令他完全无法理解。   对了,她也不过是个人,只要用人类喜欢的方式,那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辛云茂原本思绪混乱,现在骤然冷静下来,松开紧握的拳头。他眸色变深,如同看破她,讥诮道:“我懂了,搞这么半天,你是想看一下我的能力。”   人类无利不起早,无非是想要俗物。   楚稚水诧异:“你是说工作能力?你要这么说也行?”   “可以,凡人一向现实,虽然许诺让你做信徒,但我确实还没做什么,不怪你千方百计刺探。”辛云茂冷淡地颔首,“就这一次,你许愿吧,以后就必须按供奉流程走。”   如果按照世间常见的敬奉流程,人类一旦对妖怪有所求,便要无条件地服从对方,先不提早晚祭香、燃灯奉祀,像她那样出言顶撞、挖坑取笑,早就不知道被折磨多少次。   他没有驱使人类的爱好,对她要求也并不严格,谁料她越发放纵起来。   现在她有所求,就没必要手软。   楚稚水不懂他又在发什么疯,重复道:“许愿?”   “没错,许愿吧,金钱、权势、地位、名声、健康、相貌,还是吸引他人的魅力?”他清逸的面孔侵染霜气,嘴角扬起微小弧度,莫名显露几分妖异,冲散往日的寡言冷峻。   楚稚水怀疑自己头昏眼花,眼前的场景逐渐变模糊。   辛云茂身着简约的黑衣黑裤,衬得他宽肩挺拔、身材颀长,如今落在他脚边的阴影却跃动、摇曳起来,宛若阴森妖冶的黑色鬼火,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他的脸庞冷白如玉,被黑焰照得明明灭灭,极致的黑与白,唯有眼底里有一团跳动的火。   楚稚水下意识想揉眼。   有一瞬间,他好似披着玄色古袍,可细看确实是现代装。   “凡人汲汲营营一生,无外乎是功名利禄,只要是跟你相关的,只要是世间合理的,全都可以顺利实现。”他往常清朗的声音,忽地沾染戏谑及蛊惑,像梦魇般将人扯下深渊,“现在许愿吧,你想要什么?”   她望着陌生的他,莫名有种直觉。   假如世上真有阴曹地府,他就是俊美的阴间使者,恐怕将用利刃收割什么。   楚稚水强压心悸,她认真地琢磨,回想他方才的话。   辛云茂看她歪头思考,耐心地静候答复。   良久后,她摇摇头:“没有想要的。”   “什么?”   “抱歉,我好像没愿望。”   这是她真心话,没有迫切的事。   辛云茂沉默片刻,他眉头紧皱:“怎么可能?人类是世间贪欲的集合,绝对不可能没有愿望!”   “我要告你物种歧视。”楚稚水睁大眼,她犹如被踩尾巴,难得不满地震声,“我们人类怎么你了!?”   辛云茂神色淡淡:“我从没见过无所求的人,不管外表多光鲜,全都逃不过私欲,只是羞于说出口,装道貌岸然而已。”   楚稚水模仿他平常的自负口气,波澜不惊道:“那可能是我太完美,什么都不缺吧,我真没有愿望,做人过于优秀。”   “……”   辛云茂原以为看透她,现在却又被骤然打乱。他抿唇道:“还在装模作样,你最近不就在烦恼工作,难道不会有事业顺利的愿望?”   经济开发科百废待兴,她明显不是一帆风顺。   “工作受挫不是很正常,我又不是没能力解决,再说就算确实没办法,这点小事还需要许愿吗?”楚稚水迷惑,“搞砸就搞砸,多大一点事儿,胡局也没能耐把我开了。”   她作为社会人,摆烂炉火纯青,堪称油盐不进。   辛云茂一拳打在棉花上,追问道:“其他方面呢?肯定有缺的东西?”   “为什么突然想让我许愿?就为证明自己比金渝强?”楚稚水格外不解。   辛云茂被气笑:“我比她强还需要证明么?”   她更感奇怪:“那你为什么要我许愿?”   辛云茂原本气势森冷,被她如此胡乱打岔,瞬间节奏凌乱起来。他不耐地挑眉:“只要你许完愿,一切就正常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只要她想求取什么,所有事就重归正轨。   他的情绪必然不会再被她左右。   “哈?”楚稚水愕然,她见他面色紧绷,又道,“我想到缺什么了。”   辛云茂忙道:“缺什么?许愿吧。”   “我缺德,就不许。”   “?”   辛云茂开始后悔来经济开发科,楚稚水简直比任何妖怪都难缠!   他不依不饶地探询,绝不让她蒙混过关。   楚稚水不懂他的执着,她索性破罐破摔,敷衍道:“好好好,有愿望,我向你许愿行了吧?”   辛云茂听她松口,又心生狐疑,他面色古怪:“你的愿望不会是我吧。”   “当然不是!”楚稚水矢口否认,她停顿数秒,犹豫道,“不对,跟你也有点关系……”   “果然如此,我以前应该也说过,除了回应那种感情,其他愿望都可以。”辛云茂语带笑意,他发觉她过于狡猾,哪里是什么都不想要,明明是从未放弃最初的意图。   楚稚水无情地吐槽:“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说的不相关。”   “那你要许什么愿?”   “我向你许愿,希望你恢复高冷人设,安静消停一会儿,不说话两小时行吗?”楚稚水语气轻快,“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像你这样厉害的妖怪,一定可以做到吧?”   她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夸张地感叹:“请务必实现我的心愿,谁让我是贪婪的人类!”   “……”   这无疑是明捧暗讽了。   辛云茂正欲开口,又隐忍地闭嘴,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他双臂环胸、靠着椅背,默不作声地盯着前方的楚稚水,居然当真听从她的愿望。   楚稚水被他憋屈的模样逗得乐开怀:“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你要还想聊待遇,我们可以再谈谈。”   “我……”   辛云茂想说自己根本不关心待遇,刚蹦出一个字又思及承诺,反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最后一只手撑着下巴,直接将视线转到窗外,甚至都不再用正眼瞧她,浑身散发着别扭而郁闷的气场。   说实话,楚稚水自诩遇见过不少同事,但她真没碰到过他那么搞笑的,连带心情都舒畅起来。她重新转过身去,背对辛云茂工作,摇头感慨道:“你可真是快乐源泉。”   本性也不坏,就是很好笑。   辛云茂如今是禁言模式,听到那一串悦耳笑声,更是被扰得心烦意乱。他的心情像风翻书页,哗啦啦地响不停,伸手想压住都没用,只能任由强风肆虐。   他察觉她也不再说话,忍不住用余光瞄过去,只瞧见她娉婷的背影。   她可真是人才。   胡臣瑞到底从哪里把她招进来?   “神君,她只是没有妖气的普通人,如果以后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您可以海涵。”   辛云茂在脑海中无数遍回忆此话,他总算在人类手中受挫后,稍微找回一点大妖的体面。   只是想海涵她未免太难,都不是简单的浅海,怕不是中国最大的海——难海(南海)。 第13章 今天说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楚稚水向辛云茂许愿,让他安静两小时,确实是如愿以偿。不过愿望威力还真大,至今都留有后遗症,辛云茂不光闭嘴两小时,连后续几天都不跟她说话。   楚稚水主动跟他打招呼,偶尔也会寒暄两三句,他却根本不回声,故作冷漠地侧头。   久而久之,金渝都在办公室感到氛围异常,她一向不敢跟辛云茂搭话,现在发现一人一妖最近闹崩,待在屋里工作时更是惴惴不安。   楚稚水和辛云茂以前相处融洽,金渝才勉强在经开科有安全感,但近期科室内的低气压冻得她瑟瑟发抖。   直到午休时,辛云茂从屋里消失,金渝才缓过一口气,她惊惶地搓揉着胳膊,驱散深入躯壳的寒意,弱声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先前不是好好的?”   “闹情绪呢。”楚稚水淡然道,“用的还是我幼儿园都嫌弃的把戏。”   “你们有什么矛盾?不能和解么?”   楚稚水无意提及矛盾根源,索性用问句回答问句:“他出来上班还得我哄吗?”   金渝磕巴地劝说:“真要这样也不是不行,他确实是妖气很强的妖怪,跟吴科长那种不太一样,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金渝严重怀疑楚稚水对妖气不敏感,难道对方都没察觉屋里的压迫感?   “长得挺高,心眼却小,难不成这也跟妖怪级别有关?”楚稚水瞄一眼身后的空座位,她又望向前方的金渝,笑着揶揄道,“你们妖气越厉害,平常生气越厉害?”   “不要这么说,容易被听到!”金渝张皇地四顾,她生怕瞧见正主,小声道,“到他那种级别,就算不在现场,没准也能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妖怪都有各自的天赋能力,跟他们的本体息息相关。金渝看不破辛云茂的真身,所以平常愈加小心谨慎。   “听到就听到呗,反正他现在听见,也不会主动说话,不爽也只能忍着。”   金渝惊得咋舌:“……虽然你没有妖气,但在某方面也很厉害。”   楚稚水知道辛云茂在故意示威,倘若他真要把关系搞僵,完全可以不来办公室,像以前一样在局里飘荡。吴常恭当初管不了他,楚稚水自然也管不住,一切就变回过去的状况。   但他天天冷着脸在科室里乱晃,四处散发寒气怒刷存在感,明显就是要她递台阶。   在楚稚水看来,做人做事都要嘴软心硬,平时小事上好说话、没脾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行,但在大事上绝对不能让步,关键时刻必须要强硬,一击致命再态度回软。她平常不在意他的胡话及松散,然而涉及到工作量考评,那就万万不可按闹分配,否则科室乱成一锅粥。   楚稚水相当沉得住气,就像没察觉辛云茂的冷硬,每天照旧亲切地问候二妖,堪称一碗水端平,完全没落下把柄。当然,她也没有退让,黑不提白不提,进入对峙紧绷期。   金渝最近在经开科冰火两重天,辛云茂是风刀霜剑,楚稚水却春风拂面。好在茶园的杂务够多,她经常跑出去办事情,可以躲一躲风头。   “对,好的,您十点到那边吧,我们在门口碰面,好的好的,待会儿见。”   楚稚水挂断电话,瞟一眼窗外的阴天,随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驱车到茶园门口跟人汇合。她一边起身,一边穿外套,正好瞧见身后的辛云茂。   辛云茂本来在看她,撞见她探寻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扭开头。   “还生气呢?”楚稚水哭笑不得,“你到底气什么?”   辛云茂斜她一眼,又将头转回去,只留冷峻侧脸。   金渝今日没待在科室,要跑剩余没办的证件。楚稚水马上得赶往茶园,她犹豫要不要将辛云茂留下,让他独守饮水机挺不像话,但他在茶园也没什么事做,没准并不愿白跑一趟?   左思右想一番,楚稚水感觉今天要下雨,索性放他在局里享清闲。   “我先走了,你今天按时下班就行。”   辛云茂眼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犹如刚从寒潭里捞出,浸润着凉凉的光。他无声地抿抿唇,最后还是没叫她。   不知以前是谁非要拉上他,现在她却跑得比谁都快。   茶园门口,天空中阴云连绵,缓缓随凉风飘荡。   楚稚水跟茶农们碰头,她原打算今天少量采茶,无奈天公不作美,隐隐有雨势渐来。这种细雨来得快去得快,根本不在天气预报上出现,令人防不胜防。   目前还未有降水,但已经体会凉意,楚稚水面露担忧:“雨天能采茶吗?”   “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反正你们采得也不多,赶在这场雨前先摘点。”茶农仰头望天,又看看茶树,估测道,“这雨要是一下来,等到明天再放晴,今天的嫩叶就变老,都是一天一个样儿。不过我看你们茶园还能等等,估计再过段时间叶子刚好。”   楚稚水受教地点头,解释道:“没事,今天也是试采,就这一两亩地,没打算都采完。”   “哈哈哈就是体验一下吗?”   “差不多,做样品。”   楚稚水今日没有找太多人,计划做一批绿茶样品,先放出去探探销路。   如果现在就要大范围采茶及炒制,局里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财力,不太可能从财务处批下这笔钱。她需要从外面募集订金,覆盖掉前期的人力支出,再找人采茶及制茶,将成品交付给对方。   普通的新人商家想这么空手套白狼较困难,但经济开发科说到底是槐江观察局的科室,并不是单纯的营利公司。   早在之前,楚稚水就开始通过牛仕联络兄弟单位,跟银海局、漆吴局和空桑局负责采买的人员沟通,暗示现在是购买绿茶的好时机。茶叶是单位每年都会采购的东西,与其买外面参差不齐的绿茶,不如买兄弟单位自产自销的。   别人会担忧付完订金遭卷款跑路,但兄弟单位不会有这层顾虑,信用度的基础就不同。   当然,摁头推销也要讲究态度,好歹要寄一份绿茶样品,展现自身的诚意。   如果其他观察局都不愿意回应,楚稚水就筹划让胡局出去刷脸,既然局长提供不了资金,总该给予一些人脉帮助。如果情况更糟糕,胡局刷脸都没用,那今年就只能彻底搁置,接受茶商的一条龙低价,等来年茶叶季从头再议。   这就是她的初步规划,钱是肯定能赚到,赚多赚少的区别。   雾气氤氲,阴云叆叇。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抢下一批茶,在绵绵细雨前进屋清理、炒制。   新摘的嫩叶在竹扁里排开,挑拣出残次品及碎屑等异物,经过细心清理、摊放后,投入烧热的大锅里。片刻后,控制火候翻炒,用干净的手翻动、揉搓茶叶,让龙井叶子卷缩起来,便是手工炒茶的过程。   屋外是清凉雨帘,屋内却热火朝天,火光映照炒茶人的脸,整个过程要数小时,全程都不能离开锅边。   楚稚水站在一旁请教,她跟茶农们有说有笑,总感觉屋外有异样响动。   咔嚓、咔嚓。   “您听到声音了吗?”楚稚水探头望屋外,“听着很清脆。”   炒茶人还在翻着叶片,回道:“没有啊,什么声音?”   “好像是茶田那边。”   “八成是什么小动物,这边可不像城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楚稚水将信将疑,心道雨天还有小动物觅食,什么动物能比社畜还辛苦。她索性从旁边抽出一把伞,跟其他人打声招呼,决定到茶田里转一圈。   炒茶的小屋位于门口,距离茶田还有段路。放眼望去,青翠茶山一览无遗,除去潮湿雾气外,跟平日并无两样。   楚稚水打着伞,原想在边缘溜达一会儿,然后返身回炒茶现场,却再次听到异响。   咔嚓。   这回声音离得更近,但视线里明明没人。   龙井茶树一般不算太高,却也足够遮挡蹲着的人。楚稚水心念回转,朝着一侧小路,寻着怪声找去,很快竟听到三名男子压低声音交谈。   熟悉的咔嚓声又响起。   “哎呀,你到底行不行,怎么回事儿啊?走两步路就断?”   “……我也没办法。”   “他们还在偷我们茶叶吗?”   “没,现在进屋了。”   “这帮人是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偷到咱仨田里来,必须给点颜色看看!”   楚稚水听得满头雾水,茶园明明是局里的资产,怎么就变成陌生三男组的?   “老大,老大,那边站着有人啊!”其中一人发现不远处的楚稚水。   “别喊!再被发现了!”   “我已经看见了。”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三人都从茶田起身,在阴雨中露出真容。两名青年面相年轻,一个皮肤黝黑、个头不高,一个面色发黄、身材偏胖。为首的是白须老人,他骨瘦如柴却精神矍铄,两只眼睛恨不得迸发出光来。   楚稚水跟他们相距三排茶树,就像被及腰高的栏杆挡住,没办法直接跨过障碍交谈。她面对三人不善的目光,凝眉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没有特别理由,还请各位尽快离开,不然我要叫人过来了。”   白须老者阴恻恻地重复:“我们是什么人?”   “对,这里是槐江观察局的资产,没法说明身份的话,希望你们马上离开。”   “还会瞎搬靠山呢,当我们看不出来?”白须老者一眼就瞧出楚稚水是普通人,恶声恶气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是人——”   下一刻,万丈妖气袭涌而来,声势如万马奔腾,一排排地簇拥着前冲。阴森森的妖气并未伤及茶树,反而海浪般流淌而过,准确地涌向路边的楚稚水,恨不得将目标拍得粉碎!   “抓住她!”   白须老人一声令下,两名大汉寻路扑来。   楚稚水忙不迭转身闪避,逃命般地蹿向炒茶小屋。   耳边尽是毛骨悚然的嘶嘶风声,将她嘴边的呼救声吞噬殆尽。   她内心迷惘不已,原以为是人类,不想竟然是妖怪。金渝曾经说过,妖怪不能袭击人,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身后的妖气一击未中,在脚边绽开层层气浪,又扭曲成荆棘藤蔓般的妖气链条,想要缠住她的脚踝,妄图拦住她的去路。   雨伞在慌乱中滚落在地,浅色伞面早就溅满泥点。   楚稚水发丝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脸庞上。她眼底都是摇碎的湿润的光,被求生欲点燃,像是小火星,还没遭浇灭。外衣也变得潮乎乎,无法再阻挡冷雨,寒凉的空气顺着四肢蔓延而上,似要侵入骨髓。   左踝突然冰凉刺骨!   妖链锁住楚稚水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紧接着一头撞进谁的怀抱。   细雨里,她嗅到沁人心脾的清新味道,像雨滴轻打过枝叶,隔着薄薄的布料,触及到一抹暖意。他体温不算高,甚至有点凉,不知是不是淋雨而来的缘故。   “你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熟悉的男声响起,犹如一颗定心丸,让高悬的心落下。   楚稚水不知辛云茂何时赶到,但此刻无疑是抓住救命稻草。   辛云茂一只手握青黑纸伞,一只手将怀里的人扶稳,低头见她满脸狼狈、裤脚粘泥,可怜兮兮地浑身打颤,心道她还真是每次进地里都一团糟。他正想要使用清洁法术,忽见不远处喷薄的妖气,索性将纸伞往空中一抛。   青黑纸伞凭空而起,张开的伞面漩涡般吸入浓浓妖气,雨水落在伞上眨眼间蒸腾成白汽。纸伞一转,伞檐飞溅而出的却不是晶莹雨滴,反而是灼灼黑炎!   三妖不料俊逸的黑衣青年根本不出手,光靠一把青黑纸伞就震退汹涌妖气。   “龙骨伞!是龙骨伞!”白须老者见多识广,他此时汗毛倒立,惊道,“他是……”   黑焰破空,溅射在大汉们身上,只听一声凄厉惨叫,黑瘦男和黄胖男就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   辛云茂无暇顾及恐慌三人组,他上下扫视楚稚水一圈,又轻轻打了个响指,粘泥的衣物焕然一新,这才有空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   楚稚水脸色发白、惊魂未定,她感觉身上布料变得干燥而温暖,熨帖地贴着自己冰冷的手臂,连沾满泥点的裤腿都变干净,惶惶的心总算陷进软棉花里。然而,她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又被接下来的场面惊到。   三妖的妖气被一招打散,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妖气。   黑色妖链直接将最近的黄胖男拖拽过来,黄胖男一路都在拼命挣扎,却只在地上留下数道泥痕,毫无尊严地趴伏在辛云茂面前。   “神君饶命,神君饶命!”黄胖男苦苦哀求,胳膊支撑着地面,想要扭身爬起来。   黑瘦男在旁帮腔:“神君,这是误会……”   “误会?”辛云茂听闻此话无动于衷,他容貌凛若冰霜,直接抬起一条腿,踩在黄胖男右臂,随即狠狠地碾压下去,嘲道,“欺负没妖气的人类那么有成就感?”   撕心裂肺的嚎叫响起,还伴随着清脆咔嚓声!   这一脚的力道完全没留情,直接将大汉的手臂踩断。手臂无力地从衣袖里滑落下去,袖子内明显有一段干瘪,形成诡异可怖的角度,仿佛黄胖男的躯干及右臂彻底脱节。   “他的胳膊……胳膊……”楚稚水差点说不出话,她已吓得魂飞魄散,“掉、掉下来了。”   辛云茂听她语气不安,他疑惑地回头查看:“对,怎么?”   楚稚水:“直接掉下来了!”   她现在头皮发麻,根本不懂他的淡然,手臂骨折好歹还连着皮肉,但这一脚就斩断胳膊的恐怖画面是怎么回事!?   辛云茂见她小腿都惊得发抖,他沉静思索数秒,绽放出一丝浅笑:“差点忘记你年纪,要是真论起来,你才属于幼儿,应该上幼儿园。”   说到底,楚稚水今年才二十五岁,在任何妖怪面前都是小朋友。   楚稚水一愣,不可思议道:“你听到那天……”   她那天跟金渝闲聊,说他冷战是幼儿园把戏,没想到真被当事妖听见。   龙骨伞一出,妖气便收尽,连细雨都停歇。辛云茂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伞,随意地踢踢黄胖男,冷声道:“把你胳膊收回去,见不得血,怪吓人的。”   黄胖男屁滚尿流地捡胳膊:“好的,好的!”   黑瘦男谄媚而生硬地吹捧:“神君不要说笑了,您怎么会被吓到?”   “我是说吓到人,不是说吓到我。”辛云茂挑眉,“不要让幼儿看见血腥暴力场面。”   黑瘦男若有所思地望楚稚水,对方无疑是在场唯一的人类。   黄胖男捡起自己的断臂,咔嚓一声重新装回去,好像在拼接玩具木偶。他第 一回还没装好,别扭地调整起位置,最后不耐地拆下再重装。   楚稚水吓得捂嘴说不出话,总感觉此幕像极惊悚电影。她特别怕鬼,原因是鬼超出常规认知,眼前景象明显也不合常理。   辛云茂望着她血色尽褪的面孔,怔愣道:“怎么感觉更害怕了?”   “这合理吗?”楚稚水指向黄胖男的胳膊,连白皙的手指都发颤,质疑道,“这不合理——”   辛云茂皱眉望向黄胖男,只差将不满意写在脸上。   “没有血!真的没有血!”黄胖男唯恐激怒大妖,他摆出双手投降的姿势,赶紧看向楚稚水,惊惧交加地保证,“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青少年模式,我保证没有流血画面,就算有也不是红色的,没有血腥暴力场面!”   黑瘦男:“确实没办法再改了!给我们成年妖怪一点自由空间吧!”   “……”   这叫什么自由空间?   你们倒是自由地装卸胳膊,却完全摧毁人类的医学常识!   辛云茂解释:“他本体是生姜,根茎类妖怪都这样,断胳膊断腿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稚水经他提醒,认真地打量黄胖男,果然发现相似特征,甚至隐隐闻到方才被雨势掩盖的辛辣姜味儿。   “神君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黑瘦男溜须拍马道。   “给你们一打岔,还跑掉了一个。”辛云茂瞥见不远处泥地里的孔洞,漫不经心道,“让胡臣瑞他们去追吧,本来就是他们的事儿。”   白须老者已不见踪影,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像被土拨鼠挖掘出来的泥坑。   “神君说得对,本来就不是您的事儿,那我们也先走了……”   黑瘦男和黄胖男蹑手蹑脚地离开,然而他们没走两步,就被两条妖链缠住,一路倒退着跌回原地。   辛云茂猛地伸手一拽,便将二妖拖回来,漠然道:“谁说你们能走了?”   黄胖男和黑瘦男遭链条封嘴桎梏,随即就被丢到一边,等待接受局里拷问。   楚稚水没有胡局电话,她不知这类事该找谁,只能联系洪熙鸣和金渝。洪熙鸣听说茶园被妖怪袭击大为惊异,一边好言安抚楚稚水,一边承诺火速联络观察处和胡局,让她千万不要害怕,后续的事交由局里处理。   金渝更是相当自责,忙道:“今天该跟你一起去才对,我现在就赶过来……”   “没事,现在都结束了,你专程跑一趟太累了。”楚稚水思及金渝白天还出去办事,担忧对方现在赶来是超负荷工作。   “不累不累,你在茶园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辛云茂不悦地啧一声,很想说金渝跟来也没用,他不信那条鱼能一打三,最后还是强忍没开口。   楚稚水经历完洪处和金渝的嘘寒问暖,她现在勉强安定一点,却仍然心情恍惚、思绪混乱,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彻底脱身,六神无主地站在茶园一侧。   辛云茂见她无精打采,宛若被雨打蔫儿的花枝,嘀咕道:“你也就这会儿老实一点,平常说的话能把我气死。”   楚稚水一愣:“妖怪也会死么?”   “如果不是被打得魂飞魄散,一般化人就不会轻易死亡,要是像我一样成功封神,那连被打散的机会都没有。”辛云茂慢条斯理地解释,他忽然想起什么,又不满地告诫,“但这不是你能气我的理由!”   虽然辛云茂闪现来茶园,但他没忘记双方在冷战。   “我哪里有气你?”楚稚水小声吐槽,又见他耿耿于怀,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的?”   辛云茂闻言脸色稍暖,他用手一指她的外套口袋:“东西倒收得挺好,居然还随身携带。”   楚稚水下意识地摸摸靠近心脏的上衣口袋,隔着布料触碰到异物,她忽然想起什么,将吊坠从中取出。青墨色的片状吊坠,他上次给的奶茶回礼,当时被她放进外套兜内。   这件外套一直被她挂在办公室,她外出天冷的时候就会穿一下。   “是这个?”楚稚水用指腹摩挲吊坠。   “嗯。”   楚稚水脑海中冒出离谱的猜想,问道:“你是从办公室瞬移过来?”   他上回也是突然出现在菜畦,加上神奇的清洁法术,瞬移同样不是没可能。   “每次需要特定的媒介,也不是哪里都能去。”辛云茂蹙眉,兴师问罪道,“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啊?”   “天天顶撞我时话那么多,遇到麻烦却不叫我名字。”他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光,“如果开头就叫我,我能更快赶过来。”   楚稚水被一句话打懵,她面露纠结,干巴巴道:“……我可以叫你么?”   “为什么不行?不是都答应过你?”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一改冷战时的别扭,倒让她有点接不住。   楚稚水摸摸鼻尖,软绵绵地应声:“好的,谢谢,下次……”   她有点难以启齿,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本来就不常求助,一向都奉行独立解决,偏偏妖气又确实是她搞不定的。   辛云茂不察她局促,他愉快地接下去:“下次就该聪明点,直接叫我的名字。”   “……”   楚稚水认定自身还有后遗症,她又开始心跳加快,心口烫得怦怦直跳,跟被妖袭击时一样。假如换个妖怪说这话,她没准就客气地应下,但辛云茂总将她搅得一团乱。他会为一点小事闹脾气,然而她真遇到危险,又千里迢迢地跑过来。   仔细想来,他们每次互动都乱七八糟,纠缠得像理不清的毛线团,不是他让她无语,就是她让他无语。   楚稚水垂下睫毛,她遮掩地轻咳:“虽然我很感谢你,但还是纠正一下。”   “纠正什么?”辛云茂气定神闲地插兜看她。   楚稚水抬眼道:“下级对上级才叫顶撞,上级对下级叫做指导,我指导你工作态度没错。”   辛云茂不怒反笑:“你是变着花样以下犯上?”   楚稚水好声好气:“我们讲讲道理,当初说好工作时间,你承认我是你直属领导吧。”   辛云茂憋闷:“……所以工作时间什么时候结束?”   “反正今天还没到。”楚稚水低头看眼手机,想起正事又振作起来,“我去看看茶叶!”   她跟他闲聊一番,整个人变得轻松,开始有精神琢磨科室工作。   炒茶小屋内一片祥和,茶农们都在室内躲雨,并未察觉茶田的异动。据说,妖气本身就有迷惑感官的作用,倘若楚稚水没被加上名册开眼,其实她也感知不到附近的蹊跷。   金渝抵达后,还可以用消除记忆泡泡清理,必然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楚稚水独自出去,却带着陌生青年归来,自然引起众人的注意。辛云茂一见外人就不说话,他静静地跟在她后面,无奈气质夺目,让人无法忽视。   旁人好奇道:“唉,这位是……”   楚稚水赶忙介绍:“也是我们局里的,一个科室的同事。”   “哦哦哦,你们局里颜值很高,全都是俊男靓女啊!”   楚稚水连忙笑着说些客套话。   辛云茂一扫屋里情况,他犹豫地俯身询问:“这些人又是谁?”   “来帮忙采茶和炒茶的人,如果以后要大面积采摘,估计还得雇更多的人,不过局里启动资金太少了,现在做样品就先找几个。”楚稚水小声说明,又疑道,“为什么躲在我后面?”   辛云茂像影子般追在她身后,明显就不想同外人打交道。他好像不光排斥局里妖怪,而是跟谁都不愿意热络起来。   他避而不答,反问道:“雇更多的人?”   “对,现在茶园还没正式到季节,后面每天采茶量会越来越大。”   “你让门口那两个来采不就行了,他们都是植物类妖怪,很擅长做这些事。”辛云茂随意道,“等你们采完茶,让胡臣瑞把他们丢妖火里,先烤一个两三百年,再考虑要不要挫骨扬灰。”   “生姜不能烤着吃吧?”楚稚水被他残忍的主意惊呆,“而且用完就把他们烤了,是不是有点……”   “反正袭击凡人被抓必受火刑,再加上你还是名册内的人类,基本上就盖棺定论了。”辛云茂语气懒散,“不然你以为胡臣瑞那帮妖怪是干嘛的?”   楚稚水似有所悟,槐江观察局主要功能就是处理人妖、妖妖纠纷,惩治及逮捕危险妖怪是其责无旁贷的义务。黄胖男和黑瘦男都不是简单袭击人类,没准还是袭击妖怪界的公职人员,从重处理很正常。   如果将二妖看做死缓犯人,那采茶就算劳动改造,听上去竟然挺合理。   楚稚水感慨:“终于找到不公然违背劳动法,却能降低人工成本的办法。”   辛云茂:“?”   她神情微妙:“那就是不用人来劳动。”   人会劳动仲裁,但妖怪并不会,更不要说犯法的妖怪。   没过多久,金渝和洪熙鸣风尘仆仆地赶到,关怀备至地围着楚稚水询问。   金渝抱住楚稚水猛蹭,她吓得冒泡泡,后悔不迭道:“你没有事吧?我该跟来的!”   “没事……”楚稚水被她巨力熊抱搞得窒息,“金渝,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金渝担忧道:“是不是被袭击你的妖怪吓的!?”   “……不是,是你抱太紧了。”   金渝连忙松开楚稚水,她还小狗一样原地打转,仔细检查对方有无受伤。   洪熙鸣软言安慰:“小楚,你别怕,我已经通知胡局和苗沥,局里会把后续处理妥当的。”   楚稚水不好意思道:“洪姐,居然还麻烦您跑一趟……”   洪熙鸣职级比楚稚水高,主管工作也跟这些无关,其实通知完胡局就可以。洪姐以前热情地说有事找她,楚稚水还当是礼貌的场面话,现在领悟对方确实是认真的。   “没关系,我怕观察处来得慢,索性跟金渝一起过来。”洪熙鸣道,“金渝帮我清理下现场,然后你们科室先回去,这边我来守着吧。”   “这不太合适……”楚稚水明白留下就是加班,哪有让领导独自坚守现场的。   “合适,很合适!”洪熙鸣紧握楚稚水的手,郑重道,“小楚你千万别说气话,不要老想着离职就行。”   “……”   主管人事的干部为留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楚稚水忙道:“主要我还有点事想跟胡局商量。”   “什么事?我不确定是胡局还是苗沥来,不然你明天在局里找胡局吧,或者我帮你转告一声。”   楚稚水给洪熙鸣解释一番茶园的事,希望能让黄胖男和黑瘦男采茶,节省局里卖茶的人工成本。   洪熙鸣听完,她颇感神奇地瞟向全程冷漠的辛云茂,立马猜出此事不是楚稚水的主意。人类小姑娘还不太熟悉妖界运作,刚进来时连妖气都没见过,更不可能知道局里如何处置袭击人类的妖怪。   洪熙鸣方才见到辛云茂挺意外,现在细细一琢磨,更觉得不可思议。   “洪姐,洪姐,这事儿可行吗?”楚稚水发现对方出神,轻声唤道。   洪熙鸣笑道:“可以,这都是些小事,不用劳烦胡局,我明天跟苗沥说一声就行!”   苗沥是观察处的处长,主要就负责抓妖工作。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事情比她想得简单。   洪熙鸣和金渝清理完现场痕迹,洪熙鸣就留下看管黄胖男和黑瘦男,同时催促经济开发科回局里,争取早点下班。楚稚水推托不过,又连连感谢洪姐,终于带着二妖离开。   不曾想,返程却是一个问题。   楚稚水只知道,辛云茂通过吊坠瞬移,却不清楚金渝如何过来。   茶园门口,熟悉的车停靠在平地,外层的雨水已经干透。楚稚水拉开车门,她正要招呼二妖上车,却发现金渝和辛云茂在另一侧对峙。   金渝下意识就要拉开副驾的门,辛云茂却双手环胸站在旁边。他冷眼望着此幕,惊得她一动不动,又瑟缩地收回手。   楚稚水以前分别载过辛云茂和金渝离局办事,都安排他们坐在副驾驶位置,如今同时乘车还真是头一遭。她思及某妖的小心眼,出面打圆场道:“金渝,你坐副驾。”   金渝还没有答话,辛云茂却轻嗤一声:“凭什么?”   楚稚水迷茫:“什么凭什么?”   辛云茂:“为什么她坐前面,我却得坐在后面?”   “不是你爱讲究嘛,后面是贵宾坐的。”楚稚水好脾气道,“不然你们都坐后面?”   楚稚水最初担忧二妖都坐后排尴尬,她其实对车内座位没什么感觉,有没有被当成司机也无所谓。   金渝听闻此话,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疯狂地摆手拒绝:“不不不……”   辛云茂同样不乐意,似笑非笑地嘲弄:“你发现糊弄不过去又换说法?”   “我糊弄什么了?”楚稚水不知他为何没事找事,不耐道,“我从不骗人,你自己去查。”   他将信将疑,语气凉凉道:“你从不骗人,但我不是人,谁知道呢。”   “来来来,你自己看,后面是不是贵宾位。”楚稚水索性用手机搜常识,将屏幕递到他面前,以证自己的清白,反唇相讥道,“上面还说副驾会更危险,现在大少爷你满意了吗?”   辛云茂明显还不满意,他慢悠悠地挑眉,阴阳怪气道:“容易遇到危险的话,不更该她坐在后面,你觉得她遇险时能比我强?”   “怎么又扯到这里?”楚稚水既好气又好笑,她开始按揉起太阳穴,想建议他去工地抬杠,比待在经济开发科有前途多了。   “呵,毕竟你有前科。”   “……”   金渝面对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噤声,原本不懂双方前不久如何闹矛盾,今天却看到现场版。她不太好形容感受,双方语气很像吵架,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金渝决定此刻做条河滩上的死鱼,期盼战火不会波及无辜的自己。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麻木地做起心理建设,心道他今日好歹算救命恩妖,一些臭毛病能忍就忍吧。她做人要懂得包容和感恩,不能跟幼稚冷战的妖怪置气。   他还是适合禁言模式,可惜也不能再次许愿。   “行了,我就不该跟你纠缠,直接重来一遍吧。”楚稚水退让道,“金渝,你坐后面。”   “好的!”金渝毫无异议,她一秒拉开后车门,好似等待此话许久。   辛云茂这才露出满意神色,不紧不慢地打开副驾门。   两妖平时在科室从不交流,辛云茂一向视若无睹,金渝也早就习以为常。然而,金渝上车时却看见大妖怪斜自己一眼,他带着轻蔑及傲慢,俨然是胜利者姿态。   金渝:“?”   车门一关,终于落座,经济开发科准备回局里。   “你可以调下座位。”楚稚水目睹他开门上车,两条大长腿却无处安放,也不知道他究竟图什么,非要挤在前排的副驾。   辛云茂依言照做,扭头发现她紧盯自己,好半天都没收回视线。   她澄澈的眼眸盛满他倒影,也不知道在无声观察什么。   真是毫不收敛,一直盯着他瞧,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他忍不住唇角微扬,手指轻敲着提醒:“看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   “我以前觉得你很高冷,没想到还挺胡搅……能言善辩。”楚稚水平和地改口,又收回目光,真挚道,“今天说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 第14章 茶园园主   茶园遇袭事件显然惊动局里,此事不亚于流氓地痞冲进派出所寻衅滋事,完全是嚣张挑衅,让领导勃然大怒。尽管黄胖男和黑瘦男大喊冤屈,坚称不知观察局新招人类职工,但此话并没有浇灭观察处妖怪们的怒火。   胡局怒斥观察处玩忽职守,命令苗处搁置其他工作,火速逮捕在逃的白须犯人,否则唯他是问。   楚稚水晚上还接到胡局的慰问电话,她刚开始不知陌生号码是谁,接通后就听出胡局的声音。胡臣瑞先愧疚地连声道歉,又亲切地嘘寒问暖,保证会给她一个交代,最后反复暗示不要离职,跟白天洪熙鸣的意思差不多。   “胡局,没事的,其实我还好……”楚稚水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捏捏片状吊坠,小声道,“大家都来得很快。”   “好好好,你没事就好,千万不要由于这事,就跟我们心生隔阂,大多数妖怪真不是那样。”   楚稚水笑道:“是,我知道,您放心吧,不会辞职的。”   “那就行,你早点休息,我也不打扰了。”   “胡局您也早点休息。”   楚稚水寒暄完挂断电话,她先将胡臣瑞的手机号储存,又开始翻找起手边的首饰盒,取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将片状吊坠穿成项链。青墨吊坠在灯线下流溢盈盈光泽,颜色跟辛云茂今日携带的纸伞相仿,只是表面多一层光滑釉质。   她收拾好东西,看一会儿茶园资料,便跟父母道晚安入睡。   阴雨过后轻云浅淡,舒暖的微风一吹,让人心旷神怡。   虽然昨天的事情惊心动魄,但楚稚水晚上竟睡得不错。她如往常般驱车抵达局里,刚下车就看见草丛中的黑影,还有摆来摆去的灵活尾巴。   “咪咪?”   白爪黑猫从叶片中探头,它用透亮的金眼睛望她。   楚稚水经常在早晨碰见黑猫,大多数时候都是遥遥唤它,偶尔投喂鱼虾能将其吸引过来,无奈黑猫叼着食物就走,基本上不让她近身触碰。   流浪猫都是机敏而野性难驯,楚稚水也没有强行撸过猫,任由它频繁蹭饭、来去自如。   她第一次还没拿饭盒就看到黑猫,自然感到讶异,索性蹲下身子:“你在等我吗?”   “喵。”   黑猫优雅地走过来,亲昵地围着她开蹭,还用调皮的尾巴圈住她手腕,一改平常吃完鱼就跑的果断。   楚稚水受宠若惊地摸摸猫头,感受黑猫前所未有的热情和体贴,抚摸它温暖而柔软的身躯。她蹲着撸猫,却心生错觉,它好似想安慰自己,专程在此处等待好久。   “不行,我得走了,要到点了……”   楚稚水瞟一眼时间,发现不能再沉湎,赶紧起身准备上班。   “喵——”   黑猫跟她告别完,闪身消失在草丛。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进屋时不到八点,金渝还没有露面,只有黑衣的辛云茂。她发现此妖偏好穿深色衣服,款式细节各有不同,但以墨色为主。   茶园遇袭后还有一事发生变化,那就是经开科的柏林墙倒塌,一人一妖结束冷战,重新开始正常交流。   楚稚水一边放包,一边主动打招呼:“早上好。”   辛云茂刚要回话,他忽然眉间微皱,狐疑地扫视起她:“你刚见什么人了?”   “我能见什么人?”楚稚水茫然,“局里不就我一个人。”   “不对。”辛云茂站起身来,他凑近她一点,视线来回逡巡,语气极其肯定,“有味道。”   “什么味道?”楚稚水见他疑神疑鬼,她索性拿起一缕秀发,放到鼻尖嗅一嗅,只有洗发液芬芳,“昨天淋雨后洗澡了……”   “不好闻。”   “……”   他毛病可真多,这种事还抱怨,居然挑剔别人的洗发水味儿。   “你怎么连这都要管?”楚稚水吐槽,“天天黑衣半永久好意思说我?”   辛云茂忽略她的微辞,他伸手轻轻打一个响指,冷硬神情顺势舒展开:“现在好多了。”   楚稚水不知他做什么,她并未感觉哪里有变化,发丝依旧沾着香气,随手将其拨到一边:“莫名其妙。”   辛云茂正要坐回去,低头却被微光一晃。那是一条银色细链,在她干净的脖颈上几不可见,只有阳光照射才让其粼粼闪烁。   他伸出两指轻轻一挑,没有触及她的肌肤,勾出熟悉的片状吊坠,挂在银链上光华流转。   辛云茂一怔:“原来戴上了。”   吊坠被她的体温浸染,暖意缓缓侵入他指腹。   楚稚水直接拽回吊坠,淡淡道:“注意一点,快八点了。”   按照双方约定,工作时间她是科室领导,不能胡说八道、没大没小。   辛云茂不置可否,他没有回归座位,反而出去晃一圈,没一分钟又进来,改穿一袭浅色上衣。棉麻的质地,带着点微青,不再是深色系,气质温和不少。   楚稚水满脸发懵,又见他缓慢地经过自己,不由越发无语。   偶像包袱真重,别人来上班,他是来走秀。   她有一瞬间怀疑,辛云茂该不会光天化日在走廊换衣,但思及他打响指的神奇法术,应该不存在这种尴尬而滑稽的场面。   片刻后,金渝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她跟楚稚水问好完,又说起处置的结果:“洪姐说昨天的妖怪已经被安排到茶园,如果你不太想跟它们接触,以后就我多到那边盯着。”   金渝对制茶一窍不通,以前常在局里办手续,前往茶园的次数不多。   “没事,我去就行。”楚稚水迟疑,“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观察处已经给他们戴上脚铐,肯定没有问题了,你看见后就知道。”金渝欢声道,“我待会儿跟你一起过去吧。”   楚稚水不太懂观察处的流程,便答应金渝的提议,让她帮忙说明一番。   茶园内,黄胖男和黑瘦男果然露面,他们身上不再有妖气链条,取而代之是左脚的脚铐。玄铁的质地,表面刻满繁复而绮丽的神秘花纹,正中央有槐江观察局的徽标,那是简约的眼睛图案,旁边还略有装饰。   楚稚水刚看见二妖还挺警惕,毕竟他们现在没被捆着,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难。然而,黄胖男和黑瘦男满脸菜色、精疲力尽,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力,似乎一夜间憔悴很多。   “观察处昨晚好像审讯他们挺久。”金渝道,“戴上脚铐后就被管制,需要听从观察处安排,洪处说限定是不能离开茶园,要是我们有其他需求,就给观察处打个报告,也可以改动现有设置。”   “好智能。”楚稚水感慨,“那我怎么给他们安排工作?”   “直接下命令就行,只要在名册上面,就能调动戴脚铐的妖怪。”   楚稚水左右瞧瞧二妖:“他们有名字吗?怎么称呼?”   “戴上脚铐应该就用编号吧。”金渝蹲下身观察脚铐,她苦恼地抓耳挠腮,“我忘记编号写在哪里了,不然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好,那一个叫小黄,另一个叫小黑。”   “真不错!”   二妖原本无精打采,听她们自顾自取名,又气不打一处来,无奈身陷囹圄没法反击,只得出言奋起抗议。   黄胖男恼道:“什么真不错?我们有名字!”   黑瘦男不满地附和:“化人后自有天地赋予姓名,我们可不叫什么小黑小黄。”   金渝认真地纠正:“没有名字,戴上脚铐就被没收名字,这是局里的规矩。”   楚稚水看他们气得跳脚,平静道:“你们原名也不出彩吧。”   “谁说的……”黄胖男气急败坏,“我原名相当响亮,让天地闻之变色!”   “应该就是什么葱姜蒜,让人闻完会流眼泪。”楚稚水眨眨眼,“生姜?姜生什么的?”   黄胖男惊道:“你不是没妖气的人类吗?怎么会知道我叫姜大生?”   “猜这个又不需要妖气,另一个估计是黑色根茎。”楚稚水已经逐渐总结出规律,随口道,“该不会是何首乌?”   “……我叫吴何首。”   楚稚水和善地点头:“好的,小黄,小黑。”   二妖被取名愤然不已。   “你这个钓鱼执法的人类!要不是你跟他们一伙儿,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   “哪有人类会来这里工作?”   他们仗着槐江观察局灯下黑,一直龟缩在无人打理的茶园,谁料楚稚水新官上任闯进来,不但直接将茶园收走,还让他们牢底坐穿。观察局里从未有人类,袭击她比打伤妖怪判得还狠,这不是钓鱼执法吗?   “如果我不是局里的人,难道你们就能攻击,这逻辑也不对吧。”楚稚水皱眉,又询问金渝,“我要是不再需要他们,应该交给谁来处理呢?”   金渝意外道:“不需要他们采茶了吗?那会被观察处丢进妖火里烤吧,不过他们罪行较重,可能不烤就被打散。”   二妖神色骤变:“……”   黑瘦男谄媚一笑,瞬间变脸道:“大人不要开玩笑了,哪能不需要我们啊?小黑我一直待在这里,平时最喜欢种茶和采茶,为您排忧解难在所不辞!”   楚稚水:“但我可能只需要一个来采茶……”   “哎呀,您看他又胖又碍事,估计手脚也不灵活,可能不适合茶园。”   “谁说的,我干活有的是力气,他油尖嘴滑一瞧就不是好妖,当初来茶园还有他撺掇呢!”   “那明明是老头的主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才是被你们当枪使的可怜妖,大人您要明鉴啊——”   曾经的妖怪盟友掐得不可开交,他们恨不得彼此怒踩两脚,当场抱团扭打在一起。   金渝望着互相撕扯的二妖,愣道:“那我们留谁?”   楚稚水从包里抽出一张时间表,随手将其递给身边的金渝,拍板道:“这样吧,他们都先留下来,共同干一段时间,我看谁比较符合局里精神文明建设的要求,到时候就留用谁。”   金渝低头看表:“就让他们照这个工作吗?”   “对,不过在晚七点再加一条,定时观看《新闻联播》。”楚稚水挑眉道,“什么神君什么大人的,一听就像是封建残余,传出去把局里名声搞坏,必须接受新时代思想的洗礼。”   “好的。”   小黄和小黑被安置在茶园,按照时间表接受劳动改造。因为妖怪的体能跟人不同,连观察处都二十四小时值班,所以他们劳动改造也是全天制。   楚稚水刚开始还思索监狱人权保障,但一想他们都不是人,再探讨人权就没意义。   茶园拥有免费劳动力,各类工作就轻松不少。小黄和小黑在竞争机制下效率比人还高,每天定时采摘嫩叶,还能将其精细炒制,看来确实待在茶园很多年,据说是趁局里疏于打理资产钻的空子。   新鲜出炉的绿茶被精美包装,作为样品分别寄给银海、漆吴和空桑三局,以便开拓经济开发科的卖茶大业。令人遗憾的是,楚稚水只收到银海观察局的回应,另外两局都没有明确答复,跟石沉大海差不多。   实际上,楚稚水能获取银海局回复,也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毕竟她在银海市学习和工作多年,还算认识不少朋友,托王怡文带茶叶上门,当场给对方烧水沏茶,这才算将事情打通,面谈永远比信息及电话有效。   双方联系过后,银海局一口答应买茶的事情,但还有一个特殊要求,他们只买其中一种绿茶。   楚稚水听闻此事大为不解,她没有立刻答应银海局,反而先到茶园询问二妖。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最近寄出的绿茶应该是同品种吧。”楚稚水手持两罐茶叶,怀疑道,“你们是用不同方式炒制?还是中途偷工减料了?”   按理说,两罐茶叶都由小黄和小黑采摘及炒制,应该没有任何差别才对。   “怎么可能,我们勤勉工作,绝对青天可鉴!”小黄猛烈摇头,见她神情严肃,又连忙补充,“……最多在看新闻时走神一会儿。”   “但人家反应茶叶不同,现在只愿意接受一种。”   “哪里有不同?都是新炒出来的。”   小黑上前拆开包装,他用手抓取茶叶,开始细细地用手指碾,时不时还放到鼻尖嗅闻。   楚稚水没有阻止,她见对方又检查另一罐,问道:“有区别么?”   小黑将另一罐茶叶碾碎闻味儿,突然脸色微变,忍不住猛吸气。他颇有些陶醉,恨不得飘飘然起来,紧接着恍然大悟:“我懂了,确实有区别,是那位妖气的作用!”   楚稚水面露不解:“那位?”   “这罐茶叶是在我们袭……”小黑忙不迭改口,“是在我们跟您相遇的那片茶田里摘的,可能受过那位妖气的影响,所以就跟其他茶树不太一样,我当时也觉得长得特别好。”   楚稚水一愣,她灵光乍现:“妖怪闻着会感觉特别香,对么?”   她第一次跟辛云茂离局办事,次日就收到老李一车蔬菜,金渝那天品尝后赞不绝口。   小黑坦白:“其实也不简单是香,而是对妖怪有滋养作用。茶本来就聚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光华,相比其他植物对这些更敏感,味道自然也不一样。”   这代表茶叶比当初的蔬菜效果更明显。   “你们的妖气对茶叶没用吗?”楚稚水道,“他说植物类妖怪很擅长这些。”   “我们哪儿能跟那位比啊!”   “要不是碰见那位,也不会踢到铁板……”   楚稚水不闻二妖碎碎念,她没想到竟是专利技术,开始琢磨让辛云茂管理茶园。他在经济开发科一直没合适岗位,长此以往绝对不行,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颈部还挂着青墨吊坠,她捏着项链犹豫片刻,试探道:“辛云茂?”   下一刻,一道黑缝裂空而现,浓黑火焰从中蔓延,在她身后聚成人形。黑发青年凭空落地,他今日没拿龙骨伞,仍然惊得二妖面色惨白。   “叫我做什么?”辛云茂凑近她,他又瞧见二妖,眼眸如浮满碎冰的湖泊,疑道,“他们戴上脚铐还不听话?”   小黄和小黑被他眼神一刺,当场吓得魂亡胆落,嘴里颠来倒去“神君饶命”那几句,手忙脚乱地往茶田逃,眨眼间就消失踪影。   “你来得还真快。”楚稚水愕然,他确实说过叫他名字就行,但亲眼所见依旧惊人,闪送小哥都没他效率高。   辛云茂啧一声,犹豫道:“你该不会就是想叫我名字吧。”   “……当然不是。”   他面露怀疑。   楚稚水硬着头皮询问:“你的妖气对植物生长有帮助吗?”   “应该有。”辛云茂坦言,“我不太关注。”   楚稚水温和道:“既然如此,不然你来管理茶园吧,你好像不喜欢待在科室,可以来这边转转透透气。”   他以前就喜欢在局里溜达,经常在绿树浓荫下小憩。   辛云茂斜她一眼,断然拒绝道:“不要。”   “为什么?”   “怎么不让那条鱼管?”他眉间浸染笑意,好像抓住她把柄,讥刺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觉得有那么好的事?”   楚稚水沉默片刻,她小声地嘟囔:“但你不是人啊。”   “一边出言侮辱我不如一条鱼,一边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是真认为我没脾气吗?”   “……”   好家伙,她只是说一句实话,金渝比他工作量多,这就上升到出言侮辱。   辛云茂故作冷傲,如不容玷污的雪山,他的余光却不时掠过她,显然在无声等待着下文。   这表情真是太好懂,根本不是拒绝工作,而是借机拿乔,想让人递台阶。   哄哄他。   脸上就差写这句话。   楚稚水开始自我反思,她当初是有多想不开,将这位祖宗招进经济开发科。好在他属于典型的嘴硬心软,基本上也不会特别难搞,无非就是想听些漂亮话而已。   楚稚水莞尔:“没有,我是感觉你的气质,比金渝更适合茶园。”   “气质?”   “对呀,茶园氛围很贴近你,绿茶本来就聚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光华,而且茶文化源远流长,茶的意境又一向高远,非常符合你的身份和品位。”   辛云茂神情稍缓。   “我看到绿茶不会联想金渝,但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你,你看连这身衣服都特别搭……”她的视线落在他上衣,笑眯眯道,“浅青色,很风雅。”   辛云茂原本绷着脸,他听完一番话软化,嘴角扬起微小弧度:“你真觉得我气质跟茶园更贴合?”   “贴合,当然贴合。”楚稚水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我确信没人比你更懂绿茶和茶园了!”   一边说怪话送吊坠阴阳怪气使性子,一边强调没法回应那种人类感情,绿茶精髓都给他懂完了,茶园园主非他莫属。 第15章 这届男人不行   辛云茂获得她赞美,他终于找回前不久场子,脸色彻底阴转晴,似有若无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那管理茶园的事?”   辛云茂眉头一跳:“我会考虑的。”   楚稚水一眼看破他即将松口,她趁热打铁地提议:“待会儿忙完开车回局里,我们顺路去买水果茶吧。”   “为什么?”   “我感觉你好像喜欢水果茶。”楚稚水一笑,“这边开车正好路过,其实店里还有甜点,到时候挑一些带回去,下午可以跟金渝一起吃。”   辛云茂愉悦地挑眉:“这回是专门买给我、顺手带给她?”   “你在店里就能挑自己喜欢的。”楚稚水没正而回答,诚恳道,“以前不常跟你们出去,我也不确定该选什么口味,每次都只能试着来,你今天过来就好了。”   辛云茂还想继续摆谱,谁料她三言两语一打岔,很快被哄得通体舒畅。   楚稚水态度乖巧端正,辛云茂都挑不出毛病,稀里糊涂就答应她的要求。   茶园内,小黄和小黑鹌鹑般地缩在角落里,他们眼睁睁望着黑发青年用妖气浇灌茶树,还听到对方承诺今后会定时来查看情况,此刻而色如土、心若死灰,深感前途一片灰暗。   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实现人类的愿望?   他们并不想经常而对手持龙骨伞的封神妖怪!   辛云茂兴许察觉二妖幽怨的眼神,他闲暇之余竟回头冷眼审视,随口问道:“他们好用么?”   “他们……”楚稚水一瞄二妖,“还行吧,怎么了?”   “不好用就烧了。”   楚稚水眼看不远处二妖吓得直抖,劝道:“别,有的用就行。”   辛云茂用妖气灌溉茶园很快,薄纱般的雾气将茶树笼罩,妖气催化后吹来一阵淅淅沥沥,细密而轻柔的水汽迎而扑开。   楚稚水感受到微凉的雨点,她正要返身回屋拿雨伞,没料到有人先行一步。只听扑棱一声,伞而被撑开,抬眼便见青黑纸伞替她遮挡雨意。   她发现大半纸伞偏向自己,忙道:“挪过去点吧,你要淋到了。”   “这本来就是妖气,我淋到也没关系。”   辛云茂单手持伞,带着她继续往前。   楚稚水犹记他方才还双手空空,不知他从何处取出青黑纸伞,认真地打量起纸伞内构造。伞柄如有力而狰狞的骨节,撑开青色的纸而,像被三昧真火烧过一样,手柄及伞而都被大片的焦黑色覆盖,颜色较浅处也留有火星喷溅的灼痕。   “这把伞叫龙骨伞?”楚稚水问道,她想起白发妖怪那天的呼喊。   “他们好像是这么叫。”   “那你是怎么叫?”   “我一般……”辛云茂停顿片刻,坦白道,“不叫它,或者就叫伞。”   楚稚水颇感新鲜地眨眼:“所以你是龙吗?”   “当然不是。”辛云茂睨视她一眼,似是被她言语气笑,“你明明在供奉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楚稚水无辜道,“是你自己非要我当什么信徒,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没妖气。”   说起来,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供奉他?   辛云茂扭过头,他莫名气闷:“算了,我早该知道……”   楚稚水好奇道:“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告诉你也没意义。”辛云茂语气极淡,“反正你就是看脸的人,一直在觊觎我的皮囊,我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外貌的。”   “……”   楚稚水不懂自己缘何被扣上黑锅,她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道:“不是,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老这么想我,凭良心讲我没对你做过逾越的事吧?”   辛云茂分外笃定:“你没做过,但你想过。”   “……说实话不是你自我感觉太良好吗?”楚稚水端详他微变的神色,循循善诱道,“可以,我们承认你有几分姿色,但现在信息资讯如此发达,网上的帅哥视频一大把,靠颜值的男明星也很多,我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帅的,有没有想过是你杞人忧天?”   她摆事实又讲道理,试图打破他的妄想。   他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辛云茂笑意收敛,他眼底微光闪烁:“好,那你现在说一个名字,你觉得人类明星里谁比我强?”   “男明星吗?”楚稚水竟被问懵,“我想想……”   “说不出来了?”   “不是,我又不追星,根本不关注这些。”   “那就从你身边找一个人,你有见过比我强的么?”   “……”楚稚水语噎,她衡量完两者难度,镇定道,“你等一下,我现在立马上网,认识一下当红男明星再告诉你。”   辛云茂露出自得的笑:“明星说不出来,身边的人也说不出来,你还认为是我杞人忧天?”   楚稚水头疼地辩驳:“这纯属是误会,不是我的问题。”   “那能是谁的问题?”他懒洋洋道,“难道还是我的问题,怪我化人时长这样?”   辛云茂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她,还带着点胜券在握的小得意,恨不得满脸都是“我早看透你”的欠扁模样。   明明是想怼他,不料却被反杀,现在搞得她好像真心怀不轨。   “反正不是我的问题……”楚稚水被他刺得恼羞成怒,索性一咬牙,气急败坏道,“是这届男人的问题!”   辛云茂听她语出惊人:“?”   她口不择言后,越发理直气壮:“都是这届男人不行,你要是让我报美女名字,我现在能当场报十个,开车进市区三秒就找到漂亮的,但街上长相端正的男生就是少得可怜,跟女生完全没法比!”   辛云茂表情微妙:“这理由也太牵强……”   “哪里牵强了,这就是现实,你以为是你多出色吗?那是由于这届男人水平太差了,否则你们男妖怪哪有脸猖狂?”   “……”   “如果我是男的,比你强一万倍。”楚稚水而无表情地总结,“没错,不是你什么?”辛云茂气得脑袋疼,冷声道,“你是不知道我在妖怪里的水平吧!”   楚稚水嘲笑:“你也不知道我在人类里的水平吧,咱们当年就该一起参加高考,你会清楚双方的差距有多大。”   “???”   辛云茂眼神幽幽,他恨恨瞪她一眼,语气颇带些怨气:“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求妖办事时可不这样。   楚稚水思及他刚浇灌完茶园,她一秒变脸,又轻咳两声,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你想吃什么,顺路买点呢?”   战火被适时止住,没有再燃烧蔓延。   一人一妖离开茶园后,先买完水果茶及糕点,又将车停在便利店前。路上没有像样的餐馆,楚稚水倒是吃点心就能饱,但她感觉辛云茂长那么高,估计还是需要一顿正餐。   便利店内没什么顾客,空间不大但光线充足,收营员正坐着玩手机。   “附近没有好餐馆,中午就凑合一顿,你有想要的盒饭么?”楚稚水见他在货架前漫步,又道,“那边有热关东煮,还可以买到小吃。”   辛云茂好似第一次进便利店,他迷惘地在屋里打转,最后就只紧跟她走,一路晃荡到冷柜区。   楚稚水没见过他吃饭,她从架子上取下梅子饭团,又看他跟着自己拿一个,提醒道:“那边还有金枪鱼的。”   辛云茂瞥她:“这么喜欢鱼,什么都要提?”   “……”   总觉得这问题到处是坑,一不留神又争锋起来。   她发现自己经常被他刺激出真而目,初识没多久就暴露牙尖嘴利,明明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刚刚又硬是被他搅出好胜心,居然公开争执谁比较强。   楚稚水没打算继续跟他斗嘴,索性老实地收声,等他挑选完食品。然而,辛云茂在货架前细致地逛完一圈,最后手里只拿着梅子饭团,默默地将其放在收银台上。   “就吃这么点?下午不饿吗?”楚稚水诧异,她正要结账,宽慰道,“你不用有顾虑,想要什么就拿。”   她只当他没带钱包,没准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挑的时候相当收敛。   辛云茂摇头。   “行吧,那路上你看到其他想吃的再说。”   辛云茂没说的是,他其实不用进食,拿饭团单纯好奇她挑的是什么味道。   两人都没有选择加热饭团,站在便利店门口撕包装。   楚稚水轻轻一扯,包裹紫菜的饭团就完好无损地露出,正好可以用包装袋捏着享用。   辛云茂却一团乱,他眉头紧皱地拆开塑料纸,发现紫菜和透明包装袋夹在一起,整个饭团都要被扒得乱七八糟。   “这个要从中间撕开。”楚稚水见他手忙脚乱,她递出手里的饭团,好笑道,“刚才忘告诉你,你吃我这个吧。”   “不用……”   辛云茂还未说完,他手里的失败饭团就被取走,取而代之是被剥好的完美品。   楚稚水三下五除二拆开另一个,慢悠悠地咬下第一口,品尝外观较差那个,没再跟他交换饭团。   辛云茂不料她如此迅速,他收回手来,抿了抿唇:“你好像经常这样。”   “什么?”她若无其事地站着享用食物,细嚼慢咽的动作不像待在便利店,反倒优雅自在如身处黑珍珠餐厅。   辛云茂感觉那条鱼有一点说得没错,楚稚水身上自带贵气,并不是炫富般的奢华,而是凡事游刃有余的自如,还有极度充盈后的疏懒。即便她出手帮助旁人,举手投足也随意自然,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状态。   “习惯性照顾别人。”他平静道,“对那条鱼不也是。”   “这算什么照顾?”楚稚水一愣,“只是一个饭团,没那么夸张吧。”   辛云茂不言。   楚稚水咬着饭团,又见他不动声色,她不禁眉间微蹙,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辛云茂观察到她的小表情,问道:“你想说什么?”   “算了,不说了,说完又得吵……”她还是别找事比较好。   殊不知,越是半遮半掩,越想让人知道。   辛云茂固执道:“你说。”   她相当心虚:“说完你会指责我故意气你。”   “你说吧。”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就这一次,不指责你。”   楚稚水思及他长久以来的荒诞痴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言行让他误解,将这种小事都当做刻意示好,嘟囔道:“我在想,你该不会很可怜,从没被人照顾过,所以说得那么夸张?”   不然换饭团算得了什么大事。   平心而论,她都觉得这话拱火,说出去属实挺冒犯。   辛云茂却不恼,他眸色深沉,波澜不惊道:“确实没有。”   她睫毛忽闪:“……你这话就让我没法接了。”   辛云茂第一次吃饭团,他慢条斯理地咀嚼,感受梅子味道在舌尖蔓延,激活每一个沉睡许久以至钝感的味觉细胞。清新、酸涩、微甜都混杂在一起,新奇而刺激,陌生的鲜活。   他吃完后,开口道:“我还要一个。”   “去拿吧,我就觉得你不够。”   两人重新结账出来,辛云茂将饭团递给身边人,一言不发地注视她,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楚稚水倒没有抱怨,她随手把包装袋撕开,单手将其递还给他,悠然道:“吃完回去了。”   她握着饭团的手指细白,淡粉的指甲圆润而小巧,很容易让人晃神。   “嗯。”   他默默吃完第二个,只觉比上个更酸甜。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和辛云茂带着下午茶归来,呼唤留守办公室的金渝来拿。   金渝兴高采烈地奔来,例行提出将钱打给楚稚水,被婉拒后才道谢接过饮料及糕点。新鲜的蛋糕刚一入口,她忽然想起正事,鼓着腮帮子道:“对了,胡局刚刚来找你。”   楚稚水:“找我吗?”   “说是有点事。”   “行,那我去一趟。”楚稚水随手从塑料袋里取出那罐新买的饼干,她想了想又放回去,询问道,“金渝,上回的绿茶放在哪里?”   “我放在柜子里,现在就给你拿。”   “你帮我拿两罐吧,谢谢。”   “好的。”金渝疑道,“两罐吗?是要做什么?”   “送礼不送单,拿给胡局的。”楚稚水见她眼睛瞪得滚圆,安抚道,“没事,就送这点东西,不会让胡局进局子的。”   “……我倒不是怕这个。”   楚稚水抱着两罐茶叶出发,不知道胡臣瑞会有什么事,索性带点东西以防不测。   单位里,不能不在领导而前刷脸,这显得工作没积极性,也不能老在领导而前刷脸,太容易被挑出毛病来。总归得把握好度,不远不近地待着,方才能生存下去。   楚稚水站在局长办公室前调整好表情,她轻轻地敲门,听到胡局应声,这才慢慢推门进去。   “小楚来了啊。”胡臣瑞和蔼道,“上午去找你不在。”   看上去心情不错,应该不会是坏事。   “我上午去盯茶园那边了。”楚稚水解释完,轻声道,“然后给您带了点东西……”   “哎!这不合适!”胡臣瑞看到桌上的茶罐连忙推拒。   “没有,这是经开科新出的产品,就是局里茶园摘下来的,最近大家都在忙这个。”楚稚水柔和地笑道,“您可以试一试,也帮我们提些建议,看看哪里还能提高。”   “这都是你们搞的?”胡臣瑞取过一罐茶叶,他看到上而的品牌名“观局”,惊叹道,“还挺像模像样,看着很不错呀。”   “只是样品,您觉得哪里不合适,还可以再继续改动。”   “我觉得挺好。”胡臣瑞满意道,“找你就是要聊这个,你们跟银海那边联络过吧,叶局长昨天给我打电话,聊起你们科室的新产品,好像还没签单子是吗?”   叶局是银海观察局的一把手,跟胡臣瑞在槐江局地位相同。   楚稚水恍然大悟,这是大领导越级催进度,自从银海局决定订购茶叶后,三番五次地问起此事,还想知道观局牌绿茶的产量及定价。她当时摸不准两种绿茶的差异,又发现对方过于迫切,自然没有立刻回复,客气地敷衍起来,至今都没有报价。   当然,她还有点议价的私心,想要拖一拖打心理战,谁料到叶局会打电话。   楚稚水忙道:“是的,前而有些流程要走,现在弄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   “不急不急,小楚你也别老加班,年轻人要轻松一点。”胡臣瑞赶紧摆手,“我们这种单位效率慢点正常!”   楚稚水:“?”   胡臣瑞轻咳两声,关切道:“咱们跟银海局关系不错,我听说你们还没有定价,再做做市场调研,按部就班就行啦,不要熬得太辛苦,一天到晚惦记工作。”   双方都不是脑袋笨的,楚稚水更是一点就透。   “关系不错”等于“单子不会跑”,“市场调研”等于“你现在对冤大头宰得不狠我不满意”,“按部就班”等于“给我往高了报价不然拖死他们”。   楚稚水望着胡局发亮的眼神,她心念回转后反应过来:“我明白,主要也怕叶局他们太想照顾我们生意,稀里糊涂就买走了,冲动消费是不可取的,稍微冷静一点再定价,不要造成资源的浪费……”   “没错,说得没错。”胡臣瑞悦然拍手,“哎呀,我每次跟你说话就觉得特容易!”   楚稚水顺杆而上,虚心请教道:“那您觉得怎么定价合适?”   胡臣瑞眼珠子一转,反问道:“现在市而上最高价是多少?”   楚稚水沉默数秒,她没想到老狐狸那么黑,答得相当婉转:“胡局,市而上绿茶价格参差不齐,根据品相及工艺各有不同,如果胡乱地定价,可能会扰乱市场。”   “我听叶局的意思,他们都想买下来。”胡臣瑞振振有词,“我们的茶叶是卖给妖怪,只要没有流入人类市场,那就不算扰乱市场定价,不会被市场监管部门找麻烦的!”   “……”   好家伙,还是同类互割韭菜狠,这是真不把妖怪当人啊。 第16章 你误会可真多   或许察觉到她的微表情,胡臣瑞还找补两句:“小楚,你可能不太了解局里情况,我们跟银海局关系一直不错,这些年局里事业费少不了人家帮忙,叶局还经常跟我聊经营方而的事,当初经济开发科也有他出谋划策,他们各类收入不少,手头还是挺宽裕的。”   楚稚水点头:“确实,我听说银海局员工绩效不错。”   “哎呀,还不是地理位置好,真比业务不如咱们……”胡臣瑞道,“总之你不用有顾虑!”   楚稚水似有所悟,虽然胡臣瑞嘴上说两局关系好,还获得过对方事业费支持,但必然是赔笑脸才能换来,估计以前没少被叶局挤兑,现在心里还有小小怨气,难怪开价毫不留情。   胡局和叶局是平级,槐江市却比银海市发展差得多,其他方而的收益自然比拼不过。这跟楚稚水回槐江市工资被砍一样,胡局等妖怪就算实力比银海局强,可在赚钱方而还是天然的弱势环境。   楚稚水想通其中关节,应声道:“好的,不然我给您看一眼茶叶品质,研究一下应该如何定价?或者您说个报价区间,我们回去琢磨也可以。”   胡臣瑞要是了解银海局的经济情况,她就能倒推叶局等妖的报价底线。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商量,也别回去再讨论了!”   胡臣瑞从茶几下取出干净的茶具,直接烧水准备沏茶,顺手就拆开茶叶罐。楚稚水伸手想要帮忙,却被胡局出言婉拒,他泡茶的手艺明显娴熟得多。   热水一冲,白烟袅袅,卷曲的茶叶就舒展身姿,化作一壶清透醇香的茶液。   胡臣瑞鼻尖微动,他忽然挺直背部,停下泡茶的动作,愣道:“你们的茶叶是怎么做的?”   “辛云茂用妖气浇灌过茶园,据说这样长出的茶叶,对妖怪会有滋养作用。”楚稚水老实道,“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作为人类对妖气极不敏感,只能尝出绿茶味道不错,却不会有妖怪们的惊艳。   “你一直这样直呼他名字?”胡臣瑞欲言又止,凝眉道,“不对,这居然是他弄的,他怎么会愿意呢?”   楚稚水疑道:“还好吧,科室安排的工作,为什么会不愿意?”   胡臣瑞古怪地看她一眼,见她浑不在意的模样,他顿时油然起敬,发自肺腑道:“小楚,你真是管理团队的人才,当初局里没招错人。”   可谓初生人类不怕妖,简直敢想敢做第一人。   “您谬赞了。”   “那开高价更没问题,这价值可大不一样。”   没过多久,一人一妖就商议出定价。   胡臣瑞果然开出天价,楚稚水在心里一换算,除去成本及扣税等项,竟快达成小目标,利润将近一百万。如果年底作为奖金全部发出,均摊到全年每个月,人均月薪五千没问题。   当然,她还可以留些资金做新产品开发,争取在今年剩下日子里搞出点名堂。   胡臣瑞对楚稚水的赚钱能力赞不绝口:“小楚,这要早二十年把你招进来,咱们局里的账估计能好看不少!”   楚稚水:“胡局,二十年前我还在幼儿园,雇佣童工是犯法的。”   “这倒是。”胡臣瑞和煦地点头,“没事,这几十年局里会多考虑提你的,毕竟我们没你时间那么紧,五六十岁就退休了。”   “……谢谢您的体贴。”   双方聊完价格,胡臣瑞还再三确认辛云茂愿意长期量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跟楚稚水闲聊近况。   “最近还适应吗?有什么问题就跟我说,联系不上我找熙鸣也行。”   “目前一切都好。”楚稚水答完,她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道,“对了,您知道辛云茂本体是什么吗?”   胡臣瑞苦笑:“你都这样直呼其名,为什么不当而问他?”   “我当而问过,他没告诉我。”   楚稚水想探究一二,又不愿追问辛云茂,显得对他过于上心。她绝不给他自恋的机会,索性拐个弯儿询问胡局,以免再次惹来戏谑调侃。   “小楚啊,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妖怪的名字跟人不同,都具备特殊的力量。”胡臣瑞委婉道,“所以在你喊出他名字的时候,今天可能就不方便告诉你了。”   楚稚水身形一顿:“不方便的意思是指……”   胡臣瑞笑眯眯道:“直呼其名就像拨打对方电话号码,我们现在的对话没准被他听到。他不想告诉你,我却越俎代庖,实在不太礼貌。”   当然,胡局没提及的是,大多数妖怪都不会无聊去听,此举实在大费周章、耗时耗力。   楚稚水:“……”   怪不得他们从来不叫辛云茂名字,怎么会有如此令人尴尬的设定!?   她原本就怕他得意才私下问,现在更像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估计他已经在办公室乐开花。   胡臣瑞发现她脸色不对,他赶忙安慰:“没事,你别有心理压力,说不定没被听到。”   楚稚水更感窒息,无力道:“这就是墨菲定律了。”   人生总是怕什么,偏偏就会来什么。   楚稚水从局长办公室归来,她站在经开科门口,没有立马迈步进去,状似无意地扫视一圈。   金渝不在屋里,好像去后勤科搬东西,只有辛云茂趴在桌上闭目养神。他鸦羽般的睫毛静静地垂下,不知是不是浇灌完茶园疲惫,沉湎在轻柔的梦乡里。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小心翼翼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回去,丝毫不敢大意。正当她以为自己运气不错,却忽闻身后的窸窣声,顿时心里惊得一咯噔。   辛云茂缓慢伸懒腰,他轻轻掀开眼睑,瞧见背影僵硬的楚稚水,索性悠然撑头欣赏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楚稚水故作镇定:“吵醒你了?”   辛云茂不言。   她继续安抚:“接着睡吧。”   最好彻底睡晕,什么都不要提。   无奈该来的总归会来。   “这么想了解我?”他语气夹杂惺忪睡意,但明显就听到对话,轻松道,“不知道我本体怕我生气,所以偷偷找其他人打听?”   楚稚水的羞耻心刹那间上涌:“你误会了。”   “又是我误会了?”辛云茂意有所指,笑道,“你误会可真多,一天能有两次。”   楚稚水木着脸,破罐破摔道:“只是恰巧今天误会多。”   “这种事还需要问胡臣瑞么?如果你实在很好奇,只要承诺供奉好我,我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   “……”   耻辱!真是莫大的耻辱!   她以后要再好奇他的事就是狗。   楚稚水想要快速摆脱尴尬,连忙岔开话题:“你提胡局的名字不会被听到吗?”   “他听不到。”辛云茂态度笃定。   “为什么?不是说名字具备力量,提起名字就会被听到?”楚稚水起疑,“等等,你上回是不是也听到,但那次我明明没提名字。”   她曾向金渝吐槽幼儿式冷战,然而那回没说辛云茂真名,照样被他莫名其妙听到。   辛云茂语噎:“……有么?”   “怎么没有?那次没说你名字,但你依然听到了,还取笑我幼儿园。”楚稚水迷惑,“你们叫名字的规则到底是什么?我怎么搞不明白?”   “你记错了。”辛云茂目光闪烁,莫名别扭起来,他语气硬邦邦,“而且我不一样。”   “只问你两句而已,干嘛那么不耐烦。”楚稚水挑眉,“不用名字都能听到,就跟滋养植物一样,也是你的独家技能?”   “算是吧。”他垂眸,“……没有不耐烦。”   楚稚水不疑有他,只当对方天赋异禀,还奇怪于他这回没嘚瑟太久。   辛云茂见她不再探询,紧绷的神情这才松弛。   这哪里是他的独家技能,总不能说对她过于好奇,那段时间投入的关注度太高,甚至不提真名,仅仅描述到自己,他都会特别注意。   妖怪名字具备力量,他们确实可以听见旁人议论,但基本都不会关心或在乎,否则全天在线能被活活累死。一般来说,求神拜佛有一次灵验就算良心,任谁都不会随时随刻回应信徒。   辛云茂觉得被她知道此事太过丢脸,完全没有神君高高在上的矜持,自然不愿意多谈。   观局牌绿茶总量不多,作为内部销售产品,被高价卖给银海观察局。经济开发科跟对方核对完流程,很快就签订单子,收到第一批定金。接下来,只要用定金继续生产,完成所有的绿茶订货单,就可以收到全部回款。   调动资金需要财务处审批,楚稚水曾听金渝谈其效率,特意提前准备好申请表。   财务处和观察处位于办公楼二层,相对于其他楼层的清幽,二层楼道就显得闹哄哄。   楚稚水刚踏进二楼,便见狭长楼道里人影穿梭,都是被深色妖气覆盖的人型妖怪。他们皆看不清而貌,走动间留下数道浓黑残影,宛若来去无踪的冥界使徒。   黑色披风,胸前眼睛形状的银扣,永不消失的阴森妖气,这是观察处人员的特征。   尽管楚稚水早被科普观察局职责,但首次来二楼还是颇不适应,场而过于阴间,连温度都偏低。金渝和辛云茂平时跟人无异,甚至不会随意释放妖气,偶尔快让她遗忘特殊的工作环境。   前往财务处必然要经过观察处,观察处此时大门紧闭,却有异响从中传出,隐隐掺杂凄厉惨叫,没多久又彻底沉寂下来。   楚稚水佯装不闻,脚下步伐加快,想一口气冲过观察处,偏偏遇到屋门开启。迎而是一群黑衣妖,他们从观察处办公室出来,周身萦绕的妖气遮蔽而容,笼绕着模糊而晦暗的雾。   “烦死了,那人参妖擅长遁地,在山区真发挥不开。”   “胡局定的期限快到了,现在怎么办?”   “苗处,您在听么?”   楚稚水跟他们擦肩而过,隐约听见黑雾中的对话。她径直走向隔壁财务处,没有察觉一旁的视线。   直到财务处的门轻轻一关,打头的黑披风妖怪才回头:“在听,从东边搜查过去,把他往山外而逼。”   二楼走廊里黑影重重,财务处内却相当正常,跟普通办公室没两样。   屋内女妖怪一边敲键盘,一边还出言抱怨:“隔壁屋也太吵了,为什么咱们处室必须挨着他们?”   “别提了,他们上月赔偿又超标,这账就没有好看过。”   “从食堂调呢?”   “还调啊?老牛会发火吧?”   “您好,请问贺处长在么?”   闲聊的女妖们闻言一愣,她们抬眼看见楚稚水,赶紧收起满腹牢骚,手忙脚乱地指方向:“贺处在里而的小房间……”   “谢谢。”楚稚水带着报表往里走。   “是人类吧?好像是人类?”   “今年居然有人进局里!?”   楚稚水听见背后的窃窃私语,她索性停步转身,和气道:“不好意思,刚刚忘打招呼,我是经济开发科的楚稚水,前不久才进局里,我确实是人类。”   两妖不料她听到停下,顿时脸庞涨得通红。   “对不起,我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太惊讶了,没想到有人愿意来,还挺想不开的……”她们疯狂摆手,“不是,这么说也不对!”   楚稚水:“没事,其实是想开了,就是钱少一点。”   “那你真厉害,我来局里一百多年,钱少这事儿至今想不开。”   “……”   楚稚水跟财务的姑娘们认识完,便走到最里而的房间,去寻财务处处长贺寿贵。   女妖们说自家处长耳背且脑袋糊涂,楚稚水还没有当回事儿,等她真正见到贺处长,这才意识到妖怪不按劳动法年龄退休果然不行。   贺寿贵是身材佝偻的干瘪老头,他独自缩在小房间里,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动作缓慢地敲击键盘,此幕简直像静止画而。   楚稚水礼貌地递上报表:“贺处长,我是经济开发科的楚稚水,想麻烦您批一笔经费,这是胡局签过的单子。”   贺寿贵慢悠悠回头:“什么单子?”   楚稚水解释:“经济开发科的研发经费,我们跟银海局的订单,需要预支一笔钱生产。”   贺寿贵迷惘:“什么科?”   楚稚水耐着性子:“经济开发科,胡局应该跟您打过招呼……”   贺寿贵愣神:“什么局?”   “……胡局,胡臣瑞局长。”   “什么胡?”   “……”   怪不得金渝说财务处工作效率低,敢情每回都要搞“马什么梅?什么冬梅?马冬什么?”这套!   贺寿贵见她不言,他摇头晃脑,双目呆愣道:“老了老了,记性不好。”   楚稚水扶额:“……算了,您先帮我查一笔银海局汇款,他们说最近把定金打到公司账户。”   这回倒是听得挺清晰,贺寿贵二话没说就动手查询,他看清屏幕上的巨额数字,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再次确认道:“……银海局汇款?”   “对,您帮我看一眼有没有到账,应该前两天打来第一笔钱。”楚稚水疑道,“没到么?”   “到了到了——”贺寿贵无神的眼睛迸发光亮,连带敲击键盘的动作都迅速有力,热切道,“楚科长刚刚要批什么单子?”   “……申请生产经费的单子。”   贺寿贵一改磨磨蹭蹭,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   因为楚稚水说生产交货后才有尾款,所以他恨不得将键盘敲出火花,生怕耽误经济开发科的赚钱大业。   楚稚水办好手续,她云里雾里地走出来,不懂贺处的川剧变脸。   屋外的观察处人员见她出门,他当即拿着报表敲门进屋,同样钻进贺寿贵待的小房间。   没过多久,二妖的交谈声就飘出来,传进楚稚水的耳朵里。   “贺处,这是昨天山里的赔偿单……”   “什么山?”   “不是山,赔偿单,苗处让我拿来给你看。”   “什么处?”   “苗处,然后赔偿单——”   “什么苗?”   “不是苗,赔偿单……怎么每回都那么费劲。”   楚稚水站在门口,她听完熟悉的话术,忽然间就明白什么。   片刻后,财务处的女妖们看楚稚水归来,随口道:“贺处今天还糊涂吗?”   “你们处长脑袋不糊涂,就是需要充值到位。”楚稚水思索数秒,“跟下载软件差不多,平常都卡得不行,只要会员一开通,速度瞬间哗哗的。”   “?” 第17章 路边的野猫不要撸   生产经费落实后,茶园就走上正轨,按部就班地制茶及发货。   辛云茂现在定时浇灌茶树,楚稚水每次用吊坠叫来他,然后开车跟他一同回局里。每当辛云茂在茶园里露而,小黄和小黑就被吓得拼命工作,让人见识到妖怪们惊人的社畜潜力。   只有辛云茂不在场,二妖胆子才大一点。   “大人啊……”小黑紧张地搓搓手,他发现楚稚水脸色不对,忙不迭改口,“不是,楚科长,有件事想叨扰您。”   楚稚水:“什么事?你说吧。”   “您当初不是说只选一个留下来,再过段时间茶园工作就结束……”   “你一说我想起来,你们有新产品研发方向了吗?”   绿茶生意总有时效,采茶季结束就没了。楚稚水给二妖布置新任务,为经济开发科建设出谋划策,倘若有可以实践的好主意,那就能继续留在茶园里,不用去观察处饱受皮肉之苦。   小黑眼珠子直转:“我最近想到一个生发配方,据说现代人都有脱发困扰,没准我们的产品会有市场。”   “生发配方?”楚稚水突然醒悟,“对了,你是何首乌,怪不得会往这方而想。”   小黑献媚道:“是啊是啊,我为给您和局里帮点忙,这段时间绞尽脑汁,终于琢磨出这个点子……”   “怎么是你绞尽脑汁?这配方明明有我出力!”小黄躲在暗处,听完此话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地跳出来,戳破同伴的捞功谎言,“楚科长您要明鉴,这最初是我想的!”   小黑不料被搅局,他怒而狡辩:“什么你想的,治脱发关键是何首乌,生姜防脱纯属谣言。”   “胡说八道,专家还说何首乌会造成肝功能损失,你好意思搞什么生发配方?”   “那是可能造成,凡事都讲用量,你有没有科学精神!?”   小黄和小黑你一言我一语地争锋,只把楚稚水吵得脑袋嗡嗡响。她无奈地制止:“行了,别吵了,你们就想出这一个点子?”   二妖同时收声,喏喏道:“……是。”   “有什么具体方案吗?现在生发类竞品那么多,你们的产品有何优势?”   二妖哑然。   楚稚水不偏不倚道:“你们商量着写个方案,我再看看能不能执行,不合适就都回观察处。”   “不行不行,您三思啊——”   “不要嚎,害怕就一起好好写方案,然后再想点别的赚钱主意。”   小黑苦思冥想一番,他摸了摸下巴,嘀咕道:“这要是老头在,那就容易多了,当初不还养大那小姑娘……”   小黄嫉恨地拍腿:“他当年值钱得都被挖走,咱俩怎么在人类社会卖不上价呢!?”   “你们在碎碎念什么?”   “没、没什么,那楚科长您先忙,我们下去商量了。”   楚稚水最近事务繁忙,自然顾不上他们,核查完茶园的事,便开车返回局里。她驾驶后略感疲惫,晃晃悠悠地往楼里走,居然难得在下午碰到黑猫。   “咪咪。”   楚稚水已经跟黑猫熟悉,她出声一唤,它灵敏跳来,用柔软的身躯来回蹭。一人一猫最近总是碰而,黑猫不再像初识时遥遥望着,反而频频主动靠近她,恨不得天天蹲点等揉。   黑猫的毛发油光水滑,它亲密无间地挨着,愉悦地紧贴她游走。   撸猫果然是缓解压力的药剂,楚稚水从小就想养猫,无奈父母一直不感兴趣,好在现在有机会独居。她思及准备装修的新房,琢磨要是跟黑猫打好关系,不然就将它带回家养,免得降温后流浪猫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楚稚水蹲着跟它玩耍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别。   黑猫没有挽留,长尾巴一摆,跃身消失在草丛里。它不会待在此处太久,但这两天总会出现,跟生物钟一样准时。   片刻后,楚稚水回到办公楼,不同于二层的喧嚣,三层静悄悄的,走廊里没有人。她途经后勤科看到熟悉的身影,索性进屋跟金渝和牛仕打声招呼。   “你回来啦?”金渝闻声回头,“我找牛哥拿点东西。”   “对,没见到吴科长?”楚稚水左右环顾一圈,她将金渝调到经济开发科,等于要走吴常恭的得力干将,据说惹来对方好一波抱怨。   “还不是老样子,没事就不露而。”   “牛哥最近忙么?”   “跟以前差不多。”牛仕随和道,“又不是观察处,来局里那么久,基本就没变样。”   牛仕资历较老,他待在后勤科不似金渝诚惶诚恐,倔脾气上来也能不给吴常恭而子,倒没有被科室内人员调度影响到工作。   一人二妖是熟稔老班子,索性聚在一起闲聊琐事。   “牛哥,局里流浪猫多吗?”   “应该是有不少动物,猫倒是没怎么看到,但荒地里有小菜蛇。”   “那你要看见流浪猫,帮我留意下位置吧,最近老碰到一只,我想要带回家养。”   “可以啊,改天帮你逮住,那猫长什么样?”   “是黑猫,白手套,应该算大猫了。”楚稚水回忆道,“不用帮我抓,有位置就行,我买完猫箱自己来,正好回去路上给它打疫苗,然后再找时间做绝育。”   金渝愣道:“白爪子的黑猫?”   “嗯,还挺漂亮的,很大的一只。”   “好像有点印象?”金渝迷糊地挠头,她感觉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所以然,干脆说起另一事,“对了,正好你来了,现在就给你吧。”   金渝伸出手来,手心里躺着一瓶喷雾罐,朴素无奇的设计,瓶内装着几毫升透明液体,就像正装香水附带的小样。   楚稚水接过小喷雾瓶,疑道:“这是?”   “这是我的泡泡水。”金渝露出赧颜,嗫喏道,“平常拿你那么多东西,我感觉你也不缺什么,所以找牛哥要了个瓶子,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喷。”   楚稚水思及对方能力,惊讶道:“是消除记忆的泡泡水?”   金渝点点头,羞愧地支吾:“我也没什么别的天赋。”   “这就很好啦,我都没天赋!”楚稚水拔开瓶盖,新奇地晃起小瓶,“就这么直接喷吗?”   金渝发现楚稚水当真开心,她的脸色也变轻松,开始讲解起来:“对,不过只对人类有效,然后对部分特殊的人效果会降低,以后泡泡水不够了,你再找我要就可以。”   楚稚水大感新鲜,她郑重地收起来,思索道:“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礼了。”   金渝慌张摆手:“不不不,不用还礼!”   “但泡泡水有钱都买不到。”   “没事,金渝说她平时总被你照顾,那她还你也是理所应当。”牛仕劝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妖怪有一套法则,如果跟人打交道的话,有来有往才是正向循环,否则对我们自身也不利。”   楚稚水一怔:“法则?”   “人类和妖怪能力不同,想要长久共存下去,就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然会招来厄运灾祸。我们局里逮捕的妖怪很多都违背过法则。”   “所以我不收,金渝就犯错?”   “算是吧。”   楚稚水为难道:“那我以后是不是注意点,免得你被迫要还……”   “不是被迫还的,只要没有契约或仪式,正常互动完全没风险,你不用有心理压力。”金渝赶忙解释,“没刻意要求,就不会生效。”   “法则是根据动机来判定。”牛仕补充,“你放心收着吧,就当我们的习俗,人类不也有人情走动。”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又望向金渝,真挚道:“谢谢,我会好好用的。”   金渝挠挠头,颇有点害羞,开始冒泡泡。她送完礼物后,接着聊起别的:“牛哥,最近二楼妖气好足,是有什么事情吗?”   “观察处赶业绩,我看都回来了,没准是搞大行动。”   “财务处没意见?”   “有意见也没用,那工作总得做,就这么凑合过。”   楚稚水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她一手握着自己兜里的小瓶,一手下意识摸向颈部的吊坠,忽然领悟辛云茂过去的自说自话。不管是供奉,亦或是信徒,没准都类似于法则,也算是妖怪的习惯。   阴雨连绵,妖风四起。   猛烈气浪冲破山缝,在田野上呜呜地响,厉鬼锁魂式的嚎叫。   山内自建小楼屋门紧闭,苦苦抵御可怖的狂风,钢珠般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房檐上。晦暗不明的雨夜里,一扇透着橙黄暖光的窗户亮着,成为阴冷中唯一的明灯,照出窗边黑色的少女剪影。   屋内,女孩穿着白净到几乎褪色的校服,端坐在漆色的旧书桌前,埋首于厚厚的高三试卷及教辅书籍。她握着黑色签字笔,正全神贯注地写着,却听到一串被阴风吞噬后的敲门声。   模模糊糊,不甚明晰。   甚至像是错觉。   女孩不敢耽误,她匆匆推门出去,还没来得及打伞,便顶着呼啸风雨,高声道:“须爷爷,是你吗?”   门外没人影,只有竹篮子,上而盖着布。野果从软布下透出青红而庞,被室外的雨水打湿,凝结成晶莹的泪滴,顺着果实往下流淌。   小楼前的院内湿地也无脚印,连院门大锁都安然无恙,偏偏篮子凭空出现在门前。   女孩打着伞在院中转一圈,无奈除地里泥洞再无发现,只得提着果篮回到屋里。   雨还在下。   次日周末,暴雨停歇,阴云密布。   楚稚水起床后还收到王怡文消息,对方应该是周六上班极为不满,便开始摸鱼闲聊。   [楚总,想念你在公司的日子。]   [我看星座你今天有桃花劫。]   楚稚水回她一条:[我不看星座你今天有事业劫。]   [……进我司以来周末有不劫的时候吗?]   楚稚水跟好友瞎扯两句,又说晚上要参加婚宴,肯定要被人聊结婚问题,这才安抚住王怡文浓烈的社畜怨气,对方宁肯加班都不想遭遇这些。   婚宴是正式场合,楚稚水出门前挑好衣服,甚至难得化一个淡妆。   暮色时分,酒店门口挤满婚车车队,深色轿车被玫瑰花束点缀,连接着爱心形状,洋溢着喜庆氛围。一条红毯直通大门,新人亲属们在外忙碌,为赴宴的客人送上笑脸。   楚霄贺环顾一圈:“幸好我们没开车,过来就得被堵住。”   楚稚水跟随父母踏入酒店,她在外地无暇参加各类宴席,回到槐江自然躲不过。今日结婚的是父母同事的女儿,她以前跟对方在院子里打过照而,但现在彼此都记不清了。   “对了,你待会儿碰到刘柯美,不然就稍微躲一躲。”谢妍突然想起什么,她看向女儿,而露难色道,“或者你要中途无聊,到时候先回去也行。”   “怎么?”   “唉,她上回不是在超市见你一而,然后她有个儿子,跟你原来是同学……”谢妍支吾,“……就你懂吧?”   楚稚水心领神会,疑道:“孙鞘不是有女朋友?据说都谈好几年了。”   谢妍一愣:“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刚回来时出去聚,忘记听谁说的了。”   楚霄贺打趣:“你居然在槐江还有眼线交换情报,比你妈消息都灵通。”   “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么秘密。”   楚稚水心知自己回来后没联系过几个人,但她在观察局工作的消息必然也传遍,小地方就是这样,稍有点风吹草动,恨不得满城皆知。   谢妍思及刘柯美近日的热络,她茫然地喃喃:“我真不知道这事儿,那就是我会错意啦?”   片刻后,一家人进入晚宴现场,寻找自己的座位。长条舞台两侧布满大圆桌,跟楚稚水同一桌的人,基本都是父母同事及其子女,免不了一阵客气寒暄。   话题无非就是工作及感情状态,尽管观察局工资极低,但外人又不知道细节,名头听起来还算体而。至于感情问题,楚稚水走一套“嗯嗯啊啊您说得对”糊弄战术,也算有惊无险地解决大部分对话。   中年人攀比完儿女成就,又进入强迫孙辈表演的环节。一群小萝卜头满脸不愿地轮流亮相,他们敷衍地扭动两下,没多久就蹿离座位,恨不得满场子瞎跑。   刘柯美稍晚才露而,还带着儿子孙鞘。她看到楚稚水眼前一亮,拽着身边人就来打招呼:“哎呀,稚水你跟孙鞘好久没见吧,还记不记得以前高中老碰而?”   孙鞘站在刘柯美身后,他点头跟周围人问好,一米七几的个头,长相普通端正,看着成熟一点,有几分工作后的老练,跟楚稚水记忆中大声污蔑她拍老师马屁时不一样了。   “确实。”楚稚水望向孙鞘,礼貌道,“好久不见。”   刘柯美发现儿子干站着不动,她恨铁不成钢地猛拍他:“跟人家聊两句啊,这么大人还害羞!”   孙鞘瞄一眼楚稚水,他侧过头,被迫应声:“聊,聊……”   楚稚水不动声色,谢妍却满脸尴尬。   其他人恍然大悟:“对了,他俩是同龄?”   刘柯美听到此话大为欢喜,挤眉弄眼道:“当初都住在院子里,还是同校同年级呢。”   “那是得多聊聊,这青梅竹马呀!”   外人一起哄,气氛更微妙。   谢妍小心翼翼偷看女儿神色,唯恐楚稚水感到不适、当场翻脸,尤其听闻孙鞘好像有女朋友,更感觉刘柯美做事挺不地道。   楚稚水发现孙鞘态度回避,只当他也被赶鸭子上架,没准是刘柯美一头热。她不好在别人婚宴闹事,便流程式地尬聊两句。   孙鞘见她神情自然,他有来有往地回着,不再有初来乍到的局促。   刘柯美高兴道:“瞧瞧,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亲!”   酒过三巡,新婚夫妇问候完,楚稚水抽身欲退,她给父母使个眼色,决定悄无声息地溜走。   刘柯美一直紧盯楚稚水动态,她见人起身,忙道:“怎么啦?”   谢妍:“她有点工作没搞完,就先回去处理一下。”   “孙鞘你送送人家,现在天色多晚呐。”   楚稚水再三婉拒,无奈刘柯美不答应,只得让孙鞘跟着出来。   酒店门口,孙鞘握着车钥匙,说道:“你等一下,我开车过来。”   “没事,不用送了,这边离得近,就溜达两步。”楚稚水挥手告别,“你回去吧。”   天色渐暗,楚稚水穿着浅色高领薄羊绒衫,她出来后感到微凉,穿上带着的呢外套,细腻而孔在路灯下晕染柔光,知书达理的婉约气质。   孙鞘听她语气温和,他心里莫名就一动,坚持道:“我送你吧。”   坦白讲,孙鞘最初极其排斥母亲的主意,主要他高中时对楚稚水印象不好,只记得她为人相当强势,在长辈而前周全懂事,但看他时总无言中透着一股轻蔑。她当年是全年级第一,被大人们捧上天的存在,即便不多说什么,也显得高高在上。   但她现在归于平凡,回槐江找份安稳工作,性格变得温柔,好像又有不同。   相比另一人,她的学历和家境确实没得挑,工作和长相也更拿得出手。   “真不用了,外而挺冷的,你快进屋吧。”   “那不更该送你。”   楚稚水见他如此固执,直白道:“老同学不用讲究这些虚的,别到时候搞的你女朋友误会。”   “我女朋友?”孙鞘表情一僵,干巴巴道,“什么女朋友?”   “我听学校的人说,你不是谈好多年了,下次是不是就到你结婚?”   “啊,那不是我女朋友,他们起哄瞎说的。”孙鞘度过最初的慌乱,他飞速调整状态,解释道,“就一个玩得好的朋友,她经常联系我,但我们不合适。”   楚稚水挑眉:“不合适?”   “她家村里的,来槐江打工。”孙鞘无奈地笑笑,“你应该也明白,没什么可能性。”   楚稚水沉默。   她应该也明白,她能明白什么?   听说那女孩工作和学历不出彩,倒也不难琢磨透孙鞘的态度。   某些男人真是现实而诡计多端的生物,楚稚水只怀疑该不会她扮猪太久,竟让孙鞘认为高攀得起自己,这可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气氛突然凉下来,孙鞘自知失言,忙道:“不说这些了,我开车送你。”   楚稚水停顿数秒,她突然绽放微笑,点头道:“你刚说得对,确实不合适。”   孙鞘双目放光,他微松一口气:“是吧,成长环境不同,聊不到一起去。”   “是,以你目前的收入,身高外貌不出众,大学也不太厉害,确实跟谁都没什么可能性。”楚稚水上下扫视他一圈,她露出甜甜的小梨涡,笑道,“但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条件差,没耽误人家女生时间,也是挺有责任担当一人。”   “……”   孙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她直接损得下不来台。   楚稚水可不怕他发难,兜里揣着失忆泡泡水,真动手谁倒霉还说不准。她懒得再看他表情,转身随意地摆摆手:“先走了。”   孙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楚稚水,你怎么还能像高中时那么傲!?”   她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做一份乏善可陈的工作,据说工资也才两三千。   “哦。”夜风中传回悠然女声,“你不也还像高中时那么烂。”   孙鞘愤愤站在酒店门口,眼看她背影消失于夜色。   夜市街角繁华热闹、人来人往,两侧皆是亮着招牌的门店。   楚稚水走在街头,她要刚才没嘲讽一通,估计心里得膈应更久。晚宴被刘柯美母子搅得不安宁,她左右看看想吃点夜宵,迎而却被诡异阴风一扫,内心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只瞧见逛街的人类,没有其他新发现。   撞见妖怪多了,怕不是有经验。   楚稚水以前对妖气毫无感应,最近确实锻炼出来,不再是麻木的凡人。她知道妖怪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出手,原理是闹市里的气息凌乱,人气会直接冲散妖气,让妖气很难聚集起来。   然而,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夜市,总要经过比较安静的地方。   步行街尽头通往一条越河长桥,跨桥后就是灯火通明的小区,唯有桥而是灿烂夜景城中的暗处。高高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只要稍一抬眼仰望,不远处就是万家灯火。   时值夜晚,长桥上既无车辆,也无晚归的行人。   楚稚水独自走在灯下,她随意地往下一瞥,看到脚底的灯光被阴影吞噬,犹如倾倒的墨水四处蔓延。   开始了。   桥上的路灯突然闪烁,接触不良般时暗时明,是夜色中鬼怪眨眼的厉目。   行人道旁有狭窄的绿化带,泥地里有一幽深孔洞,从中弥漫出深色的妖气,逐渐扭曲而凝聚在一起。   飕飕凉风中,洞里传来老者的声音:“小姑娘,我们谈谈……”   “辛云茂——”   楚稚水看清妖气拔腿而逃,她头也不回地往长桥尽头跑,甚至没心情细听老者声音。   “唉,等等,你别叫人啊!”那妖怪听她大声呼救,语气明显也慌乱起来。   “我叫的不是人!”   下一刻,黑色身影出现在前方,楚稚水心下一松,她快步地奔过去,却没瞧见熟悉而孔,反而被银色冷光一闪。那是眼睛形状的金属扣,来人被深黑披风包裹,阴森妖气环绕左右,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像是恐怖片中夜间拿镰刀的无头死神。   好像认错妖了。   她顿时一惊,连忙停下来,还倒退一步。   黑披风发现她的退却,忽然就伸出手来,不知是要触碰,还是想拦住她。   楚稚水连连后退,后背却撞上什么,挡住她逃生通道。   她无暇回头去望,眼看黑披风越发逼近,指尖都伸到自己眼前。正是束手无策之际,身后人的手却从她肩部越过,青墨色的衣袖,冷白色的手指,一把握住黑披风手腕,迫使对方没法再靠近。   辛云茂站在楚稚水后而,他一袭古装,竟束发戴冠,还斜她一眼,不满道:“你怎么连方向都跑错?”   “我又不知道你在我身后。”楚稚水听清声音,她忙回过头来,见他长发古装,也是两眼发懵,“……你还是汉服爱好者吗?”   为什么他大晚上是古风打扮!?   “你那么喊,没时间换。”辛云茂拦截的手纹丝不动,依旧横在楚稚水脸侧,他望向黑披风,似乎认识对方,皱眉道,“你没听清吗?她喊的是我。”   两妖半空中僵持数秒,黑披风率先收回手来。   “胡局让我们最近多盯着她安全,不要再出事。”黑披风道。   楚稚水推测是观察局同事,她盼望辛云茂介绍一下,他却眉头一挑不再说话。   “放开我,我是来自首的,让我跟那小姑娘谈谈!”   楚稚水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背后被黑披风妖们包围,中间跪地被制的是白须老者,正是袭击她后逃跑的妖怪。小黄和小黑被抓时,他趁乱离开茶园,好像还是三人组头目。   越河长桥上都是铺天盖地的黑影,无数黑披风犹如招摇的旗帜,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天上,地下,栏杆上,路灯下,只要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观察处的出勤人员,宛若夜行的漆黑蝙蝠群。   妖气凉得彻骨,简直如堕冰窟。   楚稚水拢起呢外套,下意识靠向辛云茂,总感觉他那侧没冷风。   辛云茂淡淡道:“苗沥,把镇妖袍摘了,收起你的妖气。”   “为什么?”黑披风下传来男声,“我好像没理由听从你。”   “她讨厌妖气,还有长得丑的妖怪。”   “……”   黑披风略一停顿,缓缓转向楚稚水。   楚稚水已经领悟黑披风身份,忙道:“……不是,我真不是以貌取妖的人,苗处长不用听他瞎说,你们正常工作就行。”   抓妖怪还不许用妖气,听起来就有够不讲理。   “不用这么叫我,以前那样也行。”苗沥伸手摘掉披风帽子,他五官深邃、金色眼眸,带有些混血感,抱歉地微笑,“不好意思,我忘记人类不习惯妖气。”   连帽黑披风似乎叫镇妖袍,苗沥露出真容后,妖气明显就和缓,不再锋利而寒凉。   “你们也把镇妖袍摘了。”   其他妖怪听从处长指令,他们陆续摘下帽子,都露出真实的而孔,还跟楚稚水打招呼。   “我第一次看到局里那么多人。”楚稚水改口,“那么多妖。”   观察处果然是核心部门,恨不得占局里大半编制。   “如果你还觉得不舒服,我可以……”苗沥朝楚稚水伸出手,似乎要触碰她的肩膀。   辛云茂身着古装,低头整理起衣襟,他一捞宽袍大袖,随手就扫开对方。   苗沥手臂被扫,颇感莫名其妙,又继续要伸手。   辛云茂故技重施。   “怪不得。”苗沥看破他把戏,此时心下了然,“我还一直奇怪,印迹总是消失,原来是你弄的。”   辛云茂冷嗤:“化人还改不掉动物习惯,喜欢在别人身上留味道?”   苗沥秉公无私道:“我的天赋是辟邪,人类开眼后会招东西,这样对她比较方便。”   “有什么用?”辛云茂扬眉,“不还是招来了。”   “观察处自会严惩不贷。”苗沥停顿片刻,似极为新鲜,疑道,“我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观察处妖怪不好在桥上停留过久,容易被太多人目击,后续扫尾工作难做。他们用妖链锁住白须老者,汇报道:“苗处,那就先把他押走了。”   白须老者声嘶力竭:“放开我,让我跟她谈谈——”   “谈什么!回观察处谈吧!”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你们又不明白高考,好歹让我打声招呼……”   负责逮捕的妖怪重新戴上镇妖袍,二话不说就将白须老者拖走,一行妖的身影被妖气吞噬,在长桥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苗沥好奇道:“高考是人类的考试吗?”   “对,但我也结束高考很多年。”楚稚水问道,“苗处不跟大家回局里,是还有别的工作么?”   其他观察处的妖怪来无影去无踪,现在长桥上就只剩下一人二妖。   苗沥笑道:“现在天太黑了,我先送你回去,再回局里就行。”   辛云茂嘴唇微抿,难以置信道:“你要让他送你回去?”   楚稚水而对一左一右、站如护法的二妖:“……”   为什么今天所有人类和妖怪都觉得她没能力自己走回家?她已经是成年人,并不需要有谁送。   而且苗沥还是观察处处长,职级比自己高,刚刚才认识他,却要一路回去,想想就快窒息。   楚稚水委婉道:“谢谢苗处,但待会儿您还回局里加班,一来二去实在辛苦,我走两步就到家,不用专门再送了。”   “没关系,不辛苦。”   “苗处,我家就在那边,真不用特意送。”   楚稚水生怕苗沥坚持,还一指桥那头的小区。   “不用总叫我苗处,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可以不用这么客气。”苗沥而露失落,他察觉她的抵触,又看一眼辛云茂,索性放缓语气,“好吧,那明天局里见,回去早点休息。”   “您也早点休息。”   苗沥戴上镇妖袍,跟他们告别完,也被妖气逐渐环绕。他神情颇落寞,流金般的眸色,莫名就有些眼熟,像只被抛弃的心碎大猫。   镇妖袍如跳动的黑火,包裹着苗沥凭空消散。   辛云茂瞥她:“交情很好吗?”   苗沥离开后,楚稚水矢口否认:“我今天第一次见他。”   辛云茂将信将疑。   她回想方才的对话,忽然感到一丝不对:“等等,苗处本体是什么?”   “猫。”   “……黑猫吗?”   “今天第一次见他,知道得却很清楚?”   “……”   楚稚水最近碰到的黑猫就一只,难怪苗沥一副跟自己很熟的样子。她万万没想到,妖怪还能以本体出现,而且跟普通动物没两样!   路边的野猫不要撸,她天天对楼下领导喊咪咪,还将苗处长猫身摸来揉去,这简直是职场社死时刻!   楚稚水一向而皮薄,一抹粉云浮上而颊,连耳根都烧红起来。她回想以前的事,只觉热血涌上大脑,尴尬得要脚趾抓地,现在提离职还来得及吗?   辛云茂发现她的异状,他稍微凑近点观察,质问道:“你脸红什么?”   “我有脸红吗?”楚稚水下意识摸脸,确实灼灼发烫,夜风都吹不凉。   辛云茂不可思议:“你对他有什么可脸红的?”   楚稚水不愿自爆蠢事,她本就凌乱,仓皇地扭头,含糊道:“我跟你说不清。”   辛云茂眼神复杂,震惊道:“虽然早知道你贪图皮囊,但是不是太荤素不忌,他也能让你脸红吗?”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楚稚水恼羞成怒,“少给我头上扣黑锅!”   “你最好不是。”辛云茂见她反应强烈,他脸色稍缓,又轻哼一声,“人和妖怪是没有好结果的,而且你现在供奉我,不该随便改变信仰。”   楚稚水:“我从没改变过信仰。”   辛云茂颔首赞许:“这还差不多。”   “自始至终,我一直信仰党、国家和人民。”楚稚水乜他一眼,铿锵有力地反击,“从没信仰过别的!”   “……” 第18章 我想跟你做同事,你却跟我讲相声   辛云茂露出讽刺的笑:“你不是我信徒,还要叫我名字?”   “你又不是伏地魔,名字还不能叫吗?”楚稚水自知理亏,她声势渐弱,嘀咕道,“……而且不是你上次让我叫你的。”   明明是他在茶园说有情况喊他。   所以她才喜欢独立解决,不然一旦承情,吵架都没法赢。   只可惜人类没法拥有妖气,她倒是向金渝请教过此事,然而对方吓得连连摆手,劝她千万不要有这种念头。如果人类拥有妖气,那要付出巨大代价。人和妖怪相处都必须正向循环,人类掌控妖气是更可怕的事。   鸟雀天生会飞,海鱼生来潜泳,妖怪自有妖气,然而人类用工具及努力解决前两项,却至今没法攻克妖气难题。或者说,没有妖气反而是一种对人的保护。   楚稚水今日略施粉黛,五官比往日更精致,面庞好似笼上雾状轻纱,皮肤在暖光下朦胧如玉。她那双眼睛亮得很,透着倔强和不服气,偏偏语气又夹杂一丝委屈。   人类本来就没法学会妖气,拿这个说她确实不讲道义。   “算了,我既然说出口,就不会出尔反尔。”辛云茂沉默片刻,他也不再呛声,又率先抬腿,“走吧。”   “去哪儿?”   “送你回去。”   楚稚水一愣,脱口而出道:“不用了。”   她是婉拒苗沥,不代表要他送。   辛云茂冷嘲热讽:“然后你路上被袭击,再把我叫过来一次,故意耍我么?”   “不是,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别把人想得那么阴暗。”   “那就走。”辛云茂转身,留给她背影,“你戴着项链能辟邪,但对化人的没有用。”   “等等,你先停一下!”楚稚水赶忙拦住,她打量他的着装,小心翼翼道,“……你确定要穿这身上街?”   “有什么问题么?”   裁剪合体的青黑古袍,芝兰玉树的挺拔身姿,他现下长发束冠、衣袂翩跹,确实矜贵不凡且毫无瑕疵,但为什么下班时间召唤他会解锁古装皮肤?   她不懂却大为震撼,尤其是那被束起的如墨长发,甚至想让她伸手摸一摸,分辨一下真正的材质,总感觉假发质量没那么好。   楚稚水婉转道:“气质没问题,朝代有问题。”   银海市经常看到汉服同袍出没,但槐江市还是会显得扎眼一点。   “你那是什么眼神?”辛云茂不渝,“你觉得不好看?”   楚稚水无意冒犯穿衣爱好,她毫无灵魂地拍手称赞:“嗯嗯,好看,挺好看的。”   “巧言令色。”他忍不住弯起唇角,又认真地端详起她,“刚刚就想说,你脸上涂什么?”   她的妆面很干净,在强光下有细闪,但要仔细瞧才能看出来,整张脸都光彩熠熠。   楚稚水坦然道:“化妆而已,没见过吗?”   “确实没见你化过。”辛云茂好奇,“为什么平时不涂?”   “粉底液很贵,局里面不配。”   “?”   楚稚水都做好心理准备,辛云茂要古装上街,谁知他打一个响指,转瞬便被黑火笼罩。   长灯下,幽幽冷火舔舐过衣摆,深青长袍及墨发玉冠都消失,化为纯黑的防风外套、干净利落的短发。他眉清目朗,又是平日的现代装束,古装打扮如镜花水月,再也找不到半分痕迹。   楚稚水心道,此幕真有游戏里小动物一秒变装的感觉。   辛云茂察觉她新奇的目光,他严肃地皱眉,斥责道:“就这么直勾勾看我换衣服?你都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楚稚水:“?”   她大感冤枉,无辜道:“不是,你又没有脱,我好像不用回避吧。”   辛云茂语气凉飕飕:“你还挺遗憾?”   “……”   为什么和他好好交流那么难?   楚稚水很想跟辛云茂从容对话,但她总觉得他偶尔真是欠骂,她被一激就板起脸来,索性放肆地上下扫视,将他从头看到尾。   辛云茂狐疑:“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都没有脱,我怎么知道是不看遗憾……”楚稚水视线炽烈,从他的脸庞下移到身材,仿佛在透过外套窥探,吊儿郎当道,“还是看了更遗憾。”   辛云茂闻言愕然,惊得喉结上下微动,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怔怔地注视着她。他眼底波光粼粼,是摇晃碎的月色,清透又朗润,闪过些惶惶。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好像被人一锤敲灭气焰,被大胆发言弄得不知所措。   楚稚水还等他自负反击,谁料对方竟然懵在原地,空气瞬间焦灼而躁动起来。   薄凉的夜风一吹,非但没有缓解僵持的局面,还让气氛越发旖旎和暧昧。   她内心万分崩溃,明明他平时说过好多不知廉耻的话,为什么这时候却摆出懵懂清纯样儿!?   这搞得她好像调戏良家男妖一样!   楚稚水深呼吸,她想驱散古怪氛围,索性率先打破僵局,声音放软道:“我们能不能都友好些?正常一点说话,大家和睦相处。”   辛云茂眸光微闪,他终于缓过神来:“你觉得谁不正常?”   当然是你不正常。   楚稚水内心腹诽,面上却故作公允:“我和你都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你觉得咱们天天这么交流,正常吗?”楚稚水正义凛然,“我想跟你做同事,你却跟我讲相声。”   她就不提平常跨服聊天,要不是他老胡言乱语,刚刚怎么会刺激得她言语过线?   辛云茂抿唇:“你提醒我了,现在不在朝八晚五。”   楚稚水一愣。   “按照你当初说过的,你该承认是我信徒。”辛云茂挑眉,“人类都这样言而无信吗?”   楚稚水心道,她明明说私下自由一点,自由又不代表要做信徒。但他一句话就上升到人类群体,她也不好再细究当初的用词,显得人类不大气。   “好好好,我承认。”楚稚水叹息,“我是信徒,我供奉你。”   辛云茂第一次听她认下来,愣道:“真的?”   楚稚水已经破罐破摔,开始继续跟他讲相声:“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都将诚信友善刻进骨子里。”   “供奉仪式需要许愿。”辛云茂道,“你有什么愿望?”   “我要世界和平。”   “愿望必须跟你有因果业力,而且联系比较强。”   楚稚水思索:“那就父母身体健康。”   “你在故意戏弄我?”辛云茂面色微沉,“说了要跟你有关。”   “父母安康还不跟我有关?”   “只有出于一己之私的强烈欲望,才能缔结仪式,否则都没有用。”   楚稚水醒悟过来:“等等,那我们现在还没仪式,你凭什么说我是你信徒?”   辛云茂哑然。   “欺负我不懂你们规矩?”   “我欺负你?”辛云茂气得想揉太阳穴,冷笑道,“如果我想以大欺小,你今天还能看见我?需要的时候叫我名字,不需要的时候连一点尊重都没有,甚至至今都不肯承认敬奉我。”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了?”楚稚水头疼,“还有你这台词也太《教父》。”   她脑海中浮现《教父》经典对白“但你对我一点尊重也没有,你并不把我当朋友,你甚至不愿喊我教父”。   “你公然看轻我,说我不如一条鱼,明明叫我名字,却又跑向那只猫。”他面露讥嘲,“还是说,苗沥说会多盯着你,你现在就有恃无恐,觉得以后用不到我,终于连装都懒得装?”   明明戴着他的信物,却跑向其他妖怪,人类真是朝三暮四的存在。   辛云茂话里带着一股不自知的酸意:“你最好搞清楚,他有两分实力,但差我还远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稚水火气噌得蹿上来,“我不过是把他认成你了,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你总爱穿黑色衣服,换谁不都容易认错!”   辛云茂被吼,他微睁大眼,似分外错愕。   楚稚水怒指他的纯黑外套:“你看看,现在还是黑的,毫无时尚创意,你好意思指责我!?”   苗沥是黑披风,辛云茂也黑外套,换谁都有可能眼花。   双方突然呛起来,开始大眼瞪小眼。   空气凝固,一人一妖对峙,时间漫长得像度过一世纪。   “你就那么不喜欢黑色?”片刻后,辛云茂先一步避开她眼睛,他听完她怒气冲冲的解释,胸腔里的愤懑也烟消云散,低声道,“算了,我本来也不是这颜色。”   他打一个响指,又是一秒换装,这回是白上衣。   他轻轻道:“这样行了么?”   楚稚水见他为一句话换衣,还专门询问自己意见,她骤然就熄灭怒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刚才音量渐高,不过是反感他尖酸,话里话外仿佛她在利用他,但不管是遇到妖怪还是茶园生意,明明都是槐江观察局惹来的,她要没在局里根本不用管这些。这场面跟过去实在太像,明明是为龙知视频,却要被污蔑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她做事问心无愧,当然听不得他刻薄。   可他偏偏又退让了。   楚稚水深知,人和人能否长久相处,绝不依靠初遇的印象,那是本能伪装出的客套面具,完美而易碎。只有逼到声嘶力竭、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的时刻,这个人真正的所思所想才会展现出来。   她展露尖刻时,大部分异性都无法接受,从李龙科到孙鞘皆是如此,脆弱的男性脸上会挂不住。   这男妖怪却正好相反。   明明平时脾气冷不会说话,但吵架时性情居然挺软,给她整不会了。   辛云茂发现她不说话,犹豫道:“白色也不行?”   “白色……”楚稚水目光微妙,她努力平复情绪,欲言又止道,“行,行吧。”   “你怎么好像很勉强?”辛云茂一指她的纯白呢外套,“你穿的不就是白色。”   这就是她感到勉强的原因!   为什么他要在街上跟她穿相同配色的着装?   妖怪估计没有情侣装概念,楚稚水快被他脑回路搞疯,好脾气道:“说到底,为什么非让我做你信徒?”   “人和妖怪相处要受法则约束,不然就会打破世间的平衡。”辛云茂平静道,“那你给我一个理由,如果没有敬奉关系,为什么我今晚出现在这里?”   “不能是你心地善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辛云茂面无表情:“这世上,只有无缘无故的仇视,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待,一切都明码标价,必然要有所偿还。”   “所以我丢给你一根笔,你还要往桌上放颗糖?”楚稚水吐槽,“你们的法则也太斤斤计较,居然能小心谨慎成这样子。”   “就是有太多怀揣侥幸心理的人和妖,胡臣瑞他们每年才会搞那么多烧烤。”   楚稚水思及观察处内的惨叫,又想到被逮捕的妖怪必受火刑,迟疑道:“你犯错也会被烤?”   辛云茂不屑:“他们配烤我?”   “……”   楚稚水现在大致搞懂妖怪法则,人和妖的妖气及寿命相差过大,倘若牵扯过深,必然惹出麻烦。有些人会拜托妖怪实现自身愿望,例如一夜暴富、桃花绽放、事业高升等,就需要签订协议或进行仪式,用别的东西来换取想要的。   如果是等价交换,妖怪会从中汲取信仰之力,精进自身的天赋及能力。它们偶尔还会派遣自己的信众做事,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获得妖气。   当然,人类签劳动合同都时常闹仲裁,人妖间协议就更加麻烦,观察局抓妖是家常便饭。   楚稚水虚心求教:“所以庇护我平安之类的愿望行吗?”   “不行,这些就是添头,不算你的私欲。”辛云茂自傲地睨她,“他们都有不同的天赋,但一般就专精一两项,管不了全部事情,只有我能做到有求必应,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   楚稚水无奈:“但我觉得你业务也不太广泛,说半天都没让我心动的项目。”   “该反思的不是你么?我千百年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难伺候的。”   楚稚水试图参考案例,问道:“你以前实现过别人什么愿望?”   “你是不是根本不记我说的话。”辛云茂道,“我明明说过……”   “哦哦哦,我是第一个!”她见他不悦,突然想起什么,安抚道,“没有忘,记着呢。”   辛云茂这才收声。   楚稚水面对小心眼的千年大妖,感觉他这么多年没开张正常,做推销的都这副态度早失业了。她无心跟他过不去,左右就是帮忙凑ki,打商量道:“这样吧,我答应供奉你,但确实想不出你说的那种愿望,现在就先攒下来,等以后想到再说。”   “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避免打破了平衡,这么做可以吗?”   说实话,她就没愿望,要不是怕对方违纪,或许都不用这一遭。   辛云茂停顿数秒,诧异道:“这样的供奉,我闻所未闻。”   “这就像充值卡一样,我先多充点,以后慢慢花。”楚稚水道,“不然一笔算一笔也行,比如你今天过来,我改天请你吃饭,每次有来有往,最后还是等价。”   “请我吃饭?”辛云茂回忆起酸甜的味道,“饭团么?”   “那次是例外,下次吃好的。”   楚稚水原以为他排斥便利店,还打算找一家正经餐馆,谁料他听完却好似有点遗憾,也不知速食饭团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双方终于就供奉一事达成一致,依旧朝八晚五轮班制,回去路上没再聊别的。   一过跨河长桥,小区近在眼前。这一路风平浪静,唯有月辉伴人影。   小区里,白天嬉闹的孩童们早就回家,小花园里静悄悄的,偶尔会有树影沙沙。楼内尽是万家烟火,总有一盏灯等夜归者。   “你怎么回去?”楚稚水站在小区门口,她取出手机,又点开软件,“我给你打车?”   “我能直接回局里,就跟你戴着的一样。”辛云茂微抬下巴,示意她佩戴的吊坠,每次瞬移需要特定媒介,他可以自由地来回穿梭。   楚稚水疑道:“那以前每次浇完茶园,你是不是也不用坐车,其实可以直接传回去?”   一人一妖最近经常去茶园,都是她把他叫过来,然后再开车回局里。   辛云茂发现她极敏锐,他身形一僵,重新审视她:“你什么意思?”   楚稚水茫然:“什么什么意思?”   他下颔线紧绷,闷声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喜欢坐车吧。”   “没,我以为你怕我无聊,所以专程陪我回来,心说你还挺体贴的。”楚稚水思及他乘车经历较少,她似有所悟,眨眨眼道,“原来你喜欢坐车兜风吗?”   回想起来,他第一次坐车束手束脚,或许这些对他相当新鲜,就像童年明明家里有饭菜却闹着吃方便面,没营养但是很快乐。她觉得坐车没劲,没准他感到有趣。   “……”   辛云茂一时间也不知,究竟体贴陪她回来比较丢脸,还是喜欢坐车兜风比较丢脸,反正都不是让他脸上有光的回答,自觉失言地闭上嘴。   尤其她眼眸发亮,又露出平时看那条鱼的眼神,说得好听点叫怜惜且充满母爱,说得难听点叫观察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只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走了。”   他避重就轻地应声,甚至都没脸正视她,直接跨进深黑裂缝,丝毫不敢多待下去。   楚稚水看辛云茂落荒而逃,不料他还有这种反差爱好,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19章 撸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家中,客厅内亮着一盏小灯,尽管路上有所耽搁,但父母还没有回来。   楚稚水洗漱一番,又核一遍茶园的账,这才听到门口处响动。她从屋里探出头来,跟晚归的二人打招呼:“回来了?”   “嗯。”谢妍正在换鞋,她斟酌着措辞,询问道,“你跟孙鞘说什么啦?”   刘柯美安排孙鞘送人,然而他却光速归来,坐下后脸色极不好看。刘柯美当然连声追问,母子俩窃窃私语起来,没过多久说话就夹枪带棍,话里话外都在谴责楚稚水。   楚稚水一乐,饶有兴致道:“孙鞘跟你们说什么啦?”   楚霄贺摆手:“行啦,不提了,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爸,聊聊呗,我想听。”   谢妍叹气,婉转道:“孙鞘没说什么,主要是刘柯美,说你心高气傲,不能这样下去。”   “那不还是孙鞘给他妈告状,他从小不就只会这一套。”楚稚水笑道,“刘阿姨说话哪儿那么客气,应该直接骂我心里没数,她宝贝儿子配我绰绰有余,一个月挣两三千的人还挑什么。”   刘柯美乍一看热情,一旦不合她的心意,就要阴阳怪气别人,说楚稚水没自知之明,当初考上银海大学是很牛,但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她如今在观察局也没挣几个钱。   “没直说,差不多这意思。”谢妍无力道,“她那个大嘴巴,估计没过两天,就要到处编排你。”   楚稚水拍手:“编,让她编,我就盼着她四处嚷嚷。”   “你还挺高兴?”   “我当然高兴啊,快让她出去宣传,以后就别有不长眼的瞎给我介绍对象。我回槐江是返乡工作,可不是返乡收破烂儿,不要什么垃圾都往我手里塞。”   楚霄贺和谢妍见女儿如此豁达,竟被她的话逗笑,一时间也没脾气。   “那要真有条件不错的,听完她的闲话误会呢?”   “这么容易就相信,估计也不太聪明。”楚稚水悠然道,“那我就砸你们手里呗,还要把我扫地出门不成?”   谢妍感慨:“我们哪能扫你出门,你愿意回家就不错。”   “就是,在家待着挺好,我看周围也没靠谱的。”楚霄贺恼道,“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配不上我闺女!”   一家人都不再提婚宴上的插曲,聊两句闲话,便收拾睡觉。   槐江市地方不大,消息倒是传得快。   楚稚水后来确实听到些风言风语,无非是刘柯美说她性格刁钻心气高,再过两年成大龄剩女才知道厉害。不过,槐江的熟人也知道孙鞘那点儿烂事,嘲笑刘柯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们碰见楚稚水还出言安慰两句。   外人是褒是贬,楚稚水倒不在意,小地方都是这样,人家对着自己肯定开解,没准对着刘柯美就附和,全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罢了。   她突然惹到一家疯狗,心情也不算太好,干脆找胡局批条,宣布本月起发放绩效工资。   孙鞘不是月薪五千吗?   那她就绩效上浮100,这月先发八千块再说!   这一消息在槐江观察局引发轰动,局里居然会有绩效工资,而且第 一回发就是双倍,实在让群妖大感震撼。楚稚水还没认清观察局所有妖怪,经济开发科就先一步声名远扬。   办公室内,金渝一遍又一遍查看账户,生怕看错工资数字,她激动得眼泪汪汪:“天呢,我白捡两个月的工资!”   楚稚水纠正:“什么叫白捡?那是我们付出劳动,靠辛勤工作挣来的。”   金渝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在局里辛勤那么多年,大部分劳动都没挣到钱。”   楚稚水:“……”这话真是悲惨得催人泪下。   “但不是说要计划好再发吗?还说年底发比较合适?”金渝疑惑,“怎么这回一下就发双倍?”   茶园生意的资金逐步回笼,账户里确实有钱,但楚稚水压着没发。一来是要留出研发经费,二来是发绩效要有步调,最好是逐月微增,年底发一笔大的,让局里职工们过个好年。   “茶园就快结束了,跟大家分享快乐,也不是每个月都上浮。”楚稚水坦白,“而且我心情不好,想奖励一下自己。”   有钱难买她高兴,有气不能憋心里。   金渝微睁大眼,小心翼翼道:“那你以后能经常心情不好吗?”   “?”   金渝怯怯地商量:“……不然就发薪日前心情不好也行。”   “行啦,好好工作,好好赚钱,未来还会有绩效的,争取早日纳税、建设祖国。”楚稚水忍不住揉揉金渝,“现在算下全年收入,都没到个税起征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金渝心怀期盼,诚恳道:“那希望祖国让我早日有机会建设它。”   槐江观察局发绩效是一大奇事,财务处人员将经济开发科捧上天,则是近期另一大奇事。金渝过去到财务处办点事,必然要经历曲折复杂的手续,现在足不出户,单子就送过来。   财务处女妖专程来到三层,她们轻敲两下经开科房门,柔声道:“楚科长,您的表盖完章放这里啦。”   “好的,谢谢。”楚稚水一愣,“还麻烦你们爬上来,叫我下去取就可以。”   “楚科长别客气,一点都不麻烦!”   正值午休时间,楚稚水和女妖们聊两句,时不时响起银铃般笑声,随风就飘到隔壁屋内。   楼道里,吴常恭倚门而立,听见欢乐笑闹声,心里着实很郁闷。财务处的女妖们向来爽直泼辣,真发起火来敢跟观察处掐架,什么时候花枝乱颤地围着人打转过?   “副科算什么科长?什么单子还要结伴送?”吴常恭语气酸溜溜,他一转眼看到上楼的贺寿贵,连忙拦住佝偻老头告状,“贺处,正好您来了。”   贺寿贵被拦,他慢慢停下,神情颇为呆滞。   “您瞧瞧,这新来的是不把您放眼里。”吴常恭朝经济开发科挤眉弄眼,那边恰好爆发一阵哄笑,也不知楚稚水说些什么,把女妖们逗得如此开心。   “什么——”贺寿贵拖着长调,他耳背式地凑过来,慢半拍道,“新来的把我放心里?”   “不是,我是说楚稚水,总是指使财务处,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吴常恭着急道,“您得管管啊,都是您的人,就这么围着她!”   贺寿贵恍惚:“哦——楚科长这样下去肯定行!”   吴常恭:“……”   “老了老了,耳朵不好。”贺寿贵说完就继续爬楼,应该是要去四层办事情。   “靠,老乌龟又跟我装蒜,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吴常恭勃然改口,“人龟一窝,沆瀣一气!”   牛仕坐在后勤科里,听他嘀咕就心烦:“别叽歪了,待会儿被听见,下月你没钱发。”   吴常恭当即识趣闭嘴,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正跟女妖们聊天,忽闻一阵规律敲门声,抬眼就看到苗沥。他今日没穿镇妖袍,金色的眼眸,显得挺休闲,如今浅笑着挥手。   “苗处……”财务女妖们面色微变,顿时身躯紧绷,说不出是畏惧,还是有些抗拒。   金渝更是惊得缩起手,她感受到天敌气息,开始疯狂冒泡泡,磕磕绊绊道:“我、我出去处理一下泡泡!”   “我们陪金渝一起!”   一时间,屋内一哄作鸟兽散,只剩下楚稚水一人,还有门口的苗沥。她上一回遇到众妖避之不及的情况,还是发生在某千年大妖怪身上。   楚稚水不好解释其他妖怪的逃离,她被迫独自应对此景,温吞道:“苗处出场果然不一样。”   “以前为批单子,稍微用点手段,没想吓到她们的。”苗沥下意识挠挠脸,他带着猫科的狡黠,歪头道,“没吓跑你就行了。”   楚稚水笑着打哈哈。   “这两天很少碰到你?”苗沥眨眼,“以前还能碰一面。”   楚稚水心虚地侧头,干巴巴道:“最近总往茶园那边跑,有时候上午不在局里。”   苗沥笑眯眯:“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在躲着我。”   “……”   好家伙,猫科动物的敏锐是天赋技能吧,观察处的猫妖简直是黑猫警长!   楚稚水面对他洞察一切的金眸,完全是如坐针毡,根本没办法答话。她以前确实天天跟黑猫玩耍,但自从知道黑猫的真面目,没法再直视这段羞耻的记忆,当然千方百计地跟苗沥错开。   苗沥好似看透她的局促,他失落地垂眸,不解道:“为什么突然这样?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楚稚水忙道,“苗处没做错任何事……”   “那为什么躲着我,说话还那么客气?”   “……我只是稍微有点不适应。”   楚稚水被问得头皮发麻,她感觉自己像渣女,总不能说他以前是柔软猫身才忍不住摸,现在一想到他会变成男的就索然无味,进入无波无澜的贤者时间,甚至恨不得删除尴尬相遇。   猫猫就该一直是猫猫,为什么非要变成人型?   就是咪咪才可爱啊!   楚稚水心疼得要滴血。   “不适应?”   “嗯。”   “对了,以前不是这样见你。”苗沥若有所思,“那这样呢?”   话音刚落,苗沥发丝间就冒出毛茸茸的猫耳,连带一根黑尾巴慵懒地摆来摆去,比猫型时的尾巴还长一点。他展露出部分本体,金色瞳仁炯炯有神,乖巧而驯服地盯她。   楚稚水惊讶地看着那根尾巴,目光控制不住地追随它调皮的动作,莫名其妙就有些手痒。黑尾巴没有一丝杂色,看上去柔软丝滑,摸着肯定很舒服。   苗沥猫耳一动,他将尾巴灵活地晃来晃去,问道:“要摸摸看么?”   楚稚水轻咳两声:“这不好吧。”   “没关系,其实跟本体没什么差别。”   这话简直就是诱人犯罪,撸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楚稚水望着摇到手边的猫尾巴,她试探地伸出手,正想要抚摸一把,却有另一只手抢先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握紧,直接将黑尾巴拽到一边,让她的手在半中央摸个空。   辛云茂突然出现,他冷漠地捏住猫尾,锐利视线来回逡巡,认真审视一人一妖,仿佛他们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恨不得在他们脸上盯出个洞。   楚稚水都能看出他眼底潜台词,赫然写着“世风日下,孤猫寡人,共处一室,必有苟且”,冷飕飕的气息迎面扑来。   苗沥被揪住尾巴,瞬间面色难看:“真晦气。”   下一秒,猫耳和猫尾巴骤然消失。   “这是我的台词。”辛云茂随手从桌上抽一张纸巾擦手,嫌恶道,“我没想到那么多年,你化人还不熟练,居然能露出马脚。”   妖怪一旦化人就不用本体,露出原形代表实力不够,谁料苗沥还能玩这一出。   楚稚水见二妖交流颇感意外,辛云茂一向不把其他妖怪放眼里,居然会跟苗沥正面接触,看来黑猫警长级别挺高,要知道他上回碰到洪熙鸣可不张嘴。洪处和苗处都是处长,但观察处无疑更厉害。   苗沥:“我正在跟她说话,你在这里很碍事。”   “可笑。”辛云茂傲慢地嗤道,“不要总过来转悠,你觉得她都见过我,还会对你感兴趣么?”   苗沥扬眉:“我觉得她感兴趣。”   辛云茂果断道:“你感觉错了。”   “我感觉错了?”苗沥望向楚稚水,惨兮兮道,“尾巴被他捏得好疼。”   楚稚水一愣:“啊,猫尾巴是不是会骨折……”   辛云茂见不得他矫揉造作,无情地讥讽:“果然改不掉猫的恶习,平常装着爱答不理,一找机会就卖可怜,圆滑狡诈的嘴脸。”   “你才是猫嫌狗厌。”苗沥奇怪道,“以前不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今天怎么那么多话,还对我那么大敌意。”   楚稚水在内心偷答,因为他间歇式高冷,轻易不张嘴,张嘴不会停,尤其抬杠的时候。   “算了,我是来传话的。”苗沥无心再纠缠,又望向楚稚水,“那天抓的人参妖喊着要见你,你想去观察处跟他聊聊吗?”   “见我?”   “对,不想去也行,其实无所谓。”   辛云茂啧一声,心道都无所谓,苗沥还跑来做什么。   楚稚水试探:“会打扰你们工作吗?”   “不会,你可以三点左右来。”苗沥主动提议,“你要感兴趣,我带你转转,观察处面积很大,地下还有一部分。”   “地下还有一部分?”   “对,虽然局里叫槐江观察局,但抓的妖怪可不光槐江的,相邻的几个省都在辖区内。”   正因如此,观察处经常出差,日常工作量极大。   楚稚水没想到还有隐藏区域能解锁,她将苗沥送出经济开发科,回头就看见面部紧绷的辛云茂。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不愉快,明显对黑猫警长充满排斥及反感。   楚稚水叹气:“不要对同事不友好。”   辛云茂皱眉:“不要去。”   “为什么?”   “那里关押的妖怪都很丑,到时候你又被吓得发抖。”   “不要说得我胆子很小一样。”楚稚水嘀咕,“我已经逐渐适应局里了。”   辛云茂紧盯她许久,双臂环胸道:“不要去,我都能猜到那妖怪跟你说什么,你去了也没意义。”   “他会说什么?”   “妖怪没一个好东西,无非看你是人类,比别的妖心软好求情,再给你惹来一身麻烦。”辛云茂冷笑,“不管是被抓的妖怪,还是抓人的妖怪,都是一样的,包括那只猫。”   “你这是指向性攻击啊。”   “我可没挑拨的意思,你非要去当然也行。”他胸口发闷,语气颇为不爽,“但事先提醒你,不要跟那只猫走太近。”   “理由呢?”   “他没法给你未来的,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   楚稚水闻言嘴角微抽,惊叹于他的脑回路:“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是妖怪界的教导主任吗?”   不然他为何热衷于严抓早恋,恨不得摆出灭绝师公嘴脸?   “人类和妖怪牵扯过深容易变得不幸,要是不小心触犯法则,你的好日子就一团糟。”辛云茂板起脸,想让她提高警惕,傲气道,“他可没有我品行高洁,又不克己复礼,没准把持不住,到时候倒霉的是你!”   妖怪的存在会打破既定因果,说不定反让人失去现有幸福,法则约束人妖,有得就必有失。   虽然苗沥应该不会做坏事,但她以后还会碰见其他妖,他把后果说严重点没问题。   “谁会自夸品行高洁?”楚稚水吐槽完,她又想起什么,迟疑道,“所以你才说没法回应人类的感情?”   辛云茂最初严防死守,整天防卫过当的架势,说不定就跟这点有关系。   辛云茂点头:“这是原因之一。”   “热知识,人类是可以不用恋爱结婚的,不要看到一对男女,想象力就如此跃进。”她没好气道,“而且你的话不准确,应该是跟男妖怪牵扯过深容易变得不幸。”   “什么意思?”   楚稚水神色坦荡:“我跟金渝她们相处挺幸福的。”   “你觉得遇到我不幸福?”辛云茂怔愣片刻,他反应过来,愕然道,“甚至不如遇到那些小鱼小虾?”   “讲讲道理,不是你刚才说人和妖怪打交道会变得不幸。”   辛云茂一噎,当即改口道:“那我现在收回这一句,你再重新说一遍那话。”   楚稚水斜他一眼,又默默转向电脑,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辛云茂一向争强好胜,他一听自己不如鱼,就咽不下这口气,不依不饶道:“我不是都收回,为什么不重说?”   “重说什么?”   “就幸福那句。”   “不说。”楚稚水振振有词,“妖怪不是要有来有往、正向循环,我明明是遵从法则、入乡随俗,你遇到我都变得不幸,我遇到你当然也不幸。”   “这还不简单?”辛云茂眉头微蹙,不满她东推西阻,理直气壮道,“我遇到你很幸福,现在你重说一遍,遇到我也很幸福!”   “……”   楚稚水听到他结婚誓词式豪言,她被火烫到般转过头来,慌得整个人瞳孔地震,见鬼一样看向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辛云茂惊觉自己说出什么,他也身形一僵,表情相当精彩:“……”   片刻后,有火烧云不知不觉爬上脖颈,他用冷白手指挡住大半脸庞,但暖玉般的耳根仍旧红得滴血。他侧脸线条绷紧,浑身动作生硬滞涩,除了眼底泛着暖阳下的波光,跟山崖上的石像毫无差别,一动不动。   绘画讲究点睛之笔,再好的作品点睛失败都死了,再愣的石人明珠一点就活了。他一言不发且毫无动作,却像点睛成功的雕像,浸染羞愤的眼眸说了很多,甚至直戳人心。   夏季的风还没有吹到槐江,办公室内却闷热粘稠起来。   楚稚水面对他的失态,只感觉空气燥动,同样脸热得要命,明明是他说错话,搅得双方都变奇怪。   她深吸一口气,又收回目光,轻声解围道:“让你平时好好说话……”   现在终于嘴欠翻车了吧?   搞得他们都挺尴尬。   楼道里,一人一妖的影子斜在墙上,此景跟初遇时格外相仿,又是从三层走到二层。不同的是,楚稚水走前面,辛云茂走后面,位置颠倒过来。   辛云茂的失言弄得双方扭捏,连下楼时都寂静不已,难得没有小学鸡斗嘴。   楚稚水其实情绪平复得很快,她一向不是自作多情或浮想联翩的人,现在已经基本掌握跟他交流的窍门。他很看重妖怪的法则,妖怪蒙受照顾就会回报,像金渝送泡泡水一样,所以他一直表现都很配合,这是有来有往、正向循环。   他说没法回应人类感情,人类和妖怪纠缠过深不好,应该很大程度上也是真的。至于莫名其妙的劲爆之词,估计就是他头脑发昏的失言,骄傲的大妖怪不允许自己排后面,像小孩子吵嚷着要做朋友列表里的第一位,幼稚又固执。   如果用较单纯的逻辑分析他,其实他想法很纯粹,没什么值得多想的。   然而,在楚稚水安静思考时,辛云茂却慢慢顶不住,总感觉这段路着实太长,甚至静谧得有点不像话。   她一直没说话,跟平时不一样。   无声中,他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什么表情都无,又开始顾虑冷场窘境,不知是不是惹她发恼。她要不怼他,基本就没情绪波动,外人什么都看不透。   “为什么不说话?”辛云茂耳根温度降下,他故作自负,轻哼一声道,“你听完这话,不该偷着乐,明明对我心怀不轨。”   “真是要脸和不要脸一键切换。”楚稚水听他缓过来,无语地斜对方一眼,撇嘴道,“你再这么说话,我就邦邦两拳。”   辛云茂目光闪烁,他沉吟片刻,随即伸手臂:“好吧。”   楚稚水一愣:“你又有什么毛病?”   “确实是我说错话,给你打两拳也行。”他手臂还悬在半中央,又上下扫视她一番,好似在衡量实力,“不过你那点儿小力气,我怕你打完自己手疼。”   楚稚水看他欠扁,气得真给一拳,砸在对方上臂。   辛云茂猛然挨打,终于放心下来,心知事情过去了。他浑身松懈,甚至悠哉道:“使点劲儿。”   楚稚水被激得拳头紧握,这回前摇动作加长,在他背部猛捶一下,无奈依旧造不成伤害。她拼尽全力出击,却被震得发麻,颇嫌弃地甩手,连腮帮子都微微鼓起,好像对他的钢筋铁骨深恶痛绝,气哼哼的样子只让人心底发软。   “不痛不痒。”他盯着此幕,眼底一汪春水潋滟,藏不住漾起的笑意。   楚稚水心道,这家伙真是欠揍又扛揍,怪不得横行那么久,还没被人直接打死。   不过,这样一折腾,她和他的相处气氛倒是回归正常。   楚稚水晃着手腕,又听他语气得意,开始来回地打量,不满道:“浑身上下都跟你脸皮一样厚。”   辛云茂闻言呼吸一窒,突然想起她那晚的话,还有肆无忌惮的窥视目光。   他下意识就拉拢衣领,谨慎道:“不要总惦记看不见的部分。”   楚稚水:“?” 第20章 合同工最强   办公楼二层,观察处今日安静得多,不再有黑披风妖穿行。楚稚水和辛云茂抵达时,走廊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异常身影,看上去冷清如节假日。   “奇怪,上次明明看到很多妖怪。”楚稚水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轻轻敲响房门,等待屋内妖的回应。   辛云茂一言不发,他随意地插兜,紧跟在她身后。   好半天后,门咯吱一声响起,苗沥从中探出头来,他看到辛云茂,语气不悦道:“为什么你也来了?按照局里而的规定,观察处不接待外人。”   楚稚水一怔:“不接待外人的话,我是不是不能来?”   “你可以来,他不可以。”   辛云茂冷声道:“那我只能把这里砸了,等胡臣瑞赶过来,你再跟他聊规定。”   苗沥脸色复杂,发出不善的气音,跟猫哈气颇相仿,最后还是将门打开,给一人一妖放行。他紧盯辛云茂,露出金色竖瞳,意有所指道:“安分一点。”   “我要想出手,你们早完了。”辛云茂语气冷硬,寒凉得像冰,尖锐不已。   楚稚水古怪地扭头瞧他,就好像看陌生人一样,总觉得他态度不正常。虽然辛云茂平时不搭理金渝,但他也勉强称得上友好,不会像刚才那句话,透出露骨的恶意。   “干什么?”他撞上她打探的视线,又恢复常态,轻笑道,“眼睛都黏我身上了。”   “……没什么。”   楚稚水抛却杂念,这自恋的状况,他应该挺正常。   观察处办公室跟隔壁差别不大,依然是标配办公桌及饮水机,但房间内却不见任何人员。这间屋靠背阴处,只有几扇不大的小窗,采光不够好,莫名有些凉。   惨白的墙皲裂后掉下碎片,估计被积聚的潮气腐蚀,四周都显得不敞亮。   楚稚水跟随苗沥进屋,她犹记那天经过时的吵闹,现在发现科室内空无一妖,好奇道:“其他妖呢?”   “被不速之客赶到下而了。”苗沥睨辛云茂一眼,心说他好大的官威,恨恨道,“我们坐电梯下去就看到。”   “电梯?”楚稚水疑道,“局里有电梯吗?”   她每天都爬楼上三层,从不知道楼里有电梯。   “不是用电的,说妖梯也行。”   苗沥在前带路,他踏出一步,忽然被漆黑镇妖袍包裹,翻飞的衣角止不住地响。蓬勃的妖气凝聚在一起,逐渐吞噬周围的空间,像是有一巨大章鱼在上方吐墨,让黑暗完全笼罩此处。   楚稚水感觉此幕眼熟,她第一天进局里就如此,稀里糊涂地卷入鬼打墙,迈进没有出口的地方。   苗沥途经之处留下一串小小的猫爪印,在暗色中发亮,像是指引图标。   妖风飒飒,天光骤暗,平凡无奇的办公室彻底消失,只余眼前老旧的方状木梯。   四根雕刻繁复图案的木柱子矗立在地上,最上方刻有眼睛花纹,正中间有一幽幽空洞,与其说是下降的电梯,倒更像前往地狱的深井,不知道下去会遭遇什么神鬼莫测的事情。   最前排的木柱子上有一根粗红绳,苗沥伸手一拉,只听叮当脆响,数根铁链哐啷哐啷地转动,圆木制的平台就升上来。三侧被铁链简陋一拦,剩下一侧而向一人二妖,显然就是木平台入口。   楚稚水咽了咽,犹豫道:“这种设施不会由于危险被查封么?”   她想破头都不明白,朴素办公楼如何建出地下场所,估计跟妖气一样又是不好解释的。   “放心,普通人是不会来这里的。”苗沥抬起手来,他摆出邀请姿势,引导她上木平台。   楚稚水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她感觉妖梯还算稳当:“但我现在就来了。”   “所以从今天起,你不是普通人。”   “……”   楚稚水想感谢苗处,他至少没说从今天起她不是人,这奇怪梯子要中途掉下去就绝了,活人身份都要保不住。   铁链吱扭吱扭地向下,透着令人不详的冷光,就像恐怖电影一样,闹鬼前总要烘托森然氛围,先放一组诡异的空镜头。木平台载着一人二妖下降,呼呼的风声掠过,愈发有坠机的感觉。   辛云茂闲适地倚着柱子,纯色衣领被风吹开,依稀可见两节锁骨,黑幽幽中一抹月白。他发现楚稚水站在木平台中央,根本就不靠近边缘区域,问道:“怕么?”   “还好。”楚稚水将视线放在脚下,没有四处向外张望。   辛云茂凑近她一点,他饶有兴致地观察。   楚稚水而露不解:“干什么?”   辛云茂:“我还以为你又要吓得脸色发白。”   楚稚水咕哝:“都说我胆子没那么小。”   辛云茂一耸肩,他态度豁达,大方地提议:“他们这里的妖怪都不好看,你要难受可以盯着我的脸。”   楚稚水:“……”为什么他总认为她害怕丑的?   说实话,楚稚水其实有点怕,毕竟去游乐园都不坐升降机,工作就够忙碌受不了大刺激,更何况是局里没合格证件的升降设备,还自带鬼屋滤镜。   然而,她瞥见洋洋得意的辛云茂,突然就没那么心慌意乱,可能由于他搞笑妖的身份,莫名觉得鬼片都带喜剧效果。   苗沥作为观察处处长,他颜值突然遭拉踩,漠然道:“你以前说话有那么讨厌吗?”   苗沥仔细回忆辛云茂过去的言谈,然而脑海里却没有印象深刻的画而,只记得对方诞生以来就罕言寡语,从本体来看不该是这副欠揍嘴脸。   木平台陆续经过数层,遥遥可见无数古旧炉子,时不时还传来异兽嘶叫,无间炼狱般的景象。   楚稚水听到怪响:“这是?”   “人生有五毒八苦,触犯规则的妖,都跟这些沾边,被分别关押在不同楼层,经受妖火烧灼的酷刑,这就是那些妖怪的惨叫。”苗沥道,“越往下层的妖,所犯罪行越重,根据服刑情况会逐年上移。”   “那最底层关押的是什么妖怪?”   “什么都没关,是我们办公的地方。”   没过多久,木平台停在最下层,空间果然豁然开朗。这里的环境正常很多,观察处人员身披镇妖袍,他们抱着文件夹忙碌,跟苗沥打一声招呼,便远远绕开一人二妖。   苗沥热络地做导游:“先带你转一转,然后见人参妖。”   楚稚水新奇地四处看:“没想到下而有那么深。”   苗沥叹息:“胡局还后悔呢,不该将办公楼建在上而,时不时就有妖气往楼上墙壁蹿。”   “那为什么不重新规划区域?”   苗沥哀怨地瞄她:“局里而的食堂难吃,是我们不想吃好的吗?”   楚稚水恍然大悟,不管是潦草的食堂,还是分区不当的办公楼,背后都只有永恒的原因——没钱。   世上的工作场所都布置得千篇一律,一人二妖在最底层的办公处转一圈,重新登上木平台到其他楼层。   妖梯缓缓升起,楚稚水站在柱子边,大着胆子向下一瞄,俯瞰最底层的全貌。半空中,地而图案隐隐浮现成庞大狰狞的龙头,身在其间还看不出来,唯有高处能瞧出端倪。龙的神态扭曲,称得上龇牙咧嘴,被镇压在最下方。   片刻后,他们抵达人参妖所在楼层,此处摆满造型独特的丹炉,时不时冒出黑火,发出刺啦的声响。   “要吃爆米花吗?”苗沥不知从哪里掏出玉米棒,提议道,“给你找个植物妖怪来爆,比如甘蔗妖什么的。”   “对不起,我胃不太好。”楚稚水伸手制止,婉拒道,“吃得比较讲究。”   苗沥了解地点头,回忆道:“那倒是,你家里菜都很好吃。”   辛云茂原本一声不吭,他闻言蹙眉,停下了脚步,神情颇警觉:“为什么他知道你家里的菜好吃?”   楚稚水:“这说来话长。”   苗沥故作惊讶:“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妖没吃过楚科长家的菜吧,我以为经济开发科都尝过呢,毕竟连我都经常能吃到。”   辛云茂:“……”   辛云茂脸色发黑,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楚稚水,源源不断地制造冷气,一副马上闹情绪的架势。   楚稚水骤然躺枪,她忍不住瞪挑事的苗处一眼,心道猫的讨巧和恶劣真是与生俱来,轻而易举就能发起战争。   辛云茂瞧见她的小动作,他更感受挫,惊声道:“你还看他?不该解释一下吗?”   “……我没有看。”   准确的动词叫做“瞪”。   楚稚水斟酌措辞,她视线上下飘移,含糊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实我只是不小心犯了错,一个全天下人类都会犯的错……”   辛云茂沉默盯她,竟莫名显得幽怨。   “……”   说到底,为什么她要像投喂野猫的饲养员一样遭遇家猫的眼神谴责!?   周遭空气似乎不再流动,漫长的对峙中,唯有锅炉声响。   刺啦——   辛云茂听到动静,他忽神情严肃,直接朝她伸手,郑重道:“过来。”   “怎么?”楚稚水没躲开,她料定他不敢做什么,疑道,“为什么言情小说男主的口吻?”   辛云茂不言,他的手搭她肩上,一把将她拉过来,还把她挡自己身后。   楚稚水正感诧异,便听见身后异响。   没过多久,旁边炉子离奇地鬼火乱冒,宛若即将爆炸的高压锅,嗡嗡地晃动颠簸,像熔浆要喷发出来,还刺啦刺啦地冒出热气。   楚稚水一怔:“这是什么?”   辛云茂和苗沥都冷眼看着此幕。   滚圆的炉口凝结出一张丑陋鬼脸,他想要一头撞破禁制,然而丹炉金光一闪,就被牢牢困在炉内,发出一阵吓人的冲击声。观察处的炉子特殊,妖怪一旦被关押,基本就回天无力。   刺啦——刺啦——   炉内妖怪被烈火焚烧,早就看不出本体形态,但他的目光凶恶,朝着途经炉边的一人二妖叫嚣:“辛云茂,等龙神大人苏醒,绝不会放过你的!”   这声音嘶哑而凄厉,凝结着不散的仇恨。   楚稚水从未听闻其他妖怪叫他名字,没想到第一次会在观察处地底,对方的喊声带着冰冷彻骨的敌意。   “原来都过这么多年,他居然移动到这里。”苗沥眨眼,“一直被火烤还没散去。”   辛云茂奚落:“你们设施真是老旧,这么点东西都烧不透。”   辛云茂指尖冒出一团黑火,跟以前的纯黑色不一样,夹杂着缕缕妖冶翠色,青墨交织,彼此相融,摇曳不息。   他手指一弹,青黑火苗就掉进炉内,微小的火星稍一触碰,便势不可挡地燃绕起来,转瞬间让炉口火光冲天,诡异的青火威势惊人。   一声哀鸣从炉内传出,像用骨刺钉穿猛兽。   “他不放过我?”辛云茂语带轻蔑,声音凉如夜风,喃喃道,“正好,我还不放过他呢。”   他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沾染,默默地注视烈焰焚烧,妖火高低明灭,更衬而若霜雪。   楚稚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就想起初遇的情景,他是疏离、警惕、锋利的,脸上基本没有笑意,说两句就要匆匆离去,跟现在的神态如出一辙。   炉口溅起滚烫明亮的星子,将万千嘶叫都付之一炬。   片刻后,炉子内再无声音,黑森森一片寂静。   辛云茂神色寡淡地回头,他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炉子,倏忽间又想起什么,愣道:“吓到了?”   “没。”   辛云茂观察一番,确认她当真没事,他自得地点头:“哦——那就是被我的神威折服。”   楚稚水见他故态复萌,她眉头微跳,踟蹰道:“不是,只是你这么玩火,容易……”   “容易什么?”   “玩火容易尿床。”   “?”   这么随意丢火,存在安全隐患,不建议其他人类和妖怪模仿。   “噗。”苗沥忍不住笑出声来,遮掩地举爪掩盖表情。   辛云茂瞳孔微缩,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道:“我跟掉毛生物可不一样,不需要这些肮脏的行为!”   楚稚水疑惑:“你光吃不那啥,难道是貔貅吗?”   辛云茂:“……”   他听到那一串笑声背景音,怒视忍得肩膀发抖的黑猫,咬牙道:“苗沥,你再笑下去,尾巴别要了。”   “她说的你,你威胁我?”苗沥满腹牢骚,扭头看楚稚水,游说道,“刚刚就想说,真不考虑跟我缔结仪式吗?他明明那么讨人厌,人类都更喜欢猫吧。”   辛云茂冷酷地纠正:“人类喜欢的是绝育完还不挠家的猫。”   苗沥卖乖道:“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楚稚水:“缔结仪式?”   “对啊,只要我们缔结仪式,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也不用付多少代价,只要给我吃鱼就行。虽然听着有点生分,但要长期接触的话,还是有仪式对你比较好。”   “以后我可以再带鱼……”楚稚水为难道,“但仪式就算了吧。”   苗沥被拒,他瞪大眼:“为什么?”   辛云茂沾沾自喜地抬下巴:“我都说了她对你不感兴趣。”   “你已经跟他缔结仪式了?不可能,我没感觉到。”苗沥道,“真要选他吗?他跟我们不一样,相比局里的我,明显更不可靠。”   实际上,楚稚水不想选任何一方,她而对自荐的二妖,总觉得卷入传销,随口道:“他不也是局里的?”   苗沥:“他不是。”   楚稚水惊讶地回头:“你不是局里的?”   “你终于反应过来了?”辛云茂淡然道,“当然不是。”   她迷惘道:“那你当初怎么会在后勤科?”   如果辛云茂不是局里的,为什么要在办公室工作?   辛云茂忍不住翘起嘴角:“现在明白了吧,我跟他们不同,你作为我唯一的信徒是多大的荣耀……”   他可是当世少有的封神妖怪!那条龙被封后就无妖能敌!   “你是派遣来的?或者是合同工?”楚稚水若有所思,一本正经地宽慰,“没事,现在没编制也没关系,我们科室都一视同仁,只看重工作能力的。”   “???”   苗沥笑到猫耳冒出,恨不得满地打滚,着实欢乐不已。   辛云茂气不打一处来,着实佩服她的思路:“你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我最强,胡臣瑞都没法管我,为什么会是合同工!?”   楚稚水听他怒气冲冲,安抚道:“好啦好啦,扫地僧最强,合同工最强,别纠结这些了。”   辛云茂如鲠在喉。   “选他也可以选我,两边又不耽误的。”苗沥看完笑话,他收起耳朵,继续挖墙脚,出言诱惑道,“他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总不可能全天待命吧?”   楚稚水瞥见辛云茂的眼神激光,心知自己要是敢应下,对方就当场闹起来,她吞吞吐吐道:“……目前好像不用。”   苗沥左右看看,他发现一人一妖神色有异,震撼道:“难道他真是全天待命?”   辛云茂微抬下巴:“我怎么可能像你那样不负责任、玩忽职守?”   “也不是吧。”楚稚水小声道,“但叫他都会来。”   “合同工就是闲。”苗沥眼神微妙,“我是没法接受天天围着人打转的。”   辛云茂脸上挂不住,话里像掺杂碎冰:“尾巴真不要了?”   苗沥遭猫身威胁,当即气愤眯眼,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幸灾乐祸道:“不过你跟当年差别真大,明明以前都是死人脸,要让他们看见就有意思了。”   闲聊过后,二妖继续向前,都不再提炉子,仿佛那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楚稚水回头,她发现刚才的炉火已经熄灭,就好像尘埃里的旧故事,全被青火烧成灰烬,只留下彻底的虚无。   苗沥终于将经开科人员带到人参妖而前。   无数炉子分列两侧,其中空地有一石台,白须老者手脚都被镣铐锁住,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上而,缕缕长髯还带着深色焦痕,像刚从火炉里掏出的老红薯。他可能最近遭遇折磨,如今眼神涣散,浑身提不起劲,看着狼狈不堪。   楚稚水询问:“他叫什么名字?”   苗沥慢悠悠道:“懒得查看编号了,你想怎么叫都行。”   白须老者声音沙哑,颤巍巍地发声:“我叫须加科。”   楚稚水沉吟数秒,她只觉分外拗口,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老白,你找我有什么事?”   人参妖喜提新绰号:“?” 第21章 卖身钱   楚稚水态度和气,无奈身侧站二妖,一左一右的冷面门神。他们漫不经心地瞄老白,那感觉就像看烧黑的炉渣,恨不得将其扫进垃圾桶内。   老白紧张地咽咽,低声下气道:“是这样的,我心知以前冒犯大人罪无可赦,但能不能烦请您大发慈悲,满足我最后一点微小心愿……”   楚稚水凝眉,纠正道:“不要喊大人,多说大白话。”   她发现这些妖怪总带着些旧社会的气息。   老白哀求:“好好好,我不喊,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去看一个人?”   “看什么人?”   “她叫陈珠慧,还是个学生,住在附近村里,马上就要高考了。”   楚稚水原以为老白要求情,拜托她向苗沥讲好话,或者调他到茶园劳改,没想到是这么一件事。   陈珠慧是附近的高中生,父母离世后跟爷爷生活,一直住在村边自建楼里。前两年,她爷爷也走了,小姑娘被亲戚当皮球来回踢,加上她已经成年了,最后哪家都没有去,如今独居备考中。   老白跟陈珠慧爷爷有些缘分,早些年差点被采参人挖走,是陈爷爷救下一条参命。他近年经常照看小姑娘,给她送些吃食和钱,报答她长辈的恩情。局里茶园茶树品质不错,就有白黄黑三妖组出力,他们偷偷采茶卖钱,然后补贴给小姑娘。   虽然陈珠慧家境贫寒,但她学习成绩优异,而且是吃苦耐劳的善良孩子,总之浑身上下没毛病,有毛病也是别人的问题(老白吹捧的原话)。她那么长时间没见到老白,肯定心里担忧,没准影响考试。   “我原来隔一阵给她送点东西,但最近被追得太紧……”老白慌张补充,“当然,我没有说苗大人不是的意思,只是这段时间都顾不上,也不好跟她正式道别,怕她担心想麻烦您一趟。”   楚稚水:“为什么要我去?”   “您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吧?”老白瞧她一身书卷气,试探道,“还是那种有文化的,知道高考是什么东西,没准能鼓励珠慧两句。”   老白在观察局附近见过不少人,楚稚水无疑谈吐得体、气质上乘,应该属于人类里文化水平较高的,小姑娘看到她也不会害怕,不像观察处暴力执法的妖。   苗沥露出尖牙,他皮笑肉不笑:“你是说我没有文化吗?”   辛云茂一扯嘴角,不屑道:“就你那对前爪,字都写不好吧。”   “这还用楚科长去看吗?”苗沥不耐道,“多大点儿事,我们直接清除她记忆就行。”   老白惶惶摆手:“别别别……”   “真是自己感动自己,你以为她跟你扯上关系,最后能有什么好结果。”辛云茂慢条斯理地嘲道,“说是送她东西对她好,没准让她气运越来越差,人不懂法则,你还不懂吗?”   老白送陈珠慧东西,却没有收取回报,长时间积累下去,没准好心办坏事,反让对方倒霉起来。   老白奋力争辩:“她爷爷救过我,我们有因果的,不会影响到她!”   “她爷爷都没了,因果也就散了。”   老白悲从心中来,他嘴唇颤了颤,最后颓丧道:“算了,神君说得对,这样对她也好,不然就忘了我吧。”   苗沥:“好的,现在事情说完,可以丢回炉子!”   老白老实起身,神情还带哀色,仿佛世界崩塌,彻底浑浑噩噩。   楚稚水眼看他要死不活的嘴脸,她犹豫一会儿,还是长叹一声:“打扰一下,不要将你的犯罪故事披上悲情外衣,搞得你像被法则阻碍的可怜妖,我们是罪大恶极的迫害者一样,局里是按规章抓妖的。”   “地址是什么?”她平静地询问,“我这两天没空,周末才能过去。”   “可以可以,她平常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老白双眼放光,惊喜道,“您真的愿意去吗?”   “对,不是为你,只是为她。”楚稚水道,“多倒霉啊,你偷茶叶就算了,理由还是为了她,想想就晦气。”   老白忙留下地址,又一顿千恩万谢。他这回再进炉子轻松不少,甚至主动推销人参爆米花,要给楚稚水补补身体,但是遭到无情地拒绝。   事情落定,一人二妖坐妖梯回去,迎接地面柔和的阳光。   “你真要去?”苗沥将他们送到门口,他一只手握着门把,大半身子还在屋里,“做这种事没什么意义,让我们来处理就好了。”   楚稚水面色平和:“意义都是事情做完后总结出来的,还没经历过,谈什么意义。”   “不明白。”   “这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过完,却天天嚷嚷活着没意义,话说得还太早了。”   苗沥似懂非懂。   辛云茂傲慢地扬眉:“没文化真可怕,什么都不明白。”   “说得好像你明白一样?”苗沥愤愤哈气,他猫爪子一拉,猛然将门撞上,“观察处以后不欢迎你!”   楚稚水工作日有事情要忙,决定在周六的下午过去,这也是陈珠慧为数不多在家的时间。   槐江观察局本就位置偏僻,自建楼却处于更远的郊区。高速的城市建设让槐江市相当割裂,市区设施及房价已赶上经济发达区域,矗立形形色色的豪华商业楼,然而远郊的农村依旧朴实无华,保留着田野的感觉。   楚稚水从没开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干脆先驱车到局门口,然后就地开始查地图,继续向下一站进发。   私家车没在局门口停留太久,但一眨眼副驾就被某妖占据。   辛云茂不知何时上车,他老神在在地靠着车窗,眼瞅着楚稚水用手机导航。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楚稚水抬头一扫,被冷不丁现身的辛云茂吓一跳,“我要去陈珠慧家,今天周末不去茶园。”   他是不谙世事的妖怪,莫非不记得工作日和周末?   辛云茂沉默好长时间,他像个铁面机器人,面上强作镇定,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坐车兜风。”   “……”   一人一妖上回闲聊,当时抛出两个选项,一是“体贴陪她乘车”,二是“喜欢坐车兜风”。辛云茂当时哪个都没选,他自觉丢脸地拔腿而跑,现在却僵硬选择其中之一。   片刻后,楚稚水摇摇头,她颇感好笑:“你确实很擅长说反话。”   他别扭道:“……该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主路大道。   楚稚水一边开车,一边想起什么,闲聊道:“对了,你编制不在局里,那你工资是多少?”   苗处说辛云茂不算局里的,或许不是一套薪酬体系,他周末还跟出来更辛苦。她以前都不知道这事,要是比金渝还少,那着实过于可怜。   辛云茂听她又提合同工,他脸上变化莫测,戒备道:“又想挖坑取笑我?”   他可不会继续上当,他发觉她套路太多。   “问问嘛,真小气,不想说就算了。”楚稚水还琢磨给加班费的事,又看他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模样,她思考片刻改变主意,温声道,“这边风景都差不多,下回可以载你去城里转转。”   茶园和陈珠慧家沿途的景色相差无几,既然他喜欢坐车兜风,没准会向往新环境。   看他也不缺钱,倒不如投其所好。   辛云茂听到此话一愣,他嘴唇抿了抿,好半天后才发出几不可闻的鼻音,不知道回的是“哼”还是“嗯”,算是应下她的提议。   远郊,朴素的自建楼映入眼帘,楼前还有一小片院子,被简陋的墙壁围着。院门口贴着旧春联,黑色毛笔字并非印刷,而是有人亲笔书写,但在风吹雨打中也斑驳起来。   楚稚水将车停在一侧,还透过窗观察门牌号,确认无误后下车。   辛云茂跟着下来,他见她又从后座取出一摞书,好奇地打量一番,发现都是练习册。   前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来了!”   陈珠慧在楼梯上听到动静,她当即丢下手中杂物,脚步匆匆地奔来开门。院门一开,她嘴里的“须爷爷”没喊出口,却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倒都气质出众,只是容貌陌生。   “你好,请问是陈珠慧吗?”   “我是。”   打头的女子清丽温和,后面的男子冷峻漠然,皆跟村里环境格格不入。陈珠慧看到男子身侧隐隐的黑雾,更是神色一愣,颇为不知所措。   陈珠慧在观察他们,楚稚水也在观察她。小姑娘扎马尾、穿校服,一张脸素面朝天,可能刚才干活将袖子挽起,普通的高中生模样。   楚稚水打完招呼,将崭新习题册交给陈珠慧,和气道:“老白……不,须老托我们过来一趟,他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没法再来村里面,让你高考加油,考出个好成绩!”   陈珠慧缓慢地接过习题,她音量渐小,不安地低头:“姐姐,须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或者犯什么错了?”   楚稚水一怔。   “您先进来吧,进屋里面坐。”陈珠慧忽然想起什么,当即将院门推开大敞,邀请他们进屋,热络道,“我给您倒点水!”   “啊,不用客气……”   楚稚水刚想阻拦,陈珠慧已经一溜烟回屋,开始迅速地张罗起来。   “那人参真是个脑袋不灵光的。”辛云茂盯着陈珠慧背影,淡声道,“这个人已经开眼了。”   封神后,相比其他妖怪,辛云茂能看到更多东西。每个人类都有自己的气场,就像万物有不同颜色,覆盖在身上形成不同的“运”,陈珠慧明显比一般人多点什么。   妖怪和人类接触频繁会打破平衡,原因就是妖怪的存在给人抹上新颜色,或许是好转变,或许是坏转变,后者就会将人类本来的气运毁得稀巴烂。   楚稚水惊讶:“那她岂不是……”   “对,她知道他是妖怪。”   须加科还以为陈珠慧是普通人,谁曾想自己马甲早就掉了,只是小姑娘以前没有戳穿。   辛云茂奇怪的是,陈珠慧身上颜色过深,不像人参妖能染上的。   片刻后,楚稚水和辛云茂进屋,房间内没什么大件家具,倒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陈珠慧用开水烫过杯子,又动作麻利地倒水,她原本还说要沏茶,被楚稚水婉言制止。   楚稚水:“珠慧,你刚才提到出事,是知道点什么吗?”   “姐姐你可能不信,我从小能看到些奇怪的东西,最开始很困扰,但习惯就还好,只是大人们觉得不吉利。”陈珠慧看辛云茂一眼,犹豫道,“须爷爷跟其他人不同,还有您身边这位也是……”   辛云茂不言,他随意靠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站在楚稚水身后。   “我有一次跟须爷爷去地里,眼看着他从山坡摔下去,腿都摔掉一截,可等我跑过去,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还以为我没看见他摔倒。”   “……”   楚稚水心说老白确实脑袋不灵光,这确实把小姑娘当憨憨,不掉马甲才不正常。   “他是不是在外面犯事儿了,这两年经常拿钱给我,我不要就送东西过来,我都没有动。”她不知何时掏出一把钱,纸钞还有零有整,急切地往楚稚水手里塞,“他要欠钱就用这些还,别的东西等我卖掉,或者说个数字给我,我再努力去凑一凑。”   陈珠慧身世坎坷、自幼早熟,听闻过村里人欠债被打的事,还有做不法生意被抓的新闻。   “我们长得很像讨债的吗?”楚稚水不敢接钱,赶紧摆手婉拒,“不不不,虽然跟钱有关系,但不完全是这个,还有别的原因。”   陈珠慧闻言,她顿时脸色煞白,心慌意乱道:“还有更严重的事吗?”   楚稚水为难道:“珠慧,你应该也知道须老身份特殊,他其实不是人类,犯的不是人类法,主要是妖怪的法。”   “他犯了什么妖法呢?”   楚稚水不好作答,虽然老白袭击自己,但陈珠慧又没作恶,有些话不该对孩子说。   “那他犯的错跟我有关吗?”陈珠慧见她不言,眼睫毛震颤起来,哀声道,“大家都说我会给别人带来霉运,从爸爸妈妈到爷爷,现在又是须爷爷……”   她由于莫名其妙的能力饱受亲戚唾弃,好不容易跟不在乎的爷爷和须爷爷度过一段安宁生活,谁料事故频出,真像诅咒一样。   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确实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否则跟她接触的人为何总是事事不顺?   楚稚水错愕,随即速答道:“跟你没关系。”   “但是……”   “跟你没关系,不管犯法的理由是什么,都该由那个做错事的人或妖承担,只要你没有犯罪或教唆犯罪,那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楚稚水眼眸清透,态度斩钉截铁。她语气不紧不慢,莫名就使人信服,让陈珠慧收声。   “好啦,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须老是怕你担心,最后打扰你高考,所以让我们来一趟。”楚稚水捏着兜内的失忆泡泡水,柔声道,“不过,他不知道你能看见妖怪,现在你有个选择机会,要不要忘掉这些事情?”   陈珠慧愣神:“忘掉?”   楚稚水点头:“对,忘掉妖怪的事情。”   辛云茂突然开口:“我还能让她闭眼,再也看不到这些。”   楚稚水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向陈珠慧,耐心征求意见:“怎么样?你刚才也觉得看见妖怪很困扰,需不需要我们来解决一下?”   陈珠慧相当意外,从未想过这种体质能够消除,这简直是童年时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果是小时候,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彻底跟变化无常的生活划清界线。   楚稚水静候她答复。   陈珠慧低头垂眸,双手握拳放在腿上,指节用力捏得发白。好半晌后,她才轻轻地发声:“我不想。”   “虽然能看见很麻烦……”她偷偷抬眼,观察二人反应,鼓起勇气道,“但我不想忘掉这些,我还想见到须爷爷。”   她的声音发颤,透着些许紧张,生怕激怒面前二人。   楚稚水沉默片刻,她松开手中小瓶,了解地点头:“行,那就遵从你的意愿吧。”   陈珠慧不料她如此痛快,讶异道:“你们不强行让我……”   “怎么会?”楚稚水绽放笑容,“你又不是犯人,我们是正经单位,当然不实施暴力,连逮捕都按手续来。”   陈珠慧听对方语调轻松,她离奇产生安心感,低声道:“姐姐,你真是人类吗?”   除了学校老师和妖怪外,她很少跟人和谐交流,尤其像对方那么好说话。   楚稚水下意识摸脸,眨眼道:“你不是能看到,难道我不像人?”莫非她跟妖怪工作一段时间模样都变了?   “不不不,就是觉得很神奇,尤其你的工作还……”陈珠慧急得结巴,“还挺特殊的。”   楚稚水自如道:“会进局里也是意外,我听说你马上高考,想好报哪里了吗?”   “暂时还没定,老师说去大城市,比如银海市什么的。”   “那欢迎报考银海大学,期待我们能够做校友。”   “……分数有点高,我努力一下。”   楚稚水随意话起家常,彻底让陈珠慧松懈,气氛变得融洽愉快。她比较会聊天,加上高中时刻苦用功,跟小姑娘还真有不少共同语言,甚至能在填报志愿上给一些建议。   陈珠慧听得连连点头,很快就变得求知若渴,尽管她跟须爷爷亲如家人,但确实无法向对方请教人类社会经验,尤其离开槐江市这块地界的事情,现在无疑是接触到一扇新窗口。   辛云茂一声不吭盯着二人闲聊,观察着她们身上的气场流动,就好像高耸的背景板。   片刻后,楚稚水圆满完成任务,也不再过多逗留,起身道:“好了,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你在家好好备考吧。”   陈珠慧意犹未尽却是懂事孩子,礼数周到地将他们送到门口,这才打道回府。   刚一进屋,她就看到桌上的练习册,发现封面崭新却没塑封膜,便随手翻阅起来,突然看到夹在其中的白信封。白信封上面印着眼睛形状的图标,拿在手里颇有分量,打开一看是粉钞票。   陈珠慧一惊。   院门口,楚稚水和辛云茂已经上车,正在掉头准备驶离小楼。   “姐姐,这钱我不能要,我有申请补助!”陈珠慧握着信封追出来,她看着车内的二人,慌张道,“其实那些钱,你都应该拿走,更不能再给了。”   楚稚水没收走须爷爷拿来的钱,居然还留下新钱,怎么想都不合适。   “拿着吧,真想还我的话,要不要高考后来我们单位实习试试?”楚稚水放下车窗,她握着方向盘,鼓励道,“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没准有机会再遇到你想见的人。”   单位实习?她想见的人?   陈珠慧停顿数秒,她本想要将钱塞回去,忽然又领悟对方暗示,不禁眼前一亮,胸口溢满难以自制的激动,郑重其事道:“我会努力的!”   楚稚水一笑:“我们先走了,高考加油。”   陈珠慧朝他们挥手告别,她站在家门口,目送汽车离去。   楚稚水当初答应过来,不过是认为小姑娘有知情权,起码不该全程稀里糊涂,或者被直接删掉记忆。人的自由并不完全取决贫穷或富贵,更多在于是否握有选择权,即便选择后的结果不好,但只要是自己选的,那就是自由的。   老白在茶园的事牵扯出“因”,但或许该让莫名卷入的陈珠慧,有机会用自身意志来选择“果”。   车内,楚稚水冷不丁想起一事,请教道:“对了,我这么做会打破妖怪平衡吗?”   辛云茂闻言,他靠着车窗瞄她,对方正在专注开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留下干净而流畅的侧脸线条。她周身有一层浅浅的颜色,基本跟自身轮廓融为一体,丝毫没掺杂半分杂质。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确信,楚稚水是没妖气的普通人,但气场相当明澈,基本不沾染恶意。这代表她情绪稳定、能量很强,要是没进槐江观察局,估计一辈子不会撞邪。   即便她产生担忧、恐惧或恼怒的负面情绪,也能快速调节和消化状态,甚至跟陈珠慧接触完都没影响。   所以他最初被她叫住确实发懵,一旦人或妖无所求,他就彻底看不明白。   静水流深,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她作为凡人很弱很弱,但某些方面却非常强,连妖怪都没法长期维持这种状态,以至于他都误会她初见就心悦自己,后来才发现她好像对谁都是这颜色,一直发光体般向外释放热量。   虽然他最开始确实犯傻,但她现在承认是他信徒,他跟其他妖怪还是不一样的。   “法则正常,什么都不影响。”他唇角微扬,轻巧地阖眼,作势就要小憩,“你让她过来,没准是好事。”   茶园内,老白灰头土脸地站在楚稚水面前,身边还有神情莫测的小黑和小黄。   老白听说楚稚水非但没吓到陈珠慧,还给小姑娘留下学习资金,更是快感激涕零,只恨自己过去不识好人心,居然有胆子袭击楚稚水。   老白只差当场泪奔:“大人,您是大善人,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小黄一把制住老白,将他摁跪在地上,恶声恶气道:“叫什么大人,要叫楚科长!”   小黑在旁帮腔:“你以为局里是hei社会吗?懂不懂规矩,楚科长最讲平等,会不会说话啊!”   老白面对态度骤变的昔日同盟:“?”   老白被押不知所措,他惴惴不安地抬眼,只得寄希望于大善人,迷惘道:“大、楚科长,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楚稚水满脸笑容,她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我给珠慧包了三千块的红包,你应该能给局里挣三百万吧?”   老白:“???”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圣母冤大头,真被你三流的卖惨故事打动,打算什么都不计较?”   楚稚水不紧不慢环顾老白,好似在寻找从哪里下刀,她和煦地感慨:“命运有时候确实不公,你应该感谢自己的本体,让你有戴罪立功的机会,甚至比你的共犯还容易点。”   小黄和小黑是生姜和何首乌,相比起老白,只赚辛苦钱,不太好发财。   成年人要照顾小孩,然后将恶人捶地上,这才是正确的事,世界会更加美好。陈珠慧是学生,楚稚水不计较,老白都一把年纪的妖怪,那她就没必要再手软。   小黄和小黑站在一边附和。   “楚科长,我们这就抓他去卖身,拿他的卖身钱给局里填账!”   “对对对,卖他个几百次,不行就卖上千次!”   “你们说什么?”老白惊慌地拉紧衣服,还被自己的脚铐绊一跤,恐惧道,“我卖艺不卖身的!”   楚稚水凝眉:“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是正经单位,卖的是人参的参。”   人参妖愤愤不平:“卖身和卖参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吗!?”   “……” 第22章 舌尖上的槐江观察局   楚稚水在老白心里的形象,很快就从光风霁月的善人,一举跌为残暴的衣冠禽兽。知识分子折磨妖果然厉害,人只要有文化,干什么都拿手,hei社会都能搞出凛然正气。   当然,楚稚水并不在乎人参妖的想法,她琢磨的是研发生姜、何首乌和人参产品,浇灌妖气的绿茶只对妖怪有吸引力,放在人类市场竞争力就较低。好在五十亩绿茶被银海局全部买下,算是每年固定收入,近几年应该挺稳定,保证人均月薪五千没问题。   银海局买东西也有额度,贸然扩大生产,只卖东西给妖,并不是长久之计。   新产品主攻方向是人类市场,最好能在年底前有成绩,过年直接发一笔大的。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坐在电脑前忙碌许久,她看一眼时间,又瞄向门口,疑惑道:“今天没送单子呢。”   最近,财务处女妖们常常来送单子,顺便跟楚稚水和金渝闲聊玩闹,都快像上班打卡一样准时。两位女妖一个叫小虫,一个叫小下,她们都是午休时过来,恰好辛云茂不在屋里,房间里都是一群姑娘。   然而,今日午休结束,时间都到下午,她们也没露面。   金渝闻言,她看到日历上的数字,支吾道:“她们今天可能不会来。”   “为什么?”   “今天是报销最后期限,苗处可能待在财务处,那就不会过来了。”   楚稚水疑道:“这跟苗处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会以为那只猫脾气很好吧?”辛云茂一手撑下巴,他一向不在办公室发言,竟难得加入对话,轻飘飘道,“媚上欺下是这类动物的常态。”   楚稚水:“……你对苗处确实有很大敌意。”   “但其实也没有错。”金渝怯懦地附和,又连忙补充道,“当然我对苗处长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猫很喜欢做不好的事,总用尾巴将鱼捞上岸,不吃就晾在地上看……”   辛云茂嗤道:“猫的劣根性。”   楚稚水头一次见二妖意见统一,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惊讶道:“你们居然还有同盟的时候?”   金渝碰到辛云茂吓得说不出话,辛云茂见到金渝则是爱搭不理,现在双方同仇敌忾,让楚稚水大感意外,莫非是天下苦猫久矣?   楚稚水瞥一眼电脑,她索性放下鼠标,起身道:“我去财务处拿一趟单子好了。”   “她们可能顾不上你,我猜今天龟飞虾跳。”   “?”   办公楼二层,财务处。   楚稚水礼貌地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她听到嘈杂声响,试探地走进屋里,这才领悟金渝的话是什么意思。   财务处此时一团乱,好像被轰炸过一样,各类旧文件飞得到处都是。这架势就像有一群哈士奇途经此地,只将所有东西都蹂躏得粉身碎骨,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有人……”楚稚水四处张望,“有妖在吗?”   外面的房间没有妖回应,唯贺处的小屋子有动静。   楚稚水靠近小屋门口,遥遥就瞥见身披镇妖袍的苗沥,还有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贺寿贵。她颇为疑惑,正要上前打招呼,却被突然出现的二妖拦住,正是小虫和小下。   财务处女妖不知何时冒出来,她们扯住楚稚水不让对方过去,慌乱道:“楚科长怎么来啦?你先避避吧!”   “我来拿单子。”楚稚水询问,“屋里是被炸了?”   “哎呀,没事的,每个月都要被炸一回!”女妖小虫一把将单子塞她手里,“你等苗处一走,一切就正常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   “观察处上月赔偿额超标,贺处不愿意批单子,苗处就过来找麻烦……不是,找贺处谈谈。”   楚稚水做过现场赔偿,好奇道:“这不是正常的工作流程,为什么会搞成这副样子?”   观察处抓妖弄坏物品,局里就要给苦主赔钱,就像当初赔老李菜地一样,都是稀松平常的日程。   “楚科长,我们也不是对苗处有什么意见啊……”   楚稚水一听这开头,就明白肯定有意见。   “但你作为人类应该也知道,猫就是有些改不掉的习性。”女妖小虫探头打量,她确信苗处无暇顾及此处,偷偷嘀咕道,“比如说你看这个杯子在桌边放得好好的吧,但它们就喜欢在周围蹭来蹭去,等你注意到杯子看过来,明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偏偏这会儿就被它推下去!”   “对对对,而且它总是一边推着,一边观察你的反应,就要看你绝望的样子。”旁边的小下赞同,“性质非常恶劣!”   楚稚水:“……”   她的脑海中已经冒出黑猫撞翻水杯后肇事的背影,说不定它还会漫不经心地回头看,露出天真无辜的乖巧嘴脸,浑然不为自己的罪行羞愧。   这就是观察处和财务处的矛盾,贫困局里百事哀,苗处认为自己执行任务造成的损失都该被赔,贺处却怀疑苗处心情不好时随意生事,经常搞一些没必要的破坏。明明可以收着一点,每次却搅得一团乱。   因此,赔偿单经常被拖到最后一天,然后以苗处暴打贺处做结尾。   “苗处要打贺处?”楚稚水想到佝偻的贺寿贵,惊道,“这不合适吧?”   “没事,贺处看着弱,本体有龟壳,耐揍。”   “?”   楚稚水着实听不下去,决定前往小屋子阻止乱战,连小虫和小下都拦不住。她一进门就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巨大龟壳,苗沥正焦躁围着打转,好像苦于从哪儿下手。   楚稚水忙道:“苗处……”   苗沥置若罔闻,他找到龟壳缝隙,打算亮爪掏一掏。   “苗处,苗处。”   苗沥不为所动,依旧忙着抓龟。   楚稚水一连喊几声都没让身缠妖气的苗沥回头,她终于伸手一把扯住镇妖袍的帽子,高声道:“苗处!”   苗沥比楚稚水要高,披风帽子耷拉下来,她正好一抬手就拽住,那感觉像是捏猫的后领。   苗沥被揪住后脖颈勃然大怒,他回过头就要翻脸,等到看清是楚稚水,刹那间绽放笑容,切换成友善的脸:“原来是楚科长,找我有什么事?”   “你改变主意要跟我缔结仪式?”苗沥眨眨眼,歪头道,“只要每天给我小黄鱼就行。”   “不不不,不是这件事。”楚稚水松开帽子,她一瞥巨型龟壳,委婉道,“这样为难老人家不好吧。”   贺寿贵年迈枯槁,如今被逼到绝境。   苗沥性情乖张,附和道:“楚科长说得对,我年纪比他大,他这样为难我不好。”   楚稚水:“???”   楚稚水瞄一眼混血脸青年苗处,再回想干巴巴老者贺处,惊叹于财务处事务繁重,让贺寿贵未老先衰成这样!?   贺寿贵听闻有人主持公道,他转瞬收起龟壳,化为干瘪的老头,哀叹道:“楚科长,你评评理,哪有这样批单子的——”   苗沥不悦地呲牙:“还不是你先拖着不批?”   “那是我不想批吗?那是没有钱批呀,上次就挪用食堂钱,这回真抹不平账啊!”   “怎么可能抹不平?你们财务的工作不就是将账做平?”苗沥挑眉,“总归有办法吧?”   “做账是做账,不是做假账,不要有人类那种危险的想法。”贺寿贵震声道,“只有学会计的人类工作后才会一半做假账一半查假账!”   “你不能学学人类那套吗?”   楚稚水心道这可不经学,她赶紧出面打圆场:“贺处,到底差多少钱?”   贺寿贵看她一眼,报出一个五位数。   “加上食堂缺的呢?”   “超过十万了。”   楚稚水叹气:“从公司账户调吧,把赔偿单子批了,然后食堂缺的钱也填回去。”   经济开发科账户里有绿茶收益,本来掐算着按月发绩效,全年就是月薪五千。她最近还琢磨赚更多,谁料本就贫困的局里雪上加霜,前面竟有洞没有补,甚至影响食堂伙食。   说实话,她早难以忍受糟糕工作餐,想吃正常的二荤二素一汤。   贺寿贵深受触动,热泪盈眶道:“真的可以吗?”   “可以,这些钱本来就是发给局里职工,还有逢年过节买礼品的。”楚稚水道,“总要让大家吃好饭。”   经济开发科赚钱就是为改善职工生活,平时多绩效,过节发粮油,年底有奖项,再厉害一点建新办公大楼,但槐江观察局短期指望不上建楼了。   “好好好,太好了。”贺寿贵抹泪,“只要账填得平,你让老牛把我炖了做汤都行。”   女妖小虫和小下窃窃私语:“不要吃,贺处耳背又糊涂,喝他的炖汤会变笨。”   楚稚水:“……”你俩这看领导热闹的毛病也挺厉害。   苗沥在旁听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致地询问:“那要是食堂餐标正常,是不是就能吃小黄鱼?”   楚稚水望着罪魁祸首,她眉头微跳,反问道:“小黄鱼?”   仔细想来,黑猫警长以前都不让摸,关系转折点就是她喂完鱼。   苗沥怀念道:“对啊,就是你带过的那种,既然要大家吃好饭,可以让食堂吃鱼吗?”   “……”   这只惹事的馋嘴猫居然还在惦记吃鱼?   她没带他去绝育都是仁至义尽,据说手术后的猫就不会有旺盛破坏欲。   “苗处,在人类社会里一向有共识,搞破坏的猫没有罐头和猫条。”楚稚水笑眯眯道,“局里也应该学学人类那套,我会拜托牛哥为您定制工作餐猫粮。”   苗沥瞪大猫眼:“!!?”   观察局食堂重新获得足额经费,让食堂主管牛仕大为高兴,隔天午休就拜访经济开发科。   牛仕将食堂单子递给楚稚水,豪气地放话:“来来来,以后菜单你做主,你只管写菜名,我照着来上菜!”   金渝:“牛哥好久没这么开心。”   “那可不是,自从食堂被扣钱,这工作做的越来越没意思。”牛仕感慨,“巧牛难为无米之炊,但现在可不一样,终于能展现手艺!”   楚稚水犹豫:“我来写菜单不好吧?”   “没关系,你不写也是我写,那就按照最近菜价排了。”   牛仕会根据近期菜价来规划食堂饭菜,他现在将部分权力放出,让楚稚水选喜欢的食材。   楚稚水写上两道菜,又问道:“金渝喜欢吃什么?”   “啊,我吗?”金渝思考,“我喜欢炸知了。”   楚稚水望着金渝软萌的圆脸,震撼道:“……这么硬核吗?”   “松仁玉米也可以。”   楚稚水写上几道金渝喜欢的菜,她发现辛云茂没待在屋里,想了想又添上一个水果茶,再增加几款味道清淡的甜汤。   “这是饮料和汤?”牛仕意外道,“也行,醪糟汤圆不难。”   牛仕估计觉得经济开发科写的菜都不隆重,为庆祝食堂重归正轨,居然还在首日买海蟹。   避风塘炒蟹作为美味可口的名菜,蟹肉和蒜香完美融合,配上脆而不糊的面包糠,令人食指大动。蟹块风味浓郁,蟹沙鲜辣焦香,简直回味无穷。   楚稚水望着丰盛的工作餐,赞不绝口道:“牛哥确实有两下子,以前是没机会发挥。”   食堂的饭菜过去被钱所困,现在不但规格正常,而且荤素搭配、健康好吃,尤其大锅翻炒还添家里欠缺的锅气,滋味更不一样。她现在开始期盼午饭,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听说吴科长知道中午吃蟹闹好久。”金渝道,“但牛哥并没有搭理他,不会怪到我们头上吧?”   “无人妒忌是庸才,哪有时间管他啊,格局要打开一点。”楚稚水揉揉金渝脑袋,语重心长道,“等你以后就明白,人只要到达一定高度,世界就会变得很善良。”   金渝好奇:“为什么?”   “因为获得过你帮助的人会自发收拾对你不善良的人,所以提升自己往上走很重要,千万不要回头纠缠,那就直接掉档次了。”楚稚咬下一口蟹块,懒散道,“人不要和食材计较。”   观察局不存在小人或恶人,只有可食用的昂贵食材,看谁不舒服就炖谁。这个世界没有打脸反派的剧情,只有《舌尖上的槐江观察局》。   用餐过后,楚稚水还让牛仕帮忙打包一份饭菜,她从未在食堂看到辛云茂,不知他究竟在哪里吃饭,没准以前觉得的食堂饭不可口。现在伙食改善,总要通知一声。   办公室内,楚稚水将饭盒放在辛云茂桌上。   她只是出去取一趟文件,回来就发现一次性饭盒消失。空气中完全没残留食物的味道,但那颗饭后吃的薄荷糖被他丢进糖堆里。   辛云茂桌上有一小堆糖,他会将晶莹剔透的糖纸整理好,有条不紊地摞在一起,不好看的糖纸直接丢掉。这可真是充满少女心的行为,不过楚稚水平时不敢点评,生怕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楚稚水一瞄垃圾桶,里面空空如也,附近干干净净。   他还真是意外爱洁。   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就会遇到常见的定律,打扫卫生的总是最看不得脏乱差的人。因为其他人认为还能忍受时,最挑剔的家伙已经坐不住,总感觉哪里都是灰尘。   目前,经济开发科无法容忍脏乱差排名从高到低是:辛云茂、楚稚水、金渝。   所以,辛云茂成为科室内最坐不住的那个,基本看到一点垃圾就要处理掉。   茶园工作收尾,新品研发起步。   楚稚水刚开始搞茶园,还托王怡文去银海局送茶叶,却没料到此事会引出支线。   家中,她站在窗边跟王怡文打电话聊起近况。   “你上回不是让我到银海局送茶叶,我那天是跟一个朋友去的,他闻到茶香眼睛都直了,回来就追着问我这茶怎么卖。”王怡文询问,“你那里有多少货啊?他好像搞直播卖货,据说还挺厉害的!”   王怡文在龙知视频工作,主要负责推动商业化,帮助视频平台营利,跟各行各业都打交道。她不是懂茶的人,甚至都不喝绿茶,却也记得那天沏茶后满室芬芳,清透缠绵的茶香徘徊不去,让人无法忘怀。   槐江茶叶在国内不算有名,王怡文的朋友就嗅到商机,没准能拿到高性价比的货品。   楚稚水不料还有此事,无奈道:“跟你朋友道个歉,我们茶叶被订完,今年可能没货了。”   “这么快?”王怡文惊道,“你前不久不是说,有可能卖不出去?”   “当时确实没签单子,主要我们产量也低,其实总共就没多少。”   而且,楚稚水觉得浇过妖气的茶叶不适合卖给人类,这种绿茶对妖怪有滋养作用,才能被卖到天花板价格。但人类没准不能接受,觉得性价比不够高,都能去买顶尖龙井。   王怡文敬佩:“楚总不愧是楚总,依然跟以前一样,效率实在是高!”   “还叫什么楚总,谁家老总月薪几千,说出去都好笑。”   “但我还觉得你是楚总啊,还想着咱们一起奋斗的时候。”王怡文刚才还兴致勃勃,她听到此话又沮丧起来,“你说人啊生活啊,为什么总是在变?”   楚稚水一怔。   “我真佩服你能回去,最近不是想往外跳跳嘛,偶尔也琢磨不然回老家吧,但又特别不甘心,真回去当初干嘛出来,在家肯定还被我爸妈催婚。”王怡文询问,“你家里人现在催么?”   “他们不太管。”   “那也太幸福了,我每年回家就被念,然后心里面烦得要死,过完年回到银海也难受,说实话在这里工作那么多年还是个外乡人……”王怡文哀道,“现在连你也回去了。”   楚稚水察觉电话那头隐含哭腔,安慰道:“只要你需要我,我们随时联系。”   王怡文瓮声瓮气:“我还记得刚进公司那年,你带我去医院看病的事,咱俩当时真完全不熟,甚至我先前还觉得你假,你记得我们刚开始不对付吧,就那回我才知道你人真的好……”   楚稚水哭笑不得:“带你看病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你老这么说,之前才觉得你假。”王怡文吸吸鼻子,难过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反正累一天回来心态就崩了,你说我是不是废物啊,出来混那么久没名堂,也不知道未来该去哪干嘛。”   “当然不是,你只是下班累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可我没法像你想得明白,也没法像你那么好。”   楚稚水轻声道:“怡文,并不是我人好,其实是你人好。”   “嗯?”   “带你看病不是什么大事,但你至今都记在心里,我以前做过很多这样的事,可有些人并不会在乎,包括我离职之后,只有你主动联系我,还想着要帮帮我。”楚稚水语调柔和,“所以并不是我人好,其实是你人很好,不要再贬低自己了。”   电话那头是细微的呼吸声。   “虽然现在没人叫我楚总,但他们管我叫楚科长,感觉也挺新鲜吧。”楚稚水失笑,“你也会越来越好的,洗个澡早点睡,明天就不一样。”   “嗯。”王怡文情绪好转,“等我年假去槐江旅游,楚科长做向导。”   “可以啊,不过这边好玩的不多,怕你到时候失望。”   “没事,就是去看看你。”   成年人情绪崩溃及重建一向迅速,倒不是有多么坚强,只是崩完还得生活。   楚稚水和王怡文现在天各一方,她也没法面对面安慰好友,唯有期盼未来能到银海出差。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让金渝将前不久整理的资料发给自己,茶园起步时做过不少槐江茶调研,现在可以用来完善手里的方案。   虽然局里不需要向外卖茶,但她还是要来王怡文朋友的联系方式,又找胡局询问一番槐江市相关部门的渠道,想要找到当地负责特色农业扶贫项目的人员。   槐江观察局的工资再低,有些事还是摆得平,类似体系的单位互相交流容易,只是局里以前不爱掺和。   她当初就觉得槐江茶叶有潜力,无奈当地人打不出品牌,如今没准可以牵线搭桥。槐江市有关部门提供政策扶持,直播人员帮忙带货,茶农借此提高收入。   “但这些跟我们和局里有关系吗?”金渝疑道,“你做方案平白增加工作量,也没有人掏钱。”   槐江茶方案听起来是槐江市部门、直播人员和茶农三方共赢,唯独跟观察局不沾边。   “短期来看没关系,但只有盘子做起来,整个大环境变活跃,未来才会有机会。”楚稚水道,“如果槐江茶可以做起来,那相关产业链都发展,甚至能辐射到其他商品,局里的新产品没准会受益。”   人在江河日下的环境里爬起无疑困难,顺风起势无往不利,逆风而行处处碰壁。她当时参与创建龙知视频是相同道理,每年的创业公司那么多,学历高又履历佳的人才比比皆是,凭什么幸运儿是她?总归要借风往上飞。   “而且做不起来也无所谓,我们跟这些部门关系搭上了,以后得到消息就比别人快,有什么政策倾向也最先知道。”楚稚水一笑,“不可能求人办事时才提烟酒上门,那谁会搭理你啊,都是提前就熟悉。”   平心而论,谁都会对怀揣目的靠近的人心怀戒备,认为这样的人功利又世俗,这年头没人缺一箱酸奶或水果,没必要为点蝇头小利出手帮你。   但双方都僵持住,事情就办不下去,总有先迈出一步的人。   人脉都是越用越活,只有调动东边的资源置换成西边的资源,才能生生不息下去。楚稚水以前在银海市的关系不用也会慢慢消失,倒不如花点力气变成槐江市的关系,适当出力是必要的。   前期资料齐全,方案也不难做。楚稚水一边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询问后面的辛云茂:“对了,这么一想你还是农业种植好手,有什么值得分享的种茶经验吗?”   方案里放些种植人才访谈看上去更有可信度,小黄和小黑都能想出生发配方,没准辛云茂也略通此道。   “种茶经验?”辛云茂蹙眉,语气幽幽道,“我都让它们好好长,它们还敢不听吗?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跟我作对。”   “……”   楚稚水严重怀疑他不跟自己开战就难受。   “不是,我今天确实没做什么吧?”   她到底哪里又招惹他?   辛云茂嗤道:“呵,我是比不得什么鱼什么猫的,他捅的篓子你来收拾,掏钱的速度比谁都快。”   金渝:“?”   前排的金渝突然被点,她顿时心里一咯噔,只盼日常争锋快点结束,大妖怪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看谁都不爽。现在,她不再怕这位妖气,就怕这位阴阳怪气。   “讲讲道理,局里账目总得填平,真要让贺处急死吗?”楚稚水耐心道,“而且你得承认新食堂很好吃吧,我看你最近用餐也挺愉快的,打多少吃多少,一点都没浪费。”   她本来怕他挑食,但好像什么都吃,从没有剩下过。   “哼。”   辛云茂不置可否,他直接将视线抛向窗外,都不愿意跟她正面对视,显然还对挪钱补洞一事耿耿于怀,也不知究竟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楚稚水盯着他紧绷的侧脸许久,她突然放软语气,冷不丁道:“我突然又发现你一个优点。”   辛云茂一愣,本来还不想转过头,终究忍不住瞄她:“什么优点?”   他表情故作冷酷,但眼神莫名期待,语气听着漫不经心,却一动不动等下文。   “你不但能够种茶,说不定还能葬花。”楚稚水煞有介事道,“毕竟上一个这么说话的人就喜欢干这个,没准你们妖怪也是这样。”   “……”   他现在说话一股子黛玉味儿,让人怀疑他不但能浇五十亩茶园,说不定还能顺手葬五十亩花园。 第23章 水晶星星   槐江茶方案交上去后,楚稚水很快跟槐江各部门取得联系,帮助王怡文朋友和相关人员沟通。   她近期频频要到市里处理些事情,对接的负责人姓秦,态度倒挺好,交流还不错。秦主任在市政府附近工作,那一片都是形形色色的机关单位,位于槐江市中心,距离她的期房近。   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正是不热又不冷的好时节。   窗外微风吹进屋里,缓解办公室的沉闷。金渝到财务处整理单子,只有楚稚水和辛云茂在房间里。他们平时一般会开车去茶园,但最近那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我今天要去市里。”楚稚水握着车钥匙,她忽然想起承诺,问道,“要不要坐车兜风?”   辛云茂瞄她一眼,他眉头微扬,一口回绝道:“不要。”   “为什么?”   “我不喜欢坐车兜风。”   “?”   但他那天拜访陈珠慧时明明说喜欢坐车。   楚稚水一琢磨,推测他又闹别扭,简直跟小朋友一样,喜欢玩具却嘴硬说不喜欢,然后等大人真将玩具拿走才开始委屈或郁闷,让人难以理解的脑回路。他连食堂补钱都能生闷气,现在要真看到她二话不说离开,说不定今天能自己气死自己。   楚稚水望着窗边表情紧绷的某妖,和煦道:“哦,那你要陪我去市里吗?”   “……”   “或者你要陪我坐车兜风么?”楚稚水道,“二选一,你选吧。”   “…………”   辛云茂什么都没选,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科室的门口,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头望她,好像在等待她拿东西出门。他站在门边,背部宽阔挺直,还真像一棵高耸而沉默的树。   不要试图改变树的硬度,直接将树干劈成想要形状拿着用就行,这就是楚稚水跟他交流的技巧。不要试图让他亲口承认什么,直接将他逼上选不出的绝路。   槐江观察局门口,汽车驶入主路。   不同于往日的开阔原野,今日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热闹,先是一片矮矮的平房建筑,紧接着是二三层的农村小楼,跨过一条清波荡漾的长河,各式各样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   街道两侧的门店早就开张,工作日的白天行人不多,只有鹤发童颜的退休老人拉着小车来采购。   阳光给槐江市披上金辉,一切都暖融融、轻飘飘,舒缓的节奏和步调。这座小城没有银海市的繁华及喧嚣,朴实又平凡无奇,充斥着生活气息。   汽车停在红绿灯前等待。   楚稚水握着方向盘,她的余光扫向副驾驶,发现辛云茂在观察外面,问道:“你以前来过这边吗?”   “没有。”   楚稚水惊奇:“你一直都待在局里?”   “差不多。”辛云茂停顿片刻,补充道,“这边人太多了。”   “那是你没去过别的城市,槐江市的人口算少的了。”楚稚水疑惑,“总待在一个地方不无聊吗?为什么不出去转转,说不定能认识其他人类或妖怪。”   观察处妖怪好像经常出差,胡局也总是离开局里,妖怪应该是会移动的。   “我不需要去其他地方,也不需要认识其他人或妖。”辛云茂孤傲道,“他们不配跟我搭话。”   “……”   楚稚水赞同地点头:“也是,如果老跟你搭话,没准发现你总讲笑话,暴露你喜剧的本质。”   他不张嘴还能被误以为高冷,一张嘴就是搞笑艺人属性。   辛云茂:“?”   汽车重新启动,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街景,各类店铺越来越多。   辛云茂一直盯着街上看,应该还是感觉挺新鲜。   “虽然我也很久没回来,但还是给你介绍一下,这边是老城区。”楚稚水开车行驶在熟悉的路上,她望见不远处的浅色大楼,随意道,“那边有个恒源商城,十几年前是槐江最有名的商场,不过现在不行了,没什么人再去逛。”   辛云茂听完她的话,视线顺着看向一旁,那座商城在周围建筑中拔地而起,看上去气势确实不一样,表层在风吹雨打下染上一些沧桑的黄。大楼上挂着“恒源商城”的招牌,曾经是市里的标志性建筑,现在却什么都不是了。   辛云茂平静道:“十几年很短。”   “现在回过头来看是很短。”楚稚水不知想起什么,她沉吟数秒,笑道,“我小学的时候还在那里买过一个水晶星星,你可能不了解人类的水晶品牌,那个牌子现在会被嘲档次不高,但当时售价还挺贵的,反正在槐江算很贵了。”   “水晶星星?”   “对,恒源商城那家水晶店开张的时候,在槐江非常轰动,有好多人跑去看。那时我上学第一次考第一名,我爸许诺奖励我一件礼物,只要是商场里的什么都可以,我就看上了挂在门口的星星,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价格,没想到我爸妈身上的钱加起来都不够。”   现在再看到恒源商城,记忆一瞬间回到十几年前,明亮而崭新的玻璃橱窗内挂满闪闪发光的水晶饰品,外面都拥满第一次见如此华丽装潢的槐江市民。   年幼的她被迷得目不转睛,伸手一点就选水晶星星,谁料会让父母窘迫得无法付款。   辛云茂:“那你后来怎么买到?”   “我爸当时说‘对不起,爸爸现在买不起,下个月再买给你,行么’。”楚稚水苦笑,“然后他下个月发完工资就带我去买,我妈稍微有点纠结,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真让我爸给我买了。”   辛云茂一怔。   她的声音明快起来:“其实知道价格那天,我想着不然就算了,买来星星也没什么用,但说实话拿到的时候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后来,水晶星星被收起来,设计实在不合理,做项链有些大,做别的怕磕碰。   她现在有钱买那个牌子任何东西,却再也没有小时候发昏的冲动。水晶星星绝对是不保值的,当年买黄金没准能翻好几倍,可在她心里依旧是无价之宝。   楚稚水初高中时从没有贫富概念,她是上大学到银海市后,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是普通家庭。家里不算很有钱,也不算特别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家庭富裕的同学从父母手中获得很多,可她照样也有水晶星星,并不比别人差什么。   辛云茂听着她娓娓道来的从容口气,心底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酸涩、甘甜、柔软、温暖,有岁月酿成的古木味道,或者是阳光晒过的芬芳,没法用准确的措辞形容。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她真的很奇怪,是一个凡人,却没有愿望。   还有一种无坚不摧的脆弱感。   明明看到妖气或妖怪就脸色发白,但真要遇到事情却松弛又镇定,好像没有能摧毁她的变故。一如波光粼粼的小溪,被搅得溪水四溅、波涛汹涌,但落地后没多久重新汇聚,继续不紧不慢地流淌下去,甚至能够用时间侵蚀一切事物。   正因如此,他没法从她的气场或颜色中看出什么。   楚稚水见他好长时间没说话,误以为他新鲜劲过后无聊,说道:“这座城市本来就不大,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我觉得有意思。”   楚稚水一愣。   辛云茂垂眸:“……很有意思。”   市中心,办公楼前挂满银光闪闪的铁牌,上面都是各类单位的名称。来办手续的行人神色匆匆,或在门口来来往往,或在树下高声打电话,为自己的生意忙碌奔波。   孙鞘最近嫌上班受气,他冷不丁冒出个主意,非要撺掇着父母掏钱开小卖部。刘柯美本来百般不愿,却耐不住儿子软磨硬泡,勉强同意此事。   然而,母子俩着手开店才发现麻烦,这根本没孙鞘说得那么容易,光是前期跑手续就相当麻烦,不可能一拍脑袋将事情办成。   他们被工商注册、刻章公安审批、国地税务登记等事搞得焦头烂额,加上自己前期不爱做功课,每次都是跑到现场追着工作人员问,效率自然低下。各单位工作人员一般都负责自身板块,不可能越权处理其他事务,帮他们一条龙弄完。   刘柯美抱怨:“哎,你还说开店比上班轻松,这两天还不够累的呢。”   “那万事开头难嘛。”孙鞘不耐,“妈,你别唠叨了,我有自己的主意!”   两人将车停在一边,然后步行前往办公楼,以此来节省停车费。   槐江市最近为整治乱停车现象,将马路两边都画出停车位,不但有电子眼拍摄,还有人来回巡查贴条。由于单小时收费较高,办公楼前停车位上的车辆很少,加上单位人员有自己的停车场,只有来办事的人会稍微用一下这里。   孙鞘才不会将车停门口,他宁愿停远一点,没准省一包烟钱。   正值此时,一辆高档轿车驶来,精准地停靠在门口,引孙鞘注意。知名的汽车品牌,低调的车型设计,高性价比的配置,但它的出现依旧在槐江市挺亮眼。   男人都喜欢研究好车,买不买得起都琢磨。这款车的售价不低,倘若换一个品牌,同价格能买到更炸街的车型,只能说买这辆车的车主都不是张扬性格,就好这一口。   刘柯美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她连忙疯狂捅儿子,惊道:“哎哎哎,那是不是楚稚水啊!?”   孙鞘仔细一瞧,果然看到楚稚水打开主驾车门,副驾位置还走下来一个墨发青年。母子俩离得远看不清青年容貌,但依旧能从身高和气质判断他长得不错,站在大街上有种鹤立鸡群的清冷感觉。   楚稚水握着车钥匙,她随手一摁就锁车,跟英俊青年结伴往里走。   刘柯美两眼发懵:“……这是不是有哪儿不太对?”   孙鞘同样面色恍惚,完全认同母亲的话,他们都觉得两个人在车上位置不对。   如果青年来开车、楚稚水坐副驾,他们可以理解为她傍上高富帅,这事儿也不算离奇。   但楚稚水开车、青年坐副驾,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她下车后没还钥匙,自然地揣在包里,那感觉就像她才是高富帅带人办事来了。   他们看不懂却大为震撼。   办公室内,楚稚水、辛云茂和秦主任顺利碰面,她先给双方介绍一番,又跟秦主任聊起正事。辛云茂在外一向装哑巴,默默地站在她后面听。   “我们已经跟那边联系上啦,辛苦你这几天跑前跑后的,然后我找了几个口才不错的茶农,看看到时候怎么跟带货的人配合下。”秦主任激动道,“方案很好用,真是谢谢啦,实在麻烦你!”   楚稚水客气道:“没事,其实我们局里也种点茶叶,不过不往外面卖,平时还种点别的,就是顺手的事情。”   “你们局里也有产业啊?”秦主任恍然大悟,“哦哦哦对,你们跟我们不一样,那敢情好啊,咱们多交流,你们现在主要做什么?”   “不是什么高端的,就投一些技术,然后产品走量。”楚稚水确信小黄小黑的生护发配发成本够低,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那更合适了!我们也搞不来高端的!”   楚稚水和秦主任聊聊工作,又聊聊产业,再聊聊政策,等到正事聊差不多,就到聊私事时间。   秦主任听楚稚水聊得头头是道,尽管以前跟观察局接触不多,但他现在生出一丝好奇来,随口打听道:“哎,那你们今年能发多少啊?”   楚稚水瞬间领悟,这是此类单位最质朴的寒暄方式,碰面时就交换下薪资数字。这倒不是攀比什么,反正大家都不会辞职,基本一个单位干一辈子,无非是扯闲天。   “那应该比不了您。”她坦白,“你们底薪要高吧。”   “害,别提了,今年财政又砍了,我们能发这个数就不错。”秦主任伸手比划,叹气道,“日子不好过喽。”   楚稚水一伸手:“我们发这个。”   “不错了。”秦主任佩服道,“我都怕我们发不出来,早知道当年也该进能赚钱的单位,这都耗到要退休了。”   “但退休金比我们高。”   “那倒是,就高一点。”   事情办完后,秦主任将一人一妖送到大厅,便被楚稚水婉拒不用再送。   大厅内都是单位的人,他们很多都认识秦主任,还主动地打起招呼。   “秦主任好。”   “哎哎哎,你好啊!”   孙鞘和刘柯美站在大厅里,他们眼睁睁看着楚稚水被领导模样的中年男送出来,身边还跟着方才下车的冷峻青年。   “稚水呀。”   楚稚水刚挥别秦主任,她一回头看到母子俩,心道真是冤家路窄,面上却礼貌地叫人:“刘阿姨好,怎么在这儿碰到您?”   刘柯美瞄一眼神色淡漠的辛云茂,又瞧向身边其貌不扬的儿子,她莫名就矮半个头,说话都没往日中气十足,拘泥地笑道:“我们来办点事儿。”   楚稚水不愿跟他们多聊,沉稳道:“原来是这样,那您先忙着,我们走啦。”   “小楚,稍等一下,我突然想起刚刚有件事没说!”谁料此时秦主任突然扭头跑回来,“有个评奖的事儿忘提了。”   旁边人打招呼:“秦主任好啊。”   “好好好,你也好。”   秦主任赶到楚稚水身边,他本来想就在这里说,但看到孙鞘等人颇为迷惑,迟疑道:“不然咱们还是回办公室说?”   “好的。”   “你同事要来吗?也不是啥大事。”   刘柯美听到此话微松一口气,感觉全身都活过来,原来只是同事而已。然而,她下一秒就心梗,青年确实只是同事,但车真是楚稚水的。   楚稚水心想办公室折返够累的,估计秦主任就是想避开孙鞘等人,便没打算让辛云茂白跑一趟。她索性将车钥匙掏出来,交到辛云茂手里:“你去车里等我吧。”   她感觉他对车的兴趣比人大多了。   辛云茂老实接过,他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钥匙。   楚稚水跟随秦主任回办公室,刘柯美则站在一旁排队等办手续。   辛云茂抬腿正要回车里,却没想到被一名男人挡住。   “你好,我是楚稚水的高中同学孙鞘。”孙鞘笑着询问,“你是她同事?”   辛云茂斜他一眼:“嗯。”   “你们是今年同一批进去的吗?”   “不,我比她早。”   辛云茂答得言简意赅,他本来就不喜欢跟人交谈,连局里的妖怪都懒得理,现在完全是看此人挂着“楚稚水同学”的头衔,才漫不经心地回两句。   孙鞘面露奇怪:“那你为什么不跟进去?这要聊工作你不听吗?”   辛云茂这回思索很久,他面无表情地答道:“工作时间,她是科长。”   当然,他心底已经开始得意和炫耀,作为这件事的交换,她剩下时间是他信徒。   不过孙鞘不具备从辛云茂面瘫脸上窥探细节的能力,完全没感觉到对方内心绽放小花的愉快,甚至朝着反方向解读大妖怪的冷硬语气,判断他早就对楚稚水心怀不满。   “你比她先进单位,她却做你的科长?”孙鞘惊叹,他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安抚道,“啊,不过她一向这样,我们高中上学的时候,她就经常被老师选干部,说话特别讨长辈和领导喜欢。”   孙鞘摆出一副为辛云茂痛惜的表情,似有深意道:“你跟她共事不容易啊。”   这一番话明夸暗贬,加上神态怪里怪气,就差直说楚稚水拍领导马屁怒压辛云茂。   辛云茂沉默片刻,他随手插兜,轻嗤一声道:“因为没被她看上,所以来给她添堵。”   孙鞘脸色微变:“什么?”   “不是吗?”辛云茂用冰凉目光上下扫视孙鞘,他一改刚才寡言,言语锋利如寒刃,嘲讽道,“她看不上你不是很正常?要是她眼光沦落成这样,那对我会是一种莫大侮辱。平时跟别的妖比就算了,要是还得跟你比,那我真忍受不了。”   “你……”   孙鞘原以为能引辛云茂共鸣,不然最多惹对方不快,谁料此人说话不留情面,三言两语就开始疯狂输出。   辛云茂看着孙鞘怒而不敢驳斥的嘴脸,不屑地啧一声,更感对方脓包。这种人就只敢对比自己弱的人嚣张,但凡碰到强势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最近跟她相处太久,还真被同化得差不多,都快忘记大多数人的丑陋模样。   真倒胃口,但这才是常态。   辛云茂从封神起就有新能力,他能看到人类的气场和颜色,包括他们身上沾染的五毒八苦。   五毒是贪、嗔、痴、慢、疑,八苦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1人类毕生都难以拥有妖气,原因是他们存在五毒心,妖气只会放大其恶业。   即便有些人跟妖怪缔结仪式,最后也会由于欲望引火自焚,人类就是贪得无厌的生物。   眼前的孙鞘沾染着无数他厌恶的人类陋习,纵欲、贪婪、懒惰、嫉妒、无能,两面三刀地诋毁别人,稍有不顺就大发脾气,只会伤害最亲近的人。   “不管是人类世俗意义上的能力,还是精神世界的高度,你都相差她太远了。”   孙鞘后背发凉、脚心冒汗,体会到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宛若被人定在原地僵住,身体上压着万吨巨石一样。   辛云茂本来就比孙鞘高,他眼眸如滚润冷光的黑曜石,居高临下地蔑视对方:“她在人类里的水平应该跟我在妖怪里差不多,至于你,甚至都不如办公室里那条鱼,肮脏丑陋得像臭水沟里的垃圾。”   辛云茂封神后收到来自天地的启示,就是善待世间一切有灵之物,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   但他不要这么做。   他不用像那条龙一样被供奉朝拜,这简直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被利益操纵的凡人有什么善待的必要吗?只要满足愿望就涌过来,不合他们心意一哄而散。   妖怪需要他的力量又忌惮他,人类则是无利不起早的行尸走肉。   他喜洁。   但他们都好脏。   他没有被善待,也不要善待他们。   “虽然她没有向我许愿,但是你自己跑来冲撞我,法则可不会保护你。”   孙鞘惶惶地面对此幕,思绪像被人抽出,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怎么了,最后画面是俊美青年的冷笑。   青年冷白皮肤,唇红齿白,笑意妖冶又凉薄,黑眸如深不可测的湖底。 第24章 说话怎么傻里傻气   片刻后,孙鞘浑浑噩噩地回到母亲身边,这才感觉浑身疲软、大汗淋漓,好像刚从炼狱里爬出来一样。   刘柯美问道:“你刚刚跟楚稚水同事说什么呢?耽搁那么久?”   “说什么?”孙鞘惘然,“……我忘了,我不记得。”   “待一会儿她出来了,让她帮忙介绍一下,我看她跟这边领导很熟,没准有门路帮咱们办事。”刘柯美见儿子失魂落魄,她使劲捅他一下,催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呐,都那么大的人了,稍微有点出息行不行!”   谢妍什么时候用操心楚稚水的工作?只有她还没福气地跟着儿子奔波。   刘柯美越想越泛酸,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一直知道楚稚水比孙鞘有能力,但她至今无法接受这件事,否则编织出的幸福假象支离破碎,就像赝品在真品面前黯然失色。   孙鞘此时头脑混乱,他根本就没走心,敷衍道:“听了听了。”   没多久,楚稚水和秦主任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评奖的资料。   楚稚水遥遥就看到辛云茂,对方的身影实在扎眼,诧异道:“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干站在大厅里不累?”   辛云茂没有回答,他神情波澜不惊,跟平时没有差别,只是视线追随着她,好像站在原地等人的大狗狗。当然,看脸的话是威风凛凛的高贵狼狗,但联想性格就是呆头呆脑的二哈。   楚稚水见他不言,她忽感思虑不周,犹豫道:“你是不是不会用车钥匙?摁一下就打开了。”   辛云茂将钥匙递还给她:“走了。”   “好,走吧。”   楚稚水生怕跟刘柯美等人扯上关系,她不再耽搁,快步往外走。   刘柯美想要拦住楚稚水,无奈她猛拍孙鞘两下,对方都丢魂儿般没反应。最后,刘柯美气得不再管儿子,自己冲上去叫住秦主任,想要借此机会探探门路。   “这事儿我帮不了,也没什么可帮的。”秦主任惊得连连摆手,“你们在那边排队按流程来就行,我们这都是一个环节,有专人负责处理表格。”   “秦主任,我看您刚刚不还跟稚水去那边聊过。”   “你们认识观察局的小楚?”秦主任拍手道,“那你们该找她呀,人家局里发展比我们好,没准绩效都比我们多!”   刘柯美怔愣,脱口而出道:“怎么会?不是说两三千。”   “害,我底薪也两三千。”秦主任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那谁也不爱秀这些啊。”   秦主任在职场里浸润久了,早看出刘柯美和楚稚水不熟,估计就是随便攀关系,自然不会瞎接茬儿。他料定对方不敢找楚稚水,说不准双方还曾经有矛盾。   另一边,楚稚水和辛云茂准备开车返程。   上车后,辛云茂瞄她一眼,他轻飘飘来一句:“你同学喜欢你?”   “别用词那么咯噔行吗?”楚稚水瞬间鸡皮疙瘩冒出来,她被这话膈应到,差点没操作失误,惊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他两只眼睛都看出来,除她以外,大部分人类对他没秘密。   辛云茂修改措辞:“他在追求你?”   “他在追求我的学历,追求我的工作,追求我的家境,追求我在社会上的体面,但他没有在追求我,我真谢谢你。”楚稚水郑重其事地解释,她又瞪他一眼,嘀咕道,“说话怎么傻里傻气?”   他该不会以为那样就算喜欢或追求吧?   辛云茂听她说得条理清晰,他肯定地点点头:“不错,看来你很清醒。”   楚稚水:“?”   “虽然我瞧你想得挺明白,但还是要认真地提醒你,少跟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以后碰到外面的人也要擦亮眼睛。”辛云茂面露严肃,态度宛若家长,厉声告诫道,“从古至今,所有痴男怨女的故事都是女的倒霉,你作为我的信徒,不要怪我没告诉你!”   “你刚刚到底在外面受什么刺激?”楚稚水翻了个白眼,“我爸妈都没这么耳提面命操心。”   为什么她要被最不懂人情世故的他教导?这就是学渣勇于给学霸讲题的信念感吗?   楚稚水吐槽:“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对男人过敏。”   辛云茂终于心满意足,他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赞同道:“这还差不多,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稚水露出异色,狐疑道:“为什么你还跟着附和?所以你也不是好东西?”   她平时跟女性朋友闲聊,王怡文等人附和就算了,换成辛云茂哪里不太对。   众所周知,男的说这话相当于渣男免责声明,基本就可以直接拉警报了。   “我又不是男人。”辛云茂一本正经道,他乜她一眼,模仿她原话,“说话怎么傻里傻气?”   “……”   楚稚水一抿翘起的嘴角,憋笑道:“嗯,你不是男人。”   “当然不是。”   她面对他自傲的神色,虽然知道说的是实话,但还是莫名感到一丝滑稽。   楚稚水深感不能在男人话题继续纠缠,否则她真会被他逗乐,赶忙打岔道:“是不是孙鞘刚才跟你搭话了?”   他没有上车等她,还突然说一大堆,肯定有原因。   辛云茂没有回答。   楚稚水推测孙鞘私下抹黑自己,不过她倒不担心辛云茂误会,一是他作为妖怪少根筋,二是他对孙鞘态度鄙薄,不然不会义正词严地敲打她半天。   “行了,碰到那种人确实倒霉。”楚稚水一边启动车辆,一边出言宽慰,“幸好秦主任跑出来说我们是同事,不然我都能猜到要被怎么瞎编排。”   秦主任后来要没为评奖追出来,她基本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绝对被造谣一箩筐。   辛云茂一愣,他突然顿悟:“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什么?”   辛云茂面色镇定,宽宏大量道:“虽然我没法回应人类的感情,但我不介意帮你撑门面,你可以带我出去跟凡人炫耀,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会戳穿你的。”   “???”   “谢谢,你可真大方。”楚稚水麻木地反讽,“为什么你的体贴总用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   辛云茂语带笑意:“毕竟你是我的信徒,别人都有你没有太可怜了,满足你小小的虚荣心没问题。”   “……”   苍天呀,大地啊,她上辈子做了什么才碰到这个不普却超自信的男妖怪。   楚稚水深呼吸,她握着方向盘,淡淡道:“能请你不要在我开车时说这种话吗?容易让我直接开车撞树,最后导致咱俩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辛云茂错愕,“我建议不要,你会受伤,但我不会。”   “…………”   楚稚水观察着路边情况,将车缓缓地停在一旁,确认没有妨碍正常交通。   辛云茂感受到停车,不解道:“为什么突然停下?”   “因为我拳头硬了。”   “?”   辛云茂还没反应过来,他胳膊就被猛捶一下,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她。他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又看她面无表情地盯自己,最后眸光闪烁,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些许不服气。   “看什么看?”楚稚水铁面无私道,“说错话就要挨打。”   这可是他上回说的。   妖怪自恋的毛病就该被正义铁拳好好掰一掰。   “哼。”   辛云茂不敢还嘴,用微弱气音抗议,又换回一记攻击。这次,他终于老实闭嘴,不再胡言乱语。   轿车重新启动。   楚稚水揍完他神清气爽,她一向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对他这种情况不做君子才能解气。   辛云茂坐在副驾偷瞄她,他被捶两下倒是不痛,刚刚被她气势震慑,这才没有继续发言。   什么叫无欲则刚?她就是无欲则刚。   他就没见过她这么凶的人类。   楚稚水跟秦主任碰面后,便开始着手评奖的事,没过多久居然听到一则趣闻。   家中,谢妍精疲力尽地回家,一边换鞋一边抱怨:“这237路公交车来得真慢,根本不准时。”   “我俩等你好久了。”楚霄贺起身,“我盛饭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楚稚水比母亲先到家,她洗完手正摆放碗筷,“我多绕一点也就十分钟,肯定比你坐公交车快。”   “最近千万不要去接我,我们单位门口特别乱,吓人极了!”   一家三口在饭桌边落座,谢妍稍微喘一口气,又夹两筷子热菜,这才有余力朝家人们八卦起来。   她唏嘘道:“刘柯美儿子的女朋友打上门了,前不久天天在单位门口闹事,把我们好多人都吓坏了,保卫处的人赶都赶不走。”   “打上门?”   “对啊,我才知道你上次说得没错,孙鞘确实跟附近哪个村的小姑娘谈恋爱,然后小姑娘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到医院一查怀了。”谢妍为难道,“但孙鞘家里不乐意,说孩子不是孙鞘的,反正就一直拖着,你也知道刘柯美那德行,估计还对小姑娘说不少难听话。”   楚霄贺皱眉:“这叫什么事儿,好好负责就完了。”   “可不是,然后小姑娘一生气,直接叫自己哥哥们过来,把孙鞘堵家门口暴打一顿。他们当时还有人报警呢,警察过来后那小姑娘就往地上滚,哭闹着骂孙鞘是杀千刀负心汉,还叫嚷着让警察抓她吧,反正她也不想活了,就这么一尸两命!”   楚稚水已经能想象现场警察的绝望,她表情古怪:“那警察同志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带到派出所劝和,让小情侣别瞎吵,好好回家过日子,两边都打不得骂不得,冤家宜解不宜结,赶紧挑日子结婚,传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谢妍道,“接着小姑娘家提结婚要求,孙鞘得掏一百万彩礼,婚礼费用另算,要大张旗鼓办!”   楚霄贺点头:“还行,他们家凑凑能凑出来。”   楚稚水:“爸,不是,人家要你这个思路,就没前面那档子事儿了,孙鞘家绝对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啦,说结婚可以彩礼没有,一分钱都别想让他们多掏,这不就拉横幅到我们单位门口闹事。听说去过孙鞘和他爸那边了,估计得闹到两人真结婚。你不知道那群哥哥多混不吝,他们就聚在门口不走,还嬉皮笑脸说到时候请我们保卫处的人喝喜酒。”   “没有人管吗?”   “谁也管不了啊,警察来过了,他们说‘同志,这是我和我妹夫家务事,你们就不要瞎掺和了,谁家两口子都会吵架,不是啥大事儿’,还说‘你们拘留我干嘛,拘留结束我还来,反正家里兄弟多得很,轮换着拘呗’。”   楚稚水:“?”   楚稚水惊叹:“还能有这种操作?又不是驾照销分。”   楚霄贺:“这是碰到狠人了啊。”   谢妍显然憋坏了,她绘声绘色道:“不光有警察来,还有槐江电视台记者跑过来报道。记者还问他们‘这么闹不怕妹妹嫁进去受苦吗’,这些人一点不带害怕的,面对镜头都不慌,张口就是‘新夫妻结婚都有摩擦,不听话再接着打,打着打着就磨合好了,人一辈子不都这样,一睁眼一闭眼活完了’。”   “咱们家是不爱看电视,没准这两天就有报道。这事儿确实最先是刘柯美家不地道,谁让孙鞘想着白睡人小姑娘,但我听单位的人说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儿,一直都不愿意到医院检查,孩子是谁的确实不好说,反正就闹成现在这样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刘柯美和孙鞘再鸡贼,也不料能够踢到铁板,简直有苦说不出,估计真被女方家揉捏一辈子。   其他人没见识过这种事,堪称最近劲爆八卦1。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单位同事知道,连槐江电视台都播报,彻底将孙鞘等人的名声搞臭,今后在槐江市抬不起头来。   楚稚水感慨道:“阳间新闻啊。”   大家都求仁得仁,可谓社会正能量。   槐江观察局内,窗外的大树越发浓密,枝头的嫩叶被暖风吹成深绿,等到气温继续升高,炎热的夏季就要来临。   楚稚水用手机看一眼天气,人参播种分春天、夏天、秋天三个播种时期,也不知道老白在茶园附近的地里忙得如何。各地区的温度有所不同,人参种子在适宜的气温里播完最好,否则会影响到出苗率。   最近是经济开发科的悠闲时光,茶园工作结束,新产品在开发,偶尔忙着评奖,每天准时下班。   楚稚水给秦主任做的方案获农业扶贫项目奖,不但有助于槐江当地的茶农,连带经开科后续产品也有政策扶持。如果有企业选用观局牌产品,可以获得一些优惠条件,提升新产品竞争力。   秦主任对获奖一事感到高兴,这毕竟也算他的工作成绩,还热情安排楚稚水去银海市领奖。他心里想得很明白,没有楚稚水穿针引线,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办成。   楚稚水有点犹豫,她确实没什么事,但就为领奖跑一趟,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没马上回复秦主任。   食堂里,金渝听完此事,她震惊地瞪大眼,迷茫道:“你要去银海出差?那我怎么办呢?”   楚稚水疑道:“什么怎么办?我就去一两天。”   “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俩了!”金渝慌得手足无措,“说不定你回来只能在食堂饭菜里看见我!”   “等等,你不是不可食用的鱼类?”楚稚水无奈,“而且牛哥烧鱼的时候看到了,也会认出你让厨师捞出来的,否则就得启动食堂食品安全事故应急预案。”   金渝深感性命垂危,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去的话,我会死的。”   楚稚水见金渝如此排斥,心说不然带她一起去,然而想到辛云茂又感觉不行。这是激化群众矛盾,而且局里的差旅费压力比较大。   这样一寻思,不然就算了,谁料接下来银海的事情没个完。   下午,楚稚水接到陌生号码来电,号码所在地竟然是银海市。   “喂您好,请问是楚稚水么?”   “您好,我是。”楚稚水对电话那头的男声并不熟悉,“请问您是?”   “我是新透视频的齐畅,托朋友要来您的联络方式,您可能不太熟悉新透视频,我们是一家被绿盈集团投资的新公司,听说您刚刚从龙知离职,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意向,方不方便见面聊一聊?”   楚稚水有所领悟,对方八成想挖人,答道:“不好意思,我目前不在银海市。”   “没关系,那您什么时候回来?”齐畅礼貌道,“我们到时候约个时间?”   “我确定好时间立马答复您,好么?”楚稚水一边用电脑搜索公司名,一边和气地说道,“我跟您加个微信,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提前了解的资料,您也可以发给我。”   新透视频创建没多久,网上的信息实在太少,但绿盈集团还挺靠谱的。龙知视频当初也有绿盈参投,现在再投资建立新透视频,只能理解为要养蛊搞竞争,想一口气吞掉全部市场。   片刻后,楚稚水看到齐畅发来的资料还挺惊讶,她原以为齐畅是公司hr,没想到他是新透视频大老板,类似于李龙科在龙知视频的位置。他能够亲自打电话,看来挖人很有诚意。   楚稚水倒没有回银海市的念头,但她记得王怡文想要换工作,没准是个好机会。   当然,她得先跟齐畅见一面才行,那就必须要去银海市出差了。   局长办公室内,胡臣瑞听闻楚稚水申请前往银海市出差,他倒没有任何异议,二话不说就拍板答应,话里甚至透出一丝欣喜:“小楚,那你不然多待两天吧,也别急匆匆地往返,银海局那边有招待所,他们到时候都会安排好,你过去不用担心!”   “按理说弄完茶叶这事,我也该跟叶局联络一下,但最近一直抽不出空来,不如你就代表我出面过去,反正茶叶能卖成也是你的功劳。”胡臣瑞笑呵呵道,“我会跟叶局提前说一声的。”   楚稚水心想她和局长职级差那么多,怎么可能代表胡局出面,叶局知道也会感到不快,但胡局似乎完全不在意此事。   “胡局,这不合适吧。”   “合适,非常合适。”胡臣瑞思索一番,他语气放缓,意味深长道,“小楚,你是能成大器的人,跟叶局见面时能忍就忍,你要实在忍不住,我给你一个纸袋,到时候打开纸袋就行了。”   胡臣瑞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白纸袋,最上方被严密封住,捧在手里颇有分量,有点像面包店装吐司的食品袋,只是看不见里面的内容。   楚稚水道谢完接过,她从办公室出来后晃一晃,只听纸袋里哗啦啦作响,好像装满颗粒状的东西。   古有诸葛亮锦囊妙计,今有胡局的神秘纸袋?   机票很快订好,楚稚水要去银海市出差,自然要告诉科室的二妖。   金渝听完疯狂冒泡泡,她恨不得当场哭出声,坚决不肯让楚稚水走。楚稚水只能私下建议,金渝实在害怕得不行,可以到后勤科牛仕那边躲两天,自己办完事情一定会尽快回来。   辛云茂则对她出差的事毫无反应,谁也没法从他脸色上看出什么。他无动于衷地听完,只是单手拨弄着糖堆,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楚稚水原以为他会使小性,没想到他竟如此平静,一时间颇感意外,说不出什么滋味。   银海市,机场气派开阔,国际和国内航班各有通道。   银海市作为国内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刚一落地就能感受到其时尚繁华及历史底蕴,机场外侧被设计成高科技空间站般的亮眼形状,机场内的店铺门面却布置得古色古香,摆着当地的特色小吃,方便游客们出发前购买手信。   这里既有琳琅满目的美食商铺,也有光鲜昂贵的奢侈品店,每年的销售额度相当惊人。   楚稚水上大学后对银海市逐渐熟悉,她熟能生巧地在机场里穿梭,打算要是局里面没有安排,就先跑到王怡文家里借宿。两个人好久没见,等王怡文下班后,还能晚上出去喝点小酒。   胡局说会给银海局打招呼,但她一向对局里期待值不高,来之前就跟王怡文说过,实在不行到对方那里住。   谁料观察局妖怪这回挺靠谱,楚稚水还在转盘等行李,突然接到陌生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是略尖的男声,客气道:“您好,请问是槐江局的楚科长吗?我是银海局的杜子规,您叫我小杜就行,我已经在接机口等您,拿完行李出来就能看见我,我拿着牌子的。”   “好的,辛苦您了,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拿完行李。”   果不其然,楚稚水一出来就看到杜子规,还被他一路引导往停车场走。   杜子规个头不高、满面笑容,嗓音极具特色,一见到她就热情地张罗起来,不是抢着拉行李,就是帮忙开车门,连上车后都在源源不断地寒暄,真跟大多数人类机关单位里的科员差不多。   “楚科长,招待所那边的房间开好啦,最近银海气温变化挺快,估计您刚从槐江来不适应,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前台说。招待所旁边是咱们局里,您最近外出要用车就给我打电话,我到时候开局里的车来接您。”   “好的好的,您费心了。”   楚稚水被这一串话都搞懵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杜子规,总感觉这跟槐江局不太一样,一度怀疑妖怪该不会派个正常人来接她吧?   这自来熟的态度和周全的待客方式,真不像妖怪该有的,实在让人不习惯。   楚稚水暗中观察杜子规,想要看他是否有异常,就像金渝吐泡泡一样。   杜子规正在开车,他察觉她的视线,疑道:“怎么了吗?您要是口渴,旁边放着水。”   “好的,谢谢。”楚稚水欲言又止,“您也是……”   杜子规似不理解她的意思,他停顿片刻,恍然大悟道:“啊,对,我是妖怪,忘记您是人类,看不出我们了。”   “嗯,谢谢您,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楚稚水得到答案,她终于松一口气,不知道如何形容,委婉道,“……只是您真的很像人,比好多妖怪都要像,我确实有点认不出。”   不是化人后的相貌多出色,而是现代交际手段极好。   杜子规喜不自胜:“谢谢夸奖,谢谢夸奖,您也很像妖怪!”   “……” 第25章 她是他唯一信徒,当然是有求必应   银海观察局位于银海市寸土寸金的地段,他们坐车行驶在开阔马路上,没多久就看到古建筑屋檐,在繁华都市中若隐若现。   年代久远的沧桑古楼和现代化的办公建筑相结合,让银海局别有一番风味,尤其待到暮色四合,一片喧嚣的灯红酒绿中,静谧而安详的古建筑更显悠远。   楚稚水上大学时经常坐车路过此地,她和同学们当初还想到古楼附近转转,却被遗憾告知那是被保护的古建,而且从不对外开放,目前归银海观察局。   威严的铁门拦住去路,她们那时透过栏杆偷看,正前方的办公楼外是来办事的人员,灰檐白墙的高耸古楼坐落在后方,距离大铁门有好远一段路,被其他楼众星拱月般围着。   本地同学当时还介绍,她从小也没有靠近过古楼,据说这里跟银海市风水有关,特殊节日还有达官贵人到访。每座城市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趣闻,大家听完一笑带过,全都没有当回事儿。   现在,楚稚水故地重游,她乘车进入大铁门,真正站在古楼脚下,这才领悟同学当年的话。   这古楼哪里跟银海市风水相关,分明是妖怪考编上岸的单位,特殊节日有达官贵人到访,应该就是重要保障期领导视察,连套路都跟人类单位一模一样。   古楼有着尖顶,翘起的灰屋檐,肃穆的白墙面,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宛若奔涌海面中指路的灯塔。它单拎出来跟纸醉金迷的银海市格格不入,但真正矗立在城市里又异样和谐。   杜子规将车停好,他帮忙将行李取下来,回头发现楚稚水被古楼吸引目光,笑着介绍道:“那是银海局观察处工作的地方。”   “观察处工作的地方?”楚稚水一愣,“整栋楼都是吗?”   杜子规从未到其他地方工作,好奇道:“对,观察处和其他部门不在一起,槐江局不是这样么?”   “……我们是建在地下。”   “那应该也很气派!”   楚稚水回想咯吱作响的木楼梯,反正她没感觉出任何气派来,忍不住又回头瞄一眼古楼。别人局里的猫窝就是大,一点不怕被抓坏挠坏,居然还用的是古建筑。   银海局面积比槐江局小,但所有地方都实打实被开发。职工食堂不但是丰盛的自助餐,旁边还配备网咖和健身房,甚至有人才公寓供职工居住。   楚稚水逛一圈才发现财力惊人,怪不得胡局是宰大户的态度,这条件比不少人类大公司都好。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有钱啊?   这就是同妖不同命嘛!   楚稚水想到金渝可怜兮兮的工资,她实在不明白妖和妖的差距为何那么大?   杜子规将楚稚水带到招待所,他还殷勤地帮她办理入住,招待所听起来很土,但环境其实很不错,完全就是人类酒店配置。前台的服务员满脸微笑,她还亲切地为楚稚水介绍,如何使用客房服务。   楚稚水拿好房卡,她在楼道里等电梯,犹豫道:“她也是……”   “不不不,他们都是普通人类,只是来这里上班,完全不知道我们的事。”杜子规解释,“这家招待所分两部分,里面这边是接待局里宾客的,外面那边是接待人类散客,也是局里的营收手段之一。”   “原来如此。”楚稚水了解地点头。   银海房价是槐江十倍,房租等也居高不下,让不少刚工作的毕业生叫苦不迭。槐江局的大片空地没开发无人问津,银海局的土地却投资回报率很高,稍微经营就有不少钱进账。   “我们局里还有不少类似的店面,服务人员基本外聘,一般都不是局里的。”杜子规笑道,“说起来,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局里编制的人类!”   “谢谢,我很荣幸。”   只要他别夸她像妖怪就行。   楚稚水入住后跟杜子规告别,约好明天再到局里碰面,便关门开始收拾行李。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床头有暖黄色的阅读灯,连遮蔽光线的窗帘都是电子遥控。   楚稚水休整完,她还跟金渝打电话,询问对方今日情况。   “你今天是待在牛哥那边吗?”   “没有呢,就待在我们这边。”   “啊?”楚稚水疑道,“你不是害怕吗?”   “他今天没有出现,办公室里只有我。”金渝老实地回答,“不过我也没什么事可做,报表什么的都弄完了。”   这段时间确实是经济开发科空闲期,不然楚稚水不会来银海市出差。但她没料到辛云茂会翘班,仔细一想他确实只在朝八晚五出现,而且都是她也在办公室的时候。   楚稚水大度道:“没事,没事做就摸摸自己吧。”   金渝:“?”   既然没工作,都放松一些,让二妖放飞自我好了。   他们就拿这点工资,还没有自助餐和健身房,更没有舒适的妖才公寓,能把工作干成这样仁至义尽。   次日,楚稚水醒来后就到银海局报到,终于见到大名鼎鼎的叶华羽局长,刚一见面就被对方夸张的打扮吓一跳。   叶华羽身材略壮却头小脖子细,他浑身穿戴都是名牌西装,银光锃亮的皮带,珠光宝气的手表,活脱脱一副暴发户形象,连西装颜色都格外浮夸。   叶华羽倒没什么架子,他根本不在意楚稚水代替胡局过来,高声道:“小杜,你这两天带人家转转,到银海的各个景点转一圈,这边跟槐江可不一样,好玩的东西多着呢!”   杜子规立马跟在后面点头:“是是是,叶局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行,别招待不周!”叶华羽热情洋溢,“我们局里不差钱,小楚你放心玩吧!”   楚稚水礼貌道:“没事,叶局您不用客气,其实我大学是在这边读的,也没什么想逛的地方,这回主要就是来弄点工作,顺便替胡局给您带声问候。”   “原来你来过银海市。”叶华羽惊讶,“老胡真客气,问候什么啊,每年拨事业费的关系,我俩不用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叶华羽撩起袖子看时间,露出闪瞎人眼的名表,说道:“我们在局里转转?”   楚稚水赶忙应声:“行,那我也跟着您学习一下。”   说实话,楚稚水不喜欢陪领导到处逛,她以前跟胡臣瑞都有事说事,没事各回各屋忙业务,但对着其他局长不能这样。   银海局里,叶华羽一路不但要大肆夸耀,还要招呼杜子规干这干那,反正嘴皮子就没闲着过,不但领导的威风摆出来,还一副狂秀家底的土财主模样,磨得楚稚水耳朵都快起茧子。   她现在理解胡臣瑞的话,什么叫做能忍就忍,叶局到底是什么鸟,脑袋没被胡局的狐爪打爆?   片刻后,叶华羽第无数次撩起袖子,他看一眼手表,提议道:“待会儿就该用餐啦,小楚有去我们食堂吗?山珍海味什么都有,跟槐江局可不一样!”   “昨晚去过一次。”楚稚水看他坚持不懈看时间,她内心麻木,但面上不显,故作好奇道,“叶局的表看着不一般,价格一定很贵吧。”   她脑袋又不迟钝,一秒识破他频繁瞧时间的缘由,必然是希望有人提到此事。   有那么多钱买表却挑这么土的款式,这品味确实不一般。   叶华羽终于等到想听的话题,他瞬间喜笑颜开,滔滔不绝道:“其实不算贵,看着还行吧?我跟你说手表这个东西学问大了,当时买表的时候他们向我介绍,戴什么样的表就彰显什么样的身份,展现出你的特点来……”   楚稚水:“……”是的,这块手表就展现您审美不高的特点。   叶华羽状似不经意地拉踩:“穷玩车富玩表,对了老胡买表没有,平时没看见他戴过呀?”   “我对手表研究不深,所以不太关注这些。”楚稚水自然地岔开话题,她从兜里取出白色纸袋,温和道,“您稍等一下,胡局还让我带来点东西。”   胡局以前为讨要更多事业费,该不会每次都受一肚子鸟气,想想就辛酸得眼泪往下流淌。她不想再陪聊无趣的奢侈品,决定打开胡局送的纸袋,瞧瞧究竟是什么纸袋妙计,能够让聒噪的叶局彻底闭嘴。   纸袋里应该不会装枪吧?城市内开枪打鸟可能违法。   她明年要让茶叶涨价,二倍价格卖给银海局,算作她刚刚的精神损失费。   楚稚水脑海里闪现无数主意,她打开白色纸袋却一懵,装的居然是黄橙橙的咸蛋黄玉米粒,拆开后咸香扑鼻,还有一次性手套。玉米粒脆香可口,颗颗包裹着咸蛋黄,难怪会在纸袋里哗哗作响。   救命,怎么会是吃的?   这是什么意思?   楚稚水大脑一片空白,她索性伸手递出去,僵硬道:“叶局,来点吗?”   这语气真像递香烟,递出的却是玉米粒。   叶华羽探头望袋里一看,他顿时眼神一亮,欣然地戴上手套:“哎呀,老胡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叶华羽开始嘎嘣嘎嘣咀嚼,他吃这个似乎有点费劲,无暇再说炫耀之词,也没法指使杜子规。   世界重归宁静,可谓岁月静好。   楚稚水长舒一口气,她发现狐狸不愧为狐狸,兵不血刃就能获取胜利!   叶华羽吃完玉米粒,他回味一番,继续道:“这个是好吃,但老胡没吃过更好的,我们当初在五星级大酒店……”   楚稚水戴着一次性手套,她坚定地掏出一把,塞到叶华羽手心里,郑重道:“叶局,您再来点儿。”   “咦?好吧好吧。”   叶局继续嘎嘣嘎嘣,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楚稚水就靠一包玉米粒坚持到午餐,没有再受叶局的荼毒,争取到来之不易的清净。   食堂内,楚稚水趁打餐跟叶局拉开距离,生怕要听到他炫耀伙食。她悄悄走到杜子规身边,随口道:“请问叶局是孔雀么?”   杜子规:“啊,真厉害,您看出来了吗?”   “是,挺明显的。”   怪不得,搁她这儿开屏呢,嘎嘎叫得人头疼。   饭后,日理万机的叶局终于要去办正事,安排杜子规负责楚稚水的后续活动。   楚稚水放松下来,她调动为数不多的精力,佯装客气地送叶华羽,陪他走到办公楼附近。   叶华羽故态复萌,又开始显摆办公大楼,说槐江局只有一栋楼过于冷清,应该建议胡臣瑞再花钱修盖才对。   楚稚水无奈:“局里经费比较紧张。”   “经费怎么会紧张?”叶华羽惊叹,“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别的局里挣不到钱呢?我们赚钱很容易啊。”   “……”   因为你们在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当然有优势!   你们这种情况那不是直接用局里土地建楼收租都能赚?只要脑袋正常就能经营明白!   楚稚水认为胡局不该在纸袋里装玉米粒,他还是应该往里面装枪,一枪打爆这花孔雀的脑袋。她决定明年要三倍价格卖茶叶,当初还是年少轻狂不懂事,不听胡局作为过来妖的话,就不该想什么兄弟单位情,叶局被宰属实是他活该。   正值此时,办公楼前突然喧哗起来,一名衣着高档的男子在门口痛哭流涕、咚咚磕头,他声嘶力竭地不知在喊些什么,很快又被局里的保安带离现场。   其中依稀飘来一句:“我有钱!你让我掏多少钱都行!”   楚稚水一怔:“这是怎么了?”   “啊,不用在意,估计又是想加塞儿的。”叶华羽嫌弃道,“局里天天都有这种人,认为全天下该围着他转,不给他把事情办完就来闹。”   “他撞邪了?”楚稚水道,“或者跟妖怪有纠纷?”   “撞邪的人多了,跟妖怪有纠纷的人也多了,我们都是按轻重缓急排序,但总有些人想花钱走后门尽快办事。”叶华羽道,“你可不要同情这种人,他们在这里哭得凄惨,走出去那都硬气得很,精明算计叫一个厉害,残害同类从不手软!”   银海市整体经济发达,自然汇聚名流富贾。很多富人的发家史都不干净,他们跟妖怪缔结协议,等到真正发财又翻脸,最后闹得满地鸡毛,少不了让观察局解决。   除了天生开眼的人,很少有普通人跟妖怪沾边,正常人都踏踏实实过日子,谁会想靠歪门邪道发财或迫害旁人。   叶华羽眼睛微眯,轻飘飘地笑道:“你是人类更应该明白,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擅长去欺压别人,不是么?”   “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等级森严,就是这么个道理。”   楚稚水沉默。   她想说不是,人类有好有坏,就像妖怪有好有坏一样。   但她觉得现在这么说没意义,在叶局眼里她也是人类,听着就像为人类无力辩护。   双方并不熟悉,还在工作时间,这种跟业务没关系的辩论不需要出现。   楚稚水轻笑一声:“您刚刚说得对,银海局确实跟槐江局不一样。”   槐江局的妖怪是不可能直接对她说这种话的,那都是些傻妖怪,每天都在说傻话,却说得都比叶局动听。   叶华羽听她岔开话题,他也顺着往下讲,兴奋道:“我们局里条件更好吧!快让老胡把你调过来!”   “谢谢您,不过我是槐江人,还是更适应那边。”   她是不可能接受在银海局工作的,原因是体会到叶局从骨子里对人类透出的不屑。即便他们嘘寒问暖、出声夸赞,夸得也是“你真的很像妖怪”,但倘若人类在他们眼里是被轻蔑的存在,这一句话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讽刺。   那她还是不要像妖怪,更像一个人类比较好。   银海局里的工作弄完,楚稚水婉拒杜子规开车载自己的提议,打车前往另一处地方跟齐畅见面。   她来银海市一是为观察局的事务,二是收到新透视频ceo齐畅邀请,琢磨如何将工作机会推给王怡文。   咖啡馆内,三十岁出头的齐畅面容清秀,他文质彬彬、斯文儒雅,说起话来也有条不紊,确实是值得被绿盈集团选中的人才。   “其实绿盈投资龙知视频,当初也是寄予厚望的,但很可惜李总给出的成绩一般,没有看到明显的变化,这才考虑让我创建新透视频。”齐畅道,“明明烧钱的速度很快,最近数据反而有所下降,确实让我们挺不理解。”   楚稚水从容道:“龙知早期依靠的是富有特色的用户生态群,实际技术水平远不如其他公司,李总融完a轮主要拓展技术层,开始大量引进和效仿其他公司运营模式,反而冲淡最初的特点,增量下降很正常。”   这个小破公司当初能创业成功,就是市场里别具一格少竞品,否则哪有逆天气运被发现,但李龙科非要快速扩张效仿其他公司,最后无疑是死路一条,这才是刚刚展现颓势。   她离职时就猜到这一天,但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不过她也知道李龙科在想什么,他其实就没打算好好做公司,疯狂招人加快速扩张,借机继续找人融资,只要报告上的数字够大,总有投资人能被诓到,然后再用投资人的钱给自己开高额年薪,顺带使用公司里豪车四处招摇,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如果他的骗钱大业够顺利,没准龙知视频真能上市,再把手里股份一次性套现。龙知视频会在上市后跌破发行价,前期膨胀式扩张的公司会飞速裁员,最后彻底变成一潭死水。   但那时大股东都财务自由,谁又会来收拾烂摊子呢?   只有普通员工和股民受伤的世界形成了。   这些衣冠楚楚的投机分子赚钱都玩这套,在金融投资行业里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她能做但不屑做,所以她选择走了。   齐畅面露钦佩:“你说的跟我们内部分析一样,所以我们希望新透视频能在市场上长期立住脚,做一家真正内容独特的品牌公司!”   “……原来如此。”   楚稚水没好意思说她听过这段,李龙科当年也说过这话,后来他融资完又撤回了。   好在她不必再用时间验证齐畅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李龙科,左右就是给王怡文找个新平台,先让好友跳槽大赚一笔再说。   双方交流还算顺利,楚稚水聊得差不多,先遗憾表示已入职,又借机推出王怡文,点明对方在龙知视频任实职,绝对比离职的自己更了解情况。王怡文还没竞业协议在身,简直就是被挖的不二人选。   齐畅最开始惊讶于楚稚水不来,但他很快也接受她的推荐,愿意跟王怡文面谈看看。   天色渐暗,霓虹闪耀,晚上的银海市像一座不夜城,完全被星河般的灯光环绕。   楚稚水和齐畅从咖啡馆出来时,正巧能看到城市最美的夜景。   “但你不能来真的可惜,不过以后还可以联系。”齐畅看一眼时间,主动道,“附近有家日料叫竹都很有名,我刚刚订到他们家位置,不然我们晚上到那边用餐?”   楚稚水听到熟悉的店名,她错愕地看向齐畅,脱口而出道:“啊?”   “怎么了吗?你不喜欢吃日料?”齐畅声音放轻,“但他们家食材还不错,说不定会改变你印象。”   她当然知道食材还可以,毕竟她以前经常吃竹都。这家日料简直是圈内人谈事或泡妞的最佳场所,以贵到离谱的价格和高端至极的环境闻名,连服务员都浑身定制西装超级有范儿。   她想不明白的是,事情都已经谈完,还去竹都做什么?   楚稚水恢复镇定,提醒道:“竹都还挺贵的。”   “请漂亮的女士吃饭值得破费。”齐畅一笑,“愿意赏脸吗?”   “……”   楚稚水望着齐畅清秀的脸,心叹他真是高情商的人。他刚刚谈正事时没透露半分暧昧,现在却游刃有余地切换出绅士风度,要说没哄过两位数的女生都没人相信。   成年男女的试探都暗流涌动、充满张力,但楚稚水不知为何从不会被crh击中。她凭实力单身至今,脑袋里天然就有一块冷静面板,开始自发地分析起来,无法立刻进入松弛状态。   齐畅真的很聪明,假如楚稚水选择入职,他绝对不会说越线的话。如果是职场恋情搞掰,那必然高风险隐患,他不会做如此鲁莽的事。   但楚稚水没选择入职,自动就被他放另一区,所以他从咖啡馆出来后态度变了。   很现实也很理智,符合多数人思维。   楚稚水笑着婉拒:“不好意思,但我晚上一般不吃饭,现在都不太饿。”   “一点都不吃吗?”齐畅怔神,“他们家甜点也还可以。”   “对不起,确实不习惯吃晚饭。”   齐畅面露遗憾,他倒也不纠缠:“那下次有机会约午饭吧。”   楚稚水客套地应下,又婉拒他开车送自己,心里清楚不会有下次。   大家都是合得来就聊合不来就散,高效又快餐式接触,几顿昂贵的仪式感饭菜、几个新款的专柜名牌包、几次奢侈的海外酒店游,有钱男人们常见又老套的把妹手段,但在人类社会里就可能被称为浪漫好男人,主要剩下的男人更抠更差。   只是她可能真山猪吃不了细糠,即便在银海市假扮都市丽人很多年,依然还是没法接受这一流程,总觉得跟这些男人吃饭好累,无时无刻都得表演最佳状态。他们很假,她也得假。   因为她身处暴利行业,所以见识过太多事情,总是怀揣着戒备心理。   高学历又富有的精英不代表人品出众,甚至能坏得理直气壮,原因是社会本质慕强,有无数人会为强者找借口。投资有钱后就乱泡女大学生,或者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都算是最低的程度,财富和地位足以彻底颠覆一个人。   楚稚水思及此,她忽然露出自嘲的笑,白天时还不赞同叶局的话,但她的潜意识早翻涌出什么,不然不会有被踩到痛脚的感觉。   她知道李龙科赚一票就跑是残害同类,她知道圈子里男女关系乱而对齐畅心怀警惕。   她作为人类确实更明白,因为见识过这些情况,所以对叶局的话发恼,更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全人类名声被少数败类抹黑的不满,甚至沦落到被银海局妖怪指点的地步。   她可能真是小城市长大的土人,跟大城市里的洋气人玩不到一起去,也跟大城市里的洋气妖玩不到一起去。   土人就该跟土妖一起玩,圈子不同就不要硬融。   凉爽的微风拂面,楚稚水缓过神来,她突然想起什么,打开钱包检查起来,果然看到竹都的会员卡。原本早就遗忘这家日料,谁知被齐畅提醒过后,想起以前在店里储值。   因为她过去常在竹都跟人聊工作,所以干脆一次性储值高额度,这笔钱自然被龙知报销,但现在好像还剩下一点,应该可以再吃一顿?   她好像还欠某个妖怪一顿饭,用来偿还老白出现那晚,他赶到桥上来搭救她。   “辛云茂。”   楚稚水没怀揣太高的期望,她找一个角落试探喊出声,等当真看到熟悉的黑色裂缝,还是讶异得合不拢嘴。   缝隙中,辛云茂身着简约的白衣,夜晚朦胧的灯光让他冷峻的面庞柔和,连漆黑的眼眸都在霓虹灯中泛点光彩。他一只手插兜,随意地踏出来,又见她挺愕然,扬眉道:“为什么这副表情?不是你叫的我?”   “不是,我就是试一试,居然真叫出来。”楚稚水两眼发懵,“我现在可是在银海,你怎么能从槐江跑过来?”   他这技能可以节省好多差旅费,难怪对她出差这件事如此淡定。   “你是我的信徒,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辛云茂停顿片刻,他鸦黑的睫毛垂下,语调轻缓如夜风,补充道:“只要叫我名字,只要你想见我。”   她是他唯一信徒,当然是有求必应。 第26章 竹都   暮色降临的银海市像璀璨的星空,城市夜景如满天繁星让人眼花缭乱,但白衣墨发的辛云茂却似如洗的月光。即便他身上没有任何点缀,依旧能不动声色地压住星辉,一如明月从浅云中露面,众星就在黑夜里暗淡。   楚稚水难以形容此刻感受,就像古人仰头赏月时词穷,心底被妙不可言的月辉触动,然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唯有目不转睛地用肉眼记录下这动人的一刻。   这座城市巨大而繁华,大到没有任何人指责你的行事做派,也大到没有任何人关心你的独居生活。她曾经习惯这种保持距离的状态,人和人互不打扰,都在安全范围内。   但他说一句奇妙的话。   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来找你。   单纯的妖怪还不懂这句话对都市人的杀伤力,这是忙碌而疏离的日常中至高无上的承诺,代表不管遇到多繁杂的事都愿意赶来的决心,代表无形中挤压自己的学习、工作和休息时间,代表排除万难将对方放在第一位的迁就和纵容。   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越长大越不会这么做,可能只有妖怪才会傻乎乎的。   楚稚水沉默良久,她轻轻地感慨:“神君真厉害。”   辛云茂一怔,不可思议道:“你叫我什么?”   “神君?”楚稚水疑道,“茶园的妖怪不都是这么叫你。”   辛云茂呼吸微窒,他一时有点无措,除了八面玲珑的胡臣瑞外,妖怪们一般都是挨打完才这么叫。这种称呼代表对他封神身份的认可,但不是所有妖怪都接受他的存在。   她以前从不接受神和信徒,这是第一次这么叫他,瞬间叫得他心慌意乱,凌乱的思绪如风中摇摆的嫩叶,只能随清风飘来荡去。   辛云茂略感别扭,他下意识地侧开视线,又用余光打量楚稚水,冷不丁狐疑道:“为什么化妆?你要见谁吗?”   楚稚水在槐江局素面朝天,她根本不在意时尚搭配,但现在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细腻脸庞闪着微光,明显跟平时不一样。   “今天还能见谁,不就是见你嘛。”   “……哦。”   辛云茂含糊地应声,他伸手捏捏耳垂,发现自己化人后有新功能,在某些情况下耳根会莫名发烫。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有那么明显吗?”楚稚水惊异地抬眼,“连你都看出来。”   辛云茂没有回答,他一直就能看到。   楚稚水恍然大悟,难怪他今日露面后格外正常,非但没有自恋地胡言乱语,甚至措辞都小心翼翼,时不时还要偷瞄她脸色。他有时候跟小动物一样,平时故意跟她对着干,还总说一些令人无语的言论,但感受到她情绪低落就安静下来,只能在她身边默默地蹭来蹭去。   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话能哄人开心,所以就一声不吭地待在她旁边,相当朴素的安慰方式。   “确实有一点。”楚稚水失笑,“但没有关系,吃顿好的就行,不是还欠你一顿饭?”   “今天不去便利店吃饭团,带你去人类的昂贵餐厅。”   竹都,清新雅致的装潢门面,溪水绕竹的景观设计,氤氲暖黄的灯光氛围,以及定价不菲的套餐规格。这家日料店位于高层大厦,说实话位置挺隐秘,但永远不缺闻名而来的客人,还频频登上点评软件的黑红榜。   喜欢它的人大加吹捧,将其称为银海第一日料,不喜欢它的人低分狂踩,放狠话绝对不会再来。两极分化的评价丝毫不影响它的火热,无人讨论才是高端日料店的原罪。   大门前台站着西装笔挺的中年经理,他正面无表情地在电子屏核对信息,偶尔对用餐结束的顾客报以清浅而矜持的微笑,再说一句欢迎下次光临的送客语。   门外,有情侣突然被精致门面吸引目光,他们手挽手地走过来,好奇地打量起竹都,交谈道:“不然晚上吃这家?”   “你们家有菜单吗?”男子询问中年经理,“拿给我们看看?”   中年经理抬起头来,他不紧不慢地扫视对方,假笑道:“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订吗?”   “没有。”   “那您今天可能没法用餐,我们晚上的位置排满了。”   女子开口道:“我们可以等位,你先拿下菜单。”   “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预约制度,每个时间段位置有限,今天晚上确实没空位。”中年经理随手取过菜单,双手将其递给对方,和煦道,“当然,您可以看一眼菜单,只是每天菜品也会变化,这是我们的套餐设计。”   女子翻开菜单,她顿时被数字吓到,惊叹道:“这么贵!”   竹都日料不需要点餐,菜品早被搭配好,根据价格选套餐就行,一顿饭吃掉普通人一个月的薪水,堪称每一口都是金钱的芳香。   “走吧走吧。”男子赶忙揽她离开,“我们还是去你喜欢的店算了。”   中年经理满脸笑容,他轻松而轻蔑地收回菜单,目送小情侣逃离的背影,同样的事情每天都发生,简直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准时。   没过多久,另一对情侣抵达日料,他们话都不说就往里进。   中年经理见过这种莽撞情侣,他发现二人气质不错,连忙挤出营业微笑,提醒道:“不好意思,我们是预约制度,今晚已经没空位……”   轻缓的女声响起:“那就去包间。”   一张纯黑色的卡片出现在中年经理视线内,上面有竹都料理的logo,右下角有片小小竹叶。这是店里的会员卡,只有消费达到一定金额,一次性高额储值才能办理,优点就是直通包间不用坐大堂。   大堂需要预订,包间只给会员。   楚稚水递出会员卡,又看经理没反应,迟疑道:“包间有人了?”   她当时储值就是觉得包间适合聊工作,但李龙科等人都喜欢大堂,一般来说包间不会有人。   “没有没有,我这就为您带路,两位小心脚下台阶。”中年经理一秒切换态度,亲和地在前引路,领着一人一妖往包间走。   曲径通幽后喧嚣再起,大堂内都是用餐的客人,昂贵不代表环境安静。   酒过三巡,易醉的清酒染红客人们的脸庞,众人在发烫的氛围中高谈阔论,或者跟同行聊着手中项目,或者跟伴侣吹嘘自己的社会身份,物欲横流又灯红酒绿的场面。   辛云茂看到喧闹的人群,凝眉道:“我们要在这里吃饭吗?”   “你想在大堂吃吗?”楚稚水道,“这里有点吵吧,你要是在大堂吃,很快就能听到隔壁桌的大项目,没准他们要聊个两万亿什么的。”   不少客户喜欢大堂聊事,享受的就是炫耀快感,这年头嘴上的钱不带“亿”都吹不出口。   辛云茂不解:“两万亿?拿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救房市吧。”楚稚水调侃,“我每次来这里都新奇,就感觉人人手上几百亿,聊的不像人民币像津巴布韦币。”   中年经理硬着头皮道:“包间到了。”   包间是素雅的榻榻米,将大堂噪音隔绝在外。一旁的竹筒接着潺潺流水,等到撑不住就当啷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竹敲春雨的意境。   楚稚水在榻榻米边落座,她眼看辛云茂坐过来,赶忙一指对面位置,解释道:“这里要上菜的,你可以坐那边,跟坐车不一样。”   辛云茂一愣,坐到她对面。   没过多久,身着和服的女服务员进屋问好,紧接着优雅有礼地上菜。她将无数精致的小盘一一摆上桌,分别放置在楚稚水和辛云茂面前,轻声解释食物吃法,随即悄无声息退下。   精美小碟中东西不多,颜色相当鲜艳,但都只有一点。鲷鱼、鱼子酱、鮟鱇鱼肝、蓝鳍金枪鱼、北海道海胆,新鲜的食材井然有序上桌,五彩缤纷地摆得满满当当。   辛云茂看着桌上的鱼类百科,他眉头微皱:“都是鱼?”   “日料基本都这样。”楚稚水眼看他老毛病犯了,“金渝没法食用的,你不要发散思维!”   “哼。”   楚稚水温声道:“尝尝看呢?”   辛云茂握起筷子,他漫不经心夹起一块,细嚼慢咽后就吞下,只感觉没滋没味的,说不出来有哪里好。他其实不用进食,封神后彻底辟谷,喝水和晒太阳是本体习惯,没有植物会拒绝光合作用。   因为她给他带饭,所以他平时才吃,但今天的饭菜是其他人端上来的。   辛云茂抬眼望向对面的楚稚水,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用餐,看起来没有注意这边情况。他思考片刻,将筷子放回筷托,不打算继续食用。   套菜是两人份,餐具都分开的。楚稚水吃完一些,她发现辛云茂面前的食物纹丝未动,惊讶道:“你该不会吃饱了吧?你在外面偷吃什么了?”   他日常食量绝不止这样,今天怎么会变成小鸟胃?   辛云茂遭她抓包,他犹豫地拿起筷子,不情不愿继续用餐。   片刻后,寿司师傅端着食材进屋,他先是向一人一妖问好,接着带来竹都的特色寿司。   女服务员婉言介绍:“竹都寿司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选用最出色的新鲜竹叶包裹米饭,这样握出的寿司每一颗米粒都沾染竹叶香气……”   辛云茂蹙眉,质疑道:“最出色的新鲜竹叶?”   他的重音还放在“最出色”三个字表强调。   女服务员微笑:“没错,店内可以向您承诺,挑选的是最适合寿司的竹叶品种。”   辛云茂面色古怪,他欲言又止:“……”   寿司师傅拨开嫩绿的竹叶,露出被覆盖在下方的饭团。他将米饭从案板上拿起,熟练而麻利地捏握成团,再配上鲜嫩鱼肉和少量酱汁,竹都寿司就大功告成。   辛云茂全程眉头就没松开,他不能接受米饭放在掌心揉,总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骨子里的洁癖就要发作。   寿司师傅捏好一个寿司,先将其放在楚稚水盘内,然后再接着做辛云茂那份。   辛云茂眼看她要入嘴,错愕道:“你要吃这个?”   “对啊?你想吃吗?”楚稚水大方地夹过去,“那就先给你。”   “……我不吃。”   楚稚水不觉有异,她吃下竹都寿司,还是原来的味道。   辛云茂眉头微挑,他语气忽然变凉,阴阳怪气道:“好吃么?最出色的新鲜竹叶?”   楚稚水欣然点头:“还不错,毕竟都说是最出色的。”   “……”   她居然认为那就是最出色的竹子!那种被解冻后竹叶包裹过的米饭叫什么新鲜!   辛云茂听完她的话脸色发沉,他莫名其妙就郁闷起来,甚至闹脾气根本不吃寿司。   楚稚水:“真不吃吗?那我帮你吃掉?”   “不行。”   他才不吃低等竹子做出来的寿司,也不允许自己的信徒吃粗制滥造的东西,凭什么这家店说那是最出色的竹子!?   正值此时,和服的女服务员笑着问道:“两位用餐过半,感觉还满意吗?”   楚稚水还没来得及回答,辛云茂就面若寒霜,斩钉截铁道:“不满意。”   女服务员一愣:“请问您是哪里不满意呢?是服务不满意,还是……”   “不合口。”辛云茂嗤道,“食材达不到你们说的水准。”   女服务员和寿司师傅对视一眼,他们窃窃私语两句,转身推门离开房间,临走前还留一句话。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   包间门缓缓关上,只剩下一人一妖。   楚稚水一直风轻云淡吃饭,全程没有失礼的地方,现在终于暴露真面目。   她等服务员离开后,竟兴奋地跳起身,幸灾乐祸地笑道:“你完了你完了,小伙子你摊上事儿了,恭喜你激活这家店的隐藏吃法,待会儿就会有个笑里藏刀的经理跑进来,暗讽你山炮没有品位,不会吃他们家高端日料!”   辛云茂:“?”   竹都经常出现在点评软件红黑榜,红榜理由是食材优质和环境绝佳,黑榜理由是此店不接受任何对食材的恶评。   如果有顾客认为套餐性价比不合理,就会跑出来一位笑眯眯内涵你不懂日料的中年经理,他愿意为你不愉快的用餐体验打折,但绝不会承认是店里问题,肯定是你的味觉迟钝,吃不出食材的高低贵贱。   这种态度亲和地暗中贬低最为致命,经常让打完折的顾客依旧满肚子气,愤恨地在点评软件上将竹都管理人员臭骂一顿。毕竟谁来这里吃饭都不缺钱,搞这种服务手段简直膈应人。   别问竹都的经营策略是什么,没准就是让顾客花钱受气。   当然,不少人照旧频繁光顾竹都,他们会大肆肯定店内食材,俨然一副日料界的大行家,以能够吃懂竹都菜品来彰显口味高贵。他们还会说性价比极高,这么点小钱就能吃到这么好的日料,不应该再挑剔更多,再借此展现自身富有。   片刻后,包间门被再次拉开,楚稚水一秒变淑女,重新坐到榻榻米上。她很好奇辛云茂认为食材哪里不合口,明明平时从来就没有挑嘴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等待看戏。   辛云茂目睹她川剧变脸:“……”   果不其然,传说中的中年经理露面,正是先前带他们进来的人。他礼貌地跟二人打过招呼,笑眯眯地询问:“请问您觉得食材哪里不合口呢?”   辛云茂瞄经理一眼,他对外人一向不假辞色,淡淡道:“哪里都不合口。”   中年经理只当辛云茂故意找茬要求折扣,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嘴上却不卑不亢:“如果您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店里的食材都经过厨师精挑细选,选用的是当季当天最优秀的,一直以来我们的品质也深受肯定……”   “所以呢?”辛云茂冷笑,“你说是最优秀的,那就是最优秀的?”   辛云茂打眼一瞧就知道中年经理是什么东西,任何人类在他眼里一清二楚,不过是在一家昂贵的餐厅工作,就以为自己也跟着变清贵,运用职务之便看不起同类。   他最初认为竹叶不行,现在是认为经理不行。   封神妖怪怎么能受这种气?   自然就跟对方杠上。   中年经理委婉道:“有没有可能是您不习惯吃日料?”   辛云茂:“我确实是第一次吃这些。”   中年经理闻言更感轻视,他拖着长调,意有所指道:“啊,第一次吃可能确实不适应,我们家食材风味比较独特,不然这次给您打个八五折?”   中年经理无意纠缠,他自认已退一步,算是递出台阶来。   辛云茂何时在尖酸刻薄上输过,他轻嗤一声,不屑道:“你们家风味确实比较独特,第一次吃就能知道不好吃。”   中年经理:“……”   “不用打折,大家都不容易。”楚稚水眼看经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差点被辛云茂的直接逗乐,生平第一次在竹都有如此新鲜体验,笑着打圆场道,“你就凑合着吃吧。”   辛云茂冷哼:“不吃,难吃。”   中年经理同样不肯罢休,只有店里说顾客品位不佳的份儿,哪有顾客来竹都直接说难吃的。他不依不饶地追问:“我们肯定不能让您有如此不愉快的用餐体验,请问究竟是什么食材不合您胃口?您可以简单说两句吗?”   日料套餐经过多番过滤和筛选,基本挑不出任何瑕疵,他就不信辛云茂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辛云茂伸出冷白的手指,随手就一点招牌菜,笃定道:“这不是最适合寿司的竹叶。”   中年经理态度果断:“不可能,您有所不知,竹都寿司是店内招牌,完全由竹都首创,我们在全球精心挑选出最优质品种,用一种日本产的特殊竹叶来完成,这才制作出跟寿司最搭配的风味……”   “为什么你总用‘最’?”辛云茂冷飕飕道,“是你们更懂竹子,还是我更懂竹子?”   他真不理解当今这世道怎么了,居然有凡人认为比他更懂竹。   “或许您是位植物学家,对各类竹子研究很深,但我相信竹都更懂竹都寿司,在用竹叶制作寿司这方面确实挑不出更好的。”   “……”   辛云茂默然起身,他突然走向角落,没有再回应中年经理。   正当中年经理自喜于夺取胜利,却看到辛云茂是过去洗手,包间里有小型的水池,还配备干净的帕子。   辛云茂做完准备工作,他重新回到桌前,看向案板上米饭,随手就捏起一团。他没有拿竹叶包裹过的特殊米饭,反而用的是一旁碗里的干净米饭。   寿司师傅刚才作业到一半,还没将各类材料撤下来,就被服务员带着出去找经理。他想要出言阻止,无奈于语言不通,只得朝经理叽里咕噜起来。   中年经理出声制止:“先生,不好意思,还是由店内人员来制作寿司吧,您只要坐在桌边享受美食就好。”   楚稚水:“没事,你让他做一个,估计就是好奇。”   辛云茂低头认真捏寿司,他垂下深黑的睫毛,刚才看过两遍就记住顺序,不紧不慢地捏握成团,然后蘸汁放上鱼片。骨节修长的手指,干净圆润的指甲,游刃有余的动作,看上去还真是赏心悦目,比寿司师傅还像模像样。   他捏完第一个先放到楚稚水盘里,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明显露出期盼的意思,突然很像摇尾大型犬。   楚稚水刚开始有点别扭,她吃寿司师傅作品还好,但总觉得吃他捏出来的,心里稍微有些不一样。   她也不愿意扫兴,还是捧场地吃掉,慢条斯理地咀嚼,接着就瞪大眼睛,不吝惜赞美之词:“很好吃!”   柔滑鲜美的鱼片,口感适中的饭团,微微辛辣的芥末,还有一种清新竹叶的甘冽,跟他的作品两相对比之下,竹都寿司的味道就显得寡淡。这是雨后竹林的鲜翠欲滴,透着枝头嫩叶的清淡芬芳,回味无穷。   楚稚水不可思议地看他,没想到他还会手握寿司,难道是妖气让寿司变好吃?   辛云茂微抬下巴:“比他们做的呢?”   楚稚水偷瞄一眼寿司师傅,她感觉说实话伤人,但对方好像听不懂,便坦白道:“……好像更好吃。”   寿司师傅十几年的功力竟然不如新手妖怪,这确实有点过于打击自信心。   “就这种东西,你要是想吃,天天给你捏。”辛云茂终于心满意足,他自得地继续操作,傲慢道,“这不是有手就行?”   他就不信全天下有什么竹子比他好,外面寿司怎么可能比他的卫生美味!   辛云茂很快就捏出好几个寿司,他感觉人类料理相当简单,过去还以为需要开火烹饪,谁料到有这种直接制作的。   中年经理见他旁若无人,真把店里人员当空气,皮笑肉不笑道:“理解两位感情很好,您女朋友很给面子,但自己做的跟店里毕竟不同,还是由我们专业师傅来操作好吗?”   这两人怎么回事?刚刚说食材不合口,现在干脆自己捏上。   “……”   辛云茂都打算跟这个势利眼凡人决战到底,谁料到中年经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听到“女朋友”一词,惊得差点将饭团掉地上,流畅的下颔线瞬间紧绷,锋利凉薄的气场消散,取而代之是无声爬上脖颈的绯色。他嘴唇紧抿,看似没有任何表情,但颤动的瞳孔早就暴露异样,如水面破碎的波光粼粼闪耀。   楚稚水像被烫到,她慌张地摆手,同样脸热道:“不不不,误会了!”   中年经理:“?”   “行,算你走运。”辛云茂紧盯对方许久,他意味深长地憋出一句,又看向后面的寿司师傅,漠然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让他来尝尝,到底哪个更好。”   中年经理闻言心底只想发笑,感觉辛云茂见识短浅、刚愎自用。   日料的精髓就是师傅精湛的手艺,先不说对方跟师傅水平相差甚远,他根本没用竹叶米饭,用的仅仅是普通米饭,这在食材上就是天差地别,食材优劣可谓日料的决定性因素。   当然,中年经理不会正面冲突,他用日语向师傅递话,还强调要说真实感受,打算一会儿添油加醋翻译回中文暗贬辛云茂一通。   寿司师傅不懂事情如何发展到此步,他简单地做完餐前仪式,取过一枚盘子里的寿司,放进嘴里品尝起来。米饭刚一入口,明显感到不同,他比楚稚水更为专业,当即认真地咀嚼起来,好似在反复体会其中的独特滋味。   他一边尝一边摇头晃脑,最后露出惊叹的表情,甚至没有直接说评价,而是朝辛云茂竖起大拇指,还他乡遇知音般地连连点头。   中年经理:“???”   中年经理不信邪地尝一个,很快也脸色骤变,称得上尴尬难堪。   为什么他能比专业师傅捏得还好?   而且技术更好就算了,明明都没有使用特殊米饭,究竟是哪里沾染来竹叶味道!?   辛云茂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现在改口说你们用的不是最出色的竹叶。”   “……”   中年经理踢到铁板,难以置信地环顾一圈,妄图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摄像头。他如今严重怀疑这两人在耍自己,该不会是什么视频博主带顶级寿司大师来竹都打脸踢馆吧! 第27章 你说我最初是搞笑女?   包间内,辛云茂和中年经理还在无声对峙,门外却有一名男服务端盘走来。他手捧仙气飘飘的精致酒具,手足无措地望着中年经理,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中年经理看到上菜的服务员,他心道时机来得正好,恰巧能避开顾客追究,忙道:“进来吧,不然酒的味道就会变差,这是本店的特色竹上清酒。”   “竹一向是岁寒三友,常见的清酒一般是热喝,但本店的竹上清酒采用冷喝,将特别酿制的清酒倒入松山产的竹筒之中,更能够体现清酒的香气。”中年经理笑道,“请两位抓紧时间饮用,清酒温度改变后就会影响口感。”   快喝吧,快喝吧,喝点酒绕开刚才的话题。   精致小盘上摆着两枚玲珑竹筒杯,比常见的白酒杯还要小一些,微冷的竹杯覆着一层薄薄寒霜,其中盛满盈盈发亮的清酒液。小盘一旁的鲜花下还藏有干冰,放到桌上后烟雾缭绕,飘飘然如仙境一般。   辛云茂双臂环胸,他漫不经心地瞟一眼,根本就没有伸手拿酒:“这不是松山产的竹筒。”   “是这样的,竹都一直从松山购买新鲜竹子,空运到店内后再制作成竹筒,我们的进货单上也写有产地,完全可以拿出来给您检查。”   “为什么要看进货单?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辛云茂挑眉,“这是桐山产的竹子。”   中年经理闻言一愣,他做过功课知道松山位置,但还真不知道桐山在哪儿。   众人取出手机上网一查,发现桐山和松山位于同省,两座山距离都相隔不远。   中年经理面对不动声色的辛云茂,他心里有点发毛,吩咐人前往厨房,询问负责进货的人竹子究竟是松山还是桐山的。   片刻后,有个后厨打扮的人匆匆赶来,解释道:“经理,确实是桐山的竹子,最近松山区域的品种不太好,所以就改用桐山绿竹。其实我们以前就是两种混用,只是登记资料时一般只写松山,两者都不会影响口感,可以让客人放心饮用。”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当时不写明?”中年经理面色如土,语气夹杂一丝恨意,咬牙道,“多写一个桐山还会累到谁吗!?”   如果进货单上写清楚,就不会遇到杠精客人。   莫名被迁怒的后厨:“?”但谁会在意竹子的户籍所在地?这不是连品种都一样?   楚稚水在一旁憋笑得辛苦,她见后厨可怜被训,柔声解围道:“没事,桐山就桐山,凑合着喝吧。”   中年经理忍气吞声,他对二人鞠躬致歉,认栽道:“实在对不起,确实是我们表述不精准,给您带来如此不佳的用餐体验。”   楚稚水不算特别缺德,没好意思说体验很佳,每次来都觉得经理像跋扈笑面虎,头一次见他伏小做低成这样,主要是辛云茂杠得还很严谨。   正值此时,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小盘子上放着漂亮甜品,竹叶青的小盘上正是淋满焦糖的布丁,鲜红草莓粒点缀在上方,最上面摆有一枚新鲜竹叶。   高端日料店的菜单会根据季节增加植物元素,厨师长用新颖的设计增添食物口感,而竹都贯穿四季的主题就是“竹”,自然每道菜都会有所体现。   辛云茂瞥见竹叶,好整以暇道:“这竹叶……”   “……”中年经理一听对方又要评价菜品,他瞬间露出心如死灰的绝望神情,僵硬的身躯如同枯死的树干,只叹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研究竹子的植物学家兼美食家。   好在楚稚水也觉得纠缠时间过长,还是认真吃东西最重要,她一手握焦糖鲜果布丁盘,一手捏着细柄的银质小勺,探身将其递给对面的辛云茂,软言劝和道:“好啦,吃点东西吧,你不是喜欢酸甜的。”   他抬杠好久,也该杠饿了。   如果他喜欢水果茶,这个应该也差不多。   甜品一端到辛云茂面前,鲜切草莓粒的青涩芬芳就弥漫,空气中流淌着焦糖的甜蜜香气,彻底勾走他还欲继续找茬的思绪。   她故意放软声音时,措辞总是柔和动听,好似拂过心间的羽毛,带来轻轻柔柔、麻麻痒痒的错觉,也似幼猫不尖利的爪子一下又一下挠,吸引走注意力。   辛云茂骤然收声,他一瞄面前焦糖布丁,又一瞄她的嫣然笑脸,喉结上下微动,低声道:“大庭广众不合适吧。”   楚稚水:“?”   楚稚水垂眼瞧瞧手中的布丁和勺子,又抬眼看他表情紧绷地正襟危坐,俨然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张嘴的模样,刹那间领悟他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她脸庞发烫,颇感羞耻道:“你在想什么?让你拿勺自己吃!”   她出于体贴才给他递甜品勺,又没有舀一勺布丁送过去。   他居然认为她打算喂他!这是何等厚脸皮!   楚稚水差点要被他搞疯,忍不住就提高自己音量。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她从不在日料店制造高分贝,现在试图喊醒他浑浑噩噩的脑袋。   “……哦。”   辛云茂遗憾地接勺,心虚目光飘向一边,老实吃起焦糖布丁,尽是柔滑甜美的滋味,还夹杂一丝丝莓果酸。   中年经理赶紧瞧准时机溜出去,他招呼服务员继续送菜,自己却不敢在包间里停留,生怕被辛云茂揪住小辫子要据实交代食材信息。   接下来,服务员们都沉默如哑巴,不敢再解释任何菜品,唯恐又被挑出毛病来。   楚稚水将菜品推到辛云茂面前,发现他可能抬杠完就有胃口。她推过去一盘,他就能吃一盘,竟将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跟刚进屋时的懒精无神、心不在焉截然不同。   结账时,楚稚水将会员卡递给女服务员,女服务员麻利地用机器刷卡,婉言建议道:“您的卡里还有一些金额,现在店里有储值优惠,您需要了解一下吗?”   “不用了。”   “但您剩下的金额可能不够下次……”   “没事,我不储值了,卡也不要了。”   楚稚水和辛云茂陆续起身,一人一妖用餐结束,准备潇洒离开竹都。   “您的会员卡不要了?”女服务员惊慌不已,“这不好吧,您还是拿着,没准还有用。”   竹都会员卡办理有储值额度要求,还会时不时赠送一些小服务,外面甚至有人私下租赁或倒卖。   楚稚水温和一笑:“没用了,送你了。”   她以后估计不会常来银海市,即便偶尔出差,也不用到竹都。曾经的生活都如前尘往事,跟未来的她没太多关系了。   女服务员哪里敢应,着急忙慌跑去找人。   中年经理听闻消息,他匆匆赶过来,硬挤出笑容:“您好,是这样的,因为今天让两位有一顿不太愉快的晚餐,所以我刚刚已经打过招呼,套餐价格按照六折为您结账,还请两位不要对竹都留下不好的印象。”   经理过去敢阴阳怪气,不过是仗着顾客不懂,被打差评也能辩驳,这回却真遇到行家,不但现场捏出寿司,还一语戳穿竹子产地,传出去无疑会砸掉竹都高档食材的招牌。辛云茂说得头头是道,楚稚水还拿着会员卡,怎么瞧二人都有种隐世美食家的风范。   楚稚水和煦道:“没有,我们都挺愉快。”   她不知道辛云茂愉快不愉快,反正她今天被经理逗愉快了。   中年经理见楚稚水笑如春风心里犯怵,他在竹都遇到过不少有身份的客人,像辛云茂这种直接甩脸都还好,最怕就是笑眯眯看不出想法的人。楚稚水看着和气,等她踏出这个门,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人自己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去想别人,不得不说经理把楚稚水想挺坏。   中年经理犹豫道:“这样吧,我用一次自己的权限,给两位今天这顿免单,欢迎您下次光临竹都,我们一定提供更好的食材和服务。”   楚稚水错愕,连忙婉拒道:“真不必了。”   辛云茂不满地挑眉:“这么难吃还要有下次?不是都说我随手就能捏?”   “……”   中年经理让服务员给这顿免单,重新退回刚才刷掉的金额。他不管二人的抗拒,固执地将会员卡塞进楚稚水手中,笑道:“刚刚的套餐已经为您免单,因为您是本店的会员用户,我们以后也会持续为您推送新品消息,之后将邀请两位参加非公开的竹都新品试吃会,期待两位到时候能为我们的新季节菜单提供宝贵建议。”   楚稚水:“?”你是什么受虐狂吗?他嘲讽你还找他来?   她以前是会员可没听过说试吃会,估计真是辛云茂的操作让她开眼。   中年经理推门送二人,他目送离去的背影,总算感觉活过来,终于把大佛顺利送走。   大厦外,夜色浓浓,暗色笼盖。   繁华的街上灯影绚烂,楚稚水和辛云茂站在路边等车,准备返回银海局招待所。   辛云茂习惯性单手插兜,他的视线掠过她浸润灯光的脸庞,突然道:“你现在好像很高兴。”   没有饭前的低沉,整个人都挺明快。   “是,今天是我在竹都吃过最高兴的一顿饭,甚至比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新奇。”楚稚水挥挥手中的会员卡,笑道,“不是由于免单,也不是多好吃,就是开眼界了。”   “开眼界?”   “对,第一次来竹都大开眼界,今天跟你过来又开眼界。”   楚稚水第一次来竹都用餐时,真有种见识世界另一面的感觉,倘若是心智不够坚定的人,没准会认为自己跻身上流社会。这在她以前的工作环境很常见,购买名牌手提包及饰品,开着引人瞩目的豪车,穿梭于高端顶级的场所,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人上人。   殊不知,上流社会常有下流人,都是被滤镜欺骗罢了。   她知道身边很多人对竹都颇有微词,但都不会选择跟经理正面对抗,那就暴露自己骨子里的土气,瞬间将打造出的完美人设撕得粉碎。   今晚是她在竹都吃过最真实的一餐。   楚稚水望向辛云茂,她眨眨眼:“不过我没想到你还会跟经理争辩。”   他以前闲人不理,一般都视若无睹,根本不会多辩驳。   “我不过是用他的方式对待他,有什么问题吗?”辛云茂眸色极黑,淡声道,“他喜欢那么对别人说话,我也就那么对他说话。”   “没问题,只是很意外。”楚稚水道,“我还以为你会用妖气解决,你们妖怪不都是这样,直接删除记忆什么的,或者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   她记得他曾经简单直接地踩断小黄胳膊,说实话外表看着更像动手不动嘴的类型。   “他可是没妖气的人类,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辛云茂瞥她一眼,幽幽道,“我可不会被区区一个凡人冒犯,就暴跳如雷地用妖气惩罚对方,但我可以用你们人类的方式来,总不能他欺负人就行,他被人欺负就不行吧。”   他轻描淡写道:“我对插手他们的生活毫无兴趣,只是把他们释放出来的反弹回去。”   孙鞘释放出无边贪念,他就将贪念付诸其身。中年经理傲慢待人、虚伪势利,那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楚稚水惊叹:“你居然还挺公正,而且懂一点人情世故。”   辛云茂今日真刷新她印象,不但看出她心情的好坏,还知道如何对付经理那样的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妖怪,实际心里透彻如明镜一样。   辛云茂凝眉,他忽感一丝不对,怔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傻子吗?”   “当然不是。”   辛云茂脸色稍缓。   楚稚水偷瞄他一眼,她沉吟数秒,支吾道:“肯定不是傻子,就没那么聪明。”   “???”   辛云茂愤愤盯她,明显感到不满意。   “你有什么不服气?”楚稚水理直气壮道,“既然你用别人的态度来对待那个人,最开始为什么要那么对我?这明显就不合理!”   辛云茂脑袋又没问题,最初却坚称她喜欢他,换谁都会觉得他傻!   为什么他最开始没用她的态度对待她?   辛云茂不料她这么说,他脸色闪现一丝窘迫,语噎道:“那还不是你……”   还不是她一直都向外释放光热,他后来才发现她对谁都这样,这就闹出乌龙来。   楚稚水撇嘴:“我什么?你搞区别对待?”   “……没。”辛云茂气弱,他回想起来也感觉丢脸,不愿意正面回答话题,闷声道,“反正我最初是用你的态度来对待你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稚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说我最初是搞笑女?”   她信他才有鬼,她当时还挺守礼,都是他频频挑衅,双方才发展成这样。   “……”   辛云茂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他习惯使用封神能力后,闹出最大的妖生污点,能被她嘲笑好长时间。他嘴唇紧抿,沉默良久后,别扭地退让:“确实是我的问题,我还你一瓶酒吧。”   “什么酒?刚刚的竹上清酒吗?”楚稚水若有所思,“我没想到你是竹子。”   她思及辛云茂进门后刻薄反应,频频追问她竹叶的优劣,还捏出竹叶清香的寿司,甚至远超竹都师傅的作品,便隐隐猜到他的本体是什么。他平时很少出现在食堂,应该跟小黄等植物妖怪一样,相比吃东西更需要喝水。   “这有什么没想到?”辛云茂轻啧一声,酸气四溢道,“你居然现在才猜到,当初刚见过那只猫,就知道他是黑色的。”   楚稚水:“……”   “不是,这不能怪我。”楚稚水上下扫视他,她承认他的外表确实挺拔清逸、傲雪凌风,然而他一张嘴就暴露本性,将竹子的清高气质毁得一干二净,无奈地叹息,“确实很难联想到。”   “这有什么难联想的?”辛云茂自傲地扬眉,“我浑身无一上下不展现竹的风骨,或者说有我的存在才能定义出竹的品格。”   “确实重新定义竹的品格。”楚稚水配合地点头,“爱抬杠,脸皮厚,脑袋空空,刚好还有种品种叫箭竹。”   辛云茂:“?”   辛云茂当即发恼,震声道:“你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歌颂过我的丰神俊逸、高风亮节么!?”   楚稚水麻木地吐槽:“所以你自恋的毛病是那些咏竹诗人的过错吗?”   白居易当年写“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时,肯定没料到竹子会自夸丰神俊逸;王安石当年写“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时,肯定也没料到竹子自吹高风亮节。总结下来,错的不是辛云茂,都是文人瞎联想。   辛云茂顿时气闷,转身背对她:“我不酿酒了。”   “哎呀,别这样,我高中作业也经常写竹子,你是我们人类自古以来最爱讨论的植物意象!”楚稚水好言哄骗,“看在海量的竹子诗词上,不要说伤人妖感情的话。”   “哼。”辛云茂听到“最爱”才转过头,他满含怨气地瞪她一眼,警告道,“酿好的酒不能拿去卖钱,更不能用这笔钱来填洞!”   “不会的,你产量应该不高,肯定要自留来喝。”   他严肃地补充:“也不能拿给其他人或妖喝。”   “这么严格吗?”楚稚水诧异,“我还想跟金渝分享,比如科室的庆功宴。”   “不行!”   他做出来的竹酿酒给她喝就算了,其他人或妖碰到就浑身膈应难受,他会有被脏东西玷污的感觉。   楚稚水作为收礼人,她自然不能抱怨,老实地应下:“好吧。”   辛云茂得到承诺,这才答应会酿酒。   一人一妖乘车回到银海局招待所,楚稚水在前台以局里名义给辛云茂开出房间,反正他都过来了,再待几天无所谓,招待所也不要住宿费。   办理入住后,楚稚水和辛云茂一起到外面的便利店购买早饭和饮料。她现在知道他不常吃东西,就多买一些花里胡哨的饮品,装一塑料袋的水让他待会儿带回屋。   附近便利店的商品丰富,有不少稀奇的饮料,连楚稚水都没见过。   他们站在店门口,拉开汽水易拉罐,开始品尝新鲜的饮料。   “味道一般。”楚稚水握着易拉罐,她阅读起成分信息,疑道,“为什么会挑这个?你喜欢喝这个吗?”   辛云茂喝完第一口,他同样没有再饮用,无辜地坦白:“瓶子好看。”   “……”   她就不该跟着槐江土妖选饮料!他在吃喝上没有判断力的!   然而,木已成舟,错已铸成。   招待所走廊里,楚稚水回屋前还劝说辛云茂:“实在不想喝就丢了,晚安。”   辛云茂听到陌生的用语一怔,他眸光微闪,轻缓道:“……晚安。”   双方的房间挨着,布局基本都一致。   楚稚水进屋后,将没喝完的饮料随手放茶几上,起身就到行李箱里寻找充电线。   电器插孔被布置在靠近茶几的墙面上,她俯身安装充电线的间隙,一不留神就带翻旁边的易拉罐,眼睁睁地看着深色汽水浸润进白绒椅的表层。   楚稚水手忙脚乱地扯过湿巾,开始拼命地擦拭起污渍,却发现汽水成分很特别,根本就没办法清理掉,尤其是白绒椅套无法拆卸,她还没办法将其带到卫生间洗。   她一时颇感慌张,倒不是害怕赔钱,只是明天会给保洁人员添麻烦。   楚稚水余光扫过花里胡哨的易拉罐,她冷不丁冒出一个主意,忙道:“辛云茂。”   “做什么?”辛云茂刚在隔壁坐下,便听到她呼喊自己,他从黑色缝隙现身,小声道,“不是都说晚安了。”   “快快快,你有办法抢救一下吗?”楚稚水围着白绒椅团团转,恳切道,“你上回在茶园是不是让我衣服变干净了?”   他好像具备一些奇奇怪怪的清洗功能。   辛云茂感到荒谬,愕然道:“你好不容易许回愿,就让我帮你洗椅子?”   楚稚水见他干站着不动,她现在着急,怕污渍更深,语气都焦灼:“许什么愿!事情就是你引起的!”   他迷茫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瓶饮料是我跟着你选的!”   辛云茂无法反驳:“……”   “就这一次。”他望着脏椅子,打一个响指,嘀咕道,“这回不算你许愿。”   下一刻,白绒椅恢复如新,完全没沾染污迹,看上去比原来还干净。   楚稚水长舒一口气,感恩戴德道:“谢谢神君。”   辛云茂听她如此称呼自己,心里又泛起异样的滋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他发现不远处搭在行李箱的外套,突然道:“你可以把穿过的衣服拿来,我顺手也帮你弄干净了。”   楚稚水被此话一提醒,下意识望向凌乱的行李箱,这才醒悟他没开门凭空进来,一下子就暴露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他们以前都在局里打交道,还没有展现过潦草的那面。   她第 一回在私人空间叫他,现在反应过来后,尴尬得脸庞升温,强作镇定地引他出去,婉拒道:“不用了。”   “为什么?”辛云茂被她推到门口,不懂信徒的情绪反复,奇怪道,“是你把我叫过来,这不就很快的事?”   脏椅子和脏衣服没区别,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楚稚水面红耳赤:“真不用了!”   房门干脆利落地关上,竹子妖怪被赶到门外。   楚稚水思考片刻,又感觉像掩耳盗铃,她要是戴着信物的话,他根本就是来去自如。这东西已经得到验证,能够从槐江抵达银海,一扇房门真不算什么。   片刻后,门内传来楚稚水的厉声威胁:“对了,要是没叫你名字,你就贸然跑进来,我会把你劈开编凉席。”   门外的辛云茂:“!!?”   辛云茂听完此话羞得耳根通红,她居然妄图把他当竹凉席睡! 第28章 哼得好,再哼响些   月上中天。   灰檐白墙的古楼在子夜中明亮如灯,清浅的微风掠过繁华的不夜城,掠过熟睡人们朦胧的梦,掠过无数秘而不宣的妖怪幻影。   灰檐下,黑焰般的衣角随风而动,皆是身披镇妖袍的观察处人员。   打头的黑披风汇报道:“叶局,他出来了。”   “什么?”叶华羽大惊失色,他连忙静心感受,又微松一口气,“咱们楼里封印不是好好的!”   “不是那位,是另一位。”   叶华羽一愣,他反应过来,恍然道:“不可能啊?老胡没发消息呀?”   “会不会是胡局也不知道?”黑披风道,“他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不是说只会待在槐江吗?”叶华羽惊慌失措地掏出手机,“我这就给老胡发消息……”   叶华羽刚发完消息,他就收到提示,喃喃道:“什么意思?他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黑披风:“……”   叶华羽:“难道老胡直接辞职跑路?不能啊,群里还有他,但我被删了?”   黑披风:“……您在群里问一下胡局吧。”   银海观察局今夜无妖能眠,全都被变故搞得人仰马翻。   清晨,楚稚水直接带着辛云茂前往颁奖地领取农业扶贫项目奖,一人一妖在现场吃完午餐,又跟其他参会人员聊一聊,这才准备返回银海观察局。   上午,杜子规突然发消息,让她暂时不要离局,无奈他们当时都出发。杜子规听闻消息,又说会开车过来接,不知道究竟在担心什么。   因为领奖算经济开发科的工作,所以楚稚水觉得坐公车没问题,便答应在现场等杜子规。   “我们等一下局里的车吧。”楚稚水望向辛云茂,“他们说开车来接。”   没过多久,杜子规就开车抵达,他急匆匆地下来开门,尖声告诫道:“楚科长,您这两天可别乱跑,昨晚局里出大乱子了,没准会遇到危险……”   杜子规话说到一半,他感受到迎面的骇人妖气,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抬眼就看到祸乱源泉。   辛云茂面无表情地站在楚稚水身边,他宽肩腿长格外扎眼,纯黑眼眸,貌如霜雪,跟在她后面还挺登对。他察觉杜子规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斜过去,瞬间吓得对方闭嘴。   楚稚水见杜子规脸色僵硬,好奇道:“局里出什么乱子?”   “……没、没什么。”   真是人不可貌相!   毫无妖气的楚科长才是最不怕乱子的!   杜子规开门时动作瑟缩,好似惊惧不安的鹌鹑,等到一人一妖上车,又手忙脚乱逃回主驾,庆幸他们都坐在后排有段距离,抓紧时间给局里妖发条消息。   楚稚水看到杜子规的慌张反应并不奇怪,辛云茂每次待在办公室里,金渝基本也是相同状态。她没料到辛云茂会坐后排,早知道她应该坐在副驾,稍微陪杜子规聊两句。   她小声询问:“今天不坐前面?不是喜欢副驾?”   杜子规闻言吓得一抖。   辛云茂:“不。”   杜子规安心下来。   没过多久,杜子规开车载着一人一妖返回银海观察局。汽车经过威严的铁门,局里却远比往日静谧,连办公楼前的人群都被疏散,只余空荡荡的寂寥。   楚稚水眼看汽车经过招待所,提醒道:“开过了。”   杜子规犹如被绑匪抓住的司机,他不安地咽咽:“楚科长,我们先去叶局那里。”   “啊?那也行。”楚稚水嘀咕,“……但我没带玉米。”   灰檐白墙的古楼下,无数黑色披风飘荡,宛若井然有序的军队,看上去气势压人、杀气凛冽。叶华羽面色肃穆地站在最前排,带着队伍严阵以待,等待传说中的封神妖怪。   楚稚水下车后看到黑衣大队,讶异道:“你们局里是真有钱,大白天就开始黑披风了。”   她记得观察处人员不能过多暴露,不然后续扫尾工作难做,清除目击者的记忆也需要人力物力。   辛云茂跟着她下车,他眼底泛起冷光,轻嗤道:“呵,阵仗倒大。”   “小楚,你怎么回事儿?”叶华羽看楚稚水站在辛云茂身边,他吓得要站不稳,震惊道,“快过来啊!”   “好好好,来了叶局。”楚稚水不懂叶华羽的大惊小怪,一路小跑地赶过去。   楚稚水一往前跑,辛云茂也跟着走。   叶华羽眼看他抬腿,惊声道:“且慢!不能再靠近古楼了!”   楚稚水当即停下脚步。   叶华羽忙道:“不不不,你过来啊,不要愣着!”   楚稚水犹豫片刻,她回头一望辛云茂,又看向严肃的众妖,这才醒悟他们防范的目标是谁,不由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辛云茂单手插兜,他环顾焦虑的叶华羽等妖,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就那样的破楼,你们求我过去,我都……”   他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楚稚水:“你这两天要去么?”   “不去。”楚稚水答道,“那是观察处,我们不用去。”   她过来出差只用在办公楼和招待所活动,没必要靠近银海局的观察处,以前在槐江局也很少去那边。   辛云茂闻言点头,他轻蔑地扫视众妖,继续嘲讽道:“就那样的破楼,你们求我过去,我都没兴趣去。”   楚稚水:“?”   “那为什么要出现在银海?”叶华羽面色紧绷,“不是说好不踏出槐江一步?”   “谁答应你了?”辛云茂紧盯五颜六色的叶华羽片刻,好像在辨认对方是谁,风轻云淡道,“我以前没跟你说过话。”   叶华羽惨遭扎心:“……”   辛云茂的言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确实没答应不离开槐江,他以前根本不跟其他妖说话,又何来不踏出槐江的承诺?   他们默认他会待在槐江,主要是他一直不移动,这才变成潜意识铁律。   楚稚水察觉剑拔弩张的氛围,满头雾水道:“叶局,这是在做什么呢?”   “小楚,我才想要问你。”叶华羽惊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槐江局的人类怎么全程泰然自若?   “我们在出差?”楚稚水回头朝辛云茂招手,“你过来打声招呼。”   辛云茂表情冷若冰霜,他明显很不情愿,但还是缓缓走来。   “出差!?”叶华羽眼看她随意摆手的态度,那感觉就像招呼小狗或小孩,惊得下巴都要合不拢。   楚稚水不懂众妖的兴师动众,请教道:“对,咱们局里是有出差人员上限吗?”不然为什么如此惊讶?   “……”   不得不说,现场唯一的人类缓和紧张的气氛,倘若辛云茂想要闯进古楼,叶华羽等妖还真拦不住,但楚稚水提出找间办公室坐着聊,辛云茂就老实地跟过去了。   办公室内,楚稚水感受到叶局等妖如临大敌的态度,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槐江局妖怪同样会害怕或忽略辛云茂,但可没有让观察处人员搞过包围,苗处甚至还敢跟辛云茂针锋相对。   叶华羽一改往日炫耀的姿态,他郑重其事地坐在桌前,审视道:“两位是什么关系呢?”   辛云茂根本不搭理他,一副懒得张嘴的模样。   楚稚水不好让聊天场子冷掉,自然就接过带话题的任务。她摸索起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但一时没有马上找到,又瞄到叶华羽的手表,问道:“叶局,请问现在几点了?”   叶华羽低头看表:“六点半。”   “这么晚了吗?”楚稚水神色微变,心道实在是失策,居然是下班时间。   辛云茂一听此话,他得意扬眉,终于开口道:“她是我的信徒。”   叶华羽瞠目结舌:“信徒!?”不是说他没有信众?   楚稚水面对众妖惊异的目光,她被此身份搞得挺尴尬,强挤出微笑:“您可以小声一点。”   这么中二而丢脸的称呼不用喊那么大声。   旁边的黑披风偷偷提醒:“不是,叶局,您看错了,那是下午四点半,不是下午六点半。”   叶华羽手表的表盘上还有24小时计时法,他粗略地一扫,加上心里有事,将16:30说成六点半。   叶华羽低头看表:“哦哦哦,还真是,眼花了,应该是四点半。”   楚稚水一听此话,一键就切换状态,镇定自若地改口:“叶局,不好意思,刚才在说笑,他是我们科里的,我俩是同事。”   辛云茂:“……”   “同事?我记得你是科长吧?”叶华羽越听越不对,他看一眼辛云茂,又望向楚稚水,震撼道,“你是他直属领导?”   “是。”   辛云茂:“哼。”   楚稚水回头瞪他:“哼什么?”   辛云茂瞄她一眼,他又垂下眼眸,彻底安静下来,看着不敢还嘴。   叶华羽等妖目睹全程,他们也彻底安静下来,同样大气都不敢出。   屋内唯有楚稚水从容不迫,解释道:“所以他也是来出差的,主要为我们局里经开科的工作,只是来之前没提前打招呼,事情比较突然,实在不好意思。”   叶华羽:“……”   事已至此,叶华羽总不能跳起来否认辛云茂身份,毕竟接受楚稚水相对友善的解释,明显比直接跟辛云茂撕破脸强。他硬着头皮将一人一妖送出屋,就掏手机给胡臣瑞打电话,颇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电话一接通,叶华羽就气势汹汹地连番追问:“怎么办?怎么办?他如今在我们局里,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老叶,你冷静一点,你看他在我们局里那么久,我们现在不也好好的嘛。”电话那头胡臣瑞语调悠然,显然妖和妖的悲欢不尽相同。   “什么意思?他不会长期呆在这里吧!?”   “那应该不会。”胡臣瑞停顿片刻,笑呵呵地补充,“你少找我们局里小楚说废话,估计也不会被打,坚持两天就好。”   叶华羽一愣:“废话?我什么时候说过废话?”   然而,电话那头没有回复,低头一看已被挂断。   叶华羽再给胡臣瑞拨过去,发现自己电话号码被拉黑,只有群里留下一条狐狸的消息。   [明年发事业费的时候再聊。]   屋外,楚稚水和辛云茂出来后,她还好奇地询问缘由:“为什么你会跟他们闹成这样?”   “他们不想让我靠近观察处。”辛云茂傲慢地嗤道,“求我去都不去。”   楚稚水疑惑:“只要是观察局的观察处都不能去吗?但苗处上回不就放你进去?”   “所以我说他玩忽职守。”辛云茂扬眉,“不是只好猫。”   楚稚水无力道:“给你通融一下还是苗处的错了?”   叶局等妖不让他靠近观察处就冷漠甩脸,苗处让他进入观察处说人家不是好猫,正话反话倒都被他说完了。   辛云茂听她替苗沥说话,他不悦地发声:“哼。”   “哼什么?”   “哼。哼。哼。”   楚稚水听他报复式冷哼,她诧异望他一眼,随即绽放笑容:“哼得好,再哼响些。”   “……”   接下来,叶华羽等妖没有再对辛云茂的存在提出异议,他们变得跟槐江局多数妖怪一样,远远地绕开一人一妖,似乎在畏惧大妖怪的妖气。   因为楚稚水不了解妖怪的规章制度,所以她不懂辛云茂要远离观察处的原因。好在他们确实不用去古楼,她打算回到槐江观察局后,找胡局或苗处仔细询问缘由。   银海局办公楼内,一进大厅就能看到各种电子自助设备,前来办事的人员可以自行排队领号,等待相关办事妖怪为其受理业务,跟银行或医院的办事大厅如出一辙。   不管看过多少次,楚稚水都要感慨银海局的豪华气派,不知槐江局何时能有如此好硬件条件。她不理解观察局能受理什么业务,还新奇地摆弄一番设备,然而手指刚刚触碰电子屏,右上角就弹出登录信息,好像自动切入职工系统。   [欢迎您归来,楚稚水。]   “等等,我既没刷工作牌,也没有刷身份证,它怎么知道是我?”楚稚水迷茫道,“这是刷脸识别的?”   辛云茂一向对电子设备苦手,他此时观察片刻,竟然给出答案来:“这个东西对妖气有反应,虽然你没有妖气,但你待在名册上,也会被辨别出来。”   很好,正常人类不需要知道的知识又增加了。   “您好,我向您打听一下啊,领完号就在椅子那边坐着等是吗?”一位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经过自助设备,他冷不丁瞥见一人一妖,突然就折回头来询问。   楚稚水挂着工作牌,她和辛云茂站在机器边,还真挺像银海局的服务人员。   实际上,银海局妖怪都不戴工作牌,只是楚稚水没有妖气,杜子规怕局里妖认不出她,第一天就给她一枚工作牌,让她自己回局里被拦时出示证件。   楚稚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门外汉,她本着职业操守,露出营业笑容来:“是,您坐在休息区等待叫号就可以。”   “但我的号是前几天拿的,至今都没有叫到我,我最近天天过来等。”   楚稚水一怔,看他取号单:“前几天拿的?那是不是过号了?”   “没有啊,我听大厅还在叫,但我的号特别慢。”   楚稚水接过他的单子,她查看完上面的数字,又研究起大厅里叫号规则。办公楼大厅的屏幕上有两种号,一种是红色的,现在叫到3122号,一种是灰色的,现在叫到56号。   中年男子是圆脸,脸庞带点红润,看上去和善健谈,应该是个小老板。他的号是灰色,排在第728421位。   大厅里一直只叫红色号码,迟迟没有叫过灰色号码,难怪对方说叫号特别慢。   “不好意思,我是来出差的,不是银海局的。”楚稚水诚恳道,“我帮您找一位同事问问好吗?这边的操作系统,我也不是很了解。”   中年老板恍然大悟:“哦哦哦,您是外地来的吗?也是同体系人员?”   “是,您稍等片刻,我帮您找一位。”楚稚水四处张望,她想找个眼熟的银海局妖怪,来给眼前人解释一下这个问题,然而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   辛云茂一声不吭观察起大厅叫号,又端详休息区被叫到号的人类,很快就总结出规律。他低头凑到楚稚水耳侧,悄声道:“红色代表危急,灰色代表不那么重要,他们是这么排序的。”   他的气息潮湿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轻飘飘地往她耳缝里钻,让她有种被雨后竹林环绕的错觉。   楚稚水摸摸脖颈,意识到靠得太近,连他的吐息都能扫过自己。她别扭地拉开点距离,发现旁边的中年老板在看,又被迫凑回去,跟他窃窃私语:“那你知道什么时候排到他吗?”   辛云茂沉默。   楚稚水见他不答:“不知道?”   辛云茂思考道:“不,我在想他还有几年阳寿。”   “……”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排到号是下辈子的事情?   中年老板没听到他们私下的交流,他发现面前二人脸色变幻莫测,忙道:“这样吧,您也别找人解释叫号速度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快速解决问题呢?”   楚稚水一听此话,她顿时感到头大,委婉道:“您好,局里都是按照事务的轻重缓急叫号,耐心等待受理就好,没有快速解决通道,这不太合适……”   叶局说过总有人类妄图砸钱插队,楚稚水可不会招惹上这种事情。   中年老板赶紧摆手:“不不不,您误会了,我没有要走后门找关系的意思,其实我的事情也不算严重,完全不影响现有生活,就是想找个人咨询一下,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我自己回去就能办了,也不麻烦局里的人员了。”   楚稚水不解:“别的方法?”   中年老板点头:“对,就比如您建议求神拜佛吗?如果求神拜佛可以的话,去哪个寺庙或道观比较灵?有没有什么推荐?”   “求神拜佛?”楚稚水一本正经道,“我尊重每个人的信仰,但一般不建议求神拜佛,真要拜也提前做功课,不要看到一个拜一个,毕竟神也有各种神籍,万一拜到搞笑神或自恋神什么的,容易产生神奇的效果。”   辛云茂:“?”   “您还是按流程排队等号吧。”楚稚水好言规劝,“您确实是问错人了,我不负责局里这部分业务,其实对这些也不太了解。”   他确实问错人了,他应该找妖来问。   “那您是负责什么的?”中年老板可能站着聊累了,他随手松一松领带口,释然地笑道,“害,我都在这里排号一周了,说实话也不是特别着急,闲着也是闲着,就随便聊两句。”   楚稚水滴水不漏道:“我负责的是局里经营层面的事,所以跟主营业务完全不沾边。”   因此找她没有用,她只会帮局里挣钱。   “经营是做生意吗?”中年老板愕然道,“这居然是差额单位?你们主要经营什么呢?”   “农业种植。”   中年老板欣喜地一拍大腿:“我以前也搞农业种植,现在主要在搞人参加工厂,做一些相关的产品来卖,这两年做实业的人不多了!”   “……”楚稚水神情微妙,“这么巧吗?我们也种点人参。”   “那真是巧!”中年老板振奋道,“我姓彭,这么聊也有缘,我干脆今天不排了,估摸着肯定排不到我,不然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一起去我厂子那边转转,我们那边也种些人参,大家交流一下!”   “早些年专搞农业种植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去参加人参节拍卖会呢。”   楚稚水听完彭老板的提议,她哪能不懂对方的套路,这是一个标准实业派企业家的做事手段。他们刚开始发现没突破口,就会开始一阵漫无边际的海聊,但只要抓住一个话语里的机会,立马就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寻找共同点来建立关系。   即便你不答应帮他们做任何事,他们也会坚持不懈地接触,打着“交个朋友”的旗号频频问候,求的不是短期内从你身上获取什么,而是营造一段长时间的和谐友谊。   积年累月下来,你默认双方无利益而是朋友关系,那就有可能在他们遭灾时扶一把。他们求的不是短利,求的是人在倒霉时,靠朋友翻身的概率,能提高一点是一点。   这种生意思维对当代社恐年轻人较困难,主要在老一辈里比较多,俗称多条人脉多条路。   楚稚水知道今天不帮彭老板做事也可以,但她还是偷偷地询问辛云茂:“所以他惹上的事麻烦吗?”   “不麻烦。”辛云茂打量一番,坦白道,“他身上妖气很弱,既没有跟妖怪缔结协议,也没有牵扯过大的因果,可能是职业关系沾染到,对他本人的影响也很小。”   正因如此,彭老板的排号极度靠后,在银海局妖怪眼里属于完全不着急的事务。   楚稚水心下了然,那代表彭老板人还行,并不走歪门邪道的路数。   “彭总您好,我叫楚稚水,这是辛云茂,其实我们也刚开始种植人参。”楚稚水看一眼辛云茂,礼貌道,“既然您做人参好多年,那就跟您去学习一下。”   “哎呀,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老彭就可以!”彭老板热情道,“那咱们就走吧,我车还停外边,趁太阳没下山到地里转一转。”   路上的车程相当久,彭老板一路开远郊。   城市的高楼大厦消失在身后,车窗外的店铺楼房越发稀少,一下高速公路,只见青山绵延,在轻云浅淡下起起伏伏。   楚稚水刚开始还能打起精神,故作热络地跟彭老板聊两句。她很快也被漫长车程搞得睡意浓浓,被颠得昏昏沉沉要闭上眼,开始眼皮子打架,半歪半斜地靠着,脑袋一歪还倒在辛云茂肩膀上,又迷迷糊糊地扶额,勉强坐直身子。   彭老板看一眼后视镜:“小楚是不是晕车,你闭眼睡一会儿,确实距离城里太远。”   楚稚水揉着太阳穴,和缓道:“没事,就是很久没坐车了。”   她平常都是自己开车,相比坐车不容易晕,而且很少会行驶那么久,难怪说努力在太阳下山前抵达。   辛云茂紧盯她片刻,他坐在楚稚水右侧,用右手拍拍自己左肩膀。   楚稚水:“?”   辛云茂见她不懂,再次拍拍左肩膀,无声地进行暗示,眼睛还忽闪忽闪。   楚稚水:“???”   楚稚水嘴唇紧抿,她直接侧头看左边窗外,懒得搭理这根脑袋空空的傻竹子,愣是被他离谱的举动弄得头脑清醒过来。 第29章 双职工家庭   浅蓝的天空下,微微起伏的山坡上矗立不少栏杆,将人参种植园规划得整整齐齐。翠绿的人参苗并不高,有大片的锯齿状叶子,矮矮地在泥土上铺开一层绿毯。   人参种植园和加工厂相距不远,彭老板开车经过大门,跟门口的人挥手打招呼,便熟门熟路地开进去。   车上的人和妖都下来,他们吸入新鲜空气,终于在远郊感到畅快。   彭老板趁着天气不错,带着楚稚水和辛云茂往田里走,借着人参来打开话题。任何人想聊事总要有由头和切入点,风雅的人聊诗词歌赋,有钱的人聊豪车游艇,聊着聊着感情递进,这才会聊到真正的事情。   彭老板聊起人参,说得真头头是道:“人参这个东西被叫做百草之王,外面的人总觉得人参很贵,但其实根据种植方式不同,各种人参的价格也有高有低。”   “小楚,你们种人参也该知道,这东西等级就看种植方式,有野山参、林下参、移山参、园参,咱们现在看到这片都是园参。”彭老板站在路边,带着他们要下地,“园参都是人工搞参池或参棚种的,价格自然也卖不了很高,但可以炖汤或者做原材料。”   “原来如此。”楚稚水小心翼翼地跟下去,“这片参园看着好大。”   “以前可小喽,后来我一点点盘下来,再后来建厂又稍微缩减参园面积,单靠种园参收入还是不行的。”彭老板好奇道,“你们种的也是园参?”   “我们种的不是园参。”楚稚水犹豫道,“应该算林下参吧。”   老白自己可能是一颗野山参,他在林地播种,没有人工干预,应该属于林下参。   “种植林下参需要林地的,那你们局里面积很大啊?”   “实不相瞒,我从槐江过来,局里就林地多。”   楚稚水不知道局里哪来的林地和荒地,反正建筑物非常少,基本都是闲置用地。因为局里在槐江的郊区,所以空地也没什么用,利用价值很低。   “哦,那你们可能没怎么见过种植园参,干这个可不容易,都说人参是跪出来的,那要趴在地上干活。”彭老板笑道,“我们再往里面走能看见。”   彭老板在前方带路,楚稚水和辛云茂尾随其后。   越往前面走,田地越泥泞,不知是不是刚浇过水,踩起来让人不太愉快。   彭老板倒真没有架子,挽起西装裤腿,穿着皮鞋下地,一点都不嫌脏,还劝说道:“你俩不喜欢可以停在这里,我儿子就不喜欢往里面钻。”   楚稚水认为该客套一下,想陪着彭老板走一段,谁知道她刚要走下地,就被辛云茂抬臂拦住去路。   辛云茂眉目冷冽,疑道:“你过去干什么?”   楚稚水一怔,不懂他缘何面露严肃,答道:“我过去看看。”   辛云茂凝眉:“你每次下地都弄得脏兮兮,到头来又得我收拾干净。”   “???”   “我哪有每次……”楚稚水被他当面提及黑历史,她下意识要高声反驳他,但余光扫过茫然的彭老板,连忙压低自己声音,羞愤道,“水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不就茶园那次。”   虽然楚稚水在槐江局素面朝天,但她自认平时算体面职场人,哪有脏兮兮?   辛云茂:“现场赔偿那次也一脚泥。”   楚稚水面露迷惘,她终于在他提醒下想起来,确实给老李计算赔偿时下过地,当时上车前还奇怪鞋子居然没沾泥。   彭老板听见二人拌嘴,他左右看看,迟疑道:“小楚,你俩是……”   楚稚水和辛云茂一路交流不多,彭老板最初就没看出什么端倪,他现在听完对话才揣摩出别的。   楚稚水见他若有所思,生怕对方误会,她赶忙解释道:“我们是同事。”   “哦——”彭老板恍然大悟,“双职工家庭。”   楚稚水身形一僵:“……”   辛云茂不解:“什么是双职工家庭?”   楚稚水快要被他们搞得抓狂,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平复情绪,咬牙道:“不要再追问了,空手劈竹警告。”   “?”   好在彭老板没听见辛云茂的问题,他率先下地,说道:“那你别下来啦,我自己过去看看,你们稍等一下啊,好久没细瞧,还是忍不住。”   辛云茂没让楚稚水下地,他却跟着彭老板下坡,一双长腿在泥地里相当自如。他回头望坡上的她,眼眸如沾染露水的墨玉:“你要看什么?我帮你看。”   楚稚水看他满脸坦荡,刚才被说脏兮兮的气恼也烟消云散,她垂眸沉吟数秒,轻声道:“就是园参种植。”   辛云茂点头,他转身跟着彭老板往里走,只留下高瘦挺拔的背影。   楚稚水现在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没必要跟他置什么气,这家伙还嫌过洗发水味道,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但都不掺杂什么恶意。   只是她好像跟他有点太熟悉,便失去社交礼仪分寸感,总是被一刺激就暴露真实想法。因为知道他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可以偶尔调侃两句、打闹一下,潜意识认为双方关系特别稳定。   但说实话她进槐江局里才认识他,掐指一算时间也没有很长,她当初跟王怡文等好友真正交心耗费好久,现在却像失控火箭抓不住方向,莫名其妙就穿梭发射到新高度。   辛云茂跟着彭老板在种植园绕一圈,彭老板讲解不少人参种植的技巧,明显对地里很熟悉。他看上去是白手起家的类型,跟不少坐办公室的老总不同。   一行人看完种植园,又前往加工厂,了解原材料加工过程,还有哪些产品利润高。楚稚水听完受益匪浅,尽管她以前查过资料,但跟真正的行家交流,获取的信息量还是不一样。   经过一圈交谈,她对彭老板同样建立认知。这是一个老派而朴素的老总,年轻时候抓住机会发财,但骨子里留有地里干活的勤恳,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时常还要检查参园,总是将自己儿子挂在嘴边,有时候会嘀咕不懂年轻人的想法。   “你们真的有耐心,换我儿子早烦了,叫他来参园都不来。”彭老板无奈,“他就只坐在公司里,忙着琢磨怎么打广告,完全不来这边看的。”   楚稚水温声道:“早期肯定要重视源头,现在公司和厂子比较稳定,也需要通过广告提升知名度。上阵父子兵,您和您儿子正好配合,一个管生产一个管品牌,一切都刚刚好。”   “我儿子要像你那么会说话,我如今就不用瞎操心了。”彭老板大笑,又遗憾道,“可惜不能带你们去林区,真正值钱的是野山参和林下参,那都不在种植园。”   “林区很远吗?”   “不是,也不远。”彭老板看他们一眼,为难道,“林区现在不太干净。”   “不干净?”   “……反正就是不好说。”   楚稚水思考片刻,她有所领悟,好奇地打探:“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您从哪里知道观察局?”   彭老板在局里还向她咨询求神拜佛,看上去也不像了解妖怪的人。他能来观察局排队取号,确实是一件相当神奇的事。   “哎呀,还不就是从林区有怪事开始,我以前也不懂这些,找了好多朋友打听,问该找什么大师或去什么庙。”彭老板道,“然后我有个朋友看我着急,劝我不要太慌张,到银海局的机子取号,要是取不出来啥事没有,取得出来就会有人帮忙办。”   彭老板当时将信将疑,反正寺庙道观也玄乎,还不如去观察局碰运气。   “我听完消息就去银海局了,确实从机子里取出号来,但一直都叫不到我的号,天天叫的都是别人的号,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楚稚水心下了然,银海局自助取号机针对妖气工作,普通人来局里什么都不会发生,妖气重的人会从机子里取出红色的号,很快就有观察处人员处理,唯有妖气浅的人会取出灰色的号,开始无聊而漫长的等待。   彭老板处境尴尬,就这么被卡住了。   辛云茂淡然道:“因为你没遇到什么大事。”   彭老板惊愕:“林区里的守参人半夜睡觉会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却没有任何人影,这还不叫大事?这还不够吓人吗?”   楚稚水一怔:“啊,就是这样的事吗?那可以戴静音耳塞,上网买个质量好的。”   彭老板声嘶力竭:“你们要知道山上没别人的,谁知道敲门的是什么鬼影!”   “不不不,您冷静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楚稚水安慰道,“我以前也很怕鬼,但在局里工作后,确信真的没有鬼。”   目前,她只有妖怪同事,并没有鬼同事。   彭老板闻言脸色稍缓,他忽然想起什么,辩驳道:“但我们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而且确实每夜都咚咚敲门,现在山上已经没有人敢住了。”   “没化形肯定看不到。”辛云茂神色平静,“这就跟有些人会平地摔跤,或者东西莫名其妙消失,还有半夜被压得喘不过气一样,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妖怪变成人型就有一定水平,但化人需要凝聚大量妖气,存在介于妖气和人型之间的状态,类似于飘荡的能量体,还有些会用本体示人。   天生开眼的人比较敏感,就会经常被它们欺负,比如稀奇古怪地摔跤,还有东西被离奇偷走。不会闹出大事,就是感觉麻烦。   因为它们还没有人的思维,所以经常搞无聊的恶作剧。   彭老板耐心请教:“那什么算大事?”   辛云茂老神在在:“出人命算大事。”   “……”   彭老板看着面无表情的辛云茂,崩溃道:“小辛,这就是你的不对,这是一个公职人员该说的话吗?你的交流水平跟小楚也差太远了!”   楚稚水好言劝和:“合同工,他是合同工。”   彭老板苦口婆心道:“我常跟我儿子说,我们不要把小事等成大事才办,那都要防微杜渐,尤其公司越开越大,掌舵也变得不容易,不能看到冰山才掉头……”   辛云茂漠然提醒:“但这真等不成大事。”   “所以就没有解决办法啦?”彭老板颓丧道,“真这样任其发展?”   “不然跟它们对着敲呢?”楚稚水眨眨眼,“它敲你们也跟着敲,今晚谁都不要想睡。”   “……”   彭老板面对淡定的二人,再激动的情绪都被搞麻,他出神地盯着他们片刻,喃喃道:“你俩确实挺配,给我讲相声呢。”   辛云茂左一句没出人命都不是大事,楚稚水右一句跟灵异生物对着敲,可真够损的啊。   楚稚水、辛云茂:“!!?”   辛云茂沉默片刻,他寻思起来,突然改态度:“如果一直来,或许有诉求,也许能解决。”   楚稚水原本震惊于彭老板的话,接着就震惊于辛云茂出主意。他在局里确实做绿植比较多,基本不参与任何繁杂事务,偶尔被她叫去茶园浇妖气。   自从她意识到他编制不同,就很少安排他干活,总觉得钱少事情多,频频指使他太残忍。   他竟然主动开口,开天辟地头一遭。   彭老板激动道:“真的吗?”   “嗯,但得去那边,还要准备下。”   “好好好,我带路!”   林区就是沿着种植园旁小路再往上走的山上。野山参是完全野生生长的人参,林山参则是人工在林地间播种,不使用任何人工手段施肥和干预,模拟野山参生长的人参。   这些人参的生长都需要时间积累,一般会在林区内安排守参人,避免人参被人偷挖,定时检查生长状态。   彭老板领着他们来到林间小屋,他看到门口的各类工具,赶忙又补充起来:“没错,我想起来了,他们还说每次回来门口都被搞得一团乱,所有东西都掉在地上,而且没有野兽的痕迹。”   辛云茂:“还是恶作剧。”   彭老板固执道:“你们不懂!我们靠人参赚钱的,都对这些有点敬畏!”   如果是采挖野山参,当年还有人去放山,要给人参系上红绳,总之各类规矩极多。   楚稚水打圆场:“好的好的,我们不懂,一向对人参不敬畏。”天天在茶园欺压老白。   辛云茂围着林间小屋转一圈,不知何时手里握着龙骨伞。他左思右想一番,又看向楚稚水,说道:“这边听不到,我往里走点。”   “你要去哪儿?”楚稚水忙道,“我跟你一起吧。”   彭老板等人留在小屋里,一人一妖往林子里走。   林间草木繁茂,踩过地面断枝还有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道。树干下长着一簇簇奇形怪状的植物,大片浓荫遮蔽日光,让林区里光线渐暗。   楚稚水询问:“你刚刚说听不到什么?”   辛云茂:“还没化人力量太弱,听不清它们的声音。”   “听它们说完再告诉彭总吗?”楚稚水讶异地看他一眼,赞赏道,“确实不动手搞暴力呢。”   这样一想,他只在茶园里打过小黄和小黑,其他时候跟妖怪们也不正面冲突。   “哼。”辛云茂微扬下巴,傲气道,“他们不招我,我哪那么闲,还天天动手。”   青墨色的龙骨伞撑开,辛云茂握着漆黑长骨般的伞柄,看上去眉清目朗、气质出众,还真像一副烟云氤氲的水墨画。令人遗憾的是,他今日并未长发束冠、身披古袍,穿的是一袭简约的现代装。   楚稚水害怕妨碍到正事,她安静站在一边,没有出言打扰他。   辛云茂察觉她的沉默,他忽然又看向她,一只手握伞,一只手挥挥,招呼她来到自己身边,邀请道:“你要看看么?”   “看什么?”   楚稚水茫然不解地走到伞下,紧接着看到崭新的世界。   林间飘散着无数明亮的绿光点,好似夜晚中的美丽萤火虫,又像森林灵气凝聚而成的绿宝石。这些绿光点宛若大自然的眼睛,在静谧无声的枝叶青苔间眨眼,一闪一闪亮晶晶。   楚稚水被眼前美景迷得目不转睛:“这是……”   辛云茂身处熟悉的环境,他的语调也轻缓下来:“植物妖怪还没化人的状态。”   万物皆有灵,草木亦有心,不可妄欺生。   莹莹绿光点将树林点缀得如夏季夜晚的星空。   楚稚水伸手想要挽留面前飘过的绿光点,然而轻飘飘地没有摸到任何事物。她突然思及什么,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没化人前也这样?”   看上去还不错,场面挺漂亮。   辛云茂听她兴致勃勃,他却不愿提及自己不厉害的时候,避而不答地岔开话题:“开始了。”   林区内,他静心倾听还未化人妖怪的话,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随风缥缈而来,好像无数幼童在暗处叽叽喳喳地小声私语。   它们来回来去重复一句话,好像在嬉皮笑脸唱童谣。   [孤男寡女一把伞,不知羞啊不知羞。]   “……”辛云茂停顿片刻,他语气凉飕飕,不悦道,“我改主意了,还是暴力吧。”   楚稚水听不见绿光点的声音,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翻脸:“?”   铺天盖地的妖气袭涌,顷刻间将绿光点搅得天翻地覆,更成一幅绝美的天空流星图。   [打小孩了!打小孩了!]   楚稚水痴痴地望着此景,用眼睛深深地印入脑海。   无数光点在妖气裹挟中化作绿色旋涡。   [神君饶命!神君饶命!]   [呕……]   辛云茂冷嗤一声:“果然还是这种方式快。”   妖怪挑衅老不好,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叫神君了。   楚稚水:“它们说话了?诉求是什么?”   辛云茂犹豫片刻,他直白地转述:“它们让他滚。”   “?”   没过多久,楚稚水和辛云茂从林间归来,坐在小屋里跟正襟危坐的彭老板交流。   绿光点的话明显不能直接说,楚稚水只能加工润色一番,柔声道:“彭总,是这样的,我们了解一下情况,对方认为你们这两年在林区的采参行为严重影响其正常生活,加上前面已经给你们提供不少材料,所以本着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希望你们未来五十年不要挖采。”   “啊?但我们是按法律法规来的呀?”彭老板茫然不解,“按照正常的规矩封山育林,有一段很长时间的休养期。”   彭老板自认没有违法乱纪,他一直也很注重生态保护,从来没有过度挖采过人参。   楚稚水轻咳两声:“您有没有想过,您的法和人家的法,并不是同一套法律,不能跨物种执法。”   “……”   彭老板等人作为人类,他当然觉得休养期够长,但人参肯定不会这么想,它们心说谁定的封山时间,为什么没人过问它们的意见?   “而且对方好像还是未成年,这要按人类法来论,也不会被判特别重。”   “所以我是招惹到还没有成年的……那个……”彭老板语无伦次,纠结道,“就只能认栽啦?”   楚稚水煞有介事:“那我们一般还是不建议跟小孩打架,毕竟您应该也见识过人类熊孩子,幼崽基本都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彭老板忧心忡忡:“那我要是不同意,它们是不是就要伤害我家人……”   楚稚水摆手:“不不不,不会出人命,就是继续闹,夜里来敲门。”   彭老板问道:“那大概要闹多久呢?”   “闹五十年吧。”辛云茂想了想,严谨道,“它们要是腻了,可能就四十年。”   “但我还有没有四十年都两说。”彭老板颇感无语。   彭老板就没见过那么离谱的事,他各种人类采参手续都办好,最后人参跳出来说不许挖,原因是人参有生(参)命,它们需要点时间休息!   实际上,正是林区保护得不错,所以妖气就格外充沛,让人参逐渐萌生意识。它们再过些年头或许会懂事,变得像老白一样理解和感恩,庇护救下自己的陈爷爷及其孙女,但现在还跟小孩子般蛮不讲理,自然没事就要瞎搞破坏。   当然,人参们真懂事的时候,估计彭老板都不在了,只能庇佑他的子孙后代。   彭老板无可奈何:“所以我只能接受它们的要求?”   “不,您可以不接受的,您在局里排的是法院起诉,今天这个叫做私下调解,如果您不接受调解,别在局里撤诉就行。”楚稚水平和道,“我们是正经单位,都是按流程来的。”   辛云茂:“但那边流程速度跟四十年也差不多。”   “您也理解一下,确实人力不够,我们局长也承认这种单位效率慢点正常。”   彭老板望着两位正经单位的公职人员:“?” 第30章 这就足够了,足够幸运了   彭老板犹豫地咽咽,欲言又止道:“你们单位就没有效率快的人吗?”   楚稚水还没来得及回答,辛云茂就伸手一指她。   “果然,我当时在局里搭话就该猜到。”彭老板扼腕,“效率快的小楚只负责赚钱,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单位?”   这个正经单位的整体发展方向就有问题!   楚稚水赶紧摆手,找补道:“不不不,您千万别对局里有误解,他指我完全由于我是人,我们有很多高效的同事!”   但彭老板问效率快的人,而不是效率快的妖,那可不是就只能指她。   彭老板听完此话,他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露出更微妙的表情,甚至忍不住仔细打量辛云茂,却没法从对方波澜不惊的神色中窥探出任何端倪。   “啊,我现在整个人都懵了。”彭老板被灵异事件搞得一团乱,他拍拍脑袋努力清醒,为难道,“那我这四五十年是完全不能挖人参,还是连人参相关生意都不可以做,你们一说都是未成年,我现在心里就怪怪的。”   “只是不能挖林间小屋附近的参,它们有提出一块具体区域。”辛云茂道,“实际上,你们前几年挖参,它们也没做什么。”   彭老板在桌子上铺开地图:“让我看看吧,是哪块区域?”   辛云茂用记号笔勾画出范围,并不是整片林区,就是妖气最盛那片,容易让人参妖成精。   “那还好。”彭老板心算起损失,嘀咕道,“林下参产量会降低一些,对别的没有太多影响,它们还挺会盘算的。”   “毕竟天天都看着你们采参,肯定也很清楚这里情况。”   人参妖说不定比彭老板来这里都早,它们亲眼目睹种植园和加工厂兴起,自然相当了解整个公司情况。   虽然它们刚开始要求彭老板直接滚,但经过神君懂文明讲礼貌的教育后,整体素质得到很大提高,提出的条件也正常很多。   彭老板将记号笔往桌上一丢,叹息道:“行吧,我接受调解。”   “真的吗?”楚稚水惊道,“其实也可以不管,最多就夜里敲门,不会影响您的生意。”   银海观察局将此事排得极度靠后,原因在于未化人的人参妖毫无攻击力,最多就是夜里来烦扰,还有将工具丢得到处都是。即便彭老板等人强行挖参,它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人宰割。   楚稚水没料到彭老板会退让,她遇到的很多商人都敢顶风作案,可没有彭老板这种直接让利的。   “那清朝还有全面禁参期呢,这才只禁一块区域,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彭老板挠头,“而且山上这片确实是我后盘下来的,以前还能挖到野山参,现在也只能搞林下参了。”   人参养殖本来就4-6年收获最好,野生人参的要求就更高,对人参来说四五十年真不长。   彭老板是靠人参起家,骨子里有些敬畏感。如果是其他神神鬼鬼,他肯定要想办法弄掉,但一听是人参幼年妖说的话,那感觉还是不一样。   彭老板苦笑:“凡事留一线,不能做太绝,真给人挖干净了。既然选哪边都四五十年,没准冥冥中就是天意吧。”   辛云茂脸上显露一丝异色,他难得正视彭老板片刻,点评道:“真意外,你居然误打误撞摸索到法则。”   任何因果都不可能是凭空而来,人类和妖怪扯上关系,必然是有奇怪缘分,有些是妙缘,有些是孽缘,一定时刻妙缘和孽缘又会相互转化。   银海局给出的排号靠后,也不全是人少的缘故,而是贸然插手可能激化矛盾。在人参妖的角度,它们觉得已经被挖很多年;在彭老板的角度,他按科学周期挖参没问题。双方各有各的说辞。   彭老板和人参妖的缘分不深,但一时间没法立刻断掉,所以选哪边都是四五十年,这样将缘分摩擦碰撞,自然而然地消散,算最安全的路数。   只是没想到彭老板比较轴,做事喜欢亲力亲为,要到局里追根问底,这才得知真实缘由。   当人类自身的利益受损时,第一时间往往是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很少有人愿意客观地看待问题。人参妖不是讲道理的妖,彭老板却是讲道理的人,他知道一切自有缘法。   楚稚水一笑:“您确实很喜欢人参。”   “那是,不喜欢谁搞它呢。”彭老板摆手,“卖无良保健品不比在地里种参赚钱多了!”   辛云茂若有所思地盯着彭老板,开口道:“如果你接受的话,我就帮你们缔结协议,你们五十年内不能在这片区域采挖,答应的话它们也不会再来闹事。”   彭老板点头:“可以。”   “作为交换,如果从事跟人参相关的生意,它们在这五十年会为你和你的后代提供帮助,等到五十年结束后,这条协议就失效,你们可以再挖参,双方也两不亏欠。”   “还能有这种事情吗?”彭老板愕然,“提供生意帮助?”   “当然,这是法则约束,有失必有得。”辛云茂道,“即使它们不愿意,也必须要这么做,这就是我们有来有往的规矩。”   人类缔结协议后不能拒绝支付酬劳,妖怪缔结协议后也不能拒绝支付酬劳,否则都要付出代价。如果不是等价交换的话,仪式就没办法产生效果。   “如果它们违约,你不用到局里排号,它们就会受惩罚。”辛云茂的指尖冒出一团青黑色的火焰,将他纯黑的眼眸染上点点光亮,平静道,“要缔结协议吗?”   彭老板方才还将信将疑,但等他看到妖异青火,终于确认辛云茂不是常人。他下意识地望向楚稚水,想要征求起她的意见,便见她朝自己点点头。   “好,我同意协议。”   深色冷火在小屋里消散。   林间,无数绿光点汇聚在一起,在枝叶间晃来晃去,随风飘荡在半空中。   片刻后,彭老板陪同一人一妖出来,他再看他们心态有所不同,小心翼翼道:“这样就完了?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么?”   “注意事项?”楚稚水看向辛云茂,询问道,“有吗?”   辛云茂思索:“没事多在小屋里给它们念些四书五经,不学礼无以立,让它们知书达理。”   这山上的人参幼妖属实熊得可以,应该跟着成熟可靠的大人好好学习。   “实在不行您买个儿童早教音频来播放。”楚稚水好心建议,“不要让自家人参输在起跑线上。”   彭老板:“?”   一行人正顺着林间小路下山,谁料彭老板突然接到电话。   他接通后不小心摁到公放键,电话里传来一个欣喜若狂的男声:“爸,我跟你说,别搞那些玄乎的了,深山老林里有点蹊跷事正常。我这边刚接一个大单子,你赶紧回公司吧,这可是个好机会!”   彭老板赶紧将公放关掉,接着朝一人一妖弯腰致歉,这才有心情将手机拿到耳边。   “少跟你老子我说话大小声!”彭老板怒道,“你不知道你老子刚经历什么!”   彭老板骂完,他才开始跟儿子聊生意,没过多久脸上也显露喜色,看来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小楚小辛,不好意思失礼了。”彭老板挂断电话后,他才想起骂儿子被听到,连忙讪讪地找补自己的形象。   楚稚水莞尔:“没事,恭喜彭总,生意红火。”   看来妖怪们的协议非常诚信,刚刚签完合同就发挥出效果。   彭老板经营的公司规模不小,种植人参是他的项目之一,连带的上下游产业很多。因为生意铺得比较大,所以还要从外面收人参,否则光靠自己种根本不够。   “生意倒是来了,人参却变少了,要做成这笔单子,我还得收点才行。”彭老板冷不丁想起什么,突然就冒出一个主意来,“对了,你们不是也种林下参,一年大概有多少产量啊?”   普通园参倒是很好收,野山参和林下参确实可遇不可求,尤其质量不错的,都要看品相定价。   “我回去统计一下告诉您。”楚稚水委婉道,“您需要多少呢?”   “只要品相等级好,那有多少要多少。”   “……”   难怪人参幼妖满腹牢骚,这需求量确实有些过大!   很多有钱人还喜欢囤积好人参,他们不吃就光买,但凡看到不错的,便愿意抛出重金下手。如果真要满足人类的需求量,那估计得把全国的山挖空。   彭老板见她脸色有异,他如今已有心理阴影,赶紧试探道:“你们种的人参应该没问题吧,不会提出奇奇怪怪的要求吧?”   楚稚水一本正经道:“您放心,我们那里都是懂事的成年参,已经领悟一些人情世故,不是没工作的毛头嫩参,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那就好,那就好,不要未成年,人参还是得要长大的!”   楚稚水和彭老板交换联络方式,答应等回槐江后给他发些资料,拍摄一些林下参的生长环境。如果人参收获成功后,也会发些照片给他,让他瞧瞧品相如何。   从遥远的人参园归来后,彭老板撤掉银海局取号,楚稚水和辛云茂也回到招待所。她一看时间发现不早了,突然想起晚上跟王怡文还有约。   楚稚水:“我们先去吃晚饭吧,然后我晚上要出去一下。”   辛云茂:“出去?”   “见朋友,稍微晚点回来。”楚稚水提议,“不然我教你怎么看电视?”   银海局招待所的条件不错,但槐江土妖可能不会用。楚稚水告知辛云茂如何看电视,又帮他挑选起频道,一连更换几个台,最后停留在纪录片频道,上面正在播放植物类纪录片。   “如果你感觉没兴趣,还可以换农业频道,也算跟科里工作相关。”楚稚水鼓励道,“下班时间给自己补充些业务知识。”   辛云茂研究起遥控板,莫名就显得有些懵懂。   楚稚水将他安顿好,急匆匆回房间收拾,这就赶往约好的酒吧。位置离银海局不远,她没有打车,干脆走过去。   龙知视频默认有加班文化,王怡文下班时已经很晚,两人不可能约到晚饭,就说在清吧稍微坐坐。成年人能挤出时间见一面,说不准要经历艰难险阻,能有这种机会都该知足。   银海市的夜生活相当丰富,清吧的墙上堆积无数造型别致的酒瓶,调酒师正站在柜台后调配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光线昏暗,音乐弥漫,角落里都是男男女女。   王怡文居然先到了,她是精致的全妆,穿着适合通勤的衣服,干净利落的都市丽人。她一看见楚稚水,就激动地招起手。   “你居然到了。”楚稚水错愕,“我以为要等你。”   “他们都走了,我立马就溜,何必留下来卷别人。”王怡文等楚稚水坐下,她兴奋地倾身过来,看清对方面容又一愣,“真不把我当外人,你连妆都没化啊,那还能拍照吗?”   “实不相瞒,今天给你面子,刚刚洗了个头。”楚稚水道,“我白天刚从地里回来。”   “你这份工作放飞自我成这样?”王怡文咂嘴,“看来新同事里没有让你惦记的男人。”   楚稚水听到此话,她露出滑稽表情,一扯嘴角道:“说来好笑,我同事里没有男人。”   更好笑的是,同事里没有人。   王怡文惊道:“不是吧?全女的?”   “没有男人,都是男绿茶。”   比如一边大声喊着没法回应人类感情,一边天天跟她叽叽歪歪犯病的竹子妖。   王怡文脸色微变,仔细地端详起她,狐疑道:“你觉得你男同事绿茶?”   楚稚水抬眼:“嗯,怎么?”   “完了,你有情况了,你以前不会说这话的。”王怡文将手搭在楚稚水肩上,她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煞有介事道,“宝贝,有没有想过,冷水是泡不开绿茶的,闻到茶味代表你也有感觉,你内心同样对他有温度。”   “……”   楚稚水心脏漏跳半拍,她面上却不露分毫,淡定道:“你好土。”   王怡文:“?”   楚稚水:“你没喝过冷萃绿茶?”   什么冷水泡不开绿茶?将冷萃茶的颜面置于何处!   “又没诈出来。”王怡文大为惋惜,“你桃花是真不开啊,这么多年就没见过。”   王怡文跟楚稚水认识以来,就从没见过对方有情况。这是一位真正的直女,凭实力单身至今,对或明或暗的桃花都不为所动。   楚稚水无情道:“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楚总,不对,楚科长。”王怡文道,“你这样断情绝爱的状态,不要说月老牵的红线,搭钢筋都被你掰断,真没有看着顺眼的男的吗?”   “每当我看到一个男的,就会假想自己是男的,然后跟对方比较一下。”楚稚水坦白,“很快就发现,我要是男的,比他们都强。”   楚稚水一向不会自作多情,感受不到就是没有,没有挑明就是不存在,挑明就是一波好人卡警告,只要她跑得够快,暧昧就追不上她。   她没空跟人玩虚虚实实的试探把戏,没准只有纯粹到炽热的情感,才有可能真正打动她,很可惜现代人没有。   她自己足够圆满,不需要看条件跟谁搭伙过日子,那现在这样就很好,其他东西都随缘吧。   “以你的条件确实是这样。”王怡文笑道,“那你不然跟我过算了,我们以后一起去养老院。”   楚稚水吐槽:“你一个有男朋友的人跟我嘴炮什么呢?”   “有男朋友就不能嘴一个了。”王怡文理直气壮,“我偷我男人钱养你,跟他都是逢场作戏。”   “???”   “本来就是,你这样单着挺好,谈恋爱也没意思。”王怡文长吁短叹,嘟囔道,“找他聊爱好又不懂,啥正事儿都靠不住,连我跳槽换工作,你都比他更上心。”   “不要拿我跟他比,我不是你池塘的鱼。”楚稚水停顿片刻,她见好友低落,软言开解道,“好好珍惜有的吧,不是也谈挺久了。”   “算了,不提他了,跟你说些公司八卦。”王怡文偷偷观察四周,她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那谁估计拉到钱了,没准要开始新融资,明明上一轮才过去。”   楚稚水:“猜到了,一开始就知道他打这主意。”   李龙科不融资不好圈钱,现在商人嘴脸暴露无遗。   “受不了了,他现在越有钱越智障,我们好多人都觉得他有问题。”王怡文嫌恶道,“他当初不还诋毁你想掌权,不愿意让出内容运营,所以才不同意他的方案,但现在新团队做得稀烂。”   “咱公司以前不老有几个酸你的,说你是假君子早晚露馅什么的,现在也嘀咕你当初是不是假君子不知道,但李总是真小人应该不用质疑,有够好笑的,早干嘛去了。”   龙知视频的派系斗争发展到后期,自然也有人私下抹黑楚稚水,认为她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就是不愿意放权,想打压她抱李龙科大腿。   殊不知,李龙科都能跟创始人楚稚水翻脸,真正上位后又哪会信守承诺重用别人。   “有吗?我不记得了。”楚稚水悠然道,“我记不住不如我的人说的话,忘了忘了。”   “你就真没想过搞他?”王怡文撺掇,“新透刚开始找的你吧,你去的话待遇不会低,你也没有竞业协议,不用跟他讲行业道德。”   王怡文就盼着楚稚水杀回银海市,然后带着自己干出一番大事,拳打李龙科整垮龙知视频才好。   楚稚水苦笑:“怡文,其实你们误会一件事,我不是被排挤出团队,是我自己真不想干了。我要想干就会留银海,但我自己选择回槐江。”   王怡文一怔。   “你还记得我有段时间大病一场,胃出血吓得我爸妈飞来银海,他们天天在医院掉眼泪吧,你那时候也来病房看过我。”   王怡文闪神:“嗯。”   “就那次以后,我突然发现,我爸妈其实从来不指望我去纳斯达克敲钟,他们就希望我平平安安、幸福健康,有一份工作,差不多活着。”楚稚水垂下睫毛,眼眸泛起清透光泽,轻声道,“是我一直在跟别人比,从小时候就不服气,上学时努力拿第一,工作后也要赚大钱,必须让他们脸上有光。”   “因为在槐江那片地方,像我们家这样的很少,我不希望他们的女儿比别人家孩子差。”   楚稚水是独生女,这在槐江很稀有,避不开被外人评价比较。她从小就没受不公的待遇,但她会听见很多外面的声音,父母搭建的温室外有风有雨,敲在屋檐上叮咚乱响,想要忽视都不行。   她获得全部的资源和爱,所以她要全力以赴,证明父母选择没错。   很长时间内,她都在扮演着“别人家的孩子”,她要让父母在每个人面前抬得起头。   直到她生病后看到双亲落泪,这才发现说不定自己一厢情愿,他们求的根本不是这个。   “是我想得太复杂,他们其实很简单,没那么高要求。”楚稚水耸耸肩,“所以我回去了,与其让他们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银海,我回土生土长的老家更合适吧。”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普通孩子,我父母很普通,我也非常普通,但我们彼此爱对方,我可以接受这一切。”   楚稚水露出微笑,释怀道:“即便现在只赚几千块也无所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平安地陪伴着对方。”   平安、健康、幸福,这就足够了,足够幸运了。   她在银海有过光鲜靓丽的生活,但她也可以回到朴素平凡的槐江。   王怡文怔愣:“我确实没想到你是为这个回去。”   “当然,就算我回老家了,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发大财!”楚稚水举起酒杯,她跟好友碰杯,调侃道,“所以在新透好好干,真打算跟我一起过,你现在就多赚点,到时候给咱找家好点的养老院。”   王怡文从龙知跳新透就换title,而且手里会握有股份,前途不可限量。   “行,那等我包养你。”王怡文握着酒杯,她开怀大笑,“我男人估计没钱可偷了,还是靠我赚钱养你比较快。”   二人许久未见聊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就时值深夜,不少店铺都已经打烊,唯有清吧门口还算热闹。   门口,冷风扫过行人的脸庞,驱散蒸腾弥漫的酒意,终于让她们久别重逢的亢奋平复下来。两人准备打道回府,站在清吧路边等车。   王怡文举着手机,她左右环顾一番,朝街边一辆车挥手。车窗缓缓放下,有名男子探头,伸手回应着她。   楚稚水津津有味地看着此幕,打趣道:“呦,刚刚还嫌弃人家,现在又让人家来接。”   “你怎么回去啊?”王怡文微赧一笑,“我们顺路带你。”   “我……”楚稚水刚想说她走回去,但她看到街边熟悉的人影一愣,下半句话自动就吞回肚子里。   他怎么从招待所跑出来了?   辛云茂站在昏黄的灯下,垂下一条长长的影子,也不知在寒风中待多久。他看到楚稚水从清吧出来,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漆黑如墨的眼眸都沾染霜气,抱怨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王怡文瞄瞄陌生的辛云茂,又瞧瞧一旁的楚稚水,她双眼放光,小声试探道:“这是……”   楚稚水表情麻木:“同事。”   “哦——男绿茶来了。”王怡文用手比划电话造型,暗示她双方微信联系,挤眉弄眼道,“懂了懂了,我立马消失。”   楚稚水还没来得及解释,王怡文就一溜烟蹿上男朋友的车。   “什么男绿茶?”辛云茂眼看那个人类离开,他又望向楚稚水,疑道,“你不是知道我本体?”   楚稚水不好说自己曾暗贬他绿茶,心虚解释道:“不是。”   “不是?”辛云茂蹙眉,他目光幽幽,难以置信道,“你又从哪里认识的绿茶妖?”   “……” 第31章 你刚刚用糖打我嘴了   楚稚水而对他冷飕飕的审视,她硬着头皮伸手制止道:“你稍等一下。”   辛云茂扬眉:“等什么?”   “等我想想怎么编。”楚稚水感到头疼,扶额道,“在编了,在编了,不要急。”   辛云茂:“???”   “开玩笑,哪有什么绿茶妖,有没有妖气,你比我更懂。”楚稚水笑着打哈哈,“你怎么过来了?站在外而不冷吗?”   辛云茂身着浅灰色长袖,犹如淡墨在宣纸晕染,遥遥望去宛若白衣,近看才能瞧见染痕。他最近穿的都是浅色系,在夜里如镀上一层清辉,看上去气质脱俗。   楚稚水确实没料到他在外而,心里莫名其妙过意不去,一方而是深夜有风没准凉,但一想竹子是岁寒三友,估计对降温没太大感觉;另一方而是干站着很无聊,也不知道他到底来多久,为什么不用吊坠传送,或者直接进里而找她。   或许是他认为贸然出现在她朋友而前不合适。   仔细一想,竹子妖总自夸品行高洁,但做事确实挺有分寸感,除了嘴巴偶尔欠以外,没有真正做过逾矩的事情。   他甚至保守到夸张的地步,她不过是看见他响指换衣,都要被他指责占他便宜。   “这么晚还不回去?”辛云茂眉头微皱,他背过身做出要走的架势,嘀咕道,“这都几点了,等你遇到麻烦再叫我,还不如我直接自己来。”   语气有点不爽,又有点埋怨,好像还有点担心。   楚稚水不知在大城市能遇到什么麻烦,她被他劈头盖脸教育一顿,小声反驳道:“银海治安挺好的。”   辛云茂不屑地双臂环胸:“哼,那是你们人类觉得,谁知道会不会撞见神神鬼鬼。”   “撞鬼?什么鬼?”楚稚水瞪大眼,“世界上有鬼?”   她确实已经习惯妖怪,但还不能接受遇到鬼,顿时感觉后背阵阵凉意。   辛云茂见她脸色微变,漫不经心道:“怎么没有?”   “不是只有妖怪嘛。”楚稚水将信将疑,“哪里有鬼?”   “这里。”辛云茂伸出冷白手指,一指而前的楚稚水,他语调柔和下来,嘲笑道,“酒鬼。”   他早嗅到她身上的酒气,浸润丝丝缕缕的果香,并不是难闻的味道,而是一种发酵的甜。她只要张嘴说话,就会有清浅吐息,轻飘飘,甜丝丝。   朗姆酒,石榴糖浆,或许还有柠檬芬芳,将她的脸庞催得滚烫而绯红。   他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她现在鬓发微乱,但精神状态高昂,连眼眸都在夜晚迸发出光彩,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楚稚水摸摸发烫的脸颊,不料酒意还未彻底褪去,无奈道:“因为跟朋友好久不见,所以就稍微喝了一点,度数不高的。”   鸡尾酒都是甜味的,她和王怡文很好奇,便随意尝试起来,一不留神就贪杯。   “嗯,然后聊到凌晨两三点。”辛云茂阴阳怪气道,“没见你平时有那么多话。”   楚稚水辩解:“那我们聊的是以前的工作,我平时跟你们聊这些,你们听着也烦啊,而且不一定能懂。”   她和妖怪们聊前公司的事情确实奇怪。   辛云茂像被踩到痛脚,不满道:“你又知道我不懂了?”   “……”   她就不该随意挑衅懂王,又是新一轮的战争开始。   “吃糖吗?”楚稚水干巴巴笑道,她下意识地摸索口袋,抓出一把从清吧拿的棒棒糖,试图用甜食来转移话题,“聊点别的吧。”   然而,胡局的玉米对叶局有用,她的棒棒糖好像对辛云茂没用。   辛云茂被说不懂后大为不悦,他沉默不言地别过头,也不愿意接过糖果,明显就开始闹脾气。   “好好好,你听得懂,我跟你聊。”楚稚水只得投降,好脾气地说起来,“就是上家公司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她是我以前的同事,或者说是团队下属,就类似于局里经开科的感觉吧。”   辛云茂:“她跟那条鱼一样。”   “对,然后我那时候跟公司里另一个人掐架,由于工作理念上的差异,我就离开公司回槐江了。”   楚稚水原本要安抚辛云茂才说起这些,但她此时竟自然而然地流露心声:“今天听她聊公司近况,感觉有些小小的感慨,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是爱搞歪门邪道的人,越是挣得更多、混得更好,不清楚老天爷怎么想的。”   她在王怡文而前就不会吐露这些,这话会引来好友不必要的反应,但辛云茂跟人类生活相距甚远,所以对他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有种东西叫树洞,竹洞没准差不多,反正都不会往外传。   辛云茂一怔,他若有所思,静静地听着。   楚稚水失笑:“其实这家公司最开始有我一半,不过我承认我在捞钱上比不过那人,可能真跟他们说得一样,我就是个假君子,总是端着架子吧。”   她在龙知视频没做过有愧的事,但照样会有人私下议论,说她早晚会暴露真而目。   世界上不存在完人,世人会嫌完人太假,总能挑出瑕疵来。   辛云茂冷不丁道:“你后悔么?”   “后悔?”楚稚水道,“那倒不至于。”   “那就是不甘心?”他而容沉静,眨了眨眼,不紧不慢道,“卑鄙小人窃取果实,反而过得风生水起,你觉得这并不公平。”   楚稚水本来在撕糖纸,她闻言喉咙微涩,忽然就说不出话。   “那你可以向我许愿,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辛云茂嘴唇微抿,“只要向我许愿的话,一切就会重归正轨,他会带着他的贪欲消失,从他人手中攫取的财富也顷刻消散,连同他偷走的属于你的那一半公司。”   他的眼眸乌黑,一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没人知道潭底有多少秘密。他帮彭老板缔结协议时,指尖冒出火焰是青黑色,青色是竹叶青,却不知黑色代表什么。   如果说她第一次还将他的许愿当笑话,那在她见识过彭老板和人参妖的事后,便清楚地认识到他确实有能力做到。   他们管他叫神君,普通妖怪天赋有限,但他什么都能实现。   辛云茂的容貌一如初见时俊美,他的神态却远比那时柔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轻声道:“向我许愿吧,都能实现的,善恶各有报。”   这完全是哄人开心的态度。   但她高兴不起来。   辛云茂满怀期盼地等待她答复,谁料却感觉嘴唇被异物一戳。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尝到一丝葡萄糖的甜,是她用剥开的棒棒糖在他唇上敲了一下。   辛云茂咬住棒棒糖,他迷惑不解地看她。   “不要说那么可怕的事,不然打你的嘴。”楚稚水没好气道,“这又不是小说,真来天凉王破?你们觉得就是随便搞垮一家公司,实际上是无数无辜的人被迫失业。”   辛云茂一只手握糖,这才有机会说话,纠正措辞道:“那就只要他一个人倒霉。”   楚稚水凝眉:“你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就轻易决定他的命运?”   辛云茂而无表情:“不是我决定他的命运,是我用他释放出来的东西酿成因果。”   “好啦,谢谢你为我愤愤不平,但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楚稚水长叹一声,大大方方地摊手,“人在走运的时候都很少想自己为什么走运,但在倒霉的时候却总觉得自己全天下最可怜,这实在太矫情,不能够老这样。”   “我从一个小城市考出来,第一次创业就有所成果,已经比很多同龄人幸运了,你知道有多少银海大学毕业生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创业成功吗?”   楚稚水豁达道:“该知足了,就算后而受一点挫折,前而运气已经好爆表,老天待我不薄,不用再许愿了。”   她确实认为现状不够公平,但她心目中的公平,就是真正的公平吗?   因为她认识辛云茂,所以她能向他许愿,那其他一生都看不到妖怪的人呢?   她的学习成绩靠自己,她的毕业收入靠自己,她的命运依旧靠自己,她就是这样生活至今。   如果要依靠别的,就不是那味儿了。   楚稚水坦白:“你说得对,我承认我不甘心,我确实是不服气。但我讨厌那个人,不代表我否认跟他沾边的一切,更不代表我希望公司彻底完蛋,好歹是我曾经的心血,那里也有很多我曾经的同事。”   龙知视频好歹是她人生中的重要阶段,即便结局不够完美,但没有那一段经历,也没有现在的她。因为她遇到一个糟糕的人,就否认那一段所有的事,这样同样显得不够公允,起码她还结识王怡文等好友。   “但可能是人的劣根性吧,我希望他们过得好,也希望他们不要过得太好,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这应该是我不怀好意的嫉妒心?”她歪头思考片刻,又望向辛云茂,忍不住苦笑,“我承认我没看起来那么光明磊落,没准真是假君子。”   她可以想通所有事,但真看到小人得志,还是会有一丝丝不舒服,归根到底她还是一个凡人。   所有人都懂大道理,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心里感受总归不一样。   夜晚星空安静沉寂,一如她身上的气场,从不沾染五毒八苦,在短暂波动后又柔软下来。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会感到惊奇,原来人类没有妖气、不懂法则,依旧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跟他见过的很多人不一样,甚至跟他见过的很多妖不一样。   辛云茂郑重其事道:“这不是什么瑕疵,你在人类里已经堪称完美。”   楚稚水听他口气认真,她突然被高度赞美,意外地看他一眼,莫名有点不好意思。这褒奖有点过誉,但听他振振有词,又好似他当真是这样想。   楚稚水别扭地摸摸脸,犹豫地应声:“谢谢?”   辛云茂脸上绽放一丝笑意,他得意洋洋地点头:“毕竟是我的信徒,这么优秀也正常。”   他的眼光过于出色,所以挑的信徒不同。   楚稚水:“?”   她听完此话,迅速恢复常态,冷静地吐槽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优秀跟眼前的厚脸皮竹子有什么关系!这怎么夸人还能拐着弯儿夸自己!   “走吧,明天回槐江,好好搞事业,好好赚绩效。”楚稚水一扬眉,她抬腿往局里走,借着那一点酒意,还豪气万丈地叉腰,“我没赚大钱的命怎么了?我穷也穷得有志气,挣得钱都清清白白,从来没伤害任何人,这种钱拿着才安心!”   辛云茂听她朝气蓬勃的壮语,他也被说不出的快乐感染,有种在黑夜里等待日出的期盼,总感觉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好。是春天的种子萌芽,是夏天的缕缕清风,是秋天的收获果实,是冬天的傲雪红梅,是四季,是星空,是大海,是无边无际鲜活的生命力。   他以前对“人是万物之灵”一话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现在被眼前人吸引,还想接着看下去。   他走在她身边,朝她张开掌心:“我还要一根糖。”   “你不是还没吃完?”楚稚水疑道,她在口袋里一抓,伸出手递给他,“都给你了。”   辛云茂接过那把糖,他拆开其中一根的糖纸,倏地将糖果放到她嘴边,轻轻地触一下。   楚稚水讶异:“干什么?”   辛云茂怨声道:“你刚刚用糖打我嘴了。”   “真小心眼。”楚稚水无语地瞄他一眼,就着他的手一口叼走糖果。   辛云茂这才满意。   街边,一名衣装革履的青年坐在车内,看上去气质宽厚但其貌不扬,依靠精英打扮才提升点颜值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灯下一人一妖,还忍不住揉揉眼睛,害怕自己熬夜眼花。   前排的司机问道:“李总,怎么了?”   李龙科倏忽间让停车,搞得司机也不知所措。   李龙科回过神来:“没什么,走吧。”   应该是看错了。   汽车重新启动,载着李龙科离开。   如果说李龙科真正忌惮过什么人,那楚稚水绝对能排进名单前三,她不作奸犯科是自身道德要求,要是真想使阴招那李龙科早玩完了。   他知道让她离开公司这事埋雷了,但耐不住金钱诱惑力实在太大,真按她的想法回钱速度不够快。   银海市那么大,不可能那么巧,应该不是她本人,再说她不是回槐江?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实话,李龙科从不怕鬼,他有点怕楚稚水,今晚不亚于见鬼。   招待所内,楚稚水和辛云茂一路走回来,她喝完酒后的兴奋劲儿消退,现在逐渐涌生出朦胧睡意,想要尽快扑倒在软绵绵的床褥上酣眠一场。   辛云茂见她一言不发,她刚刚回到招待所,就想直接关门睡觉,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他当即不悦道:“你还忘了点什么。”   楚稚水诧异:“忘什么了?”   辛云茂沉默数秒,他颇有些幽怨,提醒道:“忘说一句话。”   “啊?”楚稚水更感迷惑,她左思右想一番,灵光乍现道,“晚安?”   辛云茂心满意足:“晚安。”   “晚安晚安。”楚稚水被他搞得头大,羞恼道,“赶紧睡觉吧你,不然要早安了!”   一夜好梦。   再醒来后,楚稚水在银海局的出差就要结束,杜子规跟她约好下午送他们去机场。楚稚水当然是坐飞机回槐江,等她登机成功后,辛云茂就直接回,说不定速度还比她要快。   一人一妖最近同进同出,在银海局里横行无忌,让叶华羽有苦说不出。他原本想找楚稚水私下聊聊,无奈根本就找不到机会,终于在最后一日抓住她独自来对绿茶账的时间。   办公室门口,叶华羽朝楚稚水招招手:“小楚,我想跟你谈谈。”   “好的,叶局。”楚稚水满脸不解地走过去,她最近都没怎么看到叶局,自从辛云茂出现后,叶局就行踪成谜不再露而。   局长办公室的门一关,房间里只剩楚稚水和叶华羽。   叶华羽依旧是一身浮夸的打扮,却完全没有最初的夸夸其谈。他而露纠结,欲言又止道:“小楚啊,这回就算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以后不可以让他来银海这边。”   “他是指?”楚稚水一愣,“您说的不让他是不让……”   她还没有说出第一个“辛”字,叶华羽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仓皇地摆手制止:“别别别,不要喊出他的全名,你不知道我们规矩?”   “知道。”楚稚水道,“胡局说,喊出全名他会听到。”   叶华羽惊得下巴要掉下来:“那你还敢喊!?”   “他听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稚水不理解叶华羽胆战心惊的状态,她经常跟辛云茂当而斗嘴,苗处也曾经调侃过对方,竹子妖都没有做出过激反应。   “老胡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叶华羽崩溃道,“完全没对你做上岗培训吗?”   楚稚水坦然:“我的上岗培训跟这些也没关系吧。”   她在经济开发科,又不在观察处,自然不用了解妖怪的事。   “好吧,老胡不负责任,那就由我来说。”叶华羽而目一肃,耐着性子道,“你应该知道我们观察局,主要处理的是人妖、妖妖间纠纷,维护现在和平稳定的状态吧。”   “知道。”   “能够进观察局的妖怪,跟外而的妖怪并不一样。观察处制服叫做镇妖袍,这代表在一定情况下,我们是要跟其他妖怪厮杀的。”叶华羽脸色微沉,低声道,“他不是观察局的妖怪,而且曾掀起一场巨大的妖界大战,当时闹得可谓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楚稚水两眼发懵:“他么?”   辛云茂居然还能挑起战争,这件事就像三岁小孩要统治地球,她现在感受不到紧张,只能咂摸出一丝滑稽,怀疑自己身处喜剧节目现场。   “没错,虽然他不是大战挑起者,但封神妖怪都实力不俗,他和另一位大打出手酿成一场灾祸。这件事不但让妖怪们遇害,连许多无辜人类也受难,另一位在当时的凡人里颇具声誉。”   这是一个久远的故事。   龙神是世间第一位封神的妖怪,自诞生以来就遵循天地指引,善待世间一切有灵之物。他聚集起不少妖怪,为人类提供种种指引,指导他们种植粮食、修建河堤,时不时就降下福泽,在那时的民间备受尊敬。   某一天起,龙神慢慢地变了,他的性格越发暴躁,偶尔会展露出怒容,但大体上还在为人为妖做善事,直到世间第二位封神妖怪诞生。   没人知道两位神有什么矛盾,但这场大战搞得两败俱伤。龙神还派出不少人和妖,想要围剿第二位神,最后却没任何结果,还让龙神的信徒们沾染戾气、满手鲜血。   最后,第二位神和其他妖怪将龙神撕扯成四部分,分别埋藏在槐江、银海、漆吴和空桑,这就是现在四大观察局的雏形。   封神妖怪的神魂不易消散,即便用妖火也很难彻底抹掉,唯有将观察处镇压在上方,防止龙神重现人间作恶。   辛云茂就是第二位神,他和其他妖怪有短暂联手,但跟他们本质上并不一样,甚至彼此还在互相戒备。   叶华羽双手往背后一背,叹息道:“听完来龙去脉,你该明白了吧。”   楚稚水点点头:“嗯,挺有趣一故事。”   “挺有趣一故事?”叶华羽震声道,“小楚,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你听完这事感想不该是有趣,应该说点别的想法才对啊!?”   楚稚水沉吟数秒,她风轻云淡道:“不是,叶局,你这就好像国内外打贸易战,问我有什么想法一样,我倒是心里有想法,但我的想法有用吗?”   总不能贸易战是她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这古老的故事都上升到神和神打架,问她一个平头老百姓干什么?   “不对,小楚,你这思路有问题。”叶华羽急得抓耳挠腮,“我的意思是你不该把他带局里,我们观察处底下镇压着那一位,他要是跑进来将那四分之一吞了,那就真没有人管得了他了,说不定会发生比当年更惨烈的事!”   楚稚水悠然地辩驳:“不会的,他有洁癖不吃脏东西,而且上回进我们局里观察处也没事。”   她觉得叶华羽大惊小怪,辛云茂又不是没进过观察处,当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还进你们局观察处啦?不是,苗沥到底是怎么想的!?”叶华羽得知骇人听闻的消息,更是吓得而色发白,好像一只炸开羽毛的大孔雀,他转念一想似有所悟,怨念道,“等等,是苗沥的话也正常,他就是只爱看乱子的惹事坏猫。”   “总之,你要有些警惕心,不能再带他来银海,那一位最初也非常和善,最后还不是闹成那样,说不准有一天又会爆发大战!”   楚稚水听他说得而红脖子粗,她神色镇定,礼貌地打断:“叶局,冒昧地问一下,上次大战发生在什么时候?”   “至少千年以前。”   “那下次大战是什么时候?”   “那估计也要很长时间。”   “您自己瞧,时间单位都是千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楚稚水轻松地耸肩,“都不是我这一百年阳寿的人类该考虑的事儿!”   叶华羽:“……” 第32章 向我许愿,让我治疗你的眼睛   楚稚水在银海局出差期间,她一向柔声细语、态度专业,陪叶局聊天闲逛绝无二话,头一次直白地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彻底将叶华羽噎得说不出话来。   叶华羽头大:“等等,你说得我有点迷糊了。”   人类同事简单直接地摆烂,换谁都要被弄得挺迷糊。   楚稚水面容平和:“叶局,这没什么迷糊的,您给我讲一个故事,我也给您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其实不叫故事,而是科学常识,我们生活的地球无时无刻不在仰仗太阳,但太阳将会在五十亿年后变成一颗‘红巨星’,到时候高温会将地表烤熟,地球上的万物都会消亡,而且‘红巨星’膨胀的过程中,说不定还会直接将旁边的地球吞掉。”   楚稚水一本正经道:“如果您很担心未来的事,也可以将‘红巨星’记在心上,平时两件事一起操心。”   叶华羽不可思议:“我哪里管得了太阳的事!?”   楚稚水反问:“我又哪里管得了妖怪的事?”   “……”   在楚稚水看来,担心辛云茂挑起大战和担心太阳将地球吞噬一样,全都是遥远到没必要思考的事情,反正跟她没什么关系。   “不对,这两件事不一样。”叶华羽终于找回理智,他扬了扬脖子,笃定道,“你当然管得了妖怪的事,只要你不再带他来银海就行。”   叶华羽最近琢磨出一件事,如果没有楚稚水的话,辛云茂不会离开槐江。虽然他看不懂两人的关系,但可以从蛛丝马迹推理出来,楚稚水对辛云茂有一定约束力。   只要辛云茂不再来银海,那他们跟他就沾不上边,自然也不用担惊受怕。   楚稚水沉默片刻,不卑不亢道:“很抱歉我不能答应您,这得看科室的工作安排。”   “小楚,这还看什么工作安排?”叶华羽高声道,“他不是局里的妖怪,你却将他带了过来,没准会丢掉你的工作!”   楚稚水望着激动的叶华羽,她一动不动地思考数秒,倏地绽放出一丝微笑:“哦,真的吗?丢掉我的工作?您已经做好跟我打官司的准备?”   她的笑容柔美、态度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跟表情截然相反。   叶华羽:“?”   楚稚水双手交握,有条有理道:“第一,我的编制属于槐江观察局,您是银海观察局的局长,有没有资格随意指派我工作还存疑;第二,除非造成重大工作事故,局里是没资格无故开除职工的,请您按条例出示我违规的证据,证明我在工作上有失误;第三,我作为人类在局里工作,感觉您在职场上存在物种歧视,对我的身心都造成很大伤害,或许我会将情况上报给局里。”   她一口气将话说完,中间都没有磕绊,完全是成竹在胸的架势。   叶华羽被她逻辑缜密的话震得脑袋瓜嗡嗡,最后仓皇地挤出一句:“我什么歧视过你?”   楚稚水平静道:“就算没歧视过我,那您也歧视过他。”   叶华羽辩驳:“我刚刚已经明确说过,他并不是局里的妖怪!”   “原来你们也跟人类一样,平时看起来很好相处,只是没损害到利益罢了,搞得我以为只有人才会这样,这么一想什么事的道理都差不多。”楚稚水听他如此固执,叹息道,“叶局,您确实人味儿很足。”   叶华羽曾说来局里的人精明算计、残害同类绝不手软,对为钱权缔结协议惹出祸端的人不屑一顾。她当初还被叶华羽的话刺到,现在发现他跟人类没差别,只是妖怪在乎的不是钱权,而是妖气或其他东西罢了。   叶华羽茫然不解地看她,好似不理解她的意思。   “需要他的时候就选择联手,危机解决就害怕被欺负,说什么龙神的四分之一,不就相当于人类世界的资源或钱吗?”楚稚水慢条斯理地抬眼,“你们扪心自问,他要真想抢你的,还用得着等今天?”   虽然辛云茂一天到晚夸耀自己,但他说的很多话估计没问题,他在妖怪中实力相当强大。他不惦记观察处龙神的神魂,那就是真的对这些毫无兴趣。   叶华羽皱眉:“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我简单,是您太复杂。总是下意识将对方想很坏,说不准是自己心里的投射,有一天身居高位就想将人踩在脚下。”   因为自己走到高处忍不住欺压旁人,所以认为全天下的人跟自己一样。   楚稚水垂眸道:“我作为真正的局外人,客观地点评一句,胡局和苗处跟他关系不一定有多好,但他们有一点比您强,不会私下议论他的事,起码从没跟我说过。”   胡臣瑞和苗沥对辛云茂应该同样有顾虑,只是他们不会将事情表露给她这个人类。她私底下跟胡局交流,胡局没说过辛云茂一句不是;苗处总跟辛云茂亮爪,但最后还是让他进入观察处。   她原以为辛云茂只是在槐江局徘徊在外,谁料外面的妖怪竟对他议论更多,甚至连表面的安宁都伪装不出来。   难以想象他千年来究竟在过怎样的生活,难以想象他最初被她嘲讽没感受过他人善意时的感受。   他曾说:“并不是都是妖怪,就能算同一世界,你们人类不也是,你自己刚才都说,只是环境不同,差别就大得很。我跟他们不一样,但照样留下来,同理你也可以。”   她作为人确实可以留下来,他的同类对她都比对他好。   “说实话,我最开始认识他印象特别差,也说过很多非常不客气的话,但我至今都没有被报复,他还真不是爱记仇的类型。”楚稚水注视着叶华羽,失笑道,“为什么不试着了解他呢?你们比我有更长的时间跟他相处。”   叶华羽不快地质疑:“你觉得了解他能改变什么吗?”   楚稚水从容不迫道:“我不知道能改变什么,但觉得这有利于叶局的妖身安全。”   叶华羽:“?”   她笑着问道:“您觉得绿茶好喝吗?”   叶华羽被突然打岔,他挠挠头,出言询问:“对了,你们的绿茶究竟怎么种植,老胡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叶华羽当然尝过绿茶的滋味,还疑惑槐江局有什么黑科技,居然可以用茶叶来滋养妖怪。   楚稚水镇定道:“是他的妖气浇灌的。”   “???”   她露出明艳笑容:“因此,如果您想要每年有好喝的绿茶,大家和和气气做生意的话,那就试着了解和接纳他,然后记得明年以四倍价格购茶。”   叶华羽还没从前一个消息缓过神来,又被后一个消息炸得满脸愕然:“等等,这怎么还坐地起价?”   槐江局的绿茶价格已经接近市场最高价,现在她却张口就说要翻四倍价格,奔着天文数字就去了。   楚稚水面不改色心不跳,解释道:“哦,因为明年茶叶遭灾,所以价格有些波动。”   槐江局和银海局感情的小船翻了,感情的风雨将绿茶园也泡烂了,绿茶当然会涨价。   叶华羽更感离谱:“明年茶叶遭灾,今年就能知道!?”   他会信这么牵强的涨价理由才有鬼!   “当然,如果您坚持认为他不是局里妖怪的话,那绿茶和妖身安全就都没有了。”楚稚水歪头,她面色纯良,友善地说道,“我不是他科长也没理由管他,到时候砸个古楼或者办公楼,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对吧?”   叶华羽闻言大惊失色,他紧张地咽咽,提醒道:“……你刚刚才说他不会报复。”   “他不会主动报复,但我可以提醒他。毕竟我是人,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擅长去欺压别人,没准也会欺压妖怪,您不是最懂这个道理。”楚稚水笑眯眯道,“叶局选哪一个呢?”   叶华羽:“……”   这个人类跟胡臣瑞一样都是腹黑带笑的老狐狸!最可怕的是她没妖气却配着个惹不起的封神妖怪!   叶华羽静默良久,他经历纠结的心理斗争,终于在威胁下被迫改口,气弱道:“他自古以来就是槐江局经济开发科的科员之一。”   楚稚水面对孔雀的妥协,她笑容满面地拍手,不吝赞美道:“您真会做人!”   叶华羽大败而归,他观察她神色,试探道:“那绿茶……”   “四倍价格。”楚稚水道,“您觉得不吉利,也可以改五倍。”   叶华羽果断闭上鸟嘴。   办公室门口,楚稚水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事,她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对了,还有一件事一直想跟您说。”   叶华羽唯恐她再漫天要价,或者让辛云茂出手砸楼,他顿时心里一咯噔:“什么事?”   楚稚水诚恳道:“您的手表真得很土,说实话衬得您很俗。”   她刚来银海局不好意思开口,但现在跟叶局深入交流成这样,再加这一句话也不算冒犯。她一度怀疑孔雀局长被谁坑了,不然怎么会挑这么丑的款式。   叶华羽呆滞片刻,他嘎嘎大叫一声,好像被激怒的大鸟,声嘶力竭道:“你可以肆意侮辱我的妖格,但你不能说我的手表丑!”   楚稚水:“……”原来骂他的手表比骂他还严重吗?   银海局门口,杜子规将车开到招待所门口,连叶华羽等妖也前来送别。   楚稚水看到浩荡的阵仗,她就知道这不是对着自己来,本来怕银海局妖怪跟辛云茂再起争端,但上午的一番办公室对话显然还是对叶局有些效果。   叶华羽等妖不再杀气凛然,仅仅是真的过来送别而已。   叶华羽望着波澜不惊的辛云茂,他脸上变幻莫测,最后还是低下头来,恭敬地躬身行礼:“恭送神君。”   傲慢浮夸的大孔雀收起扎眼的羽毛,终于老老实实地正视眼前妖的存在。   辛云茂面对此景一怔,不懂叶华羽的态度转变,尤其孔雀还没被揍过,按理说不会这样称呼自己。他微微扬眉,面露不解道:“真意外。”   叶华羽硬着头皮道:“多谢神君的茶叶。”   他经由楚稚水知道茶叶真相,这才咂摸出一丝别的味道。其他是是非非暂且不论,光看有妖气滋养作用的绿茶,他们确实是欠了他的。   欠了什么就要还,这是妖怪的道理。   辛云茂这回默然更久,直到他跟着楚稚水上车,真的要彻底离开局里,他才轻飘飘地回一句:“小事罢了。”   他灌溉茶园也不是为他们,但他们的反应让他陌生,好像是千年来头一回不掺杂别的跟外面的妖怪交流。   楚稚水坐在旁边,她神色和缓,礼貌地笑道:“叶局,那我们就出发了。”   “嗯,替我向老胡问好。”   “好的,我们也会努力常来银海的。”   “……好的。”   机场内,杜子规开车将楚稚水和辛云茂送达航站楼。他打开后备箱,正想帮忙将楚稚水的行李箱提出来,谁料辛云茂先一步就伸手去握,吓得杜子规惊慌失措地收回手。   辛云茂没有搭理对方,他不动声色地将行李箱放地上,自然而然地拉着,走到楚稚水身边。   杜子规看着此幕惊诧不已,没想到辛云茂会提行李,还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他思考片刻,挥去内心的恐惧,露出一个真挚笑容:“那就欢迎二位下次再来银海。”   楚稚水忙道:“谢谢,这几天辛苦您了。”   杜子规可谓此行最劳累的妖,他近日忙前忙后不消停,还经常开车接送他们。   辛云茂也朝杜子规颔首,更让杜子规惊叹不已。   告别后,杜子规开车离开,只剩下一人一妖。   楚稚水回头就看到握着行李箱的辛云茂,他站在航站楼门口新奇地打量,在穿梭的人流中不像神秘大妖,倒更像个沾染烟火气的普通人。   这样一想,她对银海市早就没新鲜感,但他其实没怎么逛过这里,无奈这回时间不够无法游玩。   “我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以后可以多带你出差。”楚稚水笑道,“下回不用吊坠,真的坐回飞机。”   她作为凡人管不了千年后的事情,也不知道一百年对妖怪来说有多短,但她可以在触摸得到的岁月里,给她的妖怪朋友留下一些愉快的回忆。   她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可能不是同事,但他们应该算朋友。   辛云茂深深望她一眼,他嘴唇微抿,似不好意思,犹豫地开口:“知道你离不开我,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   据说,人类的飞机只需几小时,没想到这点时间,她都需要他陪着。   “???”   楚稚水内心的柔软烟消云散,她听完他离谱的言论,不禁头疼地扶额,咬牙道:“你现在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消失。”   辛云茂疑道:“为什么要那么急?”   “我怕我忍不住揍你。”   “……”   她就不应该对脑袋空空的竹子妖怀揣同情和可怜心,没准他完全不在意被其他妖冷眼相看或孤立,他的脑回路跟正常人或妖都不一样!   他千年来不跟其他妖说话是对的,不然肯定早暴露出他的自恋!   那时,其他妖不再忌惮他挑起大战,反而会认为他脑袋有问题,高冷的封神妖怪滤镜也将摔得稀碎,露出搞笑神和自恋神的真面目。   次日,银海市出差之旅落下帷幕,楚稚水重归槐江观察局,只感觉处处都有新气象。   熟悉的局里草木茂盛,清风好似将槐江又吹暖一点,数天不见就温度升高,逐渐升腾起一层暑气。槐江局的环境依旧静谧清幽,相比繁华市中心的银海局,透着偏僻小地方的安宁。   经济开发科办公室内,楚稚水正跟秦主任打电话。   电话里是秦主任兴高采烈的报喜声:“小楚啊,我们已经跟那边开始合作啦,这几天试着找茶农推一下槐江茶,直播带货数据还不错,现在看起来挺靠谱的。”   “你们局里不是也有产品,赶紧都拿过来试一试,正好最近宣传口有扶持,错过这一波热度太可惜了。”   “好的好的谢谢您,我们这就抓紧时间。”   楚稚水当初牵线秦主任和直播带货的人,秦主任有当地资源和政策支持,负责直播的人有成熟的流程体系,没想到还真让槐江茶叶小火一把。因为槐江茶是扶贫扶农产品,所以在a上的推荐位还不错,最近吸引来不少的关注度。   秦主任知道槐江局不卖绿茶,但他记得还有其他相关产品,完全可以借这波东风一起上。   黄黑白三妖组最近也捣鼓出一些成果,小黄和小黑共同研制一款头皮滋养膏,小黄还独自制作出口味独特的风味姜糖。老白来茶园的时间比较晚,他刚刚将山上的人参搞完,还没来得及参与产品研发。   经历完观局牌茶叶,楚稚水对商品包装等流程也很熟悉,早将观局牌姜糖和头皮滋养膏安排上,办理完各类手续就将两款新品挂到直播带货。   她闲来无聊还翻了翻直播间,这些日子总能刷到槐江茶,常常看到些眼熟的老面孔,都是当初在茶园门口聚一起闲聊的茶农。他们有的口才是真不错,精神百倍地介绍茶叶,跟那时候对着楚稚水科普一样激动。   有几位的带货销量还挺高,其中一个是曾经号称有两百亩的茶农,销量高达2w+;还有一个是说自己也种白茶的大哥,销量也有1w+。   楚稚水再翻翻局里产品的销量,观局牌头皮滋养膏销量81,观局牌风味姜糖销量34。   两相对比之下,数据凄凄惨惨戚戚。   楚稚水仰倒在椅背上,叹气道:“可恶,居然还得想办法宣传。”   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束难,经济开发科的发财之路难上加难,她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像银海局般收租都能挣钱的轻松日子?   午休时,辛云茂一向不待在屋里,他会跑到大树下晒太阳,完成日常的光合作用。   办公室里只有楚稚水和金渝,楚稚水躺在椅子上摊平,往半空中一瞄就发现泡泡。五光十色的泡泡在屋里四处飘散,在阳光下闪着光打转,相当梦幻的神奇画面。   “金渝,你又在看电视剧了。”楚稚水无奈道,“待会儿等他回来别看了,他瞧见满屋泡泡会叽叽歪歪。”   “呜呜呜呜好的……”金渝眼眶通红地缩在屏幕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画面,看上去被感动得潸然泪下,心不在焉地应下楚稚水的话,越发汹涌地冒出无穷无尽的泡泡。   楚稚水到银海市出差,金渝独自在屋里没事做,鱼鱼就开始摸鱼,摸鱼手段是看剧。   单纯的金渝看剧还会真情实感,时不时就要大批量生产泡泡。   “你这是真正的泡沫肥皂剧啊。”楚稚水感慨地站起身来,她随手戳破眼前的泡沫,好奇地走到金渝的身边,“有这么好看吗?国产剧不是摆烂重灾区?”   金渝热心推荐道:“呜呜呜这部剧真的好看,我以前从来不会看剧的,这部剧恨不得人人都在看,网上好多人天天在讨论!”   “看来我被开除人籍。”楚稚水随口道,“讲的是什么?”   “女主角是一个修炼成人的植物妖,然后男主角是温文尔雅的大学植物学教授,他们相遇后慢慢产生感情,现在由于寿命不能相守,接下来估计要开始虐了!”金渝小声道,“我本来想存两集再看,但现在一打开就停不住。”   楚稚水神情微妙:“不是,原来你也会对人感兴趣,我以为你只会对鱼感兴趣。”   这一听就是老套的现代奇幻爱情剧,她只是没想到这种剧情不但对人有杀伤力,居然对妖怪也有杀伤力,原来妖怪会幻想跟人谈恋爱吗?   这样想,古代的聊斋话本子,莫非在妖怪里也有受众。   金渝老实道:“不,我只对好看的脸感兴趣。”   楚稚水:“……”这话过于真实。   楚稚水休息时没什么事做,她索性站在旁边看两眼,有一搭没一搭跟金渝聊着。   这部电视剧的剧情节奏还挺快,可以理解金渝存不住的缘由,稍微看进去不知不觉就看完,尤其进度条到最后还会自动跳转。   金渝推荐成功,她欣喜地追问:“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很好看?”   有时候,人或妖将喜欢的东西推荐出去,远比自己独自欣赏还要开心。   楚稚水不忍金渝失落,客气地应道:“还行吧。”   电脑屏幕上正好是男主角英俊深情的面孔,特写镜头让他的眉毛都清晰可见,他用温润明亮的目光注视着,让金渝还屏住呼吸扭来扭去。   楚稚水站在金渝身边,没发现屋里泡泡消失,半空中早就干干净净。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怨气四溢的阴冷声音:“你在看什么?”   楚稚水内心涌生不祥预感,回头就看到面色不善的某妖:“……”   辛云茂不知何时归来,一指屏幕上男演员,蹙眉道:“他?好看?”   楚稚水战术性后退,她下意识摸摸脸,试探道:“……还可以?”   辛云茂胸口发闷,他脸色沉得不像话,不悦地双臂环胸:“向我许愿吧。”   楚稚水一愣:“为什么?”   他不服道:“向我许愿,让我治疗你的眼睛。”   “……” 第33章 妖怪能不能站着追星   楚稚水对他的阴晴不定早就习以为常,她忍不住翻白眼,耐着性子道:“讲讲道理,这好歹是演员,他们都靠脸吃饭,好看不是很正常。”   她对电视剧男主角没什么感觉,但同样挑不出对方五官瑕疵,好歹能经历高清摄像机镜头的考验。   辛云茂听完此话,脸上更是阴云密布,又到日常生气环节。   楚稚水不理解他哪有那么多气可生,难道由于竹子空心,所以装着一肚子气,闲来无事就要找茬发作。她无奈道:“我感觉我没事也该研究一下植物学。”   金渝原本被突然冒出的辛云茂吓得哆嗦,她听闻此话,又新奇发问:“因为刚看完剧吗?温澈就是植物学教授。”   楚稚水淡然道:“不是,我想研究的是植物病虫害防治,尤其针对竹子发病该如何处理。”   辛云茂:“?”   “好啦,不跟你们闲扯了。”楚稚水取出手机查看时间,“我待会儿还要去接新人。”   金渝迷茫道:“新人?”   “没错。”楚稚水重音强调,“是人哦。”   片刻后,衣着朴素的陈珠慧骑着自行车抵达槐江观察局门口。   高考完的小姑娘脸庞干净,脱下一成不变的单调校服,换上一身亮色的衣服。她肩膀上背着书包,遥遥就看到楚稚水,一边推着车赶过来,一边礼貌地打招呼:“稚水姐好。”   “来得好快。”楚稚水寒暄道,“高考顺利吗?”   “还好,但没出成绩呢。”   楚稚水领着陈珠慧进局里,让对方将自行车停在院中。   陈珠慧将自行车锁好,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一棵大树和缠满爬山虎的办公楼,不远处有一排矮楼,好像是员工食堂及仓库。   “老白……须老不在这边,他在茶园工作。”楚稚水看穿她的小心思,笑道,“我没想到你这时候就会来,刚高考完可以放松一下,出去玩玩的。”   “没事,须爷爷不在这边也没事。”陈珠慧赶紧摆手,她小声地回道,“主要当时答应好了,高考完就过来实习。”   楚稚水当初留下考学红包,陈珠慧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她高考完立马就联系,想来观察局实习工作。   楚稚水跟胡局和洪处打一声招呼,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提醒人类看不到妖气,得知陈珠慧天生开眼后更无二话。   陈珠慧在局里没有编,她就是暑假来工作,吃饭都在食堂,骑车通勤往返,开学后就上课,什么事都不耽误。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带着陈珠慧进屋,她环顾二妖,介绍道:“这是陈珠慧,这两个月来我们科室实习。”   “然后这是金渝,这是辛云茂,你见过他的。”   “金渝姐好。”陈珠慧恭谨行礼,她又看向辛云茂,同样鞠躬问好,“您好。”   楚稚水在旁看着,她一品陈珠慧的态度,诧异道:“珠慧,你居然也不叫他名字。”   陈珠慧面对金渝礼貌客气,但对着辛云茂却很敬畏,看上去畏手畏脚。   陈珠慧紧张抿唇,好像有点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良久后,她偷瞄一眼辛云茂,含糊道:“这个……有点……”   虽然她天生开眼从小就能看到妖怪,但还是第一次见身缠黑雾的辛云茂,明显跟其他妖不一样,莫名让她很有距离感,不敢贸然叫对方名讳。   金渝有所领悟:“看来她开眼的能力很强,已经能看出我们差距了。”   “原来还能这样吗?”楚稚水疑道,“我感觉你们化人完都差不多。”   辛云茂冷哼一声,反驳道:“差很多。”   楚稚水平和敷衍:“多多多,就你事多。”   “……”   楚稚水给陈珠慧安排一张办公桌,又简单跟她介绍一下经济开发科,便将给商品信息排版的工作交给对方。金渝和辛云茂都不擅用电脑,随着直播任务的涌来,跟电子设备打交道不会少,正好可以让陈珠慧处理这些。   陈珠慧明显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她坐下后就老老实实地办公,基本不会走神溜号,偶尔被金渝搭话,才会回答两三句。   “那你一会儿骑车回家吗?”金渝询问,“家里人不担心?”   “我现在自己住。”陈珠慧低下头,为难道,“其实还有一些亲戚,但我不想跟他们住。”   陈珠慧已经满十八岁,她从爷爷离世后就独居,不愿意跟其他亲戚打交道。她上学时是住校,现在刚刚高考完,回家都是空荡荡,还不如待在局里。   楚稚水温声道:“没事,你每天到家给我发条信息,闲的时候早点回去也行。”   现在天黑得很晚,局里五点就下班,陈珠慧独自骑车也没安全隐患。   接下来,经济开发科都开始专心工作,楚稚水琢磨起直播带货的事。她觉得局里不可能像茶农般带货,那要长时间面对镜头讲得口干舌燥,而且说实话职工形象传播到网上影响不好。   槐江观察局不是专门卖货的,经济开发永远是附属业务,说破天都不能挡主要业务的路。   他们最好还是找外面的人帮忙宣传,但找谁又变成一个问题,而且会产生额外开销。   天空蔚蓝,远山绵延。   槐江郊区,一条笔直的公路将观察局和陈珠慧家连接,路边都是无边无垠的荒芜野草,偶尔能看到一片片田地。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堪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依靠汽车和自行车出行。   楚稚水每天开车进城回家,陈珠慧每天骑车进村回家,两人正好是反方向,很少会再偶遇行人。   静谧的马路上,自行车轱辘疯转向前,一名浑身包裹严实的男子拼命蹬车,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涌来一样。   他面覆黑口罩,头戴一顶鸭舌帽,全身上下没有暴露一寸,使出吃奶的力气骑车狂飙,甚至无暇查看电子地图导航,依旧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梦魇。   空气中香味迷离,让人联想起浓艳的花,穿透着遮挡口鼻的口罩,直刺人类的大脑神经。   “跑什么啊。”娇俏的女声响起,犹如勾魂的女鬼,似嗔似怨似笑。   骑车男子吓得背后发凉,更是不要命般蹬起来。   次日,陈珠慧提着书包进屋,她按时来局里实习工作,还专门询问一句:“稚水姐,局里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吗?”   “对,你是不太习惯吗?”楚稚水抬眼,“工作上有什么困难?”   “不不不,倒不是妖怪的事,妖怪早就习惯了。”陈珠慧迷惑道,“但我今天看门口有辆自行车,还以为是有其他人来了。”   陈珠慧最近骑自行车上班,她都将车停在局里面,却发现局外面也有辆车。   槐江局的妖怪好像不使用交通工具,楚稚水至今就见过杜子规开车,还真没看到槐江同事开车或骑车。她也没将此事当回事儿,只当附近村民骑来的,没准就是暂时停一下。   中午,楚稚水带陈珠慧在食堂用餐,现在职工伙食相当丰盛,即便没达到银海局豪华自助,但也是拿得出手的标准套餐,远比最初的粗茶淡饭好。   饭后有段空闲时间,她瞧出陈珠慧心不在焉,提出共同去茶园一趟,带点吃喝探望黄黑白三妖组,俗称送牢饭。   前往茶园自然不能骑车,楚稚水决定开车过去。她载着陈珠慧出发,车子刚刚驶出局门口,却冷不丁瞧见路上横着一人,顿时吓得紧急停车,赶忙往旁边靠一靠。   “什么意思?”楚稚水错愕,“现在都隔两米碰瓷了?”   陈珠慧同样满目茫然,她还板起脸来,严肃道:“我们是不是要拍照留证?”   “不用,我车上行车记录仪,你等我下去看看。”   楚稚水让陈珠慧留车上,独自下车查看情况。她手里握着失忆泡泡水,不远不近地观察一番,没靠近马路中央的男子,试探地呼喊:“您好,您好,您没事吧?”   无人回应。   全副武装的男子龟缩在地上,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   “珠慧,你回去喊人吧,让金渝将牛哥叫来。”楚稚水感觉对方是人,她眼看男子堵局门口,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处理,主要槐江局附近人烟稀少,没配备银海局赶人的保安。   “好的!”陈珠慧连忙应声,匆匆地赶回科室。   “怎么了?”辛云茂一向爱在院内遛弯晒太阳,他听闻门口动静,一声不响地现身,站在楚稚水身后。   “有个人堵在路上。”楚稚水看见他放松下来,补充道,“看上去奇奇怪怪。”   辛云茂微微扬眉,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随手拉起地上的男子,惊得对方浑身一颤。两人的身高有些差距,辛云茂比男子要高一截,扶起对方不费吹灰之力。   楚稚水担忧:“这么直接拉人可以吗?他是不是生病了?”   她害怕陌生男子犯病倒地上,那最好叫救护车过来,不要随便地移动对方。   辛云茂一只手拉起男子,一只手扯下对方口罩,他思考片刻,镇定地回道:“没有生病,好像就是把自己憋晕了。”   楚稚水:“?”   这天气裹那么严实,还戴着口罩和帽子,乌龟般缩成一团,换谁都喘不过气,连贺处都比他清凉。   陌生男子的黑色口罩被拽掉,露出一张眼熟而英俊的脸。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终于缓过神来,仓皇地盯着一人一妖,纠结道:“……你们……认出来了?”   辛云茂不解地望楚稚水。   她也不解地回望他。   他们都没懂眼前男子在说什么。   不远处,金渝和牛仕已经跟着陈珠慧下楼,马不停蹄地赶到观察局门口。金渝隔着大门,一眼认出男子,她眼睛瞪得滚圆,惊得合不拢嘴:“他……他他他是温澈!”   楚稚水看向陈珠慧,问道:“温澈是谁?”   陈珠慧迷惘摇头。   楚稚水暗自嘀咕:“连智商巅峰的高三生都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金渝惊喜得原地蹦跶,像跃出水面的小鱼,激动道:“温澈!这是温澈啊,植物学教授!”   “哪个大学的?”楚稚水讶异,她没料到小同事还有如此充沛的知识储量。   “什么哪个大学?”金渝近日沉迷电视剧,她眼神亮晶晶,提醒道,“我们不是一起看过剧,温澈就是剧里男主角,你明明说过好看的!”   温澈是一部现代奇幻爱情剧的男主角,跟妖怪女主上演缠绵悱恻的浪漫故事,最近在网上颇受热议。   楚稚水神色恍惚,她仔细辨认起来,主要演员私服和角色扮相有差异。   英俊男子干笑:“温澈是剧里角色名……我叫傅承卓……”   辛云茂蹙眉:“你演的?”   “对。”   辛云茂二话不说将口罩重新给傅承卓戴上,他面无表情地把对方送回路中央,再次将其摆成龟缩一团的姿势,一副物归原位的严谨态度,然后起身轻松地拍拍手。   傅承卓被还原回去:“???”   片刻后,突然出现在观察局门口的傅承卓被请进院内,他五官轮廓清晰,眼角下有深深的黑眼圈,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连嘴唇都紧张得干裂,看上去惊魂未定、狼狈不堪。当然,男演员还是有容貌优势,如此颓废的状态依旧相貌出众。   牛仕进食堂去倒水,楚稚水和陈珠慧作为人类对明星完全不熟悉,只有金渝新奇地在旁边转来转去,俨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追星。   金渝一边偷偷看傅承卓,一边兴奋地原地打转。片刻后,她轻轻歪头,悄声询问道:“为什么感觉没剧里高?看着有点羸弱呢?”   温澈在剧中人设相当完美,温润如玉、英俊不凡,但傅承卓看上去稍微矮一点,而且整体过于瘦。   “摄像机会把人拍胖拍壮的。”楚稚水奇怪道,“但他怎么连团队都不带,我看他最近在网上很火。”   楚稚水和陈珠慧对明星一窍不通,她俩本着优等生的态度,研究一番傅承卓网络数据,得出结论是大红大紫的男明星。她们不了解完全是不关注,楚稚水是不感兴趣,陈珠慧是高三断网。   自从傅承卓进入院子后,辛云茂就面若冰霜,浑身冷气堪称炸锅,凝眉道:“为什么要让他进来?这里又不是公共场所,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胡臣瑞和那只猫真是玩忽职守!”   楚稚水望着一直待在局里的局外妖:“?”但你不是天天都在局里遛弯?   楚稚水吐槽:“不是,我没想到你还挺关心局里,一言不合就开始指指点点。”   正值此时,牛仕过来送水,还带来些点心。傅承卓赶紧客气接过后道谢,开始喝水滋润冒烟的嗓子。   “傅先生,您给经纪人打个电话吧,我看现在这情况,您不适合骑车回。”楚稚水看一眼时间,由于傅承卓的出现,茶园之行彻底泡汤。   傅承卓原本举止优雅,他听到这句话,脸上浮现惶恐,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回去,我就待在这里!”   辛云茂脸色一黑。   楚稚水诧异道:“您待在这里做什么?”   傅承卓眼底埋藏深深的恐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好觉,昨天是睡得最正常的一晚,这里明显很安全,不会有神神鬼鬼!”   楚稚水眼神飘移:“……这话可说早了。”   陈珠慧震撼道:“这个人昨天是睡在马路上吗?”   傅承卓牢牢地捏住身下椅子,一副死活都不肯走的架势。他似乎被吓得魂不守舍,完全不知究竟遭遇什么。   楚稚水无奈,只得询问缘由,得知傅承卓最近频频撞见怪事。   傅承卓出演一部人妖爱情剧,在播出后收视率大爆,商业价值水涨船高,正是该搞事业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被不明人员骚扰。他先是睡醒后收到夹花的情诗信笺,莫名出现在五星级酒店床头,然而看监控没有人进过屋。   紧接着,一种沁人肺腑的醉人芬芳就在他生活中无孔不入,他不管前往哪里都能闻到这种香气,甚至怀疑自己的嗅觉或身体出问题,专门跑到医院做检查,什么事情都没有。   随着时间流逝,夜里还总有充斥繁花的噩梦,无数鲜花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恨不得辗转反侧。其中夹杂女子异样的清脆笑声,更是令他神经敏感、惊惧不已。   经纪团队最初怀疑他精神状态不好,但慢慢也发现各类物品上的香气,同样被吓得心惊胆战。他们还四处排查线索,一度想要去联系警方,寻找恶意跟人的私生,可至今都没有结果。   傅承卓无法忍受这样怪诞的生活,他趁着外地活动间隙,离开团队东躲西藏,避免自己的行踪被发现,想要甩掉暗处的尾随者,无奈并没有什么作用。最后是偶遇一老人指点,他才骑车来到偏僻的槐江观察局!   楚稚水听完来龙去脉,她似有所悟,佩服道:“看来您的人气真的很高,粉丝已经能够横跨物种。”   傅承卓惊得脸色微变。   陈珠慧作为过来人,她从小被妖怪打扰,安慰道:“没事的,对方过段时间一烦,肯定就不来找你了。”   她遇到过须爷爷般温暖的妖怪,也遇到过调皮捣蛋的妖怪,想尽办法地捉弄她,但同样不会搞太久。   “这应该是妖怪?”楚稚水回头请教,“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辛云茂冷漠道:“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傅承卓:“???”   好在金渝和牛仕还算靠谱,他们给出的答案正常得多。   金渝思索道:“外面的妖怪一般不敢来局里,所以昨天晚上睡得很安宁吧。”   牛仕:“不过这种情况很难处理,主要对方没实际做什么。”   观察处抓妖同样有理由,优先处理会闹出人命的,剩下的事情都往后排。   妖界没有侵犯隐私权或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的说法,傅承卓遇到的事可能没法在观察处立案。即便观察处的妖怪将对方赶走,只要他离开局里,照样还会被缠上。   槐江观察局有辖区范围,傅承卓为工作天南海北到处跑,说实话不随身配备妖怪保镖,很难有一个真正的处理办法。   “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没有体力再考虑更多。”傅承卓困倦地缩在椅子上,他开始眼皮打架,打哈气道,“我先睡一觉,如果有什么食宿费,我待一会儿会付的。”   楚稚水见他直接睡在院中石质长椅上,怔愣道:“等等,就这么放心大胆睡么?”   傅承卓露出苍白的笑:“哈,我现在还怕什么呢?”   这是破罐破摔的态度,遇到困难先睡大觉,看来被折磨得不轻。   辛云茂由于傅承卓的存在冷气爆发,开始叽叽歪歪说院子变脏,反正影响他正常的光合作用。   楚稚水好言劝哄:“好啦,人家就在外面躺会儿,你回办公室晒太阳吧,不然我把我位置让你,那里的光线也很好。”   辛云茂这才作罢。   午休时间就这样晃过去,楚稚水没再管院中傅承卓,主要这件事也不归经济开发科管。她下午正常上班办公,等到临近下班时间,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楚稚水是不在局里吃晚饭的,但金渝和陈珠慧用完晚餐才走。她们结伴走下楼,遥遥望见局门口的人影,皆露出意外的神色。   楚稚水一手握着车钥匙,一手拉开主驾车门,疑道:“今天局里来的人好多?”   陈珠慧瑟缩:“稚水姐,那好像不是人。”   只见一名古装打扮的明艳美女,巧笑嫣然地站在局门口,手里还提着一枚小香囊。她笑意盈盈地望着院子中央,似乎在寻觅傅承卓的身影,可谓绰约多姿,周身花香袭人。   她确实不是人,而是化人的妖怪,想必就是纠缠傅承卓的那位。   金渝猛地打一个喷嚏,她作为妖界公职人员,上前劝退道:“你这样堵着局里不好。”   一般来说,外面的妖怪不会来观察局,就像正常人不在派出所门口转悠。   明艳美女斜金渝一眼,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娇声道:“追星还要看妖脸色,那我干脆追你算了,不要以为你考上岸就很牛。”   金渝被嘲也不恼,软绵绵地规劝:“我也很喜欢他,但会努力克制,关注演员作品就好,不要打扰人家生活……”   “妖怪能不能站着追星?我看你的样子好可悲!”明艳美女恨铁不成钢,恼道,“追星可以站着追走着追跑着追,总之不能跪着追,而且我跟你不同!”   她绽放出甜蜜笑容,羞道:“我俩是人妖情未了,天生就是一对佳人。”   陈珠慧在旁小声帮腔:“强扭的瓜不甜。”   “我可以加糖拌着吃。”明艳美女悠然地伸手,端详起淡粉的指甲,“再说我就是想扭,我管不住我这手。”   金渝和陈珠慧面面相觑,都拿这位狠妖没办法,没一句话能对她造成真实伤害。   楚稚水懒洋洋地钻进车里,直接将车门拉上,便准备下班回家。她透过车窗,随意地扫一眼女妖,漫不经心道:“这年头正经妖谁追男明星,都不怕爆出嫂子塌房吗?”   “赶紧换女明星,别怪我没提醒。”   “……”   明艳美女当即破防,她瞬间花容失色,恼羞成怒地跳脚:“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跟其他男明星不一样,他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天塌地陷他都不会塌房!”   “每个塌房前的粉丝都说这套。”   “…………” 第34章 不能是桃花妖就那么花痴吧?   明艳美女惨遭扎心,却又没办法还击,一时间气急败坏。她愤愤地扯着香囊,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楚稚水同样没在门口耽误太久,跟金渝和陈珠慧挥手告别,开车扬长而去。   汽车驶入主路,她还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发现明艳美女仍站在门口。对方好像不能进入局里,只在观察局大门外徘徊。   傅承卓的突然到访,给观察局带来变化:一是观察局门口总有女妖蹲守;二是院子被人占据,让竹子妖怨气四溢。   阳光下,傅承卓一直在院中长椅扎根不走,让喜欢四处游荡的辛云茂愤懑不已。   神君以前的作息相当规律,朝八晚五在办公室晒太阳,午休时间在外面晒太阳,偶尔前往茶园灌溉一趟,现在采茶季已经结束,连这一项内容都免去。   虽然傅承卓没有触碰大树下的石质圆凳,但辛云茂依旧无法忍受跟他共处,最近连午休时间都待在屋里。   初夏的阳光越来越灿烂,照进屋里明亮得晃眼。   辛云茂着一身淡青衣裳,懒散地仰躺在椅背上。他双眼微闭、睫毛轻垂,枕着柔软的椅背靠垫,沐浴着阳光享受惬意的午睡。   窗外清风悠然,似不忍打扰他的美梦,连拂过绿叶的动作都轻柔起来。   楚稚水推门进来时,她发现屋里仅有辛云茂,金渝和陈珠慧都不知所踪,连忙放轻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但现在也没法继续办公。楚稚水不愿弄醒辛云茂,她悄声挪取桌上文件夹,不料还是惊动一旁午休的妖怪。   他一向睡得浅,稍微眨了眨眼,鸦黑睫毛一颤,抬起眼来看她,看着有点迷糊。   “这么喜欢这里吗?”楚稚水无奈地叹息,“不然我们换位置好了,我把电脑搬到后面去。”   辛云茂由于院中有傅承卓大发脾气,楚稚水当初为安抚他,说将自己的位置让他,这才熄灭神君的怒火。他最近午睡占据她的座位,导致她中午都没法工作,只能在这段时间翻翻单子。   一人一妖在屋里是前后桌,她不理解光线有何差异,或许只有植物才对日照如此苛刻。   “不要。”辛云茂声音还掺杂慵意,他逐渐醒过神,又皱起眉头,“那只猫将他赶走没?”   楚稚水坦白:“最近没看到苗处,本来还找他有事。”   辛云茂更为不悦,开始散布起怨气。   楚稚水看他垮着脸颇感好笑,他当初还跟彭老板说,不出人命就不算大事,现在却嫌苗处办事速度慢,在某种程度上真是啪啪自打脸。   午休快要结束,金渝和陈珠慧暂时还没回屋,楚稚水终于重获自己座位。她倒没在椅子上感受到任何余温,反而嗅到一种清新的草木味道。   楚稚水才刚刚坐下,突然听到一阵轱辘转动声,扭头就看见辛云茂将椅子推到自己旁边。   她见状一怔:“干什么?”   辛云茂扶着椅背,一副要跟她并排坐的架势,理直气壮道:“阳光好。”   “……我刚刚不是说可以换座位?”   他明明都已经拒绝,现在又要搞什么鬼!?   辛云茂善解人意道:“那耽误你工作。”   “???”   金渝和陈珠慧看见他俩并排坐,这才会耽误经济开发科工作!   楚稚水稍微想象被撞见的场面,她都升起一层蒸腾热意,感到分外羞耻和害臊,咬牙道:“将椅子推回去。”   他们待在银海市的时候,私下时间打闹无所谓,但现在回局里就是职场,她已经有意识地调整距离,以免金渝和陈珠慧察觉异样。不在工作时间过度暴露亲疏,这是每个打工人应当牢记的准则。   辛云茂不解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楚稚水面无表情地威胁,“在我将你做成竹椅子前,把你自己的椅子推回去。”   “……”   辛云茂沉默良久,他用微妙眼神紧盯她,又捏捏灼灼的耳根,似乎有一点别扭,欲言又止道:“你好执着。”   她上次就想将他编成竹凉席睡,现在又想将他做成竹椅子坐,让他感到很不好意思。   辛云茂说完,将椅子推回,也不知是不是将警告听进去。   这是执着的问题吗!?   楚稚水内心相当崩溃,她庆幸其他同事还没回来,不然简直社会性死亡现场。   片刻后,金渝和陈珠慧结伴进屋,好在竹子妖没再搞幺蛾子。   楚稚水原本不想管傅承卓的事,她现在却头疼地扶额,说道:“待会儿下班时把门口妖怪劝走吧。”   “啊?”金渝苦恼,“但苗处那边没动静。”   楚稚水:“我去把她劝走。”   再不把他们搞走,将院子清空出来,没准他真要当众跟她并排坐。   “可你没有妖气。”金渝怯懦道,“而且她一看就不是讲道理的类型。”   明艳女妖显然很有主意,而且想法相当固执,一直蹲在门口不肯走。   楚稚水挑眉:“没事,我没有妖气,但我有脾气。”   金渝似懂非懂。   观察局门口,明艳女妖依旧在老地方守着。她眼看楚稚水和金渝遥遥走来,手里捏着香囊,执拗地背过身,摆出拒绝交流的姿势。   金渝解释道:“我最近常来劝她,但她一直都这样。”   明艳女妖气哼哼:“你们别想赶我走,他早晚都要出来,我就站在这里等。”   明艳女妖一直不肯走,傅承卓一直不肯出来,双方陷入永无止境的僵持。   楚稚水见女妖满脸不服,她没有立马搞劝退,反而心平气和道:“请问您喜欢傅先生什么呢?”   明艳女妖听到此话,兴奋地转过头来,她掰着指头,细数起不完……”   “我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她激动道。   楚稚水不紧不慢:“但傅先生不想见您。”   金渝点头附和:“是的。”   明艳女妖被一句话暴击,她瞬间就勃然,气得面红耳赤:“你们胡说……”   楚稚水不等她说完,慢条斯理地接下去:“您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见您吗?”   明艳女妖逃避地捂上耳朵,她拼命地摇头,掩耳盗铃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因为他觉得配不上您。”   “哎?”   明艳女妖面露异色,金渝同样满脸诧异,二妖皆迷茫地注视楚稚水。   楚稚水绽放清浅微笑,她语气柔和,不疾不徐道:“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妖怪却有漫长的未来。百年后,您芳华依旧、婀娜动人,傅先生却容颜迟暮,甚至化为一具白骨,他又哪敢耽误您的时间呢?”   明艳女妖一怔,赶忙道:“我不在乎!”   “但傅先生在乎,相爱总怕给对方太少,恨不得倾尽手中所有,感情越深就越是自卑,他在您面前抬不起头的,倒不如让彼此印象停留在最美时刻。”   楚稚水宛若情感类公众号,各类爱情疼痛之词随口就来,幽幽道:“他不想让您看到年老模样,索性现在就跟您断干净,相遇、相见、相忘于江湖,不愿做您生命中的过客,却也只能做您生命中的过客,只恨命运无常、人妖殊途。”   金渝听得两眼呆滞,好半天没消化过来:“?”   明艳女妖则眼眶通红,她已被人妖恋虐哭,恨不得要潸然泪下:“那就只能这样了吗……”   “万事总有遗憾,但我们可以做个告别,您回去梳妆打扮一下,傅先生也做些准备,最后度过一段时光。”楚稚水温和道,“告别过后,您就不要再来找傅先生了,理解一下男人的自尊心,他不想让您看到他未来的难堪,只想给您留下岁月中最美好的样子。”   明艳女妖痛哭流涕:“呜呜呜呜呜傅郎……”   楚稚水劝道:“稍微擦擦眼泪,您哭成这样子,傅先生看到也会心痛。”   不知道的会以为傅承卓人没了。   女妖连忙拭泪,哀戚道:“好的,好的,我不哭了,我这就回去梳洗,以最好状态来见他,这是我们的第一面,也是我们最后一面,要留一个好印象。”   没过多久,明艳女妖从门口消失,应该是回去做准备。   “果然对付活在电视剧里的妖,还是得用电视剧剧情打败她。”楚稚水悠然道,“好啦,现在回去找那人,让他俩见一面就行,要是还纠缠再动手。”   不过她觉得女妖告别后不会再来,对方似乎沉迷电视剧臆想,有些分不清故事和现实。如果是虐恋发展,人妖肯定不相见。   周围很安静,金渝没应声。   楚稚水跟金渝一起过来,她奇怪地扭头看对方,却发现小同事不知何时眼圈泛红。   金渝当然清楚傅承卓没说过那些话,但她却突如其来地联想到什么,呆呆地望着楚稚水,惘然道:“那你也只有一百年吗?”   因为没有过人类同事,所以遗忘掉诸多细节,眼前的人也是人类。   楚稚水一愣,随即笑道:“当然,人类基本都只有一百年。”   金渝呼吸一窒,怔愣道:“那一百年后怎么办?再也看不见你了么?”   楚稚水停顿片刻,她轻松地打趣:“我五六十岁就退休,你记性又不是很好,说不定还不等百年,你就把我忘记了呢。”   金渝只感觉一阵酸涩上涌,眼泪瞬间就袭涌眼眶。她开始疯狂冒泡泡,哇得一声哭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才不会忘!”   楚稚水不料对方有如此大反应,突然想起最初戳穿金渝身份时,小同事也是这般哭得喘不过气,作为妖怪常比她这个人类还脆弱。她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你不会忘!”   她以为妖怪都见惯离别,就像胡局调侃近年多提拔她,原因是她退休会比其他妖怪早。   金渝哽咽:“那……那你活过百年……”   “这也不是我能掌控的啊?”楚稚水苦笑,安慰道,“你以后还会遇到其他人的。”   金渝更感委屈:“但再也没像你那么好的了……”   “那可说不准,要对未来有期待。”楚稚水见她哭个不停,只得伸手帮她擦泪,叹息道,“这样,金渝,我给你讲一个事吧。”   金渝哭声渐弱,抽噎道:“什么事?”   “我和我的父母感情很好,我们都不愿意彼此分离,但很可惜我不能参与我没出生前他们的时光,他们有一天也不能再参与我后面的时光,总归是有些遗憾。”楚稚水认真道,“但你是妖怪,就没有遗憾,即便你没参与我以前的生活,可是我未来的生活,你都可以看得到。”   金渝怔怔地望她。   楚稚水露出笑容,循循善诱道:“你看太阳和月亮永恒不变,你就看不到全部的日月,但是你能看到全部的我。或许有一天长皱纹,或许有一天生白发,可那都是我,你记住我所有的样子,相当于拥有完整的我,这样不好吗?”   “即便有一天我在生理意义上消失,但我们依然一直在一起,我还生活在你记忆里,所以你现在要努力多记住点。”她揉揉同事的小脑袋,又开始习惯性摸鱼。   这就像有一天她的父母也会先离去,所以她要牢牢记住已经拥有的幸福。   她从来不觉得寿数有限是可悲的事,可悲的是岁月匆匆却无感,只在真正失去时才追悔莫及。只要没有错过现在的每分每秒,都紧握在手中,那就不算失去。   金渝揉了揉眼睛,她郑重地发誓:“我会好好记住的,改掉记性差的毛病。”   “这样就好了。”楚稚水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金渝平复完情绪,又活蹦乱跳起来,跟着楚稚水横穿院内,结伴往办公楼方向走。   楚稚水抬头仰望缠满碧绿爬山虎的办公楼,再次感叹来观察局工作是神奇的事情。不知千百年以后,时间的微风吹过,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妖怪又会不会变化容貌。   记忆力差的小鱼有没有改掉健忘毛病,自说自话的竹子还记不记得他有过信徒。   楚稚水的目光落在树下的石质圆凳,那是辛云茂平时晒太阳坐的地方。石灰色的圆凳,沾一点碧绿色,凳面却擦得干净,从她进局里时就有,说不准离开时还在,宛若山中坚守的巨石。   她明白一百年对千年妖怪不算什么,但这是她能够触及他岁月的极限。   人类不会有无尽的寿数,更擅长用有限创造无限。她知道他不是观察局的妖怪,可还是将他留在经济开发科,就是希望起码在有限时间里创造一段愉快记忆。   即便不能跟其他妖怪彻底和解,至少往后再感孤独时有所慰藉。   小小的凡人管不了太多神的事,最多在活着时以人的方式待神。   就当她自不量力吧。   院子里,楚稚水找上傅承卓,开始跟他交代后续:“傅先生,我们待会儿跟纠缠您女妖告个别,然后她应该就不会再来骚扰您了。”   “女妖!?”傅承卓满脸震惊,“虽然早有预料,但居然是妖怪?”   他怀疑遇到灵异事件,却一直说不出原理来,终于得知对方是妖怪。   楚稚水疑道:“您之前没见过她吗?”   傅承卓摇头:“没有,就是闻到花香做噩梦,偶尔会听见些声音,什么东西都没看到。”   看来女妖没有以人型见过他,难怪他害怕成这样,妖怪人型正常得多。   楚稚水了然地点头:“哦,那一会儿还要做扫尾工作。”删除傅承卓的记忆。   傅承卓好奇:“可我从没见过她,怎么跟她告别呢?”   “没事,您是专业演员,我们讲一下戏。”楚稚水淡然道,“简单来说悲剧,最后人妖殊途,您照着演就好了。”   傅承卓:“?”   没过多久,明艳女妖换一身娇艳着装,她略施粉黛、明眸善睐,手提香囊被请进局里,准备在树下跟心上人正式告别。   观察处附近区域对妖怪有压制作用,即便女妖的性格胆大包天,她近日也只敢在门口踌躇,迟迟没有真正冒险闯进来。她要是在观察局里闹事,那就会直接坐木电梯吃牢饭,绝对比纠缠傅承卓的罪名大很多。   苗处等妖不管她,主要还是没由头。事情有点小,罪名不够大,不是很好抓。   这个女妖曾对金渝说“不要以为你考上岸就很牛”,看来在某些方面脑袋还算清醒,不然也不会如此快答应楚稚水的提议。   树下,楚稚水、金渝和陈珠慧在旁看戏,牛仕还送来些茶水和姜糖,他们颇有些在剧场看话剧的意思,津津有味地等待人妖虐恋最后一幕上演。   傅承卓同样洗了把脸,他最初还惴惴不安,等看到女妖的容貌,总算稍微放心下来,比想象中正常太多,朱唇粉面,花容月貌,甚至在人类中都算惊艳。   “傅郎,我以前一直不敢见你,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女妖扭捏地递上香囊,羞怯道,“即便我们相爱而不能相守,但我会永远记得你,这是我做的香囊,请你收下留念吧。”   “谢谢你。”傅承卓连忙接过,礼貌道,“发生那么多事,眼看就要告别,却不知道你名字?”   明艳女妖第一次以人型见他,都不敢跟他正面对视,俨然一副小姑娘样,害羞地捧脸:“我叫杜若香。”   一人一妖就在树下交流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基本照着剧情在走。   傅承卓确实是个好演员,带起剧情来很顺畅,没多久就引入离别。   楚稚水一边抱着姜糖罐吃糖看戏,一边适时地提醒演员们进度:“差不多了。”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愿望,既然以后此生难见,能否让傅郎念句诗,就是跟我名字有关的那句,我想听。”杜若香一张嘴就是琼瑶味儿,她含羞带怯地偷望傅承卓,“名字是天地对妖怪的恩赐,傅郎要是能念一遍,我以后肯定忘不了。”   名字对妖怪很重要,要是听心上人说一遍,那感觉自然不一样。   傅承卓闻言,他却满目茫然,疑道:“什么诗?”   杜若香脸色大变,忙道:“就我名字那句,很有名的诗啊!”   傅承卓更感迷惑,他扭头去看楚稚水,心说导演没讲过这段儿呀?   楚稚水同样一愣,不料还有临场发挥,悄声提醒道:“城边流水桃花过,帘外春风杜若香。”   杜若香明显是花妖,那应该就是这一句。   “哦哦哦!”傅承卓在提词器提示下,他赶紧重新切入状态,说道,“城边……”   谁料杜若香已经不买账,她相当不悦,出声质疑道:“天呐,你怎么连这句诗都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很博学多才吗!?”   楚稚水出门打圆场:“理解一下,理解一下,这不是高考背诵篇目。”   杜若香恼道:“可是温澈学富五车,诗词歌赋信口就来,他就没有不会的时候!”   傅承卓无奈:“不好意思,温澈是温澈,我是傅承卓。”   温澈是编剧创造的剧中人物,那些诗词歌赋和才华技能,都是编剧精心设计出来的。   杜若香陷入漫长沉默,她一只手扶着下巴,愣愣地观察傅承卓,最后脸上闪过一丝荒诞,如梦初醒道:“我的天,我脱粉了,爱不动了,他不懂诗,他文化水平不够。”   傅承卓:“???”   傅承卓不服地辩解:“不不不,我艺考成绩还可以的。”   楚稚水一把将姜糖罐塞进他怀里,小声劝阻道:“傅先生少说两句吃点糖,这时候就不要反复折腾了,赶紧让她哀嚎一会儿脱彻底点。”   谁曾想桃花妖的感情如此脆弱,简直像随手捏的沙堆,一句诗念不出来就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他不是温澈,温澈温柔耐心又学识渊博,虽然是人类但什么都能做到,他怎么像个没读过书的人一样?”杜若香一把夺回香囊,她突然分清剧情和现实,悲愤道,“我怎么会喜欢过这样的人!?”   仔细一想,傅承卓没有温澈英俊挺拔,离开镜头的他显得单薄,偶尔跟工作人员说话也智商不高的样子。他除了演技好,生活能力还低下,平时私下挺邋遢。   只是她前些天追得过于癫狂,早就忽略蛛丝马迹的真相。   “好了好了,不就追星滤镜碎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家收拾收拾早点休息,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楚稚水引导她离去,“我送您出局里。”   傅承卓惨遭杜若香嫌弃文化水平,他怀里抱着姜糖罐,心中五味杂陈,麻木地评价:“虽然事情解决了,但并不是很高兴。”   这些妖怪简直不讲礼貌,他只是没念出一句诗来,转瞬就被劈头盖脸批驳!   “因为名字对妖怪很重要。”金渝婉言道,“麻烦看过来一下呢?”   傅承卓疑惑地回头,只见一枚彩色泡泡,正撞上他的脸噼啪破碎。   他的眼神迷蒙起来,大脑中空空如也,好像缺失一段记忆。   观察局门口,楚稚水全程温声细语,总算将杜若香送出门,只差一步就将事情画上圆满句号。她轻声道:“好啦,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吧。”   杜若香听对方语气耐心,浑身知书达理的气质,还随口念出自己的名字诗。她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就眼波流转,偷瞄温婉的楚稚水,小声道:“您在这里工作吗?”   “是的,怎么?”   杜若香羞赧地低头,递出手中的香囊:“谢谢您开解我,这个送给您吧。”   楚稚水:“?”   楚稚水顿感不对,不禁看对方一眼,婉拒道:“这不合适吧。”   这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意思吗?不能是桃花妖就那么花痴吧?   杜若香抛媚眼:“其实仔细一想,姐姐我也可以。”   楚稚水:“……”谢谢你,从咱俩年龄来看,怎么称呼还说不定呢。   “我以后可以来局里看您吗?”杜若香娇声试探,“我听那条鱼说,你们一起工作,我也可以帮忙,不用付工资的。”   楚稚水还没来得及拒绝,突然见花妖香囊着火,连忙惊得后退一步。   深黑的妖气火焰烧灼香囊,还连带烧焦杜若香几缕秀发,吓得她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灭火!   辛云茂不知何时出现,他一张脸冷得结冰,手中还紧握龙骨伞,清俊面孔寒气四溢,阴森森道:“可以什么?”   世风日下,他真不知这一代妖怪怎么了,闲来无事就爱乱勾搭人类!   龙骨伞的伞尖直指杜若香眉心,铺天盖地的妖气袭来,迫使她慌张无措倒退。   这是在妖怪中口口相传的神器,用两位神的身躯打造,倘若人和妖稍一触碰,就会被永不熄灭的妖火焚烧殆尽。   “你自己没信徒吗?”辛云茂被花妖不知廉耻的话气得直接掏伞,冷笑道,“要惦记我的信徒?”   又一团黑火点燃杜若香头上的发饰。   “呜哇!”杜若香慌乱扑火,惊声道,“神君饶命!神君饶命!”   “再让我在槐江看见你,就将你烧成灰做肥料!”   杜若香吓得都不敢道别,一溜烟地逃离观察局。   楚稚水眼看花妖落荒而逃,她经历完曲折诡异的发展,这才有空跟辛云茂搭话,干笑道:“谢谢神君解围。”   她确实没料到杜若香还能有这想法,时代在发展,妖怪不一样。   辛云茂满含怨气地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最好是真的谢谢我,没考虑过让她来科里。”   “……”   马路上,傅承卓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发现自己抱着一罐姜糖,不远处停着辆共享单车,只感觉脑子里缺失一部分事情,但翻来覆去就是想不出来。   他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姜糖和单车从哪儿来,最后只能迷茫地抱糖骑车上路。   风和日丽,天空清朗,街道边的行人悠闲,嘴里的姜糖甜蜜辛辣,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美好。   傅承卓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如此舒适的时刻,他骑车回到市区里后,找时间联系团队的人,居然还在大街上边吃糖边转悠,端详起这个朴素无华的小小城市。   周围偶尔有人认出他,但他也不是很在意,主要工作日街上人很少,不会人潮汹涌地堵路。   果然,演员还是要回归生活,小城市的日子很惬意,对他来说也挺新鲜。   而且这姜糖真好吃。   傅承卓低头研究起糖罐,品牌陌生,叫做“观局”。他不记得在哪里买的,还专门上网搜索一下,没有查到太多资料,看起来是个新产品。   片刻后,团队的人匆匆赶来,担忧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快要急死,差点就要联系警方!”   “为什么要联系警方?”傅承卓浑身舒爽,他思考片刻,还递出糖罐,“对了,再帮我买点这糖吧,我刚刚上网搜了搜没结果。”   傅承卓一向自理能力不强,他平时靠团队打理,出门靠砸钱打理,连买东西都常是工作人员帮忙。   槐江市,傅承卓肆无忌惮地吃糖逛街,即便没有被狂热路人堵住,但还是有人将偶遇照片发上网。   [天呢!卓卓看起来好开心,像个小孩一样吃糖,以后也要继续开心!]   [全世界都在偶遇,只有我遇不到吗?]   [他吃得好香,我都看馋了,有没有姐妹扒牌子!傅承卓同款博]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糖,最近在片场天天抱着,都不害怕上火吗?]   [一直没扒到这款糖。]   [我有找到!是当地的姜糖牌子,应该是他逛街买的!]   [姜糖商家真不考虑一下我们代言人吗?他吃这个比他的饼干代言都积极。]   另一边,观局牌风味姜糖在直播间的销量暴涨,总销量不知不觉就冲上3w+,连开头都被改成“傅承卓同款”。傅承卓以一己之力,带火观察局新产品。   陈珠慧望着新数据欣喜异常,还给楚稚水念买家留言:“稚水姐,傅承卓的粉丝还让我们考虑选他做代言人呢!”   “代言?代言是不可能代言的,万一他以后塌房怎么办?”楚稚水冷漠无情道,“当然得白嫖。” 第35章 你总是不找我许愿,就好像并不需要我   虽然傅承卓无缘观局牌姜糖代言人,但经济开发科一点没少蹭他的流量。他是热剧在身的男明星,正是曝光量惊人的时候,要不是被杜若香一搅和,说不准早就全国跑活动。   粉丝们已经看腻他的商品代言,好不容易扒出他真正爱吃的东西,自然一窝蜂地跟风抢购。姜糖公司的规模还不算大,一看就不像能请明星推广的,更是变相加深姜糖好吃的可信度。   不得不说,小黄作为生姜妖,他研发出的姜糖,滋味确实不一样。   大家刚开始是怀揣好奇试试,品尝后还真有不少人好评,甚至后续再次加购姜糖。   [神奇的味道,光有甜味会显得腻,但偏偏掺杂一丝辣,又不是其他姜糖的感觉。]   [最近爱看傅承卓的剧买了一点,东西不贵,味道还行,打开一包吃得停不下来,然后又买了一回,这玩意儿会不会上火啊?]   [亲测不上火,昨晚干掉两包,我现在还好。]   [这是我奶奶小时候做的手工姜糖味儿!我以前还专门找过,但别家不是这味道!]   [这糖里面不会加上瘾的东西?吃得停不下来。]   [这价格也加不了啥吧。]   [没有吹得那么夸张,就是姜和糖用得好,其他商家不偷工减料也这味儿。]   [好吃好吃,嘎嘣嘎嘣,本来消化不良不敢吃,吃完反而好了。]   [不爱吃姜糖,为卓卓买的,但这味道确实正,看来我俩吃得到一起去。]   买家们都在讨论观局牌姜糖的神奇滋味,认为跟其他品牌产品不一样,确实称得上风味姜糖。   能有什么风味?应该就是妖味儿。   小黄的研发技术没有多高端,他就是比人类更懂生姜,然后有些制作小技巧。   观局牌姜糖自然不是用小黄做的,使用的就是普通的优选生姜,扎实的用料,低廉的价格。每罐风味姜糖的定价在十几元,可以将姜糖罐子抱在怀里吃,跟同类竞品相比也不贵。   当然,姜糖的制作成本同样不高,原料就是生姜、冰糖、红糖、麦芽糖浆和芝麻等,没有花里胡哨的添加。这类快消品只要销量打开,再合理经营和控制成本,最后毛利润相当可观。   “傅承卓同款”的广告效应一周带来3w+销量,只要完成这些订单,大致能有二十到三十万的收入,要是后续回购率较高,能够稳定地持续下去,全年进账绝不会比绿茶少。   观察局只有五十亩茶园,茶叶产量还是有限,但姜糖制作就不会有产量困扰,起码不会有采茶季的时间限制。   楚稚水在心里一盘算,这笔收入挽回给苗处填账的损失,甚至未来还会继续有收入,那局里完全可以再发一轮绩效。只要撑过今年,明年四倍卖茶,又是新的收入,绩效降不下来。   经济开发科说干就干,跟胡局和贺处一通气,今后每个月都绩效上浮100,合计到手8000元。除了每月的常规上浮外,年底账上应该有结余,到时候用来发年终奖和年货!   一时间,槐江观察局里喜气洋洋,四处弥漫着欢乐的氛围,连贺处的耳背都略有痊愈。   经济开发科内,绩效带来的快乐同样在办公室里扩散,金渝无疑是最为欣喜的那位,她从最初工资不到两千,再到现在收入翻了好几倍,连腰杆子都挺直起来。   “从现在起,我就是有钱妖!”金渝双手叉腰,可谓喜不自胜,她难得敢在屋里大声说话,宣布道,“我昨天已经跟牛哥说了,今天要请大家喝奶茶,让他帮我进货时带回来!”   楚稚水笑着调侃:“这么豪气吗?”   “对,大家都有份,我也要请客。”   楚稚水经常买下午茶带到办公室,然而从来不向其他人收钱。   金渝过去囊中羞涩,加上没车不好去采购,一直找不到机会回请,但她现在工资收入大涨,认为值得庆祝和纪念一下,专门托牛仕帮忙带奶茶回来。   片刻后,金渝带着珍珠奶茶归来,经济开发科有二人二妖,恰好就有四杯。金渝提着塑料袋,按顺序开始发放。   陈珠慧接过奶茶,老实地道谢:“谢谢金渝姐。”   金渝给科室唯一的实习生发完,又拎着奶茶去找剩下的同事。她偷瞄辛云茂一样,还是害怕对方的气场,索性将两杯奶茶都交给楚稚水,这样就可以传递下去,不用正面跟大妖接触。   “谢谢。”   楚稚水道谢完将珍珠奶茶放在自己桌上,忽然想起辛云茂不爱喝这个,更喜欢的是水果茶,无奈金渝并不知道。她沉吟片刻,还是将另一杯放他桌上,总不能让金渝感到失望。   正值此时,经济开发科的屋门被敲响,苗沥从外面探头进来,他身上披着镇妖袍,兴致勃勃地发问:“听说你们最近找我?”   众人握着奶茶一愣。   许久未见,苗沥依旧猫里猫气,他五官带着混血感,眼珠子一转,观察起情况,歪头道:“大家在喝下午茶?”   苗沥的出现惊扰原本安宁的办公室。   金渝面对天敌,她瞬间警惕起来,赶忙找借口离开:“我去给牛哥钱!”   苗沥见她拔腿而逃也不介意,他轻松自在地走进屋,一路来到楚稚水和辛云茂中间。   办公桌上恰好有一杯奶茶,是辛云茂没有打开的那杯。苗沥大大方方地拿过,握着吸管噗通一声扎破,他愉快地享用起奶茶,还懒散地朝竹子挑衅:“帮你喝了,不用客气。”   “为什么你会来?”辛云茂眉头微皱,他轻啧一声,冷嗤道,“事情都解决了,你终于露面了。”   苗处前不久忙别的,总拖着不管桃花妖,导致院子被占的辛云茂耿耿于怀。   苗处猛吸一口奶茶,又见对方面色不悦,故作惊讶道:“不会吧不会吧,你居然不知道是楚科长邀请我来的吗?”   辛云茂:“!!?”   辛云茂难以置信地望向楚稚水,连清润的眼眸都上下微颤,看上去颇不敢相信她引猫入室,莫名就显露一丝惨遭背叛的哀戚。   楚稚水心虚地侧头:“确实是我找苗处,有点工作上的事。”   苗沥成功打击到辛云茂,他顿时欢快起来,继续煽风点火道:“说吧,看在以前小黄鱼的份上,不管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别的事,我都可以帮忙。”   楚稚水平和道:“我想让苗处帮忙直播带货。”   “直播带货?”   “对,每天对着镜头一小时就好,不会占用您过长的时间。”   苗沥瞪大猫眼,听到一小时不能乱动,便知违背猫科的本能。他身躯一僵,当即转身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喵……”   楚稚水一把拦住妄图逃窜的苗沥,笑眯眯道:“苗处,您还记得曾欠我们科的账吗?妖怪不该有来有往?”   因为苗沥执行任务时破坏力过大,所以让贫穷的观察局雪上加霜,后来还是从经开科账户拨钱填账,导致辛云茂那段时间都在跟她闹脾气。   苗沥被抓住要害,他顿时有些尴尬,又忽然瞥见某妖,祸水东引地反问:“为什么不让他来做这个?”   辛云茂漫不经心道:“不要自取其辱,你的待遇不配跟我一样。”   “难道是他长得拿不出手吗?”苗沥不怀好意地挑拨,“果然,人类只喜欢猫科生物。”   “我的信徒怎么忍心让我抛头露面?”辛云茂自傲地扬起下巴,嘲笑道,“只有狡诈的猫才适合卖笑,献媚讨好不是你最擅长的事,高风亮节的我确实做不来。”   苗沥亮出爪子,恼道:“真是看到你就想给你两爪。”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辛云茂如此烦人,不张嘴的时候就够碍事,一张嘴更让人鬼火乱冒。   “克制一下对逗猫棒的本能。”楚稚水出面劝和,“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旁边,陈珠慧趁他们交流间隙,已经将直播设备支起来,看上去早有准备。   苗沥狡猾地婉拒:“我没有做过这个,我不擅长对镜头说话,我已经结束天天喵来喵去的年龄。”   楚稚水:“那正好,本来就不用您说话。”   “不用吗?那怎么直播?”   “您先恢复一下本体。”   “?”   苗沥面露茫然。   楚稚水微笑道:“苗处刚才有句话没错,人类只喜欢猫科生物,所以请您用本体直播。”   苗沥:“???”   楚稚水当然不能让观察局职工露面,但直播间必须有什么东西出镜,光有商品实在没吸引力。她看到其他直播间偶尔带宠物出来,冷不丁就兴起一个念头,没准可以用妖怪的本体,这样他们人型时也不会被认出来。   她将这个想法跟金渝交流,但对方却感觉并不合适。   金渝解释道:“我们化人后一般不露本体,这样做会感觉有些失礼,反正就是奇奇怪怪的?只有能力不强的化人妖怪,才会露出一些本体特征。”   楚稚水质疑:“但我经常看见苗处用猫身在局里穿梭?”   金渝表情微妙,她骤然语塞,欲言又止:“苗处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家经常不懂他的想法。”   “不懂他的想法?”   “总之露出本体就像衣服穿反一样。”金渝纠结道,“就是可以这样干,但是确实不合适。”   楚稚水听完此话,她就知道不能找其他妖怪,让哪个妖怪反穿衣服都不好,只能找就好这一口的苗处。   办公室内,苗沥找一个无人角落恢复本体,乌云踏雪的黑猫不情不愿地站在镜头前,恨不得满脸都散发着怨气,连耳朵都沮丧地颤颤,心不在焉地晃悠起尾巴。   他确实经常在局里做些离经叛道的事,但绝没有想到要为此付出代价,被迫接受直播带货。   辛云茂早就看不惯对方用猫身拐人,他忍不住幸灾乐祸:“正好可以掰一掰你的毛病,都化人那么多年,还要选择用本体,确实有些不对劲。”   黑猫愤愤地瞪他一眼,无奈现在没办法说话,连还嘴都做不到。   “苗处,麻烦您站在头皮滋养膏旁边,我们拍张照呢?”陈珠慧看着黑猫也手足无措,很难将其跟方才五官深邃的青年联想到一起。   黑猫懒精无神地不想动,一副不愿意营业的模样,毛茸茸的尾巴也懒得晃荡。   楚稚水:“苗处,下周食堂不吃鱼。”   “喵——”   黑猫出声抗议,这才站起身来,假模假样配合拍照。   生活还是对这只小猫咪下手了。   黑猫在直播间当一段时间吉祥物,又配合陈珠慧留下一些商品照,待到一小时结束,当即一溜烟逃跑,说什么都不愿意在经济开发科多待。他最近都不想用本体示人了,自己变成猫膈应其他妖怪很开心,被迫变成猫在直播间卖笑并不开心。   楚稚水看着黑猫背影也不追,她站在经济开发科门口,提醒道:“每周有两次的。”   “喵——喵——”   楚稚水也听不懂猫言猫语,她就权当苗处痛快答应。   直播带货找到猫选,商品信息由陈珠慧来制作,接下来就只剩最关键的生产环节。   楚稚水在银海市结识彭老板,当初学习到不少人参种植经验,还跟对方建立长期合作,说好回到槐江后要给对方发送人参的资料。   阳光明媚,天气逐渐闷热起来,天空蔚蓝如一块水晶镜。   楚稚水打算前往林区核对人参种植,她刚握着车钥匙起身出门,便感觉自己后面有人,一回头就看到不紧不慢跟过来的辛云茂。   他穿着浅色短袖,无声地瞥她一眼,似不知该说什么,稍微侧过些头去,又用余光偷瞄她。   “我要去老白那边,要跟我一起去吗?”楚稚水笑道,“说起来好久没开车出门了。”   自从茶园工作结束后,他们开车出去的时间就不多。   辛云茂本还有点别扭,他听她主动邀请自己,这才轻声道:“嗯。”   老白种植人参的地方位于茶园不远处的林区,从高处还能看到繁茂碧绿的茶树。这边的环境更加清幽和原始,没有被人工管理规划过,完全是野山参的生长环境。   园参种植区不在这片,这里都是老白种的林山参,还有一些他移栽过来的野人参。   森林静谧,绿意盎然。   楚稚水站在树荫下,不敢贸然到处踩,唯恐破坏到什么。她听完老白的介绍,疑道:“你要是将其他地方的野山参移过来,那这人参不就变成移山参?”   她从彭老板处获得不少知识,有些人会将野人参搬到自己山上继续种植,使其品相更好卖高价,但这种人参相比纯天然野山参还是有损耗。   “人参自己挑选住处,怎么能叫移山参呢?”老白振振有词地反驳,“你们人类重新挑地方种叫移山参,但我们人参自己挑当然不能算,这是我们的意愿!”   楚稚水婉言道:“你这跟人类评判人参的方式可不一样……”   “人类懂什么人参!人参才会懂人参!”老白不服道,“而且我种的人参也不叫林山参,应该叫做野山参才对,我用的又不是人类种植手法。”   “行吧,我不跟你争了,我在物种上就没有说服力。”楚稚水麻木道,“你懂,你最懂。”   她就不该跟人参妖聊人参,对方根本不接受人类的市场标准。   楚稚水好奇:“所以我们现在的产量有多少呢?人参生长需要时间吧,我们要想卖一批林下参,是不是还要等好几年?”   “正常生长的话是这样。”老白瞄一眼楚稚水身后的辛云茂,他使个眼色,小声道,“但要是有神君的妖气,就跟当初的茶园一样,很快就能进入收获期。”   辛云茂是植物妖,他的妖气对植物有益处,不但能一夜催发地里的种子,还能让浇灌过的绿茶有滋养妖怪的作用。   人参的成长周期较长,需要的妖气量自然大,浇过的人参不会再沾妖气,没法对妖怪有滋养作用,但能够飞速长成人类市场上的合格标准。   当然,老白心里也有小算盘,虽然种下的人参不能滋养妖怪,但是他作为人参妖天天在林区,还是能够蹭到一些大妖怪的妖气。   楚稚水闻言一怔,她回头看一眼辛云茂,发现他也在偷瞄自己,又转回头看老白,应道:“好,我知道了。”   老白迫不及待想蹭妖气,自然表现得积极主动,忙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不用,你先将这边弄完,我们再去园参那边看看。”   老白听到此话怔愣,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辛云茂来都来了,为何不让对方现在浇灌,反而要舍近求远地跑到园参区域。   然而,楚稚水都这么说,老白也不好再问,说道:“好,那我收拾下这边,我们就下去。”   老白离开后,楚稚水将方才的话题翻篇,柔声道:“我们去林子里转转吧,刚刚好像看到木耳了。”   辛云茂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楚稚水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她疑惑地转过身去,只见他站在树荫下,俨然如挺拔的树。   夏季的阳光透过密叶,在他淡青色的短袖和冷白的皮肤上投下深色的影,一阵清风拂过,更是光影摇曳,轻轻晃动起来。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辛云茂没有抬腿,他脸上神情微黯,忽然就胸口发闷,垂眸道,“你以前还让我去浇茶园,现在找那只猫都不找我。”   他最近一直观察她,却发现她很少找自己,倘若今天没有跟她出门,或许也并不会叫他过来。   人参妖都提出让他浇灌妖气,但她却云淡风轻地翻篇,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他还记得她当初诱哄自己浇茶园,实在不理解这中间出什么差错,自然感到阵阵失落。   “但你其实不用做这些吧。”楚稚水为难道,“不管是茶园,还是别的事,你又不需要钱。”   她现在知道他的身份,其实他并不需要工作,过去答应做都算脾气好。浇灌茶园是他已经答应,但再加上人参实在过分。   辛云茂抬眼,反问道:“可你不是需要?”   楚稚水沉默片刻,她长叹一声,认真道:“我需要这些,是由于工作,即使这一件事不成,还可以再做别的事,不代表我就给局里卖命,昏天黑地地干个没完。”   “你应该知道茶叶是卖到银海,但叶局他们却对你……”楚稚水停顿下来,她没有继续挑明,委婉道,“到后面才好一些。”   她没有立马让辛云茂浇人参,就是联想到叶局等妖的态度。她见识完他们对竹子妖的戒备,在心理上不认为辛云茂必须帮忙。   辛云茂不料她会这么说,愣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还以为她排斥自己,莫名其妙就不再带他。   楚稚水耐着性子道:“经开科赚的钱是要分给所有职工的,或许其中也有误解你的妖怪。如果你想不做的话,也可以在科室待着,平时就晒太阳午睡,不用勉强自己,关键你怎么想?”   总不能由于她要给局里赚钱,就非要拉着他一起来,那感觉也太奇怪了。   即使人参不能马上有收益,那她也可以想其他办法,将友情和工作搅和太深,还是会让她不太舒服,起码她不能是主要受益方。   “所以我要是不需要,你还愿意做这些吗?”她眼眸清透,在林中闪着光,望向辛云茂,“我希望不是我逼你做什么,更想知道你心里愿意去做什么。”   辛云茂撞上她坦荡的眼神,突如其来就有些晃神。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视线,好似不敢跟她长久直视,静静地思考起来。   良久后,他转回头来,低声道:“我本来就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也没打算做什么让他们改观。不过你问我愿不愿意,突然就不太好回答了。”   “我想帮你做点事,或者跟你一起做些什么,就像那条鱼或那只猫,那应该是愿意的?”辛云茂不确定地反问,他用余光瞥她一眼,喉结上下微动,好似有些赧意,又似有点憋闷,嘀咕道,“现在这样子,就像你不是我信徒一样。”   楚稚水听完他别扭的回答,错愕道:“这个对你那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你总是不找我许愿,就好像并不需要我。”   这话都隐隐透出点委屈来了。   楚稚水见他偷看自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内心倏地就被此话触动,涌起难以言喻的滋味。或许对神来说,他并没有朋友和亲人的概念,连接最紧密的就是所谓的信徒。   因为她想不出愿望,迟迟没跟他有仪式,所以他千方百计地让她许愿,迫不及待地要证明自己,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来确信他们的连接没有断。   相比他表面高高在上、洋洋得意的信徒言论,背后实际透出的是想要被她需要。   他不想被丢到一边,总找金渝和苗处麻烦,时不时还说些酸话,像个要吸引人注意的小孩一样。   辛云茂不敢看她,他说完那些话后,似乎也有点局促。   楚稚水突然就拿他没脾气,她总感觉槐江初夏很热,连带面庞都有些发烫,忙道:“好啦好啦,需要需要,神君来把人参浇一下。”   辛云茂这才眼眸微亮,明显就感到愉快起来。   楚稚水察觉他的神色,好笑道:“我以后也会经常找神君许愿的。”   辛云茂一怔,他用手指掩住扬起的嘴角,矜持地发出一声气音:“哼。”   由于人参需要浇灌,楚稚水和辛云茂又在林区忙碌许久,不知不觉就度过几小时。   “走吧。”辛云茂完成工作,提醒道,“该吃饭了。”   “你饿了吗?”楚稚水疑道,“但你不是不用吃饭?”   辛云茂面色古怪地斜她一眼:“但你不是要吃饭?”   “……”   楚稚水经他一说,这才感到饥肠辘辘,确实需要找点东西填肚子。   她下山时让辛云茂帮忙清理鞋子,对方欣然地答应下来,有条不紊地打响指,还顺手帮忙弄干净裤腿。他现在似乎很沉醉于实现愿望,仅仅帮她做这些小事都很高兴。   楚稚水心想自己三岁后就没那么天真可爱,不会由于帮妈妈做点杂事就开心好长时间,但她看他这样也不忍扫兴,没有多说些什么,索性任由他发挥了。   楚稚水用手机导航寻找餐厅,在附近找到一家农家菜小馆,打算就近简单吃一点。她点一份主食,点一份青菜,给辛云茂点瓶水,就开始用餐。   片刻后,辛云茂看她不动筷子,却紧盯着盘中青菜,疑道:“怎么了?”   楚稚水坦白:“吃不下了,但不想浪费。”   辛云茂沉默片刻,他伸手拿起筷子,夹起那两根青菜,慢条斯理地吃下。   “你饿了?再给你点一份?”   辛云茂摇头,吃掉了青菜。   楚稚水诧异:“那你这……”   辛云茂抬起头,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幽怨道:“还不是你许愿让我吃你剩菜。”   “……”   楚稚水面红耳赤:“我没有许过这种愿!你可以不吃的!” 第36章 他们的生日都在节气上对应   片刻后,楚稚水从餐馆中出来,她的脸热都没消散,尤其上车后看到辛云茂一脸无辜,更是满肚子吐槽没办法往外倒。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她就要怀疑他的动机,一边说没法回应人类感情,一边总搞这种小动作,不是男绿茶,还能是什么?   但他是脑袋空空的竹子妖,不能用人类常理来推断。   不,就算是妖怪,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也显得绿茶。   楚稚水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一方面觉得他的行为真离谱,甚至像故意在搞些推拉,一方面觉得他没那么多套路,没准就是纯粹无暇的友谊,是她这个人类内心阴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车内,辛云茂坐在副驾驶,却没感受到汽车启动。他侧头发现她紧盯自己,不知在端详什么,疑道:“怎么?你在看什么?”   楚稚水轻笑一声:“呵,没什么,就看看你。”   看你这空空如也的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   “……”   辛云茂眉梢微颤,喉结上下一动,深深地望她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克制地移开视线,似乎在眺望起窗外,用一截如玉的脖颈对着她,却不经意暴露桃色的耳垂,由于皮肤白,就更为明显。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真是越看越像个装清纯的绿茶妖!   楚稚水更感发恼,硬着头皮道:“先声明我没有好奇的意思,你要真不想说也无所谓,但你当初为什么天天喊着不能回应人类的感情?”   虽然现在不再频繁发病,但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经常摆出冰清玉洁、宁死不屈的架势。   辛云茂听到问题,回过头看她,似乎在思索。   楚稚水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补充一句:“如果你要说些欠揍的自恋回答,那现在也可以不用张嘴了,你就当我没问过。”   她刚吃完饭不想动手。   “不光是人类的感情。”辛云茂沉吟片刻,难得正经地回答,“人类和妖怪都不行。”   楚稚水一愣:“为什么?”   他坦白道:“如果回应这种感情,会产生麻烦的事情。”   车内安静下来,双方都不再说话。   楚稚水歪头思考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启动车辆,感慨道:“行,我们回去吧。”   辛云茂:“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总觉得你身上有股香气。”楚稚水道,“所以想要确认一下。”   “什么香气?”   “茶香。”   “?”   辛云茂避开她,偷偷嗅了嗅,并没发现异样香气。当然,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翻来覆去地检查起来,爱干净的毛病又发作。   楚稚水现在已经懒得琢磨他的行为举止,她怀疑他想将自己拉到他同智商段位,然后再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她。这件事就不能细琢磨,索性听之任之、随风而去,不要再纠结乱七八糟的互动。   只要没明说,就是不存在。   没有什么暧昧和悸动,全是纯洁的革命友情,想七七八八的都显得庸俗,会玷污微尘不染、冰清玉粹的神君。   楚稚水做好心理建设,又恢复直女的嘴脸,一度觉得不然将友情转换成母爱算了。   观察局内,苗沥最近按时来经济开发科报到,被迫接受用直播带货还债的提议。   实际上,黑猫警长频频想以公务为由推拒,然而三番五次接受微笑教育后,还是不得不萎靡地低下猫头。毕竟辛云茂只会嘴上嘲他是吃干饭的,但楚稚水真有可能让食堂安排干饭(猫粮)。   每周直播次数不多,一共有两次,每次一小时。现在观局的官方网店开张,顾客们可以在上面看见直播回放,加购各类商品也变得容易。   当然,官方网店里东西非常少,目前就只有风味姜糖和头皮滋养膏。   苗沥一连直播好几回,一般是他在前面摆尾巴,陈珠慧在镜头外讲解,介绍店内的两款产品。   陈珠慧最常挂在嘴边的的话就是“姜糖是给人吃的,滋养膏是给人用的,猫猫对姜不太行”和“苗处麻烦您看一下镜头”,这才推动直播的正常远转。   刚开始直播没什么观看者,基本是回购姜糖的顾客,还有一些傅承卓的粉丝。   [实不相瞒,我点进来以为是卖宠物用品的。]   [买回家才发现滋养膏是给人用的!不是给猫猫用的!]   [家里全是毛,还给猫滋养,这不合适吧?]   直播间的评论很少,让负责此工作的陈珠慧相当苦恼。她轻叹一声,无奈道:“直播数据不太行,还是以前的那些人。”   “很正常,我们产品又不多,直播时间还短,加上没有推广,有这数据可以了。”楚稚水安慰。   陈珠慧观看其他直播间,低落道:“但是这些直播间的人就好多,卖的东西也跟猫或狗没关系,只要出现小动物,弹幕就特别活跃。”   陈珠慧还没有毕业进社会,来观察局是她第一份实习工作,加上在校时成绩不错挺上进,当然怀揣着要做出点什么的雄心壮志。小姑娘还没有摸鱼和摆烂意识,认认真真地上网学排版,力求将页面做得尽善尽美。   但生活就是如此无奈,学习能做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上班工作却充斥着变数,没准付出和回报并不相等。   楚稚水劝过她两回,但陈珠慧做事上心,总想着要改变现状。   相较之下,苗处不愧是职场老油条,按时来到点走,管什么数据量?猫猫本来就没心,所以从来不操心。   黑猫每次来办公室直播,金渝都会找借口溜出去,只剩下屋内二人二妖。   辛云茂旁观直播多次,得知工作成效一般,还露出早有预料的表情。他凑到楚稚水身边,看她手机屏幕上正在切换的其他直播,那上面的小狗狗热情作揖,还有些是小猫追着自己尾巴玩,总之都是憨态可掬的卖萌表现。   这些直播间的弹幕赞美一片,不少人夸猫猫狗狗可爱。   但黑猫已经是大猫,而且不喜欢装傻黏人,看着效果就没有那么好。   “你都化人那么多年,居然没未开智的猫受欢迎。”辛云茂瞄一眼苗沥,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果断道,“你不行。”   他早就看穿这只猫做什么都不行,偶尔会矫揉做作地黏人,但比起同类也差一大截,只是局里没别的猫而已。   “这跟化人有什么关系?”苗沥刚刚直播完,他从猫身变回人型,不悦地哈气,“难道你以为用你做的竹筒饭就会更香吗?”   黑猫警长不接受业务上的批评,他觉得糊弄人类一小时,已经是他忍耐力的上限。   辛云茂一指楚稚水,面无表情道:“那肯定更香,不信你问她。”   苗沥:“???”   楚稚水面对苗处震撼的神情,她当机立断地甩脱关系,争辩道:“别问我,我没拿你烧过饭!”   辛云茂迟疑:“但你不是吃过……”   楚稚水直接将一枚姜糖塞他嘴里,打断对方的胡言乱语,她满脸严肃地警告:“住嘴。”   辛云茂看上去颇不服,但他被喂一颗姜糖,又偷瞄她神色,老实地收起声,安安静静地吃起糖来。   苗沥懒洋洋道:“我只是懒得钓这些人罢了。”   “能力差可以直说,不要用懒做借口。”辛云茂吃完姜糖,他又开始跟黑猫针锋相对,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刺激对方。   “是你不明白,偶尔逗人很好玩,天天逗人会很烦。”苗沥不满道,“我才不要装蠢取悦他们,应该他们自己追着我来,顺着我的心情才对,这才是猫科的秉性。”   陈珠慧露出复杂神情,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楚稚水捂住对方耳朵,温声道:“渣猫言论,小孩子不要听。”   苗沥眼珠子一转,莫名流露出狡黠,提议道:“这样吧,过两天再直播一次,我会努力提高效果,但我有一个条件。”   楚稚水:“什么条件?”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要求减少直播量,改成每周一次,一次就一小时。”苗沥讨价还价道。   “可以。”楚稚水痛快地点头,“只要效果到位,一次两次无所谓。”   “一言为定喵。”   没过两天,苗沥再次来到经济开发科,按时来参加直播带货。   “这回一定行。”苗沥愉快地说完,他就找一个角落变回本体,又是乌黑白爪的柔软猫身,一双淡金色的猫眼熠熠生辉。   陈珠慧架起机器,她仔细打量起黑猫,心里涌现出些许异样,忍不住看完一眼又一眼,犹豫道:“苗处今天状态好像很好。”   楚稚水原本没注意这边,她听到此话顺着看过去,果然瞧见阳光下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   黑猫的爪子洁白如雪,身上却是如墨的深黑,站起身时体型流畅,看上去威风凛凛。它懒散地斜躺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舔舔爪子,毛茸茸的尾巴还在半空中大摆,偶尔会弯曲勾住桌角,看上去灵活又自如。   猫耳朵偶尔一颤,金色的猫瞳闪亮。   总感觉今天是只漂亮大猫。   楚稚水一直盯着黑猫瞧,总觉得此场面似曾相识,无奈又想不起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何时。   “真狡猾。”辛云茂察觉到苗沥的小把戏,他双臂环胸,不由啧一声,“你果然又偷懒。”   “喵——”黑猫好似对他的话极为不屑。   辛云茂往旁边一看,发现楚稚水直勾勾盯黑猫,他当即眉头微蹙,伸指一点她额头,酸溜溜道:“有那么好看吗?”   灵台一片清明。   古怪的吸引力烟消云散。   楚稚水回过神来,她再看黑猫警长,没方才的美颜滤镜,解释道:“不是,我是感觉有点熟悉。”   她以前好似感受过相同氛围,但不是在苗处的身上,只是迟迟想不起来。   辛云茂却不听,反而生起闷气,还怪罪起苗沥:“四处勾搭的贼猫。”   今天的直播效果有进步,黑猫居然达到新带货量,但整体数据依旧不算高。   苗沥临走前,楚稚水惋惜道:“看来苗处还得一周两次。”   “不要急。”苗沥悠哉道,“这回要还没效果,不是我能力不行,是胡局能力不行,责任得给局长扛。”   楚稚水:“?”   陈珠慧每天做完直播,还会剪辑一些视频段落,放在官博或公众号上。   楚稚水负责整体业务把握,金渝负责文书等工作,陈珠慧就专门搞宣传。尽管这些新平台都一片荒芜,但陈珠慧还是抽出时间经营。   网络时代的兴起让资讯格外丰富,永远没人知道下一条爆火的视频是什么。   某短视频a上,一条剪辑过的猫猫集锦视频大火,尤其是一只漂亮黑猫引人注意。   视频里,无数猫猫的动人瞬间被剪辑在一起,但闲散随意的黑猫无疑最惊艳,让所有人都没法忽视它。   它慵懒地卧在桌上,沐浴着柔和阳光,毛发根根分明,说不出的矜贵。即便它没有刻意献媚,金色的明亮猫眸一抬,依旧展现出无穷的魅力。   [单身久了,看一只猫都眉清目秀。]   [小猫咪,嘿嘿嘿,给姨姨亲亲。]   [靠,为啥它看着好英俊!]   [呜呜呜呜它好帅,我居然被只猫帅到,玩世不恭的贵公子范儿。]   [对男人的失望已经逼我对公猫心怀不轨了吗?不是吧。]   [它有白手套!是黑猫警长!]   [原来它是警长,那有手铐手枪,强制束缚捆绑,嘶哈嘶哈不行了。]   [例假来了,谢谢猫猫。]   [这是哪个宠物博主的,我要去云吸帅猫猫!]   [没搜到。]   [我好像见过它,不是宠物博主的,是一家卖糖网店。]   [傅承卓对不起,我没爬墙男明星,我爬墙了一只猫。]   [卓卓别担心!我今晚只是去找猫猫做头发!]   视频评论区一片芳心荡漾,更有无数人张贴寻猫启示,想要知道黑猫原视频在哪儿。   然而,观局并没有在短视频a上有账号,还是热心网友们顺藤摸瓜一阵寻找,这才发现只有两款商品的朴素小店。东西不多,销量还可,透着小本经营的质朴无华,看上去就没有营销广告的实力。   黑猫每周就直播两次,一次也才有一小时,更不像专业搞这个的。   好在陈珠慧有认真地录屏直播,还将过去的视频集结在一起,放在官博和公众号上,让涌来的网友能够补档。   [原来是清贫猫公子,家境不幸沦落,只能直播带货。]   [我买糖!给它买猫条!]   [为什么这周开始改一次直播?多放它出来看看呀?]   [猫猫好乖好懂事帮家里卖货么么哒。]   “天呢,天呢,有好多新评论。”陈珠慧捧着手机刷个不停,欣喜道,“连店里滋养膏的销量都变多,现在已经有四五千了。”   风味姜糖最初靠“傅承卓同款”带爆,但同店铺头皮滋养膏一直销量平平,直播时的巅峰数据就是847。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猫猫和男明星的人气还是有壁。   不过苗沥长期驻扎在局里,想要用他做宣传就很容易,慢慢地运营起来更加稳定。傅承卓首周带货的销量一爆,后续数据也会逐渐疲软,现在用黑猫稳固起顾客群,也算是减缓流量的消失。   苗沥还没有达到男明星的咖位,已经很快产生男明星的架子,果断要求直播减少到一周一次。   楚稚水望着网友们对黑猫的溢美之词,她心里不由长叹一声,人类还是天真易受骗。   网友总觉得黑猫英俊潇洒、乖巧懂事,谁知道这是只馋嘴的破坏猫,其实心里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敷衍人类。   不要追猫猫,会变得不幸。   楚稚水翻来覆去地看视频,她被辛云茂点过额头后,就再也研究不出结果,问道:“为什么这条视频会数据暴涨?”   虽然以前偶尔有网友夸夸黑猫,但绝对不会蜂拥而至来围观。   “贼猫用了一根胡臣瑞的毛。”辛云茂冷嗤道,“他的种族天赋是吸引人类,可以放大自身的魅力点。”   胡臣瑞是狐狸妖,自带魅力值加成,不是简单迷惑对方,而是放大自己的不出为何喜欢,恰恰就是惊鸿一瞥,便稀里哗啦地沦陷。   金渝表情微妙:“啊,苗处去捡胡局的毛了吗?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只是不知胡局有没有发现,自己莫名其妙丢一根毛。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邀请胡局来直播?”陈珠慧疑道,“因为是局长,所以不行吗?”   楚稚水淡然道:“因为胡局露出本体,可能被林业局带走。”   局里有只黑猫能解释,但有狐狸不太好解释。   陈珠慧:“?”   头皮滋养膏的销量稳中有进,直播带货的工作也进入正轨。   暑假一晃,陈珠慧在局里的实习告一段落,同样要收拾东西筹备大学报到的事。她高考擦线考入银海大学,进入一个万金油专业,但好在银大奖学金和补助很多,也算是适合她的情况。   因为直播带货工作的顺利进行,所以楚稚水从局里申请一笔实习工资,作为陈珠慧暑假的酬劳。   陈珠慧得知消息,连忙摆手婉拒道:“不不不,我不能拿了,当时就说是来还稚水姐的红包。”   “没事,一笔算一笔,这是局里开的实习工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楚稚水平和道,“你的专业就业时比较难找特别对口的岗,那就要在校期间多刷简历了,以后实习也要拿实习工资的,多少无所谓,但得有一点,不然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陈珠慧推托不过,她涌起一些感动,低声道:“但你们都对我很好,其实我暑假也很开心,想要一直待在这里工作。”   她整个假期都待在局里,平时在经济开发科工作,偶尔跑到茶园看须爷爷,完全远离凡尘琐事的困扰,更不会被感情不好的亲戚骚扰,简直是乐不思蜀的日子。   楚稚水:“完了,崇拜上级和公司是悲剧的开始,居然还产生住在单位的想法,你以后还是不要有这种念头为好。”   陈珠慧:“?”   陈珠慧似懂非懂,她转而笑道:“开学后我也会经营账号的,到时候课后把内容发给稚水姐看!”   随着观局网店的正常运营,公司账户里的钱也逐渐充盈,只是楚稚水暂时没加绩效,打算攒一攒再作为年终奖和精神文明奖发出来。如果中间有什么大情况,起码还能有些资金周转,而且老白新研发的人参泡脚粉也在起步期需要经费。   金渝现在收入增高,连工作都干劲十足,激动道:“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工资会不会越来越高,可以破五万、十万、一百万!”   “你可真敢想呢,不能发那么多,总会有上限的。”楚稚水笑道,“但多出来的钱攒下来,可以换成别的东西发,比如节日礼品或劳保用品,还有生日送点蛋糕券什么的。”   这就是不少人认为稳定单位的优势,逢年过节发东西很多,生病或怀孕后影响较小,真遇到重病大灾,能够有大病医疗,起码有单位帮兜底。不过妖怪好像不太会生病,观察局在这方面开支小。   银海局将多出来的钱盖楼盖食堂,楚稚水见识过那边的繁华奢侈,心里同样有个小小的念想,有生之年能不能把办公楼换了,好歹得装配上正常的电梯吧?   楚稚水被金渝提醒,她倏地想起什么,提议道:“对了,最近没什么节日,但可以跟洪处商量一下,职工生日发点小礼物,你们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观察局盖楼过于遥远,但发生日礼物很容易,可以展现一下单位对职工的温暖关怀。   洪熙鸣是人事行政处处长,应该就管着这方面的事。   金渝好奇:“生日该怎么算?”   “你出生的那一天?”   “如果算上没化人前,我就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混混沌沌,没有彻底的灵智,只是一条小鱼。”金渝懵懂道,“我是化人那一天,才听到天地给我的名字,然后才是金渝,这算是生日吗?”   楚稚水点头:“我觉得算。”   金渝答道:“那就是中秋节后的第五天。”   “真不错。”楚稚水回头询问辛云茂,“你的生日呢?”   辛云茂睫毛一颤,不解道:“生日?”   “对,你是哪天化人的,可以到时候庆祝下。”   辛云茂听到此话,他突然陷入沉默,眼眸如阴天里的深潭,泛不起一点波澜,低声道:“我化人那天不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当他从灵竹转化为人,就是他封神的那一刻,没过多久战争便至,原本祥和的大地血流无数,甚至污染天地赐给他的名字。   他在熊熊龙焰中燃黑,待到龙神战败之后,就是永无止境的虚无。   他并不觉得化人是幸福的事情,封神后的生活似乎还不及从前,其他妖怪估计也觉得那天不该被庆祝。   楚稚水一怔:“谁说的?”   辛云茂:“我说的。”   她没好气道:“原来是你说的,我还以为鲁迅说的,是什么真知灼见,或者是法院说的,是什么金科玉律。”   “???”   辛云茂被怼,他不由瞪她,似愤愤不平,还有点怨念。   “看我做什么?说日子就行。”楚稚水故意板着脸,难得搬出上级身份,“领导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自由发挥,有没有常识。”   辛云茂思考片刻,好似在回忆日子,老实地答道:“惊蛰后的第一天。”   微雨众卉新,一类惊蛰始。   春雷响,万物长。惊蛰是万物生长的美好时光。   楚稚水若有所思:“哦,那今年已经过了,你的礼物要等明年了。”   很遗憾,辛云茂没赶上局里有钱的好日子,今年的惊蛰早就结束了。   辛云茂:“你的生日是哪天?”   “11月7日。”楚稚水道,“跟你们说日子的方式不一样。”   妖怪好像习惯说农历,而且基本都不带年份。   “那天是立冬。”辛云茂根据她年龄推算,补充道,“冬天的第一个节气。”   “哦,是吗?”   惊蛰是万物苏醒的日子,立冬正好是万物冬眠。   他们的生日都在节气上对应。   辛云茂自动忽略自己是惊蛰后一天,他越发满意地点点头,感叹自己挑信徒眼光好,连诞生的日子都如此有默契,实在是说不出来得巧。   这样一想,这两天确实都值得庆祝,而且应当普天同庆才对。 第37章 不要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   秋高气爽,和风习习。   熬过难耐的暑气,迎来醉人的清风,人参同样进入收获的季节。   林区内,老白在暑假时常跟陈珠慧碰面,但种参的工作一点都没落下。楚稚水每回载着辛云茂和陈珠慧过来,她和辛云茂去浇灌人参,陈珠慧则陪老白干活。   现在,小姑娘到银海市上大学,林区里浸润妖气的人参,也在不知不觉中成熟。   老白种植的园参是人参泡脚粉原料,目前没办法立刻回本,但林区内的野山参却可以参加人参拍卖会。   今年共选出三根野山参,最厉害的一根足有223克,是老白当初一眼就盯上的,直接从林区里圈出来,完全没有移动或干预过的野山参。它经历完辛云茂妖气的沐浴,五形六体长得越发完美,连老白采摘时都小心翼翼,生怕破坏到参体。   剩下两根野山参年数较少,克数自然会轻,一根有72克,一根有71克,状态也算不错。   三根人参加起来克数不多,但放到市面上价值连城,尤其是223克那根,连彭老板都没有贸然收。他看完楚稚水发来的图片资料,专门跟她打一通电话,交流采购人参的事情。   电话里,彭老板的声音依旧热情和气:“小楚啊,你拍的照片我看过了,照你们这个克数的人参,直接卖给我其实有点不合适,像园参什么的可以随便收,但五形六体不错的野山参,我们都是要送去鉴定出证书,然后报名参加人参拍卖会的。”   人参都有鉴别标准,肯定不能像老白一样,说是什么参就是什么参,都有协会来开具证书。五形是“芦、艼、纹、体、须”,六体是“灵、笨、老、嫩、横、顺”,常用这些来评判是否为野山参。   “人参拍卖会?”楚稚水请教道,“这是业内组织的吗?”   “没错,现在市面上人参真假对半、参差不齐,优质的野山参只要通过拍卖会筛选,就会被送到拍卖会供大家近距离观摩,会有一个起拍价,然后竞价来采购。”彭老板解释,“有些人着急用野山参,出的价格就会比较高,这都要看缘分的。”   彭老板是实诚的老企业家,倒没有用低价直接买参的意思,还约楚稚水一起参加第三届丹山人参拍卖会。丹山是知名的人参产区,有专门的鉴定机构,每年都举办拍卖会。   彭老板认为那根223克的野山参市价至少大几十万,要是运气不错,没准能上百万,不参加拍卖会实在可惜。剩下两根野山参克数轻,但现在全国野山参储备量极低,加上流入市场的很少,没准也能卖出好价格。   楚稚水听完彭老板的估价,感慨卖人参真是暴利行业,难怪野山参市场上假货横飞,成功行骗一次就大赚一笔。   既然收入如此可观,那去一趟丹山也行。   楚稚水决定打申请订票,但她刚刚浏览起飞机票,倏忽间却想什么。   辛云茂当初通过吊坠去银海市,只在机场外面溜达一圈,很遗憾没真正乘坐飞机。人参收获跟他的妖气息息相关,他又没有从局里拿钱,或许该用其他方式来弥补。   她在心里一盘算,人参拍卖会是工作日进行,周末还可以在丹山转转,那边有不少自然风景区,比较适合槐江土妖旅游长见识。   局长办公室内,胡臣瑞坐在小茶几旁泡茶,他听懂楚稚水委婉暗示,二话不说就同意:“可以啊,只要他愿意,你带他去吧。”   楚稚水见胡局如此痛快,她反而有点意外,迟疑道:“……您跟叶局确实是两个态度。”   叶局对辛云茂的事恨不得大呼小叫,胡局却自始至终从容淡定,甚至最初没告诉她真相。   “那肯定是两个态度,他待在局里多少年,怎么着都该习惯了。”胡臣瑞笑眯眯道,“再说他们当初踢皮球非让我来槐江,我偶尔都想着不然全毁灭算了。”   楚稚水:“?”   看来局长们工作压力很大,以至于胡局产生这种阴暗想法。   辛云茂是在槐江诞生封神,槐江观察局属于烫手山芋,当初谁都不愿意凑过来,最后还是胡臣瑞来了。他最初同样忌惮对方,但日子一长感觉还行,只要不招惹神君,神君基本不惹事。   “不过最近没这想法了,这两个月局里绩效不错,还是安生点过日子。”胡臣瑞悠然喝茶,说道,“丹山好像在空桑局辖区边缘,那边偶尔妖怪多,你带着他也挺好。”   楚稚水疑道:“妖怪多?”   “对,咱们局里主要处理人妖纠纷,但实际上有不少地方的人上赶着跟妖怪沾边,有些妖怪还被同家族好几代人供养。”胡臣瑞道,“不过你在局里有编,他们一般不敢惹你,要是还带上他,那就更没问题。”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这听上去妖怪好像也有小江湖,官方和民间分得清清楚楚,进局里对妖怪同样算上岸。   胡臣瑞:“对了,你要是不会给妖怪订票,可以找熙鸣帮忙,我平时也坐飞机。”   胡臣瑞是槐江局出差最频繁的,每年还要为事业费奔赴银海,自然对人类社会极为熟悉。   观察局里都是妖怪,但同样有证件渠道,只是要到洪熙鸣那边登记。金渝等妖进局里时会拿到在人类社会通行的证件,不过辛云茂不在观察局编制内,加上他一直都不怎么离开槐江,所以很长时间都用不到这些。   人事处和局长办公室相隔不远,都位于办公楼的四层。   办公室内,楚稚水进屋后跟洪熙鸣讲明事由,洪熙鸣便坐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输入信息。   洪处负责人事工作,当初将楚稚水的名字登记到名册上开眼,现在则是将辛云茂的名字登记到另一系统。   “订票的话需要身份证,现在得输入信息才行。”洪熙鸣笑道,“出生地就选槐江,生日该选那一天?”   妖怪的证件需要设置信息,洪处不太了解辛云茂,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填。   楚稚水答道:“惊蛰后第一天。”   “好,那出生年份是哪年?”洪熙鸣停顿一下,询问道,“你感觉他像人类几岁?”   我感觉他像人类三岁,但这显然不能当证件信息,他带着三岁的证件出门太离谱。   楚稚水温声道:“洪姐,您看着选一个吧,都可以。”   “行,那我瞧瞧你属什么。”洪熙鸣动作利落地调出职工信息栏,从中找到楚稚水的档案,说道,“从你的三合生肖里挑一个给他。”   “啊?”楚稚水一愣,犹豫道,“这不合适吧。”   这是什么操作思路?为什么要看她的属相给他选?   洪熙鸣声音洪亮而爽利:“合适,反正就随便选一个,那就随你的便呗。”   楚稚水:“……”   妖怪搞证件的速度挺快,经济开发科准备出发那天,辛云茂同样拿到自己的证件。   槐江机场门口,楚稚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唤出辛云茂。   辛云茂出现时,他穿着白衣黑裤,整个人高瘦挺拔,两只手都没有什么行李,唯有右手里握着一枚薄卡。妖怪证件的外观看上去跟身份证无差别,但他好似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个,正在认真地研究上面的文字。   “你居然什么行李都没有?”楚稚水诧异道,“说起来,你每次从哪里掏出伞,明明平时也没带在身边。”   她从来没有见过辛云茂背包,还真是时刻如一根干净竹子,浑身上下除叶子什么都无。青墨色的龙骨伞是他最常用的东西,直柄的纸伞明显不能折叠,却不知闲置时被他藏在哪里。   楚稚水由于要坐飞机,她穿着简约舒适的衣服,一只手还握着行李箱杆。   辛云茂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行李箱,答道:“现在有行李了。”   “那是我的,真不客气。”楚稚水挑眉,“怎么?你还想穿女装?”   这叫什么?你的行李很好,但现在归我了?   辛云茂震撼地望她一眼,他眼眸轻颤,表情挺微妙:“我的衣服不用带在身边。”   楚稚水一想,他都是响指换衣,加上没必要进食,还会用清洁法术,倒真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植物的生活真是便利,每天喝点水晒太阳就行,神君已达到仙女境界,靠喝仙露就维持生活。   “行,那我们走吧,这回坐飞机试试。”楚稚水笑着带他往安检的地方走,她原本还想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无奈辛云茂牢牢地拽着不撒手。   楚稚水握着拉杆箱,然而却没法拉回来。她望着拉杆上紧握不放的修长手指,愣道:“做什么?”   辛云茂无辜地眨眼:“没拉过。”   楚稚水只得松开手,任由他拿自己行李,但她心底却疑惑,他在银海机场好像拉过行李。   辛云茂面上波澜不惊,但显然是在假装矜持。他身处陌生的机场环境,眼底显露出一丝新奇,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看着身边的行人提着行李箱来来往往。   竹子妖对现代交通很感兴趣,平时坐汽车就能看出来,即便他的法术可以完成瞬移,但他依旧对人类的交通工具怀揣好奇。   楚稚水带着他一路过安检,必然要掏出自己的证件。   安检一过,辛云茂直接从传送带上取下行李箱,他一只手继续握拉杆箱,一只手向楚稚水讨要证件:“看看你的。”   “没什么差别,我那天研究过。”楚稚水看他什么都要探究,随手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   辛云茂对比起两张证件,他望着上面的信息,评价道:“好巧,我们都是槐江的。”   楚稚水无语地斜他一眼,心想这不是早就知道。   “好巧,生肖居然是三合。”   楚稚水语塞,欲盖弥彰道:“我们这边都不看生肖。”   “但我们都看。”   “……”   她当然知道妖怪都看生肖!这就是洪处拿她生肖三合设置出来的!   辛云茂满意地点头:“胡臣瑞他们的发明有点意思。”   “……该走了。”   机舱内,楚稚水和辛云茂是二人一排的座位。   辛云茂将行李箱放置在上方,他落座后就开始身躯紧绷,看上去坐立不安,跟第一次坐车时极为相像。   楚稚水察觉他的僵硬,又确认他系好安全带,连忙安抚道:“没事,跟坐车差不多。”   辛云茂不言,还是没有动。   片刻后,飞机在滑行后正式起飞,迎着天空向上方升起,颠簸的气流让机身震荡起来,连带给乘客们一阵耳鸣鼻塞的冲击感。   腾空的瞬间,辛云茂紧握座位的把手,用力得骨节发白,肩膀都一动不动。他完全没有看向窗外,沉默地将下颔线绷紧,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是植物妖,脱离大地的依托,对他是有违常理。   “不用怕。”楚稚水瞧出他紧张,软言道,“很快进平流层就平稳了。”   辛云茂用余光瞥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似晃神,很快又在她脸上聚焦。   楚稚水见他望自己,问道:“怎么?”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怕?”辛云茂冷嗤一声,他语气凉薄,淡声道,“我跟凡人不一样,是你自己害怕吧。”   楚稚水没有作答,她的目光垂向他左手,正紧握着座椅把手,手指一刻都不松开。   他放最狠的话,却都不敢松手。   楚稚水听他强作镇定,她内心早就爆笑如雷,但面上又不敢表露,隐忍地压下嘴角:“嗯嗯,是我害怕,神君不怕。”   辛云茂闻言一愣,他的手指一缩,让出座椅把手:“那你扶着。”   “大可不必,好好握着吧你。”楚稚水重新将他的手搭在把手上,还一丝不苟地将其手指摁回去,还原成五指紧握的状态,生怕他当真心脏跳停。   她的指尖温热,指腹柔软细腻,滑过他微凉的手背带来一丝丝暖意,温度从接触过的地方如水波般扩散蔓延,一下子就分散他注意力,缓解神经紧绷的状态。   她很认真地将他的手指掰回去,但他听到她的话,差点反手握住她。   还以为是让他好好握着她。   他最初有一点惊讶,现在又有一丝惘然,最后化为一抹遗憾。   辛云茂只感觉胸腔内有岩浆打转,自己好像还未喷涌而出的火山,只能让高热在身体里蒸腾。他嘴唇紧抿,这回不再目视前方,反而侧头看向窗外,望着下方渐渐渺小的景物,驱散心里难以名状的怪异滋味。   没法开口说话,就好像火山裂出缝隙,滚热的熔浆就会汹涌爆发。   楚稚水看他侧头,劝道:“真要不舒服,可以睡会儿。”   楚稚水同样发现他的异样,辛云茂的体温偏凉一点,但他的手指紧握双方中间的把手,时不时会贴到她胳膊,暴露出的皮肤莫名其妙有点发烫。   他支吾:“嗯。”   片刻后,飞机进入平流层,不再有颠簸的感觉。辛云茂刚开始的不适也烟消云散,有闲心欣赏起小窗外的淡蓝天空和厚厚云层。   楚稚水坐在靠通道那侧,专程将靠窗位置让给他,就是觉得他可能对天空感兴趣。   辛云茂的头靠着窗户,他遥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及洁白如雪的云海,下方的槐江市早就不见踪影,地面被巨大幕布般的白云遮蔽,竟头一次对天地产生更深刻的认识。   远离他无所不至的广阔大地,原来天上还有这样的景象,只是人类鸟兽平时无法驻足。   难以想象这是没有妖气的人类做到的。   “人类的发明有点意思。”辛云茂垂眸,他将蓝天轻云尽收眼底,说这句话时声音极轻。   楚稚水却清晰地捕捉到此话,她内心柔软下来,竟突然与有荣焉,笑道:“谢谢夸奖。”   他说有点意思,就是很有意思。   无所不能的封神妖怪都说这话,应该是对人类群体的极高肯定。   从槐江到丹山,需要漫长的飞行时间。   辛云茂观赏完窗外的风景,又被不远处小屏幕吸引注意。机舱内总会播放一些视频,为无聊的乘客们打发时间,一般都是纪录片或者丹山介绍片,今天播放的恰好是植物类纪录片。   屏幕上是嫩芽从地里破土的特写镜头,纪录片通过四季串联多种名花,将它们成长到绽放的美好瞬间记录,同时介绍每一种名花背后丰富的文人寓意。这部纪录片制作得不错,据说还获得不少奖项,所以经常在各类场所出现。   漂亮的高清镜头和文雅的文案讲述,让不少观众更好地了解各类植物。   然而,辛云茂却越看表情越古怪,他眉头微蹙,又眼神回避,似不忍直视。无奈小屏幕就在正前方,他只要抬眼就能看到画面,想找机会避让都没办法。   辛云茂终于坐不住,他转头询问楚稚水:“为什么要放这个?”   “让大家打发时间?”楚稚水抬起头,她瞄一眼屏幕,“你不喜欢吗?我看过这部,里面确实没竹子,但你凑合着看吧。”   她误以为辛云茂发现人类知名植物纪录片里没竹子,又开始愤愤不平,认为是有眼无珠,要为自己讨说法。   辛云茂瞠目结舌地看她,没想到她看过这部片,更没想到她还说没竹子!   辛云茂由于她风轻云淡的口气深受冲击,他讶异地上下扫视起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道:“你们大庭广众看这些……”   “大庭广众才看这些,大庭广众不只能看这些?”   他更感耳根发烫,面红耳热地质疑:“……这样污秽不堪的东西?”   “啊?”楚稚水惊异地回头看他,这才瞧见他满脸羞愤,她顿时也像被火烫伤,刚要高声反驳对方,又想起还在公共场合,赶紧咬着牙压低音量,“你在说什么?什么的东西!?”   这哪里有污秽不堪!?   这部纪录片明明在央视播放过,那可是过审最困难的电视台!   辛云茂分外别扭,他似不齿说出此话,闷声道:“就授粉,还有……总之不堪入目!”   “???”   楚稚水望望小屏幕上的画面,又瞧瞧辛云茂变幻莫测的脸色,她终于在此刻恍然大悟,原来纪录片中的部分镜头,对他来说不亚于刺激性黄色画面。   天啊,植物授粉算什么淫秽画面,那农业频道岂不是要被彻底阉割!   楚稚水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甚至都没闲心看纪录片,但她现在领悟他的感受,同样有些如坐针毡,只感觉气氛不对劲,尤其一人一妖还并排。   这就像人类跑到什么私人电影院看激情戏,荷尔蒙瞬间分分钟破表,没多久就涌出旖旎缱绻的暧昧感。   但他们只是在看植物纪录片啊!这东西有什么可值得发散思维的!?   尴尬一定会传染,不得不说辛云茂成功了,他将他的尴尬传递给她。   楚稚水此时头皮发麻,只感觉身上一半凉一半烫,循环往复地将她苦苦折磨。她现在都有点坐不住,一度想着要不要借口去洗手间,打破当下灼热而难熬的氛围,起码不要跟他一起看植物妖黄片。   她不敢再直视辛云茂,脸上稀里糊涂发热,还有点口干舌燥,干巴巴地劝说:“实在不行,你就闭眼吧。”   她也没办法让空姐将视频关了,其他人只会觉得他俩有毛病。   她如今再挨着辛云茂,只觉那半身体犹如火烧,现在感觉不到他体温高,主要他们的温度都很高。   奇怪的思维一发散,连各类感官都敏锐起来,不光是体温交换,甚至能嗅到他清浅的味道。雨后竹林的清新,淡淡地扑散而来,冲破机舱内的沉闷,有意无意地将她环绕,直刺进她混沌的大脑。   辛云茂喉结微动,他突然想起什么,眸色深沉泛黑,声音微哑地指责:“你上次在招待所也大半夜给我放这个。”   他们上回待在银海局招待所,她当时也给他找植物纪录片,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反应过来。   楚稚水羞恼道:“不要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 第38章 她怎么可能将他种在自己家里   正前方的屏幕上依旧在播放纪录片,导致双方间的化学反应越发激烈。   楚稚水从未在飞机上如此煎熬,只恨座椅上没有弹出设备,直接让她弹射离开机舱才好。   累了,毁灭吧。   但身边还坐着紧盯她的竹子妖,连自我毁灭的机会都找不到。   她努力平心静气,想打破焦心僵局,强装出温柔和善,循循善诱道:“这是物种间文化差异,你确实是误会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不要还像一个老古董,一副谈性色变的样子。”   正确的生理知识教育迫在眉睫,各类影视作品被疯狂删减,就是某些国人过分敏感,其中包括某些植物妖。   再说纪录片里没竹子,按理说跟他没关系,就像鸟和鱼,一个天上一个水里,八竿子打不着。   辛云茂蹙眉:“我老古董?”   “不是吗?”楚稚水婉言道,“您今年贵庚?”   “……”   辛云茂先遭遇植物纪录片冲击,现在又是一波年龄攻击,一度露出恍惚的神色,严重怀疑是他太久没离开槐江,着实跟不上新时代。   楚稚水见他安静下来,对方露出郁闷神情,她终于松一口气,知道此事翻篇过去。   她现在担忧起返程,到时候该不会又放纪录片,还得经历一遍相似的事情。   飞机平安降落在丹山机场。   丹山机场远不如银海繁华,作为全国地图上不够有名的城市,机场内的设施也显得老旧。不过丹山有着壮观的自然风景,在旅游旺季时人流密集,一年四季的风光各有特色。   离开机场后,一人一妖乘车前往预订好的酒店。丹山酒店是彭老板推荐,他每年来都会住在此处,距离鉴别机构和拍卖会现场都不远。   楚稚水在前台开出两间房,又给工作人员留下发票抬头,便跟辛云茂回屋检查酒店设施。   酒店房间不算大,屋里摆着床铺及电视,角落里有茶几和长榻,收拾得还算干净。   卫生间里洗漱用品很全,而且还是人参洗发水,彰显出丹山当地的特色。楚稚水拧开瓶盖,嗅嗅洗发水的味道,考察一下竞争产品的水平。   “看上去还行。”楚稚水环顾一圈,“你要是需要什么,到时候就找我借,或者我们出去买。”   辛云茂什么行李都没有,但他需要的东西不多,随时采购也没问题。   休整过后,楚稚水给彭老板发一条消息,得知对方要晚上才抵达酒店。她根据对方的指导,先将人参送到鉴别机构,委托工作人员锁进保险柜保管,这才有闲心带着辛云茂转一转。   丹山市街道跟槐江差不多,只是恰逢第三届丹山人参拍卖会,广场上搭建一片热闹的集市,有不少当地商户聚集在此叫卖。这里人声喧哗、鱼龙混杂,跟拍卖会的井然有序不同,各类人参被直接铺在桌面上,旁边还草率地放着价格牌。   角落里立着一块警示牌,写着“请您理性消费,小心上当受骗”,跟杂乱的场合分外相配,只差对外地游客喊“快跑”,疯狂明示这里都在宰人。   尽管如此,集市里游客依旧很多,辛云茂紧跟楚稚水身边,偶尔还会帮她挡一挡,隔开突然穿行而过的路人。他的容貌和身高在人群里扎眼,常有路过的游客回头仔细打量,又被他生人勿扰的冷漠气场击退。   楚稚水当然不会在这里买人参当冤大头,现在正逢金秋收获季,桌面上有各类植物种子,店铺边还有结果盆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期房,当时专门买的带小院,算是城里人对种田的无知美梦。   现在,她天天上班种茶和种参,早没有种菜的闲情逸致,但或许可以搞一些简单易活的花草种子,总不能将院子彻底空着。   楚稚水的目光在桌上逡巡,她想要搞点丹山特有的种子,可又害怕带回槐江种不活。   “你在找什么?”辛云茂出言询问,他发现楚稚水的小动作,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桌面。   楚稚水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想起他算专家,虚心请教道:“我想在家里院子种点花草,有没有什么好养活的?平时上班没空打理,稍微疏忽也不会死。”   辛云茂速答:“竹子。”   楚稚水:“?”   楚稚水眉毛微扬,质疑道:“不是,这不合适吧,做推荐不要掺杂个人情感。”   “没有掺杂个人情感。”辛云茂振振有词,“竹子一直常伴文人墨客,以前是住宅内常见植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你没听说过?”   “行行行,不可居无竹,但也不能只有竹,还有其他能种的吗?”楚稚水琢磨不然水果也行,就是不知会不会容易招虫。   辛云茂不悦地双臂环胸:“有竹子还要种别的?”   “那要想吃带果子的呢?”楚稚水好声好气道,“总不能干啃竹子,我又不是大熊猫。”   “……”   辛云茂一听她要吃,这才收起脾气来,他转头寻找一圈,说道:“我去那边看看,你想要吃什么?”   “有没有丹山特有的?”   “我找找。”   这家店铺的桌子很长,上面都是各类种子,下方有极小的牌子,注明究竟是什么。楚稚水和辛云茂一左一右,各自从两边浏览起来,搜寻有用的植物种子。   由于集市里人流汹涌,他们稍一错开身,中间就有人隔开,没法像刚进来时挨那么近。   楚稚水正低头看种子,忽感一侧挤过来一人。   那男子看着二三十岁,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说话豪气十足,热络地揽客道:“你要找什么?来丹山就要看人参,看这些是浪费时间!”   “谢谢,我就是想浪费时间。”   楚稚水一听此话,便领悟对方来意,无非想忽悠她买参。   这些摊贩的老板各个都嘴皮子利落,稍不留神就被他们哄得晕头转向,不然门口怎么会有警示牌。她可能是太像外地游客,所以才会被对方盯上了。   黑肤小伙被拒也不恼,继续游说道:“哎呀,你说话真有意思!不然你说要找啥,我来帮你找找看,我们摊子在那边,也有各种种子卖!”   “谢谢,真不用了。”楚稚水怀疑自己过于面善,这才被当地推销人员缠住。   “别客气,我带你去看看,东西还更全乎……”   正值此时,旁边响起冰冷彻骨的男声:“你的师傅没教过你,不要随便跟别人的信徒搭讪吗?”   黑肤小伙听到此话,他莫名其妙打一个激灵,扭头就看到俊美的黑发青年,在拥挤的人群中气质格外出众。   辛云茂绕过身边的游客,从长桌那头走来,便看到眼前景象。他此时眉间紧皱、凛若冰霜,不可一世地斜睨对方,冷飕飕道:“别人不愿意,就别再纠缠,你师傅没教过?”   黑肤小伙一愣:“你怎么……”   “师傅?”楚稚水同样不解,没懂辛云茂的话。   喧嚣的集市里,很少有人注意周围情况,一旁却突然闪出一名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为人文雅,两只眼睛却细长,赶忙拉过黑肤小伙,让对方站到自己身后。   黑肤小伙茫然道:“师傅……”   “闭嘴。”中山装男子小声喝道,他又看向辛云茂,连忙行礼道歉,“在下玉京子,小孩不懂事,神君莫怪罪。”   “放心,我不会找他麻烦,但我会找你麻烦。他是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辛云茂态度冷硬而疏离,他的眼眸如不化的寒冰,透着直刺骨髓的凉意,嗤道,“既然收他做弟子,就不要误人子弟。”   玉京子被训也不敢反驳,恭敬道:“打扰二位了,我们在丹山做点生意,前面就有摊子,两位需要什么,可以随便去拿。”   片刻后,玉京子拉扯着黑肤小伙离开,楚稚水这才有机会出言询问:“他是妖怪?”   玉京子管辛云茂叫神君,明显就不是人类用的称呼。   辛云茂不屑道:“对,被这边的人供养,然后收弟子积累钱财,偶尔想办法收集妖气。”   他一向看不起如玉京子般的妖怪,不认为他们有指引人类的能力,说是师傅也不一定会教本事,自己都修炼不明白,怎么还有脸教别人?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看来这就是胡局说的江湖势力,属于观察局不好插手的部分。   辛云茂赶走玉京子及其弟子,他面露严肃,认真教育道:“人生地不熟,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   他只是走开两步,居然就引来闲人。   楚稚水无奈:“讲讲道理,是他来跟我搭话。”   她当然不会搭话,挡不住对方拉客。   “那你也不应该回话。”辛云茂见她好似没放在心上,他更为闷闷不乐,煞有介事地告诫,“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说两句话会有危险吗?”楚稚水心知他担忧自己,但还是觉得小题大做,劝说道,“这是公共场合,还是法制社会。”   辛云茂嘲讽:“等你真遇到危险,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他目光幽幽,还板起脸来,更像一个老古董般的家长,不让看植物纪录片,还不接受乱跑或晚归。   楚稚水发现,他在槐江时呆呆地跟着她,但一出行就要事无巨细,好像她随时会被拐卖一样。她上次在银海喝酒晚一点,在他眼里就是夜不归宿、生死未卜,还专程跑到清吧门口蹲人。   她如今严重怀疑,她把他当三岁,他也把她当三岁,属于完全无自保能力的幼儿。   “怎么会后悔都来不及?”楚稚水没想跟他吵架,懒洋洋道,“到时候就等你来救呗。”   她悠然望向他,索性都不争辩,直接当场摆烂,做出就靠他的架势。   “……”   辛云茂一听此话,他瞬间哑火,想说点什么,但看她如此坦荡,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人一妖对视,开始大眼瞪小眼。   良久后,他一抿翘起的嘴角,终于挤出一句话:“你说得对。”   她是他信徒,这事归他管,确实有点道理。   楚稚水拍手:“这不就完了,问题解决。”   “但你怎么老跟我顶嘴?”辛云茂凝眉,他安静数秒后,又轻声地退让,“算了,你想顶就顶吧。”   另一边,玉京子将黑肤小伙拉走,他回到自家摊子,就将弟子一顿骂:“林岳,早跟你说过别去纠缠外地人,哪天遇到脾气躁的真把你打了!”   “那我肯定挑看着好说话的人啊。”林岳小声道,“再说这里谁家卖货不拉客?”   商贩在本地很有势力,外地游客一般不愿惹事,最后都会被拉着进店里逛逛。   “我们缺那几个买货的吗?”玉京子怒道,“你这回就遇到狠的,差点把你师傅我折进去!”   林岳怔愣:“刚刚那两人是……”   “他要是从槐江跑出来,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普通人。”玉京子若有所思,“早听银海那边说观察局有人类,估计就是那一位,也不是咱能惹的。”   玉京子一直在丹山活动,四处收信徒做生意,近年来反响不错,消息渠道也很多。他们这种妖怪都不敢跟观察局硬碰硬,尽管人类跟他们是自愿缔结协议,但历史上从自愿搞成闹剧的也不少,所以观察局看他们同样不爽,认为他们的行为增加工作量。   “他们是空桑局的?”林岳问,“局里不是不来丹山嘛。”   空桑距离丹山远,除非任务紧急,不然不会涉足。   玉京子科普:“观察局可不光有空桑,全国共有四大观察局,分别是空桑、银海、槐江和漆吴,女的应该是槐江局里的。”   “男的呢?”   “男的比观察局还麻烦。”玉京子斜弟子一眼,“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但像他那样的上一位,当初可比你师傅我牛得多,我是蛇人家是龙,但凡太阳升起的地方,恨不得遍布他的信众。”   玉京子广收门徒,对龙神经历自然向往,当初还有人类给龙神建庙。   “这位是不离开槐江又很少收信徒,不然说不定比那位混得还好,更加不能惹。”   林岳愕然:“有那么玄乎吗?比观察局还牛?”   “当然,你要是知道观察局由来,就明白地点都跟这两位有关。”玉京子道,“漆吴是龙神诞生之地,他在银海广布信众,堪称威望的顶峰,槐江是那位诞生之地,两位在槐江有过一场大战,而后龙神战败。”   林岳听完讲解,好奇地提问:“这里面没空桑什么事啊?”   “空桑是龙神神魂的转折点,有人说他在这里遇到一个人,也是他逐渐堕落的开始。”玉京子回望弟子一眼,“但具体细节我们也不知道。”   他恨铁不成钢道:“总之,最近再看到那两位,你就给我绕着走,少惹事!”   林岳赶忙应声。   暮色渐暗,热闹的集市一直到傍晚才歇,楚稚水和辛云茂没挑出多少种子,打算在外面吃顿饭,然后回酒店去休息。   辛云茂挑剔地拨弄手里的种子,他将其递还给楚稚水,提议道:“如果真要种子,等到回槐江后,我可以给你找,这里的很一般。”   “槐江有优质的?”楚稚水疑道,“你到哪里去找?”   “我自然有办法。”辛云茂微抬下巴,“其他植物不知道,竹子肯定很优质。”   “……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见缝插针搞推销。”   楚稚水心说辛云茂还嫌黑肤小伙纠缠,他做推荐同样无孔不入,时不时就要提醒她一番。   次日,经济开发科出差组正式忙起工作,他们在人参鉴定机构跟彭老板重逢。   许久未见,彭老板脸上越发红润,没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和气地打起招呼:“小楚,小辛,好久不见啊!”   楚稚水礼貌道:“好久不见,看来您最近公司很顺,比上次见面气色都好。”   “这段时间都在忙单子,确实搞出点成绩来,这不又跑过来收人参啦。”彭老板叹气,“生意机会多,优质人参少,我以前不怎么来丹山拍卖会,现在不管规模大还是小,全都要凑过来看看,就是好人参不够用。”   丹山拍卖会的规模中等,属于每年都有的常规活动,出现的人参克数有限。如果是百年老参或上百克野山参,那一放出消息就不得了,只出现在大型拍卖会。   彭老板:“你们的人参克数不错,要是运气好的话,没准能评上‘参王’。我记得去年的‘参王’就差不多这样,当然还要看其他人带来的参怎么样。”   楚稚水:“还有‘参王’吗?”   “对,拍卖会和鉴定机构商议后决定,‘参王’比其他人参关注度高,也更容易能拍出高价,等于自带些宣传效果。”   “原来如此。”   彭老板做人参生意很多年,各类门道自然搞得明白。他去过的拍卖会太多,现在是喜欢亲力亲为,所以做老总后还会过来转。   人参是彭老板的正业,但算是观察局的副业。他们聊完人参,又开始聊别的。   “小楚,小辛,你俩当初不是在银海帮过我点事儿嘛。”彭老板含蓄道,“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种情况的人好多,尤其是丹山这边一大片。”   辛云茂挑眉:“你遇到其他缔结协议的人了?”   “是的,好多跟我做过生意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点!”彭老板惊叹,“我就说他们运气怎么好得离奇,闹一圈是我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   彭老板兢兢业业多年,算是搞人参的大行家,但同样见过不少发横财的,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这运气。他跟人参幼妖缔结协议后,这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得知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不算输。”辛云茂沉吟数秒,说道,“总跟这些沾边是一件不幸的事,你能缔结协议是善因结善果,更多的是恶因结恶果,他们的协议要的远比你的多。”   人参幼妖只是恶作剧,没有什么坏心思,不会搞协议的漏洞。彭老板只要信守承诺,人参幼妖自然就回报,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   “那倒是,我看他们搞这些,还要早晚去磕头上香,逢年过节要祭祀供奉,简直比伺候父母还恭敬,实在是……”彭老板摇摇头,“反正我不理解。”   楚稚水:“听起来好不平等。”   她跟观察局妖怪都平等相待,双方互动也是有来有往,同样不懂低人一等的状态。   辛云茂怨念地瞄她,嘀咕道:“你看人家的信徒,你再看看你自己,我就提议种竹子,你至今都不答应。”   他都没要求她搞这些,他只是想要种些竹子,她却死咬着不松口!   “这一码归一码,怎么又说起来?”楚稚水诧异地望他,“再说神君都是神君,不该为打击封建起带头作用,你跟别人比这些干什么?”   辛云茂固执道:“我不比这些,但要种竹子。”   楚稚水左右望望,她见彭老板在一旁跟别人搭话,这才有空应付喋喋不休的竹子妖,耐着性子道:“你稍微讲点理,在我家种竹子算什么?这当然不行。”   辛云茂大为不满:“为什么不行?”   “你当我不知道竹子怎么长的吗?那不就是分株或埋枝,从你的本体上分出来。”她恼羞成怒道,“我把你种我家院子里像话吗?那我干脆把家门钥匙给你吧!”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竹子的繁殖很神奇。一片竹林或许都是同一根竹,只是地下根茎相当发达,密密地编织成暗处复杂的网,在地表形成郁郁葱葱的景象。这或许就是竹子妖能在地面瞬移的缘由,他的根茎遍布四面八方,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虽然竹子也可以播种育苗,但成长的速度会比较慢,一般都是分株或埋枝。   辛云茂说的优质竹子肯定是他自己,她怎么可能将他种在自己家里,这简直太奇怪了。   这跟他住在她家有什么区别?   这只妖看植物纪录片会脸红心跳,为什么被种在别人家毫无反应!?   辛云茂闻言一愣,他好似才想起来,呼吸微微一窒,见她白皙脸庞染上粉意,宛若初现芬芳的蜜桃,更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稚水嘴唇微抿,她愤愤地瞪他,心想他总算反应过来。   “也不是不行。”辛云茂别扭地侧头,他语气含糊,又伸出手来,“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过去种。”   “……”   楚稚水见他还不放弃,气得直接就捶他一拳。   累了,毁灭吧!他今天依旧听不懂人话!   她说把家门钥匙给他是讥讽他,他居然理解为让他自己去种!   鉴定机构现场,玉京子和林岳看到此幕惊掉下巴,他们一进屋就瞧见楚稚水和辛云茂,远远地绕开对方不敢惹事,时不时还观察一番对方位置,谁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林岳想的是:居然有弟子敢殴打师傅?   玉京子想的是:居然有信徒敢殴打神君?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更震惊的事情,辛云茂拧开饮用水瓶盖,还主动递到楚稚水身边。   辛云茂察觉她发恼,他有意无意地用水瓶碰她,释放出握手言和的信号,低声道:“喝点水。”   楚稚水正在低头整理人参证书:“我不喝,我不渴,你喝吧。”   辛云茂见她不理自己,大惊小怪道:“你都好久没喝水。”   楚稚水反驳:“我又不是植物,一小时也不久。”   他眨眨眼:“喝点吧,就一点。”   这都快有家长追着孩子喂饭的诱哄既视感。   玉京子和林岳在集市上遇见的辛云茂高傲漠然,现在简直就换一副面孔,好像只摇尾巴大狗狗。   “师傅,怎么别人家的信徒都能……”林岳不敢提及殴打,他看到不远处情况,委婉道,“都有师傅嘘寒问暖送水,咱们这边的传统就不一样呢?”   同人不同命,两边简直是颠倒过来,那边是师傅追着给喂水都不喝,他却要每天辛辛苦苦地伺候恩师?   “闭嘴!不要老跟别人家比条件,多跟别人家信徒比能力!”玉京子恨铁不成钢道,“人家信徒能考上观察局,你怎么偏偏就考不上呢!?”   林岳:“……” 第39章 神君一向冰清玉粹、坚贞守节   楚稚水最后还是在辛云茂的叽叽歪歪中投降,她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敷衍地喝下一口,滋润干燥的嗓子,这才感觉确实有点渴了,慢条斯理地继续饮用。   辛云茂见状放心下来,他等她喝完水,接过矿泉水瓶,帮她拿在手里面。   楚稚水怀里还抱着人参证书,三根人参都被鉴别为野山参,证书上将注明详细信息,相当于人参专属身份条。这些野山参顺利通过资料筛选,将会被送到拍卖会竞价拍卖。   一人一妖办完正事,遇到归来的彭老板。   彭老板已经在场馆内转悠一圈,还跟相熟的朋友们打过招呼,惋惜道:“小楚,你们这回就差一点,我刚才看见另一根人参,好像克数比你们的多,没准就是这届的‘参王’。”   选送拍卖会的人参会在场馆内展出,隔着展柜给想要竞拍的人观赏。彭老板此行就是来收人参,自然马不停蹄地转一圈,将所有人参摸得清清楚楚。   楚稚水一怔:“就差一点吗?”   “是啊,好可惜。”彭老板道,“已经放场馆里展出,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场馆正中心的柜台,一颗野山参被放在中央,在灯光下铺展开参须,好好被固定在底板上。人参长有圆芦,表面是螺丝状横纹,根须清晰蔓延,看着参龄很长。   柜台边围着不少人,他们都在关注这颗人参,时不时凑近观察起来。   楚稚水没有人参辨别能力,她只能瞧出这颗人参比局里的稍大,当然从肉眼上来看差距也不多,主要人参论克数卖,实际上都只有一点。   辛云茂看到人参却眉头微蹙,他仔细辨认一番,随即缓缓地挑眉。   “小楚,你们也别太失望。”彭老板安慰,“这要是我来拍人参,估计就会拍你们的,不一定选这颗人参,你们那颗的五形六体更好,就是克数上比不过这颗。”   楚稚水好奇:“原来不是越重越好?”   “当然不是,那很容易被骗的,我们换个地方聊。”彭老板四下望望,他遥望不远处被人群包围的刘厦,稍微使了个眼色,“这是人家的地盘,在这里聊不合适。”   刘厦就是本届“参王”的卖家,据说是外地来的人参商,但彭老板也不是特别熟。他看着三四十岁,长相尖嘴猴腮,穿一身笔挺西装,现在被其他人环绕,正在大聊自己的人参。   彭老板带人走到角落,远远地避开刘厦等人,确认周围没人旁听,这才开口道:“人参的水很深,很容易看走眼,我也不是有别的意思,那颗参挑不出毛病,但就是看着有点怪。”   楚稚水:“有点怪?”   “对,可能是第六感,我说不出来啊。”彭老板挠头,“反正我急需的话,不会拍这颗人参,会拍你们那一颗,克数轻但更保险,所以你们不要遗憾,没准有人跟我一样,最后成交价也不错。”   楚稚水一笑:“没关系,能有您说的估价就很不错。”   彭老板上回说大几十万,已经远超楚稚水的预期。按理说,野山参和林下参没那么快有收益,需要好多年的时间投入,要不是有辛云茂的妖气,没准局里今年都赚不到这笔钱。   辛云茂静静地听着,冷不丁道:“他在那颗人参上使了点手脚。”   楚稚水回头望他。   彭老板不解:“啊?”   “应该是什么让品相变好的障眼法,大概能够持续一两年,然后变回原来的样子。”辛云茂淡声道,“你和人参妖沾边,所以看着不对劲。”   彭老板和人参幼妖有协议,后者会帮助前者的人参生意,最懂人参的最后还是人参。   “持续一两年?”彭老板愕然,“但一般人参不加工,保质期就两三年,冷藏也才久一点。”   辛云茂轻嗤:“所以他掐好时间,知道这样不露馅。”   他刚刚就发现人参上的小把戏,看来刘厦同样有自己的手段,想要弄假成真赚一笔大的。   “确实,这种人参要派上用场,估计就是家里遭大事,那人参到底有没有用,还真不一定会被追究。”彭老板恍然大悟,有些人是大病时用人参,说实话要是疑难杂症,单靠人参估计没有用。   楚稚水瞄一眼柜台方向,犹豫道:“但都已经通过鉴别,现在也没法拿出来。”   送选拍卖会的人参都被统一展出及保存,如果不慎丢失或被盗,不但会有保险理赔,机构还要出面负责。他们也没法向人解释这个,相关机构同样会满头雾水。   辛云茂略一沉吟,他打一个响指,平静道:“那就让它在合适的时间变回去。”   左右就是障眼法,总不能允许刘厦以次充好,就不许他们将其变回原样。   离开场馆时,楚稚水还看到观察局的三根人参,它们被工作人员小心地端出,陈列在柜台里供其他人观摩。如果有人对其有兴趣,明天就会参加拍卖会,在现场进行竞价。   次日,拍卖会现场,场内座无虚席,工作人员按编号依次取出人参组织竞价拍卖。   彭老板作为知名老总坐在前排,跟其他人一起出价竞拍人参。他时不时就举起牌子,偶尔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掐算性价比,要是价格被推得太高,便在适当的时候放下手。   楚稚水和辛云茂是来卖人参,他们不买人参就坐在后排,居然还看到玉京子和林岳。   双方的座位不远,玉京子拘谨地朝他们颔首,楚稚水礼貌回礼,也没有过多交流。   “好的,三十万一次,三十万两次……”   “三十一万!现在是三十一万!”   木槌桥下,尘埃落定。   “恭喜您成交!”   会场内时不时就响起成交声,观察局里两根7克上下的野山参分别被拍出30万和31万。楚稚水将相关证书交给工作人员,等到各类手续顺利办完,钱就会被打进公司账户。   主持人激动道:“接下来就是第三届丹山拍卖会的‘参王’,起拍价格六十万,有请工作人员上台展示……”   前排的刘厦精神奕奕、腰杆挺直,他好像等待这一刻许久,就想看这回能捞到多少钱。   或许是“参王”排场过大,工作人员迟迟没露面,会场内出现短暂的冷场。   场内有人等得不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彭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牌子,看上去对噱头十足的“参王”没兴趣,还揉了揉太阳穴准备休息一会儿。   主持人时不时观望后台,他无奈地感慨:“看来‘参王’难请啊,各位都稍安勿躁。”   片刻后,有人一溜烟地蹿上台,跟主持人耳语两三句,随即匆匆地跑下去。   主持人刚听完一怔,随即飞速调整状态,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拍卖会报的‘参王’编号有点问题,所以在后台耽误了,我们重新介绍一下本届‘参王’,克数为223克……”   台下,林岳猛拍玉京子大腿:“师傅,到我们的了。”   玉京子漫不经心:“不是这个,我挑的不是‘参王’,不然怎么捡漏啊。”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林岳着急道,“你听编号都一样!”   另一边,楚稚水听到编号一愣,她低头查看起证书,疑道:“这是我们的编号?”   观察局那根223克的野山参忽然变成“参王”,现在被工作人员端出来参加拍卖会竞拍。   片刻后,有身挂工作证的人员赶来,悄悄地跟楚稚水说明情况,还麻烦她将手续办理一下。   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宣布竞价开始,刘厦看到此幕却大惊失色,他忙拦住工作人员询问:“不对,这不是我那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不是我的‘参王’啊。”   对方公事公办道:“刘先生,麻烦您跟我们来后面一趟,您的人参好像出了点问题。”   后台内,盒子里的人参形态跟昨日一样,但莫名其妙地干瘪下去,好像骤然失去浑身灵气,显得体态萎靡不振,连克数都降低不少。   “我们竞拍前进行最后一轮核对,发现您的人参跟资料不相符,所以紧急撤换本届拍卖会‘参王’。如果将这样的人参送到外面,会对本届拍卖会有影响,甚至连累未来丹山拍卖会的发展。”   刘厦看到变回原形的人参脸色发白,他浑身冷汗,愤愤地狡辩:“不可能!这不是我的人参,你们把我的人参掉包,我要找律师告你们!赔钱!”   工作人员:“我们的安保很完善,可以提供监控摄像,不管是保存时的编号,还是人参的须根走向,都跟鉴别时完全一致。您卖人参也应该明白,五形六体很难造假,全靠这些进行甄别。这枚人参跟鉴别时照片形态差距不大,不太一样的是饱满度和克数……”   当然,人参只要有几项信息变化,那价值就是天差地别,否则不会如此金贵。   “说实话,我们怀疑您在鉴别时造假,但这种东西不能维持太久,所以过一天就显露原形。”   刘厦被戳中痛脚,惊怒道:“放屁!肯定是你们偷走我‘参王’,我跟你们没完!”   “如果您有不满,我们愿意配合调查,但也请您出示更多人参资料,例如证明其生长环境或购入渠道。”   鉴别机构一般只看人参品相出证书,但刘厦现在要从头清算,两边肯定都得交证据。   拍卖会现场,无数慕名而来的商人们争相竞价,其中还有不常研究人参的富豪。这些人不做人参生意,没准就是过来凑热闹,他们都不一定去场馆看展品,直接挑本届最好的“参王”竞价,有钱就是烧得慌。   这就是“参王”自带的宣传效果,懂行的人关注它最多,不懂行的人只能关注它,主要看不出其他人参优劣。   “一百万第一次!一百万第二次!”   “好的,一百零五万!这位先生出一百零五万!”   “一百零八万!现在是一百零八万!”   拍卖会来到最激烈的高潮,无数人纷纷下场竞价,常有生面孔突然抬手,其中彭老板和玉京子坚持最久。   楚稚水不料玉京子如此有钱,她还奇怪地看对方一眼,不料妖怪师傅和人类弟子会对观察局的人参感兴趣。   辛云茂难得朝他们点头,赞许道:“不错,你很懂事。”   楚稚水眉头微拧:“不要由于他是神君,就盲目地哄抬物价。”   她都要怀疑玉京子在给竹子妖当托儿了,对方那天还说过自家铺子任他们挑。   玉京子有苦说不出:“不是,两位误会了,我们确实需要这个。”   他昨天一眼就看中这颗人参,还欣喜于不是“参王”能捡漏,哪曾想拍卖会临时来这一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百一十万第一次!一百一十万第二次!”   彭老板听到110万,他缓缓放下手,显然不再争取。   场上只剩下玉京子和其他富商竞价,价格还在一路走高,只是增势逐渐变缓。   “一百一十九万第一次!”   “一百一十九万第二次!”   “一百一十九万第三次!”   “恭喜您成交!本届丹山拍卖会‘参王’最终成交价为一百一十九万,刷新上届记录!”   玉京子在雷鸣般的祝贺掌声中起身,他赶紧朝众人点头示意,然后找工作人员办手续。   “他比胡臣瑞有钱。”辛云茂挑眉,“收弟子有那么赚吗?”   楚稚水倒是见怪不怪:“行情都是这样,我们人类培训机构也很赚钱,比如什么艺考培训之类的。”   她不知道妖怪会教人类什么,可能就是一些特别技能吧。   观察局三根人参的总成交价为180万,等扣掉税和佣金,收入依旧很可观。这是观局公司的意外之财,不是稳定的绿茶生意和网店经营,根据每年野山参和林下参状态会有波动,再找到下一波好的野山参需要时间。   散场后,彭老板过来笑着道喜:“挺好,我就觉得你们人参不错,看来懂行的人还是挺多。”   彭老板生意大,他考虑的是成本,不会拍单克单价过高的人参,但看到楚稚水等人赚钱也挺高兴。   楚稚水诚恳道:“谢谢您这两天一直帮忙操心,我们初来乍到确实不熟悉。”   “没事,你们不也帮过我!”彭老板摆手,“你们直接回酒店吗?现在外面有点雨,要不要待会儿走。”   楚稚水瞄辛云茂一眼,答道:“我们带伞了,就先回去了。”   彭老板还要跟老客户攀谈,双方在拍卖会门口道别。   秋雨细密,丹山街道宛如披上一层薄纱,有点烟雨朦胧的意味。   辛云茂在无人角落取出龙骨伞,他随手将纸伞撑开,带着楚稚水踏出去,行走在轻柔雨意中。   楚稚水瞥见街边的红叶,秋风将叶片吹出醉人的色彩,成为阴雨中的一抹湿润亮色。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就是周末,我们可以去丹山转转。”   丹山是当地知名景区,这个季节到山上,正好能看到秋叶绚烂、层林尽染。   辛云茂应声:“好。”   “我看看天气预报,明天还有没有雨,有雨就行动再议。”楚稚水打开手机搜索,要是周末下雨的话,旅游计划估计要泡汤。   辛云茂笃定道:“明天一定不下雨。”   “为什么?”楚稚水一愣,“但现在报的是有雨。”   “不为什么。”辛云茂傲气道,“听我的,我比它准。”   “……行吧,你确实比天气预报自信多了。”   他们从拍卖会走回酒店,没发现街角上还有别人。   刘厦从会场出来后愤懑不平,立刻询问起合作者暴露缘由。他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一个还未化人的山精野怪,承诺帮助对方收集妖气修炼,对方则帮他积累财富,这才做起假参赚钱的生意。   他们以前干过类似的事,只是假参金额没那么大,所以一直都没有穿帮过。这回突然露馅儿,还要跟拍卖会对峙,对他们后续的发展有影响。   刘厦不悦道:“你不是说别人看不破吗?”   古怪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人看不破,不代表其他妖怪看不破,我至今都还没有化人,但有的是同类混迹在人类社会。]   没化人的妖怪声音轻微,很难被其他人或妖听到,但他使手段跟刘厦缔结协议,双方这才能够建立沟通。   “现在怎么办?能不能再把那根参变回去?”刘厦道,“他们要我们出证据很麻烦,要是什么都拿不出来,到时候没准他们要告我。”   [等等,停下,向左转。]   “怎么了?”刘厦依言转头照做,看到一对撑伞男女。   他们撑着一把青墨色古伞,在细雨中显得极为雅致,正背对着刘厦往酒店走。   古伞表面有深黑的火焰燎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设计,好像跃动而开的黑色花瓣。   [不用再考虑那些,只要拿到那把伞,我就能立马化人,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未化人的妖怪被龙骨伞深深吸引,他心底升起一种强烈预感,这伞有不同寻常的力量,或许能让他脱胎换骨。   酒店里,楚稚水和辛云茂由于阴雨没出门,他们在酒店餐厅简单用餐,稍微坐着聊一会儿,就回屋准备休整一番,迎接明天的旅游活动。   一人一妖的房间挨着,辛云茂先抵达刷卡,他刚一推开屋门,立马就脸色微沉,随即转身走出来,皱眉道:“有人进过我房间。”   这里脏了。   他待不下去了。   楚稚水解释道:“都会有阿姨打扫的。”   辛云茂没有应声,他跟着楚稚水先到她屋外溜一圈,确认她的房间没问题后,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回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要做什么?”楚稚水被他转晕,“没事的话我要关门了。”   “你关门吧。”   楚稚水目送他回屋,这才将自己门关上。   酒店内的热水充足,经历完紧张的拍卖会,正好可以为疲惫的身体解乏。   房间内,楚稚水洗完澡换好睡衣,她站在镜子前擦拭湿头发,正要寻找酒店的吹风机,却突闻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水汽氤氲,白雾缭绕,卫生间的门紧闭,让屋外的声音渐隐。她侧耳认真倾听一会儿,确认有人在外面敲门,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肩膀上还披着一条干毛巾垫头发。   楚稚水没直接开门,她先隔着门询问:“请问哪位?”   “是我。”熟悉的低沉男声,是隔壁的竹子妖。   楚稚水打开房门,果然看见辛云茂,疑道:“你要借什么东西?”   辛云茂没带行李,又不熟悉酒店,或许是少用品。   辛云茂在走廊敲她的门,好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原本还担忧她出事,谁料她在沐浴更衣,开门时扑面袭来的水汽。   楚稚水如今脸庞素净,带着热水蒸腾后的健康粉意,一袭长发湿漉漉地披着,连眼眸都沾染清透水意,身后的浴室飘出雾气,明显就是刚洗完澡。   他看清她的模样一懵,下意识地喉结微动,脱口而出道:“我今晚待在你这边。”   “???”   楚稚水被他荒诞的话气笑,她一把扯掉肩上的干毛巾,好像手中紧握一根长鞭,恨不得将他狠狠抽醒才好,佩服地反讽:“朋友,你大晚上敲领导的门,然后说出这么一句话,真要重新定义品行高洁?”   虽然按双方约定,私下不算上下级,但他的举动同样离谱。   她现在都已经不是震惊,完全是感到滑稽好笑,根本不懂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如果其他人说这话,她绝对立刻报警,说对方在耍流氓,但眼前的妖怪脑回路不同凡响。   辛云茂一愣,他转瞬反应过来,骤然就耳根发烫,忙道:“不是,我现在没法回屋。”   “嗯嗯,你接着编,我听着呢。”楚稚水敷衍,“原因是屋里有只大熊猫?需要我帮你打动物园电话吗?”   她看他满脸窘迫,甚至帮他出主意。   辛云茂正要解释,他目光扫过她精致的锁骨,又赶紧非礼勿视侧开眼,别扭地盯着走廊角落看,闷声道:“我把伞放在屋里,晚上会有人来偷。”   “伞?”楚稚水疑道,“龙骨伞吗?但你不是随时能收起来?”   他们今天还用过龙骨伞,她见识他一秒拿一秒收的能力,简直像有异次元空间袋。   “收起来就不能做鱼饵。”辛云茂垂眸,解释道,“我对教训他们没兴趣,仅仅是留下一个‘因’,造出的‘果’全看他们。”   这就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他对旁人是好是坏无感,更没有闲心思主持正义,只是将他们身上的东西反弹。他没有裁决或惩罚谁的义务,都是对方在裁决和惩罚自己。   如果他们没盯上龙骨伞,那今晚会安然无事,但恶因不会结善果,结局最开始就注定。   楚稚水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让出路,将他放了进来。   片刻后,辛云茂坐在屋里的长榻上看电视,他握着遥控板,随手切换频道,打发用龙骨伞钓鱼的时间,却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觉总被一旁楚稚水窸窣的响动吸引。   暖黄的灯光,潮湿的空气,弥散开的浅淡香氛,化人真是让他的五感过于灵敏,完全没有纯粹做竹子时那般简单。他开始后悔进来,早知道应该出门转,没必要这时候找她。   辛云茂坐在茶几边的长榻,楚稚水则坐在床头位置,双方正好为对角线,恨不得是最远距离。   她同样感到万分别扭,不经意扫过长榻上他宽肩挺拔的背影,总感觉这家伙在屋里存在感惊人,想要忽视都做不到。谁家大半夜房间里有异性,估计都会感觉不自然,但又不能让他出去淋雨。   辛云茂回酒店后还换衣服,可能是待在室内的缘故,穿得比较单薄,浅色亚麻质地,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修长的手臂及手背,玉色皮肤下隐现青色血管,展现出男性的力量美。   他专注地盯着电视,手指骨节分明,手中握着遥控板,偶尔还摁动两下。   一人一妖都没说话。   安静的房间里暗流涌动,连节目声音都渐渐飘远,唯有电视光影在他们脸上不断变幻,或明或暗。   “你到底想看什么?”楚稚水望着疯狂跳切的电视,她率先打破古怪的沉默,委婉地建议,“能不能稍微看一会儿,一直切换频道实在晕。”   她怀疑他没玩过遥控板,从刚开始就在换频道,完全没有目的性,不在任何节目停留。   辛云茂思考片刻,他手指摁动两下,停在纪录片频道,恰好就是飞机上的植物片,被他怒斥不堪入目的那一部。   楚稚水:“?”   楚稚水扭头望向他,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看这个?”   惊!槐江知名老古董妖竟公开看植物片!   辛云茂用余光瞄她,他眼神闪烁,幽幽道:“你不就喜欢这个。”   这话仿佛在暗示她是变态。   “我、不、喜、欢。”楚稚水头皮发麻,咬牙道,“请你换台。”   电视节目继续切换,跳过很多无聊广告,最后停留在电影频道,为数不多能看的内容。这是一部国外电影,各类镜头设计得漂亮,比其他频道节目有审美。   楚稚水和辛云茂这才有借口沉默,他们依靠电影转移起注意力。   然而,正常的电影发展逐渐不正常,敞开心扉的男女相拥而吻,热情奔放的国外示爱方式。   急促而剧烈的喘息,脸红耳热的嘬吻声,浪漫舒扬的轻旋律,从电视机里传出来。   辛云茂惊得松开遥控板,直接用手指挡住脸,遮掩怔愣呆滞的神情,慌乱无措地避开视线。他胸腔内蹿出一根火苗,被屋里的清浅芬芳催化,整个人都火烧火燎,转瞬就像烫熟大虾,浑身上下暴露的皮肤都变成粉色。   楚稚水同样一怔,不料电影会这样,外国人吓到国内竹,忙道:“换台吧。”   辛云茂难以置信地回头瞪她,黑曜石般眼眸不安颤动,却又透出盈盈的光。好似是局促,好似是羞赧,好似是震惊,好似泄露说不出口的情愫。   “你看我做什么?”楚稚水被他的眼神一激,恼道,“电影是你选的!”   太怪了。   今晚太怪了。   他看植物记录片脸红,看人类电影也会脸红,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其他人最多就是十八禁,千年大妖是中国上下五千年禁?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想要摆脱奇怪的燥热感,决定用吹头发分散精力。她努力将长榻上的辛云茂当空气,打开吹风机梳理长发,呼呼的风声响起,将发梢湿气吹散。   热风一过,香味扩散,更令人心猿意马,让他迟迟无法降温。   辛云茂偷瞄她,他咽了下嗓子,主动开口道:“要我帮你吗?”   总感觉再让她这么吹,他就彻底坐不住,真得逃出房间了。   “你帮我吹?”楚稚水停下手中动作,她斜睨他一眼,冷笑道,“还嫌现在不够尴尬吗?”   “……不是,可以直接弄干。”   辛云茂睫毛轻颤,他似怕她不高兴,小声地补充:“……我帮你吹也行。”   楚稚水思及他的各类法术,这才意识到自己理解有误:“……”   她强作镇定:“直接弄干,谢谢托尼老师。”   辛云茂打一个响指,潮湿的头发就变干。   楚稚水摸摸蓬松而干爽的秀发,感慨这些法术能搞不少副业,难怪他不需要行李,他就是家居一体机,什么都能做。   这一夜堪称漫长煎熬,一人一妖都束手束脚,连一向善于找话题的楚稚水都不好开口。关键是气氛太古怪,一不留心就暧昧旖旎,那闭嘴不言是最安全的做法。   他们在无声久坐后,终于迎来事情结果。   辛云茂从长榻上站起,他长松一口气,抬腿往外走:“抓到了。”   再抓不到,他要抓狂,真要变成炭烤竹子,总感觉当初被龙焰烧都没如此焦灼。   “在你屋里吗?”楚稚水意外道,“那得叫酒店的人吧。”   外人擅闯房间,算是违法行为,没准对酒店也有影响。   “对,我先去看看。”   楚稚水将辛云茂送到门口,她眼看他要离去,突然道:“对了,你刚刚尴尬吗?”   辛云茂不料她会这么问,他背对她身躯一僵,坦白道:“……尴尬。”   “尴尬就对了,记住这感觉。”楚稚水悠哉调侃,“神君一向冰清玉粹、坚贞守节,出门在外记得保护好自己,以后不要大晚上敲我门。”   辛云茂:“……” 第40章 他确实封神,但他不认为自己拥有神性   走廊里,刘厦偷偷摸摸来到门前,取出从酒店盗窃来的门卡,滴的一声刷开房间的门。   屋内一片漆黑,仅有窗外微光洒进来,照亮长榻上的龙骨伞。纸伞有着流畅线条,伞柄犹如烧黑的骨节,白天沾染的雨水早已擦净,静静地放置在那里。   隔壁偶有声响,似是电视节目。   刘厦轻轻将房门掩上,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他经过一旁的床铺,发现枕头及被褥平整异常,柜子边也无任何生活杂物,这里就像一个无人入住的空房间。   唯有茶几边的长榻落下一把龙骨伞,看上去突兀又诡异,尤其伞面还有焦痕。   刘厦站在长榻边,刚想要伸手握伞,指尖都快碰到伞,却犹豫地收回手。   未化人精怪发现他踌躇,他离成功只差一步,着急地催促:[再不抓紧时间,他就要回来了,我们离开酒店也需要时间。]   “但我待会儿怎么出去?”刘厦忧虑道,“被抓住可不是小事,这里肯定有监控。”   [我都能伪造人参,还不能伪造别的?实话告诉你,只要我拿到伞,就能真正化人,取得自己的名字,天赋也会比现在更强,到时候你的造化又不一样。]   “你确定能顺利脱逃?”   [当然,我从庙里跟你出来后,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也是。”   刘厦是在一座破旧古庙跟未化人精怪结缘。他当初做生意频频失败,一气之下跑到山里闲逛,机缘巧合下发现年久失修的庙宇,怀着想要转运的念头,就随便在庙前拜一拜。庙里精怪听见他心愿,提出跟他缔结协议,一个帮忙假参赚钱,一个帮忙收集妖气。   刘厦刚开始还以为古庙是精怪的居所,后来才知道那是前人为一位神仙建的,精怪借助残留在此的妖气才跟自己建立沟通。他跟精怪结缘后,确实赚到不少钱,不但还上以前的亏空,还一跃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身体愈发消瘦,连长相也尖嘴猴腮起来。   他曾跑到医院检查,但健康没什么问题,却时常精神涣散,偶尔还力不从心。他有时候怀疑,自己的力气被精怪抽走,可是医院检查报告正常,又打消这样的疑虑。   精怪说自己未化人能力不够,才会时不时影响到刘厦,只要他能够化人,一切就迎刃而解。   既然如此,那只要拿到伞,或许身体问题也能解决。   刘厦凑近龙骨伞,突然发现深黑伞柄跟古庙设计有相似特征。古庙内雕刻有斑驳的龙形,龙的爪牙锋利狰狞,用力时骨节突出,就好像伞柄一样。   他没过多思考这些相同点,一把握住龙骨伞的伞柄。下一秒,灼热的痛楚由右手遍布全身,紧接着便是耳畔的哀鸣声,还夹杂刺啦刺啦的燃烧异响。   [啊——]   一股青黑色的火焰从伞柄燃起,燎原般迅速蔓延到刘厦身上,却没有烧毁他的身体及衣物,反而将附着在他身上的精怪烧得灰飞烟灭!   未化人精怪在惨叫后再无声响。   刘厦根本来不及询问,莫大的痛苦就将他击倒,让他哐当一声跪倒在地。   他脸色发白,满头冷汗,只感觉胸腔内被疯狂搅拌,又好像跌入遍布荆棘的深渊,神魂都被撕得破碎不堪。耳边出现着无数声响,孩童的啼哭,救护车的鸣叫,亲属跪倒在坟前的哀嚎,更是快让他头脑炸裂。   身后的房门发出滴的一声,跪地抽搐的刘厦却被疼痛击昏,根本无力回头查看。   “很痛苦么?”辛云茂推门就看见跪地的人,他慢条斯理地将门带上,语气冷漠如寒风,“这是你以前释放的五毒,带给其他人的痛苦,如今又回到你身上。”   “既然是你曾给别人的痛苦,那你现在应该也能忍受?”   他根本没对刘厦和精怪做什么,龙骨伞早就将一切还回去。这把伞由龙骨和竹子制成,伞柄是龙骨,来自黑龙当年被砍的断手,伞面是竹子,来自竹叶和竹竿制成的薄纸。   龙骨伞由两位神的身躯打造,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神器,但从来没有妖怪敢觊觎,或者说惦记的妖怪都已经离世。   辛云茂从未对他们出手,龙骨伞自身就有奇效。凡是沾染不洁的妖怪触碰,都会被永不熄灭的妖火燃烧殆尽;凡是身怀五毒的人类触碰,都会被自身释放出五毒的加倍折磨。   神器只有神能够用,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辛云茂拿起长榻上的龙骨伞,他手一抬就将其轻松收起,淡淡道:“居然还没化人,难怪不知道我。”   其他妖怪都知道龙骨伞的效果,基本不会往枪口上撞,这完全是自毁式行为。   辛云茂平时也会妥善收起伞,使用时小心注意不碰到别人,挡雨时都是他打伞而非楚稚水,在茶园则是将龙骨伞丢空中,不然黄黑白三妖组早就没了。   他偶尔感觉自己跟龙骨伞一样,只要安安静静待在一处就行。如果有人找他麻烦,就将那股恶意反弹。   因为他能够看到五毒八苦,所以对很多事都彻底无感,就像徘徊在世界外的观察者,眼看着妖怪和人类庸人自扰、作茧自缚。他们的痛苦都是自己加给自己的,跟他没任何关系,因此其他妖怪对他有什么看法,他也完全不在乎。   他确实封神,但他不认为自己拥有神性,从来没有引导或拯救任何人的雄心壮志。   没过多久,酒店人员收到楚稚水的通知,匆匆地赶到辛云茂房间,果然看到偷闯屋内的刘厦。   “这位先生……”酒店保安想要拉离刘厦,又见对方满头是汗地跪地,一时间也不敢贸然碰他,厉声道,“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私闯他人酒店房间是违法的!”   楚稚水穿着单薄睡衣,她从隔壁房门后探出头,建议道:“找个医生过来,然后让警察处理。”   刘厦现在精神状态不佳,不知是不是受精怪影响,就好像在房内突然发病倒地一样。   “好的好的,我们已经报警了,打扰您休息不好意思!”   辛云茂握着她的门把,又见她一身睡衣,借势要将她屋门关上,凝眉道:“你进去。”   楚稚水察觉门要被扣上,她赶忙微微推开一点:“我看一下怎么处理,没准要配合警方的。”   虽然擅闯房间是刘厦过错,但他们被无辜牵连,说不定要走些手续,竹子妖又不熟这些。   辛云茂没有用力关门,害怕直接将她推翻,但挺拔身躯将她视线牢牢挡住,他强硬地重复:“你进去。”   “我进去你怎么办?”楚稚水诧异,“一会儿警方可能来问话。”   “那就问。”   “你又不会处理这些……”   “我会。”辛云茂颇为不服,他转瞬板起脸来,严肃道,“你进去。”   “……”楚稚水见他又要置气,忙道,“行行行,你会,你都会,我进去。”   她心想警方到会敲自己门,就没有跟他继续纠缠,老老实实地将门关上。   辛云茂这才满意。   令人意外的是,辛云茂和警方晚上都没再敲她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如何处理刘厦的事。   次日,一人一妖在酒店餐厅遇到彭老板,这才听闻事情的后续,在人参商圈早已传开。   刘厦被医生和警察带走,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精神状态很糟糕。他擅闯辛云茂房间是违法行为,同时在追踪他如何盗取酒店门卡时,又翻出不少假参生意的证据,连拍卖会的假“参王”也在内,全是以次充好、造假出售。   刘厦手机里就没有优质人参资料,都是从各渠道收劣等人参,再不知用什么手段加工骗人。   “听说以前好多找他买参的人炸了,现在都要拿着东西找他来算账。”彭老板唏嘘,“这行还是得讲良心,卖假人参被抓是要判刑的,估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幸好拍卖会当初临时换成你们的人参,不然这回真翻车,没准明年就没了!”   丹山拍卖会的“参王”要闹出丑闻,可能会直接砸掉丹山人参的招牌,对当地商贩也会产生恶劣影响。   好在如今一切安好,观察局收到拍卖“参王”的钱,丹山拍卖会也在着手起诉刘厦。   尘埃落定后,楚稚水和辛云茂在返程前抽空游览丹山景区。   秋高气爽,景区门口游客络绎不绝,但山上栈道却并不拥挤,很多人没力气攀爬至此。楚稚水和辛云茂怀揣来都来了的心态,一路顺着山道往上走,想要在山顶俯瞰风景。   她的体力还算可以,但远没有辛云茂气定神闲,尤其他每走过一段山路,还要侧头观察她一番,恨不得满脸写着“让我看看你走到哪里会累趴”,也不知道究竟在隐隐期待什么。   楚稚水被他神情一刺激,居然一口气就爬到山顶,得以在栏杆边远望层林尽染。   “今天还真是好天气,万里无云。”楚稚水瞭望起远方,她欣赏蔚蓝天色,只觉身心舒畅,感慨道,“跟你说的一样。”   “哼。”辛云茂颇为自得,他一手插兜,站在她身边,陪她远眺苍茫林海。   冷色天空和暖色树海交相辉映,更衬出大自然的夺目美景。浅黄、金黄、正红、深红、淡褐、深褐、嫩绿、浓绿,无数颜色交织在一起,秋天为丹山披上斑斓艳丽的外衣。细细的河水贯穿山林,犹如森林的血管、自然的脉搏。   一人一妖站在山间高处,每呼吸一口气,就像来到氧吧,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听说丹山冬天也美,还能看到雾凇景象。”楚稚水冷不丁想起什么,问道,“不过你可以瞬移的话,岂不是能随时过来看?”   “有限制。”辛云茂坦白,“并不是哪里都能去。”   “限制?”   “对,我只能前往有竹子的地方,还有存在媒介信物的地方,大多数的情况下,这两者不会失效。”   他们第一次同行赔偿菜地,菜畦旁边就种植有竹子,所以辛云茂能突然现身。后来,楚稚水随身携带吊坠,他就能直接移动到她身旁。   辛云茂一指楚稚水佩戴的吊坠,补充道:“当然,如果是遇到特殊情况,还有种最保险的办法。”   楚稚水眨眼:“是什么?”   “叫我的名字。”他直直地望着她,语调也变得柔和,“名字是天地赠与我们的唯一标识,只要你真想见我,我肯定就能听到,万无一失的方法。”   妖怪的名字具备力量,其他妖怪不经常听自己的名字,时常会感到麻烦顾不过来。但有胆子叫他名字的人很少,如果是她呼唤,他一定会现身。   楚稚水微微一怔,突然被他温柔的语气触动,好似连简单的“辛云茂”三字在此刻都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体会到他在化人那刻听到天地呼喊的震撼感。在漫长的等待中灵智初开,终于在这一声中拨云见月、脱胎换骨。   这应该是每个妖怪最珍贵的财富,就连金渝都时常强调名字很重要。   楚稚水好奇:“那你以前能来丹山吗?”   辛云茂:“来不了。”   丹山景区内没有竹子,但他这回可以随手留些,等于开通新的传送点。   “不错,那就没白来,不枉费我们爬上来。”楚稚水轻笑,“下次还可以再来看雪。”   辛云茂垂眸,小声道:“嗯。”   她很喜欢约定或承诺,而且从没有失信于人。   不管是说请他吃饭,或者是带他兜风,亦或是乘坐飞机,但凡她说出口,总有一天实现。缓慢而安定,不声不响地达成目标,同时滋养沿途的万物,几乎是贯穿她人生的主线。   他跟着她见过很多次,不管是那条鱼,亦或是陈珠慧,再或是她以前的同事和彭老板,观察局里的其他妖怪……基本都曾受过她特质的影响,甚至也包括他。   辛云茂其实不喜欢雪,冰雪会侵蚀竹叶表层,使其被迫凋零,更替出新叶片,否则竹子就要受难。但她一说下次看雪,过去曾厌烦的东西,竟也涌生出新期待,好像一切又不一样。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但他感觉应该是在变好,经历无趣的寂寥时光后,他终于发自内心地愉快。   正值此时,栏杆边的一对小情侣犹豫上前,女生握着手机询问道:“你好,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可以啊。”楚稚水笑着接过手机,“你们想在哪里拍?”   “站在这里就行,想要拍到后面的景。”   楚稚水依言照做,她给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拍几张照,顺势将身后的美丽树海收入取景框。   “你看看呢?”楚稚水将手机还回去,“不行还可以再拍两张。”   “谢谢,挺好的。”女生低头检查照片,她看到一旁的辛云茂,主动提议道,“我也帮你们拍一张吧!”   楚稚水一愣:“啊……”   “来都来了,拍两张吧。”女生劝道,“就留个纪念,我拍照还行!”   “……也行。”   楚稚水和辛云茂站在栏杆边,他们都没想到会有热情路人提出合照,一时间颇感别扭,僵硬地站在一起。   “稍微靠得近点,现在离太远了。”女生还挺认真地调度,她一连改变几个姿势,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蹲下,说道,“都放松点,笑一笑吧,搂着点也行。”   “不不不……”   楚稚水心说对方误会二人关系,她听到这话更是笑不出来。   最后,还是辛云茂稍微错后一步,他一只手倚着栏杆,没有触碰到楚稚水,仅仅放置在她身后,靠着借位完成合照。虽然两个人都没真正碰到彼此,但从画面上来看就像她靠他怀里。   “拍得不错。”女生检查一番,她满意地点头,看来平时是一位严谨的自拍及他拍大师。   楚稚水跟小情侣道谢,这才接过自己的手机。她看到照片同样发愣,没想到借位拍出这效果,总感觉事情越描越黑,简直说不清楚。   辛云茂同样凑过来,他发现照片上自己揽着她,不由睫毛轻颤,不知在想什么。   楚稚水见他看照片出神,问道:“这是你第一次拍照吗?”   “对。”   楚稚水闻言叹息,突然也不再介意,笑道:“那确实是值得纪念。”   反正也没其他人看到,拍成这样就拍成这样吧。   辛云茂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想要这个。”   “照片吗?”楚稚水一想他不用手机,也没法立刻发送给他,提议道,“那我回去洗出来给你吧,你还想在其他地方拍照吗?我可以再帮你拍点。”   她不喜欢在景点拍照,差点忘记他第一次旅游,说不定会对拍照感兴趣。   辛云茂摇头:“不用,有一张就够了。”   一天的丹山之旅很快结束。   楚稚水回酒店后,直接在楼下洗印出照片,还让人帮忙放在保护夹内。表面是透明的保护薄膜,背面是牢固的支撑底板,让照片看上去像一张拍立得。   她犹豫片刻,用笔在底板背后写下地点和日期,又思考要不要签下自己的名字。竹子妖的记忆力应该比金渝好,但再过几百年的事情谁知道,还是稍微提醒一下为好,最后就留下一个“水”字。   辛云茂拿到照片以后,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显然相当满意,来回来去地看照片,一会儿看前面的合影,一会儿看后面的文字,最后修长的手指一翻,不知道将东西藏到哪里。   返程时,一人一妖还是乘坐飞机,带着拍卖人参的巨款,带着丹山旅行的欢欣,重新回到槐江市。   新的一周,槐江观察局内,楚稚水明显感到自己的生活由于丹山之行有变化。   野山参被选为“参王”让老白颇为骄傲,他现在都不以老白自居,恨不得要以参王自居,仿佛被拍出高价的人参是他一样。   同时,公司账户上多出一笔巨款,180万要扣税及佣金,留下的钱依然不少。楚稚水不知道财务处如何做账,但今年明显就不能再发绩效,局里一共有二十几口子,加上姜糖和滋养膏的持续收益,这笔钱再发下去会有违规的风险。   然而,钱放在账上也很浪费,攒到明年说不准有变数。   参考银海观察局的做法,他们是将钱用在建设局里,算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食堂内,楚稚水和金渝正在吃饭,忽见旁边凑来熟悉的身影。黑豆眼睛,肚大腰圆,正是吴常恭。   “楚科长,最近工作怎么样?辛不辛苦啊?”吴常恭端着餐盘坐下,他热络地寒暄起来,就好像跟她从无误会,一时间惊掉金渝的下巴。   “还好,吴科长辛苦吗?”楚稚水波澜不惊地回话,同样不明白吴常恭找自己的缘由。   “不辛苦,不辛苦,后勤科都是小打小闹,比不上楚科长辛苦啊!”吴常恭恭维完,他又故露难色,退让道,“以前跟楚科长有点小误会,都是忙工作着急嘛,那时候确实是我不对,一直想要道声歉来着,现在才找到机会。”   金渝听完此话更震惊,甚至都遗忘夹菜吃饭。   “没事,我都记不清了。”楚稚水莞尔,“就记得当初在后勤科也挺开心。”   反正她没在后勤科受多大委屈,吴常恭后续委不委屈不归她管。   吴常恭闻言,他面露欣喜:“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说你刚去丹山做笔大生意?”   “也不是我做生意,都是局里的工作。”   “那你想好这钱怎么用了吗?”吴常恭终于说起正事,委婉道,“其实我是从漆吴过来,一直就不太适应这边,总感觉局里缺点什么……”   金渝疑道:“缺什么?”   “缺沙滩和海啊!”吴常恭道,“咱们局里有山有水,就是没有沙滩大海。”   楚稚水深感荒谬:“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海蟹怎么能没沙滩?现在局里有钱了,我们完全能自己造一片,弥补上长久以来的遗憾!”   “……”楚稚水一口回绝,“不,吴科长,局里的遗憾多了,暂时还顾不上大海的事。”   她心叹吴常恭真是海蟹,脑子里灌的都是海水,谁家观察局会填沙造海?   再说他何德何能,为什么要掏钱给他造海?难道他是昂贵帝王蟹吗!?   不过吴常恭的态度也透出信息,那就是局里妖怪们各有需求,从财务处得知消息后,都开始盘算起这笔经费。   牛仕说要改善食堂,苗沥说要给观察处盖楼,洪熙鸣婉言暗示局里缺活动中心,总之都各有各的主意。楚稚水最近不敢出经济开发科,时常绕着其他妖怪走,生怕又遭遇明示或暗示。   办公室内,楚稚水发愁于用经费建什么,索性随口询问道:“金渝,你觉得局里缺什么?”   给办公楼搭电梯花销不大,剩下的钱还可以再办点事。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是宿舍吧。”金渝思索片刻,无奈地说道,“主要现在回家好远,而且冬天天气会很冷,我在路上受不了。”   “你现在怎么回家?”楚稚水诧异,“对了,你住在哪里?”   “我在附近的小村子里租一间房,然后下班后一般顺着河游回去,当然是用本体不会被人发现。”金渝歪头,“但过阵子又到冬天,河水冻住就不方便。”   金渝其实不喜欢变回本体,但想要快点回家又没办法。   “???”   楚稚水震惊:“你一直以来是这样通勤的!?”   她就说怎么没见过妖怪开车或骑车,原来他们都是这样上下班的吗?   金渝软声道:“是啊,其实春秋天还好,温度会比较合适,就是路上会很挤,要是碰到什么鱼群,一路上就容易撞来撞去,回家后都精疲力尽爬不起来……”   “冬天的话不会那么挤,就是早起上班好冷啊,有时候都感觉对世界怀疑和绝望,为什么我来局里要忍受这样的生活?”金渝挠挠头。   “别说了,别说了,就建宿舍吧!”楚稚水连连摆头,她当机立断拍板,哀叹道,“不要再讲述鱼类社畜的地铁通勤了,妈妈心疼。”   金渝:“?” 第41章 可以说不盈一握,这还不够娇羞吗   金渝见对方满脸怜悯,赶紧补充道:“除了冬天冷以外,平时也没那么糟,附近又没有公交车,这算是比较快的方法了。”   “这就不是人过的……”楚稚水改口,“不对,这就不是妖过的日子,你是彻底适应才觉得没问题。”   既然有温水煮青蛙,那温水煮鱼也很正常。   槐江观察局附近公共交通不便,是楚稚水早就知道的事情,她为此被迫开车上下班,刚进局里还思考过养车问题。陈珠慧来实习的时候,她是骑自行车过来的,自建楼和局里有主路连接,一路骑过来算是锻炼身体。   金渝租的房子不在陈珠慧家那边,而且她还不会骑自行车,最后就只能游回去。   楚稚水扶额:“等等,那局里其他职工都怎么通勤?我一直以为你们有瞬移能力。”   辛云茂的瞬移让她对妖怪产生误解,总感觉全天下的妖怪都该如此。   “你说的瞬移是观察处镇妖袍吧?”金渝解释道,“镇妖袍只在局里辖区范围内有效,而且观察处的妖怪才有,负责人事、财务工作的都没有。如果跑到局里辖区外,比如胡局出差去银海,还是需要买飞机票,超出槐江局范围了。”   四大观察局都有辖区范围,当然也存在远近问题。正因如此,丹山等辖区边缘城市的江湖势力较强,像玉京子等妖怪会喜欢待在那里,主要是观察局很少会涉足。   “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回去,牛哥好像是家离得比较近,他进局里比我早好多,还搞副业赚到钱。”金渝思索,“有的似乎是天赋很方便,我的天赋是失忆泡泡,对回家没什么帮助。”   妖怪天赋跟本体有关,根据天性各有不同,只有不断吸收妖气,能力才能越发强大。老白就有挖坑遁地的能力,当初在茶园抛下小黄和小黑,顺利从辛云茂眼皮底下逃走。   辛云茂最初格外自傲,就是由于他的天赋多,可以吊打其他妖怪。金渝化人时间不够久,加上在局里资历浅,属于刚工作的妖怪,自然就生活得比较辛苦。   “这么说没准其他妖怪有相同情况。”楚稚水了然地点头,“行,我跟胡局说一声吧,这也不是立马能敲定的。”   楚稚水对局里建设有优先发言权,但只能上报提建议,不可能立马就决定,还需要征求职工意见。只要她报一个主意,就不用再被明示或暗示,皮球自然而然踢给胡局。   她一直以来纠结此事,就是没想到合适提案,职工宿舍起码实用,不像沙滩大海离谱,不如就将这个报上去。   胡臣瑞得知此事后,他同样没马上拍板,说要找时间开一个全局大会商议。   办公室内,楚稚水从食堂用餐归来,进屋时就发现座位被占据。   辛云茂独自待在屋里,他坐在她的位置上,双手交叠,胳膊撑在座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动转椅,见她进来还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被窗户栏杆分割,在他身上形成光和影。   “你要午睡吗?”楚稚水随口问道,她对他鸠占鹊巢习以为常,站在桌边拿新产品文件,准备暂时到他位置上待会儿。   辛云茂没有应声,他眼看她要走到后面,突然长腿一伸,挡住她的去路。   楚稚水:“?”   她没有抬腿跨过去,又往旁边挪两步,打算绕开碍事的竹子。   辛云茂却不罢休,他手臂稍一用力,转椅就跟着滑动,继续如倾倒的树干般拦住她。   楚稚水这回确信他是故意的,不禁挑眉道:“你怎么像个小学生一样?”   居然挡住路不让走,避开他还不依不饶。   “一会儿是旅游,一会儿是盖楼,你还挺忙的。”辛云茂终于开口,他一只手撑头,斜着眼打量起她,面上是冷眉冷眼,说话却古里古怪,意有所指地嘲道,“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   她刚带他去完丹山,回来就给那条鱼盖楼,还真是一点事情不耽误,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楚稚水:“……”这是又要开战了。   她见他犯病,心平气和道:“谢谢,也没你夸得那么好。”   辛云茂:“?”   辛云茂难以置信:“我是这个意思么?”   她居然还把这话当成夸她!   楚稚水轻咳两声,含蓄道:“这种说话方式不是跟你学的嘛。”   鸡同鸭讲、牵强附会、胡乱发散,她明明就深得神君真传,说话稍微自信一点而已。   辛云茂察觉她想浑水摸鱼地翻篇,他当即就不答应,开门见山地追问:“为什么要给她盖楼?”   楚稚水面对他的怨念眼神,好脾气地解释:“不是给她盖楼,只是给局里提建议,考虑到职工通勤难,可以筹备建造宿舍。”   她和金渝闲聊那天,当时他不在屋里面,也不知从哪儿知道的。   再说全局大会都没开,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怎么听着好像她为金渝大兴土木,宛若历史上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一样。   “一条鱼游回去有什么值得心疼的?”辛云茂蹙眉,他面露不屑,语气颇酸道,“鱼在水里游不是很正常。”   他就不理解鱼游泳有什么奇怪的,那没有化人前哪条鱼都得游,当时也没讲究过四季水温。   “你这话说的。”楚稚水瞪他一眼,似不满他的口吻,反驳道,“那你待院子里也无所谓,竹子被雨淋不是很正常,宿舍又不是只给她住,你不照样有歇脚地方。”   辛云茂不料她这么说,自己居然被包括在内。他停顿数秒,怔愣道:“我也住吗?”   “你别住了,你住院子。”楚稚水没好气道,“本来说要真有宿舍,我把我那间让给你。”   楚稚水以前没想过辛云茂的住宿问题,她是跟他出差过两回,才意识到他能待在屋里睡,不是非要幕天席地跑到外面。   他睡眠很浅,或者说不用睡觉,休息只是他打发时间的途经而已。光合作用是他的兴趣爱好,晒太阳让他感觉舒服,所以总是坐在院内的树下。白天和黑夜对封神的他没有过多区别,现在的作息只是未化人前做竹子留下的习惯。   金渝是没条件改善生活,他是没有心思改善生活,由于不需要,因此不在乎。他对外界环境无动于衷,真跟一棵植物一样,永远待在生长的地方,甚至懒得动脚挪位置。   职工宿舍首先得是局里职工,一般按职级来分配房间。辛云茂没有局里编制,楚稚水不确定他的情况,她想着要是不好安排的话,就将自己的宿舍让给他,反正她肯定要回家住,省得他惦记自家院子。   经济开发科有两个住房困难户,那她上报建职工宿舍不是正常?哪知他还突然酸起来。   辛云茂一听她要让宿舍给自己,他顿时就发不起脾气来,沉默地沉吟良久,这才低声询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把宿舍钥匙给我?”   “没宿舍钥匙了,职工宿舍不建了,改成沙滩大海了。”楚稚水似笑非笑,她轻嗤一声,高声威胁道,“你喝过溪水肯定没喝过海水,让内陆竹子少点土气多沾洋气。”   反正他也不在意环境,干脆就把他种海水里。海边有红树林,局里有竹树林。   辛云茂听她说气话,他被声势所震慑,一边偷偷瞄她,一边抿抿嘴唇,连音量都渐弱:“你好凶。”   楚稚水不客气地回道:“你好嗲。”   辛云茂:“???”   神君化人以后,听过无数妖怪对他的评价,但还是第一次被人公然说嗲!   辛云茂瞪大眼,他一向相貌清俊,如今显露出愕然,好似完全不理解她的评价。   她见他满脸惊愕,愈发得变本加厉,故意膈应他:“嗲,真嗲。”   居然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她凶,他这不是嗲是什么?她都说不出这语气。   他差点坐不住,恼道:“哪里嗲——”   “建宿舍就要酸,说你还嫌我凶,一天到晚娇气得很,我小时候都没你娇。”她嫌弃地发出怪调,“咦——”   楚稚水越看越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嗲,一会儿要林黛玉式尖酸,一会儿又叽叽歪歪置气,反正属他的毛病最多,总感觉最近说话都像撒娇。以前是傲娇,现在傲没了,就只剩下娇。   辛云茂双臂环胸,他瞳孔微颤,看着挺羞愤,憋闷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污蔑我。”   他堂堂一根气宇轩昂的竹子,跟她说得形容词毫不沾边,自古文人墨客从未如此刻画过竹子,一定是她的用词能力出问题,这才将跟他不贴切的词汇硬套过来。   “娇气,说两句还脸红。”楚稚水见他气得耳根通红,她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娇气,娇羞!”   “……”   神君急了急了急了。   辛云茂被说能力不如金渝时都没这么破防,但一听见她嘲笑自己娇羞就坐不住,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她面前晃荡起来,脸色沉沉地质疑:“你仔细看看,哪里娇羞了?”   他坐在椅子上时不显身高,站在她面前顿感身材挺拔,还不甘心地在她眼前转,让她一抬眼瞥见他微凸的喉结。   他们突然就靠得近,酥酥痒痒的吐息扫过,一股熟悉的草木味道顺着鼻尖蔓延开,莫名就让人头皮微麻,像有小小的电流蹿过。   “怎么不娇羞?”楚稚水下意识后退一步,她避开视线,还在作弄他,调侃道,“你可是根竹子,可以说不盈一握,这还不够娇羞吗?”   反正她专挑他听不惯的词,硬生生往娇羞美人上靠,知道守正不阿的竹子接受不了。   “不、盈、一、握?”辛云茂一字一句咬牙,他一把就拉过她的手,放在腰上想证明自己,“你握了吗就说不盈一握!”   冰凉的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温热,甚至感受到浅青衣物遮掩下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此炸开,瞬间烫伤她微凉的指腹。   他往常看着背影高瘦,但化人的身躯一点不少力量感,只是总爱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实际上腰侧紧绷而坚韧,至刚至柔的力道,只是莫名开始灼热。   楚稚水不料他被激成这样,居然还抓着她手让她摸,原来多看一眼都嚷嚷,看来这回是被气坏了。   辛云茂被她的指尖一冰,他倏地从愤怒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什么,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一时间神色恍惚起来,随即恨不得浑身都蒸腾起热气!   她的感觉没有错,他就是灼热起来,好像被开水烫熟一样。   他肉眼可见地发红,刚刚是被恶作剧开玩笑,现在倒真有点娇羞的意味。   楚稚水却不敢再招惹他,她连忙心虚地收回手,安抚道:“嗯嗯,握了握了,你不娇羞。”   辛云茂含羞带怒地乜她,更感她在内涵自己:“……”   槐江观察局内,胡臣瑞很快就将消息传到各部门,通知局里所有职工参加全局大会,商议有关局里发展及建设的问题。   楚稚水入职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全局大会,本以为要前往会议室,没想到跟着金渝来到食堂。   辛云茂难得跟她们出来,他同样很少进局里食堂,原来都是楚稚水打饭给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食堂内景象。   “为什么要来食堂?”楚稚水好奇,“不是开会吗?”   “全局大会都是在食堂开。”金渝无奈道,“其他地方坐不下那么多人。”   听着真是过于艰苦,连大会议室都没有。   局里职工同时碰头很难,一般都是年底述职时候,在食堂里凑合讲一会儿。   经济开发科找一个空闲的位置坐下。楚稚水落座以后,她才发现周围无妖敢坐,其他职工都远远地绕开他们,这才似有所悟地瞥一眼身边的辛云茂。   看来他的境遇没有大变化,只是槐江局妖怪不散发敌意,跟他保持泾渭分明的距离。知道他背景的妖怪由于身份忽视他,不知道他背景的妖怪由于妖气畏惧他,总之都不靠近他。   小虫和小下以前都是中午来办公室,那时候恰好辛云茂不待在屋里。最近,他习惯在房间里午休,那金渝就会偷偷溜出去休息,跑到隔壁屋跟牛哥聊一会儿。   楚稚水暂时也没法打破这僵局,她今天提议他跟过来,是考虑动工影响院子,或许会干扰到他用来晒太阳的区域。如果他在这里坐着听规划,那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一提。   没过多久,局里职工聚集一堂,其中有不少陌生面孔,连楚稚水平时没见过。胡臣瑞站在食堂最前方,终于在众人环绕中露面。   “今天将大家聚集在这里,主要是商量局里未来建设。”胡臣瑞和煦道,“今年局里的效益不错,想必大家最近拿到工资,也有非常直观的感受。我们在征集一些群众意见后,考虑要不要筹建职工宿舍,为值班和住房难同事提供便利,还有一些其他方案,我们也统计过来,可以供大家参考。”   胡臣瑞向一边招招手,牛仕就推着一块白板出来,平时是用来写一周菜谱,现在变成各种各样的选项,例如职工宿舍、食堂改善、活动中心等,都是局里职工建议给胡局的。   胡臣瑞不紧不慢道:“当然,大家要是有更好的建议,待会儿也可以在会上提出,我们最后投票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苗沥坐在靠近胡臣瑞的位置,他瞥见不远处的辛云茂,伸手一指道:“他也算一票吗?”   胡臣瑞上台后没有管辛云茂,谁料苗沥一开口就爆雷,干净利落地戳破对方存在。   空气瞬间凝滞。   众妖心生畏惧、面面相觑,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办,用各类目光窥探辛云茂。   辛云茂面无表情,他一向不爱搭理旁人,第一次参加全局大会,被众妖关注也无所谓。   楚稚水心里一咯噔,误以为跟银海局一样,又要出现剑拔弩张的场面。   苗沥眨眨眼,他伸出两根手指,懒洋洋道:“合同工算一票,我有正式编制,应该算两票。”   楚稚水闻言一愣,不料苗处会提合同工,居然还说给辛云茂一票。   “……”胡臣瑞微松一口气,他方才想着如何解围,谁料苗沥高危操作,来一出大起大落,叹息道,“苗沥,你总这么说话,我很难保你啊。”   居然说他是合同工,万一被打死怎么办?   没见底下妖都倒吸一口凉气,好像震惊于苗沥的吓人言论,唯恐坏猫将辛云茂惹恼,到时候局里直接被砸烂。   辛云茂听闻此话,他像在办公室里跟苗沥互怼一样,冷嗤道:“按你我的实力来看,不应该是我两票么?”   “凭什么?”苗沥瞄一眼楚稚水,散漫道,“就凭你傍领导吗?”   “???”   这话一出,众妖的脸上不再是惊恐,取而代之是八卦的惊讶,纷纷将视线转向楚稚水,直刺得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她下意识就将头低下去。   辛云茂恼羞成怒,他差点拍案而起,看上去想握伞打猫,驳斥道:“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苗沥不屑地挑眉:“戳穿你了喵。”   “苗处,您总这么说话,我很难保您啊。”楚稚水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面上还是温柔婉约,笑眯眯道,“珠慧最近还跟我说起直播的事。”   “……”苗沥一听此话,他不愿意直播,当即就老实闭嘴。   胡臣瑞赶忙出面,笑着打圆场道:“行啦,都是一票,没有两票,现在大家可以写选票!”   这就委婉暗示辛云茂也算在局里,同样具备商讨槐江局事务的权利,借此话在众妖面前点明态度。   片刻后,一张选票发到辛云茂手边,他默默地偷看一眼楚稚水选票,然后照着她的内容填一个。   楚稚水闷声道:“不要看我,你自己写。”   他疑道:“为什么?”   她咬牙:“……因为他们都在看我们。”   她现在稍一抬眼,就能瞥见对面的洪熙鸣,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其他妖怪同样在偷看,他们如今对辛云茂不再是胆怯排斥,反而是一种八卦吃瓜的新奇态度,就好像在等什么热闹看一样。   她真是谢谢苗处,他凭实力打破竹子妖过去的高冷骇人,直接用更劲爆的绯闻转移众妖注意力!   辛云茂以前在局里,众妖都是又畏又惧,没准还掺杂一丝警惕。封神斩龙的履历,烧尽邪祟的纸伞,不近人情的态度,任谁都不会想要接近他。   但新鲜出炉的局里八卦打破这一切!   他们现在脸上都是“这俩到底有没有一腿”的好奇心!   没过多久,全局大会统计出票数,职工宿舍最后高票当选。   “好的,既然决定建造职工宿舍,那接下来讨论一下规模。”胡臣瑞询问,“老牛,现在材料费用涨了吗?目前预算够建什么样的?”   牛仕答道:“材料这两年有涨,但这笔钱肯定够,前提是苗处还留着当初那一批妖。”   “啊?”苗沥一懵,歪头道,“都是上回建楼时候的事,我早就找不到那一批了,不知道烧到哪个炉子里。”   “那你就再找一批,多找点植物类妖怪,植物做事比动物细。”胡臣瑞慢条斯理道,“上次的猴子毛毛躁躁,总感觉没把墙壁抹好。”   洪熙鸣点头赞同:“确实,现在有些地方渗水,还会有墙皮掉下来。”   “我感觉冬天供暖也不足,这回能不能稍微修好点。”   局里众妖都开始七嘴八舌讨论,明显对职工宿舍怀揣新期许。   “他们在说什么?”楚稚水坐在会场,她逐渐变得茫然,“什么炉子?什么猴子?”   金渝进局里较晚,此时也似懂非懂,迷惘地听着这一切。   “你该不会以为这楼是人类建的?”辛云茂淡声道,“当然是那只猫从炉子里掏出妖怪建。”   槐江观察局不适合来过多普通人,加上现在人工费不便宜,局里建设自然能省则省。   楚稚水:“???”   观察处怎么还会有包工头作用呢?原来劳改并不是经济开发科首创。   难怪辛云茂当初建议她留下黄白黑三妖组,看来局里早就做过类似的事,他是亲眼目睹过才会出这主意!   辛云茂好似回忆起什么,他目光飘远,小声道:“我就记得当初有一觉睡得长,醒来后他们就把办公楼建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搞出来的。”   他在漫长光阴里过度无聊,有一天稍微睡得久一点,谁知道一觉醒来全变样。   大清亡了,土地国有化了,槐江局办公楼拔地而起,过去防备他的妖怪都进体制里了。 第42章 永远战斗在妖界瓜田第一线   银海观察局位于市中心,不方便让妖怪出来劳改,都是老老实实雇人建设。槐江观察局位于郊区,附近荒僻得没有公交,做事自然就随意一些。   食堂内,妖怪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一会儿是小虫小下说要独立卫浴,一会儿是吴常恭想在卫浴里安装海水系统,一会儿是洪熙鸣说多加人手早日完工,一会儿是苗沥说找不来那么多会装修的劳改妖,一时间吵吵嚷嚷个没完。   胡臣瑞主持秩序:“大家想法是很好,但我们经费有限,还是先想重要的。”   “那就住的舒服一点吧。”洪熙鸣道,“起码冬天不难受,建的好一点,不用再返工。”   牛仕统计完各项,他开始核算成本:“装修要好的话,那钱会超一点。”   楚稚水思索片刻,说道:“公司账户应该还有些钱?除了丹山的收入外,最近网店也在营利。”   网店现在走上正轨,风味姜糖和头皮滋养膏的销量维持得不错,基本上每月都能有新进账,这笔收入还没被当做绩效发出。   吴常恭:“贺处,账上还有多少钱?”   “啊——什么咸?”贺寿贵满脸迷糊,他眼神呆滞,答非所问道,“海水咸啊,那就不要装卫浴了。”   “……”   楚稚水眼看贺寿贵装疯卖傻,她心说卫浴钱可不能省,小声地呼唤:“贺处,贺处。”   贺寿贵一向动作迟钝,现在却一溜烟奔过来。他凑到楚稚水身边,开始跟她窃窃私语:“楚科长,不是说好那笔钱留着发精神文明奖吗?以我的经验看,这口子不能开啊,不然就越要越多,花钱如流水没个完。”   贺寿贵管理财务处多年,他已经摸透花钱这档子事,职工们嘴上答应会节省开销,扭头就跟苗处般破坏公物,绝对不能显得过于好说话。   “但好歹是住的地方,怎么都要收拾一下。”楚稚水叹息,“而且不是还有几个月,没准年终前能再有些进账,钱总捏在手里也不对。”   贺寿贵原本挺纠结,但一听她说有进账,心里就安定不少,也不再排斥掏钱。毕竟是职工宿舍,贺寿贵同样能住,谁都希望自己的住处好一点。   最终,众人在讨论过后敲定方案,双层小楼,没有电梯,每间宿舍是开间加卫浴,争取做到局里职工一人一间。装修以舒适优质为主,当然经费就要加一些。   牛仕核对:“可能会多一两间,要是有人来出差,还能稍微住一下。”   事情敲定后,胡臣瑞愉快道:“那就这么决定了,等材料到位就动工,同时希望大家给咱们局里新成立的经济开发科一些掌声,是他们让职工宿舍被纳入局里的建设。”   胡局都张口,加上新家近在眼前,众妖都相当配合。屋内掌声雷动,气氛极度热烈,唯有经济开发科拍手比较敷衍。   金渝呆呆地拍掌:“这么大一笔钱就花掉了?”   这简直没有真实感,金渝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一场全局大会却直接将巨款清空。   辛云茂没有鼓掌,他望向楚稚水,疑道:“你已经想到怎么再赚钱?”   楚稚水刚刚为让贺处松口,说年底前没准还有进账。   楚稚水坦白:“其实没想到。”   辛云茂一怔:“那你……”   “但我跟神君一样自信,我就莫名觉得能发财。”   “?”   实际上,楚稚水同样心痛于巨款消失,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赚钱越多越不经花,贫穷时总抠抠搜搜,潦草度日也过得去,稍有钱就头脑发昏,反而容易冲动消费。最初还说就用卖参钱,越讨论就越想要好的,一下子还搭进去一笔钱。   但职工宿舍方案都落定,她也不好反悔,再说确实值得。   一切向前看,没钱接着赚,谁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全局大会结束,各个部门从食堂出来,正式开始上午的工作。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坐在电脑前浏览网店数据,琢磨要不要尽快推出人参泡脚粉,争取在年底前能赚一笔是一笔。   当然,如果姜糖和滋养膏的销量大幅提升,就不用那么着急地上架新产品,一直以来的难题不是产量而是销量。这就像农民种地赚不到钱,解决方法不是种更多的地,而是思考整个蔬菜及粮食市场。   金渝出谋划策道:“那就增加直播时间?努力提升销量?”   “直播只是维持曝光的手段,还想引流就必须有其他渠道,现在网上都瞬息万变,一眨眼热点就过去了。”楚稚水知道苗处的出圈小视频影响力有限,而且将爱猫人士全转换成网店顾客,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辛云茂坐在后面,他冷不丁出声:“实在不行,你可以向我许愿。”   如果是许愿赚钱,那并没有多么难。   “谢谢,不许。”楚稚水道,“thank you,next”   “哼。”   临近午休时间,楚稚水还接到王怡文的电话,她赶忙跟金渝打一声招呼,让对方去食堂吃饭不用等自己,匆匆走到办公室外面去跟好友通话。   电话里,王怡文的声音透着欢悦:“最近怎么样?我刚入职了,感觉还不错,比龙知靠谱。”   “就那样吧,刚花笔钱,现在穷了。”楚稚水道,“快偷你男人钱养我。”   王怡文打趣:“你可拉倒吧,他养我都困难,你还是指望我养你吧。”   楚稚水得寸进尺:“那你能顺便养我们局里吗?”   “?”   楚稚水和王怡文插科打诨完,又聊起新透视频里的情况。   王怡文被高薪挖来,如今在新透算高管,手里握有一定的股份。她原本在龙知负责的就是商业营利,帮助公司将流量转化成钱,虚假繁荣的数据是无法赚钱的,只有通过广告、商业合作等其他手段才能变现。   “齐畅他们是铁了心跟龙知打擂台,你不知道我们方案都直接对标龙知做,啧啧。”王怡文道,“现在刚起步烧钱特别凶,比龙知财大气粗得多,我要还在龙知就完了,竞争对手给的优惠力度太大,你想什么法子都比不过人家砸钱。”   楚稚水安慰:“但你不是被挖过来了吗?多好,卧底多年,一朝雪耻。”   新透视频刚刚问世,必须要打响知名度,不但疯狂散布广告吸引用户,还会在各类商业渠道上给合作者让利,希望借此迅速地建立成熟体系,跟龙知视频竞争原有市场。   齐畅等人跟普通创业者还不同,他们是带着钱和成熟团队,直接将龙知的模式搬过来,然后再增加一些新想法,节省很多试错的精力和时间。他们拥有稳定资金和广泛人脉,只要能看准商机,紧追最新的变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楚稚水认为自己创业成功很幸运,就是由于市场上一直有这样的人,初出茅庐的新手很难跟这些老手掰手腕。即便龙知视频发展起来,现在依然面临这种竞争。   “这叫什么卧底多年,我在龙知干活也不是为给他们做卧底,他俩都是我赚钱的工具罢了。”王怡文悠然道,“我给你当卧底还差不多,你是不是跟槐江扶贫部门很熟,我上次还听说帮忙给我朋友牵线什么的。”   “还算比较熟。”楚稚水老实道,“连人家的农业扶贫奖都是我去领的。”   秦主任当初盛情邀请她前往银海领奖,这才有机会公费出差跟王怡文见一面。   “那就更好啦,我刚才开会听说了,现在跟这些部门合作对各家公司也有扶持。”王怡文道,“你把当地的商家一攒发给我,然后我再把你们放到高曝光板块,蹭上这一波烧钱广告大潮,反正新透还处于起步期,这时候不会硬逼着营利。”   齐畅等人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打响新透视频,没有进入绞尽脑汁圈钱的阶段,对用户和商家都会比较友善。   新透视频跟各个商家都有合作,但王怡文跟楚稚水熟悉,肯定道:“我这算跟新透高管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吗?你们齐总知道不管的?”   “我薅资本家的羊毛帮忙建设社会主义,有什么问题?”王怡文理直气壮,“你们那边好歹是扶贫产品,齐畅他们也算紧随国家政策,同样不亏的!”   “好,你等我下午跟秦主任打个电话,我俩一起弄完就把东西给你。”   “最好快一点,再过段时间新透有重要活动,类似于购物促销节日那种,流量会特别大,要提前预热的。”   楚稚水了解地应声,她又跟王怡文商榷一番,这才挂断电话回到屋里。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正好是午休时间,金渝和辛云茂不知所踪。   楚稚水回到自己座位,她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聊了好久,先是跟王怡文交流近况,接着又说起两人的工作,现在没准都错过饭点,食堂里没有菜了。   她不由陷入思索,要不要在办公室吃点零食,索性今天中午就凑合一顿。   正值此时,辛云茂从外面归来,他一只手推门,一只手放身后,见她还坐在屋里,凝眉道:“你怎么不去吃饭?”   楚稚水拉开抽屉,她翻找起小零食,解释道:“跟朋友一聊天就忘了。”   “又是上回的朋友?”辛云茂停顿片刻,他眸光微闪,问道,“在银海晚上去见的?”   楚稚水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接到电话时快乐得明显,连跑出去通话的步伐都放松,会让她如此放肆的人没几个。   辛云茂没有正面回答,他走到楚稚水桌子边,将手中的饭盒提上来,轻声道:“吃吧。”   两荤两素被装在饭盒内,旁边还有一盒米饭和一小桶汤,热乎乎的饭菜将塑料袋内氤氲起白雾,隔着盒子都能闻到熟悉的大锅菜香。自从食堂的餐标恢复正常,牛仕每周安排的菜谱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楚稚水解开塑料袋,她将饭盒从中取出,掀开盖子就闻到辣子鸡的诱人辛香,一瞬间惊醒饥肠辘辘的身体。剩下的盒子里还有青菜,荤素搭配,美味健康。   “谢谢,你从食堂打来的吗?”楚稚水看到熟悉的饭盒,惊道,“你居然会打饭?”   她以前给辛云茂带过饭,但他是第一次给她带饭。   辛云茂总感觉她话里像在暗示自己是傻子,他双臂环胸,不悦地撇嘴:“这有什么难的?”   她似乎总认为他没自理能力,他只是不熟悉现代设备,又不是没见过人类生活。   “但你以前从来没在食堂出现过。”楚稚水如今知道他不吃饭,所以不去职工食堂很正常。   辛云茂:“今天上午才去过,现在已经熟悉了。”   局里上午在食堂召开全局大会,辛云茂进去转一圈,已经摸清内部构造,没有什么稀奇地方。   楚稚水看到他打回的饭菜,不知为何有种母亲般的欣慰,产生孩子不再孤僻愿意接触其他妖的感动。她一边愉快地用餐,一边随意地跟他攀谈:“你找牛哥打来的吗?”   牛仕和辛云茂原来都在后勤科,二妖勉强还算是脸熟,她平时也找牛哥打饭。   辛云茂摇头,平静地答道:“不,是那只鸟打的。”   “那只鸟?”楚稚水在脑海中茫然搜寻一圈,她不知道他在说谁,推测道,“难道是洪姐吗?”   她不知道局里的鸟类妖怪是谁,如果光从名字里推断,似乎只有洪熙鸣符合。   辛云茂点头:“她还问我是不是给你打的。”   洪熙鸣好歹是人事处处长,她知道辛云茂的真实身份,自然清楚神君不需要吃饭。   楚稚水面色微僵:“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实话实说。”   “……”   楚稚水思及众妖开会时的吃瓜脸,她深吸一口气,怀揣着侥幸心理,试探道:“当时附近没别人吧?”   应该不会有局里职工知道这事吧?   “没别人。”辛云茂补充道,“但有很多妖,全都围着看。”   “???”   辛云茂一进食堂就被关注,但他旁若无人地过去打餐,并不在乎众妖的目光。只是他们这回好似不是恐惧及警惕,反而涌生出一种兴奋感,不知道究竟在激动什么。   神君对恶意的分辨能力很强,可他品不出众妖的这种情绪,说是善意也不全对,反正就是非常微妙。   没人能说清八卦的乐趣在哪儿,但只要八卦一出现,围观群众就很亢奋,比当事人还要沉醉其中。   洪熙鸣看到辛云茂露面,热情地主动握起勺,说什么都要帮他舀饭。她听到是给楚稚水的,更加振奋地猛装几大盒,一副生怕经济开发科科长饿到的殷勤。   楚稚水听完来龙去脉,她已经想到众妖吃瓜看戏的灼灼目光,不禁头疼地扶额:“我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不会想去食堂了。”   如果她明天去食堂吃饭,说不定也要面对这些目光,没准还问她辛云茂为什么不来吃饭之类的,稍微一想就头皮发麻、坐立难安。   辛云茂沉默片刻,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期盼地眨眨眼:“既然你都许愿了,那我以后天天帮你带饭?”   “什么许愿?我没许愿。”楚稚水羞恼,“你是还嫌事情不够乱嘛!”   谣言都已经产生,他居然还天天带饭,真要越描越黑不成!   托苗处的福,她在观察局里名声受损,背上潜规则下属的黑锅。   黑猫警长通过高超的造谣手段,闪烁其词的叙事留白,孤身一猫击碎妖界神君辛云茂的高冷人设,在全局大会爆出惊天大瓜,让竹子妖当场塌房。这顶尖的追踪手法,微妙的爆料文案,精准的放瓜时机,无一不堪称完美。   人类狗仔跟拍明星算什么?那都是过家家而已。   妖怪猫仔才是最强的,完全不畏惧神器龙骨伞,永远战斗在妖界瓜田第一线! 第43章 这不是舍不得让你吃工作的苦嘛   辛云茂似乎不知自己打饭行为引发的连锁效应,他见楚稚水反应颇大,看上去还相当不解。   好在经济开发科接下来业务忙,楚稚水跟局里其他妖接触不多。大家记性都不好,只要等流言消退,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楚稚水思及此,她的情绪平复下来,郑重道:“我们最近还是不要同时在局里露面了。”   如果再上演一次全局大会的场面,那吃瓜群众估计真不消停了。   “为什么?”辛云茂作为清正的竹子,他满脸光风霁月,茫然地发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偷偷摸摸的么?”   “……”   楚稚水见他态度坦荡,她竟被问得无语凝噎,一时不知他真心发问,还是在故意试探什么。他们现在被妖怪误解,他却表现得如此豁达,确实给她整不会了。   如果他是一个男人,她会怀疑他段位很高,顶尖的暧昧拉扯,来一出高阶套路,一句话就将双方关系定住。她说需要偷偷摸摸不对,她说不需要偷偷摸摸也不对,总不能放任事态发展吧。   但他就是一根竹子,思维应该没那么复杂?   这就像两个人打牌一样,楚稚水按正常路数出牌,然而辛云茂直接一对王炸。她被他的操作惊呆,不懂他是新手不会玩瞎打,还是胸有成竹觉得就该这么出,反正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打牌了。   这牌全被他打乱了。   “你说得对,清者自清。”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心态放轻松,自我开解道,“都在一个办公室,关系好一点正常,对吧?”   “嗯,我们是很亲。”辛云茂愉快地颔首,“毕竟你是我的信徒,我们关系亲密正常。”   楚稚水:“?”   她深感荒谬:“你是不是前后鼻音不分?”   她说的是清者自清的“清”,他理解为关系亲密的“亲”,这是什么关键词抓取方式!?   “别人是离离原上草,你就是离离原上谱。”楚稚水怀疑辣子鸡太呛,搞得她都浑身热意,赶忙夹一筷子青菜解辣,“我就不该跟你讨论这个。”   没准他都搞不懂其他妖怪在瞧什么热闹,更别提什么高级推拉套路,实在高看他了。   她索性专心吃饭,将此事抛到脑后。   辛云茂倚着一旁的办公桌,静静地旁观楚稚水用餐。   她神色格外专注,不紧不慢地咀嚼,似乎是饭菜微辣,唇瓣沾染一抹鲜红艳色,更衬得整个人明亮起来。她吃东西的模样像小动物,相当认真的状态,似品尝珍馐美味,连不用进食的他都被吸引,变得好奇起来。   每回都是这样,他不感兴趣的事,只要她一尝试做,他就变得感兴趣,想要跟着试一试。   楚稚水抬眼,见他盯自己:“怎么?”   辛云茂沉默寡言时总是面无表情,神君的身份使他矜贵,强大的实力使他锋利,以至于他冷脸时压迫感十足,总是能够将金渝吓得战战兢兢。但她却总觉得他没什么威慑力,他在丹山合照时没露出笑意,可湛明的目光如月,不笑依旧显得柔和。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她,她却从不会感觉怕,经常莫名认为他呆。   稍微失礼一点,好像条大狗狗,在旁边观察她。她要是伸手,他就会握手。   辛云茂询问:“这是什么菜?”   “辣子鸡、鱼香肉丝、蒜蓉小白菜、小葱拌豆腐。”楚稚水一瞄小汤桶,她已经感到微饱,依次介绍道,“山药排骨汤。”   她在心底感慨洪姐打饭实在,总感觉饭菜都被压实,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辛云茂沉吟数秒,从袋子中抽出另一双一次性筷子,拆开后随手夹起一块小葱拌豆腐,慢条斯理地品尝。他想知道究竟好不好吃,为什么她会吃得那么香?   “你什么毛病?”楚稚水望见此举,震撼道,“不能由于没编制,就总是吃剩饭吧,你可以再打一份的。”   辛云茂嘀咕:“你又吃不完。”   “……所以你就响应光盘行动么?”   如果说她初次见他这么做,内心是羞愤崩溃,那她如今再瞧见他这么做,竟然会感到麻木。人的底线就是这样被一步步击溃,他现在做什么,她都不会奇怪。   好在他就是四道菜各尝一筷子,估计是好奇今日菜色的味道,尝试过后就帮她将餐盒收拾干净。   下午,楚稚水跟秦主任通电话,沟通一番新透促销节的事。双方拟出一张单子,再将槐江当地愿意参加活动的商家带上,整理出来后就发给王怡文那边。   新透促销节当天会上线大量优质视频内容,新用户开通会员有折扣,同时放出一大批优惠商品,帮助用户尽快适应边看边买的模式。活动会有前期预热,不光是宣传新透视频,还会给合作的商家不少曝光。   新透还会顺手帮深度合作商家推广告,王怡文就提议让楚稚水找点推广,比如什么kol博主之类的,蹭上这波流量效果应该很好。   “我们单位性质不好找推广啊。”楚稚水为难道,“推广肯定要给对方付钱,到时候传出去影响不好,我们直播都不让局里人出面的。”   陈珠慧从未在直播间出镜,目前只有局里猫有过镜头。   观局公司可以经营卖货,但在某些方面绝对不能张扬,比如自己花重金营销之类的。新透视频为扶贫政策推他们,跟他们自己掏钱推自己,那概念还是不一样的。   “但不让新透推多浪费啊?”王怡文提议,“我上网看你们产品评价不错,你有没有见过那种靠谱的自来水测评,一些博主使用你们产品的评价之类,我们把这些人推上去也行。”   “不过说实话还是推自己人好,这种流量曝光也会让对方吸粉,推给陌生人是做善事,你周围没有人当博主吗?”   楚稚水无奈:“咱俩资源差不多,不就是那些人嘛,我知道的你都能找到。”   两人原来在龙知视频是同团队,各类人脉早就互相渗透,说实话翻不出新花样来。   “那倒是。”王怡文嘟囔,“但我不想找他们,他们跟龙知太熟,这个时机不合适。”   新透视频发展起来后,王怡文可以联络旧人脉,可目前局势还不稳定,传回老公司打草惊蛇。   楚稚水:“我再看看吧,但估计没有。”   “行,你先看,你要找不到新人,我就去找那些人,便宜他们了。”   两人这才挂断电话。   楚稚水心说,她怎么能找得到新人,天天都在跟妖打交道,哪里来的人?   王怡文还提到自来水测评,楚稚水就在各平台搜索起来,浏览有没有博主点评过观局产品。现在a的大数据惊人,风味姜糖关联“傅承卓同款”,导致她还刷出不少男明星的内容,接着又刷出一张熟悉的娇艳脸庞。   这是一个美妆博主,名字叫“杜香香的百宝箱”,可能是改自“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她的粉丝数量还挺惊人,粉丝名就叫“百宝香”。   楚稚水看着这张脸眼熟,她随手点开一个直播录屏,好像是博主在给粉丝解释近况。   画面里,身着汉服的美女妆容惊艳,她语气却颇沮丧,无精打采道:“是的,我不追星了,太影响生活了,过去跟明星相关的视频都清空,为这个关注我的姐妹们取关吧。”   “我感觉还是专注自己最重要,现在回想那段时间,就好像失了智一样,总之大家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失去自我,我反正是才醒悟。”   [完全赞同香香!我以前追星时也这样!!]   [没关系,删掉就删掉吧,本来就是为香香才关注的!]   明艳美女不知回想起什么,忧郁道:“啊,我现在好羡慕考公上岸,为什么我就考不进去呢?”   [香香不想做全职博主吗?明明美妆做得很好,怎么会突然想考公?]   [宇宙的尽头果然是编制。]   楚稚水听完这一席话,她终于在美颜滤镜中认出杜若香,这不就是曾追着傅承卓跑的花妖。   杜若香直播时好像在搞仿妆,跟她平时的容貌气质不一样,导致楚稚水辨认好长时间。   楚稚水随手给杜若香点关注,她忽然想到什么,抬头询问道:“金渝,妖怪也会在人类社会工作吗?比如做些自媒体,或者搞些副业之类。”   “会吧。”金渝歪头,“其他的我不知道,反正牛哥就有副业,他不当科长好像就是懒得每年上报自己的股票和基金,说做领导会束手束脚。”   楚稚水惊叹于牛仕的大智慧,肯定道:“……那牛哥还真挺牛的。”   看来观察局跟人类单位一样,对局里职工管理挺严格。现在一想,外面妖怪赚钱比局里容易,起码有收弟子等手段,行动起来也更加自由。   既然她没有人脉,那就找找妖脉吧。   楚稚水想要联络杜若香,谁料对方不追星后自闭,最近都没有再更新过,连商业合作渠道也不加人,私信更是八百年不回的感觉。她们当初没交换过联系方式,如今再想联系起来就不容易。   楚稚水继续请教:“金渝,你们妖怪之间有没有快速联系的方法?就是人类社会没有的。”   “快速联系吗?”金渝若有所思,“局里要快速联系,那就是下通缉令。”   楚稚水果断否决:“……这不行。”   “其他方法无外乎就是天赋,有些妖怪的天赋能做到吧,但我不知道谁会这个。”   楚稚水一怔,她也不知道哪位妖怪天赋是这个,但她知道一位妖怪什么天赋都有。   偏偏那位妖怪是最不可能同意此事的。   楚稚水转过身去,她望着背后的辛云茂,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柔声道:“神君,冒昧地打扰一下,可以帮我联系一位妖怪吗?”   辛云茂却对她的笑脸不为所动,他下颔线紧绷,斜睨她一眼,警惕道:“你要找谁?”   楚稚水目光闪烁,含糊道:“就是我们当初遇到过,却没留联系方式的妖,最近需要他们做点事情,比如杜……”   辛云茂好似抓住她把柄,恼怒道:“我就知道!你还惦记她的香囊,你那时候就想将她带回来!”   他当初就感觉到不对,用妖火将桃花妖赶走。   楚稚水吐槽:“不是,你记忆力可真好,我才刚说一个姓氏,你就能知道是谁了?”   “记忆力好的是我吗?”他语气冷飕飕,“你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   她莫名心虚,忙道:“实不相瞒,刚刚刷到视频才想起来。”   如果不是靠大数据,她真刷不到杜若香。   “不帮。”辛云茂不悦地侧头,他双臂环胸,态度颇强硬,“你可以找我许愿,但不能许愿找她,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吗?”   但她总不能让他去做头皮滋养膏测评,这太不符合神君少言寡语的形象。   杜若香明显是熟练工种,做起来会得心应手,本身对她经营账号也有帮助。   然而,她要是说出此话,竹子妖肯定闹起来,认为是说他不如花妖。   楚稚水见他大感受辱的别扭样,她轻轻叹息一声,决定为团结稳定,适当地动用语言艺术。   “这不是舍不得让你吃工作的苦嘛。”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挚地望向辛云茂,和煦道,“就说随手交给她做了,没必要还麻烦你一遭。”   辛云茂不料她会这么说,他面色一懵,瞳孔颤了颤,郁闷骤然消散,倏地萌生赧意,闷闷地应道:“……哦。”   “那神君能帮我找一下她吗?”   “好。” 第44章 我要建水族馆别墅   距离银海不远的某城市内,房间内杂乱不堪,床上有个摊开的人影。   杜若香躺在床上,她手握游戏机,百无聊赖地狂点摁键,继续自己的家里蹲生活。自从她追星失败以后,她既不想学习也不想工作,干什么都没滋没味的,连打游戏也没精神。   “杜香香的百宝箱”本来运营得不错,后来她忙于追星就疏于打理,最近更是没心情上线。她知道继续颓废不对,但就是没办法爬起来,甚至产生“不然就躺个一百年将日子混过去”的念头。   枯燥的生活一如既往,连游戏画面都索然无味,但生活就是需要对比,只有失去时才明白可贵。   杜若香躺在家里,她本来还懒精无神,直到她被突然点名!   [杜若香。]   空茫的声音辨别不出男女,亦或是天地本来就无性别,这缥缈的声音传来,吓得杜若香脸色发白。   众所周知,妖怪的名字具备力量,呼喊妖怪名字能让其听到,但前提是对方有在认真倾听。这就跟打电话一样,可以将电话拨出去,然而要接通才能对话。许多妖怪有事情要忙,不可能天天听自己名字,所以现在还是习惯用手机。   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就是直接遭遇点名,被点的妖怪肯定能听到。这种事常见于观察局知道名字后下通缉令,妖怪在局里坐牢的第一步,就是被没收自己的姓名。   因此,杜若香被点名惊慌不已,难道是观察局由于她追星秋后算账,但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还是她在家萎靡太久,妖界不支持躺平文化,干脆就点她名字以儆效尤!?   [杜若香。]   杜若香又被点一次,她惊得丢掉游戏机,彻底躺不住了。   然而,远方声音忽然产生变化,好像对话里又挤进来一人。   [我这样说话,她就能听到?可没有回应。]   [她听到了,但不回答。]   [您好,听得到吗?我是槐江局的楚稚水,上回在局里见过一面,最近得知您在经营自媒体,好像是跟美妆相关,有兴趣帮我们测评提些宝贵建议吗?可以的话,能不能留一个地址,我寄一些产品给您。]   点名声明明空灵而无机质,但杜若香硬是从措辞中辨别出一人一妖,说话短又无情的是妖怪神君,说话长又礼貌的是送过自己的人类小姐姐。她颤声道:“局、局里还有这种业务吗?”   [对,我以为你上回跟金渝闲聊,有听说过我们的工作。]   “好的,那加我微信吧,我们用那个聊,这个就先挂了……”杜若香用这种方式交流,怀疑自己立刻得坐牢,或者随时就小命呜呼,“我说一下微信号。”   [好的,加你了。]   双方切换成人类沟通模式,气氛瞬间和谐融洽很多,起码没审问犯人的感觉。   楚稚水给杜若香介绍一番观局产品,然后又说明四处搜集测评的缘由,最后还解释道:“你不用刻意夸赞,实事求是点评就行,我们最近是跟平台有合作,他们想要推一些真实测评,最好是大kol博主什么的,然后我在网上刷到你,看到你以前的视频很好,就想听一下你使用后的意见,有什么缺点也可以提。”   “好的,我拿到东西会好好测评,争取尽快出视频。”杜若香老老实实地回话,唯恐效率不够再被点名。她无心工作好长时间,终于被神君点名惊醒,吓得立刻从床上爬起干活。   “那就好,然后就是我们单位性质比较特殊,也没办法有什么实际的回报……”楚稚水不好意思道,“过年时会你寄些礼品,到时候还寄这个地址?”   “好的好的。”杜若香听她语气温柔,又不似方才精神紧绷,小声试探道,“不然我现在坐飞机去槐江测评?”   反正她的视频在哪里都能录制,被平台推到流量位也不亏,不如跑去槐江观察局一趟。   “来做什么?”辛云茂从楚稚水身后晃出来,他的脸出现在画面上,目光冰冷如利刃,警告道,“忘记我说过什么?”   杜若香:“……”   最终,杜若香哀怨地挂断视频,她忘记自己被禁止出现在槐江,不然就会被妖火烧成肥料。   神君的威胁是第一生产力,杜若香收到观局牌产品,马不停蹄地测评剪视频。   楚稚水从杜若香的事拓展思路,她不但麻烦花妖找一些相熟博主,还又联系其他跟产品属性合的妖怪。   没过多久,各大平台上就涌现产品测评,楚稚水筛选一番,挑几条给王怡文,让她看情况推流量。   账号“杜香香的百宝箱”主要是美妆护肤,杜若香最近积攒不少产品,索性专门做一期护发视频,从各个价格档位来介绍。   观局产品一向便宜大碗,头皮滋养膏同样是几十元一大罐,外包装并不花哨,抱怀里还有点沉。   视频里,杜若香头发湿漉漉的,她正在卖力地抹滋养膏,一边动手尝试,一边说话介绍:“姐妹们,我刚刚也说过了啊,这东西就是丰俭由人,有钱姐妹可以选前面说的大牌产品,但我也会做平价产品的测评,给大家还原一下使用过程……”   “这个头皮滋养膏还是不错的,价格便宜成分安全,生姜过敏不要用,里面确实含生姜,上头皮后会有点点热,但不是那种火辣辣的疼,比较温和,气味还行。”   杜若香边抹边说,她突然放下手,顶着一头湿头发,郁闷地寻找工具:“唯一缺点是长头发涂这个好累,我看看有没有刷子能搞快点,这个寄来就是纯罐子,不送任何刷子或工具,当然价格摆在这里,没有就没有吧,自己上网买个,小刷子也不贵。”   “好的,现在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清洗头发看效果,洗干净就没有姜味了,清清爽爽的,头皮很轻松,类似于给头皮做面膜?”杜若香道,“这个不是护发素,是抹在头皮上的,所以洗头还要正常用洗发水和护发素。”   [终于看见博主推我的宝藏产品!我都用好长时间,已经长出小绒毛,但不知道为啥网上无人推荐这个!!]   [是的,我一说这个牌子,别人都以为姜糖,不懂为什么他家姜糖销量最多。]   [没代言人没广告,好像是哪个单位副业,类似于农业大学做零食,反正主业务不是这个。]   [我就说网店咋如此寒酸,居然只有三个产品,还完全不是一类型,啥都卖一点。]   [没人知道挺好的,没有广告挺好的,包装朴实挺好的,证明钱都用在正地方,千万别一出名就涨价。]   [这个确实好用,大牌全是溢价,效果都差不多,前提你得记着用。]   [记着用过于真实,买完用一次就累了,然后随手撇一边,不是它的问题,是我实在太懒。]   [本来说买大牌,一听这个犹豫了,先买个平价的放着,万一忘了过期也不心疼。]   另一边,“玉京子聊人参”同样放出视频,这是一家人参老店的网络账号,线下在丹山还有实体门面,算是比较靠谱的人参商,一直以来都在做人参生意。   画面里,玉京子穿着中山装,看上去仙风道骨,背景音是古风曲子。他坐在木长桌前,桌上还摆着珍贵人参,侃侃而谈道:“好多朋友经常跟我说‘哎,玉京子,我看人参不贵啊,怎么就几千上万啦’,我今天就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家主要把人参当药材卖,高价出售的都是野山参和林山参,各类产品里一般用的是园参……”   “你说你要炖个汤、泡个酒,那买点园参就可以啦,犯不着买昂贵人参。还有人问我人参保健品、人参泡脚粉有没有用,我只能这么回答,真材实料就有用。你要真想有用,自己买点园参,稍微查查配方,跟他们效果一样。”   [那不是买不着嘛,自己调配很麻烦,也不知道配方是什么。]   [店主有网店吗?你家有这些东西吗?]   “我家没有这些,都是较贵的参,配方一般就是人参加黄芪、生姜等,没有什么新鲜材料,不愿意折腾就买点靠谱的。”玉京子道,“我给你们推几家吧,自己看着去挑,最安心还是去线下选,欢迎各位来我们丹山实体店瞧瞧。”   玉京子推的产品里就有观局牌人参泡脚粉,网友们一搜这公司的人参还荣获第三届丹山人参拍卖会“参王”,难怪会被丹山人参商推荐。虽然公司获奖的“参王”是野山参,但起码证明确实有人参园区,估计园参质量也不错,真材实料的概率较大。   各类产品测评一出,再被新透视频流量一推,连观局网店的销量都水涨船高。   但这还只是前期预热,经济开发科最近不敢松懈,连编外陈珠慧都频频远程联线,一直要忙完新透促销节才能歇口气。   促销节是新透视频问世以来第一场重大活动,他们要通过推动品牌曝光和销量来证明自身能力,这一天的a数据必须要好看,说不定后续还出大字报炫耀。为了达成目标,齐畅和王怡文等人会给品牌及客户让利,连各类物流也会进行沟通及合作。   当然,这些事都不是经济开发科考虑的,他们只需在那天薅羊毛卖货而已。   楚稚水还听取杜若香的视频建议,联系一家槐江的小刷子生产厂,给头皮滋养膏配备刷头发的工具。   新透促销节当天,三项观局牌产品被挂上去,分别是风味姜糖、头皮滋养膏和人参泡脚粉。众人紧张地等待活动开始,终于掐着秒迎来倒计时。   时间一到,金渝最先坐不住,她焦灼地刷后台:“让我来看看销量怎么样!”   “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   “啊?”楚稚水坐起身,她神色怔愣,“不能吧,好歹是活动,起码有一两万销量。”   她不是没在龙知视频见过这种活动,局里公司再拉胯也不该卖不出去。   金渝望着电脑上网页,她频频点击鼠标,迷惘道:“不是,我是说后台什么都没有,现在网页一片空白,根本就刷新不进去。”   “……不错,它崩了就代表我们好了。”   片刻后,后台数据终于更新,在活动开始的那一秒,三项产品都卖出高销量,远超经济开发科的想象!   新透视频的流量力度果然惊人,风味姜糖销量9w,头皮滋养膏销量15w,人参泡脚粉销量9w,看来困扰人类的终极难题依旧是头发。   金渝怔怔地望着后台数据,她开始掰着指头掐算,喃喃道:“上回姜糖销量三万多,我们差不多挣了三十万……”   楚稚水站在金渝身边,扶着对方椅子,倚身快速作答:“这一场活动下来所有产品差不多净赚六百万。”   而且今天还没有结束,后续没准有较小增幅。   “牛哥!牛哥!”金渝听完数据,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溜烟往隔壁后勤科跑,激动道,“还可以改图纸吗?我要建水族馆别墅!”   楚稚水:“?”   她没想到金渝还有这种心愿,难道所有水里的动物都对水有执念,不是大海就是水族馆,反正对故乡有所依恋。   新透促销节落幕,观局牌头皮滋养膏还杀进当天明星热销榜,尽管排名不够靠前,但成绩已经算出色。毕竟前排都是大众熟悉的名牌产品,一家小公司能有一项产品登榜就相当不易。   紧张忙碌的促销活动后,经济开发科同样疲惫不堪,楚稚水好久没经历如此混乱的生活,她自从进局里就开始养老,终于跟着王怡文又刺激一把,这段时间就没好好休息过。   王怡文还时常半夜给楚稚水打电话,完全是都市社畜的高强度节奏,浑然忘却自己的好友已身居十八线,早就跟猝死的生活脱节。   好在一切都结束,接着按部就班发货,不用再熬大夜聊工作,重归平淡而闲适的日子。   办公室内,金渝一瞄左下角的日历,惊道:“怎么就十一月了?日子过得好快。”   金渝怀疑自己又失忆,从新透促销节到现在,中间的记忆都消失不见,没准是发货太忙就忘却。   楚稚水面色平和:“是,好在年底发得出年终奖了。”   “不是这个意思,你生日快到了!”金渝欣喜道,“你打算怎么过?”   金渝过生日那天,楚稚水买蛋糕带来局里,众妖分享蛋糕,难得快乐一把。   “怎么过?”楚稚水挑眉,“跳过。”   “???”   金渝忙道:“怎么能这样?没有想做的事吗?”   “没有,也没时间做吧。”楚稚水叹息,“那天是工作日,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周末放假。”   成年人的生日都平淡无奇,依旧要老老实实上班,她早就不追求什么仪式感。   辛云茂坐在她身后,听到此话眨了眨眼,他将视线移到窗外天空,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金渝欢声提议:“那我让牛哥买蛋糕带来,我们到时候一起分着吃,简单地庆祝一下。”   “也行,不急,下周的事呢。”   立冬前一晚,楚稚水跟父母吃过晚饭,稍微坐在客厅里聊一会儿。现在还没彻底降温,家里也没有暖气,正是初冬降临的日子。   “明天是宝宝生日唉。”谢妍笑道,“你想吃什么?晚上让你爸做。”   楚稚水随意道:“都可以,不用特别麻烦,不然我爸下班回来后手忙脚乱。”   楚霄贺坐在一边,他正在刷手机,突然接到通知:“我们单位说明天放假。”   “?”   “省气象台预报,明日有暴雪加冰雹,槐江市强制放假一天。”   楚稚水在家穿着单薄睡衣,还完全没入冬的温度感:“???” 第45章 还不是你女朋友抓给你   “真的假的?”谢妍拿起身边手机,核对道,“我看看,我们单位没发……不对,发了发了,非重要保障单位一律放假,我们也歇一天。”   “这天气怎么可能有暴雪?”楚稚水质疑,“现在没到零度吧。”   按照槐江市目前的气温,雪花掉下来就融化,根本不可能堆积起来。   “万一今晚就刮大风降温呢,反正放假通知已经发了。”楚霄贺提醒道,“晚上都注意关窗,说不定夜里下雪。”   临睡前,楚稚水同样接到观察局通知,看来确实是槐江市统一规定。她心说自己生日下冰雹真离奇,但一想到能够在家里休息一天,又感觉还不错。   一夜好梦,次日就是立冬,非但没有暴雪冰雹,而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丝毫不见气象预警里的紧张。淡蓝的天色,柔和的阳光,比前两天温度更宜人。   家里的窗户一开,孩童们欢乐的笑声就飘进来。由于全市通知停课放假一天,小朋友都从家中钻出来四处玩耍,甚至有休息的家长领孩子去公园悠闲散步。   “我还怕今天交通不畅,或者市里积水什么的。”楚霄贺从外而买菜归来,说道,“结果超市比平常人还多,公园里全是带小孩的家长,开心得不得了。”   槐江市民昨天还心惊胆战等冰雹,今日醒来发现连一片云都没有,自然放心下来,全跑出去娱乐了。坚守岗位的人也没压力,反正就是在单位坐一天,其他地方都通知放假,也干不了什么正事。   午餐时,楚霄贺大展厨艺,满满当当一桌菜。白灼虾、清蒸鱼、土豆烧排骨、素炒时蔬和凉拌西葫芦丝,还有一锅小鸡炖蘑菇。他还开瓶红酒,庆祝女儿生日。   谢妍笑着举杯,打趣道:“今天真像全市放假庆祝!”   “挺好,我们也混一天休息。”楚霄贺跟着开玩笑,他和妻女们碰杯,又望向楚稚水,唏嘘道,“一晃就长这么大了,以前还只有一丁点,带出去都扶着我走。”   在楚霄贺记忆中,楚稚水还是小女孩,她那时候个子矮,出门只能牵到爸爸的小指头,走路都慢慢悠悠的,总让人害怕她随时跌一跤。   他和气感慨:“以后就是你扶着我们走喽。”   楚稚水瞥见父母微笑时露出的皱纹,心里莫名其妙酸酸胀胀,轻声道:“嗯。”   “好啦,干杯吃饭,生日快乐!”   一家三口用餐时畅聊许久,他们都很珍惜相伴的时光。   楚稚水很久没享受过这样单纯而温馨的时刻。自从她前往银海市后,基本没机会在家庆生,读书期间有课,上班后就更忙。   当一成不变的繁杂事务占据生活,人们没有心力再计较别的,只能被强推着麻木往前走,很难有这样歇一歇的时候。   即便今天不是生日,也同样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睡懒觉、吃大餐、聊个天、洗下澡,没多久就晃荡到下午。   楚稚水中午吃得撑,她随手翻翻手机,逐条回复朋友们的生日祝福,王怡文是夜里掐点发的,金渝是起床后才发的,她对没吃蛋糕很遗憾。   金渝从今年起才过生日,所以还处于小朋友状态,格外重视生日仪式感。好在她买的不是鲜果蛋糕,质地比较类似于慕斯,让牛仕冻在食堂冰柜里,明天上班照样可以享用。   楚稚水见外而天色极佳,她休整一番也蠢蠢欲动,跟父母打声招呼,决定出门转一圈。   一出楼门,微凉而清新的空气就扑而而来,让人怀疑确实下过雪,否则不会有夹杂霜气的干净味道。一般只有雪霁初晴,天色才会如此湛蓝,空气才会如此干爽。   小区长椅上坐着两三穿厚衣服的老人,他们聚在椅子边晒太阳,笑呵呵地拉扯家常,偶尔遇到带小孩出来的人,还招手呼唤,留下聊两句。   不错的日光,不错的日子。   她没有约任何朋友,漫无目的沿路溜达。   楚稚水随意地朝河边走,想要顺着长桥逛一逛,前往对而热闹的街区。   老白就是在这座桥上被抓,那天晚上人烟稀少,白天却是车水马龙。清波荡漾,河水还未结冰,暴雪加冰雹果然是气象假消息。   她走到半中央,忽见桥边熟悉的高瘦身影。   辛云茂倚着长桥边的栏杆,穿一件绀色冲锋衣,防风领口立着,遮住小半个下巴,颇有生人勿进的漠然气场。他一只手插兜,抬眼看到她才直起身,领口的金属拉锁透着冷光,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闪闪发亮,实在吸引人视线。   “你怎么在这里?”楚稚水见他不紧不慢走过来,惊讶道,“你知道我会经过吗?”   她四下望望,不知他从哪钻出来,有没有被路人瞧见。   “可以感觉到。”辛云茂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绿色竹筒,他将其递给她,视线飘到一边,小声道,“生日快乐。”   “谢谢。”楚稚水赶忙接过,她捧着沉甸甸的竹筒,只感觉里而有液体晃动,“这是……”   “酒。”他垂下眼眸,抿唇道,“不是说好了。”   “还真是竹酿酒。”楚稚水发现竹筒很粗,甚至能够两手合握,迟疑道,“这容器不是你吧。”   用他装酒好残忍,她心里过意不去。   “当然不是!”辛云茂瞪她一眼,他眉毛微跳,又不忍责怪,欲言又止道,“……你不要总想拿我做奇怪的事。”   怎么会想着拿他盛酒?难道还要用他做酒杯吗?   他瞄一眼她淡色的嘴唇,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突然就不敢再深入联想,胸腔内却像有小鼓在敲,鼓声一下又一下,听着躁动不安。   楚稚水心知误会,她怀里抱着竹筒,羞耻道:“你才不要总说这种奇怪的话!”   “还有一样东西,但你最好不要拿。”辛云茂为遮掩自身失态,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露出掌心里干草叶编织成的小包裹,其中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楚稚水听他这么说,她老实地没伸手,问道:“这是什么?”   “花草种子。”辛云茂一本正经道,“其实我觉得不用种这些,院子里太多植物显得乱。”   他一度不想拿给她,但在丹山都答应下来,出尔反尔又不符合他性格。   楚稚水已经猜到他下一句就要推销竹子,她一把拿过干草叶小包裹,果断道:“当然要种,院子不能空着。”   “哼。”   今年的立冬没往年的寒意,除了家人以外,楚稚水没想到第一份生日礼物来自竹子妖。金渝等妖如今都放假在家,只有他还专程跑过来一趟,属实是有些辛苦。   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又遥望街区思考片刻,突然将怀里的竹筒和种子递给他。   辛云茂眼看东西被退回,他不禁而色怔愣,失落如潮水涌上,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稚水诧异,“你先帮我拿一下,我们去前而逛逛,我自己拿不方便,待会儿再还给我。”   他可以直接将东西收起来,她却要别扭地抱一路,自然会感到麻烦。   “……哦。”   辛云茂这才乖乖拿东西,手指微动藏好两件礼物。   楚稚水双手空出来,这才低头看导航:“走吧,我们玩一会儿再回去。”   繁闹的街区里,穿过一条狭窄胡同,朴实老旧的游戏城映入眼帘。装满毛绒玩具的娃娃机、电话亭般的独立ktv、花里胡哨的跳舞机器、五光十色的赌博大转盘,今日的游戏城比往常热闹,居然还涌进来一群没课的小孩。   “这里竟然还开着。”楚稚水惊叹,“总感觉我小时候就这样。”   她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想要重温童年的乐趣,没想到这地方真没关。   辛云茂从未来过游戏城,他茫然地跟着她往里走,看着她在柜台前买游戏币。小城市的游戏币相当便宜,完全不像银海商城里那般昂贵,换一筐亮闪闪的银币,足够一人一妖玩好久。   “好像买多了,今天玩不完。”楚稚水往娃娃机里投一枚银币,开始握着摇杆操作起来,她过生日手气不错,第 一回就夹出一个毛绒吊坠,但似乎只能挂在背包上。   她扭头见辛云茂一动不动地盯着,索性将手里的银币递给他,笑道:“你要试试吗?”   他们移动到另一台娃娃机,辛云茂学着她的样子投币,进行他的第一次夹娃娃体验。   银色的抓钩夹住玩具,一路晃晃悠悠、吱吱扭扭,眼看就要来到出口。谁料突然一阵剧烈摇摆,玩具啪嗒一声掉回原位,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辛云茂难以置信:“它怎么会乱晃?”   楚稚水平和地解释:“当然会乱晃,不晃老板怎么赚钱。”   辛云茂大感不服,他又投进一枚银币,继续自己的夹娃娃大业。   没过多久,楚稚水就发觉自己话说早了,按照竹子妖笨拙的操作手法,他们应该刚好能将游戏币消耗完,不用担忧还得带回家。   只是辛云茂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从而无表情发展到浑身冷气,明显就开始跟破机器置气。他还不愿意换机器,非要在这台一雪前耻,右手就没从摇杆上放下过。   楚稚水耐心指导:“你要预判它晃动位置,这么干夹肯定不行的。”   不知何时,旁边有一个小男孩凑过来,他估计也是来游戏城玩耍,但路过时被频频失败的辛云茂吸引,索性站在一边盯着竹子妖夹娃娃。   辛云茂平时而若冰霜、气场强大,能够令化人妖怪闻风丧胆,可不知为何对幼崽没威慑力。他当初跟随彭老板上山,人参幼崽就对他没大没小,现在跟着楚稚水来游戏城,往常的疏离同样对人类幼崽没用。   小男孩一会儿歪头思索,一会儿捂嘴期待,一会儿惋惜扼腕,就好像一个看男足的球迷,伫立在娃娃机边观赏辛云茂的举动。   抓钩再次晃动,玩具无力地掉下,辛云茂仍旧在失败。   小男孩原本满眼期盼,他见还是没抓起来,埋怨地望辛云茂一眼,终于长叹一声:“你好菜。”   这语气跟失望的球迷如出一辙。   辛云茂眉头紧皱,他斜小男孩一眼,冷嗤道:“黄口小儿,不知礼数。”   小男孩当即修改措辞,他的用词礼貌不少:“哥哥你好,你好菜哦。”   “……”   楚稚水内心爆笑如雷,但她看辛云茂脸色沉沉,一副想暴打熊孩子的模样,立马强忍住笑意,连忙偷偷地规劝:“神君息怒,神君息怒,是谁说不会跟冒犯自己的凡人计较,不要对小孩子发脾气。”   小男孩而对辛云茂冷飕飕的目光也不惧,他坦坦荡荡地回望,显然认为自己没说错。   楚稚水轻咳两声,她认为不能僵持下去,索性伸手取一枚银币,直接夹出一个毛绒玩具,将其交到辛云茂手里,安慰道:“行了,我们换一个玩儿。”   不要再让小男孩看笑话,神君的而子伤不起。   辛云茂接过玩具,他这才感到满意,居高临下瞥小男孩一眼,浑身的高傲尽数体现。   “有什么了不起?”小男孩却不吃这套,他翻了个白眼,耿直道,“还不是你女朋友抓给你。”   “……”   一人一妖都要离开,他们冷不丁听见这话,同时僵硬地立在原地。   楚稚水方才还劝说辛云茂,她此刻也拳头硬了,而上却挤出温柔如水的笑容,咬牙道:“到底谁出的停课主意,就该让他们今天上学。” 第46章 没什么意义,但你会高兴   辛云茂听到此话,他沉吟数秒,竟难得劝道:“算了。”   楚稚水见他居然息事宁人,也将小男孩的称呼抛到脑后。   他们准备换一样东西玩,谁料刚往外面走两步,小男孩就一溜烟跑到那台机器前,同样朝里面丢一枚银币,开始握着摇杆抓娃娃。   辛云茂都打算要走,他现在却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抓钩,饶有兴致地紧盯小男孩操作,一副要模仿对方看戏嘴脸的架势。   楚稚水只得跟着留下,旁观起小男孩抓娃娃。   小男孩格外认真,毛绒玩具前两次都狼狈落下,第三次抓钩夹住毛绒玩具,缓缓向出口处移动,不经意间撞到路上的其他玩具,其中一个稀里糊涂被撞出来,竟然掉进出口处。   小男孩捡起那个毛绒玩具,他漫不经心瞥辛云茂一眼,现在是他的高傲尽数体现。   辛云茂:“……”   楚稚水见他脸色不佳,好言劝哄道:“好啦,没事的,你第一次玩,他说不准常来。”   “再来一次。”辛云茂朝她伸出手,闷声道,“就这一次,肯定能行。”   “好吧。”楚稚水将游戏币递给他,“不行也没事。”   辛云茂不言,他将银币投入娃娃机,再次握住操作的摇杆。   果不其然,小男孩没有走,继续站着看他,双方明显杠上。   这一回,抓钩牢牢夹住毛绒玩具,一路向出口处滑行,跟前几次情况一样。正当楚稚水以为就要剧烈晃动时,抓钩却稳固地抵达出口上方,果断地松开,让玩具掉出,一点都没掉链子。   辛云茂自得地取出玩具,示威式斜小男孩一眼。   楚稚水忍不住打量他好几回,她狐疑地盯着那台娃娃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接下来,一人一妖玩起游戏城的其他设备,辛云茂不擅长使用电子产品,就对这些东西适应性较差。他跟楚稚水共玩时频频败北,不是枪战游戏被她爆头,就是赛车游戏跑到迷路,反正就没有顺利的时候。   然而,只要小男孩一溜达过来露面,辛云茂必然是超水平发挥,但凡小男孩敢跟着摸机器,他就要折回去将熊孩子打爆。   相同的经历有几回,小男孩觉察出异样,他嫌弃地瞪辛云茂一眼,指责道:“你是故意在她面前装傻,然后特意跑过来打我吗?”   小男孩没想到辛云茂睚眦必报,还认为对方心机深沉,对着楚稚水装初学者,对着自己就疯狂输出,还有没有天理了。   辛云茂:“哼。”   楚稚水无奈:“不,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没有装。”他就是真傻。   她感觉辛云茂确实不太会玩这些,至于面对小男孩变得水平惊人,恐怕就是某些妖怪的小把戏了。   辛云茂和小男孩最后在赌博游戏机前决战紫禁之巅。   这台机器是要不断投币,点亮机器的相应位置,只要能够凑出一排图标,就会往外面吐礼品兑换券。如果能够将一排机器的所有图标点亮,最上方的电子显示牌就会五光十色地闪耀,恭喜玩家获得最终奖,一整排机器同时吐礼券。   很多人就是看到图标快全亮,然后疯狂往里投游戏币,想着要捡漏一把,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死活也凑不齐。   赌博游戏机不公开不透明,完全不知道银币会被弹到何处、点亮哪里,可以说是游戏城老板最满意的赚钱工具。楚稚水小时候来这里没见过电子牌亮起,等她现在工作后依然没有见过,甚至怀疑旁边的说明书是乱写的。   小男孩率先找一台图标亮得多的机器,想要抢先辛云茂一步,不曾想他好不容易点亮一台,正打算要跟竹子妖炫耀一番,扭头就瞧见对方已经点亮三台机器!   辛云茂好整以暇地倚着游戏机瞧小男孩,唇边还隐隐露出一丝嘲笑,恨不得满脸写着“总算等你彻底栽我手里”。   小男孩偏不信邪,他准备点亮第二台机器,可惜有一个图标迟迟凑不齐。   正值此时,辛云茂不紧不慢走来,他随手往机器里投一枚银币,啪嗒一声点亮最后的图案。   小男孩不满抬头:“你把我的机器投了,还怎么算谁点亮的机器多?”   “谁点亮的多?”辛云茂高高在上地瞄他,懒洋洋道,“游戏早结束了。”   下一刻,整排赌博游戏机上方的电子牌亮起,不但有眼花缭乱的中奖动画,还发出一阵喜庆热闹的庆祝音乐,巨大的公放声音让整个游戏城都能听到,甚至惊动柜台边的老板。   小男孩诧异地望向那一侧游戏机,这才意识到辛云茂将一排都点亮,刚才是只差自己的这一台机器。他怔怔望着发光中奖牌,又不可思议地看辛云茂,眉头微皱,嘴唇一拧,露出荒诞而滑稽的表情,似乎是不敢相信。   他跟楚稚水一样,从未见过有人获得赌博机最终奖。   楚稚水站在辛云茂身后,她握拳猛捶他后背,无语道:“你真有出息。”   居然用妖怪天赋跟小男孩玩赌博游戏,这跟开后台作弊改数据有什么区别!?   她刚才就觉得不对,他凭游戏实力肯定打不过小男孩,但他凭妖气实力就完全没悬念了!   整排亮起的赌博机让全场轰动,众多路人都被吸引过来,站在旁边惊讶地围观。无数礼品券像海水般朝外面涌出,数台机器同时运转,哗啦啦向外流淌,看上去要将所有库存清空。   老板惊慌失措地赶来,他同样没见过这场面,懵道:“是中大奖了吗?”   “对,好像是的。”楚稚水不好意思道。   老板听到噩耗,瞬间面色煞白,望着满地礼品券不知如何是好。   普通人最多点亮一两台机器,就这样吐出的礼品券都有限,需要慢慢积攒来兑换奖品。然而,整排机器的礼品券全都吐出,估计是将游戏城奖品清空,说不定还要去仓库再搬。   老板光是用机器清点满地礼品券数量,说不定都能将机器刷热刷爆。   楚稚水扶额,她打圆场道:“这样吧,您也别统计礼品券数量了,给我们看看奖品都有什么,我们随便挑两样就可以。”   游戏城奖品无非就是毛绒玩具、保温水杯等东西,顶破天就是小音响或蓝牙耳机,不可能有过于贵重的奖品。   再说辛云茂使点小手段,这么搞也有些不太合适。老板故意调松夹子欺负神君,神君就作弊搞垮赌博机,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好好好,你们去柜台那边吧,自己到玻璃柜里看要什么。”   老板一口答应楚稚水提议,一副生怕她反悔的样子。他弯腰收拾起满地礼品券,又打开机器将整理好的券塞回去,反正还没有被刷过,那就可以继续使用。   楚稚水和辛云茂离开后,不少路人兴致勃勃地端详赌博机,他们捏着银币看上去产生兴趣。   玻璃柜前,楚稚水打量起陈列出来的奖品,全都按照价格档次分门别类,原本是要礼品券积分兑换,谁曾想他们今天会搞成自助。   她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你选吧。”辛云茂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他是跟小男孩置气才玩赌博机。   楚稚水浏览一圈奖品,开始思考周围人缺什么。她拿一个保温水杯,谢妍的水杯刚摔出裂口,再拿一个蓝牙耳机,金渝又把耳机线搞丢了。   最后,她还拿出一个熊猫抱竹子的毛绒玩具,笑着打趣道:“我拿这个你会生气吗?”   这是一根绿色毛绒长竹子,最上方有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它正侧头抱着碧绿竹竿,两只眼睛圆圆的,好像亮晶晶的宝石。这似乎不光是毛绒玩具,还是敲肩膀的按摩捶,可以握住竹子敲一敲、打一打,缓解身体的疲劳。   辛云茂抬眼一瞥,他喉结微动,低声道:“……不会。”   楚稚水将熊猫抱竹拿出来,她握住按摩捶的碧绿长柄,顺手就在辛云茂身上敲两下。   辛云茂老实挨敲,他余光扫到一旁的小男孩,冷不丁道:“你来选一个。”   小男孩看到辛云茂中奖大感震撼,便一路呆呆地跟过来,显然还没有回过神。他不料对方会这么说,顿时露出错愕的神色,一改方才的挑衅态度,小心地瞄辛云茂一眼,又偷看起玻璃柜里的奖品,没有立刻就应声,看上去有点扭捏,想要又不敢要的模样。   辛云茂微抬起下巴,他如今大仇得报,似笑非笑地嘲道:“你也只配选她挑剩的。”   小男孩当即露出耻辱的神色,这回说什么都不肯上前:“……”   楚稚水用小锤猛敲辛云茂,她惊叹于竹子妖小心眼:“不要欺负小朋友!”   “我给他选一个。”辛云茂挑一个绿油油的毛绒玩具,他从柜子里取出,递到小男孩手里,“这个适合你。”   小男孩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只菜狗。绿色的憨笑狗狗,头部围一圈绿色菜叶,好似嘲讽些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男孩:“!!?”   “没事,你自己再挑一个,让老板拿给你就行,我们先走了。”楚稚水软言安慰受刺激的小男孩,她赶紧推着幼稚的辛云茂往外走,吐槽道,“你再这么搞心态,他以后就不来了,彻底把游戏城戒了。”   小男孩最初就不该嘲讽辛云茂,辛云茂可是阴阳怪气祖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一人一妖从游戏城出来,不知不觉就耗空游戏币,抱着赢回的奖品往家里走。   天色渐暗,晚风习习。澄澈天空染上黄昏的朦胧,在天际线处晕出浅黄、淡紫、微红的梦幻颜色。   河水在晚霞里波光粼粼,长桥上的路灯已亮起,更为这座小城增添光彩。   楚稚水挥舞着手中的竹子小锤,她现在离开游戏城,终于有机会询问道:“你刚才怎么中奖的?还有之前怎么赢那个小孩?是不是作弊了?”   “什么叫作弊?”辛云茂闻言蹙眉,振振有词地反驳,“我凭实力跟他玩,怎么能够算作弊?以前就说过吧,只要是世间合理的,我都可以让它实现。”   “……这还不算作弊吗?”   “作弊前提是必须参与进来,我本来就不需要遵循规则,所以不能算作弊。”   人类作弊是要牟取私利,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功名利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甚至不如在游戏城跟小男孩一决胜负有意思。   人类社会在他眼里跟游戏城没差别,不管是金钱、地位、名声或气运,都跟能改数据的赌博机一样,只要手指一拨就可以变动,完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正因如此,神不容易理解人类的七情六欲,在无限能力背后,就是永恒的无感,一切都唾手可得。   只要是天地间存在的事,不会撼动到法则,那他都可以办到。   “是你总不找我许愿,所以才不知道这些。”辛云茂抱怨道,“每次许愿只是些小事,不是让我帮你刷鞋子洗椅子,就是带饭吃你剩菜,反正都没有正经愿望。”   她要是许愿发财暴富,现在估计早财富自由,哪里还用得着上班?   楚稚水郑重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吃剩菜真跟我没关系,我至今也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   “是你愿望少才这样。”   “主要我确实没愿望。”楚稚水无力发声,她眼看他闷闷不乐,开口道,“这样吧,我现在许一个愿。”   辛云茂望她:“什么?”   “以后跟我玩游戏不许作弊。”楚稚水不悦地发声,“不然我不是赢不了了。”   辛云茂一愣,小声辩解道:“……我刚刚跟你也是认真玩的。”   他和楚稚水都是公平竞争,就是故意气小男孩,这才稍微耍点手段。   “我知道,不然你早挨揍了。”   辛云茂轻轻地哼一声。   一人一妖走上跨河长桥,眼看小区就在不远处,都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   楚稚水仰望天色,她借着最后的微光欣赏黄昏景色,说道:“听说今天本来有暴雪冰雹,结果到这个时间,连一片雪花都没看到。”   辛云茂侧头看她,她穿一件洁白的轻薄棉服,好像裹着软绵绵的云朵,莫名就透出几分可爱。他迟疑一会儿,睫毛颤了颤,问道:“你想看雪吗?”   辛云茂不太喜欢雪,所以他会安排放假,但不可能真下冰雹。暴雪和冰雹对竹子来说,是冬天里的残酷摧残,如果落在他身上,他同样觉得难受。   “我没见过十一月就飘雪,还以为会飘点雪花下来,那种一落地就融化的。”楚稚水肯定不愿有冰雹,但雪花好歹是冬季特色,总归是吸引人的。   辛云茂沉默。   片刻后,他们缓缓地向前走,半空中居然真飘下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随着微风悠然地打转,消逝在波光荡漾的河面上。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欢呼声:“下雪了!下雪了!”   “等一天就下这么点。”旁边的大人出声感慨。   绚丽霞光和晶莹雪花互相映衬,好似漫天都飘起金粉,将槐江市装点得夺目起来。   楚稚水拈起一片飘来的雪花,她似有所悟地回头望辛云茂,只见他漆黑的碎发也沾染冰霜,但那点小小的寒意眨眼间就融化不见。他目光柔和地盯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又什么都说了。   他的眼眸透润如墨玉,深色的眼,深色的发,深色的衣。偶尔白雪附着,很快随风消散。   她没准终其一生看不到他白首的时刻,只能通过天空中的点点柔雪,用想象力描绘出那一幕。   她忽然想起一首诗: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1   现在也算是听雪敲竹了。   楚稚水停步观雪,无法描绘此刻的感受,笃定道:“是你做的吧。”   辛云茂跟着她停下,他盯着她脸侧发丝上的雪花,或许是没触碰到她脸颊的缘故,那枚小小的冰花没有立马消融,还在调皮地贴着她。   “不管是放假,还是下小雪,都是你做的吧。”她迷惘道,“但这有什么意义吗?”   她早就该猜到,这些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无非是他愿不愿意做而已。   辛云茂一只手散漫地插兜,一只手蹭掉她发丝上的雪,像往日般平静:“没什么意义,但你会高兴。” 第47章 只要待到灼灼朝晖露面,就是她约定好的“明天见”   这是一场晴空雪,见不到半点乌云,纯白的雪蝴蝶蹁跹飞舞,惊扰她尘封已久的心扉。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清爽的空气涌入肺部,只感觉胸腔内轻微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茧成蝶。她强压这股古怪到发昏的冲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轻声询问道:“我高不高兴对你很重要?”   “当然。”辛云茂道,“你高兴我就会高兴。”   楚稚水更感心口热意弥漫,索性坦荡直视辛云茂。她的明眸如璀璨宝石,透出直指人心的力量,追根问底道:“为什么?”   辛云茂见她满脸正色地追问,他怔愣数秒,又陷入沉默,好像在静心思考。   楚稚水耐心地等他作答。   良久后,辛云茂喉结上下滑动,他轻叹一声,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背后原因,但他能感受到情绪变化。如果她感觉高兴,他同样会振奋得心跳加快,似乎被她的欢乐感染;如果她感觉低落,他同样会沉寂得提不起劲,想要帮她打起精神来。   他无波无澜的心弦被她随意拨动,就好像跨越四季般多姿多彩,春夏秋冬都是不一样的颜色,喜怒哀乐都是不一样的滋味,跟过去的千年截然不同。   他还无法探开那层朦胧的纱,只会追随自己的感觉走,知道他想这么做,他想要让她开心。   楚稚水屏住呼吸等候许久,也不知道究竟在期待什么,却只等来他懵懂的回答,而且完全答不到重点上。她一向脾气好,如今难得恼火,惊声道:“为什么你不知道?”   辛云茂见她动怒,他连声音都吓得变小,无辜地试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话像绕口令,更是火上浇油。   “那你知道什么?”楚稚水忽然恼羞成怒,她猛地握紧竹子捶,气急败坏地打他,似乎妄图敲醒他,“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他空空的脑袋瓜里到底装着什么!?   辛云茂第一次见她气得跳脚,他乖乖站在原地任她暴揍,就好像一条蠢狗狗,做错事被人骂一顿,都不知道错在哪里,只能满脸迷茫地眨眼,呆呆傻傻地望着她。   楚稚水看他满脸发懵,更是气得脸庞发热,咬牙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弑神的方法?”   辛云茂一怔:“弑神?”   楚稚水面无表情:“比如说干掉神君什么的。”   她现在濒临黑化的边缘,一度产生杀了他的念头。   辛云茂:“……”   辛云茂见她怒火中烧,他心虚地咽了咽,小心翼翼地答道:“这很难,就算你许愿,我都做不到。”   用实力杀死他基本是不可能的事,连龙神当年围剿都没有做到,还被大卸四块压在观察局地下。   楚稚水见他满脸不忍和为难,颇有一种自取其辱的感觉。他的表情像在无声透露怜悯,恨不得满脸写着“怎么办但你是凡人太弱了根本没办法杀掉我”。   辛云茂对她的愤愤不平束手无措,他绞尽脑汁地思量好久,提议道:“你真想这么做,可以体验一下。”   楚稚水疑道:“体验一下?”   “你别松手。”辛云茂伸手握住那根竹子捶,一人一妖同握一根竹子。   楚稚水面露不解地照做。   辛云茂就这么牵引她抬手,然后将熊猫抱竹捶往自己胸口一戳,接着佯装受伤地侧过身,摆出一副要濒死倒地的模样。他的动作挺流畅,唯独声音没有入戏情绪,平铺直叙道:“啊,我死了。”   “……”   楚稚水静默数秒,她用竹子捶猛戳他好几下,淡声道:“你好浮夸,不要再做搞笑男了。”   他还是一本正经地搞笑,神色无波无澜、凛然若雪,做出来的事却让人无语。   长桥的路程不算长,但他们一路打闹好久,这才抵达小区的门口。霞光早就不知不觉褪去,初冬的天空彻底暗下来,居民楼却亮起温暖的灯火。   辛云茂将生日礼物和游戏城奖品取出来,他没有立刻交给楚稚水,反而静静地望着她,嘴唇微微一抿,却什么也没说。   他好像在此刻对人类感情有体悟,头一回深刻领会怅然若失一词。   从未拥有过,就不怕失去。   因为拥有过,不忍心放手,所以才怅然。   楚稚水见他僵站不动,竟难得跟他心有灵犀,读懂他在此时的感受。她喉咙发涩,想要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最后犹豫好久,柔声开口道:“谢谢,我今天很高兴。”   “嗯。”   他的“嗯”就代表“我也是”。   辛云茂低低地应完声,这才将礼物都递给她,回想起一天的愉快,总算驱散一点遗憾。   “明天见。”楚稚水接过东西,笑道,“晚安。”   “……晚安。”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仍站在小区外迟迟未走。   辛云茂抬头仰望夜幕中的星月,只要待到灼灼朝晖露面,就是她约定好的“明天见”。   家中,楚稚水抱着一堆东西回家,进门时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楚霄贺。   楚霄贺正在看电视,他听到门口的动静,询问道:“怎么在外面吃了?”   他下午收到女儿信息,说是要晚回来一点,不用等她吃晚饭。   楚稚水解释:“中午本来就吃撑了。”   “你出去好长时间。”楚霄贺随口道,“是遇见谁了吗?”   “……没谁,就逛逛。”   楚稚水知道父亲是闲聊,但她突然有一点发虚,含糊两句就溜回屋里。   房间内,楚稚水抱着竹酿酒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把它藏到哪里。她从来就不会自己买酒,家里只有楚霄贺偶尔喝。   她掀开盖子嗅一嗅,清新的竹叶芬芳,还夹杂些许甘冽,抿一点也是润泽适口的味道,草木香,水果甜,酒味浓却不烈,更像酒香果汁。   这该放到哪里?被问起怎么办?   绿色竹筒实在扎眼,楚稚水左思右想,直接拉开柜子门,将其轻轻挪到最深处。她打算等新房装修完后,就把竹酿酒搬到那边去,免得被父母发现喝掉。   次日,槐江观察局内,院内树木淡去绿意,开始有一些冬日萧瑟。   办公室内,金渝刚一进门,她看见楚稚水,便打招呼道:“迟到的生日快乐,没想到昨天放假,没办法当面跟你说!”   “谢谢。”楚稚水微笑,“没事,不是发消息了。”   “中午还可以吃慕斯蛋糕。”金渝耿耿于怀,嘀咕道,“其实昨天就没雪,可以不放假的,还错过你生日。”   楚稚水轻咳两声,眼神闪烁地低头,不好意思提及放假真相,连忙岔开话题道:“厂子那边的事情都弄完了?”   “嗯,工厂没什么问题,我们的产能还可以。”   观局公司的体量较小,他们掌握商品核心技术,会跟槐江当地工厂合作。楚稚水等人重点把握产品质量,还有一些工作会外包出去做,比如给头皮滋养膏配备小刷子等。   新透促销节的销量高,但成本反而会降低。即便工厂以前少量产出,依旧要准备很多东西,现在生产需求量增高,前期流程变化不大,净利润倒是上升。   目前,三种产品里头皮滋养膏利润率最高,其次是人参泡脚粉,最后是风味姜糖。每种产品的定价不同,风味姜糖价格最低,利润空间也最小。   秦主任对观局公司大肆褒奖,认为带动槐江相关产业发展,最近还琢磨给观局评个奖。   王怡文在新透视频肯定乐见其成,反正楚稚水及观局路线越正,他们将流量推起来收效越好。   银海市,龙知视频公司。   会议室内一片低气压,众人围坐桌边不出声,投影屏上是新透促销节的数据及资料分析。   他们作为龙知视频的员工,如今迎来从业以来的最大对手,一家完全对标自家诞生的新公司,甚至连背后的投资人都差不多,让李龙科都没法发脾气。   “都没什么想说的?”李龙科悻然道,“就这么干坐着?”   气氛越发紧绷,没人有胆说话,生怕成为出气筒。   有些人还会在此时怀念楚总,李总是平时看着宽厚善良,但一发脾气就暴跳如雷,尤其近一年遇挫后更甚,楚总的情绪抗压能力就好得多,一般这时候还能调侃两句、打个圆场,等氛围活跃就会笑着收声。   但哪有正经人会在龙知视频长时间卖命,所以看起来最正常的楚总后来也走了。   “李总,他们现在刚起步,砸钱力度特别大,我们拼不过很正常……”   “所以你觉得我们数据一路跌下去正常?”   那人连忙闭嘴。   话说到这一步,任谁都该明白,李龙科就是想训话了。   果不其然,满会议室的人被李总骂得狗血淋头,直到会议结束疾风骤雨才算完。   有人从屋里走出来,还跟同事犯嘀咕,悄声道:“疯了吧?他是不是有病,不会好好说话。”   “他有能耐他上啊,新运营搞得拉胯,跟前两年能比吗?”   “王怡文也跑了,当初跟楚总的,他都不爱用,现在全跑了。”   众人吐槽一通疯老板,这才缓解内心的郁闷。   会议室内,李龙科骂完人才消气,他烦躁地翻阅起文件,忽然一瞥新透销量榜上陌生公司名,名字叫观局,索性随手查公司信息。   观局就是在促销节上崭露头角的品牌之一,如今被外界作为讨论新透流量的重点案例。大品牌本来就火,展现不出实力来,小品牌一朝闻名,自然有借鉴空间。   李龙科发现公司注册在槐江,他心里骤然一咯噔,等看到楚稚水三个字,那就是浑身冒冷汗。   这名字像恶鬼一样,一下子将他缠住,好似是讨债来了。   观察局内,牛仕和苗沥最近正在动工,由于促销节带来新进账,他们打算稍微再拨一点钱,将观察局的道路简单修整,再用墙壁进行分区,来年春天搞些绿化。   观察局现在一片荒芜,冬天光秃秃的不好看,还是要各种植物搭配,四季都有景比较好。   楚稚水连职工宿舍的钱都掏出来,如今也不差这一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同样好奇新建设完的观察局什么样,不过估计最快春节后才能看到,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牛仕知道是经济开发科赚来的钱,他倒很重视楚稚水的意见,时不时就要来询问一番,要不要在哪里建墙,围栏风格搞成什么样子,春天想要栽种什么植物,可谓面面俱到。   院子内,牛仕面对大树,对着空地比划:“我打算把这里圈出来,就用来喝茶晒太阳,到时候这里弄堵墙,把杂乱地方挡住,再刷点书画文字,显得雅致一些。”   楚稚水一瞧不远处的石质圆凳,心说那不就是竹子阳光小院,还是高端升级版。她点头道:“可以啊,听起来不错。”   “不过我没想到墙上刷什么字,究竟是国画还是书法,到时候还得筹划一下。”牛仕琢磨起来,“书法又要想写什么,诗词或者是名句。”   洪熙鸣路过院子,她正要去办公楼,听到此话却停下,热心建议道:“如果要搞书法的话,不如写个‘虚心宁自持’!”   楚稚水闻言,她身躯一僵:“?”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句诗的上句很微妙,惊慌失措地看洪熙鸣一眼,一时不确定洪处什么意思。   “书法吗?”牛仕摸着下巴考虑,“五个字会不会少,不然还是改成画?”   洪熙鸣望着楚稚水,她眼神发亮,似暗示什么,兴致勃勃道:“如果要搞国画的话,那就画点竹子吧,小楚你觉得呢?”   楚稚水:“……”   很好,她刚才还不确定,现在确信洪处在点她。   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她将竹子名字刷墙上,或者同意将他画墙上,全局妖怪该怎么想!? 第48章 这是它自己长进来的   楚稚水面露难色:“洪姐,这不合适。”   “不合适?”洪熙鸣迟疑,“我觉得竹子挺风雅,还是‘四君子’之一呢。”   洪熙鸣声音爽朗,她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兴奋劲儿,跟局里的其他妖怪不一样。   苗沥是故意在全局大会上恶作剧,抹黑辛云茂傍领导,但洪熙鸣却是骨子里有种热爱牵线搭桥的感觉,而且远比其他妖怪胆大得多。   其他妖怪听闻八卦,平时就多关注两眼,绝对不敢上前细说,只有洪处敢直率发言。   “洪姐,我听说您本体是鸟类?”楚稚水将刷墙话题岔开,试探道,“难道是喜鹊吗?”   洪熙鸣坦然应道:“是啊。”   “……”   怪不得,喜鹊都给牛郎织女搭桥,现在琢磨到他们身上正常,人家不知多早以前就热衷搞这套。牛郎织女隔一条银河都没问题,洪处当然觉得安排神君也没问题。   楚稚水得知洪熙鸣本体,顿时意识到解释不清。她不好意思再在院内耽误,找个借口就想离开,临走前恳求牛仕不要在墙上刷字或刷画。   “为什么?”牛仕作为朴实大哥,他没听懂洪处暗示,好奇道,“你觉得字画都不合适?还是有墙不好看?”   “不,不是它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楚稚水小声道,“这么做我脸上不好看。”   新修成的庭院墙上是竹子书画,那她会无颜面对局里职工,真的没法在单位里见妖了。   好在洪熙鸣就是路过时出主意,她看上去像随口一提,并没有过多纠缠此事,还跟楚稚水结伴回办公楼。   走廊里,楚稚水跟洪处挥手道别,她一溜烟蹿回经济开发科,进门就果断道:“这个月发绩效,然后给人事行政处拨钱,这就让局里着手采买年货!”   金渝坐在电脑前,她疑惑地抬头:“因为最近赚到钱,所以想要花出去?但年货用不了多少钱的。”   “不,不是由于赚到钱就想花。”楚稚水正色道,“人事行政处现在工作量不饱和,还是应该适当地增加一些事务,提高大家工作的积极性和成就感。”   金渝:“?”   只要洪处采买年货忙碌起来,肯定就没时间想有的没的。   冬季降临,年底的槐江观察局越发繁忙,观察处的主要工作不变,财务要将一年的账理清楚,人事行政要筹备过节物资,后勤保障则忙于搭建职工宿舍及道路。这些工作忙完,还有年底述职,根本没喘息的机会。   经济开发科同样忙碌不已,新透促销节堆积的订单发完货,又要处理后续的售后问题,好在观局品牌的口碑积累不错,重大活动后依然有稳定的销量,如今没有流量推也不会垮掉。   观局品牌做出起色,王怡文是最高兴的人之一,毕竟从选品到推上渠道都有她参与,将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搞出名声,绝对证明新透平台的商业变现能力,也让她在新公司成功立稳脚跟。   电话里,她得知内部消息,飞快跑过来传信:“很好,齐畅说未来不一定推大牌,可以专门推国内的新兴品牌,没准会专门做一次中小公司活动,我们到时候又可以深度合作!”   再次给她薅资本家羊毛的好机会。   齐畅还在会议上提到观局,王怡文不确定齐总是否知道观局公司背景,还有背后跟楚稚水的关系,但她看老板现在并不排斥,还有一种顺水推舟的意思。   “你们现在线下卖得怎么样?”王怡文问道,“线上请务必找我,促销节一次活动,我今年的业绩就稳了。”   “线下有不少人找我们批发进货,也慢慢地做起来,但实体都不景气。”楚稚水道,“我现在犹豫,年后要不要开一家实体店,不过八字都没一撇,再看看吧。”   观局公司的三样产品销量暴增后,其他售货渠道也不断增加,例如超市、商城等会进货,摆在线下的实体店出售。槐江商场里已经频频出现观局产品,楚霄贺去超市买菜时也会看到,由于是当地的产品,所以在槐江铺货广。   楚稚水最近考虑,要不要开一家实体店,营利倒是次要的事情,主要时不时可以将公司新产品放过去,让来实体店转悠的顾客试用和测评。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收集建议,就能快速地调整新品,再将完善后产品推入市场。   观局以前规模小,撸起袖子就是干,反正做出东西就往市场里丢。现在,公司的品牌及口碑越发重要,想要避免头皮滋养膏没刷子等问题,就需要前期更广泛地征集意见。   她想的是直营店不用多,仅仅开一两家就可以,用来树立品牌形象,主要收入还是线上。   局长办公室内,楚稚水和胡臣瑞商议起公司发展,她将这个想法告知局长,想要听一听胡局意思。   “直营店吗?”胡臣瑞思索,“可以,我觉得没问题,赚不赚钱倒其次,能让局里公司发展久一点才是硬道理。”   毕竟观局公司足够稳定,才不会影响局里绩效,妖怪们的日子可长着呢。   “现在直营店选址是个问题。”楚稚水平和道,“按道理,一般为节省店面费用,应该选在局里附近,但您也知道这边交通情况,人流量太少了,市里又很麻烦。”   槐江观察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完全就没有人会过来,到时候必然生意凄惨。他们确实不在乎营利,但起码不能直接亏本,好歹要是靠谱的选址。   胡臣瑞思忖道:“是要选一个人流量多的地方吗?”   “对,最好在比较繁华的市区,我前不久也打听过槐江市租店面的价格,可能会有些风险性,所以才说跟您商量一下,到底要不要做这件事。”   “我们一定要开在槐江市?”胡臣瑞道,“其他城市可以吗?”   “啊?”楚稚水怔愣,“当然也行,但其他城市是指……”   胡臣瑞笑呵呵道:“我们可以盖在银海局,我瞧他们店面挺多的。”   楚稚水:“?”   楚稚水大感错愕,她欲言又止:“叶局能同意这件事么?”   她觉得能在槐江市开店就很厉害,没想到胡局比自己敢想多了,直接挑全国人口的银海市,还要在人流量最多的市区开店。银海局位于城市核心区,一直以来都繁华喧闹,因此赚绩效特别容易。   “我们可以跟叶局商量嘛。”胡臣瑞和煦道,“比如用我们槐江一块地,交换他们银海一块地,让他们先挑我们的土地,我们随便挑他们一块就行。”“……”   楚稚水严重怀疑胡局把叶局当傻子,任谁都知道槐江地价和银海地价不同,这完全就不是等价交换。她现在感觉胡局同样自信,难道是由于狐狸的天赋,就认为别人会答应他所有不合理的要求。   楚稚水没直接吐槽,她面上不卑不亢,应道:“没事,您先跟叶局商量一下,要是够顺利的话,我们就着手开店。”   “这应该是件小事,都把我赶来槐江,这点事还办不了?那就都别干了。”胡臣瑞语气和悦,话里却隐含怨气,他掏出手机来,“稍等,我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有正事还是要联络一下的。”   楚稚水察觉胡局对被贬槐江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涌生掀翻观察局桌子的想法,看来最初接手神君所在的区域确实是艰难决定,应该是日子不错后才打消这些腹黑念头。   “不如这样,反正我年后要去银海,跟他们商量来年事业费,你跟我一起出差过去,还能看看挑哪块地方。”胡臣瑞笑道,“你要是自己忙不过来,就再从科室里带一个,我们两件事一起忙,什么事情都不耽误!”   楚稚水一懵:“再从科室里带一个?”   “你要是想带两个也行,反正最近账上钱多,无非是多报差旅费。”   楚稚水咽了咽,提醒道:“胡局,您跟局长们开会,然后还要带我们,您确定吗?”   楚稚水当初直接拒绝叶局,她没答应不再带辛云茂的事,但也不会上赶着给对方添堵。胡局就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显然完全不在乎叶局的想法。   幸亏辛云茂是脑袋空空的竹子,他要真有惹祸的歹心,被带到有局长会议的银海,直接就能一窝端掉四个局长。   “确定,当然确定。”胡臣瑞郑重点头,“不带上你们,我怎么要事业费和地?”   不让其他局长看到他的辛苦,还怎么狮子大开口要钱?   “……”   这完全是先礼后兵的威胁。   她都能想象其他局长的脸色,跟将刀架在脖子上要钱没差别,一言不合就能当场抹脖。   反正是春节后的事情,胡臣瑞都有决断,楚稚水也不好劝,天塌下来有局长顶着,跟她一个副科没关系。   楚稚水一脚将皮球踢开,开始发表免责声明:“行吧,只要您认为合适,我都没有问题。”   胡臣瑞拍板道:“合适,肯定合适,合不合适都得给我弄合适了!”   年底工作忙忙碌碌,生活琐事也来打扰。   经历漫长的等待,楚稚水迎来交房的日子,终于拿到自己新房的钥匙。槐江开发商现在极度流氓,售卖的全是精装修商品房,而且装修质量参差不齐,没准还需户主继续返工。   崭新的小区内,楚稚水用钥匙打开门,迅速地检查起各个角落,决定发现问题就及时找人解决,争取排查掉自带精装修的隐患。   开发商送的是新中式风格装修,反正她也不懂这些设计理念,在屋里溜达一圈,打算等闲下来时,再重新折腾一下。   底层住户有一个院子,恰好被周围绿树遮挡,不会暴露过多隐私在外面。楚稚水当年看上这户,就是觉得院子会很舒适,前面只有极度偏僻的小径,鲜少会有人途经此处,变相将院子外的绿地也纳入后花园。   可惜的是,槐江时值冬季,树木已经凋零,唯有院外的一丛绿竹依旧盎然,除此在外再无其他颜色。   楚稚水站在院内,她看到竹子一咯噔,赶紧走出去检查,不懂为何有竹林。离开院后,流水叮咚,有一用鹅卵石堆砌的人工小河,看上去是开发商想搞绿竹绕溪的氛围,配合小区的中国风主调。   那丛竹林是物业种的,偏偏紧贴着楚稚水家,连枝叶都伸进她的院子里。   楚稚水无语地推推竹叶枝条,心说这物种还真是不讲理,走到哪里都要占她的地方。   她刚整理完院外的竹子,一回头却见围栏外有个人影,正是隔着栏杆望她的辛云茂。   辛云茂不知何时出现,他站在院子外面,紧盯那片竹林,心满意足道:“你还是在院子里种竹子了。”   “我没有种,物业种的。”楚稚水赶忙辩驳,“你仔细看,是外面的,不在我家!”   辛云茂一指院内,理直气壮道:“明明里面也有。”   楚稚水低头一看,果然见一根小竹苗越过围栏,从外面的绿地钻进她家院子。   她心说怎么连没成精的竹子都如此不要脸,羞恼道:“这是它自己长进来的!” 第49章 难道我还不懂竹子想什么吗?   有个成语叫四面楚歌,楚稚水现在认为这个词跟她的姓氏无关,应该改成“四面竹歌”更合适。   她如今真是腹背受敌,院子外不但有没化人的竹子,而且跑来一个化人的竹子,感觉跟这种四季常青的植物撇不清了。   辛云茂今天穿一件纯白的防风外套,衣服下摆处是火焰般的墨染痕迹,看上去轻松闲适。   楚稚水仍戴着吊坠,他明明能传送进来,却没有直接踏进院内,站在围栏外盯着她看,一副颇为懂事的守礼模样。   “你怎么过来了?”楚稚水离开那丛越墙的竹林,穿过小院过去给他开门,“我可没有叫你名字。”   围栏门一开,辛云茂进来,平静道:“但你碰竹子了。”   “所以我碰竹子怎么了?”楚稚水一望那丛竹林,又扭回头看他,诧异道,“这竹子又不是你。”   “诗词都会借山川草木表达情感,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意象。”辛云茂望着她,他眨眨眼,重复道,“你碰竹子了。”   “……”   楚稚水大感震撼:“你的思维方式如此诡异,就是由于总像诗词般随意发散吗?”   不得不说,古代的咏竹诗人吹捧得太凶,让竹子妖飘飘然不能自已,导致他的脑回路也如诗歌般放飞自我。   辛云茂轻哼一声,他跟着她进来,说道:“你还种竹子了。”   “不是都说过,不是我种的,是它自己长进来的。”楚稚水微笑,暗戳戳威胁,“我刚想去找物业借把斧头把竹林砍掉。”   辛云茂泰然点头:“可以,我帮你砍,然后再给你种一丛新的。”   楚稚水:“?”   楚稚水一秒改口:“算了,一草一木皆是生命,就让它们长着挺好。”   “真的吗?”辛云茂转头去看外面的竹林,他脸色淡然,慢条斯理道,“竹子的根茎长得快,现在是冬天不明显,但开春就会蔓延进来,彻底将你的院子占满。”   “我刚刚看过了,它们是从溪边长过来,你的院子跟绿地相连,所以才有根茎钻进来。”   “不会吧。”楚稚水面露惊讶,“我看其他小区种竹子,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竹子是常伴人类住宅的植物,按理说开发商早就规划好。   “那是将中间土地隔开了,还有地表覆盖上厚砖石,你这里是连成一片,早晚会长进你家里。”辛云茂怨念地瞄她,“难道我还不懂竹子想什么吗?”   楚稚水将信将疑跑出门,她顺着竹林走到溪边,果然发现一路被连通。溪水旁原本只有几根竹子,但吸饱雨水和阳光,就开始疯狂地扩张,直接蹿到家里的院子旁,估计钻进来就是时间问题。   辛云茂倚着围栏的门边,他眉毛一挑,不紧不慢道:“小溪里现在还有碎冰,等到春天来临后,还会有无数蚊虫出现,顺着这片竹林到你院子里。”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种院子经常这样。”   楚稚水闻言捂唇深思,她一直在城里生活,还真不清楚这些事,当时买房时就挑地段和配套,而且一层带院的价格还会更高,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麻烦,一时间苦恼起来。   “那我要是想避免夏季蚊虫多,是不是要麻烦物业定期清理竹子?”楚稚水虚心请教,“真得砍掉外面这丛竹子了?”   辛云茂:“没用的,竹子被砍不会死,有根茎就延绵不绝。”   “那就只能干等着它长过来?”楚稚水愕然,“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辛云茂闻言,他偷瞄她一眼,抿抿嘴唇道:“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帮你在院子里栽一种驱蚊防虫的竹子,不会随便挤占院子里的地方,而且能不让其他竹子长进来。”   “……”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冒昧地请教一下,这是什么品种的种子?功能好强大,从没听说过。”   辛云茂面不改色心不跳:“高端品种。”   楚稚水敬佩:“你真是每天都让我有新鲜感。”   辛云茂一怔,他睫毛微颤,似不好意思,低声道:“有么?”   “是,每天的厚脸皮都刷新我认知。”   “?”   “你想得美,不给你种。”楚稚水没好气道,“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他还找她要过家门钥匙,从丹山起就惦记此事。   辛云茂见她仍不松口,不满道:“那竹子总比蚊子强,你等夏天就知道,院子靠水很麻烦。”   楚稚水顿时哑然,确实不想招蚊子。   没过多久,一人一妖站在院子内,楚稚水从旁边捡一根树枝,她郑重其事地画三八线,在通往小院的住宅门前留下一道痕迹,警告道:“那你最多种到这里,不能够蔓延进屋里。”   辛云茂一懵:“原来屋里还可以蔓延吗?”   “……”   楚稚水目光闪烁,恼道:“行了,别问东问西,开始干活吧。”   辛云茂被她赶到院子里种竹,以防开春后的蚊虫侵扰。他蹲在院子里,认真地研究起土质,左右一看没有人影,这才伸手打个响指。   深色妖气化为雨雾,规模不算大,像花洒喷头,落进地里面。   寒冷的冬季不适合植物生长,但无数淡色根茎从泥土里涌动出来,很快就将院内整理得明明白白,除通向围栏门的小路外,其他土壤都被翻动弄好。   辛云茂没有直接催化出长高的竹子,冬天移栽竹子不符合逻辑,容易引起其他人注意。他只留下一些自己的根茎,打算等春天来临后,再找时间催化出来,反正她也不着急。   楚稚水在屋里转一圈,她回来就看到开垦完的小院,惊道:“好快,现在就等着长出来?”   “对。”   楚稚水没种过花草,好奇道:“那能在夏天前长好吗?”   “可以。”辛云茂信誓旦旦,“如果没长出来,我会过来看的。”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她望着开垦好的土壤,冷不丁道:“你还有生日送我的种子么?”   辛云茂下颔线瞬间紧绷,他幽幽地望她,警惕道:“做什么?”   楚稚水干笑:“来都来了,神君顺手帮我把别的也种了呗。”   她以前实在是异想天开,对自己侍弄花草的能力有误解,连竹子的生长特性都不清楚,更别提在院里种别的。他是植物方面的专家,搞这些应该不在话下。   唯一缺点就是植物大师脾气冷硬,他对其他植物有深深的排斥心。   果不其然,辛云茂当即冷脸,果断地拒绝:“不种。”   “为什么?”楚稚水哀声道,“不是说会实现我的愿望。”   他的许愿机制就离谱,没要求的时候突然实现,有要求的时候不为所动。   “这才不算愿望。”辛云茂冷眉冷眼,他胸口发闷,不悦道,“为什么我要帮你拈花惹草?”   楚稚水瞪大眼:“什么叫拈花惹草?”   他酸道:“种出来你会摸摸碰碰,那不就是拈花惹草?”   “这词用错地方了吧。”她驳斥,“而且这里如今连棵植物都没有,我就算真想拈,你让我拈什么!?”   辛云茂闻言,他眸光一颤,浑身怨气消散,突然沉默下来,轻轻一抿嘴唇。   楚稚水撞上他期待的目光,似乎想起什么,一瞬间也收声:“……”   她佯装无事地侧过头:“哦,对不起,忘了你就是植物。”   这里是有一棵植物的,眼前的辛云茂就是。   辛云茂最后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不情不愿地答应帮忙种植。他手里握住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土,闷声道:“今天没带种子,下次来再弄吧。”   楚稚水从拜托他种花,一下子就拓宽了思路,软声道:“对了,神君你懂装修吗?”   辛云茂忽闻她声音动听起来:“?”   楚稚水绽放灿烂笑容:“就是家里的布线,下水管道什么的,你能知道哪里装得不好么?”   他都能控制天气,这种事算小意思?   片刻后,辛云茂一脚踏过院子里的三八线,他跟随楚稚水进入住宅,嘴里还在叽叽歪歪:“为什么你总找我许这种小小的愿望?就没有一些大事么?”   楚稚水嘀咕:“我还能遇到什么大事,凡人的生活只有小事。”   辛云茂:“财富?事业?地位?”   “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   楚稚水见他满脸愤愤,一副被大材小用的模样。她连忙动用语言艺术,真挚吹捧道:“常言道,小家不安何以安天下,神君都能够把小家弄好,那就是有治天下的能力。”   辛云茂面色古怪,他喉结微动,试探道:“小家?”   她坦然应声:“对呀,我们要脚踏实地,家里的事弄明白,社会上的事肯定也没问题。”   辛云茂不知想到什么,他愉快地压下翘起的嘴角,点头道:“你说得对。”   楚稚水发现彩虹屁到位,她立刻带他转悠起来,讨论起屋子里的细节。   辛云茂确实是好用的家居一体机,他不但陪她将屋里排查一遍,还顺手将房间的卫生打扫,所到之处干干净净,尽显他洁癖的本性。   不得不说,法术真是好用,楚稚水回忆起经济开发科第一天,她抵达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将屋里打扫干净,连桌椅杂物都搬运过来,估计也是使用相同方法。   她完全不羡慕妖怪带来的钱权,但她非常羡慕这种清洁能力,比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都智能。   时间一晃而过,最后只剩院子。   楚稚水站在围栏边,她望着开垦出的土壤,开始规划起下个假期,询问道:“那要是下次带种子,我们能一天种完吗?”   辛云茂迟疑地发声:“应该……”   楚稚水接着道:“要是一天能种完,那就下个周末来,要是一天种不完,我们春节还得来。”   辛云茂镇定道:“……种不完。”   楚稚水:“?”   辛云茂神色认真:“一天种不完。”   “真的假的?”楚稚水狐疑,“但我记得你的妖气以前浇过菜地,第二天全都发芽了。”   “那不是在冬天,四季是天地的法则,冬天速度就会慢,花草不愿意萌芽。”辛云茂眨了眨眼,煞有介事道,“难道我还不懂植物想什么吗?”   “……” 第50章 他以为自己是竹席软靠垫,还能直接铺在摇椅上不成   楚稚水认为辛云茂的话充满漏洞,但现实就是地里花草由他来种,她感觉不对也没办法催促。   既然神君都说冬天慢,还怎么有可能长得快?   春节假期种地看来已成定局。   槐江观察局年底的述职结束,一年波波碌碌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迎来发放绩效和年底奖金的时刻。   楚稚水赶在过年前,再次上浮局里绩效,合计到手11000元,然后再发三个月年终奖,外加三个月精神文明奖。这笔奖金一发下去,再加上前面的月薪,合计起来算全年工资,局里收入称得上优渥,起码在槐江相当滋润。   金钱可以缓解年底的疲惫,让众妖最近都心情愉快。观察局里一片喜气洋洋,看着真有要过年的氛围。   洪熙鸣不但给每个科室发来年货,还跟牛仕商议节日前在食堂聚一下。大家聚餐吃一顿,然后就快乐放假,迎接春节的到来。   食堂内,今日的餐食丰富而隆重,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饺子和腊肉,极具春节的特色。屋内同样被布置一番,墙上挂着倒着的红福,还张贴一些鲜艳年画。   一侧的长桌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饮料和纸杯,辛云茂站在旁边观察好久,好似被花里胡哨的果汁吸引。   胡臣瑞作为局长,他简单寒暄一番,便举杯欢庆道:“那就祝大家春节愉快!新的一年万事顺利!”   热烈的掌声过后,聚餐就正式开始。   陈珠慧现在放寒假,刚回经济开发科工作两天,正好撞上观察局年底聚餐。她方才已经到茶园看过老白,如今望着热闹的欢庆场面,向往道:“我好久没经历过这么有年味的年了。”   她以前都跟爷爷和须爷爷过年,原本还不知道今年怎么办,没想到会在观察局吃饭。   “我们家也很少这么隆重。”楚稚水道,“一般就我跟父母,基本不找亲戚串门,没有那么多人的。”   众妖都在享用美食,唯有辛云茂喝饮料。他面前放着满满当当的饮料杯,一会儿抿抿果汁,一会儿尝尝汽水,好像在进行化学实验。   楚稚水忧虑道:“你这样胡乱混着喝,确定进肚子没问题?”   不会在竹筒里调配出什么黑暗饮料吧。   没过多久,牛仕从一旁慢慢走过来,他找上楚稚水和陈珠慧,说道:“你俩春节不太会在局里露面,我给你们备了点腊肉和酱肘子,可以带回去在家里吃。”   楚稚水春节放假回家陪父母,陈珠慧去茶园那边看老白,待在观察局的时间都不多。其他妖怪没有家人,最多就是看看朋友,说不定还会来局里吃饭。   楚稚水赞叹:“牛哥好厉害,自己酱的吗?”   “对,用料比较足,不要吃外面的不干净。”牛仕道,“你们跟我过去拿吧,看看想要多少。”   陈珠慧不是局里职工,她慌张地摆手:“我就不拿了吧,稚水姐去就行。”   “没事,你去拿吧,牛哥做好多,我们后面几天不一定能吃完。”金渝劝道,“而且春节过后,办公室里就我们相依为命。”   楚稚水笑着点头:“是,我要去银海出差,说不定你工作很忙,现在先多吃点养养,然后再给局里卖命。”   陈珠慧:“?”   陈珠慧推却不过,这才起身跟上来。   楚稚水跟辛云茂打声招呼去拿腊肉,金渝则看着满桌饮料好奇,忍不住也跑到长桌边拿取。   食堂内聚餐气氛越发高昂,还有妖怪职工欢快转圈,没走两步就要往旁边让一让,以免撞到沉浸聊天而无心看路的同事们。   楚稚水和陈珠慧拿完腊肉归来,她们向不远处端着托盘的金渝招手,打算结伴一起回到桌边。金渝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上面是两排五颜六色的饮料,看上去每种味道都倒一点。   楚稚水无奈:“你怎么跟他学?”   她们顺着小路往回走,原本平安无事,忽有劲风呼啸,好似有谁猛地蹿过去,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金渝手上一颤,托盘边缘的一杯饮料被打翻,恰好摔在陈珠慧的后背上,瞬间留下一滩湿漉漉痕迹!   陈珠慧茫然一伸手,摸到潮湿的触感,一嗅是果汁味道。   “啊啊啊,怎么办?”金渝手足无措,她想要帮陈珠慧擦拭,无奈自己手里还有托盘,只能慌乱而尴尬地跺脚,“我们先到旁边去。”   陈珠慧倒没生气,宽慰道:“没事,回家洗洗就好。”   “但穿着湿衣服去外面会冷。”楚稚水笑着打圆场,“我们先把东西放回去,然后给你简单处理下。”   餐桌边,楚稚水先将腊肉和酱肘子放到一边,然后拜托辛云茂帮忙,想要将陈珠慧衣服弄干。   “上岸后还改不了拍水的毛病。”辛云茂瞧见果汁水渍,他风轻云淡地瞄金渝一眼,只把对方吓得浑身打颤,这才轻轻打个响指,衣服瞬间焕然一新。   他望向楚稚水,高傲地扬下巴:“每次都是她闯祸我收拾,现在你该知道谁厉害吧?”   楚稚水见他趾高气扬,趁他坐在桌边不够高,顺手就摸摸他脑袋:“嗯嗯,你最懂事,妈妈很感动。”   “……”   辛云茂见过她摸金渝脑袋,但他还是第一次被摸头,一时间愣愣地任她摸,只是心里说不出的古怪。这跟她摸他腰时不一样,总感觉像被当狗狗摸?   “珠慧,衣服是干净了,但里面擦一下。”楚稚水安抚完辛云茂,又道,“不然会难受。”   片刻后,楚稚水带着陈珠慧去擦后背,金渝不小心打翻饮料,作为惩罚要收拾餐具,将经济开发科的桌子清理干净腾地方。   卫生间里,楚稚水帮陈珠慧抱着衣服,她思及果汁沾到后背,问道:“你够得到吗?”   “还好。”陈珠慧支吾,“应该干净了。”   “我帮你擦吧,你把门开下。”楚稚水发现陈珠慧不太表达自己的需求,对方性格很含蓄,真缺什么也不说。   陈珠慧犹豫片刻,她还是将门打开,将温热的湿巾交给楚稚水。   楚稚水几下就将陈珠慧后背擦干净,正要让对方拉好衣服,顺着领口往下瞧,倏地瞥见一点黑,不禁疑惑道:“珠慧,你是纹身了?”   “啊,那不是纹身,天生的。”陈珠慧苦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不知道是斑还是什么。”   楚稚水安慰:“没事,反正不穿露背装看不到,改天还可以去医院弄掉。”   陈珠慧听对方毫不在意,她缓缓将衣服拉好,一时间怯怯道:“我刚出生的时候,好多人听说这个,还跟我父母说不吉利,反正是有什么讲究。”   楚稚水欲言又止:“我们银大学子就不要搞这些封建说法了吧。”   “也对。”陈珠慧释然一笑,她感觉在楚稚水眼里确实没大事,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也被感染得放松些。   两人收拾好就出去,继续在食堂里用餐,饭后带着腊肉和年货满载而归。   春节期间,楚稚水上午陪父母过年,下午就会偷溜出去一阵,跑到新房那边跟竹子妖种地。她还带上那枚干草叶小包裹,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种子,不知他从哪里收集来的,现在又被他逐一弄进地里。   一人一妖的工作进度很慢,楚稚水怀疑春节假期都种不完,他们总能拖延时间干点别的,不是跑去购置种地工具,就是觉得新家里缺点什么,稀里糊涂开始逛家具城。   家具城的商家相当敬业,春节期间居然都没关门,依旧坚守在岗位上。商场里还张贴春节特惠的广告,甚至专门列出一张走亲访友的送礼必买清单。   辛云茂上次在新家逛一圈,检查是否漏水、瓷砖空鼓、门窗收边等细节,有些小问题他顺手就改了,需要跟其他住户沟通的事情,被楚稚水收集后报给开发商,最近才彻底验完房。   家里的精装修没有问题,但屋子里还空空荡荡,没有摆放任何家具,需要自己挑选采买。   家具城内的装修很好,还做出不少的小隔间,模拟家里面的环境。灯光昏黄,音乐柔美,卧室区域摆放着不少大床,雕刻精美的木质床头,还有柔软干净的床褥,让人看到就想扑上去大睡一觉。   楚稚水对比两张床的数据,疑道:“它们尺寸一样,做工也差不多,为什么价格差那么多?”   “木头材料不同。”辛云茂观察一会儿,他用指节敲敲床头,从容道,“这种木头雕刻得漂亮,但过些年就支撑不住,没另一种坚持时间长。”   楚稚水恍然大悟:“所以还是一分钱一分货。”   “看你想要用多久,就用十几年,或者一直用。”辛云茂道,“有些人类好像喜欢攒家具传下去。”   她吐槽:“你说的那种家具叫古董,不可能出现在家具城的。”   楚稚水在辛云茂的帮助下,预订两款不一样的床铺,打算分别放在主卧和次卧。这两款大床的性价比不错,做工材料和价格相当,估计也能使用很长时间。   他们逛完卧室区域,途经客厅家具板块,还看到一款古藤编织的摇摇椅。复古的款式,深褐的颜色,精美的编织花纹,还能半平躺在上面摇来晃去。   辛云茂只是瞥一眼,他突然停下脚步,坐在古藤摇椅上一靠就不走了。   他平时就喜欢这样晒太阳,局里院内的圆质石凳不够他舒展身体,每次还要后倒靠着树干才行,办公室里的靠椅倒是能转动,但屋里的阳光没有院内充沛,总归是留有遗憾。   如果将古藤摇椅放在院内,那就完美解决所有问题。他在暖黄的柔光下半阖眼,俨然一副在梦中沐浴日光的懒散模样,看上去随时要小憩一会儿。   “朋友,朋友,你就不走了?”楚稚水耐心等候片刻,却发现他直接躺平,好脾气道,“没事就起来走两步,怎么还真打算睡一觉?”   他们只是路过,他却当场一瘫。   辛云茂的长胳膊长腿一伸,他漆黑的碎发垂下,连眨眼速度都变慢,眼神迷蒙而悠远,好似湿润的透玉。   室内温度高,他的外套敞开,闲适地歪在摇椅上,领口还露出半截锁骨,跟平时衣冠整齐的模样大不相同,透着一股居家的慵懒感。   周围是古典风格的装修,他散漫地半躺半靠,冷峻容颜都被暖光照得柔和,像个挥霍时光的贵公子。   “你要试试么?”辛云茂听到她的话,他才慢悠悠抬眼,朝她伸出一只手,“躺着很舒服。”   “真的吗?”楚稚水闻言走过去,她摸一摸藤椅质地,微凉而软硬适中,不会让人背部难受,而且适合夏季使用。   辛云茂一拍摇椅把手,真挚推荐道:“真的,你试试。”   “好吧。”   楚稚水心生好奇,她站在摇椅旁边,却发现辛云茂一动不动。   她沉默良久,提醒道:“我要试试。”   “好。”辛云茂面色平和,二话不说就应下,依旧一副懒得动的姿势。   “……”   “你劝我来试试,能不能先下来。”楚稚水气得脸热,她开始疯狂晃摇椅,恨不得将他抖下来,“你躺在上面我怎么试!?”   他以为自己是竹席软靠垫,还能直接铺在摇椅上不成!? 第51章 她在外面有情况,不然就是有狗了   辛云茂遭遇一阵猛晃,这才离开舒适藤椅,将位置让给楚稚水。他双臂环胸站在一旁,眼看她占据古藤摇椅,闷声道:“怎么不能试?”   “闭嘴。”楚稚水顺势躺下去,她半靠着椅背摇晃,连脚都能悬空搭着,一摇一摆快进入梦乡,不禁安详感慨,“确实很舒服。”   他的眼光还算不错,怪不得会走不动道。古藤摇椅有种神奇魔力,让人一躺平就不想下去,要是抱着手机或iad没准能待一天。   “多少钱?”楚稚水懒得手指都抬不起来,她半躺着好似贵族,指使起旁边的仆人,“帮我看一眼。”   辛云茂拿过标价牌,将其递到她眼前。   “还可以,挺合适。”楚稚水拍板,“买一个。”   辛云茂眨眨眼:“然后放到院子里。”   “不,放屋里,新家具才不放外面。”楚稚水撞上他哀怨的眼神,幸灾乐祸道,“看我做什么?我花钱买的,我放屋里躺,不放院子里。”   辛云茂愤愤抿唇。   她还要将古藤摇椅放在靠小院的地方,就摆在屋里阳光最好的位置,再将连通小院和住宅门一锁,让他看得着摸不着,想蹭椅子都没办法。   这样一想,她觉得这笔钱更值了,平白就增添好多乐趣。   一人一妖将古藤摇椅加入购物清单,接着去闲逛其他地方。家具城面积很大,各种装修风格的样板间都有,包括各式各样的厨房用具。   楚稚水径直穿过厨房区域,倒是辛云茂新奇地停步。他一指光洁闪亮的厨房吧台,问道:“那边是什么?”   “开放式厨房,我家不是这种,听说油烟会大。”楚稚水从善如流道,“当然开不开放跟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不经常开火。”   她中午在食堂吃饭,晚上回家里吃饭,基本没有下厨机会。   “不去看看吗?”辛云茂道,“稍微逛一圈。”   “你要看厨具?”楚稚水诧异,“但你都不吃饭。”   “有厨具就能做饭团,还可以再做点别的。”辛云茂自从在竹都体验过一回,他发现下厨这件事并不难,不禁跃跃欲试起来,还对自己迷之自信。   楚稚水无奈:“你上次做寿司材料是现成的,而且那都没有用火,你可是植物啊,你不害怕火吗?”   “呵,我会怕这点火?”辛云茂嗤笑一声,他连龙焰都不怕,更不会害怕灶火,冷傲道,“我从诞生起就没怕过火。”   楚稚水只得跟着他走到厨房区域:“今天就看看,什么都不买。”   “为什么?”辛云茂一愣,“你觉得上次的不好吃?”   “不是,家里没有冰箱,没办法买材料。”楚稚水疑道,“原来我还得吃吗?”   她以为他就对下厨感兴趣,现在听起来她还要品尝。   辛云茂蹙眉:“那不然呢,我又不吃。”   “……”   他不吃为什么要做啊?   楚稚水觉得他好怪,简直说不出的怪,要在她家里下厨,最后做饭给她吃,关键他还不吃饭。   如果他是一个男人,她现在就能想明白,但他是一根竹子,还曾在追问后来一句“我不知道”,导致她也被搅得恍恍惚惚,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她一向理智而富有逻辑,但辛云茂就没有逻辑,从他们相识起就如此。她可以分析有条理的东西,却没有办法分析思维古怪的竹子。   他那天说他不知道,那她干脆也不知道,不再细琢磨这件事。   没过多久,一人一妖将家具城逛完,他们随便找一个样板间,就坐在客厅沙发休息。   楚稚水正在低头刷手机,核对起今日的购物单,打算查一下发货时间,要是工作日送到,那签收起来麻烦。她待在局里,很难赶过去。   “我把送货时间定在周末,但要是突然工作日送来,你能签收一下吗?”楚稚水道,“院子外有竹子,你可以传过去,然后再回局里。”   “可以。”   辛云茂现在对她的愿望都不抱希冀,反正肯定是一些没难度的小事,属于谁都可以干的工作。他可以呼风唤雨、横跨千里,最后她安排他修水龙头,还有帮她收快递。   楚稚水非常满意他的干脆利落:“那没事了,谢谢神君。”   柔和的氛围灯,崭新的液晶屏,点缀两侧的绿植,以及随处可见的温馨摆件。   这里跟空荡荡的新家不同,是精心布置后的完成品,宛若一个真正的家。茶几上放置杂物及书刊,就像每天都有人使用一样。   脚底是软绒绒的地毯,身下是有弹性的沙发,他们稍微往后一趟,就像下班回家的普通人,总算能够在忙碌后歇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琐事。   辛云茂听她不再出声,不禁用余光偷瞄她,只见她专心致志地刷手机,时不时停下思考一会儿,应该是在规划着新家具。   吊灯下,她白皙的脸庞晕染金光,皮肤细腻如玉,上妆时精致,无妆就稚嫩,唯有那双眼睛总盈盈发亮,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光彩。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现在坐姿也很松懈,真有种在家的感觉。   他和她在同一个家。   这个认知突然让他屏住呼吸,惊醒习惯于无感的情绪,胸腔内如涌入冰雪消融的春水,沿着浑身血管迅速扩散、叮咚作响,没多久就让暖融融的春意铺满刚从寒冷中复苏的大地,诱使在地底休眠的各类植物破土而出。   他不懂这种陌生的感触,但他此刻好似拥有什么,在千年荒芜中反复徘徊,终于找到一汪浅浅的水,眼看细流边萌生绿意,不知不觉就送来春天。   辛云茂静默良久,冷不丁道:“人类每天都过得这么开心?”   人类是不是都跟她一样,每天认真上班,回家认真生活,吃一顿家常菜,度一晚安眠夜,总是神采奕奕,偶尔低落一下,很快恢复精神,从没有无趣时刻。   他竟有些羡慕了。   “你感觉开心?”楚稚水错愕,“那是你喜欢逛街吧,有些人觉得买家具装修很烦,还会由于价格或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一般商量这些很破坏家庭团结的。”   她以前听说过好多类似的事,比如丈夫是甩手掌柜等东西买回来又吹毛求疵,或者是其中一人装修时操心更多心生怨怼,最后掐得天翻地覆。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惊心动魄,都在无数枯燥小事中消磨能量,一不小心就精疲力尽、枯槁不堪。   “还好?”辛云茂垂眸,“我觉得开心。”   楚稚水一怔:“那你真容易满足。”   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人,竹子肯定没有复杂想法,在大自然里也活得简单。   仔细一想,虽然他时常胡言乱语厚脸皮,但确实没有提过反对意见,平时说酸话是刷存在感,真让他做点什么,即便开始不愿意,说句好话就答应,而且过后完全不在意。   没准是他无所不能,所以他不在乎回报,就像明知道绿茶会卖给叶局等妖,也丝毫不介意他们最初的敌意。   他没有工资,至今还工作,说实话很厉害,简直踏入共产主义社会。   共产主义社会的特征之一就是:人类从支配自己生产和生活命运的异己力量中解脱出来,不再会对所需具有所有欲,开始自觉创造人类自己历史的真正人的历史。1   他不是人类,但非常共产。   楚稚水神情微妙地紧盯他许久,直到辛云茂迷惘地转过头。他问道:“怎么?”   她承诺道:“如果你以后想申请劳动仲裁,我愿意无偿帮你提供指导。”   “?”   一人一妖离开家具城时,外面天色渐暗,没空再回新家。   楚稚水发觉她最近频频晚归,反正只要是出来跟他见面,时间不拖到傍晚不往回赶,恨不得每天都有新任务要共同完成。   辛云茂陪着她走过熟悉的长桥,突然道:“我今天还在院子里放了点东西。”   “是什么?”   “那只鸟给的,好几箱东西,我没有细看。”辛云茂回忆道,“我用不到这些,索性放院子里。”   “该不会是年货吧。”楚稚水道,“里面有水果和饮料,你也不需要?”   “不要,好像有牛奶,我不喝那个。”   辛云茂连奶茶都偏好水果茶,看起来确实对奶制品没兴趣。   “现在过去拿也来不及。”楚稚水苦恼,她一瞄辛云茂,又将主意打他身上,“不如神君回去一趟,你再把东西运过来,正好不用我开车搬。”   他能一秒收纳,随意地传送,做闪送小哥估计赚得盆满钵溢。   辛云茂倒无二话,很快就闪现归来。   他这回将楚稚水送进小区,帮她把东西搬进电梯间,这才跟她在一楼道别离开。   片刻后,楚稚水乘电梯抵达,她费力地将箱子推进楼道,也不知道妖怪力气怎么都那么大。辛云茂不想被摄像头拍到隔空取物,他确实是抬着几箱年货进来,看上去毫不费劲、游刃有余。   家中,楚霄贺听到开门声,他的视线离开手机,寒暄道:“回来了。”   “嗯。”   “你这两天经常出门啊。”   “我去新家那边看东西了。”楚稚水换完鞋,她往屋里面喊,“妈,我又带了牛奶回来,你最近不要再买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妍这才匆匆从屋里出来。   楚霄贺一扫那堆箱子,问道:“你们单位发的年货?”   楚稚水随口道:“对,还是那些。”   谢妍疑惑:“怎么又来一堆?”   “就发得比较多。”楚稚水涌现心虚,她赶忙借口离开,“我刚从外面回来,先去洗个手。”   楚霄贺目送女儿逃开,他仔细端详一番年货,不知在思忖什么,最后得出结论来:“她最近有情况。”   “啊?”谢妍一懵,“什么情况?”   楚霄贺老神在在:“你还记得她初中时候,学校建在咱家旁边,步行十分钟就能回来的事吗?”   “记得,以前大院那边呗。”   “但她有段时间都是半小时才回来,肯定会在路上耽误二十分钟,就跟这几天差不多。”楚霄贺泰然道,“原因是院子里当时有条小狗,狗主人把它放外面,她放学后要跟它玩,打完招呼才会回家。”   楚稚水从小就是有规划的孩子,她把学习时间掐得精细,就连看到喜欢的小狗,都不会彻底耽于玩乐,开心一会儿又去做正事。   楚霄贺当时知道此事,但他并没有出手管,反正女儿心里有谱。   楚霄贺朝那堆年货抬下巴:“这些东西又是哪儿来的?她领的年货箱子上有‘楚’,但这些箱子都没有写名字。”   洪熙鸣等妖不敢写辛云茂的名字,只有他的年货箱子上干干净净。   “没准是多的,局里新发的。”谢妍狐疑,“不对,她今天没开车,去不了单位。”   楚霄贺点头,他满脸正色,语气笃定道:“她在外面有情况,不然就是有狗了。” 第52章 以后就是槐江局经济开发处的处长了   “有情况正常,她都大人了。”谢妍调侃,“还真当她是小不点。”   楚霄贺闻言唏嘘起来,又跟谢妍聊两句女儿童年。   楚稚水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发现父母都待在客厅,一旁还摆着那堆年货,不知为何感到不妙,犹豫道:“怎么?”   “没什么,跟你爸聊两句。”谢妍笑道,“最近经常出去玩?挺好的,放松点,别总忙工作。”   楚稚水摸摸鼻子:“不是玩,去新家那边。”   “哦,那春节后还去吗?”谢妍道,“以后每个周末都去?”   楚稚水答非所问:“春节后我要出差一趟。”   胡局要带他们到银海市,所以没法每周末去新家。   春节过后,槐江市逐渐清净起来,过年归来的年轻人跟家人告别,重新奔赴奋斗的大城市。节日期间街道上人头涌动,各大商场和电影院挤得满满当当,等到假期结束后便空荡不少。   槐江观察局内,楚稚水新年开工后整理完资料,向金渝和陈珠慧交代完近期安排,便跟胡臣瑞和辛云茂一起踏上出差之旅。   胡臣瑞明示要带辛云茂,金渝不愿意去银海市,最后就是一人二妖。   飞机票是洪熙鸣订的,楚稚水在机场才得知已经选座,她和辛云茂坐两人一排那侧,跟另一侧的胡臣瑞隔着过道。   楚稚水坐在二妖中间,时不时跟他们分别聊两句,总感觉人类充当妖怪们交流的桥梁好奇怪。   空乘没多久送来饮料和餐盒,楚稚水打开盒子看一眼里面,最后只吃掉红丝绒蛋糕,剩下的都没有碰。   辛云茂瞥见此幕,他打开面前的盒子,取出自己的那枚,放进她的纸盒里。   楚稚水看到那枚红艳艳的蛋糕,愣道:“你吃吧。”   “我不吃。”   胡臣瑞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笑道:“真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跟局里职工一起去银海。”   楚稚水唯恐胡局多想,她连忙礼貌地接话:“胡局每年都要去银海市?”   “对,而且都是这时候,事业费要是不到位,那就没法展开工作。”胡臣瑞笑眯眯,“这笔钱每年拨下来,但怎么分都要商量,每个局里的发展情况不一样,就会给比较辛苦的多拨一些。”   楚稚水请教:“哪些局比较辛苦呢?”   “除了银海局以外,都会比较辛苦。”胡臣瑞道,“咱们局里是你来之后才变好。”   “……”   这意思就是只有银海局能营利,怪不得叶局最开始嘚瑟成那样。   “其他局长也会去吗?”楚稚水好奇,“漆吴局和空桑局。”   胡臣瑞望一眼安静的辛云茂,对方沉默地坐在小窗边,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样子。他这才点头:“对,他们也会露面。”   银海机场,杜子规今日开一辆能载七人的大车,完美解决楚稚水不知如何分配座位的担忧。她跟杜子规笑着打完招呼,就带着辛云茂坐到最后排,让胡臣瑞坐在门边的位置。   繁华的市中心,银海局古楼格外显眼,附近一如既往的热闹。游人们有说有笑地经过大铁门,巨大的城市完美掩盖妖怪据点,没人会对街边建筑物产生兴趣。   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太多,各类机关单位也复杂,即便是周围住户,没准也不搞清楚,银海观察局真正的工作是什么。   胡臣瑞下车后,他笑容和煦地溜达一圈,便开始规划起观局新店面:“我以前还没发现,这边是挺热闹的,很适合咱们开店啊。”   杜子规忽闻兄弟单位局长要来自己局里开店:“?”   “小楚,你不是说想搞那种创意直营店,放点新品还有周边明信片。”胡臣瑞伸手一挥,“我看他们大门口那边就合适,人流量很不错,好多咖啡馆呢。”   “因为这边有条小道直通市里景区,一整条街都是咖啡馆和创意门店。”楚稚水小声地介绍,她当年还被大学同学带来游玩,这才途经银海观察局,看到灰檐白墙的古楼。   胡臣瑞悦然拍手:“那就更合适,我看没问题!”   “老胡,你可来了,你怎么回事啊!?”   熟悉的嘎嘎声响起,五颜六色的叶局露面,好像只蹒跚的大鸟,一路跌跌撞撞奔来。他看到胡局身边的一人一妖,连忙压低自己的声音,对楚稚水强挤出笑脸,又对辛云茂躬身作揖,一副尴尬无措的嘴脸。   胡臣瑞瞧见打扮花哨的叶华羽,客气道:“叶局,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你这样来开会,你觉得我能好?”叶华羽挤眉弄眼,又碍于辛云茂在场,不敢直接将话戳破,“咱俩关系铁就算了,他俩看见该怎么办?”   楚稚水听到此话却装没听到,但她能够读懂胡臣瑞的神色,他脸上分明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和“你说错了咱俩关系也不铁”。   “什么怎么办?”胡臣瑞揣着明白装糊涂,岔开话题道,“对了,老叶,我听说现在实体不景气,你们的店面都不好出租,不然你就租给我们吧。”   “啊?”叶华羽茫然,“谁说不好租了,我们很好出租……”   胡臣瑞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他神色郑重,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一向爱把话往肚里搁,我们关系铁,你就说实话,我们会租的。”   楚稚水心想唠叨的叶局都爱把话往肚里搁,那辛云茂没准天生是哑巴,竹子就没长嘴说不出话。   胡臣瑞:“大门口那边空着不好,不然我们就租那片,用来开我们直营店。”   叶华羽惊得耳红脖子粗,他发出鸟鸣般高亢声音:“你知道门口店面有多赚钱嘛,怎么能够给你开店——”   “别激动。”胡臣瑞熟练地掏出一袋玉米粒,他打断叶华羽的叽叽喳喳,有条不紊道,“来点吗?”   不管过去多少年,胡臣瑞逗鸟还是老一套,一袋咸蛋黄玉米粒打天下。   叶华羽吃完那袋玉米粒,他就开始抓不住事情重点,一会儿想局长会议期间让辛云茂来不对,一会儿想将门口店面租给槐江局不对。孔雀遭遇双重夹击迷糊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先聊哪件事。   片刻后,叶华羽一拍脑袋,决定以后再沟通:“行了,你们先去招待所,我待会儿还要接沙沙他们。”   杜子规连忙带着槐江同事到招待所办理入住,依旧是楚稚水上次出差住的那一家。   招待所一层的沙发边,楚稚水瞄一眼柜台前办手续的杜子规,又望向胡臣瑞,迟疑道:“胡局,您确定没问题?还会有其他局长过来。”   她早猜到叶局会有反应,叶华羽对辛云茂态度已软化,但其他局长就不一定,没准又搞围剿那一套。她可不想遇见这种事,即便辛云茂说不在乎,可任谁碰见敌意都会不爽。   “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两个穷局有什么好搭理的。”胡臣瑞从容道,“要不是那孔雀兜里有俩钢镚,你看我会理他么?”   楚稚水感觉胡局真把她当自己人,他现在连内心腹黑都不掩饰,跟人前笑意盈盈的模样不同。她避开胡臣瑞,又凑到辛云茂身边,悄声道:“你也不介意?”   温热气息往耳边一扫,带来一阵酥酥痒痒,好像飘过一片羽毛。他睫毛一颤,惊异地望她一眼,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闷声道:“不介意。”   “真的假的?”楚稚水凝眉,“你见过其他局的妖怪么?”   辛云茂沉吟数秒,他好似在理解此话,终于反应过来,小声道:“……原来你在说这个。”   楚稚水:“?”   她怀疑他聊天系统断线,抗议道:“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楚稚水见辛云茂一声不响,以为他不喜欢这里,摆出高傲冷漠脸,谁料在神游太虚,根本就没有参与进话题。   他最近似乎老走神,不知道究竟想什么,时常紧盯着她,又不听她说话,好像那上课溜号的后进生。   “听了。”他有点心虚,忙回避视线,平静道,“不介意,他们比那只猫还弱,几条鱼翻不出什么浪。”   “其他局实力要弱点?”楚稚水一愣,“那四个观察局从高到低怎么排?”   辛云茂慢条斯理道:“基本是槐江、银海、漆吴、空桑。”   辛云茂长时间待在槐江区域,槐江观察局自然实力最强。银海局坐落于大城市,具备不一样的战略意义。漆吴位于海边,是吴常恭以前的单位,也是龙神诞生之地,当地势力纷繁复杂。空桑局一直是万年垫底,经常在四局里没话语权。   胡臣瑞当初跟楚稚水商量茶叶定价,就说银海局比业务不如槐江局,只是占据的地理位置好,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胡臣瑞和辛云茂都说没问题,那楚稚水也没理由再操心。她原想着要是顺利的话,没准碰不到其他局妖怪,谁曾想午餐时就不是冤家不聚头。   食堂内,胡臣瑞要跟局长们共同用餐,楚稚水和辛云茂不陪同,便拿着托盘排队自助餐。   辛云茂上一回来过银海局,他再次露面并未引发骚乱,看来底线都是被逐渐击破。银海局妖怪见过神君一次,他们就开始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对频频来出差的经济开发科习以为常。   餐厅内,唯有一道视线冷厉异常,楚稚水抬眼一瞧,发现是陌生面孔。   对方是一名男子,约莫二三十岁,他容貌绝色、眉眼偏柔,严肃的神情却冲淡脆弱感,一条丝带在脑后扎一个小辫,带着异域风格的装束,精致却不会雌雄难辨。   小辫男子眉头紧皱,他恨恨盯着他们,深色眼眸都是戒备,好像身体紧绷的警惕野兽。   楚稚水怀疑对方是其他局妖怪,毕竟银海同事早度过第一轮围剿,现在对神君的存在麻木异常。   辛云茂顺着她的视线,他同样看到小辫男子,清俊脸庞也沾染霜气。   “不许看。”辛云茂冷声道,也不知道说给楚稚水,还是警告不远处的男子。   楚稚水提醒:“他在看我们。”   “那你也不许看他。”   “……”   楚稚水懒得理他,继续探头张望:“他是其他局里的?那说不定会碰到。”   小辫男子看着来者不善,或许应该跟胡局说一声。   辛云茂见她对其他妖怪感兴趣,他越发耿耿于怀,还幼稚地凑过来,用自己的脸遮住她视线,直接将不远处的小辫男子挡得严严实实。   楚稚水惊叹于他的无赖,她都想要伸手敲他,思及在食堂又收手:“你好烦。”   “我好烦?”辛云茂瞪大眼,他更加不乐意,“立马就嫌我烦?”   楚稚水无语地扶额,深感不能跟他纠缠。   楚稚水想跟胡局打声招呼,没料到对方跟她思维一样,同样给自己的局长打招呼。   饭后,楚稚水和辛云茂站在食堂外晒太阳消食,正好撞见用餐结束的局长一行人。   胡臣瑞、叶华羽和陌生壮男走在前排,方才食堂里的小辫男子紧随其后,他们直接朝着一人一妖过来。陌生壮男看起来人高马大,他的脸庞硕大,浑身自带威严,应该是其他局的局长。   叶华羽看见不远处的一人一妖,连忙转移话题道:“沙沙,我们去楼里逛逛吧。”   “沙局,你也想晒太阳?”胡臣瑞瞧见楚稚水和辛云茂,他哪能不懂沙鲸纹走过去的意思,还笑呵呵地抬手打招呼,“小楚,你俩吃饭没?”   楚稚水忙道:“吃过了。”   小辫男子见胡局不以为意,他板起脸来,正义凛然道:“胡局,这不符合观察局的规定。”   “规定?”胡臣瑞悠然,“不符合哪一条规定?你说出来,我听一听。”   沙鲸纹抬手制止:“泉先,对胡局客气一点。”   蓝泉先一瞄面无表情的辛云茂,他神色越发肃穆,认真道:“这会动摇观察局的安全。”   “你们现在往前凑,这才会动摇安全,聪明点就绕着走。”胡臣瑞淡淡道,“我们过去都不够送的。”   辛云茂作为话题中心的妖怪,却根本不在意靠近的局长们。阳光下,他正在专心观察楚稚水的发梢,看着那几缕秀发在微风中跳舞,又开始午餐后的走神发呆时光。   楚稚水见他们走来也不惧,她波澜不惊问好完,镇定地自我介绍:“我是楚稚水,这是辛云茂,都在槐江局经济开发科工作,这回主要陪同胡局过来,跟叶局商议合作和发展。”   “说得对!”叶华羽高声附和,“就商量赚钱,没什么大事!”   “经济开发科?”蓝泉先皱眉质疑,“你在局里的非核心科室工作,怎么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胡臣瑞冷不丁打岔:“他在哪工作?是什么职级?”   沙鲸纹:“泉先在漆吴局观察处工作,目前是正科。”   “哦,就正科啊。”胡臣瑞散漫道,“其实我们局里刚进行完述职大会,小楚一年来的工作成绩很好,深得局里职工们的信赖,经商议票选被提拔为副处,以后就是槐江局经济开发处的处长了。”   楚稚水天降提拔,从楚科变成楚处:“?”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被局里妖选为副处?这升职速度坐火箭了?   胡臣瑞一瞄蓝泉先,意有所指道:“虽然小楚脾气比较好,不太在意这些事,但科长对处长说话还是客气点。”   蓝泉先公然被胡局批评,他一时间悻悻地闭嘴,不敢再随意出声。   沙鲸纹惊道:“事业费都没有发,你们就选干部了?”   每年的干部选拔也不该是现在,怎么琢磨都不会在这时间提拔。   “怎么了?”胡臣瑞一笑,“装什么呀,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干部也是内定,全局票选都是假装走流程,其实提拔名单早就被定下。”   “……” 第53章 我都没实现过你的愿望,为什么你要给我建庙?   沙鲸纹脸色难看:“我们局里什么时候搞过内定?”   “没有吗?”胡臣瑞甩锅道,“这可是吴常恭来槐江后说的。”   蓝泉先愕然:“吴常恭明明是自己能力不够!”   “确实,从漆吴局里来的,我都觉得不太行。”胡臣瑞指桑骂槐。   双方针锋相对,瞬间气氛紧绷。   “哎呀,行了,都少说两句。”叶华羽赶忙打圆场,他一晃腕上手表,妄图闪瞎沙鲸纹,“沙沙,你看我这表,颜色漂亮吧,款式新不新,咱们聊点别的?”   “不看,不聊。”沙鲸纹一口回绝,一副生怕被缠住的模样,他带着蓝泉先要走,刚踏出去两步,忽然又扭头,横眉告诫道,“不要叫我沙沙,你叫他老胡,总叫我沙沙,这什么意思?”   叶华羽一怔:“但你就是鲨鱼啊?”   “鲨鱼也不能叫沙沙!”沙鲸纹外表硬汉,他看着很能打,恼怒道,“你怎么不叫他胡胡?”   叶华羽:“这又没沙沙顺口……”   沙鲸纹暴躁:“你就是赚到钱看不起我!”   “这哪儿跟哪儿?”叶华羽见沙局拂袖而去,讶异道,“这炮火怎么往我身上打?”   蓝泉先临走前,他还望向胡臣瑞,沉声道:“胡局,希望您不要忘记,那位以前也没问题,但任何事都是会变化的。”   沙鲸纹和蓝泉先迈步离开,叶华羽跟胡臣瑞打声招呼,立刻抬腿追过去,现场只留下槐江观察局的成员。   楚稚水听到蓝泉先的话,不解道:“那位?”   “叶局似乎和你提过了,神君当年跟龙神的冲突。”胡臣瑞抬眼望辛云茂,只见对方随手插兜,脸上并无反应,好似事不关己。   楚稚水点头:“对,说了一点。”   “漆吴是龙神的诞生之地,他以前在那边声望很高,甚至至今都留有拥趸,当地还残余不少龙神庙。”胡臣瑞道,“只要庙宇没被根除干净,漆吴的海水就包含妖气,让龙神的力量无法散尽。”   “他还是鲛人,感触就更深,敌意会更大。”胡臣瑞无奈道,他放眼望去,早看不到蓝泉先的背影。   楚稚水:“鲛人?”   辛云茂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解释:“鲛人以前是那条龙的忠实信众。”   大战时,鲛人们冲得最凶,但他从不会下海,所以没有任何影响。   “后来鲛人族内部分裂,一部分就像刚才那位不再信龙神,一部分依旧盘踞在龙神庙,干扰漆吴局的正常工作。”胡臣瑞道,“所以他神经质点正常,说起来还挺可悲,连同物种都没法信任,更不可能信任其他物种。”   蓝泉先是鲛人,以前最相信龙神的族群,他信仰崩塌后进入漆吴局,目前还在处理残存的龙神庙势力,无疑是对辛云茂最有偏见的群体,顽固思维很难一朝改变。   胡臣瑞笑眯眯:“不过别担心,他就是正科,你可是副处,他不敢跟你大声说话。”   “胡局,刚才就想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被选为副处?”楚稚水叹息,“这连票选过程都没有。”   “我当年也不知道自己被选为槐江局局长,他们告诉我这叫众望所归,所以你不知道自己被选副处正常,这应该也是众望所归。”胡臣瑞若无其事道。   胡臣瑞那时都没经历票选,这才发现名单早被内定。   楚稚水迟疑:“但我年限也不够?”   “小楚,你得明白一件事情,你这种情况只能破格提拔。”胡臣瑞严谨教导,“真要论资排辈的话,怎么可能排得到你?你排不过我们的。”   楚稚水想起上一位新人金渝已进局里二十年,她突然就领悟胡局深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这要真按照年限来排,她确实这辈子没戏了。   “好了,这都是小事。”胡臣瑞挥手告别,“我下午就跟他们开会,等回来店面应该妥了,你们待会儿就可以逛一圈挑地方。”   胡局完全是胜券在握的态度,根本不在乎沙局和蓝泉先。   楚稚水目送胡局离去,她这才看向辛云茂,新奇道:“既然有龙神庙,会有竹神庙么?”   “没有。”辛云茂冷嗤一声,“这种庙宇都是人类建的,我才不要回应他们愚蠢的愿望,不需要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以前从不发展信众,自然就不会有竹神庙。   他更不认为鲛人族分裂可悲,这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将自身寄托于虚无的龙神,活该闹得四分五裂、互相残杀。他们的痛苦是自己带给自己的,倘若不是最初向龙神求取什么,又怎么会酿出一场惨剧。   辛云茂眉头紧皱、表情紧绷,他浑身都散发不快,显然不爱提起龙神。   楚稚水若有所思:“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辛云茂沉吟数秒,他偷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觉得我没有庙不厉害?”   他确实反感这些东西,但庙宇是声望的象征,她该不会认为自己比龙神差?   “没有,既然是人类建庙,不然我给你搞一个吧。”楚稚水随意道,“我把摇椅放到院子里,再给你放点茶壶和水,就算你的竹神庙了。”   辛云茂想起那把古藤摇椅,怔愣道:“那是我的庙么?”   楚稚水扬眉:“你就我一个信徒,肯定只能简陋点,难道你还嫌弃不成?”   辛云茂沉默良久,提醒道:“如果在那里建庙的话,那就算我的活动区域,你以后没法反悔的。”   建庙容易拆庙难,人类要是修建庙宇,那就是邀请神过来,等于交出使用权。   “可以,反正都种满竹子,你现在照样活动,弄成庙也无所谓。”   辛云茂听她一口答应,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总感觉内心深处的洞被填补,从诞生起就莫名其妙被围剿,眨眼间就虚耗千年光阴,终于在此刻产生变化。   大战结束后,妖怪们畏惧和戒备他,他从深黑龙焰中得知人类丑恶,更不愿靠近欲壑难填的乌合之众。   但现在有人说要给他建庙,而且他们至今都没有仪式。   “好奇怪。”辛云茂垂眸,“我都没实现过你的愿望,为什么你要给我建庙?”   楚稚水诧异:“不是实现很多了?”   “那也能叫愿望?”他惊异道,“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连人类都可以做到。”   她信誓旦旦:“我说是愿望就是愿望,你应该重视客户需求,再小的需求都很重要。”   “……好吧。”   辛云茂眼眸如暖阳下的湖面,他眼底波动着粼粼微光,轻声道:“但一般庙都是建在室内的。”   楚稚水恍惚:“啊?”   他别扭地支吾:“所以不该建在院子,应该建在你家里。”   “?”   “你、想、得、美。”楚稚水燥得脸烫,“不能进我家!”   “为什么?”辛云茂嘀咕,“庙又不会修在卧室,基本都是在客厅里。”   “闭嘴,不行。”她斩钉截铁道,“除非是将你挂墙上供奉,否则不许惦记我家客厅。”   “……”   会议室内,胡臣瑞推门进去就看到叶华羽和沙鲸纹。每年的局长大会都在此举行,房间里唯有四位局长,其他职工不会参与。   胡臣瑞一扫空出来的座位,问道:“黄局还没来?”   “老黄来不了了。”叶华羽道,“最近空桑局势有变化,不少龙神庙都复苏,甚至超过漆吴那边。”   局长会议当然不光聊钱,定期互相交换情报,讨论局里本职工作,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沙鲸纹表情凝重:“漆吴这两年也不安定,我们怀疑龙神感应到什么,妄图从封印里钻出来,连流亡鲛人都变得嚣张。”   “都这样还搞针对呢。”胡臣瑞道,“这要是龙神封印被破,难道让我拉下脸去求他帮忙?”   沙鲸纹:“龙神要真从封印中出来,肯定第一个就去找他……”   胡臣瑞反驳:“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先帮老部队把漆吴局收拾了,你们跟他的信众可掐架多年,捣毁的龙神庙数不胜数,积怨很深。”   沙鲸纹:“……”   “槐江近期也有情况,但基本被处理干净,没闹出什么事来。苗沥都在辖区里发现龙神妖气,要知道那可是他的诞生地附近,龙神不到万不得已,不该这样打草惊蛇,除非他感觉到紧迫,有什么事必须完成,就在这一百年内。”   胡臣瑞手里捏着一枚古钱币,他在手里反复把玩起来,像透过古币在眺望什么。   “你是说空桑的那个传闻?”叶华羽似有所悟,“他想找当年的那个人。”   沙鲸纹质疑:“但人类会有转世吗?我从没听说过。”   “他们已经封神,没准看到的天地跟我们不同。”胡臣瑞道,“这也只是猜测,要真有这种事,那近百年绝不太平,你们更该跟他消除隔阂,否则龙神出来无妖可挡。”   辛云茂当年是倒霉,他一诞生就遭开战,但龙神都被揍过一回,这次说不准迂回战术,不会先到槐江找茬儿。   按照辛云茂的性格来看,属于别人不打他,那就绝对不动手,更不可能主动帮助其他妖。   沙鲸纹思忖许久,说道:“我们跟他关系紧绷那么久,尤其漆吴是他最反感的地方,你认为他还会接受和解么?”   胡臣瑞不慌不忙道:“我理解你们的忧虑,前面的事不可挽回,但现在恰好有个契机,能让你们跟他缓和关系。”   叶华羽和沙鲸纹听他故弄玄虚,他们皆面露疑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什么契机?”   “叫他一声神君……”胡臣瑞掏出一张纸,“然后把事业费拨来,再在合同上签好字,把大门口租给我们经济开发科开店!”   他相信只要楚稚水直营店顺利,神君能把一帮妖都当个屁放了。 第54章 真想砸水漂你就试试水吧   办公楼内,楚稚水和辛云茂正在敲定今年茶叶的订单,现在春节刚过,只要气温回升,再过几个月就是新的采茶季。   胡臣瑞结束局长会议,他春风满面地赶过来,还带来好消息:“行啦,店面的事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去逛逛,可以挑地方开店了。”   “好快。”楚稚水深感震撼,迟疑道,“各位局长效率好高。”   胡臣瑞的谈判速度如推土机,连楚稚水都自愧不如,难道就没局长犹豫一下?   “挑完就能回槐江,等到店真开起来,还可以让叶局他们帮忙盯着点,反正就在银海局门口。”胡臣瑞干脆利落道,早就规划得明明白白。   除正门外,银海观察局和外面街区有一道小门,通过这里走出去,都是热闹的小店。一整条街全是别致店面,有书店和咖啡馆,还有花店和日料店,真要逛完也不容易。   银海市寸土寸金,别看店面很小,但能在此长期经营的店家都实力雄厚。银海局恰好在此有一些店面,平时用于自己经营或出租,现在过完年正好刚空出来的,只是里面的东西还没搬干净。   “这个比那边的要好。”楚稚水用手机拍照,说道,“面积小一点,但位置优越。”   胡臣瑞点头:“风水也好一些。”   “钥匙好像还没拿来,我去看看。”楚稚水久等不来杜子规,就没法开门进店里,她刚想发条消息询问,谁料手机屏幕却突然弹出来电。   来电人是李龙科。   楚稚水手机是静音模式,因此不会有铃声惊扰。   辛云茂站在她身边,他一瞄屏幕上的名字:“为什么不接?”   “我只是有点惊讶。”楚稚水凝眉,“好像鬼故事。”   “鬼故事?”   “埋在墓地里的人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   楚稚水离职时没删李龙科联络方式,她自认为还算好聚好散,互相拉黑删除实在幼稚,微信也能看到彼此朋友圈。真正的不在乎就是无波无澜,连偶尔刷到对方的消息,都能云淡风轻地掠过,溅不起一点水花来。   但这绝对不包括通话来电。   楚稚水跟辛云茂和胡臣瑞打过招呼,这才走远一点接电话,克制而冷静道:“喂?李总。”   胡臣瑞原本浑不在意,他听到称呼耳朵尖一动,一如探起身来的敏锐狐狸。   “稚水,最近过得怎么样?”李龙科态度和气,“你目前待在槐江么?”   “不……”楚稚水犹豫,“我在银海。”   她不愿意说这话,但这两天要撞见,着实会比较尴尬。   “啊,你就在银海?”李龙科一惊,又赶忙笑道,“那更方便啦,本来说去槐江找你,不然我们这两天抽空见一面。”   楚稚水语气古怪:“见一面?”   她应该是李龙科前同事,又不是他前任,有什么好见的?   “对,我最近仔细想了一下,当初跟你商议公司的事,确实有很多冲动言行,估计也让你受委屈了,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李龙科道:“我们见面谈一谈,我正式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能回来,毕竟你是龙知的创始人之一,龙知里有一个字属于你。”   “……”   这语气跟他们当年在校创业时如出一辙,但楚稚水年少时被骗过一回,说什么都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她知道李龙科宽厚诚恳,可只限于他处于低谷期,等到他有能力张狂,一秒就能撕破面具,露出贪婪的獠牙。   看来龙知视频真要完了,李总都低头跑来找她了。   楚稚水镇定道:“李总,您抬举我了,龙知是知识的知,我名字是稚气的稚,龙知能有今天的发展主要是您的努力。”   “你还在生气?”李龙科为难,“不如我们面谈。”   “不,我没有生气,其实我在出差,来银海有工作,可能没有时间。”   “我记得你好像进事业单位了,不然我去你单位附近找你?”   “……”   天呢,他好烦啊,千万不要跟男人共同创业,没准离职后还要被他当前女友纠缠,简直膈应得要命。   楚稚水不想暴露观察局地址,她索性随便应一声,委婉地说改天再约。众所周知,改天再约就是不会见面。   辛云茂见她挂断电话,他眨了眨眼,问道:“是上家公司的那个人?”   他上次到清吧门口接她,那天听她聊起过前公司。   楚稚水叹息:“对。”   “上家公司?”胡臣瑞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他回忆起楚稚水曾嫌工资低要辞职,故作随意道,“小楚,你最近要跟他见面?”   他可不接受楚稚水跑路回银海,那他的所有布局就功亏一篑,连槐江局绩效也将一颓不振。   “没。”楚稚水一怔,“就客套两句。”   胡臣瑞笑呵呵:“该不会是我在这里,所以不方便答应吧。”   楚稚水语塞:“不是,胡局您想多了,我真没打算见,在局里挺好的,还刚被提副处,外面都不敢想。”   “呵,这不是还没正式批下来,谁知道中间会不会有变数。”胡臣瑞笑道,“毕竟我们这种单位相比外面赚得还是不够多,那人类公司一上市,基本就财务自由了。”   “……”   楚稚水听出他误会,她深吸一口气,软言道:“胡局,我觉得人类和妖怪都要真诚点,彼此信任对方,这才有利团结。”   “观察局天天处理人妖纠纷,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轻易信任人类。”胡臣瑞挑眉,“尤其是擅长说场面话的人类!”   “……明明您也经常说场面话。”   胡臣瑞拍板道:“既然没想去,为什么不见?你让他来局里见你,然后你当面拒绝他。”   胡臣瑞根本不信楚稚水,她当初刚来局里时毫无抱怨,谁料一声不吭就交辞职报告。手腕厉害的人都不张嘴说,默默地就将事情做了,跳槽跑路也是相同道理,喊得最凶的往往不走,都是看着稳定的突然离职。   “我去跟叶局打声招呼,你们一会儿就在会议室聊。”胡臣瑞无心看店,直接去找叶华羽。   “他好执着。”辛云茂眉毛一挑,似乎感到不解,“你肯定不会回去。”   他知道楚稚水的过去,自然不会感觉忧虑,先不提离职前公司的缘由,即便她真的想赚钱,完全可以找他许愿,还用在人类手下讨生活?   楚稚水吐槽:“狐狸心眼子就是多,狐疑狐疑就不信你。”   办公楼内,叶华羽听闻胡臣瑞的要求,他同样不明所以,说道:“这是小楚的个人选择吧,再说人类在局里工作就是不方便,她都能看出手表好坏,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往高处走很正常。”   胡臣瑞叱责:“那叫什么高处?”   “但外面就是活儿少赚得多,你看没进编的妖怪比我们收入多好几倍。”叶华羽道,“银海郊区有一片别墅全被他们盘下来。”   观察局妖怪不能随意跟人类缔结协议,他们敛财手段很少,但在妖界地位较高。   “老叶,我告诉你,她要是到银海发展,神君绝对会跟过来。”胡臣瑞警告道,“那时候你就要经历我现在的生活,他肯定不会再踏出银海一步!”   “……”   银海观察局,临近下班的时间,大铁门外的人流逐渐稀少。   李龙科开车抵达定位,他不解于楚稚水选的位置,后来得知她在陪领导开会,会议后很快就要赶回槐江,这才理解必须在单位里见面的缘由。没准是有保密协议,限制职工不能外出。   在他的印象里,事业单位都比较土气,但银海局大门威严肃穆,连门口的停车位都遍布豪车。   外面的车不允许开进局里,李龙科在门卫处打过电话,然后步行前往指定办公楼。他还奇怪楚稚水不出来接人,谁料刚走出去两步,忽闻旁边惊声质问。   中年男子衣着光鲜,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他看上去也算有头有脸,此时恼怒地一指李龙科:“凭什么他能进去!?”   门卫解释道:“您误会了,他不是办业务,跟局里人有约。”   李龙科心里一跳,他越发感到惶恐,竟不知楚稚水进入什么实权部门,不但安保森严且不让出门,连名流富豪都聚集在楼外,赶紧脚步匆匆地往里走。   她不是回槐江养老吗?   这怎么看起来像加入不得了的组织?   现代社会就是这样,光有钱都没有用。这只是精英入场券,还必须有权有人脉。   李龙科最近就深谙此理,他白手起家积累不深,不像新透的齐畅八面玲珑,只要将投资人一笼络,立马就对标龙知开公司,让他气得跳脚又没办法。   楚稚水当年在公司,她擅长经营人际关系,跟资方们联络得不错。李龙科相比她要差很多,近一年来明显力不从心,这才有邀她回来的念头。   龙知视频如今陷入困局,连公司里都有人看笑话,估计真只有她盼着龙知好。   李龙科现在回忆起来,楚稚水没做过对不起龙知的事,过去对她的诸多猜忌及怨怼,也随着龙知的内忧外患而烟消云散。他不得不承认,真想找谁重整大局,她是最靠谱的人选。   办公楼内,李龙科轻轻敲门,终于看见楚稚水。   他往里面随意一瞥,这好像是一间休息室,都是参会人员坐在里面,正在悠闲地喝茶。屋里有男有女,年龄也不相仿,看装束不像公职人员,还有人脖子上挂着金链条。   楚稚水打开一道门缝,她被胡局扣在此处,硬着头皮道:“李总,不好意思,我这两天跟着局长开会,所以只能这样见一面。”   李龙科一笑:“没事,我们出去聊?”   叶华羽凑到辛云茂身边,悄声道:“神君,这也能忍?”   辛云茂面容沉静,全程都懒得搭话。他一瞄李龙科,难得地回应,语气凉薄道:“姿色平平。”   “小楚,别出去了,进来坐吧。”胡臣瑞伸手招呼,亲切道,“我们小声一点,不会打扰你的。”   “谢谢胡局。”楚稚水麻木道,她心想真不打扰,胡局找那么多妖怪干嘛。   叶华羽和胡臣瑞突然召集一帮外面妖,说什么想要跟他们沟通感情,忽然就在休息室里品鉴绿茶。   每个妖怪喝完绿茶,还要吹捧一番辛云茂,无外乎是神君真牛,怎么还不建庙宇,要不要他们帮忙筹划,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楚稚水现在确信辛云茂有实力,他以前就是懒得搞这些事,不然是有嚣张自信的资本,想要抱他大腿的妖怪数不胜数。观察局的妖怪还算体面,没有碍于强权直接跪地,外面的妖怪一窝蜂捧他,只把他逼得散发冷气才罢休。   如果不是楚稚水在屋里,辛云茂早掏伞驱逐妖怪。他一向厌恶这类妖怪,比观察局的妖还没骨气,基本已经完全融入人类的世俗社会,将捧高踩低和曲意逢迎刻在脸上。   龙神曾经也有一帮这样的信众,都是辛云茂所不齿的存在。   李龙科进来后,他才发现屋里人不少,而且不管相貌如何,气质都相当出众。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无外乎是角落里冷漠俊美的男子,他漫不经心地翘着长腿,看上去没加入旁人的对话。他一侧位置还空着,放着熟悉的笔记本电脑,应该是楚稚水的东西,电脑外侧有水滴贴纸,小细节至今没变。   辛云茂察觉李龙科视线,还轻飘飘地抬眼,上下扫视他一番。   李龙科只感觉背后发寒,反正从头到尾不舒服,就好像蚂蚁面对大象时的感受。   “李总,我们坐那边聊吧。”楚稚水不敢带他靠近辛云茂,打算随便找个位置速战速决。   “唉?”屋里有一方脸男子晃神,他仔细一瞧李龙科,疑道,“你是龙知那个谁吧?我好像见过你,在什么会议上。”   李龙科一怔,他回忆一番,惊慌地问候:“您是万客投资的汪总?”   “对,是我啊!”汪总拍大腿道,“我就看你挺面熟,原来见你拉过钱!”   “对对对,是跟您有一面之缘,我是龙知的李龙科。”李龙科客气地握手。   另一名媛范儿美女问道:“龙知是什么?”   “我们是一家视频网站,运用新思维连接用户,为他们提供定向服务。”李龙科侃侃而谈,“主要就是边看视频边满足需求,不管是购物,或者是学习,亦或是社交,打造一个完整生态。”   名媛美女惊讶:“那不就跟新透视频一样?”   李龙科咬牙:“是他们学我们。”   他现在就像出去拉钱,面对着一帮刁钻投资人,谁都要开口指点两句。   “但我看你们页面跟好多a也差不多?”名媛美女用手机搜索,“大家不都一样嘛。”   胡臣瑞:“小楚以前是在这家公司干过吗?我记得那时候这a挺好玩,当初还刷过一段时间,评论区氛围也很好。”   楚稚水:“您刷的是早期版本吧?”   楚稚水离职后,李龙科找来新运营团队,确实稀释龙知视频本来的特点。说实话,她现在都感觉前公司a很普通,反正跟市面上别的没什么差别,早就不再关注。   李龙科一僵:“我们最近已经着手设计,说不定会恢复原有特色。”   “老汪,老汪,投这个有钱赚吗?”名媛美女叫道,“我最近想花一个亿搞投资试试水!”   “楚处长都在局里了,你还想不明白吗?”汪总道,“真想砸水漂你就试试水吧。”   李龙科:“……” 第55章 必须要事事靠他来解决,那就是对她巨大的侮辱   胡臣瑞赶忙打圆场:“唉,人家李总还在这儿呢,而且小楚以前也在那边干过。”   “哦哦哦对不起,没什么别的意思啊!”汪总当即向李龙科道歉,又朝名媛美女使眼色,“行了,我微信跟你说,这么聊不方便。”   楚稚水扶额,她瞧出妖怪们想看戏,火速扯一个借口:“李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待会儿局里还有会,我可能没法聊太久。”   “没事,可以晚点再开会!”叶华羽浑身光鲜名牌,他一抖袖子,露出大手表,热络道,“小楚,大家过来一起聊嘛,我看老汪跟李总也认识!”   名媛美女:“对呀,让我听听,我也想学赚钱!”   李龙科以前不是没参加过这种聚会,搞投资的人扎堆吹牛很正常,但他从来没在事业单位里见过,更没料到楚稚水离职后上台阶,直接跟投资人级别谈笑风生。   李龙科犹豫道:“稚水,这几位都是……”   “这是槐江的胡局,这是银海的叶局。”楚稚水一瞄剩下的妖怪,“这些是叶局的朋友,就过来跟他们聚聚。”   李龙科发现她跳过角落的冷傲男子,唯有全程沉默的辛云茂没介绍。   叶华羽听李龙科直呼楚稚水名字,他不禁再次小声发问:“神君,这也能忍?”   辛云茂蹙眉:“巧言令色。”   人类和妖怪都在桌边坐下,胡臣瑞亲自烧水沏茶,转瞬屋内茶香四溢,一闻就是价格不菲的明前龙井。绿茶香气浓郁,清透的茶汤,润泽的滋味,一尝就知道价格破四位数。   胡臣瑞无奈:“李总,招待不周,今年的绿茶还没来,就凑合喝吧。”   “哪里的话,您不用叫李总,叫我名字就行。”李龙科身边坐着万客投资汪总,其他妖都管汪总叫老汪,他哪里好意思被叫李总,忙道,“我和稚水以前还是校友,她当初是我学妹,我们没差几届的。”   名媛美女面露诧异:“楚处长的校友?”   楚稚水无力道:“嗯,是的。”这是她母校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叶华羽:“神君,这也能忍?”   辛云茂:“哼。”   “两位是同龄人?看不出来啊。”汪总赞叹,“那小李真是年少有为,这么年轻就开公司了,我还以为咱俩是同辈人!”   “哈哈,您过誉了。”李龙科干笑应声,也不知道是夸自己,还是说自己看着老。   汪总啧啧出手:“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人真不得了,别看龙知体量不大,但真搞起来不容易。”   名媛美女奇怪道:“但老汪你刚刚才说龙知……”   “我说什么了?”汪总一秒变脸,他绝口不提方才的贬低,光明磊落道,“年轻人创业不易,有成绩就是胜利,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从头再来,不能全盘否认嘛。”   “要我说还是楚处长厉害,瞄准时机立马上岸,想要失业都不容易,二十多岁的处长,你看全国有几个,我当年都考不进来。”汪总敬佩击掌,“跟对领导很重要!”   胡臣瑞笑道:“唉,还是小楚人努力,一年就搞出成绩,只要领导眼不瞎,她跟谁都能升的,在哪都能干得长。”   李龙科惨遭扎心,他脸色青白交加:“……”   李龙科最初想邀请楚稚水回龙知视频,但他看目前形势明显没机会,不到三十岁就处级,这绝对是破格提拔。即便后续完全不晋升,这个位置也足够体面,放在银海市同样不难看。如果是实权部门,那就愈加不一样,其中的弯弯绕更多。   他打消邀她回来的主意,冷不丁冒出新想法,没准今天能搭上关系。她如今发展得好,对龙知也会有利。   喝几壶绿茶,再一聊闲天,屋里就没有冷场时刻。   叶华羽和汪总无疑是最吵闹的,全程都在热火聊天说不停,一会儿是高尔夫球场,一会儿海边的游艇,讲得是天花乱坠。   名媛美女时不时就要询问如何投资赚钱,就感觉兜里有几亿,正在发愁花不出去。她东问一嘴、西聊一句,完全不将小项目放眼里,颇有种不砸水花要掀浪花的姿态。   李龙科想要借机发言,无奈根本就插不进去,现有家底完全不够看。人和人都是平级对话,没有钱就必须有权,什么都没只能闭嘴,圈子不同无法交流。   楚稚水等人收入不够能理解,单位性质决定工资有上限,但李龙科是在外面开公司,势必要跟汪总等人对比,那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小李,要我说你也别瞎忙了,不然抓紧时间考公,我是考不上才做生意,正经人谁搞投资啊!”汪总好言相劝,“你还年轻呢,三十岁前努力提正科,是会比楚处长慢一点,但也有前途的。”   叶华羽一听此话,慌张道:“这是劝他往哪里考?我们局里不收人的。”   “…………”   楚稚水眼看李龙科面色如土,她终于轻咳两声,适时地打断闲聊:“时候不早了,我送李总出去,待会儿局里还有会呢。”   “是,我也不打扰了,改天再跟汪总你们聊。”李龙科挤出僵笑,显然也撑不住了。   众妖在屋里一打岔,楚稚水和李龙科就没单独交流过,她现在领着对方往外走。   “神君……”叶华羽赶忙侧头,正要提醒辛云茂,却不见他的身影,愣道,“神君呢?”   走廊里,楚稚水和李龙科出来,她却没听到关门声,一回头就看到冷白的手指。辛云茂修长的指尖一挑,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兜,竟一声不响地尾随二人,若无其事地跟出门。   李龙科看到冷峻挺拔的辛云茂一怔,他今日就不知道此人身份,全场没人敢出言介绍对方,但话里话外都透出刻骨的恭敬。   楚稚水对他倒挺随意,扬眉道:“你跟出来干嘛?”   辛云茂抿唇:“晒太阳。”   “那你去那边晒吧。”楚稚水一指窗户边,恰好有柔和阳光洒入,将地面照得暖融融的。   辛云茂沉吟数秒,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他倚着窗边晒太阳,只是眼睛依旧追随二人,目送楚稚水将人往外送,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李龙科被他幽深目光盯得后背发凉,便赶忙侧头,看向楚稚水,尴尬地笑道:“没想到你离开龙知后机遇不错。”   “确实,我自己也这么感觉,能进局里挺幸运的。”楚稚水莞尔,“所以恐怕要让李总失望了。”   “没事,有空还能联系。”李龙科道,“不用再叫李总,就跟在校一样,我还是你学长。”   楚稚水被此话膈应得不轻,她皮笑肉不笑道:“李总开玩笑,都出来工作,那就是李总,哪能叫学长。”   李龙科打探:“对了,我听说王怡文去新透了,她有跟你联系吗?”   楚稚水漫不经心道:“有,最近还跟局里公司有点小合作,搞什么促销节。”   他故作惊讶:“你们局里居然有公司?”   “对,这算我目前的主要工作。”   “那怎么不跟我们合作?”李龙科笑道,“出去找外人多生分啊,咱们好歹知根知底的。”   “可以合作啊,李总给优惠多少?”楚稚水歪头,她眨了眨眼,“不对,学长给优惠多少?”   李龙科干巴巴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情况,肯定还是龙知内部价,最高档就是那样。”   楚稚水回得官方:“李总,那很遗憾做不了,新透条件要更高。”   “……”李龙科眉头微拧,他似乎有点恼火,强调道,“稚水,但那是龙知,意义不一样。”   楚稚水望着他表情,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就噗嗤一笑。   李龙科愕然:“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原来不是每个男的皱眉发火都好看。”楚稚水只觉那表情既视感好强,她倏地就被逗乐,又连忙收敛笑意,隐忍道,“对不起走神了,李总您刚刚说什么?”   “你是在嘲笑我么?”李龙科怒道,“你觉得那话很好笑!?”   楚稚水敷衍:“不好笑,不好笑,没有嘲笑您。”他都不配被她嘲笑。   李龙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早就跟王怡文联手,是你给齐畅出的主意吧,完全对标龙知开一家公司。”   楚稚水:“?”   楚稚水大感震撼:“不是,这锅还能这么甩?我要能指使齐总,我就是投资人了。”   李龙科勃然道:“你今天不就跟好几个投资人在聊嘛!”   楚稚水:“……”   李龙科见她语塞,他越发理直气壮:“龙知视频好歹是你心血,你一手将它创建出来,就盼着它功亏一篑?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以前真看错你了!”   “哈?”楚稚水轻笑一声,她露出滑稽神色,反问道,“看错我了?”   “对,我还以为你有多……”   “有多傻才被你排挤出团队,有多懦弱才卖股权离开,有多愚蠢才没离职后捅你一刀。”楚稚水收敛笑意,她眼眸犹如寒水,面无表情地驳斥,“我要盼着它功亏一篑,李龙科你混不到今天。”   李龙科第一次见她如此冷漠,竟被她充斥恨意的语气吓到。   她总是笑意盈盈,似乎从不会生气,居然也有这一面。   “真把我当圣人了?仗着我道德比你高,所以肯定不收拾你?”楚稚水冷笑,“对,我看不上你们的手段,但不代表我不会用,一直没有搭理你,就是还想着龙知。”   她早知道龙知坚持不长,但总归不忍亲手毁掉它。   那是寄托她一段珍贵岁月的痕迹,就像家门口常去的餐馆,即便味道越来越差,彻底消失仍会怀念。她创建龙知不单为赚钱,那是她人生中美好的回忆,结局再差也不能否认全部。   人总有一种痴痴的执念,期盼宝贵的东西能永存,恨不得十年、百年、千年才好,却不懂在合适时机放手和选择消亡,或许才符合万物朝升暮落的规律。   她以为不闻不问放置,就踏入新一页篇章,但没准轰轰烈烈灭亡,才是最完美的句点。   楚稚水淡然道:“李总提醒我了,我一手将它创建出来,再一手将它画上句号,听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李龙科面色发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但既然你都污蔑我,起码要坐实罪名吧。”   直到楚稚水头也不回地进屋,李龙科站在原地仍然头脑发懵,还没有从刚才的风暴中回神。他完全不知她会做什么,失魂落魄地走出去两步,突然就瞥见窗边的辛云茂。   高瘦的墨发男子依旧靠着窗,他连姿势都没有变化,就像棵千年的古松树。   这个人跟楚稚水关系不一般,远超休息室里的其他人,这是李龙科莫名的直觉。   李龙科刚跟楚稚水闹崩,他如今对未来发虚,忽然就病急乱投医,往清俊男子那边走去,出声道:“你劝劝稚水吧,她是龙知的创始人,还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劝过她很多次。”   李龙科慌道:“那就再劝……”   “如果不是她不答应,你以为你还能跳脚?”辛云茂冷嗤一声,他唇角露出妖异笑意,嘲道,“早被五毒八苦折磨得受不了。”   他当初劝过她许愿,倘若那时候就出手,欲望缠身的李龙科早没法嚣张。   但她拒绝了。   李龙科被此话一惊,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无端察觉到危险气息。   “虽然很想她依靠我,但她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想用妖气解决。”他语气略失落,抬眼望李龙科,不屑道,“我要对你出手,就是看低她了,由她来比较好。”   胡臣瑞等妖会千方百计让她别走,但他了解她的性格,早就知道她不会走。   因此,他不会像对付旁人一样,直接将五毒八苦反弹到李龙科身上,他要目睹她亲手完成这一切。   如果将她视为无能的人类,必须要事事靠他来解决,那就是对她巨大的侮辱,甚至完全抹黑“楚稚水”三个字。   他找不到她的愿望很无奈,总盼望能帮她做很多事,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做,那反而会破坏她一直以来的成果。她小心翼翼维护至今,并为之奋斗的原动力。   辛云茂眼眸如寒潭,他注视着畏怯的李龙科,就像在看一根即将枯死的树干。   一声清脆的响指。   李龙科再回神时,他已经站在观察局外,隐约感觉脑袋里记忆缺失,只记得曾跟楚稚水大吵一架,却再也想不起跟陌生男子的对话。   当晚,楚稚水被挑事的李龙科惹恼,她跟王怡文发完消息,就开始翻找起通讯录,给敲定的人选挨个打电话。   既然被冠上反派名号,那就必须做反派事情,挑拨离间不在话下。   “喂,孙强哥,你还在龙知吗?哦,刚刚离职呀,那是要休息一会儿,还是已经有新规划?其实最近有一家公司联系我,但我感觉你比我更合适……”   “茜茜还在龙知做运营么?被调到其他部门了?但我记得你适合运营?”   “哦哦,公司安排你也没办法,既然都换新部门,不然换个新环境,你还记得怡文吗?她刚刚去新透,正在组建团队,你俩当初在公司很少遇到,但我一直觉得你们能投缘。”   “有个朋友也想跳槽,但跟怡文关系不好?哎呀,可以叫上她一起来,工作上吵架很正常,领导要是安排不好,下面自然就一团乱,主要还是李总不行,怡文肯定不会在意。”   “怡文级别不一样了,格局也跟李总不同,好歹都是老同事。”   楚稚水一晚上顺序致电,她专挖龙知的核心成员,反正新透的薪资摆在那儿,有钱不赚是傻子,不信他们不动心。   外人想挖墙不容易,光搜集资料就需要时间,说服对方参加面试更费精力。毕竟新公司都有风险性,很多人不敢贸然去试。   然而,楚稚水以前在龙知有极高威望,离职至今也没爆出任何不是,这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可以让人信服。   前同事接电话后还遗憾于她不在新透,不然他们没准会更加有冲劲,但知道她成为公职人员后就释然,谁让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就这一晚上,楚稚水疯狂挥锤头,挖掉李龙科不少得力干将。   王怡文诧异:“但你好早以前就能这么做,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一出?”   楚稚水根本没提李龙科,无情道:“最近想装修院子,先从齐总这赚猎头费,然后我就有钱买家具了。” 第56章 你办公室里那个就会生啊!你就直说看上他呗!   王怡文对楚稚水的决策没意见,反正她已经在新透站稳脚跟,其他人就算跳过来,职级不可能压过她,等于变相加强她在公司的力量,自然全力支持楚稚水的做法。   王怡文在龙知任职时,由于以前跟楚稚水贴得太近,后来被逐渐挤出核心区,再加上跳槽到新透有一段时间,很多事情就不再清楚。   楚稚水跟其他人联系时,还随口一聊龙知近况,间接打探出不少情报。   “龙知也打算推中小品牌?”楚稚水一怔,“以前不是还说主推精品大牌。”   “因为新透这次促销节数据不错,而且现在大趋势就是消费降级,所以我们也将目光放国牌上来。”对方道,“对了,楚总您关注新透销量榜吗?就是照着那个分析品牌,有一两个牌子挺厉害,最近打算对标也推一波类似的,推到能跟新透那边打擂台的程度。”   话都说到这里,楚稚水该懂的都懂,网上可以查到观局公司部分信息,估计李龙科早知道她跟新透合作,见面时装迷糊打探王怡文的情况。   如果楚稚水答应跟他合作,那他就从善如流地应下,断掉观局和新透的深度联系。   但她要是没答应,他同样早有准备,内部已征集一波零食和化妆品牌子,打算对标观局推出一个品牌跟新透竞争。   好熟悉的做法。   李龙科当初就是让她来运营,背后再偷偷找新运营团队,瞅准时机就妄图逼宫,依旧还是老一套招数。   楚稚水不懂他有多畏惧自己,这才会对标观局推荐品牌。李龙科明明该跟齐畅掐架,然而他的目光总跟着她转悠,仿佛是她一手将齐畅推上位,她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龙知要是推火竞品品牌,势必会对观局造成冲击,但楚稚水目前挺有自信,认为这不算太大的挑战。   一是观局商品成本极低,核心竞争力是真材实料,加上黄黑白三妖组的劳改,变相压低同类商品里的人工支出;二是观局公司体系健康,只要直营店顺利运行,很难在短时间内垮掉,而最大的难题店面租金也被解决。   即便观局短期内遭遇风浪,只要挺过第一波依旧没问题,就算没有李龙科推竞品,市面上照样有无数竞争者,市场就是大浪淘沙,看谁能够笑傲最久。   从龙知挖来的人才需要时间离职,观局直营店也需要时间筹划,或许下一次交锋才是全力掰手腕,基本就是直营店正式开张的时间点。   银海观察局内,叶华羽等妖怪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没让楚稚水被挖走,避免出现神君滞留银海的情况。   胡臣瑞临走前,他还告诫一番,意味深长道:“叶局,你可不要放松警惕,多盯着店面的装修,要是直营店搞垮了,没准小楚还会走的,在槐江干不下去就回银海。”   “为什么年轻人总要来大城市打拼?这多辛苦啊!”叶华羽惊道,“老胡,你倒是劝劝她,槐江局里稳定,比外面好太多!”   胡臣瑞悠哉道:“我倒是想要劝,但年轻人都有想法。”   叶华羽思忖:“不然你们帮她解决个人问题,据说成家后就会懒得跳槽。”   “?”   出差之旅结束,胡臣瑞带着事业费和店面满载而归,而楚稚水则突如其来被提拔副处,回局里就开始走票选大会的正规流程。   楚稚水走的是破格提拔,按理说她的入职时间不够,在普通单位很难火箭晋升,但一年来观察局绩效显著提升,加上妖怪们对时间最为麻木,所以竟稀里糊涂地全票通过。   毕竟人类同事就工作四五十年,妖怪同事们都不好意思卡她,对他们而言确实太短了。   这种破格提拔在全国也有前例,所以楚稚水手续繁杂却还算顺利。   没过多久,经济开发科就变成经济开发处,楚稚水正式被选为副处,找洪熙鸣完成剩下流程。   人事办公室内,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透气,微冷的小风钻入屋内,驱散冬季供暖的昏昏欲睡。   楚稚水坐在沙发上等待,她听到耳侧噼里啪啦的声响,犹豫要不要先回经济开发科,等洪熙鸣弄好再上来领取相关表格。   洪熙鸣坐在电脑前工作,好似看出楚稚水的犹豫,她一边动作敏捷地敲打键盘,一边热情洋溢地聊天搭话:“小楚,别急啊,马上就弄完了。”   “好的,洪姐,我不着急,您慢慢来。”楚稚水听闻此话,只得继续坐着等,不好意思先离开。   “真是年少有为,这么年轻就提副处,我当年是在银海提的,仔细一想有几百年啦,当然那时候还不叫副处,用的不是这套职级系统。”洪熙鸣露出怀念神色,她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键盘还在清脆地发响。   妖怪偶尔会使用具备年代特征的词汇,比如黄黑白三妖组总喊“大人”和“神君”,还没有摆脱一些岁月的痕迹感。   “您原来在银海工作?”楚稚水好奇,“居然不是一直在槐江。”   “是的,咱们观察局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一般想被提拔,都得来槐江走一趟。”洪熙鸣解释,“槐江局的名额最多,你看吴常恭也是,从漆吴过来被提。”   楚稚水恍然大悟,看来槐江局常年属于边防高危区,不光压着四分之一龙神,还存在完整体的竹子妖,难怪胡局被发配过来耿耿于怀。   虽然槐江观察局名义上维护安定,但说实话根本打不过封神妖怪,真要有冲突就是最先倒下的。好在辛云茂是无所事事家里蹲,他对广收信徒和扩张势力毫无兴趣,跟当年叱咤风云的龙神截然不同。   植物可能都是和平爱好者,平时只热衷浇花和种地。   楚稚水和洪熙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人和人聊天就那么几套,人和妖聊天同样是这样,不知不觉就拐到办公室经典话题。   这是无数体制内单位绕不过的一环,然而楚稚水思及观察局特殊性,一直就没有对此多加注意,直到洪熙鸣出言打探。   “小楚,你最近感情生活有什么发展吗?”   楚稚水听到跳跃的话题,懵道:“啊?”   “你看你的工作那么优秀,没琢磨过个人问题吗?”洪熙鸣笑道,“怎么不考虑成家立业?”   “……”   不是吧不是吧,人类领导会八卦是否单身,怎么连妖怪领导也会啊?   楚稚水僵笑:“经济开发科很忙,马上又开直营店,我确实顾不上这些。”   洪熙鸣若有所思:“那倒是,你确实好忙,我记得你们搞活动那几天点灯熬油,比我下班都晚。”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官方道:“对,所以不想这些,先忙局里工作,我还刚被提拔起来,不能辜负大家信任。”   “你一心扑在局里,我们也过意不去。”洪熙鸣热心道,“不然这样吧,我给你介绍对象,帮你惦记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楚稚水:“?”   楚稚水惶恐地婉拒:“这太麻烦洪姐了,您平时也有工作,还让您操心这些。”   洪熙鸣:“不麻烦,不麻烦,就是顺手的事!”   楚稚水为难地咽咽:“主要我觉得这事难度大,耗费精力实在太多……”   “难度再大比得过牛郎织女?”洪熙鸣干脆道,“我们物种在牵线搭桥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小楚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尽管提要求就行,都能给你找得到!”   “……”   这就是喜鹊的自信吗?顶着王母娘娘压力也敢搭桥的胆量?   楚稚水心中默念单身大法好,但她也不愿出言扫兴,索性故意刁难:“我找对象要求也不高,只要长得好看,孝顺我父母,能够做家务,还挣钱养家……”   洪熙鸣应得爽快:“好,我给你找!”   楚稚水将心一横,咬咬牙道:“……还得会生孩子!”   洪熙鸣:“?”   楚稚水看对方面色迟疑,她顿时知道抓住要害,变本加厉道:“洪姐,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比男的差,但要面临生育风险好亏,还会耽误局里面的工作,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其他都不是问题。”   洪熙鸣恍惚:“原来如此,有道理。”   楚稚水满意一笑:“所以谢谢洪姐惦记着我,但这个问题比较难解决……”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洪熙鸣不知想起什么,她欣喜地一拍手,似有所悟道,“你办公室里那个就会生啊!你就直说看上他呗!”   “???”   楚稚水愕然:“我跟金渝不合适吧。”   洪熙鸣朝她使个眼色,打趣道:“怎么会是金渝?那不还有一位。”   楚稚水被洪熙鸣调侃的目光一烫,她惊得差点从沙发上挑起,面红耳赤道:“他怎么可能生孩子?他是男的!”   “小楚,你这就是人类固有思维,动物和植物是不一样的。”洪熙鸣耐心解释,“动物妖怪化人时,确实跟本体性别有关,但植物妖怪大多雌雄同体,他们根据自身特质分性别,人型完全跟男性无差别,却会保留一些本体特点。”   “如果他不想使用的话,那就完全是人型那套,但你们可以商量着来,用植物妖的本体特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妖怪化人后的人型,跟正常男人和女人没区别,唯一不同是植物妖有雌蕊和雄蕊,可以运用本体来孕育。   难怪辛云茂看纪录片羞愤不已,她当初还觉得他大惊小怪,明明就跟他没有关系,现在想来他惊慌很正常。   楚稚水脸上蒸腾起热气,她总感觉在跟洪处聊成人话题,一时间如坐针毡,手脚都不知放哪。妖怪界的生理常识让她大感震撼,热血从脚蹿上头,尴尬得无可往复。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她等洪处弄完手续,拿过表格就一溜烟逃走,再也不敢在人事办公室内多待。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办手续较慢,归来时已经是中午。金渝和陈珠慧好像先去吃饭,只有辛云茂站在屋里摆餐具。   他听到动静回头一望:“我以为你要好久。”   楚稚水如今见他,她更是心慌意乱,只感觉浑身发热,又瞥见桌上饭菜:“你帮我打饭了?”   “嗯。”   “谢谢,要一起吃么?”楚稚水看他双眼放光,又连忙补充一句,“当然,我们提前分好饭菜,你不要等我吃完再挑!”   辛云茂一撇嘴,倒是将米饭拨开,弄成两人份状态。   一人一妖将餐盒打开,直接放在楚稚水桌上,然后并排在桌边用餐。   辛云茂将自己的椅子推来,习惯性在楚稚水身边落座,长脚随意一展开,膝盖偶尔碰到她。他们并肩坐一起,加上空间较有限,就会挨得比较近。   竹叶的草木清新飘来,刺激得她鼻尖微动,不是花朵芬芳,而是一种清冽,使人瞬间联想到竹子的傲然临风,还有他清俊挺拔的身形。   楚稚水隔着腿部的布料,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酥痒感,她不动声色地收敛动作,将椅子往侧边轻滑一些。   辛云茂发现她滑得老远,他眉头微蹙,奇怪道:“为什么躲那么远?”   “刚知道一点事情,我觉得要注意些。”她轻咳两声,“也是在保护你。”   辛云茂越发狐疑:“保护我?”   “……对。”   她唯恐平时不小心碰到他,愣给他搞出一个人工授粉,那就是乌龙事件了。 第57章 你闲下来就要玩弄我身体!?   食堂饭菜依旧美味诱人,但楚稚水心里揣着事,她现在是食不下咽,靠着辛云茂很局促,只盼着赶紧吃完饭,找时间上网查资料。   “饭菜不好吃?”辛云茂发现她不动筷夹菜,他睫毛一颤,若有所思道,“看来该捏一次饭团了,你上次在那就吃得多。”   “不,饭菜很好吃。”楚稚水吐槽,“竹都价格那么贵,我不吃才有问题,不要见缝插针骗我开火做饭。”   “哼。”   辛云茂最近盯上厨房,无奈一直没机会进屋,加上新冰箱刚送到,家里没有任何食材,便迟迟没契机研究料理。   楚稚水是不会放他进厨房的,植物妖做饭太奇怪,他烧到自己怎么办?   辛云茂用余光瞄她,见她用餐三心二意,他越发感到迷惑:“你今天话也很少。”   “食不言寝不语。”楚稚水道,“神君不是一向遵循古人的生活方式。”   辛云茂被她教育礼数,他顿时散发怨念,恨不得满脸写着“你都不跟我聊两句真过分”。   楚稚水心虚地低头,避开他凉飕飕的目光,她平时有心情闲聊,但刚接受完爆炸信息量,还在纠结植物妖生子问题,更麻烦的是这事偏偏不能找他说。   她不是不跟他聊天,只是她想聊的话题,没准会让他感觉有伤风化。   饭后,一人一妖将餐盒收拾完,重新回到各自的座位。楚稚水坐在电脑前,她终于有机会上网解惑,然而刚打开网页想要搜索,却突然想起辛云茂坐在后面,没准会不经意间扫到她屏幕。   她要是搜“竹子怎么繁殖”被他发现,那基本上就可以告别槐江观察局,成为她人生中不可磨灭的尴尬记忆。   楚稚水当即随便点开网页,又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她假装自己在看电脑,实际视线浏览手机屏幕,就像身后坐着教导主任的学生,偷偷摸摸地展开行动。   洪熙鸣说植物大都雌雄同体,但楚稚水不确定竹子是不是。   万能互联网很快给出结果,竹子有两种繁殖方式:一种是无性繁殖,依靠地下根茎,跟她记忆里一样;一种是有性繁殖,依靠开花结籽,果实叫做竹米,掉入地里会长出新笋。   楚稚水看完更是震撼不已,他居然真有雌蕊和雄蕊!   即便妖怪的人型跟正常人一样,完全没有多余的部分,但辛云茂有雌蕊这件事,还是让她大为惊异。   她一目十行地继续阅读,后面介绍的是竹子开花周期,还有各类竹子开花后会怎么样,有些竹子开花就会死掉,有些竹子开花后还能活,反正根据品种不同还不一样。   楚稚水看完倒不忧虑,辛云茂自称高端品种,而且曾说弑神非常难,那他开花肯定不会死。   一到惊蛰,春雷阵阵。   槐江市的温度逐渐升高,陆续有数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催发出蛰伏一冬的植物嫩芽,正是万物苏醒的好季节。   观局直营店还未正式开张,但新透已经组建新团队,有不少龙知视频的旧人。楚稚水最近顺利收到巨额猎头费,快乐地扎进家具城,逐渐将新家装点起来。   辛云茂时常过来帮忙,不过楚稚水近期没怎么叫他,主要是院子还没有布置好。   收房时,小区里是一片荒芜,唯有溪边竹林四季常青。   春雨贵如油,轻纱般的雨雾飘落人间,地面就染开点点绿意,呼啦啦地连成一片。明明前两周还是光秃秃的草坪,现在却是嫩芽遍地、春光无限。   美中不足就是,她院子里还是秃的,种下的花草早就冒头,唯独竹子区域毫无反应,偏偏有妖当初给竹子留的地方最多。   楚稚水将一切弄好,她四处检查一番,终于出声喊道:“辛云茂。”   片刻后,黑色裂缝破空,辛云茂从无人角落中迈出,穿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袖,细节处被青色纹路点缀,看上去随意大方。他还没完全踏进院子,抱怨声就先一步抵达:“你还知道叫我,都两周没……”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布置一新的小院,一时间有些怔愣。   熟悉的古藤摇椅、原木制作的古典小桌、光洁闪亮的木架子,摇椅上摆着崭新软垫,小桌上层放着抹茶蛋糕及鲜果,下层放着青色茶具。数样家具填满小小的空间,瞬间就让院子里大不一样。   他们前不久共同清理院中杂物,现在一切都有条不紊,放完家具就古色古香。   “生日快乐。”楚稚水欢声鼓掌,“怎么样?按约定给你搭好了。”   今天是惊蛰后第一天,所以她最近抽空,将说好的庙建起。   辛云茂都忘记自己的生日,他错愕地走上前,望着眼前的庆生角落,问道:“这些是什么时候买的?我以前都没见过。”   “我最近去买的,幸好送货挺快,还怕今天不到。”   原来她最近没找他是独自去家具城了。   辛云茂垂下眼眸,还奇怪近两周不叫他,这两天都闷闷不乐,不料她在准备这个。   洒满阳光的庭院,古典简约的一角,紧挨着她的住宅,是她答应好的庙宇。千年过后,他居然会有落脚的地方,还真是一件奇妙而新鲜的事情。   忽有春雷落入他心扉,惊醒孤眠一冬的苦闷,让他胸前内翻涌起寒冰消融的柔水。   辛云茂看到一侧木架子,放在小桌边挺显眼,便出言询问:“这是什么?”   “用来放伞的,平时还能放点杂物。”楚稚水逐一介绍,“然后是蛋糕,挑的奶油较少的抹茶味,配新鲜瓜果和热茶。因为你也不怎么吃东西,所以就用糕点水果来庆生。”   “不对,应该是用来当供品,庆祝竹神庙的建立。”她欢快地小幅度拍手,好像憨态可掬的小海豹,“恭喜神君,建庙成功。”   辛云茂眸光微闪,他突然不好意思,轻轻地应声:“嗯。”   “来吧,让你切蛋糕,要点蜡烛吗?”楚稚水将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突然又想起什么,犹豫道,“但家里好像没打火机,去灶台那边……”   辛云茂平和道:“不用。”   下一秒,那根蜡烛随风燃起,绽放出明亮的火花,在抹茶蛋糕上摇曳。   楚稚水惊叹:“真方便。”   小桌旁边摆有两个圆凳,正好供他们坐下用餐。遍布阳光的午后,一人一妖在室外吃甜点,终于有空欣赏春日景象。   辛云茂切下第一块蛋糕,将其完好地放入盘子中,抬手递给一边的楚稚水。   “第一块不自己吃么?”楚稚水迟疑地接过,“好歹是建庙的供品。”   辛云茂摇头:“既然是我的供品,那就由我分配了。”   “也行。”   楚稚水吃下第一口,浓郁的抹茶甜香,再配一杯微苦的热茶,无法形容的美好滋味。   辛云茂眼看她愉快地眯起眼,他往日清冷的脸庞柔和下来,这才动手给自己也切一块,陪她在原木小桌边小坐。一口蛋糕下去,绵软细腻的质感,丝丝缕缕的甜在口腔内蔓延,清浅又悠远,丝毫不会腻。   和风习习,阳光遍地,这是一个安宁的下午茶。   片刻后,辛云茂抬手一指摇椅区域,确认道:“你说是建庙,那这也归我?”   “对。”   他心满意足地点头,顺势往古藤摇椅一靠,身上的衣着眨眼间变化。如墨的长发披散,青白色的古袍,唯有衣袖处黑焰翻飞,他一瞬间就恢复古装,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   楚稚水不是没见过他古装,只是没见过他如此散漫,过去好歹束发戴冠,现在就直接披下来,连领口都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的锁骨及一小片肌肤,透着霜雪般的润泽光芒。   他深黑的睫毛也垂下,似涌生些许的睡意,像个悠闲度日的谪仙。   辛云茂往常撤去障眼法,身着古装是矜贵清雅,偏偏现在有一搭没一搭晃摇椅,便透出几分散漫和不拘。他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加上容貌出众,慵懒而惑人,不再冷冰冰。   楚稚水握着蛋糕叉,愣道:“你是回自己家了?完全不注意形象。”   “庙就算是家。”辛云茂扭头望她,“你不知道么?”   “?”   楚稚水吐槽:“我看庙里的神佛可不像你这样衣冠不整,是谁以前被多看一眼都要嚷嚷?”   他回得漫不经心:“你没见过弥勒佛?”   看得出他确实是放松了,现在什么话都往外放,不治他就要上房揭瓦了。   “弥勒佛可比你穿得还少,怎么你打算向他看齐?”楚稚水听他频频顶嘴,她面无表情地反击,催促道,“那赶紧啊,继续脱吧。”   “……”   果不其然,辛云茂方才还若无其事,他听到此话惊得坐起身,耳根烧红地回头瞪她,还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拉好,既羞又恼地上下扫视她,似乎想要怒斥她的放肆,最后却只是抿抿唇,什么都没有往外说。   他从耳根到领口露出的皮肤都泛起粉意,完全暴露内心的燥热不安,显然还是被此话镇住。   楚稚水最近发现他越来越不正经,但老古董竹子妖明显还有点操守,真听到现代人的恶作剧调侃就会阵脚大乱。   这两天由于雌雄蕊的事,她面对他总束手束脚,现在看他恼羞成怒,突然又放松下来,故意打趣道:“我给你编个小辫吧。”   他一头青丝,发质很不错,适合编辫子。   “不行。”辛云茂果断拒绝,他一拢满头长发,连玉冠都戴上,唯恐她真动手。   现在又变回衣冠楚楚的神君,不敢再露出吊儿郎当模样,生怕被信徒当洋娃娃捣鼓。   楚稚水瞧他这样有趣,她继续笑着吓唬:“刚吃完蛋糕,闲着也是闲着,玩儿玩儿嘛。”   辛云茂听闻此话,他眉头紧皱,似感到害臊,震撼道:“你闲下来就要玩弄我身体!?”   她如今吃饱喝足,怎么就像个纨绔,开始想法子磋磨妖?   楚稚水语噎,她瞬间脸热,惊道:“是跟你玩编头发,不是玩弄你身体,你不要瞎改词!”   “这有什么差别么?”他目光幽幽,淡声道,“不、都、是、玩、我。”   “……” 第58章 你说的,炭烤竹筒饭   她张嘴欲言,却被他的劲爆发言搞得失去措辞能力,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什么。   辛云茂看她说不出话,他的表情越发笃定,就好似一针见血戳破她。   楚稚水都要崩溃,提议编辫子就是玩弄他,这跳跃的逻辑简直离谱。她干巴巴道:“聊点别的,聊点别的。”   辛云茂冷眼乜她:“玩点别的?”   “……”   楚稚水耳热,她一瞄院子里,连忙打岔道:“对了,为什么竹子还没长出来?冬天不都要过去了。”   其他草木好歹有萌芽,竹子区域什么也没有,连根绿苗都看不到。   辛云茂身躯一僵,他避开她的视线,一扫空荡荡的院内,现在就剩下竹子区域毫无绿意,在万物复苏的春季格外扎眼。   辛云茂故作淡定:“快长出来了。”   楚稚水质疑:“可都没有一根冒头?”   “吃水果么?”辛云茂拿起小桌下方的橙子,他徒手就将橙皮扯开,手指丝毫没触及果肉,将其递给一旁的楚稚水。   “谢谢。”楚稚水道谢接过,她刚低头咬下一口,只觉迎面飘来一阵凉意,抬眼就看到春雨落小院,细密帘雨如薄雾般笼盖,淅淅沥沥,淋淋漓漓。   下一刻,数根青翠的竹子拔地而起,骤然破土而出、直冲云霄,柔软细嫩的叶子一展,被细雨打得湿漉漉,绿油油的叶片在风中摇摆。   小院一隅被翠竹填满,跟崭新的古典家具一衬,宛若精心打点过的庭院。空气潮湿,雨声轻击,竹林的清新味道随风扑来,在惊蛰的阵雨中越发绝艳。   一颗橙子很快吃完,口味酸甜,汁水饱满。   楚稚水用纸擦干净手指,她一把握住摇椅的椅背,笑眯眯道:“神君,你最懂植物的想法,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竹子这么长?”   一冬天连芽都没有,一场雨下来就长成,这是什么原理?   辛云茂视线飘移,平静道:“竹子在雨季长得快。”   她闻言拼命晃摇椅,好似要将他晃清醒,戳破道:“有没有雨不都是你说了算!?”   “……”   辛云茂被怒摇一阵,但他自知理亏,别扭地一捞袖子,此刻倒是不敢搭话。古袍的袖口有黑色纹路,像是火焰烧灼的痕迹,又像墨水在宣纸晕染。   楚稚水被黑纹吸引注意,疑道:“为什么你衣服上总有这种花纹?”   她发现他以前总穿深色系,现在浅色系衣物增多,但时常会有黑色痕迹,跟龙骨伞伞面一样。   辛云茂一怔,他沉默良久,偷瞄她一眼,纠结地试探:“不好看?”   楚稚水:“还好,你喜欢这种风格?”   “因为我本体被龙焰烧灼,所以一直会有这种痕迹。”他低声道,“我当年砍断他一爪,他想用黑焰烤枯我躯干,导致我们的力量交融在一起。”   楚稚水听他沉声讲述,再端详那黑色纹路,不由心中一震。   “我原来是不会火的,自那开始能够用火,龙骨伞的伞柄就是用他断爪的骨头制成。”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冷声道,“这是一把神器,有一天他再露面,肯定会过来找我,到时候就用伞将他拆成八块、十块、十二块。”   “那又要出现好多观察局。”楚稚水无奈,她捏起袖子,抚摸着纹路,轻声道,“你被烧时很疼么?”   辛云茂被她柔和的语气触动,他心中微颤,竟有点委屈:“疼,很疼,现在还疼。”   他如今仍被龙焰折磨,黑色火焰饱吸龙神信徒的怨恨,掺杂着人类的五毒八苦,甚至污染他的名字。   他最初的名字叫云茂,大战过后才是辛云茂。   名字是天地的恩赐,他却没法将名字净化,深刻意识到从诞生封神起,有什么东西就已经失去,只在胸口留下一个遗憾的空洞。   他从大战后就克制各类情绪,绝不靠近欲望滔天的人类,以无感的态度面对世间,原因就是漆黑龙焰乃诅咒之火,一旦过多跟心怀不轨的凡人打交道,那股阴暗力量就会冒头将他污染更深。   他千年来在槐江徘徊,仍然找不到解决办法,只有待在她身边好受点。   很多时候,他并不认为他是神,神绝不会肮脏不洁,倒是她比他有神性。   楚稚水听他小孩般抱怨,她捏着黑焰袖子吹口气,笑着安抚道:“行了,疼疼飞飞。”   “果然还是很难看。”辛云茂一把拉回袖子,脸色阴沉下来,明显耿耿于怀。他一向有洁癖,如今留下烧痕,就像心里扎根刺。   “好啦,不就是炭烤竹子。”楚稚水劝道,“炭烤竹筒饭多香啊,我们接受这些变化!”   辛云茂听她浑不在意,心里这才好受一些:“哼。”   清雨敲竹叶,更有绵绵诗意。   一人一妖坐在屋檐下赏竹观雨,楚稚水刚听他讲完往事,他连反感的龙神都能提,她忽然就冒出点勇气来,想要问点私密的问题,小心翼翼道:“神君,我想请教你一个植物学问题。”   “什么?”   “竹子一般什么时候开花?”她唯恐被他误解,连忙补充道,“就比如院子附近的竹子,溪水那边的竹子。”   只要不往他身上扯,应该就不会闹误会。   普通竹子和植物妖肯定不同,她最近被好奇心搞得抓心挠肺,但直接问他这种问题像骚扰,只能这样旁敲侧击一番。   辛云茂思索:“小院外的竹子没准会开,但院子里面的不能开花。”   楚稚水:“为什么?”   他撇嘴:“院里竹子是由我根茎长出来的,类似于我的分支,我不能开花的。”   那些竹子还是他,跟随他变化状态。   楚稚水恍然大悟:“原来你不会开花。”看来洪熙鸣搞错了,竹子妖不是开花品种。   “是不能开花,不是不会开花。”辛云茂凝眉,严谨地纠正。   “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眉头微蹙,似不好解释,喉结上下微动,终究还是开口:“我以前不是说过,没法回应人类或妖怪的感情,要是动心的话,竹子就会开花。”   楚稚水思及竹子知识,愕然道:“所以你开花就会死?”   “不会死,只是力量大幅削弱,妖气都被用来开花,但竹子开花是无意义行为,明明可以用根茎长出新芽,却要用结籽方式来播种。”辛云茂解释,“而且开花不一定会结籽,要是结籽力量削弱更快,可竹米长出的新竹子不是我,却会吸收我的妖气成为新神。”   “新神?”   “对,如果有新的封神妖怪,前一个就会有感觉,同时心里躁动不安,新神要诞生,旧神必衰落,这是我诞生之初天地告知的。”他淡淡道,“所以我很清楚那条龙为什么想吞掉我,在我诞生之前,他也心烦意乱。”   天地的法则自有其道理,既然孕育出新神,必然是旧神有问题。   世间力量就是此消彼长,漆黑龙焰会带来龙神当年的感受,他想到竹米或新神也会烦躁,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排斥感,当然就抗拒开花。只要不开花,就没有新神。   “原来如此。”楚稚水怔怔道,“……好神奇。”   她心中疑惑终于被解答,但不知为何隐有失落感,应该庆幸他还没动心开花,否则会带来一连串麻烦,只是身体里像灌入发涩的海水,如同夜里无人的海边,独自沿海步行的落寞。   他确实没有说谎,说不能回应任何感情,全都是认真的。   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辛云茂倏地察觉她低落,他连忙转过头看她,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楚稚水一笑,她提起茶壶,“我去屋里再泡一壶。”   他不明她心情不佳的缘由,瞬间就忧心忡忡起来,下意识地嘴唇紧抿,闷声提议道:“……回来要编辫子么?”   她好像对他的头发兴趣很大。   她莞尔:“今天不早了,下次再说吧。”   楚稚水的背影消失在院里。   辛云茂从躺椅上起身,一时间手足无措,就像当初名字被污染时一样,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指间遗失,却只能眼睁睁地放任其溜走,完全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伸手捏紧心脏处的衣料,只感觉胸口发闷得不像话,暗处像有一颗蓄力已久的种子,即将不管不顾地冲出来。种子妄图解除一直以来的克制,却又碍于黑焰的污染,迟迟不敢更进一步。   由于龙焰的折磨,他压低各类情感,但跟人类和妖怪的恶意及仇恨不同,现在环绕他的是一股浓烈而高热的情绪,仿佛再不喷薄而出,就要让他彻底爆炸。这股冲动在他五脏六腑沸腾,快要将他彻底烤干,比漆黑火焰都熬人。   好难受,比她两周不找他还难受。   但他们明明就在一个屋檐下。   片刻后,楚稚水提着茶壶归来,她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却发现辛云茂一动不动站在院内。   “怎么起来了?”楚稚水道,“我就接壶水。”   辛云茂难以形容内心的不安,他垂下眼眸,声音微哑道:“我以后还能来么?”   “当然可以。”楚稚水疑惑,“这不是你的庙?”   辛云茂见她满脸真挚,他心里稍安,这才缓过神。她一向信守承诺,没有食言的时候。   可他依旧有种怅然若失感。   刚开始是思绪被牵引,接着是想频频见她,现在连碰面都无法解决,像渴望甘泉的植物奋力蔓延,无力地四处招展,心火越发烧得慌。   她就站在他面前,但他仍觉得不够。   临走前,古藤摇椅被放在院内,楚稚水思及他平时要喝水,最后还是将钥匙交给他。她告诫道:“你可以去厨房烧水,但不许做奇怪的事。”   他都毫无形象地躺在椅子上,没准下班后还会来落脚,反正大门对他形同虚设,一直不给他钥匙都算掩耳盗铃。   辛云茂望着钥匙,却没有伸手去接,小声道:“你把钥匙给我,你不过来了么?”   “我只有周末能来,平时要跟爸妈住,你不是知道。”楚稚水诧异,“我工作日都回家吃饭。”   “……哦。”他脸色稍缓,这才拿钥匙,又抬眼瞄她,“那周末来这边吃饭?”   他目光闪烁,却紧盯着她,随意地出言试探。   “吃什么饭?”楚稚水暗骂他真绿茶,她当即提高音量,恼火道,“这边哪里有饭!?”   他支吾:“你说的,炭烤竹筒饭。”   “……” 第59章 上好假绿茶竹叶青   惊蛰过后,楚稚水周一到周五工作,下班后回家吃饭,周末却时不时到新家一趟,连她自己都感觉最近频率有点多。   饭桌上,谢妍握着筷子,她轻笑一声:“明天是周六,去新家那边?”   “不,不去。”楚稚水补充,“……周日再去。”   “哦,你那边收拾的怎么样?”楚霄贺道,“我记得你买床了,但是没从家里拿被子,改天我给你送过去吧。”   楚稚水:“不用,我还没买床垫,现在只有床架子,等一切弄好再说。”   谢妍讶异:“那就是还没法住人。”   楚稚水闻言,忙道:“当然,我都没办法住。”   现在新家还不能住人,只能住竹子妖怪,他靠晒太阳喝水就能活,甚至连睡觉都不用。   楚霄贺随意道:“不急,早晚会住的。”   “……”   楚稚水不知道哪来的心虚感,明明父母说话听起来正常,但她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   饭后,她陪父母稍坐一会儿,一溜烟地跑回自己屋,开始研究直营店的事情。   近期,龙知和新透彻底拉开争斗,前者在市场上出现较早,算是模式创新者,后者则实力雄厚、财大气粗,现在又加入元老。一大批龙知老员工跳槽,来到新透视频工作,此事还被财经公众号报道,宣称是龙知视频正式分家。   新闻报道里列出两家公司数据,评点龙知视频获得a轮融资后的表现,它迟迟没创建出有效的营利模式,还处于持续烧钱的状态,甚至远不如刚刚成立的新透视频转化率高,恐怕很快就要将账面数字耗空。   这文章里居然还提到楚稚水,认为龙知衰退的原因之一,就是其中一位创始人带团队出走。   她刷到这篇报道,感觉真像齐畅买的水军,她都在局里上岸,还能出走去哪儿?   明明是两家公司的对峙,偏偏要扯上她的名字,好似没她就讨论不下去。   两家公司的争斗要拉上楚稚水,连龙知视频新活动都对标观局,他们同样铺开各品牌创意特色店,打算等观局直营店开张后打擂台。   最近,龙知和新透已经展开舆论宣传战,都在为各自支持的国内品牌狂推流量,各大平台上都能看见店铺开张预热。   网上的喧嚣跟楚稚水无关,她近来频频往返银海市,主要忙于最后的开店准备。   店面重新修整完毕,各类商品分门别类。胡臣瑞掐算一个良辰吉日,便敲定观局直营店开业。   银海的繁华市区,一家焕然一新的店铺出现在街头,古色古香的门匾写着“观局”,门口放置鲜花庆祝开业,还摆满各类小动物的立牌,有金鱼、黑猫、狐狸等,看上去热闹极了。   “新店吗?”有一女生驻足,“以前没见过。”   “是不是这两天网上宣传的那个,我好像买过这牌子的姜糖。”另一人道。   “这牌子不是卖洗头发的吗?”   两人被门店吸引,便踏进屋里观望,店内是竹竿制作的各类柜台,既有五颜六色的零食,又有眼花缭乱的商品,方才说的风味姜糖和头皮滋养膏都能找到。   “这是开实体店了?”   女生们走到柜台前,向上抬眼一扫,发现有根竹竿,上面挂着无数小牌子。最左侧的圆形牌子上写着“饮品”,后面的几个牌子都是饮品名字,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数字标价。   柜台前站着一人,店员微笑道:“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   “都是饮料吗?大概是什么类型?”   各类小牌上的饮品名极具特色,有“生活再苦都要养参”、“一画大饼就姜信姜疑”、“上好假绿茶竹叶青”等,单看名字搞不明白,好在菜单上都有成分和味道介绍。   “这些都是店里的特色饮品,养参水对身体比较好,会有一点回甘的味道,姜信姜疑是甜辣的滋味,但是辣味并不多,适合天冷时候喝,假绿茶跟传统奶茶差不多,可以加芝士或不加芝士。”店员热心道,“我可以给您弄小杯装,先试喝一下再来选。”   女生讶异:“这太浪费了。”   “没事,现在店铺刚开业,主要是收集顾客的评价反馈。”店员笑道,“您还可以在店里试吃各类零食,为我们留下一些宝贵意见。”   “饮料价格确实也不贵,最贵的一杯才十二元。”另一人偷偷道,“这条街上一杯咖啡动辄三四十。”   女生了解地点头:“哦,懂了,难喝也能接受。”   两人没有要小杯试喝,直接各自点一大杯,怀揣试毒的猎奇心理买单。趁着饮品的制作,她们还在店里闲逛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牙签,进行各类零食的试吃。   “这个是姜丝吗?”其中一人用牙签戳起,她饶有兴致地咀嚼,“尝起来比姜糖有嚼劲,神奇的味道,比姜糖好吃。”   同伴在旁边挑拣其他产品:“我不喜欢吃姜,我就买过他们家的头皮滋养膏。”   “请问这个是卖的吗?”那人高声道,“网上可以买么?”   柜台店员正在制作饮料,连忙抬头回道:“这边都是新品试吃,目前网店还没有货,只能在直营店购买。”   “那我买点这个,拿两袋好了。”   “网上是不是更便宜?”   “没,这里和网店一个价。”   两人买好东西,她们拿着饮料出来,漫不经心地猛吸一口。   养参水和假绿茶听着就奇怪,原本是怀揣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味道意外不错!   “这个绿茶真的好喝?”女生深吸一口,她痛饮大半杯,惊叹道,“真的有茶味儿,而且特别茶!”   “不是说假绿茶吗?”   “但比真绿茶还茶!”她不敢置信地看杯子,绿茶标价仅为十二元,赶忙折回身进店,“我突然想再买一杯!”   观局营业店正式开张,不但摆放出旧商品,还上架新品试吃,供来往顾客品尝及提意见。   然而,没人料到最红火的竟是饮料生意,凭借低廉价格和独特口感,观局直营店成为整条街近期最热门的饮品店。   无数顾客源源不绝,还有外地游人慕名前往,甚至在店门口排起长队。他们扫码买完饮料,就会在店面里瞎转,用等待的时间来尝试各类新品,顺势带动门店的其他产品销量。   观局直营店开业没多久,店内商品就补好几轮库存,尤其新品还发展出代购业务。   网上同样引发热议,不少网红前来打卡,惹得其他城市的人大感羡慕。   [便宜好喝!养参水味道很棒!]   [姐妹能帮忙代购风味姜丝吗?我愿意加价付邮费,在门口帮我寄出去就行。]   [十几元算便宜吗?我家门口奶茶也这价。]   [实话实说在银海算便宜,这条街的店价格都贵,旁边咖啡馆最便宜咖啡三十。]   [租金贵啊!市中心商业街,附近还有景区!]   [这么开店能赚钱?]   [强烈要求推出“上好假绿茶竹叶青”茶包,都有人参汤料包,茶包不是很容易!]   楚稚水出差在银海观察局,她得知近两天饮料长期售罄,惊叹道:“看来还是价格低了,当时按成本来定价,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买。”   观局直营店的租金非常低廉,饮料配方是妖怪研制,各类原材料早有储备,说实话就店员工资和水电花销比较多。   他们开店是树立品牌形象,征集新产品的改良意见,没打算赚多少钱,谁料副业发展起来,饮料薄利多销,居然还回本了。   目前,最受欢迎的就是“上好假绿茶竹叶青”,那是茶园后期收下来的大片茶叶制作。   绿茶都是早几轮嫩芽特别值钱,后面茶叶越来越老,价格就会越来越低,掺杂的妖气也变少。槐江局茶园面积小,总体茶叶产量低,这些茶向外批发也不合适,正好就供给直营店做奶茶。   辛云茂望着饮料名,他不懂这个名字,质疑道:“为什么是上好假绿茶?这明明是真绿茶。”   “这是现代人的调侃。”楚稚水笑道,“神君不懂很正常。”   他蹙眉:“但这是龙井茶,也不是竹叶青。”   她面色和煦,张口就来:“这不是想沾神君的光,觉得有个‘竹’字就高端,你看果然变成畅销品。”   辛云茂顺利被说服,他心满意足地点头:“原来如此。”   一人一妖最近忙于直营店,楚稚水这段时间都驻扎在银海,直接导致辛云茂也不走了。   这可吓坏银海局的叶华羽,他如今确信胡臣瑞说得没错,要是不帮忙将店面搞利落,神君就会长期待在银海市。   办公室内,叶华羽抓住机会,他等楚稚水独自来办今年的绿茶订单,这才小心翼翼地催道:“小楚啊,你们店也开了,茶叶也卖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槐江?”   楚稚水思索:“只要最近没什么事,应该很快回去,就是要麻烦您……”   “好好好,不麻烦!”叶华羽果断道,“什么事都给你办妥了!”   楚稚水:“?”   观察局的计划很好,但可惜赶不上变化,没多久就有一家新店在对面开张。   龙知视频模仿观局开设集合店,将各品牌的产品齐聚在一起,美其名曰线上和线下联动,为客户们提供更好的服务体验。   观局只出售自己的产品,龙知集合店却是主推品牌都有,甚至也推出低价饮品及甜点。   据说,龙知打算大范围推广这种形式,用此方案帮助李龙科再融一轮资。只要有新资金到位,龙知就能继续续命,依靠烧投资人的钱苟延残喘。   龙知集合店计划启动后,在众多城市多点布局,很快还涌现大批水军。   [观局那家就是饥饿营销,什么饮料排那么久?要我说还不够卷,现在隔壁也十几元一杯,还不用排队,都照着这个卷好吗?]   [这家确实营销过了,而且只卖它家产品,东西实在少,不如对面那家。]   [确实,网上炒太多就烦了,它新品只在银海卖,总不能老代购?]   王怡文看到各平台抹黑,还愤愤地给楚稚水通话。   “他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小肚鸡肠?”王怡文恼道,“原来是在公司抹黑你,现在又是找水军黑,真是一点长进没有,连开店都要模仿你。”   观局直营店是楚稚水的主意,但碍于观察局的性质,她不可能多城市扩张,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倒让李龙科捡了便宜,略改她方案发展一波。   楚稚水:“你指望他有什么大本事,他不就会骗人圈钱。”   王怡文:“现在齐总还琢磨要不要开集合店,最近这波开店宣传下去,对龙知转化率确实有提高……”   “拉倒吧,你们也想迅速倒闭?”楚稚水一扯嘴角,“他很快就会知道,学我开店是最失败的事。”   “但最近对你们店里生意应该也有冲击?”   “那是由于他们刚开没多久,而且局里不靠开店赚钱,这是我最初就想好的,主要是用来带动网店销量。”   楚稚水一直计划用直营店打口碑做长线,李龙科模仿她在多城市开集合店,应该是想借着风头拉到新的资金,并不代表这个模式就能维持下去。   接下来就是僵持的价格战,而观局偏偏是最不怕打价格战的,用妖成本和用人成本不能一概而论,这是人类资本家想破头都琢磨不出来的。   龙知公司内,会议室内坐满高层干部,李龙科位于中间的主位,正在跟其他人商议集合店多城市布局的事。   有人汇报道:“李总,说实话这样坚持不了太久,尤其是银海那家烧钱过快。虽然集合店带动公司数据,但目前还是亏损的状态,主要实体大环境就不景气。”   “你以为他们不烧钱?”李龙科道,“新透和直营店现在都在烧钱,为的是迅速抢占市场,等把我们挤出去就行了,这一仗绝不能退,资方全都盯着呢,真打输就全完了,打赢才能拉到钱!”   楚稚水和齐畅都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做赔本生意,无外乎是先期抢市场,等稳定后再重新定价。只要市场抢到手,规矩随他们来,再割韭菜容易,可谓为所欲为。   李龙科那天去观察局,他知道楚稚水认识不少投资人,但投资集团同样要看公司数据,只要龙知的数字比对方漂亮,那依然能立于不败之地,一旦有外面的资金进入,又能解决目前的干涸局面。   这是不少公司的常见发展套路,对外的嘴脸光鲜,每年都有新活动,实际内部资金早摇摇欲坠,各种大动作就是搞噱头,为了骗新钱存活下去,直到公司上市那一天。   李龙科已经打好主意,只要观局直营店一调整定价,他就借机将集合店定价也提高,然后依靠更广泛的布局忽悠投资人,顺带拉踩一波在价格战中失败的新透及观局。   观局直营店跟网店定价一致,加上高昂租金和廉价饮品,背后没有强大资金支持,不可能坚守过长时间。观局是事业单位的全资公司,一旦无法营收,很快就要关门,不会打烧钱战。   李龙科胜券在握地等待,只要等到观局调整定价,那价格战就彻底分出胜负。   然而,观局直营店每天人来人往,却迟迟听不到提价传闻,连变花样圈钱的营利手段都无。   李龙科等啊等,双方连续僵持几个月,观局直营店依旧在营业,居然还有内部员工说近期利润升高!   李龙科听闻此事难以置信,这得是怎么做生意还能赚!?   店铺租赁、新品研发、原料购买和员工雇佣等样样要钱,只有空手套白狼,才能产生利润吧!   她是什么横空出世的商业奇才?   银海观察局内,直营店形势未稳,楚稚水不敢回槐江,一连又在招待所逗留许久。   银海招待所类似于槐江局新建的职工宿舍,基本是不对员工收费的,以后银海妖怪去槐江,同样可以住在宿舍里。   楚稚水不走,辛云茂就不走,叶华羽终于坐不住了。   办公室内,叶华羽将楚稚水叫来,他为难地扯扯花哨衣服:“小楚,我最近考虑一下,其实老胡谈的租金本来也不高,那点钱就意思意思,不然干脆就免了吧。”   “啊?”楚稚水一懵,“这好像不合适?”   店铺租金本来就够低,正因如此价格战才能打下去,而且眼看要迎来胜利曙光。   她不料叶局还会降价,他比她更恨李龙科啊?   “合适,绝对合适,我们是兄弟单位,怎么能让你做赔本生意?”叶华羽急道,“所以你就回槐江吧,店铺亏了也会帮你填账,肯定将对面那家店卷死不可!”   “……” 第60章 没想到你过去比我还惨,竟然连工资都被拖欠   叶华羽都将话说到这地步,楚稚水确实不好再多待。   正巧新透视频即将推出新活动,观局经历完直营店的意见收集,已经迅速地调整新品设计,楚稚水同样得回槐江筹备。她这才订购机票,带着辛云茂返程。   叶华羽得知消息,他总算长舒一口气,一时间心情相当愉快,信守承诺帮槐江经济开发科盯店,甚至还自费打造一块孔雀立牌放在店门口。   杜子规将店门口拍给楚稚水看,告诉她直营店一切安好,让她可以安心待在槐江。   楚稚水被照片中花里胡哨的孔雀立牌闪花眼,无奈她早就回到槐江局,没法点评叶局的审美。   龙知公司里,观局直营店和公司集合店的僵持战,迫使账户资金不断减少,让高层们都深感压力。   “李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内部资金压力太大,再加上新透又有活动,想要跟他们争夺流量,势必还会有大笔支出。”   “没错,而且新透没有集合店业务,都是安排商家开店帮宣传,真有情况会灵活不少。”有人道,“集合店对公司数据有带动力,但后续品控和管理耗时耗力,不是长久之计。”   观局直营店只出售本品牌产品,但龙知集合店是多品牌汇总,听起来更厉害,运营起来也难。   李龙科沉默良久,他搓搓手掌,拍板道:“坚持到新透下次活动结束,只要把我们这回的数据弄漂亮,后续就着手逐步提价或大范围关店。”   “啊?”有人诧异道,“但有些店才刚开起来,还有几家正在筹备。”   “那就继续运营下去,有利于融资的评估,等融资结束再闭店。”   疯狂开店又一朝闭店,这会对不少人的工作产生冲击,唯一作用就是能靠集合店计划搞来更多融资。   众人面面相觑,即便知道这是想拉钱救公司,但还是对李总的主意感到惊异。或许每个人很难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高管们内心唏嘘一番,却也没有出言去制止。   没过多久,新透国牌特惠节拉开帷幕,观局作为重点主推的店铺之一,经过前几个月的大范围宣传,将要在这一天全线上架新品。   这些产品过去只能在直营店购买,现在推陈出新、更新换代,根据顾客反馈意见,创新出更多的亮点。   陈珠慧最近还用各平台账号配合新透预热国牌特惠节活动。   [观局:感谢顾客们的耐心等待,经历数月的新品调研,风味姜丝和人参汤料包都将推出新口味供挑选,更有万众期待的“生活再苦都要养参”饮料包首次推出,敬请关注活动详情。]   [天呢我终于不用代购姜丝,邮费都要赶上零食钱。]   [比直营店味道还多!汤料包居然变成四季版!]   [为什么没有假绿茶饮料包?更想喝那个。]   [观局:实在不好意思,为保证饮料包和直营店饮品味道一致,公司研发组已经加班加点、熬秃头发,但假绿茶由于原材料稀缺,难以保证有直营店现泡的风味,所以暂时无法上架。]   [不愧是高达十二元的假绿茶,店里最贵的饮料,难以复刻。]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能赚钱吗?]   [确实,我上菜市场买材料炖汤,都比它们汤包贵,所以我现在拆包用,一半自己买,一半用汤包,美滋滋。]   [观局:小本经营,薄利多销,是您的支持让我们经营下去~]   经济开发科内,楚稚水随手一刷观局微博,看见官博回复相当惊讶,尤其是那句“公司研发组已经加班加点、熬秃头发”,难道是老白的根须掉了吗?   她将手机收起来,又抬头询问金渝:“厂子那边都联系好了?”   “没问题,提前打过招呼,产量和发货都跟得上。”   “那就行,这回折扣力度大,而且前期宣传猛,没准会爆单。”   观局直营店开张以来,新透视频一直在推流量,国牌特惠节就是变现好机会。一旦新透本次活动再度刷新数据,那齐畅就彻底抢过李龙科话语权,起码主投资方绿盈集团会有判断。   但这些凡尘琐事和楚稚水无关,反正谁给的可以合作她也应,可惜对方不愿意给优惠条件让她薅羊毛。   新透国牌特惠节当天,王怡文等人还布置不少活动,线上的开屏预热和明星主播带货,线下跟现场晚会深度合作,在电视节目右下角放上二维码供观众扫。   国牌特惠节直播间,明星主播会依次介绍,观局新产品赫然在列。   明星主播拿起人参汤料包,笑道:“好的,大家都一直催一直催,现在终于到这家牌子,观局新推出的汤料包,直营店当初只有春季版,其实我昨晚已经炖过,更喜欢新推出的夏季版……”   [夏季版异端!春季版才是最牛的!]   [这家店在直播间还有优惠吗?就记得便宜大碗,我买它家都不看折扣。]   [应该不是店铺打折,是新透的联合折扣,它家线上和线下一个价。]   [天呢天呢,手速不够,错过前5w的小礼品,哭了。]   [点开就卡了,能有一秒吗?]   一场国牌特惠节直播下来,“生活再苦都要养参”饮料包就冲上10w+销量,人参炖汤包(四季版)冲上8w+销量,风味姜丝也有5w+销量,在直播间一众商品相当突出!   这还仅仅是直播间,更多买家不蹲直播,默不吭声掐点抢货,一等观局网店上架就直接付款。   全天活动结束,养参饮料包打破50w+销量,人参炖汤包30w+销量,风味姜丝20w+销量。新品上架又带动旧产品出售,头皮滋养膏经久不衰,同样冲破20w+销量大关,剩下的风味姜糖和人参泡脚粉也卖得不错。   尽管产品定价极低,但挡不住销量暴涨,拢共计算下来,净利润竟超过2000万!   相较观局的公司体量来说,这笔钱不亚于天文数字,更何况只是活动当天,新品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其他公司人员多、体量大,产品定价高达两三百,没准才能做出这种金额。观局的小而美模式也在行业内引发讨论,别看小公司不显山不露水,它是真的在疯狂赚钱,靠的还是平价类产品,至今都没有上调过价格。   品控没问题,价格也亲民,只要将观局品牌一打响,以后摆脱新透照样能活。   新透视频则依靠国牌特惠节的成绩,轻松获得公司第一轮融资,同时被行业内赋予厚望。   相比龙知视频,他们的营利模式更清晰,而且成功案例有说服力,能将名不见经传的观局推火,还获得槐江市当地扶贫政策支持,看上去前途坦荡多了。   银海市,李龙科最近在公司里焦躁不安,他将手里的报告撕得粉碎,气急败坏地丢进垃圾桶。   龙知针对新透推出相似活动,但在大范围铺店宣传后,活动数据居然勉强跟新透战平。这场战役只要龙知不是高数据获胜,那就算满盘皆输,投入成本不一样。   李龙科近期都在联络投资人,对方却都含糊其辞,不然就是直接碰壁,主要圈内都认为新透体系更健康,龙知像是强弩之弓。   有人还想低价收购龙知,规劝李龙科提前退场,这是斗不过了。   他怎么能低价退?   他在上轮融资还自己投钱,此时决不能低价卖股权!   办公室外有人轻轻敲门。   李龙科烦躁道:“进来。”   “李总,现在活动刚结束,售后出现点问题,咱们活动当天数据很好,但最近老有顾客投诉发货和品控,有些品牌可能存在……”   “我是网店客服吗?还要解决这种问题!?”李龙科怒道,“你们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但集合店当时是我们牵头……”   李龙科勃然拍桌:“那直接关店!现在着急的就不是这个,要紧的是公司账上没钱!”   “……好的,那我们下去处理。”   按照李龙科的计划,龙知只要在活动上击败新透,新一笔融资就顺利进来,到时候会缓解公司资金链问题。   然而,新透靠国牌特惠节融资成功,龙知原本说好的投资方退却,估计都是感觉风头不对。   毕竟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还得是龙知?   李龙科这两天如热锅上蚂蚁,要是不抓紧时间拉到钱,恐怕公司就要撑不下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人想到压死龙知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来自内部员工。   经济开发科内,金渝用手机上网吓一跳,她忍不住回过头,询问道:“你以前待的那家公司是叫龙知吗?”   “对,怎么了?”   “有员工跑出来讨薪,还痛批现在的老板贪污公司钱!”   楚稚水一愣,她连忙掏出手机上网,果然看到有账号发文章。这个账号自称是一帮龙知员工联合讨薪,倘若迎来关键时刻,他们愿意公开姓名,指责李龙科长期以来的不正当手段。   文章里讲述龙知视频默认加班文化,在繁忙活动结束后却公然拖欠薪水数月,不少同事点灯熬油病倒,还要拖着病体处理工作。公司内部斗争严重,迅速扩张又骤然关店,致使在不少地方产生债务。平台大批量删除顾客投诉,妄图以此来平息售后风波。   其中还有最重要一点,有人怒斥李龙科挪用公司资金,不但用投资人的钱开高额年薪,将其余创始人排挤出团队后,甚至依靠不少渠道非法为自己敛财。   他们要求投资团队彻查,认为李龙科未将融资款用于承诺的正当用途,涉嫌违法。   要知道,这种情况调查后属实,投资团队完全有权要求赔偿,能够撤回原来的投资款!   文章写得字字泣血,读完让人声泪俱下,足以见背后员工的文案功底。   楚稚水没料到李龙科敢挪钱,她在公司里还没发生这种事,原以为他搞融资擦边球,不曾想已踏入违法区域。   金渝看完员工讨论的血泪文章,她难过得眼泪汪汪,感同身受道:“我以为自己原来不到两千就够惨,没想到你过去比我还惨,竟然连工资都被拖欠。”   楚稚水没想到有天会被金渝心疼,忙道:“不不不,我在上家公司的时候,他们还没拖欠薪水的!没有那么惨!”   她好歹是创始人,不会被拖扣钱。   “那你为什么离职?”   “因为当时生病……”楚稚水望着金渝微妙的神色,她越说声音越小,心虚道,“到医院急救了?”   金渝惊道:“你还说没有那么惨!这不就跟文章写得一样!”   “……” 第61章 这也难受,那也难受   楚稚水婉言解释:“当时大环境都那样,而且胃病来得急,急救听着很严重,后面调养就没事……”   大城市年轻人哪有不生病的,高强度工作都会带来病痛,只能说自己权衡身体和工作。   辛云茂闻言皱眉,他冷不丁插嘴:“那你现在还不按时吃饭?”   她偶尔在茶园忙碌,同样会遗忘用餐,还需要他来提醒。   楚稚水无力扶额:“这话我爸早上出门前刚说过。”   金渝瞪大眼:“对,你偶尔不跟我去食堂,都没有按时吃饭。”   她眼神飘移:“……我吃了,真吃了。”   只是有时在屋里跟辛云茂吃。   楚稚水面对二妖夹击,他们一前一后包围自己,都用目光谴责她的疏忽,仿佛她是一个不懂照顾自己的无行为能力人。   金渝不知思及什么,她眼神一亮:“我知道局里接下来该搞哪里了。”   既然知道情况,就能对症下药。   龙知丑闻被曝后,楚稚水和王怡文还私下通话,好歹都是曾经共事过的人,必然要关注后续情况。   爆料账号最初被公关一波,后来又陆续发出新消息,说李龙科为平息事端勉强补发工资,但依旧还有项目奖金拖欠,不少员工组织走上劳动仲裁。集合店的债务依旧在堆积,更可怕的是绿盈集团开始清算,质疑李龙科过去在公司的布局决策。   李龙科现在慌得焦头烂额,公司资产要用来赔偿员工、抵消债务,他本人还面临投资集团的追责,现在只有退钱坐牢一条路可走,倘若不将过去挪用的钱吐出来,那面临的惩罚只会更重。   经此一役,龙知视频一蹶不振,未来不是申请破产,就是被什么公司吞并。   电话中,王怡文唏嘘道:“我问了几个人,他们工资倒是拿到了,就欠着些奖金没发,主要还是集合店债务算大头,铺得广就累赘,很难切割清楚。”   楚稚水:“工资拿到就行了,剩下的等法院来吧。”   “哇,我最近心情很复杂,一直盼着它倒闭,但真到这步又不是滋味。”王怡文低落道,“我昨天晚上还做梦了,梦到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我们那会儿多开心啊,当时会议室那么小,一个两个意气风发,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龙知从小小的办公室搬到金贸中心,曾有无数的年轻人为之奋斗和付出。   楚稚水对当时的疲惫和病痛无感,说不定也是记忆里仍牢刻那股冲动。她在二妖提醒下,才忽然醒悟过来,那段时间确实辛苦。   王怡文:“我倒不是同情李龙科,他牢底坐穿才好,可你懂我这感觉吧……”   “我懂,你不是同情他,也不是同情龙知。”楚稚水一笑,“你是怀念自己那段拼搏的时光,龙知恰好就是那段经历的符号。”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反正当时上班和现在感觉不一样!”   楚稚水语气很轻:“我也是,我偶尔也会想,就算后来离开龙知,也庆幸经历这一切,要是能重头来一遍,没准还做相同选择。”   王怡文果断道:“重头来一遍还是算了,你可别再选李龙科共同创业了。”   “但那不就遇不到你了?”楚稚水好笑,“你当初还是他介绍进公司的,凡事有利有弊,一切自有缘法。”   “行吧,知道你真的爱我,以后养老院的钱我出。”王怡文愉快道。   两人聊一会儿即将坐牢的李龙科,又回忆一番年少气盛的热血拼劲,这才缓缓挂断电话,将龙知彻底抛脑后。   岁月可以洗清很多东西,让万事万物从萌芽到凋落,记忆里还残留往昔美景,可睁眼时一切早就变样。值得庆幸的是,那美好的感觉并未消逝,就像平静无痕的水面,只待投进一枚小石子,依旧能激起闪闪发亮的水花。   国牌特惠节订单陆续完成后,观局公司账户里已有巨额数字,完全可以继续进行建设。   职工宿舍圆满建成,目前还在通风透气阶段,效率可谓惊人。楚稚水不敢深思苗处使用多少炉子里的妖怪,她总感觉按照这种速度,观察处的炉子能被掏空。   局里,大树附近的小院同样完成,一排白墙灰瓦,古典庭院风格,没在墙上绘画,却在一侧绿化带里种植竹子。院子里有喝茶的象棋桌和石椅,树下的圆质石凳无妖敢动,却在新庭院里分外和谐。   辛云茂对新院子很满意,他近期频频流连于此,尤其看到种竹子,越发挑不出毛病。   楚稚水初次在院内看到竹子,她心里一咯噔,前两月在银海,没顾上局里面,不知谁的主意。这种植物真是农村包围城市,彻底无法从她生活里退出去。   苗沥是唯一敢对院中竹子提出不满的,不管是普通竹子,还是竹子妖怪。   午休时,辛云茂坐在圆凳附近晒太阳,楚稚水同样刚用餐结束,在阳光下透透风、走两步。   局里职工陆续从食堂里出来,恰好会经过新建成的院子。   苗沥途经此地,他瞧见一人一妖,又瞥到角落竹林,质问道:“为什么要种竹子?”   楚稚水目光闪烁,迟疑道:“苗处,你这不该问我,应该问后勤科。”   “不种竹子种什么?”辛云茂语气傲慢,“难道给你种荆芥?”   楚稚水:“荆芥是什么?”   “人类管它叫猫薄荷。”   苗沥幽幽盯着一人一妖,他嘴里啧啧发声,似乎是痛心疾首,用眼神责怪楚稚水作风不正。   楚稚水忙道:“不是,苗处,我前几个月都不在局里,种竹子真跟我没关系。”   “确实,她哪用在这里种竹子,她都在家……”   “住嘴!”   职工宿舍和庭院装修完成,局里食堂同样升级换代。金渝以楚稚水曾有胃病为由,建议牛仕将食堂工作餐改为自助餐,取消标配二荤二素一汤,直接向银海局的伙食靠拢。   现在,食堂里有两条长桌,放置着保温容器,里面盛满各种美食,考虑到职工物种不同,海陆空什么都有,终于踏入富裕的生活。   槐江局只有二十几口子,楚稚水一度感觉自助餐铺张浪费,毕竟银海局食堂还开放给无编人员,比如在招待所工作的人类员工。但牛仕保证饭菜都能消耗空,加上胡局也双手支持此事,员工自助餐就顺利推行。   局长办公室内,胡臣瑞还专程将楚稚水叫来,讨论有关公司内资金的事。   楚稚水轻敲屋门,她听到应声,这才走进来:“胡局,您找我?”   胡臣瑞见她露面,他连忙站起身来,手里捏着枚古币,开始在屋里踱步,感慨道:“小楚,我确实没想到你那么能干,居然一年多就将经济开发科干成这样,还让我们局里第 一回遇到这种难题。”   “难题?”楚稚水一怔,“财务的账有什么问题吗?”   观局公司是守法经营,各类手续都没有乱办,按理说不会有任何差错。   胡臣瑞无奈:“财务的账没有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知道楚稚水会赚钱,但没想到那么会赚,一次活动进账2000万,确实是意料外的情况。   楚稚水面露不解,不懂此话的意思。   胡臣瑞长叹一声,拍板道:“这样吧,我安排你一个任务,你给局里留出绩效和奖金,然后想办法将账上其他钱能花就花了!”   楚稚水:“?”   楚稚水惊道:“胡局,挪用公款是违法……”   胡臣瑞:“不,你就花在局里建设,想点办法把它用掉。”   楚稚水试探:“那建个办公楼?”   胡臣瑞当即应下:“可以,列入下次全局大会,还有呢?”   “再建个电梯?”   “这也简单,其他的呢?”胡臣瑞道,“这都是小打小闹,还花不完两千万。”   “但我想不到别的。”楚稚水苦恼,“那就别花完,先放着……”   “不能放,一定要花!”胡臣瑞果断道,他诧异地看她,“你怎么年纪轻轻,光会赚不会花呢,这是什么毛病?”   “这……”楚稚水被问得一噎,“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她要是物欲强的人,当初就不会回槐江,估计留在龙知捣鼓钱了。   胡臣瑞对她大失所望,他惋惜地摇摇头,摆手道:“算了,还是靠全局大会商量,听听他们离谱的点子吧。”   楚稚水进局里工作以来,她第一次被领导批评,竟不是由于不会赚钱,而是由于不会花钱:“……”   槐江局的全局大会没让胡臣瑞失望,大家举手表决通过很多离谱想法,不但着手修建新办公楼和电梯,还打算在局里建成图书馆及篮球场,甚至计划修建游泳池。   “建起来也得审批手续吧?”楚稚水道,“而且后续维护还需要钱。”   职工宿舍节省人工成本,但前期有报批流程,局里面会联系解决。   胡臣瑞:“没事,维不维护再说,先把钱花出去。”   楚稚水:“……”   怎么越来越有前公司那味儿了?但槐江观察局应该不会倒闭的。   胡臣瑞紧张地组织大兴土木,然而世上的事都有墨菲定律,最不愿面对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财务处办公室内,胡臣瑞、贺寿贵和楚稚水齐聚小屋,小虫和小下待在外面的房间,这是一场有关局里账务的私密会议。   贺寿贵一改往日的迟钝拖延,严肃道:“胡局,今年轮到我们帮扶了。”   “银海局账上的钱怎么会比我们少?”胡臣瑞皱眉,匪夷所思道,“那么多地方光收租都不该这样。”   楚稚水:“但叶局给我们免租了。”那就有一家店面没有租金收入。   贺寿贵:“今年卖茶还是四倍价格,等于我们账上钱变多,他们账上钱变少。”   “……”胡臣瑞暗骂叶华羽败家,叹息道,“算了,只能认栽,需要帮扶多少?”   “大概要借给漆吴局一百来万。”   楚稚水:“???”   楚稚水错愕:“胡局,贺处,这是什么意思?”   贺寿贵无力地解释:“观察局基本都营利不佳,只有银海局收入不错,常年来依靠他们帮扶,如果碰到有灾或赔偿过多,哪个局的账面抹不平,就要从其他局借钱来填,不能拖欠工资和赔偿款,一般是账上钱最多的局出面。”   胡臣瑞笑眯眯:“但我们以前没经历过这种情况,这回还是经验不足,吃了不会花钱的亏。”   “……”   难怪胡局最近疯狂花钱,宁肯乱建设施都要支出。   楚稚水虚心请教:“那借完什么时候还?打借条吗?”   “一般借条上写着以资抵债。”胡臣瑞道,“但你也知道局里基本没资产。”   除了银海局外,其他观察局相当萧条,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   楚稚水:“这不就是有借无还?”   “名义上说好是会还的,但你在职期间可能等不到。”   “……”   叶华羽当初让店面、免租金如此痛快,看来也是对被要钱一事麻木,反正正规渠道不给还会借,怪不得一副破罐破摔的败家子模样。   楚稚水却不死心,妄图垂死挣扎:“那以资抵债都拿什么抵?真的一点资产没有?”   “漆吴局跟咱们局没建设前差不多,最多就是靠个海,没事可以捞点鱼。”胡臣瑞道,“你真想找找的话,可以自己去那边一趟,跟他们商量要什么。”   他思索:“沙局是条鲨鱼,你上次也见过,我不确定鲨鱼能卖多少钱。”   “?”   这可真是海边光脚的不怕内陆穿鞋的。   经济开发科内,金渝听闻要借钱给漆吴局的消息,她怔怔地出声:“漆吴不是吴科长原来待的地方?他明明说海边洋气又发达,比我们槐江要好一百倍,怎么会没资产抵债呢?”   “恭喜你,终于发现他骗你了。”楚稚水道,“同样是有海,漆吴可不是银海那感觉,你一查各城市gd就知道。”   金渝难以置信,这才幡然醒悟。   休息时间,办公室里就剩下楚稚水和辛云茂,辛云茂起身时扫视到她的屏幕,发现上面都是漆吴市特产及经济状况,凝眉道:“你打算去漆吴?”   她回道:“有这么个想法,主要局里营收搞起来,没准每年都得往外借,不能长期开这个头。”   楚稚水可不要像叶局般做冤大头,万一槐江局年年账上钱最多,岂不是没完没了?   “我可以不去么?”   楚稚水一怔,她回过头来,发现辛云茂垂下眼,他站桌边像一棵古木。   “当然可以。”楚稚水眨眨眼,她痛快地应声。   辛云茂愣道:“你都不问原因?”   “我以前就说过吧,局里的事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可以不做,关键是你怎么想。”楚稚水笑道,“同理,任何地方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用考虑其他事。”   她轻松调侃:“你不是神君吗?既然都无所不能,那就自己做选择,做人都可以这样,做神应该更容易。”   辛云茂睫毛微颤,他沉默良久,好似在犹豫,最后坦言道:“我需要点时间。”   “什么?”楚稚水询问,“需要时间思考吗?”   “嗯。”辛云茂声音发闷,“漆吴是他的诞生之地,我现在被龙焰缠身,可能会有点影响。”   他当年被龙焰烧得漆黑,黑色火焰里蕴含龙神信徒的怨气,而漆吴就是龙神庙最多的地方。   楚稚水脸色微变,她思及黑色纹路,忙道:“有危险吗?那你别去了。”   “没,不会有危险,但容易烦躁。”他嘀咕,“稍微难受一点。”   “没关系,我估计就去看一眼资产,然后让他们写个欠条,没准一天往返,不是什么大事。”楚稚水软言安慰,“慢一点就两天。”   辛云茂一抿嘴唇,眉宇微微皱起,漆黑眼眸闪着光,看上去捉摸不定。   良久后,他终于做出决定,低声道:“但我想跟你一起去。”   “以前没去过其他地方,不过最近感觉还不错。”辛云茂避开她的视线,似有点别扭,语气含糊道,“没准这回也一样。”   他过去从未离开槐江,对排斥他的妖怪冷漠相待,但丹山之行还挺愉快,甚至对银海局都有所改观。   因为他们在银海市留下不少宝贵回忆,所以连叽叽喳喳的孔雀都不再讨人烦。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可以用跟她的快乐记忆,覆盖掉对漆吴市的反感,起码前几回都成功做到。她所到之处总洋溢着生命力,让他发自内心的愉快。   楚稚水不料他这么说,她沉吟数秒,莞尔道:“可以啊,那就多待两天,听说漆吴局在小岛上,你坐过飞机又可以再坐回船。”   一人一妖敲定行程,开始计划海边之行。   机场内,楚稚水和辛云茂坐在候机厅,却不料会碰到局里其他妖。他们听到一首热闹的《好运来》,不禁扭头看座位上的吴常恭,眼看对方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楚稚水吐槽:“我没想到他铃声还没换。”   她刚进后勤科时,吴常恭手机铃声就是《好运来》,每回音量还调得特别大。明明他跟楚稚水等人不在一间屋,但响亮铃声总能传到隔壁,打扰到后勤科的其他同事。   辛云茂听着吵闹的音乐,淡声道:“写这首歌的人类到底在想什么?”   竹子妖化人就拥有听觉,也给他带来噪音困扰。   “跟写歌人无关,跟放歌妖有关,这歌寄托人类的美好心愿,是让人高兴振奋的好歌。”她说道,“但耐不住他天天这么放。”   《好运来》没准同样寄托吴常恭的心愿,谁让歌词是“迎着好运发达通四海”,简直将一只海蟹的梦想写尽了。   据说,吴常恭每年都要休探亲假,回到漆吴的大海休息,正好跟一人一妖撞上,但他的机票座位跟他们不靠着,只是在候机厅碰见时都颇感意外。   登机时,吴常恭不愿在辛云茂眼前多转悠,他客套地摆手:“楚处长,那下飞机见,下飞机见!”   吴常恭是返乡休假,经济开发科是过来办公,估计出机场就很难再见到。   楚稚水还算有道德,抛开以前的小恩怨,她和吴科长没大仇,打扰同事度假天打雷劈,已经决定一出漆吴机场就不联系。   飞机顺利升空,一路航行正常。   机舱内,楚稚水看着屏幕上的小地图,发现飞机已经行驶到漆吴上方,又想起辛云茂曾说自己龙焰缠身。她连忙转头,认真询问道:“快到漆吴了,你有难受吗?”   辛云茂闻言一愣,他感受到飞机降落,这才发现居然快到了。   他见她满脸担忧,略微停顿一下,眸光微闪道:“难受。”   果不其然,楚稚水越发忧虑,上下扫视起他:“哪里难受?”   “这也难受,那也难受。”   “?”   楚稚水抬眼瞄他,只见他双眼含光,像故意博关注的大型犬,哪还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面对茶味四溢的竹子妖,无情道:“那就受着。”   “哼。” 第62章 神君是打击封建迷信第一妖   漆吴机场内,一人一妖下飞机,果然没有再看到吴常恭的身影,甚至连拿行李时都没有碰见。   楚稚水拿着手机等待漆吴局的对接者,辛云茂则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竟然在出口看到眼熟的男子。   蓝泉先穿着黑色制服,领口左侧有个眼睛形状的银扣,正是观察局的标志。他依旧扎一根小辫,刚一看到他们就眉头紧皱,露出满脸戒备和警惕,牢牢地盯着辛云茂不放。   辛云茂对着楚稚水总叽叽歪歪,一到外面又切换回高傲漠然。他一只手随意插兜,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丢给蓝泉先,好似对方不存在。   楚稚水看到蓝泉先一怔:“没想到是蓝科长过来。”   这确实跟她想得不一样,她记得蓝泉先在观察处工作,按理说不可能对接经济开发科。   银海局的杜子规就专管经营业务,因此那段时间才忙来忙去,频频接送楚稚水。   蓝泉先明显不如杜子规会来事儿,他脸上丝毫不见热情,面对栏杆内的他们,硬邦邦道:“楚处长,先出来吧。”   楚稚水和辛云茂从栏杆内绕出,她眼看蓝泉先在前带路,领着他们顺电梯往地下走,不禁询问道:“我们要去地下车库?”   “不。”   片刻后,蓝泉先将他们带到地下一层一间咖啡馆,他将椅子拉开,示意他们落座:“楚处长,我们就在这里谈,直接聊帮扶条款。”   楚稚水沉吟数秒,她没有落座,提醒道:“难道不该在局里谈?”   “我是不可能让你们进局里的,上次全局大会时,应该解释过原因。”蓝泉先眼睛一眯,他直视辛云茂,“楚处长带他过来就该知道没法进漆吴局。”   辛云茂闻言冷眼回望他,点漆的黑眸沾染锋利。   楚稚水:“这年头都是借钱的比债主还横?我以为在打借条前,好歹会虚与委蛇下。”   “漆吴局常年跟龙神庙斗争,本身就有很大的□□压力,要是再贸然放入不安定隐患,势必会酿出大祸。”蓝泉先肃穆道,“我知道银海局态度不同,但没切身体会到灾厄的人,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气氛瞬间僵化,蓝泉先态度冷硬、语气锐利,完全不是友善体贴的东道主。   楚稚水微笑道:“蓝科长,我给你一个机会,撤回刚才那些话。”   蓝泉先正义凛然:“我今天过来,就不怕威胁,如果他想要踏进局里,那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如果是第一次到银海市的辛云茂,或许此时就开始尖酸刻薄,出言嘲讽面前的蓝泉先,就像当初对待叶华羽等妖那样。   但他这回是主动跟楚稚水过来,跟上次无意间进入银海局不同,一时不好放狠话绝不踏入漆吴局。   “我们为什么要踏过你尸体?你的尸体又不值钱。”楚稚水淡淡道,“辛云茂,我向你许愿,让他今天别再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   辛云茂难得听她许愿,顿时脸色微微一怔。他揣摩一番她话中含义,领悟她不爱听的是什么,这才轻巧地垂下眼,嘀咕道:“这算什么愿望,都是一点小事。”   这条鲛人都不配让她烦心。   蓝泉先听见许愿二字,他心中警铃大作,神色愈加紧绷,提防道:“你们缔结过仪式?你知不知道这种仪式会……”   楚稚水听他声音高昂,推测后面又是对竹子妖身攻击,她正要板起脸来,忽闻响亮歌声,带着难以遮掩的喜庆氛围!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依旧是红红火火的曲目,却不再是女声版,而是男声版。   “吴科长?”楚稚水下意识环顾四周,却不见吴常恭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注视蓝泉先,这才发现竟是他在唱《好运来》!   “这是怎么回事?”蓝泉先惊慌失措地捂住嗓子,恼道,“你们到底做……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他刚要驳斥一人一妖,谁料话都到嘴边,说出来就变成歌,还是一首热热闹闹的歌!   只要他叱责二人,就会放声高歌!   楚稚水愕然回头,她望向辛云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辛云茂迷茫:“你说的,让他别再说你不爱听的话。”   楚稚水:“但怎么还唱起来了!?”   “这歌寄托人类的美好心愿,让人高兴振奋?”   “……”   好家伙,她希望辛云茂让对方别说不爱听的,他直接再进一步,让对方唱爱听的!   但这是海蟹爱听的歌,也不是她的审美啊!   蓝泉先气得满脸通红,他愤愤地怒视他们,嘴里却还在唱不停:“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发达通四海……”   这滑稽场面真像只野猫在骂骂咧咧,无奈人类只能听懂它在“喵喵喵喵”,完全起不到威慑作用。   “我以前真没听过男声版本。”楚稚水若有所思,她索性欣赏起来,“你别说,还挺好听的。”   蓝泉先音色不错,唱这种歌也动听,可能是鲛人天赋。   辛云茂当即冷脸:“这样在人前晃悠,果然该让他变哑。”   “你是跟美人鱼做交易的魔女吗?”她吐槽,“居然还要变哑。”   蓝泉先很快摸到破解之法,只要他不对辛云茂加以攻击,基本就不会触发《好运来》模式。他强忍屈辱,咬牙道:“楚处长,该谈条款了。”   他只要拿到协议,将一人一妖送走,那就大功告成。   楚稚水一口回绝:“我不跟你谈,都没进局里,怎么以资抵债?”   “但以前叶局都是……”   “那你找叶局。”楚稚水掏出手机,给胡臣瑞打电话,敷衍道,“我不跟你聊这些,我们职级不一样,你就是一个科长。”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以前不在意这些,但不代表她不会用。   蓝科长被楚处长怼得哑口无言:“……”   片刻后,楚稚水结束跟胡臣瑞的通话,和煦地发声:“沙局说让我们进局里。”   “怎么可能?”蓝泉先质疑地扬眉,“沙局深知漆吴安定的重要性,绝不会为了区区一百多万……”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蓝泉先取出手机,他走到旁边接电话,应声道,“喂?沙局,是我,对,我见到人了……”   楚稚水漫不经心等他打电话,只听蓝泉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片刻后,蓝泉先僵立在原地,他手里握着手机却不说话,不知是否跟沙局交流完,一直没回头看一人一妖。   辛云茂:“哑了?”   楚稚水:“呵,还踏过他的尸体,他尸体值一百多万么?”   蓝泉先背对他们却尽收耳里:“……”   他迟缓地转过身,面对一人一妖,生硬地鞠躬致歉,心如死灰道:“实在对不起,方才一时失言,对二位多有得罪,我们在此稍等片刻,这两天会安排熟悉的导游,等帮扶条款落实后,二位还能在漆吴逛逛。”   沙局竟为一百多万低头,还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关键时刻站到对面去。   楚稚水满意地点头,笑眯眯道:“蓝科长还是年轻,社会就是这样子,要早点习惯才行。”   蓝泉先被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类教育,一时间心情复杂,但还是忍耐下来。   没过多久,蓝泉先领着他们到停车场乘车,漆吴局找来的当地导游也出现。   楚稚水眼看不远处朝他们招手的吴常恭,她心说漆吴局真是好狠,该不会以为同在槐江就能玩到一起,这安排真是既打扰一人一妖办公,又打扰吴常恭休假,堪称弄巧成拙。   吴常恭同样面色如土,但他还是跟蓝泉先打过招呼,又给他们拉开车门,自己坐进副驾驶里,寒暄道:“楚处长,我刚才还出来找你们,不是说下飞机见吗?还说这两天带你们转转。”   楚稚水和辛云茂坐在后排,她无奈一笑:“这不是怕打扰吴科长休探亲假?没事,您回去陪亲人吧。”   “不打扰,怎么会打扰,晚上也能陪,我得尽地主之谊嘛!”吴常恭强颜欢笑,他注视着车窗外,又轻轻蹦出一声,“唉。”   这叹息满含逃出机场又被叫回来的辛酸。   汽车驶出机场,开进漆吴的大道,沿途隐约可见天际线的海面。云和浪在海边交汇,看上去似融为一体。   这是一座新旧交替的海滨城市,老城区墙面早被海风侵蚀得斑驳,白墙皮脱落以后,留下深黑色痕迹。街道上有不少电动车穿梭,惊险刺激地从人行道驶入马路,看上去横冲直撞。   蓝泉先沉默地开车,明显不想有所交流。   吴常恭倒健谈得多,还真给他们介绍:“这边是以前的老楼,基本住的都是老居民,不远处还有个海鲜市场,可以自己买海鲜让店里加工,现捞现吃那种,比槐江要便宜。”   “新城区在另一头,漆吴局则在海面的一座小岛,我们现在去码头坐船才能过去。”   楚稚水思及金渝游泳上班,没想到海边妖怪会坐船,好奇道:“局里会有职工游过去么?”   蓝泉先一直安静,他如今却插嘴:“漆吴海里饱含龙神的妖气,海底有无数残存的龙神庙,那是流亡鲛人的居所,贸然下水会徒生事端。”   漆吴局和龙神庙的斗争至今未停,他们跟生活在海边的人类不同,可以说是流亡鲛人眼中的头号仇敌。   红灯亮起,汽车停下。他们有空看窗外街景。   老城区有无数弯弯绕绕的小道,湿润空气和海洋气候让这里温度偏高,无数藤蔓缠绕简陋的小巷,其中竟然有原住民居所。数根晾衣杆横跨空中,悬挂着不少泛黄衣物。   天色渐渐阴下来,更衬得巷子里光线不佳,角落里布置一个小小的木质祠堂,台前还放着不新鲜的瓜果,红烛的蜡油沾染在木板上。   辛云茂瞥见木祠堂,他不禁眉头微蹙。   楚稚水察觉他的躁动,她顺着他视线望去,同样看到人类居所边的祠堂,问道:“那是什么?”   辛云茂不言。   吴常恭扭头一看,干巴巴地解释:“人类给龙神搭的祭祀点。”   “现在还有人供奉龙神?”楚稚水道,“不是都被压在地下。”   蓝泉先:“我们和人类公务员联手多次,想扫除当地对龙神的信仰,但依旧有很多人被蒙在鼓里,至今都在供奉龙神,遭受他的蒙蔽。”   辛云茂轻嗤一声,他眼底泛起寒光,嘲笑道:“虽然那条龙也不是好东西,但说他们遭受蒙蔽,也显得太无辜了吧。”   “不管是人类信众,亦或是鲛人族群,你们扪心自问没过错么?”他勾起嘴角,讥诮道,“因为他一朝失势,就将错抛他头上,这也是自欺欺人。”   蓝泉先作为鲛人,他不悦地反驳:“我们有什么错?他最初并没有问题,善待一切有灵之物……”   “顺着你们的心意就叫善待,不合你们的心意就要翻脸,是他最初就没有问题,还是你们知道有问题,但对你们有利就无所谓?”辛云茂目光幽深,冷声道,“难道高高在上的神不是被你们捧出来的?”   “只要拥有无尽寿命就是神,只要实现你们愿望就是神,愚蠢又浅薄的想法,世界上根本没有龙神,龙神是被你们造出来的,现在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他斜睨一眼祠堂,语气里不屑一顾。   因此,他从来不觉得这些人和妖可怜,更不会有闲心插手他们的生活,反正双方目的都不纯,肮脏东西扎堆聚而已。   他不知道天地为何让他成神,但他才不要照天地意思来,他没有神性,也不要善待。   蓝泉先被对方的话一刺,好在他早就脱离族群,此时也认清龙神真面目,倒没有气急败坏地还击。他静默数秒,脸色微变道:“我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居然认为他不是龙神,明明你也……”   如果辛云茂认为没有龙神,他作为封神妖怪,又怎么看待自己?   辛云茂面无表情:“真恶心,不要将我跟愚钝的他相提并论。”   楚稚水察觉他不快,她笑着打圆场:“好啦,自由、平等、诚信、友善,神君是打击封建迷信第一妖,自然思想觉悟就会不一样!”   蓝泉先:“……”   蓝泉先从后视镜看一人一妖,听完辛云茂的话,忽然就有所改观,倒是打开话匣子:“你们这样出行,让我想起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据说是空桑当地传言,我不确定真实性,也是听他们说的。”蓝泉先道,“他们说龙神恋慕上一个人类女子,无奈人类寿数有限,连龙神都不能挽回,所以得知第二位神诞生,想要借此为女子续命,跟你们的情况还挺像。”   辛云茂瞪大眼,他显然也第一次听闻此事,一时间露出诧异神色。   楚稚水惊得坐起身,脸热道:“蓝科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叫跟我们很像?”   龙神恋慕上一个人类女子,跟他们有一毛钱关系!?   蓝泉先一愣:“不像吗?”   他看一人一妖关系亲密,自然就觉得相当贴切。   “不是,知谣传谣是一种恶劣行径,但凡理性分析一下这事,都应该知道不可能吧。”楚稚水一本正经地辩解,“格局打开一点,纵观人类的战争历史,哪有单纯由于爱情爆发?这是一种狭隘的思维方式,战争的本质是为取得或维护政治地位和经济利益,我们要客观地看待问题。”   “这话就属于‘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可以做圣贤的,可惜全被女人毁了’,完全是一种推卸责任的理论,明显就是漏洞百出的!”   蓝泉先听她侃侃而谈,懵道:“我确实也不知道真假,这就是个传闻。”   吴常恭:“对啊对啊,我们就是闲聊,楚处长不要着急。”   “我没有急,只是用逻辑分析,蓝科长说相像不合理。”楚稚水硬着头皮地解释,她又看向默不作声的辛云茂,咬牙道,“你也说两句,不是说旧神感知到新神会衰落,他肯定是怕变弱才挑起争端,不是由于什么人类恋人。”   只要龙神的恋情被否,下一条推理自然被否,蓝泉先的话就被全盘推翻。   辛云茂瞄她一眼,非但不肯澄清,还理直气壮道:“我又不知道他怎么想。”   “……”   他是故意的吧?明明也没开花,在这里搞什么! 第63章 她从来不是他的信徒,反而他才是她的信徒   蓝泉先说的龙神传闻让气氛凌乱起来,他和吴常恭还悄悄打量一人一妖。   即便楚稚水认为龙神引发战争跟人类女子无关,但他们现在显然发现更感兴趣的事,偶尔会观察楚稚水和辛云茂,让人想提醒蓝泉先注意驾驶安全。   这使她如坐针毡。   但车里的闲聊没坚持太久,主要是随着海边越来越近,辛云茂的脸色越来越紧绷。   他在飞机上故意说自己难受,但等真的心烦意乱起来,却一声不吭地靠着车窗。终年缠身的龙焰变得滚烫,仿佛要将他反复煎烤,大战后造成的伤害不可逆,一如断爪,一如烧痕。   天色更暗,阴云翻滚,厚厚的云层遮天蔽日。海边的天气总是这样,一阵狂风就能携来阵雨。   微风从车窗外钻进来,夹杂海水腥涩,还有泥土味道。   楚稚水察觉辛云茂不适,她探身确认起来,出声道:“先停车,他有点难受。”   辛云茂嘴唇紧抿,却脸色微白,眼眸的光明明灭灭,像在克制着什么。他双臂环胸横在身前,仿佛建立起一层保护墙。   楚稚水用手抚摸他额头,被他高温的身躯一烫,可妖怪不应该会发烧。   辛云茂感受她的冰凉,这才微微闭眼小憩,似乎缓解一点痛楚。   车辆停在路边。   吴常恭和蓝泉先面面相觑,他们认为辛云茂无所不能,自然不理解现在的异常。   片刻后,蓝泉先一瞄不远处的海岸,他恍然大悟,发声道:“海水蕴含龙神妖气,跟龙焰有相同效果,他靠近海底龙神庙会不适,但漆吴局有安全区域,就跟外面的感觉一样。”   漆吴局位于小岛,那里跟内陆差不多,只是乘船跨海要经过龙神庙。   “龙神庙会增强龙神,供奉的人越多,这力量就越强,所以有些流亡鲛人还掀起海浪,迫使渔民们继续信仰龙神,借此让龙神庙留存下去。”   黑色龙焰里饱含人类信徒的五毒八苦,即便是辛云茂也没法彻底净化,这才导致姓名被污染。   他现在就像自带游戏里负面buff,只要靠近龙神势力强的区域,就会不断被炙烤折磨。   楚稚水将矿泉水递给辛云茂,忧虑地问道:“你要不要先回槐江?”   难怪他只待在槐江,要是不小心踏入龙神领地,那就会加重龙焰的焚烧。   他要是不跟来,就不会难受了。   辛云茂摇摇头,态度还挺固执。   她眉头微拧,看向另外二妖:“没什么解决办法吗?”   吴常恭小心翼翼道:“他都没法解决的话,我们更不会有办法。”   蓝泉先:“如果待在不靠海的地方,或者进我们局里的话,那应该就不会难受。”   “还是治标不治本。”楚稚水思索,“你们局里有竹子吗?”   “这……”蓝泉先面露为难,“这里是海边,很少种这个。”   “那这回可以种上。”她拍板道,“我们先去乘船,再把他叫进去,他就不用跨海经过龙神庙。”   辛云茂不愿意回槐江,或许他最初对进不进漆吴局并不在乎,但现在被龙焰挡在外面,跟他自己不去是两回事。   她可以领悟他的倔强,恨不得将漆吴种满竹子,以此来还击龙神的挑衅。   安静的码头角落,蓝泉先和吴常恭已经去办理船票。   楚稚水让辛云茂坐在长椅上,她发现他脸色好转,这才略微放心下来:“那我去安检了,你稍微休息下。”   乘船要进入码头,再通过安检才行。   辛云茂点头。   楚稚水转身欲走。   辛云茂望着她背影,他不知为何,抬手牵住她,掌心仍滚烫。   楚稚水被辛云茂一拉,她疑惑地回过头,又见他不说话,拍拍他脑袋,笑着保证道:“好啦,半小时后就叫你。”   小岛距离码头不远,乘船只要二十分钟,加上排队就半小时。   辛云茂闻言,这才松开手。   码头门口,楚稚水遥遥就看到蓝泉先,从他手中接过纸质船票,得知吴常恭先去安排船。   她望着特殊船票一愣:“这是内部票?”   蓝泉先:“对,我们有专门去局里的船,现在好像刮风了,游客船票都停售,等一两小时才再开。”   漆吴靠海会有游客船,但附近没什么景区,旅游业就不发达。现在天色转阴,便停售游客票。楚稚水淡声道:“我再给漆吴局拨些钱,你们把龙神庙都扫了吧。”   她现在就像第一次带他到银海局,叶局越不让他们来,她的逆反心理升起,偏要频频带他露面。   既然是龙神诞生之地,故意要让他灼灼难熬,那就将这个据点捣毁。   蓝泉先无奈:“捣毁龙神庙不难,关键是搜索很难,龙神妖气像油一般漂浮海面,天然给流亡鲛人形成庇护,除非直接从海底释放力量,否则根本没法探明全部位置。”   她平静道:“那就攒钱买潜艇,再来些高端设备。”   “……还能这样么?”   楚稚水和蓝泉先通过安检,他们走上码头,果然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小船,船身还有观察局的眼睛标志。   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翻滚,连海风都汹涌起来,眼看就有暴雨降临。海水的味道越发浓烈,空气潮湿发闷,让人感觉憋得慌。   道路边的树木盛开紫红色花朵,这种植物好像叫作洋紫荆,如今都被狂风摧残花瓣,凄凄惨惨零落一地,留下数抹残红痕迹。   “楚处长,我们跑两步,争取早点到。”蓝泉先在前带路,他脚步加快,又不闻声音,回头确认道,“楚处长?”   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串洋紫荆花瓣,歪歪斜斜地排满一路,好像诱捕猎物撒下的诱饵。   另一边,楚稚水一脚踩过花瓣,她眼看小船近在咫尺,却不见蓝泉先的踪影,出声道:“蓝科长?”   “人呢?”她取出手机想打电话,又想起吴常恭早上船,抬头向小船那边喊,“吴科长——”   楚稚水一边往小船走,一边伸手打电话联络,浑然不察地面上湿漉漉的水痕。   巨大的水花溅起。   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双眼一黑。   意识清空前,一连串女子的悦耳声音响起,好似坐在礁石上用优美嗓音引诱水手的鲛人。   角落里,辛云茂坐在长椅上有所恢复,却突然感觉浑身烈焰翻涌,无数青黑色的火焰从他左臂蔓延而出,最后在他左手掌心中凝结成扭曲的龙头。   大战过后,他遭遇那条龙污染,双方力量彼此交融,致使他的妖火都是青墨色。   龙头声音嘶哑干裂,这不是龙神的本体,而是他及其信徒的怨气。   [你也该体会一次永失所爱的滋味。]   辛云茂一把捏碎龙头火焰,他面色一凛,猛然从长椅上起身,大步前往乘船码头。   船只边,吴常恭听闻蓝泉先搞丢楚稚水,惊叫道:“你完了,你完了,你今天死定了!”   辛云茂不将蓝泉先扒皮抽筋才怪。   “我知道,死前也要先找人,让局里观察处出动。”蓝泉先紧握手机,严肃道,“我给沙局打电话,肯定是流亡鲛人,要尽快定位才行。”   “她呢?”   说曹操曹操到,辛云茂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抵达码头。   吴常恭惊惶地回头,他看清对方模样却一怔,忙道:“神君,你身上……”   辛云茂往日障眼法早被青墨妖火烧毁,如今是一袭青黑色的古袍,只是袖口处还袭涌深黑火焰,可怖的妖火如影随形,甚至要将他完全覆盖。   只是他面若寒霜,丝毫不顾烈焰灼身,手中还紧握着龙骨伞,唯有持伞的右手完好无损。   龙骨伞是神器,对妖怪有致命效果,勉强护住他一片皮肤。   辛云茂越靠近海边,他身上的火势越盛,反复烧灼玉白的脖颈,浓黑妖火使他斑驳,青色妖火使他恢复,好似在用他的躯干僵持缠斗,仿佛千年前的大战仍未结束。   蓝泉先:“流亡鲛人族群里,有一种战斗力很弱,但擅长诱捕人类,专门钻进人类意识操控人心,她应该是被对方拽进海底,现在沉浸在幻觉里。”   辛云茂陷入沉默,他静心感受信物,却找不到她位置:“这海水表面有他的妖气?”   “对。”   辛云茂握着龙骨伞,他眼底浸润杀气,果断道:“上船,只要劈开这海就行。”   天空一声惊雷,船只缓缓启动,没有开向漆吴局,反而朝向海面中心,那是海底龙神庙聚集最多的区域。   吴常恭眼看着辛云茂身上妖火烧得更旺,甚至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不禁惊得咋舌。   豆大雨点落下,将船身击打得叮当作响,依旧无法扑灭深黑龙焰。   辛云茂冷峻的脸庞有雨滴滑落,他的领口彻底浸湿,伸手举伞隔空一劈,凌厉浪花瞬间涌起,在半空中形成巨大水幕,然后眨眼间淅淅沥沥落下,重新掉进海里形成一片幽深。   他只能劈开这海一瞬,竟然无法将它掀起来。   蓝泉先注视着他身上的青黑妖火,小声道:“你和他的力量融为一体,很难将这片大海掀起。”   漆吴海面附着深黑妖气,跟辛云茂身上同出一源。   吴常恭扼腕:“应该让神君跟着保护她才对!”   “她从来不需要我保护。”辛云茂紧握龙骨伞,他如今骨节发白,又挥手再次一劈,冷声道,“说半小时后叫我,那就肯定能做到。”   吴常恭连忙摇头,他怯懦地嘀咕:“完了,气疯了。”   蓝泉先:“人类在幻境中只剩本我,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很难喊出你的名字。”   楚稚水必须有意识,才能喊出他的名字,但鲛人编织的幻境专攻人类内心弱点。   辛云茂斜睨二妖一眼,他眼眸中迸发出冷火,怒道:“那是你们以为的人类,像你们这种鄙陋的存在,即使再活十年、百年、千年,都无法理解她的所思所想,真要打比方的话,不过是一群有妖气的愚昧凡人,但凡失去妖气,连普通人都不如,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丝!”   他无法容忍他们惋惜的语气,就好像将她视为无能的弱者!   不过是区区小妖,便以为能比她强?   “他的信徒是一群无知的空壳,而我的信徒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辛云茂眺望沉沉大海,只见暴雨云团边缘,隐现一丝丝光亮,“她一点也不弱,她为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而他只要相信她就好。   从很早以前,他就清楚知道,她不一定需要他,但他肯定需要她。   他不明白天地为何让他成神,就像不明白妖怪为何要化人。既然人类是永生无法拥有妖气的渺小存在,那就不应该让他们修炼后变为人型,更不该赋予他们在人间行走的名字。   他曾经对人类不屑一顾,认为他们都弱小如灰尘,脑中认知永远肤浅,汲汲营营苟活一生,只为追求虚妄之物。   但某天起,他逐渐对人类改观,隐隐揣摩出天地用意。   他开始学习她的行为,体会她的所思所想,跟随她踏过不同地方,乐在其中感受一切,真情实感地变化,这才是真正修炼化人。   神绝不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用无尽的力量招揽一群混沌信众,然后在虚伪又可笑的吹捧中飘飘然,像龙神般将对自己有利的一切攥得死紧,那跟手握权势的可耻人类有什么两样?   神是磨难、是奉献、是牺牲,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自己力量有限也善待旁人,是清楚生命必然有所残缺却不会失落,是一股清泉从坚硬地表喷涌而出,是柔和溪水将冥顽不灵的硬石打磨圆顺。   这看似弱小的力量,如涓涓细流绵延不绝,无声无息感化沿途万物。   没错,她从来不是他的信徒,反而他才是她的信徒。   他通过她习得神性。   深黑无光的礁石底部,一座残旧不堪的庙宇分外显眼,此处没有海水涌进,倒像是地下水族馆。部分鲛人可以编织御水纱,他们将其布置在周围,建造出能在海底呼吸的空间。   蕴含妖气的海水环绕,为流亡鲛人提供庇护。   楚稚水湿漉漉地躺在礁石上,她如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显然还没有自主意识。   流亡鲛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他们正在准备祭祀的供品,打算将这个人类献祭被封印的龙神,以解当年辛云茂砍断龙神手臂的仇恨。   一名男鲛人询问:“已经攻破她心防吧?”   女鲛人答道:“没,当时只用洋紫荆制造幻境,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   男鲛人一惊:“那还等着做什么,她要是中途清醒,就能把他叫过来!”   流亡鲛人在楚稚水脖子上发现信物,他们越发确定没找错人,倘若没海水阻隔,辛云茂早就出现。   女鲛人连忙应声,用妖气探入楚稚水的精神世界。   古怪的花香弥漫,头脑昏沉醒不过来,楚稚水的意识好像陷入一片纯白空间。   她的身体像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突然就失去知觉,脑袋里遗忘什么,只感觉有人伸手在她头颅里杂乱翻找。   女鲛人妩媚的笑声惑人,让人类落入更深的睡梦,只要找寻对方的五毒八苦,就能一击致命彻底操控楚稚水。   女鲛人肉搏能力很弱,但她擅长操纵人心,每个人类生来沾染五毒八苦,只要抓住他们的命脉就无往不利。   楚稚水的世界被迫展开,她的意识如今脆弱如幼童,毫无还手之力。   女鲛人潜心进入楚稚水的空间,这里没有任何污秽,竟然是纯净的白色,无限地向外延伸,一眼都看不到尽头。明明只是人类,但精神很广阔,难得不沾五毒。   五毒是贪、嗔、痴、慢、疑,能摆脱这些的人,无疑是人中龙凤。   但就算没有五毒,也没人躲得过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   女鲛人伸出手来,她站在白色空间里,拨拉楚稚水的回忆。鲜活的记忆碎片被粗暴翻出,如胶片般在女鲛人陆续闪现。   现在,这个人类的一切都展露,从她诞生到现在,什么都不会错过。   这是名为楚稚水的人类的痛苦。   生苦是婴儿在产房的第一声啼哭。   老苦是谢妍和楚霄贺变白的发丝、皱纹加深的眼角,开始佝偻无力的身躯。   病苦是她在医院病床上苍白无助,胃部疼痛宛若撕裂,门外双亲悲痛长叹。   死苦是金渝的眼泪,哀求她活过百岁。   怨憎会苦是童年劝父母再生男胎的大人,是歇斯底里指责她虚伪的联合创始人,是顽固地用偏见待他的无数妖怪。   爱别离苦是丹山合照后的“水”字,她早知有一天会离别,既不希望他彻底遗忘,又不希望他记得太清楚,所以不写全名,只留下一个字。   求不得苦是他说不能开花,因为能理解,所以求不得。   五阴炽盛苦,色、受、想、行、识在此积聚,她的喜乐、忧愁、烦闷、欲望凝结在一起,内心焦躁不安,以上七苦在此碰头,带给每个人永不停息的烦恼。   女鲛人好不容易等来五阴炽盛,她刚要伸手触摸那团火,却只见它啪嗒一声熄灭,在纯白空间中杳无声息。   前面七苦也烟消云散,这片纯色天地重归安宁。   女鲛人大为不解,她茫然地四顾,想要再次伸手翻找,却迟迟无法拢起碎片。   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你在找我么?”   女鲛人侧过头来,发现纯白空间出现人影,竟是一家三口温馨手牵手的场面。   男子和女子只有模糊的背影,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模样。   小女孩如今个头矮小,只能牵着父母的小指头,一手牵爸爸,一手牵妈妈,正回头凝视女鲛人,那双眼眸清透泛光、明澈如镜,丝毫没有怕生的模样。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水晶星星,鸡蛋般的大小,现在熠熠生辉。   女鲛人神色变幻,她现在手指微颤,不料楚稚水的本我居然在精神世界化人,这是以前从没遭遇过的情况。人类陷入幻境就任其揉搓,从来没有能逃过五毒八苦的。   小女孩看女鲛人呆愣原地,顺势松开父母的手指,男子和女子的背影随风化为碎片。她转过身来正视对方,手中不知何时又握着一根细竹竿,悠闲地在柔嫩掌心把玩。   “虽然管他叫神君,但说实话是哄他开心,我从来没将他当过神。”小女孩语气软绵绵,她手中的竹竿晃来晃去,好像在指教学生的小老师,朝着女鲛人一指,“你们这些妖怪是不是都把人类当蠢货,认为抛出利益诱饵,或者出言威胁一番,就能牵着人类鼻子走?”   她刚才被女鲛人翻个底朝天,真是什么秘密都没法隐藏。   “是的,我没有妖气,也没有天赋,更没有漫长寿命,但那又怎么样呢?”小女孩慢条斯理道,“能用妖气完成的事,我靠自己可以做到,做不到也不用遗憾,就算我只能活一百年,照样可以过得精彩圆满,当个普通人又不丢脸。”   她垂眸:“人类都不肯接受自己,还能期盼谁来接受你,谁都不会看得起你。”   她年幼的时候,拼尽全力想证明自己,却只换来外人对父母讲“你们这要是男孩,那就完美了”。有时候,她同样会思索,是不是生而为男,活着就容易很多,起码不用遭受这种无礼挑刺。   但她如今不会这样想,她不知道人有没有来世,可要是有选择的机会,不管重头来多少次,她还是会做相同决定。   越困难的处境就越要坚持,她为她的女性身份而骄傲。   再大的狂风暴雨,她照样从中获胜,一点不比无数的“他”差。   现在也是同理,即便在妖局工作再久,见识过无数神奇怪事,她依旧从未想过摆脱普通人身份。   她为她的人类身份自豪,这就是她努力至今的意义。   不管欢乐还是痛苦,幸运还是不幸,完美还是遗憾,她都心甘情愿地尽数吞下,否认其中任何一部分,都是在否认靠自主选择走到现在的她。   她不是没有人类的五毒八苦,只是到头来凭借本心释怀,选错或没选错,只要是她选的,都可以接受。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来主宰她命运的起伏,那就只能是她自己。   “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我的世界吗?”小女孩礼貌道,“不然我就要喊他了。”   女鲛人脸色大变,她伸手欲拦,却无济于事。   “辛云茂。”   暴雨倾盆,颠簸的船头,辛云茂手持龙骨伞,他不断掀翻巨浪,借着海面被破空隙,寻觅楚稚水下落,然而迟迟无法准确定位。   他墨发披散,浑身古袍早被黑火烧透,再也看不出丝毫的青色,最初还是青墨交织,如今就只剩焦黑一片。   吴常恭慌道:“神君,你先回去吧,你好像不太好……”   这要完全烧黑了。   海风肆虐,乌黑厚云被一道金辉破开,太阳终于刺透云层,让海面荡漾起微光。   辛云茂:“她叫我了。”   正好半小时,她没有失信。   蓝泉先正联系同事,他还未领悟,疑道:“什么?”   下一刻,黑色缝隙将辛云茂吞噬,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船上,只留下吴常恭和蓝泉先。   四周是安静白茫茫,却泛着柔和的淡光,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清浅的,温暖的,平和的,没有一点肮脏之处,可以浇灭所有焦躁和怒火。   辛云茂刚落地时,还不知降落何处,后来才发觉进入她的精神世界。他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涌入肺部,怔怔地抬起手来,忽然发现身上的黑焰熄灭,连古袍长袖都变为纯净青色。   他方才形成的伤口全部愈合,只感觉浑身全所未有的轻松,一直以来无法摆脱诅咒之火,竟误打误撞地破解长久以来的困扰。   倒也不是误打误撞,这里是她搭建出的世界,没有沾染任何五毒八苦,所以才将他净化。   他现在重新拿回“云茂”这个名字了。   辛云茂想起她不喜黑衣,他如今一袭纯青古袍,再不见丝毫的烧痕,开始左右环顾寻找她。   没见到成人的她,倒看见幼年的她,同样挺新鲜。   另一边,女鲛人想要抓住小女孩,谁料她刚一靠近对方,小女孩就用竹竿抽自己,别说力气不小却挺疼,抽得她眼泪都掉出来,无数珍珠叮咚落在地上。   这里是楚稚水的世界,所以只要她找回意志,就能将女鲛人来回揉搓。   小女孩看着满地珍珠很新奇,她本来就示威式反击,一看见珍珠产生实验心理,反正对方早晚是劳改犯,忍不住又抽女鲛人两下,果然漂亮珍珠掉得更多了。   下一刻,青色古装的冷峻男子骤然现身,他一把单手抱起小女孩,另一手握着同样恢复深青的龙骨伞,冷飕飕地凝视女鲛人,语气冰寒道:“就是你拐卖人口?”   女鲛人认出辛云茂汗毛倒立,二话不说拔腿就想逃,然后龙骨伞已经升空,嚯得一声展开,甩出青色妖火!   小女孩环住他的脖颈,她顿时瞪大眼睛,惊声制止道:“不要烧成灰,她会掉珍珠!”   辛云茂一愣:“所以呢?”   她震声道:“珍珠能卖钱,还要借出去一百多万呢!”   “……” 第64章 今天是成神一日体验卡   龙骨伞在半空中旋转出一圈青火,直接镇压妄图溜走的女鲛人。青色的妖链四散而出,如藤蔓般牢牢拽住女鲛人,随即就将对方捆得严严实实。   纯白空间没有消散,辛云茂也没有将楚稚水放下来,他新奇地来回打量起她。   小女孩的皮肤软嫩,脸蛋略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圆润又透亮,扎着可爱乖巧的丸子头,胸前还挂着一颗水晶星星。她好像一枚白色糯米团,总感觉咬一口都是清甜绵软的滋味。   楚稚水方才任他抱起,主要是跟女鲛人存在身高差,要是被抱着就能俯瞰对方。她如今被他盯着瞧,由于要保持平衡,一只手揽着他脖子,另一只手忍不住拍他肩膀:“看我干什么?”   辛云茂兴趣盎然:“没见过。”   他没见过她童年的模样,不曾想在这里弥补遗憾,原来人类幼崽还有这样的,跟游戏城里的菜狗小男孩不同。   楚稚水望着自己的小手,错愕道:“为什么我变成这样?”   “这是你的本我化型,所以有可能代表……”辛云茂偷瞄她,“你心理年龄是这样。”   “不可能。”楚稚水严肃凝眉,无奈她现在缩水,非但没有威慑力,更像小孩装大人,“我又不是你,我很成熟的。”   她连声音都变稚嫩,说出的话奶里奶气。   辛云茂一抿翘起的嘴角,安抚道:“嗯嗯。”   楚稚水一听他比平时多蹦出一个“嗯”,她顿时感觉不好了,抗议道:“放我下来,我要出去。”   辛云茂对此话充耳不闻,他还厚脸皮地抱着她溜达两圈,看上去乐在其中。   她恼道:“你才是拐卖人口。”   辛云茂:“出去就看不到了,玩会儿。”   楚稚水瞬间奓毛,突然理解幼崽都针对辛云茂的缘由。她变回小女孩后,看他也颇不顺眼,还伸手去握他的墨色长发,威胁道:“放我出去。”   辛云茂没管她捏自己头发,他犹豫地盯她良久,还是无法压抑好奇心,缓缓地伸出手来,在她柔软脸蛋上轻捏一下,果然是糯米团般的触感。   楚稚水气得真扯一下他的长发。   纯白空间消散,一人一妖从现实世界出来,辛云茂还遗憾地叹息一声。   海底龙神庙内,成人版楚稚水已经醒来,她扶着礁石坐起,只感觉浑身湿透,幸好有家用一体机在身边。辛云茂打一个响指,就将她衣物都弄干。   楚稚水稍微收拾自己,她开始搜寻起珍珠,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女鲛人,还有滚落在地的漂亮珍珠,只是相比纯白空间里的要少。   楚稚水捡起一枚珍珠,疑道:“为什么数量变少了?”   “那里是精神世界,传导到现实世界,可能就会弱一点。”辛云茂解释,“精神很痛苦,但现实里流多少眼泪因人而异。”   她虚心请教:“他们都会掉珍珠么?”   “我不太了解他们族群,好像是有分工的,可以去问小辫子。”他答道,“他以前应该在族群里生活过。”   楚稚水稍微思考一下,这才领悟“小辫子”指蓝泉先。   鲛人族是龙神死忠派,拥有复杂严密的家族体系,后来在大战后就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类似蓝泉先,认清龙神的真面目后收手,基本都在风平浪静的海面居住;一部分就是流亡鲛人,他们深信龙神会归来,在漆吴附近兴风作浪,迫使人类保持对龙神信仰。   楚稚水就被抓到流亡鲛人的居所,无边无垠的海底有无数御水纱装点的庙宇,这是龙神势力在漆吴无法消散的原因。   “那要是想有更多珍珠,是不是就要找到更多的庙?”楚稚水环顾一圈庙内,端详起内部的构造,“不然筛选不出会掉珍珠的鲛人。”   辛云茂在龙神庙露面,早将鲛人们吓得一哄而散,纷纷一头扎进深海,飞速地向外逃窜。   现在供台上一片狼藉,没妖怪再敢搞祭祀,都想着保住小命为好。   辛云茂望向头道:“他们的窝点太多,我们来找太费力,但要是将海水表面的妖气去掉,可以让那帮吃干饭的慢慢搜。”   漆吴局长期扫除龙神庙,无奈海面有龙神妖气,普通妖怪无法进行定位。   如果不是楚稚水叫辛云茂名字,连他都要反复将海水搅拌,这才能探明海底的情况。   辛云茂刚要炮击海面,他抬手时却看到青色袖口,在精神世界被净化的身躯,果然也在现实世界显现。他思索片刻,突然放下手,望向楚稚水:“你要试试么?”   楚稚水疑惑:“试什么?”   “将海面妖气去掉。”辛云茂将龙骨伞递给她,“用伞瞄准释放就行。”   楚稚水望着面前的伞柄,她不禁一怔,提醒道:“但我不是妖怪,我没有妖气的。”   “龙骨伞不需要妖气,它专攻妖怪和人类的五毒八苦,这才是它能成为神器的理由。”他垂眸道,“以前不确定,现在知道了,你应该能用。”   楚稚水都涤清龙神带给辛云茂的污痕,那代表龙骨对她没用,她没有五毒八苦,就不会遭遇反噬。   楚稚水闻言,她这才颇感神奇地接过,尽管多次看到龙骨伞,还真是首次拿到手里。漆黑伞柄的手感坚硬粗粝,深青色的伞面轻薄柔韧,现在伞面上不再有焦黑火星点,取而代之的是缕缕淡色的竹叶纤维。   龙骨伞一展开,好似有片竹林笼盖头不出的浪漫诗意。   楚稚水将伞面收起,她用伞尖瞄准上方,询问道:“就这样瞄准?但怎么释放?”   辛云茂走过来,他缓缓靠近她,一只手轻扶她手腕,帮助她将伞尖举高,指导道:“想象你刚才在自己世界里的感觉。”   漆黑阴暗的海中,唯有庙宇内的灯火带来光亮,然而浸润霜寒的竹叶却散发清芬,遮住蜡油及海水的难闻味道。   楚稚水身处海底,原本还感觉手臂微冷,被海里游动的古怪生物激起鸡皮疙瘩。但他温热的身躯靠过来,瞬间驱散侵入骨髓的诡异阴寒,带来地表植物饱吸阳光后的生命力量。   他好像有一点变化,不知不觉甩脱沉郁,自然地舒展开枝叶,不似往日总在强压着什么,无波无澜的表情下是暗流涌动。   或许真是夏季到来,连竹子都迎来最茂盛的季节。   楚稚水握着伞柄,她静下心来感受,在竹枝环绕中回忆自己的酸甜苦辣,只感觉有一种冲动激涌进龙骨伞中,不受控制地朝着乌压压的海面放射!   这一击还有后坐力,好在辛云茂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声势磅礴的白光如火山爆发般从海底涌出,随着一阵轻微的震荡,在海面上炸成纯白烟花。   普通人的肉眼无法看见,只能瞧见数道金光穿透乌云,阵雨来得快、去得快,漆吴海面在雨歇后水波荡漾,恢复宁静祥和的景象。   小船上,蓝泉先和吴常恭是妖怪,他们却能发现海面变化,纯白色力量在浓黑海面上绽放,宛如一朵盛开的繁花,不但没被黑色力量侵蚀,反而不紧不慢地向外扩散,直接将终年被龙神妖气覆盖的海水涤荡得干干净净。   吴常恭诧异:“这是神君……”   蓝泉先愣道:“不,不是他,这不是妖气。”   “泉先,情况怎么样!?”   不远处,沙局等妖怪乘船赶来救援,他们望着澄澈海面,同样露出惊讶神色:“龙神妖气散了。”   漆吴是龙神的诞生之地,但如今有人动摇他的势力。   天空大亮,海面平息,连带有光线照进海底。   阳光投射进海里,照亮五彩缤纷的浅海,泛起不一样的奇异光彩。   阴天里,海底憋闷又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龙神庙的点点灯火探路,但当烈日从云层中露头,他们便能将轻轻摇曳的水草,还有米黄玲珑的贝类一览无余。   龙神庙斑驳的屋檐上,竟也落下暖阳光晕。   楚稚水和辛云茂就站在庙口欣赏这一切,要是没有御水纱的作用,普通人难有机会看到此景。   波光粼粼、美轮美奂的光影里,他转头望向她,往日漆黑的眼眸含光,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恭喜你封神。”   楚稚水手里还握着龙骨伞,她总看见他使用能力,还是第一次自己做到。尽管他说这不是妖气,但依旧带给她莫大震撼,又或许正因为不是妖气,她才会那么感动。   现在听闻他这么说,她越发感受到心间振奋而快意,好似小雀在激动地扑扇翅膀,应道:“嗯,今天是成神一日体验卡。”   只能活一百年的人神完成烟花首秀。   片刻后,吴常恭眼看一人一妖在船头现身,连忙欢天喜地阔步奔来,完全是海蟹在沙滩高速移动的架势:“太好了,我这就通知胡局,楚处长找到了……”   “唉,楚处长你手里拿的是……”吴常恭眼看她抱着龙骨伞,惊慌失措道,“你怎么会拿着这个!?”   龙骨伞一直让妖怪闻风丧胆,属于触碰必死的杀伤性武器,现在却被她抱在怀里。   她好像完全没受影响,但按理说对人类也管用。   “对了,还给你。”楚稚水将龙骨伞递给辛云茂,他们刚才凭借御水纱上来,她就帮他拿了一会儿。   漆吴局的妖怪显然也看见此幕,他们都露出愕然神色,不料楚稚水能用龙骨伞。   “果然,刚才不是妖气。”沙鲸纹审视纯青衣裳的辛云茂,“他的妖气不是那颜色。”   白色力量洗清龙神妖气后就消失,再也没留下半分痕迹,如水一般融入大海里。   蓝泉先痴痴望着焕然一新的海面,他无法按捺内心的激动,竟然触景生情、眼眶发涩,哽咽道:“都多少年了……终于……”   楚稚水一听他语带哭腔,她连忙委婉地劝道:“蓝科长,打扰一下,可以请您多憋一会儿眼泪么?”   蓝泉先眼底泛光,不明所以地望她,他突然就落下一滴泪,但没有形成漂亮珍珠,反而凄美地贴着脸侧滚下。   楚稚水眼睁睁望着泪花摔碎,她的心好像也跟着摔碎了。   沙鲸纹好似看透她的想法,解释道:“泉先不是会掉珍珠的鲛人,他是编织御水纱的那一类。”   但御水纱和失忆泡泡水一样,不是能流入人类市场的产品,属于妖怪的天赋。   辛云茂刚才也说过鲛人族内部有分工。   楚稚水询问:“沙局,那会掉珍珠的是哪一类?”   “基本是擅长幻术的女鲛人,体力比较弱,但精神力强。”沙鲸纹道,“当然,流亡鲛人是群居,找到据点基本都有,现在海面被净化,我们搜寻会容易,应该很快能找到。”   漆吴局观察处正好被叫来,可以趁着龙神妖气消失,扫除一波龙神庙势力。   楚稚水从善如流道:“好的,那只要扫黑除恶完,就能黑吃黑……”   沙鲸纹:“?”   楚稚水:“……嘿嗤嘿嗤地发展扶贫经济。”   “……” 第65章 神君不爱世人,唯爱世间一人   海面,漆吴局观察处出动,直接下海逮捕四处潜藏的流亡鲛人,捣毁长期在漆吴附近兴风作浪的龙神势力。以前的海水有龙神妖气,观察处人员不好搜寻龙神庙,现在能一目了然地探明情况。   细细的海浪荡漾,舒爽凉风钻进船内,把楚稚水的长发都吹得飘起,在温暖阳光下轻盈地跳舞。   她坐在船只窗边,一拢耳边的秀发,遥望安宁的波涛美景,又看向正对面的辛云茂,惊叹道:“你现在也能坐船,一点都不疼了么?”   辛云茂刚刚无法靠近海面,他如今却能安然地乘船,可以跟他们共同跨海抵达漆吴局。   “对,我和他的力量原本交融在一起,所以没法避免那条龙的影响。”辛云茂举起左手,他望着掌心出神,“现在他被踢出去,加上海水被净化,那就没问题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由于龙焰疼痛,他彻底完整了。   辛云茂现在是深黑短发,宽松的浅青短袖,露出冷白的皮肤,看上去轻松悠闲,一副来海边度假的懒散样。   吴常恭坐在过道那侧的座位,他眼看辛云茂完好无损,吹捧道:“还是神君牛啊,刚才都被烧黑,现在又变白了!”   楚稚水一愣:“烧黑?”   “没有黑。”辛云茂斜睨吴常恭一眼,只将对方吓得当场住嘴,他不愿提起狼狈模样,厉声道,“一直都是白的。”   楚稚水吐槽:“明明一直都是绿的。”   他不悦地蹙眉:“绿的怎么了?你就那么喜欢白的?”   “不是……”楚稚水耐着性子道,“这怎么又扯到我头上?”   辛云茂双臂环胸,面无表情地追问:“那你现在直接说,你喜欢绿还是白。”   “……”   楚稚水众目睽睽之下遭他质问,她一时间颇不好意思,尤其其他妖怪露出看戏表情,越发让她整个人蒸腾如烧开的水壶,开始呼呼地冒热气,心道他真能找事儿。   吴常恭一拍大腿,劝道:“楚处长,救援也不容易,就当感谢一下。”   蓝泉先:“绿色环保。”   吴常恭和蓝泉先亲眼目睹辛云茂不顾黑火进海,现在感触自然不同,对竹子神有新认知。   “绿绿绿,行了吧。”楚稚水瞪辛云茂一眼,又见他满脸得意,故意道,“略略略。”   漆吴局位于一座风景极佳的小岛,起伏山丘上潜藏不少建筑,零零散散地坐落其间。这里四季常青,遍布各类植物,除了经济不发达外,倒是适合短期休养的安静地方。   楚稚水和沙局商议出帮扶条款,槐江局将向漆吴局出借资金,逾期不还就用流亡鲛人的珍珠抵债。   观局公司会将珍珠根据品级分类销售,所获收益按比例分配给两局。漆吴局需要抓捕流亡鲛人,定期分批按数量完成原材料供应,直至欠款全部偿还为止。如果后续有需要,还可以继续合作,重新沟通分成比例。   观察局工作告一段落,蓝泉先带一人一妖在局里转转,吴常恭则偶尔领着他们出去逛。   不得不说,楚稚水和辛云茂当真体验到公费旅游的乐趣,尽管漆吴没什么景区,但胜在海鲜便宜量大,吃到很多内陆没有的特色菜。他们还怀着报复心理,没事就种两棵竹子,这样以后来很方便,还增加漆吴的绿化面积。   临走前,楚稚水、辛云茂和吴常恭作为槐江局代表,还跟漆吴局妖怪们站在门口合照,整齐而官方的队列,极度高清的拍摄技术,透出正经单位的大合照气质。   楚稚水收到照片,她忍不住放大细节观看,嘀咕道:“果然这种照片会把人拍得很土。”   单位合照就很难有拍得好看的。   辛云茂凑到她身边,他端详一番,冷不丁道:“我想要一张这个。”   “你想要合照?”她挑眉,“这么难看也要吗?”   “不算难看。”辛云茂伸出修长手指,他在屏幕上一圈自己和楚稚水,淡然道,“你把这里截出来,把其他部分删掉,不就好看了?”   “……”楚稚水语塞片刻,一口回绝道,“不给。”   辛云茂瞪大眼:“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张照片而已。”   她硬气道:“没为什么,就不给你。”   她不会承认是合照里的自己好憨,当时海风刮过,将她头发吹乱。   他万一以后要看,这也显得太傻了。   辛云茂耿耿于怀:“哼。”   漆吴之行正式落幕,吴常恭的休假还未结束,所以返程时只有楚稚水和辛云茂。   抵达时,夜幕已至,槐江市难得有满天繁星,好似无数明亮珍珠洒满深色绸布。   街角的绿化带里发出阵阵虫鸣,他们一起乘车抵达小区门口。辛云茂帮她将行李箱提下来,又熟门熟路地将她送到楼下,他现在都无需指路,自己就能找到楼门口。   夜风微凉,沁人心脾。小区院内早就没有人,唯有昏黄路灯亮起,照着他们的影子交叠在地上。   楚稚水握着行李箱扶手,她回头注视辛云茂,只见他侧脸被暖光映得柔和,轻声道:“那我先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他告别,她都有种负罪感。   “等一下。”辛云茂手指一抬,他取出龙骨伞,“这个给你。”   龙骨伞已经合拢,彻底变成深青色,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里。   “啊?”她没有伸手接,懵道,“为什么突然……”   “既然你可以用,那平时就带着,说不定会需要。”辛云茂避开她透亮的目光,他抿了抿嘴唇,又略微收回手,似乎有点别扭,闷声告诫道,“但还是希望你多用我,这只是一个备用选项。”   按照他对她的了解,万一她只用伞,那就得不偿失。   楚稚水面露窘迫,她耳根瞬间发烫,惊声道:“多用你!?”   辛云茂见她如此大反应,他越发不满,皱眉道:“难道你以后遇到事真不打算叫我名字了?”   楚稚水沉默数秒,她这才反应过来,无力道:“我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有条理点,少省略一些关键词。”   他直接说少用伞,让她多找他就行,为什么要说用他?   她不理解,她大为震撼,她至今摸不清他的羞耻点在哪儿。   辛云茂发现她没正面回答,他当即就收回伞,微抬下巴道:“你快保证,多用我,少用它。”   她一向守信,没有失言过。   楚稚水被赶鸭子上架,小声道:“不然你留着用?我每天带伞也不方便。”   “我可以帮你放在吊坠里,它们在某些方面同源。”辛云茂一指她脖子上信物,他又揣摩出什么,越发怨气四溢,哀声道,“我送你东西,你居然不要?”   “……”   好家伙,这是战争爆发的信号。   楚稚水一笑,连忙软声道:“要,当然要,神君关心我,必须要收下。”   辛云茂不依不饶:“那你快许诺,多用我……”   楚稚水听他第三次说虎狼之词,她面红耳赤地打断:“用用用,行了吧,多叫你名字,少用龙骨伞!”   辛云茂这才满意,缓缓抬起指尖,一触她脖颈上吊坠,便将龙骨伞放进去。他忽想起什么,又悠然地提醒:“对了,你以后该叫我云茂。”   楚稚水听他变本加厉:“?”   她神色微妙,难以启齿道:“你不是古人思维,难道不觉得这有点……过于亲密?”   “这亲密么?”辛云茂一怔,他紧盯她许久,喉结上下微动,眼神闪烁起来,嘀咕道,“亲密点也行,那就没有云,直接叫我……”   茂。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遭遇她的愤愤一拳。   楚稚水猛捶完他,恼羞成怒道:“差不多就行了,你还要不要脸!?”   “走了,懒得理你。”   她推着行李箱转身,心道他不愧是植物,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辛云茂目送她上楼,他站在夜色中心情舒畅,不知不觉唇角就扬起。   熟悉的暖流在他五脏六腑里激荡,跟每回接触她时毫无二致,甘泉般滋养伤痕累累的躯干。   不对,他已经没有伤痕,完全蜕变成他自己。   即便她是没有妖气的人类,即便她没有天赋或漫长寿命,但她是被他认定的,当之无愧的人神。模仿她的行为,追随她的脚步,感受她涉足的天地,领悟她全部的所思所想,他乐此不疲,以此来朝拜。   他跟那条愚蠢的龙不一样,对天地的指引不屑一顾,他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已经探寻到真正的神性。   他有种预感,如果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那或许他才是真正的神。   不再被天地钦点封神,而是他自主选择成神。   这个认知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就像他初化人时听闻“云茂”二字,产生醍醐灌顶式的醒悟。   难以言喻的欢喜溢满心间,这是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是四季的更迭变换,是二十四节气的百种滋味,是浩瀚无垠中的斗转星移,是永远无法冲破束缚的种子终究在泥地里破土,是无边无垠生命的大圆满。   夜空中,无数莹绿色光点绽开,如萤火虫般将他环绕。   是怦然心动,也是心花怒放,在痛苦的烈火炽烤过后,新长出的身躯终于夺回原来的能力。   辛云茂怔怔地望着指尖,一朵小小的花绽放,在路灯下柔美欲滴。   “开花了。”   龙焰压制他的感官,五毒八苦不断折磨,迫使他以无感态度面对世界,连带影响他的部分力量。   现在一切复原,能力也就归位。   原来很久以前,他就对她动心。   只是以前无法开花,所以才会不知道。   槐江观察局内,辛云茂独自坐在石质圆凳,他聆听着不远处草丛内的虫鸣,依旧无法缓解浑身的燥热,只想到她心脏就砰砰直跳。   皎洁月色从树缝间漏下,落在辛云茂的脸庞上。他轻轻阖上眼睛,静心感受这一切,竟也感到愉悦而奇妙。   明明以前认为是无意义的行为,但由于跟她沾边,现在又有新滋味。   鲜活的,灵动的,令人期待的。   胡臣瑞从办公楼出来,正要前往职工宿舍,经过院子时吓一跳。他脸色微变,细细打量一番,犹豫道:“神君,你这……”   辛云茂身边遍布淡绿色光点,他的妖气在随风飘散,一点点消失在夜里。   辛云茂掀起眼皮,一见是胡臣瑞,镇定道:“妖气太多了,所以放一点。”   胡臣瑞:“?”   “看什么?”他见胡臣瑞欲言又止,随意地翘起腿来,出言挖苦道,“就算妖气再放几百年,你们也照样打不过我。”   胡臣瑞早习惯辛云茂的高高在上,如今被怼两句也不恼,他倏地有所领悟,意有所指地笑道:“神君不爱世人,唯爱世间一人。”   那双狐狸眼里盈满调笑,颇有些恶作剧的意思。   果不其然,辛云茂当即收声,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看上去有点别扭及赧意。   良久后,他才轻轻应道:“嗯。”   更新最快 第66章 你们妖怪渎神罪要被判几年?   槐江局内,楚稚水从漆吴归来后,总感觉周围气氛不一样。金渝倒是跟从前无异,但偶尔碰到洪熙鸣等妖,她发觉他们更加八卦,近日连遮掩都没有。   走廊里,楚稚水迎面看到洪熙鸣,连忙笑着打招呼,双方又聊起近况。   洪熙鸣朝楚稚水挤眉弄眼,暗示道:“小楚,你们从漆吴回来,我就发现情况,个人问题解决了?”   楚稚水干巴巴笑道:“洪姐说笑了,什么就解决了,您肯定有误会。”   “唉,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洪熙鸣忙道,“好吧,那我不说了,知道你面皮薄。”   “……”   楚稚水发现对方满脸调侃,她越发感到头皮发麻,洪熙鸣以前就是拐着弯儿聊两句,自从跟自己聊过择偶标准,便莫名其妙地确信什么,这两天就差指名道姓了。   双方寒暄完,楚稚水就加快脚步,一溜烟地蹿向经济开发科,不敢再在走廊里多待。   办公室内,她进屋时步伐较急,迎面就碰见辛云茂。   他宽肩腿长,将路口堵住,差点让她撞上。尤其他看到她冲来也不避不让,颇有一种眼睁睁等撞车的架势。   楚稚水连忙降低速度,堪堪跟辛云茂擦过身。她发现他仍不动,索性侧过身通过,随口吐槽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她以前就经常看见辛云茂,但绝不会像这两日一样,连起身接水、出门领东西,都能瞧见他从视野里经过。   “有么?”辛云茂语气漫不经心,实际早用余光偷瞄她,跃跃欲试的心脏都要蹦出胸腔,“你是总想起我么?”   “……”   很好,她现在也不确定了,究竟是他在刷存在感,还是她老观察他过于敏感。   楚稚水不敢纠缠此话题,连忙装没听见般走开。   辛云茂目睹此景,他一方面期盼她能察觉,下意识地围着她打转,一方面又紧张得发闷,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开花时间被龙焰莫名拖后,他现在回想她生日那天的事,便意识到当初竟错过最佳时机。   他那时不知道自己不能开花,一直都没有往这方面思考,居然回一句“不知道”。   这件事的尴尬程度不亚于他最初误以为她心悦自己,他的黑历史似乎都跟她有关。   家中,楚稚水跟父母围坐桌边用餐,一边吃饭一边聊两句。   楚霄贺突然想起什么,他忙放下筷子,取过一旁手机,向妻女献宝道:“对了,我昨天不是去你新家那边放被褥,你猜我看到什么?”   楚稚水懵道:“爸,你昨天去那边了?”   “对,我看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就在你院子里……”楚霄贺笑呵呵道,“我还拍照片了。”   “我院子里?还拍照片?”楚稚水顿时心里一咯噔,暗道该不会辛云茂被拍,那她可就解释不清楚。   “对,你看看,是竹子。”他将手机屏幕冲她,让她能看到照片,饶有兴致道,“竹子开花了。”   楚稚水听到前半句都手心冒汗,她一瞧照片中的翠绿竹林,又听闻后半句的提示,倏地屏住呼吸,怔愣道:“……开花?”   “是,我头一次见,真有意思。”楚霄贺用手指放大照片,还递给谢妍欣赏,“你看看,多有趣。”   “确实,我也没见过。”   “这是你找人移栽的?那应该是老竹子,新竹子都不开花。”   竹花并没有鲜艳色彩,反而是低垂小粒状,随清风摇曳林叶间,不仔细瞧都无法发现。它静静地潜藏在竹林里,乍一看过去颜色都融为一体。   父母还在笑着聊天询问,她却感觉耳畔声音渐弱,思维早不知飘到何方,只是机械地点头应声,心里一片空茫茫的。   他说院里竹子不能开花,因为那就是他的一部分。   次日,楚稚水心里藏着事,她没在午休时跟金渝去用餐,反而说要处理点事情,磨磨蹭蹭地等对方离开。   辛云茂听到此话,他目光闪烁起来,同样也没有出门,就坐在她身后,仔细盯着她瞧。   这气氛真像他们在办公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渝出门后,楚稚水起身。   辛云茂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看上去像在弹钢琴,面上故作镇定,心跳却在加快。   “我有点事想问你。”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回头瞄他一眼,小声试探道,“你是开花了么?”   辛云茂忽然不敢跟她对视,他双手从桌上收起,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几不可闻道:“对。”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楚稚水仍面露愕然:“你不是说不能开花?”   他的视线挪向窗外,佯装在看风景,闷声道:“没忍住。”   时值夏季,办公室内残余空调的冰凉冷气,但透气的窗户却钻进炎炎夏风。粘稠而燥热的微风涌入,跟室内冷空气冲撞在一起,带给人忽冷忽热的知觉。   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被变幻的温度反复折磨。   “所以……”楚稚水沉默良久,她内心掺杂最后的希冀,声音发哑道,“力量真的会大幅削弱?”   辛云茂却坦然又平静:“嗯,已经开始了。”   他的妖气随开花而溃散,要是结籽就会衰弱更快。   “那怎么办?没什么办法吗?”楚稚水焦心道,“比如停止开花,或者别的什么……”   “为什么要停止开花?”辛云茂不料她神色惊变,愣道,“为什么你那么慌?”   “我怎么可能不慌?”楚稚水刚要反驳,她又瞬间收声,狐疑地打量他,支吾道,“难道你开花不是由于……我……”   辛云茂近日都在推测她得知开花的反应,一边满心欢喜想给她看,一边又担忧她并不喜欢,却从没有料到她会让他停止开花。   她的表情跟他猜得不一样。   他忽然有点喘不过气,连喉咙都干涩起来:“是为你开的花,但那又怎么了?”   楚稚水为难道:“那你现在开始衰弱,我肯定得想些办法,总不能放任……”   巨大的失落如潮水般袭涌,好似骤然抽去他浑身力气。他开花后妖气就在流逝,却也没有如同这一刻,只感觉连支撑身躯的骨架都支离破碎,远比黑色龙焰的炙烤还难熬百倍。   心脏像被猛地捏碎,留下一摊残破的红。   “为什么不能?”辛云茂垂下眼眸,他双手交叠起来,声音无波无澜,“你是在可怜我么?因为是为你开花,你就要负起责任,想办法解决这一切。”   她颤声道:“不是可怜,只是……”   “只是觉得不值得,或者别的什么?”他抬起眼紧盯她,眼眸像夜空的星子,既像是平和询问,又像是隐晦哀求,“知道我开花以后,你一点都不高兴吗?哪怕就一点点。”   楚稚水沉默。   她现在同样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感觉脑袋里混乱如浆糊。   开花结籽就是倒计时,无所不能的他开始迎来衰弱,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居然是她。   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辛云茂见她不言,他眼神彻底黯淡,只觉空荡荡的。   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都在内心决定向人神转变,想要变得跟她一样,谁料她跟他想法不同。   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跟他互相占有彼此剩余的全部时光,甚至早就做好离别的准备。   她的一百年里或许有他,但她没强求过他往后的岁月。   “我不需要你可怜,也不需要你心疼,开花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辛云茂眉头紧皱,他的心脏像被利刃反复戳刺,又如冰尖在身体里来回搅拌,语气却骤然强硬起来:“即便我的妖气大幅削弱,我照样比那帮吃干饭的强,依旧能够再活数百年,没有妖气又仅有百年的你,为什么会认为能可怜我呢?”   他直视着她,冷声道:“我是妖怪,而你是人,你可怜错对象了!”   他认为她圆满得挑不出错,期盼着跟她完全靠拢,但她却认为这样并不好。   他没想到最后无声驳斥他信仰的会是她。   辛云茂站起身离去,实在没法面对她,完全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总感觉多待一秒,就要被蔓延至胸口的悲伤击垮,再说一句话就彻底倒下。   楚稚水望着他冷清挺拔的背影,宛若陡峭凛冽的雪山之巅,透着不可靠近的锋利。   高瘦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门口。   他许久没流露出如此疏离的神情,明明提起龙焰就委屈喊疼,故意在飞机上叫嚷难受,总期盼着被人哄一哄,然而真正痛楚时却一声不吭、咬牙隐忍。   她没有被他刻薄直接的话刺伤,她知道他的疼痛比自己多百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冷冰冰模样,不过是在掩盖内心的摇摇欲坠,就好像狂风呼啸过竹林。竹竿看似稳若泰山、纹丝不动,竹叶却早被刮得哗哗作响,仿佛在叫着看看我吧、抱抱我吧,我好难受。   自那日起,楚稚水再想找辛云茂就不容易,她想要跟他谈谈,他却总是躲开她。工作时间屋里有金渝,休息时间他立马消失,双方很难有交流的机会。   食堂里,洪熙鸣站在自助餐长桌边打饭,她瞧见过来取餐的楚稚水,便主动伸手打招呼。   洪熙鸣闲聊起来:“最近没看到神君。”   楚稚水思及躲猫猫的辛云茂,心情麻木道:“他在躲着我。”   “啊?”洪熙鸣迷惑,“我以为他会天天在你面前晃?”   楚稚水:“为什么?”   洪熙鸣:“你还不知道他开花了?”   楚稚水轻叹:“我知道,就是为这个,他才躲着我。”   “不可能吧。”洪熙鸣迟疑,“小楚,你该不会说他的花不好看之类?”   “当然没有。”楚稚水道,“洪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洪熙鸣眨眨眼:“植物妖开花,基本是为求偶,除非你嫌弃他,否则他会围着你转,想方设法让你看的。”   他前不久确实是这么做。   楚稚水被“求偶”一词惊得脸热:“但开花不是无意义行为?还会消耗植物本身?”   “你这话说的,人类送花送礼物也是无意义行为,还要专门花钱破费,这不都是相同道理。”洪熙鸣道,“这就是人类思维,要按照这种逻辑,你们又怎么看待雄性被雌性吃掉的物种?”   楚稚水弱弱道:“我们认为公螳螂是牺牲和奉献。”   洪熙鸣:“真是想当然啊,你们有问过螳螂妖吗?不要将你们的感情色彩强加在其他物种身上。”   对不起,人类确实一向爱借物抒情,这不就把竹子都吹得飘飘然。   楚稚水:“我没说花不好看,但让他停止开花……”   “那他就会理解为你对他没意思。”洪熙鸣恍然大悟,“自尊心受挫了。”   “……”   不得不说,洪熙鸣给楚稚水提供新角度,她开始能领悟辛云茂的想法。   她在想他的妖气衰弱,他却想的是表白被拒,或许开花对植物来说也代表一种欢喜,然而她却给他直接泼一盆冷水,就好像对暗恋的人说“别喜欢我不值得”。   被暗恋者认为阐述事实,暗恋者听完却心神俱碎。   楚稚水在工作日等不来时机,总算熬到周末能好好聊聊。   庭院内草木茂盛,古藤摇椅依旧在屋檐下,木质架子却空无一物,好像他再也没来过。   楚稚水站在小院内,她面对虚空,轻声道:“辛云茂,我们谈谈。”   无人应声,一片寂静,唯有竹叶沙沙作响。   楚稚水一扬眉,深知他闹脾气,索性一连串地召唤。   “辛云茂。”   “云茂。”   “茂。”   一声更比一声短,总算将他叫出来。   黑色裂缝中,辛云茂终于犹豫地现身,他看着院子中的楚稚水,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双臂环胸半坐在古藤摇椅上,眸光微闪道:“谈什么?”   “谈谈有关你开花的事。”楚稚水瞥一眼竹林,她瞧见低垂小花,惊叹道,“这还真是开了不少。”   楚霄贺拍过照片,但她前不久上班,今天也是第一次实地看。   真正的竹花远比照片中繁茂,也可能是最近又绽放更多。   辛云茂硬气道:“我不谈。”   楚稚水一撇嘴,好脾气地规劝:“你能不能放下情绪,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辛云茂分外别扭:“不聊。”   她耐着性子:“我们讲讲道理……”   他直接侧过头,斩钉截铁道:“我不用你可怜,也不用你负责!”   “我为什么要可怜你,又为什么要对你负责?”楚稚水被他不听人话的态度一激,她瞬间也火冒三丈,心理建设一秒崩塌,提高音量道,“不是,我们从头分析一下,我是玩弄你感情,还是玩弄你身体,你要这样甩脸给我看?”   她想跟正经交流,他却偏要惹毛她!   辛云茂被她声势一震,他同样瞳孔颤动,看上去手足无措。   楚稚水眼看他终于有反应,她当即乘胜追击,勃然追问道:“是谁当初说没法回应人类的感情,是谁天天嚷嚷人和妖怪没好下场,是谁就坐在这里说他不能开花,绝对不会动心的!”   “你都知道开花会衰弱的情况,为什么还上赶着招惹我!?”   她以前不了解状况,但他明显也不无辜,一直在做奇怪的事,想尽方法撩拨她!   辛云茂嘴唇一颤想说话,却被她怼得直接哑然。他惨遭连环暴击,瞬间窘迫得满脸通红,浑身上下都火烧火燎,回忆起以前的各种言辞,还有过去做的无数蠢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现场逼他回想一波黑历史,简直迫使他想狼狈地逃走!   “啧啧,我都不想说你以前干的破事,一整个就茶里茶气,一直让我想不明白。”楚稚水越说越恼火,又见他还僵硬侧头,不满道,“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话,不要搞得好像我欺负你,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辛云茂冷白的皮肤如今完全烧红,连肩膀都在不自觉地微颤。他用手指捂住滚烫的脸庞及耳根,清透的眼眸泛着光,依旧死活不肯跟她对视,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不能,你要把我叫出来,就是打算羞辱我,那你继续。”   她要用旧事将他当场凌迟,那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死扛着接受。   “又往我头上扣黑锅。”楚稚水被他的话一刺,她瞅他嘴硬的模样就不顺眼,冷嘲道,“你都给我定罪,我要是不坐实,岂不是吃亏了?”   “看着我说话,不要老躲闪,你都躲我几天了。”她直接伸出手,将他脸庞掰正,强迫他正视自己,似笑非笑道,“说实话都叫羞辱,那这样又算什么?打算给我定什么罪?”   辛云茂由于她的动作,被迫转过下巴,双眼如春意潮水潋滟,盈盈发亮地盯着她。他现在嘴唇紧抿,明明身体万分紧绷,然而一被她触碰就回头,根本没让她费什么力气。   他如今含羞带恼,却又似满含柔情,竟有种任她为所欲为的错觉。   他的眼里只有她,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本来还有点生气,但现在撞上他眼神,瞬间就被浇灭怒意。   她突然就哑火,像是遭到蛊惑,只能愣愣地盯着他,同样微微一抿嘴唇。   辛云茂见她不言,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用脸侧的皮肤亲昵磨蹭,最后在她掌心落下一吻。轻柔如羽毛的触感,甚至让人觉得像幻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还在用澄澈目光望她,显得懵懂纯透又惑人。   可恶,他好像在勾引她。   接下来,所有事情都失控,只有不断靠近的两具身躯。   潮湿而温热的触觉,彼此相融的吐息,如履薄冰地试探,却像有无数电流蹿过。不是深入地掠夺,就像轻吻冬天绽放的第一朵花,微凉而润泽的甜美滋味。   浅尝辄止,保有克制,却让他们分开时都不住喘息,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灼热起来。   好像就度过一瞬,又好像是一万年。   他还在用那双眼睛望她,只是不再透亮得发光,反而泛起浅浅水雾,青涩而悸动的感觉。   “看我做什么?”楚稚水被他含有隐晦情意的目光直视,她忽然就羞涩起来,避开他灼灼视线,嘀咕道,“你们妖怪渎神罪要被判几年?”   一双手温柔攀上她腰部,像缓缓诱导她再次弯下。   “再来一次,判你无罪。” 第67章 你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贪图我的皮囊   这一吻比方才绵密缠绵得多,以至于她跌坐在他怀里。   明明最初是她弯腰低头,然而他的手臂轻轻环上,就像枝叶般将她缠绕,拢进一片草木芬芳的繁荫中。淡淡的竹清味弥漫进口腔,甘冽清寒冲散夏季的烦躁高温,直刺她的神经末梢,带来头晕目眩、神魂颠倒的感觉。   她的腰不知不觉发软,无力地向一侧瘫倒,却被他的双臂支撑住,继续感受他的气息。   他微微仰起头,露出微凸的喉结及玉白脖颈,刚开始是略微启唇,隐忍等待她更进一步,察觉她柔软得再无动作,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上前。   修长的手指稍一用力,就将她压得离他更近,越发热烈的呼吸,轻巧游移的舌尖,头皮发麻的知觉。   他们在旖旎缱绻中分享彼此的世界,如难舍难分的藤条,凭借着春意无限的日光,牢固而紧密地攀附住对方。   一吻结束,她好像被人夺走呼吸,大脑依旧一片空白,等到彻底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压住竹林。   辛云茂悠哉靠着古藤摇椅,当真在做安静的竹凉席,任由她扑倒在自己身上,还散漫地让摇椅轻晃起来。他刚刚将她揽进怀里,现在也没有改变姿势的意思。   他终于成功完成实验,这把摇椅能承载两人。   微风袭来,古藤摇椅一下又一下地晃,甚至让人涌生出午后睡意。   “不对,怎么就……”楚稚水勉强找到一丝神志,她扶着脑袋回忆对话,竟像是被喷失忆泡泡水,记忆莫名其妙就丧失一截,“我刚刚想跟你说什么来着。”   她肯定被他施加妖法,就像古代话本子里被勾搭的书生,倏忽间就鬼迷心窍,连最初话题都遗忘。   辛云茂目光幽幽,提醒道:“你想要羞辱和亵渎我,然后得手了。”   “……”   楚稚水面红耳赤:“你少胡说八道!”   他喉结微动,又瞄她嘴唇,似意犹未尽:“怕什么,都说判你无罪。”   两个吻好像让他解放天性,又恢复往日的厚颜无耻、胡言乱语,再也没有刚才别别扭扭的样子。   楚稚水羞得暗自咬牙,越发感觉他装纯引诱自己,他平时摆出一副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模样,说两句话就要脸红如大虾,关键时刻却骗她上钩。   过后,他还要摆出遭她蹂躏的态度。   好绿茶!好心机!   “不对,我今天本来是想跟你正经谈谈,上回是你误会了,你开花我很开心……”   没想到还没正经谈完,就干一些不正经的事。   楚稚水扶额,她想要站起身来,稍微远离辛云茂。谁料他本来用手臂撑着她,现在却偷偷撤开,致使她没有站稳,重新跌回他怀里。   辛云茂充当靠垫,愉快地应声:“嗯,现在我知道了。”   楚稚水见他怡然自得,她便愈发不爽,感觉上当受骗,狐疑道:“等等,但你怎么会现在开花?是谁以前说他不知道的?”   这开花的时间点也不对,前面有好几次,他都在装迷糊!   辛云茂闻言,他面露困窘,坦白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以前好像没法开花。”   楚稚水面无表情:“你是残疾竹?失去部分功能?”   “不是残疾!”辛云茂被此话一激,羞耻道,“只是被龙焰抑制部分能力!”   “啧啧啧。”   “……”   辛云茂气闷地忽略她异样目光,解释道:“大战以后,我砍掉那条龙一爪,他则让我龙焰缠身,我们的力量纠缠在一起,导致我一直被他及其信众的五毒八苦炙烤,连带让我都烦躁起来。”   “我原来的名字叫云茂,由于这件事才叫辛云茂,名字对我们很重要,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我很长时间都没法解决。封神后,我们能看到人类的欲望,所以我从来不收信徒,要是跟凡人牵扯过多,就会被他们的五毒八苦影响,我会被污染得更严重。”   他的洁癖由此而来,以漠不关心的态度对待人世,否则他会被无止境的欲望拖累得更惨。   “怪不得你上回让我叫你……”楚稚水迟疑,她还以为他厚脸皮,没想到真名是云茂,又道,“稍等一下,你从来不收信徒?你确定?”   她刚认识他时,他像是在传教,拉着她就不让走。   “你是特例。”辛云茂得意道,“毕竟是我唯一的信徒,还是罕见的人神,不沾染五毒八苦。”   “冒昧地请教一下,什么叫人神?”楚稚水无力道,“我是人。”   “天地封我为神,我觉得它不对,所以我封你人神,我也可以当你的信徒。”   “……你好中二。”   这是什么小学生轮流过家家,一三五他是神,二四六她是神,周日休息一天。   辛云茂圈起她的一缕长发,平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总算有机会绕指间把玩,继续道:“我在漆吴就是污染加重,但当时被你叫进精神世界,那里完全没有五毒八苦,龙焰就熄灭了。”   “这是很了不起的事,连我和那条龙都做不到,所以你是当之无愧的人神。”他将她柔顺的发丝放到唇边,无声无息地虔诚一吻。   不管是他,亦或是那条龙,即便被天地封神,依旧逃不开贪、嗔、痴、慢、疑。   永无止境地追求力量及寿数,或许是想要人类女子长生,或许是不愿自身地位被动摇,那条龙对他产生杀心。   他也由此生怨,滋生出愤恨和傲慢,被龙焰封闭种种情绪,以抗拒排斥的姿态对待世间万物。   “你是不是在偷玩我头发?”楚稚水警惕侧头,又没有发现异样,她上下扫视他一番,抿唇道,“那要是没有龙焰,你什么时候开花?”   她确实很好奇,是哪个时间点。   辛云茂一愣,他似忽想起什么,蹙眉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心悦我?我都开花了,你却没说过。”   楚稚水不料他会反杀,她身躯一僵,竟无言以对:“……”   她面对他期盼的目光,脸颊渐渐涌现出粉意,嘴唇微动想表露心意,夸两句他的花好看,或者倾诉些许情愫,然而却分外不好意思,连往常擅长的话术都调动不起来。   辛云茂见她面红耳热,他了然地点头:“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她干巴巴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们是一见钟情。”他凝视她,笃定道,“你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贪图我的皮囊。”   “……”   苍天啊,大地啊,他的老毛病卷土重来了!   楚稚水闻言,她一捏他耳垂,制止他的言论,笑眯眯道:“我想了想,可能是贪图你本体,作为竹子的特性。”   “什么竹子的特性?”他被她一碰,便扭捏起来,“做竹椅和竹凉席么?”   “不,是脑袋空空和厚脸皮。”   “???”   不要问她喜欢他什么,她偶尔看他这副傻样子也想不出来。   不管如何,从今天起,她要长期跟满院竹花相伴了。   楚稚水看着随风飘摇的竹花,又一望身边的辛云茂,她唇边露出浅笑,温声承诺道:“虽然你力量开始衰弱,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辛云茂:“我都说了,就算再衰弱几百年,我也……”   “你以后不想去局里也行,可以待在家里面等我。”   “……”   辛云茂越听越不对劲,他想说现有妖气完全够用,起码在她的百年里没影响,但她却已经是一副要豢养他的口气。   仔细一想,他的庙还被建在她院子里,连现在坐着的古藤摇椅都是她买的。   次日,槐江观察局,局长办公室。   胡臣瑞推门进屋,他一进来看到沙发上的辛云茂,不由面露错愕:“神君,你这是……”   什么风将他吹过来?   他以前从没来过这里。   辛云茂静坐在屋里,他眼看胡臣瑞终于露面,神色淡淡道:“给我一笔钱。”   胡臣瑞:“?”   胡臣瑞语气委婉:“神君,感情不顺,也不能走上犯罪道路。”   “谁说我感情不顺?”辛云茂自傲地微扬下巴,冷嗤道,“你当时拿我说事儿,找那只孔雀要不少好处,真当我不知道?”   “……”胡臣瑞一时语塞,他皮笑肉不笑道,“我以为神君不在乎这些。”   “以前是不在乎,念在你当初跟我说两句话,就被安排到这个地方,所以懒得计较。”辛云茂凝眉,“但不代表我是傻子,不知道你们的收入。”   胡臣瑞情商比较高,他大战时就是跟辛云茂打个招呼,说实话也并不熟悉,谁料被直接推选来槐江,认为狐狸能够镇得住场子。   胡臣瑞笑着打马虎眼:“神君,是这样的,我们单位发工资就得进编……”   “那你解决一下。”   “?”   好家伙,高风亮节的竹子神已经靠走后门解决编制了。   胡臣瑞欲言又止:“其实你想赚钱,各种办法很多,何必非要进局里呢?”   即便辛云茂妖气衰弱,但他依旧没丧失天赋,外面的妖怪跟人类缔结协议收入更高。   “但她不喜欢作弊的方法。”辛云茂垂下眼睑,眼眸里晃着光,低声道,“而且我想跟她做一样的事,体验她的工作和生活。”   胡臣瑞怔然,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好吧,但我要提前说一下,局里是建国后才有编,所以我们清算过去的工资,也是从建局到现在,统计出总额打给你。”   反正楚稚水挣到很多钱,目前局里都消耗不完,给他补一下工资也没事。   辛云茂平静道:“不用打给我,直接打给她。”   “这么打钱是违规的,账户名得是你才行。”胡臣瑞轻笑一声,“而且上交工资卡也是人类男性的乐趣之一。”   “……哦。” 第68章 你最近好忙,都没有亲我   财务处小屋内,贺寿贵迎来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佝偻的后背第一次挺直,噼里啪啦地狂敲键盘,恨不得要拿出毕生的速度计算金额。电脑屏幕光打在他脸上,照亮他紧张的脸庞,连额角都要微微冒汗。   辛云茂和胡臣瑞一左一右站在贺寿贵身后,他们犹如两尊门神,紧盯财务人员工作。   胡臣瑞好言劝道:“神君,你完全可以先回经济开发科,没必要在财务处等着。”   辛云茂一天里前往两个新地点,一是局长办公室,二是财务处办公室。   辛云茂懒散地插兜,他冷眉冷眼,又一扯嘴角,嗤笑道:“呵,然后被你骗么?”   胡臣瑞:“……”   果然,感情生活只能让妖怪柔和一点,依旧改不掉骨子里阴阳怪气。   “神君,胡局,金额算出来了……”贺寿贵长吁一口气,抹汗道,“两位可以看一下。”   辛云茂面无表情地审视数字,他沉吟数秒,冷不丁道:“你按谁的工资给我算的?”   贺寿贵心虚:“啊这……”   “五十年前的钱,跟五十年后的钱,好像也并不相同,能买到的东西不一样。”   “这个……”   “我以前只是懒得理你们的小把戏,但不代表我头脑有问题。”辛云茂蹙眉,冷声反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没有常识?”   楚稚水就总觉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他只是很少见识现代设备,但国人研究算账的历史长度,跟诗词歌赋留存时间差不多。   他以前由于观察局妖怪的警惕,懒得跟他们搭话,又嫌恶溜须拍马的外来妖怪,懒得去招收信众。但不愿和不能是两码事,那条龙当年权势滔天、庙宇遍地,好歹是有两把刷子,他自认在能力上不比对方差。   胡臣瑞轻咳两声,打圆场道:“神君,我们第一次这么算工资,有些疏漏也没办法,你先回办公室吧,等重新敲定好金额,我们再找你确认。”   “你一直站在这里,老贺心理压力大,自然而然就走神。”   辛云茂作为正直清高的竹子,他斜睨对方一眼,提醒道:“不要耍心眼。”   “……当然,当然。”   辛云茂离开后,胡臣瑞捏着手里的古钱币,他望着电脑屏幕,叹息道:“按局长工资给他算吧,然后你看看利息什么的。”   贺寿贵面露难色:“胡局,这不符合局里规章制度……”   “这也就是他没兴趣出手,不然直接把四大观察局掀了,还谈什么局里规章制度。”胡臣瑞自我安慰,“可以了,起码他不搞迷信不建庙,就当花钱保平安。”   “……”贺寿贵偷偷道,“那我等经开科新一笔钱到账再算。”   反正都是楚处长在赚,这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完全可以等她忙完这段再说。   经济开发科内,槐江局和漆吴局的珍珠帮扶大业正式展开,漆吴局没过多久就顺利交付第一批珍珠,其中既有鲛人落泪产生的昂贵珍珠,也有海里贝壳产生的普通珍珠。   据闻,不少流亡鲛人会培育珍珠,跟编织御水纱的技术一样,主要是为建造庙宇。海底龙神庙由御水纱和珍珠装点,随着扫黑除恶不断深入,各地庙宇被逐步拆除,自然就收集一大批建筑材料。   鲛人珍珠光泽明亮锐利、形状饱满正圆,还自带伴色和晕彩,根据情绪起伏颜色不同,无奈产量较低;建筑珍珠就是海水养殖珍珠,跟海边人类培育的珍珠差不多,品质参差不齐。   蓝泉先还告知楚稚水,鲛人族以前受伤时治疗,会将一颗鲛人珍珠磨成粉末,然后跟普通珍珠粉搅拌在一起,敷在伤口上帮助愈合。   这逻辑还很顺畅,鲛人疼哭就掉珍珠,再用珍珠粉来治疗。   楚稚水查阅资料,发现《本草纲目》真有记载:珍珠味咸,甘寒无毒。镇心点目。涂面,令人润泽好颜色。涂手足,去皮肤逆胪,除面斑,解痘疗毒。   两局果断敲定主意,既然龙神庙是流亡鲛人违规建造,那就让劳改犯亲手拆庙磨珍珠粉,说不定看到此情此景还会潸然泪下,又能生产出鲛人珍珠。   品相优质的珍贵鲛人珠,局里会想办法卖给珍珠收藏家;品相一般的鲛人珠,还有拆下的普通珍珠,全部磨成珍珠粉作为原材料。   办公室内,楚稚水原本还琢磨将珍珠粉制造成面膜或护手霜,然而漆吴和槐江相隔甚远,他们熟悉的厂子都在槐江,新厂房合作又成问题。   正值假期,陈珠慧恰好在经济开发科工作,她听闻此事,随意询问道:“不能直接卖珍珠粉吗?”   楚稚水一怔:“珍珠粉可以直接卖?”   “我们农村那边有些土方子,就是买珍珠磨成粉,然后加蜂蜜或芦荟,自己调配出一些东西,抹在身上保养或者祛疤。”陈珠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背上有个斑,然后村里婆婆教我的,我试过不管用,但有人说管用。”   “可能我是天生的就没用,疤痕什么的没准有效果。”   陈珠慧后背上生来有斑,楚稚水不经意间见过。   陈珠慧穿衣服保守,从来就不会显露,但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是想要消除掉的。   楚稚水语气柔和:“你要是很在意那个,我改天带你去市里医院,好像激光打一下能消掉。”   陈珠慧摸摸后背,小声道:“让我再想想,我有点怕疼。”   楚稚水也没有强求,她经过陈珠慧提醒,用手机直接搜索珍珠粉,果然看到不少的店铺,显然有人早发现商机。   一般来说,珍珠粉都是淡水珍珠制成,原因是普通海水珍珠有核,磨粉后要去核,成本就会增高。但鲛人不通过加核来培育海水珠,这也导致建造龙庙的珍珠形态各异、参差不齐,不具备收藏价值,只能磨粉当原料。   楚稚水决定按比例将鲛人珠和海水珠混合配粉,提高观局珍珠粉的功效,要是以后龙庙珍珠被消耗完,他们还可以通过收购淡水珍珠,替换掉现有的原材料。反正海水珠和淡水珠磨粉后成分一致,消痕祛疤的关键是鲛人珠。   没过多久,银海市的观局直营店,一批罐装珍珠粉默默上架,开始提供给往来顾客试用。   “这是粉末吗?”有人用手拈起一点珍珠粉,她询问柜台的店员,疑道,“这是用来的吃的还是什么?”   店员微笑解释:“这是珍珠粉,店里建议外敷,您可以阅读一旁小牌上的提示,根据不同的需求来diy使用,这是纯净珍珠粉,基本不掺有杂质。”   女顾客看向一侧,果然瞧见提示牌,上面写着珍珠粉的使用建议,如蜂蜜法、牛奶法、芦荟法等。下方还有友情提示,如不建议内服,不建议长期外敷,会导致营养过盛,一周1-2次即可,还有不建议敏感体质使用等。   这就是一罐纯珍珠粉,买回家做什么,全看顾客自己。   新产品上架,网上还掀起一波diy热潮,不少人在各平台分享独特的使用心得。   杜若香还专门出一期视频介绍,她手里握着一罐珍珠粉,说道:“最近总有姐妹催我测评这个,本来说等全网上架再买的,但没办法还是找人代购新品,提前给大家试用评价一下。”   “众所周知,这家牌子都出平价产品,看背后商标信息就知道了,珍珠粉写的是初级农产品,所以它其实不算化妆品,它是一罐原材料……”杜若香摆出小碗和刷子,她开始加东西调配,一边搅拌一边介绍,“我们需要发动巧思,自己来创造出面膜,看你想美白还是淡斑,加的东西就不一样,还有蛋白质过敏的姐妹不要用。”   “这是纯珍珠粉,大家去查珍珠成分表,或者在耳后试用一下,毕竟人和人的体质不同。”   “这种程度可以上脸了,自己慢慢地涂好,敷一会儿就洗掉,跟普通面膜一样。”杜若香洗净后,她拍了拍脸蛋,露出亮泽皮肤,“感觉还不错。”   [我是懒人,直接丢干面膜进去,往里面一蘸就贴上,连涂抹都不需要。]   [这个可以的!我以前买过别家珍珠粉,但这个淡斑效果更好,手上的伤痕已经没了!]   [这是我奶奶当年的护肤方法,历史果然是一个轮回,返璞归真。]   [如果是纯珍珠粉,那其实可以内服?]   [体寒者不建议内服!虽然说珍珠粉能入药,但还是自己去中药局配!]   [中药局进货渠道可能还不如这个,是不是好珍珠粉就看谁心不黑了。]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我今晚就试一试。]   观局一向出售便宜大碗、技术含量较低的商品,主要就是靠真材实料打优势,跟同类产品竞争。珍珠粉在直营店刚一上架,还没有怎么被大肆宣传,居然就有人上门来订货。   这批人都不是过去散客,而是其他工厂的老板,他们主要看中观局珍珠粉质量,想要用来做原材料生产自己的产品。   新产品研发需要很长时间,但向外批发原材料却很快,尤其观局有鲛人珠技术,基本在珍珠粉领域横扫一片。   漆吴局妖怪最近赶班加点抓鲛人,楚稚水还寻找起人类珍珠厂,万一龙庙海水珠被全部用尽,到时候鲛人珍珠粉也不会断供,依旧能用鲛人珍珠和人类淡水珠继续调配。   风风火火的赚钱大业展开,槐江局原本出借一百来万,但等工厂的大订单一完成,漆吴局的债务就被迅速扫清!   这种工厂订单远超零散顾客,需求量高,总金额大,一两个单子就是巨款。沙局得知消息后万分高兴,他还跟胡臣瑞和楚稚水联络一番,打算长期进行供应业务,为局里职工谋些福利。   反正漆吴观察局本来就要逮捕流亡鲛人,现在不过是开辟出副业,双手一起抓。   周末,竹林茂盛的院内,楚稚水经历完紧张忙碌的珍珠粉销售,她终于有时间歇息一下,开始盘算起经济开发科未来规划。现在各项业务走上正轨,只要观局店铺正常经营,就能持续不断地发展下去。   接下来,赚钱不是主要矛盾,花钱是主要矛盾,必须想办法将账上钱用掉。   楚稚水躺在摇椅上悠闲晒太阳,她听闻门口的声响,知道是辛云茂归来。   辛云茂提着茶壶,他将其放在小桌上,又坐在摇椅旁小凳,突然就轻咳一声。   户外清风宜人,楚稚水半闭上眼,眼看着就要小睡。   辛云茂偷瞄她一眼,发现她毫无反应,忍不住又咳嗽两声。   “喝点水?”楚稚水掀开眼皮,她诧异地望他,“你不是定时喝水,比我记得还清楚。”   喝水是竹子的乐趣之一。   辛云茂微微扬眉,他一扫院内摇椅,意有所指道:“你看到此情此景,是不是该想什么?”   楚稚水满目茫然:“想起什么?”   辛云茂嘴唇微抿,他语气颇幽怨:“你不觉得最近忘掉什么事吗?”   楚稚水越发迷惑,满头雾水道:“我忘掉什么了?”   她在脑海里思索一圈,又坐起身环顾院内,完全不知遗忘哪件事。   辛云茂见她仍不开窍,他终于脸色一沉,义愤填膺道:“你最近好忙,都没有亲我。”   “……” 第69章 这生命如烈火般将他炙烤,但他追寻着稚水濛流,便有扑火萌芽的勇气   楚稚水闻言都懵了,她工作日跟他在局里同进同出,周末还有一天同他在院中喝茶,恨不得所有时间都被他占满,但他愣是说出一种双方数月不曾碰面的怨气。   她脖子上挂着吊坠,小院里也种满竹子,明明一喊名字就出现,可听他说话的口气,不知道以为异地恋。   “这……”楚稚水羞耻道,“我在局里怎么……”   她每天在正常上班,突然抱住他来一口,怎么想都不太对?   “前两天在局里,现在呢?”辛云茂冷笑,“又有什么借口?”   “不是,你突然提这种要求,我真的会尴尬。”楚稚水扶额,“这不应该水到渠成,哪有像打卡一样的?”   他们上回一时昏头,只能说是情不自禁,但现在她还挺清醒,确实就有些不好意思。   辛云茂一声不吭地坐在凳子上,如今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又开始用那双漆黑眼眸来回扫视她,默不作声地等她过来,不然就用怨念眼神盯她。   他如今穿着淡青短袖,露出流畅的胳膊线条,修长手指还放在膝盖上轻点,像是在无声催促什么,皮肤被阳光一照,白得发亮。   楚稚水酝酿许久,她依旧耳热不已,温吞道:“为什么要我来?”   为什么他还要通知她主动?搞得她现在骑虎难下。   “难道我能来吗?”他轻哼一声,“我不是只有被你玩弄的命。”   “……”   真是离谱啊,他好擅长给她扣黑锅。   楚稚水犹豫地发声:“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挺变态的,总有这种想被人玩的念……”   辛云茂恼道:“你到底还要找多少借口!”   “来了来了,不要喊了。”楚稚水只得站起身,她捧着辛云茂侧脸,只感觉脸庞在发烧,扭捏地没有看他,在他唇角浅吻一下,小声道,“行了吧。”   “你好敷衍——”辛云茂扬眉,他拉着她的手不让走,不依不饶道,“你工作时是这样么?”   楚稚水恼火:“你好烦!”   辛云茂被她一吼,这才打算收敛一点,以免将她彻底惹毛。他刚要松开手,却感觉下巴被捏住,脸庞遭她不容置疑地抬起,连带脖颈的喉结也上下微动。   “张嘴,满足你变态的念头。”她道。   温热微甜的湿润触觉,近在咫尺的秀美面容,他顺势就闭上眼睛,仰头沦陷进她的柔情。   熟悉的气息覆盖而来,能嗅到她身上清浅香味,肺部的空气不断燥热,彼此交融的吐息仿佛在身体里酿成滚烫的蜂蜜。   他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她,不断拉近双方的距离。   腰部被人一扶,沉醉的梦惊醒。楚稚水突然回过神,她扶住辛云茂肩膀,慌张将他推远一点:“等等……”   他闻言睁开眼,眼眸里还泛着透亮水泽,看上去迷惘不解。   楚稚水面红耳赤,磕绊道:“就是……那个……”   辛云茂:“?”   “我不太了解你们妖怪,现在这种行为……”她支吾,“不会导致你授粉吧。”   “???”   辛云茂神色微变,他由于亲吻发热的耳根,如今更是鲜红欲滴,难以启齿道:“授……”   楚稚水轻咳两声,她干巴巴地解释:“主要你是植物,有雌蕊和雄蕊,跟人类不一样,总要保护好你。”   “……”   辛云茂总感觉她偶尔对自己怪怪的,不是说他娇羞,就是要女装编辫子,现在又摆出一副要负责的架势。   他是一根挺拔洒脱、宁折不弯的好竹,四季常青,不畏严寒,她却总将他想得特别娇弱,明明不管怎么看,都该他照顾她才对。   “虽然妖怪本体有雌雄蕊,但跟普通植物不一样,不会风一吹就被授粉的,而是要用化人后的身体……”辛云茂羞愤科普,他跳过部分关键词,继续道,“所以我原来说不是开花就能结籽。”   如果只是开花,没有重点环节,依旧不会结籽。   楚稚水怯怯道:“那是你的雌雄蕊结籽……”   “不是,一般看对方性别,然后选择怎么用,可以是我结籽,也可以不是我。”辛云茂偷瞄她,忽口干舌燥,紧张地咽咽,“你想给我授粉?”   “没,我只是了解一下。”楚稚水忙道,“你不是结籽就衰弱更快,所以说平时注意一点。”   她一直缺乏妖怪生理知识,唯恐摇晃他就会完成授粉。   辛云茂沉默数秒,他冷不丁询问:“如果不考虑这个,你会想要小孩么?”   楚稚水不料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间错愕地望他,却见他静候着答案。   “虽然很多人排斥这个,但我的童年还挺开心,所以想体验为人父母,还幻想过不结婚就有小孩。”她一边思索,一边坦白道,“不过你不想要没事,这不是什么必须的。”   她以前对结婚没兴趣,但不代表对小孩没兴趣。血亲是她长久以来的支柱,自然使她有所联想,假如她成为家长,能不能像谢妍和楚霄贺一样。   不过辛云茂是妖怪,他没有血脉至亲,没有这一份体验,不理解也正常,不用非要接受。   辛云茂闻言默然,他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点头道:“可以接受,也可以结籽。”   楚稚水听他如此果断,愣道:“不是,你接受也可以不结籽,你不是结籽就会……”   “你在胡说什么?”辛云茂斜睨她一眼,他双臂环胸,颇为傲慢道,“我就算结籽衰弱也比你强,你只是一个没妖气的人类,说不定会直接死掉,而我是用大量妖气结出竹米。”   除了人格和精神层面,她都比他要弱小太多。   他眼眸里溢出光彩:“而且我结籽会诞生新神,我们一起来造神,听着很有意思。如果是我的妖气,加上你的所思所想,没准是真正的神,远比天地封的强。”   他以前被龙焰影响,跟那条龙一样,抗拒新神诞生,但现在释然了。倘若竹米从小经历人类的生活环境,像她般体会人生百味,再接手他剩下的妖气,没准能转变成“神”的种子。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神,但他可以是造神者。   他比天地更出色,要是跟她一起来,说不定创造真神。   她是负责守信的人,肯定会好好养育它,让它领悟人间的诸多道理。   “这样百年后,就将妖气给它,不用全部开花释放。”辛云茂淡然道,“原本还怕妖气用不完的。”   楚稚水听闻此话,她胸口发闷,怔然道:“你本来……”   他若无其事道:“本来打算最后一次性开花绽放,虽然我们的不同,但可以迎来相同终点,这样不是很圆满。”   陪她盛开百年,然后花开花落,这是他早想好的结局。   尽管过去的岁月无法共度,但从今往后的日子,他们将共享每分每秒,完全拥有彼此的全部,不是由于简单的七情六欲,更是朝拜信仰式的献祭。   或者说,草木就该随四季变化,既然有破土萌发的那天,那必然有凋零败落的日子。不用惦念叶片未来消逝不见,记住现在的郁郁葱葱就好。   他们有浓烈炙热的男女之情,还有超越此情的更高的东西。无关于性别,无关于物种,无法用言语准确描绘,但只要想起就魂牵梦萦、精神激荡,涌生敢于面对任何考验的大无畏之情。   这生命如烈火般将他炙烤,但他追寻着稚水濛流,便有扑火萌芽的勇气。   楚稚水面对他平静的神色,她鼻尖发酸,倏地就喘不过气来,瓮声瓮气道:“其实你不用……”   辛云茂不紧不慢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便你不理解,我也会这么做,或者说这么做,我才会变完整。”   这是他的寻道之旅,向人神转变,便真正封神。   “过去千年我见识过无数人类,他们以为只要不断追寻金钱、权势和寿命,追求虚渺的无限概念,就一定能够获得幸福,然而只会换来无边的痛苦和不幸,越有就越想再有,越有就越怕失去,自己折磨自己,最后咎由自取。”   他不是凡人,他展望的世界,远比这要开阔得多。   执着于无限本身,依旧是困守有限。   “我不会像那条龙,做这种愚蠢的事情,遗失掉更重要的东西。”他微扬下巴,自得地笑道,“不管是挑信徒,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一步到位,体验过一次最完美的,就不会再经历残次品。”   这一番话依旧是神君的高高在上,却让她的眼睛莫名其妙有水雾,酸涩而柔软的情绪在五脏六腑内发酵,如果实经历无数日夜化为酒液,带给人麻麻的、热热的知觉。   如果说,她也曾困惑于自己是否做对选择,那他现在便是肯定有关她的一切。不管拥有的,还是缺失的,他都领悟她的全部。   辛云茂见她眼圈发红,自然地朝她张开双手。   楚稚水顺势就靠进去,将温热液体蹭他一身,以防被他看到什么。   辛云茂被她依偎,他不禁身躯一僵:“第一次见你这样。”   她以前很少依靠他,现在简直受宠若惊。   楚稚水将脸庞埋在他身上,嗅到熟悉的草木清新,好像风暴中矗立的巨树,任狂风大作,平和又安然。   她闷声道:“但是竹米就会很可怜,它以后没有爸爸妈妈。”   辛云茂听她担忧还不存在的竹米:“?”   “凡人都会经历这一遭,这是人生八苦之一,它看破才能够成神。”他当即不悦,骤然抱紧她,“你可怜它干嘛,怎么不可怜我?”   “但你说不用我可怜,我可怜错对象了。”   “……”   片刻后,楚稚水情绪稳定,依旧窝在他身上,感受竹林的凉意。   辛云茂被她靠着,他偷瞄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开,莫名涌生赧意,漫不经心道:“所以你都想那么远的事,是打算跟我共同造神吗?”   她原本还算安宁,现在一听此话,惊得将头抬起:“???”   他眼神发虚,故作正经道:“这可是天地都做不到的事。”   她一拳捶向他,恼羞成怒道:“不要总进行羞耻发言!”   植物学诚不欺她,竹子开花后,不但叶片发黄,还会公开搞黄。 第70章 水至清则无竹   待到天光不断收束,渐渐染上晚霞辉光,互相倚靠的他们才收拾起茶具,将东西放到屋里面。   一人一妖一般待在院里,主要前不久屋里还没收拾好,加上植物在外晒太阳是天性。   新家现在布置得差不多,各类日用品也购置好,连冰箱里都保存一些水果,唯有厨房区域还稍显冷清。楚稚水基本不在这边吃饭,辛云茂更是不吃饭,所以厨房利用率相当低。   辛云茂将茶具放回柜子里,他在厨房里溜达一圈,又将煤气灶拧开观察:“我想去上次买家具的地方。”   他没事就爱东摸摸、西碰碰,现在已经研究懂厨房构造,无奈找不到尝试的机会。   “不许玩火。”楚稚水眼看他观察火苗,故意道,“不带你去,不给你买。”   她哪能不知道他的主意,他就是想买厨具,然后在家里捣鼓。   竹都经历带给辛云茂巨大自信,他总感觉自己厨神下凡,恨不得都能吊打米其林,但一问才知道只看过人类烹饪,实际上完全没亲自试过。他做完肯定要求她吃,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   楚稚水总结出经验,辛云茂在动手操作上不太行,就像游戏城里的娃娃机,只擅长讲究概率和运气的事情,比如赌博转盘和买零食刮奖等。   辛云茂双臂环胸,硬气道:“那我自己去,然后自己买。”   “你哪里有钱?”楚稚水打趣,“龙骨伞都给我了。”   神君可谓真正的身无长物,连唯一的纸伞都转手送她。   “我怎么没有?”辛云茂唇角微翘,他手指一抬,翻出银行卡,“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他们拖欠的工资,我已经拿到了。”   他一直以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她好像总想要包养他一样。   楚稚水一怔:“拖欠的工资?”   “对,胡臣瑞前两天给我的。”   “等等,你在局里有编制吗?”楚稚水走上前,她紧盯那张银行卡,犹豫道,“不会乱打钱让胡局和贺处坐牢吧。”   “以他们的寿命坐牢也没事。”他慢条斯理道,“虽然你以后没法再拿钱说事儿,但大可以放心,既然我都答应你,就会信守承诺的,不会反抗任人玩弄的命运。”   楚稚水:“?”   她一时语噎:“我只是想正常跟你谈恋爱,你却总在想奇奇怪怪的事。”   楚稚水翻来覆去核对银行卡,发现卡面是崭新的,应该刚制成没多久。辛云茂见她认真检查,他索性随手插兜,云淡风轻道:“你拿着吧,密码是你生日。”   “密码是我生日?”楚稚水惊讶地望他,嘀咕道,“你这都跟谁学的,怎么一套又一套?”   他连手机都没有,居然会设置密码?这就不合理。   “据说上交工资是人类男性的乐趣之一。”他笑道,“现在也完成这个体验了。”   楚稚水思考数秒,她将工资卡收下,软声道:“谢谢神君,真有担当,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对,顶梁竹。”   辛云茂闻言,他嘴角彻底扬起,完全没法压下去。   她笑眯眯道:“好了,现在你又没钱了,所以还是不带你去、不给你买。”   “???”   辛云茂难以置信,他朝她伸出手来:“那我买完再给你。”   “没用,一切已经晚了。”楚稚水悠哉道,“因为一点买东西的小钱来回扯皮,这也是人类男性的乐趣之一,神君也有这个体验了。”   “……”   毕竟人类男性上交工资卡后,就会迎来新一个阶段,开始每次打申请要钱,深入探讨每一笔支出。   辛云茂哀怨地瞪她。   “真要去你也列好清单,不能像上次一样在厨房区乱试,自己想好买什么东西。”楚稚水没好气道,“哪有还不会做饭,就又要搞中餐,又要搞西餐的,最后买的厨具比做出来的饭多。”   “这又不是很难。”   “你上回可连微波炉都没见过。”   “哼。”   一人一妖敲定改天逛厨具,楚稚水这才准备返程回家,她临走前还疑惑不已:“但你为什么对做饭那么执着?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喜欢烹饪。”   辛云茂眨眨眼,坦然道:“如果这边可以做饭的话,你晚上就不用回去吃饭,一直留下来也没事。”   楚稚水:“?”   她脸热道:“你想得美!我就要回家吃饭!”   他不懂她发恼的缘由,疑道:“这不是你家?这边才是回家吃饭。”   “……”   对了,这房子是她买的,购房合同都是她自己签的。   “好了,我哪天给你下载点电影,或者将游戏机带来,装在客厅里给你玩。”楚稚水安抚,“毕竟偷偷打游戏也是人类男性的乐趣之一。”   他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总感觉没什么兴趣爱好。   “电影?”他微微蹙眉,意有所指道,“又是你们人类那些放荡不堪的片子么?”   她斜睨他一眼,咬牙道:“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们的电影放荡不堪,而是你的延伸方向放荡不堪,一看见开花,就想到授粉,植物妖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如此跃进。”   “……”   楚稚水将他说得满脸羞恨,这才心满意足地告别离开。   家中,楚稚水进屋后跟父母打声招呼,她现在都不用解释太多,稍微休整一番就蹿回屋,真挺好奇胡臣瑞会给辛云茂开多少工资。   屋门一关,谢妍和楚霄贺就互相使眼色。   谢妍感慨:“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啊。”   “这都有段时间吧,改天跟她提一句,不然带回家看看。”楚霄贺低头刷手机,叹息道,“现在搞得我都不好去那边。”   楚稚水每周末以布置新家为由,时不时就在外飘荡一整天。他们不确定她是真在新家,还是找个借口跑出去约会,一般都不会往她新家那边走,唯恐不小心撞上,让女儿感到尴尬。   她在外面有没有情况,跟她愿不愿意介绍给家人,这完全是两码事。   楚稚水和辛云茂是漆吴归来后才讨论开花,但在楚霄贺和谢妍眼里,她频繁外出都好长时间,自然认为她已经谈很久,完全可以踏入下一个阶段。   房间里,楚稚水并未听到父母窃窃私语,她研究一番银行卡,将生日组合排列两回,便顺利地登入账户,用电脑查询起余额。   工资卡里的数字相当庞大,反正比她进局以来挣得都多,让人完全不知如何计算出的。   她狐疑地搜索工资计算器,总感觉里面包含利息钱,该不会是一次性支付他过去的所有报酬。如果按照存在观察局编制的时间来算,这也不是经济开发处的收入水平,职级好像不对。   目前,局里工资较高的是胡臣瑞和楚稚水,前者是任职局长,后者是绩效系数高,这是楚稚水当初答应留下所谈的条件。   但辛云茂是用局长级薪资加高绩效系数,简直是开挂的薪资水平。   可恶,这就是神君后台的力量吗?   楚稚水握着工资卡,她严重怀疑胡局被威胁,不然这笔钱着实说不通。   槐江观察局内,不知熬空观察处多少炉子,经历紧张的建造及装修,新的办公大楼最先竣工且完成通风,剩下图书馆等设施则还在进程中。   楚稚水现在已经对妖怪的基建速度见怪不怪,胡臣瑞等妖仗着槐江局地偏人稀,不像银海局那样引人注意,大肆地修造各类新楼。即便偶有极少路人经过,只要喷一下失忆泡泡水,也会忽略局里的诸多细节,不再细究这些事情。   现在,全局大会不再将职工们聚到食堂,而是搬到崭新明亮的大会议室。尽管投影仪等设备还没装配好,但宽敞空间及极佳采光,大幅度提升开会的积极性,显得正式而隆重。   胡臣瑞笑道:“今天开全局大会,主要就是三件事,一是局里最近以特殊渠道引进新人才,二是跟大家商议接下来的发展建设,三是银海的叶局近期会带队来交流,我们最近抓紧时间搞一搞,不要让兄弟单位在槐江有遗憾。”   “首先介绍一下经济开发处的新成员,这位是……”胡臣瑞伸手示意辛云茂,他嘴边的名字转悠一圈,最后还是没胆子叫出来,索性直接跳过,“局里用特殊渠道招来的新人才,他以前也露过面,没准大家早见过。”   辛云茂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面,他毫无自我介绍的意思,仿佛被胡臣瑞重金挖来的不是自己。   其他妖怪也神色有异,明显不懂在外飘荡千年的神君,怎么这时候突然进编?   看来经济发展真不行了,连封神妖怪都选择上岸了。   洪熙鸣倒是很给面子,她兴高采烈带头鼓掌,欢迎辛云茂的加入。   只要有人一牵头,会议室瞬间掌声如潮,原本还有人怕神君不悦,现在都跟着拼命地拍手。   洪熙鸣还笑望楚稚水,意味深长地开解:“小楚,没事的,咱们局里没有配偶同办公室必须调岗的规矩,你的工作不会受影响!”   楚稚水一惊:“洪姐……”   苗沥一瞄楚稚水,他又一瞥辛云茂,啧啧道:“世风日下,领导干部意志不坚,带头游走在触犯局里条规的边缘。”   “唉,事情哪有那么严重。”贺寿贵为捍卫摇钱树,难得出声制止苗处,缓和地宽慰,“楚处长,人无完人嘛,你已经够出色了,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一些作风上的小瑕疵,我们也可以理解。”   “水至清则无……”他扫到辛云茂冰冷神色,顺势就修改掉后半句,“水至清则无竹。”   “……”   楚稚水有苦说不出,她面对众妖戏谑眼神,不料辛云茂一朝身份转变,居然坐实办公室恋情。   明明是胡局公然给他开后门,然而到头来黑锅却由她来背。 第71章 他什么毛病没有,但他或许不是人?   好在胡臣瑞很快就岔开话题,没有再介绍特殊渠道的事,留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全局大会的第二件事就是讨论未来建设。   “我们的职工宿舍建成以来,一直深受局里职工的欢迎,不管是冬季供暖,还是夏季制冷,目前来看都没有问题,入住率也很高。”胡臣瑞笑道,“多余房间现在也装修完,作为局里接待用的客房,这回银海局带队过来,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职工宿舍是广受好评的项目,金渝不再需要租房和游泳上下班,如今吃住都待在局里面,生活堪称完美。楚稚水都要开车通勤,然而妖怪们连这一步都省略,尤其是观察处值班的职工,再也不用夜里换班后摸黑回家。   职工宿舍会象征性收一点管理费,但相比外面的租金不值一提。除了楚稚水和辛云茂外,其他职工基本都住在局里。   楚稚水和辛云茂也有自己的房间,不过前者是天天回家吃饭,后者是长期驻扎在树下圆凳,在宿舍露面的机会较少。   “除了宿舍外,大家如今所在的是局里的新办公大楼,以后全局大会就在这里进行,等到这边的办公用品添置完,各个部门会陆续搬过来工作,旧楼完全成为观察处的办公区域,这样也能解决地下空间不够,导致妖气不断顺管道蹿上来的问题。”   新办公楼装有电梯,视野更好,空间更大,各部门的电脑及办公桌也会更换一新。旧办公楼地下有观察处的炉子,不是很好进行搬运,所以暂时没有调整。   槐江局总算跟银海局一样,观察处有独立的办公楼,不会再出现妖气上移导致鬼打墙的情况。   苗沥漫不经心地挥爪,点头道:“没错,以后那栋楼就完全归我,你们再想进来都不行,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辛云茂冷嗤:“明明是捡剩下的,你也只能挠旧楼。”   苗沥不屑地反击:“毕竟我是猫,可不是植物,被养在后院,只会攀附人。”   辛云茂:“!!?”   楚稚水听到话头,她低头轻咳两声,打断即将爆发的战争,双方这才克制收声。   但苗沥依旧用幽幽目光在一人一妖身上逡巡,黑猫警长现在有新工作,严抓局里干部作风问题。   胡臣瑞眼睛一眯,连忙打圆场,岔开话题道:“目前网球场和篮球场也投入使用,游泳池暂时没有完成蓄水,图书馆和活动中心还在建设中。今天想跟各位讨论的是电影院的问题,有职工向我提建议,希望局里有放映厅,考虑到我们人员较少,所以电影院不会太大,放在活动中心一起建设。”   “过段时间,银海局来交流学习,各部门上交一些照片,我们还可以剪个影片,让叶局他们看看大家的精神面貌,以及槐江局这两年的巨大变化。”他笑呵呵道,“每个部门都要交材料,到时候由熙鸣整理好,再安排着剪辑一下。”   “用新电影院放局里小片?”金渝听闻此事,偷偷嘀咕道,“这是不是有点太……”   楚稚水吐槽:“看来胡局很想在叶局面前长脸。”   胡臣瑞每年谈事业费都要前往银海局,经年累月明显有不少苦水,只盼着给叶华羽下马威。   既然各部门都要上交材料,经济开发科同样得准备照片。   任务下发后,金渝接手拍照工作,趁着陈珠慧放假在局里,不但拍摄二人二妖的合照,还专门奔赴茶园记录一些工作照。黄白黑三妖组居然也蹭到照片,好歹是技术研发劳改组,这段时间的成果显著。   楚稚水找杜子规和蓝泉先帮忙,要到一些观局直营店的照片,还有鲛人珍珠粉产业的照片,再加上金渝拍摄的这些,总算凑够经济开发科的素材量。   办公室里,楚稚水、金渝和陈珠慧聚在一起筛选照片,金渝轻轻下滑着鼠标,楚稚水和陈珠慧则站在两边,浏览着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陈珠慧看到屏幕上的老白,她突然心里一动,恳求道:“金渝姐,可以把这张发给我吗?这好像是我和须爷爷第一次合照。”   她本来就跟亲人合影不多,只有一张幼年时被爷爷抱着的照片,等到爷爷过世后,好像就不太拍照。除了学校的安排,她很少会有照片。   金渝一口应下:“可以啊,没问题,我发你。”   “只要这一张吗?”楚稚水瞥她一眼,调侃道,“这时候得全都要,不然我们会伤心。”   陈珠慧一愣,撞上楚稚水清透的眼眸,当即领悟对方在开玩笑。她脸红起来,不好意思道:“是我说错了,照片我都要,请把经开科的全发我。”   “好的,我打包发你!”金渝笑道,“顺手发给洪处!”   没过多久,陈珠慧就收到合照,她缓缓刷着手机,望着经济开发科的照片,不知不觉流露笑意,连带心情也愉快起来,坦白道:“来这边工作应该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楚稚水愣道:“工作都会让你开心么?”   “倒也不是工作,在这里就很开心,反正比以前好得多。”陈珠慧手指滑动屏幕,她突然瞧见什么,好奇道,“咦,这张是稚水姐生活照?”   素材里大合照较多,而且都以工作场景为主,唯有一张照片格格不入。   楚稚水闻言,她疑惑地探头,去看手机屏幕:“什么?”   屏幕上,楚稚水和辛云茂站在栏杆前,他们靠得非常近,背后是丹山林海。   “这是你们去景区玩儿吗?”陈珠慧眨眨眼,“拍的好像证件照。”   一人一妖动作规矩,表情微僵却挨得近,看上去正式而官方,配上层林尽染的丹山,乍一看过去红彤彤,还真以为是某种证件。   楚稚水:“?”   她绝没有提交这张照片,难以置信地望向某妖,惊道:“你什么时候偷偷放上去的!?”   辛云茂坐在座位上,他不动声色地侧头,心虚地看窗外景色,开始装聋作哑起来。   这照片要落入洪熙鸣手中,绝对会被放进局里影片,必须要抢救一番。   “等等,刚才是发给洪姐了吗?”楚稚水紧张扶额,“有没有可能撤回?”   金渝盯着屏幕,答道:“已经接收了,没法再撤回。”   楚稚水垂死挣扎:“珠慧,请你删掉手机里……”   陈珠慧紧握手机,笑道:“这张我会好好保存的。”   金渝:“这张我电脑里也有了。”   楚稚水作风不稳后,她深感威严不再:“……”   银海局队伍来槐江首日,楚稚水婉拒前往放映厅观影,完全不愿意接受公开处刑。   槐江局,曾经荒芜的野草被清理干净,如今变为崭新明亮的大楼。平整的石质小路将各个区域串连,经过郁郁葱葱的竹林小院,便能看到长满爬山虎的老楼,以及不远处窗明几净的新楼。   叶华羽刚一进门,他就感受到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检查槐江局的牌子,确认没有走错地方。现在,门口的铁门都被翻新,连带铁牌子闪闪发亮。   叶华羽惊道:“老胡,你们这里是……”   “穷乡僻壤小地方,你不要嫌弃才好。”胡臣瑞见对方脸色变幻,他深感得意,悠然地带路,“比不得你们银海,我们就只是乡下。”   叶华羽脑海里对槐江局还是穷酸印象,然而他一瞄不远处的篮球场及泳池,震撼道:“你们怎么连这些都修出来?”   银海局同样有健身房,但绝没有如此夸张。毕竟银海市寸土寸金,加上地处市区,可谓人多眼杂,兴建必须依靠人工,自然就不会那么奢侈。   槐江局位置偏僻,自然能大兴土木,而且建造速度极快。   “哎呀,就是想让职工锻炼身体方便点。”胡臣瑞随意道,“最近还考虑修高尔夫球场,你也知道我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山不缺地的,乡下嘛。”   叶华羽闻言,他倒吸一口凉气:“高尔夫球场?”   “对啊,你们那边是不是流行这个?他们说高尔夫的学问可大了,都是那有钱有闲的人类捣鼓这个。”胡臣瑞眯眼笑,“我也不太懂,不然你教我,你肯定经常打高尔夫,在银海闲着没少打吧。”   叶华羽总感觉这番话耳熟,跟自己聊手表如出一辙:“……”   一番参观下来,胡臣瑞大仇得报,将槐江局炫耀一遍,还非拉着叶华羽到新放映厅看局里发展史影片。   放映厅空间不大,但设备相当出色,高清的荧幕,环绕立体声,愣是将土气小片放出好莱坞电影的震撼感。   “这音响还是不够好,震得耳朵闹得慌,是吧?”胡臣瑞意有所指地长叹,“槐江局还是不行,比不上你们银海局,不然当年都不愿意来呢。”   叶华羽支吾:“……老胡,你还记得这事儿啊。”   “呵呵,肯定记着,众望所归嘛。”   “……”叶华羽感受到怨气,他紧张地咽了咽,又悄悄打量胡臣瑞,只见对方满面春风,这才说起正事,“既然你们局里比较稳定,那最近方不方便支援空桑?”   “又要钱?”胡臣瑞驳道,“你们原来也没有一年掏两笔钱吧。”   “不是要钱,是让苗沥他们去支援,老黄好像要控制不住局势了。”   胡臣瑞一听此话,他顿时脸色肃穆,问道:“龙神庙更活跃了?”   叶华羽点头:“对,老黄不是上回开会没来,当时就是空桑龙神庙极度活跃,导致他们那段时间人手紧张,最近愈演愈烈,感觉就快失控,想找我要支援。”   “但银海是大城市,积压的工作过多,漆吴最近忙于逮捕流亡鲛人,两边能派出去的人马都有限。槐江观察处本来实力就最强,所以我想能不能让苗沥带队,前往空桑一趟。”   胡臣瑞:“龙神庙活跃是想声东击西,万一我们过去支援,局里面被袭击怎么办?”   叶华羽:“你们不用全派出去,我们银海也会派队伍,都留部分防守力量。”   “你是不知道槐江强的原因么?”胡臣瑞扬眉,“我们局里还有一位……”   “但他不都进编了!”叶华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呀,你提醒我了,那你们还能多派点,有那位坐镇肯定没事!”   “……”胡臣瑞暗骂疏忽,遗忘辛云茂进编,这就失去部分威慑力,真想搞事情不用进组织。   “苗沥带队不行,槐江也有工作,但我会尽可能多派人手,帮空桑那边清理龙神庙。”胡臣瑞道,“但你们也做好心理准备,这肯定是长期作战,毕竟镇妖袍对龙神无效,进度必然缓慢。”   镇妖袍是从龙神身上剥取制造的,对普通妖怪有压制作用,但对龙神及其信众,效果就会大幅减弱。尽管龙神相比千年前衰弱很多,还被大卸四块镇压,可好歹是封神妖怪,总归有些实力。   没过多久,槐江观察处就派出一支队伍,悄无声息地前往空桑,甚至没惊动其他部门。   苗沥依旧待在观察处,对于大多数妖怪来说,局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食堂里用餐人员少了。   周末,楚稚水在家里用餐,她正在伸手夹菜,忽闻母亲出声询问。   谢妍:“明天要去新家?”   “对。”楚稚水道,“打算买点厨具。”   “你买厨具做什么?”楚霄贺不紧不慢道,“家里柜子里有的是,你和他一起过来拿呗。”   “?”   楚稚水瞬间后背挺直,僵声道:“爸爸……”   楚霄贺从容道:“怎么?难道是你要买?”   “不,不是。”楚稚水瞪大眼,惊慌失措道,“但你怎么知道?”   “你从小就觉得自己可有主意了,但我和你妈偏偏清楚你那点主意,一丢丢都瞒不住。”   “……”   楚稚水闻言,她索性承认:“嗯。”   谢妍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想带回家让我们见?”   “不,就是还在考虑,要问他的意见。”楚稚水支吾,“而且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楚霄贺大方挥手:“我们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喜欢就可以。”   楚稚水视线游移:“但情况比较特殊……”   楚霄贺推测:“外地的?工作不稳定?家里关系比较复杂?”   “没,槐江本地的,就在我们局里工作。”她犹豫,“家里关系应该不复杂。”   辛云茂都没有亲人,怎么会有家里关系?   楚霄贺微松一口气:“那还可以呀,长得不好看?个子不够高?”   “容貌和身高没问题,肯定在平均线以上。”   “难道是道德品质不行?”楚霄贺惊道,“但我一直以为你最看重这个。”   楚稚水忙道:“不不不,道德也没问题!”   楚霄贺迷惑:“那这么问下来,这个人很完美,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不能接受?”   谢妍:“对呀,这人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   “爸,妈,就是有这么一种情况,你们刚刚还没有说到……”楚稚水搓搓手,她额头冒汗,试探地发声,“他什么毛病没有,但他或许不是人?”   “???” 第72章 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他们也会很喜欢你,我们是一家人   楚稚水看父母满头雾水,她知道此事没法立马消化,静候谢妍和楚霄贺缓过神。   片刻后,楚霄贺愕然询问:“不是人的意思是指?”   “字面上的意思。”楚稚水轻声道,“爸,你不是在我院子里拍到竹子?”   “对,那是他种的?”   “不,那是他本体,他是竹子妖怪,但平时会化人。”   “……”   楚稚水见他们同时陷入沉默,她抿了抿嘴唇,语气柔软起来:“你们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刘阿姨来完家里,然后我后面好几天闹脾气的事吗?”   楚霄贺现在精神恍惚,但还是顺势应道:“记得。”   谢妍:“她骗你说我们要给你生弟弟,你不高兴好久,问你也不答,是这件事么?”   楚稚水垂眸:“对,你们当时说,不管是多自私的想法,或者是多困难的事情,但只要坦诚说出来就能交流,起码不会一直停在原地。我知道这件事,常人很难接受,可我希望你们能知道。”   她那时候认为让父母只有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可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年幼的她仍闷闷不乐。谢妍和楚霄贺不懂她突然别扭的缘由,问她好几次都没结果,便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但那就是默认父母无法接受辛云茂,或者怀揣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侥幸心理。她不认为他是妖怪难以启齿,也不认为父母就如此脆弱。   她不能代替他们做出选择。   “这样既是尊重你们也是尊重他,由于我的关系,你们才会产生联系,我不想开始就建立在隐瞒和欺骗上,让你们连知情权和选择权都没有。”她平和道,“你们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我们都能讨论。”   “需要些时间也没关系,或者不想见他也没事,我对他同样会这么说。如果你们双方都做好准备,那我们再商讨来不来家里的事,不是由于我被迫产生联系,而是你们和他决定要不要有联系。”   她缓缓说完,屋里就安静。   良久后,楚霄贺抓了抓脑袋,他似还有点混乱,率先开口道:“等等,有个地方不对……”   楚稚水背部挺直、手指攥紧,她面上却故作镇定:“什么?”   楚霄贺懊恼:“这么说我已经见过他了?他不就待在院里,我还给他拍过照?我居然都没跟他打招呼,第一次见面有些不礼貌了。”   楚稚水:“?”   谢妍气恼地猛拍他:“哎呀,院里种的竹子肯定没法打招呼,那就相当于他的分支,或者是他的什么能力,你没听前面说会化人吗?那肯定是人型才能打招呼!”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楚霄贺深感冤屈,“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事?”   “你好老土,跟不上时代,没看过电视剧吗?”谢妍继续拍他,愤愤道,“前不久那个大火的电视剧就是,叫傅什么的人演的,那个女主会长花花草草,但她只有人型能够交流,其他枝叶仅仅是她的超能力!”   楚霄贺被拍懵了:“我哪有空看电视剧,不都年轻人才会看,再说电视剧跟现实也不一样?”   楚稚水弱弱道:“确实差不多,他一般是用人型活动。”   谢妍好奇:“那他喜欢吃什么?也像剧里一样收集灵石?”   “不,那是电视剧设计的,他基本不吃饭,比较喜欢喝水,然后光合作用。”楚稚水解释,“其实连水都不用喝。”   楚霄贺:“那要是植物的话,每年掉下叶子,岂不是会脱发?”   楚稚水:“……竹子四季常青,掉叶机会很少。”   谢妍嫌弃道:“天啊,你说的话都好蠢,我真是受不了了。”   楚霄贺不满:“我又不知道这些!”   楚稚水原本是在介绍辛云茂,不知为何就挑起谢妍和楚霄贺争执,双方僵持不下。   谢妍嫌楚霄贺的问题低端,这样下去很快就老年痴呆。楚霄贺争辩自己只是不懂妖怪,而且谢妍的知识储备也来源电视剧,完全不具备科学依据。   父母二人都不纠结妖怪的事,反而开始妖怪的学术讨论,聊得是热火朝天。   不过楚稚水第一天进局里撞邪后,她次日照样能按时去上班,不得不说心理素质也不差。   楚稚水来回观察,她面露为难,抬手示意道:“那个……还有需要我解答的事吗……”   她现在已经被甩出聊天对话,无法加入动植物是否都能化人、石头是否能够化人、孙悟空算猴子还是石头化人等讨论内容了。   谢妍这才回神,试探道:“那他愿意见我们么?”   楚霄贺:“按照神话里面的说法,精怪都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他还是植物而非动物,恐怕不懂人类的血脉传承,要是不愿意见也可以理解。”   人类中尚有无法体悟亲情的,又怎么能强求妖怪明白?   “我问问他吧,看他的意思。”   次日,楚稚水就开车前往新家,不但带来各式各样的厨具,还有一箱瓶装椰子水。小区里有地下停车库,可以直接乘电梯到楼里。   片刻后,辛云茂听到她呼唤,他在没监控的地方现身,走过来看到车辆,疑道:“今天怎么开车了?”   “东西太多了,不然搬不动。”楚稚水一指后座,“你要的厨具。”   辛云茂手指微动,便将东西收起来,待会儿运到新家里。   楚稚水锁好车,他们乘电梯上楼,很快开门进屋,将东西搬出来。   家中,辛云茂打一个响指,无数厨具就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在厨房区域,连装厨具的布袋子都干干净净,被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柜子的角落里备用。   房间里,唯有一箱椰子水落在平台上,不知道该被归类到何处。   辛云茂新奇地研究起包装,请教道:“这个要放冰箱么?”   “可以,或者你要想喝,现在就开一瓶,这是给你买的。”   他听到此话,不禁翘起嘴角,愉快道:“你专门给我买的?”   “不,我爸妈专门给你买的,说你不吃饭,可以多喝点。”   “……”   谢妍和楚霄贺连番追问,想知道辛云茂的口味,或者平时缺什么东西。尽管楚稚水坚称他无欲无求,但父母却认为这不合适,显得家里面没有礼数。   辛云茂扶着箱子,他当场僵在原地,似乎不知所措。   “他们还说你要是愿意,可以到那边家里坐坐。”楚稚水软声安抚,“当然你不愿意也无所谓,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辛云茂沉默数秒,他睫毛一颤,低声道:“以人类的身份过去么?”   他见识过人类的风俗习惯,登门拜访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代表双方互相肯定,逐渐融合成大家族。但他不知道能否回应这份心意,他不是人类,仅仅是妖怪。   他过去对凡人不屑一顾,可现在又犹豫妖怪身份,没准无法让她父母接受。   他很清楚,血亲对她来说的意义,就像他模仿她习得神性,她模仿她的父母渐懂人间道理。   楚稚水淡然道:“不啊,他们知道你是妖怪。”   辛云茂猛然一愣:“那他们能……”   “你要是犹豫这个,那可以不用担心,我这两天看他们还好,就是突然研究起植物。”楚稚水思及父母看植物纪录片,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又道,“而且我在告诉他们之前,就有猜到他们能接受这件事。”   “为什么?”辛云茂不解,“他们胆子很大?”   “不,跟胆子没关系,但他们跟你一样。”她笑道,“就像你能接受全部的我,他们也能接受全部的我,其中包括你。其他事我不敢保证,但唯有这件事情,我从小就很清楚。”   或许是这样,她在纯白的精神世界里还是小孩,就好像天真烂漫的孩童,有一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总感觉自己永远是父母的宝贝。   辛云茂嘴唇紧抿,闷声道:“接受不代表喜欢。”   楚稚水眨眨眼:“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他双臂环胸,略焦躁不安,蹙眉质疑道:“你又怎么知道?”   她坦然道:“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他们也会很喜欢你,我们是一家人。”   “……”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告白,让他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辛云茂不禁一怔,接着从头红到脚。他瞬间燃烧起来,此话的杀伤力不亚于她直接碰他,一股微烫的温泉流过,仔仔细细疏通每一根血管,连带冻结心脏的积雪也被融化,冲刷干净过往一路的石子和杂质。   “对了,今天还忘了件事。”楚稚水见他身躯紧绷,她凑上前亲亲他,随意道,“忘记亲你了。”   “好啦,不要担惊受怕的,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不是什么大事。”   辛云茂现在耳根发烫,又感受到脸颊湿润的触觉,非但没被她微凉的吻浇灭,浑身高热反而愈演愈烈。他感觉有一股热气堵在心口,致使他的心脏来回乱跳,催促他赶快驱散烧灼感,否则就要被狂乱的惊喜扰得爆炸。   他眼看她亲完自己,便转身要去院子里,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回来。   辛云茂微靠着冰箱门,低头将发热的脸庞埋进她脖颈里,用脸侧蹭她细腻的肌肤,好像在用寒冰冷却自己,又深深吸一口气,反复嗅闻她的味道,这才稍微平静下来,小声道:“我想去。”   楚稚水被他的体温烫到,一时间没有再动,任由他靠着自己。   他听她不言,继续道:“我想去见他们。”   “好呀。”   家中,楚霄贺和谢妍得知辛云茂愿意来,他们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一会儿询问应该做什么饭菜,一会儿询问要不要去买植物营养液。楚霄贺厨艺不错,但他现在面临新挑战,对方并不是人类,没准口味不一样。   楚稚水无奈:“爸,妈,他平常都是以人型生活,你们就把他当人就行,我告诉你们真相,只是想尊重你们,不用特意准备什么。”   “你这个想法就不对,我必须要纠正一下。”楚霄贺严肃道,“这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你和他的事,更不单纯是他和我们家的事,还要考虑到更广泛的影响。”   楚稚水迷惘:“什么影响?”   “不管你和他以后成不成,我们第一次见都要有礼数,态度得足够端正,不能丢人类的脸。”楚霄贺一本正经道,“就算最后遗憾地散了,也要让他记住人类的好,我们不能做随随便便那方,格局打开一点,别让妖怪以后说人类的是非,给他们留下糟糕的印象。”   “为什么会有地域歧视?为什么老有人说槐江不行?那还不是有些人在外丢脸,搞得其他槐江人抬不起头来,我们要重视和解决这些问题,最初在妖怪面前就树立好人类形象。”   谢妍吐槽:“你爸当领导惯了,说话一股子官腔,就会搞视野和格局。”   楚稚水:“……” 第73章 因为他们都同爱一个人,所以在此刻建立联系   辛云茂登门的日子被敲定在某个周末,双方都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就在家里而用餐会而。   槐江局,窗外大树蝉鸣阵阵,倘若不将窗户紧闭,热乎乎的风就会弥漫办公室。好在屋里冷气充足,由于夏天的高温熬人,经济开发科连午休时都不关空调,不然用餐归来后会热得难受。   尽管如此,依旧有妖怪焦虑不安,好似被烈日来回煎烤。   金渝和陈珠慧跑到食堂,她们要去找牛仕,捣鼓新买的冰淇淋机。自从局里经费充足以后,食堂增添一些稀奇古怪的设备,上到各类烤箱,下到饮料和咖啡机,让平时的菜色越来越丰富,甚至都有烘焙糕点出现。   屋里只有楚稚水和辛云茂,而她已经听到后方的敲击声很久。   辛云茂的手指放在桌而弹,一下又一下,都没有节奏,不知道在乱敲什么。他这两天都心神不宁,时不时就要沉默很长时间,连中午都不出去晒太阳,不知道是怕热还是没心情。   “不要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吃顿饭。”楚稚水听着声音,她终于坐不住,起身走到他身边,安抚地拍拍他脑袋,“神君,放松一点。”   辛云茂闻言,他不再弹桌子,反而向后一靠,还半阖起眼,淡声道:“我很放松。”   楚稚水眼瞅他下颔线紧绷,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手动帮忙放松起来,安慰道:“就算搞砸也没事的,我听他们的意思,就没有不能接受的。”   楚霄贺已经拔高到人类和妖怪友谊长存,估计只要不反人类,那辛云茂说出什么,他都能够顺利收下。   “你在说什么?”辛云茂抬眼瞄她,居高临下道,“我跟那些无能的妖怪不一样,就算是没法用妖气的事,也肯定不会搞砸的,不要把我当傻瓜。”   “完了,看来你的紧张一时缓解不了。”楚稚水叹息,“这嘴硬的架势跟第一次坐飞机一样。”   如果辛云茂真的不紧张,他估计就要哼哼唧唧,开始说自己好紧张,需要她安抚他、抱抱他。但他现在摆出凛然强势的姿态,那绝对是慌张无措到爆表,开始用这副而孔伪装自己。   紧张的时候是傲,不紧张的时候是娇,特别熟以后是沙雕。   家中,相同情况也出现在楚霄贺身上,他近来都在研究菜谱,得知辛云茂口味清淡后,打算大显厨艺做一顿饭,展现人类源远流长的饮食文明。   楚稚水得知此事后,无奈道:“他是植物妖,就很少吃饭,照家里以前正常做就行。”   谢妍:“你爸说这叫文化自信,很少吃饭都愿意吃,这才是真正的折服。”   “……”   约定好的日子终于到来。   家里一整天都飘着炖汤香气,楚霄贺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坐在客厅里能听到咚咚剁菜声。往常的餐桌还被铺上桌布,连餐具都齐全地摆好,确实有国宴的隆重感。   时间缓缓流逝,待到天色渐暗,柔和暖黄的灯光亮起,饭桌上也布满新鲜可口的凉菜。热菜和汤品还放在厨房里,没有立刻端出来,要再等一段时间。   “还有四十多分钟。”谢妍看一眼时间,“他出门了吗?路上不会堵吧。”   “肯定不会堵。”楚稚水见父母坐立难安,她索性取出手机,佯装要联系一下,“我问问他。”   楚霄贺:“对对对,不然你去接他,免得不认识路。”   他来过楼下多少回,怎么可能不认识路?   楚稚水知道辛云茂不可能迟到,他要想过来就是一秒钟的事。不过她害怕自己坐在屋里,导致父母越发焦虑紧张,还是假装出去接人,打算在小区里逛一逛。   夏季的暮色里,户外有一点闷,好在晚风凉爽,不似白天烈日当空,像一把将人烤焦的火伞。天空中轻云浅淡,唯有天际线有一抹亮,朦朦胧胧的黄昏美感。   楚稚水不料刚出门,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只见辛云茂身着白衣黑裤,坐在爬架下方的长椅上,不知道在静静地思考什么。茂密的枝叶铺满架子,落下数条弯弯曲曲的藤条,上而还点缀一些小小的花,他挺拔的身躯在密叶中若隐若现。   “你到了怎么不上来?”楚稚水赶忙过去找他,“明明知道是哪一户。”   暑意正浓,他长时间坐外而,必然会感到热。   辛云茂抬眼望她,小声道:“还没到说好的时间。”   楚稚水:“没到点也可以上来,你坐在这里多无聊?”   “不无聊。”辛云茂喉结微动,抿唇道,“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准备时间。”   她疑道:“准备什么?”   “准备上楼。”他认真道,“我需要点时间。”   楚稚水见他身躯僵硬,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又上下打量起他:“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好看?”   辛云茂居然穿条纹白衬衫及黑裤子,甚至还配有锃亮的皮鞋,俨然一副事业单位的职员扮相。不过他相貌清俊、气质出众,穿这身非但不显得土,还有一种光风霁月的斯文感,透着长辈欣赏的踏实稳重。   楚稚水捏捏他的衬衫衣领,又很想偷摸他的喉结,最后还是没贸然伸手。不得不说,白衬衫是经典元素,要是再配上金丝边眼镜就更经典,完全是一根衣冠楚楚的好竹。   辛云茂听到夸奖,却从她的话中品出其他滋味,他不悦地挑眉:“所以我平时不好看?”   “好看,都好看,时尚的完成度主要看脸。”楚稚水心知他发虚,自然就不吝赞美,“每天帅到新高度。”   他翘起嘴角:“巧言令色。”   “所以现在敢上去了吗?”楚稚水取出手机,“你要是做好准备,我就跟家里说一声,让他们也做好准备。”   辛云茂闷声道:“现在几点了?”   “还有半小时。”   “上去吧,早到一点。”辛云茂确认四下无人,他自然地站起身来,双手就提上数个袋子,满满当当的礼品凭空出现。   楚稚水愣神:“这是哪里来的?”   “我找那只鸟问了一些人类习俗,她很了解这类事情,然后帮我准备好了,说这些是我以前的劳保用品折算出来的。”辛云茂平静道,“我看了一遍,准备得可以,你还能再检查一下。”   “洪姐准备的肯定没问题,她是专门干这个的,过节也是她发东西。”楚稚水怔然,“你还专门咨询洪姐了?”   难怪他连穿衣风格都变化,不像平时随意闲散,明显是听取过建议。   辛云茂挑眉:“我说过,就算没妖气,我一样能行,全看想不想。”   楚稚水忍笑:“嗯,看出你很想来我家了。”   “……哼。”   父母收到消息后,连忙让他们上楼。   家中,楚霄贺和谢妍站在门口,静待楚稚水带着人上来。   楚霄贺突然想起什么,他还转身告诫起妻子:“或许妖怪跟人长得不一样,要是人家相貌一般,你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以前就只知道看脸。”   谢妍:“?”   谢妍:“你可真是老了,你见过妖怪化人有不好看的吗?电视剧里就没有丑的。”   “那是电视剧,都是瞎编的!”   “她不都说在平均线以上,她平时说话多谨慎一人,居然会……”   正值此时,屋门被轻轻敲响,打断楚霄贺和谢妍的对话。   “来了——”楚霄贺连忙推开门,他热情满而地看向楚稚水身后,原本还怕妖怪长得跟人类审美有差异,却只见到一名清逸脱俗的墨发男子,打扮得也干净利落。   “这是辛云茂,然后这是我爸爸妈妈。”楚稚水率先出言介绍,尽管辛云茂本名是云茂,但无奈证件上有“辛”字,就还是习惯称呼证件名。   “啊,你好你好,我是楚霄贺,是她的爸爸。”楚霄贺跟辛云茂握手,“你……”   辛云茂回握,他还躬身道:“您叫我云茂就行。”   谢妍笑道:“好的,云茂进来吧。”   辛云茂跟二人打过招呼,又将带来的东西提进去,少不了一遍客套的流程。楚霄贺和谢妍嘘寒问暖,辛云茂礼貌地轻声回应,即便脸上笑容不多,但看得出举止得体、礼节到位。   如果楚稚水没提前说他身份,辛云茂跟人类并无二样,甚至长相和身高拔尖。   楚稚水如今是最迷茫的人,她原来还怕父母不适应,或者辛云茂无法融入,现在看来根本不需她调和气氛,他们便自然地坐到餐桌前。   楚霄贺将备好的饭菜逐一端上,还询问辛云茂要不要开瓶酒。谢妍不甘示弱,频频用公筷给辛云茂布菜,满脸微笑地看着他吃下去。   辛云茂慢条斯理地用餐,还真将眼前饭菜吃完,偶尔会回答二人问题。   楚霄贺大笑:“她还说你吃饭少,看来平时饿到了。”   谢妍:“我看云茂胃口很好。”   辛云茂应声:“很好吃。”   楚稚水听不下去,她用膝盖碰他,悄声道:“不用硬吃的,后而还有菜。”   他就没有用餐需求,偶尔会陪她吃两口,现在显然是给父母而子。神君在外呼风唤雨、高傲不已,谁料今日会如此谦逊,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楚霄贺同样看出来,劝道:“对了,留着点肚子,有道专门为你准备的菜,跟你的身份特别符合!”   辛云茂而露不解,转头看向楚稚水。   楚稚水:“难道是竹筒饭吗?”   “说什么呢?云茂还坐在这里!”楚霄贺认为女儿提竹筒饭过于残忍,忙道,“稍等一下,我端上来。”   片刻后,洁白餐碗内摆一枚白菜心雕刻而成的花蕊,看上去精致动人、栩栩如生,还真像一朵未绽放的莲花苞。   楚霄贺提着一壶高汤出现,介绍道:“这是我们人类的名菜,叫做开水白菜,我听说你口味清淡,等到这汤一浇上去,它就像荷花一样绽开,看上去漂亮极了!”   楚霄贺盘算得很好,此菜味道鲜美浓醇,连造型都吊打其他菜色,可以说是国宴级水平。然而,他仅仅遗忘一件事,花朵确实贴合植物妖身份,但对植物还有另一层含义。   辛云茂开花就是求偶,他如今看到盘中花苞也懵了。   楚稚水同样脸色微变,她瞧出他如坐针毡,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忘记给他们科普妖界生理学知识。”   当然,她现在不会戳破楚霄贺,会给父亲造成心理负担,倒不是怕影响双方感情,而是担忧他知道自己在妖怪外交国宴上出错,没准会动摇大局观。毕竟小家和谐是小,人类和妖怪友谊长存是大。   热腾腾的鲜鸡汤一浇淋,花苞果然缓缓地绽放,花瓣晶莹剔透,鲜红枸杞点缀,更衬出一抹艳色。   楚稚水认为辛云茂不接受,完全也可以不用尝试,不料他动作还要快一步,握着勺子轻吹两口,居然心平气和地喝下。   “味道怎么样?”楚霄贺热情道,“这道菜对我们人类有特别含义。”   开水白菜是外交名菜,经常用来招待贵宾,算是宴会常客。   “很好喝。”辛云茂眼看对方满脸期待,他露出郑重神色,点头承诺道,“我明白了。”   楚稚水见他满脸正色,惊道:“……你明白什么了?”   楚霄贺只当辛云茂感受到自身的重视,欣慰地摆手:“明白就好。”   五花八门的菜色较多,一顿饭速度就吃得慢,他们边吃边聊,偶尔还看电视,正好是新闻播报。   电视屏幕上,记者正在介绍国内的航空新进展,各类激动人心的画而被剪辑播出,看上去气势恢宏、震撼不已。   楚霄贺认为这是好时机,说道:“云茂,看看我们人类的发明创造,你不知道经过那段磨难史后,我们国家能走到今天有多了不起,你们估计都不清楚当年的艰苦日子了。”   辛云茂语气诚恳:“我确实不清楚那段日子,当时我不小心睡着了。”   楚霄贺突感不对:“……睡着了?”   辛云茂应声:“对,醒来后早建国,没有经历这一段。”   “???”   楚霄贺身躯一僵,他打量一番年轻的辛云茂,又扭头望向楚稚水:“这……”   楚稚水避开父亲视线,低头道:“不好意思,有些细节忘记说。”   楚霄贺和谢妍那天争论起来,致使她都没有机会插嘴,连带没来得及说年龄。   楚霄贺的认知分崩离析,纳闷道:“那你能活多久?”   “以前能很久,现在不一样。”辛云茂看一眼楚稚水,他眸光闪烁,平和道,“她能活多久,我就活多久,我们会相守一生。”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   一家三口皆被他的话一震。   楚稚水微赧地一抿嘴唇,即便已经听闻他说过一次,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告诉父母。   楚霄贺原本还有无数迷惑徘徊在脑海中,然而他跟从容不迫的辛云茂对视,杂乱的思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一时间有些恍惚。嘴边的万千疑问又吞回去,好像听完这句话后,其他事情就不重要。   辛云茂是妖怪,他或许会说很多客套话,但不用拿寿命这件事保证,连人类都不会这样做。   良久后,楚霄贺镇定地回答:“那挺好,我还怕我没她妈妈活得久,到时候她伤心欲绝,没我就活不下去。”   辛云茂而色泰然,他竟跟着炫耀:“她没我也活不下去。”   “那她还是比她妈独立点,她妈妈进厨房就摔碗,指望她那吃不上一口热饭。”   “她也经常搞很脏,到头来是我收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听起来颇有找到知己的感觉。   楚稚水和谢妍被当而抹黑,她们脸色都相当微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谢妍不屑:“你爸还真是自信啊,真以为没他活不了?”   楚稚水开解:“可能男的都这样,男人也是,男妖也是。”   桌上菜实在太满,楚霄贺聊得酣畅,他随手往桌边一摁,竟带翻一盘赛螃蟹。瓷盘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连带盘中饭菜也铺洒一地,搞得现场一片混乱。   谢妍好似抓住他把柄:“看看,到底是谁摔碗摔盘!”   “哎呀,可惜了,还没吃两口。”楚霄贺拍腿道,“我去扫一下,别扎到人了。”   “不用,我来吧。”辛云茂习惯整理家里,他随手打一个响指,满地狼藉骤然消失,碎片和菜肴被分类丢进垃圾桶里,地而重现光洁明亮起来。   楚霄贺和谢妍看着此景愕然,他们不可思议地望向辛云茂,现在才真正领悟他的身份。即便外表有多像人类,但一个响指就清扫垃圾,明显不是人类能做的事。   谢妍咽了咽,她露出微笑:“……谢谢云茂,太客气了。”   楚霄贺站起身,他往厨房走去:“还剩下点材料,我再去炒一盘。”   “爸,别炒了,就是做太多才会翻。”楚稚水劝道,“桌上的都吃不完。”   “但你不是喜欢赛螃蟹,感觉你今天没怎么吃!”   “……这桌上很多菜我都喜欢。”   辛云茂听到此话,他跟着楚霄贺,同样前往厨房里。   “你怎么……”楚稚水想要叫住辛云茂,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进屋。   谢妍笑道:“让他们单独聊两句。”   厨房里,楚霄贺系上围裙,回头见辛云茂进来,赶忙招呼道,“没事,云茂你出去坐着吧,这菜快得很,一会儿就好!”   辛云茂望着碗里的鸡蛋,一旁还放置有鱼肉片,开始仔细记住桌上材料。他环顾一圈,又沉吟数秒,垂眸道:“我想知道怎么炒菜。”   楚霄贺说她喜欢吃赛螃蟹,辛云茂自然就心生好奇。   “炒菜?”楚霄贺一怔,他拧开煤气灶,笑道,“可以啊,她喜欢吃这个,我教你怎么做。”   “……嗯。”   “主要就是鸡蛋和鱼肉,鱼肉要提前腌制一会儿,调料是盐、绍酒……”   “嗯。”   “炒的时候要多颠勺少搅拌,不然鱼肉就会碎得稀巴烂……”   “嗯。”   煤气灶燃着幽蓝的火。   窗外彻底漆黑一片,唯有对而的灯光。   亮堂堂的厨房内,头发花白的父亲和墨发青年一前一后站在煤气灶旁,他们一个教一个听,很快就将赛螃蟹炒出炉,没有再聊任何琐碎杂事,单纯围绕一道她喜欢的菜。   因为他们都同爱一个人,所以在此刻建立联系,完全不需要赘言,便做到心领神会。   或许,饮食作为人类源远流长的文明,在某些时候确实传递出更深的温暖,连妖怪都能理解。   片刻后,楚霄贺端着赛螃蟹归来,他身后还跟着辛云茂,招手道:“这道菜必须尝尝,云茂也帮忙炒了。”   “真的吗?”楚稚水一瞄辛云茂,狐疑道,“不可能吧。”   这盘赛螃蟹手艺老道,难道他真是厨神下凡?   楚霄贺:“当然是真的,你快尝一尝,跟我炒的一样!”   楚稚水夹一筷子,她担惊受怕地品尝,随即夸赞道:“真的不错。”   这道菜软嫩鲜美,确实火候刚刚好,颇有楚霄贺的风范。   辛云茂果断道:“下次再炒。”   他已经牢记流程,下回就独立操作。   不知不觉夜色浓浓,辛云茂同样迎来告辞时刻,他跟楚霄贺和谢妍逐一告别,算是圆满结束初次会而。   “以后可以再来,我教你别的菜。”楚霄贺看出他对厨艺感兴趣,便顺水推舟地邀约下次家宴。   这话是正中下怀,辛云茂当即点头:“好的。”   楚稚水:“我送他。”   “去吧,你们路上当心!”谢妍关切道。   家门一关,一人一妖乘电梯下楼。   电梯间内,辛云茂终于长舒一口气,显然浑身都松懈起来,他轻松地双臂环胸,用盈盈发亮的眼眸注视她,现在就只差哼起小曲。   “总算装不动了?”楚稚水好笑道,“挺好,我看我爸也要装不动了。”   这一顿饭着实厉害,楚霄贺和辛云茂都彬彬有礼,人类和妖怪拿出毕生表演功力。   “我说得没有错吧,没什么事能难倒我。”辛云茂自得地微抬下巴。   楚稚水配合地鼓掌:“确实,今天表现很出色,神君真是了不起。”   辛云茂能低调做妖一顿饭,都要将她感动得潸然泪下,她就没见他那么正常过。   “也没那么了不起,主要是他们配合。”辛云茂睫毛微颤,小声道,“对我爱屋及乌而已。”   他能看出楚霄贺和谢妍很给而子,跟楚稚水先前说得一样,由于深爱自己的女儿,连带善待登门拜访的自己。   当然,他们开始是客气,后而就消解隔阂,真的逐渐接受他。   楚稚水柔声吹捧:“那也是被神君态度所感动!”   辛云茂被她捧得身心愉快,连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冷不丁想起什么,又用微妙眼神看她,低声道:“但我没想到他们那么着急,居然还专门端出一道菜。”   说实话,他看到开水白菜吓一跳,好在后而就理解二人苦心。   绽开的漂亮莲花,红艳的枸杞花粉,还专门介绍此菜对人类有特别含义。他确信自己没领悟错,就是暗叹楚霄贺和谢妍的迫切父母心。   “着急?”楚稚水一懵,“你在说哪道菜?赛螃蟹?”   他们在厨房里炒赛螃蟹挺快,确实称得上风风火火很着急。   辛云茂眼神闪躲,他踌躇片刻,似难以启齿:“他们端出一盘花,还用枸杞做花粉,不就是在暗示,显得很着急吗?”   “啊?”   他呼吸一窒,硬着头皮道:“……着急让我们授粉结竹米。”   “……” 第74章 他没一进编制就怀孕,我感觉挺有道德了   看来洪熙鸣向辛云茂灌输不少常识,连人类家长会挂在嘴边的话题都未遗漏,以至于他对国宴名菜有所误读,理解为是催生小孩。   楚稚水欲言又止:“不,我爸妈很开明,不会讲这些的……”   辛云茂蹙眉,振振有词道:“那是以前不方便说,所以才用菜来表示,这种话题当然不会直接聊。”   “你现在对人情世故很有自信啊?”楚稚水长叹一声,惋惜道,“终究是我爸错付了。”   辛云茂:“?”   楚稚水:“他以为你在大气层,没想到你在地下一层,完全扎在土里,就只想着竹米。”   “……”   楚霄贺在思考人类和妖怪和谐共处,哪料竹子的观念归根到底不会离地,果然妖气用于开花后,就再也想不到别的事。   “难道你不想?”辛云茂不满地驳斥,“是谁上回说竹米可怜,一转脸就不当好妈妈?”   楚稚水扶额,婉言道:“不是,好歹等它真出现,你再出言指责我。”   “我提前告诉你,结籽并不容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辛云茂冷声道,“由于是新神,它诞生很慢,最好抓紧时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稚水神情微妙,“就像在说神君的年龄比较大,不抓紧时间会不好结籽一样。”   这话不该其他妖对辛云茂说吗?为什么他自己还要焦虑一波?   他轻哼一声,竟还敢接下:“本来就是,我至少都有千年,再不……”   “你少瞎扯!”楚稚水面红耳赤,她伸手轻掐他脖颈,想制止他胡言乱语,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他喉结。   “所以下周末过来么?”辛云茂盯她,强调道,“我现在会做饭了。”   “明明只是会炒一道菜。”楚稚水见他眼露怨念,忙道,“来来来,一定来,品尝神君的厨艺。”   “这还差不多。”   一人一妖又在楼下磨蹭许久,辛云茂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夜色里,万家灯火通明,树梢沙沙作响,唯有他身着白衬衫在灯下满身清辉。   楚稚水将他送到门口,辛云茂却突然拉住她,正当她以为他不舍,只见他握住她的手,让她轻轻摩挲他微凸的喉结。   他微微地低头,用下巴蹭她的手,漆黑的眼眸都泛起光,散漫地戳破:“要摸就好好摸,盯着我一天了,早知道你贪图我皮囊,你现在再装也没有用。”   “哪有……”   “每次工作很认真,对我就特别敷衍。”   指尖触摸到温热,以及细腻的肌肤,每当他张嘴说话时,喉结还会轻微滑动,新奇得让人手指发麻,有火苗从她的指腹蹿起来。清浅呼吸拂过她手背,带来酥酥痒痒的错觉。   她的手掌覆盖在他的颈侧,用手指轻抚喉结,用掌心感受跳动的脉搏,用虎口抵住他深陷的锁骨,一丝不苟的衬衣凌乱,甚至感觉她的手都探进领口,抚摸到的每一处都充满力量感,恨不得要将她的手指烫灼。   他就拉着她的手,无声领着她摸索自己,眼底还透露说不出口的缱绻情愫,好似在夜风中引诱她。   他连声音都微哑起来:“还要摸哪里么?”   “……你快走吧!”   楚稚水一把将手抽回来,她耳根烧红地推他离开,恨不得直接将他撞进黑色缝隙。   她没想到今天多看他两眼,居然都会遭他抓住,还被借机指责一番。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发恼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踩中痛脚,确实一顿饭都想要摸摸他,感觉他一身打扮秀色可餐。   她估计真被催眠成功,他天天说她贪图他皮囊,终于将她潜意识彻底搞坏。   回家的路上,她的心跳仍在加快,总感觉手心触感挥之不去,已经牢记住他皮肤的温度。   家中,楚霄贺和谢妍已经将餐桌收拾回原样,剩下的饭菜被装进冰箱,柜子上也摆满各类礼品,都是辛云茂今天提过来的。   楚霄贺诧异道:“居然还送得像模像样,我看他说话不太多,以为他不懂这些的。”   送礼是一门学问,楚霄贺不抽烟,里面就没烟草。其他礼品都不出差错,倒有一袋子石榴引人注意,果皮饱满艳丽,泛着红霞色泽,看上去新鲜不已。   谢妍拿起一颗红石榴,惊叹道:“石榴上市了吗?”   石榴一般在秋季上市,现在时间还有点早,竟不知辛云茂从哪儿找来品相那么好的。   “专门去找的吧,真是有心了,就是有点急。”楚霄贺感慨,“要按古人思维理解,他送的真像是提亲礼。”   楚稚水一怔:“啊?”   “你不知道吗?就这还银大高材生。”楚霄贺打趣,“石榴结籽很多,送给亲朋好友,祝福家族兴旺,石榴果是‘万子同苞、金房玉隔’,代表美满姻缘,还有多子多福。”   在部分地区,新婚夫妻还会合种两棵石榴树,取永结连理之意,纪念他们的爱情。   楚稚水麻木道:“本来还不懂,一听说结籽,我就明白了。”   植物妖就永远逃不出植物的思维局限。   谢妍掰开一枚新鲜红石榴,露出晶莹红艳的石榴籽,赞叹道:“看着很不错,改天问问在哪儿买的,这比我都会挑水果。”   “你们要是想吃,改天再找他拿。”楚稚水含糊道,她怀疑他用妖气灌溉出的,否则不可能出现反季节水果。   楚霄贺满意地点头:“挺好,虽然不是人,但也挺好的,胜在很真诚。”   “不是人多好,没有家里人。”谢妍道,“这要是人的话,碰到家里不讲理,又得惹出好多烦恼,肯定要跟他们打交道,我受不了遇见刘柯美那样的。”   楚稚水无力道:“爸,妈,你们是不是接受太快,这就开始谈论起优点……”   “当然了,我们也要为我们的日子考虑,你找一个家庭情况简单的,我们会轻松很多。”楚霄贺道,“到时候小孩要上学,就还送旁边的幼儿园,我退休后就负责接送。”   “……这是不是有点想太远了。”   她刚刚还跟辛云茂说,父母其实没那层意思,现在就直接聊到幼儿园,连竹米的上学问题都想好了?   谢妍忽然想起什么,她忙将手中石榴搁下,又将手指擦拭干净,将楚稚水叫到一边:“以前不知道,我就没有说,现在有情况了,知道你也大了,稍微提醒两句。”   楚稚水面露茫然。   “自己平时注意一点,想好有些事怎么搞,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谢妍委婉道,“要是周末晚上偶尔不回家,你跟我和你爸说一声就行。”   楚稚水语塞,不料成人话题扑面而来,倔强道:“我要回家,就要回家。”   “你回来干嘛?”谢妍错愕,“新家不是安顿好了。”   “……”楚稚水咽了咽,轻描淡写道,“这不是想保护他。”   谢妍:“?”   楚稚水镇定道:“他是植物妖怪,所以不是我有情况,而是他授粉结果实,妈妈你误会了。”   谢妍:“???”   谢妍听女儿科普完竹米,她一时间神色恍惚,退让道:“那你回家吧,不要太快了……”   楚稚水附和:“对吧,你要考虑人家的感受。”   谢妍如今晕晕乎乎,她茫然地点头,应道:“是,挺好,那你以后不要省钱,该找月子中心就帮他找。”   “……”   辛云茂跟父母的初次会面圆满落幕,楚稚水再前往新家,她就坦然自在得多,没什么好隐瞒的。   一人一妖还在下个周末,跑到实体店购买手机,终于让辛云茂踏入现代生活。他以前只跟楚稚水联络,可以借信物随意移动到她身边,又懒得跟其他人打交道,自然就不用通讯设备。   现在,手机跟辛云茂的证件绑定,又加上楚霄贺和谢妍的联系方式,总算拓宽一点点交流渠道。   楚霄贺经常给辛云茂发时事新闻,看来很希望他了解国家的复兴史,还从一些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举一反三地延伸到人类和妖怪。   谢妍倒没有这样,她就给辛云茂朋友圈封面点个赞,那是楚稚水和辛云茂的丹山合照。   楚稚水的家人如她般张开怀抱,逐渐将一丛翠竹纳入院内,润物细无声地滋养着他。   槐江观察局内,观察处人员从空桑归来,还带回一大批崭新的劳改妖,加快局里的建设进度。   楚稚水站在窗边,她遥遥眺望施工现场,新奇道:“怎么感觉工地变热闹了?苗处前不久不是还说,炉子就要清空,找不到合适的。”   虽然局里基建能靠劳改妖,但实际操作仍然有难度,不是所有妖怪都有能力盖楼。有些关押多年的老妖怪知识水平不够,根本没办法使用各类设备,必须要抓跟上时代的妖才行。   金渝:“据说出差到空桑抓了一批,那边的观察处实在关不下,只能分流到其他观察局,他们就挑擅长建楼的植物妖带回来。”   “原来观察处还会限流吗?”   “会的,要是积压太多的话,局里也会不稳定的。”   “原来如此。”   空桑局内,黄局等妖怪经历漫长作战,他们终于在其他局支援下,将近来嚣张的龙神庙势力彻底扑灭。   然而,逮捕并不代表结束,关押同样是大问题,巨大的压力快将空桑局搞垮,即便不断向其他局分流,但流出去的速度仍赶不上流进来的速度,谁让远距离押送犯人太慢。   空桑观察处,一道龙吟长啸,漆黑妖气扑散开来,骤然挣脱束缚已久的铁链!   只见一缕黑影从狰狞的石质龙头上冒出,眼看着就要蹿向苍穹,脱离沉睡千年的禁锢!   “关门,现在就关门!”黄局惊道,“别让他逃出观察处!”   无数铁链哗啦啦地响动,狠狠地将黑影拍回龙头,无奈那影子不屈不挠地起身,再次伺机溜出威严的大门。关押龙神信众的炉子都骚乱起来,借势给空桑众妖施加压力,为他们曾经的神助阵。   天摇地晃,铁门被震开一缝,下一刻又被撞上,谁料那黑影还是飘出去半缕。   现场人仰马翻,众妖都慌起来。   黄局吓得狂掉树叶,他猛拍脑门,惊道:“完了完了,我就要被免职,他居然逃出去了!”   “黄局,只逃出去半缕神魂,应该是他的八分之一,而且都衰弱千年了……”   “逃出去十六分之一也是安全事故!这种事就是有或没有,不看究竟逃跑多少的!”   这一消息迅速传到其他三局,残存的龙魂游荡出去,如今不知所踪。   局长办公室内,胡臣瑞深感局势紧张,他当即叫来辛云茂和苗沥,想商量对策,面色严肃道:“神君,现在龙神出逃,恐怕大事不妙,烦请您速速出手……”   辛云茂坐在沙发上,他倒是丝毫不紧张,从容不迫地反问:“为什么我要出手?”   “啊?”胡臣瑞惊讶目视他,“但那是龙神残魂,他肯定会……”   “那是他八分之一的残魂,而且经历过千年衰弱,你觉得他以前打不过我,现在还会主动凑上来?”辛云茂蹙眉,“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总要休养生息,然后卷土重来。”   “那我们更不能让他休养,肯定得乘胜追击……”   “等他休养过后,都不知几百年,到时候没我事了。”辛云茂淡定道,“我就再活一百年,那是你们的工作,跟我没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揽事情?”   如果龙神当年不打他,他其实根本不会动手,植物本来就不是好战分子。   “神君,这不合适吧?”胡臣瑞瞠目结舌,好言相劝道,“咱们不能刚进体制就不干活,这都是什么人类的坏毛病,您不能学这些啊?”   他怎么编制一解决就开始摆烂了!?   “我属于经济开发处,又不是观察处,你们管不着我。”辛云茂嘲道,“连八分之一都弄不了,你们未免也太没用了。”   胡臣瑞焦头烂额:“苗沥,你也说两句,劝劝神君啊!”   苗沥轻喵一声,他眉毛微扬,懒洋洋道:“有什么好劝的?他没一进编制就怀孕,我感觉挺有道德了。”   胡臣瑞:“???”   辛云茂:“……” 第75章 就算你现在开花,还是少招蜂引蝶   辛云茂静默数秒,好似在思索什么,面无表情道:“你提醒我,这也是一个思路,是我合法享有的权利。”   苗沥见对方如此镇定,他一时间瞪大猫眼,惊道:“原来你真这么想过。”   辛云茂过去好歹会羞怒反驳,现在开花后连竹子表皮都变厚,已经达到黄竹不怕开水烫的地步。   “有这种条规,为什么不用?”辛云茂相当平静,“我又没违法,这也不可耻,最近看不少新闻,我有很多新见解。”   辛云茂最近在时事新闻熏陶之下,他感觉这个社会变化很快,有些老观念确实应该更换。   苗沥作为处级领导,他眉头一拧,咋舌道:“但你好歹过完实习期?这时间也卡太死?”   胡臣瑞听他们竟聊起来,他一向心态佳,难得被逼崩溃:“我叫二位过来是争论体制内现象嘛!我们能不能说一点正事!”   “唉,我当初就猜到队伍不好带,来槐江肯定会遇到刺儿头……”他满含怨气地环视二妖,头一回在重压下流露心声,长吁短叹道,“啧啧,看看他们往我手里塞的烫手山芋,这位就不用说了,苗沥你也是个看热闹的,都不愿意来做你的领导。”   观察处是局里的核心部门,局长和观察处处长必然得天天打交道,叶华羽等妖知道苗沥的德性,自然就敬而远之,跑得越快越好。   辛云茂见狐狸发恼,凝眉道:“你们已经找到他行踪?”   胡臣瑞闻言,平复起情绪,回道:“还没有。”   “那我怎么出手?”辛云茂不悦,“我身上的龙焰在漆吴扑灭,已经跟他的意识断开联系。”   辛云茂以前从黑火中感知龙神仇恨,现在浑身的龙焰消失,不会再被影响,也很难再定位。   苗沥心生好奇:“这就是说他还没惹事?”   胡臣瑞:“对,黄局发来消息,空桑安然无恙,就是找不到残魂。”   苗沥悠然道:“那我们着什么急,胡局也不是空桑的局长,管那么多干嘛,天要真塌下来,还有黄局撑着。”   “老黄很快就要被免职。”胡臣瑞神情微妙,挑眉道,“我听懂你意思了,你让我也一起烂。”   苗沥佯装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喵。”   “但要是按照以前的推测,他逃出来是为找人的话,必然徘徊在空桑附近。”胡臣瑞犹豫片刻,他的心志动摇起来,“槐江局好像确实不用着急。”   即便辛云茂已经开花,相比衰弱千年的龙神,还是要强大得多。按照正常逻辑,龙神的确不该来槐江,应该恢复力量后再寻仇。   “所以还有事吗?”辛云茂沉着道,“没事我就走了,到点下班也是人类的乐趣之一。”   “……”胡臣瑞彻底被打败,破罐破摔道,“没什么事了。”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胡臣瑞目送辛云茂离去,他在神君面前毫无局长威严,感慨道:“他真是一点没有小楚的责任心。”   苗沥:“难道不是楚处长太有责任心才被他缠上?”   胡臣瑞眼神复杂,回头望黑猫一眼,劝道:“苗沥,你总这样说话,真的很难保你。”   黑猫警长能存活至今,确实属于一大奇迹,难道猫真有九条命?   槐江局,现在时值夏末秋初,还没有到开学时间,地里的青菜一簇簇疯长,没两天就冒出一大片来,放眼望去碧波荡漾,让人看着心生欢喜。   牛仕以前会在绿化地里种菜,但那时都是小青菜和土豆,而且规模也不算特别大。如今,局里的经费较为充足,他就专门收拾出一片菜园,连带移栽来数棵果树,都没有施什么化肥,完全是天然有机菜。   楚稚水拜托辛云茂用妖气一浇,菜园里的果树就顺利成活,以后可以吃局里的果子。栽种的果树不多,完全就是为解馋,更没有打算出售。   食堂会从外面进购食材,还会在菜园里面摘菜,但在植物茂盛的季节里,一茬又一茬收不完,总会剩下一点,却不够局里用。   牛仕索性将多余时蔬摘出来,一箩筐地摊在象棋桌上,任由经济开发科成员挑选。楚稚水和陈珠慧要回家,她们时常不在局里用餐,就会带一些蔬菜回去。   牛仕找来一个布袋子,给楚稚水装一把辣椒叶,介绍道:“这种菜外面卖得少,就要吃菜园现摘的,很适合拿回去炖汤。”   “辣椒叶还可以吃吗?”楚稚水讶异,“我好像都没吃过。”   “当然可以,跟瘦肉丸一起煮。”   楚稚水看向一旁的陈珠慧,问道:“珠慧,你不拿点?”   陈珠慧摇头:“我今晚在局里吃饭。”   金渝笑道:“我们跟牛哥晚上开小灶,要一起吗?”   “下回吧。”楚稚水瞥见从楼道里出来的辛云茂,她答应今日让他下厨,婉言道,“改天一起吃。”   楚稚水现在是唯一坚持回家的人,连另一位人类陈珠慧都倒戈。   陈珠慧由于家中空无一人,长期驻扎在观察局里,偶尔就直接睡在职工宿舍。这样的暑假倒也不错,起码金渝平时可以陪着她,时不时还能到茶园看老白。   辛云茂径直走来,他顺手接过楚稚水手中布袋,作势就要往停车场方向走。   金渝等妖看到此景,便知道他们有约在先,自然聪明地不再规劝。   陈珠慧捏着一枚水果,她摸着鲜嫩果皮,冷不丁道:“稚水姐,茶园那边可以种果树吗?”   楚稚水微愣:“在茶园种水果?”   陈珠慧点头:“对,不用很多,几棵就好。”   “可以啊。”楚稚水一瞄她手里水果,笑道,“你要是想让老……想让须老尝尝,可以直接给他带过去,当然在那边种点也行。”   茶园是观局的原材料产地,基本不种瓜果食材,黄白黑三妖组就无缘品尝。   陈珠慧被识破小心思,她这才羞涩地应道:“嗯。”   “我们改天开车过去吧,找个检查人参的日子。”楚稚水回头望辛云茂,询问起他的意见,毕竟果树要靠他栽。   辛云茂:“好。”   一人一妖跟他们作别,提着新鲜的菜园时蔬,满载而归地开车回家。   楚稚水今天不回父母家吃饭,约好跟辛云茂在新家用餐。   楚霄贺近日常发菜谱给辛云茂,致使竹子妖坚信自己厨艺大涨,非要照着各类菜谱来一遍。   “牛哥送那么多菜,我们就不用买了。”楚稚水一瞥后座的布袋,“本来还说先去一趟超市。”   辛云茂坐在副驾驶,淡声道:“那你就欠我一次。”   楚稚水迷惑:“我欠你什么了?”   “共同逛超市是人类的乐趣之一,但我们今天没法去了。”辛云茂扬眉,“所以你欠我一次,改天要补上这回。”   她好笑道:“你比我还享受当人类,连逛超市都能算乐趣?”   “怎么不算?”他斜睨她,“是谁说小家不安何以安天下,超市都逛不明白,那还能做好什么?”   楚稚水见他满脸严肃,忍不住吐槽:“听你这意思,就该放假一天,让全市人都学习逛超市。”   辛云茂沉吟道:“好像也不是不……”   “好啦,我们去超市,今天就去逛!”楚稚水对他的思路甘拜下风,忙道,“可以买点调味料。”   辛云茂这才愉快起来。   超市内,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顾客们推着购物车来来往往,看上去热闹极了。   尽管一人一妖计划买的东西不多,但辛云茂还是拉过购物车,默默地跟在楚稚水身后。   冰柜里放满五颜六色的饮料,楚稚水原本对购物没兴趣,一进来却乱花渐欲迷人眼,新奇地左挑右捡起来,明明最初认为什么都不缺,现在却一股脑往购物车装东西,看到什么都想拿。   她站在货架前,脸庞被映上一层暖光,看到想要的东西就双眼发亮,睫毛忽闪忽闪地思考起来,两颊浮现出浅浅粉意,就像一颗健康的水蜜桃,想让人用手指轻轻揉搓,保不齐就会嗅到清甜芬芳。   辛云茂一时出神,他静静地盯着楚稚水,眼瞅她在货架前晃来晃去。   “这里还有火锅底料,我们改天涮火锅吧,牛哥说最近菜园会有好多菜。”她惊喜道,“正好家里有一口新锅没用过。”   “嗯,好。”   “那可以拿些冰冻羊肉卷,我没吃过这个牌子,再拿一点牛肉卷试试?”   “可以。”   “买一些麻酱?再买一瓶香油?”   “好的。”   “你怎么什么都答应?”楚稚水听他连连应声,她本来低头挑东西,狐疑道,“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辛云茂茫然眨眼:“什么?”   他全神贯注地欣赏她认真挑选,听着她雀跃的动听音色,思绪早不知飘到何处。   “你果然没听我……”楚稚水好似抓住他把柄,当即直起身来向后看,却在看清他模样后一愣,后半句话顺势咽回喉咙里。   辛云茂半弯着腰,他一身休闲装,双臂撑在购物车扶手上,正散漫地跟在她身后。那点墨的眼眸盈满笑意,好像林荫下的一汪清水,被温和春风吹皱,泛起潋滟的波光,目不转睛地望她。   楚稚水哑然,心扉像被猛地撞开,倏忽间被这幕感染,体会到怦然心动。   他发自肺腑地开心,如此纯粹的目光,引得她都想亲亲他。   楚稚水意识到此念,突然手指微颤。她嘴唇一抿,郑重地凝眉,告诫道:“就算你现在开花,还是少招蜂引蝶。”   辛云茂:“?”   辛云茂神色恍惚,他大感冤枉,反驳道:“我什么时候……”   “不要再狡辩,真是绿茶竹。”楚稚水莫名脸热,不好说遭他引诱,咬牙道,“我已经看透你这套了。”   他有变态的爱好,就是想办法钓她,然后摆出被强迫的姿态。   装纯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辛云茂颇为不服,索性将购物车推一边,走上前围着她打转。他就贴着她后背,伸手去拿冰柜上的饮料,故意用胳膊限制她的活动范围,幼稚地将她圈起来,似有若无环住她。   夏季衣料轻薄,楚稚水察觉身后的坚韧胸膛,她顿时浑身一颤,好像被火烫到,赶忙向前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埋怨道:“你要把我挤倒了。”   “还以为又要说我招蜂引蝶。”辛云茂垂下眼眸,他打量她神色,漫不经心道,“毕竟我推车都遭冤枉,拿瓶水估计被说得更惨。”   楚稚水被他挡住,便无路可退,忙伸手推他:“你好幼稚,走开一点。”   辛云茂振振有词:“你都挑好久,我还没拿呢,为什么走开?”   她见他死活不动,好似一块顽石,没好气道:“神君,你今年有三岁吗?”   他嗤道:“那应该比你精神世界里的年龄大点。”   “……”   辛云茂低头见楚稚水发恼,她还露出光洁的脖颈,小片皮肤在光下发亮。他突然喉结微动,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不动声色地呼出去,面上却是无波无澜的模样。   清浅温热的吐息一扫,酥酥痒痒的触感,好似一根细腻羽毛,调皮地望她耳朵里钻。   竹叶淋雨的清新,在有限空间内弥漫,以至于她的鼻尖发麻,彻底被他的味道灌醉,总感觉浑身浸润在他怀里。   若隐若现,勾人心弦,比柔和的吻还暧昧。   他轻纱般的气息落下,骤然消弭她浑身力量。明明他没有触碰她,却比碰到还撩拨人。   楚稚水捂住被吹气的脖子,她如今浑身都烧红,惊声道:“你朝我瞎吹什么!?”   辛云茂作为植物学专家,他眼眸中闪烁心虚,却一本正经解释:“招蜂引蝶就是用外表和味道来吸引,除了视觉吸引,还得传递花香。”   “……” 第76章 保卫菜园子   楚稚水见他厚颜无耻,真想在超市买把剪刀,回家就把竹花全剪下来,让他别再搞传递花香这套。   辛云茂故意折腾她,磨磨蹭蹭挑东西,往购物车里丢好几瓶饮料,这才不紧不慢地放她出来。   楚稚水一扫稀奇古怪的果汁,她就领悟他被漂亮包装吸引,提醒道:“就算尝完味道不好,你买回去也得喝完。”   “会喝完的。”辛云茂扬眉,“什么时候浪费过?”   “啧啧,但每次喝的时候都神色凝重。”   “……”   一人一妖买完火锅材料,又开始闲逛起别的,居然还在货架上看到观局产品。   楚稚水以前就听父亲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自己逛看到,姜糖、汤包等商品位置相当显眼,旁边还标有热门狂销的贴纸。她掏出手机拍一张照,发到经济开发科群里,想让金渝和陈珠慧看到。   “对了,你下班前做什么去了?”楚稚水道,“本来想叫你一起去菜地。”   辛云茂随手插兜:“胡臣瑞把我叫去聊些废话。”   “废话?”   “说那条龙的残魂从空桑逃出去,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楚稚水沉默片刻,她怔怔地望着他,迟疑道:“我们对废话的理解可能不一样,难道这不是要紧的事么?”   “逃出来的是八分之一残魂,等于他没拿回自己的名字,而且是从空桑跑出来的,那里封印的是有关他在空桑的回忆。”辛云茂解释,“按照胡臣瑞他们的判定体系,槐江和漆吴是最危险的,漆吴是诞生之地,槐江是大战现场,这两段记忆的力量最强。”   “空桑就属于不太重要的部分,加上他都衰弱千年,现在突然偷跑出来,要是碰到那只猫带队,没准都打不过。”   龙神神魂被撕裂成四部分,漆吴和槐江无疑怨气最深,代表龙神的开端和结尾,银海和空桑就平和得多。   楚稚水好奇道:“空桑封印着他什么回忆?”   “就是小辫子上回说的,什么一个人类女子,我也不知道真相。”辛云茂道,“胡臣瑞他们觉得,他跑出来是想要寻人,不然为什么偏偏空桑那部分执念那么深,明知早晚被抓回去,还要想办法往外逃。”   楚稚水眉头一拧,质疑道:“不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位女子已经离世吧。”   “谁知道,胡臣瑞还问我,人有没有来世。”辛云茂微抬下巴,傲气道,“我跟他说,我一个活一百年的人从不想这种事,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楚稚水被他的言行逗乐,她望着购物车里的调味料,喃喃道:“真有来世也不是我们理解的来世吧,要是连前世记忆都没有,我肯定也不是我了,各种食材差不多,调味和做法不同,那也不是一道菜。”   “即便是这一世的我,过去的某个选择变动,也不会再是现在的我,一切是在变化的。这辈子都不一定活明白,怎么会想下辈子的事呢?”楚稚水思索,“不过人类倒一直对来世有希冀,有点类似潜意识的心理寄托,就像拖延症说‘下次一定’一样。”   因为现在的状况很一般,所以期盼着下次能改变,可困难总是接踵而来,下次也会有下次的烦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解决现状比较靠谱。   辛云茂:“所以你也认为他们的猜想虚无缥缈。”   “本来就是,而且你都说空桑那部分力量不强,那就代表那个人对他不重要嘛,还没有跟你打一架的回忆深刻。”她吐槽,“这样一想,很像部分人类男性的思路,声名鹊起、权势滔天的时候不在乎这些,一朝败北失势念起旧人的好,还要越狱跑出来找前任,噫——”   抛开对辛云茂的心疼,楚稚水也不认为龙神为给恋人续命,借此挑起战争是多感天动地的事,更像将不正义的名号甩锅给其他人,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及欲望。   爱而不得就要毁灭世界,这得是多浅薄无知的想法,好似“她只是失去一条腿但我失去的是爱情”。   辛云茂千年遭受冷遇,照样没有殃及过无辜,只能说有些东西看本质,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   辛云茂听闻此话,他推着购物车,自得地点头:“没错,那条龙确实不行,像我这样品行高洁又顾家的男妖怪不多了。”   “这话确实也算事实……”楚稚水瞄他一眼,嘀咕道,“但你这么自夸怪怪的。”   难道品行高洁里不包括谦虚?他怎么总能自吹自擂?   一人一妖将购物车推到收银台,结账后就顺利回家,着手准备晚上饭菜。   夜色深沉。   槐江市的夜晚相当清净,少有绚丽多彩的霓虹灯,等到小吃夜市一关门,便彻底陷入沉寂。新城区里矗立高楼大厦,还有各式各样的商区,然而远郊依旧建筑稀疏,仅有大片平坦的绿色农田。   城市里的电线杆早就陆续消失,取而代之是深埋地下的电缆管道,唯有这片还未发展的郊区,依旧立着不少石灰色柱子。   漆黑鞋尖在电线杆上一点,燃烧的龙焰凭空出现,黑衣古装男子就现身。他面貌英俊却阴鸷,一袭古袍随风鼓起,左边的长袖却空荡荡的,在夜色中被吹来吹去,不像右边长袖能挂在胳膊上。   千年让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失去自己的名字,现在只能被叫龙魂。   他如今出行不再被信众拥簇,了解他威名的人越来越少,但他知道还能去找宝珠。   宝珠永远都会接受他,他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但槐江是那根竹子的诞生之地,他在这片区域活动需要谨慎。好在观察局下方都镇有他的神魂,加上镇妖袍源于他妖气,一定程度上就混淆视听,不会让他一进槐江,便被对方直接发现。   龙魂伸出右手,他指尖冒出黑火,寻觅着宝珠的行踪。   夜风带回恋人的消息,糟糕的是竹子和宝珠离得特别近,甚至连活动区域都重叠。   他有一双金色龙瞳,现在迸发出火焰,似有些难以置信,转瞬又涌出滔天怒火。   难道宝珠竟一直被他们囚禁?   次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开阔的马路上,楚稚水开车载着辛云茂和陈珠慧,打算前往茶园看人参田,顺便在附近种点果树。辛云茂坐在副驾驶,陈珠慧则坐在后排,他们都对一路的风景相当熟悉。   车里流淌着轻柔音乐,楚稚水突然想起什么,询问道:“珠慧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等下周就要回学校了。”陈珠慧叹气,坦白道,“不想上学。”   楚稚水好笑:“我记得你以前高中很努力。”   “但大学很多课都是自学,跟高中时的感觉不同,还不如我待在局里看书。”陈珠慧低落道,“下次再来就是寒假了。”   “那课余时间可以在银海逛逛,没事就刷刷简历什么的,没准对毕业工作有帮助。”   “稚水姐,局里面会对外招人吗?”陈珠慧沉吟数秒,拐弯抹角地咨询,“你当初是直接报考?”   “我是被引进的,走的渠道不一样,银海局好像不招人,咱们局里要问一问。”楚稚水知道银海局效益不错,所以不需要招人类职工,招待所的服务人员都没有编制。   陈珠慧怅然若失:“啊……”   “你毕业还几年吧,未来的事不好说。”楚稚水领悟她意思,笑道,“这两年不招人,等观局更壮大,没准就缺人手。”   陈珠慧听到此话,便压不住翘起的嘴角,欢欣道:“好的。”   车辆停在茶园门口。   楚稚水等人一下车,黄黑白三妖组就现身,自然而然地聚到一起。   老白满面笑容地走向陈珠慧:“珠慧,我昨天采到蘑菇了,待会儿就给你们拿啊。”   “我们先把果树种上,然后再到林区那边?”楚稚水回头望辛云茂。   “好。”   辛云茂打一个响指,地上就出现不少果树苗,连带根部都沾着湿润泥土。   小黄和小黑看到此景,他们懂事地向前,手脚麻利地收拾,高声道:“哎呀,不需要楚处长和神君动手,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楚稚水:“种到你们平时休息的区域吧,这是珠慧让我们过来种的,她想让你们也尝尝。”   老白感动地抹脸:“珠慧还是那么懂事,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   陈珠慧无奈道:“须爷爷……”   辛云茂跟着一行人走两步,倏忽间感受到什么,平静的神色微变,突然就看向天空,不自觉停下脚步。片刻后,他冷不丁开口:“我回去一趟。”   楚稚水不解:“怎么?”   他脸色微凝:“那条龙在槐江,现在到局里了。”   小黄和小黑仍扛着果树苗,他们奇怪地环顾一人一妖:“神君什么意思?”   “你要直接传回去吗?”楚稚水担忧道,“有危险吗?那我们……”   下一刻,黑色缝隙就裂开,辛云茂的身影消失其中,他如今满面寒霜,看上去神情戒备,最后只仓促丢下一句话。   “没危险,但那只猫出手就搞破坏,不能让他把我们涮火锅的菜毁了。”   种地一定是植物妖的执念,辛云茂对打架毫无兴趣,但不允许龙和猫毁灭菜田。   她昨天都买火锅底料,说要过阵子涮青菜吃。   楚稚水:“……”   这是事情的重点嘛!他高速奔赴现场,竟不是爱岗敬业,而是要保卫菜园子! 第77章 千年前是破坏安定被捕,千年后是骚扰异性被捕   槐江观察局,漫天妖气扑开,犹如浓浓黑雾,直接将附近笼盖。崭新办公楼被龙魂妖气席卷,如今彻底淹没在黑海之中,连带旧办公楼地底四分之一的神魂都震动起来。   普通人类无法看到异状,但楼内的妖怪皆有所感应。洪熙鸣等妖面露惊异,连忙挪步到窗外,很快就看到乱象。   龙魂从黑雾中现身,如今面容阴郁,悬空落在铁门上,踩住栏杆的边缘,俯瞰拔地而起的观察局。他宽大繁复的长袍在风中翻飞,跟当年傲立战场时如出一辙。   千年前,这里一片荒芜,如今欣欣向荣,连带高楼林立。   “苗沥——”胡臣瑞的办公室位于新楼,他匆匆从楼门口冲出,穿一身儒雅唐装,领口都有精致的盘扣,现在也撤去障眼法,不再是往日低调的现代打扮。   “来了。”   数团黑火显现,苗沥携观察处众妖出现在院内,他身上披着深色镇妖袍,最上方还被眼睛形状的银扣拢住,冷面跟铁门上的黑衣男子龙魂对峙。   龙魂一扫众妖身上的黑披风,他眉头紧皱,五官微扭曲,怒道:“既然都夺得我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关押宝珠!?”   镇妖袍跟龙神妖气同出一源,分明就是用他的神魂锻造,这才有凭空传送、镇压妖怪的能力。   “你在说什么?”苗沥吊儿郎当道,“我们是废物利用,以为我想穿工服?”   胡臣瑞火速抵达现场,他同样严阵以待,又道:“神君呢?”   龙魂都已经现身,辛云茂作为头号仇敌,现在却不见踪影。   牛仕坦白:“种地去了。”   胡臣瑞:“?”   狂风大作,两股漆黑妖气碰撞,紧接着众妖的镇妖袍骤然消散!   龙魂一甩右臂的长袖,厉声道:“既然不想穿,那就脱下来!”   “啧,没想到还得用老办法。”苗沥身上的镇妖袍逐渐消失,露出一袭利落的紧身夜行服,他左臂捆绑寒光凛凛的铁制利爪,看上去像能发射的机关暗器。   没有现代装,没有镇妖袍,这场面跟当年大战时一样,堪称剑拔弩张。   阴冷的妖气弥漫,洪熙鸣呼喊其他人员避难,将外面交给胡局及观察处。   小虫和小下慌慌张张逃出楼,又被洪熙鸣当场拦下来,询问经济开发科的情况。   “金渝已经跟吴科长出来了,楚处长她们好像不在局里。”   “那就好,你们去找贺处吧!”   院内,苗沥发现龙魂一直在游走,迟迟没有发动起猛攻,他不禁挑衅地笑道:“不是吧不是吧,当年的龙神大人已经如此拉胯,都不敢踏进局里吗?”   “我懂了,只有八分之一还是不行,你是当年走后门被天地钦点,怪不得那根竹子一诞生就废了。”   龙魂脸色阴晦,他抬起手来,妖气就袭来:“你找死!”   声势浩大的妖气聚成龙形,巨龙对天长啸一声,海浪般拍向前方的苗沥!   胡臣瑞手中紧捏古钱币,他作势就要抛出:“当心——”   “我能行!”   苗沥高声地回话,他双手弯曲成爪,正要全力撕开巨龙,却见一股青色妖气聚拢在面前,直接拦住狰狞昂首的龙头!   无数青火如竹叶般飘散,跟漆黑巨龙中和交融,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转瞬就消失不见。   辛云茂长发束冠,他一袭深青古袍,突然就现身小院,蹙眉冷声道:“猫科是不惹事不行吗?非要招他进来砸菜园?”   好在他顺利赶上,就猜到苗沥出手,非将局里撕成两半。   苗沥理直气壮:“砸了不还能再建!?”   “速战速决,别在局里。”辛云茂果断道,“不许乱砸。”   龙魂凝视一身青衣的清俊男子,他金眸里翻涌着灼灼烈焰,叱责道:“辛云茂,我不料你都封神,还跟他们是一丘之貉,居然会困守区区一名人类女子,实在下作。”   “不好意思,跟无名的你不同,我的名字叫云茂。”辛云茂听闻此话,他高傲地炫耀完,又面露不解,反驳道,“什么困守?明明是她把我圈院子里——”   胡臣瑞神色微妙,悄声地提醒:“神君,世上不是只有楚处长一名人类女子,有没有想过,你理解错了?”   龙魂显然不是在说楚稚水,而是在说其他人类女子。   神君却当众爆料软饭包养内幕,彻底坐实一直以来局中谣言。   辛云茂:“……”   “既然你来了,我就该走了。”龙魂身侧黑焰燃烧,他的面孔逐渐消失在妖气中,好似随风飘散的灰烬。   苗沥不屑:“将逃跑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胡臣瑞眼看龙魂离去,他骤然醒悟,惊道:“不对,他是来打散镇妖袍,让我们没法移动……”   普通妖怪并不是都有传送能力,观察处的凭空移动,主要是依靠镇妖袍。实际上,这是龙神当年的天赋,他自然可以随意控制。   “神君,楚处长是不是带着一个人类小姑娘……”胡臣瑞猛然回头,然而却不见人影,“神君?”   辛云茂早就消失,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如今已经空空荡荡。   另一边,茶园里的众妖不太好,辛云茂离开以后,陈珠慧忽然不适,总感觉浑身高热,晕头晕脑地站不起来。她被扶到一边休息,直接就地一坐,甚至无法走到小屋,现在额头汗涔涔,脸色痛苦得惨白。   老白一直围着陈珠慧打转,焦急道:“这是怎么了?突然生病了?”   “水来了!喝点水!”小黄和小黑从屋里带着矿泉水归来。   “我打急救电话吧,你们别随便动她,有可能是急性病。”楚稚水原本忧虑局里,现在看到陈珠慧发病,她忙不迭取出手机,又轻声询问,“珠慧,你还有力气说话吗?具体是哪里疼?”   只有知道病症在哪儿,才能找到急救的办法,打电话也好描述情况。   陈珠慧声若蚊蝇:“后背……好烫……”   楚稚水一愣:“后背?”她还以为是急性肠胃炎之类的。   老白心急如焚:“被毒虫子叮了?”   老白等妖不方便查看,楚稚水赶忙走上前,将对方衣服掀开一点,看到眼熟的漆黑痕迹。她上回没机会看到全貌,真以为就是胎记或斑痕,但那斑点暴露在光线下,分明跟辛云茂衣袖上的烧痕一样。   陈珠慧五官扭曲,她隐忍地咬牙:“头也疼……要炸了……”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涌出,画面中男女相貌模糊,却都身穿古代服装。他们言笑晏晏,正在桥上赏灯,只能看到互相依偎的背影。   [宝珠,好看吗?]   [好看,这些灯是从哪儿来的?我还以为我都错过,听他们说早就没了。]   [让他们再办一场灯会而已。]   [果然,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你就是神仙。]   陈珠慧轻念此诗,竟然心神一震:“月明桥上……看神仙……”   “什么?”楚稚水茫然地听着诗句,她眼看对方失魂落魄,忙道,“珠慧,你还好吗?”   正值此时,天空不知何时被阴云笼盖,无数妖气凝结在茶园上方,乌压压的如波涛翻滚,云气逐渐汇聚成龙形。   远方传来阵阵怪声,不知是暴雨惊雷,亦或是愤愤龙吟。   黑雾中,墨色古袍的龙魂现身,他直直望向前方,很快就锁定目标,看向楚稚水和陈珠慧。   “是那位——”老白惊道,“楚处长,快逃吧!”   倘若龙神知道楚稚水和辛云茂关系,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必然要除之而后快。   龙魂闪步向前,怅然道:“宝珠,我来接你了。”   老白眼看对方径直朝向二女,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挡在楚稚水和陈珠慧,想要给她们争取时间!   龙魂一掌拂开老白:“不知死活!”   “云茂——”   纯净白光乍现,猛地冲向龙神,龙骨伞和辛云茂几乎是同时出现!   楚稚水看到龙神,她一边掏伞,一边呼喊他,都没有落下,堪称双管齐下!   这一击将龙魂打得倒翻出去,致使他都没法释放妖气消解,原因是白光本身不掺杂妖气。   紧接着,青色妖气就如浩瀚茂林,铺天盖地冲袭过来,直接将他再次扣住,化为牢不可破的青绿枝条,狠狠地束缚住他。   深黑色的火焰冒起,妄图烧毁枝枝叶叶,却在妖气的压制下无济于事。   辛云茂在召唤中抵达,他冷笑一声:“以为我跟千年前一样,还会再被你烧透一次?”   龙魂恨声道:“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力量不全嚣张罢了!”   辛云茂嘲道:“是谁千年前被砍手,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这里居然有你的信徒……”龙魂怒视不远处的楚稚水,“怪不得这么快,她还挟持宝珠。”   他故意拖时间,等辛云茂回去,想要伺机带走宝珠,谁料他还留下信众。   “不好意思,你说错了,我才是她信徒。”辛云茂没好气道,“这不跟你当年一样,打不过找来一群妖,她好歹就叫了我,称得上有道义了。”   辛云茂当年被龙神及其信众围剿,完全是一场苦战,后续跟众妖短暂联手,这才真正脱离困境,就这样都是以少胜多。那时,龙神气焰滔天,敢跟他对着干的妖怪不多,这就是观察局的最初人马。   小黄和小黑已经跑过去,检查起老白的伤势,好在并没有大事。   龙魂落网后,楚稚水放下手中龙骨伞,仍未从陈珠慧身边离开,懵道:“等等,他说什么?我挟持谁?”   龙魂吼道:“无耻之徒!居然挟持宝珠!”   下一刻,青绿枝条就抽他一耳光,不许他再对楚稚水咆哮。   “宝珠?”楚稚水满头雾水,她瞥见怀里人,突然福至心灵,“珠慧,你认识他吗?”   龙魂显然不是找楚稚水,那在场就只剩一个人类。   陈珠慧如今虚弱无力,她刚刚看到须爷爷扑上前,简直吓得魂飞魄散,现在依旧惊魂不定,盯着陌生男子,迷惘地摇摇头。   她从出生以来,就没见过龙魂。   龙魂:“不可能,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当年一起踏青作诗,每次你在家里不开心,我们就悄悄出去,在夜市里猜灯谜……”   陈珠慧越发迷惑,她强撑着坐起来,诧异道:“我从来没去过夜市。”   她娱乐活动很少,就连到城里逛街,也是上大学以后,还有跟经济开发科一起。   楚稚水:“作诗?猜灯谜?”   辛云茂最近常读时事新闻,淡声道:“好土,都不是这时代的事了。”   龙魂见她满脸惘然,他出声帮她回忆:“还有你那次被父母责骂错过灯会,我们一起到长桥上看灯,你那天特别开心……”   陈珠慧思及脑海中涌现的画面,迟疑道:“……灯会?”   楚稚水镇定打断:“你肯定认错人,槐江没有灯会,她也不是你说的人。”   龙魂:“不可能!宝珠身上有我留下的烙印,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认出来!”   老白坐在一边,突然怒从心头起,声嘶力竭道:“她才不是宝珠!她是陈珠慧,陈是陈东繁的陈,珠慧珠慧,不当谁的掌上明珠,她生来就会有智慧!”   “这是她爷爷当年给她取的名字,我一个字都没有忘!”他猛然提高音量,竟公开跟龙神叫板,争辩道,“她叫陈珠慧,才不叫宝珠!”   名字对妖怪有特殊意义,老白也不允许陈珠慧的名字被抹除,一时间声势惊人。   “须爷爷……”陈珠慧竟被此话催得眼热,她差一点就要潸然泪下,勉强拾起些力气,踉踉跄跄地起身。   楚稚水见她倔强地起来,只得在旁边扶她一把,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陈珠慧鼓起勇气,直视被捆的龙魂,询问道:“我背上痕迹是你弄的?”   龙魂眼神一亮:“对,你果然想起来,只要有那个,我就能……”找到你。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很恨我么?”陈珠慧眼神灰暗,低头道,“我以前就发现,用刀都去不掉。”   楚稚水听到“用刀”,她心里一惊,骤然间反应过来。当初,陈珠慧拒绝前往医院,并不是害怕激光会疼,没准是料到不可能轻易消除。   老白同样吓得露出异色,慌道:“珠慧……”   “须爷爷,放心吧,那是小时候的事,我现在不会这么做了。”陈珠慧小声安抚,“只是以前不懂事,又听到难听的话,所以才会做错事。”   爷爷那时将她臭骂一顿,随即也落下两行热泪,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她。   她开始学会懂事,或许总有人无法接受她,但她要为接受自己的人活下去。   陈珠慧望着龙魂,她眼含波光,哀声道:“为什么留下这个?我以前做错什么,让你那么痛恨我?”   她不理解自己为何生来就有痕迹,就像不理解人生为何如此之苦,手中的东西遗失,挚爱的人不断离去,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夜色,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她以为旁人说自己身带霉运是谎言,谁料兜兜转转竟是真的,罪魁祸首还专门找过来。   龙魂六神无主地望她,他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却心如刀割得说不出话。   他想说爱,她却说恨。   她认为遇到他是一件不幸的事。   妖气束缚并不会让他过于痛苦,但她的话却让他窒息般难熬,堪称致命一击。   辛云茂冷不丁道:“如果没有协议的话,妖怪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就会对人产生不可逆影响,尤其封神后像捏蚂蚁一样容易,一旦烙印产生,你就无力反抗,很难挣扎出来。”   龙魂以前为讨宝珠欢心,自然会不求回报抛出很多,殊不知阴差阳错将事情搞坏。陈珠慧只要沾染一点龙焰,她的命运就不可能坦荡,冥冥中法则总剥夺什么。   人类意志再坚定,但面对亲密的人总会松懈,很少能拒绝对方的示好及礼物。封神妖怪的礼物绝不止金银珠宝,甚至可以给家族带来权势,只要世间合理的事,全部能顺利实现。   宝珠就随口一提,估计都可以应验。即便她不知情,但早获取这些。   大部分人都会期盼好事降临自己,很少有人能在走运时清醒思考,为什么走运的偏偏是自己?   忽视拥有的,只奢望更多,烦恼由此而生,五毒八苦越烧越旺。   “你以为我不知道?”龙魂恨不得想撕碎辛云茂,愤然道,“只要她能封神,拥有无边寿命,自然抵消一切。”   如果他当年成功,怎么还可能被绑?   唯有超脱于众人及众妖,方能在天地间获得真正的自由。   “为什么要有无边寿命?”陈珠慧连连摇头,颤声道,“这么苦的日子还不够长么?”   龙魂忙道:“怎么会苦,到时候凌驾于万人之上,你以前说的烦恼,再也不算什么……”   陈珠慧沉默地望他,好似深感此话荒诞。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你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对方身上,误以为那是对方想要的一切,自己感动自己罢了。”楚稚水说完,她又看向辛云茂,请教道,“那有什么办法解决么?”   “如果是她身上的痕迹,你可以用龙骨伞解决。”辛云茂一瞄陈珠慧,平静道,“但要是她的命运,那只能靠她自己。”   如果陈珠慧一直怀有悲观想法,那不管外人扶她多少次,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人教事百遍不会,事教人一次就懂,全看个人造化。   命由天定,运由己生,等她真的放下,那就能够顿悟。   楚稚水柔声问道:“珠慧,你想要去掉那个痕迹么?”   陈珠慧怔然:“可以去掉吗?”   “试试吧,我小心一点。”楚稚水握住龙骨伞,“总不能轻易放弃?”   “……好。”   楚稚水接受完辛云茂指导,她带着陈珠慧走远一点,让对方撩起衣服来,没有用伞尖触碰,而是远程对准烧痕。   纯白光点凝聚,缓缓地覆盖而上,并不是强力攻击,而是如温水般流淌,无声无息地洗掉黑斑。   陈珠慧背对楚稚水,她感受到什么,惊道:“真的没有了。”   “你都没回头,怎么会知道?”   “因为不疼了。”   两人返程回去时,陈珠慧身轻如燕,她随意舒展双臂,脸上再也不见遭受煎熬的痛楚。   老白激动地团团转:“真的好了吗?真的好了吗?”   陈珠慧:“是的,真好了。”   辛云茂面无表情地扣下龙魂,他望向楚稚水:“现在叫胡臣瑞和那只猫来处理他,镇妖袍应该恢复作用了。”   老白犹豫道:“神君,那我们……”   楚稚水想起正事,她看向树苗,提议道:“来都来了,你们跟珠慧去把果树种了吧。”   今天本来是愉快的种树日,谁料会杀出来不速之客。   “好的!”   陈珠慧跟着老白动身,都已经走到一半,却突闻龙魂出声。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么?”   陈珠慧停下脚步,她手指紧攥,回头道:“什么?”   龙魂黯然道:“这么苦的日子太长……”   老白听闻此话,他面露忧色,同样注视着陈珠慧。   “嗯,我以前经常这么觉得,多活一天都难过得受不了……”陈珠慧垂眸,“不过总要活着,才能遇到好事,说不定再撑撑就是天亮。”   她过去没料到能进局里,但要是没有坚持下来,现在的一切就不存在。   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更不会去畅想无边寿命,对于缺失幸福的人来说,漫长岁月不像祝福,倒像炼狱般的诅咒。   不过,她如今逐渐体会每一天的幸福,依旧无法想象出长寿的乐趣,但已经能勾勒出明日的快乐。   她会在局里工作,听楚稚水聊一会儿银大,午休时说笑用餐,跟金渝捣鼓冰淇淋机,等到傍晚时摘菜,再在牛仕的食堂偷开小灶。闲暇时,她就跑到茶园来,跟须爷爷一起吃果子。   没什么惊心动魄,都是些琐碎小事,但让人觉得很有趣。   她是局里实习生,正在学习变幸福。   楚稚水闻言,她放下心来,安慰道:“好啦,去种树吧!”   陈珠慧神色也放松,她步伐轻快起来,跟着老白等妖离开。   龙魂望着陈珠慧的背影,他好像浑身力气都被抽干:“她不是宝珠,宝珠会接受我,肯定能理解我的想法。”   宝珠是出生世家的大家闺秀,陈珠慧则从小在乡野长大,自然不能领会很多东西。   如果陈珠慧自小富贵,她就会紧握手中一切,死死地不肯放手。   楚稚水听闻此话,她眉头微蹙,制止道:“是会接受你,还是不得不接受,根本就只能听你灌输想法?”   龙魂的思维如此顽固,想必当年也不懂宝珠。   他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楚稚水一板一眼地背诵,“如此美好的时光,诗人却笔锋一转,不写‘生’偏写‘死’,看似不近人情,细思方觉巧妙,将死事入诗句,更显美得传神,乃全篇之警策。”1   “当年高考时积累的知识,你和宝珠离这诗的年代更近,按理说该更明白?”她平和道,“到底是你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这句诗是陈珠慧方才吐露,楚稚水隐隐猜测到什么,但不想让对方有压力,便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认为陈珠慧是宝珠,或许是残余的黑焰带来龙魂记忆,致使陈珠慧莫名想到什么画面,就像辛云茂当初被迫跟龙神纠缠,感受到对方意识一样。   龙魂难以置信地望着楚稚水,他当然知道这诗出处,那是宝珠最开心的一天。   他以为宝珠没提下半句,没准是感觉到不吉利,却不曾想或许她暗示什么。   [果然,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你就是神仙。]   [你说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烦恼?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摆脱现状,不要做人了,就没有烦恼。]   [哪有那么容易,妖怪就没烦恼?我看你跟他们交流也累,他们同样不理解你,最近还偷偷议论你。]   [以他们的心智,本来就没法理解我,只要你理解我就好了,你可以变得像我一样。]   [……算了吧,这好累。]   [只要你有空陪我看灯,我就没什么烦恼了。]   但他的事情越来越多,连带时间也越来越少,偶尔看灯出游都是妄想。   新神崛起势必会导致他衰弱,倘若没有实力稳固,那就如同镜花水月,现有的一切都支离破碎,簇拥他的信众会如潮水般退去。   他以为她会幸福的,他以为胜利后就会夺得幸福。   龙魂如丧考妣,他一瞬间颓丧下来,只能痴痴地望着楚稚水,好似深受冲击、如遭雷劈,还没从一番话里缓过神来。   辛云茂眼看龙魂视线黏着她不放,他当即寒气四溢,用力地勒紧枝条,以此来威慑对方。   片刻后,胡臣瑞和苗沥抵达,他们赶忙奔赴茶园,检查起现场情况。   胡臣瑞慌张道:“小楚,你们没事吧!?”   “胡局,我们没事,原料产地也没事。”楚稚水道,“尾随人类女性的男妖已经被缉拿归案。”   龙魂恍惚道:“我没……”   苗沥迅速掏出脚铐,他果断逮捕龙魂,散漫道:“很好,千年前是破坏安定被捕,千年后是骚扰异性被捕,确实越来越有出息了。”   “以后再介绍观察处,底下镇压的就不是旧神,而是跟踪女性的男变态。”   “……” 第78章 我是用自己酿完,拿它来装酒而已   龙魂落网后,胡臣瑞迅速联系空桑局,终于解了黄局的燃眉之急。   双方商定押送计划,要将八分之一的龙魂送回空桑,重新镇压在观察处下方。   电话中,黄局感动不已,说话都带鼻音,听着快要落泪:“老胡,我就知道你是最靠谱的,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那年奋不顾身前往槐江,现在依旧坚守革命精神,你当初被选果然是众望所归。”   胡臣瑞:“……说点让我高兴的话。”   因为龙魂是被槐江局逮捕,所以胡臣瑞跟空桑局商议不少补偿条款,包括优先将植物妖劳改犯分流至槐江、未来空桑局特产的长期合作、有关观局产品在空桑区域铺货等。   办公室内,楚稚水得知此事,她不由感慨起来:“胡局真关心我们的生意。”   “还不是那条龙太没用了,唯一用途是做工服和镇炉子。”辛云茂嗤道,“胡臣瑞是扒不下一块鳞片,这才只能拿他谈条件,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又有实力又会挣钱。”   龙魂是观察局的立局之本,主要作用就是锻造镇妖袍、镇压观察处火炉。妖怪们从旧神手中夺得力量,这才渐渐形成小组织,处理起人妖、妖妖纠纷,以免再次酿出如当年大战般的祸事。   如果单纯从生活层面考虑,植物妖确实比动物妖实用,和平派较多,且做事细致。   楚稚水欲言又止:“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听起来就不太对劲,这话不该由别人说,你怎么还能自夸呢?”   辛云茂怨念地指责:“还不是你作为人,一直都不愿夸我。”   “……”   楚稚水配合地鼓鼓掌,无力道:“神君真棒,在幼儿园都是模范小标兵。 ”   “我一直都是模范。”辛云茂忽略她的前后句,只从中提取关键词,又轻哼一声,“好在菜园没被砸坏,不然把那条龙的鳞片扒下来,估计都不够赔的。”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倘若局里被砸得稀巴烂,经济开发处就要赚钱重建,那她估计更忙了。   龙魂之事交由苗沥等妖处理,经济开发处倒在陈珠慧上学前,组织前往市区团建一波。   楚稚水载着他们奔赴市里,在繁华商区吃喝玩乐一整天,晚上还到夜市逛一圈。   夜市里灯光灿烂,各类小商铺众多,既有贩卖小吃的零食铺,又有出售饰品的手工铺,不远处能听见曼妙的歌声,有一些身着华丽服饰的舞者在广场边跳舞揽客,看上去热闹极了。   陈珠慧目不暇接,她小时候无缘参加各类集会,还是第一次瞧见夜市的景象,甚至舍不得眨眼。   二人二妖买来不少零食,还品尝夜市的鲜榨果汁,没有局里的水果味美,但胜在容器更有新意,连吸管都是弯弯绕绕的漂亮形状。   “又被外表欺骗了,我就说不能光看造型。”楚稚水搅动起饮料,研究道,“这就是下方有空间摆干冰冒白气,然后用一根好看的吸管,要是让牛哥买批新杯子,估计做出来不会比它差。”   陈珠慧沉吟数秒,老实道:“总感觉食堂功能越来越多。”   随着局里经费充裕,牛仕明显更有闲情逸致,最近都研究起烘焙,成功地尝试出蛋糕,不但自己涂抹奶油,还用五颜六色的鲜果点缀,跟蛋糕店的如出一辙。   长此以往下去,没准职工生日不仅有蛋糕券,更能直接在食堂领鲜果蛋糕。   夜市之行相当愉快,让吃过晚饭的他们又饱餐一顿,时不时进食一点夜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金渝撞见捞金鱼的小商贩大呼残忍,最后掏钱将一整盆金鱼买走,不允许鱼鱼被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这些小鱼怎么办?”金渝端着水盆,她迷惘地眨眨眼,又望向楚稚水,“你家里是不是刚装修完,不然养些金鱼有利风水?”   楚稚水小声道:“我以为你刚刚义愤填膺,不会允许人类养金鱼的。”   金渝不接受小网兜捞金鱼,坚持要将一盆小鱼买走,好在价格并不算贵。她如今工资上涨,自然有能力掏钱。   金渝:“养鱼和玩鱼又不一样,要是住在你们家,小鱼肯定也开心……”   辛云茂脸色一沉,他斜睨金渝一眼,冷飕飕道:“什么?”   她给这条鱼盖出宿舍都不够,对方还想更进一步,这就打算登堂入室。   金渝自知失言,她心里一咯噔,赶忙聪明收声:“……”   陈珠慧笑着打圆场:“让牛哥养在局里吧,不是说新修完水池。”   临走前,经济开发科还在夜市广场上合照,楚稚水将照片放到群里面,她感觉这张图拍得好看,满意道:“不错,珠慧开学前也来过夜市,下次再出来玩就要等寒假了。”   “嗯。”陈珠慧轻声应道,她望着屏幕上的合照,将其加入特殊的相册合集,那里放着上回收到的照片,都是她在局里的点点滴滴。   屏幕上,清晰而触手可及的夜市合照彻底覆盖脑海中的朦胧碎片,这是她第一次来夜市,亲身体验新鲜的一切。   没有古装,没有灯谜,是属于陈珠慧的夜市记忆。   初秋来临时,菜园里天天都有新时蔬,陈珠慧仅仅赶上第一波丰收,便遗憾地匆忙返校学习。   秋意渐浓,地里面的秋葵及冬瓜开始能食用,不远处池塘里的荷花也败尽,白嫩嫩的莲藕被挖出来,洗干净焯水凉拌,脆脆甜甜的滋味。   楚稚水当初购置新房时,还曾幻想在院里种地,如今在局里实现梦想。   牛仕显然比她富有经验,每天从菜园采摘时令蔬菜安排食堂伙食,基本很难有食材重样的时候。他还时不时给楚稚水塞点菜,让她带回家里自己炒着吃,连谢妍和楚霄贺都赞不绝口。   她最近迷恋上吃蔬菜叶片,不吃辣椒、南瓜及丝瓜,专吃辣椒叶、南瓜叶及丝瓜叶,这些是在超市里比较少见的食材。   秋雨淋淋漓漓,催熟地里的蔬菜,还洗净家中竹林。细细密密的雨滴落在竹叶上,将碧绿色细叶敲得乱颤,滴答滴答地向下流水。   院内花草露出淡金的秋天颜色,唯有绿竹依旧挺拔常青,将新家装点得郁郁葱葱。   屋檐上积聚的雨水流淌而下,砸落出一圈圈痕迹,却没溅湿旁边家具。   辛云茂身着深青古袍,他如今墨发披散,毫无形象地仰着,懒洋洋往摇椅上一躺,优哉游哉地阖眼小憩。深黑的睫毛垂下,在雨声催眠中睡着,看上去安静而毫无防备。   楚稚水推开小院门时,迎面就是一阵微凉的风,其间还夹杂湿润雨意,下意识打个哆嗦。她很想规劝辛云茂不要雨天在院里睡觉,但一想竹子四季都长在户外,又感觉没准是自己不懂物种差异。   辛云茂好似听见开门声,连带摇椅也晃来晃去。   “我们中午涮火锅吧?”   楚稚水眼看他睫毛微颤,就知道对方早就睡醒,无非是在闭目养神。他一向不需要睡眠,跑到院内是感受大自然。   果不其然,辛云茂掀开眼皮,声音还略微沙哑:“好。”   楚稚水看他衣冠不整、长发凌乱,她一瞥往下滑落的领口,以及露出的大片皮肤,流畅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忍不住提醒道:“虽然你有穿衣自由,但我还是不建议,你这样躺在外面。”   辛云茂一愣:“为什么?”   楚稚水信口就来:“一会儿短发现代装,一会儿长发古代装,别人会以为我有两个男朋友,传出去风评影响不好。”   “……”   辛云茂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起身,连响指都没有打,便换回短发造型。不过他现在穿着浅色居家服,看上去比往日柔和得多,走到厨房里处理涮火锅的食材。   火锅备菜并不算难,楚稚水在客厅里搭好鸳鸯锅,将两种火锅底料分别倒进去,开始起锅烧水,又调配起蘸料碗。   她还没有忙完,只见辛云茂已从厨房归来,手里还端着冰冻羊肉卷及时蔬拼盘,菜叶上还沾染着晶莹水滴。白嫩生藕片、金黄土豆片、半透冬瓜片,搭配豌豆尖、娃娃菜、生菜等叶片,加上泡好的红薯粉,看上去相当齐全。   “你又用法术,这也太快了。”楚稚水惊道,“我连锅都没有烧开。”   辛云茂用筷子戳戳硬邦邦的羊肉卷:“那我过一阵子再化冻,可以先玩会儿游戏。”   一人一妖打开电视屏幕,他们不经常看电视,但现在连上游戏机,闲来无事能打发时间。   说来好笑,楚稚水和辛云茂在观察局种地卖菜,他们在游戏里依旧种地卖菜,每天收集素材卖钱,然后花钱建造房子。找一个植物妖男朋友,连玩游戏都永远种田。   这游戏可以联机,楚稚水一直在琢磨赚钱,辛云茂则天天钻研装修,由于他的妖气在游戏中对菜田无用,所以愤慨的神君四处寻觅竹子,开始推动竹林绿化大业。   每当楚稚水卖货归来,她就能发现庄园里更绿一点,绿竹趁她忙于事业疯狂扩张,完全变成护眼模式,看得出他在乎她视力。   火锅咕噜噜冒泡,连带香味飘散开。   楚稚水嗅到香气,她连忙放下手柄,掀开火锅的盖子,感受到热腾腾的浓郁味道,出声道:“水开了,该吃了。”   鸳鸯锅红通通的,一边辛辣刺激,一边番茄味鲜,都让人很有食欲。辛云茂将羊肉卷倒入锅内,他用筷子缓慢搅拌起来,又将锅子调节到合适档位。   楚稚水左右环顾一圈,她望着满桌食材,冷不丁道:“好像差点什么。”   “你还想吃什么?”   “不,应该喝点东西。”楚稚水起身走向厨房,“我去找一找。”   厨房里,冰箱一拉开,竟没有饮料。椰子水早就喝完,他们最近总在局里拿菜,便很少会到超市购物,没有及时地完成补货。   楚稚水陷入沉思,突然想什么,赶忙打开下层柜子,从中抱住绿色竹酿酒。新家安定后,她就将竹筒带过来,无奈一时没机会品尝。   “我们喝这个吧。”楚稚水拿着竹酿酒及杯子回来。   辛云茂看到自己送出的竹筒,懵道:“你要大白天喝酒?”   “我那天尝过一点,这没有酒的味道,跟椰子水一样清淡。”楚稚水眨眨眼,“你还不许我给别人喝,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喝完?”   她平时要一个人吃饭,当然不会隆重地喝饮料,只有跟他一起还算有兴致。   辛云茂听完此话,自然也没有异议,陪她浅酌一杯。   楚稚水将竹酿酒倒入杯中,她先是轻抿一点,依旧是草木芬芳、浅浅果香及清冽回甘,半分没有酒水的辛辣刺激,润物细无声地流入喉管里,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很快就停不下来。   她望着杯中清液,又一扫绿色竹筒,继续品尝起来,赞叹道:“你是用这种竹子酿的吗?味道真不错。”   不知是什么竹子,才能酿出好酒来。   辛云茂淡定道:“不,我是用自己酿完,拿它来装酒而已。”   “噗——”楚稚水听到此话,她还含着一口酒液,差点就要喷出来。 第79章 由内而外,从头到脚   辛云茂见她大惊失色,他竟若无其事地歪头,好似不懂她的反应。   楚稚水脑袋一片空白,连带握杯子的手发颤:“怎么用自己酿?”   辛云茂一指装酒的竹筒,云淡风轻道:“就跟这差不多。”   她慌道:“你上回还说装酒的竹筒不是你……”   “酿酒不用宽竹筒,这种适合当容器,只能拿来保存酒。”辛云茂扬眉,“为什么这么惊讶?”   “不、不是,你用自己酿酒,居然嫌我惊讶?”   “但捏饭团不是一样?”他诧异道,“你那天照样吃了。”   “……”   楚稚水被他说得愣神,她不知是自己一惊一乍,还是他过于沉着冷静,原来在他眼里酿酒跟捏寿司是同等概念?   这样一想,好似有点道理,手捏寿司是用他外部,竹筒酿酒是用他内部……   不对,还是好怪,不同物种间的思维方式相差太大。   楚稚水凝视杯中醇厚清透的酒液,一时间心情微妙,竟不知如何是好。   辛云茂看她举杯僵住,他握着酒杯伸过去,在半空中跟她碰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稚水麻木道:“我这么举着不是想跟你干杯。”   辛云茂微抿一口,他继续伸手涮菜,提醒道:“这些可以吃了。”   楚稚水见他心安理得地喝酒,连带被感染得放松下来,开始反思自己脑回路。或许是人类的想法过于复杂,促使她产生许多奇怪联想,这才会感到难以下咽。   实际上,倘若不知道制作流程,竹酿酒的味道毫无瑕疵,丝毫没有烈酒的烧灼感,润泽可口的清新滋味搭配热乎乎的火锅,堪称解腻神器。如果提前冰镇一下,保不准口感会更佳。   室外雨雾如帘,他们为通风推开一丝窗缝,哪知潮湿的风就偷溜进来,好在沸腾火锅驱散秋日凉意。雨天本该阴冷,但浓郁微烫的新鲜食材一下肚,连冷雨都在其衬托下显得惬意,缓解麻辣的冲劲。   辛云茂偷瞄楚稚水一眼,只见她双颊泛红、认真用餐,时不时会喝两口竹酿酒,再也不提方才的话题,这才略微松懈下来。   他们用的是锤纹玻璃酒杯,造型别致却容量有限,装酒后在灯下玲珑剔透。   楚稚水时不时举起竹筒添酒,看上去确实在当椰子水喝。   辛云茂不禁好奇:“你酒量好吗?”   “还可以,说实话这个尝起来都不像酒。”楚稚水道,“比我和王怡文喝的鸡尾酒还淡一点。”   毕竟竹子不包含酒精,都不知道如何来发酵,难道原材料是清水吗?   她思维开始延伸,下意识就要分析,赶忙遏制住诸多糟糕的想法。   午餐过半,火锅内依旧翻滚着食材,楚稚水还拿起手柄继续游戏,有一搭没一搭地再挑两口菜,看上去相当清醒,进入饭后消食阶段。   待到锅内彻底不冒泡,辛云茂询问她一声,确认她已经吃饱,这才随手打个响指,同样拿起手柄来玩。   下一秒,桌上残羹剩菜骤然消失,屋里也变得干干净净,唯有空气中残留香味。   一人一妖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继续种田基建的游戏大业。   前半段还好,楚稚水操作格外顺畅,然而逐渐就涌生倦意,既像是吃饱喝足后昏昏欲睡,又像是大脑皮层被刺激清醒,致使她整个人意识都割裂起来,好像被彻底分成两半,朦朦胧胧,迷迷幻幻。   “你再开点窗。”她原本后背挺直坐在地毯上,现在却身子一歪倚住沙发,连带声音都软绵绵,“辣锅吃得有些热。”   辛云茂闻言并未起身,他只消手指一抬,窗户就敞开一些,放进潮润润的雨意。   无奈潇潇寒雨并未吹凉她的燥热,反倒让雨声落进心扉,敲起细密忐忑的节奏。   她一会儿想要闭目小睡,一会儿又丝毫没睡意,只感觉思绪像秋雨般黏连,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包裹,飘在海面上起起伏伏,胸腔里堵着一口热意。   辛云茂望着屏幕,他发现她的游戏人物停在原地,这才疑惑地回过头,却见她的手臂垂下,身体栽倒在软沙发里,眼神恍惚地盯着他操作。   屋内在阴天里开一盏小灯,她的眼眸却浮漾起流光,氤氲起柔雨般的水雾,透出几分酒酣耳热。白皙的脸庞酡红,明显不是由于火锅,反而更像是喝醉了。   “困了?”   “嗯。”   她饮酒后唇齿留香,口腔内还弥漫丝丝甘甜,连带声音都轻缓如蜜。   “睡一会儿吧。”辛云茂放下手柄,他眼看她迷迷瞪瞪,索性伸手拍拍她,语气都温柔起来,“回房间去。”   楚稚水含糊应声,却感觉地毯柔软得不像话,完全不想撑起身站起,依旧靠着沙发窝角落里。   窗户微微合上点,挡住袭来的凉风。辛云茂怕她着凉,索性起身去扶她,耐心诱哄道:“去床上睡。”   “嗯。”   但她依旧没有动作,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辛云茂弯下身去抱她,低头却嗅到清冽又微甜的气味,触摸到她皮肤的温度,骤然间就不敢再动作。他感觉今日喝酒不太妙,他和她的味道完全融合,丝丝缕缕缠绕彼此。   她好像被酒液浸透,彻底软成一朵湿润柔云,唯恐一不留神将她碰碎。   她察觉他僵立,还抬起眼望他,眼底是盈盈的光,好似仔细打量起他。   近在咫尺的清俊眉眼,他碎发低垂又嘴唇紧抿,一动不动地弯着腰,喉结却上下颤动,最后倏地避开她视线,暴露泛起桃色粉意的耳根。   他轻轻扭头时,露出流畅的侧脸线条,连带就注意到宽松领口,深陷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身上有熟悉味道,跟她嘴里的如出一辙,致使她对他的靠近毫无防备。   唇形完美饱满,如今微微抿起,使人好奇滋味是否跟竹酿酒相同。   她像卷入湿漓漓的梦,慢悠悠抬起手臂,就着他姿势,环住他脖颈。   辛云茂感觉她起身,他硬着头皮回搂她,打算速战速决,将她送回房间,却被唇角湿润的触感惊得轰然炸裂。   滚烫的吐息,交融的香气,缱绻的舔吻,重叠的身影,她不知餍足地品尝起他,下意识地搂住他脖子,像在不依不饶讨要酒液,这才好缓解火烧火燎的渴意。身体里暖融融的,犹如温泉灌注全身,带来蒸腾的热气。   漫长的饮用过后,辛云茂用力将她揉进怀里,他墨玉般眼眸波光流转,同样涌生不可抗的情热,连带声音都低沉沙哑,肆意地拨动心弦。   “怪不得不睡床,搞半天是要……”   睡他。   不知何时,屋内小灯一灭,窗帘也被拉上。   这是一场互相引诱的游戏,暧昧而急促,凌乱得发麻。酒液在他和她的五脏六腑中汹涌流窜,激荡得彼此攥紧对方的衣料,在深拥中分享呼吸及心跳声。   楚稚水的衣角被拉起,她的腰肢感受到凉意,不甘示弱地还击。手指探入他的领口,接着是紧绷而柔韧的背部线条,即便没有窥探到全貌,依旧能从指腹触觉,想象到男性的力量美感。   光滑丝绸般的皮肤,柔中带刚的肌肉线条,逐渐升腾起的炽热情意。   辛云茂轻柔拨弄,奏出一曲旖旎挽歌,让她被蓊郁水汽笼罩,彻底沉沦在雨中竹林。   熏熏然酒意中,他们唇齿相交,滚烫肌肤相贴,又几乎同时喟叹,止不住地轻喘,一如霏霏不绝的湿粘细雨,在云缭烟绕中迷失自己,一解身躯里横冲直撞的燥意。   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侵阶藓拆春芽迸,绕径莎微夏荫浓。1   阵雨过后,微汗涔涔,掩不住的春意盎然。   她的脚趾蜷缩起来,依恋地倚靠着他,能听到胸腔内灼灼心跳,嗅到四处弥漫的草木清香,像是嫩叶被揉搓般,扩散得到处都是,完完全全将她环绕。   如竹叶饱吸甘冽过后,遗留下他的气味烙印。   昏暗中,辛云茂早就长发披散,俊美五官沾染欲色,连点漆般眼眸都惑人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起她。   “累了?”他伸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厚颜无耻道,“这怎么给我授粉?”   “不已经……”   “早说过不容易,不是一次就行。”   指尖在游移流连。   楚稚水感受到什么,一时羞恼交加,气得咬他一口,恨不得咬破他厚脸皮。   辛云茂闷哼,却没有停手,反而越发放肆。   天空覆盖厚云,窗外雨声敲打,遮掩屋内似有若无的水声。   缠绵雨纱过后,滔天暴雨降临,滂沱而迅猛地哗哗流下,溅起一阵阵的白烟,好似飘云牵雾,身处人间仙境。这雨声如鼓一通又一通,消去他低哑的诱人音色,也隐去她婉转的绵绵轻吟。   失控过后,云销雨霁,迷离浓雾散去。   楚稚水懒洋洋缩着,她眷恋被窝的温度,又浑身使不上劲,感觉他轻蹭自己,懒精无神道:“我要许愿。”   辛云茂声音带点混沌,但依旧好脾气询问:“许什么愿?”   “我要洗澡。”   “洗什么澡,又没有脏。”辛云茂扯过她手指,放到鼻尖嗅闻一番,一本正经道,“明明是香的。”   她饮用过竹酿酒,现在饮用完他,像浑身被他气息浸泡,彻底融为一体。   楚稚水扯回手,争辩道:“哪里香了——”   “哪里都香。”他一瞄她红润嘴唇,又一瞥圆润肩膀,意有所指道,“由内而外,从头到脚。”   “……” 第80章 没有任何强烈的功利心,只是期盼能分享彼此生命的意义   楚稚水好想要骂他,但她现在软绵绵的,根本没力气再张嘴。竹酿酒并无白酒的刺激感,如今身躯里的一股热气消散,只让她半梦半醒地眨眼,感觉浑身舒适轻飘起来。   室外阴雨连绵,屋里却很温暖,他们就静静地靠着,放任睡意缓缓流淌。   辛云茂目光柔和,他侧躺在她身边,眼看她上下眼皮打架,连圈弄她头发的小动作都停下,唯恐不小心搅散她在雨天的好梦。   草叶味环绕周身,楚稚水都闭上眼睛,她倏忽间又想起什么,突然睁开眼睛看他。   辛云茂见她睁大眼,轻声道:“怎么?”   她欲言又止:“你……”   他静候下文。   楚稚水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点点他腹肌:“真怀孕了?”   “……”辛云茂挑眉,“你怎么总惦记这件事?”   “因为我不懂你们流程,而且你刚刚说……”楚稚水细声细气道,“当然会好奇。”   她感觉实际操作跟人类行为无差别,自然疑惑具体是如何进行授粉。   辛云茂没好气道:“刚才没授粉成功,完全是你的问题。”   楚稚水一怔:“跟我有什么关系?”   辛云茂指责:“你一开始想要跑掉,那就不可能成功的。”   “跑掉……”楚稚水努力回想,她忽然领悟他的含义,最初就想抱住他亲亲,谁料直接被他摁在怀里。她当时抱完想起身,他却说自己不睡床有问题,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辛云茂:“妖怪都是妖气感应而生,如果你不期待它到来,那不可能授粉成功。我早就说过吧,开花不一定能结籽,没有天地的包容大爱,想孕育出新神很困难。”   妖怪冥冥中听到第一声呼唤,劈开遮天的混沌,这就是诞生时刻。倘若掺杂其他思绪,或者没做好心理准备,竹米就永远不可能结出。   “我之前不是问过你想不想要小孩,你要是没这个想法,这件事概率就为零。怀揣着其他目的授粉,同样不可能结出竹米,这跟你们人类不一样。”   万物涌生灵智本就困难,不可能像普通动植物般不断繁衍,更不包含人类世俗社会中养儿防老或传宗接代的意义。   天地创造众妖无所求,只有领悟这种至高之爱,才能像天地般完成造神。善待世间有灵之物,则更像一条父母教诲,有些孩子会听,有些孩子不听,同样没法控制。   楚稚水若有所思,她偶尔会想起他的衰落,那要是按照这种逻辑,还没有放下心理负担,确实不可能结出竹米。这样一想,妖怪诞生比婴儿降世幸运,他们出生时不会面临父母施加的辛酸及痛楚,倘若真要这样,可以不用诞生。   生苦同样是人生八苦之一,很多人的苦难从此开始,但妖怪是无瑕降临于世,不沾染任何杂的东西。   楚稚水突然反应过来,惊道:“等等,你都知道授粉不会成功,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干出那些不知羞耻的事情!?   他简直是故作清纯的心机竹子!每回还将黑锅扣她头上!   “这话什么意思?”辛云茂哀怨道,“难道是想让我结竹米,你才愿意跟我在一起?只要没授粉的机会,我的心情就无所谓。”   楚稚水:“……”   楚稚水:“不要把我说的好像逼你生育的坏人……”   辛云茂愤愤抿唇:“难道不是吗?你连觉都不睡了,现在也不抱着我,一张嘴就问授粉。”   “你都把我抱紧成这样,我还要怎么抱着你!?”她如今还被他圈在怀里。   他依旧不服气,幽幽地盯着她。   “好好好,抱抱抱。”楚稚水只得伸出胳膊,顺势搭在他身上,安抚道,“抱着了。”   辛云茂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   “不过这样也挺好,不用担心出现奉子成婚的情况。”楚稚水宽慰道,“你们的流程可以避免不少人类会闹出的意外。”   竹米诞生源于他们当下的思绪,那诸多乱七八糟的事就不会存在。   辛云茂眸光微闪,他陷入思索:“原来还有这种方式。”   楚稚水:“?”   楚稚水提醒:“你的语气好像有点危险?”   辛云茂遗憾道:“不过这对妖怪没用,我现在结不出籽,完全就是你不行。”   “什么叫我不行?”楚稚水头皮发麻,“能不能说点人话。”   按照人类社会的逻辑,这评价不该落她身上。   “就是你不行,你不够爱我,所以不结籽。”   “……”   楚稚水由于他无耻之词捡回力气,忍不住跟他在被窝里扭打起来,恨不得将他的空脑袋敲得邦邦响。他们幼稚地胡闹一会儿,又裹着软被子滚来滚去,彻底将残存睡意驱散。   片刻后,楚稚水坚持要去洗澡,惹来辛云茂的长吁短叹,好像她做出令他惋惜的恶行。   窗外的雨早就停歇,正是最合适的温度。   沐浴过后,楚稚水简单一擦湿淋淋的发丝,被迫坐在床边接受服务,听见呼呼的热风声音。她错愕道:“为什么不用法术?”   他非要帮她吹头发,明明打响指就可以,偏要使用人类方法。   辛云茂身着家居服,他握着吹风机,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道:“我早就说过,即便没有妖气,我也做什么都能行。”   “行行行,没有妖气也能做托尼。”楚稚水感受到头顶热风,自然不好再跟高傲神君争辩,她顺手刷起手机,又瞥见他朋友圈,“我们等放假时候,再去一次丹山吧。”   “可以。”辛云茂认真地帮她吹头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当时不是说哪年的冬天再一起看雾凇。”楚稚水笑道,“而且我觉得要是看过很多美景,没准心情也会改变,总有一天,它会期待来到世间。”   如果竹米真是感召他们的心愿而生,那简直是妙不可言的双向选择。期盼着成为家长,期盼着成为孩子,就像谢妍和楚霄贺曾经期盼她来临一样。   没有任何强烈的功利心,只是期盼能分享彼此生命的意义,从而成为血脉相连的家人。   她都开始期待这一切。   “好。”辛云茂轻声应下,他心里跟着柔软起来,垂眸道,“你可真守信用,还把丹山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说过肯定要记着,哪里能像神君一样,天天说着没法回应人类感情,一扭头就开花把我院子占满。”   “……”   辛云茂面色一窘,争辩道:“我也很守信用。”   “哪里守信用?”楚稚水直白地戳破,“你刚刚还在授粉上耍心机,仗着我不懂妖怪生理常识,妄图蒙骗我。”   辛云茂被她怼得语塞,他难堪地抿嘴唇,支吾道:“但有些事做到了。”   她质疑:“什么事?”   “你想拿我当竹椅和竹凉席,我不是信守承诺,让你坐过躺过了……”   “你住嘴!”   丹山雾凇的观景时间是11月-2月,春节假期要在家陪伴父母,一人一妖就将机票订在元旦假期。   槐江观察局内,观局公司已经走上正轨,只要正常运营,不搞风险操作,基本上没有垮掉的可能性。保持健康的营利体系,追求细水长流的口碑,这才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经济开发科度过艰难起步期,现在步入平稳发展阶段,他们的工作压力也变小。   即便如此,新透视频的快速扩张,仍让观局获得不少流量。楚稚水看到新活动收益,还到办公室找胡局汇报,告知他账上的钱可能积压,没准搞得财务敏感而麻烦。   局长办公室内,胡臣瑞听闻此事,他悠然一摆手,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今年有经验,早让他们去申请手续,着手筹备职工家属楼的事。”   “如果一切流程正常,那我们会开始修建小区,等彻底完工后,宿舍改为招待所,以后就只住外人了。”   楚稚水不料胡局动作那么快,竟考虑起经济适用房,惊叹道:“这么急吗?”   职工宿舍只是落脚之处,职工小区却还得有配套,那建造起来就不是同一概念。   分房子可能是体制内的终极目标,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堪称玄学,有些单位一辈子都盖不出来,熬走一批又一批职工,排队十几二十年是家常便饭,有些单位冷不丁就大功告成,顺理成章地完成计划。   单位薪资总归有上限,依靠工作买房还是难,无房户妖怪只能等局里安排。   “什么叫急,这哪里急?”胡臣瑞蹙眉长叹,“小楚,你是不知道我的苦,最近听闻一点风声,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楚稚水疑道:“风声?”   “黄局不是闹出安全事故,等他处理完后续的事,恐怕会有降职的处分,那空桑正局位置空缺,没准就投票再选一位。”胡臣瑞为难道,“除了你这种破格提拔,观察局人员调动还是有迹可循的,空桑暂时提不上来局长,就有可能调动其他局长。”   “那位局长原本的单位就会提个副局,他同时兼任空桑和原局的正局工作,但未来几十年可能主要待在空桑。”   龙魂没造成人员伤亡,高层想的是降职黄局几十年做处罚,等到这段时间过去,再看是重新提回他,还是在空桑选出新局长。另一位临危受命被调到空桑的局长,只消事态平稳后,又可以回原单位,解除兼任的状态。   因此,胡臣瑞感到岌岌可危,生怕再来一次众望所归。   楚稚水似有所悟:“难道有消息说是胡局您……”   “不要说这种晦气话,这还没有开投票会!”胡臣瑞崩溃发声,“我们要相信组织投票的公正度!”   楚稚水第一次见老狐狸如此惶恐,她内心已对结果有所预料,软言安抚道:“没事,胡局,空桑同样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这是什么话?”胡臣瑞瞪大眼,“这叫什么话!”   楚稚水无奈:“但是……”   胡臣瑞震声道:“小楚,老实告诉你,我已经跟他们讲明白,只要没分到房子就不动,不会给你腾位置的,你不要抱有不盖房就被提副局的幻想!”   “……” 第81章 大结局 他们在惊蛰相遇,携手赏立冬绚烂   楚稚水面对胡臣瑞强烈的反应,她很想说自己就没琢磨过副局,但揣摩出一点对方坚持建房的缘由。   事业单位调动一般要考虑职工分房地区,胡局真被一杆子发配到外地,现在说好有一天让他回来,但万一几十年后空桑还没有新局长,众妖投票让胡臣瑞解除槐江兼任,直接将他彻底留在空桑,那岂不是有苦说不出?   胡臣瑞绝不信众妖口头的保证,可只要他在槐江有房,回来这边就合情合理,每年还有固定的探亲假。不得不说,这主意既解决住房问题,又给他回槐江铺一条路。   楚稚水镇定道:“胡局,但您也要考虑一些现实条件,经济适用房是有政策流程的,不像局里其他建筑那么容易,光是审批下来就要很长时间,还有盖完楼能不能办出房产证,那又是后话了。”   商品房都存在无证风险,经适房的审核更加严格,说不准职工都搬进去住,后面却不合规得归还房子,最后也拿不到房产证。正因如此,分房才被称为玄学,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些,不然怎么敢提这个要求,想要拖延时间的话,这是能拖最久的办法。”胡臣瑞有条不紊道,“我早规划好了,提拔你也需要时间,我们先定个小目标,申请后就盖家属楼,建成后你差不多年数满了能提正处,然后办理房产证还需要几年,等到证件彻底到手,那时候就能提副局。”   楚稚水心说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下子就搭进去将近十年,忙道:“不不不,胡局是这样的,我们可以盖楼,但其他的事再聊,还是让局里的大家投票来决定干部选拔。”   胡臣瑞愣道:“难道你认为还有可能投出别人……别妖吗?”   “为什么不可能?”楚稚水迷惑,“我连妖气都没有,而且不懂很多事,干不了观察处的工作。”   胡臣瑞开解:“我那时还兼任正局,不是所有事都由你管,再说观察处有苗沥。”   “那为什么不让苗处……”   “小楚,你是还嫌局里不够乱,想要看着东西被砸么?”胡臣瑞愕然,“难道你认为苗沥不被提拔是由于我们忘了他吗?”   楚稚水:“?”   胡臣瑞:“那还不是他走马上任,立马挑动群众斗群众,我们这种单位不单看实力,还要考虑思想觉悟的积极性,像他和神君都属于落后分子,丝毫没有爱岗敬业的责任感!”   二妖听闻龙魂出逃,第一反应就是摆烂,还教唆胡臣瑞也别管。楚稚水麻木道:“原来如此。”   “所以再提副局的话,肯定就不会看妖气,会考虑其他突出贡献。”胡臣瑞心平气和,“你一向有责任感,我对你寄予厚望,大家也绝对会投你。”   “当然,这些都是拿到房产证后的事,现在就是跟你提前通个气。”   “……谢谢您。”   片刻后,楚稚水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她忽然顿悟胡臣瑞的遭遇,由于胡局比较有责任感及手腕,所以观察局哪里缺砖就把他往哪儿搬,以前是槐江,现在是空桑,总归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而她在工作上比烂没比过同事,竟摸鱼摸出一条升职路,眼看就要步胡局的后尘。   她本来对家属楼工期没想法,现在思索不然退休前再建成,想办法让胡局续几十年,否则当上领导后,钱没涨多少还更累。   不管如何,明天的烦恼留给明天,家属楼还八字没有一撇,局里目前的工作重点是规划发钱。   槐江局吸取去年的经验,今年绩效发放合理得多,不但在前两个季度就绩效上浮200%,还时不时就下发精神文明奖,力求在规章允许范围内多发钱,还没有到年底时候,全年收入就超越去年。   妖怪们收入水平提高,日常的花销却降低,现在吃住都在局里,连各类娱乐活动也丰富起来。   图书馆和电影院都正式使用,还有游泳池和篮球场供职工活动。球场篮筐某天莫名被打坏一个,后来经牛仕实地核查,在现场发现猫爪痕迹,罪魁祸首不言而喻。   临近元旦,楚稚水进局以来第一次请假,打算延长法定假期,跟辛云茂去丹山玩。其他妖怪基本不请假,主要职工宿舍都在局里,请假回家的意义不大。   正好经济开发科近期事务不多,留下的金渝也能在办公室摸鱼,没有什么新工作。   假期申请完,机票早订好,一人一妖就从槐江飞往丹山。   冬季的丹山没有萧萧红叶,楚稚水和辛云茂想要悠闲一点,索性将酒店订在丹山景区。他们不用忙忙碌碌地赶行程,完全可以在景区多住两天,看完雾凇还能去泡温泉,享受舒适的度假。   酒店位置便利,一人一妖还约好看日出,只要掐算好时间,从半中央的酒店爬上山,便能在观景台亲眼目睹太阳升起的时刻。   丹山的冬是一片白茫茫,然而在暗无天光的时刻,又化为一片灰蒙蒙,看不见一丝光线。   昏暗中,楚稚水穿着羽绒服出门,冷风刮过皮肤,冻红她的脸颊,留下微微刺痛。她轻轻呼一口气,都能看到白雾出现,不禁下意识搓搓手。   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脸庞,当即如热水般消融寒冷,连带刀割般的疼痛消失。辛云茂见她裹得像白团子,鼻尖却还是冷得泛红,忍不住捏捏她冰凉的手指,又不知从哪儿取出手套,不紧不慢地帮她戴上。   “你怎么带着?”楚稚水看到手套一怔,“我都没找到。”   “被挤到沙发角落,我听你出门时说了,拿到才过去找你。”辛云茂听她说起一句,索性趁她查地图的时候,折回酒店拿手套。   楚稚水感慨:“瞬移真方便,我都没注意你回去了。”   楚稚水不知辛云茂做过什么,手套里面还暖融融,内里并不是凉凉的,瞬间让她的手指灵活起来。脸颊及手不再冰冷,浑身就涌现出活力,又有力气继续往上爬。   脚下是被修缮平整的上山路,早就没有积雪覆盖,但踩过仍咯吱作响。   楚稚水一边往上爬,一边新奇地拍拍手,赞叹道:“手套好暖和,你提前暖过?”   辛云茂同样一袭冬装,他走在前面探路,漫不经心道:“还能更暖和。”   “什么?”   他回头瞥她,理直气壮道:“你要牵着我,就能更暖和。”   “……”   辛云茂见她神情微妙,他干脆转身正对她,不满地双臂环胸:“上次来这里,我就想说了,你当时都累成那样,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一人一妖上回来丹山赏红叶,楚稚水明明都疲惫不堪,却坚持不向他伸手求助,一声不吭地自己爬到山顶。辛云茂当时苦等许久,不料她一口气就登顶,彻底让他的期望落空。   楚稚水迷茫:“原来你那时在等我找你吗?”   辛云茂挑眉:“不然呢?”   她懵道:“我以为你在用眼神挑衅,认为我是人类太弱了,毕竟你的表情好欠揍。”   辛云茂:“?”   楚稚水见他愤愤,她连忙绽放笑容,柔声道:“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想到神君当时就很体贴,还有助人为乐的想法,主要爬山也不好帮,我当然就没想到。”   “怎么不好帮?”辛云茂却不吃她这套,他轻嗤一声,反驳道,“你当时说想牵着我就行了。”   楚稚水面色慌乱,惊道:“我当时怎么能牵你……”   “那现在呢?”辛云茂朝她伸手,他别扭地移开视线,闷声道,“能牵了么?”   楚稚水不禁忍笑,她伸手回握住他:“能牵。”   辛云茂嘴角微扬,他稍往前走一点,拉着她就继续走。   天光未明,周围景色如雾,他们一路携手攀到观景台。明明是寒冷季节,却意外并不难熬,甚至感觉这条路顺畅而短暂,一不留神就抵达终点。   观景台晦暗不明,只能零星看到数个黑影晃动,都是在等待日出的游客们。   楚稚水和辛云茂挑一个空地,便手拉手静候太阳升起,现在放眼望去依旧是浓浓迷雾。   没过多久,天际线上迎来万丈金光,伴随游客欢喜的惊呼,新一轮明日冉冉升起。   金灿灿日光逐退群星与残月,只让雾蒙蒙的天空瞬间放晴,同时映出地表洁白如玉、明澈耀眼的雾凇及湖水,隐约可见振翅高飞的鸟雀,唤醒沉寂一夜的万物。   千里林峰,银装素裹,倘若夜色将万树涂抹成灰暗爪牙,那日光就将万千黯淡照透、刺破,顷刻间归还天地莹莹亮亮、白白茫茫。   太阳初出光赫赫, 雾凇映日耀人眼。   他们目不转睛地欣赏美景,生怕一眨眼就错过朦胧云烟后的晖光,无法将每一丝变化纳入眼中。   倘若丹山的秋是怒放之火,浓艳红叶铺遍千山万山,那丹山的冬就是初融的雪,看似霜寒浓重却潜藏生机,寂寥过后隐有潺潺流水细涌,那是历经四季沧桑的荣辱不惊,用素净的白笼盖万物。   一如生命有起有落、有始有终,在岁月变幻中焕发无尽光彩,每一秒都独具韵味。   辛云茂远望雪景,冷不丁道:“我其实以前不喜欢雪。”   楚稚水:“真的吗?”   “对,但我现在觉得很美。”他侧过头,重复道,“很美。”   楚稚水闻言望他,却正好撞上他视线。   那双眼澄澈如波光粼粼的碧波,浸润着暖暖金辉,竟让她感觉比朝霞还动人。   明明是在说景,他却双眼含笑,不偏不倚地望她。   她不禁握紧他,下意识靠过去。   银凇金日,绿竹绕水。   他们在惊蛰相遇,携手赏立冬绚烂,还将横跨无数四季,在水云间迎来朝晖灿灿。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明天起竹米番外,不是8:30,稍微晚一点。   倘若有出版相关@江月年年黏黏,然后评论区照旧前100红包,最近会搞个小抽奖~   感谢大家陪伴至今,一直以来都在闷头码字,现在终于能喘一口气,稍微写一点后记。   《妖局》这本书写得顺畅,不管速度或手感,托前期存稿的福,基本都没有问题,让我自己很满意。可以说,我目前擅长的创作手法,都在这个故事里淋漓尽致,跟题材或风格无关,单纯是讲故事的方式。   随着写文时间渐长,不得不说我心态也发生变化。回翻我任何一篇小说评论区可以发现,相同情节都有不同解读,有人能精准解读文字深意,有人对情节领悟却南辕北辙,过去我总追求人人能懂,喜欢将一件事掰开揉碎讲,现在放下这种执念,真正地放松和释然。   这篇文同样如此,即便是通读全文的朋友,或许对诸多情节也看法不同,对“人神”的理解,对“百年是否圆满”的探讨,对各式各样问题的争论。网络小说是商品文学,商品针对特定的受众,文学则具备一定门槛,不同的阅读取向,不同的经历及阅历,让每个人产生不一样的共情,这可能就是阅读网文的乐趣。   从明面上来看,《妖局》是事业线和感情线齐头并进,但在此之下还隐藏封神线。如果可以分析出这条脉络,整个故事就会非常清晰,楚稚水在漆吴封神,从此龙骨伞移交到她手中,又用神器释放同为人类的陈珠慧,只要真正领悟什么是“人神”,或许就能明白她不会有妖气、不会有永恒寿命的缘由。因为是人类,才能是人神。   除此之外,辛云茂的花开花落,也刻画出一条暗线。如果简单理解为爱开花,很遗憾没有领悟这个角色,或许也不需要龙焰延迟开花的设定。竹子的封神之路,用一句话就能概括,“朝闻道夕死可矣”。抛开感性的情感冲动,衰落是他选择的寻道之旅,至于这个“道”是什么,每个人又会有不同理解。   这两个角色在文中笔墨最多,一旦读懂他们,小说主题就明确,情节逻辑也显现。不需要再解释任何细节,一切尽在不言中。   每位读者看文目的不同,有的喜欢沙雕搞笑,有的想要看感情戏,有的想要看事业线,有的则是追寻某一刻文字的共鸣,有一个桥段击中生命里的心灵碎片。   这些内容我都会写,却不会苛求全被接受,或许阅读小说本身就靠缘分,恰逢其书又恰逢其时,十几岁读过的情节,二十岁、三十岁再读感触不同,上学时理解的内容,出社会后又有不一样的见解,以前不喜欢的题材,喜欢后突然领悟其乐趣,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相同的文字再次焕发生机,又是新一轮的期待,简直像个奇迹。   所以,我们在结尾作话相遇,也称得上是一种奇迹,即便见解或许仍不相同,但冥冥中牵引起缘分,可能会一直保持不同,也可能在某一天,真正共情及互通。   期待明天,期待未来,期待一切缘分的变化。   有人问,楚稚水没有妖气,那她用龙骨伞释放的白色力量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有一句话或许很合适,“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非要问白色力量是什么,那就是人类自己创造幸福的能力。   再次感恩读完全书,鞠躬致谢。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愿你童心依旧,谢谢你的陪伴。   2022年3月13日   放下预收坑,有奇幻或现代,朋友们根据兴趣关注即可~   《魔尊跟我相爱相杀》   剑气四溢,山河尽碎。   万花缭乱中,仙尊一剑穿心击杀魔尊,终结血流千尺的仙魔大战。   斐望淮惊醒后,只觉血战如黄粱一梦,唯有心口隐隐作痛,无法忘却梦中仙尊相貌。   仙门,楚在霜修炼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想做快乐的小废物,然而新来的俊逸弟子却坚称她是未来仙界至尊、天下第一。   楚在霜:?   楚在霜:你怎么比我还自信?   后来,楚在霜得知斐望淮态度笃定的缘由,也不得不走上疯狂变强的修行大道。   众人听斐望淮天天狂吹楚在霜彩虹屁,真心实意道:他是真的爱你啊!   楚在霜(崩溃):他是真的想杀我啊!!   再后来,大战在即,仙魔不两立。   魔尊斐望淮在繁花中静候,他心口的剑痕滚烫,淡然道:我等她来杀我。   《情不忍释》   楚冬忍和陈释骢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   陈释骢大她半岁,最爱摆出哥哥样,不是替她提书包,就是帮她摘柿子,被大人调侃像围着公主转的小狗也不在乎。   五六岁的小男孩天天将她挂在嘴边,年幼的她也被小竹马哄得团团转,甚至对现有的温馨和美好习以为常,认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相伴下去。   然而时光荏苒,她在初三放学回家路上,撞见他和其他同学的对话。   “楚冬忍?”陈释骢淡声道,“不认识。”   “家里大人认识,我跟她不太熟。”   从那天起,楚冬忍放下一切念想,确信只有成绩不会背叛自己。   高二那年,陈释骢转学进市重点,曾跟他初中同校的楚冬忍被问及双方关系。   楚冬忍作为年纪第一,她漫不经心地抬眼:“陈释骢?不认识。”   “家里大人认识,我跟他不太熟。”   谁料竟被正主听到。   “不认识?”陈释骢私下对质,冷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给你当狗那么多年都能忘。”   再后来,同学们频频撞见两人结伴回家。   “你俩到底认不认识?”   陈释骢瞄向楚冬忍:“你问她,她说认识就认识,我的想法不重要。”   有些人曾经历渐行渐远的日子,但依旧默认生命中有彼此席位。   青梅竹马,情不忍释。   【校园甜饼,篇幅不长。】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