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大宋刁妇   作者: 青阁酱   简介:   【穿越小说里的泥石流,各位慎重入坑】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我要不写休书我就是孙子!”   几天后。   “奶奶,我不写休书了!”   “你不写是吗?   好,你不写,我写!” 第一卷 :离婚官司 第001章 诈尸了   001 诈尸了;   北宋仁宗年间,开封府中牟县。   县大街西侧一处占地辽阔的宅院,宅院最深处的小院内,一名产妇躺在血床上,奄奄一息地望着刚刚出生的婴儿。   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难产,婴儿满面青紫,自出生后一声也没哭,眼睛半睁半闭,气息微弱。   产房外,负责接生的稳婆叹息着说:“去禀报苏大娘,生了,是个千金,不过,娘儿俩……”   “娘俩如何?”   “三天三夜,娘俩遭了罪了,只怕……”   “你直说好了。”   “只怕都凶多吉少了。”   “我如实汇报就是了,喏,这是你的赏钱。”   稳婆立即喜笑颜开:“多谢如兰娘子的赏赐,老身告辞。”   名叫如兰的婢女打发走了稳婆以后,掩鼻走进充满血腥味的产房,产房里只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跪在床下浑身发抖,看见如兰进来,一双沾着鲜血的双手伸过来,没等如兰闪身退开,女孩子已经抓住如兰的裙摆,嚎哭道:“如兰姐姐,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吧,她快死啦!”   如兰嫌恶地踹了这个女孩子一脚:“滚开,你个不知死活的,她要死,华佗也救不了!”   被踢开的女孩子趴在地上,伤心大哭。   如兰强忍不适,看着鲜血淋漓的床,以及床上面无血色的产妇。   产妇平躺着,脸向外转,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外面的婴儿,安静得听不到一声呼吸。   如兰缓缓地把手放到产妇的鼻子下,果然已经没了呼吸。   于是如兰退了出去,退回到自己院子里,向产妇的婆婆苏大娘汇报道:“大娘,卓三娘子生了。”   “生了?”苏大娘阴阳怪气地说,“折腾了三天总算生了,生了个什么呀?”   “是位千金。”   苏大娘冷笑一声:“什么千金?一个赔钱货而已。”   如兰继续说:“大娘,情况不太好,母女二人快不行了。”   苏大娘眉头微皱,但是并不关心,她事不关己地自言自语道:“谁生孩子不是九死一生,我当年生我们家五哥儿时,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儿回来,就看阎王放不放你回来了,这个卓三娘子,是无福消受我们童家的米粮。   不过我好歹说是她的婆婆,她要真死了,我也不能不管不问,你去吧,去看看,她要是真断气了,快点给他穿上衣服,让她体体面面地走,我才好对旁人交代。”   “是,我这就去安排。”   如兰返回卓三娘子的房间,看见卓三娘子的眼睛已经全闭上了,一张惨白的脸躺在血泊中,情形骇人。   如兰呵斥还在哭泣的女孩:“你主子都死了,你还在这儿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件衣服给你主子换上,弄点水给她洗洗。”   那个女孩哭哭啼啼地起来,抹着眼泪走进内屋,不多久,拿了一件新衣服出来,如兰又叫来几个婢女,让她们打了水,给将要死去的产妇洗洗身体。   一名婢女抬起产妇的胳膊,产妇的手突然抓住婢女的衣袖,婢女吓得尖叫:“妈呀,诈尸了!” 第002章 娃娃亲   002 娃娃亲   卓妍听到尖叫声,她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紫色的小怪物,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再定睛细看,她心里狐疑起来:这像是个外星人?   但随即猜出来,这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尖叫声停止了,卓妍感觉到有一群人正围着她看,她扭头,看见几个古装女子,目光惊恐地盯着她看。   “还没死!”一个人说。   “娘子你醒了?”另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孩子又哭又笑地问。   这是怎么了?   卓妍想开口,但深重的疲惫使她滑向昏迷的深渊,她慢慢睡了。   昏迷中,她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在梦里,她挺着一个沉甸甸的大肚子,看见一张张嬉笑怒骂的脸,镜头一转,她就躺在产床上,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排山倒海向她袭来。   那种无法抵制、难以承受的痛苦将她碾压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慢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冷不防被高压电电到了,她承受不住,又摆脱不掉。   那种痛苦,像一把烈火,慢慢把她身上的血液烤干了,烤得骨肉焦黑,滋滋作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妈呀,快救救我!   之后,痛苦渐渐远去了,其他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像是看一部古装电视剧一样,看见一个女孩子的经历。   这个女孩子名叫卓妍,原是开封府中牟县北庄镇人士,父亲卓员外是镇上一名财主,祖上小有财富,到卓妍父亲这一代,靠着收购药材大赚一笔。   卓妍年幼时,父亲卓员外与另一名经商之人童灏交往密切,两家都是商贾出身,地位相当,也很满意彼此的家产,两人膝下正好有一对儿女同岁,在一次酒宴上,二人干脆结为儿女亲家。   就这样,年仅三岁的卓妍,与童家的嫡出三子——童三郎定下娃娃亲。   时过境迁,卓家在生意上连连失利,家境已不如往日殷实。   之相反的是,童家不仅越来越富有,童灏还慢慢做了官。   自古,官与民阶层不同,随着童灏慢慢升官,童家觉得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自己一个官员,怎能和一个平民百姓做亲家,于是心生反悔。   等到童三郎长到十岁时,已慢慢出落成翩翩佳公子,童灏便越加喜欢这个儿子,希望这个儿子能解除和卓家小娘子的娃娃亲,另娶朝中官员家的女儿,以此巩固提升自己的官职。   卓员外也看出童家慢慢冷落了自己,不和自己来往,他眼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担心自己万一哪天撒手人寰,女儿的这桩婚事会告吹。   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好未来,卓员外时时在外面宣扬自己和童家的亲事,搞得人尽皆知。   更有甚者,卓员外常常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以提醒童家,不要忘了这桩娃娃亲。   童家不胜其烦,想尽快赖掉这桩婚事,于是吩咐门童,只要卓员外再来,一概说自己不在家,借此回避。   卓员外明白,童灏避而不见,他便厚着脸皮蹲守在童家门外,一旦童灏现身,自己就腆着脸冲上去,口中亲家长亲家短地叫着,搞的童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童灏对此非常恼火。   一年又一年,两家孩子慢慢长大。   童家因为系着和卓家的婚事,不敢随意和其他官员提亲,等到了儿子童三郎该成家的年纪,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卓员外的女儿卓妍娶进家门。   这桩婚事让童灏耿耿于怀,十分厌恶这个卓妍,家中男女老少都知道童灏的心思,个个对卓妍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找她的不是,就连卓妍的丈夫童三郎,也在父母的挑唆下冷落卓妍。   可怜卓妍,在攀高枝嫁入童家之后,她的父亲卓员外,像了却一桩心事似的,不久便驾鹤西去。   失去父亲的庇护,卓妍在童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第003章 失败的婚姻   003 失败的婚姻   童家的账房不仅每月克扣卓妍的月例,每次给各房发放四季的布料、吃食、炭火,都没有卓妍的份。   卓妍哭诉无门,更不敢告诉娘家的母亲和兄弟,只得忍气吞声地靠着自己的嫁妆来过活。   经济上的拮据尚且能承受,但夫君童三郎对她的冷落最叫人痛不欲生。   童三郎是县学里的学生,风华正茂,好乐贪玩,一有空,就到开封城里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总让卓妍独守空房。   因为父母的挑唆,童三郎不敢和卓妍亲近,又加上家中兄弟姐妹常说卓妍的坏话。久而久之,正是血气方刚的童三郎对卓妍也也没了欲望。   卓妍独守空房一年以后,在开封城喝花酒的童三郎为了一个歌女与人争风吃醋,将一名高官子弟家的衙内打伤了。   童灏不仅带着童三郎给人赔礼道歉,又严令童三郎不得再到京城鬼混。于是,上学以外的时间,童三郎只好回到家中。   童灏知道儿子童三郎没有和儿媳卓妍亲近,于是把童三郎寻花问柳的事怪罪到卓妍头上。   有一天,童灏把卓妍叫到面前。入门一年多的卓妍从没得到如此优待,因此被吓的差点站不住脚。   童灏指责儿媳妇没有照顾好童三郎,这才导致童三郎不务正业,出门惹是生非。   童灏命令卓妍想办法把童三郎留在家里,否则就要治卓妍一个相夫不力的罪,把卓妍休回娘家。   卓妍大气都不敢喘,浑身是汗地回到房里,回去后一下瘫软在地。   她想她的日子到头了,童三郎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怎么把他留在家?   一天,她去厨房时,无意间听见厨房里两个仆妇在谈论夫妻之间的私密事,卓妍立即面红耳赤地要逃走。   但一个仆妇不无骄傲地吹嘘自己家那口子如何如何拜倒在自己的花样之下,说的口舌生风,令人目瞪口呆。   卓妍听的心跳加速,一时竟然忘记了逃走,不巧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屋里那两个仆妇听着声音走出来,看见满面绯红的卓妍,看得出已经在这站了有一会儿,直到卓妍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二人对视一眼,捂嘴窃笑。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完了,但第二天,卓妍偷听男女之事的消息就传遍全宅,宅里的男女老幼全都嬉笑着看她,这让卓妍颜面尽失,不敢再出门。   童三郎大概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一天下午,破天荒地进了她的房门,她以为童三郎是来找她的麻烦,可童三郎没有,那天晚上,童三郎在她房里过夜了,而且一连几天,夜夜颠倒。   卓妍也算是因祸得福,那几天里,她怀孕了。   卓妍怀孕之后,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更不一样了,她比以往更抬不起头,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似的。   童三郎很快厌倦了卓妍,又因耐不住寂寞而夜不归宿了,这反而让卓妍觉得得到了解脱,似乎她不该享受对别人来说极为平常的东西。 第004章 穿越了   004 穿越了   “卓三娘子,卓三娘子?”   还在迷梦中痛恨这个叫卓妍的女人如此不争气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呼唤“卓三娘子”。   这个卓三娘子想必就是卓妍了吧,这人可真是古代不幸女人中的典范啊,要是自己也过的如此悲催,她宁愿一头撞死,也绝不受着窝囊气。   “卓三娘子?还有气,还没死,要不去请个大夫吧,人命关天,不好耽误。”   “这一身血腥,谁肯来,去把老太太房里的老妈妈找来吧,让她看看卓三娘子还有没有活路?”   她能听到众人的交谈,可就是睁不开眼睛,她浑身虚脱般无力,虚到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这孩子恐怕是活不久了吧,你看这小脸青的,哎哟,在娘胎憋了三天,怕是憋傻了。”   她突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个怪异的“外星人”,对呀,自己怎么没认出来,那是个孩子呀!   想到孩子,就像真有心灵感应一样,耳边传来低弱的婴儿的哭声。   “哎呀……”有人吓了一跳,“还能哭,还没死!”   她的身体像对这声音有所反应,仿佛被微弱的电流激了一下,那种微弱的震颤直达心脏。   她抬了抬眼皮,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光线迫不及待地涌进眼眶,与之同来的,还有那个青紫的“外星人”,她突然神奇地意识到,这是她的孩子,而她,正是那个叫卓妍的悲催女人!   她穿越了!   她成了一个英年早婚、不受宠爱、经历难产的小媳妇?   卓妍刚想到这,疼痛的和疲惫再次袭来。而且,她居然感到一丝心酸,这心酸大概是原主留下来的情绪,这心酸,是为了这九死一生的孩子。   一种天生的母性的温柔充盈着卓妍的内心,让她紧紧盯着这个孩子。   “男孩女孩?”卓妍努力张开嘴巴,声音虚弱地问。   一个泪流满面的婢女,趴在卓妍面前,带着哭腔回答:“娘子,是位千金,是位千金!”   卓妍心里松了口气:女孩好,女孩好。   上一世里,她是个不婚主义者,年过三十,依然单身。但看着那些又萌又软、双眼无辜的小姑娘,她又忍不住流口水,穿越而来,得到一个女儿,这是唯一的安慰。   卓妍太累了,她哼哼一声,渐渐睡去。   睡梦中,对于自己的过往又回忆了一遍,一些不清楚的细节又补充了许多。   昏迷之中,隐约觉得有人给她换了衣服,擦洗身体。尽管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很不爽,但她浑身酸痛,虚弱无力,连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个人一边给她擦洗一边抽噎。   凭着记忆,卓妍知道这是她的婢女秀姑,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十五岁左右,体格结实,手脚粗大。   虽然行动有些笨拙,但对卓妍忠心耿耿。是这个宅子里唯一向着卓妍的人。   她觉得浑身都痛,是那种从小到大她从没感觉到的疼痛。 第005章 草包郎君现身了   005 草包郎君现身了   婢女给卓妍换好衣服后,卓妍还在昏睡,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大概是傍晚时分,她听到秀姑在外面说话,可怜兮兮地祈求着:“三郎君,三郎君,我们娘子辛苦了三天,终于生了,求你去看看我们娘子吧!”   “哎呀,我正忙着没工夫。”一个男子不耐烦地说。   听到这声音,卓妍的内心还有一丝激动。这也是原主留给她的情绪。   看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卓妍的夫君童珂,童家三子,人称童三郎。   原主还是喜欢她的郎君,否则身体的本能不会对这声音有反应。   卓妍感到愤愤然,有这么一个对她不管不顾的男人,留着还有什么用?这女子居然还死心蹋地的,真是又傻又蠢。   在上一世,这样的男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有伤视力,原主居然还拿这男人当了宝了。   卓妍心念一动,肠子拐了个弯:哼,既来之则安之,这种事让她遇着,就算是别人,她也不会不管不顾,以她嫉恶如仇的脾气,肯定要将这一对男女痛骂一顿。   更何况现在这个女人是她自己,不对,是她以前的自己,她要是不为自己讨回公道,真是天理不容!   卓妍还在思考着怎么对付这个童三郎,婢女秀姑还在和童三郎苦苦纠缠。   “三郎君,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   躺在屋里的卓妍听到这个声音差点气得跳起来,也太没志气了,难怪人家不把她们主仆二人放在眼里。   只听童三郎火冒三丈:“你这个不识相的蠢货,一边去!”   “三郎君……”秀姑呜呜地哭了,“求你给我们娘子找个大夫吧,我们娘子难产了三天,失血过多,快死了。”   “谁家婆娘还不会生个孩子,大嫂二嫂当年生孩子,也不记得她们这样死去活来,怎么偏偏你们家娘子就这么娇气!”   我去!躺在床上的卓妍一听气炸了。   这还是个男人说的话吗?这岂止是个草包,还是个渣男。   卓妍很想起床冲出去狠狠扇他两个耳光,可无奈她没有这个力气,只好暂时忍气吞声。   她心里暗暗发誓:小子,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枉我穿越一场。先让你再得瑟两天,等我身体恢复了,我有办法收拾你。   卓妍的婢女秀姑实在是个没有眼力价的人,童三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哭哭啼啼地哀求:“三郎君不看看在我们娘子的面子上,也看在刚出生的小大姐的面子上,小大姐好歹是三郎君的亲生女儿,三郎君难道不想看一眼吗?”   童三郎犹豫了一下,最后口气冷硬地说:“改天吧,改天吧!”   “改天三郎君就见不着了!”   童三郎喘着粗气,责骂道:“你说你呀,女人的事你去找大嫂,是她在当家,不要来找我,要请大夫,你去找大嫂去,女人的事怎么来找我!”   “我要去找温大娘子,但温大娘子屋里的丫头左右拦着,要是三郎君去说一声,就没有人敢阻拦了,人命关天,三郎君好歹看在小大姐的份上,帮忙说句话。” 第006章 亲爹不认女   006 亲爹不认女   童三郎大概实在被烦的不行了,连声答应道:“好好,我这就去,你等着吧。”   说罢,又要走。   秀姑又拦住他的去路,展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三郎君,你去看看刚出生的小大姐吧。”   童三郎气急败坏地叹息一声:“哎,这女人生孩子的房间,污秽肮脏,让我怎么进去!”   “那我就给三郎君抱出来看,好歹见上一面。”秀姑声音里带着喜色。   童三郎重重地叹了口气,算是被迫答应了。   在里屋的卓妍听到了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秀姑走到床边,把卓妍身旁的婴儿抱了出去。   这时卓妍很想阻拦,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   卓妍心想:给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生孩子,简直是对孩子的最大不公。想到这儿,卓妍越发可怜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哎,三生不幸,贪上这么个爹。   谁知,童三郎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三郎君,这是你的女儿呀。”秀姑笑嘻嘻地说。   “你吓唬我的吧!”童三郎又要跑。   秀姑一把抓住童三郎的衣服:“三郎君,这就是你的女儿!”   “你撒谎,谁家孩子长这样?你小心我让人打你板子!”   秀姑委屈地嘟囔着:“千真万确呀,奴婢怎么敢欺骗三郎君!”   “这就是一只去了皮的猫!”童三郎的声音里带着极大的嫌恶。   秀姑仍然揪着他不放:“我看小大姐长得跟三郎君一模一样。”   “你放屁!”   “奴婢可说的都是实话!”秀姑瘪着嘴说。   “你快撒手,不撒手,我不客气了!”   “那三郎君答应给我们娘子找大夫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等着吧!”童三郎应付道。   “还有还有……”秀姑连忙补充,“三郎君务必跟温大娘子说,给我们小大姐找个奶娘。”   “你烦不烦?”   “三郎君记在心里就好。”秀姑笑着说。   接着就听到沉重的步子,飞快地跑走了。   秀姑把婴儿抱回来,重新放到卓妍身旁,刚放下来,婴儿就哇哇哭了,她也像感觉到了自己的委屈。   哭声细弱,不像那种健康婴儿的哭声。   秀姑轻轻地拍着婴儿,轻声哄着道:“哦,哦,我们小大姐是饿着了吧,你爹爹一定会给你找奶娘的,到时我们小大姐就有奶吃了。”   还是婴儿的哭声把卓妍叫醒了。   卓妍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从窗纸照进屋内,使屋子里满室生辉。   这果然是一千年前的太阳啊,璀璨透彻。   卓妍看见婴儿的脸庞,已经由青紫变得粉红,皱皱巴巴的皮肤也舒展了一些,根本没有童三郎反应的那么难看。   这将是我的女儿。   卓妍如此提醒自己,在这个人丁兴旺的宅子里,这个新生的女婴如此不起眼,却也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卓妍的女儿,她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秀姑看见卓妍睁开眼睛,兴奋地叫道:“娘子,你醒了?”   卓妍又看了看秀姑,这几天,秀姑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秀姑的脸很大,小眼睛,塌鼻梁,看起来并不美,好在长相纯朴实在,算不上丑。   “娘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去让厨房做,现在娘子生下小大姐,也算立功了,厨房肯定什么都给!”   卓妍本来还有点饿,听到秀姑这么说,一下又不饿了。她摇摇头,不无生气地说:“喝口水就行了。”   秀姑忙去厨房给卓妍烧水,好半天才提着水壶回来。   卓妍像是刚从沙漠回来似的,连喝了三大碗。   喝饱了水,卓妍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这原主也太凄惨了,童家这么一大家子人,主仆有几百号人,却没有一个人来看望难产的卓妍,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沦丧?   都不对,是原来的卓妍太懦弱。 第007章 奶娘   007 奶娘   “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呀?”秀姑问。   卓妍哪还有力气说话,她要保存不多的精力,好好恢复身体,准备好好对付那些待她不公的人。   “娘子,你怎么了?”秀姑看见卓妍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床顶,有些担心。   “别说话。”卓妍冷静地说。   秀姑听见卓妍说话的口气和从前大不一样,更加不放心了,又开始哭哭啼啼:“娘子,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我可以悄悄回卓家,把卓大娘请来——”   这个卓大娘,就是卓妍守寡的母亲。   听说秀姑要惊动卓妍的母亲,卓妍不乐意了,只有最笨的人才会找娘家人哭诉。   上一世,她虽然没有结婚,可人情世故也懂得一些,在婆家受的苦,怎好去娘家哭诉,不能凭自己本事活出个天地,纵有娘家撑腰也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她的娘家,自从卓妍的爹爹去世,已经没人能替她撑腰了。   她的两个哥哥都是平民,人微言轻,而她的公公童灏,是本县的县尉,虽然不是只手遮天,但手上也有些权力,谁敢找他的不愉快?   卓妍扭头,郑重其事地对秀姑说:“记住了,从今往后,再给我哭一次,我就拧你耳朵。”   秀姑怔住了,瞪着两眼,一脸茫然。   这时婴儿又嘤嘤地哭了,秀姑安抚婴儿,却不管用。秀姑说:“娘子,小大姐一定是饿了。”   “没事,一时半会儿饿不到她……”。   “那要是再找不到奶娘呢?小大姐该怎么办?”说到这,秀姑又要哭了,可一想起卓妍刚刚说的话,又把哭腔咽了回去。   “找不到奶娘?”卓妍自言自语。   其实,从卓妍的记忆里得知,如果童家真的重视她,在她生孩子之前就应该找好奶娘,因为这是古人的习惯,大户人家的产妇都不用自己奶孩子。   卓妍想,大不了她就自己带孩子,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大多数自己哺乳。   可无奈,她因生产失血过多,估计没有母乳了。   “娘子……”秀姑突然兴奋起来,“二娘子家的小哥才两岁,还在吃奶,我们可以把小大姐送到二房那里,让小哥的奶娘喂两口。”   “不……”   卓妍立即否决了,她才不愿热脸去贴冷屁股,以她的记忆,童家老二的娘子虽不是什么坏人,可也没那么好心,把奶娘借给她。   “那怎么办?”秀姑抚摸着婴儿,愁容满面地说。   没有母乳,这在二十一世纪根本算不上个事儿,可这是宋朝,没有奶粉。   奶粉?有了!   “你过来。”卓妍心生一计。   秀姑不明所以的凑到卓妍嘴边,卓妍小声吩咐,秀姑听了,吃惊地张大嘴巴,等卓妍说完,秀姑怀疑地问:“行吗?”   “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卓妍不容置疑道。   想难住她?没门。 第008章 妯娌探视   008妯娌探视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有人踏进卓妍的房间。   那时卓妍正在睡觉,被一阵嬉笑声吵醒,紧接着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   听声音,卓妍知道,是她的妯娌们来了。   她们并没有带着同情心来看望产妇,一路嬉笑,由远及近。   “哎呀大嫂,这两日大郎君夜不归宿,你可要小心看好了,嘻嘻嘻——”声音放肆的是童二郎的娘子朱霞,人称朱二娘子。   “我说朱二你这张嘴就是欠收拾,二郎君怕你,我们可不怕你。大郎君这几天出差了,陈留那边有批货物等着他去检查,你这烂嘴皮子,好话歹话,都往外说!”   说话的是童家长子童大郎的妻子温大娘子,也是现在的当家娘子。   童灏当了官之后,便把家中的生意全部交给长子童大郎打理,自己一心一意谋求升迁。   童大郎夫妻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持着家里的开支用度和部分经济权柄。   说笑着,两人走进房间。   朱二娘子抱怨:“这屋里怎么连个出来伺候的人都没有,那个叫秀姑的傻姑娘呢,她怎么也不见了,估计自己跑出去玩了,真是一点规矩不懂。”   卓妍装睡,她身体还没恢复,连说话都费力,等以后集中火力再对付她们。   妯娌二人走到内屋,朱二娘子仍然吵嚷着说:“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没醒呢。”   “人家生了孩子,功劳在身,还睡不起个懒觉吗?”温大娘子不冷不热地说。   眼见进来时没人招呼,现在到了屋里,卓妍还在睡觉,这两位娘子似乎不悦了。   卓妍猜透她们的意思,心想,正好我没劲跟你们说话,懒得搭理你们。于是她继续装睡。   屋中尴尬地冷场了,一时竟没人再说话。   “哎哟……”过了不久,朱二娘子小声说,“这孩子怎么又黑又黄又瘦,估计长不成个人吧。”   温大娘轻轻嗯了一声:“憋了三天了,能生出来就不错了。”   朱二娘子啧啧两声,表示惋惜。   卓妍听她们一唱一和地诅咒自己的女儿,不由得怒火中烧,很想破口大骂。   可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心知要是自己按捺不住脾气,就中了招了。   她偏偏不理她们,算给她们个下马威。   那两位娘子见卓妍仍然不动,温大娘子疑惑道:“我就不信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莫不是睡死了吧。”朱二娘子说。   “你试试……”   卓妍感觉到有一只手试探性地捏了捏她的脸,卓妍忍无可忍道:“贱人,捏我干什么?”   朱二娘子吓了一跳,随即听出自己挨了骂,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双眼看向温大娘子。   温大娘子刚开始也懵了一下,随即捂着嘴笑了,朱二娘子这才知道自己听的不错,她的确被骂了,一张脸又红又青,呼呼喘着粗气。   “秀姑你这个贱人,敢再动我一下,我叫你四只脚走路!”卓妍呢喃着说,装作是在说梦话。   温大娘子噗嗤笑出声。   朱二娘子倒愣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听出卓妍把自己当成婢女秀姑了,可她越琢磨,越觉得不是个味儿。   更令人惊奇的是,卓妍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从前她对任何人都不会那么说话。   朱二娘子不傻,她很快领悟出卓妍是指桑骂槐,她喊道:“卓三!”   卓妍这才睁开眼,如果不睁眼,她实在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她“哎哟”着睁眼,看了看站在床前的两位娘子,哼唧着说:“是两位嫂嫂啊,我还以为是秀姑那死丫头手不老实呢,两位嫂嫂宽宏大量,不要见怪。”   朱二娘子涨红了脸,哆嗦着。   “这生了孩子,果然胆子都长了。”温大娘子饶有兴味地说。   卓妍装作听不懂,仍稳稳地躺着,也没有要起身问安的意思。   “两位嫂嫂肯来看我,我感激不尽,恕我起不了床。”   “起不了就别起了,我们也是过来走走,这孩子的衣物,我们房里还有以前哥儿姐儿穿过用过的,都很新,等会儿派人给你送来。”温大娘子说。   “大嫂真是好心。”卓妍装出感动不已的样子。   朱二娘子还想发作,却找不出个因由,只能继续哆嗦着,脸色铁青。   “好了,朱二,我们看也看了,让卓三继续休息吧。”温大娘子说着,拽着朱二娘子的衣袖,把朱二娘子拽出房间。 第009章 人羊大战   009 人羊大战   朱二娘子挣扎着走出房间,这才骂出来:“卓三,你别当我听不出好赖话,你果然是长了胆子了,生了一个丫头片子就这么张狂,老娘我生了个儿子都还没你那么会作妖。”   “二嫂,对不住了。”卓妍委屈地冲外面喊。   温大娘子和婢女把朱二娘子扭到院中,正碰上拽着一只羊的秀姑。   朱二娘子一看见秀姑,推开婢女,怒气冲冲地走上前。   秀姑傻瞪着眼不知朱二娘子要干嘛,只见朱二娘子抬起腿,不留情面地踢了过来。   秀姑闪退不及,“哎哟”一声仰面跌倒,手中牵着一头母羊的绳索脱手而去。   母羊提着沉甸甸的乳房咩咩叫着,情绪激动地在院子里窜开,仿佛无头苍蝇似的一个劲乱撞。   顿时,院子里惊叫声四起,就连温大娘子也变了脸色。   婢女们也顾不上保护主子了,各自撒开丫子就跑。   人群尖叫,母羊更是受到惊吓,跑的更欢了。母羊撞起来也凶猛的很,突然就把温大娘子带来的婢女掀翻在地。   温大娘子见状,更加惊慌,尖着嗓子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可是这里平时只有秀姑一个使女,此刻喊不出一个人来。   朱二娘子也吓懵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突然,母羊朝她冲了过来。   没等朱二娘子喊出声音,她已经头重脚轻,天地旋转,再清醒时,人已跌到在地,脸贴着地,喊不出声音来。   “朱二!”   秀姑在一片混乱中摸索起来,口中学着羊咩咩地叫一边追着绳索跑。   “羊奶娘不要怕,羊奶娘不要怕。”秀姑见羊跑得慢了,眼睛瞄准绳索,一下扑了上去,整个身体扑到绳索上,秀姑摸到绳索,使劲牵制,母羊这才咩咩叫着不再跑了。   温大娘子和婢女们见母羊被制服,纷纷上前去搀扶趴在地上的朱二娘子。   朱二娘子摔的四肢僵硬,直翻眼白,仿佛人事不知。   婢女们吓坏了,又哭又喊,一个拍打前胸,一个按捏人中。   这时,朱二娘子吐出一口血水,血水里带出半颗牙齿。吐出以后,眼睛一闭,哭天抢地地干嚎起来。   温大娘子见朱二娘子哭的惊天动地,这才放心。 第010章 羊奶娘   010羊奶娘   卓妍没料到两位嫂子出门时会遇到买羊归来的秀姑,也没料到朱二娘子会踹倒秀姑,更没料到羊会从秀姑手里逃跑,更加没料到母羊会那么凶,更更加没料到母羊会撞翻朱二娘子。   等她听到外面院子里人喊羊叫时,她挣扎着爬起来,但一动就浑身冒虚汗,刚撑起两只胳膊就不行了。   混乱来的快,去的也快,随着朱二娘子哭声渐行渐远,小院重归宁静。   秀姑拴好羊进屋,脸色煞白,搓着双手说:“娘子,羊奶娘把朱二娘子撞到了,牙都撞掉了。”   “失算啊!”卓妍叹息道。她身体还没恢复,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事与愿违。   卓妍又说:“先别多想,快挤点羊奶,兑一半水,放锅里煮开了,给小大姐儿喂上。”   秀姑犹豫着:“羊奶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   秀姑按照卓妍的吩咐,热了羊奶,先用勺子给女儿喂上,饥饿的小家伙咂着舌头,很乖地把奶一口口喝了,秀姑惊喜不已:“原来羊奶也可以!”   卓妍没想这个,她看见女儿如此娇弱稚嫩的身体,一口口把奶喝了,一面觉得生命令人惊奇,一面心生感动。   女儿喝完奶以后,剩下的两大碗,自己全喝了。这可是难得的营养品,她不能浪费了,条件如此艰苦,她为了女儿,也得撑下去。   秀姑见卓妍不顾腥膻,自己竟然也喝羊奶,皱着鼻子很不理解。   “以后早晚各给我来上两碗,给我好生照顾羊奶娘。我跟孩子,就指着它了。”卓妍告诉秀姑。   秀姑要出去时,卓妍突然想到什么:“等等,羊奶娘住在哪?”   “住在外面的枣树旁。”   卓妍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忽略了,她赶忙吩咐:“快把羊奶娘请到屋里。”   “啊?”   “快去照办!”   秀姑仍然不动:“娘子,你要跟羊奶娘一起住?”   “对。”   秀姑立即哭丧着脸:“娘子你糊涂了?”   “你就当我糊涂了。”   秀姑见卓妍不容置疑的神情,不敢违拗,出去后,牵着绳索,将一只雪白的母羊牵进屋来。   上一世,她是养过狗和猫的,不过没养过羊。现在,她要学会如何与羊相处。   想着刚才自己跟女儿都喝了羊奶,卓妍情不自禁地和这只漂亮的母羊亲近起来,她说:“就把它拴到床框上。”   秀姑下巴都要惊掉了,良久,她才讷讷地问:“娘子,羊怎么能进屋?”   “羊怎么不能进屋,很多地方,人都是睡在羊群中间的,我们要向劳动人民学习,多多亲近动物,亲近大自然。”   一席话说的秀姑云里雾里,直觉告诉她羊不应该进屋,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劝说卓妍。   卓妍还是虚弱,没说几句话就气喘吁吁,她最后下了命令:“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秀姑最后服从了卓妍:“是……”   看见羊被拴在床旁边,卓妍放下心来。   母羊起初有些警觉,左顾右盼,仿佛寻找有没有危险。过了中午,羊奶娘慢慢放下心来,怡然自得地跪坐在床下,悠闲地吃着秀姑送来的青草。 第011章 床边拴羊   011 床边拴羊   过了不久,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至少有两三个人。   卓妍心想:来了,果然来了。   正在给孩子换尿布的秀姑听到这些人进了院子也不问话,不说自己来干什么的,只是匆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秀姑给孩子换完尿布后走到门口,却发现那几个人已经走了。   秀姑挠着头问:“她们来了,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走了。”   “谁说她们什么都没干,她们在找羊。”卓妍说。   秀姑恍然大悟:“啊!是朱二娘子屋里的人!”   话刚说完,秀姑打了个哆嗦,满脸恐惧,她奔到床头,问:“娘子,怎么办,朱二娘子会不会来报复我们?”   这朱二娘子是院子里的母老虎,连他的丈夫童二郎都怕她三分,她今天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要怕,看好了羊奶娘,保证小大姐儿有奶吃,别的有我。”   卓妍虽然说的信心满满,可无奈的是她这身子骨还没恢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们如果来硬的,自己怎么抵挡?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卓妍暗暗发誓,这一世,既然做了这婴儿的母亲。那么,她就是豁出去了,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当然,最可恨的就是童三郎,但凡他肯护着她们母女一丢丢,别人也不敢欺负到她们头上来,一想到这里,卓妍就暗自咬牙。   哎,男人果然都是猪队友,求人不如靠自己了。   羊奶娘进屋不过半天时间,屋中已洋溢着一股浓重的羊骚味。   在秀姑给婴儿喂了一顿羊奶之后,院子里又来人了。这一次,是朱二娘子亲自带人来了。   一进院门,朱二娘子就气势汹汹地大喊:“那只羊呢?那只该死的羊呢?”   秀姑紧张不已地看着卓妍,仿佛在问:怎么办?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卓妍对屋外喊:“二嫂,请二嫂到屋里来坐坐。”   朱二娘子听到卓妍的话,大步朝屋里走来。刚进大门,就发出一种似乎难以忍受的声音。   “屋里怎么这么难闻?”   朱二娘子忍着不适走到里屋,刚到里屋门口,羊奶娘似乎惊觉到一种杀气袭来,咩咩叫起来。   这一叫,让朱二娘子傻眼了,连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婢女也惊呆了。   朱二娘子轻呼一声,似乎刚准备发脾气,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的一颗门牙被摔断一半,脸肿了半边,加上手上提着一把菜刀,使她看起来阴森恐怖。   秀姑又哆嗦了一下。   卓妍也不做声,让朱二娘子先笑个够。   朱二娘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扶着门框,拎着菜刀的那只手指着母羊。   “你们看到没?你们看到没?”朱二娘子问身后的两名婢女,“我没看错吧,哈哈哈,这真是头羊!”   那两名婢女捧着肚子前仰后合,连声应和道:“娘子,没看错,卓三娘子居然把羊牵到屋里了。”   卓妍勉强支撑着身体,半坐半卧,略显歉意地对朱二娘子说:“二嫂,提着刀来是想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吗?”   朱二娘子哈哈笑着看看手中的菜刀,意味不明地说:“吃的?啊,是的,卓三,你想不想吃羊肉?”   “羊肉?”卓妍笑笑,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二嫂真是有心了,知道我喜欢吃羊肉。”   朱二娘子眼珠突然一转,又想起什么,说:“要不等着吧,羊肉先不吃了,嘻嘻哈哈……”   朱二娘子拖着笑弯腰的身体,风一般来了,又风一般走了。 第012章 观羊团   012 观羊团   朱二娘子刚走出院门,就听见她高声吆喝:“快来看啊,真是奇观啊,卓三娘子把羊牵到床头去了,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事……”   朱二娘子的吆喝声逐渐远去,还不到一分钟,就有几个好事的孩子冲进屋里。   孩子们看见羊果然拴在床头,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一边拍手一边叫喊:“卓三娘子真的把羊拴到床头了!”   秀姑忙去驱赶那些孩子:“去去去,再不走我打你们的屁gu!”   秀姑甩开一根笤帚,把孩子赶出门,又把门反锁了。她战战兢兢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朱二娘子是个大长嘴,这一下童家上上下下肯定都知道了,娘子,我还是把羊奶娘牵走吧。”   “不,就把羊留在这儿。”卓妍果断地说。   她们说话间又有几名婢女进屋来看羊,门被锁了,她们就推着窗子往里看。   秀姑急得在屋里来回走,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秀姑,去把门打开。”卓妍吩咐道。   “啊?可是,传出去不好听啊。”   “我为了我自己的孩子,还在乎什么好听不好听?我一没偷,二没抢,怕什么?去开门,你越不开他们就越好奇,还不知道咱们在屋里干些什么勾当。”   秀姑还在犹豫,这时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应景的是,母羊又咩咩叫了,屋外的人笑着说:“真的有羊,真的有羊!”   “卓三娘子莫非傻了,怎么把羊牵到屋里?”   “怕生孩子生傻了吧。”   “可怜啊……”   卓妍又吩咐一遍:“把门打开。”   秀姑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大门一开,一群人蜂拥而入,每一个人脸上带着不一样的神情,有的是惊讶,有的是嬉笑,还有的是怜悯。   卓妍若无其事地眯着眼睡觉,不理会任何声音和问答。   有几个年长的婆婆走到床边,抹着眼泪拉着卓妍的手,长吁短叹地说:“卓三娘子命苦啊,好好的一个主子,怎么就成这样了。”   “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卓三娘子有一颗菩萨心肠,怎么能疯了呢?”   “都是命啊。”   卓妍这才睁开眼,看着面前几个慈祥的老婆婆,她们都是宅里的仆人,卓妍笑着说:“婆婆,我没事。”   “卓三娘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凡事要想开了。”   卓妍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婆婆,我知道了。”   婆婆的手布满老茧,抚摸着卓妍的手心手背,卓妍心里一阵感动。   几个调皮的孩子不停戳羊,羊咩咩叫着,在绳索的范围内四处冲突,秀姑却不敢阻拦,因为其中有一个是温大娘子的儿子,是童家的嫡子长孙。   这群仆妇看见所谓的奇景,初见觉得惊奇,但嬉笑之后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便逐渐散去。   此时,有人呵斥:“都在这儿不用干活了吗!”   声音不大,却十分威严,仆妇们一听,全部噤声,纷纷溜了出去,那群孩子也望风而逃,只留下那个衣着华贵的孩子。 第013章 妯娌纠纷   013 妯娌纠纷   开口呵斥的正是温大娘子,温大娘子看见自己的儿子,柔声训斥道:“帆哥儿,你怎么也在这儿胡闹!”   叫童帆的孩子起身,叫道:“娘亲,我也要在屋里养一头羊……”。   温大娘子铁青着脸,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你也傻了吗?快去读书!”   温大娘子的婢女拽着童帆的手把他拽了出去。   温大娘子无比惊恐地看见床头拴的羊,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良久,她才变了声地吩咐婢女:“去把朱二给我叫来!”   婢女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温大娘子走到床边,瞪着卓妍,胸前剧烈起伏。温大娘子怒道:“你身上掉下来的是孩子,还是脑子?”   温大娘子正在气头上,卓妍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干脆默不作声。   “你怎么能把一只羊牵到屋里?”   温大娘子又不说话了,她大概觉得,对卓妍说话是对牛弹琴,纯粹浪费口舌。   朱二娘子嬉笑着进来了,进来看见孙大娘子脸色铁青,便高声说:“大嫂,你看见了吧,卓三憋了三天生一个孩子,把脑子也憋坏了。”   “住口!”温大娘子爆发出一声厉喝,把所有人吓住了。   朱二娘子不知所措地看向温大娘子,肿zhang的脸上仍然挂着一抹残存的微笑。   “卓三没有脑子也就罢了,你的脑子呢?”温大娘子问。   “这,大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朱二娘子无辜的问。   “怎么跟你没关系,是谁到外边四处张扬?”   “我有什么错啊?”朱二娘子低声辩解。   温大娘子剧烈的喘着粗气,指着朱二娘子说:“你嫌不够丢人吗?这种事你只告诉我就行了,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万一这事传出大门,让街坊都知道,丢不丢我们的脸,主君是县里的父母官,你让主君如何面对百姓,丢了童家的面子,就是丢主君的面子,主君生气了,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朱二娘子顿时哑口无言。   温大娘子又瞪着躺在床上的卓妍,双眼满含恨意,低声道:“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三郎君一表人才,怎么偏偏娶了这么一个不成体统的女人!”   卓妍没有辩解。   朱二娘子看见温大娘子训斥卓三娘子,一下觉得自己脱了罪,便添油加醋地说:“就是啊,当初主君就不同意这桩婚事,我们主君是一方官员,怎么跟一个普通老百姓做亲家,听说京城里有一个当官的看上三郎君,有意结这门亲,可那个卓员外天天缠着我们主君,生怕自己女儿嫁不出去似的——”   “好了,你说够了没!”温大娘子道。   朱二娘子这才住口。   温大娘子对卓妍说:“卓三,你别给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闹这桩笑话,是存心出我们的丑。”   卓妍知道是时候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说:“大嫂,我不是想出谁的丑,这头羊,是我女儿的奶娘。”   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都愣住了:“奶娘?”   朱二娘子忍不住,扑哧笑了:“认一头羊当奶娘?”   “是啊,我女儿吃这头羊的奶,这头羊自然就是奶娘了。”卓妍不紧不慢地说。   朱二娘子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吃了羊的奶,长大后就不会说人话了,一开口就咩咩叫,这不成了羊孩子了。” 第014章 保卫羊奶娘   014保卫羊奶娘   卓妍冷笑一下,撑起身体,半坐半躺,对朱二娘子说:“二嫂,眼下我顾不了那么多,有奶吃,我女儿就能活,活下来才知道未来什么样。”   卓妍的这一席话倒是让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微微吃惊。朱二娘子冷笑道:“哟,生了孩子,果然长了底气,说话跟之前都不是一个腔调了。”   卓妍十分冷静地说:“当了娘的人,自然事事都要先为孩子考虑,就算是条温顺的老母狗,生了狗崽子,即便是主人也不能靠近狗崽子,否则也会被母狗咬一口。畜生如此,难道人还不如畜生。”   那两人一听,都觉得话里有话,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便都憋着一口气。   朱二娘子始终不肯服输,说:“这又是狗又是羊的,真不把自己当人了。”   温大娘子始终不怀好意地看着卓妍,似乎在琢磨什么,她应该注意到卓妍的变化,这个女人一向温顺,任人揉捏,却突然变得如此强势,难道真成了生了崽子的老母狗了。   她听出卓妍的话外之意,对朱二娘子的愚蠢感到不满,就对朱二娘子说:“你听不出来吗,人家的意思是,谁敢对她的孩子不利,她就敢咬谁。”   朱二娘子说:“没人想对她的孩子怎么样。”   “也不能对我的羊怎么样。”卓妍补充道。   朱二娘子这才知道卓妍说的是什么。   卓妍突然语气强硬地说:“二嫂今早说要请我吃羊肉,现在天下的羊杀哪一只都行,但谁也不能动我的羊!”   温大娘子知道,朱二娘子被这只羊撞倒了,一定来寻衅报仇了,所以卓妍才把羊牵到屋里。   温大娘子瞪了朱二娘子一眼,又看了看卓妍,以前的卓妍不吭声,站都站不直,现在到好,躺着都挺得笔直,温大娘子不得不对这个卓妍刮目相看。   温大娘子的怒气渐渐消停,她慢慢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叹息一声:“今天算是出了丑了,苏大娘知道这件事一定要笑掉大牙。”   苏大娘,就是她们的婆婆,准确地说,是继婆婆。   她们的公爹童灏共娶了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生下三男两女,去世后,童灏续弦,又娶了现在的苏大娘,又生下两男一女。   兄弟五人,属于同父异母,对外是一家人,但在童家大院里,这些女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两派,她们表面和和气气,维持一家人的体统,背地里却暗自较劲。   尤其是苏大娘所生的童四郎成亲以后,情况更加明显。   温大娘子忧心重重地说:“苏大娘知道这事,一定会告诉主君,到时主君发了脾气,我看你们怎么收拾。”   “主君再怎么发脾气,也得给孩子一条活路是不是,我为了我自己女儿,难道还有错吗?”卓妍说。   这一下,朱二娘子慌了神。   这件事如果要追问下来,朱二娘子也撇不清关系,她立即央求道:“大嫂,你可得为我说句话呀。”   “我为你说什么话?”   “是这羊先撞翻我的。”   “羊撞了你,你就要找羊的麻烦?”   朱二娘子又哑口无言了。   温大娘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没事找事,真是一对活宝,卓三,你赶紧把羊牵出去,把屋子打扫一下,要是苏大娘来了,看见这个样子,她们不说你,也一定会说我当不好这个家。”   卓妍没有松口:“羊奶娘还是在我屋里比较安全。”   温大娘子不满地说:“给你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大嫂,别怪我不懂事,把这羊牵出屋子,谁知道有没有人杀它吃肉。”卓妍说。   温大娘子扭头看着朱二娘子,朱二娘子跳起来说:“卓三,别往我身上泼脏水,谁要吃你的羊,谁舌头烂了!”   “卓三……”温大娘子发话了,“我命人去给你找个奶娘来,你把羊牵走。”   “多谢大嫂一片好意,我女儿吃羊的奶已经吃习惯了。”   温大娘子不高兴了:“这才吃了几顿,就吃习惯了。”   “是。”卓妍大言不惭地说。   温大娘子怒哼一声,起身说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说完走出房间。   朱二娘子嫌弃地捏了捏鼻子,摇头叹息:“真是无药可救!”   说完也走出房间。 第015章 一睡解千仇   015 一睡解千愁   卓妍感觉到十分疲乏,她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但闭上眼刚刚进入梦乡,就进来两名凶神恶煞的老仆人。   迷迷糊糊中,就听见秀姑惊慌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奉了温大娘子的命令,把羊牵出去!”一个粗厚的声音说。   卓妍立即睁开眼睛,就见一个肥胖的老妇人正在解绳子。   卓妍心中一急,正好床边的凳子上有一只碗,碗中有半碗羊奶,是婴儿刚刚喝过的。   卓妍抄起碗来,朝那名老妇人用力扔去,瓷碗正中老妇人胸口,老妇人哎哟一声,羊奶溅了满身。   “再动一下试试!”卓妍双眉倒竖,厉声说道。   老妇人吓着了,松开绳子,嚎啕大哭着冲了出去。另一名老妇人迟疑了一下,也跟出去。   卓妍重新躺下来睡觉,躺下后说道:“去把院子的门和里屋的门都关上!”   “嗯,好勒。”秀姑清脆地答应。她看见卓妍把那两个妇人赶出去,脸上喜滋滋的。   卓妍不知道生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大体力,她现在的确又困又乏,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她睡觉一样,躺下来后,她不管不顾地睡着了。   睡梦里,秀姑不停地摇晃着她,叫她,她就是睁不开眼睛。   这一觉,她睡到第二天早上。   卓妍不知道,在她睡的天昏地暗期间,温大娘子朱二娘子又来了。   不仅是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傍晚时分,得到消息的苏大娘也来了。   卓三娘子把羊牵到床头的壮举很快传遍童家,家中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苏大娘先派人打探虚实,得到确凿的消息,苏大娘就派人把温大娘子叫来。   温大娘子怨恨卓妍给她添了这样的麻烦,在去苏大娘那之前,她先来到卓妍的院子前,万万没想到,卓妍大门紧闭,任她怎么敲也敲不开。   温大娘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婆母,向婆母苏大娘解释一番,又听了苏大娘一番洋洋得意的安慰与同情,温大娘子恨得牙根痒痒。   苏大娘又派人到卓妍那里去显示威风和权威,令她也没想到的是,她的人吃了一个闭门羹。   苏大娘不敢相信,卓妍居然不给她开门,她决定亲自去一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卓妍院前,但任凭她们如何敲门喊叫,里边就是无动于衷。   苏大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温大娘子怕事情闹大,赶忙搀着苏大娘,把她送回去,并口口声声严厉处罚卓妍,又大肆夸张卓妍如何如何行为失常,如何如何疯疯癫癫,已经不算是正常人,不必要和一个疯子计较,把卓妍说的一无是处,苏大娘的愤怒才渐渐平息。   大家忙碌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   院子里的秀姑听到外面的喊叫和敲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想叫醒卓妍。   但卓妍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秀姑只好捂着耳朵假装敲门声不存在。 第016章 调解矛盾   016调解矛盾   当天晚上,童家的男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但他们都把这件事当成女人之间的一种笑话,嬉笑一阵后,就不再提起。   苏大娘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就叫家中小厮去找童三郎,别人敲不开卓妍的房门也就罢了,难道作为夫君的童三郎也敲不开自己的房门?   过了不久,去寻找童三郎的小厮回来禀报,说三郎君下了学后,又连夜赶到京城了。   得到消息的苏大娘在丈夫童灏面前感叹:“这一对夫妻,不好好过日子,成天这么闹下去,这要败坏童家的脸面了。”   童灏知道这件事情后,原本就对卓家的人心怀不满,这下更把卓妍当成眼中钉,他冷着脸说:“我就不信她敢闹成什么样,她要真是疯了到好办了,正好借这机会休了她,再给三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作为女人,不能相夫教子,要她有何用!”   苏大娘又想,如果真的照这么做,休了卓妍,另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那大房那里的势力更大了,这样对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不利,于是十分大度地说:   “我派人连夜到东京去找三郎君,让三郎君数落一顿就好了,女人家不识大体,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于是,童家的几名小厮连夜赶到开封城里,在各大酒楼青楼里寻找童三郎,直到下半夜,才在勾栏中找到了大醉不醒的童三郎。   小厮们把童三郎抬上马车,连夜赶了回来。   童三郎在马车的颠簸中苏醒了,一醒来看见是马车,一阵惊慌,还以为自己被人绑架了,赶忙大喊:“是什么人?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三郎君,我们带你回家,是主君和苏大娘的命令。”   童三郎听到是自己家的小厮,又放心地呼呼大睡。   回到家时天已大亮,童三郎以为是父亲要教训他,吓得瑟瑟缩缩。   童三郎来到父母院中,要给父母请安,继母苏大娘这才告诉童三郎实情,关于卓妍如何疯癫地把羊拴到床头,又如何不尊重嫂子,如何抗拒命令,说的绘声绘色。   童三郎听的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那个卓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还能糊涂到把羊拴到床头!   童三郎火冒三丈,转身就往自己院子走。   苏大娘连忙在身后劝说:“你说两句,让她知道错在哪,知道悔改就好好过日子,别伤了夫妻和气……”   苏大娘说的什么,童三郎已经完全听不清了,他本就宿醉的头脑一片混沌。   童三郎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己的院子前,朝院子里大喊:“给我开门!”   院子里的秀姑听到是童三郎的声音,连忙跑回屋里:“不好了,不好了,娘子,三郎君回来了。”   此时已经苏醒的卓妍正在喝羊奶,她睡了一整夜,最后是被婴儿的哭声叫醒的。   卓妍抹了抹嘴角的羊奶,淡淡地说:“没有不给老公回家的道理,去把,把门打开。”   秀姑松了一口气,快步跑着去给童三郎开门。   来到门口,气愤已极的童三郎已经把生锈的门栓踹弯了,童三郎又猛踢几下,门被踹开了。   秀姑吓的大叫一声,又跑回屋里:“娘子,娘子,三郎君进来了!”   秀姑话音未落,童三郎已经大骂起来:“卓妍!为什么要拴门!”   童三郎杀到卧室门口,猛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臊味,他一夜宿醉,肚里的酒还没完全消化,此刻被腥臊味一激,一股浊液上涌,童三郎“哇”一声吐了。 第017章 刁妇不可理喻   017 刁妇不可理喻   污秽的酒味加上羊的腥臊,使屋子里的气味更加复杂,卓妍极力忍受着,不让刚喝下去的奶也吐出来。   “咩——”羊奶娘似乎发出抗议。   童三郎吐完以后,不敢置信地盯着正在悠闲散步的羊,震惊到忘了说什么。   经过一夜休息,又喝了几碗羊奶,卓妍觉得自己好些了。   她坐起来,望着站在门口的童三郎,她虽然已经在回忆中见过这个人,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只见童三郎一身淡蓝色褙子长衫,肩宽腰细,腿臂颀长,至少一米八以上,体重大概在一百四十斤左右,生的一副好身材。   那张充满震惊的脸上带着宿酒的红晕,浓眉大眼,眼角眉梢带着一股轻浮的孟浪之气。   好俊俏的公子哥,可惜是个酒囊饭袋。   卓妍嫣然一笑,轻声招呼道:“夫君,奴家这厢有礼了。”   童三郎一会儿看着羊,一会儿看着卓妍,嘴巴动了几下:“你你你——”   “我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   “夫君这是夸我呢?”   童三郎闭上嘴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在以前,他要是这么说话,卓妍已经吓得跪在地上。   童三郎冲进屋里,对着羊踢了一脚,羊吓得蹦了起来。   卓妍见状,掀开被子下了床,指着童三郎,忍无可忍地骂道:“童珂,你这个混dan!你再敢踢一下,老娘让你四只脚走路!”   童三郎倒抽一口冷气,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荒唐了。他努力甩了甩头,希望尽快回到现实。   等他的头停下摇晃,仍然看见卓妍站在他面前。这都是真的?他指着卓妍说:“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枉你是个读书人,就读出这副德性?”   童三郎不禁皱着眉头,一张原本带着红晕的脸现在涨得紫红,他张开口,有点结巴地说:“一个,一个女人家,还,还敢跟我谈读书?”   卓妍心里冷笑,嘴上却说:“枉你是个读书人,不明白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   童三郎又懵了。   “羊可以挤奶,也可以杀了吃肉,但你为什么要踢它一脚?你去踢他一脚有什么用?它能明白你在想什么吗?   它能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吗?它能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吗,你这样侮辱它,岂不是等同于你侮辱自己的智商。”   一席话把童三郎绕晕了,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什么?侮辱?智商?”   “对,智商……”卓妍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就是这儿。”   “这是智商?”   “对。”   “你还敢糊弄我,这是太阳穴!”   “外边是太阳穴,太阳穴里边就是智商!”   “胡言乱语!”   “是你自己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你连智商都没有,所以才去跟一只羊过不去。对牛弹琴是牛的错吗?不是,是人的错,你去踹羊,羊有错吗?不是,是你有错,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童三郎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究竟错在哪儿了!你说说,你自己把羊拴到屋里,怎么成了我的错了?”   “我为什么要把羊拴到屋里?因为有人要杀我的羊。”   “杀一只羊而已!”   “杀一只羊而已?这不是普通的羊,这是我女儿的奶娘,我女儿要靠它的奶才能活着!”   童三郎又指着床上的婴儿,惊讶地又开始结巴:“你,你竟然,让我女儿吃羊的奶?”   卓妍听他说“我的女儿”这几个字,心里觉得怪怪的,可是再一想,他没说错,这的确是他的女儿。   一想到这儿,卓妍更生气了,提高声音说:“我女儿造了什么孽要投胎成你的女儿?”   童三郎原本发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指着卓妍骂道:“刁妇,你这个刁妇,不可理喻!”   “我是刁妇,可我还想着自己孩子,你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问,你岂不是还不如刁妇?”   童三郎气到无言以对,声音发抖地自语道:“我一个读书人,不跟刁妇吵架。”   卓妍听到他的话,低声道:“一个读书人,还不如一个刁妇明白事理。”   “你,你再敢多说一句……”   “你要怎样?”   “我就休了你。”   “哈哈哈,童珂,你赶紧休了我,你不休了我,我要先休了你。”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这个刁妇已经疯了!” 第018章 休书   018 休书   卓妍有些累了,她刚刚经历难产,身体没有恢复,这样站着和童三郎吵了几句,她已经是勉强支撑。   还不值得为童三郎浪费精力,卓妍返回床上躺下。   童三郎上前走了一步,低头望着卓妍,凶巴巴地说:“我现在就去写休书!”   卓妍微眯着眼说:“去吧……”   童三郎或许不满意卓妍的这个反应,呆呆地站在一旁不动弹,他又说:“你以为我不敢?”   “我没说你不敢,你要写赶紧去写,不要啰嗦。”   这时秀姑突然冲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童三郎面前,哭求道:“三郎君,求你不要写休书。”   卓妍一听立刻睁开眼,急火攻心,差点晕倒。   童三郎就等着她们的哀求,看见秀姑下跪,满意地说:“早点求我,我或许还考虑考虑,现在晚了。”   “你要是不写,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真是刁妇!”   童三郎刚要迈步,秀姑抱住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三郎君,求你不要写休书,我们娘子就算有再大的错,求你看在她为你生了小大姐的份上,不要休了她,你要把她休了,让我们娘子怎么活?”   卓妍一听,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心想哪有这么坑害主子的?这简直是给主子抹黑。   “秀姑你起来。”卓妍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童三郎轻笑一声,洋洋得意地说:“你们主仆二人演什么戏呢?”   秀姑泪眼汪汪地看着卓妍说:“娘子,你是怎么了?给三郎君认个错就行了,千万不能让他写休书。”   “秀姑,你起来,就算他今天不写休书,明天我也要写。”   “哈哈哈……”童三郎仰头大笑,“真是千古奇谈啊,闻所未闻,女人家也能写休书,这岂不是颠倒了乾坤?”   “那我就让你看看,乾坤是怎么颠倒的。”   “娘子——”秀姑声音凄厉地哀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你要是被休了,我怎么向卓大娘交代?”   “我的事向我自己交代就行了,不用向别人交代。”   “这个刁妇已经疯魔了,秀姑你放开我,我现在就把她休回娘家,我宁愿一辈子光棍,也不能要这种刁妇!”   秀姑抱得更紧了,她紧紧扯住童三郎的裤脚:“三郎君,我们娘子还在月子里,求你看在小大姐的面子上,原谅我们娘子吧,小大姐好歹是你的亲生女儿。”   卓妍原本不想当着童三郎的面训斥秀姑,这会让童三郎觉得她们主仆不和,不利于将来的局面。但现在她实在不能再沉默了,她拿出主子的派头,说道:   “秀姑,女儿是我的,我只不过借了他种子而已,他对女儿不管不顾,根本不配做父亲,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去写休书吧。”   童三郎对卓妍的疯言疯语已经习惯一些,他盯着着卓妍对她说:“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简直无耻!”   卓妍呵呵一笑,她实在累了,轻轻挥手,说:“去写你的休书吧,写好了拿给我,不要再啰嗦一句,我困了,我要先睡了。”   说完,卓妍轻轻翻身,面朝里闭上眼睡了。   童三郎被晾在一边,就像个被冷落的孩子,他气不过,使劲推开秀姑,怒气冲冲的向外走,边走边说:“我要是不写休书,我就是孙子!” 第019章 兄弟上学   019兄弟上学   童三郎疾步出了院子,只见院门外已经围了一群仆妇,正在朝里张望。   童三郎见这群女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吵嚷道:“有什么好看的!”   仆妇们看到童三郎脸色不好,连忙跑走。   童三郎大步走到前院,来到童五郎的院子里,看见童五郎正和书童往外走。   童五郎,名叫童琛,是童家最小的儿子,今年十四岁,和童三郎童四郎一起在县学里读书。   只见童五郎身材单薄,又高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看见童三郎大步走来,童五郎冲他喊道:“三哥,你吃过早饭了吗?”   “不吃了。”童三郎没好气地说。   童五郎见哥哥神情不对,便脸色凝重起来,问:“怎么了?一大清早谁惹你生气了?”   童三郎大步冲进童五郎的屋子里。   童三郎与童四郎、童五郎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因为年纪相当,所以很合得来。   之前他们一同吃睡在这个院子里,后来三郎四郎成亲,各自有了自己的小院。   但童三郎像没成亲的人一样,还在这个院子里住,让卓妍独守空房。   童五郎又说道:“三哥,到时间了,得去上学了。”   童三郎头也不回地说:“你跟四郎先去,不要等我了。”   童三郎说完已经冲进书房里。   童五郎喊道:“你还是跟我一块去吧,学究说了,让我监督你,你要是再迟到缺课,学究会告诉爹爹,到时你又要挨板子了。”   童三郎没回答,童五郎听到屋子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赶忙走到屋里,只见童三郎已经开始研磨。   童五郎觉得很稀奇,三哥向来贪玩,怎么一大清早,想起来要写诗作文了?   “你要写什么?我们先去上学,回来再写吧。”   童三郎匆匆忙忙地磨了墨,不小心将墨水撒到桌子上。   童五郎看见哥哥手脚忙乱,便接过哥哥手里的砚磨起来,童三郎便去找纸。   “三哥,你要写什么,我来帮你写。”   “不要,这次我自己写,我要写休书!”   “休书?”童五郎震惊地问,停下了手中磨墨的动作。   “对,休书,我要休了卓妍那个刁妇!”   “这可不是小事,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童三郎惆怅地长叹一声:“这样的刁妇留在家里是败坏门风,我必须休了她!”   童五郎目光闪烁一下,嗫嚅道:“额,我听说了,是真的吗,三嫂把羊拴到屋里了。”   童三郎恨恨地捶了桌子一下,墨水溅出砚台,洒在纸上。   童三郎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丢人现眼,我原先只以为她上不得台面,现在看来,她岂止上不得台面,她简直要把我的脸丢尽了!”   说着,童三郎把那张喷了墨水的纸扔到地上,重新取出一张干净的纸。   童五郎抓住哥哥的手,说:“三哥,此事慎重,爹娘知道吗?”   “爹娘不会反对的,爹早就不喜欢卓家的人,这世上好女子千千万万,我为什么要跟那个刁妇惹气?”   “不管怎么说,休妻这么大的事,你还是应该先跟爹娘说一声。”   童三郎不管不顾的,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毛笔,蘸了墨水就要写。   童五郎一把抢过哥哥手里的笔,加重语气说:“先去上学吧,回来禀报爹爹再写也不迟。” 第020章 什么是智商   020 什么是智商?   童五郎将童三郎拉出门外,和已经等在门外的童四郎一起去上学。   童家兄弟五人,童大郎负责照看家里的生意,童二郎在县衙里当差,小的这三个兄弟,父亲对他们寄予厚望,希望他们可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在朝里做个大官,光宗耀祖。   不过,童三郎、童四郎、童五郎兄弟三人,童三郎生性好玩,虽然聪明,但无法安静下来读书,所以最叫童灏操心。   童四郎能安静读书,可是资质一般,不过他娶的是一位官员的女儿,将来也能靠着岳丈的关系谋得一份不错的差事。   只有年仅十四岁的佟五郎,聪明好学,美中不足的是,身体有些虚弱,常常生病,兄弟五人中也只有他还未成家。   兄弟三人在大门口上了马车,三个人的书童跟在马车后面走着,童四郎看见哥哥面色不好,嬉笑着问:“三哥,我听说三嫂把羊牵到床头了?”   童三郎瞪着童四郎,在他们眼中,一定把自己当成笑话了,这让童三郎的自尊很受伤,也更坚定他休妻的决心。   童五郎戳了戳四哥,劝说道:“三哥已经不开心了,四哥你别再多说话了。”   童四郎这才很同情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三哥,要我说你是兄弟中最不容易的一个,男人娶妻,有的图财,有的图名,有的图地位,有的图色,也有的能图着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只有你,貌比宋玉的人物,居然什么都没图到,实在是可惜。现在,三嫂又做出那种荒唐事——”   说到这里,童四郎再也忍不住了,又吃吃笑起来。   童四郎的话说到童三郎的痛点上,他想发作,又觉得心里憋屈,说不出话。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道:“我原本不图女方有财或是有什么地位,只求谈得来,万万没想到,会和一个榆木脑袋成亲。现在,这个榆木脑袋不榆木了,倒成了一个不明事理的刁妇!”   童三郎又回想起早上卓妍说的话,卓妍的话莫名其妙,他记不住多少,但牢牢记住了智商这两个字。   “智商?”他不自觉地说道。   “什么?”   “智商是什么,你们知道吗?”童三郎问。   童四郎、童五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不解,然后一起望向童三郎:“你听谁说的?”   童三郎实在不想提起卓妍,就没回答。   童五郎说:“智,我知道是什么,商,我也知道,但智商是什么?要不去问问学究吧,学究博学多才,他一定知道。”   童三郎皱起眉头,心里在想:那个刁妇什么都不懂,目不识丁,她怎么会突然说些我没听过的话,我堂堂男子汉,熟读四书五经,竟然被一个刁妇难倒了,太丢脸了。   莫非她是耍我的?我居然上当了,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年书,一头撞死算了。   兄弟三人一路在考虑智商是什么,到最后也理论不清,到了学堂里,问起同学,同学也都不知道,他们纷纷表示从没听说过这两个字。   后来童五郎又请教了学究,学究是个精通丝竹音律的老先生,他意味恬淡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地地说:“智,原意为知日,也就是知阴阳,引申为知道阴阳、有无、生灭,简单点说,就是知道的意思。商,乃宫商角征羽,是五音之一,代指音律声乐,所谓智商,就是精通音律。”   童五郎恍然大悟,原来智商是这个意思,他连忙把这个解释告诉童三郎,童三郎摸不着头脑,那个刁妇怎么跟他提起音律来了? 第021章 新的奶娘   021新的奶娘   童三郎走后,卓妍没能睡多久,在秀姑去厨房给她拿早饭的时候,苏大娘带着人来了。   童三郎的呕吐物刚刚清理干净,残留着若隐若现的酒气,加上屋里母羊发出的味道,苏大娘硬是不能进来,只能站在门口说话。   苏大娘倒是表现的很宽容,没有苛责卓妍。卓妍知道,这种宽容也是一种看好戏的宽容。   反正不是自己的亲生媳妇,丢人也丢不到自己脸上,她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话:   “不管怎么说,羊也不能进屋呀,这人和畜生怎么能住在一起呢,卓三一定是委屈了,谁生孩子,经历了九死一生都觉得委屈。   但这就是女人的命啊,卓三你也要想开点,不要把家里弄得这么脏,这让三郎怎么进屋。”   苏大娘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卓妍不敢顶撞,只是客气地让苏大娘进来坐坐,她知道苏大娘肯定不会进来。   站了不久,苏大娘实在忍受不了这里的味道,就回去了。   苏大娘走了以后,温大娘子又铁青着脸进来了。   温大娘子眉头紧皱,用手帕捂着嘴,嫌恶地说:“奶娘我已经派人去给你找了,也劝你二嫂不再跟你计较,你也别给我闹出笑话了,赶紧把羊牵出去。”   “多谢大嫂一片好意。”卓妍客气地说。   温大娘子让秀姑把羊牵出去,卓妍阻拦道:“在找到奶娘之前,这羊还是先在我屋里吧。”   “别给脸不要,你丢的可是我和你二嫂的脸!”   卓妍本来还想服个软,听到温大娘子说得这么难听,卓妍的脾气又上来了。   卓妍微笑道:“大嫂别生气,只是这羊身上有股奶味,我女儿闻着这奶味睡得香,大嫂还是不要跟一个小孩计较了。”   温大娘子的脸拉下来:“我是顾及你的脸面,你要再这么油盐不进,我就让几个小厮来到你屋里把羊扔出去,到时让那些男人们看看你这屋里什么样,你就这么不嫌丢人吗?”   “那样,我丢的可是大嫂的脸。”   “你知道还这么干!”   “大嫂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   “听说今天早上三郎都被你气走了,你真是好本事!”   “我没气他,是他自己跟自己生气。”   “无药可救!”   温大娘子带着气出去了。   到了下午,温大娘子的婢女果然领着一个奶娘来了。奶娘三十岁左右,婆家姓林,是个朴实的农家妇女,卓妍一看就很满意,她欣然让秀姑把羊牵了出去。   林奶娘给婴儿喂了一顿母乳,婴儿吃饱后打了一个饱嗝,卓妍连声道谢,这下心里就踏实了。   要不是自己这一顿折腾,自己的女儿估计得饿肚子。别人说她是刁妇,至少她是个为自己孩子考虑的刁妇。   屋子里打扫干净,又开窗通风,不久那种难闻的气味就淡去了。 第022章 劝和   022劝和   下午放学,童三郎没有像往常那样溜出去,而是和两个弟弟一起回家。   两个弟弟劝他,休书可以写,但一定要先请教父亲。   童三郎也觉得该告诉父亲一声,反正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于是,当天傍晚时分,父亲童灏从衙门里回家后,童三郎就站到父亲面前。   童灏五十岁上下,胡须花白,目光里仍然带着身为富商的狡猾与心计。他一身官服,坐在书案前看一份公文,身旁站着的是他的从子储浪。   说是从子,其实是他的跟班,只是为了更亲近一些,才收储浪为从子,为的是用起来更放心。   童三郎怯怯地走上前,叫道:“爹爹,今天忙不忙?有没有累着?”   童灏看见儿子这一副表情,知道一定有事,他瞄了童三郎一眼,又低下头看公文,问:“有事吗?”   “爹爹,儿子再三考虑,决定休妻。”   童灏猛然抬头:“休妻?是你想的吗?”   童灏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过听不出他有什么反对的意见,童三郎知道父亲早不喜欢卓妍,对于自己提出休妻一事,不会反对,于是大着胆子说:   “是儿子自己想的。”   童灏神情放松,放下了公文,喝了一口茶,说:“你也长大成人了,既然你自己决定休妻,我也不好阻拦,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休妻的理由要想清楚,否则不好对外交代,免得卓家人再来闹事。”   “儿子知道,爹爹放心好了。”   童三郎正要再说下去,苏大娘进来了。   苏大娘脸色紧张,但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童三郎说:“三郎也回来了?”   童三郎对着继母苏大娘施了一礼:“娘亲……”   苏大娘讨好地说:“我们三郎越来越懂礼了。”   苏大娘看见童三郎要走,连忙又说:“三郎,我听说你要休了卓三?”   童三郎点头:“是五郎告诉娘亲的吧?”   苏大娘有些慌乱地说:“不管是谁说的,这事是真的?”   童三郎点头。   苏大娘又去看童灏,见童灏没有任何反应,就知道他也同意了,苏大娘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储浪,对储浪说:“储浪,我有几句话要对县尉大人说,你先去忙你的。”   储浪躬身告辞。   等屋中只剩三人时,苏大娘子走到父子二人中间,叹息一声说:“哎,县尉大人,自古是劝和不劝离,你怎么就随便同意三郎休妻呢?”   虽然苏大娘也不喜欢卓妍,但这时要站出来为卓妍说几句话,确切的说,她不是为卓妍,而是为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   童灏娶了两房妻子,第一位妻子生下三个儿子,苏大娘作为继室生了两个儿子,从数量和年龄上处于弱势。   这个没有作为的卓妍可以当做是平衡两房子嗣的存在,如果休了卓妍,以童三郎的样貌和气质,必定能找一个非凡人家的女儿,那样自己的两个儿子在这个家里就完全处于弱势了。   所以,苏大娘必须阻止童三郎休妻。   童灏对苏大娘说:“女子不才,当然可以休。”   苏大娘轻声一笑:“女子还需要什么才不才的,能生会养就行,这刚给我们生了一个千金大小姐,再过一年半载,又能给咱们家里添一个大胖小子,多好啊!”   说着,苏大娘变得眉飞色舞。   童三郎沉着脸不说话。   童灏不悦地起身,脱下官袍,说道:“该休不该休,三郎心里有数。”   苏大娘知道,童灏巴不得童三郎休妻,自己好再攀上一位有权有势的亲家,作为自己升官的资本。   “卓三到我们童家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劳,但也没什么过错呀,这样不明不白的把她休了,出去也不好听呀。”   “娘亲……”童三郎开口了,“这个卓妍已经成了一个刁妇了,孩儿实在不忍心她败坏了童家的名誉。”   “三郎,这话说的严重了……”苏大娘仍在劝阻,“女人刚生了孩子心里都会有点委屈,你多关心关心她,多陪她说说话就行了,她进门这一年多时间,说话跟蚊子似的,从来没得罪谁,怎么会成为刁妇呢?   再说,她昨天刚生完孩子,现在还在月子里,我们不看别人的面子,也看看孩子的面子,否则别人要说闲话了。县尉大人,作为父母官,怎么能让自己家出了这种不道德的事呢?”   童灏似乎觉得苏大娘的话有道理,自己正是升官的紧要关头,如果出现不利于自己的闲话,对他的仕途是一种打击,这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最后,童灏点点头:“三郎啊,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童三郎泄气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是,儿子告退。” 第023章 化个妆,美翻了   023 化个妆,美翻了   找到奶娘,屋里也没有了腥臊味,卓妍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心情一好,身体也恢复得快,傍晚,吃过晚饭后,她又喝了两碗羊奶,觉得神清气爽,她让秀姑给她拿过镜子和梳子,坐在床头,自己梳起头发。   卓妍至少有四五天没整理过自己了,蓬头垢面,看起来邋里邋遢,任谁看了都会嫌弃,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卓妍照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脸。   这张脸其实还挺漂亮,鹅蛋脸,柳叶眉,还有一双丰厚的嘴唇,放到二十一世纪,稍微化个妆就是个大美女。   尤其是这一头又浓又密的长发,上一世卓妍最羡慕的就是这种头发。   只可惜自己头发太稀,又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而脱发,最近几年她的头发从没超过肩膀。   现在握着这及腰长发,觉得总算圆了自己一个愿望。   卓妍心情一美,又让秀姑找来胭脂水粉,开始化起妆来。   原来的卓妍不喜欢化妆,也根本不会化妆,家中的这些胭脂水粉,都是别人不要的送给她的。   秀姑到院子里收衣服时,卓妍正往脸上抹铅粉,等秀姑收了衣服回来,发现床上的卓妍就像换了一个人。   秀姑惊讶的说不出话,怔怔地站在那里,抱着一堆尿布和衣服。   只见卓妍皮肤白里透红,丰满的嘴唇娇艳欲滴,原本茫然无神的眼睛也不知怎么变得又大又亮,稀薄的眉毛又浓又厚,和现今流行的柳叶眉很不一样,显得精神奕奕。   卓妍笑着看着傻了眼的秀姑,她开口一笑,满室生辉,连这金色的霞光也被比了下去。   “娘子?真的是你?”秀姑不可置信地问。   “还有谁?”卓妍笑问。   “我的亲娘啊,我都不认识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化妆?”   “我做梦时遇到一名仙女,是仙女教我化妆的!”   秀姑轻呼一声,激动得不知怎样才好,她信以为真了:“娘子,这是好征兆呀,说不定你时来运转了!”   卓妍原本只是逗秀姑玩,没想到这样说她都能信,古人的迷信,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苏大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婢女,各端了一个食盒。   跟在最后进来的,竟然还有童三郎!   苏大娘一边进来一边说:“好媳妇,辛苦你了,我带了些酥皮点心给你吃,都是从东京城买来的——”   苏大娘看见坐在床上的卓妍,突然不说话了,她也不认识这个卓妍了。   片刻后,苏大娘反应过来,是卓妍化了妆,她夸张地说笑道:“哎呦,我还当是哪个天仙上我们家了呢,看看看,我们家的三娘子原来是个美人呢!”   苏大娘一边说一边靠到床边研究卓妍的妆容,看了一番后,赞不绝口:“哎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妆,真是好看,就是东京城里的也没有这么化的,三娘子从哪学的?”   卓妍觉得很奇怪,这个苏大娘从前对自己不理不睬,怎么突然想起看自己来了,还给自己送吃的,还这样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这也太令人惊奇了。   卓妍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童三郎,只见童三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   苏大娘这时想起了童三郎,回到门口把童三郎拉到屋里:“瞧瞧,我们的三娘子这么美,三郎真是艳福不浅是不是?”   卓妍惊讶不已,苏大娘怎么做起和事佬了?   童三郎神情呆滞,被苏大娘拉到床边,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把目光挪开了。   苏大娘把童三郎拉到床边,把他硬生生摁到床边坐下,两人赌气似的,都扭过头去不看对方。   苏大娘看在眼里笑呵呵地说:“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还有我们刚出生的小大姐,一看也是个美人胚子,是不是?”   众人的目光又情不自禁的移到婴儿身上。   童三郎盯着婴儿看了好久,眼中没有那种嫌恶之色,他发觉这个是他女儿的婴儿没有他第一次看的那么可怕。   童三郎第一次看见婴儿时,婴儿的脸是青紫的,皮肤皱着,丑陋怪异。   现在再看,婴儿的皮肤是红的,皱巴巴的皮肤变得饱满起来,开始呈现出婴儿的模样。   童三郎的目光温柔起来,僵硬的脸也柔和了许多。   苏大娘又说了一阵好话,又取出食盒里的点心让卓妍吃,还带来两个仆妇给卓妍使唤。   卓妍不敢相信,苏大娘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她隐隐觉得其中有猫腻,但想不出是为什么。   苏大娘呆了没多久就走了,故意叫走了屋里的婢女,只留下卓妍和童三郎两人。 第024章 夫妻之间有代沟   024 夫妻之间有代沟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窗外的夕阳落下山,暗淡的余晖照耀着,使屋子里的一切变得奇异梦幻起来。   童三郎还在盯着婴儿看,他突然打破沉默,说:“怎么变得和那天不一样了?”   卓妍一直守在婴儿旁边,并没觉得婴儿变了样,她气愤不过地说:“变得三头六臂了吗?”   童三郎没有理会卓妍的挖苦,继续说:“就像换了个人。”   卓妍见童三郎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生气发怒的童三郎,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卓妍说:“她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童三郎轻轻摇头,但没说话。他看了一会婴儿,又抬头看卓妍,眼中又闪现出一种惊讶的神色。   卓妍以一种严厉的目光回敬着童三郎,四目相对,童三郎立刻败下阵来。   童三郎以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问:“我知道你早上说的智商是什么意思了。”   卓妍没想到童三郎突然说这个事。“什么意思?”   “你说我没有智商,就是说我不通音律。”   “音——音律?”   童三郎煞有介事地点头:“我的确没有智商,爹说,读书科考才是正途,那些丝竹音乐,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我当然不懂。”   卓妍抿着嘴笑了,笑得十分克制。   智商就是音律?哪个天才这么解释的?   童三郎看见卓妍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禁脸上发囧,他立马强调:“是学究这么说的。”   学究应该就是老师吧,这老师可真有趣。   “好吧,你认为智商就是音律,那它就是音律!”   “你怎么突然对音律感兴趣了?”   “额。”卓妍支吾着,她得把这个谎话圆下去,就说:“我是做梦,梦到一位仙人,他掌管着天下的音律。”   “是吗?”童三郎突然来了兴致,“什么样的神仙?”   古人真的就这么相信神仙?那就大胆放心地说吧:“在终南山修道的神仙,已经七百多岁了,我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问他才知道已经七百多岁,脸上一个皱纹也没有,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   童三郎一脸惊奇,像个听奶奶讲故事的孩子:“他教给你什么本领了吗?”   卓妍摇摇头:“没来的及。”   “要是下次再遇到他,一定要让他教你几样本领。”   “有道理……”   卓妍沉默了,她精力有限,不想跟这个还没长大的毛孩子编瞎话。   童三郎干咳一声,起身说:“我得回去了,学究布置了作业,让我们写策论。”   谈起作业,童三郎变得面容愁苦。   卓妍想起来,这个童三郎今年不过十九岁,放到二十一世纪,才刚刚踏入大学,甚至还在准备高考。   她惊恐地意识到,她的夫君还是个孩子啊!自己真正的心理年龄要比她的夫君大十几岁。   按照三岁一个代沟,她和她的夫君之间有四个代沟!   卓妍的理想对象要比她大几岁,成熟儒雅,聪明稳重,至少要三四十岁才符合她的预期,童三郎还只是个孩子啊!   想到这儿,卓妍感到可笑又荒唐。   她掩饰着内心的情绪,说:“去写吧,别辜负了学究的期望。”   童三郎像个听话的孩子,点点头,回头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第025章 娘亲驾到   025 娘亲驾到   卓妍没有想到,她的这一番折腾,大大改变了自己的境遇。   原先,童家的仆人们并不把这个主子娘放在眼里,自从苏大娘带了两盒点心来看她。   不但给她找了奶娘,还派来两名仆妇给卓妍使唤,仆人们纷纷见风使舵,不敢再怠慢这个卓三娘子。   卓妍安心休养了一段时间,又吃了些大夫开的补药,因难产而亏空的身体慢慢康复了,脸色红润起来,下床活动也不觉得累。   这段时间,童三郎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看上母女一眼又匆匆走,从没停下超过十分钟时间。   卓妍怀疑,是苏大娘让他来的,看得出来苏大娘有意撮合童三郎和卓妍的夫妻关系,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卓妍就不明白了。   一天,卓妍得到汇报,说卓妍的母亲卓姥姥来了。   卓妍一听,立马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正梳着头发,就听院内脚步纷杂,卓姥姥来了。   卓妍冲到卧室门口迎接母亲,一个年过五十身材矮胖的华发老妇进了堂屋。   卓姥姥一见女儿站在门口,惊呼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起来了?快到床上躺着去!”   卓妍听到如此关切的责备,心里一暖,她看着母亲慈祥的脸庞,轻轻做了个万福,说:“娘亲安康。”   “好好好,快别这么多礼数了。”说着,卓姥姥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拽到床边。   卓姥姥身后的婢女跟了进来,卓姥姥带来两个婢女,两个仆妇,一人抱着绸缎,一人端着木盒,另两人抬着一只箱子。   卓妍躺在床上,卓姥姥拉着女儿的手,眼睛突然红了,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的儿啊,听说你难产了,为娘真是急死了,还好你没事——”   说到这儿,卓姥姥已经完全哽住了。   卓妍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掉眼泪,反过来抓住母亲戴满戒指和手镯的手,安慰道:“娘亲,我没事,我好好的,你不要太惦记。”   卓姥姥掏出手帕擦眼泪,她仿佛对自己女儿在童家的地位很了解,说:“你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回去就派人给你送来。”   “娘亲,我什么都不缺。”   卓姥姥又去看躺在床上的婴儿,此时婴儿正睁着两只眼睛,不知在看什么。   卓姥姥一见外孙女,突然破涕为笑:“哎哟,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看这嘴,跟你一模一样的嘴唇,不过还是有点三郎君的影子,一看就是你俩的孩子——”   卓姥姥对外孙女的相貌做了一番点评,卓妍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具身体里,变成了卓妍这个人。   卓姥姥抱起外孙女,亲了又亲,闻了又闻,笑得满脸都是皱纹。   然后卓姥姥依次打开她带来的箱子,把送给女儿和外孙女的东西都拿出来。这时,得到消息的苏大娘带人过来了。 第026章 亲家会面   026亲家会面   “听说亲家母来了?”   苏大娘人没出现,声音先进来。   卓姥姥一听是苏大娘的声音,立即直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表情。   双方亲家的地位其实是一目了然的,起初刚定亲时,彼此实力相当,地位平等。   但童家这边当了官,地位自然而然就比作家高出一大截。再到后来卓妍父亲去世,卓家事业败落,这种差距就更大了。   所以在苏大娘面前,卓姥姥自然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让卓妍看在眼里,不平衡在心里。   亲家二人在门口一会面,卓姥姥先开口说道:“问县尉大人安康,苏大娘子安康。”   在卓妍的记忆中,亲家两人会面次数不多,但每次苏大娘总是冷着脸。而这一次,苏大娘很给面子的露出了笑容。   苏大娘笑着说:“亲家真是多礼了,怎么还带了这么些东西,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亲家不要多操心了。”   苏大娘虽然笑眯眯的,但脸上还是带着一种优越感。   卓姥姥笑着回应:“随便带了点家里的东西来,希望我们妍姐没给苏大娘子添麻烦。”   “没有,怎么会呢。”   双方客套一阵,走到屋里坐下,秀姑烧了茶水端上来,亲家两人又就着茶水吃着点心,场面一片祥和。   卓妍暗中观察,觉得这苏大娘的反应实在反常,看上去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但她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苏大娘一定有所图谋。   这深宅大院的人心,真的很难琢磨。   没过多久,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也来了,还破天荒地带来衣料,说送给婴儿做衣服。   卓姥姥连声感谢,笑得合不拢嘴。   卓妍看见母亲笑得这么开心,也不再多想。中午她们一起在这院子吃饭,吃完饭后,苏大娘和温大娘子朱二娘子各自回去。   卓姥姥凑到女儿面前,笑容满面地说:“童家对你真是不错啊。”   卓妍又对从前的那个卓妍感到心酸,自己因为娘家的没落,在婆家备受冷落,又因在婆家地位低下,导致娘家更加不受重视,好在这样的恶性循环已经被打破了。   卓妍暗暗发誓,就算不给自己争口气,也要为女儿和母亲争口气。   卓妍对母亲说:“娘亲,以后你就不要再惦记我了,我过得很好。”   卓姥姥欣慰地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你爹爹当年死皮赖脸的磨着童家,就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他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该满足了。”   卓妍心想,豪门深似海,要不是原主的父亲死皮赖脸的为原主求了这么一门婚事,原主过得肯定比现在要好。   与其在富贵人家受人排挤,不如在小户人家当家作主。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父亲怎么就没弄明白呢?   当天晚上,放学归来的童三郎,也回到院子里。   童三郎规规矩矩地给卓姥姥行礼:“给岳母大人请安。”   卓姥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喜不自胜地说:“三郎君不必多礼,三郎君读书辛苦,快来休息吧。”   此前,卓妍和童三郎两人彼此不怎么搭理,但为了让母亲开心,卓妍开始假装夫妻和睦,她嗲嗲地对童三郎说:   “三郎,娘亲送了些樱桃来,在厨房里,你吃不吃?”   童三郎一怔,自从卓妍生了孩子,可从没这么好声好气地对他说过话,他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童三郎茫然地望着卓妍,看见卓妍虽然脸色和蔼可亲,可目光仍然十分淡薄,他来不及多想,嘴上答应着:“哦,好。”   于是卓姥姥吩咐:“秀姑,快去厨房给三郎君拿些樱桃来,挑些大的。”   秀姑兴冲冲地答应着。   卓妍看见自己导演的一出温暖祥和的好戏,没来由的一阵头皮发麻,心想:这也太假了,我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装下去。   自己在演戏,苏大娘在演戏,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也在演戏,只有可怜巴巴的卓姥姥和秀姑被蒙在鼓里,只有她们信以为真。   这也太可怕了。 第027章 你还欠我一封休书   027你还欠我一封休书   卓姥姥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母亲走后,卓妍就用不着再假装和睦,她静下心来,开始想以后的事。   童三郎原本气势汹汹地要写休书,现在突然没了动静,莫非是苏大娘从中劝和的结果?   有了这样一件心事,卓妍常常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有几次她甚至夜里偷偷起来,借着月色到院子里溜达。   那种久违的新鲜的空气让他头脑清醒一些,自由自在的脚步也让她欢欣鼓舞。   她时常望着院墙,心想自己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她一个在二十一世纪自由惯了的现代女性,怎能甘心被困在这个深宅大院中。   于是,有一两次她走出自己的院子,漫无目的地放任自己的步子,一边在想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唯一的办法就是童三郎写休书休了她!   对,一定要想方设法让童三郎写休书。   当她下定决心后,眼前突然一片清明开朗,她抬头看去,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   这童家的院子也太大了,卓妍进门以后,走过的地方只是几个小角落。   卓妍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在一条条石板路上来回摸索,可是走到哪个院子都不像回去的路,当她走到一堵高墙旁边时,听到墙上有鬼鬼祟祟的动静。   卓妍警觉起来,往墙上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正趴在墙头。   卓妍轻呼一声,墙头上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啊的一声直直掉了下来,一头栽到地上。   听声音是一个男子。   卓妍见那人从墙上掉下来后没了动静,以为摔死了。她连忙跑过去,看见那个人动了一下,口中痛苦呻吟。   卓妍推了推他:“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   那个人痛苦呻吟几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卓妍,他们十分惊讶认出了彼此。   “是你?”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原来从墙头上掉下来的人是童三郎。   “你怎么在这儿?”童三郎摸着头问,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卓妍不客气地反问。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卓妍冷笑:“回自己家,不走正门,非要爬墙,难道不可疑吗?”   卓妍看见童三郎双手背在身后,他想起来童三郎掉到地上的时候,手上好像拿着一个东西。   卓妍道:“大半夜上哪偷东西的?”   “胡——胡说!”童三郎有些心虚的结巴起来。   卓妍更确定童三郎没干什么好事,不过卓妍没有心思追究。   童三郎突然想起什么,责问道:“你不是还在坐月子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出不出来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童三郎想了想,没想出欠卓妍什么。   “休书啊……”卓妍提醒,“什么时候把休书还给我?难道你想跟我叫奶奶?”   童三郎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气话,自己要是不写休书就是孙子。   童三郎脸色大窘,又结巴起来:“我,我是要写的,但是爹娘不让。”   卓妍很好奇,她故意激道:“怎么会不让,是你自己不想写吧。”   “谁不想写谁是孙子!”童三郎发狠道。   “孙子,那你到底为什么不写?” 第028章 不写休书就是孙子   028不写休书就是孙子   童三郎气得呼呼喘着粗气,激动地抬起双臂:“你不要骂人!”   “我没骂人,我只是兑现你的承诺,你说的不写休书就是孙子,你一天不写一天就是孙子!”卓妍说完,看见童三郎手上拿的是一支笛子。   一支笛子而已,童三郎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不信你去问问爹娘,就是他们不让我写!”   “那就是你跟他们串通好的。”   “没有,真的没有。”童三郎急了。   “好吧,那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写呢?”   “娘亲说,你还在月子里,休了你,对童家的名声不好,要我等一等。”   “娘亲?苏大娘?”   童三郎点头。   这就耐人寻味了,从这些天苏大娘的表现来看,她的确在撮合卓妍和童三郎,可是为什么呢?   “你爹同意了?”卓妍问。   童三郎听卓妍大言不惭地声称“你爹”,不禁瞪大了眼睛。   卓妍立马“呸”了一声,改口道:“咱爹同意了?”   童三郎点头:“爹也认为,如果这么做对他的名声不好。”   “所以你就甘心当孙子了?”卓妍激将道。   “你说话干净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孙子!”   “这是你自己说的。”   童三郎赌气的扭过头去。   卓妍看见一个一米八多的大汉气成这样,不禁好笑,这草包还真有可爱的一面,凶起来也是奶凶奶凶的。   “你可以这样……”卓妍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先把休书写好交给我,到时候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再公布,怎么样?”   “还可以这样?”   “对呀。”   童三郎还是不太放心:“到了该写的时候我就写了。”   “你还是不敢,或者是你想当我孙子?”   “刁妇,不可理喻。”童三郎这么说,但没有立即走开。   卓妍决心再退一步:“那这样好了,我还有几天就出月子了,出了月子你就写。”   童三郎双手叉腰,瞪着卓妍:“你这么想让我写休书,有什么居心?”   “没什么居心,就是想赶快离开这。”卓妍说了实话。   童三郎吐出一口气:“为什么?我们童家家大业大,良田千顷,房屋万间,金银满柜,哪一点让你看不上?”   “你们家的确是良田千顷,房屋万间,金银满柜,可有哪一样是我的呢?”   “这些东西里有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卓妍哈哈大笑:“不能由我说话做主的,就不是我的,空头支票没用!”   “什么空头支票?”   又不小心蹦出现代化的名词,看来得更加小心才行。卓妍一带而过道:“总之等我出了月子时,我希望你能把休书送来,要不然就朝我下跪叫奶奶。”   “你这样也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吗?明明被休的是我。”卓妍狡辩。   “你就这么不顾体面,急着被休?”   “体面有个毛用?”   童三郎又愣了一下。   “就这么定了!”卓妍道。   “谁同意了?”   “你自己说的不写休书就是孙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你想反悔吗?”   童三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当然不反悔,说写就写!”   “那就定了,出了月子,没见休书,你就叫奶奶吧。”   说完,卓妍转身就走。 第029章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   029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   童三郎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卓妍的胳膊:“说清楚了再走。”   “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卓妍回头问。   “你还没说你到底存的什么居心!”   “我的居心就是我根本配不上你,我们卓家根本配不上你们童家。”   “就这个?”   “是,就这个还不够吗?”   童三郎不说够也不说不够,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卓妍。   卓妍举起胳膊挣脱了童三郎的手。   “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这么说?”   “因为以前的我已经死了。”卓妍诚恳地说。   “我看你倒是好好的。”   “这里死了。”卓妍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   童三郎顺着卓妍的手看着她的胸,眼睛也看直了。   卓妍察觉童三郎的目光钉在她的胸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悦道:“看什么看!”   “我还不能看了?我又不是没摸过。”   卓妍气的咬着牙,一把抢过童三郎手里的笛子,用笛子戳在童三郎肚子上。   童三郎“啊哟”抱着肚子,然后突然伸手去抢笛子,卓妍的手抓住笛子不放,一下扑到童三郎怀中。   在那一刻,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卓妍甚至闻到童三郎身上淡淡的汗味,那种青春朝气的味道。   卓妍反应迅速,很快推开童三郎,自己连连后退,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满面通红。   她是不会脸红的,脸红的是卓妍的这具身体。   童三郎又呆了一下,看见卓妍气呼呼的,他手足无措地问道:“你没事吧?”   卓妍简直想大声喊出来骂个痛快,但想想还是算了,童三郎毕竟只是个年轻的书生,脸皮子薄,自己这种老油条,还是别平白无故的祸害人了。   卓妍转身要走,童三郎追上来说:“我——我给你道歉。”   卓妍不言不语。   童三郎赔罪道:“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上次你说我没有智商,不通音律,这次我特地跟我同学学的吹笛子。”   卓妍微微吃惊,难不成这三郎大半才溜回来是为了学笛子?   童三郎抬起笛子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   卓妍立马阻止他:“大半夜吹什么笛子,别人不用睡觉了吗?”   “那你不要生我的气。”   卓妍无语了。   童三郎又要吹笛子,卓妍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么意气用事。   卓妍叹息一声,打了个哈欠,说:“夜深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吧……”   卓妍抬脚走了,但童三郎没有离开,一直跟在她后面。   “你也回去吧。”卓妍说。   “嗯,我跟你一块回去。”   卓妍惊恐地扭头看着童三郎,只见童三郎压抑着笑容,卓妍知道童三郎安的什么心思。   “你要回哪?”卓妍问。   “我回我自己的家啊。”   “童五郎的院子。”   童三郎干咳了一声:“我今晚回你那住。”   “呸!”卓妍假装吐了一口。   童三郎邪魅一笑:“咱们可是夫妻,你总不能不让我回自己家吧。”   “我警告你,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咱们互不相干。”   “好,我回我的家,你回你的家。巧了,咱们的家在一起!” 第030章 我不写休书可以吗   030我不写休书可以吗   卓妍站住脚,童三郎也跟着站住了。   卓妍眼含威胁地看着童三郎,童三郎一米八几的个头,卓妍得仰头看他,卓妍威胁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回你住的地方。”   童三郎死皮赖脸地说:“我住的地方就是你住的地方啊。”   “你以前没回来住,现在也没资格回来!”   童三郎冷笑道:“笑话!我要是没回去住过,咱们的女儿是怎么来的?”   卓妍气得心里直骂娘,说:“现在那是我住的地方,就是我家!虽然你还没写休书,但你已经答应我了,这就等于你已经把我休了,既然休了,你就不能到我家去了。”   童三郎冷笑道:“就算我把你休了,那也是我的家,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回自己家?”   “就算你是你家,现在你把我休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住在你家,你也不能回去。”   显然,这些歪道理已经把童三郎难住了,他苦恼地挠了挠头,说:“你怎么这么难缠。”   “到底是谁难缠?堂堂一个读书人,为什么大半夜跟一个刁妇纠缠不休?”   “是我要回家,刁妇不让我回去。”   卓妍淡淡地点了点头,双手抱胸道:“那你回去吧,我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你上哪?”   “我就在这儿,等到天亮再回去。”   童三郎忍无可忍地仰头叹息,低下头突然又笑了。   卓妍冷着脸不动声色,也不说话。   沉默良久,此时深夜的雾气已经弥漫开来,风一吹,雾气打在身上又湿又冷。   月色也完全不见了,两个人在黑暗里消失在雾中。   童三郎好像怕卓妍会遁在这雾气中消失不见,她伸出手去摸索卓妍,一下碰到卓妍的身体,卓妍迅速推开童三郎的手。   童三郎反应迅速,立即抓住卓妍的手:“你很冷……”   卓妍还是不说话,她已经有些困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卓妍知道再僵持下去,自己这没出月子的身子骨受不了,她借坡下驴,只能跟着童三郎回去。   童三郎一路拉着她的手,在雾中摸索着,卓妍只觉得这段路好漫长,她不记得自己竟然走了这么远。   走了很久很久,卓妍甚至觉得童三郎不是在带她回去,他是不是要把她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啊对自己图谋不轨,就在卓妍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童三郎停下脚步。   卓妍左右望望,看见一扇熟悉的门,这果然是她住的院子。   “多谢。”卓妍低声说,话音未落,张口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吧?”   卓妍抽手要回去,童三郎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卓妍心里一动,只觉得童三郎的手上似乎蕴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童三郎嗫嚅着问:“我不写休书可以吗?”   “你想当孙子吗?”   “奶奶!”   卓妍一下愣了,只觉得这雾气浓得像海里的水。   我的天哪,这童三郎就这么没骨气!   卓妍突然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   童三郎语气温柔地说:“我不写休书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你这么容易出尔反尔吗?”   童三郎没话说了,他只是紧紧握着卓妍的手。   “我不要你这孙子了,你必须写休书。”   “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写!”   童三郎支支吾吾,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好像很委屈,最后,他说:“我从来没见过逼着夫君写休书的。”   “长见识了?”   童三郎“嗯”了一声。   卓妍气到想笑,又忍住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手一抽回来,立刻变得凉丝丝的。   “我跟你回去吧。”   卓妍没有否认,默默地推开大门。前脚刚迈进门槛,卓妍突然转身关门,立刻把童三郎拦在门外。   童三郎似乎撞在门上,痛苦地叫了一声。   卓妍顾不上了,她插上门闩,回屋睡觉去了。 第031章 郎君闹学堂   031郎君闹学堂   第二天,童三郎带着额头的瘀伤和手臂的擦伤去上学。   手臂的擦伤是昨夜从墙头掉到地上时摔的,额头的瘀伤是卓妍关门时被门撞的。   他的学斋里一共有16个人,都是本县富绅和官员的家子弟。负责教授他们的学究,是京城国子监的退休官员,在县里德高望重。   学究在前面的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童三郎却望着窗外发呆。   “童三郎。”突然有人叫他。   童三郎打了个激灵,转脸看向前方,学究正虚眯着双眼看着自己。   “童三郎,我刚才说的话,你怎么看?”学究问。   童三郎端坐着,瞄了瞄坐在旁边的人,敷衍道:“学究说的对,我很赞同。”   教室里爆发一阵哄笑。   学究哼了一声:“如果下次童知县问起你的学业,我怎么回答?”   童三郎脸色发窘:“学究如实回答就好。”   到了休息的时间,几个平时关系要好的人围上来问他:“童三郎,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是被哪家的小姐打的,还是自己喝多了撞的?”   童三郎抄起书本打过去:“被你家娘子打的。”   众人欢乐地笑着,又有一个人问:“对了,我昨天听说你家娘子生了个女儿,正准备办满月酒。”   问话的是县尉家的儿子,人称周衙内。   童三郎从不过问家里的事,所以办满月酒也不会惊动他。   而这个周衙内之所以知道满月酒的事,一定是童家的人也请了周家人,两家关系向来要好,彼此有个婚丧嫁娶的场面事都会相互邀请。   “应该是吧……”童三郎含糊其辞地回答,“具体哪一天?”   “你真是个糊涂人,自己家的满月酒都不知道是哪一天!”周衙内说。   童三郎被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自己太糊涂了,他摸了摸额头的淤伤,这个伤让他想起卓妍。   “满月?满月!”童三郎低声嘀咕,这个满月就像个魔咒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这可是卓妍让他写休书的最后期限,自己要真的不行,那就真成孙子了,而且现在的卓妍得理不饶人,怎么能轻易放了他?   从来没有一件事让她如此苦恼。   要说以前让他写休书,他很乐意,他恨不得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立马在他面前消失。   可是现在的卓妍突然变了,她变得如此光彩照人,眼睛里都是星星,尤其是她那张扬霸道的表情,居然让他着了魔。   还有她经常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童三郎闻所未闻,他从不知道卓妍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很不理解,从前唯唯诺诺的卓妍为何突然大反转,而且非逼着他写休书。   他试着提起笔,按照卓妍的要求写休书,但他无论如何下不了笔,那支笔仿佛是他的脚,那张纸就是刀山火海。   而且他因为卓妍说他不通音律,还专门向斋里的一位同学学习吹笛子,他希望等他学成之后能哄卓妍开心,他总感觉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同学们见他愁眉苦脸的,起哄地说:“满月酒那天,我们都到你家里吃酒,让你娘子出来给我们每人斟酒。”   童三郎听那人言语戏谑,抄起桌上的砚台砸了过去,那人立马躲闪,也把砚台扔了过来。   但砸在另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又抱起书本摔了过去,一时间纸张哗啦啦满天飞。   其他人也很快被搅入战局,笔墨纸砚,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只有坐在最前方的一个男子,旁若无人地安静读书。 第032章 想回回不来   032想回回不来   傍晚放学,童三郎来到卓妍院子外,站在门口来回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怕一进去就被卓妍追着讨要休书,也肯定得不到卓妍的好脸色,这个院子从前他是不愿进来的,可现在是想进又不敢进。   他堂堂男子汉,怎么会怕一个女人呢?   想到这儿,童三郎横下心来迈进大门。   来到卧室中,林奶娘正给孩子喂奶,躺在床上的卓妍立马投过来一种“不欢迎你”的目光。   童三郎知道自己不该进来,但就这么逃走了,也太懦弱胆小了,这可是他自己的家呀。   童三郎厚着脸皮留下来。   林奶娘喂完奶后,把孩子放到床上,识趣地出去了。   于是童三郎凑到床前,鼓足勇气,看着卓妍,没话找话地说:“听说要办满月酒了?”   卓妍脸色冷淡,没有回答,这更显得童三郎明知故问。   童三郎自嘲地笑笑,问:“昨天夜里没着凉吧?”   卓妍还是没说话,但脸色暗了下来。   “我——我今晚,搬回来住。”   卓妍抬起眼皮瞪着童三郎,眼神中带着凛冽的杀气。童三郎嗅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他不敢惹恼卓妍,讪笑着说:   “哪有夫妻不同床共枕的?”   卓妍听到童三郎这么说,突然为从前的卓妍打抱不平。她坐直了身体,冷笑道:“从前就不同床共枕,以后也不要同床共枕。”   童三郎听卓妍开口说话,这才稍稍放心,提高了语气说:“谁说从前不同床共枕的,不然这孩子哪来的?”   卓妍抑制住怒气,扬起嘴角说:“嘿,孙子,先把休书给我。”   童三郎也不着恼,左右看看屋里没人,凑到床边小声说:“奶奶,休书我不写了,以后都不提这事好吗?”   “你真的不写?”   “不写!”童三郎一口咬定。   “你不写,我可要写了。”   童三郎笑了,他只听说过有休妻,但从没听说过还有休夫这种事,因此并不在意,只要能饶过他,不让他写休书就行。   童三郎又说:“过几天满月酒,我同学都要到我家来吃酒,到时候你出面给他们斟杯酒好不好?”   卓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的眼神飘忽不定,过了一会儿,卓妍问道:“能不能借我几本书看?”   童三郎眼睛一亮,满脸灿笑:“你想要什么书?”   “什么书都行,最好是唐朝或者当朝的诗词。”   “这个容易,你要多少本书我都给你找来。” 第033章 认字   033认字   当天暮色时分,华灯初上时,童三郎亲自把一摞书抱到卓妍面前。童三郎打算在此留宿,卓妍言语威胁,把童三郎赶了出去。   晚上,卓妍让秀姑点了最亮的蜡烛,她就坐在蜡烛下翻书。   古人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所以原主几乎大字不识,而上一世的卓妍认的都是简体字,对于大宋朝的繁体字,过半不认识。所以,原本高学历的她也变成半个文盲,现在要从头学起。   她先翻看一本唐诗,从中找出几首比较熟悉的,从记忆中翻找原本诗句,边看边写边记,一晚上学会好多生字。   认字倒没什么困难,最苦恼的就是写字。   卓妍用惯了现代的硬笔,对古人这种极难操控的毛笔感到头疼,她写出来的字又大又难看,对比童三郎在书上写的娟秀的小楷,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童三郎虽然是个草包,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手书法实在优美,小字小巧精致,大字气势磅礴。   她学了两天,进步飞速。一天傍晚,她在秀姑的陪同下出了院门,来到童五郎的院子里。   童五郎的院子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想来是为了专心读书,不受打扰。   卓妍径直走进正堂屋,看见东侧书房里坐着一个人正认真书写,那人不是童三郎,是身材清瘦的童五郎。   卓妍走进书房,童五郎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没有听见卓妍的步子。   卓妍看看屋子,只有童五郎一个人,不见同童三郎的身影。   “童三郎呢?”卓妍问。   童五郎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掉到纸上。他惊慌地转身,看见是卓妍,连忙站起来,有些羞涩,施礼道:“是三嫂进来了。”   卓妍看看童五郎,这个十四岁的男孩,身材很高,但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童三郎呢,又出去鬼混了?”卓妍问。   童五郎低着头:“没有,他这两天跟我们学斋里的一个同学学习吹笛子。”   卓妍没想到童三郎居然这么认真,自己随口一个玩笑,他居然当真了,心里觉得又可笑又感动。   卓妍笑了笑,打算回去,又看了看童五郎,改变了主意,说:“有件事请你帮忙。”   童五郎说:“三嫂不要客气,有什么我能做的直说好了,乐意效劳。”   这个佟五郎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得体,礼数周到,比童三郎稳重多了。   卓妍走到书桌旁,站到同五郎身旁,小声问:“我想问你,休书怎么写?”   童五郎抬起头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卓妍会问他这个问题。   “休书?”   “对,就是休书。”   童五郎脸色为难:“这个我也没有写过。”   卓妍噗嗤笑了:“我当然知道你没写过,不过大题怎么写的,怎么用词,什么形式,你大概说一下。”   童五郎根本没多想,认真地思考起来,口头打了一篇草稿,说给卓妍听。   卓妍听得云里雾里,说:“干脆麻烦五郎帮我写一下吧。”   童五郎想也没想,答应着坐下来:“三嫂,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写。”   说着,童五郎另取出一张纸,提起毛笔,饱饮浓墨,刷刷写起来,文思泉涌,毫不停顿。   一封休书一气呵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休书递给卓妍:“休书各有不同,我猜大概就这么写。”   卓妍问了几句,童五郎认真回答,卓妍大概了解后,谢道:“麻烦五郎了。”   说完,卓妍盈盈拜了一下,童五郎随即作揖回礼。   等到卓妍离开后,童五郎才心生狐疑:好奇怪,她为什么突然问我休书怎么写? 第034章 满月酒   034满月酒   卓妍正式出月子的这一天,童家摆了满月酒。   按照童家的规格,这次满月酒不算盛大,只摆了十余桌,宴请童家的亲朋好友以及县衙里的官吏及其家属,另有两桌单独在侧间摆放,宴请童三郎的同学。   卓妍原本只需要在屋里看着孩子就行,但童三郎对她提起要她给同学斟酒的事,卓妍本要拒绝,在拒绝之前,卓妍突然灵光一现:这是个好时机呀!   满月酒这天早上,卓妍起床,认真梳洗打扮,挑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化了淡妆。   秀姑说:“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子这样一打扮,比天上的嫦娥还美。”   卓妍对着镜子笑了笑,等秀姑不注意时,将那封昨天夜里写好的休书藏在袖中。   既然童三郎不肯写休书,那就由她来代笔:童三郎,不是我心狠,人各有志。   既然老天给我生命让我活一遍,我便不能在这深宅大院里浪费生命!   下定决心后,就没再没什么能阻止她。   这一天童家张灯结彩,大摆宴席。就连平时对卓妍不屑一顾的童灏这一天也没有去衙门办事,而是留在家里迎接宾客。   满月酒只是个幌子,是他们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的一个理由。   到了中午宾客尽至,酒肉飘香,更有从京城请来的歌女弹奏吟唱,舞女们翩翩起舞,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卓妍衣着隆重的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不多久,童三郎喜气洋洋地进来,笑着说:“我那些同学都来了,算上我一共十六个人,他们一个个都是厚脸皮,油腔滑调的,要是跟你开什么玩笑,犯了你的忌讳,麻烦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理他们。”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卓妍想起一会儿要做的事,心里有一丝不忍,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休书。   童三郎又盯着卓妍看了许久,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他傻乎乎笑着,说:“你今天真漂亮。”   卓妍想想一会儿要做的事,心里突然有些不忍。   童三郎轻轻握住卓妍的手腕。   卓妍小声说:“我的休书呢,你还写不写?”   “你怎么还提这事?”童三郎嗔怪道,“都说了不写了,当孙子就当孙子,反正我就是不写了。”   卓妍抬起头,满脸严肃:“你不写,我要写了。”   童三郎呵呵笑了:“天底下哪有娘子休夫君的,不多说了,我们走吧。”   说完童三郎拉着卓妍的手腕走了出去。 第035章 君子世无双   035君子世无双   童三郎领着卓妍从侧门进入里间,里面摆了两张红木八仙桌,一群青年学生围桌而坐,一片青春阳刚之气。   童五郎也坐在其中。   卓妍知道,这些人和童三郎一样出身豪门,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地位尊崇。   卓妍刚进屋,酒桌上爆发出一阵欢笑。原来一千年前的学生也这么欢乐活泼,卓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童三郎脸色羞赧,小步走到两张桌子中间。   “童三郎真是艳福不浅啊,娶了这么一位标致的娘子!”一个同学站起来流里流气地说。   这个同学满身富贵,皮肤雪白细腻,眉眼之间虽然有些浮浪,但并不叫人讨厌。   “这是周衙内……”童三郎语气宠溺地对卓妍解释,“他的父亲是这里的知县。”   正说着,这个周衙内恭恭敬敬地对卓妍作揖行李,唱戏般抑扬顿挫地说:“娘子,小生周北辰,这厢有礼了!”   卓妍看这副滑稽有趣又落落大方的模样,想必这周北辰是个好口才。卓妍轻轻一蹲,做了个万福:“奴家拜见周衙内。”   周衙内立即喜上眉梢,笑道:“娘子真是好风采,来,小生先敬娘子一杯。”   说着,周衙内取过桌上的两只酒盏,自己握着一只,另一只递给卓妍。   卓妍也没有像古代女子那样故作矜持,她伸手去接,谁知这周衙内存心戏弄她,在卓妍刚要碰到酒盏时,周衙内突然缩回手。   “诶?娘子想喝我这杯酒,哪有那么容易。”   卓妍这才明白来者不善,她也不扭捏,笑了一下,说:“周衙内怎能如此轻薄,戏耍一个女人家。”   旁人听了,纷纷笑起来,童三郎听卓妍说的毫不遮掩,担心事情闹下去不好收拾,也怕妻子会受这群孟浪子弟的调戏,准备出口劝阻。   卓妍却先开了口:“我要是凭我自己本事喝了这杯酒,周衙内可不要怪罪。”   周衙内听卓妍语气跋扈,惊了一下,兴致反而更高了:“哟,娘子好大的口气——”   周衙内话音未落,卓妍突然上前,迅速从周衙内手上夺过酒盏,盏中清酒晃荡出来,洒在周衙内胸前。   周衙内只觉得眼前一晃,手中空落落的,再一看,哪里还有酒,酒盏已到了卓妍手中。   卓妍嫣然一笑,心想:忘了告诉你,上一辈子,老娘可是练过散打的。   一边想着,卓妍一边将酒盏凑到嘴边,轻轻仰头,一饮而尽。   这古代的酒度数不高,差不多像红酒或者啤酒的度数,喝起来没那么辛辣。   卓妍喝完,众人又是拍桌子又是击掌,笑成一片。在这前仰后合的学生里,卓妍视线里出现一个极为出众的白衣男子。   这白衣男子端然稳坐,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只淡淡地垂着头,遗世独立般将一杯酒慢慢送到嘴边,轻轻闻闻,慢慢饮了一小口。   且不说他姿态如何高贵优雅,只看他那相貌就把卓妍牢牢吸引了。   这人坐着,身材算不上高大威猛,头顶扎着一个发髻,类似现代的丸子头,丸子头下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在后背。   卓妍可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男子也有这样瀑布般散落的长发,不由得微微吃惊。   而这男子的五官立体分明,高鼻深目,眼光深邃,白皙的右脸颧骨上一颗粉红色的东西,卓妍猜不出那是痣还是疤痕,抑或是纹身。   这男子的一切都是那么出众,不论是行为,长相,装扮,气质,都和这群纨绔子弟格格不入,仿佛画中的人。   卓妍不由得出神了,心里只想起一句话:君子世无双! 第036章 赵师兄   036 赵师兄   周衙内讪笑着摸了摸胸前被酒打湿的绸衫,并不生气,他和众人一样开心。他看看自己手中的酒盏,微微举起,迅速倒入口中。   童三郎眼见卓妍不但没落下风,反而挫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周衙内,他也觉得得意,看卓妍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周衙内返回座位,口中不停赞叹:“真是位女中豪杰,这童三郎走了什么狗屎运!”   童三郎喊小厮送上一壶酒,卓妍手执酒壶,在童三郎的陪同下依次给客人斟酒,这颇像现代的婚宴上,新郎新娘给宾客敬酒。   古代男女有别,因此在这种酒宴上,除非是请来的歌舞艺妓能大大方方地给人斟酒、陪人说笑,正经人家的妻女一般不像这样抛头露面,即使偶尔出面,也都是半遮半掩,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而这卓妍没有半点扭捏,因此在座的同学都觉得赏心悦目,心想这真是一位上得厅堂的女子。   卓妍一边斟酒,童三郎一边给她介绍。   这些人果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除了那个周衙内是知县的儿子,另有主簿的侄子,富商员外家的子侄女婿,还有从京城来的武将之子。   童三郎简单把他们显赫的来历背景都说了,终于慢慢挪到那个白衣男子身旁时,卓妍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她顿时醉了,又觉得心慌意乱,不敢往那白衣男子的脸上看。   到了这个白衣男子面前,童三郎简单介绍说:“这位是赵师兄。”   一反常态的是,童三郎既没说这个“赵师兄”的名字,也没说他的来历,只是简明地说“赵师兄”。   赵师兄款款起身,起身时带起一阵香风。   卓妍觉得自己顿时笼罩在一片光辉中,那种光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不敢抬头去看赵师兄的脸,声音微颤地叫道:“赵师兄……”   赵师兄没有出声回答,指间捏着一只酒盏,卓妍提起酒壶去倒酒。   她的手也不争气地颤抖着,卓妍着急地在心里问:你怎么了,你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不就是个帅哥吗,见明星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卓妍拼命地将酒壶的嘴对准赵师兄的酒盏,微微抬起酒壶,却怎么也倒不出一滴酒。   卓妍紧张到手心出汗,心想千万别出丑啊。   可是酒壶像被堵住一样,就是不出酒。   坐在赵师兄身旁的童五郎一直看着这边,童五郎见倒不出酒,出声提示道:“应该没酒了,来人,换壶酒。”   卓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没酒了,哎,偏偏在这个当口没酒了,真是扫兴。   卓妍又感激童五郎给她解了围,她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烫,因此头更低了。   小厮重新递上一壶酒,卓妍这次轻松了一些,她顺利地给赵师兄斟了酒,赵师兄低声道:“多谢娘子。”   说完,姿势优雅地将酒饮尽。   自始至终,卓妍也没敢抬头仔细看他一眼。   等童三郎带她给童五郎斟酒时,童五郎连说不用,童三郎也没强求。   卓妍一面骂自己没用,一面感到不解:自己不是这种会怯场的人啊,从小就不会,她记忆中唯一一次有这种小鹿乱撞的感觉,还是在中学时,那是她的初恋。   初恋!   卓妍脑子一热,不是吧,自己一个看破情场的单身主义者,居然还会有初恋的感觉。 第037章 童三郎,对不住了   037 童三郎,对不住了   一圈酒斟完,卓妍如释重负,她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赵师兄,只见他自顾地吃着酒菜,风度翩翩,丝毫不被旁人打扰。   这些好事的公子哥儿似乎也了解赵师兄的为人,不去起哄打扰他。   卓妍忍不住去猜这个人的来历,在座的这些人,官员家的子弟会表现得油腔滑调,富商地主家的子弟举止浮夸,武将家的子弟行为豪放。而这个赵师兄,不像官员子弟,不像富商子弟,更不像武将的子弟。   卓妍绞尽脑汁,觉得这人有些像世外高人,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卓妍正在出神,那个周衙内又走上来,似乎又想起什么花招了。   周衙内举着酒盏上前:“娘子,今天令爱满月,也是大喜日子,不如,我们再敬你一杯,如何?”   卓妍心想这周衙内的确刁钻,他故意用孩子满月大喜的理由让卓妍喝酒,卓妍岂有不喝的道理。   卓妍正要答应,童三郎拦在卓妍面前,说:“我娘子刚出月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能陪你们喝酒了。”   众人发出一阵暧昧的笑。   “童三郎如此怜香惜玉!”   童三郎红着脸争辩:“哪有刚出月子的女人胡乱饮酒的!”   这时,突然有两个人很默契地上来把童三郎拽住,拖到一边,让卓妍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童三郎努力挣扎,一边骂道:“狗东西,你们别为难我娘子!”   “就是喝杯酒,我们不为难。”   卓妍看见情况突变,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差点因为赵师兄扰乱了心神。   卓妍借这个机会,说道:“好,各位官人若不嫌弃,奴家就陪官人们喝一杯。”   众人喝彩,有人对童三郎说:“你看,你家娘子都比你大方。”   童三郎看卓妍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就不再挣扎了。   周衙内递给卓妍一杯酒,这次他没有耍花招,卓妍接下酒盏,面朝众人,但她的心思都在袖子里,那里藏着一封休书。   童三郎,对不住了!   卓妍也不多言,对着众人举起酒盏,在空中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一阵喝彩。   卓妍提起刚才的酒壶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边斟酒边说:“第二杯酒,敬童三郎。”   众人又满面笑容地看向童三郎,满眼的惊讶与羡慕,他们谁也没见过哪对夫妻之间会这样当众表露心迹。   只见童三郎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卓妍。   卓妍又在心里重复一遍:童三郎,对不住了!   卓妍开口说道:“童三郎,记不记得一个月前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你说过你要休妻。”   众人又哄笑了,有人站起来说:“童三郎你真要休了娘子?赶快休吧,你现在休了,我今晚就把娘子娶回家!”   大家又笑得前仰后合。 第038章 休夫   038 休夫   童三郎不顾那人的戏谑,直直地看着卓妍,低声说:“咱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了吗?”   “你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不能食言。”   “对,不能食言,童三郎,你快休啊!”   童三郎恨不得这些起哄的人全变成哑巴,他心急如焚地说:“我——你就当我说梦话。”   “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说休就休!休!休!”众人紧跟着起哄,他们一边拍桌子一边喊。   卓妍喊道:“一句梦话就完了?”   众人的喊声整齐响亮,搅的童三郎更焦躁,他不知如何圆了自己立下的承诺,他真想抽自己一耳光。   卓妍把手伸到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向前递去:“你不肯写休书,那就由我来写。”   众人见卓妍掏出休书,全部看呆了,喊叫声渐渐停止,目光在这两人中间来回奔跑。   而这时,童五郎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卓妍为什么找他请教休书怎么写,原来是这个用场!   童三郎脸色十分尴尬,说:“休书——休书是男人写的。”   “男人写休书是休妻,而我写的,是休夫。”   卓妍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卓妍没注意到,那个一直低头喝酒吃菜的赵师兄,此刻也抬起头放下了筷子,深邃的目光定在卓妍身上。   童三郎的脸色霎时通红,他觉得在同学面前无地自容,他悄悄观察左右两边人的反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更多的心痛,那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把他淹没了,他半天说不出话,面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那张白纸在他世界里晃悠。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休夫?他闻所未闻。   此时,心知犯错的童五郎不安地从位子上起来,走到卓妍面前,叫道:“三嫂——”   卓妍把那杯酒轻轻放到嘴边,说:“童三郎,咱们好聚好散,喝了这杯酒,从此以后,你我再不是夫妻了。”   说罢,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童三郎冲上前,但为时已晚,他看着卓妍,目光哀怜。   众人哑口无言,都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   周衙内打破沉寂,满脸堆笑地说:“你们夫妻真会玩,故意演给我们看的吧。”   “我没跟任何人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说着,卓妍把休书递到童三郎面前,童三郎颤抖着接下休书。   休书上写着:   卓妍,因夫妻不和,诸多争执,有夫童珂,情愿立此休书,任其另娶,两相安好,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立约人:卓妍。   童三郎看完,瞪着卓妍,眼中浮现出一丝泪光。转瞬间,这张受伤的脸上满是怒火,他高声问:“卓妍,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离婚。”   “你是认真的?”   “我从来都是认真的,只有你一直当成儿戏,这不怪我。”   童三郎安静了几秒钟,那几秒钟里,他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然后,童三郎突然变成一只愤怒的猎豹,他转身冲到八仙桌旁,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童三郎掀起桌面,登时,杯盘“哗啦啦”作响。   众人轻呼起身,但已躲闪不及,鱼肉酒菜已溅到身上。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两张八仙桌都已四脚朝天。 第039章 火爆的郎君   039火爆的郎君   童四郎第一时间带人进来,一进来看见的是暴怒的童三郎,和站在屋角的宾客,以及满地的酒菜狼藉。   “怎么回事?”   这时童五郎已经上前将童三郎抱住,口中不停劝慰:“三哥冷静,三哥冷静!”   童三郎不断挣扎,瘦弱的童五郎哪里是他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推倒在地。   两名小厮在童四郎的示意下冲上前,童三郎一脚一个将他们踢翻,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   童三郎双目喷火地瞪卓妍。   卓妍没有料到童三郎的脾气居然如此火爆,简直像个定时炸弹。   如果自己下半生和一个定时炸弹生活在一起,每天担惊受怕,她还有什么活路?   一想到这儿,原本残存的一丝愧疚也不见了:都是你自找的!   童四郎眼见自己不能制服童三郎,忙对下人吩咐:“快叫大哥二哥!”   堵在门口观望的人退出去搬救兵。   童二郎第一个在门口出现,他一见这个场面吓了一跳,责问道:“童三郎你发什么疯?”   童五郎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忙说:“不是三哥的错,是——是我的错!”   原本就稀里糊涂的观众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童大郎从拥挤的门口挤进来,一见这个场面,原本就紫红色的脸一下黑了。   童三郎对大哥有所忌惮,他不敢再造次,愤怒的猎豹瞬间缩成一只猫。   童大郎是家中长子,三十岁出头,身材粗壮,有着一副强硬的面孔和一双狡黠世故的眼睛。   父亲为官后,他便一个人撑起家里的生意,手握财政大权,为人苛刻严厉,因此童家上上下下都很怕他。   “你在闹什么?”童三郎没回答。   此时,周衙内悄悄走过去,附在童大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童大郎便把目光转向卓妍。   卓妍能感觉到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她视若无睹,她不是害怕,只是不愿多做解释。她知道自己的解释对他们来说有多可笑。   “简直荒唐透顶!”童大郎厉声呵斥。   众人听得出来,这话虽然是对童三郎说的,但事实上是说给卓妍听的。   童三郎低头寻找着什么,最后目光盯在某个地方。他踩着流淌一地的酒菜汤羹,弯腰从一只烧鸡底下找出一张湿透的纸。   童三郎看着卓妍,见卓妍也看着他,就当着卓妍的面把休书撕了。   “娘子……”童三郎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见一丝愤怒,“你写休书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说完,童三郎就地坐下来,扯下烧鸡上的鸡腿,塞到嘴里大口嚼起来:“五郎,酒呢?快拿酒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童三郎。   童五郎迟疑了一下,然后捡起躺在地上的酒壶,又找了一只干净的酒杯,把酒壶酒杯一起送到童三郎面前。   童三郎拿走酒壶,将壶嘴放在口中,饮了一口酒,又去吃烧鸡,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几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   周衙内看这个滑稽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第040章 家法   040 家法   早春的下午,童家大堂里气氛凝重,冷如冰窖。   一身官服的童灏站在大堂正中央,童灏下首东西两侧,一边是童大郎、童二郎,一边是童四郎、童五郎。   跪在兄弟四人正中间的是童三郎。   大堂门外,苏大娘正站在窗下偷听。   童三郎在酒宴上不成体统,闹了笑话,童灏气到两眼发昏,这个时候苏大娘恐怕童灏的怒气会波及自己,因此不敢出面,只能偷听。   童灏面朝北,双手背在身后,一会儿握成拳头,一会儿摊开。   兄弟四人看着父亲的手开开合合,手面上青筋暴起,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最后,童灏的两只手握紧拳头,他突然转身,右手拳头松开,抓住一只茶盅,对着童三郎狠狠砸去。   先是一声闷响,紧接的是茶盅碎裂的清脆声,然后就见童三郎的头发里钻出两道血迹。   童三郎面色微红,还没完全醒酒,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茶盅砸在他头上,只让他的身体晃了两下。   童五郎一见童三郎流血,立马跪到童三郎身旁,抄起衣服的下摆替哥哥擦血。   “不要管他!”童灏咆哮道。   童五郎吓得不敢动弹,呆呆地陪童三郎一起跪着。   “你起来!”   童五郎瑟缩着说:“爹爹——三哥知道错了——”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起来,任何人不要给他求情,给他求情的一律同罪!”   童四郎上前拉起童五郎,童五郎面色忧急地望着其他几位哥哥,希望他们能开口求情。   但他们都低着头,没有任何表示。   童三郎晕晕乎乎的,跪在地上,身体微微摇晃。   “我童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丢人现眼的败类!”无人回答。   童灏见童三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踢倒童三郎。   童三郎趴在地上挣扎几下,又起来跪着。   “说话啊,哑巴啦!”   童三郎咽了口唾沫。   “今天满座宾客,有好几家亲戚,还有我县衙里的大小官吏,你就这么——”   童灏突然说不出话,捂住了胸口,面色痛苦。   “爹!”   童大郎童二郎走上去,一左一右扶住父亲。   童灏面色青紫,青筋暴起,被儿子扶着坐到椅子上。   等他顺过气来,指着跪在地上的童三郎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妖孽,当初我就该一把掐死你!”   童三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说话啊!”   童二郎看不下去了,怯怯地说:“爹,消消气,今天这事儿不能都怪三郎。”   “不怪他怪谁!”   “都是卓妍那个妖精惹的祸。”   童灏更生气了:“那卓妍就是妲己,你就是商纣,你们都是祸国殃民的祸害!”   童灏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完,他起身拿起桌上的短鞭走向童三郎,扬起鞭子,“啪”一声摔打在童三郎身上。   童三郎应声倒地。   童五郎扑到父亲面前跪下,哭着说:“爹,三哥还没醒呢,你别打他。”   “你给我起来,不起来我连你一起打。”   “爹,今天这事也怪我,要打就连我一起打。” 第041章 惩罚   041惩罚   这时,苏大娘不得不进屋,阻拦道:“五郎,你快起来,你身子娇弱,挨不得这顿打。”   童五郎却宁愿与童三郎一同承担,今天的事,他认为有一半是他的错,是他教卓妍怎么写休书的。   童五郎向父母哀告:“事情都是因为休书而起,这休书是我教三嫂写的。”   其他人一听,立即抬头看着童五郎,童三郎也像醒了酒一样,扭头看着童五郎。   苏大娘袒护儿子,听儿子这么说,立即训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休书的确是我教三嫂写的,那天三嫂到院子里来找三哥,但三哥不在,三嫂就问我休书怎么写,我当时没多想,就写了一封给她,我根本没想到她真的要写休书,错在我——”   童三郎这时才开口说话:“是你教她的?”   童五郎哭着点头:“我知道错了。”   “五郎你起来。”童灏命令。   苏大娘忙不迭地拉起童五郎,生怕儿子受到牵连:“此事跟你无关,你这个傻孩子陪着挨打干什么!”   兄弟几人都知道童五郎的本性,肯定童五郎是无辜的,都上前拉他起来。   童灏怒火难消,又在童三郎身上抽打一下,童三郎身上单薄的衣衫瞬时开裂,能清晰的见到鞭子留在身上的伤痕。   童二郎与童三郎一母同胞,感到于心不忍,于是上前说:“爹,是卓妍那个妖精的错,不能怪到三郎身上。”   “卓家的那个刁妇有错,童三郎也有错,她若不要脸面写休书,就让她自己去丢人,你何必跟着她犯傻,又掀桌子又喝酒,你以后还怎么出来见人,不怕别人在你背后戳脊梁骨?   你就一点没有羞耻之心吗?你这脸皮怎么就这么厚!你把我的脸也丢尽了,以后如何让我面对全县百姓!   你知道周知县怎么看我吗?他本来就对我心有不满,这下正让他看了笑话,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害,我打死你都不解恨!”   童三郎在父亲童灏的谩骂中逐渐清醒了,他抹了抹脸上的血,弄得满脸鲜红。   “你还不说话是不是?你还有理了是不是?”童灏又要去打。   这时童大郎站出来了。   他们兄弟三人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人世,自然没人袒护他们,童大郎作为兄长,自然有维护教育弟弟的责任。   他说:“爹,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打再骂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童灏十分宠信童大郎这个长子,童大郎的话起了一定作用,他放下了鞭子,说:“怎么处理,立刻把姓卓的那个刁妇给休了,把她赶出家门,永远再不要踏进童家一步!” 第042章 休,还是不休   042 休,还是不休   “爹,不要!”童三郎突然说话了。   他不说话不要紧,他这么一说,父亲童灏的怒火又上来,重新拿起鞭子:“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留住这个刁妇!”   “他是爹给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敢再说一遍!”童灏声音颤抖起来。   童二郎连忙说:“三郎,你犯什么傻,你不是早就不理那个卓妍了吗,你天天住在五郎院子里,你早就该把她休了。”   童大郎发话了:“这样的女人留在家里,终究是个祸害,还是趁早休了。”   “对呀……”童二郎附和,“上次还有人问起你的亲事,说愿意给你牵线搭桥,那位娘子出身不错,比你小三岁,听说是公主的孙女,你把卓妍休了,娶公主的孙女,这可就是皇亲了!”   一席话,就连童灏都给说动了,他的心思活动起来。   苏大娘听说童三郎有可能娶公主的孙女,一下子忧心忡忡起来,她讪笑着说:“休妻这事还要看三郎的主意。”   “他懂个什么?”童灏说。   “我不想娶什么公主的孙女。”童三郎说。   “没你说话的份!”童灏呵斥。   苏大娘说:“三郎若不想娶公主的孙女,可以许配给我们五郎,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一定非要逼着三郎休妻。”   童灏瞪着苏大娘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给我出去。”   苏大娘不说话了,退到一边坐着。   “我告诉你,卓家那个刁妇留不得,她闹出这休夫的笑话,你若再留她,世人岂不要笑死我们。”童灏说。   “掀桌子的是我,不是卓妍。”童三郎说。   “你还敢袒护她,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为儿女情长耽误前程,你的书白读了!”   “儿子读书明白,做人要有始有终,不能始乱终弃。”童三郎说。   兄弟几人纷纷皱了眉头。   童灏怒道:“你还敢给我强词夺理!”   “儿子说的是事实。”   童大郎又发话了:“三郎,这件事你做不得主,必须休妻,派人通知卓家的人,把她领走。”   童三郎急了:“她要是走了,我也不在这个家了。”   童灏再次拿起鞭子,被童二郎童四郎一左一右拦住了。   童二郎说:“爹,三郎已经被灌了迷魂汤,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打也没用。”   “打死就有用了。”   “就怕打的半死不活的麻烦。”童二郎说。   “我宁愿把他打残废,也不让他给我丢人现眼。”   童大郎说:“爹,给三郎一些反思的时间吧,让他反省反省,他会想明白该怎么做。”   长子的话起作用了,童灏也不愿再继续纠缠,他说:“给我关十天,十天里每天只送一顿饭,谁也不能接近,我要是发现谁接近,一起关起来。”   说罢,童灏朝外大喊,进来两名身着官服的小吏,他们押着童三郎把他带走了。 第043章 当个刁妇挺好的   043 当个刁妇挺好的   夕阳洒满院子。   秀姑跪在卓妍面前哭哭啼啼:“娘子哎,你说你干什么要写休书,自古只有男人写休书休女人,从来就没有女人写休书,这不是笑话嘛,连我都觉得脸上丢人,你以后怎么出门见人,人家要怎么说你,你这样无理取闹,不真成刁妇了吗——”   卓妍闭着眼,悠闲地晒着太阳。   她觉得一千年前的太阳真好,干净,明亮,坦诚。   “娘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卓妍终于睁开了眼:“你啰里啰嗦,什么时候能说完?”   “哎,你自己闯了大祸你都不知道!”   卓妍无所谓地一笑:“当个刁妇挺好的。”   秀姑“哎哟”一声:“我这些话都白说了!从前你通情达理,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   “从前通情达理,那是通别人的情,达别人的理,从今往后,要通我自己的情达我自己的理。”   秀姑连连摇头:“哪有这样的道理!”   主仆二人还在辩白,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气势汹汹地推门进来。秀姑忙起身迎接:“温大娘子,朱二娘子。”   秀姑话音未落,朱二娘子喊道:“卓三你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卓妍懒洋洋地站起来,笑问:“什么事惹得二嫂如此生气?”   朱二娘子吐了口唾沫:“呸,真成了刁妇了,童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我不偷不抢,怎么给童家丢人了?”   “你要是偷了抢了都还好说,全天下的偷盗事件多如牛毛,不值一提,可你这休夫,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卓妍依然笑着:“前无古人还差不多,但要说后无来者,这话就不太对。二嫂要是能活一千年,就知道这事很平常,不值一提。”   “哎呀,大嫂你听听,真是疯了……”朱二娘子指着卓妍对温大娘子说,“这都什么胡言乱语,这是诅咒我吗?”   温大娘子铁青着脸,沉声说:“卓三,你太不像话了!”   “是,我知道错了。”   “你一句知道错了就完了?主君差点气昏过去,三郎君也被关起来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从今往后,每个月你这里的月钱都没有了,这是你的惩罚,以儆效尤,否则其他人再像你这样无法无天,这个家要乱了。”   没有月钱?说的好像以前的月钱很多似的。   卓妍服气地接受这个惩罚,她的不辩解、不抵抗让温大娘子、朱二娘子也没了可以发作的由头,朱二娘子又奚落、批评一阵,到了天黑就回去了。 第044章 巧遇童五郎   044 巧遇童五郎   有时候,人们对于刁民是没有办法的,顶多是指责谩骂,而刁民之所以是刁民,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指责谩骂。   卓妍心安理得的过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没人理她,包括苏大娘和两位嫂子,这让她觉得十分清静。   童家在后院有一个占地辽阔的花园,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卓妍常常独自在花园流连。   每次她在花园中穿梭,那些仆妇婢女总是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一天她在花园闲逛的时候,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她在一个假山旁回头,突然发现,童五郎正躲在一棵树后。   见卓妍回头,童五郎往回缩了缩。   “五郎?”卓妍叫道。   童五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便直接走了出来,有些羞涩地叫道:“三嫂……”   童五郎手上正抱着一叠书,他应该是在这花园里看书的,不是故意跟踪卓妍。   卓妍见童五郎张口结舌的样子,问“你有话要说吗?”   童五郎有些扭捏。   卓妍走上前,说:“我们在这走走吧。”   “不了,被人看到不好。”   卓妍忍不住笑了,她想起来,就是在现代,一男一女走在一起被人看到也会说不清,何况是古代呢。   卓妍左右看看,这里是假山,比较偏僻,应该没人会来,就说:“那就在这说吧。”   童五郎愁眉紧锁,低头说道:“我不应该帮你写休书,三哥犯错,我也有责任……”   卓妍说:“休书不是你写的,是我自己写的,我跟他的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从那天以后,我一直觉得很不安,我觉得很对不起三哥。”   “五郎,你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好孩子,比你三哥强多了。”   “你为什么写休书呢?就算你写休书合情合理,为什么呢?”   卓妍觉得童五郎品质正直,是童家所有人里最通情达理的一个,自己没必要跟他东拉西扯,于是干脆地说:“因为我想离开他,离开这里。”   “为什么?”童五郎满脸不解。   “因为现在的生活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也不是我喜欢的,我不能忍受下半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童五郎满脸震惊。   “吓着你了吗?”卓妍问。   “没有,我只是从没听人这么说过,学究也没说过。”   卓妍笑了:“这些话学究是不会对你说的。”   “那你又是听谁说的?”   卓妍又无从解释了,她想起糊弄秀姑和童三郎说自己在梦中见了神仙,而他们都信以为真,于是说道:“在梦中一位得道高人说的。”   童五郎惊叹一声:“原来你真的梦见过神仙!”   卓妍神色赧然,却只好点头。   童五郎立刻露出崇拜的神情:“也是神仙让你写休书的吗?”   卓妍摇头,心想这童五郎还真是天真无邪,说什么他都信。   “可是你离开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离开这里能做什么我不知道,但留下来,我下半辈子,每天怎么过,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童五郎再次傻眼了。   卓妍又说:“一成不变的生活虽然安定,但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如果人生能走的更远,我为什么要原地画圈?”   童五郎惊叹道:“我真的从没听人这么说过。”   “现在你听过了。”   童五郎点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似乎在反复琢磨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可是三哥怎么办?他对你情深意重,他甚至敢顶撞爹。”   “这是他一厢情愿。”   “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他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这何尝不是对我的残忍。”   童五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有些灰心丧气,他原本是来劝说卓妍的,但似乎徒劳无功,反而被她说的心服口服。   童五郎忧伤地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希望你们分开。”   卓妍点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你能见到他,让他好好想想。”   童五郎点头,匆匆做了一个揖,看看周围没人,快步跑走了。 第045章 卓大舅驾到   045 卓大舅驾到   在童三郎即将刑满释放的那天早上,外面的小厮进来汇报:“卓大舅来了。”   卓妍料想过童家一定会惊动她娘家人,因此早有准备。   这还是她穿越来第一次见卓妍的哥哥,记忆里哥哥的面容很模糊,似乎身材不高,但为人很和蔼,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小厮通报完后不多久,卓大舅便带着自家的小厮来了。   卓妍到门口迎接,心里真的有一股见到亲大哥的温暖,不过她也做好了被数落的准备。   “给大哥请安。”   卓大舅脸上挂着虚弱的笑容,说:“妍妍气色不错嘛。”   卓妍一听她叫自己妍妍,口气亲昵,便立刻认同这个大哥,笑着说:“大哥别来无恙,娘亲怎么样?”   “都挺好。”   卓妍把卓大舅请到屋里,秀姑是卓妍从娘家带来的人,看见卓大舅到来也很高兴,热情地给卓大舅倒茶。   兄妹客套完毕,卓大舅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下来,卓妍见哥哥欲言又止,便挑破了天窗说:“大哥,童家的人找过你吗?”   卓大舅看妹妹如此直白,悄悄松了一口气,承认道:“那天在东京城,童大郎找过我。”   “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卓大舅点点头,叹息道:“妍妍,你这闹得太不像话了,你怎么,你怎么能写休书呢,现在整个中牟县都知道了。”   卓妍有心理准备,表情淡然地问:“娘亲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她知道一定要生气。”   卓妍沉默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要是跟童三郎闹什么矛盾,你可以来跟我讲,你万万不能闹出写休书这种荒唐事。”   “大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卓大舅看妹妹这么一副不肯悔改的样子,知道外面说的没错,他原本还抱着是场误会的想法。   “童三郎要是在外面寻花问柳,那也是难免的事,你千万不可钻牛角尖。”   卓妍默不作声,无法解释。   之后,卓大舅说了一通开解的话,又数落卓妍一番,卓妍听之任之,没有一句反抗,最后口干舌燥的卓大舅饮了一杯茶,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好好过日子。”   卓妍说:“如果童三郎要休了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卓大舅看出端倪来了,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卓妍笑了笑:“大哥,你的话我都听在心里。”   卓大舅声音柔和地说:“那你就保证以后好好过日子。”   “这个我不能保证。”   卓大舅终于要发怒了,不过他发起怒来也不让人害怕,不像童三郎那样横眉怒目。   卓大舅还没发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盯着卓妍的眼睛说:“你从前可不会这样啊,你是最听话的。”   这时站在一旁的秀姑走上前嘀咕:“大郎君,我们娘子做梦梦到神仙了,之后就变成这样,谁也劝不动她。”   “遇到神仙?”   卓妍心想:看来这个梗要一直用下去了,否则无法解释她的突然改变。   卓妍微笑着点头。   卓大舅摸了摸头,犹豫着该不该相信妹妹的话,最后他凑过来小声问:“你得到神仙的指点了?”   卓妍尴尬一笑,目光放空,说:“也算不上指点,突然灵光一现,感觉眼前一片光明。”   卓大舅惊讶不已:“哎呀,是神仙显灵了。”   卓妍继续沉浸在“神仙显灵”的状态里,梦呓般说:“神仙说了,世间俗人,不可能明白高人的境界,否则人人都是高人,人人都是神仙了。”   卓大舅这下信了一多半,神神秘秘地说:“神仙当然与凡人不同。”   “就是啊!”卓妍故作苦恼地说,“世上俗人怎么能理解我呢!”   “大哥理解!”   卓妍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大哥真的理解?”   “真的理解。”   大哥真是有一颗又软又萌的心呢。卓妍说:“别人都不理解我无所谓,只要大哥能理解我就行。”   “我知道了。” 第046章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046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童三郎被关押了整整十天,这算得上童家最重的一次处罚,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童三郎一声不吭地挺过来了,头上的伤已经结了疤,他被放出来后,童五郎亲自给他洗头,又给他搓澡。   当童三郎泡在木桶里,童五郎往他身上浇水时,童二郎带着笔墨纸砚进来了。   童二郎将笔墨纸砚放到一张茶几上,说:“洗完了就出来写吧。”   “写什么?”童三郎冷冷地问。   童二郎冷笑一声:“写什么?写奏章?写天书?抄佛经?当然是写休书!”   “谁爱写谁写,反正我不写。”   童二郎从齿缝间吸了一口气,说:“那个刁妇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了丑,你居然还死心塌地地留她,你脑子被驴踢了?”   “刁妇怎么了,我就喜欢刁妇。”   童二郎呵呵笑了:“我们家居然出了个情种?她都决心休你了,你还不赶紧休了她?”   “我先说好,我是不会写的。”   童二郎重重叹息,漫不经心地说:“何苦呢,反正你都冷落她那么长时间了,你平时住在五郎那也不回去,这个时候你较什么劲。”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童三郎说,“从前我的确看她不顺眼,但是奇怪,从她生了孩子,我就觉得她变了个人。”   童二郎想起什么,说:“我听你二嫂说,院子里都在传,那个刁妇做梦遇到神仙点化,难道跟这个有关?”   童五郎听童二郎这么说,想起那天卓妍在花园里对他说过的话,他至今也没彻底参透那些话的意思,那些话比佛语还要博大精深。   童五郎一时走神,也忘记往童三郎身上浇水。   过了很久,童五郎突然问:“三哥,如果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你呢?”   童三郎立刻盯着童五郎看,把童五郎看得心虚,立刻低下头。   “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童三郎立刻问。   童五郎经不住良心的拷问,也不懂得撒谎,只好把卓妍对他说的话都告诉童三郎,又补充说:“她说她对你一点情义也没有,还让你好好想想。”   “骗人!”童三郎激动地从水桶里站起来,赤tiao条地走出木桶。   “你看你这倔脾气又上来了。”童二郎叹道。   童三郎也不擦身上的水渍,就把衣服往身上套。   童二郎怕他又做出些没头没脑的傻事,走上来说:“她都能当众出你的丑了,她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你别较劲了,你要是把她休了,我立刻让人去联络公主家的孙女,听说已经十五岁了,长的跟天仙似的,绝不比那个刁妇差。”   “我就是不休,我看她还有什么花招!”童三郎说。   “真是无药可救!”   童三郎冲到后面卓妍的院子里,只见院门紧闭,童三郎没有敲门,干脆爬上墙头。   他身材高大,动作利落,三两下就跳到墙头上。院墙内一名仆妇正在洗衣,卓妍正在游廊下摆弄一堆鲜花。   “卓妍!”童三郎喊道。   卓妍抬头,看见童三郎站在墙头,双手叉腰,宛如古代的超人。   她瞄了一眼,装作没看见,继续摆弄鲜花。   童三郎冲着院子喊开了:“卓妍,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写休书的,只要我活着,你永是我童珂的女人!不仅如此,我还要你每年都为我生一个孩子,今年生一个,明年再生一个,生到我生不动为止——”   卓妍原本不想搭理他,但听他越说越不堪入耳,正巧面前有一只插花的瓷瓶,卓妍抓起瓷瓶,骂道:“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罢,将一只瓷瓶扔上墙头。   童三郎见势不妙,在瓷瓶到来之前跳下墙头,瓷瓶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童三郎踩着瓷瓶碎片,大笑着走了。 第047章 闹学堂   047 闹学堂   获得释放的童三郎重新回到学堂上课。   在他步入学斋之前,那些同学已经远远看见他,十分默契地迅速在学斋内集结。   等童三郎刚进学斋大门,坐在东侧的同学们齐声喊道:“卓妍,你什么意思?”   坐在西侧的同学拿捏腔调,学着女人的语气说:“我的意思很简单,离婚。”   坐在东侧的同学喊:“你是认真的?”   西侧的同学应答:“我从来都是认真的,只有你一直当成儿戏,这不怪我!”   这时,周衙内从位子上起来,装出痛苦不已的样子,将自己的桌子掀倒。为了让同学看得更清楚,他动作放得很慢。   众人一看见倒在地上的桌子,再也忍不住,学斋内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是并没有激怒童三郎,但他要任由他们嘲笑的话,日后就很难再抬起头。   童三郎一个箭步冲向周衙内,冲破了两个同学的阻拦,一举将周衙内摁在地上。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周衙内连连解释。   其他人以为童三郎真的发怒了,一起上前拉扯。   童三郎被扯到自己桌子前坐下,周衙内也站起来,整理着衣服说:“你小子自己干出来的事儿还怕人笑话?”   童三郎不肯退让,说:“以后谁再敢提这事,别怪我不客气。”   这下轮到周衙内不高兴了:“你口气倒不小!”   童三郎又要开口反击,一个平时和他关系要好的小员外劝道:“童三郎,别这么激动,你管的再多,也管不到别人的嘴。”   童三郎借着小员外的劝阻,这才安分下来。   休息的时间,周衙内和几个同学又围上来。   周衙内说:“童三郎,你这下是墙内敲锣——名声在外了。”   童三郎不予理睬,反正他说什么也不能为自己洗白了,越解释越落人口实。   一个人称张姑爷的同学戳了他一下:“童三郎,不要故作深沉,说话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离婚了吗?”   “等你们都离了,我再离也不迟。”童三郎回敬。   “那你昨天晚上跟她睡了吗?”张姑爷又问。   “我昨晚跟你娘睡的。”童三郎说。   人群爆笑,张姑爷冷着脸站起来:“我是真的关心你。”   “你怎么这么好心呢?”   “我们是正经想帮你。”张姑爷强调。   童三郎有点儿动心,问:“怎么帮?”   “帮你抓奸夫啊!”另一个人说。   童三郎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沉着脸,做出要大发雷霆的样子。   张姑爷和周衙内把刚才说话那个人推到一边。   童三郎说:“你们不要四处造谣,我娘子清白的!”   周衙内说:“这个自然,你不要听他胡乱放屁。”   童三郎不耐烦地驱赶围着他的人:“赶快走吧,不要为我操心,该干嘛干嘛去。”   围着他的人被驱赶后又像苍蝇一样回来了,张姑爷说:“我们是诚心实意的想帮你,你若真的需要我们帮助,说一声就行。”   “你们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吧。”   众人也没否认。张姑爷小声问:“你们之间到底什么问题?是你娘子想离开你吗?”   童三郎不知怎么回答,他沉默着,别人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 第048章 献计   048 献计   张姑爷分析道:“你想没想过她为什么想离开你?”   童三郎摇摇头。   张姑爷十分痛心地说:“枉你成日流连青楼酒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童三郎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他看着张姑爷问:“什么道理?”   “女人的话都是反着说的!她想要什么东西她从来不直接说,她只说别人有什么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一点不好,她不稀罕要,她越说不稀罕,就越证明她想要。”张姑爷说。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世上怎么会有这个道理?”   童三郎问:“你说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着……”张姑爷做出要长篇大论的样子,“你娘子不说要休了你吗,这句话你可以反过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童三郎被问住了。   张姑爷见众人都答不上来,得意洋洋地说:“她其实不一定想休了你,她是在告诉你,你对她的关心太少了,她很生气,她不仅自己生气,也要故意气你,否则你不会上心,她是拐着好几个弯提醒你!”   童三郎恍然大悟,别人也觉得说的有道理,有人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姑爷说:“我从小入赘张家,跟我娘子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从我穿开裆裤就跟女人打交道,当然比你们知道的多。”   童三郎觉得眼前拨开浓雾见日月,连日的阴霾此刻都不见了,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他问:“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不简单,让她回心转意呗。你想想你成亲以来,一直跟童五郎住,你对她这么冷淡,她当然怀恨在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晒化它,也不是几天阳光就能做到的。”   童三郎觉得豁然开朗:“可是她完全不理我怎么办?”   “在家里不理你,出门不就行了吗?出门在外,周围只有你一个熟人,他不理你理谁?”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可是她都不理我,我怎么让她出门。”   周衙内插话道:“笨啊,找个让她出门的理由不行吗?”   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出门呢?   众人想了一圈,最后还是周衙内提供了一个计策:“过几天寒食节,依照惯例,京城西水门外会有马球比赛,你说带她去看马球比赛,她能不答应吗?”   大家纷纷觉得这是个好计策,毕竟男女老少都喜欢看马球比赛。   周衙内之所以能想到这个计策,是因为他自己喜欢打马球,开封府方圆数百里内只要有马球比赛,他都会去看。   童三郎打定了主意,就借看马球比赛把卓妍带出来。   童三郎一想起要和卓妍去看马球比赛,就忍不住想入非非。 第049章 计败   049 计败   当天下午,童三郎就向卓妍提出邀请,请她去看马球比赛。   童三郎知道如果自己出面,卓妍可能会拒绝,于是他想到童五郎。   童五郎性情温顺,由他出面,卓妍不会不给面子。   童五郎十分为难的带着哥哥的命令来到卓妍的院子里,当时卓妍正在院子里玩投壶。   卓妍看见童五郎,猜到他是给哥哥传递消息,如果换成是别人,卓妍不会给好脸色,但童五郎就不同了。   卓妍问:“有什么事吗?”   “嗯,三哥说寒食那天请你去看马球比赛。”   “马球比赛?在哪?”   “在开封城外西水门那里。”   “好,我知道了。”   “那你会去吗?”   “不会。”   童五郎有些着急:“三哥说,一定要让你同意。”   “还有这么霸道的事儿?”卓妍冷笑着说,“你告诉他,我哪也不去。”   卓妍说完,转身回屋。   童五郎只好铩羽而归。   此后每天早上和下午,童五郎都会到院子里来一趟,说同样的话:“三哥请你寒食节那天去看马球。”   每次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模一样:“不去……”   童五郎听到这个答复,就像完成任务一样,立马退回去。   眼看就到寒食节了,童三郎见此事没有眉目,心中愈发着急,但他摸准了卓妍的脾气,不能和她硬来,也只有无可奈何。   寒食节前一天晚上,童三郎亲自到卓妍院子里,他亲自爬上墙头,对院内喊:“娘子,明天和你去看马球比赛,不要忘了,明天一早我就让马车在门口等着,你一定要去!”   院中只有两个仆妇在忍着笑,不见卓妍出面。   不多久,童三郎看见卓妍出现在窗口,正朝同三郎这边瞄准。   童三郎不知道卓妍要干嘛,等他看见卓妍手上拿的是一支弹弓,他心想坏了,但来不及跳下墙头,一颗玻璃弹珠就飞射过来,正中他的腹部。   童三郎从墙头跌落,幸好有童五郎在墙下,看见哥哥要掉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冲上前拖住他下坠的身体,二人一同摔翻在地。   第二天正是寒食节,全家男女老少一同外出,或踏青,或登高,全部结伴出行。   一辆辆马车和一顶顶轿子排在童家大门口,童三郎知道卓妍和他去看马球比赛的希望微乎其微,可他还是渴望奇迹会发生,因此提前雇了马车在门口。   等其他人的马车轿子都离开后,仍然不见卓妍出门,童三郎的心慢慢冷了,最后他走到卓妍院子外,这次他没爬墙头。   他敲敲院门,门在里面反锁,他冲里喊,没人回应,估计连那两名仆妇也外出放风了。   童三郎不得已,再次跳上墙头,但他的头刚露出来,就听到耳畔一阵疾风,他立马松手跳下来。   童三郎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骂道:“卓妍,你这个刁妇,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院墙里的卓妍终于说话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没说刁妇动口不动手。”   童三郎又想大骂,不过这次他忍住了,他冷静了一下,喊道:“我是来请你去看马球比赛的。”   “我说了我不去。”   “你真不去?”   “不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去不去?”   “不去!”   童三郎喘着几声,大声道:“最后一次机会,去,还是不去?”   “不去!”   “不去拉倒!”童三郎再也忍不住了,“卓妍,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刁妇,永远都是!”   童三郎一面踢墙,一面离开了。   童三郎走后,卓妍开了院门左右望望,一个人也没有。她轻声把秀姑喊过来,说:“咱们走……”   “上哪?”秀姑问。   “去看马球比赛。” 第050章 马球比赛   050 马球比赛   这一天雨雾蒙蒙,卓妍骑着租来的驴子去开封城外看马球比赛。   一路上,风景如画,游人如织,远近山峦在飘荡的雨雾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野草鲜花,沁人心脾。湿润的春风打在脸上,仿如丝绸般柔滑舒服。   当她们来到开封城外的西水门附近时已近中午,马球比赛已经开始了。   卓妍把驴子拴在场地外围,让秀姑在这等她,她自己挤进人群。   刚挤进人群,就听见锣鼓声声,激扬顿挫。   球场设在一片平原上,旁边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设有楼阁与栈道,是俯瞰全场的最好位置。   球场正北方搭建了一排凉棚,凉棚里坐着的大概是朝廷里的官员及家属,或者其他重要人物。   在凉棚和球场之间,是六面大鼓,六个红衣大汉卖力地敲着鼓,鼓声高低错落,振奋人心。   球场为方形,东西两侧各设有球门,类似于现代的足球球门,但远比足球球门豪华精致的多。   门上不仅漆了红漆,还有精美的雕刻和丝绸彩带等装扮。   两边球门,各有两个体态健壮的守门人。   场上有两支球队,一支紫衣球队,一支黄衣球队,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驰骋球场,好不威风!   就连他们坐下的马,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头上扎着红色丝绸,脖子上戴着黄灿灿的铃铛,铃铛下垂着红缨。   一个手持黄旗的黑衣汉子骑着一匹棕马在球场外围随着红球来回奔跑,那应该就是裁判。   卓妍看到了地上的红球,此时正在黄衣球队的掌控中。   一个黄衣男子左手握着马缰,右手提着木杖将红球往前赶,他高喊一声,另一个人应和,这个黄衣男子扬起木杖猛的一挥红球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一群人蜂拥着跟随红球飞奔而去。   一番厮杀后,红球又落到紫衣球队的掌控中,一个紫衣队员策马奔驰,一路携着红球往回杀。   人群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   卓妍紧张的看着那个紫衣球员,只见他动作迅速,控球精准,一骑绝尘往球门冲。   途中杀出另一个黄衣球员来劫球,紫衣球员迅速将红球从右侧赶到马的左侧,右手的木杖也换到左手上,继续用左手控球,依旧动作流利。   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紫衣球员放慢速度,突然木杖一闪,红球从地上飞起,两名守门员望着空中去寻找红球,还没看清球的方向,红球已经落进球门里。   进球了!   紫衣球员高举木杖,向凉棚席上挥手致意,凉棚里的观众起身鼓掌。   紫衣球员再往另一边的观众席上挥手致意,人群的欢呼更响了。   卓妍呆呆地看着这个神气活现的紫衣球员,觉得他很有明星运动员的风采,一时也有些痴迷。   裁判给紫衣球队记了一分,比赛继续。   之后的半个小时内,双方厮杀激烈,一个球也没进。刚才进球的紫衣球员,数次带球奔跑,却总在半路遇到围堵,似乎有人专门看着他。   最后比赛结束,仍然是紫衣队获胜。   双方球员在马上列队,彼此点头致意,一同离开球场。 第051章 下赌注   051 下赌注   球员退到场外稍事休息。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挤进人群走向卓妍,卓妍发觉有人正靠近她,转过头来,赫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周衙内?”   周衙内那细白的脸上满是笑容,道:“童三郎呢?”   “他没来。”卓妍说。   “没来?”周衙内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没有,我自己来的。”卓妍说。   周衙内满脸惊奇,卓妍不知道周衙内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过了一会儿,周衙内指着球场旁的那座小山坡说:“娘子,要不到那边的观球亭上看吧,那里看的更清楚,还有茶水点心。”   卓妍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他,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干脆答应了:“谢周衙内一片盛情。”   马球比赛再次开始,卓妍跟随周衙内来到小山上,山顶的亭子里坐着八九名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这些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不是等闲人家的子弟。   接下来的比赛是紫衣队对阵另一支队伍——红衣队,原来在卓妍到来之前,已经有两支队伍比完了,红衣队作为胜利方和紫衣队对战。   战斗打响之前,鼓声已经响彻球场,周衙内和那些富贵子弟掏出钱财下赌注。   一个肩宽背厚、相貌威武的青衣男子最先下注,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轻轻放到石桌上,说:“赌紫衣队胜!”   等这青衣男子松开手,卓妍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   其他人也都掏出各自的赌注,有的直接掏出银两,有的解下扇子上的扇坠,有的取下项圈上的玛瑙石。   他们大概想赢这只金元宝,又或许故意跟这青衣男子作对,全都都反过来押红衣队胜。   周衙内也以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押了红衣队。   这群富贵子弟确定好赌注后,周衙内突然把目光转向卓妍,问:“娘子何不也下一注,图个乐趣?”   卓妍看看那满桌耀眼的金银珠宝,突然心虚起来。   要知道童家虽然富有,可她卓妍是真的穷啊,现在全身上下也就几枚铜子,买几个烧饼绰绰有余,要下注,还是算了。   卓妍尴尬地解释道:“奴家出门,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那个押金元宝的青衣男子豪迈地说:“什么钱多钱少,图个乐趣,娘子就是摘根头发押着,也是个赌注!”   众人纷纷附和。   卓妍看出来,这个押金元宝的青衣男子来头不小,连知县家的儿子周衙内都对他毕恭毕敬,这应当是京城官宦子弟,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不能不识抬举。   卓妍硬着头皮点点头,可是摸摸身上,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古代女子身上总会戴些玉镯、玉佩、发簪等首饰,卓妍嫌这些东西繁琐,因此一件也没戴。   难道真要押一根头发?   押金元宝的青衣男子看见卓妍的窘态,呵呵一笑,又命令身后的小厮掏出一锭银元宝,财大气粗地说:“娘子,这个先给你用。”   卓妍吓得连忙摆手:“官人,使不得,奴家——奴家还不起。”   哎,果然人穷志短!   青衣男子摇着扇子爽朗地笑了:“难得娘子如此爽快直白,你尽管押,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卓妍服气了,她不敢推辞,只觉得后背惊出一身汗来。   周衙内说:“娘子,这位是禁军骁骑军的沈指挥,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都发话了,你尽管押。”   原来是禁军的指挥使,是名武官,难怪如此豪爽。   卓妍走上前,看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咽了口唾沫:算了,豁出去了!   她拿起银元宝,想了想上午看的比赛,她对那个进球的紫衣球员印象很深,自然而然地就押在紫衣球队上。   卓妍把银元宝放到金元宝旁边,说:“紫衣队。”   为防止别人以为她故意顺着这个挥金如土的沈指挥,她补充道:“上午我看见紫衣队里有个队员十分勇猛,就是他了。”   “娘子好眼光……”沈指挥朗声赞道,“那个紫衣队是广文馆的学生,上午最后进球的那个人,文武双全,球技高超,他一定能赢!” 第052章 空手套白狼   052 空手套白狼   随着人群的欢呼声,球赛再次开始。   红衣球队和紫衣球队相继入场,彼此点头致意,之后再球场中间排开,裁判发球,两方人马便追着红球四处奔突。   卓妍在意的那个紫衣球员依然十分显眼。他干脆果断,气势威猛,胯下的骏马也和人一样勇敢。   比赛进行了约莫两个小时,前半场比分打平,后半场时因为每个人都无比在意,双方防守十分严密,便一直维持这个比分。   到后来马渐渐疲乏了,大大影响球员发挥,就在卓妍以为比赛会成为平局时,仍然是那个紫衣球员,像马拉松比赛后半段突然发力的运动员,一人一马,从围追堵截中脱颖而出,带着地上的红球一路冲向球门。   观众顿时沸腾了,已经消失的鼓声再次响起来,紫衣球员的木仗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卓妍更是一眨不眨。   在隆隆战鼓和震天喊声中,紫衣球员再次放慢马步,扬起木仗,用力一挥,红球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等它再次出现时,已经落在球门里。   “进球了!”   卓妍大叫着跳起来:“赢啦!”   那个挥金如土的禁军指挥使也站起来拍手大笑,而其他人纷纷扼腕叹息。   沈指挥边拍手边转脸对卓妍说:“我就说了,娘子好眼光。”   卓妍仍然兴奋地跳着叫着,仿佛是她自己亲自上场赢得比赛。   沈指挥微笑看着卓妍像撒欢的孩子,神情里带着一丝欣赏。   周衙内等人苦笑着转身:“出师不利啊。”   众人把目光从球场上收回,他们看着桌上的金银珠宝,忍不住叹息被自己当做赌注的物件有多么珍稀名贵。   沈指挥笑说:“是你们自己要押上去的,愿赌服输,怪你们自己看走了眼,可怪不得我们。”   “是是是,沈指挥眼光太准,我们甘拜下风。”众人又一阵恭维。   “这样……”沈指挥说,“今天晚上,请各位去樊楼喝酒,再叫上几个唱曲的,咱们一起乐呵乐呵,如何?”   周衙内带头拍掌应和:“好,沈指挥如此盛情,咱们却之不恭,是不是?”   旁人也都跟着附和。   众人在议论请哪家的歌女时,沈指挥看向卓妍,碰巧卓妍也看向沈指挥,在那一瞬间,二人似乎在商议如何分配这赢来的赌注。   沈指挥折扇一指,说:“这里有娘子的一半,娘子先挑。”   卓妍连忙摆手:“不,这都是沈指挥下的赌注,我怎能空手套白狼。”   “无妨,钱是我借给你的,你最多把我借给你的钱再还给我,但是娘子押中了赢家,这是最难得的。”   卓妍仍然坚持不肯拿一样东西,她说:“多谢沈指挥,下赌注就为图个乐子,无所谓输赢多少,承蒙沈指挥信任,这些东西,还是给沈指挥和众位官人喝酒玩乐吧,奴家要是贪图了便宜,连我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   说完,卓妍对众人轻轻做了个万福,准备告辞。   沈指挥连忙说:“娘子要是不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下也觉得脸上无光……”   这下卓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跟这些人只不过刚认识一两个小时,就平白无故地拿人家这么多钱财,那自己不仅成了刁妇,还成了黑心的刁妇了。   卓妍下意识地看了周衙内一眼。   周衙内笑眯眯地走上来,表现的和卓妍十分亲近。他小声劝说:“娘子,这位沈指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都这么说了,你再不拿,不等于驳了他的脸面?你还是听他的话拿了吧,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还给他就是了。”   卓妍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到桌旁,说:“承蒙沈指挥和各位官人的好意,日后有机会再一一报答。”   说着,卓妍从桌上拿起两锭白银。   之所以拿银子,是因为其他物件都是比较私人的东西,她不愿夺人所爱,但银子就不一样了。   拿了银子,卓妍再次屈膝做了个万福:“改日有缘再拜会,告辞。”   “告辞。”沈指挥说道。 第053章 巧遇   053 巧遇   卓妍和秀姑一同骑上驴子往回赶。   卓妍抬头往前看,不知不觉中,田野间雾气更浓,宛如仙境。   “可能要下雨。”秀姑担心地说。   卓妍催了一下驴子:“咱们快点吧,驾。”   卓妍摔了几下鞭,可这头驴就是慢慢悠悠,一点也不着急。卓妍不禁骂起来:“你这头驴可真倔,是没吃饱吗?”   “我牵着它去吃草了。”   “难怪人们常说倔驴。”   秀姑问了马球比赛的情况,卓妍告诉她,自己平白无故借钱押了赌注还赢了两锭银子。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秀姑惊叹。   “是啊,天底下还有那样非逼着人拿钱的人,估计是钱太多了,花不出去,想方设法炫富。”   刚说到这儿,就听身后马车声响。   卓妍催着驴子往路边靠,马车里却有人向外喊:“娘子……”   卓妍回头,猛然看见一架华丽的马车,车窗上露出一个人头,正是那个挥金如土的沈指挥。   “沈指挥,好巧啊。”   “是啊,娘子住在中牟县吗?”   卓妍点头,又问:“沈指挥呢?这是去哪儿?”   “我正好去中牟县办点事。”   “原来……”   “外面雨气重,不如娘子到马车里来避避。”   “多谢沈指挥好意,沈指挥有事的话先赶路吧,我这头驴子太慢了。”   “我这事不要紧,晚一点也没事,娘子还是上来避避雨吧。”   卓妍抬头往远处看,周围的雾气越来越重,扑在脸上越来越湿,好像真的下雨了。   “上来吧,离中牟县还有很长的路,马车上还有热茶和点心。”   卓妍扭头看身后的秀姑,秀姑不说话,等着卓妍拿主意,不过看秀姑的神色,似乎很想到马车里坐。   卓妍看看沈指挥,冲他点点头。   沈指挥喊停了马车。   卓妍和秀姑下了驴子,把牵驴的缰绳交给马车夫,她们上了马车。   车厢里温暖干燥,香气袭人,卓妍这才觉得自己身上湿漉漉的。   沈指挥盘腿坐在里侧,面前摆放着一只高脚茶盘,茶盘上有茶水和两碟点心。   沈指挥面带微笑地说:“坐吧……”   “多谢沈指挥邀请。”   卓妍和秀姑在马车两侧坐定。车厢里实在舒服,俨然是高级的保姆车。   卓妍觉得,这人虽然是个禁军指挥使,但这样的职差绝不可能随手就拿一锭金元宝做赌注,也不能有这样高级的马车。   卓妍忍不住问:“沈指挥,不知令尊是做什么的?”   “我爹是兵部侍郎。”   卓妍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来头这么大。   兵部侍郎,差不多就是现在国FANG部副BU长。   但这也说明为什么周衙内那群人对一个禁军指挥使恭敬有加,原来背后有老子撑腰。   “吓着你了?”沈指挥问。   “没有……”   “吃些点心吧。”沈指挥招呼道。   “多谢……” 第054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054 清明时节雨纷纷   卓妍先拿起一块点心递给秀姑,然后自己拿了一块。沈指挥看她们吃得那么香,自己也取了一块吃。   卓妍吃了点心,又给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三个人吃吃喝喝,慢慢的都不再拘谨。   “今天真是托了沈指挥的福。”卓妍说。   “能遇见娘子,也是一桩乐事,还不知娘子芳名。”   “我叫卓妍。”   “卓娘子……”   卓妍会心一笑。   “听说你要休夫?”沈指挥冷不丁转移了话题。   卓妍一听,脸色微变,但随即又换回一副笑容,问:“周衙内跟你说的?”   “别的还有谁?”   卓妍点头,但没多做解释。   沈指挥见卓妍不说话,问道:“娘子真是好大的勇气。”   “沈指挥此话怎讲?”   “放心,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家能提出休夫,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正是娘子与众不同的地方。”   “只可惜别人不这么想。”   “不过我的确好奇卓娘子为什么要休夫?”   卓妍想了想,这下不能再拿做梦遇到仙人来糊弄了,她说:“我为什么要将就?这段婚姻本就不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幸福。相反,我失去了自由,我为什么不能休夫呢?”   沈指挥第一次面露惊奇。   “这就是原因。”卓妍说。   “这样的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卓娘子真是好勇气!”沈指挥轻轻鼓掌道。   “让沈指挥见笑了。”   “没有,在下实在钦佩卓娘子,从我第一眼见到娘子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原来我没看错人。”   沈指挥一直盯着卓妍,让卓妍觉得很不自在,她觉得这车厢里似乎有一种近似暧昧的东西,让她如芒在背。   卓妍端起茶,沈指挥也随即端起茶杯,说:“在下以茶代酒,敬卓娘子一杯。”   说着,沈指挥把茶杯递上来,卓妍看懂沈指挥是要与她碰杯,只好也把茶杯送上前。   两只茶杯轻轻一碰,卓妍察觉到沈指挥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盘旋,她只假装没看见,低头喝茶。   沈指挥放下茶杯,说:“可是你夫君不同意是吗?”   卓妍点头:“周衙内说的可真不少。”   沈指挥轻轻一笑,他的笑总带着一股男子汉的豪爽气概。沈指挥说:“你夫君不同意你们分离,你怎么办?”   “那我就让他同意。”   “可是万一他要是死活不同意呢?你会不会回转心意?”   “不会,他若不考虑我的感受,就不值得我去爱,我当然不会回心转意。”   沈指挥赞许地连连点头。   卓妍突然觉得,从她穿越以后,就只有这个沈指挥能静下心来听她的话,也只有这个人能听懂她的话,这让她觉得很感动。   卓妍抬头看着沈指挥,两人都笑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的微笑之间相互交融。   车窗外响起沙沙的雨声,沈指挥掀起窗帘一角,说道:“清明时节雨纷纷,前人的诗说的真好。”   “要不是沈指挥,我们估计都得淋雨了。”   “要不是这场雨,我就不能和卓娘子一路同行了。”   他们又默契地笑。   马车不知不觉来到中牟县县大街,卓妍再次道谢,沈指挥说:“今日有幸听卓娘子一席话,他日有缘再聚!”   “沈指挥保重。”   “你也保重。”   卓妍点点头下车了。 第055章 郎君发威了   055郎君发威了   等卓妍还了驴子回到家时,发现情况不太妙,童三郎正阴沉着脸坐在屋中,像一个等待点燃的炸药包。   “去哪儿了?”童三郎目光瞪着前方问。   秀姑立刻吓得往后缩。   卓妍淡淡地说:“我去看马球比赛了。”   “去看马球比赛?”童三郎把目光转向卓妍。   “对啊……”   童三郎胸前起伏,看起来就像正在点燃的火药引线。   童三郎突然起身,大喊道:“我今早找你去看马球比赛,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去?我和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躲着我?”   卓妍没有解释,童三郎是不会好好听她解释的。她往里屋走,准备去看孩子。   “卓妍你给我站住!”童三郎吼道。   卓妍转过身问:“你还想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去看马球比赛!”   “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   “岂有此理?”   “问完了吗?”   童三郎铁青着脸,不说话。   卓妍再次抬脚。   “站住!”   卓妍无奈回头:“你还要说什么?”   “你的心肠怎么比蛇蝎还毒?”   卓妍终于火了,她高声说:“我觉得我还不够毒。”   童三郎气得满脸通红,他愤怒地扬起手。   “你还要打人?”卓妍不干了,她靠近童三郎,“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你试试!”   童三郎的手一直高举着,迟迟没有落下来。他气呼呼地瞪卓妍,眼中像要冒出火来。   “你别逼我。”童三郎的声音都变了。   卓妍简直气糊涂了,她冷静了一下,心想自己干嘛要和这么一个爆脾气计较呢,简直是没事找事。   卓妍大口呼吸,低声说:“童三郎,你现在给我出去。”   童三郎的手轻轻放下来了,他紧闭的嘴唇动了几下,那只炸药包仿佛已经被点燃了,但是因为火药受潮失效,炸药包只冒出一点点火花就熄灭了。   “我就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这么绝情!”   “你先说说我怎么绝情了?”   “我跟你道歉认错,我甚至承认自己是孙子,但你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要休夫,你宁愿自己去看马球比赛,也不想跟我一起,这难道还不够绝情吗?”   “这就是绝情?”卓妍不可置信地问,“那么你把我娶回家对我不管不问算不算绝情,我受人冷落,受人排挤,你不管不问算不算绝情,我怀孕生子,差点死去,你不管不问,算不算绝情,我拼了半条命生了孩子,你却说她长得像一只去了皮的猫,这算不算绝情?童三郎,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到底是谁先绝情?”   童三郎像突然醒悟了一样,呆怔了半天,他那鼓胀的脾气慢慢萎缩了,他又变得口吃起来:“我——我可以认错,可以改正。”   “这就是你认错改正的态度?”卓妍趾高气昂地问。   “我——”   “我数五下,赶紧给我滚开!迅速!”   说完,卓妍大步走进里屋。很快,她就听到同三郎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第056章 生日宴   056 生日宴   童三郎第二天返回学堂,同学们纷纷上来询问昨天看马球比赛的结果,有没有成功驯服卓妍。   童三郎心烦不已,不想跟他们说话。   张姑爷纠缠着问:“说话啊,我的方法奏效了吗?”   童三郎气愤地想:那卓妍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什么办法都不奏效。   张姑爷看出童三郎没有成功,又说:“软的不行来硬的。”   童三郎又想:那卓妍可能比我还硬,刁妇要撒起泼来,谁也招架不住。   一个软硬不吃的刁妇,让童三郎无计可施。   周衙内不急不缓地走到同三郎桌对面坐下,他没说卓妍昨天和他在一起看马球,他意味深长地说:“童三郎,要我说,你不如直接把这刁妇休了得了,省得天天闹心。”   张姑爷立即反驳周衙内:“你怎么转换阵营了?”   周衙内解释:“不是我转换阵营,而是我实在看不出那个刁妇有什么好的,长得也没那么出众,举止轻浮,为人又刁钻,她都给你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你再留她在身边,不是让人耻笑吗?”   童三郎不知道周衙内的想法为什么发生这么大转变,他不解地瞪着周衙内,周衙内似乎有些心虚,连忙转开目光。   “对了,你昨天不也去看比赛了吗?”童三郎问。   “额,对,我也去了。”   “你看到我家娘子了吗?”   “没有,没看到。”周衙内撒谎道。   张姑爷听出了童三郎的话外之意,问道:“怎么,你娘子去看比赛了?”   童三郎发觉自己暴露了真相,只好点头承认:“她自己去的,我没去。”   张姑爷恨道:“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你!”   童三郎没有解释为什么他没去,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时间一晃过去一个多月,这一天是童三郎生日。   按照往常惯例,学斋里不论是谁过生日,都会到京城的高档酒楼请大家吃酒,童三郎也早已打算在京城最豪华的樊楼里摆上一桌。   可是到了童三郎生日前一天,周衙内说在酒楼喝酒太没意思,不如就在童三郎家里摆桌酒席,自己家,更便方便自在。   起初大家都不同意,但架不住周衙内坚持,最后全部答应了,童三郎决定在自己家,让厨子炒几个菜,简单庆贺一下。   童三郎生日的当天晚上,席开两桌。   仍然在童三郎曾经掀桌子的那个房间里,还是那些人,这让童三郎不禁想起那天的情况,心情有些郁闷。   酒到浓处,有人提议:“童三郎,要不让你娘子出来给你敬杯寿酒吧。”   在座的人一听,都觉得这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纷纷向他投来谴责的目光。   童三郎喝得面红耳赤,有些得意忘形,他大手一挥,对小厮说:“去,去把我娘子请来,今天是我生日,她怎么也得给我倒杯寿酒!她要敢不答应,看我怎么收拾她!” 第057章 夜里造访   057 夜里造访   卓妍正打算睡觉,听见仆妇在门口汇报道:“卓三娘子,三郎君派人来,说今天是三郎君生日,让卓三娘子给三郎君敬杯寿酒。”   卓妍一听,就知道这童三郎一定又喝高了,或者有人怂恿他。   这一个月来,两人谁也不理谁,童三郎也再没来骚扰过卓妍,卓妍认为自己胜利在望,不能破了功,于是对仆妇说:“回他,我不去。”   仆妇老老实实地到院门口回复小厮。   过了没多久,仆妇又进来报道,这一次声音很紧张:“卓三娘子,三郎君的同学周衙内来了。”   卓妍一听不得了,这周衙内三更半夜来干什么?看来他们果然都喝高了,否则也干不出这种事。   卓妍对仆妇说:“回他,不见,深更半夜了,请他自重。”   只过了两分钟,仆妇又来了:“卓三娘子,周衙内说了,有重要的话跟你讲。”   什么重要的话,无非是帮童三郎说好话,这一丘之貉,还是不要搭理。   “回周衙内,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吧。”   可过了两分钟,周衙内自己闯进来了,仆妇拦也拦不住。   卓妍只得出来迎接,等她走到卧室门口时,周衙内已经进了堂屋。   卓妍见周衙内喝得满面通红,故意笑着说:“周衙内不是喝多了走错路了吧。”   “没有没有,我是奉了童三郎的命令,请娘子给他敬杯寿酒。”   周衙内虽然浑身酒气,但脚步稳健,头脑清醒,一点也没醉。   卓妍说:“我就不去了,万一我去了他再掀桌子怎么办。”   周衙内哈哈笑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人听见。他突然换了一副正经的颜色,径直走到桌子边,低声问:“说话方便吗?”   卓妍看周衙内那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就知道他的确有重要的话说。卓妍有些好奇,但不露声色地说:“方便,你说吧。”   周衙内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到桌子旁坐下。   卓妍更好奇了,她走过去坐到周衙内对面,想听听周衙内到底想说什么。   周衙内先是轻轻叹息一声,说:“你和童三郎这事,在我们县学里,大家都知道了。”   这是一段很平淡的开场白。   “其实我们都很关心你们俩的关系,我们也想办法撮合你跟三郎,但没想到都不见效,看到你们这样,其实我心里也很着急,但是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卓妍突然来了兴趣,她没插话,等着周衙内说下去。   周衙内抬头看着卓妍说:“我觉得你们肯定八字不合,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早彼此解脱。”   卓妍一下子来了精神,那种感觉好像,经过长时间孤军奋战终于来了一个队友。 第058章 新计策   058 新计策   周衙内看见卓妍的表情变,又说:“但是你想等童三郎休了你,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你自己写休书,别人又不承认。”   听到这儿,卓妍叹息一声:“这正是症结所在!”   周衙内的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他把声音放得极低,说:“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分开。”   “什么办法?”   周衙内面色有些为难:“这个办法有点狠,但只要你肯做,绝对有用。”   卓妍着急地说:“周衙内别跟我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周衙内环顾一圈,仿佛怕有人听到,然后凑到卓妍面前说:“你可以写一封状子,到衙门里去上告。”   “这样也行?”   “这样应该是不行的,但我爹是知县,我可以帮你说几句话,让它伴你们分开。”   卓妍喜形于色,她没想到这样也可以,但很快她意识到周衙内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帮她。   按理说官官相护,周衙内的父亲是知县,童三郎的父亲是县尉,这两个人应该自成一统,现在周衙内和他父亲居然会站在一个普通妇女的立场上,去帮她状告县尉的儿子。   “你为什么这么做?”卓妍忍不住问。   周衙内凝眉说道:“我是为你好,也是为童三郎好。”   “可是你爹会同意吗?如果我真的到衙门里状告童三郎,你爹会判我跟童三郎分开吗?”   “我爹会同意的,我爹很听我的话,而且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其实——”   “其实什么?”   “我直说了吧,其实童县尉也希望童三郎早早休了你。”   “这个我知道,童三郎的爹爹倒希望毁了这门婚事。”   “所以呀,我们这么做,对你好,对童三郎好,也对童县尉好。”   卓妍点点头,这么说就通了。   卓妍虽然还是不肯定周衙内究竟出于什么心思才帮她,但不能否认的是,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周衙内觉得时候不早了,起身说道:“童三郎让我来请你去给他敬寿酒的,我走的时间这么长,他一定要怀疑了,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出的点子,否则童三郎恨死我了。”   卓妍也起身,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周衙内满意地点点头,他是一丁点儿也没醉,他说:“先这么定,你有什么事就让你的婢女到我家找我,就以童三郎的名义找我。”   卓妍点头,两人就像在密谋一件见不得光的阴谋。   “我回去就和童三郎说,你死活不愿意出来敬酒,他也没办法。”   周衙内匆匆走了,留下卓妍一个人,她思来想去,还是琢磨不透周衙内为何突然如此坚定地帮助她?   莫非有什么猫腻?   可是能有什么猫腻呢?   或许真的是童三郎的父亲童灏的意思呢,童灏其实早就想让儿子休了卓妍,只是儿子执迷不悟,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难道真是这样? 第059章 律师事务所   059 律师事务所   得到周衙内的暗中承诺,卓妍决定开始打离婚官司。   原主此前从没和诉讼官司有过任何关系,所以卓妍没有任何经验,她只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有一种能帮人打官司的“书铺”。   这一天,卓妍决定亲自外出打探书铺。   她向温大娘子告假出门,声称要到寺里为女儿烧香祈福,关于这个纯朴的请求,温大娘子不会不同意。   果然,温大娘子同意她外出,并告诉她要早去早回,还嘱咐她哪个寺庙灵验。   卓妍带着秀姑,假装去买香烛,实际是在县大街上来回溜达寻找书铺。   她们已经走过几家香烛店,但一家也没进去,最后卓妍在县衙斜对面的一家店门口站住了。   只见这家店店面不大,门旁挂着黑漆竖匾,上面写着“书铺”两个描金大字。   就是这儿了!   卓妍二话不说进店,只见店内有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五十多岁,头发稀疏,胡子花白,一张脸又长又瘦,仿佛马脸。   小的十岁左右,面容沉静,在一旁帮着磨墨铺纸。   见卓妍进来,小孩迎上来,细声细气地叫道:“娘子请坐。”   他们仿佛对来者的目的十分清楚,也习以为常,马脸老者连头都不抬。   秀姑悄悄拉扯卓妍,示意她赶快离开这儿。   卓妍却稳稳地坐下了,对那小孩说:“小哥儿,你们这书铺,是专门帮人写诉状打官司了吗?”   “是,娘子有什么纠纷?”   “先说说你们怎么收费吧。”   “官司不同,收费也不同。金钱纠纷的官司要看看涉及金钱多少,土地纠纷要看土地面积多少,人口买卖的官司和打架斗殴的官司少一点,只写诉状的话,只要五百文钱就够了。”小孩熟练地说。   卓妍大大吃惊,这不等同于现在的律师事务所嘛,原来律师事务所的收费已经分的这么清楚了,还划分了不同等级。   “那有没有陪着一起上公堂打官司的呢?”   “我们高讼师可以陪着上公堂,但这个收费要高。”   “多少?”   “基本的,像打架斗殴和人口买卖这样的,陪着上公堂直到官司了结,要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也就是半两,这个数目可不算少,可见打官司请律师的花费历史上就居高不下。   此时秀姑又加大力气拉扯卓妍,小声嘀咕:“娘子,你来这儿干嘛,咱们要去烧香你忘记啦?”   卓妍冲秀姑摆了摆手,对小孩说:“小哥儿,那我请这位师爷陪我上公堂打官司。”   “好,娘子什么官司?”   “离婚官司。”   这个聪明灵透的小孩一下懵了:“什么官司?”   “离婚……”卓妍又补充了一下,“就是我要休了我的丈夫。”   秀姑连忙说:“娘子,你疯了?”   卓妍不理秀姑。   小孩把目光转向身后的马脸老者,马脸老者也正抬头看他们,目光里带着一丝猜疑。   “休夫?”小孩重复一声。   “我的丈夫对妻女不管不顾,所以我要休夫。”   “敢问娘子是——”小孩好奇又迟疑地问。   “是什么?”卓妍问。   “是,是童家的娘子吗?”   卓妍想,看来自己真的是名声在外了。她点点头:“这官司你们接还是不接?” 第060章 离婚官司   060 离婚官司   小孩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他又看看马脸老者。   马脸老者淡定地点了点头,颇为自负地说:“有什么案子是我不敢接的。”   卓妍心里松了口气:“多谢高讼师。”   卓妍从袖中掏出碎银递给那个小孩,小孩用秤称了称,正好足数。   等马脸老者忙完了手中的诉状,就和卓妍聊起这桩离婚官司。   马脸老者一副见惯世间风浪的从容表情,他的眼睛一直低低的,就像没睡醒似的,很少真正完全睁开眼睛。   马脸老者问了卓妍姓名,童三郎的姓名,以及离婚的原因和离婚的诉求。   卓妍说自己只要求带走原来的嫁妆和婢女还有自己的女儿,其他的一概不要。   等马脸老者把诉状写完,亲自检查一遍,难能可贵地开口说道:“胜算不大。”   卓妍当然知道胜算不大,好在周衙内已经和她串通好了,她胜券在握。   卓妍说:“胜算不大不要紧,只要高讼师能跟我上公堂就行了。”   “我会把诉状递到县衙,有任何消息我会让书童到童宅告诉娘子,官府也有可能直接到童宅找人,总之。娘子等待消息就好。”马脸老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好,奴家静候佳音。”卓妍说。   等卓妍告退时,马脸老者突然睁开了一直低垂的眼皮,说:“要是这个状子提前被童县尉知道了,这个官司可就不好说了。”   马脸老者想的的确非常周到,果然是老练的讼师。   如果没有和周衙内暗中勾结,卓妍也绝不敢打这个官司。   不过现在周衙内出面,说童三郎的父亲童灏暗中同意两人离婚,卓妍也就不担心童灏会从中作梗。   再者,周衙内也保证了他的父亲周知县会判定两人离婚,那马脸老者的担忧就是多余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卓妍安慰道,“高讼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问题我来处理。”   马脸老者捋着胡子点头。   卓妍离开书铺后匆匆买了香烛,在最近的一家寺庙简单上香。   当天上午,马脸老者就把这张诉状递交到县衙,这是中牟县有史以来第一桩离婚官司,因此诉状一到县衙,立刻引起轰动。   到了下午,童家三娘子打官司离婚等消息就传到童灏耳中。 第061章 雷霆之怒   061 雷霆之怒   当天下午,快到放学时候,学斋外突然出现两名青衣小吏。   青衣小吏弯腰驼背走到学究面前,满怀歉意地说:“学究,我们童县尉找三郎君说话,麻烦通融一下。”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童三郎。   童三郎立刻觉得事情不妙,父亲从没在他上课的时候让人来找过他,一定是发生非常重要的事。   而且多数不是什么好事!   学究递给童三郎一个眼色,同意童三郎现在离开。   童三郎心慌意乱地收起桌上的笔墨纸砚装进书箱,走到学斋外,把书箱交给书童。   童三郎忍不住问青衣小吏:“我爹找我什么事?”   青衣小吏面子色难看,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三郎君去了就知道了。”   童三郎更加惴惴不安,一路都在猜想到底发生什么事。   到了县衙,来到父亲办公的地方,青衣小吏守在门口没有进去,让童三郎一个人进屋。   童三郎心想身边没有哥哥弟弟们保护,万一父亲发起脾气,自己该怎么招架?   童三郎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脚,慢吞吞不情愿地走进房间。   一进去,就看到父亲四仰八叉地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童三郎以为父亲生了暴病,忙冲上去叫道:“爹,你怎么了?”   谁知童灏突然跳起来,“啪”甩了童三郎一个响亮的耳光。   童三郎猝不及防,被打得晕头转向,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捂着麻辣的脸颊,惊恐地望着满面青紫的童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个逆子!”童灏倾尽全力咆哮道。   童三郎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回去,回去立马给我写休书,休了那个刁妇!”   原来还是卓妍的事,童三郎至少知道症结出在哪里,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觉得卓妍一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儿子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   童三郎连连摇头:“求父亲明示,儿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卓妍怎么惹怒了父亲。”   “别给我提那个刁妇的名字!”童灏震怒的声音已经变了腔调。   童三郎不敢再说话了。   童灏的呼吸像呼啸的北风一样寒冷沉重,他稍稍平定了情绪,说:“那个,那个刁妇,居然让人写了状子告到衙门,要休了你,我堂堂一县的县尉,家里居然出了这样败坏门风的丑事,我上次让你休了她,你为什么不休,这次你要不休,我丑话说到前面,我连你一块赶出家门,你趁早改姓,你就是认猪认狗做祖宗,也与我童家无关,我们一家老老少少,丢不起这个人!”   童三郎不敢顶撞,低头无语,可屈辱的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   “你说话啊,现在给我表个态!”   “我——”   童灏见儿子犹豫不决,冲上前一脚踹在童三郎肩膀上。   童三郎倒在地上,感到世界一片黑暗,就像沉入幽深黑暗的河底,没有光亮,不能呼吸,耳中只有汩汩的水声。   后面童灏又喊了什么,童三郎完全没听见。   后来,父亲晕晕乎乎地把他赶了出去,他顶着半边被打肿的脸颊,失魂落魄地从县衙的角门走出去。   书童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他,不敢上前打扰,任由童三郎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从县大街走到偏僻的去处,突然有一道白影飘到面前,他抬头,看到是自己的同学——赵师兄。 第062章 赵师兄   062赵师兄   赵师兄一袭白衣,牵着一匹白马,一人一马,英姿勃发,潇洒非凡。   “赵师兄。”童三郎开口叫道,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神情淡薄的赵师兄看见童三郎突然落泪,轻声问:“怎么了?”   童三郎哭泣道:“我爹逼我休妻。”   说完,童三郎不可抑制地抽泣起来,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   赵师兄见童三郎哭得这么厉害,对他说:“来,上马。”   说罢,赵师兄翻身上了马背,坐稳后,朝童三郎伸出手。   童三郎泪眼模糊地看见赵师兄的手,伸出手来,被赵师兄拉到马背上。   赵师兄对童三郎的书童说:“你先回去,明早带著书箱到学斋里来。”   说完,赵师兄夹紧马肚,扯动缰绳,白马便撒开四蹄跑起来。   离开县城,来到一片平原上,只见满地麦苗,郁郁葱葱,在春风中抖动身姿。   童三郎擦干了眼泪,看到眼前的风景,胸中这才舒坦了些。   赵师兄放慢了马步,取出腰间的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   笛声清脆,悠悠扬扬,与这天地灵气化为一体。   一曲作罢,童三郎的心情已经平复了。   坐在前面的赵师兄问:“你的笛子学的怎么样了?”   童三郎心虚,她是为了卓妍才学的笛子,但卓妍对他的态度,大大打击了他的信心。   赵师兄又问:“你爹让你休妻,你不想休,是吗?”   “嗯。”   “此事只有两种结果,休,或者不休。”   “我不想休。”   “你想不想休,只是休或者不休的其中一个理由,但不是全部理由。”   “赵师兄,如果这事换成你,你怎么办?”   “你问的这个问题,是不该成为问题的。”   “怎么说?”   “如果我是你,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也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童三郎叹息道:“赵师兄是个明白人,不是我这种糊涂虫。”   “糊涂虫有糊涂虫的好,凡事看得太清,就没多大意思了。”   他们又一阵沉默,任由马儿在田野间走走停停。   同学里每个人都十分羡慕赵师兄的这匹马,是难得一见的骏马。   赵师兄也十分珍爱这马,并给它取了名字——长生。他从不将马外借,因此没有人坐过他的马,童三郎是第一个。   “赵师兄,我要是活着像你这样自由自在就好了。”   “那你能舍弃你的家产,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的妻女,来过这种生活吗?”   “可能,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俗人,我连眼前这种简单的生活都料理不好。”   “生活不简单,尽量简单过。”   他们一路闲谈,来到一座树林里。   顺着林中小路,来到一幢木屋前。两人下了马,看见一名道士装扮的中年人正在屋前练习剑法。   赵师兄没有打扰这个中年道士,径自把白马山到马厩里。   冒着炊烟的灶房里出来一个小道童,他把白天割的草倒在马槽里,又给马提来一桶水。   赵师兄对小道童说:“师弟,我们今天多一个客人吃饭。”   小道童说:“知道了,赵师兄。” 第063章 对峙   063 对峙   西山遮住了晚霞的最后一丝光辉。   苏大娘屋里的婢女如兰来了,她对卓妍说道:“卓三娘子,主君和苏大娘有请。”   卓妍一听,就知道白天写诉状的事,终于传到童灏的耳朵里了。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件案子早晚要大白天下,所以卓妍有心理准备。   “你先去,我马上就到。”卓妍说。   秀姑得知主君和苏大娘要见卓妍,已经吓的牙齿打颤:“糟了,娘子,你看你今天干的这糊涂事,你写什么诉状啊?这下可把你自己害惨了!”   卓妍安慰秀姑:“你在这照顾好孩子,我去去就来,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就去找知县家的周衙内,就是和三郎君同学的周衙内。”   秀姑听她这么说更加不安,想拦住卓妍,但再想,卓妍要不去见主君和苏大娘,事情更严重。   卓妍独自来到前院的正堂屋,昏暗的大堂内已经点起蜡烛。   自卓妍穿越以来,一共没见过童灏几次,这样被点名召见,还是头一回。   一身官服的童灏站在正前方,面朝北,背对着大门。   苏大娘坐在旁边,脸色惆怅,还夹杂着担忧和愤怒。两边站着的,是童家二郎四郎五郎,另一边站着的,是温大娘子、朱二娘子,以及童四郎的娘子。   好大的阵仗!   他们一个个面目沉重,看见卓妍进来,暗中向她投来责怪的目光。   卓妍很快发现,童三郎不在。   卓妍预感到事情比她想象的更糟糕,童家如此大张旗鼓地叫她来,不可能只是一顿批评或者其他惩罚那么简单。   卓妍这才开始紧张起来。   她勉强开口,说道:“给主君和婆婆请安。”   无人说话,大堂里静的只能听见童灏的呼吸声。过了很久,童灏硬铁一般的声音响起来:“三郎呢?”   卓妍以为童灏在问他,但童五郎小声说:“我去看看他回来了没。”   童五郎跑步出去,小声向小厮们打听,过后不久回来汇报:“还没找到他。”   “那就不等他了。”童灏的声音又冷又硬,毫无感情。   童灏重重地叹息一声,仍然没有转过脸来,仿佛转过脸会看到极其恶心的东西。   童灏说:“有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居然跑到衙门里状告童家人。”   童灏此言一出,卓妍只觉得两耳一阵轰鸣,好像一道闪电打在她头顶,把她打晕了。   周衙内不是说过童灏也赞同离婚吗?是周衙内说谎还是自己理解错了?   原来事情并不如她想的那样。   随即,心中的怒火涌到头上,卓妍再也无法假装冷静,她颤抖地说:“一家之主居然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卓妍的话也像一道闪电,打在了童家男女的头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童灏突然转过身,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卓妍知道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她干脆又说了一遍:“我说一家之主居然说出这么不体面的话!”   卓妍的重复又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刁妇!”童灏怒不可遏地喊道。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   卓妍也不为自己辩解,她的确是刁妇,也的确去县衙里递了诉状。   “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跟卓家定了这门亲事。”   “你可以知错就改。”   卓妍的话又像一道闪电打在他们头上,童家的几个晚辈相互递着眼色,都觉得卓妍疯了。 第064章 刁妇   064 刁妇   童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卓妍不能再沉默了,她必须掌握主动,她说:“我向县衙递交诉状是为了跟童三郎离婚,又不是诬告童家人。”   苏大娘也被气的不行,她尖着声音说:“你还敢狡辩?”   卓妍成了众矢之的,每一个人厌恶痛恨的目光,快把卓妍戳成筛子。   童灏指着卓妍的鼻子骂道:“如果我有这样的女儿,我宁愿把她打死,也绝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   卓妍心想:我要是有这样的爹,我也绝不认他。   她只是这么想,没有说出口。   此时童二郎也站不住了,出口指责道:“三郎怎么这么倒霉,娶了这么一个刁妇!”   “那就让童三郎休了我!”   童灏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那孽障不在这儿,我有权代他休了你,这门亲事是我结下的,也由我来结束。从从此以后,你与童家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你今天晚上就给我滚出童家,日后,你就是到街上乞讨,也跟我童家毫无关系!”   “这可是你说的,要说话算话。”   “我说的!”童灏突然暴跳着大喊,又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好,我也说一遍,从此以后,我跟我女儿与你童家毫无瓜葛。”   卓妍这一句话为的是争女儿的抚养权。   但童灏像故意与她作对似的,大声说道:“我童家的骨血绝不会落到你这个刁妇手上!”   卓妍气到心在发抖,她故作镇静地说:“我的女儿,凭什么要留在童家。”   其他人似乎看不下去了,童二郎站出来说:“孩子是童家的人,怎么成了你的女儿?”   卓妍冷笑:“怎么不是我的女儿,难道是我路边捡来的?”   “童家绝不会允许你带走孩子。”童二郎说。   “我必须带走!”   在双方争执不下时,童灏对苏大娘说:“去,派人把她的东西给我扔出去,把孩子留下!”   卓妍一听,气愤地说:“我看谁敢把我撵出去,我要走就带孩子走,孩子不走我也不走。”   童二郎说:“刁妇,真是刁妇。”   童灏再次命令:“二郎四郎,把刁妇赶出家门!”   说完,童灏抬脚离开。   童五郎突然扑到父亲身后,哭喊着说:“爹爹,还是等三哥回来吧!”   苏大娘赶忙去拉亲生儿子:“傻孩子你起来!”   “娘,你劝劝爹,不要让他把三嫂赶走,至少要等三哥回来再说。”   童四郎也上来拉弟弟,他和苏大娘一左一右把童五郎架起来。   童五郎大声喊道:“爹,娘,二哥,四哥,求你们行行好,不要这么做,不要把三嫂赶出家门!”   卓妍非常感动,童五郎简直是童家的良心。   卓妍说:“多谢五郎仗义之言,让我走可以,我把孩子带走,否则赶我也赶不走,就算把我的人扔出去,我也要到县衙去告你们,县衙告不了,我就到京城去告,我不相信没有王法了!” 第065章 逐出家门   065 逐出家门   童灏听她还要告,怒道:“刁妇,你就是告到玉皇大帝那,也带不走我童家的人。”   说着,又对儿子们吩咐:“现在就去,把她给我赶走!”   又冲门外喊:“来人!把卓妍这个刁妇赶走!谁敢不遵从命令,我撤他的差!”   说完,童灏大踏步走进内屋去。   门外几个小吏进来,二话不说,拖着卓妍往外走。   卓妍大叫道:“放开我,童家不要欺人太甚,就算我犯了法,也要到公堂上审理,你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我赶走,把我的孩子抢走,你们简直是强盗!”   几个妯娌们看见卓妍如此下场,都觉得心惊肉跳。   卓妍被小吏们拖到童家大门外,卓妍气得浑身颤抖,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孩子,那个才只有三个月大的女儿!   她被推出门外,再转身,“砰——”大门迫不及待关上了。   卓妍冲到门口,使劲拍门,边拍边喊,边喊边骂:“童家简直目无王法,天理难容,亏得童灏还是县尉,就这样没有法纪,没有人性,连畜生都不如,老虎吃人也没你们这么狠心,你们都是黑心肝的,不得好报,我要告你们——”   不多久,大门开了,卓妍刚要往里钻,秀姑抱着一个散乱的包袱,从门里被推了出来。   秀姑被推出来后,大门立刻又关上了。   秀姑大哭着,满脸泪水。   大门里边,童五郎也在挣扎喊叫:“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要等我三哥回来,你们这么做太不厚道了!”   卓妍再次被童五郎的善良感动了,她拍拍门,喊道:“五郎,五郎你别哭,你听着!”   门内的童五郎不哭了。   卓妍说:“你是个好孩子,我要你帮我看好我女儿,让他们照顾好我女儿,要让她吃饱穿暖,孩子是无辜的——”   说到这儿,卓妍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   门内的童五郎安静了一些,他说:“三嫂,你放心好了,我会让他们照顾好孩子,等三哥回来,我就让三哥去找你们。”   卓妍压抑着哭腔说:“谢谢你,五郎!”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旁边的人家,已经点起灯笼。   卓妍心想,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其实这从来不是自己的家。   这曾经是原主的婆家,却不是现在的她的家。   她终于要离开这儿了,内心有一丝欣喜,但更多的是对女儿的不舍与依恋。   想到女儿,卓妍心如刀绞,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心想:还不是哭的时候,我一定要带走我的孩子!   秀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卓妍一把扯着秀姑的胳膊,说:“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走吧,咱们找个客栈先住着!”   “我们以后怎么办啊?”秀姑问。   “好女子志在四方,总有我出头之日!”   倔强的卓妍带着哭哭啼啼的秀姑,来到县城一家客栈。   她们在客栈房间里点上蜡烛的时候,卓妍终于想到了周衙内。   明明是周衙内说,童灏其实会赞同,但她再仔细想,其实周衙内只是说童灏赞同二人离婚,并不代表赞同卓妍到衙门里上告。   卓妍恍然觉得周衙内欺骗了她。   “秀姑,你现在去知县家,以童三郎的名义找知县的儿子周衙内,见到周衙内,别的不要说,就说我在客栈等他说话,请他务必来一趟!”   秀姑仍然在哭,还没醒过神。卓妍声色俱厉地命令她,她才勉强擦了眼泪,出门去找周衙内。 第066章 夜会周衙内   066 夜会周衙内   秀姑走一路,哭一路,总算哭到了知县家。   她敲大门,哭泣着说童三郎请周衙内说话。   看门人见秀姑哭得这么凶,以为她是无家可归的傻子,就没理她,把门关了。   秀姑继续敲门。   如此敲了很长时间,看门人才进去禀报。   过了不多久,周衙内一路小跑冲出来。   周衙内知道是卓妍派人来找他,这是他和卓妍之间的约定,等见到秀姑,认出这正是卓妍的婢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周衙内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他也知道卓妍今天把诉状送到县衙里去了。   卓妍嘱咐秀姑别的不要多说,只说请周衙内到客栈说话。   但秀姑一见周衙内,便把卓妍的交代抛在脑后,大哭着说:“我们娘子,被赶出家门了。”   周衙内突然兴奋起来:“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在客栈。”   周衙内立刻吩咐看门人去马厩牵马,他让秀姑先走,自己随后就到。   秀姑以为周衙内骗她,不肯先走。   不一会儿,看门人把马牵出来,周衙内跨上马背,撒开马蹄就消失在黑夜中。   周衙内一路奔到秀姑说的那个客栈,让客栈小二照顾好马,自己飞奔到卓妍的房间外。   周衙内急速敲门,门很快开了,卓妍憔悴的脸色出现在眼前。   卓妍一见周衙内,立刻给他一拳:“你为什么要骗我!”   “嘘——”周衙内不顾卓妍对他怎么不客气,连忙把卓妍推进屋里,并在身后关上了门。   卓妍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个周衙内可能图谋不轨,她立即警惕起来。   “你想干嘛?”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周衙内一脸认真的解释。   周衙内脸上露出笑容:“这么说你和童三郎成功离婚了?”   卓妍气愤地又给了周衙内一拳,打在他胸口,周衙内弯腰闷叫,但他并不着恼。   “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故意骗我,让我以为同三郎的爹同意我上衙门里告,不是吗,难道你不承认?”   “承认,我承认!”周衙内捂着胸口说,“但是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你放心,我不是害你。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算离婚了是不是?”   “可是他们把我女儿霸占了,不让我带女儿走!”一想到这个卓妍就忍不住心酸。   “孩子?”周衙内似乎忘了还有孩子这个事。   “对,离婚的条件是,孩子必须归我!”   “你先坐下来冷静一下,冷静了我们才好想办法。”周衙内劝说道。   卓妍坐下来,她也不想不明不白的和周衙内这么争吵。   两人在桌对面坐下,卓妍眼含怒火,周衙内的态度倒很好,但就因为这态度,卓妍觉得更加可疑。   以周衙内这样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会对卓妍这样的女人保持耐心,这中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想要孩子是吗?”   “是。”   周衙内凝眉思索,突然想起什么,目光集中起来,问:“童三郎也把你赶出家门了?”   “没有,他没在家。”   周衙内一拍桌子:“这就对了,童三郎不在家,别人把你赶出去,不算真正休了你,你可以再到官府去告,我跟我爹说,一定判你们离婚,还把孩子判给你,怎么样?”   卓妍眼前一亮:“真的?”   周衙内立即食指中指并起来指着天,信誓旦旦地说:“我周北辰要是骗你,让我被雷劈死。”   “你跟你爹凭什么帮我?”   周衙内却神秘地笑了:“我们帮你是看你可怜。”   卓妍一拍桌子,怒道:“说实话!”   周衙内认怂了,小声说:“眼下要紧的是离婚带走孩子,不是吗?”   这个周衙内真是有几分头脑,他说到卓妍心坎儿里了。   对,眼下重要的是离婚带走孩子,别的什么,她不关心。   这个时候秀姑回来了,她仍然满眼泪光,看见周衙内和卓妍说着话,她满腹不解。   周衙内又说:“你先等几天,县衙里这几天案子有点多,得一件件来,轮到你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你。”   “你能保证知县会照你的意思判?”   “这个我绝对保证!”   “好,我就再信你一次……” 第067章 寻妻   067 寻妻   第二天早上,童三郎和赵师兄一同骑马上学,远远望见童五郎和童三郎的书童站在大院门口张望。   他们刚看见赵师兄的马,童五郎便冲了过来。   童三郎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地叫道:“五郎!”   “三哥!”   童五郎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前,赵师兄勒住马缰,双方还未站定,童五郎满头大汗地说:“三哥,昨晚你为什么不回家?”   童三郎跳下马背:“发生什么事了?”   赵师兄催马进了学院院门,留下他们自己在这说话。   童五郎说:“昨天,昨天晚上,爹爹把三嫂赶出家门了。”   “什么?”   “三嫂——”   童三郎的大脑经过一瞬间空白,但立即清醒了,他抢着说:“昨天晚上吗?”   “是,天刚黑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你,只知道你跟赵师兄走了。”   童三郎十分后悔,昨天晚上不该跟赵师兄走。他问:“现在呢?卓妍在哪?”   童五郎一脸担忧,摇头道:“不知道……”   “那孩子呢?”   “孩子在家,只有那个叫秀姑的婢女跟她一块走了,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   童三郎顿时觉得被赶出家门的好像是他自己,他想象那种被赶出家门的孤清的情景,心中阵阵作疼。   父亲怎么能那么过分呢?在他没在家的时候,竟然把他的妻子赶走了!   委屈和不满让他对父亲产生了恨意,我看看前方的学斋,和步入学斋的学生。   他的妻子半夜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他怎么能安心在这儿上课呢?   想到这儿,他立马转身往街上跑。   童五郎和书童在身后追他,追了几步,见他去意已决,就不再追了。   童三郎到街上租马的铺子里租了一匹马,骑马飞奔,穿过县大街,往中牟县下辖的北庄镇飞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他已经来到北庄镇的中心大街。   他对这里并不熟悉,只在成亲时来过两次次,他记得卓妍家就在中心大街上。   卓妍家虽然比不上童家富有,但在北庄镇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   童三郎在大街上慢行,不久,看见一座宅院的红漆大门上挂着“卓宅”的横匾,门口两个花岗岩的石狮子。   童三郎记得这一对石狮子,前年迎亲时,正是从这两个石狮子中间进去的。   童三郎下马,将马绳拴在门口的拴马柱上,走到门口拼命敲门。   看门的老仆开门后上下打量童三郎,问:“这位官人有何贵干?”   原来老仆不认识童三郎,童三郎问:“你们家卓娘子呢?”   老仆有些懵了:“我们卓娘子?”   “你们卓娘子昨天晚上回来没?”   老仆当然知道这个卓娘子就是卓妍,他连连摇头,问:“你是谁?”   “我是你们家姑爷……”童三郎十分着急,“你们卓娘子昨晚到底回不回来?”   老仆将信将疑地看着童三郎的脸,似乎在努力辨认,但又不敢确定。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准备出门,婢女看着童三郎,惊叫道:“哎呀,这不是姑爷吗?”   童三郎见终于有一个人认识自己了,连忙跑到婢女面前:“你们卓娘子昨晚回来了没?”   婢女偏着头若有所思,好像没听明白童三郎的话,最后她说:“没啊,我们家娘子怎么了?”   童三郎见婢女这副情态,应该不像骗他。   婢女感到事情不妙,追问:“姑爷,我们家娘子怎么了?”   “没怎么……”童三郎回过神来,脸上掩不住的失望与痛苦,“这件事先别告诉我岳母大人。”   说完,他转身跑出大门,解开马缰绳,跨马离开。 第068章 帮你找回娘亲   068帮你找回娘亲   童三郎不知该去哪儿找妻子,东边山上的旭日把天地照得一片清明,他蓦然感到天下如此之大,他却失去了方向。   他望着远山和田野,望着湛蓝的天空,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渺小。   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希望一切来得及,他希望还有机会弥补,他希望时光倒流,他希望闭上眼睛,能忘记自己是谁。   可他很清醒,这不合时宜的阳光把一切都照得那么清楚。   万物生发,虫鸟惊动,这该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生机的季节,但他感到有种东西在他生命里凝结了。   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他感到生命的旅程在此拐了个弯,但不知道拐向哪里。   卓妍,你在哪?   你可不可以听我好好说一次,可不可以接受我的认错,如果童家不能接受你,如果你不能接受童家,我可以为了你和你一起离开这。   我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一路失神,不知不觉回到家里。   他先来到卓妍的院子中,这个曾经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如今变得完全陌生了。   院子的门没锁,他推开门,但里边空无一人。   他走进卧室,看见卧室里乱糟糟的,没有卓妍,没有孩子。   他大约翻看了一下,卓妍的衣物多数还留在这里,他意识到,他们甚至没让卓妍收拾东西,就把她赶出家门。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看见卓妍平常穿了一件衣服落在地上,他捡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几乎忘了卓妍给他的感觉,也忘了卓妍身上的味道,他们在一起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现在他全忘了。   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吗?惩罚他的后知后觉和不负责任。   他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在这屋子里坐了很久。   大概到了中午,他起身离开,走到大哥的院子前。   比起卓妍院子里的冷清,大哥院子里热闹的多。   大哥的一双儿女在院中玩闹,婢女仆妇们各干各的,也有小厮们进进出出,汇报家中大小事项。   童三郎丢了魂一样进了院子,婢女一看他进来,连忙到屋里请出大嫂。   温大娘子面色惭愧地走到童三郎面前:“你都知道了?”   童三郎问:“孩子呢?”   “孩子在屋里。”温大娘子说。   他们一同往屋里走,温大娘子解释道:“当时主君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顶撞他,更不敢劝他。偏偏你娘子说话泼辣,没有顾虑。彻底把主君惹恼了,哎!”   童三郎来到屋里,看见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童三郎意识到,从孩子出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抱过。   他把手伸过去,奶娘领会他的意思,把孩子放到童三郎的臂弯里。   童三郎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女儿既像自己又像卓妍,他胸中涌起一股柔情,这种柔情让他湿了眼眶。   童三郎无法直视孩子纯净无暇的眼睛,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交代道:“帮我照顾好孩子。”   奶娘抱回了孩子,承诺道:“三郎君放心,奴婢一定带好孩子。”   童三郎觉得没有娘亲的孩子如此可怜,就像他自己一样。   他在心里对孩子说:我帮你找回你娘亲。 第069章 知县大人秉公办理   069 知县大人秉公办理   童三郎叫了几个和他比较亲近的小厮,让他们在县大街的客栈酒楼里打探卓妍的消息,他自己则来到县衙去找父亲。   来到父亲处理公务的房间外,听到父亲在说话:“知县大人,我已经把那个刁妇赶出家门了,就等于休了她。这样,那个刁妇的状子就不能成立,可以驳回。”   听父亲说话的语气,就知道是在跟本县的周知县说话。   周知县是京城来的官员,皇帝亲自任命的,地位自然和本地的其他官员不一样,童灏对别人说话总是耀武扬威,对这个周知县却总是毕恭毕敬。   只听周知县“啧”了一声,作出难为的声音,而后叹息道:“童县尉,你也知道,所有案子不是说撤就能撤的,我们在天子脚下当差,大家的眼睛都瞄着我们,谁也不敢徇私舞弊,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要说其他的我都可以帮你,这种公开的案子,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童灏支吾了一阵,说:“就说我们家已经把她休了,就自然不存在休夫的事。”   “是童三郎自己把她休了吗?”   “额,他昨晚不在家。”   周知县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嗯,虽然你作为家长有权处置家中的大小事情,但休妻这事好像不能代替,还是得由童三郎亲自出面才算。   而且,你也说了,童三郎的娘子是个刁妇,你可知刁民和刁妇最难打发,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天下不乱,万一他们告到京城,上头查问下来,说我办事不公,我这顶帽子,可就危险了。”   童灏似乎听出周知县的意思,周知县是不打算帮忙了。   “既然这样……”童灏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请周知县秉公办理吧。”   “嗯,放心,我一定秉公办理。”   说完,周知县迈步走开。   童三郎来不及闪躲,也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周知县一出门就看见童三郎,他惊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童三郎,你怎么在这儿,没有上课吗?”周知县问。   “给周知县请安,我今天没去上学。”   “这样啊,正好你明天也别去了,明天要开堂审理你和你娘子的案子。”   “我娘子在哪?”童三郎忍不住问。   “你娘子据说在同福客栈。”   童三郎心中一喜,脸上的阴霾也扫去大半:“我知道了,多谢知县大人。”   周知县走后,童灏走出来,阴沉地看着童三郎。   童三郎觉得无话可说,他无力也不敢指责父亲的所作所为,也不好刚来就走,只能沉默地站着。   “这下你该死心了。”童灏带着恨意说。   童三郎没什么好说的。   “我对那个刁妇已经很客气了,你要是听到她昨天怎么说的,就知道我做的还不够!”   童三郎也没有辩解,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傻得可笑,便告辞了。 第070章 眼泪是甜的   070 眼泪是甜的   没有孩子在身边,卓妍昨夜几乎彻夜未眠。   到了白天,她终于困了,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睡梦中有人敲门,秀姑惊讶地说:“三郎君?”   卓妍意识到是童三郎来了,她想睁眼,但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人在说:继续睡吧。   于是卓妍继续睡着。   秀姑一看见童三郎来了,开始哭诉起来:“三郎君,他们把我们赶出家门,什么也没让我们带,也没带什么钱,孩子也留在家里——”   “我知道了。”童三郎阻止秀姑继续哭诉,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疲惫,简直不像他的声音。   “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娘子说。”   秀姑无奈,只得出去。   秀姑带上门后,童三郎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床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慢慢坐下来。   卓妍立即闻到一种青春男子的气息,但这气息与平日大不一样。   卓妍仍在睡梦与清醒之间挣扎徘徊。   童三郎坐了很久,一直盯着卓妍的脸。   他从没觉得卓妍这样安静,这样美,那种美并不会让人眼前一亮,却像一股甘甜的清泉,缓缓流入干涸的心间,让人浑身舒畅。   他又盯着卓妍的嘴巴看,卓妍丰满娇艳的双唇仿佛有一种魔力,勾动着童三郎的心。   童三郎轻轻低下头,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卓妍温热的气息,这让他心跳加速,血脉喷张。   就在他终于快走完漫漫长途时,他cu重的呼吸惊醒了睡梦中的卓妍。   卓妍猛的睁开眼睛,童三郎没有发现,当他像一只飞鸟准备着陆时,卓妍的手推开他。   童三郎扑了个空,他大失所望地睁开眼,卓妍又推了他一下。   卓妍的推搡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他抓住卓妍的手,把手摁到床上。   卓妍又抬起另一只手推他,他迅速地把那只手也制服了。   “滚开!”   卓妍刚开口说话,童三郎的头凑了过来,他的嘴饥渴地寻找着什么。   卓妍连连摇头,不让童三郎得逞,但男人似乎有征服女人的天性,他的两只臂膀牢牢地把卓妍的上半身压住,让卓妍无法动弹。   “童三郎,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喊人了!”   “妍妍,妍妍!”童三郎沉醉地呢喃着,仿佛梦呓一般。   “不要!”卓妍还在拼命摇头。   但童三郎一边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床上,一边还能固定她的头。   童三郎的嘴像一只猎鹰,正瞄准地上拼命奔逃的野兔,也许就在野兔稍稍放松的一瞬间,猎鹰就准确无误地扑了下来。   卓妍僵住了,委屈的泪水不知不觉的从眼角滑落下来。   童三郎全然不知,他完完全全遁入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中,幸福的巨浪将他弄晕了,让他彻底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他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美好,他为什么才发现?   起初卓妍还会推搡,但慢慢的,她不再挣扎了,她的眼角始终挂着泪水。   童三郎尝过自己的泪水,是咸的,但卓妍的泪水居然很甜,甜的像蜂蜜那样浓。   童三郎终于能体会到什么是泡在蜜罐子里的感觉,卓妍就是那只蜜罐子,连呼吸都是甜蜜的,连眼泪都是甜蜜的,连她指甲上的力气都是甜蜜的。   幸福的巨浪逐渐平息,童三郎已经筋疲力尽。 第071章 你也愿意啊   071你也愿意啊   刚才的狂风巨浪像梦一般不真实,也像梦一般甜美。童三郎看看卓妍,卓妍正背对着她侧卧着,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童三郎挪动着散了架一般的身体,凑到卓妍身后,柔声叫道:“妍妍,我的小妍妍。”   卓妍不理他。   童三郎轻轻抬起头,看见卓妍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他随意扯过一件衣服,给卓妍擦汗。   卓妍连忙把头埋在被子里。   童三郎只得作罢,重新躺下来。   童三郎闭上眼回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在甜蜜的回忆中慢慢睡着了。   秀姑出去很久,觉得他们应该说完话了,于是返回房间。   她推开门,赫然见到童三郎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卓妍也侧身躺在里面睡着了。   客栈房间简陋,没有帐子,因此秀姑看得一清二楚。   她霎时间满脸通红,幸好开门声没有惊动他们,她又小心关了门出去了。   童三郎和卓妍这一觉睡到傍晚。   卓妍先睡醒,她醒来后有一瞬间忘了刚才发生的事,但一种异样的感觉提醒了她。   随即她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所有记忆涌上来。   卓妍立刻涨红了脸,在心里暗暗抽自己耳光。   明明心里是拒绝他的,为何身体如此诚实呢?   卓妍悄悄坐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看还在沉睡的童三郎,只见童三郎皮肤细腻,年轻的身体似乎还没长足,还没露出成年人的那种健壮,不过他的力气倒有些惊人。   卓妍又感到脸上发烫,又在心里抽自己耳光。   卓妍啊卓妍,你成天防着他,还是防不胜防,现在说也说不清楚了。   她悄悄从被子上那一堆凌乱的衣服里寻找自己的衣服,希望在童三郎睡醒之前穿好衣服。   她极其小心,一边观察童三郎的反应一边行动,只要童三郎的眼珠在眼皮里活动一下,她立马停手。   她艰难地穿上内衣,去拿裤子,拽裤子时,堆在上面的童三郎的衣服从床上滑下来。   “咚”一声,童三郎衣服上的一个挂饰掉在地上。   卓妍心跳停了两秒钟,动作也呆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希望能看见童三郎还在熟睡,看到的却是童三郎已经睁开眼睛。   童三郎睡眼惺忪地朝她微笑。   卓妍恨不得狠狠抽他两个耳光。   “你什么时候醒的?”童三郎说这话的语气好像老夫老妻般自然从容。   卓妍的脸一阵冷一阵热。   童三郎坐起来,卓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甚至愿意变成一只老鼠从床上溜走。   童三郎伸手拉她:“再躺一会儿。”   卓妍抬着胳膊推搡,但被童三郎牢牢握在手中。   她不敢再挣扎了,刚才就是因为挣扎才激起童三郎的征服欲。   卓妍深深地垂着头,上一世她也算得上身经百战,从没哪一次,事后会这么尴尬,简直无地自容。   童三郎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肩膀。   卓妍做着无用的反抗,他继续抓过衣服,准备穿衣。   童三郎阻止了她:“我们好好说会话。”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亲切。   “穿上衣服再说吧。”   “就这样说,彼此坦诚相待。”   小小年纪,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卓妍坚持去穿衣服,但在这种场合里,她完全处于弱势,实在不敢太嚣张。   童三郎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扔的远远的,落在床对面的地上。   卓妍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敢怒不敢言。   “躺下吧……”   “我——我饿了。”   童三郎笑道:“我有东西给你吃。”   卓妍霎时两颊绯红,恨不得剁了童三郎。   没穿衣服,她就像没穿铠甲的士兵站在刀林剑雨中。   她裹着被子要下床捡衣服,童三郎突然把她扑倒,她整个人又躺在床上。   童三郎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被子。卓妍拒绝,但所有的挣扎最后都徒劳无功。   当他们再次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夕阳的余晖和外面的灯笼照进来微弱的光亮,让他们勉强能看见对方。   “你刚才为什么哭?我弄疼你了吗?”   无法解释,卓妍只能沉默以对。   “妍妍……”童三郎低声唤道,“原谅我好不好?”   卓妍没有说话,她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想起秀姑还在外面,这可怜的丫头。   卓妍再次起身,童三郎依然出手阻拦:“再躺一会儿。”   “天黑了,秀姑还一个人在外面。”卓妍加强了语气。   “可以让她自己另找一个房间。”童三郎劝说。   “她可没你这么聪明。”卓妍揶揄道。   卓妍在黑暗中摸索辨认衣服。   童三郎跟着坐起来,千言万语,该从哪说起。但他若不抓紧说,离开这张床,再想说就难了。   “妍妍,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卓妍不说话,仍然默默地摸索着穿衣服。   童三郎意识到她在故意拖延时间,他想起昨天卓妍被赶出家门,又心痛又愧疚,说:“我昨晚不在家,我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   卓妍还是不说话,她下床去捡掉在地上的衣服。   童三郎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卓妍穿好衣服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   “妍妍,回到我身边,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卓妍穿衣服的速度很快,等她差不多穿好时,终于有一些安全感了,她就像穿了铠甲的士兵,气势威武地站到床边,冷冷地说:“赶紧走吧。”   残存的温柔和幸福立刻荡然无存,童三郎不敢相信卓妍真能那么无情。   “我们刚才明明——”   “明明是你强迫我的!”   “可是你也愿意啊。”   黑暗中卓妍的脸又红了,她争辩道:“那是人的本能反应,不代表我就接受你了。”   童三郎不敢置信:“你怎么可以这样?”   卓妍想起童三郎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反击道:“难道你要对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青楼女子也负责任吗?”   童三郎语气惊讶地说:“你怎么可以把你自己和青楼女子比较?”   “这一次,你就当我是青楼女子。”   卓妍的语气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童三郎说:“可你是我娘子!”   “早不是了。”   “我明白了,你还是要离开我是吗?”   “你赶紧穿了衣服走吧,咱们明天公堂上见。”   童三郎冷笑一声:“荒唐!”   他仍然在那坐着,不打算穿衣服。   卓妍说:“既然你不走,那我走了。”   “我就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童三郎又开始发脾气了。   “你不需要明白。”   “你告诉我不好吗?”   “任何理由都只能是理由,不是真正原因。”   “那真正原因呢?”   “真正原因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童三郎呼出一口气,又像是冷笑,又像是走投无路时的叹息:“那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在一起?”   “等哪一天你不再问这个问题时,你就明白了。”   童三郎觉得自己简直像听天书一样:“我从没听过这样刁蛮的道理。”   “你不用计较一个刁妇的道理对不对。”   童三郎认错道:“我不该叫你刁妇,你根本不是刁妇。”   “我就是刁妇。”   “你不是!”   “我是!”   “你为什么总是跟我唱反调?”   “是你总跟我唱反调。”   童三郎又在黑暗中叹息一声,语气软了下来:“我向你投降,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从此以后我听你的,再也不跟你唱反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卓妍沉默,这沉默不是默认,而是无声的反抗,童三郎能察觉出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卓妍沉声开口:“童三郎,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从前那个卓妍,真的在难产中死了。”   童三郎根本不理会卓妍的疯话,仍然固执己见地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童三郎突然想到别的,抬头望着黑暗中卓妍的影子:“妍妍,我知道你记恨我爹,你不愿再回去,我可以和你搬出来。”   “搬出来你怎么生活呢?”   童三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从小衣食无忧,从来没为生计发愁。   卓妍继续说:“就算搬出来,没有童家的接济,你也很难存活,你没有田土房产,没有店铺生意,你还在读书,你现在没有能力支撑一个家。   如果我怂恿你和童家决裂,我这不是害了你吗?我可以做一个刁妇,但不能做一个毒妇。”   童三郎完全没考虑这么多,一下不知如何应对。但他在心里认同卓妍的看法,没有童家,他将一文不值,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事实啊。   “我可以去学怎么养家。”   卓妍摇头道:“不,你可以有更远大的前程,可以读书考取功名,不应该为眼前的苟且而放弃前程。”   童三郎觉得,卓妍像个看透一切的智者高人,她说的话是童三郎从来没说听过的,没有任何人告诉童三郎这些。   童三郎觉得卓妍说的都对,但她实在无法狠心放弃卓妍,一想到会失去卓妍,童三郎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剜了一下。   “不,我不能让你走,没有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傻话了,你有的东西比我多。”   “那你就留下来,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不,你的所有的东西,都取代不了自由和尊严,我在童家已经没有任何自由和尊严,留在童家,对我来说就是死路一条。”   童三郎无比痛苦,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的家庭会成为戕害卓妍的凶手。   但他再一深想,难道戕害的只是卓妍吗?   不,还有他自己。   他从前没有发现,是因为他从没听过卓妍的这些话,而现在卓妍似乎带他走进另一个领地,和那里相比,他现在的这一切,如此陈旧木讷,毫无生机。   他再想想那个令人艳羡的赵师兄,是啊,像赵师兄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他就是泡在一池淤泥里的陶胚,经年日久,会慢慢腐烂变臭,永远变不成光鲜亮丽的瓷器。   这些想法突然冒出来,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突然敬佩起卓妍,黑暗中卓妍的身躯似乎变得无限高大。   可是怎么办呢?他还是爱她,这一点他可能永远参悟不透。   卓妍见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径直收拾起秀姑的衣物包袱。   “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童三郎喃喃自语。   “你会拥有更多。”卓妍说完,大步走出房间。 第072章 上公堂   072 上公堂   童三郎整夜在清醒与睡梦之间来回游走。   日光照进房间时,他反而睡得很沉,也不知自己究竟睡到什么时候。   正在他睡得香甜时,有人闯进房间。   “三郎君,三郎君真的在这儿!”   童三郎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几个人聚集到床边,有人小声试探地问:“三郎君起床了,今天衙门那边要上公堂。”   上公堂?童三郎直到如今还从没上过公堂!   “三郎君。”有人推他。   童三郎仍然没有理会。   他们悄悄掀开童三郎的被子,惊讶地发现童三郎身上光溜溜的。   童三郎觉得屁gu一阵寒意,这才转身怒斥道:“干什么!”   “三郎君……”一个青衣小吏点头哈腰地说,“县尉让我们过来请三郎君去公堂。”   童三郎心想:我一没偷,二没抢,居然还要上公堂受审?他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又可恨又可气。   “不去!我爹不是嫌去公堂丢人吗?”   “可是如果三郎君不去的话,就是违反大宋律例,县尉身为官员,要以身作则,不能知法犯法,所以无论如何三郎君一定要去。”   童三郎仍然无动于衷。   “三郎君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奉命办事。”青衣小吏恳求道。   童三郎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不去就是不去!”   青衣小吏媚笑着:“县尉吩咐了,无论如何,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公堂上,三郎君莫怪。”   说完,这个青衣小吏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起掀开被子,童三郎光溜溜的身子一览无遗。   “你们放肆!”   “对不住了,请三郎君谅解。”   几个人七手八脚给童三郎裹上衣服,抬着他出了房间。   童三郎被押着来到县衙的公堂之上,公堂外,早有听说要审离婚官司的人,拥在门口围观。   此刻,卓妍就站在大堂中央,身旁站着一名年老的讼师,童三郎见过这个高讼师。   青衣小吏们把童三郎放到公堂上就退下了。众人看着衣冠不整的童三郎,神情里带着一丝嘲弄。   童灏和县衙里的其他官员站在通向内屋的门口观望,就连周衙内也没去上学,在一旁偷听。   童灏一见儿子如此模样,气得脸色通红,想抬脚离开,又不愿错过审案过程,只好硬着头皮呆下去。   卓妍偷偷看了童三郎一眼,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从她走后童三郎就一直没起。   卓妍克制着自己的大脑,努力不去想昨晚的事。   童三郎见大家都盯着他,这才低头整理衣服,把衣裤一层一层打理整齐。   周知县抬起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民女卓妍。”卓妍开口道。   周知县把目光转向童三郎,童三郎正在系裤带,没有理会周知县的目光。   “另一位是谁?”周知县问。   童三郎茫然抬起头,提醒道:“周知县,你认识我。”   童三郎此话一出,连公堂上的三班衙役也偷偷笑了。周知县起初有些气恼,刚要开口训斥,突然笑了。   周知县干咳一声,压制住笑意,正色道:“你是童家三郎童珂。”   “正是。”童三郎道。   周知县低头看看桌案上的诉状,抬头道:“诉状上说,卓妍娘子要休夫,是否实情?”   高讼师微眯着眼,代为答道:“回知县大人,实情。”   周知县犹豫了一会儿,他此前从没审过这样的离婚官司,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开口道:“诉状上写,夫妻二人情感淡薄——”   “知县大人……”童三郎打断道,“何来感情淡薄一说,要是真的淡薄,那我和我娘子的孩子怎么来的?”   公堂上一片嬉笑。   卓妍听到此话,不禁脸色通红,她又想起昨晚的事,这童三郎口无遮拦,要是抖落出昨晚的事,她还离什么婚?   周知县又干咳一声,身为父母官,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多说什么,要是私下里,他或许会和童三郎开几句玩笑。   周知县接着说:“诉状上还说,卓娘子生下孩子后,童三郎对孩子不管不顾——”   “知县大人……”童三郎再次打断周知县,“女人生孩子的事,我如何帮得上忙?”   这次的嬉笑更放纵了。   周知县笑不出来了,他瞪着童三郎:“不得打断本官说话!”   卓妍心里暗恨:真是个草包!没有头脑的草包!   周知县放下诉状,目光扫视堂下众人,摆出做官的威风,朗声说道:“大宋朝重法度,圣上将审理诉讼官司的权利授予本官,本官就要为圣上处理好公务,也是为百姓明断是非。   夫妻之间本是家庭之事,按理说外人不该插手,但既有诉状上报,本官就要秉公处理,当事人都要服从本官判决。”   “是,知县大人。”卓妍主动说道。   周知县点点头。   童三郎原本不拿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他只以为这是卓妍胡闹,周知县根本不会审理这一桩糊涂官司。   但现在听周知县的语气,觉得情况对自己不利,他也开始重视起来。   童三郎说:“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公堂之上如何能审理夫妻间的事?”   嬉笑声再次传来。   周知县铁青着脸,提高声音:“只要有诉状提交到衙门,本官就要处理,难道这有错吗?”   这当然没错,所以问题还在卓妍,只有她这样的刁妇,才能厚着脸皮,写诉状到衙门去,在公堂上审理离婚官司。   童三郎带着怒气扭头去看卓妍,但他一看见卓妍的脸庞,心立刻软了。   他无法责备卓妍,他是爱她的,他不愿意离婚。   他很确定!   童三郎决定冷静下来,放低姿态,他转眼仰望周知县,说:“知县大人,草民不同意离婚。”   “不同意离婚?既然到了公堂,就由不得你。”周知县说。   接下来,高讼师便为卓妍诉说在卓家的种种不公,这一切,童三郎从来不知道,从来没听卓妍说过。   在场之人也开始为卓妍打抱不平。   只有童灏,他越听越气恼,高讼师说的这些等于曝他的家丑,这让他颜面扫地,以后不仅要被衙门里的衙役嘲笑,更糟糕的是让他在百姓当中失去威信,以后如何管理四方治安。   但公堂之上,他又不能出面阻拦,实在听不下去时,童灏满怀怒气,拂袖而去。 第073章 随风而去   073 随风而去   童三郎彻底无语了。   他心想,卓妍遭遇的这些不公,为何从没跟他说过,为何自己从没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他把她娶进家门就对她不管不问,所以她才会被全家人冷落、欺负。   高讼师说完后,周知县问童三郎还有什么要说的。   童三郎仍然在失神。   周知县以为童三郎无话可说,周知县低头看看诉状,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卓妍不要童家任何财产,只要女儿,这样一来,官司就很好判了。   “本官听清了卓家娘子的遭遇,心里实在同情,既然童三郎没有异议,那么本官宣判,卓妍与童珂。   从此以后,再不是夫妻关系,望一别两宽,日后各自欢喜,两人的女儿,准许卓娘子带走。”   童三郎仍然如坠雾里,身体不受控制一样,与眼前的世界隔绝了。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不知是怎么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吗,他毫无招架的余地,就这样被人决定了命运?   他觉得浑身汗毛直竖,他抬起头。看到的都是模糊一片,听到的都是杂乱的噪音。   这一切都那么毫无意义,仿佛一切都可以不存在。   都是假的,全部是假的,连自己也是假的,所有的人都是人皮玩偶,被随意安置处决,这世界就是一出荒唐的戏,被某种东西操控。   他想跳出来,可从哪里逃呢,这假的世界如此天衣无缝,让他找不到出口。   “喂!童三郎!”   他的思绪被拖回来了,他看见同学周衙内站在面前,公堂上已经空空如也。   “人呢?”童三郎恍如隔世。   “人都走了,你干嘛呢?”   他寻找卓妍,但哪里有卓妍的影子?   周衙内叹息一声,似乎很可怜童三郎的处境,他随即振奋心情,拍拍童三郎的肩膀,鼓励道:“世上女人多的是。”   童三郎觉得喘不过气,他摸了摸胸口,失神道:“我觉得我的心都空了。”   周衙内看童三郎魂不附体的样子,有些吓到了,他抬手在童三郎眼前晃了一下,故作幽默地说:“你以为你是比干,没有心也能活?”   童三郎完全没有领会周衙内的幽默,他颓然转身,慢慢挪动步子,也不知要去哪里。   “喂,童三郎!”周衙内十分不安地叫道,“哎呀,怎么得了失心疯了?”   童三郎的步子很轻,轻得无从察觉一般,可身体很重,这一轻一重,让他随时有可能跌倒。   “童三郎,你醒醒!”周衙内不停在他身边叫唤,可童三郎就是没有反应。   童三郎想起昨天晚上,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不是梦了,如果不是梦,那卓妍真是个无情的人啊!   “童三郎!”周衙内伸手扯他。   “我没事。”童三郎有气无力地说。   童三郎茫然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来到哪里,慢慢地,耳中传来了清脆的铃声。   铃声由远及近,如在耳边,童三郎抬头张望,看见前方道路上有一匹驴子,驴背上坐着一个蓝袍道士,身旁跟着一个小道童。   好熟悉,童三郎突然记起他们是谁,自己在哪见过了,是他们,赵师兄的师父和师弟。   童三郎听着那清脆的铃声,竟直勾勾地朝驴子走去。   “童三郎!”周衙内还在喊,可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   周衙内用力扯住童三郎的胳膊,阻止他向那骑驴的道士走,但离奇的是,骤然间狂风大作,晴好的天气突然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睛。   周衙内松开童三郎的胳膊,手遮在眼前,仿佛可以抵挡风沙。   过了不久,风沙突然停息,周衙内睁开眼,却已经找不到童三郎的踪迹,那骑驴的道士和行走的道童也不见了,铃声也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随风而去了。 第二卷 青楼薄幸名 第001章 我现在不能多说   001 我现在不能多说;   卓妍回到童宅抱住女儿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秀姑边哭边收拾金银细软,童家老少仆婢围在院子内外窃窃私语。   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卓妍,平时尖酸严厉的朱二娘子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她们似乎还来不及接受这个现实。   卓妍真的和童三郎离婚了?   她们面面相觑,就好像还没看出对方怎么出招,自己就被打败了。   卓妍抱着孩子,走到她们面前,说:“还要谢谢大嫂二嫂这两天帮忙照顾孩子。”   “额”,温大娘子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卓三,你真的要走?”   “嗯,官府已经判了,我当然要走。”   “哎,你这是何必呢,童家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温大娘子开始以童家媳妇的身份,替童家打抱不平。   卓妍不愿再惹出口舌事端,只好勉强报以微笑,心里却说:居然有脸这么说,好厚的脸皮。   秀姑哭哭啼啼,手忙脚乱,卓妍实在看不过去,把孩子放回床上,自己动手收拾东西。   她在童家没有存下任何家当,都是出嫁时带来的嫁妆,还有前段时间马球比赛赢来的银子。   行李还没装好,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卓姥姥来了,卓姥姥来了!”   卓妍一惊,娘亲居然来了!   卓妍半信半疑地走到屋门口,就看见卓姥姥脚步踉跄地从人群中挤进来,满脸担忧,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女儿啊——”   “娘亲,你怎么来了!”   母女二人彼此抱着,卓姥姥上下打量女儿:“你怎么啦?我听下人说,昨天三郎君来我们家找你,你上哪去了?你这个死丫头!”   原来是童三郎无意中把消息透露给娘亲,卓妍一下犯难了,不应该让母亲为她担惊受怕。可眼下,只能将事实全部告诉母亲。   母女二人进了屋,卓姥姥看见温大娘子和朱二娘子,双方彼此问候,情景略显尴尬。   秀姑哭着出来见卓姥姥,卓姥姥发现情况不对,问:“怎么啦?”   卓妍悄悄把卓姥姥拉进内屋,告诉她自己已经和童三郎离婚的情况,卓姥姥一头雾水。   “离婚,离婚是什么?”   “就是,就是现在我把童三郎休了,我们不是夫妻了。”   卓姥姥目光惊恐,但还有点不明白:“休了?他把你休了?”   “反过来,我把他休了。”   卓姥姥立刻掐着卓妍的胳膊,怒斥:“你这个死丫头,你说什么糊涂话?哪有这回事?”   卓妍忍着疼痛解释:“是真的,知县已经判案了,你看,我现在已经收拾东西要走了。”   卓姥姥眨眨眼睛,看看床上和桌上的大小包袱,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她立刻哭道:“你呀你呀,你说你中了什么邪,这门亲事是你爹苦口婆心帮你求来的,你怎么就这么辜负他了呢——”   “娘亲,娘亲,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先走吧。”   卓妍费力劝说卓姥姥,花了半天才把卓姥姥劝好。   临走之际,卓妍按照礼数,去拜别苏大娘。   苏大娘的态度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别的地方,就是不看卓妍。   卓妍看她这个样子,只说了告辞,就直接转身走了,没再多说一句。   卓姥姥的骡车在门外等候,卓姥姥原本坐着骡车来看望女儿,没曾想,会把女儿和外孙女都带走。   卓妍坐进骡车车厢,骡车吱呀吱呀地驶离童家时,她内心说不出的畅快。   骡车离开县大街,来到田野上,卓妍慢慢听到,有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等马蹄声近在耳边时,车厢外一个男子大声问道:“车里坐的可是卓娘子?”   卓妍一听,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她掀开车窗的窗帘,看见周衙内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二人彼此一见面,就像都有话说似的,一个下马,一个下车。   彼此碰头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卓妍说:“我正要找你呢!”   周衙内说:“坏了,童三郎失踪了!”   二人都光顾着说自己的话,都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   最后还是周衙内急匆匆地又开口问道:“你看见童三郎了吗?”   卓妍不明白周衙内为什么这么问,她好像又听到,刚才周衙内说童三郎失踪了。   “童三郎怎么了?”   周衙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气息急促地说:“不好了,童三郎失踪了。”   卓妍根本没放在心上,对她来说,童三郎一直是失踪状态。   “是真的失踪了!”周衙内强调。   “他说不定又上京城哪家青楼妓馆去了,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不不不……”周衙内气息慢慢稳定,“这次的确失踪了。”   卓妍觉得周衙内的神色不像在跟她开玩笑,卓妍问:“他半天前不还在公堂上吗?”   “就是从公堂出来之后,他就失踪了。”   “这半天他能走多远?”   “不是……”周衙内说,“他在公堂上时就有点不正常,你们都走了以后,他还在那发呆,然后就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他的心都空了,然后他就往外走,说来也巧,当时路上正有一个道士和一名小道童,他就直愣愣地朝那道士走。   我想拦他,但好端端的,突然刮起大风,我松开他的手,等风停的时候,他就不见了,那道士也不见了!”   卓妍直直地盯着周衙内的眼睛,仿佛能从他的眼睛中找出说谎的证据。   周衙内信誓旦旦地说:“我到处找了半天,他有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哪都找不到他,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卓妍不信有这么邪乎的事儿,她说:“过段时间再看看吧,说不定他就回来了,我也有事找你。”   周衙内张口还想说童三郎失踪的事,卓妍抢道:“你和知县联合起来让我离婚,究竟有什么目的?”   周衙内顿时无语。   “说吧,别说只是为了帮我的忙,你没有理由帮我,更没有理由联合知县来帮我。”   卓妍话说的很明白了,周衙内却不愿回答,但那不愿回答的反应,正印证了卓妍的猜想。   周衙内转身:“很快你就明白了,我现在还不能多说。”   周衙内翻身上马,拉住马缰:“如果有童三郎的消息,一定要派人到县衙告诉我,咱们来日再见,告辞了。驾——” 第002章 捉拿刁妇   002 捉拿刁妇   卓妍望着周衙内跨马远去,她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谁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帮她离婚?   如果没有周知县和周衙内父子二人帮忙,卓妍想要通过打官司来离婚几乎是不可能的。   估计就连公堂上的其他人,也不能明白周知县为什么那么干脆利索的判了离婚?   这很耐人寻味。   卓妍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腹疑惑,转身上了骡车。   她暗暗感到她很快就会知道事情真相。   但过去几天,他最先等来的不是离婚的真相,而是童二郎和童四郎的不期而至。   当时有婢女到屋里禀告,说县衙的官差来了,要见卓妍。   听到官差,卓妍想,或许是周衙内带人来了。但卓妍来到大厅,看见居然是童二郎和童四郎,她立刻明白他们是为童三郎来的。   难道童三郎还没回来?   “二郎君,四郎君。”卓妍叫道。   两人一起看着卓妍,目光充满敌视。   “三郎呢?”童二郎用一种指责的语气问。   “你说的是童三郎?真是奇怪,怎么到我这儿来找他!”   “怎么不能到你这来找他?”童二郎提高声音,“从那天上了公堂之后,三郎就再也没回过家!”   看来周衙内说的是真的,童三郎真的失踪了。   卓妍掩饰了内心的不安,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那天公堂之后,我也没见过他。”   童二郎的口气变得咄咄逼人:“他失踪就是因你而起,你怎么会不知道?”   卓妍冷笑一声:“他那么大的人了,他要去哪别人能管的着吗?别说我跟他现在不是夫妻,就算是夫妻,我也从不知道他的去向!”   卓妍的语气引起童二郎的强烈不满:“你果然是个刁妇!”   “那请你立刻离开刁妇家!”卓妍毫不客气地说。   童二郎立刻像一头虎视眈眈的狼,怒瞪着卓妍,说:“你这个刁妇,赶紧如实招来,到底把三郎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么样?”   “由不得你狡辩,跟我回衙门里,你不是喜欢上公堂吗?那就再上一次公堂!”   “你有什么真凭实据证明我跟童三郎的失踪有关?”   “有没有证据回去一查就知道了。来,把这个刁妇拿回衙门!”   童二郎一招手,两名衙役便靠近卓妍。   卓妍连退数步,争辩道:“童家不要欺人太甚,除非抓到真凭实据,否则就是滥用职权,欺压百姓。”   “欺压百姓?”童二郎冷哼一声,“明明是你这个刁妇先祸害我们童家,原本什么都好好的,但你三番五次让我们家出丑,现在三郎又下落不明,这不都是你害的!”   “简直没有王法!”   两名衙役已经一左一右地拿住卓妍的胳膊。   卓姥姥从大门外跑进来,一见此情此景,差点昏过去。   婢女扶着卓姥姥,卓姥姥颤颤巍巍地喊道:“官差大人,官差大人,这是怎么了?我女儿犯了什么错?”   卓姥姥又可怜巴巴地去看童二郎童四郎:“这不是童家的二郎君和四郎君吗,有话好好说,咱们从前还是亲家,有话好好说啊——”   童二郎嫌恶地看着卓姥姥,说:“三郎失踪了,我们怀疑和卓妍有关,特来捉拿卓妍,带回去审问。”   “啊。”卓姥姥惊呼一声,直翻眼白,直挺挺向后躺。   “娘亲!”卓妍心急如焚,她突然挣脱了两名衙役,跑过去扶住卓姥姥,“娘亲,我没事,你不要多想。”   两名衙役看见卓妍从自己手中逃脱,都有点不可置信。   “给我拿下她!”童二郎再次命令。   两名衙役又冲到卓妍面前。   卓妍不知母亲情形如何,急得一脚踹向衙役。   衙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衙役冲上来,却不敢轻易靠近。   “反了,反了!大胆刁妇,居然违抗县衙的命令!”童二郎气得面红耳赤。   卓妍试着母亲还有心跳,心里稍稍安慰。   几名婢女上来扶住卓姥姥,又是喊又是掐,卓姥姥才慢慢苏醒,哼哼着睁开眼。   卓妍双手叉腰,拿出刁妇的泼辣刁钻,指着童二郎和衙役说:“我娘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就算县衙不能告,我也要到京城去告你们!我要把童灏告下台!”   童二郎童四郎都瞪着眼睛,童二郎厉声喝道:“快,给我拿下,带回衙门!”   “不用你们拿,我自己有腿!”   另一名衙役靠近,卓妍迅速出拳,衙役本以为着眼一个女子能有多少力气,可拳头结结实实打在胸前的时候,衙役几乎痛昏了。   上一世,卓妍会些拳脚功夫,虽然现在的身体不是她原来的身体,可招数和套路,她还记在心里。   “我说了我自己去!”卓妍喝道,两名衙役便不敢再靠近。   卓妍转身对卓姥姥说:“娘亲,我去去就来,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说完,卓妍大步朝外走。   两名衙役像小跟班一样跟在卓妍屁股后。童二郎和童四郎也跟着跑出来。   卓姥姥叫着“妍妍”,在婢女的搀扶下跟着出来。   大门外,一批瘦弱的老马,拉着一辆马车。衙役从马车厢内找出一个枷锁,要往卓妍头上扣。   卓妍不肯服从。   她见过电视上头戴枷锁的囚犯,比如被发配去看守草料场的林冲,她觉得那简直是种侮辱。   她一没偷二没抢,是个守法好公民,凭什么就要被冤枉,带上枷锁。   卓妍夺过枷锁摔到地上。   童二郎已经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从没见过像卓妍这么脾气暴烈的刁民,他用发抖的手指着衙役:“快,就是用绳子捆也要给我捆到衙门!”   衙役捡起枷锁,又要往卓妍头上扣,两方来回推搡,卓妍倔脾气上来了,怎么也不肯服软。   她心想:既然他们已经给我扣上刁妇的帽子,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留意到大街另一头拐进来一队人马。   “干什么的?”响雷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们纷纷抬头,看见街上走过来一队耀武扬威的人马。   大家被这人马的声势惊住了。 第003章 英雄救刁妇   003 英雄救刁妇   只见六七匹高头大马,霸气威武,一看就知道是上好战马。   中原大地,马匹是稀有的物资,即便像童家这等富贵豪门,也只不过有一两匹好马,寻常人家更不用说。   一个小镇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极品战马,那是不得了的事。   所以,战马后边是一群男女老少,对这些战马指指点点,脸上全是羡慕的神情。   而坐在战马上的,更是一群身穿轻甲、神情冷峻的精壮士兵。   士兵和战马从容地走在大街上,仿佛是凯旋归来的铁甲将军。   童二郎和童四郎也看呆了,他们立即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是周衙内。”   卓妍也看到周衙内骑着他的马走在其中。   卓妍暗暗觉得,县衙里不可能有这么精壮的队伍,这支队伍一定来头不小,她再去看,赫然看到领头的男子有些熟悉。   领头的男子身穿软甲,腰悬长刀,一直在看卓妍,神情不怒自威。但当卓妍看他的时候,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卓妍再去看周衙内,突然想起领头的男子是谁了。   这带头的男子,不正是沈指挥吗?   在众人惊讶间,这队骑兵在卓家门前停下,领头的沈指挥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背,其他人纷纷跟着下马。   这飒爽的英姿瞬间把所有人镇住了。   童二郎直勾勾地望着周衙内,没等童二郎开口询问,沈指挥已经发话了:“怎么回事儿?”   说话时,沈指挥的目光看着衙役手中的枷锁。   沈指挥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刚才那龙吟虎啸般的一声呼喊,就是他发出来的。   周衙内先走到沈指挥面前,神情恭顺地解释道:“沈指挥,这两位是童家的兄弟,这是县衙里的衙役。”   随后,周衙内又对童二郎童四郎说:“这位是京城禁军骁骑军的沈指挥使。”   童二郎、童四郎一听,连忙跑到沈指挥面前,双腿扑通跪地,磕头道:“草民拜见沈指挥。”   沈指挥神情自若地点点头:“起来吧,你们到这儿干嘛?”   童二郎、童四郎战战兢兢地起来。   周衙内替他们向沈指挥解释,他小声附在沈指挥耳边低语几句,沈指挥大概是听明白了,开口问道:“你们家的童三郎失踪了是吗?”   “是。”童二郎一边擦着鬓角流下来的汗一边说,他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沈指挥。   “董三郎失踪了,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沈指挥问,口中虽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这气势已经让童家两兄弟惴惴不安。   童家两兄弟对望一眼,都不敢胡乱回答,害怕冲撞了沈指挥。   要知道,禁军骁骑军是圣上的近卫军,官职上并不高,但实力不容小觑,那可是在天子身边的人。   卓姥姥看出这些人来头不小,不过具体什么来路她还搞不明白,见没人回答,卓姥姥抹着眼泪上前对沈指挥说:“官人救命啊,他们是来抓我女儿的,我女儿无辜,求官人替我们主持公道——”   沈指挥微微弯腰,和颜悦色地对卓姥姥说:“老大娘,这位是你女儿?”   沈指挥指了指卓妍问。   “啊!”卓姥姥点头承认,不知道沈指挥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沈指挥向卓姥姥拱手致意:“老大娘,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随便抓人。”   童二郎、童四郎和衙役一听,齐齐跪倒在沈指挥面前。   “误会,都是误会。”童二郎声音颤抖地说。   卓妍看他们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官与民阶层不同,等于是天壤之别,难怪古人的志向都是科考做官。   沈指挥也不恼怒,淡淡地说:“是不是误会,先起来再说。”   童二郎等人仍然不敢起来,只是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周衙内,希望他能开口说几句话。   周衙内心知此事如果惹恼了沈指挥,自己的父亲作为知县,或许也要受到牵连,他只能帮着童二郎说话。   “沈指挥……”周衙内讪笑着说,“可能真是误会,咱们来的也真及时,正好化解这误会,这岂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一句话果然引得沈指挥脸上露出笑容:“你们起来吧,这位娘子既然和你们家童三郎离了婚,断不能再和童三郎有什么纠葛,你们再来找她,可真是冤枉好人了。”   “是是是,沈指挥说的极是,是我们多心了,幸亏沈指挥及时纠正。”   童二郎一边告罪,一边颤抖着起来。   卓姥姥看见这几个衙役不再为难女儿,不禁破涕为笑:“二郎君,四郎君,我可以保证,我女儿绝不知道三郎君的下落——”   还不待卓姥姥说完,童二郎点头哈腰地说:“卓大娘说的是,是我们有眼无珠,冤枉了卓娘子,竟然误会卓娘子,在下告辞了。”   童二郎和那几个人慌慌张张地告辞离开,连放在地上的枷锁也没工夫捡起来。   他们走了以后,沈指挥笑着转向卓妍,正碰上卓妍也看他。   卓妍立刻低下头,开始觉得心慌。   卓姥姥欢天喜地地连声道谢:“哎哟,多谢这位官人,多谢这位官人主持公道,几位大官人若不嫌弃我们小门小户,进来喝杯茶水。”   “那就麻烦大娘了。”沈指挥爽朗地说。   “大官人太客气了,哪里麻烦。”   卓姥姥在婢女的搀扶下带领一群人进了大门。   卓妍特意瞄了一眼周衙内,周衙内神情轻松,又带着一些得意。   卓妍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自然而然的想到离婚官司。   能让周衙内和他父亲周知县如此服从的,必定来头不小,而这禁军骁骑军指挥使,不正符合要求吗?而且这沈指挥的父亲还是兵部侍郎!   可是,卓妍和沈指挥只匆匆见过一面,为什么沈指挥帮他离婚呢?   难道?   卓妍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她大概太自作多情,也太自信了,沈指挥高高在上,京城繁华如梦,沈指挥一定阅美女无数,怎么能看上不起眼的她呢?   她现在在回想寒食节那天,马球比赛结束以后,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沈指挥的马车,或许那不是巧合。   卓妍明明听到他们要在京城酒楼里喝酒,沈指挥又怎么会恰巧要到偏远的中牟县来呢?   这一定是沈指挥特意安排的。   这么一联想,就全部通了。   这沈指挥看起来光明磊落,原来也会使些手段。而这周衙内,屈服于沈指挥的权势地位,力促卓妍与童三郎离婚,虽然合乎卓妍的心意,但另一方面,不也背叛了童三郎吗?   人心叵测,真是细思极恐。 第004章 官人请喝茶   004 官人请喝茶   卓妍跟在队伍后面进了大门,故意走到周衙内身边,周衙内视若无睹。   众人穿过影壁来到堂屋,沈指挥和周衙内进了堂屋,其余手下在外面照看马匹。   卓姥姥忙不迭的吩咐婢女们烧茶、端点心、上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卓妍的哥哥平时不在家里住,家里很少有这么多人,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多尊贵的客人,卓姥姥觉得脸上有光,发自内心的高兴。   堂屋里摆设的都是矮脚茶几,旁边放着蒲团。沈指挥和周衙内在一张茶几旁面对面坐下。   沈指挥招呼道:“请大娘和这位卓娘子也过来坐。”   卓姥姥有自知之明,掩嘴笑着:“你们年轻人坐吧,我坐这。”   沈指挥也不再客气。   卓妍觉得沈指挥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让她不敢抬头对视。   怕什么呢?卓妍鼓励自己,她强迫自己抬头,但刚抬头,就被沈指挥阳刚夺人的气魄给镇住了。   不愧是皇帝的禁卫军!   周衙内叫道:“卓娘子过来坐吧。”   卓妍只得走到茶几旁,款款坐下。   “娘子……”沈指挥那洪亮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沙子般松软,“寒食节一面,令在下时时回想。”   卓妍脸庞僵硬,勉强笑了一下:“沈指挥说笑了。”   此时婢女送上点心,将碗盏在茶几上排开。婢女走后,周衙内似乎为了缓和气氛,也似乎是为了提醒卓妍,说笑道:“那一天卓娘子凭着沈指挥,可是赢了不少银子呢。”   “那明明是卓娘子自己眼光独到。”沈指挥反驳道。   “是,沈指挥和卓娘子都是眼光精准,不得不服。”   婢女将喝茶的器具一一端上茶几。   宋朝喝的茶,不像后世样,在茶叶里加上开水那么简单,他们喝的茶程序要复杂得多。   卓妍在出嫁之前,专门学过如何制作这种茶。   但今天因为时间有限,准备不足,只能将就着制作这种点茶。   卓妍用一只木勺舀出现成的茶末,放到茶盏中,提起刚刚烧开的水壶倒水,再用茶筅搅动碗中的茶汤,茶汤上面慢慢浮起一层泡沫。   搅动茶汤的力度要拿捏准确,力度大了不行,力度小了,不能搅出漂亮的泡沫也不合格。   等卓妍把做好的茶端到沈指挥和周衙内面前时,沈指挥十分客气地说了声“多谢”,卓妍趁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相貌英武,但没有一般武将的粗鄙姿态,这是从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武将。   卓妍突然对他心生好感,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甜蜜。   沈指挥小饮一口,夸赞道:“娘子好手艺,做出来的茶又漂亮又好喝。”   “多谢沈指挥夸奖。”   周衙内观察着沈指挥和卓妍的一言一行,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喝过茶,卓妍请他们吃点心:“镇上的点心不能和京城里比,二位官人不要嫌弃。”   “怎么会,京城的点心我都吃腻了,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正好换换口味。”   沈指挥拿起点心咬了一口,连连点头表示好吃。   卓妍盯着沈指挥看,心里突然小鹿乱撞。   像这样又帅又有男人味的多金官二代,怎么能偏偏看上她呢?卓妍觉得不敢相信。   周衙内看见这幅情景,很自觉地起身,让卓姥姥带他去把马安顿好。   卓姥姥信以为真,便和周衙内出去了。   屋中只剩沈指挥和卓妍两人时,沈指挥不再装模作样,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卓妍,小声叫道:“娘子……卓妍抬头,脸色娇羞地说:“今天的事,多亏了你。”   “幸好我来得及时,你放心,有我在,以后任何人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指挥语气很淡,但字字铿锵有力,落在卓妍心里,让卓妍感到十分踏实。   卓妍又给沈指挥冲了一盏点茶,在她搅拌茶末时,沈指挥问:“能否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卓妍吓了一跳。   古代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多半是为了婚配,只有生辰八字般配,才能继续走下一步。   古人如此迷信,连沈指挥也不例外。   卓妍笑而不语,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你要不说,我就直接让媒婆登门拜访了?”沈指挥威胁道。   这人未免也太直接了,卓妍说:“你我这才见了第二面,你就谈婚论嫁,这让我怎么放心。”   沈指挥发出爽朗的笑声。   卓妍把冲好的点茶端给沈指挥。   沈指挥伸手接过,但没有立即喝,他轻轻扭着头仔细端详卓妍,毫无避讳。   卓妍被他看的心里发虚,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   沈指挥挪动身体,头靠近卓妍,用一种俏皮的语气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卓妍被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她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沈指挥轻轻笑了,低头啜饮一口茶,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看着卓妍说:“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凶?”   卓妍觉得好笑:“有一点……”   “不要怕,我是凶给别人看的,不会对你凶。”   卓妍抿嘴笑了:“你比起我见过的其他人不算凶。”   “那就好……”   沈指挥坐直了身体,摸摸身上,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就是那天马球比赛时用的扇子。他双手将扇子捧到卓妍面前,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信物,你收好。”   卓妍再次被这个人的直截了当震惊了,她说:“恕我不能接受。”   沈指挥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为什么不要?你看不上吗?”   “不是,你我不过第二次见面,我怎么随便收你东西。”   沈指挥失声笑了,说:“娘子说的是,是我唐突了,但是我对娘子一见如故,所以我没把娘子当成外人。”   卓妍不知道这个沈指挥是自来熟还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他,于是说道:“你我之间只见了两次面,不管怎么一见如故,沈指挥还是不太了解我。”   沈指挥赞赏地点点头,两只眼睛一直没离开卓妍,他挥开扇子轻轻摇动,说:“娘子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深思。”   “还有,如果沈指挥真的看得上奴家,还请不要找媒婆来,至少现在不要。”   沈指挥忘了摇动扇子,问:“为什么?” 第005章 逃了虎口又入狼窝   005 逃了虎口又入狼窝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一定要斟酌清楚了再做决定——”   没等卓妍说完,沈指挥抢着说道:“我已经斟酌的很清楚了,上次在马车上听娘子说了一席话,实在闻所未闻,沈某人看不上芸芸众生里的那些庸脂俗粉,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   卓妍微笑着摇头:“你不能从别人的几句话就断定别人是什么样的人,人心至深,岂是三两天就能看透的?”   沈指挥把折扇收回,握在手里:“等你过门之后,我们可以慢慢看。”   “那万一过门之后又发现彼此不合适呢?”   这一句话,把沈指挥问住了,他微微皱着眉头,想不出怎么回答。   卓妍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她还不完全了解这个沈指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万一惹恼了他,可不是得罪一个县尉那么简单。   为了缓和气氛,卓妍又说:“周衙内没跟你说吗,我可是本县的刁妇。”   沈指挥拍着扇子哈哈大笑起来。   周衙内从外面回来,笑着问:“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   沈指挥大笑之后,用扇子指着周衙内说:“周衙内,你可是天上下来的月老啊,这个红线牵的好。”   周衙内听沈指挥这么说,原本很开心,但他再看卓妍,又想起童三郎失踪的事,内心还是有点歉疚,只能勉强笑笑。   “沈指挥还没答应我呢。”卓妍提醒道。   “好……”沈指挥没有为难卓妍,“我不会立刻去请媒婆。”   “多谢沈指挥。”   “你我之间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客气了……”沈指挥准备起身,说:“我还有公事在身,必须回京城。”   卓妍跟着起身。   周衙内不无炫耀地解释道:“沈指挥平时军务繁忙,手下统领千名骑兵,平时不仅要保卫圣上,还要操练骑兵,今天是难得抽出半天时间来。”   卓妍客套道:“沈指挥不要太过操劳。”   “好,改天我一定再来拜访。”   他们走出大门,卓姥姥跟着出来相送。   沈指挥热情又恭敬地和卓姥姥告别,有意讨好未来的岳母,让卓姥姥笑得合不拢嘴,卓姥姥让沈指挥有空再来喝茶,沈指挥立即满口答应。   在沈指挥和卓姥姥寒暄告别时,卓妍走到周衙内身边,悄悄对他说:“离婚的事是你们在背后出谋划策吧。”   周衙内观察四周,低声说:“说来话长,现在不方便跟你讲,这个沈指挥你得罪不起。”   “等会你再回来,咱们单独说话。”   周衙内没答应也没拒绝,此时沈指挥用目光寻找卓妍,周衙内立即走开了。   双方告别之后,沈指挥等人翻身上马。   “大娘,你多保重,改日我再来看你。”   卓姥姥咯咯笑着,挥手道:“大官人一路慢走,下次再来一定吃过饭再走。”   沈指挥点点头,最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卓妍,一句话没说,催马离开。   一队训练有素的禁军,配着威风凛凛的战马,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之百,这好比后世在街上看见一队军用吉普。   卓姥姥和卓妍一直目送禁军队伍消失在大街拐弯的地方,卓姥姥口中仍不停夸赞:“这个大官人又有礼貌又会说话,谁家修了那么好的命,生了这么个儿子。”   卓妍看看母亲,自从回到娘家后,母亲就没这么开心过,每日因为卓妍离婚的事唉声叹气,认为卓妍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无论怎么劝说都没用。   哎,怎么就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呢?想做自己简直比登天还难。   在每个人眼里,女人都要依附男人,否则一点地位都没有,这正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   这个有权有势的沈指挥,的确给卓妍出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她好不容易从一段婚姻中逃出来,绝不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虽然这个沈指挥的确有动人之处。   日久见人心啊,老祖宗的话都是真知灼见。   嫁给童三郎是她不能改变的事,现在好不容易离婚,若是稀里糊涂的再嫁给沈指挥。   万一结婚后沈指挥本性暴露,以沈指挥的权势和地位,自己再想离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可怎么是好?   半天后,卓妍正在花园里栽花,婢女禀报说周衙内求见。   卓妍立刻丢下手中的花,手都来不及洗,直奔前厅。   周衙内正在走廊下来回踱步,一见卓妍面色不善,立即开口:“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这么做就是卖友求荣!”   周衙内立刻表现出心痛的样子:“姑奶奶,别说了,我每天都在自责,我怎么也没想到童三郎会因为离婚而失踪,要早知道——”   “要早知道你会怎么样?”   周衙内没说早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说:“我这么做也是在帮你呀。”   “你是在利用我吧。”   “别这么说……”周衙内一本正经道,“我真的是在帮你,前边帮你离婚,后边帮你介绍这个沈指挥——”   卓妍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看不出周衙内居然这么乐善好施。”   周衙内脸上挂不住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这个沈指挥你万万得罪不起,他爹是兵部侍郎,他是禁军指挥使,圣上的近卫亲军。   他的娘亲,据说还是后周皇室后代,他们家在朝廷里很有势力,而且他还是他们家的独苗,你要是能嫁入他们家,荣华富贵,高高在上,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婚姻!”   卓妍没有被周衙内的吹嘘蒙蔽,她问:“既然他们家这么有来头,男子一般十七八岁就要成亲,这个沈指挥至少二十多岁了吧,难道没有家室?”   周衙内听罢,叹息一声说:“他前几年也成亲了,娶的是一位驸马爷的侄女,但是得了暴病,归天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之后有人给他牵线,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他说他要自己挑选一位心仪的女子,因此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第006章 牵红线的周衙内   006 牵红线的周衙内   卓妍还是觉得不放心,总觉得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周衙内的话又挑不出什么破绽。   周衙内接着感叹:“这可真是你的造化,那天看马球比赛遇到你,我只是跟他们说了两句,说你要休了丈夫,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等比赛完之后,他就向我打听你的事。”   卓妍心想:当时周衙内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少不了一番讥讽嘲弄,但是为什么偏偏沈指挥就对她上心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周衙内对卓妍说了实情,原来比赛那天,沈指挥根本没有去中牟县的打算。   但比赛结束后,为了接近卓妍,故意说自己顺路,以此接近卓妍。   这个沈指挥,看来并没有表面那么坦荡,自己以后可要小心,别中了他的招。   看见卓妍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开心,周衙内问道:“怎么了,我帮你找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你居然还不满意?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他有权有势,难道我就想嫁了?”   周衙内倒吸一口冷气:“你竟然不嫁?”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该嫁?”   周衙内满脸惊恐,激动地指手画脚:“你们家只是镇上的地主,他们家是京城的名门望族,你哪一点看不上人家,而且你还离婚带着孩子——”   这句话把卓妍惹恼了,要说她家是镇上的土地主,她认了,可凭什么自己离婚带着孩子,就该低人一等?   她怒而转身,高声道:“我离婚带孩子,也不是随便说嫁就嫁的!”   说完,卓妍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周衙内。   周衙内似乎很不放心卓妍的想法,他虽然是被动为这两人牵线搭桥,可这桩婚事,已经关系到他和他父亲的将来,父子二人还指望着拉拢他们家的权势,好让自己在官场上更加顺利。   第二天放学后,周衙内马不停蹄地来到卓家,特意准备了上等绢帛衣料作为礼物。   卓妍笑着对他说:“周衙内何必如此费心。”   周衙内一脸媚笑地说:“卓娘子开心就好。”   就这样,他每天下午都来一趟,起初卓妍礼数周到,言语客气,但随着周衙内每天都来,两人慢慢熟悉起来,卓妍也就不必每次为他端茶倒水。   卓妍虽然对周衙内没什么好感,但看他每天风雨无阻地跑一趟,还是比同龄的人更靠谱。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周衙内这么用心巴结沈指挥,为的也是自己的前程。   为了成功耍些小手段,这无可厚非。   这么一想,卓妍对周衙内的态度慢慢转变。   这一天下午,周周衙内再次来到卓家,神情和往常不一样。   “卓娘子,明天沈指挥休假,他派人通知我接你去京城看比赛。”   “又看马球比赛吗?”   “不是,这回是相扑比赛。”   “相扑?”卓妍突然想起见过的日本相扑图片,脸上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   周衙内一见卓妍这副样子,立马说:“你一定要去啊!”   “如果我不想去呢?”   “哎哟,姑奶奶,使不得!”周衙内冲卓妍作了个揖。   “相扑有什么好看的?”卓妍道。   “这个沈指挥就喜欢看相扑、马球、蹴鞠、赛龙船这些对抗赛。”   这沈指挥要是生在后世,必定是个铁杆体育迷。   周衙内嘱咐道:“卓娘子,看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你都要去。”   “看你的面子,那我还是不去了。”   “哎哟,那千万别看我的面子,你看谁的面子能去,就看谁的面子!”   卓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只能答应了。   第二天,卓妍早早起床,细心地化了一个妆,一个现代化的妆。   秀姑见过卓妍给自己化这种现代化的妆,因此不觉得有多惊奇,但等家中其他人见到这种此前从未见过的妆容后,全都惊呆了。   当周衙内带着马车来到卓家门口见到卓妍时,周衙内也被卓妍的妆容惊住了。   是的,当下的大宋朝,还没人见过卓妍这种妆容。   卓妍带着秀姑坐上马车,周衙内骑马跟在马车旁。   卓妍从来没去过京城,虽然家里离京城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距离,对于古代女人,这已经算得上远在天边了。   在离京城越来越近时,她和秀姑趴在车窗向外张望。   周衙内骑马跟随,卓妍突然问:“童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衙内很意外,他想了想,回答道:“他这个人本质不坏,有时候一根筋,有时候很难琢磨,难道你不了解他吗?”   卓妍摇摇头。   “他有时候行事出格,做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说跟我成亲后,却不回来住,等我要跟他离婚,他又死活不肯离。”   周衙内会意地笑了:“还有满月酒那天,你公开休书的时候。”   卓妍想起那天童三郎疯疯癫癫的样子,突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只是真的太难琢磨了。   周衙内感叹道:“我真是有点怀念他了,没有他跟我们一起上课,学斋里死气沉沉的,学究有一次大概忘记他已经不在了,还点名要他回答问题,等学究反应过来童三郎已经不在时,一直盯着童三郎的空位。   现在想想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从他突然消失就能看出来了,正常人绝不会这么干,是吗?”   卓妍莫名神伤,有些人,在的时候你觉得他讨厌,等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又让人感到不适应。   卓妍只是想着离婚,但从没想过童三郎会彻底消失,不管怎么说,童三郎一走,她的女儿就没有父亲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卓妍低声感叹道:“或许他和我们凡夫俗子不同。”   周衙内突然笑了一声:“你们俩还真是般配啊。”   卓妍看着周衙内说:“这话要是让沈指挥听到了会怎么样?”   周衙内立刻严肃起来:“当我没说!”   马车进城以后,卓妍为了看清城中的景象,走出车厢,和马车夫一起坐在前面。   只见城中大街平坦宽阔,大街两旁楼宇耸立,彩旗招展。   街边有人摆着摊子,叫卖面前的米粮、青菜、蔬果,在远处的城墙根下,还有买卖牛马的牲口市场,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卓妍就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觉得一切如此新奇,她的眼几乎都不够用了,但她慢慢发现,路边的行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第007章 倾国倾城的美妆   007 倾国倾城的美妆   一开始只有几个,慢慢地越来越多。   卓妍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周衙内催马从后面赶上来,卓妍问道:“是不是女人不该坐在马车前面?”   “不是……”周衙内分析着路人的表情,再转脸看看盛装打扮的卓妍,似乎想出点眉目了,凑近卓妍道,“应该是你化的妆有问题。”   卓妍万分不解:“有什么问题?”   “从来没人这么化妆,大家都没见过。”   卓妍向来自信自己的化妆技术,被周衙内这么一说,有些心虚了,问:“很丑吗?”   周衙内摇了摇头,道:“倾国倾城!”   自己画了个精致的妆容,一不小心就倾国倾城了?   马车最后在一家名叫“太和楼”的酒楼外停下,卓妍下了马车,远远望去,路两旁几乎全是雄伟华丽的酒楼,每家酒楼下都有各自的招牌锦旗,人群往来,热闹喧嚷。   人群里也有不少盛装打扮的女子,她们把自己涂抹的异常艳丽,那夸张的妆容简直是车祸现场。   卓妍盯着一个正朝酒楼里走的女子看。   那女子一身红衣,满头珠翠,身后跟了一个小厮和两名婢女,小厮手里提着箱子,婢女怀抱琵琶和古琴。   卓妍猜测,这大概是哪家青楼妓馆里的艺妓。   卓妍最在意的是这女子的妆容。   她的脸被涂的雪白,两腮又一片嫣红,而眉毛,应该是被全剃了,只画了细细的一道。   而原本细长的眼睛,在眼角用黑色的墨加长一道,显得更加细长。   卓妍有点明白为什么路上的人会对她指指点点了,她的化妆术与此刻流行的化妆术根本不是一个套路,可以算得上古怪了。   卓妍走向酒楼大门,站在门口的店小二看见有客人进门,高声喊道:“里边请!”   最后一个“请”字念到一半就没声音了,店小二的眼盯在卓妍脸上,卓妍回了店小二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径直走进酒楼。   酒楼里人满为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真热闹。   周衙内朝楼上张望,突然看见什么,朝上边挥了挥手,卓妍抬头看去,沈指挥出现在二楼的栏杆旁。   沈指挥一身便衣,普通书生的打扮,朝楼下挥舞扇子,脸上带着惊喜又自豪的神色。   卓妍抬头向上看时,只见楼上栏杆内站满了人,有的三五成群地交谈,有的朝下观望,看看有没有自己等的人。   几个朝下观望的人先看见卓妍,然后都挪不开眼睛了,他们戳戳别人,让他们朝下看,慢慢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人群里对卓妍议论开了。   “这是谁呀,从来没见过。”   “是哪家的娘子,她长的好奇怪,是西域人吧?”   “不是西域人吧,她只是脸上化了妆而已。”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周衙内带着卓妍往楼上走。   沈指挥拨开人群到楼梯口迎接,他们在楼梯口碰面时,沈指挥恭恭敬敬地朝卓妍作揖施礼。   卓妍屈膝还礼:“沈指挥久等了。”   沈指挥满脸自豪的神色,说:“没有,我也刚到。”   说完,沈指挥做了个请的动作,卓妍便和沈指挥一起往前走。   沈指挥带着她和周衙内以及秀姑来到一间酒阁里,酒阁类似包间,中间一张圆桌,圆桌上摆放茶水点心。   还有几扇大窗朝向里院,沈指挥走到窗口,卓妍往下看,原来楼下天井里摆设了擂台,相扑比赛是在这里举行的。   擂台大约有半人高,十几个平米,和后世的拳击擂台很像,只是周围没有拦网。   观众紧靠擂台站着,互相拥挤,嘻嘻哈哈,热情十足。二楼酒格里,每扇窗户都有人探出头来往下看。   沈指挥兴致很高,问:“娘子以前看过相扑比赛吗?”   卓妍摇头……   沈指挥大声叹息,仿佛在说:这么精彩的比赛,居然没看过,真是白活了。   周衙内见沈指挥只顾和卓妍说话,识趣地带着卓妍的婢女和沈指挥的小厮出去了。   屋中只剩沈指挥和卓妍,沈指挥有意无意地紧靠卓妍,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卓妍以为沈指挥要对她说悄悄话,可沈指挥却对她讲起了相扑比赛的规则和由来,以及京城里的相扑名人。   卓妍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觉得,如果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她可以跟沈指挥讲讲如何化妆以及怎么选胭脂水粉。   沈指挥的解说还没结束,两名膘肥体壮的相扑选手便跳上擂台,引起观众一阵欢呼。   沈指挥跟着拍手欢呼,满脸痴迷。   他一边解释头上戴红头巾的人是谁,战绩如何,头上戴蓝头巾的人叫什么,曾打赢过谁。   沈指挥对他们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这真是个资深铁杆体育迷了!   沈指挥还没解说完,两名相扑选手已经彼此鞠躬致意,面对面列开架子了。   沈指挥激动地问:“娘子觉得谁会赢?”   卓妍茫然摇头,她看看这两名选手,没有谁能给她特别的感觉。   是的,她判断输赢完全凭感觉,她根本不会分析哪个胜算更大。   沈指挥目不转睛地盯着虎视眈眈的两名选手,说:“我觉得王老五会赢。”   卓妍不知道王老五是头戴红头巾的还是头戴蓝头巾的。   突然,两名相扑选手发起攻击,动作及其迅速,卓妍还没看清楚,两人已经撕扯起来。   人群大声喝彩。   沈指挥一眨不眨地盯着擂台上的两个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已经完全把身旁的卓妍忘了。   卓妍起初对这相扑没什么兴趣,可慢慢地,她也看出趣味来了,看见别人奋力拼杀,的确能牵动人心。   不一会儿,蓝头巾鼻子出血了,嘴边和下颌上一片鲜红。   群众见血,更兴奋了,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卓妍有同情弱者的心理习惯,见蓝头巾流血,就希望蓝头巾能赢。   又过了几个回合,在残酷的争斗中,蓝头巾果然渐渐占了上风。   最后一下,蓝头巾死死的把红头巾压在身底,红头巾数次挣扎,最终没能起来。 第008章 惊心动魄的约会   008 惊心动魄的约会   裁判上台,宣布蓝头巾获胜。   这次卓妍也忍不住拍手欢呼。   沈指挥似乎赌输了,丧气地叫了一声。他转过脸,似乎才想起卓妍。   看见卓妍也看的津津有味,颇为自得地问:“娘子觉得,如果我跟这个人比,谁会赢?”   卓妍一愣:“沈指挥也会相扑?”   沈指挥哈哈一笑:“凡是军中训练,必有相扑,所以军队中人人是相扑能手,在下当年可是拿过禁卫军骁骑军中第一的。”   卓妍看着沈指挥单薄的衣服里鼓起的腱子肉,不由得干咽了一口。   这样的男人,她万万得罪不起,以后可要更加小心了。   沈指挥见卓妍眼中露出一丝惧怕的神情,凑近了卓妍,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卓妍张口无语,低下了头。   沈指挥用折扇挑起卓妍的下巴,让卓妍抬头。沈指挥嘴角露出一抹坏笑:“你怕什么?”   “我没怕啊。”   沈指挥一副狡猾老练的神情。   卓妍结巴地说:“我不知道你跟他们比谁能赢,但如果你要跟我比,我肯定比不过你。”   卓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点怕他,她迫切地希望这时候有个人能进来救她,可是没人进来。   “你今天可真美。”沈指挥的声音越发低沉。   沈指挥轻轻低下头,慢慢靠近卓妍,卓妍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不敢反抗,身体像被定身法定在那里一样。   卓妍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好像身处漩涡中心,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那种恐惧无助的感觉,慢慢将她吞噬了。   此时,楼下天井里传来一阵欢呼声,沈指挥立刻松开她朝楼下看。   “又要开始了!”沈指挥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楼下的比赛中。   卓妍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一边感激这相扑比赛,一边偷偷去瞄沈指挥。   沈指挥似乎一瞬间就把卓妍忘到脑后了,全身心投入到楼下的比赛中。   卓妍忍不住想:童三郎是个极品,没想到这沈指挥也是个极品!   把两人对比一下,童三郎顶多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而这沈指挥就是匹虎视眈眈的野狼。   调皮的孩子顶多会给父母惹事,而野狼可是要命的。   第二场比赛结束时,已经过了中午。   周衙内带着秀姑和小厮返回酒阁,厨房送上了酒菜,等他们坐下时,一名艺妓敲门进入。   原来是周衙内提前叫的。   沈指挥夸赞道:“难得周衙内想的如此周到,有心了。”   周衙内道:“图个乐子。”   卓妍当然希望人越多越好,人越多,沈指挥对她的威胁就越小。   艺妓袅袅婷婷地给每个人施礼:“云儿给大官人请安,给姐姐请安。”   “你叫云儿?”沈指挥问。   “是。”艺妓云儿回答道。   她嗓音清亮,听起来婉转悦耳,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你是哪家的女儿?”沈指挥又问。   “回大官人,云儿是云桥巷李妈妈的女儿。”   “哦。”沈指挥点头。   “云儿,先给我们唱首你最拿手的曲子吧。”   “是……”   云儿带来的婢女,将一把古琴放到长桌上,云儿坐到长桌前,轻轻抚弄琴弦,房间里立刻洋溢着铮铮的琴声。   琴声或急或缓,抑扬顿挫,让人不禁沉醉其中,就连卓妍也听得入迷了。   等云儿开口唱出来,卓妍更为那甜美响亮的声音惊住了。   只听云儿唱道:   独依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唱完,沈指挥和周衙内一起拍手。   卓妍心里一动: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可是千古名句啊。   卓妍忍不住问道:“这首词是谁写的?”   沈指挥、周衙内和云儿一起看她,仿佛在说:这你都不知道!   卓妍顿时觉得非常惭愧,她非常熟悉这两句诗,可一下想不起来作者是谁。   还是云儿先开口了:“姐姐,这是柳三变的词,京城人人会唱。”   柳三变?卓妍突然想起来了,就算她再无知,也知道千古词人柳永啊。   “哦,对……”卓妍尴尬地说,“是柳永……”   周衙内笑着纠正道:“不是什么柳永,是柳三变。”   明明就是柳永啊,卓妍有点怀疑自己了,但她没有坚持,立即改口:“是,是柳三变。”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明明就是柳永啊。   云儿又给大家唱了一首曲子,接连唱了几首之后,又给他们斟酒夹菜,侍奉得十分周到殷勤。   饭后,沈指挥打赏了几两碎银子,卓妍不知道他们一般打赏多少,但云儿一见银子,立即连声道谢,拿着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吃过饭以后,沈指挥意犹未尽,对卓妍说:“娘子,咱们划船游汴河吧,现在正是好风光,也难得我今天有空。”   卓妍推辞道:“不,不,我晕船。”   “晕船?”沈指挥和周衙内相视一笑,“我们可以划慢点。”   “不,我看到那个水晃我就晕。”   “要不我们就去逛园林。”   “我对花粉过敏。”   卓妍觉得老这么找理由不是办法,于是说道:“我出门半天,不知女儿在家里怎么样,我得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去。”沈指挥说。   卓妍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了。   沈指挥让小厮去找他们的马和马车。出了酒楼,沈指挥和周衙内各自上马,卓妍和秀姑进了车厢。   卓妍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要回家了,跟在沈指挥身边,总是心惊胆战。 第009章 野马逼婚   009 野马逼婚   马车出城,行驶在官道上。   车厢的窗帘突然被掀开了,露出沈指挥的头:“你会骑马吗?”   卓妍摇摇头:“不会……”   沈指挥笑着说:“你怎么能不会骑马呢,出来。”   沈指挥大概是习惯了对别人下命令,声音里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卓妍无奈,只得走出车厢。   来到马车前头,沈指挥朝她伸出手,卓妍以为他要拉自己下马车,你是把手伸过去。   沈指挥用力一拉,卓妍整个身体失控,她尖叫一声,闭紧眼睛,等待着重重一击。   她以为自己会掉下来,但有什么东西牢牢箍紧她的腰部,使她没有掉下去。   沈指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卓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背上了,箍住她的腰的,正是沈指挥的手臂。   “你真的不会骑马?”沈指挥问。   “不会……”卓妍大声说,“放我下来吧。”   “把腿绕过来,坐好,我教你骑马。”说着,沈指挥夹紧马肚,抖动缰绳,这马就小跑起来。   卓妍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的身体几乎是横躺在马鞍上,全靠沈指挥一只手臂才没掉下来,马一跑起来,她的身体不住晃动,随时有可能摔下来。   这要是不巧掉到马蹄下,她还有什么活路?   沈指挥却大笑不止,卓妍怒了,再也顾不上忌惮沈指挥,她大喊道:“你快把我放下来!”   “你真要我现在把你放下来?”   “不不不,让马停下来我再下来!”   “将来作为骁骑军指挥使的夫人,可不能不会骑马!”   “谁要做你的夫人,谁答应你了!”卓妍勉强喊出来,她的五脏六腑随着四只马蹄上下翻飞。   “你不答应吗?”沈指挥问。   “不答应!”   “真的?”   “真的!”卓妍觉得五脏六腑被挤到一起,她快吐出来了。   沈指挥喊了一声“驾”,用力扯动缰绳,卓妍只觉得颠簸得更厉害,风在耳边呼啸,她的骨头都要被颠断了,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叫不出来了。   卓妍终于忍无可忍,拼了性命骂出来:“你这个混dan,快放我下来!”   “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沈指挥道。   卓妍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这个沈指挥的杀伤力实在太大,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真的不答应嫁给我?”沈指挥又问。   “不答应,就不答应!”   沈指挥放慢马步,道:“真是个硬骨头,但是我喜欢,指挥使夫人就该是这样的女子!”   说完,沈指挥双手托住卓妍的身体把她扶正,卓妍坐到马鞍上,另一只腿费力地跨到马的另一侧。   可是身上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了,他颓然向后,倚靠在沈指挥怀里。   沈指挥宽阔的胸膛和结实的双臂搂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嫁给我?”   卓妍沉默了。   若是真的嫁给他,估计以后有苦头吃了,可是要不嫁给他,她敢吗?   “怎么不说话?”   卓妍疲惫地望着前方的田野,万不得已地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沈指挥吃惊地问:“周衙内没告诉你?”   “没有。”   沈指挥抬起卓妍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写了一笔又一笔,写完后,卓妍竟猜不出是什么字。   这不怪她,古人的繁体字太难认了。   “现在知道了吗?”   卓妍茫然点头,她本能的不愿承认自己是文盲。   “我叫什么?”   卓妍不说话了。   “你不认识字?”沈指挥万分惊讶。   卓妍不太好解释。   沈指挥突然低声笑起来,声音变得很温柔:“我叫沈毅松。”   沈指挥让马缓慢踱步,也不再为难卓妍。   走了一会儿,沈指挥认真地说:“我想尽快把你娶进家门。”   卓妍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不愿意嫁给我?”   “你得给我时间考虑啊。”卓妍为难地说。   “这么多天你还没考虑好吗?”   “这可是终身大事。”   “终生大事,只要生辰八字合适,就可以立马成亲,大多数人在成亲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你还要再考虑什么?”   卓妍对古人的婚姻习俗简直无力吐槽,她内心一遍遍在喊:我不想结婚!我不想结婚!   “回答我。”沈指挥又拿出军官的态度命令道。   “你不想再多考虑考虑吗?万一我不合适呢?”   “不用考虑了,你是最合适的,命中注定我们就该是夫妻。”   “谁告诉你命中注定的?”   “直觉。”   “你的直觉准吗?”   “这次一定准。”说完,沈指挥扭头去看卓妍的脸,似乎想看看她的反应。   卓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我一定满足你。”   “真的?”卓妍抬头,扭头去看沈指挥。   二人四目相对,沈指挥郑重点头:“我说话算话。”   “如果我不想嫁人呢?谁都不想嫁。”   沈指挥扑哧笑了:“哪有女人不嫁人的?”   “有啊,一千年以后,好多女人不嫁人。”   沈指挥哈哈大笑:“我们活在现在,为什么想一千年以后的事?”   这句话让卓妍心里一震。她悲哀地发现,沈指挥说的是对的,即便她是从一千年以后穿越过来的,也不得不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   卓妍赌气地说:“削发为妮,就可以不用嫁人了。”   沈指挥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卓妍的头发,说:“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卓妍不说话,不敢说实话。   “你是不是怕我?”   卓妍也不敢承认,她的确有点怕他。他地位高,权势重,长得孔武有力,两人悬殊太大,卓妍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保障。   “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怕我?”   “有一点。”卓妍小声说。   “我有什么好怕的?”沈指挥不解地问,“我也没对你发过脾气,你为什么会怕我?”   “那你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   沈指挥支吾两声,想不起来怎么形容,他干脆承诺道:“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发脾气。”   这种承诺对卓妍来说一文不值。   沈指挥两只手臂将卓妍抱紧,卓妍感觉到周围全是结实的肌肉,这的确让她很有安全感,可他还是隐隐觉得,不能完全信任他。   “我回去就派人到你家提亲怎么样?”沈指挥低声说。   卓妍还是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   “给我点时间吧。”   “多长时间?”   “至少能部分了解你。”   “咱们成亲之后,你可以每天了解,想怎么了解怎么了解,不成亲,怎么了解?”   卓妍明白他的暗示,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你还不肯答应我?”沈指挥着急了。   “婚姻大事,急不来。”卓妍极力劝他。   沈指挥长叹一声:“我怎么能不急?每天一个人睡觉多孤独,要是有你每天陪着我多好。”   “可是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做主吗,你爹娘同意吗?”   “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你已经告诉他们了?”   “还没,但你放心,在婚姻大事上,他们一定会听我的。”   “为什么?”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问题?”   “你这就不耐烦了?”   “没有,只是一般人没你想的那么多,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想那么多。”   “因为我是刁妇啊。”   沈指挥又笑了,满是爱意地说道:“你的确刁钻。”   卓妍问:“你堂堂侍郎之子,禁军指挥使,为什么甘愿娶一个离过婚的刁妇?”   “因为这个人是你。”   一句话,突然扎进卓妍的心房里去了,她能抵御千万句华而不实的承诺,却突然被这句话撩拨了心扉。   她禁不住露出甜甜的笑,嘴上却斥骂道:“你一个禁军指挥使,嘴上功夫比拳脚功夫还厉害!”   沈指挥笑着卓妍脸颊亲了一下:“你笑起来真美,你一笑,千军万马都能败下阵来。”   卓妍笑出声音,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如何害怕,她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害怕。   沈指挥又问:“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来了解我,让我心里有个数。”   “我也说不准,说不定哪天头脑一热,就立马答应了。”   “真的吗?那你哪天头脑一热?”   卓妍咯咯笑着:“也许永远不会发热。”   沈指挥故作痛苦地叫了一声:“老天爷!”   “你要听我的话。”卓妍娇声说道。   “是!”沈指挥像听到皇帝给他下命令一样大声回答。   “永远不能对我发脾气。”   “是!还有什么?”   卓妍想了想:“要对我女儿视如己出,你能做到吗?”   “能。”   卓妍感到怀疑,她扭头看着沈指挥,认真打量沈指挥的脸。   沈指挥是硬汉的相貌,线条硬朗,肤色微黑,单眼皮,高鼻子,表情丰富,笑起来是全脸都在笑,卓妍还没见过他真正严肃的样子。他严肃起来应该会很有威慑力。   这真的是一张禁军近卫军的脸,有他在身边会让人感觉很安全。   卓妍看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喜欢。她明知道口头承诺没有成本,还是愿意听他的承诺。   “你发誓……”   “我发誓……”沈指挥望着前方说道,“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会一视同仁,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如果说到做不到,天打五雷轰。”   沈指挥又扭头看卓妍:“相信我,我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卓妍在他怀里幸福地笑了。   沈指挥去吻卓妍,在最后一刻轻声说:“不要让我等太久。”   卓妍呢喃一声,答应了。 第010章 豪礼相送   010 豪礼相送   隔了一天,大哥卓大舅从京城回来。   卓大舅早听说妹妹被休回家的事,但他在京城生意繁忙,前几天又到江南进货,直到现在才抽空回家。   一回家,果然看到妹妹,当即长叹一声:“妍妍,这是怎么回事?童家为什么休了你?”   看来大哥还什么都不知道。   卓妍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大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先休息休息。”   卓大舅心情急躁,怎么能坐下来休息?   这时卓姥姥从里屋出来了,唉声叹气地告诉儿子:“是你妹妹把人家童家给休了!”   “啊,你还真的把童家给休了!”   卓妍点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卓姥姥又说:“造了什么孽,你妹妹把人家童三郎休了之后,童三郎就失踪了。”   卓大舅像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传闻,瞪着眼睛惊恐地说:“哎哟,姑奶奶,你怎么闯下这么大的祸端?你这不是把童家人给得罪了吗,童三郎的爹是本县县尉,可是个地头蛇。”   “大哥,大哥……”卓妍抢道,“别担心,没那么严重。”   “这还不严重呐!”   卓姥姥静静地叹了口气,说:“前几天童家人已经来过了,说童三郎失踪,跟你妹妹有关,非要把你妹妹抓走。”   “你看看,你看看!”卓大舅扼腕叹息道。   卓姥姥又说:“不过有惊无险,从京城来了一位大官人,把他们都赶走了。”   “京城来的大官人?”卓大舅把“京城”两个字说的很重,“我们家京城有什么显耀的亲戚吗?”   在卓大舅的记忆中,他们家祖上世代务农,从他父亲那一辈才开始靠田产累积的财富慢慢发家,京城里似乎没什么显耀的亲戚。   “不是亲戚……”卓妍说,“你放心吧,大哥,童家人以后不会为难我们,你安心在京城做你的生意就行了。”   卓大舅还是叹息,自言自语道:“哎呀,你这可怎么办?”   “哎呀,你看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就在这时,婢女跑进屋里,慌忙报告道:“大娘,大娘,门口有人来送礼。”   卓姥姥和卓大舅互望一眼,彼此茫然。   “不过年不过节的,送什么礼?”   卓妍也觉得好奇,兄妹俩一起朝屋外走,迎面遇上一群人抬着箱子进来。   只见八个人抬着四只箱子,身旁还跟着一个腰挎长刀的士兵。这阵势,把卓大舅和卓妍吓了一跳。   卓妍不记得家里有如此阔绰的亲戚,她去看那士兵,立刻想到沈指挥。   八个人把红漆木箱整齐地放在地上,士兵呈上一份礼单,说:“卓娘子,这是我们沈指挥使要属下送来的礼物,请卓娘子检查。”   说着,几个人把木箱打开,木箱里的东西瞬间把屋子照得闪亮。   卓姥姥和卓大舅异口同声的惊呼一声。   卓妍怔怔地接下礼单,打开来,上面的字工整优美,但卓妍不怎么认识,大概就是金子和玉器等等。   卓妍把礼单交给大哥,让大哥去看,自己走到木箱旁。对她来说,还是箱子里的东西更直观。   一个木箱中放着六对金锭,一个木箱中放着一对一模一样的玉器,还有木箱中放着簪花珠钗,还有胭脂水粉和几件崭新的衣物,其中两箱装满绢帛和丝绸。   卓姥姥和卓大舅连声赞叹,卓大舅看了一眼礼单,抬头问那士兵:“是谁送来的?”   士兵回答道:“回员外,是禁军骁骑军指挥使沈指挥。”   卓大舅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是禁军指挥使?”   “是,员外。”   卓姥姥突然想起来了:“哦,就是那天的那位大官人吧。”   卓姥姥和卓大舅一起向卓妍投来询问的目光,卓妍点点头:“就是他……”   卓妍又对士兵说:“回去帮我谢谢沈指挥的礼物。”   卓大舅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大把赏银,挨个发了:“官爷辛苦了。”   士兵谢过,告辞离开。   士兵走后,卓大舅眼冒金光地摸着那些财宝。   “哇,这可是真的金子,这玉一看就是上等好玉,还有这丝绸,这一定是杭州才有的珍稀货,京城市面上根本没有,想买都买不到。”   卓妍忍不住问:“很值钱吗?”   “当然了!”   “要不你帮我拿去卖了,换成钱。”   “这个使不得。”卓大舅虽然爱财,可也知道别人送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拿去卖,尤其是这么珍贵的东西。   卓妍蹲下去,来回翻看簪花和珠钗,还有那些上等的胭脂水粉,这些也一定都是上等货。   卓妍忍不住心里感叹:有钱人的日子,是我们想象不到的,看来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卓大舅终于稍微冷静下来,开始好奇,这个指挥使为什么要给卓妍送东西,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扭捏地说道:“这些东西,难不成是聘礼?”   卓妍听卓大舅问的这么委婉,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不是聘礼。”   卓姥姥感叹道:“这位大官人不仅有礼貌,还这么阔绰,妍妍啊,你是修了什么福啊?”   卓大舅又想到别的,看看礼单,寻思道:“这一个禁军指挥使,俸禄不算高,怎么那么有钱?怕是这些东西来路不明吧。”   卓妍解释道:“他没那么多钱,但他爹是兵部侍郎。”   卓大舅大声惊叹:“兵部侍郎!”   这声音几乎要把卓妍震聋了,卓妍说:“是……”   “我不是做梦吧!”卓大舅摸了摸自己额头,摸出一把汗水。   卓妍笑了:“要做梦的话,我跟娘亲岂不是陪你做梦?”   卓大舅突然担忧起来:“不对,这事有问题。”   卓妍说:“是有问题。”   卓大舅立即问道:“你快实话实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卓妍说:“我原本要拒绝他,可是他对我死缠烂打,我也没办法。”   “你可不能拒绝,你要拒绝你就傻了,他爹是兵部侍郎,有权有势,你要真能嫁到他们家,我也跟着沾光。”   卓妍明白,卓大舅虽然眼光势力,但他说的倒是真的。   卓妍想到,自己原本打算过无忧无虑的单身日子,现在全泡汤了,她现在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   她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她能改变心意,能心甘情愿的嫁给沈指挥。或者说,沈指挥会改变心意,不想娶她。   说起来沈指挥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卓妍大概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卓姥姥和卓大舅一致认为这些东西放在乡下不安全,留下一部分,剩下的,由卓大舅带回城里。   卓大舅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花这些钱,他打算先置买一处宽敞的房产,接卓姥姥和卓妍去京城住,再拿出剩下的,另开一家店,这些钱完全足够了。   卓妍对大哥的计划很赞同,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要学会把死钱用活了。   卓大舅计划启程回京城,让卓妍也跟着回去,去看看嫂子和侄子,卓妍欣然同意。 第011章 卓家老少   011 卓家老少   卓妍坐上卓大舅的驴车,跟着卓大舅往京城走。   卓家祖上在乡下有几百亩田产,卓妍的父亲卓员外,靠着田产累积的财富开始经商。   年轻时意气风发,赚了一笔。   卓员外最辉煌时,在镇上有三家铺子,县里有两座房子,京城还有一家店面。   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可也是本县的一大土绅富豪,这才和童家结了娃娃亲,将年仅三岁的卓妍许给童灏的儿子童三郎。   但年纪渐大后,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眼光不准,生意屡次失败,有时进货被人以次充好,甚至有一次,走山路时,被一窝土匪打劫。   让卓员外一蹶不振的是一次借款。   当时在南方有一个官窑,生产出一批瓷器,但因为一个小的失误导致朝廷不予收用。   卓员外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是一次好时机,朝廷虽然不要了,但官窑出来的瓷器,质量绝对比民窑好太多,卓员外计划前往当地将瓷器收购回京,必定大赚一笔。   可是手上没有现钱,卓员外便向当地另一名豪绅借款,每月五分利息。   借到钱的卓员外带人启程去了南方,把瓷器买下,怕路程颠簸会毁坏瓷器,只能绕路走水路。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船在半路沉了,卓员外血本无归。   为了还清欠款,卓员外卖了县里的房子,将镇上的铺子全部清空,勉强将钱还了,此后收手,再也不做生意了。   好在京城还剩一家铺子,留给长子,等他操心完女儿了婚事后,终于与世长辞。   卓员外的二儿子不愿经商,一心想做官,但又没有读书的头脑,只能在邻县的驿站里做一名驿长,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卓大舅的家和店铺都在开封城的外城。   开封共分三层,最里边是皇城,是天子居住的地方,其次是内城,多是朝廷办公之地和官宦大臣的家,以及许多繁华的酒楼和富商聚集之地。   开封外城虽不及内城富贵,可繁华热闹之处,比内城毫不逊色,甚至有些瓦子勾栏比内城丰富有趣。   卓大舅的绸缎铺就在外城西南方向,住的地方离店铺不远,就在店铺里边的巷子里。   驴车直接驶到家里,在外院停下。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外院有一座牲口棚,棚里还拴着一匹劣种马,比驴子稍微高一点,看起来无精打采。   车夫先把驴子拴到棚里,卓大舅开始把车厢里的东西往外搬。   里院的人听到动静后跑出来,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这是卓大舅的儿子卓堃。   卓堃看见卓妍,先愣了一下,然后记起了她是谁,怯生生地叫道:“姑姑……”   卓妍被这一声姑姑叫得心花怒放,立即上前把侄子搂进怀里,直夸道:“堃儿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卓大舅的娘子徐氏也从里院出来,看见卓妍,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哎哟,我不知道,姑娘也来了。”   “大嫂。”卓妍叫道。   “哎……”徐氏干脆地答应着,“早就该来看看了,等到现在才来。”   大嫂徐氏非常和蔼,是个性情温顺的女子,衣着打扮十分朴素,出身农户的她体格结实,手脚勤快,尽管家里有一个婢女,家务上的事她还是亲力亲为。   “让开。”卓大舅嚷道,抱着箱子往里走。   “这么多东西。”徐氏边说边走过去帮忙抬箱子。   姑嫂二人共同抬着一只箱子,进了堂屋。   等四只箱子在堂屋落地后,卓大舅对妻子交代道:“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看着这些东西。”   “什么货物这么值钱?”徐氏面带笑容地问。   “你看看。”卓大舅小声说,生怕别人听见。   徐氏先开一只箱盖,赫然见到金灿灿的黄金,她立马把箱子盖上了,满脸惊讶地问:“这哪里来的?”   卓大舅露出笑容,道:“你看好就行了,别问那么多,总之没偷没抢。”   “好好好,我这就收好……”徐氏又转身去喊婢女,“香儿,快给官人和姑娘烧热茶。”   婢女香儿答应一声,走到厨房烧火去了。   徐氏把箱子藏到卧室的床底下、衣柜里,确保不会被别人发现,才放心地走出来。   婢女香儿送上热茶,徐氏从身上掏出零钱来,放到香儿手上,说:“到街口买点果子和肉来,再打上两斤酒……”   香儿接着钱去了。   “大嫂快来坐着休息吧。”卓妍叫道。她已经和卓大舅在茶几旁坐下了。   他们家都是矮脚桌子,没有高脚桌椅。徐氏应了一声,走过来跪坐在茶几边。   徐氏问:“姑娘怎么没把小大姐带来?”   卓妍笑着回答:“太小了,路上颠簸,怕她受不了,让秀姑在家带着她,正好陪娘亲解解闷儿。”   “孩子在婆婆家?”徐氏问。   徐氏也不知道卓妍已经离婚的消息,还以为她是带着孩子回娘家走亲戚。   卓妍不好解释,只能点头。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卓大舅干咳一声,对妻子说:“那个,我妹妹跟童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徐氏没听明白,有些惊愕。   卓大舅有些嫌恶地说:“哎呀,你可真笨,我妹妹跟童三郎已经不是夫妻了。”   “哦!”徐氏恍然大悟,脸色慌张又尴尬,“哎呀,你看我真是多嘴。”   “没事……”卓妍安慰道,“大哥也是刚知道,我刚离开童家没多久。”   徐氏眼中又充满同情,她说:“那既然这样,来这就多过几天。”   卓妍欣然答应:“那就麻烦大嫂了。”   “不麻烦,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在这儿我正好有个伴儿,堃儿也想让姑姑在这儿是不是?”徐氏寻求儿子的意见。   卓堃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点头。   吃过晚饭后,卓大舅带着妹妹卓妍和儿子卓堃出门闲逛。   卓妍发现,京城的夜晚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   宽阔的大街上灯火闪亮,车水马龙,大部分店铺还在开着,门口灯笼高悬。   一些小摊贩借着店铺门口的灯光摆着摊子,售卖零碎物件,也有角落里自己打着灯笼,摆摊卖现做的茶食小吃,还有在大街上耍杂技、演傀儡戏和说书讲故事的,各行各业,丰富多彩。真有几分商业街的味道。   早听说开封城如何繁华,卓妍还无法想象,今天总算亲眼看到了。 第012章 克妻   012 克妻   翌日早上,吃过早饭,卓大舅去店铺照顾生意。   徐氏留在家里打扫庭院,刚把家里打扫干净,门外一个中年妇人推门叫道:“徐娘子,开开门呐。”   因为家里藏着贵重的财宝,卓大舅临出门时特地嘱咐,在家里把门反锁着。   徐氏听到有人叫她,忙跑去开门。   打开门,看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身材精瘦,脸上涂脂抹粉,妆容夸张。她满脸灿笑地说:“哎哟,我的徐娘子,大白天的锁着门,不是家里藏着野汉子吧!”   “呸呸呸,辛大娘说的什么话,叫人听着多不好!”徐氏故作恼怒地说。   辛大娘咯咯笑着,声音又尖又细,她亲切地抓着徐氏的胳膊往里走:“来,到你家讨口水喝。”   “来吧……”   两人来到里院,卓妍正站在天井里跟侄子玩。辛大娘抬头看见卓妍,笑道:“家里有客人呢。”   徐氏说:“这是我们家姑娘。”   辛大娘那表情丰富的脸上,立刻露出过分惊讶的表情,语气夸张地说:“哟,我还不知道卓大郎竟然有这么标致的妹子。”   卓妍看见,这个辛大娘人到中年,服饰隆重,妆容夸张,让她想起了青楼里的老鸨。   不过这辛大娘肯定不是老鸨,卓妍猜不出她的来历。   对辛大娘的夸赞,徐氏憨厚地笑笑:“我们到屋里坐。”   “哎呀不进去了,就在这外边晒晒太阳。”   说着,辛大娘就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坐下。   徐氏让婢女倒茶,自己走到辛大娘旁边,她大概知道辛大娘为什么来,便凑到辛大娘旁边坐下。   辛大娘小声问:“那件事儿怎么样了?”   这是辛大娘轻轻叹了口气:“没缘分呐。”   徐氏会意,又问:“是哪里出了问题?”   “八字不合!”辛大娘叹息道。   “算过啦?”   “算过了,叫街上那张瞎子算的,命里没有这一段。”   “那也没办法,再找有缘人。”   “就是,你要是再认识什么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或者等着娶妻的郎君,都告诉我!”   “哎,好,有什么合适的人,我会跟你说的。”   卓妍听到这儿才知道这辛大娘是个媒婆,难怪口齿如此伶俐,她们要在男女双方之间来回周旋,口才当然要好,也难怪打扮得如此光鲜,让人看着觉得喜气。   辛大娘又说了几句闲话,卓妍突然想到什么,她凑到嫂子身旁坐下,先夸赞道:“人家都说妙笔生花,辛大娘这可是口舌生花。”   辛大娘立即捂着嘴咯咯笑了:“卓娘子也会说话呢,我是指着这张嘴吃饭的。”   卓妍又问:“辛大娘帮人牵红线,一定认识不少人吧。”   辛大娘立刻坐直了,精神十足地说:“不是我吹嘘,从年轻时我就擅长这个,这二十年,在我手下成了多少对,我自己都数不过来,哪一对都是和和美美的,有一家,老子是我说的媒,到了儿子,还是我给说的媒,这京城里里外外,有哪家是我不认识的,就算现在不认识,最多绕不过两个人,我就能认识他——”   “那京城当官儿的,辛大娘可认识?”   “当官的?管他当了多大的官,就是宰相家的事,我知道的也比别人多。”   “那我向辛大娘打听个人。”   “打听谁呀?”   “一个叫沈毅松的人。”   辛大娘突然一脸茫然,可她毕竟世故,眼珠一转,又问:“哎哟,你看我这也记不住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字,你说说他家是干嘛的,有多大岁数。”   卓妍想了想,这辛大娘大概不知道沈指挥,可能说了也是白说,但话都到这个份上,不好收回了,只得答道:“二十来岁吧,二十五六岁,也有可能二十七八,他本人是禁军指挥使,他爹是当朝兵部侍郎。”   辛大娘惊讶的表情仿佛看见了怪兽:“哎哟,这可是大户人家。”   但她并不说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她摸摸头上的簪花,好像怕它丢了,然后说道:“这个,这些当官儿的,朝廷里有专门沟通他们婚事的,民间管不着。”   “说的也是。”卓妍笑道。   辛大娘拍拍衣服,端过石桌上的茶碗,喝了两口,起身说道:“你们先忙着吧,我还得走几家,这最近事儿可多着了,到晚上都不能早早歇着。”   徐氏和卓妍跟着起身,徐氏说:“辛大娘别太操劳,有空过来玩儿。”   “哎,好嘞。”   她们一路说说笑笑,把辛大娘送出大门。   没想到,过了半天,辛大娘又来了,依旧是满面春风。   徐氏笑说:“去哪家的?路过这儿,来,喝口水。”   辛大娘欢欢喜喜地进了里院,照旧坐在石凳上,左右望望,看见卓妍,对她说:“卓娘子,打听清楚了。”   卓妍立刻明白辛大娘指的是什么,她没想到辛大娘如此认真,居然会亲自打听,还专门过来告诉她。   卓妍有些感动,立刻走过来,坐在辛大娘旁边。她也很好奇辛大娘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消息。   辛大娘可能因为走的急了,坐下来,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这个沈大郎,可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卓妍怕打断辛大娘的思路,没有发问,等着辛大娘说下去。   辛大娘啧啧两声:“他们家可真是有权有势,他爹是当朝侍郎,从三品,据说从他爷爷就开始在朝为官,是真正的名门大户!”   尽管卓妍先前知道沈指挥来历不凡,但听到辛大娘亲口说一遍,仍然觉得振奋。   “不过啊……”辛大娘突然换了语气,“这个沈指挥是他们家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沈士郎夫妻生了好多孩子,都夭折了,只活了这一个。”   虽然古代儿童夭折率很高,但独生子在还是少有的,尤其对这样有权有势的家庭。   “我不打听不知道,这一打听还真吓了一跳。”辛大娘突然变得很神秘。   “怎么了?”   “听人说这个沈指挥命特别硬。”   卓妍知道古人很信命理之说,她完全不信,但还是忍不住提问:“怎么个硬法?”   辛大娘负附在卓妍耳边说:“他克妻!”   “克妻?”卓妍忍不住重复道。   “小点儿声。”   卓妍知道所谓克妻或克夫,都是迷信,但仍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个克法?”   “他十八岁时娶了一房妻子,对方大有来头,是公主的女儿,太宗皇帝的外孙女,多么显赫,但就是这样来历的女子,也没能镇得住他。   这婚事原本十分美满,但一年后,公主的女儿难产,死了,而且胎死腹中,一尸两命,一个也没活成。”   卓妍忍不住想起自己三天难产的过程。   那三天她还没穿越过来,没有切身体会到那那种绝望的痛苦,可记忆中非人的折磨,每次回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卓妍突然心疼起这个公主的女儿,至于辛大娘说得克妻,她没有理会。   古人医疗技术有限,对于难产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所以难产的死亡率很高,这不能说明沈指挥克妻。 第013章 惊人的传闻   013 惊人的传闻   辛大娘越说越投入,压低了声音说:“这还没完,第一位娘子死了三年,沈指挥又娶了一位娘子。”   卓妍惊讶地问:“又娶了一位?”这个她不知道。   “是啊,这回娶的也是朝中大臣家的女儿,来头也不小,可是造化弄人,要么说这个沈指挥克妻,这第二位娘子原本好好的,肚子里怀了胎,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生孩子时,还是没逃出来,又死在床上了,一尸两命。”   卓妍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辛大娘歇了歇嘴,干咽了几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卓妍缓过神来问。   “这也是三年前……”辛大娘回答,“到如今已经满了三年了,但现在,京城已经传开了,说这个沈指挥克妻,身份地位与之匹配的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只要肯花钱,也可以找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而偏偏这个沈指挥又不肯将就,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卓妍记起那天在马背上的情景,有些同情他的遭遇,更同情那两名难产而死的女子,心里只觉一阵荒凉。   “还有一种说法……”辛大娘但声音放得更低了,想说什么秘密一样,“这话别人都不敢轻易往外说,据说啊,这个沈指挥流出来的种有毒。”   卓妍第一反应没明白过来,但一秒钟后她猜到了其中内涵,所谓“流出来的东西”指的是精子。   卓妍觉得哭笑不得,她没有忍住,一下笑了出来。   辛大娘却一脸正经:“你想想啊,一个孩子难产,怎么两个孩子也是难产,这说明他的孩子可能有问题,可能跟哪吒一样,是个恶魔。”   “哪吒不是恶魔吧。”卓妍觉得哪吒无辜躺枪,忍不住为哪吒辩解。   “哪吒当然不是恶魔,但他在她妈肚子里三年,这就不正常,这沈指挥的孩子,也不是什么正经孩子,你想想,知道底细的人家,谁还会把女儿嫁给他。”   卓妍当然不信这些,她也不肯轻易抬杠,不仅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还平白无故去得罪人。   辛大娘又说:“所以说,他的婚事没人敢管,哪个媒人也不敢揽这桩生意,背后给人骂是小事,毁了自己名声,等于砸了自己招牌,以后就难做了。”   卓妍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突然泛起了嘀咕。   难道真是这样?没人愿意嫁给沈指挥,所以才不得不选择了她。   这么一想,卓妍感到周围一片昏暗,心像被打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如果她真的是沈指挥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能做到毫不在意吗?就算勉强不在意,下半生她该如何解除这个心理疙瘩?   卓妍感到忧愁,但她依然强颜欢笑,赞道:“辛大娘真是消息灵通,没有什么事你不知道的。”   辛大娘得意又谦虚地笑了:“有些事真是不好往外说的,所以一般谁家有个什么隐秘,我们都不打听,这今天是你问的,我也是顺便帮你打听的。”   “多谢辛大娘,你等着,我去拿点果子给你吃。”卓妍起身。   “别别别……”辛大娘也跟着起来,拉住卓妍的胳膊,“我什么都不吃,我这就走了。”   “再多休息一下嘛。”   辛大娘笑起来,她一笑,整个眉毛、眼睛、脸颊,甚至耳朵都跟着笑,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大概也是笑得过多导致的。   “卓娘子真是好客,下次我再来,我这边还有点事。”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   徐氏从厨房里走出来,要去送辛大娘,辛大娘让她回去看着炉灶,自己笑盈盈离开了。   辛大娘走了以后,卓妍就心事重重的。   她不相信那些没有科学道理的传言,但沈指挥两任妻子都死于难产,大概确有其事。   这大概是巧合,毕竟古代越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越娇生惯养,怀了孕后更加养尊处优,甚至错误的认为孕妇不能多活动,这反而增加生产的难度,会导致有的女人挺不过这个难关。   卓妍又觉得不能只听辛大娘一家之言,她应该想办法打听更多消息。   中午卓大舅回家吃饭,饭桌上,卓妍对卓大舅说:“大哥,你能不能找人打听打听这个沈指挥的情况?”   卓大舅一边嚼着蒸饼,一边满不在乎地问:“还打听什么,他是侍郎之子,是禁军指挥使,这还不够?”   卓妍内心叹息:“你只看人家有钱有势就够了吗?”   “这还不够?”卓大舅重复道。   “当然不够。”卓妍道。   卓大舅一边咂巴着嘴一边说:“就他们家这地位,多少人等着巴结他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这个糊涂大哥……”卓妍忍不住说道,“我多了解一下总没坏事吧?”   卓大舅若有所思地点头,又说:“我今天下午去打听看看,不一定能问到什么,京城这么大,城里官员无数,谁有心思关心别人家事。”   这时候,卓大舅的儿子吃完饭跑开了,卓妍便把上午媒婆辛大娘的话都告诉哥哥嫂子。   哥哥嫂子听完吓了一跳,卓大舅撂下碗筷,满脸惊慌:“那,那可怎么是好!”   卓妍倒不担忧:“传言总归是传言,我才不信什么克妻,我只是想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沈指挥,我不能以偏概全,我的终身大事,总不能没仔细打听就嫁了。”   卓大舅也觉得这事比较严重,他没心思再吃下去了,下了决心说道:“我下午什么事也不干,就出门找人帮你打听,我知道有一个卖盐的,跟朝廷有交情,我下午就借着买盐的机会,找他问问。”   “好,但你先别跟人家提我的事。”   “我知道……”   卓大舅走后,卓妍一直在想,沈指挥是不是真的找不到肯嫁给他的女人,才能来蒙骗卓妍?   如果真是这样,她还会嫁吗?   卓妍意识不到这会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她应该不会介意,她自认为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也没那么吹毛求疵,毕竟人不是完美的,这就是她上一世坚持单身的原因。   如果这一世必须嫁人,沈指挥已经最大程度满足了的要求了,要是连沈指挥都不嫁,那她就真的得剃发当尼姑了。   但她又偏偏舍不得这花花世界。   等到傍晚,卓大舅从外面回来,卓妍光看大哥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妙。 第014章 一切为了生儿子   014 一切为了生儿子   卓大舅一直坐到茶几边都不说话,徐氏端过茶水,见丈夫脸色凝重,没敢开口打扰。   卓妍走到卓大舅身体坐下:“怎么啦,打听到什么了?”   卓大舅长叹一声,安慰似的说道:“也没什么,不过这个沈指挥克妻好像是真的。”   卓妍抿嘴笑了。   “你还笑?”   “克妻那都是假的。”   卓大舅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你的意思是,我把那些黄金丝绸全退了,不嫁给他?”   卓大舅颇为头疼:“这也不是个办法,咱们家世代务农,没出过什么能出将入相的人,这现在好不容易攀上这么个亲戚——”   卓妍立刻打断了哥哥的话头:“那你的意思是要逼着我嫁到他们家?”   卓大舅很烦恼地说:“可我就你这一个妹子,万一那个沈指挥真的克妻,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卓妍笑了:“放心吧,这都是假的。”   卓大舅似乎还在犹豫不决,他又说:“要是没有克妻这事儿,你嫁到他们家,绝对享福。”   卓妍等着大哥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沈指挥的爹,就是那个兵部侍郎,今年六十岁了,这已经是高寿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着急抱孙子,可偏偏事与愿违,接连两个儿媳妇,都难产死了,所以沈指挥的婚事就成了沈士郎的心病。”   着急抱孙子?   这句话没来由地钻进卓妍心里。难不成沈指挥这么着急,就为了早生儿子?   卓妍觉得心里怪怪的,不是个滋味。她不由得怀疑沈指挥的动机,越想越难受。   她想起上次沈指挥跟她说的“不要让我等太久”,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沈指挥那么着急,说了那么多花言巧语,真的只是为了让她给他生孩子,难道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卓妍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让自己不要多想,可又没法控制大脑。   她觉得有些委屈,还有气愤,她首先想到周衙内那副嘴脸,这个周衙内实在可恶,为了讨好沈指挥,不惜出卖同学,还欺骗了卓妍!   她越想越气不过,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竟然还以为赚了便宜。   第二天早上,卓妍准备回镇里,卓大舅让伙计套了驴车送卓妍回去,嫂子徐氏给卓妍准备了许多礼物放到车上。   驴车上有一个简易的棚子,卓妍坐在棚子里想了一路,在接近中牟县县城时,卓妍对车夫说:“先去县里一趟。”   “是……”   驴车慢慢驶进中牟县,来到县大街上,卓妍让车夫直奔县衙。   来到县衙门口,她下车到县衙里询问周衙内,一个小吏告诉她周衙内上学去了。   卓妍又打听学斋的位置,小吏指给她看,卓妍又让马车带她去学斋。   来到学斋外,卓妍问了周衙内在哪个房间,就直接奔着去了。   她站到学斋门口往里张望,一名胡子花白的学究正在上课,但卓妍一出现,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转向卓妍。   卓妍看着那一张张面孔,最先发现的还是坐在前排,那个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赵师兄。   赵师兄独特的气质让人无法忽略。   周衙内一看见卓妍,大吃一惊。他肯定卓妍是来找他的,可是有什么急事,能让她到学斋来找他。   周衙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起身走出房间,看见卓妍脸色冷峻,心里直打鼓。   “我有话跟你说。”卓妍目光犀利地瞪着他。   周衙内忍不住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他想不出来自己犯了什么错?难道和沈指挥有关?   两个人走到僻静的角落,站在一棵桃树下,此时桃花盛开,一片粉红。   周衙内慢慢缓过神来,结巴着问:“你,你,怎么了?”   “你跟我说实话!”卓妍命令道。   周衙内果然被卓妍的气势吓到了,尴尬一笑:“什么实话?”   卓妍忍着不骂出来,长舒一口气,问:“你跟沈指挥搞的那点猫腻。”   周衙内两手一摊,苦笑道:“我们搞什么猫腻了?”   “你还骗我?”   “我——哎哟我天呐,我真冤枉,我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沈指挥为什么选我?”   周衙内哈哈笑了,似乎觉得很有趣:“为什么选你?因为喜欢你呀!”   “拉倒吧!”   周衙内苦恼地仰天长叹:“姑奶奶,你把话说明白了吧,也好让我知道我犯了什么错。”   卓妍整理下思绪,说:“沈指挥是不是有两任妻子难产而死?”   周衙内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好像在寻思这是谁告诉卓妍的,然后有些心虚地点头说:“是啊,这都怪她们命不好。”   卓妍又问:“当初你是怎么跟沈指挥说我的?”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周衙内似乎想不起来了。   “你跟他说过我是刁妇吧?”卓妍提醒道。   周衙内支支吾吾,点头又摇头。   “还说我难产了是吗?”   周衙内一愣:“这个你怎么知道的?沈指挥告诉你的吗?”   卓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下全明白了,她气急败坏地推了一下周衙内。   周衙内后退一步,问:“怎么了?”   “别给我装蒜!”   周衙内挠了挠头:“你绕来绕去到底说的什么呀,你再不说我要回去上课了。”   说完,周衙内假意离开。   卓妍抓住他,周衙内连忙说:“你别让人看见,男女授受不亲!”   卓妍松手,气愤地说:“我说沈指挥为什么突然对我感兴趣,就是因为我能从难产中死里逃生吧?”   周衙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表情很难琢磨。   “回答我啊!”卓妍忍不住提高声音。   “这个我怎么知道呢?”周衙内把目光转移到桃花上。   “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周衙内似乎实在不耐烦了,说:“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生气。”   “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周衙内也提高声音,两人就像两只张开羽毛准备战斗的公鸡。   “你居然不明白,好,我告诉你……”卓妍迫使自己冷静,“你告诉沈指挥我从难产死里逃生,虽然我不明白这个姓沈的是怎么想的,但他认定我能逃过难产,我可以帮他生儿子,是吗?”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周衙内理直气壮地问,那语气似乎全是卓妍没事找事,而他和沈指挥是无辜的。   卓妍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了,她用食指使劲戳戳周衙内的心口。 第015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015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周衙内说:“你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周衙内就只差骂她刁妇了,因为忌惮沈指挥,他必须忍受卓妍的无理取闹。   “你觉得没有问题?”卓妍不可置信地问。   “没有问题!”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啊!沈指挥动机不纯,他只为让我给他生孩子,你们合起伙来耍我,你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没有问题!”   周衙内半哭半笑,说:“我真是比屈原伍子胥还冤啊!他是喜欢你啊!”   “放屁!”   “你,你,你好好说话,干嘛骂人!”   “他是喜欢我帮他生孩子!”   周衙内已经被逼到绝境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过他没有爆发,他突然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姑奶奶,我服了,我真是服了,他喜欢你跟喜欢你帮他生孩子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们成亲不生孩子?”   “我跟一千年前的人怎么就讲不通这个道理呢!”卓妍气愤到口不择言,把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   周衙内“哼哼”苦笑,退让道:“好,姑奶奶你是一千年后的人,你绝对长生不老,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这桩婚事,我说白了,你只赚不赔,将来你还得感谢我。”   “没有将来了!”卓妍道,“告诉姓沈的,咱俩完了!”   说完,卓妍大步离开。   周衙内一把抓住卓妍的胳膊:“姑奶奶别说气话了。”   卓妍使劲挣脱:“不要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周衙内松手了,卓妍大步奔走,周衙内紧随其后,小声说:“咱们这样被人看见还以为有什么奸情呢,人言可畏!”   “我可是刁妇,怕什么人言可畏!”   周衙内完全没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姑奶奶你消消气。”   卓妍冲向大门外那辆驴车,跳上驴车后催促车夫快走,周衙内只得停下,任凭卓妍离开。   等卓妍走远了,周衙内骂道:“我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刁妇,千古第一刁!”   卓妍回到家中,先去看了女儿。   她从女儿脸上看见童三郎的影子,突然觉察觉到童三郎的可贵。   童三郎虽然有很多问题,比如不够成熟,比如喜怒无常,可他至少品性善良,没有什么坏心眼。   反观周衙内和沈指挥,心机如此之深,竟让人毫无察觉。   周衙内,为了讨好沈指挥、借机上位,不惜出卖同学。沈指挥,处心积虑骗卓妍嫁给他,就为了她能从难产中逃出来,可以给他生儿子。   自己早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怎么就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这也怨不得自己,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千年前的套路,让人防不胜防。   傍晚时分,周衙内又来了,这时卓妍已经冷静了,不像上午那样横眉冷对。   周衙内被领到小花园里,看到卓妍悠闲自得地采摘鲜花,似乎忘记上午的争执,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周衙内笑嘻嘻地走到跟前,赞道:“这海棠花开的真好,满树是花。”   卓妍调侃道:“周衙内大老远跑到我这儿赏花来了。”   周衙内听卓妍幽默的语气,呵呵笑了:“卓娘子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卓妍用剪刀剪下一枝海棠,一边说:“怎么能让堂堂周衙内,给我一个平民百姓道歉呢。”   “娘子不要生我的气了,我知道我错了。”说着,周衙内对卓妍拱起了手。   卓妍知道周衙内有所图谋,他并非真诚道歉,自己不相信他,但也没必要为难他,于是卓妍不卑不亢地说:“周衙内还是请回吧。”   周衙内半天不动,嗫嚅着问:“那你,和沈指挥?”   “那是我跟他的事,我和他自己处理,不劳驾周衙内了。”   周衙内又开始提心吊胆,他吸了一口气:“这个,有什么事,还是先跟我说吧。”   卓妍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周衙内,问道:“是沈指挥要娶我还是周衙内要娶我?”   周衙像受了惊吓般摸摸自己胸口,他臊得脸上发红,他怎么也没想到卓妍居然会这么说,一时无语。   卓妍觉得自己又暴露刁妇的本性了,她补充道:“我跟他的事有我跟他自己解决,外人掺和什么?”   “可我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半个媒人。”   卓妍笑了一声,她想起在京城看到的媒婆辛大娘,想起辛大娘打扮得花团锦簇,便从海棠花树上折下一根花枝,快速戴在周衙内的冠帽上,看着周衙内头戴红花的样子,卓妍忍不住笑起来。   周衙内苦笑着摇头,却没有把花摘下来:“你看我,是不是更像媒人了?”   卓妍笑罢,正经地说:“周衙内先回吧,我也不想为难你,有些事还是交给我自己处理。”   “不管怎么说,这桩婚事千载难逢,只要嫁到沈家,你一家老小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别人想是不是?”   周衙内大有不劝服卓妍不肯罢休的架势,卓妍只好暂时迁就他:“我会慎重考虑的,也绝不为难你。”   周衙内第一次露出真正放松的表情:“那就好,在下不多打扰,先告辞了。”   说完,周衙内头上戴着鲜花离开了。   当天晚上,卓妍跟母亲要回沈指挥送来的部分礼物。   沈指挥送来的东西大部分被大哥带到京城,只留下两箱放在卓姥姥那。   她告诉母亲:“娘亲,我明天带着孩子去京城。”   卓姥姥不解:“你不是今天刚从京城回来吗?”   “我想我以后还是到京城去住吧。”   “去京城啊?”卓姥姥又高兴,又难掩失落。   “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我接你过去。”   卓姥姥叹息着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在这儿住着更习惯,这是卓家祖宅,在我和你爹手里翻新,人老不离故土,我就不走了,你们记着时常回来看看我就行了。”   卓妍觉得母亲虽然是一千年前的妇女,可还是十分开明的,自己作为一个不省心的孩子,真的亏欠母亲。   但她终究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卓妍命令秀姑收拾行囊,也让奶娘随他同行。   卓妍离开童家后,没能把童家的奶娘带出来,重新找了个奶娘。   秀姑不知道卓妍什么打算,以为她们去京城过好日子,兴奋得不知怎么是好。 第016章 庄宅牙人   016 庄宅牙人   第二天一早,卓妍带着女儿和秀姑以及奶娘,坐上骡车,她把沈指挥送的那两箱礼物也带上了,人和行李装了满满一车厢。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骡车到了卓大舅家。   卓大舅在店铺里,嫂子徐氏带着孩子在家里,看见卓妍昨天刚走今天又来了,而且携家带口,带了全部家当,十分惊奇。   徐氏很热情地招呼卓妍,抱着卓妍的女儿亲了又亲。   卓妍的女儿出生后一直没起名字,等她离婚离开离家,这才给女儿起名卓越。等徐氏问起外甥女的名字时,卓妍只回答说:“叫越儿……”   如果让别人知道孩子随了母亲的姓,大概要笑掉大牙了。   中午卓大舅回到家时看见家里如此热闹,感到又惊又喜,问:“哟,你这是要搬到京城来了?”   “是啊,大哥。”卓妍笑盈盈地说。   “住在京城肯定比住在乡下好嘛!”   卓妍悄悄把卓大舅拉到角落。   卓大舅看妹妹有话要说,先问道:“怎么了?”   卓妍看左右没人,小声问道:“大哥,沈指挥送的那几箱东西你没动吧。”   卓大舅犹豫一下,如实交代道:“我上午刚兑了一锭金子,要付一批货款嘛。”   卓妍顿时觉得很为难,按道理她不该跟哥哥再要回这些东西,可也不能就为了这点财产把自己搭进去。   卓大舅看见卓妍的样子,就猜到什么,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做决定了?”   卓妍像犯了错怕被挨打似的点点头:“我要把这些东西还给沈指挥。”   卓大舅怅然叹息,似乎心有不甘。   卓妍嗤鼻道:“就这点钱算什么,以后我要赚大把大把的黄金,想花都花不完!”   “你吹牛吧你,你有什么本事赚钱,你十根手指头能掰扯清楚就不错了。”   “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卓妍觉得很不服气,“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   卓大舅痴痴笑着:“你醒醒吧,不过既然你不嫁那沈指挥,的确该把东西还给人家,我再去兑换一锭一模一样的金子,他应该看不出来。”   卓妍点头道:“大哥真好。”   一句话把卓大舅逗得咯咯直乐。   午饭后卓大舅去了店铺,准备到钱庄兑换一锭黄金。   卓妍留下奶娘跟女儿,自己带着秀姑出门了。   “娘子,咱们去哪儿?”秀姑问。   卓妍走在街上,看着往来的人群,颇有兴致地说:“咱们刚来京城,到处逛逛去吧。”   秀姑十分兴奋,可随即皱着眉头问:“我们不认识路,到时走丢了怎么办?”   “没关系,在哪走丢了就在那住下。”   秀姑吓得不轻,忙往回退:“娘子,我不去了。”   卓妍仍然向前走:“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听说今天大相国寺正逢庙会,咱们要是走得快点,估计能赶上庙会。”   秀姑一听大相国寺庙会,又立刻追上来:“有庙会呀!”   “你逛过大相国寺的庙会吗?”   秀姑像拨浪鼓般摇头。   “要是有时间,我们就去看看。”   秀姑满脸欢乐,笑说:“娘子,你从前可是个不爱出门的人,怎么现在这么爱凑热闹。”   “天天呆在家里多没意思,呆在乡下没地方去玩儿就算了,到了京城,有这么多吃的玩的看的,闭门不出就等于自杀。”   秀姑抚了抚自己肩膀:“娘子说话怎么听着这么瘆人,出不出去玩怎么跟自杀扯上关系了?”   卓妍笑出了声。   来到街上,卓妍左右张望,不一会儿就对一家店铺产生了兴趣。   卓妍走到这家店门口,看见门口竖匾上写着四个字,她反复辨认,猜出这四个字是“庄宅牙人”。   “娘子,你看这个干什么?”秀姑问。   “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秀姑摇头,笑道:“这画的是什么?”   卓妍觉得像,又不敢肯定,此时走来一个衣着体面的男子,卓妍立刻向那男子请教:“这位官人留步,奴家向官人请教,这几个字是不是庄宅牙人?”   “是啊。”男子看了一眼竖匾说。   “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不写的很明白吗,有房屋需要买卖的就找他。”   “多谢大官人。”卓妍开心道谢。   男子走后,卓妍往店铺走。   “娘子?”秀姑拉住她,“你也没有宅子要买卖,你进去干嘛?”   “我没有宅子要买卖,可我得找个地方住啊。”卓妍说完,拉着秀姑一起进来。   店铺里有三个人,一个稍微有点年纪的,大概是掌柜的,另外有两个年轻的,大概是伙计。   两个伙计一个高一个矮,高的胖,矮的瘦。   两个伙计正在掌柜的指示下整理纸张,看见卓妍进来,矮瘦伙计先发话了:“娘子来找谁?”   “找你们。”   三个人面面相觑,暗中传递着无言的信息,仿佛在彼此确认这是不是谁的亲戚,或者哪个客户家的娘子。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不认识卓妍。   店铺中有一张高脚八仙桌,卓妍走过去,问:“想跟掌柜的来租间房子。”   掌柜的露出明白的笑容:“哦,原来是来租房子,娘子请坐,你家大官人怎么没来?”   卓妍笑笑,在八仙桌旁坐下:“我家没有夫君,我租来给我自己住的。”   掌柜的和两个伙计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掌柜的在卓妍的脸上来回打量,眼睛里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娘子想租个什么样的?”掌柜的问。   “不用太大,能住开三四个人就行,不过我要独门独院的,院子小一点,一进的院子就行。”   卓妍说话的时候,掌柜的毫无忌惮地盯着卓妍看,卓妍没有在这种注视下显示出一点畏缩,又将这肆无忌惮的目光还给掌柜的。   最后掌柜的先挪开目光,对伙计挥了下手,高胖伙计去找来一堆纸张,掌柜的在纸张中翻来翻去。   这两个伙计也一直盯着卓妍看,卓妍心里泛起了嘀咕,自己今天也没什么现代化的妆,完全就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盯着她看?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了,最重要的是尽快租到房子,搬过来住。   掌柜的很快挑出一张纸,看了看,琢磨了一下,两个伙计也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这个最符合你的要求,每个月一两银子租金,房主要求,要一次付满一年租金,因为她现在住在大名府,不在京城,来回路途遥远,收租很不方便。”   “什么样的房子?”   掌柜的又一挥手:“带你去看看吧。”   矮瘦的伙计到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对卓妍说:“娘子随我去看一看。”   矮瘦伙计带着卓妍和秀姑出了门往北走。 第017章 租房子   017 租房子   秀姑在后面不断拉扯卓妍:“娘子,你在干嘛?好好的租什么房子?”   卓妍这才告诉秀姑:“住在大哥家里不是个办法,我们必须搬出来住。”   “那你怎么不跟大郎君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我自己决定就行了。”   “你怎么可以自己做主?”   “我怎么不能自己做主?”   秀姑一路劝说无用,她们走了很久,拐进一道巷子,巷子很深,门口路很宽,每家屋檐都悬挂灯笼,门口打扫得十分干净,这要是放到后世,大概能评个文明街道。   他们往里走的时候,着眼听到,院子里传来丝竹音乐声,还有男女唱曲的声音,鼻子像闻到酒肉香气。   卓妍内心惊讶:这里的人生活水平这么高?家家户户都这么会消遣。   再往里走,有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子,从院子里走出。   看来住在这里的都是有钱人家。   矮瘦伙计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下,掏出钥匙开了大门。   一进门,一座古朴雅致的四合院展现在面前。   中间的院子四四方方,两道铺成十字架形状的石板路,连通四个方向。   正北方向是三间堂屋和两间耳房,东西两侧是厢房,正南是大门和倒座房。   院子被石板路切成四块,东南方向的那一块里有一棵大树,树枝上冒出嫩绿的叶子,展示着春天的生机。   卓妍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这座院子。   “就是它了!”卓妍立即决定道。   矮瘦伙计露出任务完成的笑容,说:“那我们回去找掌柜的签字画押吧。”   矮瘦伙计锁上院门,带卓妍回去交钱。   秀姑担心地说:“娘子,你哪来那么多钱,这事你还是跟大郎君商量一下吧。”   “不用了,我这有钱。”卓妍说。   卓妍的钱还是那次马球比赛时赢来的,说起来这也要感谢沈指挥。   在掌柜的那里交了钱,掌柜的把钥匙给卓妍,卓妍拿着钥匙时,心里竟然还有一丝激动。   她穿越几个月后,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自己一个从一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没理由,连口饭都混不上吧,上一世她一直做着发财梦,经过几年拼搏,也算小有资产,但她总觉得还算不上成功。   上一世不能实现的理想,这一世可要抓住机会,老天已经给她很好的条件了。   一路上美滋滋的想着,秀姑突然想起要去相国寺的事,提醒卓妍道:“娘子,你忘了要去相国寺庙会的事吗?”   “哎呀,你看我的记性,我还真忘了,要不等咱搬家之后再去吧。”   秀姑只得答应。   他们路过卓大舅的绸缎铺,卓妍走进店里,坐在柜台后的卓大舅,一看卓妍进来,走过来说道:“我已经兑换了黄金了,绝对一模一样。”   卓妍笑着对哥哥说:“大哥,我是来告诉你的,我要搬家了。”   卓大舅一愣:“搬家?你搬家?”   卓妍点点头:“嗯……”   “你往哪搬去?”   “我也记不清那个地方叫什么,但我能找到,看,钥匙都拿来了。”卓妍得意地把钥匙在卓大舅面前晃了晃。   “我的天哪!”卓大舅这一惊可不小,“你怎么也没跟我说说!”   秀姑怕责怪到她,跑过来委屈地说:“大郎君,我跟娘子说,要跟你商量一下,但她想都没想,直接交钱了。”   “你都交钱了?”卓大舅激动的唾沫都飞了出来。   “嗯。”卓妍淡淡回答。   “你胆子可真大!”卓大舅指着卓妍说。   “不就是租了个房子嘛,别大惊小怪。”   “你说你现在怎么那么多主意,说干嘛就干嘛,自己出面租房子,这哪是女人家该干的事!”   卓妍高昂着头反驳:“女人就不能租房子吗?”   “这些事都是男人出面!”   “那你就当你多了个弟弟吧。”卓妍笑眯眯地收起钥匙。   卓大舅连声长叹:“这是撞了哪门子邪?”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搬家了,正好我的行李还没拆开。”   “你现在就要搬?”   “对呀,要不我也不这么着急租房子,我今晚就要搬到新家。”   卓大舅瞪着眼睛满脸疑惑:“你这么着急干嘛?”   “租了房子不赶紧搬过去住,钱不白花了?”卓妍解释。   卓大舅上下看着卓妍,似乎都不认识她:“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妹妹?”   卓妍笑笑,转身走了。   卓大舅把店铺交给伙计,自己也跟着出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这个妹妹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越想越觉得不该让妹妹独自搬出来住。   他一路劝说,可卓妍已拿定主意,不容更改。   卓妍的行李没有完全拆开,又齐整地提上马车。卓大舅亲自驾着马车,带着卓妍、秀姑、奶娘和孩子。   卓妍坐在马车前面指路。   古代的路没有现在那么复杂,标志性的东西比较多,很容易记住,卓妍指点着卓大舅,把马车赶进那道巷子里。   巷子里的路足够宽,可以并驾驶过两辆马车。   卓大舅刚拐进巷道,突然拽住马缰:“吁——”   卓妍一不注意,差点栽倒。   她扶住车把,问道:“怎么了?”   卓大舅直直的看着巷子里的一道道门,脸色渐渐阴沉下去。   卓妍从没见过大哥的脸这么严肃,感到十分不安。   “大哥,怎么了?”   卓大舅不说话,但那张脸慢慢变红,逐渐露出青筋。   卓妍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导致脾气温和的大哥会有这么大反应,她再去看看那些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每家门口都有,十分整齐。   而且每家门口的红灯笼上都写着不同的姓氏,卓妍弄不明白这都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男子的欢笑声,五六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一旁走过去,他们衣着讲究,举止文雅,各人手中都摇着一把扇子,看起来风流倜傥。   卓妍心中更纳闷了,看起来这里的居住环境还不错,又有这些外表体面的书生出没,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大哥为什么要生气呢?   “是牙人给你找的这个地方吗?”卓大舅气呼呼地问。   “是啊。”卓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   “我找他算账去!”卓大舅突然咆哮道。   卓妍吓了一跳:“怎么了,为什么找牙人算账?”   “看他给你找的是什么地方!”卓大舅准备调转马头。   卓妍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腕:“怎么了?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   “这这这,这是条烟花柳巷,是歌妓艺妓住的地方,哪是良家妇女住的!”   “啊!”卓妍忍不住叫了一声。   卓大舅将马头调回来,准备回头。 第018章 泼大粪   018 泼大粪   卓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掌柜的和两个伙计会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眼光看她了,他们得知卓妍没有丈夫,租房子自己住,就以为卓妍是歌舞艺妓,自然要把她安排到这种烟花柳巷中。   说起来掌柜的也是一番好意,但谁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误会。   卓妍使劲拽着大哥的手腕:“可是我钱已经交了,而且签字画押了。”   “什么?”卓大舅终于发怒了,“你这个死丫头,怎么那么仓促,你胆子大了是不是,一家人的主意都没你主意那么多!”   被大哥劈头盖脸一顿骂,卓妍不敢反抗。   “你交了多少钱?”   “一年的房钱。”卓妍尽量放低声音。   “一年!”   “十二两,还给了掌柜的三钱银子的好处费。”   卓大舅抬起手来做势要打卓妍,卓妍连忙抬手阻拦,但卓大舅没有打下来,他大骂道:“这个黑心的牙人,要遭报应的,怎么把你带到这种地方,赶紧走。”   可是这明明是她签字画押的,如果不住的话,也要不回那些银子,而且她的确喜欢那个院子,于是说道:“没事,我就住这儿吧。”   卓大舅瞪了卓妍一眼:“好人家的女子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我也算不上好人家的女子,我是刁妇啊。”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卓大舅说话间已经把马车掉过头。   卓妍抱着哥哥的手臂:“大哥,没事,我临时就住这儿吧。”   “你怎么这么着急?”   卓妍无奈叹息一声,只得交代道:“我是怕沈指挥找到我,才搬到京城来的。”   “什么?你不嫁给他,他还要缠着你不成?”   “我就是怕这个事,所以我想抓紧搬出来,就是不想被他找到。如果他来找你,你就说不知道我住哪儿了,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说呢?”   卓大舅思忖着,好像是这么个事,他又说:“可你也不能住在这种地方呀!”   “没事,我先住几天,顶多我不出门就是了,等沈指挥那边没事了,我会搬走的,好吧?”卓妍露出哀求的表情。   卓大舅思来想去,没有决定。   卓妍又是花言巧语地劝说一番,卓大舅最终又调转回马头:“好,这只是权宜之计,过段时间你再搬回来,我们再把房子租给别人。”   卓妍欣然答应:“大哥真好。”   卓大舅却是不住叹气。   卓大舅把行李都卸到卓妍新家时,已经日落西山。   卓大舅一直闷闷不乐的,看着也不顺眼,看那也不顺眼,来回挑剔。   可卓妍很满意自己新家。   看的出来,这原先也是一个歌舞艺妓的家,屋里的家具摆设十分雅致。   屋中都是矮桌,桌凳是新的,上面的漆是新刷上去的,卓妍觉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家都更有品位,也更讲究。   毕竟这里要招待客人。   卓妍知道,古代的所谓良家妇女,基本上遵从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像卓妍这样。   虽然家境不错,但她从小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而偏偏是青楼楚馆里的歌舞艺妓,都是很有才华的。   她们要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歌舞弹唱,是名副其实的文艺女青年。   这也难怪此前童三郎会流连青楼,不愿回来和卓妍同住。   彼时的卓妍,是个思想落后的文盲,和青楼里那些风流婀娜、才情兼备的女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卓妍还没收拾好行李,就听到东西两侧传来了丝竹音乐声。   卓大舅越听脸涨得越红,他忧心重重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然后不厌其烦地交代卓妍要关好门窗,任何人敲门都不能开。   卓妍已经听得不耐烦,便跑到屋里去收拾东西。   卓妍在屋里把行李整理好后,觉得怎么没听到哥哥的动静。   这时听见秀姑在院子里说:“怎么那么臭啊,大郎君,你在干什么?”   卓妍好奇地走出堂屋,看见哥哥正站在东墙根,手上拿着一把笤帚,笤帚上沾着黏乎乎黑乎乎的东西,正往墙头上刷,而旁边是一个脏兮兮的木桶。   卓妍走过去,刚想问,猛然闻到一阵恶臭,他立即明白木桶里和笤帚上是什么东西了。   是茅坑里的粪便!   卓妍觉得背后一阵阴冷,她不顾恶臭,冲到卓大舅身旁,一把扯住大舅的胳膊,想开口说话,却闻到粪便的味道。   卓妍只得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问:“你在干什么!”   卓大舅那张原本憨厚的脸上露出坏笑,小声对卓妍说:“这样能防止别人翻墙,我就是这么干的!”   “你太过分了!”   卓妍不顾一切地夺下哥哥手中的笤帚,扔的远远的。   卓妍气得脑子嗡嗡响,这可是她的新家,却被大哥弄的满是恶臭,这哪是为她好,这是存心给她添堵。   “大哥,你赶紧回家吃饭吧,一会大嫂找你了!”   卓大舅志满意得地说:“好吧,该收工了,反正该抹的都抹了,可惜没那么多粪。”   卓妍差点气昏过去,她连连把卓大舅往外推:“你赶紧走吧!”   卓大舅笑呵呵地出门了,上马车之前说道:“我明天一早再来看你。”   卓大舅哼着小曲走了。   卓妍望着东西两面墙,差点绝望了。   老天爷,给我来场大雨吧!   可她看看西边高悬的晚霞,意识到这完全是妄想。   秀姑捏着鼻子道:“太臭了!”   卓妍有气无力地说:“去打水吧,把墙头的粪便冲干净。”   秀姑一听,立刻表现出苦大仇深的样子。   “快去打水!”卓妍命令。   秀姑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厨房找了两个水桶。   院子里没有井,要到外面找。秀姑在巷子里头的一块空地上找到一口井,挑了水回来,可是卓妍难住了。   要怎么才能把墙头上的粪便冲干净?直接泼,会把粪便泼到隔壁院子里,肯定不行。   卓妍捡起那个沾着粪便的笤帚,冲干净,沾了清水,举起来,可水滴立马顺着笤帚往下流,卓妍立刻把笤帚扔了,干呕着跑开了。   “秀姑,我不行,你来试试。”   “娘子!我,我也不行。”   这可愁坏了卓妍,好好的新家,被大哥搞得一团糟。   这时,西边的院子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什么味?怎么这么臭?”   卓妍一听,意识到情况不妙。 第019章 野蛮的邻居   019 野蛮的邻居   这里可是风流雅致的烟花之地,说不定隔壁还有客人呢。   卓妍一下没了主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不停责怪大哥多事,给她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还没想出对策时,西边院子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头,那是一个圆胖凶蛮的中年妇人的脸。   凶蛮的中年妇人刚露出头,立刻被墙头上的粪便熏到了,她捏着鼻子,明白是怎么回事。   卓妍没法解释,粪便虽然不是她涂的,但和她脱不了关系。   凶蛮的中年妇人怒指卓妍:“你是干什么的!”   “我今天刚搬过来。”卓妍解释道。   “这些东西是你抹的吗?”   “不是。”   “不是?”   凶蛮的中年妇人扭头跳下去,卓妍知道麻烦来了。   凶蛮的中年妇人很快出现在卓妍门口。   这个中年妇人,比在墙头上看到的更肥胖强壮,也更有威慑力。   她踢开卓妍的院门,看见两面墙头都被抹了粪便,愤怒地冲上来。   卓妍连连后退:“这位大嫂,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还有谁!”这个凶蛮的中年妇人的声音粗厚嘹亮,比正常人的声音大了三倍不止。   她冲上来,一把揪住卓妍的衣领,就像有一把刀架到卓妍脖子上一样,似乎随时能要了卓妍的命。   卓妍没料到这个女人有这样的威力,她也火了,大喊道:“刁妇,你给我放手!”   “你才是刁妇!你这个刁妇为什么在墙头上抹屎?”   卓妍两手握住那个妇人粗壮的手腕,以防被拧断脖子。   “我说了,不是我抹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事!”   “放屁!”妇人另一只手捏住卓妍肩膀,疼得卓妍呲牙裂嘴,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秀姑哭着跑来拉扯妇人,可妇人就像一座小山那么稳,秀姑怎么拖也拖不动。   秀姑大声哭喊:“你松手,快放了我家娘子,你要把她掐死了!”   妇人腾出一只手,抓住秀姑的衣领,以一人之力揪住两个人。   妇人发出老虎低吼的声音问:“说,为什么在墙头抹屎,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卓妍虽然有几招散打的套路,可这时全用不上了,她说道:“这是我哥哥抹的,没人指使!”   “还不交代!”妇人推出去一把又拉回来,弄得卓妍脚步踉跄。   卓妍也顾不上再解释了,飞起一腿踹在妇人腿上,妇人“哎哟”一声松开手,连连后退。   卓妍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妇人又怒冲冲走上来,这一次威势更大。   卓妍快步逃开,大喊道:“你这个刁妇再不住手我也不客气了!”   “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怎么收拾你!”   妇人怒气冲冲像一只捕食猎物的饿狼,追随着卓妍的脚步,仿佛一抓到猎物,就要把猎物大卸八块。   秀姑吓惨了,她先愣了片刻,而后失声叫道:“救命啊,要杀人啦,快救命啊,娘子你快跑,快跑——”   卓妍万万没想到会摊上这么糟心的事,这个妇人才是最正宗的刁妇,刷新了卓妍的认知。   院子窄小,她虽然身体灵活,但就这么转下去不是办法。她故意对那妇人说:“你们家又没客人,我把粪便冲下去就行了!”   “谁说我们家没客人,你要惊扰了我们家客人,老娘非把你撕碎了!”   卓妍听罢,立刻冲向门外,直接钻进西边邻居家的门。   只听堂屋传来曲乐之声,卓妍没来得及多想,径直冲进屋子。   她一进屋,站在门口的婢女吓得大叫。与此同时,曲乐声戛然而止。   卓妍看见屋中白烟缭绕,香气扑鼻。屋中大概有七八个男女,全部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冲进屋的卓妍。   一名精瘦的老妇人首先起来。   卓妍抢先说道:“你们家那个老妈子太不讲理了!”   精瘦的老妇人惊恐地直卓妍说:“你是谁?你进来干什么?阿燕呢,阿燕!”   这时,追逐卓妍的凶蛮妇人诚惶诚恐地进屋,他就是这个叫阿燕的人。   阿燕知道自己犯错,结巴着解释道:“姐姐,是她,他在墙头上抹了屎。”   屋里众人一听,纷纷皱起鼻子。   这个精瘦的老妇人大概就是这院子的老鸨,老鸨听到阿燕说的如此不堪入耳,就如同在一道美味佳肴里,突然发现一只苍蝇,而且还把这道菜端在客人面前,老鸨一下气得浑身发抖。   卓妍转身对阿燕说:“告诉你,我今天刚搬过来,不想惹事,但我也不怕事,墙上的东西是我大哥抹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把它冲了就行了,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天子脚下还有王法,谁也不能太嚣张!”   卓妍一席话,把在座的男女说的目瞪口呆。   凶蛮的胖阿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卓妍说:“我现在就把墙头冲干净,这事就算完了,谁也不要没事找事!”   说完,卓妍大步出去,来到院子中,看见几只装满水的水桶,提起水桶往墙头泼水。   墙不高,大概不超过两米,卓妍轻松地把水泼上去。泼到一半时,老鸨带着凶蛮的阿燕出来了。   阿燕再次恢复凶狠的样子,怒瞪着卓妍。卓妍说:“我是想把墙头的粪冲下去,如果不想让我冲,我现在就走。”   说着,卓妍就要放下水桶。   老鸨铁青着脸说:“你给我冲干净了!”   卓妍又提起水桶往墙头泼水,边泼边说:“这事不怪我,是我大哥非要抹上去的,我不知道,我已经在想办法处理了,结果你们家这个大嫂就冲到我们家,又打又杀,我要不跑过来,估计现在都见阎王了。”   说话间,卓妍已经冲完了,她放下水桶。   老鸨不怀好意地盯着卓妍问:“你是哪来的?”   “我从中牟县来的。”卓妍心平气和地回答,她是希望能处好邻里关系的,不希望刚来就搞得剑拔弩张。   “中牟县?”老鸨不屑地哼了一声,“从乡下来的还敢这么嚣张跋扈?”   “这位妈妈,我已经跟你解释了,这事不怪我,现在我都处理好了,告辞。”   卓妍说完,快步往门口走,她怕那个阿燕再追上来,她可吃不消了。   老鸨在她身后说:“哼,咱们走着瞧,好日子还在后头!”   卓妍听了,只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冷。 第020章 他乡遇旧识   020 他乡遇旧识   她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冤枉,他看出西边的邻居不是善茬,老鸨和阿燕没一个好惹的,自己想要继续在这住下去,可以想象到日子里多艰难。   卓妍再看看东边的墙头,必须马上下手处理,要是晚一步,可能会跟刚才的处境一样。   这一次她也顾不上多脏多臭,提起笤帚沾着水就刷,一边刷一边干呕。   秀姑不停地提水冲洗地面,搞得整个院子臭气熏天。   过不多久,一颗小脑袋从东边墙头冒出来,卓妍抬头吓了一跳,但是当她看见小女孩无辜清澈的大眼睛时,她完全放下戒备。   这个小女孩大约十四五岁,看装扮似乎是个婢女,她眨着眼睛小声问:“你们这边刚才怎么了?”   “跟西边的那家人吵了一架。”卓妍说,在刚刚经历了蛮横无理的阿燕和咄咄逼人的老鸨,卓妍觉得眼前这小女孩简直像天使一样可爱。   小女孩一听,吸了一口气:“你跟她们吵架了?”   “是,怎么了?”   小女孩满脸惊恐:“姐姐,你可不能跟她们家吵架!”   卓妍不用问也看出来了,刚才那家人是这一带的恶霸,所有人都怕她们,可卓妍偏偏不服气:“没事,我已经把他们教训了。”   小女孩一听不得了,急得说不出话来,她往西边看了看,看到西边没人,才敢小声说:“千万不要得罪她们家,她们家的燕妈妈没人敢惹,大家都怕她,她真的会打人的!”   卓妍越听越不服气,这激起她打抱不平的侠义情怀,她说:“她们难不成会吃人吗?”   “姐姐你不知道,之前住在你们这个院子里的人,就是被她们欺负走的。”   原来如此,这下卓妍觉得挑战更大了,她想起刚才燕妈妈抓她的样子,就知道小女孩所言非虚。稍微懦弱一点的,肯定会被她们欺负走,惹不起躲得起。   “好了,我知道了,多谢你,小妹妹。”   卓妍心想:原本还打算暂住几天就离开,现在她决定不走了,她真想领教一下西边那两个胖瘦老妈子的本领。   小女孩盯着卓妍的脸,左看右看,问:“姐姐,怎么觉得好像见过你。”   “是吗?”卓妍一愣,盯着小女孩看了半天。   此时暮色四合,看不真切,但卓妍觉得自己从穿越以来没怎么见过别人,更别说能看见艺妓家的婢女了。   “我想起来了……”小女孩高兴地说,“在酒楼里见过你!”   “酒楼?”   “你忘了?那天相扑比赛,你跟两位大官人在二楼酒阁子里看比赛的。”   卓妍猛然想起沈指挥请她看相扑比赛的那一天,那一天周衙内请来一个歌妓助兴,歌妓带着一个婢女,的确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哦,对,原来是你呀!”卓妍虽然和这主仆二人只见过一次面,没有很深的交流,现在却突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卓妍突然想不起那歌妓叫什么了,问道:“对了,你们家娘子叫什么名字?”   “云儿。”   “对,云儿!”卓妍记得云儿唱歌很好听,口齿清晰,声音甜美,“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翠儿。”   “翠儿……”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天很快黑下来,卓妍想到还有一堆事没做,就说:“翠儿,明天再和你说,我们现在还没吃饭。”   “好。”翠儿说完,脑袋就在墙头上消失了。   卓妍和秀姑好不容易把院子里的粪便冲干净,都累的不想说话。   臭气没了,随之而来的是酒肉的香气,一闻到酒肉的香气,卓妍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秀姑有气无力地说:“娘子,我好饿啊,咱们弄点东西吃吧?”   奶娘也走出来说,该吃点东西了。   卓妍强打着精神说:“秀姑,你去烧点热水,奶娘你看好孩子,我去买点东西吃。”   卓妍从怀里摸出一把零钱,出门去买吃的了。   刚出院门,就看见巷子里一片红色灯光,在夜色中弥漫着,美如梦境,只有自家院门口上黑咕隆冬。   卓妍不禁感叹:真是美呀,果然是风流繁华之地。   她经过西边邻居家门口,看见灯笼上写着一个“岳”字,估计是这家老鸨姓岳。   卓妍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街上满目灯影,人声喧哗,十分热闹。   她在一家卤肉馆里买了几个现成的菜,又买了几个类似馒头的蒸饼,再穿过如梦似幻的红灯光,回到家中时,只见堂屋里似乎多了几个人影。   卓妍心里一紧,莫非西院的凶神恶煞来报仇了,她快步冲进堂屋,却发现屋子里一片祥和,桌上已经摆上了几个热菜,秀姑和奶娘满面笑容。   再一看,来的人是东院的云儿和翠儿。   一见卓妍进来,云儿笑着走上来:“我还以为翠儿胡说呢,原来真是这位姐姐来了。”   卓妍把买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又感动又高兴,笑着说:“应该是我先去拜访你们的,你们先过来不说,还带了这些东西。”   “你们刚搬来,吃饭也不方便,正好我有现成的菜,我们一块吃。”   “哎,好。”   卓妍特地去换了衣服鞋子,洗了手,和她们十分亲热地围在一张矮桌旁。   也许是劳累一天都缘故,也许是遇到算不上熟的熟人,卓妍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觉得这里正是自己的家。   虽然这里是烟花柳巷,虽然这里有凶神恶煞的邻居,可这里也有外面看不到的浪漫与风情,这里也有一见如故的朋友。   卓妍决定,她不搬了,她要在这儿住下来。   饭后,秀姑和翠儿收拾桌面,卓妍和云儿就坐在桌边喝茶聊天。   奶娘把孩子抱给卓妍,云儿惊讶地看着孩子,满脸疑惑。   卓妍看出云儿想问又不好意思问,主动对云儿说:“这是我女儿。”   “你女儿?”云儿更疑惑了,好像在说你怎么会有女儿?   卓妍知道云儿对自己有所误解,解释道:“我刚把我郎君给休了,自己带着女儿。”   云儿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仿佛有诸多疑问,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卓妍主动把自己在童家的遭遇都说了,包括后来离婚,自她穿越以后,从没遇上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现在终于能一吐不快。   卓妍说话时,云儿的表情由震惊变成钦佩,等卓妍说完,云儿竟然落泪了。   卓妍一怔,她想想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煽情的地方,怎么她就哭了呢? 第021章 歌妓的悲惨往事   021 歌妓的悲惨往事   “你怎么了?”   云儿抹了抹眼泪,摇摇头,说不出话。等她稍微平静下来,突然破涕为笑,说:“没什么,我只是听了你的事,很有感触。”   “为什么?”   “我们做女人的有太多身不由己,但没人能像你这样为自己做主。”   卓妍意识到这个云儿可能有着凄苦的身世和来历,这是许多青楼女子的共同遭遇,她们不是生来就该做歌舞艺妓。   她们有的是被父母卖的到青楼,有的是没有出路被人骗到青楼,还有是被人拐卖的。   卓妍想问云儿的身世,又怕让云儿想起往事会给云儿带来新的痛苦。   纠结再三,卓妍还是开口了:“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云儿一阵唏嘘,左右看看,似乎是想看翠儿在不在这。   等确定翠儿不在,云儿才抹着眼泪说:“我其实是杭州人士,来京城不过才两年时间。”   “你是怎么来的?”卓妍轻声问。   云儿又是一阵伤心,红着眼眶说:“被人拐到这儿的,转了两次手,才被卖到这儿。”   卓妍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也要落泪:“天杀的人贩子!”   “我夫君在杭州做小生意,那天我说要回娘家,他出门去了,我走出家不久,对面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我郎君让他来接我,都怪我粗心大意,我夫君没说要找车来带我。   而且我不认识赶车的这个人,我当时虽然怀疑,但那个赶车的催我上车,我就稀里糊涂的上了。   但等我往外看,根本不是我要去的地方,他赶着车往城外走,我才觉得事情不对,我让他停车,他不但没停,反而催马快行,我去开车门,才知道车门在外面被锁住了。”   说到这儿,云儿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   卓妍掏出手帕,替云儿擦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落了泪。   过了很久,卓妍才问:“你现在的妈妈对你好不好?”   云儿点了点头:“她对我倒还不错,我是卖艺不卖身的,妈妈从不逼迫我,也不像别的妈妈那样克扣衣物,我不恨她,我恨的是人贩子。”   云儿又哭了,她哭哭啼啼地说:“那个人不但打我,不给我饭吃,还——”   卓妍大概猜到云儿当时的遭遇,她觉得非常心痛,觉得那好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云儿最后呜咽着说:“他不但强奸了我,还让他的同伴也对我动手动脚,我一反抗,就又来打我。”   卓妍再也忍不住了,含泪骂道:“这个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卓妍起身挪到云儿身边,伸出手臂揽住云儿,两个人抱在一起,彼此安慰。   卓妍的女儿也似乎感受到这种悲伤的气氛,哇哇哭起来。   卓妍松开云儿,低头看看放在腿上的孩子,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云儿破涕为笑,说:“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事,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就跟你说了。”   “快擦了眼泪,别回去让你妈妈看到。”   云儿擦干眼泪,可眼眶还是红的,她冷静一下,说:“我很佩服你,只有你敢那么想,还有勇气那么做,换成别的女人,只有听天由命了。”   卓妍摇了摇头:“人的命运有一部分掌握在老天手里,有一部分掌握别人手里,可也有一部分掌握在自己手里。”   云儿似乎不太能理解,卓妍也不能一下就讲的透彻,她换了语气说:“好的现在你还不错。”   云儿点头:“是的,妈妈对我很好,我要是摊上像西边那两个胖瘦无常,还不知道要多过多少苦日子。”   卓妍知道云儿说的是那个肥胖凶蛮燕妈妈和那个严厉的老鸨,不过他第一次听说胖瘦无常,于是问道:“什么是胖瘦无常?”   云儿捂着嘴笑了,凑到卓妍耳边小声说:“那个胖的燕妈妈是胖无常,瘦的岳妈妈是瘦无常,就跟那黑白无常差不多。”   卓妍一听也忍不住笑了。   云儿又问:“所以,你躲到这儿来,就是不想那个沈指挥找到你?”   卓妍点头:“如果你以后碰到他,千万别跟他提起我。”   云儿摇头:“上次是我第一次伺候沈指挥,并不认识他,京城有五六千名歌舞艺妓,没那么巧再碰到他。”   卓妍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五六千?”   “这些只是艺妓,还不包括chang妓。”   古代的娼与妓有很大区别,艺妓是卖艺不卖身,文化艺术修养很高,而chang妓就没那么多要求。   “怎么会有那么多!”   云儿笑了:“毕竟是京城,天朝中心,南来北往,艺妓肯定多,连朝廷都专门的官妓,用来招待朝廷官员和各国使节,何况民间百姓。   从出生时的满月酒,百日宴,生日,到婚宴,接风宴,饯别宴,大小节日,还有平时的三五日小聚,男女老少,都用得着我们,人数当然多了。”   这其实不能算妓,放到后世,应该叫文艺工作者更合适,只不过其中不乏被霸占、包养的,这才让后世把娼与妓混为一谈。   还有一个原因,当世的女性地位低下,不能抛头露面,而这些艺妓正是在热闹的场合中出现再大庭广众之下,弹唱卖笑,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良家妇女正好相反。   要照着这个逻辑,那后世的女人大概都不算是良家妇女了。   卓妍又问:“那你想没想过以后怎么办?”   “以后?”云儿的目光很茫然,“不知道,这个还是要看命。”   卓妍道:“不光要看命,还要看你自己。”   云儿叹息一声:“哎,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在杭州时,我想的是能和夫君白头到老,平时能回娘家看看父母,谁曾想——”   卓妍看出来了,云儿依然向往那侍奉父母、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   “云儿,云儿!”   外面传来喊声。   “是妈妈叫我……”云儿起身说道,“我得回去了。”   卓妍也要起来,云儿连忙扶着卓妍的胳膊说:“你抱着孩子,别起来了。”   卓妍非常不舍云儿,觉得还没和她聊够,她依依不舍地说:“改天有时间一定要来坐坐。”   “哎,好。”云儿答应着,快步跑走了。   云儿走后,卓妍的心情很复杂,这一天,她经历多次悲喜起伏,有误会,有惊喜,被人污蔑,又得到接纳,真是非同寻常的一天啊。   当天夜里,她睡的还算安稳,但潜意识里总担心西院的胖瘦无常来寻衅报复,当她睁开眼看见明亮的阳光时,庆幸这一夜如此安详。   今天,她该考虑把沈指挥的礼物还给他了。 第022章 周衙内造访   022 周衙内造访   卓大舅果然如约来看她,还在路上买了各色吃食。   卓大舅一进门就往东西两道院墙看,看见墙头的粪便一夜全没了,担心地问:“昨晚有人爬墙进来了吗?有没有丢东西什么的?”   卓妍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大哥,你要是再敢在我家墙头抹东西,我一定把它抹回去!”   卓大舅歪着嘴笑了:“什么时候敢这么跟我说话了,你这么说话倒真像个刁妇!”   卓妍不理睬卓大舅的调侃,说:“你在家里把沈指挥送的那些东西准备好,按照礼单上来,一样都不能少,如果周衙内来到京城来找你,你就把东西给他,让他还给沈指挥。”   “他什么时候来?那些宝贝都放我这,我不太放心啊。”   “我估计很快了,你不用着急,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再哪,打死你都不能说。”   “呀!打死我我还怎么说,大清早说这不吉利的,呸!你这个死丫头,说话越来越没个大小。”   卓妍把卓大舅请进屋,他们一起吃早饭,卓大舅说说:“我一会回去就去找牙人,重新替你租一间房子,再把这房子转租出去。”   卓妍郑重地看着卓大舅,说:“大哥,我打算不搬了,这儿挺好的。”   “不行!”   “总之我决定了,就住在这儿。”   卓大舅用牙缝吸了一口气:“这种地方怎么能住?”   “怎么不能住?别人不都住的好好的?”   卓大舅瞪着眼睛:“住在这儿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是良家妇女住的地方。”   “不三不四的女人都能识文断字,还能唱歌弹曲,跳舞作诗,而我这个良家妇女,却大字不识。   不三不四的女人,结交的都是文人学士,朝中官员,而我这个良家妇女,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对呀!”   卓妍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卓大舅愣着,脸上有些不满:“良家妇女就得有个良家妇女的样子,不要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卓妍已经没有心情吃饭了,她放下筷子说:“如果当良家妇女这么累,我不当了,我以后要当刁妇。”   “你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这是我的事,你生什么气?”   卓大舅愤怒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把一旁的秀姑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中邪了?你敢再这样说,我以后不管你了!”   卓妍轻轻推了推大哥的胳膊,语气软了下来:“大哥,不要生气嘛,我就是住在这儿,我什么也不干,而且我打算要做点生意。”   卓大舅原本一脸怒意,听到卓妍要做生意,绷紧的表情慢慢松动了,然后露出笑容,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生意,你要做生意,你要做生意?”   卓大舅笑得像随时要断气一样。   卓妍端坐着,她已经习惯了旁人的不解与嘲笑,而且笑了比生气好对付。   卓大舅“嘿嘿呵呵”地笑到脸上发酸,终于停下了,起身说:“我就看你要怎么折腾。”   卓大舅回到店铺,一直在考虑妹妹卓妍的事。   他察觉到最近几个月卓妍的反常举动,觉得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妹妹了,要不是她知道家中的大小事情,卓大舅一定认为她们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傍晚时分,卓大舅准备关门打烊。   虽然其他行业晚上仍然开门营业,但没人会在晚上买绸缎。   他刚把门锁上,转身看见路上一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   卓大舅心想:什么人这么嚣张,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骑快马。   一边寻思一边往路上走。   快马走近,马背上的年轻人朝路边的店铺张望,突然把目光定在卓大舅的店铺里,然后看看刚从店铺离开的卓大舅。   “这位员外。”马背上的年轻人叫道。   卓大舅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问:“这位郎君叫我吗?”   年轻人翻身下马,一副情况紧急的样子。此人相貌堂堂,灰尘和汗水在脸上融合,使脸变得黝黑发亮。   “请问你是卓大郎吗?”年轻人问。   卓大舅点头,还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来找卓妍的人,那个年轻人就问:“你妹妹卓娘子人在哪?”   “哦,这位是周衙内吧。”说完,卓大舅笑嘻嘻地拱手施礼。   周衙内心里一喜,问:“她人呢?”   卓大舅脸色一变,唉声叹气起来:“我也在找她呢,周衙内有她什么消息吗?”   周衙内根本不信这一套:“卓员外还是不要隐瞒我的,快告诉我她在哪吧。”   卓大舅说:“我虽然不知道她在哪,但她在临走之前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   卓大舅卖了个关子:“周衙内请跟我来。”   周衙内牵着马跟着卓大舅离开,周衙内忍不住问:“卓娘子人呢?”   “哎,我也不知道呀,她原本到我这儿来,带了很多东西,说什么如果有周衙内来找她,就把那些东西还给周衙内,我当时也没多想,后来我去了铺子,在回到家时,她就已经走了,我问了我娘子,我娘子也不知道她上哪了。”   周衙内根本不信,他知道卓妍故意躲着他,他也猜到了卓妍要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他说:“卓员外,此事关系重大,她一个女人家不明白事理,卓员外千万不要跟她一起犯糊涂。”   这句话说到卓大舅心坎里,卓大舅长叹一声:“哎,谁也没想到,她一下变了个人,做事离经叛道,还听不进别人劝,谁知道她中了什么邪,过几天我打算到大相国寺求一卦,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来到卓大舅家中,卓大舅先从里屋搬出一只箱子,箱子上放着一张礼单,卓大舅先把礼单递给周衙内。   “这是她让我还给周衙内的,说是沈指挥送给他的,麻烦周衙内将这些物归原主。”   周衙内接过礼单,看了一眼,知道的确是沈指挥送的。   卓大舅又要回屋里搬东西,周衙内说:“不用了,这些以后再处置,如果有你妹妹的任何消息,一定告诉我。”   说完,周衙内放下礼单,转身就走。 第023章 泼水毁妆   023 泼水毁妆   安顿好新家,卓妍和秀姑出门置办家居用品,她们买完东西回到家门口时,迎面遇上云儿和翠儿。   云儿衣衫隆重,脸上还是化着夸张的彩妆,堪比京剧脸谱。   卓妍和云儿一见,都分外开心,卓妍走上前笑问:“这要去哪?怎么去那么早?”   云儿满脸笑容,说:“今天有一位员外家宴请宾客,要我们早点过去。”   “远不远,你走着去吗?”   “我到巷子口去赁一头驴骑着去,要不然我也找不到。”   “下午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呢,我要是回来的早,找你喝杯酒。”说着,云儿握住卓妍的胳膊。   “好啊,我就在家等你。”   她们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话,云儿就走开了。   刚走到西院岳家门口,门突然开了,一盆水猛然泼过来,云儿还没反应过来,从肩膀往上,全部湿了。   一瞬间,卓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是扔下手中的东西,冲上前去。   那个凶蛮的肥胖妇人燕妈妈——胖无常,正端着一只木盆,咆哮道:“不要碍着我倒洗脚水!”   卓妍怒从心头起,想也没想冲上去,飞起一脚,踢中胖无常的木盆。   木盆脱手飞出,砸在门框上,反弹回来,只听“啊”一声粗重的喊叫,胖无常已经跌坐到门槛上。   门槛又高又窄,胖无常一个不稳,仰头跌倒,咕噜噜滚进院内。   站在院内的岳妈妈——瘦无常,跑过来喊道:“干什么的,还有没有王法,一大早欺负到我家门口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卓妍见势不妙,拉着云儿往自己家跑。   秀姑和翠儿也都跑了进院里,把门反锁了。   很快,敲门声震天般响起来,胖无常的声音像闷雷一样传到院子里:“从来没人敢这么欺负老娘,你这个刁妇给我开门,老娘今天要是饶了你,以后跟你姓,你看我非把你撕成碎片,你这个刁妇,我要把你剁成肉馅喂狗——”   敲门声和喊声相辅相成,彼此助威,让整个院子都跟着震颤起来。   云儿吓坏了,她都还没反应过来。   卓妍看着云儿像个落汤鸡一样,还在担惊受怕,便安慰道:“没事,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怕她!”   一盆水正泼在云儿头上,云儿头发、脸和肩膀全湿了,水还在往下滴。   卓妍把云儿拉进屋里,找了块干布帮云儿擦身上的水。   “我头发都湿了……”云儿担心地说,“坏了,要误事了。”   云儿又伸手抹了一把脸颊,脸上的胭脂被水稀释,沾到手上。   “坏了,妆也花了!”云儿感觉像大祸临头一样。   “你别急别急。”卓妍安慰。   这时外面的胖无常还在不依不饶地敲门怒喊,云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人家说了要早点去的,我这要误了事怎么办?”   “不要急,急也没用。”卓妍觉得这事应该怪自己,她应该想办法补救。   卓妍看到云儿脸上的妆已经花了,胭脂随着水滴往下淌,看起来血淋淋的,十分恐怖。   卓妍索性用干布擦掉云儿脸上的胭脂,把那一层夸张的全部擦掉。   云儿更着急了,急得快哭出来。   卓妍安慰道:“没事,不要担心,迟一会儿就迟一会儿,骑驴的时候快一点。”   说着,卓妍拉着云儿,让云儿在桌边坐下。   卓妍到屋里找出自己的胭脂水粉,开始给云儿化起妆来。   “你再急也得把妆给化上,素着脸怎么去见客?”   云儿只好让卓妍给她化妆,但她的心扑扑跳个不停:“坏了,这次我把那个胖无常给得罪了,以后有苦果子吃了。”   “不要怕,还有我呢,我在你们中间隔着,我就不信她能怎么样!”卓妍一边扑粉一边说。   云儿闭着眼,说:“你真是不了解那个胖无常,她在这巷子里从不吃亏,她要是看谁不顺眼,非得让人家鸡犬不宁。”   “她是没碰上个硬茬子,而且你们家里都要做生意,会有客人来,所以才不愿得罪她,但我不怕,反正我们家也不用来客人,我也不用顾忌她,是她应该怕我才对。”卓妍毫不担心地说。   云儿听到这儿,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只有你有这个资格跟胆量。”   “放心,我早晚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卓妍擦去云儿脸上夸张的妆容,自作主张地化起现代的妆容。   古代艺妓的妆,既夸张又粗暴,除了大片的胭脂红能吸人眼球之外,卓妍觉得毫无美感可言。   尤其是那两道比针稍微粗一点的眉毛,整个妆容极不协调,反而把人装扮的光怪陆离。   卓妍知道,现在的审美和一千年后的审美肯定不一样,就好比从前男人都喜欢女人裹小脚,一千年后的人不能理解那种变态的审美,这种夸张的妆容虽然没有裹小脚那么严重。在卓妍看来,也是可以大胆改革的。   卓妍先给云儿上了底妆,又极其仔细地给云儿涂眼影画眼线。   古人没有化眼妆的习惯,云儿问:“这是干嘛?”   “把你的眼睛化的又大又亮。”卓妍说。   云儿似乎很好奇,她不知道眼影和眼线是什么,她们会在眼角周围抹一圈红色或黄色,但从没在眼睛里面动过手。   云儿突然说:“上次在酒楼见你时,就觉得你脸上的妆很别致,你要给我化那样的妆吗?”   “对,你喜欢吗?”   “嗯,我从没见过有人那样化。只是,我们唱曲讨人家欢心,要让宾客看了高兴,不能化的太素。”   “放心,我可以给你加点颜色。”   卓妍化完眼妆,又给云儿涂上重重的腮红,看起来给人一种娇羞的情态。   最后,卓妍把云儿又弯又细的眉毛换成一字平眉,这样一打扮,让云儿在娇柔之外又多了一份英气。   化完妆,云儿的头发还是湿的,卓妍干脆给云儿编了个蜈蚣辫,这样湿漉漉的头发看起来就不那么明显了。   一番打扮之后,卓妍拿来铜镜,云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好看吗?”   半天后,云儿才笑出来:“我差点没认出来!”   “好了,你赶紧走吧,不然真要迟到了。”   卓妍扶起云儿,亲自把她送出去。   这时候已经听不到胖无常的敲门声,卓妍在院门里边,听了一会儿,猜到胖无常不在外面,悄悄打开门,像做贼一样出了门,看见胖无常家的大门关上,便撒开双脚,往前跑。   在巷子口,云儿租借了一头驴子,由一个伙计领着出发了。 第024章 此仇不报非刁妇   024 此仇不报非刁妇   送走了云儿,卓妍往回走,刚到家门口时,就听到秀姑在院子里喊叫。   卓妍以为胖无常追到家里来打人了,忙跑进院里,但眼前的一幕让她头皮发麻。   只见院子中央有一只倒在地上的旧木桶,木桶周围的地上摊着一片不可名状的东西,散发着恶臭。   那是粪便!   卓妍忍住呕吐,可是眼中还是熏出了眼泪。   她知道是谁干的,在她一想到答案时她就知道不能任人欺负,如果这一次自己服了软,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突然又一只木桶从西边墙头飞来,这只木桶没有飞的那么远,直直落在地上,在地上摇晃两下,居然站住了,没有侧翻。   卓妍向西边墙头望去,便又看到那张凶蛮的胖脸。   胖无常见这只木桶里的粪便没泼出来,“哎呀”一声,对这次失手表现的痛心疾首,但随即又阴森一笑:“你等着,明天再送你一份!”   说完,那张胖脸消失在墙头。   卓妍望着一片狼藉的院子,那种刺鼻的恶臭直冲到脑子里,让她头脑瞬间空白。   然后她开始双手发抖。   此仇不报非刁妇!   黑白无常,我一定要让你明白,太嚣张是要遭报应的,老天爷不报,我亲自动手!   秀姑掩着口鼻,万分无奈地绕过那一摊粪便,找到一个可以下脚的地方,伸手去提那坐在地上的木桶。   “不要动!”卓妍喊道。   秀姑立马把手缩回来。   卓妍看看这只屹立不倒的便桶,再抬头看看西侧的墙头,心想:她这是给我送武器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愤怒中的卓妍也顾不上脏臭,小心将那个便桶提过来,放到墙角,又让秀姑去提水,冲刷院子。   她们搬进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却已经和邻居干过两架,处理了两次粪便。   秀姑和卓妍用铁锹铲土,把粪便盖上,然后把掺了泥土的粪便收集到墙角。   秀姑很不解,问:“娘子,这又脏又臭的东西,还是弄出去吧。”   “这可是好东西!”卓妍说。   秀姑像看怪物一样瞪卓妍。   卓妍指指西边的院子,小声说:“我要把这个都还给他们!”   “使不得!”秀姑忙说,“咱们躲都来不及,你还敢惹她们!”   “我要让她们以后见着我都躲着走。”   秀姑又要劝,卓妍转身往屋里走。   秀姑跟上来,劝道:“娘子,咱们还是听大郎君的话,离开这儿吧,这真是个是非之地,这才来第二天就闹成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卓妍伸手阻止秀姑说下去:“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那两个胖瘦无常算什么,那不过是两个绊脚石,我昨晚把她们一脚踢开!”   秀姑仰天长叹,叫苦不迭。   那一堆粪便隐隐散发着臭味,让谁也不愿到院子里去。   到了下午,卓妍站到院子里,已经闻到空气里飘着的酒肉香气,她知道,附近的妓馆开始营业了,已经能隐隐听到琵琶和古琴的声音。   卓妍站到墙头下,西边胖瘦无常家里还没动静,不过已经开始炒菜了。   卓妍知道,时机马上就来了。   卓妍从杂物间里找来一架木梯搭在墙上,又把粪桶提到梯子旁。   胖无常力气很大,可以把粪桶扔得很远,自己也要做好准备。   卓妍站在墙下活动胳膊,做出拳击的动作,希望有足够的爆发力,可以准确地把粪桶扔在目的地。   秀姑站在不远处一脸茫然,不知道卓妍在干什么。   过了不久,就听见老鸨在墙的另一边笑着叫道:“大官人来啦,可叫我们珍珠好等!”   卓妍一听,立即提着粪桶上梯子,刚露出头,还没看清下面怎么样,双手举着粪桶,奋力一扔,也不知道粪桶究竟落在哪了,立刻跳下梯子,抬起梯子就往屋里跑。   之后听到西院的老鸨一声尖叫,夹杂着几个男人嫌恶的声音,甚至有人愤怒地指责:“岳妈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老鸨停止尖叫,忙不迭解释:“几位大官人,听我解释,这,这这——”   “这什么!”一个男子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问,“等你们收拾好我们再来吧!”   “哎,大官人不要走,酒菜都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先进屋休息,院子里我马上就收拾,别走啊,别走啊,快,快拦住几位大官人!”   “怎么着?你们还想动粗不成,快走开,我们来干嘛的,难不成是来看你这一院子屎尿!”   很快,那几个男子的声音就消失了。   没过多久,就听到老鸨厉声尖叫:“阿燕,他就给我教训那刁妇,快!”   老鸨的声音又尖又细,似乎能把天捅个窟窿。   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劝道:“妈妈别生气,妈妈别生气。”   “啪”一记耳光,老鸨尖叫道:“快,都去那刁妇家,把这刁妇给我抓来,我要活剥了她!”   卓妍在堂屋听到全部的话,她心里有一丝得意,同时也很警惕。   震天价的敲门声响起来,那胖无常在门口咆哮道:“刁妇,我要宰了你!你给我出来!”   “咚——咚——咚——”   敲门声已经变成撞门的声音,力度之大,让卓妍担心门会被撞开。   “糟了……”秀姑担忧道,“这么撞,门早晚会被撞坏。”   “不管,豁出去了,她敢进来,我就有办法对付她,是他们先有错,我们怕什么!”   “可是她们不跟你讲理呀。”   “不讲理也有不讲理的办法。”卓妍表现出英勇无畏的样子。   卓妍又吩咐奶娘,让她好好照顾孩子,别的不要管,也不要出来。   老鸨的骂声又响起来,将卓妍骂的狗血淋头。卓妍向外看,看见老鸨的脑袋露出墙头,两手放到墙头上,似乎有爬墙头的意思。   卓妍从堂屋走出来,老鸨一见卓妍出来,骂的更凶了,简直不堪入耳。   卓妍一边去拿铁锹,一边喊道:“这是上午你们家胖无常给我的,我只是还给你们,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会少。”   说着,卓妍抄起铁锹,铲了一把混合了泥土的粪便,挥起铁锹往那边扔去。   老鸨大叫一声,以为粪便是朝着她飞来的,结果从她旁边飞走了。   “还多着呢,我都还给你们,你们接好了。”卓妍又挥起铁锹铲了粪便扔了过去,这一次粪便擦着老鸨的肩膀过去了,残留了一部分在老鸨肩膀上。   老鸨惨叫:“刁妇!刁妇!”   “小心接好了,又来了!”卓妍又挥了一铁锹。   老鸨大叫着跳下去,口中厉声咒骂:“你这个刁妇不得好死!”   卓妍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武器有限,不能一下都浪费了。说不定她们什么时候再不老实,自己就没有什么好对付她们了。   等到老鸨的叫声稍微停歇,卓妍冲那边喊道:“听好了,我不想惹事,也不怕事,你们要是欺负到我头上,我一定还给你们,这些粪便就是上午你们给我的,我还给你们,但还没还完,留着我下次高兴了再还!”   老鸨消失了,胖无常的撞击也消失了。   卓妍成功抵挡了这一波攻击,心里又在盘算她们下一波攻击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自己又怎么对付。   卓妍感叹:当个刁妇还真不容易呀,斗智斗勇,简直没有下限。   她回到堂屋休息,让秀姑给她倒水喝。 第025章 美妆圣手   025 美妆圣手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夕阳西下,敲门声又响起来。   秀姑吓了一跳,以为胖无常又来了,但卓妍听出敲门声不一样。   胖无常的敲门声跟她的身材一样,笨重豪壮,而这敲门声又轻又脆。   卓妍知道,肯定不是西院的人,或许是东院的云儿。卓妍亲自跑出去开门。   “是云儿吗?”   “是我,快开门。”云儿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欢快。   卓妍开开门,看见云儿翠儿和另一个老人站在门外。   这个老人六十岁左右,满头银发,虽然年纪大了,但看起来面容端庄,是个很有气质的老太太。   “姐姐。”云儿高兴地叫着,让别人听着也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   “怎么了?”卓妍问。   “这位娘子,多谢你了。”满头银发的老人笑着说。   云儿介绍道:“这个是我妈妈,你叫她李妈妈吧。”   “原来是李妈妈,快进来快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李妈妈笑盈盈地说,“我是特地来跟你道谢的。”   卓妍懵了:“谢我什么?”   云儿说:“今天你给我化这个妆,我到了那个员外家,得到了特别多的赏赐,大家都夸我今天的妆好看,很特别,他们都没见过。”   原来是这个事,卓妍还有些担心现在的人接受不了一千年以后的妆容,没想到这么受欢迎,她也很意外。   “是吗,那太好了,快进来坐坐吧。”   “我就不去了,你们小姐妹一块玩玩,我回去了。”李妈妈说完,点头回家了。   卓妍让云儿翠儿进门,走在院子里时,对她们做了噤声的手势。云儿会意,悄步穿过院子,没发出一点声息。   到了堂屋,云儿问:“你今天又跟胖瘦无常闹了?”   卓妍叹息一声,她们在桌边坐下,卓妍把今天的事都讲给云儿听,云儿听得又是皱眉又是大笑。   笑罢,云儿从袖子里掏出钱来,让翠儿出去买些酒菜。   卓妍抢着给钱,说:“既然到我家来喝酒,怎么能让你掏腰包,你这不是故意打我脸吗?”   云儿却撒娇说:“我可不敢打你的脸,这次例外,我一共得了有几十两银子的赏赐,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卓妍听她说的真诚,只能作罢。卓妍让秀姑和翠儿结伴出门,因为她很担心西院的两个女人。   秀姑和翠儿都走了以后,云儿转头说:“孩子呢?抱过来玩玩。”   “孩子在屋里。奶娘,把越儿抱出来吧。”   奶娘听到卓妍的吩咐,将只有三个月大的孩子抱给卓妍。   卓妍把女儿放到腿上,云儿摸了摸孩子嫩滑的脸蛋,脸上浮起一股爱意,然后艳羡地说:“孩子真好。”   卓妍怕引起云儿的伤心事,但云儿没有自怜自怨,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打开手帕的包裹,里边是一个小银锁。   云儿说:“昨天晚上不知道你有女儿,也没给孩子带见面礼,今天补上。”   卓妍见这个银锁也有一两银子,笑着说道:“好贵重的见面礼呢。”   云儿把银锁放到孩子的襁褓上,说:“我今天在员外家得到的赏赐也有几十两之多,其实也都是你的功劳,这一点不算什么。”   卓妍学着孩子的语气说:“既然是云儿姨娘的一番心意,那越儿就收下了,多谢云儿姨娘。”   “这样才不见外嘛。”云儿把银锁掖到襁褓中,又说:“长命百岁锁,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卓妍想,这个云儿果然是出入大场面的,很会说话。   酒菜买回来后,卓妍让秀姑、翠儿和奶娘跟她们同桌吃喝,酒过三巡,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些醉色。   卓妍不善饮酒,只喝了两杯就作罢,她又对秀姑和奶娘说:“咱们还要保持警惕,西边那家人不可能善罢甘休,她们这么安静,我们不得不提防一点。”   云儿放下酒杯道:“说的也是,我们也别喝了,吃菜吧。”   云儿拿起筷子,对卓妍说:“今天去员外家的还有两个人,一个也是这个巷子的,另一个后面巷子里的,她们都问我,我的妆是怎么化的,我说我也不知道,她们还不信,以为我故意瞒着她们。”   卓妍笑了:“那你后来怎么说的?”   “我说,这是我们家新搬来的邻居给我化的,她们还是不信,还说要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卓妍明白了,笑着说:“那就让她们来。”   云儿立即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举起来来说:“姐姐真是个爽快的人,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你可以不用喝。”   说完,云儿仰头,一饮而尽。   一会儿云儿好奇地问:“你这一手化妆术在哪学的,要说我没见过也不稀奇,可其他人都没见过。”   卓妍一下不知怎么解释了。   这时秀姑突然抬头说:“我们娘子是做梦时得到仙人指点了。”   卓妍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说的话,被秀姑牢牢记在心里。   云儿和翠儿一听,万分惊讶地问:“真的?还有这种事儿!”   卓妍嗯啊了半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秀姑代卓妍回答道:“当然了,千真万确!”   云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说道:“那姐姐可是美妆圣手了,我再敬美妆圣手一杯!”   听到别人如此高抬自己,卓妍很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打着哈哈说:“美妆圣手,这称号我真担待不起。”   第二天一早,卓妍还在昏睡,秀姑就跑过来把她叫醒了。   “醒醒,东院的云儿带着两位娘子来了。”   卓妍一睁开眼,看见天已大亮,昨夜喝了点小酒,夜里睡得很沉,导致这一夜就像眨了下眼睛那样短。   卓妍慌忙起床,就听到外面堂屋里莺莺燕燕的说话声,还有浓重的熏香。   卓妍来到卧室外,看见一屋子的彩衣粉黛,把整间屋子都打扮的赏心悦目。   云儿走上来,说:“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美妆圣手。”   卓妍笑着推辞道:“不,我不是什么美妆圣手,我叫卓妍。”   两位客人一个身穿粉衣,一个身穿绿衣,两人脸上都化着色彩浓重的妆。 第026章 生意上门   026 生意上门   粉衣女子手执团扇,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说:“云儿说昨天那个妆是你化的,是的吗?”   粉衣女子说话的口气十分天真,就好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不知是天生这样,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是我化的。”   “那你也帮我化一个好不好?”   绿衣女子也凑上来说:“还有我,也帮我化一个。”   粉衣女子嬉笑着推了推绿衣女子:“我先来……”   绿衣女子去捏粉衣女子的耳朵:“什么事你都要掐个尖儿,跟人家抢。”   两个女子就像小孩那样互掐起来,一个说你指甲划着我脸了,另一个说你弄散我头发了。卓妍觉得她们天真无邪,并不像外人说的那么不堪。   云儿去拉她们,劝说道:“争什么争,都给你们化,要再争就不化了。”   那两个女子这才罢手。   卓妍先给粉衣女子化,她得知这个粉衣女子叫春梅,就住在这条巷子里的第二家,他们家门口灯笼上写的是“高”。   春梅今天要去京城最豪华的酒楼樊楼,类似于后世的五星级酒店,因此特别重视今天的行头。   卓妍觉得粉衣女子原本长得很娇媚,声音娇滴滴的,就给他化了一个稍微魅惑的妆,加长了眼线,在眼角抹了淡淡一层胭脂。   化好妆后,春梅反复照镜子,就像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为此欣喜不已。   她一高兴,就让随行的婢女掏出一串铜钱,把铜钱放到卓妍手里:“我今天去樊楼,有重要的客人,要是他们都觉得我的妆好看的话,以后都是由你来给我化吧。”   卓妍一惊,她原本只想随手帮个忙,没想到又得到小费了。   她刚要开口推辞,可是突然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个好商机呀。   自己眼下正找不到合适的出路,如果给人化妆能得到一笔意外收入,也是不错。   这可是她第一笔生意。   “那我就收下了。”卓妍说。   卓妍给那个绿衣女子化妆,这绿衣女子名叫玉兰,住在后面的巷子里。她相貌平平,五官小巧,但胜在皮肤细白。   卓妍给她化的妆,注重突出五官,让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变的分明立体。   一个小时后,卓妍把镜子递给玉兰,玉兰不敢置信地轻呼一声:“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真的是美妆圣手!”   玉兰摸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越看越高兴。   春梅和云儿也都围上来,春梅说:“这都不太像你了,这位姐姐的手也太神了!”   卓妍心想:手上没有那些现代化的刷子和眼线笔,也没有那么多颜色的口红。否则,她自信自己的化妆术堪比魔术。   云儿笑着说:“这下你们俩可要冠绝京城了。”   春梅和玉兰都笑起来,玉兰也掏出一串铜钱,卓妍大大方方地伸手接了,说:“要喜欢以后再找我化。”   春梅和玉兰欢欢喜喜地走了,卓妍把她们送到门口,秀姑一开门,只见门上满是鲜血,几个女子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   卓妍也被这触目惊心的红色吓到了,心跳暂停了一秒钟后猛然加速。   她没有叫出来,下意识地把春梅和玉兰往后拉,春梅腿一软,坐倒在地。   几个女子都捂着脸不敢再看,卓妍觉得此事蹊跷,然后他立马想到了西院的胖瘦无常。   一定是她们干的!   这么一想,卓妍完全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她拼命压抑着怒火,对那几个女子说:“不要怕,这不是人的血,你看看,还有鸡毛,这是鸡血。”   秀姑最先睁开眼,从指缝里往外看,果然见到门上粘着几根鸡毛。   “真的是鸡血。”秀姑说。   卓妍先去把春梅扶起来,一边安慰一边告诉她们是鸡血,不用害怕。   众人的情绪稍稍稳定,卓妍吩咐道:“秀姑,去铲些干土来,把地上的血迹盖上,让春梅和玉兰先出去。”   秀姑铲了干土,把地上的血迹盖上,卓妍带着她们出了门,春梅胆子小,还没有缓过劲来,由婢女扶着,一小步一小步往外挪。   卓妍怕那个凶蛮的胖无常会蹲在门口埋伏,便亲自护送春梅和玉兰离开这儿。   经过西院门口时,卓妍满含恨意地瞪着她们家的大门,心里想着:我说过了,你们给我的,我都会还给你们,一点不多,一点也不会少,等着吧。   卓妍回到自家院门口时,秀姑和云儿正望门叹息。   云儿愁容满面,小声说:“她们家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之前住在这的人就是被她们逼走的。去年中秋,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评选花魁,我们这条巷子基本都参加了,住在这儿的这个姐姐,评了第三名,胖瘦无常家里的娘子没有任何名次,那个岳妈妈就怀恨在心,还在这边门口烧小人,这才吓得她们搬走了,哎,那两个胖瘦无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现在得罪他们,真是——”   云儿似乎找不出话来形容了。   秀姑埋怨道:“她们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就没人敢管吗?”   “不是没人管,是没人愿意管,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伤人,恶心人,谁也不愿意跟她们有来往,平时都躲着她们。”   卓妍双手叉腰,盯着两扇门,故意大声说:“大清早给我送这么大份厚礼,我要是不还礼,岂不是对不起这份良苦用心。”   云儿过来低声劝道:“要不算了吧,跟她们闹,犯不着。”   卓妍嚷道:“怎么犯不着,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人,肚量大,我可是刁妇,刁妇就要有个刁妇的样子,我这个刁妇可不是给吓大的。”   云儿虽然为卓妍感到担心,但看见卓妍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忍不住笑了。   卓妍让秀姑去打水刷门,自己把刚才盖着血的泥土都扫到西院门口。   水打来以后,她们开始刷门。门上原本有一层漆,上面的鸡血很容易被刷掉了,地上流下一滩血水。   卓妍又把这些血水冲到西院门口,血水混合着泥土,把西院门口变成一片沼泽。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卓妍的气才慢慢消了。   这只是个开胃菜,后面还有大餐等着。 第027章 买羊血   027 买羊血   刚刚打扫完战场,卓大舅出现在巷子口。   卓大舅快步走了来,看看胖无常家门口的沼泽,再看看卓妍家门口湿漉漉的血渍,惊叫道:“有人受伤了?谁?”   卓大舅满脸惶恐,赶忙绕着卓妍转了一圈,以为妹妹受了伤。   卓妍道:“大哥,我好得很。”   “那这血是哪来的?”   卓妍不能让大哥知道她和西院的人有矛盾,否则一定会劝她离开这儿,她解释道:“我们刚才在门口杀了只鸡。”   卓大舅满眼怀疑,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云儿。云儿对卓大舅做了个万福,自己先回家了。   “有什么事吗?”卓妍边问边往院里走,又回头嘱咐秀姑,“把门闩上。”   卓大舅走在卓妍身后,说:“你说的没错,昨天天快黑时,那个周衙内来了。”   “你把东西给他了?”   “我先把礼单给他,他看了眼就走了。”   卓妍料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嘱咐道:“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在哪。”   “我没说……”   卓妍很满意,她们走到堂屋坐下,卓大舅看着那满桌子的胭脂水粉,凑上来小声问:“刚才那个女的也是个激女吧?”   卓妍不满道:“什么激女?人家是艺妓,是弹琴唱曲的。”   “那也是激女!”卓大舅认定道,“我告诉你,不要跟这些人来往。”   “她们真的有那么坏?”   “当然了!”   “那你也从来不跟他们来往,每天都躲着她们?”   卓大舅这才知道落入卓妍的圈套里,他拿出做兄长的气派,说:“总之你不能到她们家,她们也不能到你家!”   “这可不行,说不定我以后还要指着她们赚钱呢。”卓妍一边说一边提起桌上那两串铜钱。   “你赚她们的钱?”卓大舅先是生气,然后又一脸嗤鼻,“从来都是她们赚别人的钱,就跟会喝人的血一样,你还能赚她们的钱?”   卓妍又晃了晃那两串钱。   卓大舅看看铜钱,问:“这真是你从她们那赚的?”   “不信你问问秀姑。”   秀姑笑着走上来,自得地说:“大郎君,这真是娘子今早赚的,有两位娘子过来找我们娘子化妆,然后就给了这么多钱!”   “你才来几天,就开始赚人家钱了?”   卓妍点头……   卓大舅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给人化妆赚钱,你真会做生意。”   卓妍灵机一动,把其中一串钱放到卓大舅面前:“大哥,帮我个忙。”   “什么忙?”   卓妍附在卓大舅耳边小声说:“帮我去买桶羊血。”   卓大舅皱了皱眉头:“买羊血干什么?”   卓妍做出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说:“用处可多了,我都数不过来。”   “羊血能有什么用,又腥又臭的。”   “这你就不懂了,总之你帮我买就是了,买一桶来。”   卓妍把钱塞到大哥怀里,催着大哥往外走。   卓大舅又把钱扔到桌上:“买一桶羊血用不到几个钱。”   不到一小时,卓大舅果然将一个盖了盖子的木桶提过来,卓妍掀开盖子,看到那又浓又稠,散发着温热腥臭的羊血,就像是看到满眼的稀世珍宝,心里乐开了花。   还没到实施计划的时候,卓妍先到东院去拜访云儿。 第028章 去艺妓家拜访   028去艺妓家拜访   云儿家的红灯笼上写着“李”,家里主人是李妈妈,还有一个年过四十的仆妇,加上云儿和翠儿一共四口人。   卓妍先去拜访李妈妈,李妈妈住在东侧角屋里,堂屋三间是云儿的卧室和招待客人的地方,一进屋,就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轻纱薄幔,柔软典雅,让人有种坠入温柔乡的感觉,就连卓妍这个女人也有点动心了,何况是男人呢。   屋子一角架着一架古琴,旁边还有琵琶和长笛,以及其他类似的乐器。   卓妍想想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对比一下,简直庸俗不堪。   女儿十分开心,带着卓妍在茶几旁坐下。   连这个坐垫也又软又香,卓妍心想:我要是个男人,大概也会在这乐不思蜀吧。   翠儿给她们送上茶,卓妍闻了一下,连茶都是香的。卓妍这才明白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这么来找你,李妈妈不会生气吧?”   “不会的。”   “那就好……”   卓妍喝了口茶,单刀直入地问:“京城里有专门给你们化妆的吗?”   云儿摇摇头:“没有,妆都是我们自己化的,有的让丫头化,不过京城有专门给人梳头的。”   “你觉得如果我专门收钱给人化妆,怎么样?”   云儿觉得很新奇,她问:“你怎么想到的?”   卓妍说:“如果你们都喜欢我化的妆,我觉得其他人也应该会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东西,这就是商机啊!”   “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了!”   “你觉得可行吗?”   云儿想了想,用力点头:“京城之所以没有专门给人化妆的营生,是因为每个人都自己会化妆,可你化的妆,大家都没见过,而且细致繁琐,不容易学会,你要真是做了这门生意,一定吃的开。”   卓妍搓了搓手,踌躇满志的表情,她已经幻想自己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样子了,说:“你给我做宣传怎么样?”   “宣传?什么是宣传?”   “就是每天有我给你化妆,如果有别人喜欢,你就告诉他们是我化的,这就叫宣传。”   云儿会意,她似乎觉得很有趣,便笑着说:“你可真是会做生意。”   卓妍说:“我这也是凭手艺吃饭。”   云儿咯咯笑了,笑罢说道:“好,我可以帮你宣传,你不仅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勇敢,你还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聪明,甚至比京城那些富商员外也不差。”   卓妍自得地说:“你看好,我将来一定凭我自己的本事比那些富商员外有钱。”   云儿笑着打量卓妍,满眼崇拜,一直看着,但不说话。   卓妍被她看的不太好意思,问:“怎么了?”   “没怎么……”云儿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我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   “像我哪样?”   “像你一样自由,像你一样勇敢。”   卓妍看得出来,虽然云儿现在的生活看起来高档又文艺,可这并不是她的选择,她或许宁愿从没来京城,宁愿待在杭州,过相夫教子、侍奉父母的安稳日子。   卓妍去握住云儿的手,小声鼓励道:“你要是稍微勇敢一点,也可以跟我一样自由。”   云儿像被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她慌张地摇头,然后向门外张望,好像怕被谁听见。   最后云儿低着头轻声说:“我已经走到这,哪也去不了了。”   卓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一千年以后的大多数女人尚且做不到,更何况一千年前的女人。   卓妍没有继续鼓动云儿,笑着说:“也许将来会有哪个王孙公子看上你,把你娶回家。”   “有哪个王孙公子会看上我呢?”这么说着,云儿的脸却红了。 第029章 刁妇大战刁妇   029 刁妇大战刁妇   和云儿商定开展化妆生意的事项,卓妍离开李家,她看见西院的胖无常家门口的沼泽又被推到自己家门口了。   此时胖无常恰好挎着菜篮子从巷子口走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好似耀武扬威的大公鸡。   看见卓妍出现在门口,胖无常立刻做出蔑视一切的样子,抬头挺胸,仿佛在看天上的飞鸟。   卓妍等着胖无常走近,然后问:“杀了不少只鸡吧?”   胖无常用她那龙吟虎啸般的声音问:“知道怕了?跪下去叫一百声奶奶,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卓妍冷笑:“怕你受不起,折了你的寿,我一个头下去,怕你立马就要见阎王。”   胖无常突然目露凶光,口中呼呼作响。   卓妍瞄准家门口的方向,准备随时往家里冲刺,嘴上说道:“告诉你们家老鸨子,你们给我的,我全部奉还,我要高兴的话,还要加倍还!”   “找死!”   卓妍看见胖无常开始抖动的肥肉,一个箭步蹿进门里,迅速将门锁上。   到了下午,空气里又飘起酒肉香,卓妍走出堂屋,看见西院的烟囱里冒出炊烟,知道她们家今天还有客人。   天时地利人和,该出手了。   卓妍叫来秀姑,当秀姑得知卓妍要干嘛时极力劝说,卓妍警告道:“要么听我的,要么你把这羊血全喝下去。”   秀姑这才被迫答应。   卓妍提着羊血,秀姑开门,手持棍棒站在门后。   来到西院胖无常家门口,看见门口没有动静,大门紧闭,卓妍便把桶里的羊血朝门两旁的墙上泼。   羊血泼到墙上,顿时满墙血迹,这扎眼的血色和腥臭的血腥气让卓妍打了个寒战。   等她再泼第二下时,门突然开了,老鸨提着一把菜刀尖叫道:“刁妇,我剁了你!”   卓妍立即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就好像面前一头朝她咆哮的藏獒,突然挣脱铁链。   卓妍来不及多想,本能将剩下的半桶羊血对准老鸨抛过去,也没看有没有打中老鸨,转身就跑,边跑边喊:“秀姑关门!”   卓妍冲进门内的那一刻,秀姑“轰”地把门关上,迅速上了门栓,落了锁。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秀姑还来不及为自己高兴,门就“砰——砰——”响起来。   “刁妇,我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让你不得好死,让你永世不得投胎!”   秀姑被这凄厉狂怒的喊声吓的不敢动弹,拼命顶着门,好像被挡在门外的是雄狮猛禽。   卓妍很快听出那“砰砰”的声音不像敲门声,倒像是刀砍在门上的声音。   秀姑也听出来了,她立马跳开,叫道:“娘子,她在拿刀砍门!”   卓妍开始担心这门结不结实,她对秀姑说:“快去抄家伙。”   “什么家伙?”   “当然是能打架的家伙。”卓妍说着,跑到门口用膝盖顶着门。   木门一下下撞击她的膝盖,卓妍的心就跟着撞击的节奏像过山车一样剧烈起伏。   胖无常也加入了咒骂,和老鸨一起撞门。   眼看老鸨就要破门而入,秀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武器,大门一旦失守,自己就算不送命也要落个残废。   卓妍大喊道:“秀姑,菜刀,木棍,快!”   急得转圈圈的秀姑这才冲进厨房,托出一把菜刀、一只铁勺和一根柴禾棍。   秀姑拿着这几样武器,手剧烈颤抖,卓妍抢过最长的柴禾棍攥在手中,这时大门已经被菜刀砍破一块,露出一道缝隙。   这时东院的云儿翠儿也趴在墙头上,准备过来帮忙,但墙下没有梯子,她们不敢往下跳。她们观望着,如果西院的人闯进来她们随时不顾一切地跳下来。   门板又破了一块,卓妍知道免不了一场大战,她对秀姑说:“下手注意点,不要吃亏,但也不要太重,打死了人要吃官司的。”   卓妍准备开门,就听外边有人叫道:“岳妈妈,岳妈妈。”   门外的喊杀声和砍刀声霎时止住了,老鸨立刻换了讨好的腔调媚声说道:“哎哟,官人,才来啊,我们珍珠都等着急了。”   一个男子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有那么多血?”   “没事没事没事,走,官人,屋里请。”   “墙上怎么也有血,是人血吗?”男子的声音有些惊恐。   “不不不,不是人血,官人不要担心,我们先进去吧,珍珠都等急了。”   “哦,我突然想起来忘了件事,失陪,我改天再来,告辞。”   “诶,官人,先别着急走,官人,官人——”   外面一阵可怕的寂静。   “砰!”   大门剧烈震动,险些从墙上脱落。   “你到底是哪来的刁妇,这么恶毒!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坑害我?”   卓妍喊了回去:“是你们跟我处处作对!”   老鸨骂起人来语不停歇,而且一个字也不含糊,像竹筒倒豆子般清脆利落:“老娘在京城混了几十年,天王老子都没怕过,也绝对不会让你一个刁妇骑在我头上拉屎!你说我跟你处处作对?   你她娘的放屁,你这个刁妇哪只眼看见我跟你作对,老娘我通情达理,你让街坊邻居评评理,到底是我跟你作对,还是你这个刁妇不讲理——”   老鸨自顾骂着,没给卓妍留下插嘴的机会,卓妍听老鸨骂的没完没了,耳朵像被细针刺了一样难受,便又喊回去:“我告诉你,我不想惹麻烦,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   老鸨似乎越骂越起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卓妍又想,冤家宜解不宜结,自己以后还要在这做生意,有必要留一条后路,便用最大的声音对外面喊道:“你不要没完没了,此事到此为止!”   “呸,赚了便宜就想走,没有这么好的事,这些年都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那些达官贵人都得跟我客客气气的,你一个刁妇竟然有这么大口气——”   卓妍对这个岳老鸨骂人的工夫是心服口服,在这方面,卓妍大概永远占不了上风。   她耐下心,听着老鸨换着花样骂,人总有骂累的时候吧。   终于,老鸨的声音开始嘶哑起来,等卓妍自信自己的声音能盖过老鸨的声音,她才说道:“我不想挡你的财路,此事可以到此为止,之前的恩怨咱们可以一笔勾销,以后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老鸨突然大笑,因为声音嘶哑,笑声听起来断断续续,甚是恐怖。   老鸨说:“认怂了?你这个刁妇,你开开门给老娘跪下磕三个响头,老娘再赏你三记耳光,我就考虑饶了你——”   卓妍火了:“看来你是不打算罢手了,以后不要怪我不客气!”   “呸,你这个刁妇,老娘早晚整死你!”   老鸨近乎失声了,她重重地在门上揣了一脚,这才鸣金收兵。 第030章 沈指挥驾到   030 沈指挥驾到   这一天,卓大舅在店中招待客人,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起初是模糊、零碎的声音,后来逐渐清晰、沉重起来,好像有十几匹马当街而过。   店铺中的客人被门外的马蹄声吸引,放下手中绸缎,跑到门外观看。   果然看见一支轻甲骑兵从御街转过来,客人更惊讶地发现,骑兵队伍就在这家绸缎铺门口停下了。   为首的是一个相貌威武的男子,他扭头看了看店铺的招牌,似乎在心底确认一下,然后翻身下马。   他把马缰绳递给后面的士兵,大跨步走进店铺。   卓大舅见此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多岁,却一身官威,气度老练。   卓大舅心下一个哆嗦,回想自己犯了什么事。没等自己想出个所以然,那名军官开口道:“你是卓员外?”   卓大舅连忙跑出柜台,弯腰作揖道:“哎哟,不敢,官爷,小人卓广,见过官爷。”   卓大舅刚说完,又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却是卓大舅认识的,是中牟县知县的儿子周衙内,上次来找过卓妍。   周衙内叫道:“卓大郎……”   “周衙内?”看见有熟人在场,卓大舅心里安定了一些。   周衙内一脸严肃,向卓大舅介绍道:“卓大郎,这是禁军骁骑军指挥使沈指挥。”   周衙内说这话时,沈指挥目不斜视,双眼盯着卓大舅,仿佛想从卓大舅脸上看出什么。   卓大舅心里一惊,想起那个给妹妹送厚礼而且要娶自己妹妹的指挥使,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人。   卓大舅还以为传言中克妻的沈指挥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没想到如此威武不凡,方才的担忧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惊喜。   卓大舅呵呵笑着,抱拳道:“原来是沈指挥,草民见过沈指挥。”   “卓员外……”沈指挥嗓音浑厚,威严却不莽撞,冷静却不疏远,“你妹妹卓妍呢?”   “哦,她呀!”卓大舅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了。   “她在哪?”沈指挥问。   卓大舅一脸为难,他是真心为难,不为别的,只为他已经对周衙内撒了谎,现在不好改口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沈指挥盯着卓大舅,他眼睛不大,却目光锐利,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卓大舅挠了挠头,苦恼地说:“她现在在哪我真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指挥说,“她一个女人,能去哪里?”   卓大舅忍不住大倒苦水:“嗨,她可不是那些一般的女人,他现在主意大的很,比一个男人主意都多,我也拿她没办法呀!”   周衙内轻轻走上来,带着威胁的语气说:“卓大郎,这位可是禁军指挥使,对他撒谎,可是大罪。”   卓大舅立刻摸着心脏,做出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他不完全是装的,他深信周衙内的话不是玩笑。   “官爷饶命,小的真的不知她在哪。”卓大舅一边说一边心里瑟瑟发抖。   沈指挥看了周衙内一眼,示意周衙内不要再威逼了。 第031章 人言可畏   031人言可畏   沈指挥缓步走向柜台旁边,摸着柜台上的一匹绸缎,问:“那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她,她就是要我把沈指挥送的那些礼物还给沈指挥。”卓大舅说。   “她让你怎么还的?”   “她说先放在我家里,肯定会有人来找我,果然。”   沈指挥微微点头,道:“她不喜欢我送她的那些东西吗?”   “怎么会呢。”   “那她为什么突然失踪?”   “这个——”   沈指挥又把目光转向卓大舅,道:“她是故意躲着我,是不是?”   卓大舅没说话,算是默认。   沈指挥的语气突然变得谨慎起来:“她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额——”卓大舅咕哝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沈指挥全都明白了,一道沉重的气息从鼻子里喷出来,继而又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沈指挥环视卓大舅的店铺,叹息道:“人言可畏啊!”   卓大舅弯腰低头,说道:“沈指挥,我妹妹是个不知体统的妇道人家,求沈指挥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你也太小看你妹妹了。”沈指挥说。   卓大舅似乎没听明白。   这时,周衙内上前,靠在沈指挥身边小声说:“沈指挥,要不要派人去卓大郎家,把东西拿回来?”   沈指挥说:“不必了,既然是我送给她的,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沈指挥又把目光转向卓大舅,“那些东西你帮她留着吧,那是她的,不是你的,你要敢乱动一下,小心我拿你是问。”   “不敢不敢,沈指挥请放心,她的钱我一个字儿也不敢乱花!”   “还有,如果看到她,告诉她,除非她永远不嫁人,否则我倒要看看,她能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卓大舅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但他只有答应的份儿:“是,我以后要看到她一定跟她说,是我们卓家没这个福分。”   沈指挥没有听卓大舅说下去,转身大步朝外走,周衙内紧跟其后。   骑兵在门外下马等候,看见沈指挥出来,把马缰绳交到沈指挥手里。   沈指挥翻身上马,周衙内连忙上马跟随,凑到沈指挥身边,说道:“沈指挥,这个卓大郎明明在撒谎,他一定知道他妹妹的下落,你为什么不逼他说出来?”   沈指挥神情淡然:“就算我逼他说出卓妍的下落,又有什么用,既然卓妍故意躲我,就算我找到她,她可以再躲一次。”   周衙内颇为愧疚和心虚,他有意说道:“这个卓妍,在中牟县是有名的刁妇,几乎妇孺皆知,沈指挥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光从德行上看,她就配不上你。”   沈指挥淡淡摇头,目光直视前方,说:“她只是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德行上没有任何问题,她要真是道德低下、贪财图利的人,就不会躲着我,也不会要把那些东西还给我了。”   周衙内没想到沈指挥会这么说,沈指挥居然还是如此袒护卓妍,这让他大感意外。   周衙内又小心翼翼地说:“可她还是听信那些不实的传言。”   听到这句话,沈指挥微微低下头,有些神伤地说:“我应该早点告诉她,这样她就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谣言了。” 第032章 卓大舅被打   032卓大舅被打   沈指挥走后,卓大舅重重呼出一口气,背后都被汗打湿了。   这个沈指挥真是个八面威风的人物,要是他不克妻,还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妇女排队等着嫁呢,可惜啊!   中午休息的时候,卓大舅连忙又跑到卓妍家,经过卓妍家的西院时,看见西院门口有两个泥瓦匠正在泥墙,一个肥胖的女人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瓜子。   卓大舅瞄了一眼这个胖女人,只见她满脸凶相,卓大舅不禁心想,要是有这样的女人睡在身边,男人大概都会半夜被吓醒。   胖女人听到有人走近,抬头瞪着卓大舅,卓大舅立刻把脸转开,径直走到卓妍门口。   卓大舅发现大门上满是伤痕,触目惊心,一看就是被人用刀砍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脑中突然一片茫然。   这时只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吼道:“你是谁!”   喊话的正是坐在门口吃瓜子的胖女人,她已经站了起来,怒瞪着卓大舅,那带着杀气的目光让卓大舅心中一紧。   “我,你——”   卓大舅还没说完,胖女人已经冲了上来,挥起拳头,一拳打在卓大舅脸上。   卓大舅眼前顿时金星乱冒,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一个震天响的声音在耳边喊道:“你跟这屋里的刁妇什么关系,快说!”   卓大舅还没反应过来,觉得一股热流爬出鼻腔,流进嘴里,用舌头舔一下,又腥又咸,那是血。   卓大舅忍着剧痛,刚要开口说话,又被人一脚绊倒,顿时天旋地转,四肢着地。   迷迷糊糊中,卓大舅发出惨叫,但随即有东西压在他身上,温热柔软,但十分沉重。   是那胖女人的屁股。   这下,卓大舅叫也叫不出来了。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这个胖女人为什么要攻击他,更不明白做错了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和妹妹卓妍有关系。   “快说,你是这刁妇的什么人!”   果然是妹妹惹出来的祸端!   “饶命,女侠饶命!”卓大舅心里这么说着,但出口的只有一两声哼哼。   胖女人在卓大舅后背挪了个位置,卓大舅感觉到肠子都要被挤出来了,他拼命憋着气,心里喊着救命,希望佛祖或者太上老君或者土地公公,不管何方神圣,只要能听到他的求救,他就可以上香供奉。   可是没有神仙显灵。   就连旁边的两个泥瓦匠也袖手旁观。   胖女人不停的在卓大舅后背换着坐姿,仿佛要寻找一个最理想的状态,这可就苦了卓大舅。   “凡是跟那个刁妇有关系的,没一个好鸟!”   这时突然听到门闩响动,卓大舅拼命扭头,看见卓妍家的门开了。   “大哥!”   卓大舅看见卓妍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手里还提着一把菜刀。   卓大舅被挤压到变形的身体突然膨胀,胖女人从她后背起身逃跑,气息像汹涌澎湃的巨浪,咆哮着钻进卓大舅的身体,让他濒临窒息的身体瞬间活了。   “胖无常!”卓妍喊道,“拿命来!”   胖女人大叫,声音粗重响亮。 第033章 兄妹争执   033兄妹争执   卓大舅心里大慌,生怕闹出人命案子,这才一两天没见,局势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这也太恐怖了。   卓大舅忍着剧痛,这时有人过来扶他。   “大郎君,你怎么样?”是秀姑。   卓大舅忍着剧痛,拼命从地上爬起来,立马去看卓妍,担心卓妍已经拿刀跟人杀起来。   可是卓妍正站在原地虚张声势地大喊,而那个胖女人已经逃之夭夭,大门紧闭,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泥瓦匠还在外面。   卓妍见敌兵已退,连忙转身,拽着卓大舅的胳膊就把他往屋里拉。   卓大舅在卓妍和秀姑的连拖带拽下被搀进院门,秀姑随后锁上门。   这个阵势把卓大舅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卓妍“嘘”了一声,把哥哥带进屋里。   卓大舅一进屋,瞬间瘫软,他趴到茶几上,气喘吁吁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妍叹息一声,把菜刀放到一边:“一言难尽啊,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我惹的祸?”卓大舅震惊又无辜地说。   “谁让你一来就往人家墙头上抹大粪,人家家里养着歌舞艺妓,还在招待客人,你把这院子里弄得臭气熏天,所以人家找上门来了。”   卓大舅半天无语:“抹了大粪而已,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卓大舅看了一眼菜刀,又想起刚才被压的差点五脏俱碎。   卓大舅摸了摸身上:“我竟然还好好活着!你再晚来一会儿,就得给我收尸了!”   卓妍也颇为无奈,这时秀姑进来,卓大舅呵斥道:“秀姑,你就是这么照顾你主子的,让她如此胡闹?”   秀姑瘪着嘴,无比委屈:“大郎君,我有什么办法。”   “不怪秀姑。”   “那就怪你!”   “对对,怪我,都怪我。”   卓大舅缓过劲来,坐起身责骂道:“小妹,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说你,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真成刁妇了,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到这烟花柳巷里来跟人拼命,那沈指挥有什么不好,人家起码相貌堂堂,走在路上没人敢小看一眼,你要是嫁到他们家,我就不信还有人敢这样对你!”   卓妍听出什么来了,问:“沈指挥去找你了?”   卓大舅没好气地说:“人家不光来找我,还说把那些东西都留给你,你看人家多阔气,那些钱够你在乡下买几百亩地,能让你祖祖辈辈衣食无忧。”   卓妍不敢出声辩驳。   卓大舅冷静了一下,劝道:“妍妍,听大哥的,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赶紧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卓妍讪笑着:“大哥,我没事,这里挺好的。”   卓大舅瞪起眼睛:“你拿着菜刀跟人拼命,还说挺好的?你看看你的门给人砍成什么样,你半夜能睡得着吗?你就不怕半夜一睁眼,有把刀抵着你脖子?”   卓妍被哥哥说的脖子一阵冰凉,她小声说:“没事儿,晚上我会在院子里挂些铃铛,一有风吹草动我都能听见,不会有事。”   卓大舅更加不放心了。   卓妍极力安抚道:“大哥,你就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卓大舅万般无奈地叹息自语:“真是没得救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撞邪了。”   “不说了不说了,秀姑,饭做好了没,我们吃饭吧。”   秀姑回答:“已经好了,我去盛饭。”   卓大舅却起身:“我怕饭没几口,命就没了。” 第034章 国子监和广文馆   034 国子监和广文馆   卓大舅起身向外走,刚走出堂屋大门,听到一声模仿鸟叫的口哨声。   卓大舅抬头张望,看见东边院墙上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卓妍看见小女孩,走到墙下,抬起头小声问:“翠儿,怎么了?”   叫翠儿的小女孩双手靠在嘴边,生怕走漏了声音,说道:“卓娘子,春梅在我们家,她有事找你。”   卓妍点点头。   卓大舅看在眼里,不停摇头叹息,似乎是对妹妹与艺妓交往很忧虑。   卓妍开门,开门之前,趴在门缝向外望了望,见到外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拉动门栓,卓妍和卓大舅快步走出大门,秀姑随即在里面反锁。   卓大舅看了看西边的院门,心中已然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向东走,从东边的巷子口出来,再绕到前面的巷子出去。   她是越来越放心不下这个妹妹了,他必须想个办法让她离开这儿,否则早晚要出乱子。   卓妍送走哥哥,转而进了云儿家。   翠儿已在门口等候,立马给卓妍开了门。   卓妍进了堂屋,只见里面满屋粉黛,欢声笑语,香气四溢,宛如走进百花盛开、翠鸟鸣啭的园林。   “姐姐!”春梅首先跑过来,嘻嘻笑着,仿佛有天大的开心事。   春梅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美妆圣手,我昨天的妆就是她化的。”   一群女子上下打量卓妍,她们姿态各异,三五成群,叽叽喳喳。   其中一个陌生的女子问:“听说你敢得罪你西院的那对无常?”   卓妍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轻微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那个女子双手合十叹道:“你可真是个花木兰一般的人物,这里前前后后没人敢得罪她。”   另一女子抢着说道:“说的好听点是没人敢得罪她,说的难听点就是好脚不睬臭屎。”   屋子里爆发一阵脆铃般的欢笑。   一个长发如瀑的紫衣女子推了推旁边的人,起来走到卓妍面前,说道:“下午我有急事,快先给我化个妆好吗,就是昨天你给春梅化的那种。”   那红衣女子打趣道:“你陪什么客人,那么心急?”   紫衣女子害羞地说:“广文馆的学生。”   红衣女子嗤鼻道:“广文馆里那些穷酸学子,拿不出几个赏钱来,你着什么急。”   紫衣女子气不过:“你怎么知道广文馆里将来会不会出现宰执大臣!”   红衣女子争辩:“广文馆里都是些平民百姓,哪里像国子监,国子监的学生都是guan员家的子弟,平民百姓怎么争的过guan员子弟。”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云儿上来劝阻道:“让妈妈听见要生气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好不好!”   红衣女子和紫衣女子互相不服气。   但卓妍觉得紫衣女子这番话很有志气,便赶紧先给紫衣女子化妆。   “你叫什么名字?”卓妍问。   “我叫若岩,我家妈妈姓黄。”   “黄若岩,名字真好听。”卓妍感慨道。   这个叫黄若岩的紫衣女子笑了笑,她笑起来很腼腆阳光,完全没有刚才的锋利。   黄若岩大概比卓妍还大上一两岁,她五官端正,身材丰满,虽然并不惊艳,但看起来很舒心,就算是刚才跟人争辩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刻薄怨毒的样子。   这是一个心地良善心直口快的女子,卓妍喜欢这样的人。   黄若岩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端详,高兴地笑出声。   之后她掏出一串铜钱递给卓妍,卓妍安心收下了。 第035章 官差   035官差   所幸的是,西院的岳老鸨和胖无常没有添乱。   卓妍给所有人化完妆时,已经夕阳西下,她送走最后一名艺妓,又赶忙到云儿家给云儿化了一个妆。   卓妍发现,西院岳老鸨家的院墙已经粉刷一新,遮盖住墙上的羊血,而自己家的门还没修缮,整个木门上全是被刀砍出的伤痕,斑驳可怖。   门面门面,一家的大门就是家中的门面,应该好好修缮一下,最简便的就是写副对联或者买副门神贴上。   卓妍进了院门,察觉西院今天安静的有些异常,烟囱没有冒烟,也没有酒肉飘香,更没有丝竹盈耳。   看来岳老鸨家今天没有客人,她们家昨天和前天都没客人,前天被卓妍泼了粪便,昨天被卓妍泼了羊血,大概是起作用了。   这样一想,卓妍觉得自己的确像刁妇。   一个地地道道的刁妇。   卓妍却觉得这么安静,有点反常。   她待在屋里,抱着女儿,听着东院云儿的琴声,心里始终在揣测不知岳老鸨会拿什么招式对付她。   卓妍虽然自认刁妇,但她必须承认,自己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刁妇。   放到上一世,她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穿越后,因为观念不同,才被逼成了刁妇,这和岳老鸨这种本土刁妇还是有差距的。   想想以后的路,卓妍还是觉得应该化干戈为玉帛。如果岳老鸨她们以后能有所收敛,自己可以不跟她们计较。   毕竟谋求和平发展才是上上策。   第二天天刚亮,就有人敲门来找卓妍化妆。   卓妍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她化的妆在外面引起什么样的效果,但她从络绎不绝的客人中得知,她的化妆技术已经被认可了。   毕竟这些艺妓,在古代也是潮流先锋,卓妍相信她们的带货能力,她们的妆容和衣着会成为京中妇女争相效仿的对象。   最初由云儿把这种妆容带了出去,云儿带回春梅和玉兰,春梅和玉兰又带来黄若岩和其他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以后找她化妆的人可能会以指数增长。   卓妍一想到这个,突然又感到惆怅起来。   毕竟她只有一双手,而化一个精致的妆,至少需要一小时,自己就算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也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她预感到,两天以后,她就忙不过来了。   这真是个问题。   就在她为此筹谋计策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负责开门的秀姑立即从这紧迫的敲门声中听出问题来,她先跑进屋里禀告卓妍:“娘子,有人来了!”   卓妍正给人化妆,她也听出敲门声的异常,而排队等待化妆的艺妓们仍然嬉笑打闹,根本不觉得这敲门声有任何问题。   卓妍强作镇定,道:“去开门吧。”   秀姑不安地去开门。   卓妍在屋里留意外面的动静,只听一个男子呵斥一声:“怎么才开门!”   秀姑慌张地往屋里飞奔,一名艺妓从窗户向外张望,惊呼道:“官差来了!”   官差? 第036章 祸从天降   036祸从天降   卓妍手中自制的粉扑掉了下来,她连忙起身,一队腰胯长刀的官差已经冲进屋来。   “别动!”一名官差大喊,声音严厉嘹亮,好似一个闷雷滚过。   “仓啷啷”一声,有人抽出腰间长刀。   艺妓们顿时尖声大叫,纷纷起身向角落里逃窜。   官差喊得更凶了:“谁敢乱动,小心刀剑不长眼!”   有的艺妓吓得瘫坐在地上,有的开始抽泣,有的喊无辜,一时间,屋里乱做一团。   卓妍有点发愣,但看见自己的客人受到惊吓,心中又很气愤,她预感到官差是冲她来的,但一时想不出因为什么。   等她看到岳老鸨从官差中间走出来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岳老鸨指着卓妍,声音沙哑地叫道:“就是她!”   领头的络腮胡把阴冷的目光定在卓妍脸上,喝道:“来啊,抓起来,带走!”   两个官差朝卓妍走来。   卓妍后退数步,大喊道:“我犯了什么罪!”   “有人揭发你窝藏私盐贩子!”   什么?窝藏私盐贩子?她听都没听过这个罪名!   她已来不及喊冤枉,脑中第一个想到自己的女儿,心里又急又忧。   两名官差一左一右,粗暴地抓住她两只胳膊。   秀姑哭着扑到卓妍面前跪下,已经满脸泪水。   “秀姑,看好孩子,把她送走!”   官差将卓妍的胳膊反绑在后,他们似乎有意让卓妍吃点苦头,拼命扭着她的胳膊,卓妍疼得大叫,脸色一阵苍白。   “来,无关人等全部给我出去,我们要搜查!”   官差命令一下,那些艺妓纷纷逃窜。   卓妍痛苦稍缓,才出声问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窝藏私盐贩子?没证据就敢乱闯,还有没有王法!岳老鸨,你诬陷我,你这个黑心烂肝的老鸨子,为什么污蔑我!”   “谁污蔑你了……”老鸨的声音十分沙哑,甚至有时没有声音,“我昨晚亲眼看见有人从我家门口经过,进了你家,那个人跟朝廷通缉的私盐贩子一模一样!”   “你信口胡说,没有的事!”   这时官差已经在屋子的里里外外翻开了,把能翻出来的都翻出来,能不小心砸碎的都砸碎了,能偷偷塞到自己腰包的,都塞到自己腰包了。   奶娘带着受惊吓的孩子从卧室里跑出来,卓妍对奶娘喊道:“快带她到我大哥那!”   奶娘紧抱着孩子冲出去了。   看见女儿成功逃离,卓妍终于松了一口气,任凭别人如何耍威风,如何破坏,她都不怕了。   卓妍立马冷静下来。   各路官差纷纷汇报战果,都说没找到私盐贩子。卓妍说道:“明明是子虚乌有,怎么会找到什么私盐贩子,有人故意污蔑我,你们无凭无据就这样作乱,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领头的络腮胡子哼了一声:“大宋朝的王法,就是要严惩私盐贩子,包庇者,同罪,既然你不肯老实交代,带回去审问!”   络腮胡子一挥手,官差收兵,卓妍被押着出了大门。   卓妍第一次体会到身为囚犯的滋味。 第037章 张公差   037张公差   官差押着卓妍来到御街上,七八名腰悬佩刀的汉子押着一个年轻妇人,立刻引来行人和摊贩的注目。   官差游街不稀罕,他们经常这样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耍威风,可是被抓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模样还不错的女人,就觉得奇怪。   有人问:“张公差,这位小娘子犯了什么罪?”   “关你娘什么屁事。”络腮胡子张公差答道。   他们沿着御街往北走,人越来越多。   卓妍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居然有一种明星出街的错觉。   她心想,按理说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应该趁此机会大喊“冤枉”,但反过来想想,哪个有罪之人不说自己冤枉。   喊冤枉总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虽然一想到岳老鸨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就恨得牙痒痒,但好歹女儿没安然无恙,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要女儿平安,她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因此横下一颗心,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仿佛真的是一个要去参加什么活动的明星。   沿路围观的行人看卓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都觉得有趣。   有人朝卓妍喊话:“娘子,你是谁家的?”   卓妍转脸,对问话的人说:“反正不是你家的。”   卓妍话音未落,络腮胡子张公差扭头瞪了一眼。   牵着绳索的官差猛的拽了下绳索,卓妍差点摔倒,但马上又站直了。   卓妍装作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大宋的律例还不完善,无凭无据就随便抓人。”语气之间充满失望。   “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要耍嘴皮子功夫,否则有你苦头吃。”张公差警告道。   卓妍笑笑,又小声问:“是那个岳老鸨告发我的吗?”   络腮胡子张公差一脸不耐烦,没有理会卓妍。   卓妍又说:“凭她一人之言,你就抓我,你这么相信她的话,你跟她什么关系?”   张公差立马挥起碗口大的拳头,亮到卓妍面前,说:“是不是想吃我一拳?”   卓妍看着那长着汗毛的大拳头,心里的确有点发憷,不过她也发现这个络腮胡子毛发实在浓密,下半边脸都被胡子盖住了,说话时只能看到胡子在抖动。   头发更不用说,其他男子的发髻,顶多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而这张公差的发髻,乱糟糟一团盘在脑后,像是女人的盘发。   卓妍给了张公差一个投降的微笑,等张公差落下拳头,卓妍由衷赞道:“张公差这美髯浓发,真是罕见啊!”   张公差哼了一声,捋了下胡子。   卓妍心想:这张公差的臭脾气和岳老鸨的嚣张跋扈还真是天造地设!   卓妍不敢再惹张公差,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刁妇不吃眼前亏,卓妍还是沉默的好。   他们沿着御街一路向北,经过一座宏伟的石桥时,远远看见前方一堵高耸的城墙,那便是开封内城。   开封内城城墙上写着“朱雀门”三个大字。   穿过熙熙攘攘的朱雀门,又是一座宏伟的石拱桥,石桥下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中船只往来,络绎不绝,丝毫不输地面上的繁华热闹。   这条河,想必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汴河了吧,也是“汴京”名称的由来。 第038章 牢狱之灾   038牢狱之灾   走了不久,拐弯向西。进入一条大街,那里相对清静,但看各家门户光辉气派,一看就是门第显赫之家。   大门牌匾上写着某府的字样,卓妍知道,在这个朝代,普通百姓的家只能叫“宅”,就算是中牟县富绅童家,主人是本县县尉,他家也只能称为“童宅”,而绝不能称为“童府”,现在所看到的某府,必定是当今朝廷要员的府邸。   这地段,放到后世,就是北京的二环以内,能住在这的人家有多高贵,可见一斑。   再往里走,赫然看见一座气势巍峨的府第,青瓦白墙,朱漆大门,门口一对石狮子相对而立,双目圆睁,形象生动。   等走的近些,卓妍看见朱漆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卓妍一眼认出是“开封府”。   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封府了。   张公差押着卓妍,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走了东墙上的一个小角门。   进了角门,官差们各自散去,张公差牵着绳子,弯弯绕绕进了一个偏僻破落的院子,就见两排守卫森严的牢房,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拴着两条一米高的大狼狗。   狼狗一见卓妍进来,立刻呲着牙,蹦着咆哮起来。   卓妍下意识后退,却被张公差拽了回来:“到这里还想跑?”   卓妍哪里是想跑,只是眼前这情势让她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想起电视上那些五马分尸、刮骨凌迟的场面。   到这时,她已经忘记去恨岳老鸨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恐惧。   一个狱卒模样的老汉瘸着腿迎上来,满脸媚笑,说:“张公差,辛苦了,又破案子了?”   张公差把绳头扔给老汉:“看好了,这可是桩私盐贩子的大案,看不好犯人,小心大家都得受牵连!”   瘸腿老汉惊呼一声,夸张地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一定看好!”   张公差转身就走,老汉弯腰鞠躬:“张公差慢走不送。”   张公差走后,瘸腿老汉摇了摇手中的绳索,哼着小调带卓妍进了监牢。   一走进那昏暗的牢房,卓妍就被尿骚味熏的喘不过气,尿液产生的氨气味甚至呛得卓妍睁不开眼。   看见有新的女囚犯进来,有人吹起口哨,瘸腿老汉喝道:“是不是想歇牙了?”   “每天两顿稀粥烂菜,跟歇牙有什么区别?”有人叫嚣。   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卓妍不顾刺鼻的氨气味,望向两边的牢房,她惊恐得发现牢房的铁栏杆后面都是男人!   卓妍惊叫道:“这怎么不是女牢房?”   “什么,女牢房?”瘸腿老汉似乎不明白卓妍说的是什么。   两边囚犯听到卓妍的话,纷纷大笑起来,又有人吹起口哨。   卓妍心底的恐惧比刚才见到大狼狗还甚,这些被关押的囚犯,说不定比外面的大狼狗还要凶残,她又想起害她进来的岳老鸨了,恨得直咬牙。   瘸腿老汉走到牢房尽头,打开一扇铁门,卓妍僵住了,本能的不愿进去,希望此刻有奇迹发生。   可是瘸腿老汉推了她一把,她一脚踉跄,就被推进铁门里。   瘸腿老汉撕扯着卓妍手上的绳索,卓妍终于开口哀求道:“大叔,给我换个地方吧!”   “莫非你想跟杀人犯关在一起?”   “不不不,把我关在女囚犯的牢房里就行了。”卓妍可怜兮兮地说。   瘸腿老汉扯下绳索,走出铁门。   卓妍想追出去,瘸腿老汉一把关上铁门,迅速上锁。   瘸腿老汉把钥匙别到裤腰上,对卓妍说:“放心,每个门上都有锁,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顶多赚些口头上的便宜,关都被关进来了,还想怎样!”   瘸腿老汉一边说一边离开。   牢房里响起一片欢呼声,囚犯们在欢迎卓妍的到来。 第039章 秀姑被欺   039 秀姑被欺   家里被抄,卓妍被带走,秀姑无辜地跪在门口哭起来。   岳老鸨和胖无常走过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秀姑,岳老鸨狞笑道:“老话说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弥陀佛,这下可遭了报应了!”   岳老鸨声音沙哑地笑着,到处是她刺耳的笑声。   秀姑感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下不知该怎么办了。   胖无常走过来踹了秀姑一脚,秀姑歪倒在地上,眼泪落进石板里。   这时东院的云儿和翠儿站在门口,还有几个刚才从卓妍家逃走的艺妓,都躲到云儿家门口,她们看见卓妍被带走,又看见秀姑被欺负,心中愤愤不平,可又没人敢出头。   胖无常又拧了拧秀姑的耳朵,秀姑疼得大叫。   “你们不是很能得瑟吗,你的本事呢,又往我们家倒粪便,又往我们家泼羊血,你看,老天爷是有眼的,这叫什么?这叫人不报天报!”   云儿躲在自家门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   她们虽然着急,可谁也不愿得罪岳老鸨。   有人小声说:“刚才那抓人的张公差,是岳老鸨的表弟,在开封府当差,岳老鸨就仗着这层关系横行霸道,谁敢得罪她就是自讨苦吃!”   有人突然想起来了:“快去找慈云寺的大和尚!”   云儿喜道:“对啊,翠儿,快去慈云寺把大和尚请来!”   翠儿听罢,悄步出了大门,朝东走去。   过了不久,一位宝相庄严的大和尚出现在巷子东侧。   只见大和尚方头大耳,一身灰袍,手持禅杖,目不斜视,迈着大步走来。   云儿一看和尚来了,心中高兴,这才和几位艺妓走出来,双手合十,朝和尚拜道:“致琢大师父!”   岳老鸨也看到致琢和尚,眉开眼笑地走上来,一把抓住和尚的胳膊,说:“阿弥陀佛,大师父,亏得我天天烧香拜佛,佛祖保佑我,这才让我没有被坏人加害,回头我一定多添些香烛钱,求大师父为我多念念经——”   致琢和尚低眉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秀姑,声音低沉地念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有什么伤心事想不开?”   秀姑这才抬起泪眼,眼泪汪汪地看着致琢和尚,说不出话。   这时云儿赶忙去搀扶秀姑,说:“她家娘子刚刚被官兵带走了,所以才这么伤心。别哭了,哭也不是办法。”   “报应!”岳老鸨啐道。   “阿弥陀佛,七情伤身,施主切勿过度神伤。”   云儿顺着和尚的话说道:“就是啊,哭也没用,快走吧。”   秀姑突然像被点醒了一样,她四下张望,见不到奶娘和孩子,知道她们一定去住大舅那儿了,她连忙抽出手,转身跑开。   胖无常的胖手一把揪住秀姑:“就这么走了?”   秀姑拼命挣扎。   致琢和尚道:“阿弥陀佛,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请施主多发善念。”   岳老鸨听了和尚的话,朝胖无常摆了摆手:“算了吧,算了吧,大人不计小人过,让她走吧。”   “便宜你了!”胖无常道。   秀姑挣脱胖无常的手,哭着跑走了。   来到街上,一路往卓大舅家跑。   在拐进卓大舅店铺的巷子时,听到有人喊她:“秀姑,秀姑!”   是卓大舅的声音! 第040章 奔走求助   040奔走求助   模糊的泪光中,一个身影跑到秀姑面前。   只听着大舅心急如焚地问:“到底怎么了,妍妍呢?”   “她——她被官差带走了!”   “哎呀!”卓大舅重重叹息,“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让他离开那个鬼地方,她还不信,现在好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官差为什么抓他?”   秀姑抹干眼泪,说:“他们说娘子窝藏私盐贩子。”   卓大舅吓了一跳:“这可是重罪啊!”   “我们没有窝藏私盐贩子……”秀姑辩解,“真的没有,这都是岳老鸨污蔑娘子。”   “谁是岳老鸨?”   “就是西院的。”   卓大舅一下想起那个令人胆寒的胖女人,“哎呀”一声,恨道:“我早就知道那家人不正常,她们怎么那么狠毒,这这这,这可怎么办?进了牢房,不死也要脱层皮!”   卓大舅急得团团转,愣是一点办法也想不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良民,从来没跟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也没有一个显贵的亲戚,这怎么办?”   显贵的亲戚?   没有显贵的亲戚,可是有那个禁军指挥使沈指挥啊。   卓大舅拍掌道:“怎么把他给忘了!”   卓大舅来不及对秀姑交代,撒开双脚跑走了。   一路跑到内城时,卓大舅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勉强走到皇城外,向人打听兵部侍郎家在哪,问了多人,没人知道。   卓大舅四处摸索,一名巡逻官兵见卓大舅东张西望,鬼鬼祟祟,走上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卓大舅作揖道:“官爷,小人打听一下,朝廷兵部侍郎的府第在哪?”   巡逻官兵上下打量卓大舅,问:“你找侍郎大人的府第干什么?”   卓大舅早已准备好说辞,讪笑道:“兵部侍郎大人家的衙内,是小人的妹夫。”   巡逻官兵咦了一声,说:“堂堂侍郎大人,会跟你这种人做亲家?”   卓大舅尴尬一笑:“小人高攀了。”   巡逻官兵又说:“不对呀,兵部侍郎大人家的衙内,好像还没成婚吧。”   “哦,对,这是刚结的亲。”   巡逻官兵疑心更重了,笑道:“又是个攀亲戚的吧,把没影的事儿说得跟真的一样。”   卓大舅信誓旦旦地说:“这个绝对是真的,劳烦官爷告诉小人,他家在哪?”   巡逻官兵向东一指:“你从这儿往东走,就在甜水巷里,门口有牌匾,进了巷子就看到了。”   卓大舅激动得连连作揖:“多谢官爷,多谢官爷,成亲大喜之时,一定请你喝酒。”   巡逻官兵呵呵笑了。   卓大舅快步跑到甜水巷内,挨个大门看过去,终于找到一家门庭宽阔的府第,门上牌匾写着“沈府”二字。   卓大舅来不及感叹这府第的气派辉煌,便快步跑上台阶。   卓大舅拍打门环,立刻有人开门。   守门人打开一条门缝,上下打量着大舅一番,问道:“官人有何贵干?”   卓大舅拱手道:“在下卓广,开绸缎铺的,来求见沈指挥。”   守门人听到是找沈指挥的,走出门来,说道:“我们家大郎君在大内值班,不在家。”   卓大舅连忙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若大内没什么要事,天黑就回来。”   “天黑啊,好,如果沈指挥天黑之前回来,麻烦禀报他,卓广找他,有要事相谈。”   “好,等我们大郎君回来,我一定告诉他。”   卓大舅道谢离开。   走在路上,心里一个劲儿埋怨卓妍,沈家高门大户,偏偏不去享福,非要到烟花柳巷里折腾,现在不仅没折腾个所以然,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从做生意上来讲,这就是桩血本无归的买卖。   离开甜水巷,卓大舅又到开封府府衙去打探消息,周转一遭,不得门路,他掏出银钱打点一名外出的衙役,才探听出今天上午刚刚抓了一个女囚犯,被关押在监牢里。   卓大舅又问怎么才能见到那名女囚犯时,衙役告诉他,窝藏私盐贩子是大罪,任何人不能随便见,卓大舅只得叹息着做罢。 第041章 男女同狱   041 男女同狱   “嘘——”一声婉转撩人的口哨响:“小娘子,你犯了什么事,莫非偷了汉子,被你家郎君送进来了。”   旁人跟着起哄。   卓妍安静地站在牢房中间,没有理睬。   “娘子,你站到门前,让我看看你,娘子一定貌比天上嫦娥。”   “娘子你别听他的,他看一只母老鼠也觉得像天上的嫦娥!”   卓妍极力忍受这里的气味,她听到脚下有声音响动,低下头,看到一只老鼠神奇地从草堆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越过铁门,跑到过道里,然后不知去向。   “娘子,你是哪里人,你夫君或者你公爹是谁,你爹叫什么,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呢。”   卓妍再看看地上,突然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只见这人蓬头垢面,分不清男女。   不是吧,那个瘸腿狱卒是不是忘了这牢房里还有一个人,怎么就把他们关在一起了呢?   卓妍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涌出,但旋即就被愤懑和委屈取代了。   “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害怕?没事,有我们在,你什么都别怕。”   “别听他瞎说,他自己就是个强奸犯,你赶紧检查一下铁门有没有哪里不结实,否则他半夜一定想方设法钻进去,到时候我们可救不了你。”   卓妍去看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光线昏暗,她看不真切,加上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更加分辨不出性别。   “都别吵,你们是落地就出生在这儿吗,都没见过女人?”   卓妍心里叹息: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怎么就没防到岳老鸨还有这么一手?   都说她是刁妇,但哪里有这种水平的刁妇,她简直是刁妇界的耻辱。   外面那些人仍然聒噪不安,吵嚷不休,有在猜测她的来历,有在逗引她说话,还有满口污言秽语的。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卓妍觉得自己已经魂飞天外了,她呆站了半天,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飘过来:“坐着歇歇吧。”   卓妍左右看看,发现声音是角落里那个人传来的。   光从声音来看,她听不出那人是男是女,不过幸好是个老人。   卓妍两腿酸麻,她看看那堆散发奇怪味道的干草,想到一坐下去可能会听到“吱”的一声,然后钻出一只老鼠,她宁愿站着受累。   黑暗中,老人的一双眼睛闪着亮光,仿佛时空里的两个漏洞。   卓妍感到一阵诡异的气氛,这里和外面只有一墙之隔,但这一墙之隔就是天堂和地狱。   老人见卓妍没有动,摸索着掏出什么东西,放到嘴里,紧接着就听到咂嘴的声音。   卓妍一阵干呕,再也忍不住,扶着铁栏杆吐了出来。   外面的人看卓妍吐了,嬉笑着说:“娘子你怎么啦?”   卓妍吐的一发不可收拾,呕吐物的味道和尿骚味儿一起攻击着她的神经,让她的身体处于失控状态。   等到她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时,这才慢慢止住了。   然后她开始发抖,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挪了个地方,扶着栏杆跪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过来送饭。   卓妍有气无力地问狱卒:“什么时候开始审理窝藏私盐贩子的案子?”   “不知道。”狱卒把一个碗放到铁栏杆里就走了。   吃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卓妍越听越觉得恶心。   那个老人挪过来,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时咂巴着嘴,仿佛在啃一只鲜美的小龙虾。   卓妍眼泪都出来了:妈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第042章 请周衙内出手   042请周衙内出手   这个时候,卓大舅又去了内城甜水巷,他估摸着沈指挥大概已经回来了。   来到沈府门外,再次敲门,还是上午那个守门人。   “敢问沈指挥回来了没?”   守门人摇了摇头:“我家大郎君派人回来说,他这几天要到应天府走一趟。”   卓大舅一听坏了:“那他什么时候走?”   “这个我不知道,他是直接从大内出发的。”   从大内出发?   “多谢多谢。”卓大舅一边说一边转头就跑。   卓大舅来的时候没见到御街上走什么军队,应该还没出发,他只要在大内外面等着就行。   等他返回御街时,只见街上人头攒动,卓大舅看见一队骑兵,披坚执锐,扬鞭往南而去。   卓大舅心想糟糕,恨不得变成一道闪电直接拦在骑兵前面。   无奈他这肉体凡胎,怎么也跑不动,等他赶到御街上时,骑兵队伍已经基本过去了。   卓大舅冲最后几位骑兵大喊:“沈指挥!沈指挥!人命关天啊,沈指挥留步!”   沈指挥没有留下,留下的只是一堆烟尘。   卓大舅叫苦不迭,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错过了呢。   他灰心丧气地回到家里,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迷迷糊糊过了这一夜,经过一夜苦思冥想,把认识的亲朋好友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唯一能和官府打上交道,又愿意帮自己的人,大概就是周衙内了。   一大早,卓大舅赶着家里的驴车前往中牟县。   来到县衙外,卓大舅敲门,对看门人说了有事求见周衙内,不多久,周衙内就出来了。   周衙内看见是卓大舅来找自己,有些意想不到。   卓大舅立马上前,作揖道:“周衙内,打扰了。”   “卓大郎?”   卓大舅虽然满脸堆笑,但掩不住眉宇间的愁苦,周衙内很快就看出来了。   “周衙内,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这个……”卓大舅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妹妹的事。”   周衙内听到是关于卓妍的事,心中疑虑消了一半,面色轻松地问:“她又怎么了?”   “她,她被官府抓了。”   周衙内大吃一惊,但过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难以自制。   卓大舅哭笑不得,脸上发窘。   “被官府抓了,因为什么事?”周衙内笑着问。   “说她窝藏私盐贩子。”   周衙内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卓大舅立马解释:“这都是污蔑,这是她邻居污蔑他的,她根本没窝藏任何人。”   周衙内吸了一口气:“私盐贩子,大宋律例,贩私盐两斤就可以判死罪,窝藏私盐贩子,可以同罪处理。”   “都是冤枉……”卓大舅苦着脸说,“我妹妹她一向乖巧,怎么可能做这种出格的事!”   “一向乖巧?”周衙内怀疑地看着卓大舅。   卓大舅改口道:“就算她最近有点不正常,也绝不敢冒险做傻事!”   周衙内十分为难,不是说想管就可以管的,弄不好还要受牵连。   而且,他爹只是一介知县,管不着京城的案子,他说道:“这案子事关重大,你为什么不去找沈指挥试一试,他家在朝中人脉颇广,他或许能帮上忙。”   “我找过他了,不巧,他这几天去了应天府,不在京城。”   周衙内叹了口气:“这可难办了。”   卓大舅立刻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悄悄塞到州衙内手中:“求周衙内帮帮忙。”   周衙内推开卓大舅的手,摇头道:“不,卓大郎,这事恕我无能为力。”   卓大舅哭丧着脸:“如果你也不肯帮忙,我妹妹就完了!”   周衙内又重重叹息一声:“我只能去京城托人探听一下究竟什么情况,不一定能帮上你。”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多谢周衙内仗义出手。” 第043章 监狱风云   043监狱风云   监牢里几乎没有清静的时候。   吵闹声、嬉笑声、骂人声,声声入耳。到了午夜,放屁声、打嗝声、梦呓声,声声不息。   卓妍仍然瘫软在铁栏杆旁边,她已经两眼昏花,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   她脑中反复询问,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始终也没想明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那些声音和味道慢慢弱了下去,卓妍一点点和这个世界分离,开始陷入昏沉的睡眠。   她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动静,一种不祥的动静。   她让自己从梦境的沼泽里脱身出来,却无济于事。她努力睁了睁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怎么回事,那种折磨她一天的味道慢慢苏醒了,开始再次攻击她的神经。   她痛苦地转了下头,猛然察觉一股异样,她突然在空洞的黑暗中发现了一个影子,高高大大,矗立在她面前!   她无声地尖叫起来,浑身汗毛倒竖!   像有电流经过她的身体一样,把她电得麻木了。   所有的味道,所有的声音,黑暗中这个真实的世界,全部复活了。   卓妍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她的牢房里,走来走去。   黑暗中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她看不清这人是谁,可是再想想,她的牢房里只有那个老人。   卓妍一动不动,暗暗观察那个人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没有发生要来谋杀她的举动,卓妍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老人一直在黑暗中走来走去,走得很慢,脚步很轻,仿佛幽灵一般。   天光初现后,老人重新躺到角落里,呼呼大睡。   卓妍真是被吓惨了,再在这呆上几天,她估计要成神经病了。   卓妍从最初的难以忍受,到后来慢慢习以为常,不知不觉已经在这过了好几天。   衙门完全没有要提审她的意思,每次狱卒来送饭,她都会问什么时候审她的案子,狱卒总是回答“不知道”。   这一天,她仍然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不知不觉,有人在她的铁门外停下来。   她费力抬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拿着一块手帕捂住口鼻,手帕遮住了大半张脸。   卓妍一眼认出了这个体型和那又细又白的皮肤。   “周衙内?”   卓妍挣扎着要起来,周衙内蹲了下去。   “周衙内!”卓妍万分欣喜,就像突然从一个屎尿横流的垃圾场逃出到一个满是气球彩带和精致蛋糕的生日会场。   那种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卓妍有一瞬间的眩晕,她甚至怀疑这只是她的幻觉。   周衙内试着把手帕拿开,但这里的气味逼着他再次捂住口鼻。   卓妍顾不上自己如何污秽不堪,双手伸出铁栏杆,一把抓住周衙内的胳膊。   周衙内身上光滑干净、散发淡淡幽香的衣服,突然让卓妍心驰神往。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周衙内紧张地看着卓妍的手,说:“你大哥去找我的。”   “你是来救我的?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周衙内摇摇头,挪开手帕,难以忍受地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县衙里的牢房也没这么脏!”   卓妍一想到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那么多天,就迫不及待地想出去。   “你想到救我的办法了吗?是不是沈指挥让你来的?”   周衙内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时候你想起沈指挥了?你那一走了之的本事去哪儿了?”   卓妍完全顾不上周衙内的奚落,说:“不管沈指挥还是王指挥还是李指挥,只要能让我从这个鬼地方出来,我可以不计代价,哪怕让我嫁给你!”   周衙内瞪大眼睛:“我警告你,你千万别恐吓我,否则我不帮你了!”   卓妍已经被环境逼得骨气全无:“好好好,你说了算。”   周衙内对卓妍的改变感到不可思议,他放下手帕,问:“你怎么这么乖了?”   周衙内又看了看监牢里的环境,说:“看来,让你在这呆几天,还是有好处的。”   卓妍苦笑一声,说:“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猪狗不如。”   周衙内“噗”得笑了,笑完,小声问:“你到底有没有窝藏私盐贩子?”   卓妍十分恼怒,激动地说:“我为什么要窝藏私盐贩子?”   周衙内投来一个不肯轻信的目光。   卓妍举起手:“我要是窝藏私盐贩子,五雷轰顶!”   “再狠一点。”   “让我嫁给你好不好?”   “够狠!但你发誓为什么栽在我身上?”   卓妍觉得自己简直百口莫辩,又哭又笑地说:“你想让我怎么发誓?”   周衙内目光一转,说:“你要是没有窝藏私盐贩子,出狱之后,不要再躲着沈指挥,好好跟他见一面,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卓妍面露不解:“为什么又扯上我跟他的事。”   “很简单,你这样不辞而别,搞得我跟他的关系有点紧张,要是你能平静的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就能解决每个人的疙瘩,我再见他也不会那么尴尬。”   原来是这个道理。   “好,我答应你,见他一面。”   “你答应的太干脆了吧。”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周衙内轻笑一声:“你以前可没这么好说话,你的脾气去哪了?”   “你觉得我在这,还会有脾气吗?”   卓妍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不能再耍脾气,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卓妍耐心地说:“我答应你了,我说到做到。”   周衙内突然笑了:“你说这话的语气和沈指挥还真有点像。”   对,“说到做到”正是沈指挥常说的话。   “你还有什么要我保证的?”   周衙内缓缓起身:“没了,我必须确定你跟私盐贩子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否则任何人也救不了你。”   卓妍紧跟着起来,她的腿几天没动,又酸又胀。   卓妍突然想起之前有个囚犯说的,看一只母老鼠也觉得像天上的嫦娥,卓妍现在可以体会了,她之前对周衙内没有任何好感,如今再看周衙内,真觉得他风流倜傥,帅出天际。   周衙内又说:“有人故意整你,压着你的案子不审,这样就能一直关着你,如果你是无辜的,他们手上又没有任何证据,这案子一审你就是清白的,我让我爹到京城走访一趟,看看能不能通过什么关系,让开封府把你的案子提出来,应该没有问题。”   卓妍一想到自己要重见天日,这几日的压抑和痛苦一扫而光,她说:“周衙内,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打住……”周衙内说,“咱们现在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以后在沈指挥的事上,不要再一意孤行,就算是报答我了。”   卓妍郑重点头。   她突然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周衙内一样,她之前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第一次见他时,卓妍认定他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后来,又觉得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现在再看,却发现他的可爱之处,甚至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虽然周衙内肯帮她,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   难道真像她的这些狱友说的,看见一只母老鼠也觉得像天上的嫦娥。 第044章 判官   044 判官   周衙内离开后没几天,判官果然提审了她。   当她被狱卒带出牢房时,外面的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半眯着眼跟在狱卒后面,暖洋洋的日光晒在身上,使她身上的气味四处散发,连她自己都忍受不了。   等她能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她看见自己肮脏的双手,污秽的裙子,和完全变黑的鞋子。   她捋过背后的长发,她曾经为之自豪的乌黑长发已经打结,上面甚至沾着像老鼠屎一样的东西,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些她在牢房里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在太阳底下暴露无疑,而且如此扎眼,她拼命忍着,才不让自己陷入崩溃。   她再回头看看那个阴森可怖的牢房,她打死也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从此以后,卓妍认定,这个周衙内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绝不会再轻视任何人,包括救她脱离苦海的周衙内,也包括陷害她来到这里的岳老鸨。   人心之深,无法预测啊!   她再次来到公堂上,这回审她的是专门办理诉讼案件的判官。   张公差大概没想到判官大人会这么快提审卓妍,还以为可以继续关着她,让她多吃些苦头。当他看见卓妍出现在公堂上时,脸色十分慌张。   判官审问卓妍,问了她的姓名、籍贯等,卓妍全部如实招来,也否认自己窝藏私盐贩子,她根本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抓她。   判官断案老练,几句话就问出问题所在,他转脸询问站在一旁的张公差:“如何得来线索?”   张公差答非所问:“小人在她家里抓到她的。”   判官追问:“谁向你举报的?”   张公差支吾道:“有人向小人举报。”   判官面露不悦:“这个有人是谁!”   卓妍心怀感激地看着坐在堂上的判官,这简直就是威武、清明、机智、聪明的包青天啊!   卓妍代为答道:“回判官大人,这个有人,就是民女的邻居,云桥巷的岳老鸨,大概是张公差的老相好。”   张公差连声否认:“不不,她不是小人的老相好,她是小人的表姐。”   “表姐?”判官的声音严厉起来。   原来是表姐,有个在开封府当差的表弟,难怪那么张狂。   判官一拍惊堂木:“去,派人把你表姐带来!”   张公差出了汗了,那浓密的毛发变得湿漉漉的。   他呆呆站着,早有其他衙役领命出去了。   卓妍暂时被带到一侧,判官继续审别的案子。过了半天,岳老鸨在大堂门口出现。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卓妍一见到岳老鸨,那双眼睛里仿佛能喷出刀子。   而岳老鸨,一副不惊不扰的样子,仿佛是到表弟家走亲戚一样悠闲自得。   等到审理卓妍的案子时,卓妍被带到公堂上。   岳老鸨刚才没看到卓妍,或许说,看到了,但没认出来,这时认出卓妍,捂着嘴哈哈笑起来。   “砰!”惊堂木一拍,响彻大堂。   判官喝道:“大胆,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岳老鸨这才收起笑容,搔首弄姿地做了一个万福,说道:“大老爷,奴家知错,请大老爷恕罪……”   判官不为所动,目光凛然,问道:“是你举报卓氏窝藏私盐贩子?”   “是呀。”岳老鸨洋洋得意地说。   “可有确凿证据?”   “我亲眼看到的,这还不够吗?”   判官脸色铁青,道:“还有其他人看到没?”   “没有,就我自己,哦不对,我们家仆人阿燕也看到了。”   判官把脸转向一旁的衙役:“去,再把他们家这个叫阿燕的仆人叫来。”   岳老鸨一看判官动真格的,一下紧张起来,她看着两名衙役出去,阻拦道:“别去,别去,我们家阿燕还得在家烧火做饭呢!”   判官沉着气,道:“你是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看到卓氏窝藏私盐贩子,私盐贩子长的什么样?”   岳老鸨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看看判官,再看看堂下站着的张公差。   张公差深深低着头,头上的汗珠顺着额头滴到眉毛上,又顺着眉毛滑过鬓角,又从鬓角滑到胡须上,最后消失在茂密的胡须丛中。   “如实招来!”判官叫道。   岳老鸨“哦哦啊啊”半天,判官再次喝道:“说!”   岳老鸨打了个激灵,这才东拉西扯起来,说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漏洞摆出,经不住判官三句问话,岳老鸨再也不能自圆其说。   等胖无常阿燕被带过来时,一脸茫然。   判官问了她同样的问题,阿燕却一问三不知,再问下去,也是乱说一通,和岳老鸨说的大相径庭。   判官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转脸看着张公差,道:“你就是凭这些线索抓人的?”   张公差那浓密的毛发几乎全湿了,他结巴道:“小——小人糊涂!”   这时卓妍开口了:“判官大人,张公差一点都不糊涂,他很清楚岳老鸨是他表姐,他还很清楚,把我关在条件最差的牢房里,还把我和男囚犯关在一起。”   “荒唐!这是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张公差匍匐跪地,叫喊道:“求判官大人开恩,小人一时糊涂。”   判官转而看向岳老鸨,朗声说道:“岳氏,你诬告他人,可知罪?”   岳老鸨这才慌了,忙学着张公差的样子跪了下来:“判官大人,我——我没有诬告,是这个刁妇先往我家泼粪便、泼羊血——”   卓妍开口了:“所以你就诬告我窝藏私盐贩子?”   岳老鸨抬起头,指着卓妍,怒骂道:“你这个刁妇不得好死!”   “大胆!”判官终于怒了,“公堂之上,岂是你撒泼的地方?”   岳老鸨嚎啕大哭,捶着胸口呼道:“我命苦啊,你这个刁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判官道:“来人,把岳氏拉下去,让她清醒清醒,延后发落。”   岳老鸨被两名衙役托走了。   卓妍不是幸灾乐祸的人,但她仍然为自己即将获得自由而内心狂欢,她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喊出来,但嘴角的笑容是怎么也按捺不住的。   判官的目光终于挪到她身上。   “卓氏……”判官目光威严,声音冷淡,“无罪释放,你可以回家了。”   卓妍一听到这个消息,仿佛被通知中了千万大奖,她情难自禁地跳起来,忘乎所以地转起了圈圈,口中大呼:“判官大人英明!”   判官原本冷峻的脸慢慢浮上了一丝笑意。 第045章 沈指挥归来   045 沈指挥归来   卓妍欢欣鼓舞地冲出衙门。   周衙内、卓大舅和秀姑早已等在外面,他们看见一个状如疯子的女人从大门里跑出来,都没认出来那是卓妍。   周衙内因为进过监牢,知道里面的情况,因此第一个认出她,微微叹息道:“她出来了。”   卓大舅、秀姑这才知道那女疯子就是卓妍。   “大哥!秀姑!”   卓妍欢快地朝他们飞奔,卓大舅、秀姑迎上去,但一靠近卓妍,立刻闻见她身上的臭味。   卓妍被快乐淹没,早忘记了身上的肮脏丑陋。   卓大舅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说:“你没事吧,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呀。”   秀姑也捏起了鼻子,一脸嫌弃:“娘子,你身上臭死了,你看看你的脸,你看你头发,天呐,你这衣服都成什么样了,街上的花子也没你这么臭。”   卓妍已经毫不在意了,她转脸面向周衙内,弯腰作揖,道:“周衙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周衙内被她逗乐了,说:“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   “不会不会。”   他们一起离开开封府衙门,来到中心大街上。   走了不多久,就见前方一队骑兵,由南向北而来,走在人群中央,煞是威风。   周衙内、卓妍等人不自觉地靠边站,等着骑兵队伍过去。   卓妍身上气味浓重,旁人都不愿靠近她,扇着口鼻躲得远远的。   骑兵慢步跑来,他们身披软甲,腰悬长刀,各个神武非凡。卓大舅不禁想起前段时间出城的沈指挥,也是这副装扮,于是留心起来。   等骑兵队伍走到近前,卓大舅和周衙内同时认出,跨马走在骑兵队伍最前面的,正是沈指挥。   卓大舅抬手指认道:“沈指挥!”   马背上的沈指挥像是有感应似的,低头向路边看,他第一个认出了周衙内。   什么?沈指挥?   卓妍一听到沈指挥,就像耳边炸了个雷,还没等看清,就背过身去,躲到了周衙内和卓大舅身后藏了起来。   卓妍心虚不已,自己想方设法逃婚,要是被他看见自己这副落魄不堪的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自己。   这时,周衙内和沈指挥已经打起招呼。   周衙内笑着拱手作揖,道:“沈指挥外出归来,辛苦了。”   沈指挥抖动缰绳,马匹走出队伍,让身后的队伍继续前进,自己则停下来和周衙内打招呼:“周衙内今日怎么得闲来京城了?”   身后的卓妍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周衙内的后背,她这副样子,决不能让沈指挥看见。   周衙内示意,暗中好笑,不过他也知道,就卓妍这副肮脏恶臭的样子,怎么能见昔日情郎呢,便笑着对沈指挥说:“来京城有点小事,不值一提。”   “是吗?”沈指挥没有多想,“今天晚些,请周衙内喝一杯,如何?”   “好啊,得胜楼怎么样?”   沈指挥点点头,正打算离去,无意中扫了一眼周围,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满脸笑容地盯着自己。   这个人,不是卓妍的哥哥吗?   卓大舅见沈指挥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这才敢说话,拱手道:“沈指挥去了一趟应天府,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指挥有点吃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去应天府?”   “小人也是听说的。”   接着,沈指挥又看到站在卓大舅身后的秀姑,他立马认出这是卓妍的婢女,他心中顿时起了狐疑:怎么今天他们都弄到一起了?   沈指挥疑惑地看着周衙内,却见周衙内笑得很不寻常。   沈指挥意识到其中不寻常,又问秀姑:“这不是卓妍的婢女吗,你家娘子呢?”   秀姑傻乎乎地,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躲在周衙内身后的卓妍。   沈指挥顺着秀姑的目光,看见周衙内身后有一个脏兮兮的女人,从头到脚,落魄不堪,周围的人甚至都躲着她,显然她身上有味道。   沈指挥立刻跳下马背,牵着马缰绳走到周衙内身旁。   卓妍察觉沈指挥跳下来,立刻扭过头,想假装路过,然后走开。   她绝不能让沈指挥看到自己浑身脏臭的样子! 第046章 谁敢诬告我家娘子   046谁敢诬告我家娘子   卓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沈指挥的注意,她只能一逃了之。她看准了逃跑路线,拔腿就跑。   没等她跑出两步,沈指挥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捏住她的肩膀。   卓妍暗暗叫苦。   沈指挥扭过卓妍的肩膀,已经认出她来,也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臭气,顿时目瞪口呆。   沈指挥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卓妍,卓妍始终躲着他的目光,不肯抬头,下巴快贴到胸口了。   “你——”沈指挥震惊到说不出话,他又去看周衙内,“发生什么事了?”   周衙内意味深长地说:“发生了一些小事,已经过去了。”   沈指挥看着卓妍脏兮兮的半边脸,问:“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卓妍还是不肯抬头,她刚才的狂喜已经烟消云散,此刻只剩羞耻和惭愧,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希望时光倒流,在骑兵出现时就逃得远远的。   这时,卓大舅开始诉苦了:“沈指挥,我妹妹被人诬告了,在府衙里被关了快半个月,今天刚被放出来。”   “诬告?谁敢诬告?”沈指挥剑眉倒竖。   卓大舅又要开口,周衙内抢着说:“现在真相大白了,已经被无罪释放。”   沈指挥低下头去看卓妍,卓妍没有办法,慢慢抬头,瞥了沈指挥一眼。   二人四目相对,卓妍看到沈指挥忧急关切的目光,羞耻和惭愧又都化成了委屈,仿佛受人欺负的孩子见到了父母一样。   沈指挥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是气愤又是着急,胸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似的,阴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衙内看这两人无声交流,劝说道:“现在没事,都过去了。”   沈指挥松开卓妍,扭头看看前面的骑兵队伍,队伍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他对周衙内说:“周衙内,帮我带她找家店去沐浴,然后带她到太和酒楼等我,我回宫复命,完事就来。”   “是,沈指挥放心,我跟卓娘子在太和酒楼等你。”   沈指挥看了卓妍几眼,匆匆上马离去。   沈指挥走了以后,卓妍松了口气。   周衙内道:“走吧,沈指挥让我送你去沐浴。”   “我回我自己家去沐浴就行了。”   “这是沈指挥交代的。”   “你没必要那么实诚吧?”   周衙内双臂抱胸:“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卓妍一想起欠周衙内的“救命之恩”,立马妥协了。   周衙内把卓妍带到一家“浴场”,后世称之为“洗浴中心”。   周衙内包了场,让卓妍独享原本可供十几人共同沐浴的大浴池。   卓妍先在浴池外将头发、身体冲洗干净,清清爽爽地在浴池中泡着。   浴池中洒着花瓣,浴池旁点着熏香,屋里飘着浓郁的香气,又有婢女送来茶饮、点心,经过十几天地狱监牢的磨练,卓妍仿佛一下从地狱来到天堂。   再想想刚才被沈指挥抓个正着,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沈指挥嘴上不说,估计心里很得意吧:谁让你逃婚的?   人算不如天算啊。   她太过疲乏,在热汽的蒸腾下,昏昏睡去了。 第046章 酒楼约会   046 酒楼约会   她醒来时,秀姑买来全新的衣服等着她。   卓妍一扫身上的晦气,穿上新衣服。周衙内还在外面等她,看起来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看见她出来,满腹牢骚地说:“我以为你去天河沐浴去了。”   卓妍顺着他的玩笑说下去:“是啊,天河路远,让你久等了。”   周衙内被逗乐了,起身道:“走吧,沈指挥让我们去太和酒楼等他,估计他已经到了。”   想起要见沈指挥,卓妍有些忐忑。   其实沈指挥不难相处,可不知为何,卓妍总有点怕他,比起沈指挥,卓妍觉得和周衙内在一起更自在。   卓妍知道躲不过,只好跟着沈指挥去了。   到了太和酒楼,沈指挥还没来,他们先在酒阁包间里点了酒菜,一直等到酒菜上齐了,沈指挥还没来。   望着那一桌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卓妍满嘴口水,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起来。   周衙内大概听到卓妍肚子在叫,提醒道:“还是等沈指挥来了再吃吧。”   可是,别人都能等,卓妍在监牢这十几天,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里忍得了。   她不顾一切地抄起筷子,夹起肉送到嘴里,吃得满嘴流油。   看她这副吃相,周衙内也无奈了。   又过了一会儿,卓妍吃得正起劲,酒阁的门开了,周衙内起身叫道:“沈指挥……”   卓妍抬头,果然看见沈指挥。   沈指挥仍然一身软甲,行色匆匆的样子,说:“耽误的时间有点长,我还担心你们已经走了。”   卓妍满嘴饭菜,刚才还吃得喷香,沈指挥一来,就觉得没味了。   她努力嚼着,但就像含了满嘴橡皮糖一样,怎么也嚼不烂。   沈指挥望着卓妍,解下腰间的长刀放挂到墙上,然后走过来坐到卓妍旁边。   “多谢周衙内。”沈指挥道。   “小事一桩。”   沈指挥沉沉地叹了口气,望着卓妍鼓起的腮帮子和流油的嘴角,低声问:“吃了不少苦?”   卓妍含着饭菜,不好开口,便连连摇头。   沈指挥拿起旁边茶几上盘子里放着的手帕,折起来,递到卓妍面前。卓妍刚要伸手去接,沈指挥已经擦去了卓妍嘴角的汤汁。   卓妍心里一暖,抬眼去看沈指挥。   沈指挥脸上还带着旅途的风尘,他那张刚毅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卓妍就是感到没来由的不自在。   “吃吧。”沈指挥既是对卓妍说的,也是对周衙内说的。   大家一起动筷子,卓妍又恢复了食欲,不过这次吃的没那么急了。   沈指挥饮了几杯酒之后,不再沉默了,他转脸问卓妍:“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卓妍没法回答,因为怎么说都不对,她也不想把周衙内也牵连进来,因此只能闭口不谈。   “告诉我,是谁诬告你。”沈指挥又问。   卓妍看他那副有仇必报的样子,心想还是不要再招惹是非了,岳老鸨和张公差估计也遭到惩罚了,自己没必要把人逼到绝路,因此摇了摇头。   沈指挥转脸看周衙内,周衙内也不想再惹出事端,便道:“已经处理好了。”   沈指挥只好作罢。   沈指挥、周衙内又喝了几杯酒,周衙内突然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卓妍一听,这是要把她留给沈指挥?   沈指挥没有留周衙内的意思,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沈指挥说:“今天有劳周衙内了。”   周衙内笑着说:“没有,沈指挥刚回来,须要休息,在下不叨扰了,告辞,留步。”   周衙内匆匆离去,离去时把旁边的秀姑也叫走了。 第047章 鱼刺吻   047鱼刺吻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瞬间变得异样起来,卓妍再也拿不动筷子了。   “你瘦了很多。”沈指挥沉声道,语气里满是怜惜。   沈指挥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愤愤地说:“我刚才一路脑子里都是你,谁把你欺负成那样,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我非打断他的狗腿。”   “没有……”卓妍终于开口了,“我只是被关了一段时间。”   沈指挥突然说:“给我倒杯酒。”   卓妍起身,提起酒壶,给他斟了杯酒。   “给你自己也倒一杯。”   卓妍给自己也斟了酒,然后放下酒壶。   沈指挥伸手揽住卓妍的腰,把卓妍抱到自己腿上,深情款款地望着卓妍,道:“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卓妍面露微笑,看着这个大男孩,心里很暖。   沈指挥不仅没责怪她私自逃婚,更没奚落她的落魄褴褛,还这么记挂着她,莫非自己看错他了?   卓妍没再多想,故作轻松地说:“正面交手,没人能欺负得了我,这次是给人阴了。”   沈指挥一脸严厉,说:“谁敢给你来阴的,我一定阴阳两面都还给他!”   卓妍摇摇头,诬陷她的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也不愿多追究。   沈指挥端起桌上的酒杯:“陪我喝一杯。”   卓妍端过酒杯,二人轻轻一碰。然后,沈指挥的手绕过卓妍的手臂,说:“我们喝交杯酒。”   “我只喝一杯。”   两人把酒放到嘴边,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沈指挥把酒杯放回去:“你还饿不饿?”   “我已经吃饱了。”   “我还没吃饱呢,你喂我。”   卓妍不知不觉脸红了,心想这沈指挥表面上是个钢铁直男,没想到这么会撩人。   她觉得这样喂饭容易喂出事来,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也只能依了他。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沈指挥嘴里,沈指挥抿着嘴搅动舌头,然后从嘴唇里递出一根鱼刺。   卓妍“噗嗤”笑了。   沈指挥抬着头,示意卓妍他嘴里的鱼刺拿走,卓妍看他这副淘气的样子。   笑了笑,伸出手去接他嘴里的鱼刺,沈指挥却扭过头去不让卓妍拿,等卓妍把手放下来,沈指挥又把鱼刺伸了过去。   如此反复几次,卓妍用手去拿,沈指挥就扭头不让,等卓妍放下手,沈指挥继续将鱼刺对着她。   卓妍明白他要干嘛了,他是要她用嘴把他嘴里的鱼刺接过去。   卓妍很尴尬,装出不悦的样子。   沈指挥始终把嘴里的那根鱼刺对准卓妍,一动不动。   卓妍再伸手去拿鱼刺,沈指挥又把头扭开。   卓妍伸手去抢,沈指挥就把鱼刺吞回口中。   卓妍要起身,沈指挥两手圈着她,不让她起来。   沈指挥仍然把鱼刺对准卓妍,卓妍低头看看这个大男孩,他身上的软甲和金属护肩散发着冷森森的气息,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流动着一股柔情。   卓妍突然有一种感觉,沈指挥是真的爱她的。至少,在此刻,这种爱是真实的,纯粹的,毫不掩饰的。   沈指挥就这样等着她。   卓妍慢慢陷入他的注视中,她缓缓低下头,一点点靠近沈指挥,就在她要含住沈指挥嘴里那根鱼刺时,沈指挥迅速把鱼刺吞回口中,吻上她的嘴唇。 第048章 鱼刺呢   048鱼刺呢   卓妍本能地往后仰,但她整个人都在沈指挥的包围中,无法后退。   沈指挥紧紧抱住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卓妍一只手抓住沈指挥的金属护肩,护肩冰冷坚硬,却莫名让卓妍觉得安心,仿佛在激流中抓住一块漂流的木头。   这个吻久到让卓妍觉得过了很多年,让她怀疑一睁眼会看到沈指挥已经白了头发,但等沈指挥松开她,她看见的还是那个阳光又强势的大男孩。   他们慢慢平定了喘息,卓妍又想起沈指挥嘴里的鱼刺:“鱼刺呢?”   沈指挥目光迷离,疑惑了片刻,说:“咽了……”   “咽了?”   沈指挥点头。   卓妍担心起来,那鱼刺要是卡住沈指挥的喉咙,可是会要命的,堂堂禁军指挥使,怎么能死在一根鱼刺上呢?   “傻子,快吐出来。”   “真的咽了。”   卓妍不相信,要沈指挥张开嘴,沈指挥把嘴巴张大让卓妍检查,鱼刺真的不见了。   “你怎么就咽了?”   “太扫兴了。”沈指挥看着卓妍说。   卓妍忍不住大笑。   沈指挥轻轻抚摸着卓妍的头发,说:“你这样多乖。”   卓妍安心地趴在他怀里,问:“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没卡着喉咙?”   “没有,我连骨头都能整吞,何况鱼刺。”   “你就吹牛吧!”   “不吹牛,我连你都能整吞。”   卓妍低低笑了几声,问:“你还吃不吃饭?”   “吃你已经吃饱了。”   卓妍去拉他耳朵:“你真是漫天吹牛,说话没个正经。”   “我是跟你学的,你吹牛可比我厉害多了。”沈指挥笑着说。   “我才不这样!”   他们嬉笑打闹,沈指挥突然抓住卓妍的手,认真地说:“你干嘛不辞而别?”   卓妍不说话。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卓妍从沈指挥怀里坐起来,问:“你有什么要跟我澄清的吗?”   沈指挥深吸一口气,已经从刚才意乱情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摆出一副坦白从宽的样子,说:“我没想到你知道的那么早,我迟早要跟你说的,但时机还没到,你就因为这个就生气走了。”   “你指的是哪方面?”   “你说呢?”沈指挥反问。   “老奸巨猾!”   沈指挥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然后笑容又消逝在一声叹息里:“我现在跟你说,我成过两次亲,但她们最后都死于难产。”   卓妍看他难过的神情,有些心疼他的遭遇,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是种打击,两次婚姻,两任妻子全部难产而死。   心疼归心疼,卓妍还是要搞清真相,她说:“寒食节马球比赛那天,周衙内遇到我,是不是跟你说了我难产的事,他是怎么嘲笑我的?”   沈指挥笑了,似乎不愿解释。   “告诉我……”   沈指挥扭过头:“他没有嘲笑,他就是说——”沈指挥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没什么好话,他肯定说我是刁妇。”   沈指挥怕卓妍说的太难听,就接着说:“他告诉我,他的同学家的娘子,难产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认为她必死无疑,但最后她还是活下来了,然后性格大变,还写了休书要休了丈夫。”   “所以你就留意我了?” 第049章 嫁给谁我都觉得委屈   049嫁给谁我都觉得委屈   沈指挥很不情愿地点头:“我那时很钦佩你。”   “钦佩我逃过难产还是钦佩我休夫?”   “都有。”   “所以你假装与我顺路,把我送回家?”   沈指挥点头。   “然后还指使周衙内帮我离婚?”   “我没有指使他这么做,但是他这个人很聪明,一点就透,我问了几句,他就知道我想干嘛,这个人很会钻营,以后要当了官,前途无可限量。”   “你这么夸他,也不枉他为你劳神费力。”   “所以我得感谢他。”沈指挥捏着卓妍的下巴说。   卓妍顿了一下,问:“那你是为了让我帮你生儿子吗?”   沈指挥久久不答,卓妍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她觉得胸口很闷,很难受。   看到卓妍脸色不好,沈指挥说:“最初我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我只要你。”   这种敷衍讨好的话并没让卓妍开心起来,她不是个把情话当成真理的人。   “真的……”沈指挥重复道,“我现在只要你。”   “然后顺便帮你生儿子吗?”   “不是。”   卓妍不想为此事再做争执,她望着沈指挥,说:“其实我没告诉你,我根本不想成亲。”   沈指挥脸上难掩失落,他问:“为什么不想成亲?”   “因为我找不到非成亲不可的理由,我没必要成亲,我有女儿,也不会孤独终老,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嫁给别人呢?”   “你觉得嫁给我委屈吗?”   “我嫁给谁我都觉得委屈。”   沈指挥眉头微蹙,满脸不解。   卓妍见惯了别人对她这副表情,她知道不能奢求别人理解她,在一千年后都不能奢求,更何况是一千年前。   “如果你真心为了我好,不要逼我嫁给你,好不好?”   沈指挥陷入两难了,他还真没遇过这种情况,类似的情况都没有。   “那我们?”沈指挥问。   “你可以另娶,但我不会他嫁。”   沈指挥陷入苦恼的思考中,然后他下定决心道:“不,我绝不另娶。”   卓妍虽然不相信沈指挥能始终坚持不娶,可她还是表面上相信了他,说:“你没必要这么做。”   沈指挥坚定地望着卓妍,说:“我要等你改变心意的那天。”   “不知道我们谁先改变心意。”   日落黄昏时,沈指挥送卓妍回家。   沈指挥把马匹暂存在酒楼里,步行送她走。   快到卓大舅家时,沈指挥问:“你现在住在哪?”   “我住在外城御街东面蔡河旁边的云桥巷。”   “云桥巷……”沈指挥念叨着,突然发觉不对,“那里不是——”   看来京城人都知道云桥巷是妓馆云集之地,她无所谓地说:“对啊,那里有很多艺妓。”   沈指挥不禁皱起眉头,支吾道:“额,你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   卓妍趾高气昂地问:“住那种地方怎么了,谁规定不能住那种地方?”   沈指挥见卓妍又摆出一副刁妇的态度来,低头笑笑,也不再多言,问:“你怎么找到那的?”   卓妍就把庄宅牙人把她当成艺妓的事说给沈指挥听,沈指挥哈哈大笑:“这个庄宅牙人实在糊涂,也许他是看你如此美貌,所以误会了。”   卓妍斜睨了沈指挥一眼:“沈指挥可真会说。” 第050章 白发少年   050 白发少年   沈指挥突然转移了话题,道:“我给你在内城买座宅子吧,离我近一点,我看你也方便。”   谁知卓妍摇头:“我现在在云桥巷有生意要做,不能搬到别的地方。”   “生意……”沈指挥又笑了,“什么生意?”   虽然那生意在沈指挥看来微不足道,但卓妍还是坦然告诉沈指挥,说:“给人化妆,确切地说,给那些艺妓化妆。”   沈指挥果然叹了口气:“我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生意,到我家,给我梳头,活少,钱又多。”   卓妍嗤鼻道:“我才不稀罕,我要凭自己的手赚钱。”   “凭你的手赚钱,和凭你整个人赚钱,有什么区别?”   卓妍摇头,但说不出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们说话间,前方传来“咴咴”的马鸣声。   两人抬头,看见对面一匹棕色高头大马,在人群中疾驰,一辆独轮小推车大概来不及闪躲,正好撞了上去。   马儿“咴咴”叫着,从翻倒的独轮车上越过,独轮车上的两只筐子翻倒,筐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推车的人也被压在独轮车下。   沈指挥怒道:“朝廷有律令,不能在闹市行快马,撞伤人要受处分的,这个人也太张狂了!”   眨眼间,棕马跑到跟前,路中间的行人纷纷退到两边,卓妍扯着沈指挥的袖子把他往旁边拉。   谁知沈指挥并不闪让,他推开卓妍,抓起腰间长刀快速解下,动作迅速得只让人觉得眼前一晃。   当前面那棕马行至近前时,沈指挥提刀矗立在路中间。   “让开!”马背上的人喊道,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抖动马缰绳,催马快行。   只见那人身披灰色斗篷,头戴帽兜,在马蹄疾驰的速度下,斗篷飞扬,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下凡。   那人话音未落,高头大马眼看要将沈指挥撞飞。   卓妍不忍再看,连忙闭上眼睛。   沈指挥突然闪身,刀鞘横在马腿前面,棕马“咴咴”长鸣,前腿到刀鞘上,谁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马背上的人被甩落下来,棕马也倒在地上,而沈指挥毫发未伤。   卓妍睁开眼,看见马背上的人就落在自己面前。   此人头上的帽兜脱落到肩膀上,露出满头银发。   卓妍心想坏了,这竟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可是同时她又觉得不对劲,此人骑马的姿势十分矫健,又怎么能是个老人呢?   等那人慌张地抬起头,卓妍才看到,此人不仅须发全白,脸色也是白的异于常人,那细腻紧致的皮肤,又怎么是个老人呢,明明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白发少年的斗篷下有一沓白纸,摔倒后,白纸散落一地。   白发少年先回头看看自己的马,再看看散落的白纸,怒喊道:“哪个混蛋敢拦我的马!找死吗?”   白发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可是这脾气倒不小。   白发少年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看自己的马,然后看到了手持长刀的沈指挥。   白发少年指着沈指挥骂道:“你这小子,敢拦你舅舅的马!” 第051章 小舅   051小舅   卓妍听到这少年居然毫无忌讳地骂沈指挥,不悦地说:“小子,光天化日,谁跟你叫舅舅,嘴巴放尊重点!”   白发少年一边牵马,一边转脸看卓妍,目露憎恶。   这时,站在旁边的沈指挥低声叫道:“小舅……”   小舅?   她听错了吧?   卓妍去看沈指挥,只见沈指挥已没有方才那种路见不平、拔刀拦马的气势,反而有些尴尬。   白发少年颐指气使地问沈指挥:“她是谁?”   沈指挥讷讷地说:“她是卓娘子。”   说完,沈指挥走来帮白发少年捡地上的纸。   卓妍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指挥。对她来说,沈指挥向来是高高在上的,从没这样向任何人低过头。   白发少年也蹲下来捡纸,沈指挥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白发少年没好气地说:“我们酒库里酿出了新酒,酒监让我到城里来贴布告,我这刚进城不久就碰到你拦路。”   沈指挥劝道:“在城里不能这么骑马,如果撞伤了人,你要吃官司的。”   “我这不着急吗……”白发少年把纸塞到斗篷的口袋里,又说,“今天你在路上拦我这事,改天我一定要告诉你娘。”   “你告诉她干嘛?”沈指挥愁眉说道,“就算你告诉我娘,这事也是你不对。”   “我不对你也不能拦马呀?万一把我摔伤怎么办?”   白发少年把帽兜重新戴在头上,这样就能遮住他的满头白发。   此时那个推独轮车的人追上来,一把抓住白发少年的斗篷,说:“是你骑马的吧,你撞翻了我的鸡蛋,蛋都碎了,你得赔我的鸡蛋。”   沈指挥一边掏自己的口袋一边说:“这位大哥,有多少鸡蛋?”   推独轮车的人见沈指挥一身铠甲,知道他是军官,便说:“军爷,小人的主子让小人去买鸡蛋,共花了一贯钱。”   白发少年去看看独轮车上的两只筐子,道:“你这老东西别讹人了,这哪里值一贯钱,再说也没全碎,那底下不还有好多没碎的吗?”   沈指挥还是掏出一贯钱来递给推独轮车的人,那人拿了钱推着独轮车走了。   白发少年翻身上马,沈指挥拽着白发少年的马缰绳,用强硬的口气命令道:“记住,不能骑快马!”   “我知道了……”白发少年不耐烦地说,“好外甥,舅舅谢你好意。”   沈指挥万分无奈地松开马缰绳,白发少年扬长而去。   卓妍忍不住大笑起来。   沈指挥神情古怪,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这孩子真是你舅舅?”   沈指挥把长刀系在腰带上,边系边说:“我也不想承认。”   “他可是比你还小好几岁吧。”   “比我小七岁。”沈指挥说着,拉起卓妍继续向前走。   卓妍痴痴笑着,心想,这外甥比舅舅还大七岁,就算在古代也不常见吧。   卓妍又问:“他的头发跟皮肤是先天的吗?”   “一出生就这样,大夫说是白驳风。”   卓妍不知道古人的白驳风是什么,以后世的称呼,大概是白化病。   卓妍又突然想到白化病是会遗传的,那白发少年和沈指挥是舅甥关系,会不会也有遗传基因。   这么一想,卓妍就不淡定了。   虽然自己说过不会嫁给沈指挥,但知道沈指挥可能带有遗传病基因,也是很可怕的。 第052章 卓氏美妆铺   052 卓氏美妆铺   卓妍回到卓大舅家里,觉得生活重归宁静,只有经历过风浪,才知道这种平静安然的生活有多好。   卓妍见到半个月未见的女儿,与女儿一叙母女之情,当天晚上就在卓大舅家落脚。   卓大舅一直劝她不要再回到那个是非之地,他以为妹妹吃了这次亏,可以长记性了,可卓妍就是不理不睬,左耳听右耳冒。   第二天,卓妍就带着秀姑偷偷返回云桥巷的家中。   卓妍耐住性子把家里收拾妥当,秀姑又开始劝说:“娘子,咱们离开这吧,这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都吓死了,我们还是另找个地方,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吧。”   卓妍不急不缓地说:“你要走你自己走,我要在这住下来。”   卓妍收拾好后,又悄悄回到卓大舅家,把奶娘和女儿都接过来,又从沈指挥送的那些钱财里拿出一部分,置办被破坏的杯盘物件。   当天又正值十五,是大相国寺庙会,云儿陪同卓妍去大相国寺,买了许多化妆用品。   卓妍还在卖笔墨纸砚的摊子上买了数十支粗细不一的毛笔。   云儿不明白卓妍为何买这么多毛笔,卓妍卖了关子:“回家你就知道了。”   把众多化妆用品送回家后,卓妍又让秀姑到街上买红灯笼。   这条巷子里,每家门口都挂着灯笼,灯笼上写着住家的姓氏,岳老鸨家门口写着“岳”,云儿家门口写着“李”。   卓妍依葫芦画瓢,也让云儿在灯笼上写了自己的姓氏“卓”,然后高高地挂在门楼下。   卓妍又看看被岳老鸨用菜刀砍伤的门,这门就算再刷遍新漆也无济于事,她灵机一动,让秀姑到街上买来红纸,裁成长条状,请云儿写上“卓氏美妆铺”几个大字,贴在大门上。   云儿看着“卓氏美妆铺”几个大字,高兴得咯咯直乐,说:“这京城千千万万家铺子,什么铺子都有,独独没见过这美妆铺,你这是头一家。”   卓妍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布置的这铺子,心里已经设想以后的生意版图了。   既然京城的娱乐行业这么火,有数千名歌舞艺妓,她有信心把这份事业做大做强。   化妆用品置办好了,门面整理好了,下一步就是宣传了。   她立刻想到昨天见到的白发少年,就是沈指挥的小舅舅。   小舅舅从马上摔下来时,斗篷口袋里的白纸散落在地,卓妍匆匆瞥了一眼,那好像就是某种告示一类的宣传广告。   对啊,印宣传单!   晚上,卓妍点亮灯烛,在灯下设计“卓氏美妆铺”的宣传单。   她选了一支最细的毛笔,勉强顺手,在纸上涂涂画画,用了十几张纸,花了很长时间,才设计出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样板。   宣传单上有“卓氏美妆铺”的招牌,还写了地址,画了一些优美的线条和花朵,只缺一个美妆后的女子头像,这个卓妍便无能为力了。   第二天早上,卓妍去问云儿,问她能不能替自己画个女子头像,云儿声称自己对曲艺比较擅长,写字绘画有些拿不出手。   “找黄若岩吧。”云儿提议。   卓妍立马想起了这个叫黄若岩的艺妓,那天黄若岩和另一个艺妓的争论让卓妍印象深刻,黄若岩声称。   即使出身贫寒的人也可以出将入相,这和寻常艺妓拼命攀附权贵的风格相反,所以卓妍记住了她。   云儿说:“黄若岩的绘画算得上一绝,画什么像什么,心思极细,找她帮你画最合适。”   于是,卓妍又请黄若岩在宣传单上添了一个女子头像。   卓妍带着设计好的宣传单找到一家可以印刷宣传单的作坊,交了定金,印刷师父要她过几天来取宣传单。 第053章 艺妓珍珠   053艺妓珍珠   回去的路上,刚进巷子,正碰见一名衣着光鲜的艺妓带着婢女从外面回来,那名艺妓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怀中抱着琵琶,肩膀一耸一耸。   卓妍大步经过艺妓身边,突然听到这个怀抱琵琶的艺妓正在哭。   卓妍立即转脸,只见艺妓容貌秀丽,满脸泪水,眼泪把脸上的胭脂冲散了,弄成个大花脸。   艺妓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立马让卓妍感到同情,卓妍停下脚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艺妓抬起泪眼,看见是卓妍,目光就定在卓妍脸上。   “你哭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艺妓哽咽着,说不出话。   艺妓身后的婢女说话了,口气恶劣地指责:“还不都怪你吗,我们娘子今天被人欺负了!”   卓妍懵了一下。   艺妓受人欺负,怎么怪到卓妍头上了?   卓妍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是谁家的?”   婢女回答:“我们是岳家的。”   卓妍恍然大悟,原来是岳老鸨家的艺妓:“哦,你们住在我们西院是不是,你叫什么?”卓妍想不起来了。   艺妓带着哭腔说道:“我叫珍珠。”   卓妍一听这艺妓的声音,立马酥了。   这声音奶声奶气的,又软又甜,非常好听,再加上她的哭腔,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动容。   “珍珠。”卓妍想起来了,她听过岳老鸨喊过几次珍珠的名字。   卓妍和岳老鸨、胖无常交过几次手,但从没见过珍珠,平时也听不到珍珠的动静,只听过她弹琴,没听过她说话。   卓妍刚搬过来时就觉得岳老鸨家生意很好,几乎每天下午都有客人,卓妍还觉得纳闷,凭岳老鸨那尖酸刻薄的为人,竟然能有那么多顾客,现在一看到珍珠的模样,卓妍就全明白了。   这珍珠不光身材笔直,胖瘦均匀,还长了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就是光听她说话,也是种享受。   不得不说,这岳老鸨真是眼光独到。   卓妍问:“你们岳妈妈还没回来吗?”   珍珠又低下头,看起来很伤心。   婢女带着怒意说道:“就是因为你,岳妈妈要被关一个月。”   “一个月?”   “我们娘子原本每天中午都要到聚仙酒楼去陪酒弹唱,酒楼里的掌柜的一直对我们客客气气,每天中午陪完一两桌客人就走。   但自从岳妈妈被抓进监牢,掌柜的就把我们娘子当成仆人一样随意支使,那些不入流的人,也要我们娘子去陪酒弹唱,还动手动脚,我们跟掌柜的说,掌柜的也不管,今天,我们娘子受了气,还被掌柜的克扣了赏钱,这都是你们害的,要是有岳妈妈在,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卓妍没想到岳老鸨被抓,会带来这种后果。   她和岳老鸨有仇,但珍珠是无辜的。而且,看得出来,珍珠也是常年受岳老鸨压迫,一副逆来顺受绝不反抗的样子。   卓妍突然有些愧疚,看着眼含泪光的珍珠,说:“你等着,我帮你出气。”   说完,拉着珍珠的手往外走。   珍珠向后挣脱,用柔弱的声音问:“你干什么?”   “我去帮你找那个什么聚仙酒楼,找掌柜的算账!”   珍珠连连摇头,抱紧了琵琶向后退。 第054章 双十一   054双十一   卓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珍珠,心里又急又气,说:“你干嘛白白受人家的气,你越不出声,人家就越觉得你好欺负,是掌柜的无理在先,你就要跟他理论,他要不跟你讲理,你再想别的办法,也可以不再去他那陪酒,不管怎么样,你万万不能躲起来哭,哭有什么用?”   珍珠还是摇头,沉默不语,就像雨中被淋湿的小麻雀那样可怜。   珍珠不肯出头,卓妍干着急也没用,看这珍珠懦弱的性子,大概很难让她去找聚仙酒楼理论。   卓妍只好让珍珠先回家。   卓妍想跟着珍珠回家安慰安慰这个女子,但胖无常打开门一看到卓妍,立即双眉倒竖。   卓妍对胖无常说:“你们珍珠娘子在酒楼受了气——”   “关你什么屁事,刁妇!”   胖无常像拽一只口袋一样把珍珠拽到里面,然后“砰”的关上了门。   卓妍望着紧闭的大门,越发可怜起这个珍珠。   她想去聚仙酒楼替珍珠出气,可珍珠都不肯出面,她有什么理由去闹事,这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吗?   这一天夜里,卓妍听见东院的云儿送走了客人,便来到云儿家。   云儿把客人留下的赏钱交给李妈妈,就回来和卓妍说话。   卓妍对云儿说了今天在巷子口遇见珍珠的事,云儿叹息着说:“岳老鸨脾气暴躁,对珍珠说骂就骂,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这个岳老鸨,坐一辈子监牢才好!”   云儿道:“你这样说也不对,岳老鸨才坐了不到半个月监牢,珍珠就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要是坐一辈子,那珍珠还不一定什么样。”   卓妍不同意,说:“那样的话,珍珠不就自由了?”   “自由?怎么自由?”云儿看着卓妍的眼睛问。   卓妍突然泄了气,叹道:“是啊,在笼子里被关的久了,大概就不想飞了,也不会飞了。”   云儿又想起别的事,道:“朝廷马上要开沽评酒了。”   “开沽评酒?”卓妍不懂了。   “开封府各地都有酿酒的酒库,每年酿了新酒,朝廷都会开沽评酒,以酒质优劣分等级,今年开沽评酒的日期定在端午节,在宣德门外举行。   到时候,不光是朝廷评酒,还有京城乃至京城外的大小酒楼前去,有喜欢的酒,就会定下一整年的酒量,也有许多百姓前去买酒,所以这对每一家酒库都很重要。”   卓妍立马意识到,这明明就是古代的“酒节”啊。或者说,是酒的“双十一”大型宣传促销活动。   卓妍又想到半个月前的事,她和沈指挥在街上遇到的白发少年,他当时好像就说酒库酿了新酒,要来张贴告示,难道也和这评酒大会有关?   云儿接着说:“开沽评酒时,每家酒库都会请来歌舞艺人沿途表演,这不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吗?”   这一席话,立即把卓妍说的心动了。   这的确是个好商机啊。   但是,就算是商机,她也只有一双手,凭自己这一双手,她能做多少单生意?   她立即萌生了另一个想法,问道:“离端午节还有多长时间?”   “还有半个月。”   卓妍一拍桌子,把云儿吓了一跳。   卓妍热血澎湃地说:“我要招收学徒!” 第055章 招收徒弟   055招收徒弟   “学徒?”   “对,我要收学徒,我教她们化妆,再借用她们的手,给客人化妆。”   云儿歪着头打量着卓妍,好像在猜测卓妍从哪得来的这个想法,她又问:“可是,你这样,钱不是都给你的学徒赚去了吗?”   “不会,我要先跟她们签订契约,要她们保证必须在我这里工作满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每月付给她们工钱,但客人那里的钱,都由我来收。”   云儿也学着卓妍拍起了桌子,赞叹道:“你可真是天才啊!”   卓妍又开始在心里策划起来,但首要的是赶紧招收徒弟,否则十五天时间可能来不及。   “我必须找几个心灵手巧的小女孩,十三四岁还没出阁的,她们学东西快,又是爱美的年纪,一教就会。”   云儿开始忧虑起来:“可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是待字闺中,她们的父母不一定同意她们出来,或许她们会觉得这败坏门风。”   “钱啊……”卓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把工钱定高一点,而且答应她们,只要签订契约,就会先付给她们一个月的工钱,她们的父母见到钱了,还会想那么多吗。   再说,只是给歌舞艺妓化妆,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是败坏门风,那这样的话,卖胭脂水粉、珠钗簪花给艺妓的,那都是败坏门风吗?”   云儿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说:“你啊你啊,还真是刁钻。”   卓妍忽然想到了走街串巷的辛大娘,就是那次来大哥家遇到的媒婆辛大娘,卓妍正是从辛大娘口中得知沈指挥克妻的事。   首先,媒婆每天走街串巷,知道谁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子。   其次,媒婆在坊间有很高的威信,只要说服媒婆,让媒婆从中给双方担保,那些女孩子的父母应该也不会多作怀疑。   第二天一早,她便回到卓大舅家,让嫂子徐氏带她去找媒婆辛大娘,还特地买了绢帛锦缎两匹作为礼物。   见到媒婆辛大娘,卓妍说明来意,辛大娘立刻就明白了要她做什么,她十分通达,立刻答应下来。   令卓妍喜出望外的是,辛大娘立即给卓妍提供了几个合适的女孩子,都是家境比较贫苦,又心灵手巧的,她们一定不会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   辛大娘便带卓妍挨家走访。   走了四家,见到五个女孩子,卓妍发现,这些女孩子的家庭的确穷困,甚至有的家徒四壁,小的孩子还光着脚,没有鞋穿。   卓妍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发现她们还算灵秀,不是那种蠢笨的人,她们的母亲又拿出女孩子做过的针线活来证明自己女儿心灵手巧。   卓妍说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到她那里当学徒,每个月能拿到三两银子的工钱。   三两银子?   她们的父母一听,眼都直了。   京城里一个像样的壮年伙计,每月二两银子就算不错了,一个姑娘家家的,居然可以挣上三两银子。   她们便觉得卓妍在骗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用干活,只是给人化化妆,就能每月挣到三两银子。   媒婆辛大娘的本事就显现出来了,她极力夸赞卓妍的本事能力,说卓妍是个知根知底的人,老家是哪的,哥哥在哪条街上开了什么铺子,嫂子和自己关系如何要好,总不至于为了这几两银子连祖宗亲人都不要了。   他们便都信了。   卓妍让那些女孩子稍后到她家里,由媒婆辛大娘在场,当场签订契约,然后提前发给她们三两银子的工钱,那些女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都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回去后,卓妍立即到街上的书铺里,请人拟定了合同,规定了必须签满一年,如果无故违反契约,必须赔偿两个月工钱,就是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对那几个女孩子的家庭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   到了下午,这五个女孩子在她们父母兄弟姐妹的陪同下都来了。   卓妍给她们讲了契约上的内容,她们便毫不犹豫地画了押,她们的父母欢天喜地地把银子揣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在媒婆辛大娘的主持下,在云儿和周围几位邻居的见证下,这五个女孩子正式叩头拜师,敬献香茶,尊称卓妍为“师父”。 第056章 沈指挥小睡   056沈指挥小睡   秀姑看着家里突然多出这么五个衣衫褴褛、但像水葱嫩藕一样水灵的女孩子,她完全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卓妍打的什么主意。   卓妍让秀姑去卓大舅的绸缎铺里拿些衣料,请几个绣娘给五个女孩子做新衣服。   秀姑心里更纳闷了,这又是给银子又是做新衣服的,娘子又犯糊涂了?   心里这么怀疑,嘴上却不敢说。   她领命去找卓大舅,到了卓大舅的铺子里告诉卓大舅关于卓妍收徒的事,卓大舅只是呵呵一笑,说道:“小小年纪,就敢当人家师父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表示,他对妹妹的行为已经见怪不见了。   卓大舅答应卓妍找布料,然后帮忙请绣娘,秀姑便回去了。   走到巷子口时,看见一个男子正在大街上张望,脚步犹豫。秀姑定睛一看,这不是沈指挥吗?   秀姑走上前,还没开口,沈指挥就看见了她,先开口喊道:“秀姑!”   秀姑施礼道:“沈指挥,你来找我们娘子吗?”   “是啊,她是住在这吧?上次我没问清楚。”   秀姑说是,便带着沈指挥进了巷子。   秀姑不无骄傲地告诉沈指挥,说卓妍刚收了五个女弟子。   沈指挥立即笑了。   来到卓妍家门口,沈指挥看见门楼下挂的两盏红灯笼,又见门上贴着“卓氏美妆铺”几个大字,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秀姑先到屋里禀报了卓妍,当时卓妍正和五个女弟子围在茶几旁,卓妍教她们认识胭脂水粉和其他化妆用具,卓妍还把买来的毛笔剪去尖头,变成刷子。   秀姑跑进来说:“娘子,沈指挥来了。”   秀姑说完没多久,果然看见身材健硕的沈指挥走了进来。   沈指挥一出现,屋子里的气氛立即改变了。   那五个女孩子见到有这么一个体面威武的男子进来,纷纷起身,躲到一边。   沈指挥身着便衣,一副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折扇,笑吟吟地走进屋里。   卓妍起身迎接道:“沈指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沈指挥看着卓妍说,直接坦白地说:“今天有半天假期,过来看看你。”   卓妍听他当着其他人的面说的毫无避讳,娇羞地笑了。   沈指挥走过来看看满桌子的胭脂水粉和毛笔,还有躲在一旁的五个女孩子,说:“听秀姑说,你当了师父了?”   卓妍指着那几个女孩子说:“这就是我的女弟子。这位是沈指挥。”   五个女孩子十分羞怯,低头轻轻施礼,也没说话。   沈指挥毫不在意地摇着扇子在屋里走开了,一边观赏屋内的摆设一边说:“你要有事你先忙吧,等你忙完的。”   卓妍看那几个女孩子害羞的情态,心想,古代男女有别,家中来了男客人,女子都要回避,沈指挥要一直在这,这些女孩子难免畏缩,还怎么专心听她上课。   再说,她哪里是一下两下就能忙完的。   她笑着走到沈指挥身边,柔声说道:“你先去耳房,让秀姑给你烧点热茶,好不好?”   卓妍说话时那柔软暧昧的语气立刻拿下沉指挥,他盯着卓妍,点点头,附在卓妍耳边小声说:“那你快一点。”   卓妍假意答应,让秀姑送沈指挥去耳房休息。   沈指挥离开以后,这些女孩子才返回茶几旁,继续听卓妍讲解各种妆粉、胭脂的用途。   卓妍给她们示范如何使用,她们在彼此脸上涂抹试验,看着从自己手里出来的大花脸,纷纷笑成一团。   卓妍在和她们一起把毛笔剪成化妆用的刷子时,卓大舅请的两位绣娘来了。   绣娘给五个女孩子测量身高腰身,卓妍退到一旁,这才猛然想起来沈指挥还在耳房。   卓妍走到耳房门外,正好奇沈指挥怎么半天没有动静,走进屋内一看,沈指挥已经躺在矮塌上睡着了。   卓妍蹑手蹑脚走进去,沈指挥仰面躺在茶几旁,一只手放在脑后,另一只手握着扇子。扇子半开着,躺在腹部。   卓妍走到矮榻旁,轻轻跪坐下来,看着沈指挥熟睡的脸,心中涌起一丝柔情。   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   卓妍决定不叫醒他,让他继续睡。   她准备起身离开,沈指挥却幽幽地睁开了眼,看见卓妍在身边,再看看窗外已经染了暮色,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怎么睡着了?”   卓妍轻声说:“没事,继续睡吧。”   沈指挥睁着惺忪的睡眼,说:“我到你这又不是睡觉来的。”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当,露出昏沉的微笑。   卓妍像安抚闹脾气的孩子一样说道:“我还有事呢。”   沈指挥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比我还忙。”   “我为什么就不能比你忙?”   沈指挥一个打挺,直接坐起来,说:“女人清闲在家多好。”   “落后的封建思想!”卓妍忍不住说道。   “什么思想?”   “让你继续睡觉的思想。”卓妍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沈指挥突然一把抓住她,将她扑倒在榻上。   沈指挥常年训练,他的身体大概是把卓妍当成了校场上的对手,不自觉地就使出浑身力气。   卓妍只觉得像一块石头一样被人抛去,然后两眼发昏,什么也看不见了。   沈指挥看着卓妍直翻白眼,口中无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用错了力气,连忙叫道:“娘子,娘子!”   卓妍缓过神来,恢复了呼吸,看见沈指挥正在自己上方,满脸焦虑地看着自己,声音吃力地问:“你想把我摔死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沈指挥像个犯错的小孩子那样解释道,“我就想让你多陪陪我。”   卓妍惊魂未定,本想发作,听他略带撒娇的话语,又发作不起来。   沈指挥的目光从卓妍的眼睛挪到卓妍的嘴,俯下身,轻轻吻了过来。   卓妍轻轻推了他一下,但换来他更强势的吻,卓妍只好放弃挣扎。   卓妍心想:完了,这个沈指挥不好惹,也惹不起,现在躲都躲不了,真是怕了,照这样下去,哎,不敢想象。   就在卓妍筹谋脱身之策时,绣娘在外面喊道:“卓娘子,这几位小娘子的腰身都量好了。”   卓妍一听,立马推了推沈指挥,沈指挥这才松开卓妍,意犹未尽地看着她。   “我得出去。”   “马上回来。”   卓妍妥协道:“我让秀姑炒几个菜,你今晚在这吃饭好不好?”   “好。”沈指挥欣然答应。   “吃完就走。”卓妍补充道。   沈指挥又拉下脸来。   绣娘又在外面喊着,沈指挥一分心,卓妍趁机从他身下逃出来。 第057章 一抹胭脂红   057一抹胭脂红   卓妍出去见了绣娘,说用多少布料到卓大舅那拿,让绣娘连夜赶工,尽快把衣服做出来。   之后,卓妍吩咐秀姑去买菜做饭,沈指挥今晚要在这吃饭,并特意嘱咐秀姑,不准买酒,不仅不能买酒,还要把家里的酒都藏起来。   秀姑不明白,但照做了。   卓妍回到屋里,继续教五个女孩子如何化妆,但沈指挥随即进来了。   女孩子们一见到沈指挥,都有些不自在,也不再那么活跃。   卓妍很无奈,又不好赶沈指挥走,看看外面天色渐暗,便让女孩子们都回家了。   女孩子们一走,沈指挥立马凑到卓妍身边坐下来,看着满桌花里胡哨的胭脂水粉,又看看被剪秃的毛笔,问:“这个你用来干什么?”   卓妍拿起一支毛笔,拧开一个胭脂盒子,蘸了胭脂就要往沈指挥脸上抹。   沈指挥眼疾手快,立马甩开折扇挡在面前。   卓妍蘸了胭脂的毛笔便落在扇面上,留下一抹嫣红。   卓妍看着被画脏了的扇子,心想这下坏了。私下里,沈指挥一直拿着这扇子,想必是很珍贵的东西,这下被自己稀里糊涂弄坏了。   沈指挥看看扇面,上面一点嫣红,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俏皮地说:“娘子神来之笔!”   卓妍红着脸问:“这扇子是不是很贵重?”   沈指挥打量着胭脂红,说:“以前不算贵重,现在变得贵重了。”   油嘴滑舌!   卓妍放下毛笔,去拿扇子,沈指挥收起扇子不让卓妍碰。   “我赔你把新的。”卓妍说。   “不用赔,我只喜欢这一把。”   “你要是拿这样的扇子出门,不怕别人笑话?”   “我喜欢的东西,何惧别人笑话。”   卓妍笑了,心想这人可真会说话。   她收拾好梳妆盒,外面暮色更暗,卓妍点了蜡烛,把女儿抱来玩,让奶娘帮着秀姑炒菜。   此时的小越儿已会“哦啊”作响,非常讨人喜欢。   有孩子在,沈指挥也不那么放肆,他看着孩子,声音慈爱地说:“长得像你。”   卓妍想说:长的像我,也像她爹。但她不确定沈指挥听了这话会不会不开心,干脆作罢。   这时,沈指挥却突然提起来了:“她爹什么样子?”沈指挥抬头看着卓妍。   卓妍有些发愣,她不是不愿提起童三郎。只是,一想起他下落不明,就觉得有些愧疚。卓妍反问道:“周衙内没跟你说起过?”   沈指挥摇头:“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个呢?”   “周衙内比我更了解他。”   “为什么这么说?”   卓妍顿了一下,说道:“他们是同学,天天在一起读书玩乐,周衙内了解的比较多。”   沈指挥似乎不怎么认同卓妍的话,可又不好问的太直接,因此一副想问又不敢开口的样子,最后还是憋不住了,说:“可你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是应该了解的更多吗?”   卓妍摇了摇头:“世上无数夫妻,许多都不能同床共枕,就算是同床共枕,也多是同床异梦,对彼此的了解,甚至还不如别人。”   沈指挥眉头紧皱,用一种遥远的目光打量着卓妍,过了半天,他才说:“你这个年纪,不该想这么多。” 第058章 酒呢   058酒呢   卓妍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万万不能再说这种暴露心理年龄的话了,她现在才不过二十岁,应该要有二十岁女子的样子。   于是她呵呵一笑,卖起傻来:“人家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沈指挥微微一笑,说:“如果我们做了夫妻,绝不会是那种同床异梦的夫妻。”   “厚脸皮,谁要跟你做夫妻,我说了我谁都不嫁。”   “不……”沈指挥一脸真诚地否认,“我有种预感,我们就该是夫妻,从那天在马车里就这么想。”   “那时候你就知道我能离婚?”卓妍不客气地问。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在想,如此独特的女子,恰好是我想要的。”   卓妍不禁害羞地低下头,沈指挥伸手抬起卓妍的下巴,又要亲过来,还没碰上,孩子“哇”地一声哭了,两人只好作罢。   秀姑和奶娘把饭菜端进来,摆放整齐,奶娘抱走了孩子去喂奶,卓妍便开始和沈指挥吃饭。   卓妍拿起了筷子。沈指挥左右望望,目光寻找着什么。   卓妍知道沈指挥在找什么,假装不知,替沈指挥夹了一块鸡肉放到碗里。   “酒呢?”   卓妍这才装模作样地问:“什么酒?家里没酒了。”   沈指挥又抬头去找秀姑:“让秀姑去巷子口打点酒。”   秀姑不在屋里,沈指挥刚要喊,卓妍阻止道:“外面酒都卖光了。”   沈指挥这才转脸看卓妍,义正言辞地说:“各大酒库都酿了新酒,宣德门外马上就要开沽评酒,京城现在快被酒淹了,满大街都是酒香,你竟然说没有酒卖?”   卓妍脸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搪塞道:“大概是掌柜的心情不好,不想卖了。”   沈指挥一脸惊讶。   “让秀姑泡点果子茶喝吧。”卓妍小声安慰。   沈指挥不满道:“没有酒怎么吃饭?”   卓妍声音很软但语气很硬地问:“那你在大内值班时,每顿饭也要喝酒吗?”   “那是值班,现在没有值班啊!”   卓妍夹起一口菜放到嘴里,囫囵地说:“你就当做值班吧。”   “值什么班?”   卓妍只顾低头吃菜,没有解答。   沈指挥悄然笑了。   卓妍心虚起来,猜测自己的小伎俩被沈指挥识破了。   沈指挥身体前倾,贱贱地问:“你是不是,今晚要我在你这值班?”   卓妍假装没听懂,说:“我这又不是皇宫大内,不须要你这个指挥使值班。”   “不,我说的是在床上值班。”   卓妍差点一口饭喷到桌子上,她放下筷子,捂住了嘴,一口气没喘上来,脸憋得通红。   沈指挥兴冲冲地说:“你放心,我喝点酒不会误事的,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卓妍连连摆手求饶,她把嘴里的东西整吞下去,才勉强开口:“你,你误会了。”   沈指挥哪肯轻易罢休,悄声说:“我今晚可以不用回去。”   卓妍连忙朝外面喊:“秀姑,秀姑!”   秀姑一边答应着一边跑过来。   沈指挥见秀姑进来,才重新坐直身体。   卓妍对秀姑说:“去泡点果子茶来,少放点糖。”   秀姑答应着,走开了。   沈指挥终于泄气了,这才拿起桌上的筷子,叹息道:“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第059章 开拓卓氏美妆事业   059开拓卓氏美妆事业   卓妍新收了五名女弟子后,悉心调教了她们几天,她们由最初对胭脂水粉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已经能熟练运用。   云儿见卓妍这几天光顾着训练弟子,也不去招揽生意,不免有些着急,深夜客人离去后,来不及洗下脸上的妆容,便到卓妍家中,劝说道:“这大把的银子都花出去了,万一捞不回来怎么办,而且你跟人家签订了一年的契约,这一年,每个人每个月要付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要一二百两,这么多钱,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卓妍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她说:“放心好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钱不会打水漂的。”   云儿笑了:“你这果敢的性子,要是托生为男子就好了。”   卓妍懒懒地躺在茶几旁,胳膊撑着头,望着云儿说:“做男子有什么好的。”   云儿却坚持:“做男子的好处数都数不尽,当了男子,文可以读书科举,武可以入伍为兵,商可以谋利发家,农可以圈地为主,每一条路都大有前途。反过来,做女子的,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嫁做人妻,生儿育女。”   卓妍撑着身体坐起来,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先不说是不是只有嫁做人妻这一条出路,就算只能嫁做人妻,也有嫁给读书人、士兵、商人和地主的区别啊,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本质上是一样的。”   云儿笑着叹息:“我不跟你理论,你有太多歪道理,我讲不过你。”   卓妍重新躺下。   云儿督促道:“你应该张罗张罗你的生意,宣传告示印出来了吗?”   “还没有,估计快了,明后天去问问。不过我的生意不能只靠宣传告示,我还要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卓妍突然坐起来,两眼冒光地说:“我得找个机会展示一下我这个铺子的实力和特色。”   云儿没大听懂:“你想干什么?”   “宣传……”卓妍说,“光靠张贴告示很难把生意做起来。”   “那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说,京城开沽评酒会请歌舞艺妓来招揽客人、吸引眼球吗?”   云儿点头,不知道卓妍还会有什么奇思妙想。   “那我是做美妆生意的,也可以举办一场美妆走秀。”   “美妆走秀?”云儿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对,选一个人多的场地,请一些歌舞艺妓,给她们化上妆,让她们现场走秀,然后再发宣传告示,如此双管齐下,相得益彰,效果不是更好?”   云儿开怀大笑,笑完说道:“你到底还有多少绝妙的点子?不过,这样一来,你不是还得请歌舞艺妓吗?这样又要花一笔钱。”   “这叫前期投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要把“卓氏美妆铺”的牌子一炮打响,不下点血本怎么能行?”   云儿看清了卓妍的决心,说:“你要真想这么做,我可以帮你找歌舞艺妓。”   “京城最豪华的酒楼是哪一家?”   “京城豪华的酒楼有许多家,如果非要选出最豪华最气派的,那就是樊楼。而且,樊楼不仅是家酒楼,他们还得到朝廷批准,自行酿酒。”   自行酿酒?   卓妍突然发问:“这么说,今年端午节开沽评酒,樊楼也会参加?”   云儿点头:“每年参加开沽评酒的酒库、酒楼有几十甚至上百家之多,樊楼照例也会参加。”   卓妍像突然发现宝藏似的说道:“我怎么没早知道这事!”   “你又想干嘛?”   卓妍琢磨起来,没有轻易吐露她的初步打算,盘算了半天后下了决定,问云儿:“明天有应酬吗?”   “有,中午要去喜宴上唱曲,不过下午还没安排。”   “帮我联系十个色艺俱佳的歌舞艺妓,跟她们约上后天上午、中午的时间,我要在那一天带她们游街走秀,一路走到樊楼,然后一路分发我的宣传告示,再做几个牌子举着,牌子上写着“卓氏美妆铺”几个字,从我们云桥巷到樊楼有多远?”   “很远,我们在外城,但樊楼在皇城外的东华门——”   “比开封府还远吗?”卓妍抢着问道。她不知道东华门在哪,不过她去过开封府。   云儿点头:“比开封府远一点。”   卓妍一拍桌子:“远得好!”   云儿笑了:“你真要游街?”   “是,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我的“卓氏美妆铺”。”   云儿这时才晓得卓妍的雄心有多大,她满眼崇拜地看着卓妍,已经无法再用言语去感叹。   第二天一大早,五个女弟子到齐了之后,卓妍向她们宣布她的游街计划,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在游街之前,她们必须学会在卓妍的指点下自己化妆。   卓妍教给她们的化妆技术都是后世才用的,和如今大宋朝的妆容很不一样。   首先是眼妆,如今大宋朝并没有人尝试化眼妆,她们的眼妆,只是在眼角涂上一抹胭脂红,或是一抹迎春黄,简单粗暴,卓妍的新式美妆,眼妆却是重中之重。   卓妍化出的妆容之所以引起别人的兴趣,最大的原因就是她将女子原本细长狐媚的眼睛化出了灵动飞扬的神采,她现在甚至在研究如何用石墨制作出类似后世睫毛膏的东西来。   除了眼妆大有不同,卓氏美妆的眉毛也是一大特色。   如今大宋朝的女子,是把眉毛全部剃去,再用石墨制成的墨笔化成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卓妍独具创新,将一字眉擦去,改成一字眉或者其他更自然浓密的眉形。   眼妆和眉毛改造之后,整个妆容气质较之前大不一样了。   凡人都有猎奇的心理,这些走在大宋时尚潮流最前端的歌舞艺妓,当然也想尝尝鲜。   眉眼之外,卓妍用毛笔刷胭脂粉的创新,相比较原本直接用手涂抹的胭脂,化的更加自然得体。   原本涂胭脂的方法,涂出来的脸颊,就像冬日里被冻红的脸蛋,虽然醒目,但细看之下,会觉得艳俗。   嘴唇上的妆和后世基本没差别,甚至更加多样和大胆,前朝唐代最经典的咬唇妆,直到现在还有,就是只在嘴唇中间涂抹一点,化出樱桃小口的气质。   唯一不足的就是颜色太单一,全是胭脂红,卓妍在想办法找其他颜料,自己制作其他颜色的口红。 第060章 美妆游行   060美妆游行   第二天一早,卓妍早早起床吩咐秀姑:“去,到绣娘那,让她们连夜赶工,明天早上把五位小娘子的衣服做出来,加五钱银子的工钱,务必明天早上做好了送来。”   秀姑出去,过了一顿饭工夫,回来汇报说已经催过了。   卓妍又说:“去,找我大哥,让他给我找一个可靠的木匠。”   秀姑领命出去,跑了一圈,领来一个木匠。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秀姑刚要歇歇,卓妍又吩咐:“去,到印刷铺,看看前几天定做的宣传告示做好了没。”   秀姑于是又走出家门。   半天后,拎来满满一包袱宣传告示。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秀姑刚要坐下歇着,卓妍又吩咐:“去,到街上请个写字的先生来。”   秀姑只好又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找写字先生。   把写字先生请回家,卓妍让写字先生写了六幅“卓氏美妆铺”的大字。   送走了写字先生,卓妍又去看秀姑,秀姑已经累倒在院内的树下直翻白眼。   见到卓妍看她,秀姑虚着声音说:“娘子,我实在走不动了,让我歇歇吧,我都饿死了。”   卓妍这才想起已经过了正午,她们都还没吃饭,便说:“那你去做饭吧。”   秀姑不禁仰天长叹。   卓妍笑了:“好了,你在家歇着,我到街上的铺子里叫点现成的回家吃。”   匆匆吃过午饭,卓妍没来得及歇息,又开始布置其他游街的事项。   她让木匠帮她做了六个巨大的广告牌,涂上红漆,等涂漆干了,就把那六幅“卓氏美妆铺”的大字贴上去,让人举着游街。   她又让卓大舅帮她联系了一个可靠的牙人,给他请了一支锣鼓队,找了六个负责举广告牌的小伙子。   卓妍特意强调要相貌端庄的小伙子,最好着装统一。   这个牙人在得知卓妍要做什么的时候,微微一笑,又带卓妍看了一辆花车。   原来这牙人专门替人联系红白喜事、酒宴庆典等一切活动的人员用度,对于这种游街活动也是得心应手,这个朝代早就有专门用来游街的花车,用彩绸装饰,点缀假花,扑着红毯,十分喜庆。   花车如同一个小型舞台,前面由牲畜拉着,花车上可以安排艺妓优伶表演,也可以安排锣鼓队。   卓妍喜出望外,立即定了一辆花车。   经验老道的牙人又做了补充安排,最后让卓妍交了五两银子,游街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天下午,云儿又替卓妍确定下十个游街的艺妓,等拟定好所有行程计划后,已经到了深夜。   卓妍在脑子里反复演示游街宣传的过程,每一个步骤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专门写了一张纸条,以防自己有所遗漏。   等她躺下来时,巷子里正好有僧人经过,敲着木鱼,汇报着“三更时分,天色晴明”,卓妍就在这木鱼声中睡着了,等到五更时分,寺庙敲响晨钟,卓妍立马满血复活。   她喊了秀姑起床做饭烧水,匆匆吃了早饭,绣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脚步踉跄地来了,手里提着个包袱,迷迷瞪瞪地说:“再有这样的生意,给多少钱都不干,钱赚了,就怕没命花。”   卓妍谢过绣娘,绣娘转身,刚迈步,“咕咚”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卓妍大惊,忙去搀扶绣娘,绣娘的熊猫眼再也睁不开,迷糊地说:“先让我睡一觉。”   卓妍只好和秀姑把绣娘拖到耳房里睡觉去了。   五个女弟子按时到了,卓妍把新衣服发给她们,她们欢欢喜喜地穿上新衣服,梳洗打扮,越发显得青春朝气、清秀可人。   紧接着,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十个艺妓一起拥到家里,她们锦衣华服,彩带飘飘,惹得卓妍不知该看哪一个。   五个女弟子在卓妍的指导下给艺妓们化妆,卓妍又给她们编了各式各样这个时代没有的辫子。   其中一位艺妓长发如瀑,乌黑光亮,卓妍突发奇想,去厨房烧了铁钳,用铁钳给那女子烫了卷发。   卷发一出,所有艺妓陷入狂欢。   天然卷发的人很常见,但多数是细碎的短发,及腰的长发还能卷起来,谁也没见过。   锣鼓队也按时到了,还有负责举广告牌的六个小伙子,他们按照卓妍的规定,着装统一,身着青衣,腰缠红绸,发髻上扎着红头巾,看起来精神奕奕。   卓妍很满意。   不过既然是给美妆铺宣传,自然少不了给他们也收拾一下。   卓妍喊来一个名叫巧娘的女弟子,对巧娘说:“把粉底拿来,给这几位小哥也化一下。”   六个小伙子嘻嘻哈哈地笑了,巧娘却愣住了。   小伙子们一起涌到巧娘面前,让巧娘替他们化妆。   害羞的巧娘涨红了脸,拼命后退。   卓妍见这些青春躁动的小伙子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只得亲自动手,给他们简单上妆。   这几个小伙子从没化过妆,他们万分好奇,等化好了后,彼此取笑,又忍不住来回跑到水缸前欣赏自己化了妆的模样,气氛异常欢乐热闹。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卓妍带着十名艺妓、六个高举广告牌的小伙子和一只锣鼓队出发了。   这一天卓大舅带着自家店铺的伙计小厮都来帮忙,沿路派发“卓氏美妆铺”的宣传告示。   队伍来到巷子口,花车已经在那等候,两匹拉花车的驴子也披上了红色披风,驴耳朵上扎着红花,配合着驴子特有的笑容,整只队伍更加喜气洋洋。   他们一在巷子口出现,立即引来路人围观。   卓妍安排好各人位置,她让两个高举宣传牌的小伙子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是十名艺妓,艺妓后是花车,每名艺妓轮流上花车上表演舞蹈,花车后面是锣鼓队,锣鼓队最后是两名高举广告牌的小伙子。   还剩两个广告牌,则在队伍两侧自行游走,以吸人眼球。   队伍除了有卓大舅带人派发宣传单,卓妍还让秀姑背着一只布口袋,布口袋里装着瓜子,沿路向观众撒瓜子。   万事俱备后,游街队伍正式朝樊楼出发。   一路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艺妓们衣袂飘飘,频频朝两旁观众挥手。   那六个化了妆的小伙子尤其卖力,举着广告牌还不忘耍宝,一时翻跟头,一时朝人群挥动广告牌,斗得围观群众哈哈大笑。   孩子们则一路尾随秀姑,跟她讨瓜子,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他们一路来到内城,走到樊楼前面便停了下来,尾随的人群有数百之多,到了人烟稠密的樊楼,几乎走不动了。   队伍在楼前停下,此时太阳高悬,天气已经很热,卓妍浑身是汗。   然而这些艺妓仍然顶着大太阳,十分敬业地在空地里长袖起舞,赢得阵阵喝彩,就连在樊楼喝酒聚会的客人也忍不住探出头来向外张望。   卓妍领着四五名艺妓来到酒楼里面,卓妍手拿宣传单,跟在艺妓后面。   这樊楼果然配得上京城第一豪华酒楼,一楼楼高四五米,装修的精致华丽,厅堂宽阔,满目堂皇。   堂间坐着的,俱是衣着华贵的人,桌上摆放的,居然都是银质器具,而桌上的各色菜肴,无不精巧诱人,就连那垂着流苏的丝绒桌布,也都是很罕见的布料。   这樊楼比之后世的五星级酒店也毫不逊色。   卓妍不敢久留此地,在一楼大堂快速转了一圈,向几位看似是歌舞艺妓的女子打了招呼,双手奉上宣传告示,然后匆匆走出樊楼。 第061章 :杜二娘 柳行首   061杜二娘,柳行首   游行结束回到家,卓妍已经累得有气无力,秀姑还没走到堂屋,干脆直接坐到树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她打发了锣鼓队等人,付清了艺妓们的工钱,便躲到耳房休息。   到了耳房一看,那个熬夜赶制衣服的绣娘还在呼呼大睡。看来,为了这一次游行,大家都累惨了。   卓妍躺下休息,睡的迷迷糊糊,就听见女弟子跑进来叫她:“师父,师父,有人来了。”   卓妍睁开眼:“谁来了?”   “你去看看。”   卓妍挣扎着起身,来到堂屋客厅,看见三名女客到来。   三名女子里有一个婢女,另外两个衣着鲜艳的女子已经在茶几旁坐下了,一名二十岁左右,另一名年纪稍大,虽然浓妆艳抹,可整体看起来大概三十来岁。   年轻的女子神情冷淡,低头静坐。年长的女子动作优雅地摇着一把团扇。   见卓妍进来,年长的女子明目张胆地盯着卓妍打量,问:“你就卓氏美妆铺的主人?”   卓妍听她问的如此直接,也多多客气,答道:“正是……”   “你不是这京城里的人吧,我怎么看着你这么脸生。”年长的女子目光锐利,一眼就确定卓妍是新来的。   卓妍觉得这女子的确眼光精准,这也说明这女子是本地人,便道:“这位姐姐好眼力,我是中牟县人氏,最近刚到京城。”   女子听说卓妍是从中牟县来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轻蔑,虽然并不明显,但卓妍能感觉到。   卓妍走上前道:“恕我眼拙,请教两位娘子住在哪?”   女子说:“我是陈家瓦子的杜二娘,这位,是陈家瓦子的行首——柳行首。”说着,这个杜二娘用团扇指了指那个神情冷淡的年轻女子。   行首?   卓妍从云儿口中听过“行首”的意思,行首便是艺妓中的一线明星,被人称为行首的艺妓,必定色艺俱佳,身价地位与那些普通艺妓大不一样。   此时卓妍坐到茶几边打量这个柳行首,发现她的确容貌出众,额头饱满,双目玲珑,鼻梁高挺,嘴巴小巧,那皮肤也是白里透红,剔透无暇。   这颜值,放到后世,那也是可以去参加选美的,难怪两人的态度如此傲慢。   卓妍连忙问候:“原来是杜二娘和柳行首,失敬。”   杜二娘微微一笑,道:“你这铺子,今天可是在瓦子勾栏里都传开了。”   卓妍客气地说:“以后还请杜二娘多多关照。”   杜二娘毫不谦虚地应了一声,道:“好,今天晚上,我们柳行首应了宰相府里的邀约,要去宰相府献艺,听说你这铺子化出来的妆很别致,所以慕名而来,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卓妍自信地说:“杜二娘放心,卓氏美妆铺化出来的妆,目前在京城还没有第二家能化的出来,至于好不好看,还请杜二娘检验。”   “好大的口气……”杜二娘笑着说,“既然你敢这么说,就先给我们柳行首化一个,满意了,自有重赏。”   “是……”   这个生意,可不能让弟子来接,她必须亲自出手。 第062章 价钱   062价钱   弟子将她的化妆盒送上,一一打开,卓妍坐到柳行首对面,说道:“柳行首,请。”   柳行首这才转身面对卓妍,轻轻抬起头。   卓妍与这柳行首对视,发觉这柳行首果然不愧为行首,她的美不止在精致的五官里,还在动静之间流露出的风雅高贵。   卓妍特意把五个弟子叫到跟前,让她们观摩自己如何化妆。   在卓妍给柳行首化妆期间,还有其他客人来访,卓妍无法分心,便让秀姑和另一名聪明灵透的弟子小朦去照应。   这边化好了妆,柳行首先转脸给杜二娘看,杜二娘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柳行首照照铜镜,左右看看,也露出满意的微笑。   “卓娘子真是神乎其技。”柳行首赞道。   “多谢柳行首夸奖。”   杜二娘却不着急起身离开,她坐稳了,问:“你这铺子怎么收钱?”   “我的价格可能有点高。”   “多高?”   “要一百文。”   “一百文?”杜二娘的表情很奇怪,“太低了……”   卓妍惊讶不已,一百文一次的化妆价格,算得上很高了,普通的艺妓,大概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或者只能偶尔光顾一次,这杜二娘居然还认为太低。   卓妍问:“一百文还低?”   杜二娘点头,慢悠悠地说:“物以稀为贵,任何事物都是如此,你可以把价格再定的高一点。”   “多高?”   “五百文。”   卓妍连忙摇头,断言道:“不可能,这么高,我大概一天也只能接一两个客人。”   杜二娘不以为然地说:“眼光短浅。”   卓妍很好奇杜二娘的想法,便道:“奴家不才,请教杜二娘。”   杜二娘娓娓道来:“人人都有奇货可居的心态,你有这一手绝妙的化妆技艺,如果不把价格定的高一点,人人都能化的起,你这技艺也就不稀罕了。   我认识一名画匠,也是画艺精湛,尤其擅长画仕女肖像图,他替人画画,每月只画一幅,但求着他画画的人却络绎不绝。为此,他每一幅画的价格越来越高,即便价格高,请他画画的人,却比原来更多。”   卓妍懂了杜二娘的意思,她是要卓妍走高端路线,把这个化妆品牌营造成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牌。   卓妍道:“这位画匠是个聪明人。”   “你也可以像他那样。”   卓妍坚定地说:“奴家只是一名俗人,不敢跟这位意境高远画匠比,画画与化妆本质不同,不是每个人都爱画。   所以他能奇货可居,而大多数女子,不论是青楼艺妓,还是豪门家眷,女子都爱化妆。   如果我像那位画匠一样只给少数几个人化妆,大家初见或许觉得新奇。   但时间一长,也不觉得新奇了,大家就会慢慢淡忘,人们一旦忘了,还谈什么奇货可居。   想让大家都记住一样东西,那就把它推广到人群里去,大家日日所见,慢慢成为必须,才能真正做大做强。”   这一番话让杜二娘大感惊讶,她没想到卓妍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不过她还是不认同,惊讶之后接着摇头,勉强笑道:“老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你看田间的麦子多的数不过来,农人日日劳作,却也只能混个温饱。”   卓妍不喜欢杜二娘这番自以为是的比喻,但她仍然保持礼貌的笑容,说:“可是谁也离不开麦子是不是?”   杜二娘脸色不悦,不过仍然维持表面的礼节,她冲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从口袋里掏出一百文钱送给卓妍。   卓妍收下钱,杜二娘和柳行首起身,临走时,杜二娘说:“你还是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 第063章 可以顺便干点别的   063可以顺便干点别的   虽然卓妍不赞同杜二娘的建议,但杜二娘的到来,还是让卓妍尝到了成功的喜悦。   这一天下午,陆陆续续来了八个艺妓,卓妍亲手指点她的弟子给客人化妆。   五个女弟子里,年纪最小的小朦学的最快,已经能独立化妆。   另外四个,有三个勉强能上手,但必须有卓妍在旁指点演示,而另一个叫灵灵的女孩子,仍然没学会,暂时只能打下手。   这一天她们忙到入夜时分,卓妍才让五个女弟子回家,她们走了以后,仍有客人前来打听。   当晚,卓妍为了庆祝胜利,破天荒与云儿喝到大醉。   卓妍初步打开京城的美妆事业以后,这生意慢慢步入正轨。   端午节前几天,沈指挥又来了。   他来的时候是下午,正是卓妍最忙的时候,只见家里一片热闹,屋里屋外都是打扮艳丽的歌舞艺妓。   沈指挥一出现,立即成为众人的焦点。   沈指挥在别人的注视下走向堂屋,还没进屋就闻到里面一阵浓香。   沈指挥站到堂屋门口往里看,里面黑压压一片都是人,他在人群中寻找卓妍,却没找到。   “沈指挥。”卓妍突然叫道。   沈指挥左右看看,发现卓妍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面前一堆铜钱,俨然一副女掌柜的派头。   沈指挥走过去,坐到卓妍旁边,又扭头看看面前忙碌的场景,再看看卓妍面前的铜钱,最后目光定在卓妍脸上。   卓妍静静地等着沈指挥先开口。   沈指挥的脸上滑过一丝忧伤。   卓妍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沈指挥没有否认,说:“看你这么忙,当然不开心。”   原来是这个,卓妍微微笑了,低声说:“我在赚钱。”   沈指挥叹息道:“我让你赚我的钱,你不赚,非要这么辛苦去赚别人的钱。”   “赚你的钱没有成就感。”卓妍如实说道。   “你想赚钱我不反对,但我怕你太累。”   “我不累,就是铜钱太多,数的我手指头都酸了。”   沈指挥这才轻声笑了,正色道:“端午节我有三天假期,我们坐船顺着汴河去玩一趟好不好?”   卓妍一脸为难,低头说:“端午节不行,端午节那几天开沽评酒,我这里很忙。”   沈指挥早有预料,不满地说:“你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吗?”   卓妍脱口说道:“有啊,我晚上有时间睡觉。”但话一出口,就觉得这可能会引起沈指挥的遐想。   果然,沈指挥眉毛一挑,凑近了说:“那我晚上来陪你好不好?”   卓妍打了沈指挥一下,拳头打到神指挥胳膊上,那胳膊就如同石头一般坚硬。   卓妍悄声说:“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沈指挥笑着说,“我是说真的。”   “晚上我这里也有人。”卓妍撒谎道。   “你总有睡觉的时候啊。”   “睡觉就只是睡觉!”   “可以顺便干点别的。”   卓妍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脸上一阵发烫。   沈指挥见她这副害羞的情态,心里像猫抓一般着急,凑到卓妍耳边说道:“你总得留点时间陪我,不然这日子过得就跟喝凉水似的,没滋没味的。” 第064章 我是天底下最讲理的男人   064我是天底下最讲理的男人   卓妍听他说的矫情,问道:“难道你这二十五年都在喝凉水?”   沈指挥拨弄了一下卓妍耳边的碎头发,说:“遇到你之前遇到你之后是不一样的。”   卓妍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她见堂堂七尺硬汉能放下姿态说这种话掏心窝的话,心中也很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她真的没时间。她的生意初具规模,实在走不开。   沈指挥见说不动卓妍,主动做了让步,说:“不去坐船游玩可以,就在京城吧,西水门外有蹴鞠比赛,你陪我去看蹴鞠比赛。”   一说到比赛,沈指挥又是神采飞扬。   卓妍悄悄在心里感叹:谈恋爱还真麻烦,哪有赚钱来的爽。可她又不能直接拒绝,总得想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这时一名艺妓带着婢女过来付钱,将一百文钱递给卓妍,卓妍收下,起身与那艺妓告别。   艺妓走后,卓妍回来坐下,这时沈指挥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说:“多少钱能请你去看比赛?这些够不够?”   卓妍哭笑不得,把银子塞到沈指挥手中,沈指挥反手握住卓妍的手,卓妍怕别人看见,想要抽回,可沈指挥的力气有多大,卓妍哪能轻易逃走?   “你放手啊……”卓妍笑着哀求,“被人看见不好。”   沈指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都知道才好,陪我去看比赛!”   “你霸道起来真不讲理!”   “我是天底下最讲理的男人,否则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卓妍不想继续争执,眼看沈指挥就要急了,卓妍只得答应:“好好好,我陪你去看蹴鞠比赛,好了吧。”   沈指挥神情放松了,又说:“你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一松手你要反悔了怎么办?”   卓妍噗嗤笑了:“我说话算话!”   “你大点声音。”   “让别人听见不好。”卓妍笑说。   “就是要让别人听见!”   卓妍向旁边看看,见到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而沈指挥仍牢牢抓住她的手。   沈指挥故意高声说:“你答应我要跟我去看蹴鞠比赛,对不对?”   卓妍实在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她甚至对沈指挥没有半点脾气。   她从前能对童三郎来硬的,可是奇怪,她无法像对待童三郎那样对待沈指挥,不仅是因为沈指挥位高权重,她惹不起。更重要的,沈指挥身上有种让卓妍无法抗拒的魅力。   她能对童三郎狠下心肠,但对沈指挥永远留有余地。   卓妍在众人的注视下红着脸点头,沈指挥这才松开她的手,又凑近了,小声说:“后天一早上我来接你,要陪我一整天。”   卓妍担心他还有别的企图,前两次陪他出去,哪次不是提心吊胆的,于是提防道:“可以陪你一整天,但你不要太过分。”   沈指挥皱起眉头:“我过份什么?”   卓妍瞪着他:“你明知故问。”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较真,最后还是沈指挥憋不住先笑了,保证道:“我不过分,我就怕到时候你会过分,但是没关系,你怎么过分我都不在意。”   卓妍听他这么说,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第065章 梅子汤   065梅子汤   卓妍也不知道为何总是对沈指挥又敬又怕,她怀疑是不是因为听说沈指挥克妻才会有意无意躲着他。   可是卓妍从不相信所谓的神鬼之说,更不信克妻这种子虚乌有的事,那为什么卓妍会有些怕他?   与沈指挥的约会,卓妍的担忧总是多余期待。不过,等沈指挥牵着白马、一身青衣出现在门口时,她还是很开心。   卓妍瞥见沈指挥腰间插着一把折扇,怀疑这是上次被卓妍用胭脂画过的扇子,等两人走出家门时,卓妍才问:“这不是那把扇子吧。”   沈指挥低头看看,拔出扇子,甩开来,只见上面那抹胭脂还在,而且依旧那么鲜艳。   卓妍问:“别人看到了不会说你吗?”   “我就说我是我不小心染了颜色。”   “脏了就是脏了,你干嘛天天拿一把脏了的扇子。”   沈指挥微笑着看着前方,说:“因为看到它,我就想到你。”   卓妍心里一暖,又把对他的惧怕忘到脑后,真想悄悄拉一下他的手,可又不敢这么做。   光天化日之下,沈指挥行为端庄,可一旦单独相处,沈指挥的狼性就暴露无疑了。   他们慢慢悠悠地享受难得的清闲相处,走了好久才走到外城。   天气炎热,城墙下摆着一排摊子,其中有卖“香饮子”的摊位,兜售自制的饮料。   沈指挥把马拴在旁边的枣树下,和卓妍去喝梅子汤。   梅子汤端上,沈指挥正要喝,突然一块石子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到沈指挥的碗里。石子飞来的力度很大,梅子汤溅出来,喷了沈指挥一脸。   盛放梅子汤的瓷碗也跟着破裂,一分为二,梅子汤顿时泼到桌子上。   沈指挥忙向后闪退,但汤汁还是顺着小木桌流到他衣服上,弄得沈指挥十分狼狈。   卓妍意识到有人暗中使坏,她迅速抬头张望,立即发现有大街上有两个男子骑在马上,其中一个年纪尚小,只有十三四岁,手上正拿着一个弹弓。   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能骑上马的人非富即贵,不应该招惹,可卓妍一时心头火起,哪里顾得上那么多,随手抄起桌上被打碎的瓷碗,猛地朝那男孩摔去。   瓷碗砸在马肚上,马匹受了惊吓,抬起前蹄“咴咴”长啸。   男孩揪紧马缰绳,极力稳住身体,才没掉下来。   沈指挥起身,本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十分冷静地对那两个男子说:“大郎,二郎。”   原来他们认识!   卓妍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不该随便出手,这下可惹了麻烦了。   再看沈指挥,神情严肃,目光敏感,又似乎他们并不很熟。   那两个男子中年纪稍长的男子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没看错吧,这不是我们的姐夫又是谁。”   那个十三四岁的男子立即恨恨地说道:“狗屁姐夫,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年纪稍长的男子口气恶毒地说:“像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这么安然无恙地活着,真是天理难容。”   卓妍听他们一唱一和说的这么难听,气不打一处来,去看沈指挥,希望沈指挥做出反击,哪怕回一句硬气的话也是好的。   可是沈指挥不动声色地来了一句:“岳父大人最近身体如何?” 第066章 小舅子找事儿   066小舅子找事儿   十三四岁的男子说:“好得很,你要是能替我姐姐偿命,他老人家会更高兴。”   说完,年轻男子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卓妍,哼了一声,道:“娘子,我给你提个醒,我这个姐夫是有名的克妻,已经克死两个了,你要是不想当下一个,就赶紧把他打发了,不要做冤魂!”   卓妍冲口骂道:“关你狗屁关系!”   年轻男子立即瞪起眼睛,迅速跳下马来,挥着鞭子喊道:“你说什么?”   沈指挥把卓妍拽到自己身后,把年轻男子挡在自己身前。   另一个年纪稍长都男子在马背上叫道:“二郎,算了,这刁妇自己送死,你就成全她。”   年轻男子气呼呼地瞪着沈指挥和卓妍,自语道:“狗男女……”   卓妍一听火冒三丈,又要冲上前,沈指挥牢牢拽住她。   年轻男子转身去牵他的马,上马时说了一句:“不知死活。”   卓妍还是尽量客气地骂了出来:“你多多关心自己的死活。”   年长的男子故意教训年轻男子道:“二郎,不要跟乡野刁妇吵架,有失身份。”   卓妍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骑马消失在人群里。   她知道这兄弟二人就是沈指挥某一任妻子的弟弟,也就是沈指挥的小舅子,原来沈指挥也饱受克妻传言的苦恼,卓妍不禁心疼沈指挥的处境,心里为他难过。   沈指挥却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碎碗,口气轻松地说:“咱们得赔人家碗了。”   说完,又喊摆摊的小贩重新盛一碗梅子汤,沈指挥返回刚才的座位上坐下,桌面的梅子汤已经被小贩擦干净了。   卓妍陪着沈指挥坐下,偷偷去看他,本以为他会觉得尴尬或者心情低落,但沈指挥居然朝卓妍露出了微笑。   “不要生气。”沈指挥心平气和地劝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卓妍怎能不气,她气呼呼地想着刚才不应该轻易放他们走,就算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也该痛快地骂他们一顿出出气。   小贩重新送上一碗梅子汤,沈指挥端起来喝了一口,立马称赞起来。   小贩听到沈指挥的夸赞,骄傲地说:“我娘子腌梅子那可是一绝,每年她都是亲自摘梅子,摘回来自己腌,自己磨,满京城,没有比我们家再好喝的梅子汤了。”   沈指挥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不断品尝梅子汤。   抬头看见卓妍余怒未消,沈指挥劝道:“你也喝吧,消消火气。”   卓妍这才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果然又酸又甜,十分可口。   喝完梅子汤,他们出了城门,前面就是辽阔的田野,沈指挥先扶卓妍上了马背,自己坐到卓妍身后。   两个人挤在一个马鞍上,彼此紧靠,卓妍的整个后背都靠在沈指挥健硕温暖的胸膛里。   沈指挥把卓妍搂在怀中,心情大好。   卓妍见沈指挥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愉快,转眼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心里觉得钦佩,又感到不平,这才说道:“你刚才干嘛放那两个人走,你该教训他们一下!” 第067章 眼不见,嘴不馋   067眼不见,嘴不馋   没想到沈指挥却说:“看不出来,你这脾气还真不小。”   卓妍听他这么说,不高兴了,冷着脸说道:“要么人家能叫我刁妇!”   沈指挥哈哈大笑。   卓妍对沈指挥的好脾气感到惊奇,像沈指挥这样的钢铁直男,不应该是脾气暴躁,随便一点小事都能大发雷霆的人吗?   但沈指挥不仅不为刚才的挑衅生气,转眼就把那件事全忘了一样。   沈指挥笑罢,这才亲昵地说:“日后你若这样跟我生气,我可招架不住啊。”   卓妍听他拿自己开玩笑,抬起胳膊肘往后戳,沈指挥慌忙大叫:“我要掉下去了!”   沈指挥的前胸原本紧贴卓妍的后背,卓妍觉得背后一空,她转过头来,看见沈指挥仰面躺倒,半边身体悬空,眼看就要掉下马背,卓妍大惊,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中伸手去抓。   沈指挥一把握住卓妍的手。紧接着,仰面悬空的身体轻巧地坐直了,卓妍这才知道上当,连忙去抽自己的手,但她的手就像被粘在沈指挥的手心,怎么也摆脱不掉。   “你敢骗我!”   沈指挥两只健壮的手臂将卓妍整个人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说:“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沈指挥轻轻吻着她的耳朵,让卓妍心里痒痒的,她的气这才慢慢消了。   沈指挥又劝道:“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有时间生闷气。”   这倒是真的,她哪来的时间生闷气呢?   卓妍愤愤不平地说:“但他们说话太难听了。”   沈指挥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把卓妍也骂进去了,他正色道:“我跟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遇到他们对你不客气,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卓妍听他这么说,终于把心中的疙瘩解开了,又说:“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他们不该冤枉你,他们的姐姐难产而死,又不是你造成的。”   沈指挥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   卓妍能察觉到沈指挥沉默背后的痛苦,她似乎不该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   可是有些东西,越是想隐藏,就越是明显,只有将它摆出来放到眼前,才能做到正视它,然后接受它。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卓妍问:“刚才那两个人,是你第几位娘子家的小舅子?”   “第一个。”沈指挥的声音很平静。   “她是不是很美?”沈指挥却没有立即回答。   卓妍知道自己给沈指挥出难题了,她不该这么问,这么问显得她很在意。   卓妍立即转移了话题:“他们不该怪你,难产的事,谁也无法预料,谁也无能为力,他们这样对你,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沈指挥意味深长地说:“起初他们不是这样,但等我第二位娘子也难产而死,坊间传言我克妻,他们就认为是我害死他们姐姐。”   “你跟你第一位娘子成亲时多大?”   “十八岁。”沈指挥的声音语气逐渐低沉下来。   卓妍觉得不该再问了,再怎会提起他的伤心事,她主动伸手抚摸他的手背,沈指挥对她这个动作感到惊喜,温柔地蹭着她的头发。   沈指挥又像突然忘记所有烦恼似的,说道:“你不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没觉得。”   “但为什么我有强烈的预感,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夫妻。”   “你哪来的强烈的预感?”   “不知道,就是预感。”   卓妍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她努力转脸,想看见沈指挥脸上的表情,问:“那我要是也难产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可能因为难产而死?”   “不会……”沈指挥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不会的。”   卓妍觉得沈指挥并没有真正面对这个问题,她强调道:“不,我也是个女人,并不比别人特殊,别人会有的问题,我也会有。而且,我已经有过一次难产了,如果以后怀孕,说不定会有第二次,说不定,第二次,我没那么幸运。”   沈指挥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他嘴唇紧闭,目光散漫地望着前方,把卓妍抱的更紧了。   卓妍回过头,过了很久,沈指挥才说:“那你就不要再怀孕了。”   卓妍没想到沈指挥会这么说,她突然心花怒放,这不正是她所求的吗?   她又回头,道:“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说到做到?”   沈指挥却犹豫了,最后,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扭头看着卓妍,说:“这岂不是把一桌子酒肉放到一个快饿死的人面前,却告诉他,只能看不能吃吗?”   卓妍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双肩乱颤。   这是个什么比喻?太形象了!   沈指挥抱怨道:“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种惩罚,我还不如剃发修行,到寺里去当个和尚,眼不见,嘴不馋,还省得受折磨。”   卓妍使劲转过头,伸手去摸沈指挥的脸,越发觉得他可爱。   卓妍作势要去亲他,沈指挥头往后仰,皱眉道:“我警告你,春暖花开的,人心浮躁,不要这样引诱我,否则我说过的话可不一定算数。”   卓妍咯咯笑起来,她笑到一半,沈指挥就重重亲下来了。   他霸道、热烈,又饱含深情,卓妍觉得,她已经陷入危险的泥淖里了,她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已深陷其中。   当他们结束这个绵长的吻时,沈指挥目光朦胧地说:“我觉得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做不到,只看不吃。”   卓妍噗嗤笑了,转头望着前方,他们已经能隐约看到前方举办蹴鞠比赛的场地了。   卓妍想让沈指挥尽快冷静下来,说道:“我们先去看比赛,先不想其他事,你知道今天比赛的是什么队伍吗?”   沈指挥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前方,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了,说道:“很多人,有国子监的学生,广文馆的学生,还有开封府辖下县学的学生,或许周衙内也会来,他也是蹴鞠好手。”   “是吗,中牟县县学也有人来参加?”   “是。”   卓妍突然起了退缩之意,中牟县县学有童三郎的同学,万一遇到熟人怎么办?   沈指挥发现卓妍心事沉重,问:“怎么了?”   “没事……”卓妍勉强笑道,“我们快去吧,别耽误时间。” 第068章 女掌柜   068女掌柜   举办蹴鞠比赛的场地是上次举办马球比赛的地方,卓妍上次来时,草木刚刚返青,此次再来,远山近郊,已是一片浓绿。   沈指挥把马牵到一处马厩里,让人看守喂食,然后带着卓妍上了小山坡上的观球亭。   一到观球亭,看见亭子中间的石桌,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上次下注赌球的情景来,一起露出微笑。   亭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男子,沈指挥同他们打招呼,彼此问候近日的差事,有的官场得意加了官阶薪俸,有的商场失意做生意赔了,彼此聊的不亦乐乎。   亭子里还有一个女子正朝场地看,背朝卓妍。   这女子一身彩衣,装饰精致,旁边带着一个婢女,婢女手里抱着琵琶,看样子,她是个艺妓。   也许因为卓妍的事业与艺妓相关,所以看到艺妓,她觉得格外亲切。   卓妍走上前想去打个招呼,来到艺妓身旁,惊讶的发现这个艺妓她认识。   是黄若岩……   卓妍对这个黄若岩的印象很深,就因为她和另一名艺妓之间的辩论,黄若岩坚持认为寒门也能出贵子,不一定非要出身豪贵才能出人头地。   黄若岩神情关切地朝场地张望,根本没察觉卓妍已经站到她身旁,还是婢女提醒道:“娘子,卓娘子也来了。”   黄若岩这才恍然回过神,转脸看见卓妍,先是一惊,然后笑着抓住卓妍的手:“你怎么也来了?”   “我跟别人来的,你刚才在看什么,那么专心?”   黄若岩突然脸上一红,然后支吾道:“没看什么,就是看有哪些球队。”   “怎么,你也喜欢看这些比赛?”   黄若岩脸上的红晕一时重一时轻,道:“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有趣。”   卓妍故意朝场下望了一眼,调侃道:“哦?有趣?我看看是哪个才子郎君这么有趣。”   黄若岩的脸霎时红到耳根子,她甩开卓妍的手,嗔道:“你净扯些不相关的,不跟你说了。”   卓妍低声笑笑,她猜到今天的球员里有黄若岩的意中人,这在艺妓中很常见。   艺妓虽然为形形色色的客人演出,但她们也有自己暗中喜欢的人,不过这种暗恋绝大多数只是暗恋,现实中不会有任何结果。   卓妍不是故意取笑黄若岩,她重新拉起黄若岩的手,说:“我随口胡说罢了,你可别生我的气。”   黄若岩笑道:“我哪敢生你的气,你可是京城有名的女掌柜的。”   两人彼此打闹取笑,嘻嘻哈哈,惊动了一旁的男子。   一个男子问道:“沈指挥,你带的是哪家的娘子,怎么还没见过?”   这男子不自觉地把卓妍当成了青楼艺妓,沈指挥也不生气,指着卓妍说:“来,为你们引见一下。”   卓妍听见沈指挥说话,走了过来。   沈指挥介绍道:“这位是卓娘子。”   一个男子问卓妍:“你是哪个巷子里谁家的娘子?”   卓妍知道他们把她当成艺妓了,微笑施礼道:“奴家是云桥巷卓氏美妆铺的卓妍,见过各位大官人。”   “哟……”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吃惊地说道,“是卓氏美妆铺的女掌柜的,真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见到了!”   其他也有听过卓妍的名头的,纷纷拱手客套。   “这可是京城第一女掌柜的!”   “三生有幸,娘子的大名,在京城早就传开了。”   “卓娘子眼光独到,做了此前从未有人做过的行业,听说生意很火。”   黄若岩添油加醋道:“是呀,生意火的不得了,现在到她们家化妆,都得提前一天说一声,否则第二天根本轮不到。”   卓妍连忙打岔道:“多谢大家抬爱,就是一家小铺子,勉强糊个口,各位大官人这么说,折煞奴家了。”   沈指挥却满脸自豪,笑道:“你的生意都做那么大了?”   卓妍脸上一红,在心里埋怨:别人夸张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瞎起哄。   正巧此时场内响起锣鼓声,众人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球场上。   球场边的杆子上挂着八面竖旗,上面写着八支球队的名字:国子监,广文馆,中牟县,祥符县等等。   中牟县果然有人来了,不知有没有她认识的。   等八只球队依次在场上亮相的时候,卓妍盯着中牟县的球队看,模糊地看见一个形似周衙内的人,一身紫色衣裤,扎着裤腿,束紧腰带,发髻上扎着紫色头巾,正在原地跳跃伸展腿脚,一副准备大显身手的样子。   沈指挥凑过来问:“看到周衙内了吗,紫色球队?”   卓妍点头:“看到了……”   “要不要再赌一次,看哪个队能赢?”   “好啊,这次赌多少?”   “不毒钱。”   “那赌什么?”卓妍转脸看沈指挥。   沈指挥凑到卓妍耳边悄声道:“我赢了,你多陪我一天。”   “那我要赢了呢?”   “你要赢了,那就反过来我多陪你一天。”   卓妍笑着白了沈指挥一眼:“横竖都是你赚便宜。”   “你也赚便宜,彼此都有便宜赚。”   首先上场的是广文馆和祥符县,沈指挥问:“你赌哪边?”   卓妍不熟悉祥符县,不过听过几次广文馆的名字,据说这是朝廷为平民子弟办的学校,供准备科考的学子读书学习,所以卓妍想当然地说道:“广文馆!”   沈指挥微笑:“好眼光,我也准备押广文馆,那这一局算平了。”   一场比拼下来,果然是广文馆赢得胜利。   沈指挥说:“广文馆在各项比赛里都很有实力,记得寒食节那场马球比赛吗,最后就是广文馆拿了第一。”   卓妍还记得那场马球比赛的场景,说:“上次有一个紫色衣服的人,很威风,是不是也是广文馆的?”   “你说的大概是李之本。”   说到李之本的名字,黄若岩忽然转了下头,然后又立刻转回去,没有人留意。   “李之本?这个人很厉害吗?”   “文武双全,是个人才,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家境不怎么好,祖上没有出过读书做官的人,都是种地务农的,在朝里没有任何倚靠。否则,他日一定能有所作为。”   卓妍不喜欢这种唯出身论的调调,反驳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定,他们家就从这一辈出个做官的呢?”   卓妍又想到黄若岩曾说过的寒门出贵子的论调,便招呼黄若岩,道:“若岩,你说我说的对吗?”   黄若岩兴奋地脸色发红,点头道:“说得好!” 第069章 老乡见老乡   第二组上场的是国子监和中牟县两支队伍,沈指挥又凑到卓妍耳边问:“你押哪个,先让你选。”   卓妍对这两队的实力可以说两眼一抹黑,她先转头瞥了沈指挥一眼,沈指挥一脸成竹在胸的笑容。   看来他已经有了选择了,还故意问卓妍,似乎想看她为难出丑的样子。   卓妍满不在乎地说:“好女不跟男斗,先让你选。”   沈指挥也不推让,望着场上的队伍,分析道:“按照这些年的经验,县学里的实力,肯定是不如京城国子监的。”   “所以你押国子监?”   沈指挥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他们的胜算更大。”   既然沈指挥押了国子监,卓妍要么顺从他的意见,可是中牟县是自己家乡,她没理由不支持家乡。   卓妍道:“那我就只能押中牟县咯。”   沈指挥露出一丝坏笑:“不要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你可以听我的,也押国子监。”   卓妍看他得意的神色,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坚定地说:“不,冲着周衙内的面子,我也押中牟县。”   沈指挥看着卓妍,目光流露出满满的宠溺。   他们商量出结果,场上已经开战了。   蹴鞠比赛类似后世的足球比赛,国子监球队身着青衣,中牟县队身着紫衣,两队队员在场上奔跑追逐。   骄阳高照,虽然没有夏日那般炎热,但卓妍还是微微出汗,那些在太阳底下的球员估计已经挥汗如雨了。   经过半天拼杀,国子监率先进球。   进球的时候,原本因为炎热而有些沉寂的现场一片欢腾,沈指挥忍不住用力拍掌,忘情大笑,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再转脸看卓妍,见卓妍一脸无奈,这才想起不该笑的太放肆,他凑到卓妍耳边道:“我们刚才定的赌注还算数吧。”   卓妍伸手去掐沈指挥的胳膊,但仿佛掐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沈指挥也不避让,笑着让她掐,一副“你能奈我和”的神情。   卓妍希望中牟县能把比分追回来,至少要扳平,虽然这希望渺茫。   中牟县球队在丢了一球之后,没有因此消沉,反而在防御上加大投入,不给国子监球队任何机会。   卓妍眼见有希望,心却揪的更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球。   眼见地上的球在青衣和紫衣之间来回奔波,就像在她心里乱撞一样。   后来,两支球队不知不觉把球带到国子监球门前,双方争斗的更加激烈。   突然,不知是谁飞起一脚,只见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模糊的轨迹,撞进国子监的球门里。   这回轮到卓妍欢呼跳跃了,她忘乎所以地叫了出来,叫声淹没在更为响亮的欢呼声中。   沈指挥同样笑着鼓掌。   时间已至正午,比赛时间结束,因为双方比分持平,所以最后每队各选出两人为代表,比拼耍花球,由裁判打分,决定胜负。   中牟县派出周衙内和另一名男子,双方原地颠球,先后用脚、头、肩膀甚至肚子表演花球,因为颇具观赏性,赢来场上阵阵欢呼。   卓妍不知道裁判评分的标准是什么,但她见周衙内镇定自若,一只球在他的控制下十分乖巧服帖,觉得胜利又近了一步。   但国子监的两名队员也耍的不错,卓妍迷茫了,她看不出究竟谁能赢得胜利,她焦急地转头问沈指挥:“哪个队能赢?”   一向成竹在胸的沈指挥也皱起眉头,回答不出。   不多久,万众瞩目之下,场上的裁判赫然举起中牟县的旗子。   卓妍欢呼雀跃,还没等向沈指挥炫耀战绩,转身朝亭子外跑去,一步两个台阶向小山下跑。   沈指挥跟在后面紧张地喊:“你慢一点!”   卓妍被胜利冲昏了头,哪里顾得上慢不慢,她撩起裙摆大步下山,几次差点扑倒。   她挤在人群里,跑向球场北面的凉棚里,在人群中看到紫色衣服,一股脑冲过去,喊道:“周衙内!周衙内!”   周衙内和另一个人被抬着欢庆胜利,听到有人喊他,向旁边张望,看见卓妍时,满脸惊讶。   这时沈指挥也跟上来,喊道:“周衙内好球技,我们是来恭喜你的!”   说着,沈指挥抱拳拱手。   周衙内立即让人把他放下来,叫道:“沈指挥也来了!”   还没等沈指挥和周衙内会面叙旧,中牟县的队员已经认出了卓妍,叫道:“这不是童三郎的娘子吗?”   “是啊,这不是把童三郎休了的卓娘子吗?”   “她怎么也来了?”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卓妍听到有人议论她,这才冷静下来。   他看看这些惊讶的脸,认出几张她曾经见过,就是在女儿满月酒的酒宴上。   她已经渐渐淡忘她把童三郎休了的事,但显然别人记忆犹新。   周衙内听到别人这么说,脸上很尴尬,忙插科打诨道:“来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禁军骁骑军指挥使沈指挥!”   沈指挥当然也听到中牟县球员对卓妍的议论,他充耳不闻,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这些人见沈指挥和卓妍一同出现,周衙内又是这副态度,意识到其中必有内幕,也都不再提童三郎。   卓妍发现有双眼睛一直默默盯着她,她转脸寻找,赫然见到童五郎正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卓妍。   童五郎身材高挑单薄,面色萎黄,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振。   卓妍乍见童五郎,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她陡然想起她被童家赶出家门时,童五郎哭着帮她说情,卓妍离开童家后,心里始终牵挂这个善良正直的童五郎,总觉得欠他一份人情。   没想到今天不期而遇,实在又惊又喜,她立马走到童五郎面前,叫道:“五郎,你也来了?”   童五郎讷讷地点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低头说:“我来帮忙的。”   卓妍看童五郎像从前一样容易害羞,不过身体似乎比从前还虚弱,她像姐姐关心弟弟那样亲切地说道:“五郎,你一定好好保养身体,你是不是又瘦了?”   “可能吧……”童五郎不安地扯着衣角,隔了半天才接着说,“你说,三哥会去什么地方?”   这童五郎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一直在牵挂自己失踪的三哥,卓妍歉疚地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虽然他是因为离婚而失踪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   童五郎点头,通情达理地说:“我相信你,我只希望,三哥不管在哪,都要好好过下去,不要有任何意外。” 第070章 赵师兄的身份   070赵师兄的身份   卓妍突然心疼起这个童五郎来,不禁双眼发涩,她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还好童五郎一直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卓妍笑着说:“他一定会好好的,在某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过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   听到卓妍这么说,童五郎这才抬起头,萎靡的脸上露出笑意,道:“真的?”   卓妍努力点头,如果这么做能让童五郎心安,她可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当然了!”   “那我会再见到他吗?”   “会的。”   童五郎萎黄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天真地说:“太好了!”   卓妍心里越发怜爱这个小叔子,同时她也好奇,那个自私自利的苏大娘,怎么会生出这么温良谦恭又体贴善良的儿子呢?   卓妍见童五郎开了脸,心里也安慰了许多,说道:“你放心吧,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吃饭,你们会再见面的。还有,我现在住在京城外城的云桥巷,你以后要到京城来玩,顺便去我那看看你侄女。”   童五郎又是脸上一红,眼睛里充满了神采,点头道:“我会的……”   他们在这说着话,那边沈指挥喊道:“你们说什么呢?”   卓妍对童五郎点头离开,回到沈指挥那。部分球员已经离开了,场外的观众也尽数离去,有一些观众走过来和自己认识的球员打招呼。一时间,凉棚里热闹非凡。   沈指挥的人际关系似乎很好,不少球员过来和他打招呼,问候一声就离去了。   卓妍走回沈指挥身边,卓妍对周衙内说道:“沈指挥可是赌国子监队会赢呢。”   沈指挥呵呵笑道:“你居然出卖我!”   卓妍恃宠而骄,道:“还是我跟你们一条心,我赌你们会赢,果然就赢了。”   周衙内立即做出惊讶的表情来,恭维道:“我说我们今天怎么运气这么好,原来是卓娘子站在我们这边,卓娘子可是逢赌必赢的人,她说哪队会赢,哪队就会赢,明天的比赛,卓娘子也一定要站在我们中牟县这边!”   卓妍被周衙内恭维的浑身不自在,她知道,周衙内这么说,完全是看在沈指挥的面子上,没有沈指挥,她在周衙内眼里算个屁。   沈指挥果然很买周衙内的账,笑着说:“周衙内这么一说,我还真怀疑卓娘子是不是能未卜先知了。”   这时,一抹白影飘进众人的视线里,卓妍闻到一种异样的好闻的香气。   “赵师兄!”人群中有人叫道。   赵师兄?   卓妍一懵,脑子浮现出女儿满月酒时见到的那个气质高贵的白衣男子,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气短,有些不敢抬头。   只听众人纷纷叫道:“赵师兄!”   此时,沈指挥深深作揖,恭恭敬敬地叫道:“赵师兄安好。”   “沈指挥多礼了。”赵师兄轻声说道,拱手回礼。   卓妍没有抬头去看赵师兄,她没来由地紧张不安,她很惊讶,沈指挥位高权重,和所有人打招呼都是微微点头,却对这赵师兄极为恭敬,卓妍更好奇这赵师兄的来历了。   卓妍最终禁不住诱惑,抬头看向赵师兄,只见赵师兄仍然神情高冷,一身白衣,腰间垂挂着一根竹笛,看起来仙气飘飘,宛若世外高人,与众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又绝世出尘。   卓妍忽然小鹿乱撞,心砰砰直跳,不敢多看,又低下头。   赵师兄说道:“众位辛苦了,能踢赢国子监,着实不容易。”   原来这赵师兄也在场上观看比赛,卓妍没注意到。   周衙内等人和赵师兄是同学,天天在一起上课,因为没有那么生分,跟赵师兄说话并不像沈指挥那样正式,周衙内谦虚道:“也是侥幸。”   沈指挥道:“怎么是侥幸呢,大家亲眼看见周衙内颠球的技术。”   周衙内笑道:“来,大家都累了,我们先去喝酒吧,下午没有我们的比赛,先喝酒庆祝一下。”   沈指挥拱手道:“众位先请,恕沈某不作奉陪。”   周衙内知道沈指挥要和卓妍单独约会,忙道:“沈指挥有要事在身,请便。”   双方客气地告辞,沈指挥带卓妍走出凉棚。   太阳很晒,沈指挥不停为她扇风,卓妍却一直在想那个赵师兄,根本没觉得多热。   沈指挥没察觉卓妍已经走神了,脑子里在想另一个男人,问她:“我们吃点什么,下午是另外四支队伍比赛。”   卓妍脑子里都是赵师兄的影子,根本不想再看什么无聊的比赛了。   沈指挥依旧很体贴地问:“你累不累?”   卓妍木然摇头,问道:“这个赵师兄,是什么人?”   “他?”沈指挥慢吞吞地说,“他是太祖的后代。”   卓妍一时有些没明白过来:“太祖的后代。”   沈指挥放低了声音,小心谨慎地说:“嗯,太祖过世后,弟弟继承皇位,是为太宗,太宗皇帝去世后,皇位便一直传给自己的子孙。”   卓妍恍然明白了,这个太祖皇帝就是历史上黄袍加身的宋太祖赵匡胤,她知道这段历史,宋太祖去世后,皇位由弟弟赵光义继承,就是历史上的宋太宗。   那么,这个赵师兄,就是当年赵匡胤的子孙了!   卓妍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沈指挥这才发觉卓妍神态异常,不过他认为是赵师兄的来历把她吓着了,他笑着说,“这个赵师兄虽然是太祖子孙,不过传到这一辈,已经势渐衰微,不复当年了。”   沈指挥语气中颇有惋惜之意。   是啊,当年是赵匡胤夺了后周皇权,如果他九泉之下知道自己打下的江山落到亲弟弟后代的手里,会不会心有不甘?   卓妍又问:“那大家为什么都叫他赵师兄?”   “据说这个人自小与仙有缘,拜了一个得道高人为师,修学道法,其他弟子因为他是皇族后代,身份地位自然与常人不同,因此不论年龄大小,都叫他赵师兄,慢慢地,这个称呼都传开了,别人都这么叫他。”   “哦——”卓妍这才明白。 第071章 心神不定   071心神不定   沈指挥去马厩牵马,准备带卓妍进城吃午饭。   卓妍不知是因为被太阳晒的没了精神,还是因为赵师兄而走神,已经没有再看球的欲望了。   她恳求着说:“我下午不去看球了可以吗?”   沈指挥难掩失望地问:“为什么?”   卓妍只能拿孩子扯谎了:“我走了半天,想回去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那看完孩子我们再回来看比赛。”   卓妍仍然摇头。   沈指挥看她并不像开始那样兴奋,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吧。”   沈指挥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他继续牵马,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骑上马背,沈指挥转瞬又望了烦恼,心情轻松地说:“你还欠我半天,我记在账上,你记得还我。”   卓妍不知怎的,提不起精神来开玩笑,只能默默答应。   沈指挥见她没精打采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说着,伸手去摸她额头,额头上因为有汗,所以凉哇哇的,没有发烧。   “是不是被太阳晒的不舒服?”沈指挥又问。   “可能吧。”卓妍道。   卓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不自觉地去想赵师兄。   赵师兄似乎已经把她忘记了,全程没看她一眼,也许匆匆一扫而过,没有用心看她,这让她感到有些失落。   沈指挥没有从早上来的路回家,而是走了其他的城门,抄了近路,半路吃了午饭,卓妍一直没有回过神来。   来到卓妍家门口,此时已是午后,家中没有客人,静悄悄的,五个女弟子都在堂屋休息。沈指挥便把马牵进来,拴在院中树下。   卓妍让秀姑打来凉水给两人洗脸,洗完脸,卓妍让沈指挥到耳房去休息,她去泡茶。   沈指挥进了耳房,秀姑端来一盆点燃的艾草放到门外,以驱赶蚊虫。   卓妍去端来那一套冲泡点茶的器具,包括一个小火炉,还有研磨茶粉的碗。   她端着茶盘来到耳房,沈指挥已经脱鞋在矮榻上躺下了。   此时的宋人仍然习惯用矮脚桌椅,屋中设有矮榻,榻上安置茶几,比较亲近的客人来了,就坐到榻上相聚聊天。   卓妍端着茶具放到茶几上,开始制作点茶。   也许因为屋中的凉爽和清净,卓妍慢慢收回了心神,暂时把赵师兄驱逐出脑海。   沈指挥仰面躺着,双手枕在头下,侧脸看着卓妍,幽幽地说:“谁说你是刁妇了,我看你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   卓妍抬眼翻了沈指挥一眼,继续低头研磨茶粉。   “我是不是刁妇,要看是对什么人。”   沈指挥笑着说:“对我来说就不是。”   卓妍嘴角勾出一抹微笑:“你是禁军指挥使,在你面前,我怎么敢做刁妇,岂不是找死?”   沈指挥笑出声来,道:“那我要不是禁军指挥使呢,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想听实话吗?”   “嗯。”   “你要是普通百姓,怕是早给我赶出家门了,但你是指挥使,位高权重,孔武有力,我真是得罪不起。” 第072章 刁妇的权力   072刁妇的权力   沈指挥先是笑笑,然后严肃地问:“难道只因为我是指挥使?”   当然不是,沈指挥有霸道的时候,但多数时间是懂得退让的,一个懂得退让的男人,往往最让人无法拒绝。   可卓妍是个嘴硬的人,怎肯轻易承认,她一边忙活一边说道:“不啊,你要是像你那两个小舅子一样,就算是个宰执大臣,我也绝不服从。人家叫我刁妇,是有原因的。”   沈指挥严肃的脸又浮出笑容:“哪有人自己承认刁妇的?”   “当刁妇有什么不好?”卓妍说,“刁妇有刁妇的自由,有刁妇的权力,这是那些良家妇女所没有的,我可不能为了一些所谓的好名声,就违背自己,去做那些不愿意做的事。”   沈指挥被她的话惊到了,用胳膊撑着半边身体,道:“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万中无一的女子,我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   “既然我是万中无一的女子,那就有万中无一的难度,岂是你轻易就能娶的?”   沈指挥噗嗤笑了,坐了起来,一手勾住卓妍的后脑勺,头伸过来,在卓妍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卓妍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的不好意思。她冲好点茶,双手端着递给沈指挥。   沈指挥接过,抿了一口,点头称赞:“又漂亮又好喝。”   卓妍也给自己冲了一杯,细细品尝,果然清香爽口。   喝完茶,沈指挥把茶几端到床榻角落里,然后去拉卓妍。   卓妍立即警觉起来:“你干什么?”   “我又不能吃了你。”说着,拉着卓妍的手往自己怀里拽。   卓妍不敢反抗,她知道沈指挥的力气,捏她就像捏蚂蚁。   沈指挥把她拉到怀里,双臂抱着她,轻轻摇晃。卓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想起那个浑身飘香的赵师兄,一下子又乱了心神。   卓妍突然感到有些惶恐,她从上一次见到赵师兄后就有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她以为只是因为赵师兄太过独特,自己是正常反应。   而这一次,她仍有同样的反应,她简直不敢直视赵师兄,这是怎么了?   她为什么会在一个男人怀里去想另外一个男人?   沈指挥的心跳逐渐加速,他的气息也变了。   卓妍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尝试去挣脱沈指挥,沈指挥却把她抱的很紧。   “你忘记你今天说过什么了?”卓妍提醒道。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怀孕的。”   沈指挥一句话却把目的表明了。   卓妍用力推他,怒道:“沈毅松,你个王八蛋!”   沈指挥一愣,卓妍居然骂她?   他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他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又暖又惊喜,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带上我的姓?”   “你放开我!”卓妍又要使用自己刁妇的权力了。   沈指挥不愿惹恼卓妍,只好松开她。   卓妍一逃离沈指挥的怀抱,便躲到矮榻的另一边。   沈指挥看她敌视的目光,知道她真的生气了,心里又后悔不该那么冲动,说:“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卓妍瞪着他,没好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第073章 这桩生意不做   073这桩生意不做   “不,不。”沈指挥张口结舌,他有些羞愧,但又觉得满腔委屈,一时百口莫辩。   他抓起扇子,懊恼地敲敲自己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又是满脸笑容,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卓妍看他瞬间阴转晴,也不好再撒泼,便借坡下驴,口气软了一些,说道:“你说你说话算话,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算,当然算!我沈毅松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沈指挥信誓旦旦地承诺,接着语气突然又怂了下来,“刚才真的是,情之所至,我,我也没办法,人总失去理智的时候。”   卓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已原谅了他,嘴上却说:“再有一次——”   “怎么样?”   “我要让你沈指挥变成沈公公。”   沈指挥突然仰面大笑,卓妍立即对他“嘘”了一声,道:“小点声,人家还不知道我们干嘛呢。”   沈指挥笑得无法自制,停不下来。   卓妍看他大笑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二人在榻上笑作一团。   过了炎热的午后,卓妍家又来客人了,有的是来化妆,有的是来预约明天端午节开沽评酒的化妆,卓妍让沈指挥继续在屋里休息,自己出去招呼客人。   卓妍出去不久,沈指挥便打起鼾声,睡着了。   卓妍在接受化妆预约的时候,外面进来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小厮。   中年男子商人打扮,身材微胖,满面油光,一副乌黑的美髯编成十几根小辫子,还扎着极细的彩绳,十分抢眼。   卓妍坐在靠近屋门的矮桌旁,正和一个老妈子约谈第二天为她家艺妓化妆的事,猛然有人挡住了门口的阳光,卓妍抬头,看见这个气派十足的中年商人,立即起身叫道:“这位员外有何贵干?”   艺妓和老鸨到她家来不稀罕,可男人来访,除了沈指挥和卓大舅以外,这还是头一个。   中年商人双手背后,缓慢又隆重地踱步进来,向屋内张望一下。   屋里有两名艺妓正在化妆,其中一名起身招呼道:“凤六丈!”   这个中年商人立即笑眯眯地说:“小娘子也在。”   “六丈来此,莫非也是想化妆?”艺妓打趣道。   凤六丈嘿嘿笑着:“我来找卓掌柜的。”   卓妍开口道:“不敢当,奴家卓妍,敢问员外找我何事?”   凤六丈听卓妍叫自己员外,摆摆手,道:“京城里的人抬举我,叫我一声六丈,娘子也这么叫吧,员外?不敢当,我只是给人跑腿的。”   卓妍不信,这明明就是个风光体面的富商,却说自己是跑腿的。   “员外不要跟奴家开玩笑了,请坐,地方小,还请员外不要介意。”   凤六丈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缓步挪过来,似乎行动不太灵敏,在小厮的搀扶下,才勉强坐了下来。   秀姑已经去端茶了。   卓妍跪坐到凤六丈对面。   凤六丈捏了捏自己用胡子扎成的辫子,慢腾腾地说道:“卓掌柜是京城第一女掌柜啊。”   “不敢当,敢问员外所为何事?”   “还是叫我六丈吧,叫我员外,我也不敢当。”   卓妍点头同意。   凤六丈继续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桩生意找你,你做不做?”   卓妍好奇:“生意?我这只做化妆的生意。”   凤六丈点头:“就是找你做化妆的生意。”   “哦?”   “那一天在樊楼前的游街,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卓妍笑笑:“见笑了,六丈也见了?”   “我在樊楼上都看见了,卓娘子还走进樊楼里,是不是?”   卓妍点头,还是不知道凤六丈找她干嘛。   凤六丈终于慢吞吞地亮明了身份:“我是樊楼的伙计。”   卓妍一惊,这锦衣华服的凤六丈,果然真的只是个伙计?如果是的话,那可想而知,樊楼究竟有多豪华阔气了。   “原来是樊楼的六丈,那一天,真是打扰了,不过人人都说樊楼乃京城第一酒楼,所以奴家才会在樊楼前游街表演。”   凤六丈微笑点头,微眯着眼,道:“此话不假,樊楼要说第二,没有哪个酒楼敢称第一,我有话直说了,明日端午,朝廷开沽评酒,你知道,朝廷每年都给樊楼酿酒的份额。   而且每年酿酒也有十几万斤之多,明天开沽评酒,我们已经召集二十名艺妓,为樊楼呈酒助兴。”   说到这里,卓妍已经明白凤六丈此行来意,还是化妆。   卓妍会意一笑,表示自己听懂了。   凤六丈道:“不知这二十名艺妓的妆容,能否让卓掌柜的出手?”   卓妍道:“多谢六丈看得起,只是,我这人手有限,许多姐妹已经提前约好,实在腾不出那么多人手,不过最多再可以帮六丈化两名艺妓,请六丈谅解。”   凤六丈也不着急,捏捏胡须小辫,然后缓缓伸出两个手指头。   卓妍懂了凤六丈的意思,凤六丈打算出两倍的价钱,这当然很有诱惑力,卓妍正在考虑还能不能挤出时间来,凤六丈慢慢地开口道:“卓掌柜不要为难,我当然知道卓掌柜明天会很忙,但我有一个主意,不知卓掌柜愿不愿意听?”   “六丈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卓娘子也是个做生意的人,生意人,唯利是图,既然我们掌柜的肯出双倍价钱,卓娘子何不多赚一份?”   卓妍开始有些不懂,但她稍一琢磨,就知道这个凤六丈打的什么主意,他是要她把其他艺妓的活计都推了,首先给樊楼的艺妓化妆,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其实卓妍还猜到凤六丈的另一份心思,就是如果卓妍承包樊楼的化妆生意,就很难顾及其他艺妓。   这样一来,在所有酒库酒楼的呈酒队伍里,樊楼会因为其独有的妆容而独树一帜,这样的宣传效应,必将带来更为丰厚的回报。   卓妍微微一笑,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生意人的确唯利是图,这桩生意,也的确是桩好生意,为什么六丈不早来?”   “现在也不迟啊。”凤六丈满脸笑容。   卓妍深感惋惜地说:“迟了……”   凤六丈以为卓妍不开窍,身体向前倾,放低了声音说:“不迟,卓掌柜还没听懂吗?”   “我听懂了……”卓妍意识到自己必须表明态度,“生意人唯利是图,但我既然与别人提前约好,就不能擅自毁约,否则砸了自己招牌,还有什么利可图。   我小本生意,靠的手艺赚钱,能赚的钱,我当然不遗余力地去赚,不能赚的,我量力而行。”   凤六丈没想到卓妍一个妇道人家,居然说出这么一番有远见的道理,完全不是那种只在深闺里成长的没有见识的女子,不禁又意外又钦佩,一时竟无语。   最后,卓妍说道:“我只能再安排一两名艺妓,就不再接收客人了,出再多钱我也不能收。所以,这桩生意不能做,但买卖不成人情在,以后还请六丈多多关照。”   凤六丈捏着胡须小辫呵呵笑了,目光中全是赞许。 第074章 岳老鸨归来   074岳老鸨归来   端午节这一天,卓妍早早起床,五名女弟子天没亮就到了。   天光刚亮时,就有艺妓过来化妆,她们便忙活开了,直到日近中午,卓妍等人才全部忙完,每个人都是两手酸痛,双眼疲惫。   卓妍眼见手里暂时没有差事,而此时大街上一定非常热闹,便给五名弟子都放了假,让她们出去看热闹。   一听能出去看热闹,五名女弟子又都振作起来,欢欢喜喜地出门了,临出门时,卓妍给她们每人一百文钱,算做过节的福利。   卓妍也难得清闲,想想很久没有好好陪女儿了,而且女儿因为年纪太小,几乎从没走出这个院子,便抱着女儿在奶娘的陪同下出门逛街玩耍,留下秀姑看门。   此时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菖蒲和艾草,卓妍刚走到西院岳老鸨家门口,就看见胖无常正在门口点艾草。   卓妍最近忙晕了,几乎把与西院的这桩恩怨给忘了。   卓妍想到那个奶声奶气的珍珠,想起珍珠那天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十分不忍,便问道:“你们家珍珠娘子呢?”   胖无常听到有人说话,起身转脸,一看见是卓妍,那张原本就凶悍的脸立马横眉怒目。   卓妍从前就不怕胖无常,现在也不怕,又问道:“我在问你家珍珠娘子呢?”   胖无常转脸骂道:“你这个刁妇,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卓妍心想,跟这个胖无常怕是说不清道理了,尽管她在心里怜悯珍珠,可对于珍珠的处境,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抱着女儿赶紧离开,留下胖无常在背后骂骂咧咧。   出了巷子,就见前面大街上人潮汹涌,锣鼓喧天,原来正巧有一家酒库的呈酒队伍正从街上经过。   酒库呈酒的队伍可比卓妍游街的阵仗大多了,一支队伍不下百人,除了花车、锣鼓队和艺妓,还有一尊酒神的泥塑雕像,雕像下端的底座上写着“祥符酒库”四个字,看来是祥符县的酒库。   除了花车拉着的酒神泥塑,后面的花车还放着两只瓷釉酒缸,酒缸足有半人多高,上面缠着红绸布,系着红花,仿如挺着大肚皮招摇过市的新郎官。   队伍中间,还有脚夫抬着几只小一些的木制酒桶,脚夫们虽然满头大汗,可还是卖力地随着锣鼓声跳着步子,酒桶随着步子左右颠簸,酒浆迸溅,洒下一路酒香。   卓妍怕锣鼓声会惊吓到女儿,便把女儿的一只耳朵埋在自己怀里,用手捂住另一只耳朵。   可女儿好像已经听到热闹的锣鼓声,扭动着脖子左右寻找,那稚嫩的脖子还不能撑起头的重量,努力抬了几下,又趴到卓妍怀里。   呈酒队伍从卓妍面前经过,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一匹纯白骏马,马上一个全身红衣的人,一手牵马缰,一手举着一只酒旗,酒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红衣白马,煞是显眼,马上的人头戴斗笠,斗笠下一圈红色面纱,把脸遮的严严实实,这身行头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从这骑马的姿势和那红衣人的体态来看,应该是个男子。   这支呈酒队伍从自己面前经过,围观的人还不散去,等着下一拨呈酒队伍。   卓妍抱着女儿在街上闲逛,不时看看路边摊子上各色物件,不多久,另一只队伍又来了。   卓妍没有凑近,她站在远离人群的路边观望,她一边观赏呈酒队伍,一边看着人群。蓦然,卓妍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形单影只、脚步落寞的老妇人。   卓妍猛然心里一紧,定睛朝那老妇人看去。她正从北朝南走,低垂着头,头发蓬乱,浑身肮脏,状如乞丐。   可这明显不是乞丐,那人虽然衣服肮脏,可能看出来衣料完整,没有任何破损,甚至是上等好料。   卓妍突然想起自己半个多月前刚从开封府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情态吧。想到这个,卓妍猛然发现,面前这老妇人,居然是岳老鸨!   岳老鸨始终低着头,旁人路过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踉踉跄跄,等到站稳了,继续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虽然被岳老鸨诬告窝藏私盐贩子,导致她在牢房里吃了苦头,可看岳老鸨这副样子,卓妍心里又有一丝不安。   随即又安慰自己:岳老鸨这是罪有应得!   卓妍没有刻意闪避,静静等着岳老鸨走近,这时马路中间的呈酒队伍正好走近,丝竹管乐,歌舞欢腾,越发使岳老鸨形单影只。   岳老鸨走到卓妍面前,眼看就要撞到卓妍身上,卓妍这才闪身推开,同时闻到岳老鸨身上令人作呕的臭味。   岳老鸨突然微微抬头,停下脚步,扭头看见站在一旁的卓妍。   卓妍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岳老鸨满脸污秽,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冬天湖里结的冰块一样散发着阵阵寒意。   “你回来了?”卓妍先开口。   可是因为旁边正好有呈酒的歌舞队伍经过,她的声音被淹没了,连自己都听不清,更何况岳老鸨。   岳老鸨那阴森的目光看看卓妍的脸,再看看卓妍怀中的孩子,卓妍不由得后退一步,以防岳老鸨突然袭击。   岳老鸨嘴角上扬了一下,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咱们扯平了。”卓妍这次放大了声音喊道,故意放慢语速,希望岳老鸨能凭口型猜出自己说什么。   岳老鸨的嘴轻轻张开一下,不知有没有说什么。   刚才听来还热闹喜庆的丝竹声立即变成了噪音,卓妍的心提到嗓子眼里。   岳老鸨干裂的薄嘴唇又张开了,这次她说话了,她的嘴唇开开合合,像念经一样,又像自言自语。   卓妍极力屏蔽耳边的丝竹噪音,想听清岳老鸨说什么,可岳老鸨的声音就像瀑布声中一滴水珠跌落水潭的声音一样,消逝在所有声音中。   岳老鸨说了没几句便住口了,她那怨毒的目光令卓妍在这五月天里感觉到一股凉意。   岳老鸨说完,嘴角又轻轻上扬一下,然后木然转身走开了。 第075章 应对新危机   075应对新危机   卓妍没听清一句话,可是身上惊出了冷汗。   看这情形,岳老鸨被关了半个多月,仍然不思悔改,甚至甚至加深了对卓妍的怨恨,这让卓妍感到深陷危机。   卓妍无心再闲逛了,估摸着岳老鸨已经进了家门,她也带着女儿和奶娘回家去了。   进了家门,秀姑大声朝卓妍抱怨,说自己也想去外面看热闹,她还从没见过开沽呈酒的场面呢。   卓妍神秘地朝秀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秀姑不明白,一脸茫然。   卓妍指指西院,把秀姑拉进堂屋,小声说:“岳老鸨回来了。”   秀姑似乎也忘记这茬事了,乍一听岳老鸨回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钟,才说道:“官府把她放了?”   卓妍点头,把女儿交给奶娘抱着,自己坐到茶几旁,盘腿坐下。   秀姑见卓妍脸色凝重,坐到卓妍身边,担心地问:“怎么了,岳老鸨又威胁你了?”   卓妍叹息道:“她要是直接威胁我,我倒还放心了,问题是刚才噪音太大,我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卓妍觉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灌了两口,凉水入喉,卓妍才觉得舒服一点。   秀姑见卓妍这副样子,知道事情不妙,她又害怕起来:“怎么办,她要是没有悔改,新仇旧恨,够咱们受的。”   卓妍虽然隐隐担忧,但她有岂是那种能被吓退的人,她坐直了腰板,道:“不怕她,以后多提防点。”   话虽这么说,现在的卓妍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岳老鸨作对,现在她要接待客人,不能因为一点个人恩怨就闹的满城风雨,她必须顾全大局。   这就难办了,岳老鸨要是铁了心跟她作对,她该怎么应对。   卓妍苦思冥想,这时秀姑也顾不上要去外面看热闹了,她想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跳起来叫道:“门还没锁,我去锁门!”   “别别别……”卓妍阻拦道,“锁门也不是个办法,开门做生意的,天天锁着门像什么话。”   “那怎么办,万一岳老鸨跟那大胖子要再拿刀闯进来怎么办?”   卓妍深吸一口气:“这还真是个麻烦事啊!”   “这些客人每天进进出出的,要是岳老鸨暗中使坏,在她们家门口设下阻拦,该怎么好,又不能叫所有客人都绕路吧。”   卓妍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此前也在心里筹划过,她想到要在大街上租一家铺面,这样的话,不仅艺妓,连大户人家的正经娘子也可以过来化妆。   她必须另找间铺子了。   想到这,卓妍起身:“你跟奶娘看家,我出去一趟。”   卓妍出门,找到上次替她租下这个院子的庄宅牙人,庄宅牙人一见卓妍就认出她,大概印象太深刻了。   那两个高胖、矮瘦的伙计也都在。   卓妍请牙人另给她找间大一点的铺面,牙人问她想做什么生意,卓妍说自己要开美妆铺。   牙人一听美妆铺,眼睛立马放光,道:“莫非,你就是那个——”   卓妍没心思跟他客套周旋,立马点头承认:“对,我就是那个卓氏美妆铺的掌柜。”   牙人立即满脸堆笑:“久闻女掌柜大名,原来是娘子你!”   卓妍又说了自己想租铺子的事,牙人问了具体条件,卓妍说地方大一点,屋子不能太旧,离云桥巷越近越好。   牙人叹息说租铺子不像租住宅那么简单,而卓妍的要求又多,一时半会没有合适的,让卓妍再等两天,有了合适的地方,会让伙计上门告诉她。   卓妍回家,这时街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大概所有人都去内城看开沽评酒去了,卓妍原本打算也去见识一下开沽评酒的盛况,可是眼下岳老鸨回来,让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进了云桥巷,远远听见有人尖声哭嚎,她敏感地想到是不是岳老鸨又到她家找麻烦了,心里大惊,忙拔腿往家赶。   跑近了,听到哭声不是秀姑或者奶娘等人发出来的,这声音有点陌生,但的确是岳老鸨在打人。   卓妍来到岳老鸨家院门口,听到岳老鸨边骂边打:“我不在了,你们就敢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告诉你,老娘我不是吃素的,敢诓骗我,说,偷偷贪了我多少银两,你要不说,我非把你这身狗皮给你扒下来,快,你给我站住,我命令你给我站住,老实交代——”   被打的女孩子只是尖声喊叫,听声音,大概是珍珠的婢女。   卓妍忍不住心头火起,这岳老鸨刚到家,大概还来不及洗脸换衣服,就又开始作恶了。   卓妍想置之不顾,可听到那哭喊声实在凄厉可怜,忍不住悄步走到大门外,趴在门缝往里看。   只见岳老鸨拿着根长木棍像煞神一般,而那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婢女则满院逃跑,边跑边无助地哀嚎,而珍珠就站在走廊上,无奈地看着,不敢动一下。   岳老鸨腿脚毕竟不如孩子,见追不上了,嘶声喊道:“阿燕,快,把着小贱人给我逮住!”   胖无常出现了,去抓那女孩,女孩见胖无常来,又开始拔腿奔跑,边跑边泣不成声地喊:“我没有,妈妈,我没有,我没偷钱,没有,没有——”   女孩似乎已经不能说别的了,只说没有。   卓妍知道,自从岳老鸨走后,珍珠时常被人欺负,克扣赏钱不说,有时根本不给钱,而岳老鸨还以为珍珠和平日里一样赚钱如流水一般,岳老鸨回来看到钱那么少,所以怀疑婢女偷钱。   可是珍珠知道实情啊,珍珠应该出来解释一下,为婢女开脱罪名。   而这珍珠大概也是被欺负惯了,瑟瑟地站在走廊下,一动不敢动。   女孩像只被猎狗追逐的野兔,疯狂地在不大的院子里奔跑,胖无常和岳老鸨围追堵截,女孩脚下一个不慎,突然摔倒,岳老鸨突然冲上前,挥起木棍,毫不留情地朝女孩身上打。   卓妍哪见过如此凶狠的打人场面,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推开大门,喊道:“你们要把她打死怎么办?”   岳老鸨、胖无常一起转脸,岳老鸨一见卓妍,挥起木棍朝卓妍扔过来。 第076章 疯狂的邻居   076疯狂的邻居   木棍在空中飞转,卓妍只见眼前一道影子,还来不及闪躲,一阵剧痛传来,她甚至没能喊出来。   卓妍知道自己挨打了。   刁妇不吃眼前亏,小命要紧,她眼前一片模糊,凭着本能,摸着墙壁朝自己跑去。   还好秀姑没有锁门,她慌忙推开门,随后把门死死顶住,此时视线才恢复了,她转身把门拴上。   看来不拴门是不行了。   秀姑站在院子里,看见卓妍跑进来,再定睛一看,“啊”的叫了一声。   卓妍想问怎么了,可是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这才知道自己被木棍打中了。她伸手去摸右脸颧骨,一戳就痛的不行。   自己只挨了这一下就疼成这样,那女孩挨了那么多棍子,该有多疼。   卓妍突然满怀悲愤!   她不能不管,她要不管的话,那女孩要有苦头吃了,她转身再要开门,秀姑冲上来拖住她,惊问道:“娘子,你要干嘛?”   “我去救那个孩子!”   “求你了,别添乱了!”   秀姑死死抱住卓妍。   “秀姑你让开,我不能见死不救!”   “那是人家的事,你管不着。”   卓妍使劲掰秀姑的手:“我怎么管不着,万一出人命怎么办?”   “不会出人命的,当下人的,谁没挨过打!”   卓妍却不能接受那么凶残的打人方式,她一想就觉得满腹怒火。   秀姑眼见卓妍要逃脱了,忙朝堂屋喊道:“奶娘,奶娘!”   奶娘放下孩子,独自跑过来,和秀姑一起拉扯卓妍,口中不停劝说:“娘子,你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是别人家里的事,就算你此刻拦住了,你一走,那孩子照样要挨打,你不能天天看着吧。   再说,你自己不也被打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不能再去添乱,以后咱们还做生意,你这样闹,还怎么做生意——”   奶娘的话卓妍都听进去了,是啊,奶娘说的对,她能一时阻止那孩子挨打,可她不能真正救她。   卓妍慢慢冷静了,慢慢不再挣扎。   秀姑和奶娘把卓妍拖到堂屋,把她按在茶几边坐下,卓妍仍然气鼓鼓的。   奶娘让秀姑去烧热水,拧热毛巾来,给卓妍敷脸。   卓妍坐在茶几边,听到西院传来那女孩的哀嚎,一声声扎进卓妍胸口。   卓妍血气上涌,又要起身,被秀姑和奶娘一起按了回去。   “这么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奶娘道:“出人命,那就是官府的事,现在你管不着。”   秀姑也劝:“是啊,你去了,说不定跟着一块挨打,犯不着,你看你脸上都淌血了。”   卓妍此刻尤其痛恨岳老鸨,坐了半个多月的监牢,不但没有悔改,居然变本加厉了。   奶娘和秀姑就这样看着卓妍,卓妍的心思都在西院女孩身上,过了不久,又听岳老鸨开始骂起珍珠来了:“今天是开沽评酒的日子,大家都忙着上街,怎么就你待在家里,你不赚钱,吃什么,难不成要我养你,我买你来干嘛的,我是买了尊菩萨吗,要不要我供着你,天天给你烧香,阿弥陀佛,怎么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要不是我买你,你指不定在哪个街头要饭,你要不想干趁早说,我再买一个来替了你,你就给我扫茅厕——”   怒气使卓妍又坐不住了。   奶娘和卓妍一左一右地看着她,不让她起身。   “你放心,岳老鸨不敢打珍珠娘子,她还指着珍珠娘子给她赚钱呢。”奶娘说。   这倒是真的。   可是虽然不挨打,那一句一句骂在耳中,听在心里,也是极其痛苦揪心的。   卓妍没听到珍珠有任何反应,没听到她哭,没有任何动静,逆来顺受。   卓妍再想想云儿的身世,突然觉得这些艺妓也太可怜,她们大多数身不由己从事这一行,明明多才多艺,长的又漂亮,偏偏被人视作玩物,想到这,卓妍便为她们觉得委屈,不禁拍着桌子连连叹气。   卓妍还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管,她等着秀姑和奶娘放松警惕,突然起身冲出秀姑和奶娘的包围。   秀姑、奶娘连忙阻拦,却来不及了。   卓妍冲出堂屋大门,却没往外跑,她站在院子里朝西院喊道:“岳老鸨,我警告你,你要再敢随意打人骂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岳老鸨正骂的起兴,听卓妍这么说,隔着院墙骂道:“你这个该下地狱的刁妇,我打我自己家人关你屁事,刁妇,你还我表弟丢了差事,害我被关,我跟你没完,就算我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你等着吧!”   卓妍的倔脾气上来了,喊道:“你尽管放马过来,我不怕你!”   秀姑眼见刚过上几天清净日子,又要成天提心吊胆的,连忙去捂卓妍的嘴,哪里能捂的住。   两人隔墙对骂一阵,岳老鸨最后真的体力不支,已经骂不出来了。   她被关了半个多月,回来又打骂这么长时间,加上年纪大了,骂起来必然不如卓妍持久。   卓妍听岳老鸨渐渐停歇,自己也不再白费力气,她已经骂出一身汗,太阳又晒,她快中暑了。   卓妍返回堂屋,秀姑烧了热水,用棉布给卓妍敷脸。   热水一碰右脸颧骨就痛的卓妍龇牙咧嘴,卓妍拿来一旁的镜子,看见颧骨那里已经肿了,浸着细密的血珠,这一下,可挨的不轻,要打在头顶要害部位,她就一命呜呼了。   “我决不能放了这个岳老鸨!”卓妍恨恨地发誓。   “哎哟娘子,我求你消消气吧。”秀姑道。   “我就没见过这么欺压弱小无辜的,太无耻了!”卓妍怒拍茶几,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丝毫不见消减。   过了不多久,有人敲门,是她那几个弟子回来了。   知道弟子回来,卓妍才稍稍恢复理智,努力装作镇静,弟子欢天喜地地进来,各人手上都拿着外面买来的东西,一见卓妍脸上有伤,关切地上前询问:“师父怎么受伤了。”   “没事,刚才出门摔倒了。” 第077章 端午礼   077端午礼   下午,仍然陆续有客人来化妆。   卓妍脸上受伤,不便见客,独自躲到耳房里,一边看着女儿,一边在心里算计。   她特意安排了秀姑躲到倒座房里,从那里可以听到大门口的动静,防止有客人来的话,岳老鸨从中作恶。   颧骨还在作痛,并且越来越肿。   原本卓妍希望岳老鸨从监牢里归来之后可以改邪归正,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生意而主动向岳老鸨道歉,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家做各家的生意。   可是没想到,岳老鸨刚回来半天,卓妍就不幸负伤,想要和平解决,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该怎么办呢?   如果岳老鸨继续耍阴招,她该怎么招架。   冲她来,她不怕,她怕的是冲别人来。   想来想去,要紧的还是得先租间铺面,把化妆事宜从这巷子里转移出去,在岳老鸨想出干预她生意的坏点子之前离开。   那么,她是否该把家也搬走呢?   不行,她要搬走的话,岂不是主动认输了?她可以为了生意妥协,可她自己,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不能走。   她要跟岳老鸨斗到底,别人怕岳老鸨,她是刁妇,刁妇不能轻易退缩。   在耳房里,她侧耳倾听,西院没有任何动静,大概岳老鸨沐浴更衣了,她知道被关在监牢里的滋味,卓妍从监牢出来之后,自我感觉变得乖巧了不少,但怎么这个岳老鸨就是不长记性还那么张狂呢?   卓妍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走。   还没想出任何办法,秀姑跑到门口汇报:“娘子,沈指挥派人送东西来了。”   “送什么东西?”卓妍问。   秀姑走进来:“一些吃的,有米粽,干鲜果品,还有江南的茶叶。”   这沈指挥还真是细心,端午节不能亲自过来,专门派人来送东西。卓妍道也顾不得脸上有伤,开门出去了。   两名小厮抬着一只木箱放到走廊下,见卓妍走出屋门,上前深施一礼,道:“给卓娘子请安,今日五月初五,沈指挥派小的给卓娘子送些吃的,请卓娘子笑纳。”   “两位小哥不必多礼……”卓妍迫使自己微笑,“替我多谢你家沈指挥。”   两名小厮这才抬头,一抬头便看见卓妍颧骨上的伤,不禁微怔。   卓妍却早忘记了,吩咐秀姑:“去,倒些茶水给两位小哥休息下。”   这是暗示秀姑去拿赏钱,秀姑懂得这个暗示,转身进了堂屋去取钱。   卓妍虽然勉强微笑,但心里仍然被西院的岳老鸨占据着,她忽然想到这边现在面临的问题,她看着这两个小厮。   如果家中多一个这样的小厮守门看家,大概自己会稍稍放心一些。   想到这,卓妍便说道:“帮我回复沈指挥,请他帮我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人,帮我看家护院,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麻烦沈指挥帮我物色一个。”   其实,卓妍看眼前的这个小厮就很不错,他个头不高,脸色黝黑,相貌朴实,一看就知出自乡野农家,老实本分,不像那种会偷奸耍滑之人。   小厮作揖应道:“是,小的一定禀报沈指挥。”   秀姑取来一串铜钱递到小厮手里,小厮推辞,卓妍道:“小哥拿下买酒喝吧,你要不接,我心里过意不去。”   小厮知道推辞不过,便大大方方接下来,作揖道:“多谢卓娘子赏赐。”   两名小厮走了。 第078章 门神   078门神   第二天清早,卓妍刚睡醒,秀姑忙跑进卧室,慌忙叫道:“娘子,娘子!”   卓妍因为惦记岳老鸨的事,心里一惊,忙爬起来问:“怎么了?”   “门口有官兵!”秀姑神色慌张地说。   “官兵!”   卓妍跳下床,心想这岳老鸨难道故技重施,又到官府陷害她了?上次有表弟帮忙,这次又请来何方神圣?   卓妍走到床边朝外探,看见官兵暂时没有冲进来,忙回到床边穿衣,她怕官兵冲进来时自己衣衫不整。   匆忙穿好衣服,官兵还没动静,卓妍问:“你还没开门吗?”   “还没呢,我本打算开门挑水,从门缝下看到外面有人,我吓了一跳,从门缝向外看,才看到是官兵。”   卓妍知道躲不了了,她没来得及梳洗,走到门口,打开门栓,赫然见到门口立着两名高大威武的官兵,身披软甲,腰悬长刀。   卓妍觉得这身装扮有些熟悉,这可不是衙门里的差役,而像禁军中的士兵装扮。   卓妍心头狐疑,走出门来。   一名士兵转脸,作揖施礼道:“卓娘子……”   卓妍错愕了,他们居然还认识自己,而且对自己彬彬有礼,哪像是要抓自己的,于是问道:“你们是——”   “回卓娘子,是沈指挥派我们来的。”士兵声音洪亮,字句铿锵,颇有沈指挥的派头。   卓妍、秀姑面面相觑:“沈指挥派你们来干什么?”   “派我们来保护卓娘子周全。”   卓妍恍然想起,她昨天下午对小厮交代的事,她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我是让小哥告诉你们沈指挥,帮我物色一个看家护院的小厮就行了,你们沈指挥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小哥说错了?”   “回卓娘子,属下不知。”   秀姑知道不是来找麻烦的官兵,松了一口气。   卓妍看看两尊门神一样的官兵站在她门口,这生意还怎么做?   影响生意事小,她一个小小的铺子,一天赚不了几两银子,却要两个禁军骑兵来守卫,这也太小题大做了,沈指挥擅自挪用朝廷的兵力。   毕竟不妥,她笑着对那两名士兵说:“帮我谢谢你们沈指挥好意,我心领了,告诉他,杀鸡焉用宰牛刀,二位请回吧。”   两名士兵不为所动,刚才说话那人道:“沈指挥命令我们天黑才可以交差。”   卓妍百般劝说,两名士兵仍然不为所动。   看来好好说话是不行了,卓妍深吸一口气,拿出刁妇的姿态,说:“你们在这,我没法做生意。”   两人仍然一动不动。   “你们告诉沈指挥,就说我让你们走的,他怪不到你们头上。”   “请恕罪,军令如山。”士兵口气强硬。   秀姑扯扯卓妍,小声说:“娘子,要不算了吧,有他们在,岳老鸨肯定不敢发作。”   不行,有这两名禁军在此,太不方便了,常人看见士兵,都会有紧张的情绪,那些艺妓来看见这两座小山一样耸立的禁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还敢进来? 第079章 你怎么受伤了   079你怎么受伤了   卓妍觉得不能再客气了,她双手叉腰,板着脸说道:“你们再不走,我要去报官了,就说你们扰乱我做生意。”   两名士兵一听要报官,果然不淡定了。   虽然他们受沈指挥差派,却经不起官府深究,如果追查下来,沈指挥和他们都有公务私用的嫌疑,这个比较麻烦。   “这——”   “回去吧……”卓妍耐心劝道,“去报告沈指挥,就说我让你们走的,让他来找我。”   在卓妍的再三劝说下,这两名士兵才不得不离开。   一上午和一中午都很平静,到了午后,客人渐渐多起来,卓妍在耳房里看孩子,就见西院飞过来一堆东西,落到卓妍的院子里。   一名刚进院子的艺妓被吓的大叫。   卓妍跑出去,看见西院扔过来的是杀了活鸡之后的下水,有鸡毛、血淋淋的肠子和内脏,还有一只长着通红鸡冠的鸡头,零零散散,血迹遍地。   屋内有人听到院子里的尖叫,纷纷跑出来。看见一地鸡血和瘆人的鸡头,都脸色惊惶。   卓妍忍着满腔的怒火,先把那些艺妓劝回屋里,秀姑已经找来笤帚打扫了。   当着艺妓的面,卓妍只能忍着。可是,要忍到什么时候呢,她必须反击。   卓妍闷闷不乐地挨到晚上,她担心夜里再遭岳老鸨偷袭,在院子里拉了几根绳子,绳子上系着铜铃。   如果有人偷偷翻进她家,势必会绊到绳子,铜铃一响,她就能有所察觉。   在系铜铃的时候,有人敲门。   秀姑正在门口,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开门。”门外有人叫道。   是沈指挥……   秀姑听到沈指挥的声音,这才放心地去开门。   沈指挥大步走进院子,刀甲碰撞,军靴响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仿佛有十几个人一起走路。   卓妍好奇地问:“沈指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白天没有时间……”沈指挥大步走到卓妍面前,借着幽蓝的月光看见卓妍手上握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捞,是根麻绳,“你在干嘛?”   “我——”   黯淡的月光下,沈指挥面无表情。   这是一张禁军指挥使的脸,不是与卓妍谈情说爱的多情郎君的脸,这张脸让人心生敬畏。   沈指挥再看看地上,模糊看见靠近院墙的地方已经拦起一根绳子,走过去踢了一下,铜铃叮当作响,他就明白卓妍在干嘛了。   “这种雕虫小技一点用都没有。”沈指挥不屑地说。   他微微叹息,抓着卓妍的胳膊向屋里走。   卓妍只好丢下绳子。   走到茶几旁,沈指挥并不坐下,他端起蜡烛往卓妍脸上照,卓妍知道他在看自己脸上的伤,肯定是小厮回去告诉他的。   “你怎么受伤了?”   卓妍知道沈指挥军务忙,任务重,她和邻居闹矛盾的事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便说道:“摔倒了……”   “摔到哪了?”   “摔——摔到地上了。”   “摔到地上?”沈指挥板着脸低声重复,他扳起卓妍的下巴,检查她脸上其他地方,看见其他地方没有一丝损伤。   接着,再抬起卓妍的手,放到蜡烛旁,挨只手检查了一遍,也没有任何擦伤。 第080章 谁打你了   080谁打你了   沈指挥什么人?他自小喜爱习武,身上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伤,早就满腹经验,再加上久经训练,什么样的姿势会造成什么样的伤,他一清二楚,卓妍只在颧骨地方有伤,双手无恙,一看就不是摔倒摔的。   沈指挥重重叹息一声,放下卓妍的手,绷着脸问:“告诉我,谁打你了?”   “没人打我。”   沈指挥根本不信:“你这伤一看就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打的,告诉我,哪个狗崽子敢欺负你,我撕了他。”   卓妍看沈指挥言出必行的架势,担心他会纠缠不清,这才如实说道:“没什么,就是跟一个刁妇有点矛盾,不算打架,只能算误伤。”   “刁妇?”   卓妍点头:“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刁妇。”   沈指挥万分惊奇地望着卓妍,问:“你为什么跟人打架?”   卓妍无奈一笑,自嘲道:“刁妇碰上刁妇了。”   沈指挥言语郑重地说:“刁妇也不能随便跟人打架啊。”   卓妍这才深深叹息:“我也不想打啊,其实也没打。”   “还没打你就受伤了?”   卓妍不愿在沈指挥面前自承无能,便道:“我是看她一把老骨头,又那么瘦,不忍心跟她打,万一打出问题,我还得吃官司。”   沈指挥不由得双眉紧皱:“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打架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你还有哪受伤了?”   “没有了,没有了。”卓妍觉得有点尴尬,跟人打架毕竟不光彩。   沈指挥盯着卓妍,郑重其事地教训道:“不管跟谁,尽量不要打架,身体要紧,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卓妍想想,跟岳老鸨的矛盾,告诉沈指挥也没用。   用他禁军的威势去吓唬岳老鸨?那不变成第二个岳老鸨了吗,卓妍才不屑这么干,仗着别人的权力耍威风,卓妍最瞧不起这种行为。   不管怎么样,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惊动别人。   卓妍这时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乱来。”   沈指挥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他一边解腰间的佩刀一边道:“昨天听小厮说,你要找看家护院的,我就知道不对劲,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沈指挥解下长刀,放到茶几上。   卓妍看他准备宽衣解带的架势,似乎不打算走了,心中立马警惕起来。   她一边去拿刀,一边说:“我只是要你帮我找个看门的小厮,你怎么给我派了两个士兵来了?”   沈指挥看见卓妍拿起他的刀,似乎准备随时还给他,他干脆开始解身上的皮质软甲,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听小厮说你受伤,我担心你,又不能马上过来见你,就先派了两个手下,要说可靠,没人比他们更可靠了。”   卓妍看沈指挥又开始脱软甲了,心中更着急,根本顾不上沈指挥说了什么。   沈指挥把软甲扔到茶几旁边,然后大大方方坐下来,作势要脱靴子。   卓妍一看不得了,连忙蹲下来,把刀扔到沈指挥怀里,差点砸到沈指挥的脸。沈指挥接住刀,提示道:“你小心点!” 第081章 留宿   081留宿   卓妍来不及道歉,慌忙说:“已经很晚,你快回去休息吧。”   沈指挥慢慢把刀放回茶几上,借着蜡烛的火光看着卓妍,幽幽地说:“我不放心你。”   卓妍心想:我也不放心你。   可是嘴上却笑着安慰:“没什么,我没事,你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说着,沈指挥握住卓妍的手。   卓妍心想,完了,被他逮着机会了。   沈指挥把卓妍拉到近前,仔细端详她颧骨的伤,怜惜地问:“疼不疼?”   卓妍木然摇头,心中乱成一团麻,只希望沈指挥赶紧离开。   “我说过不让人欺负你,是我做的不够好。”   卓妍哪有闲情逸致听他东拉西扯,她着急地在心底搜刮各种让沈指挥回家的理由,她突然说:“侍郎大人和夫人说不定还在家等你呢。”   沈指挥说:“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他们我今晚不回去了。”   劝说失败……   沈指挥说:“天色不早了,让秀姑给我端水来泡泡脚。”   说着,沈指挥松开卓妍的手,又要脱靴子。   卓妍意识到,一旦让他成功脱了靴子,再想劝他走就不可能了,于是一把抓住沈指挥铁一般强硬的手腕。抓在手里,却不能奈何,沈指挥一把将靴子拽了下来。   卓妍一时间心灰意冷,又忐忑不安。   沈指挥喊秀姑,秀姑走进屋来,沈指挥吩咐她给自己倒洗脚水,秀姑愣了一下,看看卓妍,卓妍心知已经无法阻拦沈指挥留下,只得点点头。秀姑见卓妍点头,这才去转身去倒水。   卓妍颓然坐到沈指挥身边,沈指挥暗中得意,却表现得一本正经,沉声嘱咐道:“要是真有人跟你作对,我可以派几个府里的家丁来给你使唤。”   提到这个,卓妍又打起精神,道:“不用派你府里的人,你觉得谁可靠,帮我找一个就行了。”   “对我来说,可靠的,一是我的手下,二是我府里的人,就这些。”   卓妍琢磨一下,犹豫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指挥笑了:“说说看……”   “你昨天派来送东西的那个人,我看着挺可靠的。”   沈指挥“哈”了一声:“你真会看,他叫至德,跟了我七八年了。”   卓妍一听,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跟了主子七八年的人,是不能轻易分离的,卓妍不能夺人所爱,便道:“那你随便给我挑一个吧。”   “那就至德吧。”   卓妍吃惊道:“他不是跟了你七八年了吗?”   沈指挥看着卓妍,说:“就因为跟了我七八年,我才放心让他跟着你啊。”   卓妍心想,自己是不是失算了,沈指挥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自己身边,那岂不是天天都要受沈指挥监视了,便立即推辞道:“不不不,你用顺手的人,还是留在身边吧。”   沈指挥不由分说,道:“我明天就把他派过来,他很机灵,交代他办的事,他都能给你办好,门儿清。”   这时,秀姑把洗脚水端来了,放到一旁,又搬来一条矮凳,送上一条擦脚布。   沈指挥也不推让,就像在自己家那般熟练自如,坐上矮凳,脱了袜子,就开始泡脚。   卓妍和秀姑对望一眼,相视无语。   卓妍无奈吩咐秀姑:“去把耳房收拾一下,铺上被褥,让沈指挥今晚在那休息。”   “哦。”秀姑不干不脆地答应一声,出去了。   沈指挥扭过头,笑着看卓妍。   卓妍万分无奈地看着沈指挥在那泡脚,心想,古代的女人,是不是要给老公洗脚?她刚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无法忍受。   夏夜晴朗,烛火摇曳,外面的虫鸣声、猫头鹰声还有东西两边隐隐传来的曲乐声,合奏在一起,令卓妍心神不宁。   泡完脚,卓妍替沈指挥找来一双木屐,沈指挥踩着木屐出了堂屋,走向耳房。   秀姑已经把耳房点上了蜡烛,铺好了被子。   秀姑低着头默默送进来一只燃烧着干艾叶的火盆,用来驱赶蚊虫,放下后,又低头走出屋子,顺手把门关上了。   卓妍突然觉得一阵不舒服,仿佛马上要晕过去一样。   沈指挥轻轻靠过来,卓妍觉得一阵恶心,本能地推开沈指挥,然后身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她突然感到小腹疼痛。   她皱着眉头。   “怎么了?”   “我肚子疼。”   沈指挥不解,但很担心:“怎么会肚子疼?”   卓妍推开沈指挥,这次沈指挥没有强留她,他松手,卓妍跑出去,来到堂屋,端着蜡烛进了安放马桶的后堂,她惊讶地发现她的月事来了。   生完孩子四个多月,她的月事终于来了!   卓妍欣喜若狂,仿若久违的老友重逢,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她忍着不适,在心里哈哈笑着。   来得好,来得好! 第082章 狂风暴雨   082狂风暴雨   处理好身上的事,卓妍神色倦怠地返回耳房,发现沈指挥已经脱了衣服坐在榻上了,看着沈指挥这样坐在她家的被窝里,卓妍觉得好笑。   她掩饰住虚弱的笑意,以防被沈指挥发现端倪。   沈指挥关切地问:“怎么样,好点没有?”   卓妍走到榻边坐下,摇头道:“得过几天才能好。”   “什么病?我明天帮你请个太医来?”   卓妍终于憋不住,笑道:“太医,能治得了女人的月事吗?”   沈指挥立刻张大嘴巴,半天后才不可置信地问道:“没这么巧吧?”   卓妍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她甚至偷偷掐自己的大腿,故作失望地叹息道:“我生完孩子一直没来,不知道今天怎么就来了。”   沈指挥满脸失望,吐气般叹了口气,原本鼓鼓的胸膛一下也瘪了,过了片刻,他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   沈指挥认真打量她的脸:“你不会骗我吧?”   “要不你试试?”   沈指挥摇头苦笑起来,仰天叹道:“我沈毅松是不是流年不利?”   卓妍道:“你自己在这睡吧,我回去搂孩子。”   沈指挥握住卓妍的手不让她走:“那样我肯定一夜都睡不着。”   卓妍一脸爱莫能助的无奈。   沈指挥又轻声道:“你留下来陪我。”   卓妍被他温言恳求的态度打动了,心想反正他不能拿我怎么样,于是答应留下。   在沈指挥的注视下,卓妍轻轻褪去外衣,只剩一套薄纱衣裤,沈指挥早已掀开薄被等着她,将她紧紧搂进自己怀里。   卓妍躺在沈指挥坚实的怀里,他浑身发烫,就像刚刚在烈火上炙烤过的岩石。此外,他强有力的心脏噗噗地跳着,隔着结实的肌肉击打着卓妍脸颊。   卓妍就这样听着他的心跳声,他从没听过谁的心跳如此强壮有力,如此动听迷人,她沉醉了,只心跳声就让她沉醉了。   沈指挥的唇靠到她的头上,顺着头顶滑到额头,他呢喃道:“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跟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卓妍听他说梦见过这个场景,不禁一阵娇羞。   月事带来的痛感让她疲惫无力,她闭上眼睛,闻着艾草燃烧的香气,听着沈指挥有节奏的心跳,昏昏欲睡。   沈指挥见她不像往日那样活泼,问道:“很难受吗?”   卓妍嘤咛一声。   沈指挥突然叹息道:“女人总要承受比男人多的痛苦,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该亏待女人。”   卓妍没想到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能说出如此体贴入微的话,心里很感动:“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沈指挥听她拐着弯夸奖自己,很高兴,道:“你现在相信我是个好男人了?”   “相信。”   “那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卓妍没提防到这一招,她咕哝道:“不要……”   “那我就继续等,反正你是我的。”   “我是我自己的。”   “那我是你的。”   卓妍露出笑容:“我困了,我想睡了。”   “我不想睡,也睡不着。”沈指挥十分清醒,而且仍然十分亢奋。   “你不想睡,你能干嘛?”   沈指挥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又轻轻吻了她颧骨受伤的地方,她看着她双眼微闭,面色安静,他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里。   他轻轻向后挪动一下,开始吻她。   卓妍没有拒绝,也无力拒绝,她像一支蜡,慢慢融化在他的火焰里。   沈指挥忘情地吻着,他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卓妍去抓他的手,反被他抓住,而后向上放到头顶,用另一只手压着,然后继续他的动作。   “你知道我不方便。”卓妍提醒他。   “我知道……”沈指挥的声音也像被融化了一样,“听我的好不好?”   卓妍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她已经深入狼窝了。她感受着他喷火般的气息,感受着他的热量,奇怪的是,月事带来的不舒服慢慢减轻了,就像黑暗逐渐被火光驱逐一样。   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比卓妍想象的顺利的多,也自然的多。   没有羞怯,没有强迫,他们仿佛早已熟识彼此和彼此的身体,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好了有这么一天,他们重新、全面、真诚地认识了彼此。   这一刻,是已经凝固在历史中的,隔着一千年,已经奇妙地定格了,只等着她回归。   他们虽然没有做出传统意义上该做的事,可几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一阵抽搐之后,沈指挥躺下来,浑身是汗,那团烈焰仿佛把他身上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出来了,他的身体渐渐冷却。   卓妍坐起来替他擦汗,沈指挥安然享受着她细心的侍奉。   沈指挥微眯着眼看着卓妍,说道:“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发生过千千万万次了。”   卓妍幽幽地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沈指挥笑了,打趣道:“我记得……”   “是吗?”卓妍淡淡地说。   帮他擦干了汗,重新盖上被子,卓妍再次躺到他怀里。   这是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沈指挥耳语道:“妍妍,我觉得我已经爱你爱到无可救药了。”   “无可救药?找太医啊,他既然能治得了女人的月事,也能治得了你的无可救药。”   沈指挥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正色道:“我说真的,我已经不敢想象没有你是什么样。”   “你是不是也对你前两任妻子这么说过?”   “没有,我对谁也没这么说过,我是遇到你以后,才体会到深爱,体会到依恋,体会到朝思暮想,体会到,没有你,我没法活下去。你就像长在我心里的一块肉,我根本没法割舍。”   说着,沈指挥把她搂的更紧。   卓妍感觉到他臂弯里的力量,慢慢闭上眼睛。   “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也不要让你怀孕,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过下去。”   卓妍困意袭来,没有回答。蜡烛燃尽,明明灭灭做着最后的挣扎,然后渐渐熄灭,一切陷入黑暗。 第083章 争吵   083争吵   天光刚亮,沈指挥便睡醒了。   卓妍在深沉的睡梦中听到沈指挥起床,翻了个身,又陷入睡眠。   沈指挥走出耳房,在门口驻足片刻,随即又转身回到榻边,轻轻拍了拍卓妍的脑门,问:“你得罪什么人了?”   卓妍突然睁开了眼。什么?   卓妍的意识醒了,可身体慢了一步,她动作缓慢地扭过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沈指挥,问:“怎么了?”   沈指挥向门外转了下头,卓妍知道,岳老鸨又出手了。   卓妍起身就要往外冲。   沈指挥一把抓住她,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卓妍裹着衣服冲出屋门,只见院子里一片死老鼠,几只野猫正在死老鼠中间踱步徜徉。   卓妍头脑一热,昨晚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沈指挥见她这副崩溃的样子,上前把她搂到怀里。   沈指挥把她拉到耳房里,将她放到榻上,卓妍努力止住了干呕,已经满脸通红,双目喷火。   沈指挥见她这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声音轻柔地劝道:“冷静,冷静。”   早上清冷,沈指挥抓起被子裹住卓妍:“你现在不能受凉,你冷静一下,你到底得罪谁了?”   沈指挥看着卓妍颧骨上的伤,联想昨晚她在院中系铃铛,才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妇女之间的矛盾。   而且,女人之间要是起了战争,那可不是男人之间的矛盾,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这时秀姑也起床了,急匆匆跑到耳房门口,压低声音诉道:“娘子,岳老鸨又干坏事了,她把死老鼠扔的满院都是。”   沈指挥怕再激起卓妍的怒火,转身吩咐道:“知道了,你快去打扫了。”   卓妍胸口剧烈起伏,嘴唇颤抖不止,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沈指挥连声安抚,又把她揽进怀里抚摸轻拍,卓妍仍是一言不发。   这时,院门外有人敲门,是沈指挥吩咐手下早上来接他,秀姑进屋汇报:“沈指挥,门外有人找。”   沈指挥看看外面,他必须走了,可又放心不下卓妍,他无奈起身,走到门口,对秀姑招手,示意秀姑跟他过来。   沈指挥来到堂屋,穿上靴子和软甲,系上佩刀,然后走到院子里,自行舀水洗脸刷牙。   秀姑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开口说话。   沈指挥洗刷完毕,走到院门口,门外一名士兵正牵着两匹马在等候。   沈指挥接过马缰绳,这才对跟出来的秀姑说:“看好你们娘子,别再让她跟人打架,她要是惹出什么祸端,我拿你是问。”   秀姑万分委屈,道:“沈指挥,我们娘子那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闹起脾气,我也拦不住她呀。”   沈指挥调转马头,翻身上马,道:“看住了她,过一会我派个小厮过来。还有,你们娘子到底跟谁有矛盾?”   秀姑微微抬头,不由自主地往西院岳老鸨家大门望去,沈指挥跟着秀姑的目光转移到岳老鸨家门口,看见门口的红灯笼上写着“岳”,知道这也是家妓馆,他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催马离去。   秀姑扫出一堆死老鼠,放到筐子里,准备到外面扔了,这时卓妍穿好衣服,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先搬起一架梯子靠在西墙,然后跑过来夺过秀姑手里的框子。   秀姑明白过来卓妍要干嘛,心中回想沈指挥临走时的警告,慌忙上前阻拦:“娘子,娘子!”   秀姑跑到近前时,卓妍已经爬上梯子,将一筐死老鼠全部倒进西院。   西院中只有胖无常起床,正站在倒座房的门口,看见卓妍倒东西,随手抓起门口的一块石头扔过来。   卓妍见状,连框子也撒手扔到西院,连忙跳下梯子,石头擦着她的头发飞过去了。   “刁妇!”胖无常喊道,“咱们走着瞧,看看谁能斗得过谁。”   卓妍不愿意一大清早就张口嚎叫,惊扰邻居,艺妓门常常晚睡晚起,此时大概都还在睡梦中,因此一声不吭地搬开梯子,准备回屋。   但是岳老鸨听到动静后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开了:“刁妇,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刁妇,原来你不仅是刁妇,还是个行为不正经的刁妇,半夜留男人在家过夜,害臊不害臊——”   卓妍耳中嗡的一声——岳老鸨怎么知道沈指挥在此过夜?   “不要以为我没听见……”岳老鸨的声音由愤怒转为得意,“我都听见了,整条巷子都听见了——”   卓妍顿时满脸通红。   这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如果被传出去,即便不是真的,她又怎么去辩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即便是刁妇,也不能面对这样的污蔑。   卓妍回骂道:“岳老鸨,你不要血口喷人!”   岳老鸨奸笑一声:“我血口喷人,不知是谁没羞没臊地招野男人回家。”   “你哪只眼看见了?”   “我不光看见了,我还听见了,大家都听见了,你不信你问问,阿燕,你听到没,有人半夜浪叫!”   胖无常跟着高声喊:“我也听见了,听的清清楚楚!”   卓妍又羞又愤,羞的是她昨天的确留沈指挥过夜了,愤的是岳老鸨歪曲事实。   这下,卓妍觉得自己颜面无存,早知道被岳老鸨抓住小辫子,她昨晚无论如何也不能留沈指挥。   卓妍犹豫了一下,岳老鸨更加得意了:“怎么了,被我说破了吧,哈哈哈,咱们这虽然是烟花之地,可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卖艺不卖身,你倒好,表面装的正正经经,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084章 小厮至德   084小厮至德   秀姑一把上来抱住卓妍,颤声劝抚道:“娘子,娘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你可千万别闯祸,你要是再跟人打起来,沈指挥要治我的罪了!”   卓妍这才反击道:“岳老鸨,你再敢信口开河,我撕烂你的嘴!”   “你倒是来啊,不正经的刁妇!”   卓妍挣扎,秀姑又慌忙喊奶娘过来帮忙。   奶娘来不及穿好衣服,从堂屋奔出来,合力将卓妍扭送到堂屋,把她按倒在床上。   卓妍兀自挣扎:“放开我,我去撕烂那老女人的嘴,她要是把这事传出去,胡乱污蔑我,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秀姑求道:“不要啊,求你看在沈指挥的面子上,算了吧。”   奶娘也劝:“娘子,不要激动,大家都知道岳老鸨是个什么人,没人会信她的话,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冷静冷静,就算是为了孩子积阴德了。”   卓妍本就疲软的身子,在秀姑跟奶娘的压制下,没有半点力气,卓妍气愤地说:“你们放开我,我不能由着她骂,我得骂回去,要不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奶娘抚摸着卓妍的前胸,安抚道:“那老婆子骂够了就不骂了,大清早的,不惹那晦气,我们等她骂够了还得开门做生意,她想骂,尽管让她骂去。”   不多久,东院的云儿、翠儿听到动静也赶过来劝慰,后来卓妍的五个女弟子都来了,卓妍这才慢慢平息。   日近中午,沈指挥的小厮来了。   小厮名叫至德,二十岁出头,相貌朴实,他出现在卓妍家门口,守在门口的秀姑先发现了他。   秀姑知道这是沈指挥派来的人,正愁家里人手不够,自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又要负责端茶倒水,又要负责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现在还得看门。   秀姑笑嘻嘻地把至德让到院中,笑问:“小哥是沈指挥派来的吧。”   至德朝秀姑作揖施礼:“是,娘子,小人名叫至德,沈指挥命人通知我过来当差。”   秀姑听他虽然相貌一般,但说话谦和有礼,便道:“别叫我娘子,我叫秀姑,你快进去吧,我们娘子就在屋里。”   至德走进堂屋,拜见了卓妍,卓妍便让他去看守大门。   早上沈指挥离开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大内,他是派了手下回家通知至德过来的。   所以至德也不知道沈指挥具体让自己来做什么,听卓妍只让自己看守大门,心里十分狐疑。   至德心想:就这个小小的院子,还要找他这样的人来看守?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满口应承,十分听话地去看门。他打开大门,跨出门槛,眼前突然一团乱影,模糊中有许多东西打在他身上,伴随着恶臭。同时,一个肥胖的身影站在离他不远处。   他低下头,猛然看见一地死老鼠,还有一只死老鼠正挂在他腰间的衣带上,至德“啊”的一声跳起双脚,却踩在了一堆软绵绵的死老鼠上,他顿时头皮发麻,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那个肥胖的女人“嚯嚯”大笑,十分得意地转身走了。   至德像赤脚踩在炭火上一样,连忙躲开那堆死老鼠,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一般剧烈跳动。   让他来看门,看的怕是地狱之门吧,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至德这才明白,这门着实不容易看。   他虽然是个下人,可也没一次见过这么多死老鼠,短暂的害怕之后,他的怒火上来了,他来到西院门口,推门却推不动,他朝里喊道:“为何把死老鼠往这边扔,还扔在我身上,出来给个说法,还讲不讲理?”   没人开门,那肥胖的女人却叫嚷道:“野男人来给刁妇出头了吗?”   至德听到里面不但不来开门,还骂他“野男人”,脸上一阵发烧,更提高了声音喊:“不要胡言乱语,你出来咱们评评理。”至德使劲拍门。   过不多久,至德听到拉动门栓的声音,门开了,至德正要说话,却突然有一盆水朝他泼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张开的嘴巴已经被灌了水,像是刷锅水。   至德自小在大户人家当差,虽然偶尔有打骂,但总会有个理由,这么没头没脑地被人又扔死老鼠又泼刷锅水。   他哪里经历过,一怒之下,他顾不得自己被淋成了落汤鸡,在胖女人要关门时,一脚踹开门,冲进院内。   “你这个刁妇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至德话还没说完,胖女人那肉呼呼的拳头直朝至德门面砸来,至德刚要闪躲,肉拳头已经正中他的口鼻,他脸上一阵剧痛,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接着,胖女人上来抱起至德将他摔倒,至德就在完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打了脸,又被抱摔在地。   胖女人把至德骑在身下,左右开弓,在至德脸上扇了五六个耳光。   至德眼前金星乱冒,等他清醒过来时,看见胖女人那凶神恶煞般的脸,他奋力反扑,两手抓住胖女人的胳膊。   两人就这样在地上厮打起来。   岳老鸨看见这个场面,嘻嘻哈哈笑出来,大声嚷道:“快来看啊,野男人过来帮刁妇出头了,我当是什么贵人,原来只是个跑腿的下人,真是自己作践自己啊——”   岳老鸨的嘲弄嬉笑声传到了卓妍和秀姑的耳朵里,卓妍知道不妙,立马奔出屋子,抄起柴禾棍就往岳老鸨家冲。   秀姑怕出事,也慌慌张张地带着几个女弟子冲过来。   卓妍到了门口,看见至德和胖无常抱成一团在地上滚,她抡起棍子朝胖无常后背打去,这一出手,不遗余力,胖无常痛苦大叫,松开了至德。   至德连忙推开胖无常,从胖无常的魔爪下逃走。   卓妍挥起棍子又捅了胖无常一下,胖无常伸手去夺,卓妍飞起一脚,踢在胖无常下盘,胖无常毕竟有二三百斤的重量,这一下没有起作用。   胖无常力大无穷,和卓妍争夺棍子,卓妍眼看棍子就要脱手,突然一松手,胖无常连连后退,仰面跌倒。   岳老鸨见这么多人冲进来,一下慌了神,尖叫道:“来人啊,杀人拉,快来人啊,姓卓的刁妇带着野男人杀人啦!”   说罢,岳老鸨就往屋里逃。   卓妍要追过去,却看见珍珠跟婢女正站在堂屋门内,无助又慌张地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那楚楚可怜的无辜神情让人心生动容。   卓妍看见珍珠,心中的怒火又熄了一半,她对岳老鸨说道:“岳老鸨,今天看在珍珠的面子上饶了你,你要再敢疯言疯语造我的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第085章 沈指挥问罪   085沈指挥问罪   卓妍喊了一声“撤”,带着着至德、秀姑和弟子大步离开岳老鸨的家,回到自己院中。   卓妍看见至德捂着口鼻,两颊红肿,心里觉得歉疚,好好一个小伙子,被沈指挥派来,喝口水的工夫,就被打伤了。   “至德,你怎么样?”卓妍关切地问。   至德不说话,只是摇头。   “秀姑,快去给至德烧点热水敷敷脸。”卓妍吩咐。   秀姑慌忙答应,跑进厨房。   至德满口腥咸,不知是哪里出血了,他松开手,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却见血水里有一颗白森森的牙。   至德伸舌头一舔,在口腔里检查是哪个牙齿,舔到门牙的时候,惊觉门牙掉了一颗,再看地上,掉的不正是门牙!   胖女人那一拳头可真是厉害,至德心下悲伤不已,门牙可是一个人的门面啊,他年纪轻轻就缺了门牙,岂不是破了相了,以后还怎么开口说话?   至德心下委屈,差点哭了出来,他拼命忍着,懊恼地躲进了厨房。   卓妍不禁惭愧,这是沈指挥手下得力的小厮,自己怎么好对沈指挥交代啊,白白戕害了一个忠厚可靠的小伙子。   卓妍十分郁闷,看来让至德一个人守门还是不行,必须有两个人照应了,便吩咐至德和秀姑一起在门口行动,让他们一起把门口的死老鼠扫走,这次不再扔到岳老鸨家,而是埋到一块空地上。   傍晚时分,沈指挥独自骑马过来。   看样子,他还是没有先回家,身上仍然穿着软甲悬挂长刀。   因为下午来化妆的人很多,卓妍没有关门,而是让至德与秀姑在门内看守,沈指挥的马蹄声传来,至德立即认出这马蹄声,知道是沈指挥来了。   至德心中满腹委屈,连忙跑出来迎接沈指挥。   沈指挥骑在马上,看见至德跑到马下,伸手准备接他手里的马缰绳,满心期盼地叫道:“沈指挥,你总算来了。”   沈指挥觉得至德有些不对劲,等至德一张口,才看见至德缺了颗门牙,惊问道:“你门牙呢?”   至德苦着脸没有作答。   沈指挥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至德手里,又发现至德两侧脸颊又红又肿,沈指挥立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至德紧张地对沈指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沈指挥却不管不顾,又大声问:“到底怎么了?”   秀姑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沈指挥问秀姑:“你们娘子又跟人打架了?”   秀姑怕沈指挥治她的罪,忙摆手道:“沈指挥,这不怪我们娘子,是她们先打人在先,我们娘子才不得不出手。”   沈指挥看至德被打成这样子,以为卓妍也受伤了,连忙推开至德和秀姑,大步冲到堂屋。   堂屋还有艺妓在化妆,卓妍正在一旁跟人闲谈,沈指挥一进来,卓妍见他紧张的神色,怕他惊扰到客人,便连忙起身,跑过来把沈指挥往外拉。   卓妍小声埋怨道:“里边有人化妆,你不要——”   卓妍还没说完,沈指挥上下打量她,着急地问:“你受伤了没?”   “没有,我没受伤……”卓妍觉得过意不去,“不过至德受了点伤。”   至德把马匹拴到院中树下,走过来,他虽不愿诉苦,但实在委屈,忍不住小声说道:“沈指挥,西院的刁妇太霸道无理了,一句话没说就要打人。”   沈指挥简直目瞪口呆,问:“你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   至德也觉得脸上不光彩。   卓妍袒护道:“不怪至德,那不是个一般的女人。”   至德苦闷地解释:“我是没防备,没想到那个女人那么凶猛,还没说话就打人。”   沈指挥剑眉倒竖,怒道:“天子脚下,还有这种不讲道理的刁妇,简直没有王法!”   话没说完,转身往外走。   卓妍跟在沈指挥身后,道:“你要干嘛?”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刁妇,居然敢打我的人!”   卓妍怕把事情闹大,再说,今天她已经冲进去岳老鸨家一次了,再主动去闹,终是理亏,便劝阻道:“这是我的事,你别添乱!”   沈指挥就如同势不可挡的老虎,大步跨出大门,冲到西院岳老鸨家,一脚踹开大门,朝堂屋喝道:“人呢,给我出来!”   沈指挥原本就声音洪亮,高声大喊时,就如同响雷一般,震的卓妍阵阵耳鸣。   胖无常从厨房里出来,原本一脸凶蛮,待看见威风凛凛、体格健壮的沈指挥,一身军装,腰跨长刀,也吓的退到厨房。   沈指挥见胖无常只是个粗使下人,所谓擒贼先擒王,对付这种下人不能治本,便朝堂屋走去。   卓妍不愿沈指挥掺和自己的矛盾,如果他给自己出头,不正坐实了岳老鸨的污蔑了,以后只怕岳老鸨更有的发挥了,便阻拦道:“沈指挥,这是女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至德和秀姑也分别跟着他们的主子进了岳老鸨家,卓妍让他们一起来阻拦沈指挥,但见沈指挥正在气头上,都不敢出手。   沈指挥冲进堂屋,堂屋里酒肉飘香,长条几案上坐着三名客人,珍珠抱着琵琶边弹边唱,岳老鸨坐在对面陪笑。   沈指挥一进来,原本融洽欢乐的气氛霎时凝固,琵琶弹唱声戛然而止,众人一起望向突然闯进的沈指挥。   一名客人傲慢问道:“干什么的,懂不懂规矩,怎么随随便便闯进来?”   沈指挥向几案走去,那几个客人见沈指挥来者不善,连忙爬起来。   沈指挥冲过去,一脚踢翻几案,几案上酒菜杯盘哗啦啦洒了一地,几案飞起多远,撞到后面的博古架上,架上摆放的花瓶摇晃着掉落在地,啪的摔碎了。   “跟你们无关,赶紧滚!”沈指挥对客人说道。   客人见沈指挥杀气腾腾,也不敢多说,只好吃了哑巴亏,躲躲闪闪地逃走了。   沈指挥转而看看屋里其他人,一个惊恐又枯瘦的老鸨,一个怀抱琵琶瑟瑟发抖的艺妓,另有一个年幼的婢女。   沈指挥不敢相信,就这几个人,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看来还是刚才遇到的那个胖女人出的手。   沈指挥扫视一圈,声若洪钟地说道:“为什么随便打人?”   岳老鸨双唇颤抖,伏地说道:“不不不,官官官爷,误会,误会,我我我——”   沈指挥看老鸨枯瘦年迈,已经吓成这个样子,而那个怀抱琵琶的艺妓已经红了眼眶,他一个男子汉,也不好多作为难,便恫吓道:“是谁随便打伤了人,跟我见官去,上了公堂说个明白!”   岳老鸨一听要见官,连忙磕头如捣蒜,苦求道:“官爷饶命,小人不敢了,求官爷饶命。”   卓妍看着珍珠已经落泪,连琵琶上的琴弦都要扯断了,她拼命拉扯沈指挥,道:“没事了,走吧,走吧。”   沈指挥又道:“今天先饶了你,如果再有一次,不管是打人,还是扔老鼠,只要被我知道了,我绝不饶你们!”   “是——是——”岳老鸨已经颤抖的说不出话了。 第086章 叫我名字   086叫我名字   沈指挥回到卓妍院内,卓妍想起沈指挥发怒的样子,心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发起脾气来的确吓人,那是震慑三军的怒火。   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卓妍更不敢得罪沈指挥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沈指挥领到耳房里,安抚沈指挥坐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默默地为沈指挥端茶倒水。   沈指挥喊过小厮至德,说道:“至德,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是我最信任的人。”   至德努力挤出一点微笑,一笑便露出豁牙。   沈指挥接着说:“从今往后,你跟着卓娘子吧。”   至德脸上的表情陡然凝滞了,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不乐意。   “你今晚就回去收拾收拾,把铺盖都搬来,以后就住在这,务必保护这个院子的周全,要是有任何差池,小心你的狗头。”   至德立即跪下道:“是,小的遵命。”   “你的月钱照旧从府里领,有任何问题,及时告诉我。”   “是……”   “去吧,骑我的马,回府里收拾东西去,今晚就过来。”   至德不敢有任何疑虑,连忙起身出去了。   卓妍一直低头不语,默默地给沈指挥做茶。沈指挥余怒未消,伸手捏住卓妍的下巴,问:“矛盾闹成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我,因为什么事?”   “没事——一点小事,不值一提。”卓妍小声回答。   沈指挥看她瑟缩畏惧的样子,知道他把她吓着了。他长叹一口气,以纾解胸中郁闷,然后声音小了下来,道:“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卓妍勉强道。   沈指挥突然笑了,看看这个床榻,又想起昨晚的柔情缱绻,捏了捏卓妍的脸,然后才去解腰间的刀。   卓妍见他笑,心里才松了口气,小心地说:“你一个禁军指挥使,到人家家里撒泼耍威风,把人家的艺妓都吓哭了。”   沈指挥扭过头道:“什么叫撒泼耍威风?”   卓妍立即改口:“不是,其实艺妓也不容易,你别把人吓着。”   “你还怪我了?”   “不不,我没怪你……”卓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埋怨,“我是怕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那我要是不去,说不定下次又扔什么死老鼠,说不定你跟至德又要受伤,对付刁妇,不能心慈手软。”   卓妍听他这么说刁妇,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小声道:“那我不也是刁妇。”   沈指挥又笑了,把头靠过来,亲昵地说道:“你不是刁妇,你是最温柔可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最了解我心的女子。”   两人一起想起昨夜的种种,卓妍脸上浮起害羞之色。   卓妍看到沈指挥今晚似乎仍然不准备走,心里又惆怅起来,道:“你经常出入这个地方,怕是对你不利。”   沈指挥忖思片刻,觉得卓妍说的有道理。   朝廷规定官员不得流连青楼妓馆,认为这有伤风化和皇家颜面,虽然没有三令五申,可那些重视自身名节的官员还是遵守规定。   沈指挥身为禁军指挥使,虽然算不上什么朝廷大员,但传出去,毕竟有损清明。   沈指挥只想到这一层,没有意识到其实卓妍话里有话,是卓妍不想让他来的太勤。   沈指挥道:“如果,你也认为我不应该常来,那你就从这搬出去,搬到一个清净的地方,省得跟这些人纠缠不清。”   卓妍连连摇头,嗫嚅道:“我是说——你还是少来几趟吧,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沈指挥板起了脸:“有什么不好,谁敢说不好?”   卓妍可不敢告诉沈指挥,有人骂他是野男人,她只说:“我这天天都是艺妓来,你老是跑来,她们会怎么想。”   “你放心吧,她们原本就是跟男人打交道,不会介意的。”   卓妍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就算是为了我好,少来几趟。”   “为了你好,我更得多来,我甚至得天天才,我才放心。”   “不是有至德在这吗,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要是能让我放心,就不至于被一个女人打成那样。”提起这个,沈指挥就生气。   “反正你已经教训过人家了,以后她们肯定不敢再惹我,你就放心吧。”   卓妍知道,岳老鸨绝不是轻易罢休的人,但为了让沈指挥离开,她只能这么说。   沈指挥终于听出她的意思了,揣摩道:“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卓妍干脆把话挑明:“并不是我想赶你走,你老是这样不回家,侍郎大人跟夫人肯定会有所察觉。”   沈指挥满脸轻松:“这个没事,如果他们问起来,我就直接告诉他们就行了,他们不会干预我。”   “出入烟花柳巷,他们也能不管不问?”   “你这个问题好刁钻……”沈指挥道,“我跟他们解释清楚,我不是跟娼激勾搭。”   “可这毕竟是烟花柳巷,侍郎大人跟夫人能听你解释,别人看你进进出出,肯定认为你作风有问题,你是禁军指挥使,圣上的亲卫军,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行为。”   沈指挥悄然笑了:“你已经开始管教我了。”   “我跟你说真的,不要嬉皮笑脸,你先回去好不好?”   沈指挥叹息道:“你还是不欢迎我,我什么都不做还不行吗,我看着你睡觉就行,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卓妍又觉得难为情,嗔怪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又想歪了。”   “我不想这个才不正常吧。”   卓妍觉得怎么也说服不了他了,又不敢赶他走,干脆哀求道:“沈指挥,我求你了——”   “不要叫我沈指挥,叫我名字。”   卓妍有些开不了口,但为了让他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叫道:“毅松……”   沈指挥立即满脸灿笑。   看见他笑,卓妍放松了一些,道:“你这样进进出出,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这些艺妓千家万户都去,一传十,十传百,还不一定能传出什么幺蛾子来,我不想别人背后说我行为不端,难道你想让别人诋毁我吗?人言可畏啊。”   沈指挥微微点头,惨然一笑,陷入了沉默中。   卓妍凑到沈指挥身边,柔肠百转地叫了一声“毅松”,沈指挥终于妥协了:“我等至德回来我就走。” 第087章 黄若岩   087黄若岩   自沈指挥一闹,两方消停了几天,卓妍难得过了几天消停又悠闲的日子。   至德的确是个得力的家丁,细心勤快,聪明伶俐,比笨拙的秀姑不知强多少倍。   他不仅对京城的大事小情十分熟悉,是个万事通,就算做饭煮茶这些细活也都很在行。   有艺妓来打趣他,他也不生气,艺妓们闹的凶了,他就默默躲到一边,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   卓妍请庄宅牙人帮忙找铺子,迟迟没有下落,便让至德帮忙跑腿。   没两天,至德就打听到在云桥巷北面有一家铺子准备出租,这原是一家卖茶叶兼其他干货的铺子。   因为掌柜的年老体衰,准备回乡养老,打算把铺子转租出去,正好被至德听到消息。   至德带卓妍看了铺子,铺子面朝御街,地段敞亮,有三个开间,每开间后面都有一个小后堂,地方比卓妍家的堂屋大的多,可以隔出几个单独的化妆间,让每个弟子各占一间,不会像先前那样乱作一团。   卓妍很满意这个地方,当即签订契约,交了定金,只等着原先的铺子搬迁完毕,卓妍再简单装修一下,就可以把美妆铺搬进去了。   铺子的事是坚决了,岳老鸨也没再来给她添堵,可卓妍发现,岳老鸨家的生意大不如前了。   卓妍还记得她刚搬到这的时候,岳老鸨家几乎夜夜笙歌,珍珠每天中午还要到酒楼陪酒,可以说全年无休,可经过两家这么一闹,岳老鸨又坐了半个多月的牢,再加上沈指挥气势汹汹地砸了她家场子,岳老鸨家在外面的名声一天不如一天。   做这行生意的,多靠口口相传,口碑一旦崩了,生意就再难有起色,只有寥寥几个对珍珠念念不忘的客人还会光顾。   生意不好,珍珠便遭了秧。   岳老鸨见别人家里歌舞升平,自己家里冷静凄清,她便对珍珠冷嘲热讽,顺便对女婢敲敲打打。   再到后来,岳老鸨越说越难听,甚至把对卓妍的不满全部发泄到珍珠身上,呵斥珍珠只知道吃闲饭,不思报答,自己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教养疼爱,却养了个白眼狼,不仅不思报答,还胳膊肘往外拐,联合别人欺负她。   卓妍隔墙听到这些话,心中忿忿不平,但两家好容易罢兵,自己的生意刚有起色,实在不想招惹是非,只能忍下这口气,只在心里可怜珍珠的遭遇。   到后来越骂越恶毒,甚至扬言珍珠要再招揽不到客人,要把珍珠卖到下三滥的窑子里去,让她陪那些贩夫走卒睡觉。   到了这个地步,珍珠终于不再默不作声,她哭哭啼啼地央求岳老鸨不要卖了她,她宁愿死也不到那种下三滥的窑子去。   卓妍和众位艺妓隔着院墙听着珍珠的遭遇,纷纷摇头叹息。   这一天,艺妓黄若岩欢欢喜喜地来找卓妍。   上次两人在蹴鞠比赛上匆匆一面,最后也没来得及告别,就没再见过面。   卓妍很喜欢黄若岩直爽活泼的性子,单独把黄若岩带到茶几边,道:“对了,上次的蹴鞠比赛,我也没看到最后,谁赢了,你知道吗?”   黄若岩笑靥如花,答道:“是广文馆赢了。”   “又是广文馆?”卓妍惊道。   黄若岩用力点头,问:“为什么说又是广文馆?这个“又”字从何而来?”   卓妍轻笑,道:“寒食节我到那看过马球比赛,当天也是广文馆拿了第一。”   黄若岩十分惊喜:“马球比赛你也去了?”   “这么说,你也去了?”   黄若岩红着脸点头。   卓妍低声玩笑道:“你是去看球的,还是去看人的?”   黄若岩佯装生气,回击道:“上次是不是也是那个沈指挥带你去的?”   这回轮到卓妍不好意思了:“不是,上次我自己去的。”   两人笑闹一阵,黄若岩才说明来意:“我是提前来跟你打招呼,明天上午我过来,帮我化个妆。”   黄若岩身为艺妓,但不算是特别富裕的艺妓,能让她花一百文钱来化妆,卓妍猜,大概是要赴不同寻常的约会,便问:“明天哪家的邀约?”   黄若岩又羞赧起来,说:“广文馆拿了第一,一直没有举办庆功宴,明天他们在太和酒楼设宴庆功,邀了我去。”   卓妍微笑会意,不禁好奇,这广文馆里究竟有什么才子郎君这么优秀,能让黄若岩如此迷恋。   她想知道,但不能问:“好吧,明天上午你过来,谁都不化,也得给你先化。”   黄若岩要走,卓妍亲自送她,走到院子里,又听见岳老鸨骂人。   黄若岩投来疑问的目光,卓妍附在黄若岩耳边告诉她:“岳老鸨家里没客人,她心气不顺,经常这样骂珍珠。”   黄若岩不满地说:“这老鸨子,要怪也怪她自己,就凭珍珠这样的姿色才艺,放到谁家都是个宝,可这老鸨子太贪心,一天也不让珍珠休息,从早忙到晚,累死累活帮她赚钱,要不是她拖累珍珠,珍珠早成了上等行首了。”   卓妍怕黄若岩的话被岳老鸨听到,赶忙把黄若岩拉到院门口,然后说道:“我们也没办法帮帮珍珠。”   黄若岩突然说:“要不,明天的酒宴,我去问问,能不能把珍珠也请去,好歹让她出来散散心,要不,气也被气死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卓妍拉住黄若岩的手,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难为你有这份心,我先帮珍珠谢谢你了。”   “你谢我什么,我也不是帮你。”   “难得你这么好心。”   第二天上午,黄若岩如约来到卓妍家,一进来,就告诉卓妍,今天的庆功酒宴,珍珠也会去。   卓妍听了很高兴,亲自动手给黄若岩化妆。   化妆的时候,卓妍故意问:“你今天是不是要见你的情郎?”   黄若岩脸上飞起一道红晕,道:“阿弥陀佛,卓掌柜的,我求你了,别乱说。”   卓妍故意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要去见情郎呢,我就帮你化的好看一点,如果不是,我就随便帮你化化。”   黄若岩大声叹息:“还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卓妍哈哈笑了:“怎么样,化的好看一点,还是随便化化?”   一向开朗的黄若岩变得有些扭捏,低头说道:“肯定化的好看一点啊。”   卓妍心中明了,开始往黄若岩脸上扑粉,道:“放心吧,我一定让你艳惊四座,让他的眼睛离不开你。” 第088章 卓老鸨   088卓老鸨   卓妍精心为黄若岩化了一个美艳的妆,化完妆,卓妍却不收钱,道:“不要钱了,带着我去蹭顿酒饭去。”   黄若岩没想到卓妍会这么说,她虽然猜不透卓妍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同意带卓妍一起赴宴。   两人出门,婢女去敲岳老鸨家的门,不多久,珍珠带着婢女走出来。   珍珠虽然脸上化着妆,可掩不住眼神中的疲惫。等几个人走出巷子,珍珠才开口说话:“谢谢若岩帮我带出来。”   珍珠满口娃娃音,听了叫人直起鸡皮疙瘩,听了还想再听。   黄若岩怜惜地问:“岳妈妈有没有打你?”   珍珠轻轻摇头:“妈妈不至于打我。”话刚说完,珍珠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哽咽了。   黄若岩忙问:“怎么了?”   珍珠带着哭腔说:“妈妈说,我要再赚不到钱,她就把我卖了,再买一个人过来。”   黄若岩说:“她把你卖了倒好,省得你在她手底下受罪。”   珍珠忧愁地说:“不,她要把我卖到那种地方。”   黄若岩听懂了,愤怒地说:“她是不是中邪了,就凭你这样的才色,她居然要把你卖到那种肮脏龌龊的地方。”   因为天气炎热,每个人肩膀都扛着一把纸伞,卓妍放下自己的伞,躲到珍珠的伞下,说道:“你放心,岳老鸨就是吓唬吓唬你,你是一棵摇钱树,她要是真把你卖到那种地方,那她就是瞎了眼了。”   这句话并没有让珍珠宽慰一些,她满脸哀伤地说:“我不想去那种地方。”   卓妍担保道:“我绝不会让她把你卖到那种地方。”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卓妍道:“难道她这样买卖人口不犯法吗?可以到官府告她啊!”   黄若岩和珍珠一起望向卓妍,满脸不解,卓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在后世,买卖人口是重罪,而历史上,许多朝代都有买卖人口的劣迹,尤其是买卖家奴和艺妓,更是司空见惯。   卓妍说:“珍珠,不要担心,如果她真要卖你,大不了我出钱,把你买下来,我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方去的……”   卓妍突然心念一动,改变了口气,接着说,“不过,我要真是找几个女孩子,让她们学习吹拉弹唱歌舞诗词,倒真的可以开家经纪公司。”   “经纪公司?”黄若岩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卓妍连忙改口:“就是跟你们差不多,你们是一个老鸨带一两名艺妓,我一次带好多。”   黄若岩说:“那你岂不是变成卓老鸨了吗?”   原本满脸愁苦的珍珠突然破涕为笑。   卓妍绕到黄若岩身后去掐她:“好啊你个黄若岩,怎么这事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什么卓老鸨,你骂我的吧?”   黄若岩朝前跑去,笑着解释:“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可不就成了卓老鸨了?”   她们一路聊天,终于来到酒楼。   庆功酒宴设在二楼,这家酒楼仍然使用矮脚茶几桌椅,每张茶几可容纳两三个人同坐,十几张茶围着中心空地绕成一圈,那中间地方,专为艺妓表演而设。   接近中午时分,外面响起嘈杂声,黄若岩知道是广文馆的学生来了,连忙起身开门迎接,珍珠也跟着来到门口,二人十分默契地分列左右。   伴随着众人的谈笑声,十几名青年书生鱼贯而入。他们人手一把折扇,或开或合,或握在手里不动,或放在胸前轻轻摇摆,风流儒雅,意气风发,原本安静沉闷的房间,陡然变得生机勃勃。   他们进来看见黄若岩与珍珠,纷纷向两名女子施礼,两名女子屈膝万福,双方十分热络地打着招呼。   一名书生打量着黄若岩,赞说:“在下还以为这是天上嫦娥下凡,没想到是黄姐姐。”   黄若岩大大方方地说:“官人盛赞,奴家如何担待地起,奴家祝官人明日科考,金榜题名!”   刚才那人朗声大笑:“我何止要榜上有名,我还要摘得状元榜眼。到时候,一定给黄姐姐送方牌匾,感谢黄姐姐吉言。”   说着,这些人涌入房间,一边谈笑一边各自寻找座位。   有人说道:“黄姐姐,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两位娘子吧,我们倒是头一回见。”   珍珠熟门熟路,走到场地中间,盈盈拜了一圈,用她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奴家珍珠,给各位官人请安。”   珍珠声音一出,便把所有男子的目光吸引过去了,一人说道:“这位珍珠姐姐真是天籁之音。”   大家欢笑一番,又有人把目光转向卓妍。   二十多个男子纷纷坐定,酒楼的小二开始端酒上来,坐在卓妍旁边几案上的男子转脸问道:“那这位娘子呢,我们也是头一回见。”   黄若岩笑了,走到卓妍面前,笑道:“这位可有来头了。”   黄若岩的话引起大家的好奇:“哦,有什么来头?”   黄若岩笑说:“她是大名鼎鼎的卓老鸨。”   众人一听,纷纷拍案大笑,卓妍也无奈笑了。 第089章 李之本   089李之本   卓妍身旁的那名男子笑问:“哪家的老鸨,这么年轻?”   卓妍起身,屈膝说道:“别听若岩胡说八道,奴家卓妍,给各位官人请安。”   黄若岩这才如实告诉大家:“这位姐姐可厉害了,她是京城第一女掌柜,卓氏美妆铺就是这位姐姐开的,我的妆,也是这位姐姐给化的。”   众人虽然没听过卓妍的名字,但有人知道京城开了一家专门给人化妆的铺子,有人惊讶地说:“这位掌柜居然如此年轻,我听说有位女掌柜,还当是半老徐娘开的呢。”   “敢问小姐姐芳龄?”   卓妍如实回答:“奴家年方二十。”   众人又是纷纷赞叹:“年仅二十就有如此大的魄力,真是让我们这些男儿汗颜。”   在大家一顿客套的夸赞中,有一名男子仔细打量着卓妍,揣度道:“这位娘子,好像有点面熟,蹴鞠比赛那天,是不是跟禁军的沈指挥使一起看比赛的?”   卓妍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还来不及承认,黄若岩代为答道:“正是……”   一个书生打趣道:“那咱们可要小心了,卓娘子,要是等会儿大家喝高了,言语失敬,卓娘子不要见怪。否则,沈指挥使手里的那把刀,可饶不了我们。”   众书生低声窃笑。   卓妍道:“怎么会,众位都是文武双全,未来的将相之才,要是我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还请各位官人不要见怪才是。”   一个身形微胖、衣着精致的男子拍手走到中间,朗声道:“大家闲言少叙,咱们今天是来喝庆功酒的。”   这微胖男子说话期间,黄若岩、珍珠已经提起酒壶,挨桌倒酒了。   “这次蹴鞠比赛,八个球队,咱们过五关斩六将,经过数场比拼,终于拿到第一名,连国子监都被淘汰了,我们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来,咱们今天痛饮一番,喝醉了,下午就不去上课了!”   这边黄若岩和珍珠已经给所有人倒上了酒,珍珠又把一杯酒送到微胖男子手里,众人高举酒杯,空中虚碰了一下,又和左右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卓妍一杯即醉,又不好不喝,只在唇边沾了一下,就把酒杯放下。   坐在卓妍旁边的书生见卓妍只抿了一小口,都力劝卓妍饮一整杯,卓妍怕自己喝了酒露出丑态,执意不肯喝。   黄若岩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打圆场,笑道:“我们这位珍珠姐姐,弹的一手好琵琶,让她给各位弹一首,如何?”   珍珠听了,示意婢女送上凳子与琵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珍珠身上来。   珍珠坐定,手指拨弄,琵琶声飒然响起,一双手妩媚灵动,真是赏心悦目啊,连卓妍都陶醉了。   卓妍一边看着珍珠,一边偷瞄站在边上的黄若岩。   黄若岩一脸迷醉的微笑,却不是在看弹琵琶的珍珠,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西侧的一张茶几。   那张茶几上坐着一个青衣书生。   青衣书生肤色略黑,神情坚毅,双唇紧闭,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   一曲琵琶终了,众人喝酒行令,这些才子文采斐然,诗词歌赋毫不含糊,轮到卓妍的时候,卓妍只能干瞪眼,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便有黄若岩和珍珠轮番救急。   行了几圈酒令,珍珠弹琴伴奏,黄若岩给众人跳了一支舞。   歌罢舞罢,酒楼的小二开始上热菜,众人才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那个微胖的书生又站起来,端着酒杯,醉醺醺地说道:“咱们这次得胜,还是多靠了之本兄,有之本兄在的比赛,咱们谁都不怕,来,大伙敬之本兄一杯。”   之本?莫非就是沈指挥说过的李之本?   沈指挥说上次马球比赛,紫衣队里有一个人十分英武,那人就是李之本,卓妍对那个人的印象很深刻,原来这个叫李之本的今天也在现场。   卓妍扫视现场,想看看这个李之本究竟是何许人也,能让沈指挥都赞不绝口。   却见一个青衣男子缓缓起身,而这青衣男子,就是黄若岩一直盯着看的人。   卓妍又瞄了一眼黄若岩,只见黄若岩脸色通红,眼冒精光,深情饱满地注视着这个青衣男子。   李之本神情自若地举着酒杯,对众人示意,而后开口道:“众位,比赛胜利,是大家的功劳,李某人怎敢独自领功,这杯酒,敬大家。”   说罢,众书生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听到这个李之本说话,卓妍知道为什么沈指挥对他大加赞赏,而黄若岩对他如此迷恋了。   李之本虽然相貌普通,皮肤甚至有点黑,但他言语间流露出的正直坦诚和自信坚毅,却给人一种信服力,他说话时目不斜视,目光不躲闪,不虚浮,每一道目光,仿佛都能在无形的空气中刻出一道痕迹来。   不过,也正像沈指挥说的,他似乎家境不怎么样。   李之本穿的是最寻常的粗布衣服,发髻上只系着一块青布,腰间也并没有任何玉坠、香囊等装饰物,他的衣着可以说是在场书生中最寒酸的一个了,但就是透着一股坚强自傲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   这就是气场吧。 第090章 岳老鸨拐卖人口   090岳老鸨拐卖人口   李之本饮罢酒,黄若岩突然红着脸走上去,提起酒杯又给李之本斟上。   李之本点头示意,但并没有多看黄若岩。或者说,他看黄若岩的时候,眼中仍是不为所动的神色。   卓妍明白了,黄若岩虽然爱李之本爱到近乎迷恋,可李之本这傻小子全然不知。   这时,卓妍有些敬佩起黄若岩的眼光来了。   其实艺妓都是攀龙附凤的势利眼,拼命地拉拢权贵富豪,如此便能多得些好处,对那些穷酸的人是不屑一顾的,而这黄若岩居然偏偏对这个寒酸的李之本一往情深,卓妍突然有些感动。   而那番“寒门出贵子”的言论,或许正是因为李之本才有感而发。   若能这样毫无图谋地爱一个人,那便是真爱了。   整场酒宴,黄若岩总是偷瞄李之本,卓妍特别希望李之本能抬头看一看黄若岩。   但李之本却始终一本正经地跟左右两边的人说着什么,他偶尔也会露出一点微笑,但从不像沈指挥那样开怀大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等众人吃饱喝足,懒散地左倾右倒,李之本首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下午还得上课。”   一个书生挥挥手,打了个酒嗝,迷糊道:“你先回去吧,我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   “我要睡一觉。”   李之本见他们瘫倒一地,嘴角微扬,整理一下衣服,说:“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再慢慢喝。”   李之本抬脚往门口走,黄若岩正站在李之本的必经之路上,她紧盯着李之本一步步走近,卓妍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心里替黄若岩着急。   黄若岩,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从面前经过自己却一动不动吗?   就在李之本将要走出大门时,黄若岩才在他背后仓皇开口道:“李官人,读书不要太辛苦,要多休息。”   李之本停顿了一下,微微扭头,看也没看黄若岩,淡淡地说:“多谢姐姐。”   说完跨出门槛。   酒席散去时,黄若岩、珍珠领了赏钱便回去了,路上,黄若岩轻声哼着小曲,心情十分愉快。   有珍珠在,卓妍不好和黄若岩说悄悄话,便假装不知,但她还是有意无意提起李之本来,道:“那个姓李的,叫什么来着?”   “李之本!”黄若岩脱口呼道。   卓妍笑道:“这个人还不错。”   “哪里不错?”黄若岩追问。   卓妍故意不肯说。   黄若岩急了:“他到底哪里不错?”   卓妍盯着黄若岩的眼睛,笑道:“哪里不错你看不出来吗?”   黄若岩忽然意识到卓妍看出什么来了,顿时两颊通红,又不敢发作,扭过头故意说道:“我哪里看得出来。”   半路上,黄若岩心情美美地回去了,只剩卓妍和珍珠主仆二人。   卓妍此次出行,主要是为了珍珠。等只剩她们三人时,卓妍把珍珠主仆拉到路边一个卖饮料的摊子坐下。   饮料摊子支起一个遮阳棚,她们坐在棚下,婢女提示道:“我们得快快回去,要是路上耽搁太久,妈妈知道肯定会生气。”   卓妍安抚道:“不会耽搁太久。”   卓妍看看婢女,忽然想起,有婢女在此,珍珠大概不敢吐露真言。   艺妓的婢女,说是伺候起居、帮忙料理零碎琐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婢女们要做老鸨的眼线,这样艺妓的一举一动都在老鸨的监视下。   如果卓妍当着婢女的面说太多,婢女回去可能会对老鸨全部招出,这一点,卓妍事先没想到。   思及此处,卓妍对婢女说:“我鞋子不舒服,走不动了,我们在这歇歇,你先回家,跟我们家秀姑要双鞋来。”   婢女有些发愣,珍珠抬头说道:“去吧,帮姐姐取双鞋来。”   婢女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听命去了。   等婢女走后,卓妍一把拉住珍珠的手腕,道:“珍珠,岳老鸨这样天天欺负你,你怎么不反抗?”   珍珠像没听懂卓妍说什么一样。对她来说,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反抗,她低声手:“我只求她不要把我卖了。”   “她只是吓唬你——”   “不……”这次珍珠抢着说,“我知道,妈妈已经着手去买了。”   卓妍一惊:“什么,岳老鸨真的去买人了?”   珍珠点头,满眼泪水。   “她从哪买的?”   珍珠左右看看,像怕被人听见。   卓妍见她顾虑重重,小声道:“没关系,你相信我,我不会跟任何人讲。”   珍珠这才用极轻的声音说:“妈妈,和她的表哥表弟一直在贩卖人口,她的表哥负责到各地偷抓一些样貌不错的女孩子,妈妈负责在京城联络买家。   如果出了事,告到官府,妈妈的表哥就替她打掩护,说这些女孩子是难民孤儿,没人要的,官府就不追究了。”   卓妍一听,直如耳边响了一个闷雷,她第一个想到同样被拐卖的云儿。   云儿曾经在杭州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不幸被人贩子偷走,一路从江南被带到京城,忍受了亲人分离、被人qiang奸、肆意殴打等遭遇,几经转手,最后被卖到妓馆里。   这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怎不让人痛心疾首?   卓妍又突然联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果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也被人贩子拐走了。   不,她不敢想象,也无力再想下去,她已经恨的咬牙切齿,炎热的天气里,她却在瑟瑟发抖。   珍珠又说:“我听妈妈跟他表哥说,这次要有了好货色,一定先留给她,一等新的女孩子来了,调教两年,可以出场了,她就会把我卖了的。”   “岂有此理!”卓妍终于爆发出来,怒不可遏地喊,整个人都跳起来。   珍珠忙拉着卓妍的手,惊恐地央求道:“我求你小声点。”   卓妍怎能冷静下来,她吵嚷道:“这老鸨子丧尽天良,居然拐卖儿童——”   卓妍还没说完,珍珠连忙去捂卓妍的嘴,声音颤抖地说:“好姐姐,求你,别说了!”珍珠急的眼泪也滑出眼眶。   卓妍重新坐下,咬牙切齿地说:“这老鸨子干的事天理难容,她偷拐女童,致使人家骨肉分离,该遭天谴。”   “要遭天谴,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卓妍下决心道:“老天爷瞎了狗眼,我决不能放过这种人,我一定要把这岳老鸨绳之以法!” 第091章 决意报仇   091决意报仇   带着满腹愤恨,卓妍回到家里。   至德正在门内的小板凳上打瞌睡,或许是卓妍的怒火把他惊醒了,他立即站起身,招呼道:“卓娘子……”   卓妍风风火火地进了家门,突然转回身,瞪着至德。   至德惊了一下,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卓妍走回来,气呼呼地问:“至德,你在侍郎府中当差,懂的比别人多,你说,买卖人口不算犯法吗?”   至德摇头:“按照大宋律例,不算犯法。”   “那拐卖人口呢?”   至德点头:“按照大宋律例,拐卖人口是犯法的。”   卓妍一听,愤怒的脸上露出些许喜色:“罪刑有多重?”   至德不太确定地说:“重的话,大概能砍头,或者说,发配充军或者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回原籍,这个沈指挥知道的更清楚。”   卓妍心中有数,眼前因为气愤而灰蒙蒙的一切,又重新清晰起来。   卓妍自语道:“总算抓到这老鸨子的把柄了!”   至德不明白卓妍究竟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卓妍回到耳房略作清净,让秀姑给她倒了凉茶,心中的火犹自像外面的太阳,明晃晃,不肯熄灭。   卓妍又想到了云儿,便喊秀姑来:“你去东院,看看云儿在不在,要是没事的话,请她过来一趟。”   秀姑去了,不一会儿,云儿来了,头发散着,目光迷离。进了耳房,云儿微笑着埋怨:“我刚打算睡个午觉,你就来找我。”   卓妍目光亢奋,道:“来,你坐下。”   云儿慢慢从午睡的混沌中清醒,见卓妍煞有介事的样子,坐到卓妍对面,问:“什么事?”   “我找到对付岳老鸨的办法了。”   云儿似乎有些不信,在她以为,卓妍跟岳老鸨有闹不完的纠葛矛盾。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仇恨只会愈来愈深。   见云儿不信,卓妍笃定地说:“这一次,要是真的查清楚了,我保证岳老鸨永远翻不了身!”   云儿的睡意完全消了:“到底什么事?”   卓妍盯着云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岳老鸨拐卖人口。”   云儿吓了一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然后问道:“你听谁说的?”   卓妍想,自己毕竟答应过珍珠,不能透露,便道:“反正这个消息十分可靠。”   云儿又说:“你是不是听错了,岳老鸨有时会帮人联系买卖。可是,她怎么能去拐卖人口呢?”   “她的确帮人联系买卖,但她做的远远不止这个,她有同伙,他们狼狈为奸,有人负责到各地拐带妇女儿童,岳老鸨负责联系卖家,还有一个人在官府给他们打掩护,一整个团伙,简直天衣无缝,所以这么多年,才没人察觉。”   云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己被拐卖的经历,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布满愁容,继而转为愤怒:“像这样的人不除,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子遭受迫害,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云儿哽住了,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卓妍掏出丝帕给云儿擦眼泪,这才敢说到云儿的身上:“云儿,我一定要把这桩案子给扒出来,就当给你报仇了。”   “可是……”云儿泪眼婆娑地望着卓妍,“你有把握吗,他们这么多年,都没被揭发,怎能轻易就露出破绽?”   “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就不怕她不露出马脚。还有,她之前有个表弟在开封府当差,因为岳老鸨诬告我,牵连了她那个表弟,那个什么张公差,就是来抓我的那个大胡子,已经被撤了职,现在已经没人替他们打掩护了,只要一查出来,就能治他们的罪。”   云儿像突然从深渊里看到了天光一样,她看到了希望,虽然此事跟她没有关系,但她就是被人贩子所害,对人贩子深恶痛绝,能看见人贩子被绳之以法,也是她所期盼的。   云儿哭着笑道:“你真是个巾帼英雄!”   卓妍道:“我不光为你报仇,也是为珍珠报仇。还有,珍珠家里说不定还要来一个被拐卖的女孩子,我也是个女人,我要为女人伸张正义!”   卓妍决意用正当手段对付岳老鸨,就不免要跟官府打交道,这个时候,她就想到了沈指挥。   沈指挥一连几日没来,据至德所说,大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很忙,沈指挥便脱不开身,有时候一两天不回家也常发生,卓妍便不好主动打扰他。   这几日,卓妍租下的那三间铺子,原铺主已经搬完了,卓妍便请匠人给铺子重新装修,门窗上了新漆,制作了新的牌匾和幌子,地面换了新的青砖,又在南面那间屋子里分隔出五个化妆间,买了全新的茶几、矮凳、蒲团、软榻、布幔、字画等等各色器具,全部弄下来,不仅花光了这些日子赚来的钱,连沈指挥当初送她的东西也花的差不多了。   这些几乎是她全部的家当了,美妆生意刚开始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赚前,就把老底都豁出去了。   哥哥卓大舅见她这样大手笔,似乎很担心她会赔本,但卓妍不担心,有投资才有回报,她不能因为有失败的风险就不去尝试。   店铺陆续搬迁完毕,卓妍觉得自己这还缺人手,奶娘和秀姑必须留在家中照看,至德要两边跑,店铺那边还缺一个可靠的底细人。   卓大舅得知以后,说正好他们有一个远房姨母,家道中落,生活艰难,前段时间正到他这打听有什么出路,卓妍听说了,便让卓大舅的小厮到这个远房姨母家里说,可否有人愿意到她店铺里打扫卫生,顺便夜间看守铺子。   最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来了,按照名分,卓妍该喊她大嫂,于是大家都跟着卓妍叫郑大嫂。   后来郑大嫂十二岁的小姑子路过,名叫郑小唯,卓妍看她模样标致,便把这表妹也留在店铺里帮忙。   铺子开张那一天,门口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附近店铺的掌柜都来贺喜,就连隔的老远的一个卖肉的屠户也来道喜,更别说那些妓馆里的老鸨、艺妓,甚至连几个瓦子勾栏的人也来了,陈家瓦子的杜二娘派人送了份贺礼,众人欢欢喜喜,中午又在酒楼摆了两桌,宴请一众亲朋好友。   至德询问要不要告诉沈指挥,卓妍心想,依照沈指挥那粘人的性子,要是有时间,早就跑来了,这么就没能来,必定是公务繁忙,还是别给他出难题了。 第092章 冲凉   092冲凉   时至初夏,天气愈发炎热,这一日正午时分,至德顶着太阳替卓妍去采办化妆用具,听见前方有马鸣声。   至德抬头,看见马背上的人正是沈指挥。   沈指挥没看见至德,因为气候炎热,路上行人稀少,沈指挥催马疾行,眨眼间便越过至德,朝前行去。   至德张口大喊:“沈指挥,沈指挥!”   沈指挥听到有人喊他,在马背上回头,看见是至德,连忙勒紧马缰,马蹄便停了下来。   至德跑上前,问道:“沈指挥,你这是去哪?”   沈指挥朝卓妍家的方向望了一眼,至德便知他不是去办公务,而是抽空来找卓妍的,便道:“卓娘子不在家,在这呢。”   沈指挥不知道至德说的“在这”是什么意思,只见至德朝不远处卓妍的店铺指了指,沈指挥扭头看过去,看见了崭新气派的“卓氏美妆铺”的牌匾,意识到这是卓妍的铺子,不禁哑然失笑。   他下了马背,来到店铺门口,把马拴好,悄步进去。   此时午后,正是店里最清闲的时间,卓妍正坐在茶几前打盹。   沈指挥悄悄走过去,卓妍立马醒了,看见满头大汗的沈指挥。   许久未见沈指挥,卓妍居然还觉得有点陌生。   沈指挥撸起衣袖,在茶几旁坐下,他比前段时间略黑了点,但笑起来,还是从前那种熟悉的笑容。他说:“卓掌柜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现在都开起铺子来了?”   卓妍听他打趣,没有接茬,有点不悦地说:“最近沈指挥真是忙啊。”   沈指挥听她口气埋怨,似乎在抱怨他这段时间没来。   这倒是很稀奇啊,平日卓妍都把他往外赶,现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怪他没来看她。   他心里十分高兴,悄声说道:“前段时间的确有点忙,这不今天刚得闲,我就马上过来看你了,别生气……”   沈指挥的声音突然黏腻起来,“是不是想我了?”   卓妍想沈指挥是真的,但她是为了岳老鸨的事想找他帮忙,不是因为别的。   卓妍没有否认,见沈指挥满脸是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便拿起一旁的团扇替他扇风,道:“我有事找你。”   沈指挥又感到新奇:“什么事?”   “我们回去说吧。”卓妍道。   沈指挥一听,回去说?顿时思绪飞飞,浮想联翩。   这才几天没见,卓妍就这么想他了?   他立马起身,和卓妍牵着马匹一起回去。   路上,卓妍一句话不说,神情很淡,沈指挥却火急火燎的,恨不得一步迈进家门,立马把她扑倒。   好不容易来到卓妍家,把马拴到树下,沈指挥低头看见自己一身汗,自己都能闻到汗味,便道:“太热了,打点水,我冲个澡。”   卓妍听他说要冲澡,立马警惕起来,意识到沈指挥又想歪了。   卓妍低声道:“到屋里喝点凉茶就凉快了。”   “凉茶又不解决我这一身汗臭味,你也不想摸这一身滑腻腻的汗吧。”   “我,我,我不摸你,你,别误会。”   沈指挥以为卓妍是不好意思,故意这么说的,他冲堂屋喊道:“秀姑——”   卓妍连忙捂住沈指挥的嘴,要是再被岳老鸨听到什么“打点水我洗个澡”的话,又要借题发挥了。   沈指挥满是汗水的脸上果然滑腻腻的,手感很不好。   秀姑在堂屋听到叫她的名字,忙走过来。   卓妍不得不妥协,对秀姑吩咐道:“去烧点热水去。”   “不了,打点凉水就行。”沈指挥说。   沈指挥这是心急等不了热水吧,还是他真的喜欢凉水澡?   秀姑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沈指挥重复道:“打点凉水去。”   秀姑再看看卓妍,只见她一脸无奈,却没有阻止,便提着水桶,去外面打水了。   卓妍、沈指挥进了耳房,一进门,沈指挥便结结实实地把卓妍抱在怀里,热切地说:“想死你了!”   沈指挥肌肉紧实,浑身燥热,那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散发着汉酸味,让卓妍很不舒服,又推不开他。   “我是真的有事找你,正经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正经事。”   卓妍加重了语气,她想着岳老鸨的事,没心思跟他开玩笑,说:“这回是真的正经事。”   沈指挥略松开手臂,卓妍微微向后仰,抬起头,刚要说话,沈指挥已经迫不及待地吻了过来,那黏腻的皮肤让人很不爽,还有他那多日未剃的胡茬扎在卓妍细嫩的脸上,让卓妍觉得很痛。   卓妍左右闪躲,求饶道:“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沈指挥却不管不顾,铁钳般的手拿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动弹不得。然后,他的嘴饥渴地靠了过来。   卓妍躲闪不得,只得默默忍受着,渐渐地,她就被他的热情融化了,忘了他黏腻的皮肤和浑身的汗臭,胡茬戳在她娇嫩的脸上的微痛感,也变成了一种愉悦,她甚至把岳老鸨的事也忘了。   “水来了……”   秀姑的声音把二人分开,卓妍走到门口把两桶水提进来。   刚从井里打来的水很凉,卓妍担心会伤着他的身子,便说:“要不还是烧点热水吧?”   “不用了。”沈指挥已经急不可耐地解他的衣带。   卓妍不忍再看,转过头去,借口说道:“我去给你找块布。”   她迅速逃出耳房,找了木盆和棉布,悄悄开了一道门缝,把盆递进去,然后转身就走。   沈指挥在屋里喊道:“进来帮我把衣服拿出去洗了吧。”   卓妍犹豫了一下,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便道:“你扔出来吧。”   “你进来拿嘛。”沈指挥一本正经地命令。   “你扔出来吧。”卓妍又气又想笑,就这点手段,也太儿戏了。   两人僵持不下,沈指挥突然放大声音喊道:“你快进来拿吧。”   卓妍明知沈指挥故意大嚷大叫来威胁她,她还是没有一点办法,只好轻轻推门,低着头进去了。   她没有抬头,低头问:“衣服呢?”   沈指挥克制着自己的得意,说:“在这,你自己来拿。”   卓妍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抬头,看见沈指挥已经脱的guang溜溜站在她面前,一丝不挂,一览无遗。   卓妍的脸霎时红到脖子,一颗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   沈指挥走上来一把将卓妍揽进怀里,他的声音也变得黯哑低沉起来,柔声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 第093章 好险   093好险   卓妍仍然扭动挣扎:“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   沈指挥怎么也不肯放她走:“衣服等会儿再洗。”   “趁着太阳,干的快。”   “我穿湿的也可以。”   卓妍再没有理由了,她又无法祈求再发生一次奇迹,难道她就要这样屈从与他了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她要沦陷的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她突然抽泣一声哭了出来。   沈指挥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低下头,看见卓妍果然哭了,而且哭的梨花乱颤,泪雨纷纷。   沈指挥什么都不怕,他不怕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不怕方天画戟、青龙偃月。   因为这些东西都可以抵挡,可他最怕女人的眼泪,让他束手无策。   卓妍发觉沈指挥怔住了,便知道眼泪对沈指挥起了作用,她哭的更厉害了。   她努力回想各种悲惨的遭遇,自己的,别人的,真的,假的,只要能触动她的心灵,让她多流点眼泪。   然后,哭着哭着,她就认真了,一时间无比伤心。   卓妍的眼泪就像决堤的黄河,把沈指挥的好心情都淹没了。   “怎么了?为什么哭,不要哭,怎么了?”   卓妍试着再推沈指挥,轻轻用力,就把他推开了。   卓妍哭着转身,捡起沈指挥放在地上的衣服,抱着衣服缓缓出门,一出门便止住了眼泪。她把眼泪擦干,悄悄松了口气,暗忖道:好险! 第094章 大宋律例   094大宋律例   她把衣服交给秀姑,等沈指挥差不多洗完澡,又让秀姑去把水桶提出来。   秀姑出来的时候头深深低着,也是满脸通红。   哎,这个沈指挥,脸皮比他身上的肌肉还厚。   卓妍迟迟不肯进屋,怕又落入虎穴之中,可她实在是有事找他,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为了珍珠和云儿,她硬着头皮来到耳房门口,听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往里偷瞄。   “进来吧……”   卓妍吓了一跳,她推开门,见沈指挥已经在榻上躺下来,跷着二郎腿,双手放在头下枕着,依旧浑身赤裸,只在关键部位盖了一张薄毯。   虽然已经到了夏天,可这样裸着,还是有点凉,她说道:“怎么不盖好,小心着凉。”   沈指挥已经冷静下来,看了卓妍一眼,又直勾勾望着屋顶,闷闷地说:“我正上火,不怕凉。”   卓妍知道他心里有气,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她喊秀姑倒点凉茶来喝,然后进了屋子。   她走到离沈指挥远远的地方坐下,沈指挥满脸不快,但又惦记卓妍刚才为什么哭,便看着卓妍,问:“刚才怎么了?”   “我——想起一些伤心事。”   沈指挥冷笑般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卓妍的话,他不阴不阳地说:“那种时候还能想起伤心事,恐怕也只有你了。”   卓妍微微叹息,道:“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找你——不要生气了。”   这时候,秀姑端着茶盘进来了。秀姑怕见到不该见的场面,使劲低着头,下巴快贴到胸前。   卓妍看秀姑这个可怜样子,起身过去把茶盘端过来,秀姑逃也似的转身走了。   卓妍把茶盘放到茶几上,倒了两杯凉茶,道:“来,喝口水吧。”   沈指挥这才坐起来,接过茶碗,两大口喝了下去,仍然神情低落。   卓妍说:“我问你,大宋对于拐卖妇女儿童,是怎么定刑的?”   沈指挥没想到卓妍会问他这个,他抬头,茫然看着卓妍,答道:“朝廷对拐卖人口的惩罚十分严厉,如果卖为奴婢,可以绞死,如果卖为娼激,要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踏足中原,卖给别人做妻妾子孙的,关押三年。   如果在拐卖的过程中发生死伤,则罪加一等,如果不是强迫拐卖,而是故意引诱,则可酌情罪减一等。”   卓妍听他娓娓道来,心中诧异,原来宋朝对各种罪名也划分的这么细致,并不是随意胡来的。   绞死和流放的处罚,可以说相当严厉了,要是真的能证明岳老鸨贩卖人口,那基本等于宣判了岳老鸨的死刑。   这不怪她卓妍,是岳老鸨自找的。   沈指挥见卓妍出神,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卓妍向西指了指,沈指挥跟着向西看了看,看见屋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卓妍告诉他:“我得到消息,西院的岳老鸨伙同他的表兄弟贩卖人口。”   沈指挥并不惊讶,显然,朝廷虽然对贩卖人口的处罚极其严厉,可还是有大把人铤而走险,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第095章 人贩子团伙   095人贩子团伙   卓妍又道:“这不是一次两次了,据我估计,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干这个勾当。”   沈指挥盯着卓妍,道:“所以呢?”   “所以呢?”卓妍提高声音,“难道我能坐视不管吗?”   沈指挥原本淡然冷漠的脸这时露出笑意,说:“你真应该去刑部或者大理寺任职,可惜了,你是个女子。”   卓妍不服气了,她扬起下巴问:“女子怎么了?”   “女子怎么了?”沈指挥觉得卓妍的话莫名其妙,“女子不能在朝中任职呀。”   卓妍虽然知道这个年代的思想就是这样,可还是忍不住心中气愤:“糊涂!男人能干的事女人都能干!”   “那女人能上阵打仗吗?”   “一千年以后,当然可以,女兵多的是,而且有时女兵比男兵更有优势。”   沈指挥一脸琢磨的神情,就好像在听卓妍说天书,过了片刻,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是神算子,一千年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在下佩服!”说着,他朝卓妍抱起了拳头。   卓妍见他笑了,也不再跟他计较什么男女的区别,又回到了正题上,道:“我想,能不能通过官府,把这桩多年拐卖人口的案子给查了,你想想,那些孩子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她们不该无缘无故地被人掳掠到陌生地方,被人强迫着卖笑,艺妓这行当,表面看着光鲜,其实事事身不由己,很可怜的。”   沈指挥听了,赞道:“你说这话,哪里像个刁妇,就是个心地善良的活菩萨。”   “我不是什么菩萨,别人的事我也管不着,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卓妍殷切的目光看着沈指挥。   沈指挥点头:“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报官,但是我不熟悉衙门里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沈指挥揣摩道:“报官是肯定的,但除非你有证据跟线索,否则拐卖人口这件事,一个愿一个愿挨,被拐卖的那些人又常常不敢说真话,就算抓着人,也不一定能治罪,如果依你所说有很多年,他们肯定已经十分熟练其中步骤,就更难查出证据了。”   卓妍信心十足地说:“我可以配合官府,一定能查出证据来,治他们个死罪。”   沈指挥连连点头,坐直了身体道:“我可以带你去报官。”   卓妍等的就是这个,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沈指挥又问:“我这么做,你有什么报答我的?”   “心甘情愿帮别人,还跟人家要好处?”   沈指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给人家点好处,说明你不重视,人家怎么能诚心实意地帮你?”   卓妍皱眉道:“幸亏你不是什么朝中大臣,否则真是国之祸殃。”   沈指挥摇头:“非也非也,我不贪图名利富贵,也不贪图酒肉美色,我贪图的,就是一个人。”   卓妍听在心里甜滋滋的,但嘴上却说:“追求名利富贵那才是正道。”   沈指挥去抓卓妍的手,这次卓妍没有逃避,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而后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可是卓妍知道他想干嘛。   该给他一点奖励。   卓妍凑过去,在沈指挥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沈指挥随即反应迅速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卓妍口齿不清地说:“你的胡子扎人好痛。” 第096章 再去开封府   096再去开封府   沈指挥哪里管的了那么多,他把卓妍拉到自己怀里,低下头尽情地吻着。   沈指挥的衣服很快干了,他穿上后,和卓妍一同出门去开封府报官。   沈指挥要她和自己一同骑在马上,可此时天气稍微阴凉,街上人多了起来,一男一女共乘一匹马,这行为太张扬拉风。   卓妍租了一头瘦弱的驴子,跟在沈指挥的高头大马后面,两人一直朝北行,再次来到开封府外。   他们把马和驴子拴到开封府外的拴马柱上,然后径直朝大门走。   开封府大门紧闭,门口有两个青衣小吏,一人问:“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沈指挥轻轻摸出悬挂在腰间的一块符牌,拿出来递给青衣小吏看,道:“我是禁军骁骑军指挥使,找你们左厅的孟判官有要事,他在不在?”   青衣小吏看了沈指挥的符牌,立马点头哈腰地说:“原来是沈指挥使,我们孟判官在东门审理案子,不在府衙内。”   沈指挥冲那两人道谢,带着卓妍向东走去,走到院墙尽头,又沿墙北行,果然看见前方聚集一群人。   卓妍问:“你要找的这个孟判官,你认识他吗?”   沈指挥淡淡地说:“在京的这些官员,哪个我不认识,就算不认识也都听说过。”   “你是沾了皇帝的光吧?”   沈指挥笑而不答,似乎在故作深沉,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说道:“我可不是狐假虎威,我是太后钦点的指挥使。”   卓妍知道,宋朝重文轻武,文官的地位在武将之上,一般人都以做文官为目标。   除非出自武将世家,而这神指挥的父亲是堂堂侍郎,理应子随父志做个文官,为什么偏偏去做武官。   想到这儿,卓妍便问了出来:“你去做武官,是侍郎大人的意思吗?”   沈指挥摇头道:“他反对我做武官,觉得又粗鲁又危险,不是什么好差事,他到现在都希望我弃武从文。”   “你会吗?”   沈指挥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应该不会,我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觉得那些东西比笔墨纸砚好玩。”   卓妍暗自发笑,她觉得沈指挥小时候应当是个非常调皮的孩子,大多数男孩都有当将军的梦想。   但那些男孩在长大后,被现实所改变,可沈指挥仍然不忘初衷,坚持选择自己喜欢的,这一点和卓妍有点像。   他们说到这,已经来到开封府的东门。   门口聚集着一群人,七八名带刀衙役,十几个百姓,还有一名身穿枣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正站在门口台阶上,一手执笔一手拿纸。   台阶下两个鼻青脸肿、满身尘土的青年男子正在争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说到激动时,两人又厮打起来。   “放肆!”枣红官袍的官员呵斥道,“在本官面前还敢无理纠缠,若要再敢动手,关进大牢一并治罪!”   卓妍听这声音觉得耳熟,再仔细打量,突然认出来了,当初自己被岳老鸨陷害入狱,审理她的不就是这名官员吗? 第097章 孟判官   097孟判官   几个衙役上前把两人拉扯开,二人又各自争论叫骂。   枣红官袍的判官又发威了:“今日不审了,把他们关到监牢里,让他们继续打。”   听到这话,那两名男子才安静下来。   孟判官继续询问,虽然满脸疲惫,但审理的时候仍然一丝不苟,头脑清晰。   此人三十岁开外,满身官威,不苟言笑,发起脾气也毫不含糊,一声怒喝就能把人镇住。   判官问完话,简单明了的判断了是非,让衙役拖出去分别打二十大板和四十大板。   断完这一桩打架的官司,孟判官这才抬头扫视他人,蓦然看见人群里的沈指挥。   孟判官可能的确累了,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宣布道:“今日到此为止,还想再继续打架的,全部关到牢房里继续打,不想打的回去,明天再回来断定是非,去吧。”   看来这些人都是因为打架才闹到开封府来的,他们眼见刚才两人都被拖出去打板子,自然不愿意再告下去,判官一发话,他们立马走人。   人群散去之后,沈指挥和孟判官彼此朝前靠拢,沈指挥先开口道:“没想到孟判官如此忙碌,真是辛苦了。”   孟判官原本严肃不苟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道:“什么风把沈指挥吹来了?”   “过来瞻仰瞻仰孟判官的风采,顺便口头慰劳一下。”沈指挥语气轻佻地说。   孟判官这才露出淡淡的苦笑:“请进来歇歇。”   “打扰了……”   孟判官礼貌地瞄了卓妍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也难怪,判官一天可能要审十几桩甚至几十桩案件,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当事者。   孟判官和沈指挥相互谦让着进入东门,卓妍默默跟在身后。   沈指挥说:“开封府里事务繁忙,尤其是孟兄的差事,人手少,事务多,管的又琐碎,应当向朝廷进谏,多派几名官员来。”   孟判官深吸一口气道:“朝廷管理的是国家大事,而开封府管理的是整个京城和周边十四个县的事务,如今大宋朝国泰民安,民风好讼,百姓稍有纠纷,就来告状打官司,婚姻,田宅,买卖,甚至一言不合就打架的也来告状,我纵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沈指挥微微叹息,在孟判官肩膀上拍了一下,道:“看来,我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孟判官好奇地扭头看着沈指挥:“你能有什么事?”   沈指挥道:“确切的说并不是我的事,不过这案子关系重大,还请孟判官派人查明。”   “什么案子?”   “人口贩卖。”   孟判官由牙缝间吸了一口气:“你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了吗?”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座小院里,二人进了正堂,屋里全部采用高脚桌椅,他们分别坐下。   卓妍也不等孟判官客气,落落大方地坐在沈指挥旁边的椅子上。   沈指挥扭头看看卓妍,道:“这位卓娘子得到确切消息,京中有妓馆老鸨和官府之人勾结,在外地掳掠年轻女子到京城来贩卖,已经很多年了。”   孟判官突然坐直身体,提高声音,道:“官府之人?”   这时卓妍才开口道:“是的,判官大人,他曾在开封府当差,不过前段时间,因为联合他的亲戚诬告别人,已经被免了官职。”   孟判官这才仔细打量卓妍,半眯着眼,仿佛看不清晰。   “这位娘子……”孟判官放低了语速,“我是不是审过你?”   卓妍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沈指挥也笑了,猜道:“莫非,上次你被冤告,就是这位孟判官审的?”   卓妍想起上次被判官宣布无罪,仿佛重新体验了一次重获自由的快乐,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孟判官一拍大腿:“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位娘子被人冤告窝藏私盐贩子。”   孟判官之所以对卓妍有很深的印象,主要因为卓妍在公堂上冷静又机敏的表现。   她虽然被人诬告、满身污秽,但没有大诉冤枉、呼天抢地,而是句句语带机锋地对答,她身上那自信、聪慧、练达的气质,让人不得不侧目。   沈指挥哈哈大笑,道:“我要早知道有这件事,早就来拜访孟兄了,多谢孟兄明察秋毫,还她一个清白。”   孟判官听沈指挥这么说,就知道他俩关系不一般,讪笑道:“我的职责而已,沈指挥客气了。”   卓妍笑罢,起身对着孟判官盈盈施礼,道:“当天没来得及道谢,今日有缘再见,就是给我机会感谢孟判官。”   孟判官猜出卓妍和沈指挥的关系,没有怠慢,起身抱拳还礼道:“娘子既是被人诬陷,那我有责任为你平反。不过,刚才你说有官府之人与人贩子勾结,此事当真?”   “当真……”卓妍郑重地说,“就是那个张公差,他的表姐是一家妓馆的老鸨,就住在我隔壁。”   卓妍把情况细说了,孟判官道:“各地拐卖人口十分猖獗,又很难查到,如果真能顺藤摸瓜,揪出贩卖团伙,也是功德一件。”   卓妍见孟判官已经打算接下这桩案子,提示道:“这个张公差原先在府衙当差,先派人摸清他底细和行踪,但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他有所察觉,事情就不好办了,据我所知,他们最近又有行动,只要抓住这次机会,拿他个人赃并获,就能治他的罪。”   孟判官见卓妍说的有条不紊,神态活泼,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道:“好,我会派人暗中查这个姓张的底细。”   “我会密切注意那个老鸨子的行为,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让人到官府给孟判官汇报。”   孟判官微笑点头。   沈指挥满脸骄傲地开玩笑:“孟兄,你们开封府正好缺人手,干脆就把这位卓娘子招进来如何,她可是神机妙算的福将啊。”   卓妍略带嗔怒地看了沈指挥一眼,道:“不如沈指挥把我调到禁军里。”   沈指挥满眼怜爱地说:“我可舍不得看你吃苦。”   孟判官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调情,无奈又尴尬地笑了。 第098章 被你拿下了   098被你拿下了   出了开封府,卓妍立刻说:“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沈指挥腆着脸笑道:“我没说不该说的。”   卓妍没给他好脸色:“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也不知自重。”   沈指挥伸出手臂,动作迅猛地将卓妍揽入怀中,道:“那我这样算不算不自重?”   卓妍连忙左右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只见一名衙役正向外走,嬉笑着看着他们。   “松手啊!”卓妍推他,却像推在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你不要太嚣张!”   沈指挥泰然自若地看着她,轻声说:“记住了,同样的计谋,第一次奏效,第二次我不会轻易相信了。”   卓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装哭的事,他看出来了。卓妍不再挣扎,佯装无辜,一双眼睛仿佛变成深潭一样幽深无底。   沈指挥望着这双眼睛,立马沦陷了。   沈指挥喘了一口粗气,苦恼地说:“怎么办,被你拿下了。”   卓妍没工夫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试着推搡:“你快放开。”   这时已经有行人在旁边嬉笑。   沈指挥斜瞟了一眼,没有理睬,问道:“今晚可不可以去你那?”   “你敢!”卓妍见他这么无赖,也不客气了。   “我不敢……”沈指挥讷讷地说,“我怎么敢得罪你。”   “那你还不放开。”   “我怕我一放开,你就像小鸟一样飞跑了,还是攥在手里更放心。”   这句真情流露终于把卓妍打动了,她仰头看着这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以前觉得他霸道威武,充满男子汉气概。   可有时候又像个淘气的孩子那般幼稚无赖,她现在真不知该怎样对他了,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沈指挥,还是痴心爱她的沈毅松?   想到这儿,卓妍有点恍惚,问:“你到底是谁?”   沈指挥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道:“我是——想吃了你的人。”   卓妍大笑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说:“我遇到个吃人的怪兽!”   沈指挥松开她,卓妍一得自由,拔腿就跑。   沈指挥在身后追逐,嚷道:“我要抓住你今晚就不要赶我走。”   卓妍听罢,奋力向前跑,可沈指挥就像一阵风一样,倏地吹到她身旁,卓妍又叫又笑,生怕被他抓住,可沈指挥几次伸出手来,都没有真正去抓她。   他们各自去牵了马和驴,此时暮色西沉,霞光万丈,沈指挥道:“我送你回去。”   卓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道:“我自己回去。”   说完,她往驴背上爬。   沈指挥看她爬驴背那谨小慎微的滑稽样子,暗暗发笑,抱着她把她放上驴背,嘱咐道:“改天我有时间一定教你骑马。”   “多谢沈指挥。”卓妍客气地说。   沈指挥始终满脸笑容,像霞光一样灿烂,道:“我说了,叫我名字。”   “多谢沈毅松。”   沈指挥仍然满脸灿笑:“把我的姓去了,或者,叫我夫君也行。”   “厚脸皮!”   卓妍夹了下驴腹,驴子惨叫着迈开蹄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第099章 夜行   099夜行   第三天,一名便衣衙役悄悄来到卓妍家。   因为天气炎热,卓妍的生意相对冷清,这也让她腾出手来处理岳老鸨的事。她每天只到铺子里一两趟,其余时间就在家里待着,留意西院的动静。   珍珠仍然经常挨骂,珍珠的婢女照旧挨打,卓妍不在家还好,一在家里听到隔壁岳老鸨的打骂声,就恨不得立马把她抓起来关进大牢。   她不仅自己始终留神岳老鸨的动静,还让至德始终守在门口,如果岳老鸨出门,立马偷偷跟踪。   这差事,让至德苦不堪言,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连吃饭、上厕所都在留神门外的动静,甚至是夜里,他也不敢深睡。   但年轻人嗜睡,他躺到床上提示自己竖起耳朵,下一刻就已打起呼噜。   便衣衙役来的时候,至德拦住询问,卓妍已经在堂屋听到动静,把衙役让进屋内。   衙役进屋后不敢入座,小声对卓妍说:“这位娘子,孟判官让我过来,我们已经查探了那个张公差的底细,他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的确手脚不干净,不仅收受贿赂,包庇赌博,还常常打着官府的名义收保护费。”   卓妍不关心张公差以前的罪责,于是问道:“那他现在呢,他被免职了以后怎么样了?”   衙役回答说:最近查不到张公差的下落,他家里的妻儿也都不知道,已经半个月了。   卓妍莫名地兴奋起来,好啊,半个月不回家了,正印证了珍珠的话,他们已经在掳掠年轻女孩了。   卓妍觉得自己必须加紧盯梢了,否则机会稍纵即逝,再等下一次,又不知有多少女孩子遭罪。   她让至德白天睡觉,白天由她和秀姑轮流在门口观望岳老鸨家的大门,等到了晚上,再让至德看守门口。   秀姑数次抱怨,至德虽没有把怨气表现出来,但疲惫的眼神里也有些不情愿。   卓妍顾不得向他们解释,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他们也不敢怠慢。   岳老鸨白天偶尔出门,至德特意跟出门几次,但那几次不是去买东西,就是到附近妓馆闲聊,没有实际进展。   几天下来,卓妍不禁怀疑起自己:难道无法从岳老鸨这里下手吗?   随即她又否定这种猜测:岳老鸨决不是手脚干净之人,干了这么多年贩卖人口的勾当。   之所以没被察觉,就是因为极其小心,当然不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卓妍必须有耐心,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卓妍有时想从珍珠那探些消息,可婢女几乎形影不离,只要珍珠出门陪客,婢女就紧紧尾随,卓妍无法单独与珍珠取得联系。   卓妍有时候想,不如把珍珠的婢女也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吧,反正这婢女整天挨打,一定对岳老鸨恨之入骨,不过,卓妍不敢冒险。   人性复杂,就复杂在没有一条万能的道理,有的人,被欺负后,会想报仇,而有的人,越被欺负,就越加忠诚,骨子里的奴性是根深蒂固的。   卓妍虽然同情那个成天挨打的婢女,却也只能是同情,不敢轻易相信她。   就在卓妍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天早上,她刚起床,至德进屋汇报道:“卓娘子,昨天深夜,岳老鸨出门了。”   卓妍心头一震:“什么时辰?”   “子时。”   子时,正是午夜,岳老鸨这个时候出门,绝不是正经勾当,卓妍连忙又问:“你跟出去了吗?”   至德满脸愧色,支支吾吾,目光闪躲。   卓妍看见至德这个神色,就知道他没跟踪出去,心中一急,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糊涂虫,怎么不跟踪啊!”   至德这才尴尬地说:“我——我昨天吃坏了肚子——我听见,岳老鸨出门时,我,我正在茅厕里——等我出去,追出巷子,岳老鸨人已经不见了。”   卓妍扼腕叹息,却又不能责怪至德,她长舒了几口气,道:“快去睡觉,今天不要乱吃东西,晚上继续盯梢,尤其到了子时,哪都不要去,就在大门里等着,守株待兔!你要敢误了事,我一定告诉沈指挥说你办事不利!”   “是是是,小的遵命!” 第100章 跟踪   100跟踪   夜间,至德不敢怠慢,为了防止自己打瞌睡,他甚至没有点艾草来驱赶蚊子,一群飞虫“嗡嗡”地绕着他,一波一波向他发起攻击,也逼着他时时清醒。   尤其到了深夜,周围的声乐吟唱声全部止住以后,只能听见蛐蛐儿和猫头鹰的鸣叫,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却越发凸显深夜的寂静。   巷子里,附近慈云寺的僧人敲着木鱼经过,报着“子时”,至德更加精神。   他竖起耳朵,捕捉一切异样的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隔壁院子传来一声低微的开门声,至德立即站起来,趴到门缝里,捕捉到一声“吱呀”,而后一切重归寂静。   至德没有立即开门,他数了五下,才悄悄打开门,伸出头往外探,只见幽暗的夜色下,一个瘦小的人影迈着轻快的步子出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   那就是岳老鸨。   至德等岳老鸨再走远一点,才蹑手蹑脚迈出屋门,转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很聪明,没有直接跟在岳老鸨身后,那样一旦被岳老鸨察觉,自己就暴露无疑了。   至德向相反方向跑出巷子,然后向南,来到前面巷子里,然后拔腿就跑,很快跑到巷子尽头。   这条巷子的前面,就是蔡河,河边有几株大树,至德潜伏到大树底下,看见中心大路上停着一辆带车篷的骡车。   之后,夜色下,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巷子里走出来,直奔骡车,爬上车以后,车夫轻轻甩动鞭子,骡子便迈开四腿,朝前奔去。   等骡车上了云桥以后,至德觉得这个距离应该不会被发现了,这才追出去。   此时虽是深夜时分,路边依旧有店铺或者人家点着灯火,偶有行人来来去去,所以有车子和行人出现,也不稀奇。   至德追着骡车向南行,之后沿着蔡河向西,到了那时,至德已经气喘吁吁。   可他还是坚持跟踪,在骡车又向南拐了一道弯时,路上赫然出现两辆车子。   至德一下蒙了,夜色朦胧,他只能分辨车的形状,细节却看不清,他根本无法辨认他跟踪的是哪一辆。此时,两辆车分向而行,一个向南,一个转而向西。   至德不知道该追哪一辆,犹豫之间,车辆越行越远。   不知该追哪一辆,那就随便追一辆吧,他向前跑,在岔路口时,极其艰难地选择了向西的那辆车子。   车子行到这里,已经到了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至德猜测,这里大概离城墙不远了。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里树木繁多,夜色下黑影斑驳,虫鸣鹰叫,至德隔的又远,不多久就失去目标。   望着熟睡中的天地,至德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他来不及追究下去,连忙原路返回。   来时不觉得多远,回去的路程却很漫长,幸好他对京城的地理十分熟悉,记性又好,很快就返回家中。   等到天亮,鸡鸣鸟叫,卓妍起床,至德才到堂屋报告了昨天夜里之事。   “你怎么没叫我!”卓妍瞪着眼问。   至德心中冤屈,但卓妍没有真的怪他,卓妍很激动,随即换了口气,说:“今晚我跟你一起守门!”   卓妍果然说到做到,快到子时,卓妍一身轻便的黑色衣裤,来到门口和至德一起等候。   等慈云寺的僧人敲着木鱼经过,卓妍提高了警惕,他们等了很久。   卓妍虽然精神亢奋,但身体的本能让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中,一声似有若无的动静进入他脑中。   至德悄悄戳了她一下,卓妍顿时清醒。   卓妍趴在门缝凝神倾听,心脏突然没来由地一阵猛跳,脑中各种惊险、刺激、恐怖的画面一起袭来,让她觉得自己遁入童年的噩梦中,门外正有一只丑陋凶猛的怪兽在等着她。   剧烈的心跳使她愈加恐惧,她甚至没有再听到其他动静。   就在她已陷入巨大恐惧中时,至德又戳了她一下,提示她该行动了。   卓妍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至德不明白卓妍为何突然退缩,他没有理会,悄悄打开门,一只脚迈出门槛。   卓妍怔怔地望着昏暗的夜空,门外没有所谓的怪兽,这让她剧烈的心跳稍稍缓和一些,她虽然仍在害怕,可还是按照计划,勇敢地迈开腿。   她往西看了一眼,果然见岳老鸨的背影正在巷子里挪动。   至德已经往东而去,她追出去,跟在至德身后,绕到前面,躲到树下,果然看见一辆骡车停在大街上。此时,岳老鸨正好从巷子里走出来,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上了车。   骡车悄悄向南驶去,卓妍、至德跟在后面,追随着夜色中骡车。   京城即使是深夜,也有行人出没,远近点着灯火,这些让卓妍感觉尚在人世,不至于太过害怕。   他们依照至德昨夜跟踪的路线走了许久,久到卓妍已经又困又累,到最后完全是凭着毅力才坚持下去。   终于走到昨夜至德跟丢骡车的地方,只见岳老鸨的马车向西拐弯,这说明至德昨天夜里跟踪的路线是对的。   至德来不及高兴,继续和卓妍向前跟踪,又走了一阵,骡车突然停下来。   卓妍、至德心里一惊,至德立马趴到地上,卓妍跟着趴下。   卓妍的心跳陡然加剧,心脏一下下,透过皮肤,敲打着大地。   尽管害怕,她还是悄悄抬头,看着前面骡车的动向,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人,身材瘦小,正是岳老鸨。   岳老鸨下车后,骡车驶走了,岳老鸨查看左右无人,朝一片林子里走去。   等他们走远,至德小声问:“怎么办,跟哪个?”   卓妍看看骡车,再看看岳老鸨,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岳老鸨。   至德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卓妍先起身,跟着岳老鸨进了林子,至德则向骡车追去。   骡车向东驶去,弯弯绕绕,一度让至德失去方向,他抬头看看天上,认清骡车在向城内驶去,原来是要返回城内。   至德心想,坏了,不该跟骡车,骡车是要回城的,重要的是岳老鸨的去向。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回头,但夜色愈加深沉,在荒僻的地方,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即便他仍能辨别方向,也找不到刚才和卓妍分别的地方。   至德不禁担心起来,在周围到处寻找,却毫无头绪。   黎明之前,天地一片漆黑,至德心力交瘁,想回去也找不到路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等天光出现时,才认清道路,一步步走回城里。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升起,秀姑也起床,正在厨房烧水做饭。   至德刚要开口询问卓妍回没回来,秀姑先开口了:“我们娘子呢,怎么一夜没回来?”   至德顿时蒙了。 第101章 卓妍失踪了   101卓妍失踪了   至德咽了口唾沫,不敢说明实情,支吾一阵,囫囵说道:“额,卓娘子,有事,没,没来得及——”   秀姑听他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时,锅开了,她转身去忙着做饭,至德趁着这个机会,赶忙溜走。   他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然后,他悄悄走到西墙下,听着西院的动静。   西院也在做饭,烟囱里冒着股股白烟,胖无常沉重的脚步声时而响起,然后是婢女轻快的脚步声。   至德想寻找岳老鸨的动静,但始终没有听到,两个仆人偶尔交谈,也没说起岳老鸨,仿佛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意外。   这说明了什么?   如果岳老鸨没回来,这说明平日她们都习惯岳老鸨不回来,彼此心照不宣,也不说起。如果岳老鸨回来了,那,卓妍怎么没回来?   至德越想越觉得害怕,他甚至走出院门,想到岳老鸨家一问究竟。   可刚到岳老鸨家门口,他就立马转了回来。   秀姑做好早饭,等着卓妍来吃饭,可卓妍迟迟没出现,秀姑又去问至德,至德这才告诉秀姑,昨晚一同跟踪岳老鸨的事。   秀姑也慌了神,不停责骂至德不该由卓妍胡来,至德羞愧难当,二人商量了一早上,至德让秀姑到岳老鸨家试探一下,秀姑让至德去禀报沈指挥,二人彼此推脱,后来,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天气愈加炎热,至德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到岳老鸨家询问。   他胆怯地敲响岳老鸨家的门,胖无常开门,满脸横肉,怒气冲冲,还没等至德开口,胖无常怒吼道:“小崽子,不想死,赶紧滚!”   之后“砰”一声关上大门。   至德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里,又被秀姑一通数落,至德不敢再耽搁下去,他必须去报告沈指挥。   至德连夜未睡,好在年轻体壮,他又一路跑向内城,先回到沈府,向家丁打听沈指挥在不在家,家丁说沈指挥一早就去大内了,至德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   皇城正南门宣德门大门紧闭,这个宣德门除非平日有车马出入或者重要庆典才开启,内外臣僚平日都从西侧的右掖门出入。   至德跑到右掖门外,那里重兵把守,这些也都是禁军,但他们属于步军,不属于沈指挥统领的骁骑军,至德再三央告,要他们传话给皇城内的沈指挥,他们却不予理睬,甚至把至德往外赶。   至德心急如焚,等了许久,只见皇城里走出一个熟人,这人五短身材,正好卡在入伍为兵的身高标准线上,再矮一分,只怕都不够资格。   至德一见这人,不禁喜出望外,这人正是禁军骁骑军副指挥使,姓侯,人称侯副指。   至德大步冲向侯副指。侯副指看见有人朝自己跑来,悄悄握住刀柄,等再近一些,认出这人是沈指挥的随从小厮。   “侯副指!侯副指!”   侯副指的手从刀柄上挪开,喊道:“好久没见你小子了,怎么,你犯了什么错,沈指挥不要你了?门牙怎么还少了一个?”   至德来不及和他寒暄,喘息道:“侯副指,麻烦你去皇城向沈指挥通报一下,说我在门口,有要事求见,让他出来一趟。”   “沈指挥正在大内当差,怎能擅离职守,你快走吧。”说着,侯副指迈开步子。   至德缠着侯副指道:“小的求你了,事关紧要,麻烦通报一声,就说卓娘子丢了,让他知道此事就行,要是不让他尽快知道此事,沈指挥一定会打死我的。”   侯副指见至德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事情不小,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说道:“记着,欠我一顿酒。”   “好好好!”至德满口答应。   至德跟在侯副指身后,看着侯副指进了右掖门。不多久,身着软甲的沈指挥由右掖门内大步走出。   至德心知自己犯错,免不了一顿打骂,一见表情严肃的沈指挥,顿时心生怯懦,也不敢开口说话。   沈指挥瞪着至德,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至德的嘴由不住结巴起来:“卓,卓,卓娘子——”   “你给我快说!”   “卓娘子不见了。”   “不见了?”沈指挥声音严厉,“几个意思?怎么不见了?”   “我,我,昨天晚上,和她去,跟踪岳老鸨,她,她,就不见了。”   至德口齿不清地把昨晚的事说了,沈指挥立马火了,抬脚就要踹,至德眼疾手快,忙后退一步,跪倒在地:“我知道错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有你这种蠢货……”沈指挥骂道,“半夜三更跟踪别人,先把自己弄丢了!”   “小的知道错了,沈指挥先别生气,先找卓娘子要紧!”   这句话提醒了沈指挥,他的脸色由愤怒转成担忧,他抬头望着明晃晃的日光,种种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紧紧握住刀柄,手心已经出了冷汗。   “你在这等我。”说完,沈指挥转身,大步跑进右掖门。   片刻工夫,沈指挥骑马冲出,身后跟着十几名骑兵,其中一名骑兵手里另牵着一匹马,那人把马牵到至德面前,至德接过马缰绳,匆匆上马,跟随在后。   骑兵一路南行,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天气炎热,路上没多少行人,他们一路狂奔,不多久,便出了内城,直奔云桥巷而去。   进入云桥巷,十几名骑兵围在岳老鸨家门口,沈指挥对至德喊道:“去看看卓娘子回来了没?”   至德迅速下马,跑到卓妍家,片刻工夫,回来摇摇头。   此时沈指挥已经下了马,走到岳老鸨家门口,见至德摇头,抬脚,一脚踹在岳老鸨家门上。   门被反锁,震动一下,但没开。   沈指挥用足力气,再踹一脚,门栓落地,门开了,胖无常正站在院中,看见沈指挥闯进来,门口全是骑兵,那张凶蛮肥胖的脸上全是慌张之色。   “人呢?”沈指挥冲进来喝道。   “谁?”   沈指挥不待多说,已经冲进屋内:“快给我出来!”   走到屋里,转了一圈,却一个人也没有,沈指挥又走出来,对胖无常喊道:“人呢?”   “都——都不在家。”   “去哪了?”沈指挥的声音怒若洪涛,响似鸣钟,仿佛几个人合力喊出来一样。   “我们,珍珠娘子,去,去接客了——”胖无常浑身的肉哆嗦起来。   “我问你岳老鸨!”   “她——她——去,亲戚家住几日。”   沈指挥一听,心知不妙,大步走出去,对手下吩咐道:“把这女人给我送到府衙!” 第102章 暗夜潜伏   102暗夜潜伏   夜幕高悬,薄雾飘荡。   原本炎热的夏季,在夜间,竟是这般清冷凄凉,令卓妍提心吊胆。   她悄步跟在那个移动的瘦小的影子后面,在杂草留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尽力放低速度,生怕惊动前面的人。   此时,天地寂静,只有卓妍膨胀狂乱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扰的卓妍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看着岳老鸨渐行渐远的背影,卓妍的恐惧越来越深。还要继续跟踪吗?她问自己。   她回望一眼,隐约能看见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那真是令此刻的卓妍无比向往啊。   可她再想想,自己已经离成功如此接近了,只要跟紧岳老鸨,就能把这桩多年贩卖人口的案子给捣破,以解救那些受到伤害和即将受到伤害的女子,她就又鼓起勇气。   跟吧,有什么好怕的。   卓妍给自己打气,继续跟着岳老鸨留下的影子向前走。   她们一前一后来到一块空地上,幽暗的星光下,空地上有几座草房子,有一间草房子里正亮着昏黄的灯火。   卓妍看见灯火,心跳骤然停了一下,然后更猛烈地跳动起来。   就是这了,这就是他们犯罪的巢穴了!   窃喜和激动掩盖了些许恐惧,她放大步子,矮着身子向前靠近,她想看个究竟,她想确保自己抓到了把柄。   岳老鸨在那个亮着灯火的草房子外面驻足片刻,似乎在将一块布蒙到脸上,然后才进了草房子。   岳老鸨进去不久,里面传来女孩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哀婉凄绝。   卓妍心内一动,尽管她知道岳老鸨干这种勾当,但真正听到这哭声时,她还是义愤填膺。   再靠近一点,她又听到岳老鸨在说话,说的什么,模糊不清,卓妍一步步靠近,终于能听到岳老鸨再说什么了。   “这是好事,你们别不知好歹,将来,你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记着了,我是帮你们脱离苦海,你们生在偏远破落的农村,何曾见过京城汴梁的繁华,城里无数的王孙子弟、公卿将相。   难道你们不想结交一下,只想窝在穷乡僻壤里,跟那些个穷酸榆木头过下半辈子,别傻了,谁不想过有钱人的日子,现今给你们一个成为人上人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了。   说不定,被哪个人看上了,日后风风光光出嫁,再把你们的父母家人接到京城,岂不美满,别死心眼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别哭了,听我的,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不听话,有你们的苦头吃——”   岳老鸨的声音听起来很和蔼,可话语背后透露出令人胆寒的无情,让卓妍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不知不觉中,卓妍已悄悄靠近了草房子,在草房子门前有一棵矮灌木,她就躲在那矮灌木后面。   卓妍在心里回想了一下来时的路,前面的路她记不清,但至德知道,与至德分开后,她可以摸索到。   突然,一个东西落到她肩上。   卓妍吓了一跳,害怕是夜间出游的蛇,她最怕的就是蛇,这种野外,蛇多的数不胜数。   她心惊胆战地回头,却看见,落在她肩膀上的,不是蛇,是一只粗大的手。 第103章 徒手战猎狗   103徒手战猎狗   卓妍顿时毛骨悚然,她本能反应地跳起来,却被那只手掌揪住衣领。   卓妍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求生的本能,她抬脚就踢,慌张中踢中对方小腹,那只手掌的主人大叫一声。   卓妍心想,坏了!   卓妍撒腿就往外跑,只听身后那男子喊道:“快,出来抓贼,快!”   一边喊,一边紧追卓妍。   卓妍艰难地跑着,脚下的杂草磕磕绊绊,她听见身后的喊叫声,听见耳畔的风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她已经顾不上害怕,满心只希望两条腿快点,再快点。   “汪——”一声狗叫传来。   卓妍陡然心惊,狗,有狗!   还没多想,身后的狗叫声已经近在咫尺,卓妍慌忙回头,黑暗中一道灰影飞一般冲过来,卓妍心想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她心内慌张,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正摔在一块石头上,她抱着石头,转过身,猎狗已经扑了上来,卓妍抬起石头一扔,石头正中狗头。   猎狗哀嚎一声,晃了几下,站稳了,朝卓妍龇牙,那宝石一样的微黄色的眼眸中露出阵阵杀意。   猎狗无声地猛扑过来,卓妍抬脚猛踢,猎狗却已经扑到卓妍脸上,卓妍抬手阻拦,抓住猎狗的脖子用力撕扯,她闻见了猎狗口中发出的温热腥臭的气息,命在旦夕,她除了放手一搏,别无生路。   电光火石间想到这里,胸中的恐惧也不见了。   她双手双脚一起用力,与猎狗厮缠,转身将猎狗压在身下,猎狗却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怎么也不松手,她干脆顺手将狗头压到地上,用另一只手肘猛力击打狗头。   猎狗惨呼,目眦欲裂,四爪猛烈扑腾。   卓妍从猎狗口中夺回胳膊,大呼一声,膝盖用力,重重跪在狗肚子上,猎狗低声哀吼。   卓妍不敢停顿,双手揪住狗头,用力扭转,猎狗开始抽出,舌头深了出来,似乎还要舔舐什么,卓妍拿出她难产时拼死一搏的恒心来,扭转狗的脖子,不多久,猎狗的四爪慢慢不再动了。   身后的人也已追到,火把照亮,映出一片火红。   “什么人?”有人喝问,他们看见卓妍把狗压在地上,心中大骇。   卓妍见猎狗奄奄一息,她已全身虚脱,再无半点力气,颓然坐到地上,这才察觉右胳膊一阵钝痛。   完了,没有狂犬疫苗!   四五个大汉冲到卓妍面前,卓妍猛然认出一个人来,就是那个曾抓他入狱的张公差,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张公差。   张公差却没认出卓妍,冲到近前惊讶地说道:“是个女的!”   “怎么是个女的!”   他们惊恐地看着被打死的猎狗,都不敢相信,这凶猛的猎狗是被一个女人打死的。   卓妍喘息未定,张公差走上来提起卓妍:“三更半夜,在这干嘛,你是这的人吗?”   卓妍虚弱地摇头,觉得眼睛马上就要睁不开了,她喃喃地叫道:“张公差——”   张公差身上一震,仔细看着卓妍,这才认出她来,惊恐地说:“刁妇!”   卓妍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死里逃生,再加上手臂剧痛,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她嘘嘘喘了几口气,不再说话。   张公差揪住她,把她往草房子的方向拖。   这是张公差第二次这样粗暴地对她,可这次比上次危险多了。 第104章 把我卖了   104把我卖了   来到草房子前,岳老鸨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脸上还蒙着黑布。   张公差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跟踪到这来了?”   岳老鸨借着火光看见卓妍,顿时大惊失色。   张公差猛推卓妍,卓妍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岳老鸨身上,岳老鸨忙闪身避开,同时拉下脸上的蒙布。   岳老鸨震惊片刻,又哈哈笑起来:“刁妇,原来是你,啊哈哈哈。”   卓妍察觉被狗咬伤的手臂兀自流血,她用左手捂住伤口,道:“麻烦先帮我包扎一下!”   岳老鸨听到此言,笑得更开心了。   张公差走上来,满脸仇恨,道:“哼,包扎,你最好这样流血死了,因为你这个刁妇,我丢了在开封府的差事,我把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卓妍听到“千刀万剐”四个字,不禁心里发毛,她相信眼前这个张公差是个生性凶残之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此时,另一个举着火把的男子,和张公差身材一样的男子,只不过脸上没有那么浓密的胡子,他是张公差的亲生大哥,名叫张大。   张大走到弟弟张公差身旁,打量着卓妍,沉声道:“不,二郎,千刀万剐虽然解恨。不过,杀了她,就亏了,看她模样还不错,还可以卖一笔银子。”   卓妍连连点头:“对,把我卖了也行,我怎么也值几两银子!”   张公差不怀好意地说:“那就卖到最下三滥的窑子里去,让她遭最下等的男人糟蹋。”   张大冷淡地说道:“卖过去之前,先让我来糟蹋一遍。”   卓妍立时咽了口唾沫,眼看着张大一步步逼近,卓妍又急又愁,伤口疼痛更甚,她灵机一动,举起被狗咬伤的手臂,道:“我被狗咬了,说不定得了疯狗病,你要是睡了我,说不定,会把这疯狗病传给你,你要不怕,就来吧,反正我是死路一条了,临死拉个垫背的,陪着上路,九泉之下,也不孤单。”   张大果然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卓妍看见了,她继续说:“要不你就来吧,多叫几个人……”   卓妍甚至逼迫自己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同时又表现出发病的样子,“来吧,来吧。”   她把血淋淋的胳膊举在前面,一滴滴血迹顺着衣袖往下淌,卓妍抹了一把血,然后涂在脸上和脖子上,故意做出夸张的举动,张大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张公差走上前一把拦住他:“大哥,别冒险了,女人多的是,死在一个刁妇身上不值得。”   其他人也都惊异不已,能说出那种“多叫几个人”来糟蹋自己的话,看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张大后退一步。   “要不还是一刀抹了她!”张公差道。   “太便宜她了……”张大似乎更加精明,“我们知道她被狗咬了,别人可不知道,好歹能骗点钱。”   说完,一招手:“把她跟那些货物一块关起来!”   两个年轻一些的男子上前拽住卓妍,把她往那间草房子里拖。   卓妍被揪到草房子里,赫然见到里面已经关了十几个女孩子,各个手脚被绑,满脸泪痕,看起来凄惨不已。 第105章 为什么跟踪   105为什么跟踪   卓妍被关起来之后,张大不满地看着岳老鸨,放低了声音说:“她到底是谁?怎么会跟到这儿?”   岳老鸨虽然刁钻刻薄,但对这位表哥很是忌惮,她如实把她和卓妍的交恶过程说了,包括张公差丢了差事也栽在卓妍身上。   张大道:“这女人不是泛泛之辈,她敢一个人跟踪到这,还把我们的狗给打死了,寻常女人做不出这等事。”   岳老鸨觉得自己被跟踪,实在有失颜面,嗤鼻道:“表哥,我了解她,她就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刁妇,没什么好怕的,等我们把她卖到窑子里,或者卖给瘸腿瞎眼的老光棍,看她还能不能嚣张起来。”   一想到卓妍会被人蹂躏摧残,岳老鸨就不自觉地高兴,最好使劲折磨折磨这个刁妇,把她折磨死了才大快人心。   张公差恨道:“我现在就想把她活剥了!”   张大比岳老鸨和张公差都沉稳,心思也更加细密,这些年都是他带着几个人四处掳掠年轻美貌的女孩子,行事十分小心。   他觉得事情不对劲,思忖片刻,问岳老鸨:“她为什么要跟踪你?”   岳老鸨没反应过来:“这个刁妇处处跟我作对——”   没说完,张大截断了她的话头,道:“不对,她跟你有仇,可以在家报仇,为什么大老远半夜跟踪,这决不是偶然。”   这一提醒,岳老鸨打了个寒战,是啊,这没心没肺的刁妇这么费尽心机地跟踪她,必定是蓄意而为。   张公差气的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低吼道:“莫非这刁妇知道了咱们的生意?”   张大也变了脸色,另外几人也吓的不轻,要知道,拐卖人口是他们生财之道,这几年费尽心机,极尽小心,已经驾轻就熟。   若突然被人拆穿,断了财路是小,倘若被抓起来,可是要绞死的!   “这个该杀千刀的刁妇!”岳老鸨的声音颤抖起来。   张公差怒气冲冲地走向草房子:“我去把那刁妇拉出来问清楚!不行就一刀抹了她!”   张公差进了草房子,那些被捆绑的女孩子一见他进来,又开始低声啜泣。   张公差没看见卓妍在哪,他端起油灯照在那些女孩子脸上,女孩子们以为他要行凶,纷纷躲避。   张公差照了一圈,居然没找到卓妍,心下惊异之间,看见一个人已经躺在草堆上昏昏欲睡,他凑近去照在她脸上,果然是卓妍。   张公差像提小鸡一样揪着卓妍的胳膊把她提起来。胳膊吃痛,卓妍哼哼着清醒了。   她经历了一晚上的追踪、惊吓、与猎狗搏斗,早已筋疲力尽,胳膊上被狗咬伤的地方流了很多血,使她更加虚弱,等略微清静的时候,逐渐陷入昏迷。   她挣扎着站起来,察觉到张公差手里的力度,张公差拖着她来到外面,一把将她摔到地上,卓妍实在又困又累又痛,连睁眼的欲望都没有。   “刁妇……”岳老鸨走上来狠狠踢了卓妍一脚,“说,你为什么跟踪我,你究竟什么居心?”   卓妍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别装死,你给我起来交代清楚了,不然今晚就把你处死。”   卓妍听说要处死自己,这才稍微振作一点,她逼迫自己睁开眼,低声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被狗咬了,可能发病了。” 第106章 想活的跟我走   106想活的跟我走   岳老鸨弯下身子去抓卓妍:“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跟踪我!”   张大迈步来到卓妍身前,阴冷地说:“还用多问吗,她就是知道了我们的生意,这才追过来的。”   岳老鸨失控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卓妍仍然迷迷糊糊的,说:“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们不可能永远不露出马脚。”   岳老鸨见卓妍没有抵赖,坦诚承认了,恨道:“好啊,你这个刁妇,你真是个煞星,处处跟我作对,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岳老鸨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摇晃卓妍。   卓妍被摇的天旋地转,只能闭上眼睛。   张大蹲下来,道:“她一定还有同伙。”   其他人又是一惊,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岳老鸨更气愤了,但也更害怕,抓住卓妍衣服的手也松开了。   张大指责岳老鸨:“你怎么不小心一些,给我们弄出这么大的乱子。”   岳老鸨慌了手脚:“我,我,都是这个刁妇害的,我现在就掐死她!”   说着,岳老鸨的手朝卓妍的脖子摸去。   张公差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道:“不如趁着她还有口气,我活剥了她,给她点苦头吃,不能便宜她!”   张大出声呵斥:“慢着,还没问清楚,就贸然杀人,你们怎么这么蠢,这么些年都白干了!”   张公差和岳老鸨一起住手,张公差把匕首收回怀中。张大蹲下来,问卓妍:“说,你怎么知道的?”   卓妍在睡梦中听到这句话,喃喃地说:“别人告诉我的。”   “谁?”   “一个老鸨子。”卓妍这个回答并非随口胡言,毕竟他们拐来年轻女孩是要卖给妓馆老鸨子的。   即便其中关节再严密,也难免几个口风不严的,泄露一星半点消息再正常不过了。   “哪个老鸨子?”   “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老实交代!”   “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听说……”卓妍随口应付,“我真的要睡了。”   岳老鸨揪着她的头发:“你不说清楚别睡。”   卓妍却说:“我好心提醒你们,你们居然还要杀我?”   “好心?你有这么好心?”岳老鸨奸佞地假笑了一下。   “我不过是想跟你们要点钱,顺便吓唬吓唬你。”   “刁妇!”   “够了!”张大不想听两个女人没完没了的恩怨纠葛,“如果此事是真的,咱们在京城的买卖已经走漏了风声,那此地断不能再留下来了。”   旁人听他有离开京城的意思,都很不情愿,张公差不满地说:“莫非要为这个刁妇离开京城?”   “那不然呢,要被查出来,可是要绞死的,莫非你宁愿就下来当个绞死鬼!”   他们当然不愿离开京城背离故土,到陌生的地方讨生活,但跟性命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岳老鸨也很忐忑:“真要离开这吗?”   “谁想留下来送死请便!”张大无情地说,“想活命的天亮就跟我走。”   说完,张大起身离开了,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知道,此番非走不可了。 第107章 派遣衙役   107派遣衙役   沈指挥带着几名手下驱赶快马,直奔开封府。   来到开封府外,他已挥汗如雨,下马后,来不及对手下交代,一个箭步冲进开封府。   进了府衙,来到孟判官办公的厅堂内,只见孟判官正在审案,沈指挥径直冲进去,众人见他没有通报,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都吓了一跳。   孟判官抬起目光看了沈指挥一眼,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审案。   孟判官是名正直严厉、一心为公的官员,在朝廷中名声颇佳,因此沈指挥也没有继续骚扰,只得退出大堂,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犯人被拖出去,案子审完了,孟判官才走出来,问:“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前段时间我来报过的拐卖案子,官府查到多少消息?”   孟判官不知道沈指挥为何如此着急,道:“已经查到那个姓张的差人手脚不干净,但现在查不到他在哪,还有他的兄长,名叫张大,也是一方恶霸,可是到他们家查访,他也不在家。”   “官府是否已经惊动他们了?”沈指挥问。   孟判官却不自信,道:“我跟衙役说了,假借其他由头到他们家打探。难道,是不是露出马脚了。”   “糟了……”沈指挥道,“不管有没有露出马脚,那个跟我一同来报官的卓娘子失踪了。”   “失踪?”   沈指挥简单把卓妍跟踪岳老鸨的事说了,孟判官也神色大变:“坏了,如果让他们知道卓娘子在揭穿他们,卓娘子很危险。”   “危险”二字让沈指挥的内心一阵冰凉,他满身汗水的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孟判官拔腿离开:“我们跟府尹说一声,尽快派人去查访。”   这个时候,胖无常也被带到府衙,她已经吓到尿裤子,身上的肉都在颤抖。   孟判官升堂审问,几次威逼下,胖无常这才浑浑噩噩地吐露出岳老鸨一直暗中帮人联系买卖年轻女孩的事,但对于那些女孩的来路,胖无常却不知。   孟判官看出胖无常的确不知,无奈暂将胖无常押入监牢,择日再定夺,他和沈指挥出了大堂,来到前厅,找到正在办公的开封府尹张若谷,对张府尹说了这桩人口拐卖案子。   张府尹听说此事,立马调派了一名崔巡检,带领衙役,再去张大、张二家查找线索。   沈指挥跟着崔巡检先去了张二家,这个张二,被百姓称为张公差,满面虬髯,一脸凶相。   所以百姓都很怕他,也正是他,帮岳老鸨捉拿卓妍,让卓妍在牢中吃了苦头。   衙役冲进张二家中,他家中妻儿都被吓得不轻,崔巡检连番询问,张二的娘子也说不知张二的下落。   但一个时辰之前张二回来一趟,来了之后,匆匆收拾了两个包袱,说要外出做生意,别的没有交代。   得到这个消息,沈指挥、崔巡检对望一眼,彼此暗中交流。是的,那帮人贩子已经听到风声,逃跑了。   张二跑了,岳老鸨到亲戚家住几天,这只能说明卓妍暴露了。 第108章 悲惨遭遇   108悲惨遭遇   卓妍手臂上的伤口越来越痛,虽然血止住了,可在炎热的天气下,在蚊虫的不断攻击下,伤口已经开始发炎,并散发出阵阵恶心的气味。   卓妍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一整夜,哭泣声从未停歇。天亮后,她听到几个女孩子绕在她身旁窃窃私语。   “她死了吗?”   “他们会不会也把我们害死?”   “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我想回家——”   “嘘,不要哭,哭了他们会打人的。”   这些女孩子的声音充满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这种绝望让卓妍感到心痛。   卓妍动了一下,睁开眼。   “她没死!”   卓妍看到了这些面容哀愁的女孩子,她们手脚被绑,在人贩子的看管下,不敢起身乱动,不敢开口说话,被发现的话,轻则一顿呵斥,重的话有可能面临羞辱和欺压。   因为卓妍受伤,昨天晚上表现出奄奄一息地样子,所以岳老鸨他们没有捆绑她。   此时,卓妍恢复了部分体力,但又怕被那帮人发现,便佯装虚弱,半躺在草堆上,问她身旁的那几个女孩子:“你们是哪里人?”   那些女孩子目光惊慌地对望着,似乎不太放心卓妍。最后,一个小女孩小声说:“我们都是相州人。”   “你多大了?”   这小女孩或许觉得卓妍的口气听起来十分和善,便回答道:“我十一岁了。”   才十一岁,那帮人贩子真是禽兽啊!   卓妍忍着怒意,问:“他们怎么把你抓来的?”   这小女孩的双眼顿时盈满泪水,哽咽道:“我在家东边的河边洗衣服,一个人过来,跟我说他家就住在旁边的村子,他家娘子生病了,没人洗衣服,要我帮他把衣服洗了,还掏出一串钱——”   讲到这儿,这小女孩满脸悔意,饱满的泪珠扑簌簌滚落。   卓妍的心抽痛一下,一个骗人,一个被骗,都是钱惹的祸。   卓妍又问了其他几个女孩子,她们大多十几岁,有的甚至已经嫁做人妇,就如同云儿的遭遇一般。   而这些嫁做人妇的女子更为凄惨,她们半路要遭受多次强奸,以满足人贩子的阴欲,因此她们更加憔悴绝望,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卓妍又想到云儿当初也像这样被掳掠来,胸中又激荡起一股勇气,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把她们解救出来,也把自己解救出来。   卓妍望着门口,见门外没人,卓妍用极轻的声音说:“你们没想过要逃走吗?”   女孩子们一听,纷纷摇头,都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卓妍见她们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问离她最近的女孩子:“怎么了?”   女孩子抹了一把眼泪,咬了咬嘴唇,这才附在卓妍耳边道:“有一个姐妹,也要逃跑,但没跑成。”   “然后呢?”   女孩子颤抖着说:“被——被他们划开了肚子,肠子,肠子都流出来了——他们还,让我们围着看,说,谁要是再跑,也是这个下场。”   卓妍脊梁骨一阵冰凉,她昨晚晚上也差点暴尸荒野啊。   可是,就这样屈服了吗?   要是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这件事,要是她们都不敢反抗,就任由这帮人贩子胡作非为吗?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女孩子们立即各自归位,把所有情绪藏起来。   只见一个大汉揪着两个女子进来。   卓妍还没看清这两个女子的正脸,就认出来人正是珍珠和她的婢女。   人贩子没给珍珠主仆上绳索,可珍珠仍然满面凄惶,瑟瑟发抖。   珍珠进来后含泪扫视众人,突然看见卓妍,她震惊到无以复加,以为自己看错了。   卓妍向珍珠微微点头,珍珠才确定,那真的是卓妍,她也被抓来了,而且手臂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第109章 我快死了   109我快死了   女孩子们见到突然来了这么位神仙一般的姐姐,无不呆呆地看着,一时竟忘记了害怕。   岳老鸨跟在后面进来了,扫视众人,教育道:“你们看见这位姐姐了没,你们看看她穿的衣服,你们见都没见过,还有她戴的这只翡翠镯子。”说着,岳老鸨抬起珍珠的纤纤玉手向众人展示。   众女孩不敢不从,纷纷抬头看珍珠,只见珍珠身姿窈窕,明眸香腮,气质优雅,这些女孩子哪里见过这般风流精致的人物,都看呆了。   岳老鸨继续炫耀道:“这只翡翠手镯,值几十两银子,你们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么多钱,你们要是好好听话,也能跟这位大姐姐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听话。   哼,只能被卖到下等窑子里去做暗chang,我劝你们学聪明点,乖乖的,我把你们卖个好人家,学学弹琴唱曲,到时候锦衣玉食,不比在乡下吃糠咽菜好吗,自己想想吧。”   说完,岳老鸨又恨恨瞥了卓妍一眼。   卓妍立即装出病恹恹的样子。   岳老鸨见卓妍这副样子,得意地走过来,狠狠踢了卓妍一脚:“刁妇,这是报应,你自己找死!”   卓妍假装随时都要断气一样,嘘声哀求道:“救——救命。”   岳老鸨尖声大笑:“刁妇,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要早点求我,我还能放了你,现在才想起来求我,晚了!”   岳老鸨又变了副恶毒的语气:“哼,就让你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   说完,岳老鸨转身离去,把珍珠和婢女留在这里。   卓妍明白了,珍珠也是被押到这里的。   珍珠直直盯着卓妍,卓妍不敢在这主仆二人面前暴露真相,她担心珍珠的婢女会偷偷去通报那群人贩子,这样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珍珠缓缓走到卓妍面前蹲下,用她奶声奶气的声音问:“姐姐,你,你怎么也在这,发生什么事了?”   卓妍故作气喘道:“我,我跟踪岳老鸨,被发现了,他们放狗咬我,我,我快死了。”   珍珠的眼泪悄然滑落,脸上满是歉疚,这愈发显得那张脸楚楚动人,连卓妍也为之心碎。   其实,岳老鸨参与人口拐卖之事,正是珍珠告诉卓妍的,否则这帮人贩子行踪诡秘,毫无破绽,卓妍又如何得知。   幸好,岳老鸨他们没有怀疑到珍珠身上,不然珍珠就要遭殃了。   珍珠看看卓妍的伤口,用极地的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   珍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这让卓妍想起自己几个月大的女儿。为了女儿,她也一定要逃出来!   卓妍虚弱一笑,劝慰道:“珍珠,别哭了,他们为什么把你也带来了?”   珍珠道:“我不知道,妈妈说有个生意让我去接,急匆匆地带我出来,让我上了车,我就被带到这了。”   卓妍惊恐地意识到,岳老鸨他们要全部逃跑了。   如果真让他们全身而退,出了京城,再要找到她们,简直是大海捞针。不,不能让他们得逞,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卓妍想到了至德,至德是个聪明人,她失踪后他一定会去禀告沈指挥,沈指挥不会不管她的,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她,她有这种直觉! 第110章 搜捕   110搜捕   完全查不到任何线索,沈指挥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沈指挥突然想到岳老鸨家不是还有一个艺妓吗,审问胖无常时听说艺妓陪客去了,她应该再去查问一下艺妓。   这时已是下午,艺妓外出陪客应该已经回来了,沈指挥和崔巡检又匆匆返回云桥巷,到岳老鸨家查看,仍然一个人也没有,艺妓没有回来。   沈指挥想到,对啊,既然逃跑,何不把艺妓也带上一同逃跑呢,这也是赚钱的工具啊。   沈指挥焦头烂额之际,至德跑过来,沈指挥一把揪住至德,吼骂道:“你个饭桶,你到底把她在哪弄丢了?”   沈指挥无意骂了一句,却提醒了自己,刚才着急忙慌地打探消息,怎么没想到直接到卓妍失踪的地方搜捕呢。   沈指挥拖着至德向外走:“你在哪把她弄丢的,赶紧带我回去找!”   “我知道,我能记得!在外城西南方向!”至德说道。   沈指挥转头喊崔巡检:“崔巡检,我们去西南搜捕!”   沈指挥率领十几名骑兵再次跨上马背,开封府的衙役没有马,每位骑兵分别带着一名衙役,这样一马两人,十几匹马向南而去。   只一盏茶工夫,他们便来到至德第一天夜里两辆车分道而行的岔路口,至德指挥众人朝西走,离开房屋密集的城区,这里是大片野地,偶有几处破落的茅草屋和倒塌的寺庙,抬眼远望,可以看见开封城的城墙。   至德下马,众人跟着下来,至德一路按照记忆摸索,白天看到的景象和晚上看到的不一样,他努力分辨,才找到最终与卓妍分手的地方。   “那里……”至德指着西边,“昨夜岳老鸨坐着骡车在这下车,卓娘子跟着岳老鸨去了那边,我追骡车去了。”   话音未落,沈指挥一巴掌拍在至德后脑勺:“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你脑子落在你娘胎里了是不是,用脚趾头也想的出来,怎么让她一个人跟踪别人,这不是送死吗!”   至德抱着后脑,疼的泛起泪花,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可当时只顾着跟踪,根本没时间多想。   崔巡检劝沈指挥息怒,把他拉走了。   众人分头行动,在附近搜索。   这个地方说大不大,可远近也有零星房舍,有的屋子里住着人,有的是空的,他们搜了许多地方,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地点。   到了这时,众人已经又饥又渴,快支撑不住了。他们中午都没吃饭,在太阳底下奔波了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沈指挥也已疲乏不堪。   崔巡检挥汗说道:“沈指挥,让兄弟们就近歇歇吧,吃饱了有劲干活,再回来继续找。”   沈指挥无奈,道:“就近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他们来到最近的一家酒铺,二十多人风卷残云般将酒铺里平时准备的酒肉吃的干净,吃饱后稍事休息,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沈指挥愈加感到希望渺茫,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他已经失去她了。   不能,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也许她就在哪个角落等着他来解救。   如果他不尽全力,下半生必定常常后悔当初的轻易放弃,那时他可能回想,如果当初再坚持去找,也许能改变结果。   而此刻,就是未来的当初。   沈指挥望着东倒西歪的禁军士兵和开封府的衙役,朗声说:“兄弟们,我们追查的,是一桩隐匿多年的人口贩卖的案子,今天不把他们抓了,改日他们也许会祸害我们的妻女,我们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不把他们找出来,今天谁也别想回去,都起来,继续找!”   ——   人贩子送来了食水,这些女孩子们每天只有两顿饭,这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而且吃饭时难得能双手自由。所以,饭一送来,她们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珍珠平时饮食精细,哪里吃得下这些粗茶淡饭,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忧心忡忡地看着其他女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   卓妍也早已饿的不行了,但无奈佯装垂死之人,不能露馅,只好听着其他人吃东西的声音,自己干咽口水。   珍珠端起饭碗,蹲到卓妍面前,道:“你也吃点吧。”   卓妍一听,心里无比感激,假装没有力气,慢慢点头,其实已经等不及了。   珍珠把碗端到卓妍嘴前,用筷子挑起里边的汤饼,还未送到卓妍嘴边,卓妍已凑过来,吸溜一声,吞到肚子里。   珍珠又挑起一筷子,卓妍又迅速吃了。   珍珠这才怀疑,原来卓妍都是装的,用来麻痹人贩子的,其实卓妍虽然受伤,可还没虚弱成这个样子。   珍珠假装没发现,把自己那碗面条也端过来,卓妍故意叹息一声,说道:“哎,这大概是我吃的最后一顿饭了,我要吃饱了上路,不能做饿死鬼。”   说完,又吸溜吸溜吃起来。   这汤饼其实就是后世的面条,但做的味道很淡,又没油水,难吃的要命,但为了有力气逃跑,她必须吃下去。   等吃完两碗汤饼,卓妍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继续躺下来装死。   外面人贩子来来往往,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卓妍知道,他们在准备全部逃离。   到了日落时分,人贩子似乎全部准备好了,张大、张公差兄弟二人进来,像屠夫视察待宰的牛羊一般扫视众人,低声喝道:“起来!”   女孩子们像中了魔咒一样立马站起来,只有卓妍病歪歪地躺在草堆里,口中哼哼作响。   张公差走到卓妍面前,踢了卓妍一脚,卓妍半眯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张公差转身说道:“大哥,她还剩一口气,要不一刀了结了她,省得死在路上麻烦。”   “现在送她死,没有时间挖坑。”张大道。   “还挖什么坑,直接扔在荒郊野外就是了,就算被别人发现,我们也已经远走高飞了,怕什么。”   张大仍有些犹豫。   珍珠声音颤抖地说:“大舅,二舅,还是别杀她了,把她带着吧,求求你们了。”   张大和张公差二人看看珍珠,珍珠美艳异常,是男人看了都会心动,张大、张公差也不例外。   张大沉吟道:“还是珍珠心善,算了吧,暂时放这刁妇一马,把她也带走。”   张公差去给那些女孩子解绑在脚上的绳索,女孩子们战战兢兢地等着解开绳索,等着未知的路程,等着未知的命运。   张公差喊道:“都出来,我们上车,谁要敢哭闹,我立马宰了她!”说完,张公差掏出他的匕首,拔出刀鞘,亮出那亮闪闪的刀锋。 第111章 城门   111城门   沈指挥率领手下继续寻找卓妍的下落。   “谁第一个发现重要线索,赏银十两!”沈指挥朝众人喊。   众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沈指挥手下的一名士兵附和道:“我们沈指挥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说着,挥动马鞭,第一个冲了出去,“我若先找到,十两银子就是我的!”   禁军中素知沈指挥说到做到而且出手大方的性子,说了赏十两,绝不会少一个铜子,因此立即催马疾行,去寻找线索。   开封府的衙役见禁军如此积极,原本懈怠懒散的队伍立马抖擞精神,也跟在马匹后面跑起来。   沈指挥纵马喊道:“城内只有这么大,岳老鸨下了车不可能走太远,一定就在这附近,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都不能放过!”   沈指挥又不厌其烦地询问至德昨夜发生的事,生怕遗漏某条线索。   至德搜索枯肠,把细节讲的无比仔细,可还是找不到任何头绪。   沈指挥指挥众人进行拉网式搜捕,由东向西,每隔三五丈远就有一人负责,互相传递消息。   在离城墙不远处时,远方突然有人喊道:“这里有条死狗!”   此声一出,沈指挥立即催马向喊声来处奔去。   发现死狗的是一名士兵,沈指挥来到时,那名士兵说道:“是一条猎狗,大概死了不到一天,狗头上有伤,不像被虎狼一类的野兽咬死的,大概是人杀死的。”   沈指挥下马查看狗的尸体,狗的眼窝处已经有幼小的蛆虫蠕动,周围满是蚊蝇的嗡嗡声。看着这猎狗的尸体,沈指挥心头浮起一股不祥之感。   他再抬头,望着暮色四合的苍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无助感,上次体会到这种无助感,是他妻子难产而死时。   沈指挥没再多想,再次跨马:“继续找……”   刚绕过猎狗尸体,又有人喊:“那边有几座草房子!”   沈指挥再次循着声音过去,果然看见在一丛高大的灌木丛后面,有几间简陋的草房子。   草房子虽然破旧,但里里外外有不少生活用具和燃烧艾草的火堆灰烬。已经有士兵到那;   几个草房子里检查过了,高声汇报道:“房子是空的,但是人没走多久,柴房里还有剩饭。”   沈指挥迅速拴好马匹,先冲到厨房里,士兵端起剩饭放在鼻子下面闻,大声道:“饭还没酸!”   沈指挥也闻了闻剩下的半碗饭,果然是新鲜的,天气这么热,饭菜超过半天就会有异味,这里半天前一定有人。   沈指挥又掀开一只水缸,只见水缸里堆着几十只还没来得及洗刷的碗,一看见这些碗,沈指挥心里一震:寻常人家吃饭不可能有这么多碗!   “快去看其他屋子!”沈指挥的声音都变了。   此时已有其他人冲过来,一起包围了这几座草房子,纷纷四处查看。   “沈指挥,这里!”有人大声叫喊。   沈指挥跑出去,见许多人围着其中一座房子,沈指挥冲进去,看见这间屋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在三面墙下有成堆干草。   士兵已经在干草上寻找起来,有人找出几根绳索,还有人找出乌黑的长发和扎头发的细绳,沈指挥看见有一小堆草是红褐色的,他预感到那是血迹。   沈指挥心头的不祥之感更重了,他抓了一把干草紧紧握在手里。   士兵道:“这里一定关押了不少女子。”   沈指挥陡然松开手掌,道:“快,追!”   沈指挥大步冲出房子,对外面的人命令道:“那帮人一定出城了,我们出城去追,快!”   有人问:“为什么断定他们会出城,而不是逃到城里?”   沈指挥却没跟他们多做解释。   很显然,岳老鸨带着她家的艺妓跑了,那个叫张二的张公差也撇下妻儿独自跑了。   既然他们会预料到自己会被追捕,还会继续留在城里吗,他们那么狡猾,一定会离开京城。   沈指挥没来得及通知开封府的衙役,自己带着手下十几名禁军率先往最近的城门奔去。   奔到城墙下,高耸的城墙遮住了落日的余晖,周围的一切变得昏暗下来,沈指挥望着前方的城门,却见城门“轰隆隆”地在他眼前关上了。   ——   所有被掳掠来的女孩子都被捆绑住手脚,嘴巴也被封了起来,然后被塞到一辆密封的马车车厢里。   卓妍被两个男子拖到马车上,她虽然装出生命垂危的样子,但那伙人还不肯放过她,也把她的手脚绑起来,嘴巴封住。   只有两个人没有被捆绑手脚、封住嘴巴,就是珍珠和珍珠的婢女,毕竟她们是人贩子的人。   珍珠没有反抗,没有埋怨,悄无声息地紧靠着卓妍坐下。   珍珠逆来顺受的性子让卓妍深感震惊,一个人居然可以顺从到这种地步,明明被欺压,却从没想过反抗,这太不可思议了!   十几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彼此摩肩擦踵,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车厢是木板钉成,只留出两个巴掌大的窗口,车门一关,车厢里便一片黑暗,只能模糊看见彼此的轮廓。   珍珠紧靠着卓妍坐下。   珍珠已经猜出卓妍是假装虚弱,却没有拆穿,看来珍珠虽然是岳老鸨的人。   虽然顺从,可她并非与岳老鸨这些人贩子同流合污,珍珠还是值得信任的。   即便这样,卓妍也不敢完全把希望押在珍珠身上,虽然她逢赌必赢,她却不敢拿自己和这十几个女孩子的命运开玩笑。   至德有没有报告给沈指挥?沈指挥有没有行动,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不见有人来救她们。看来,她们必须倚靠自己了。   此时是日落时分,马车在颠簸中出发了,车厢里终于发出极其压抑的哭泣声。   这也难怪,但凡有些有闭恐惧症的人大概都会害怕。   卓妍想要出声安慰,但无奈嘴巴被封住了,说不了话。   马车行驶不久,速度渐渐放慢,车厢外隐约传来人声,卓妍在猜测这是什么地方,她模糊听到有人喊:“动作快点,城门马上就要关闭了,该进的赶紧进,该出的赶紧出,等城门关了,就算你死了老子,也不给你开门!”   城门?   他们马上就要出城了?   一旦出了这个门,就算至德通知了沈指挥,他们又到哪找她?这些女孩子岂不是永远逃不出去了?   卓妍意识到这道门几乎能关系到车厢里所有人的命运,她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儿里。   只要她喊一声,势必会引起城门的守卫士兵注意,一旦士兵打开车厢门来查看,看到这么多女孩子手脚被缚,立马就能猜到女孩子的来历。   卓妍下意识地张口喊,但嘴巴被死死封住了,喊不出一点声音。   马车重新启动,他们正在缓缓通过城门。卓妍碰了一下身旁的珍珠,聪明的珍珠不可能想不到这是她们求生的机会,珍珠是她们最后的希望。   珍珠,只要你一喊,把士兵引来,我们都能得救了。   可是珍珠一声不吭,卓妍碰了珍珠一下,珍珠仍然不动声色。   是啊,珍珠如此懦弱,如此顺从,所以岳老鸨才相信她们。   一个人的本性是刻骨入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卓妍如今才体会到这句话有多无奈。   卓妍在心里对珍珠说:难道你就能让所有人,因为你的沉默,而从此失去自由吗?   此时的珍珠不仅可怜而且可悲。   在着眼迫切的渴望和焦急的等待下,马车穿过城门。 第112章 开城门   112开城门   “慢着,慢着!”沈指挥破声大喊。   城门里的士兵回头望了一眼沈指挥的禁军队伍,走出来,站在墙根下等着。   “慢着!”沈指挥拼命甩着鞭子,马儿咴咴叫着,似乎已经不堪疲惫。   “什么人大喊大叫?”一位士兵喊道。   “开门!”沈指挥已来势汹汹奔到墙根下,却没有减速的意思。   守门士兵以为这伙人要硬闯,纷纷握住了腰间大刀,做出准备应战的样子,并大喊:“城门已关,谁敢硬闯!”   沈指挥猛然拉紧马缰,马儿嘶鸣一声抬起前腿,随着马缰绳扭转马头,这才没有撞到城门上。   沈指挥刚刚坐稳,匆忙从怀中掏出铜牌,道:“我是骁骑军指挥使,我要你打开城。”   守门士兵不用看铜牌,看沈指挥一身精致的软甲和这队士兵的阵势,也知道他们非同凡人。   守门士兵听说是朝廷里的人,也都把手从刀柄上松开。一名士兵抱拳作揖道:“指挥使……”   沈指挥道的马躁动不安,不停打着响鼻,跳着蹄子,沈指挥稳坐马鞍,大声道:“我在追查一件人口拐卖的案子,你们有没有看见有奇怪的人从这儿出去,他们有男有女,应该还赶着一辆车。”   几个看守门士兵左右望望,其中一个人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伙人,他们的马车,车厢很大,很奇怪,没有窗子。”   “就是他们,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人贩子。”士兵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一顿饭之前。”   才一顿饭的工夫。   沈指挥原本沉到底的心情又浮上来,只要出了城门,他保证,凭他的快马,很快就能找到卓妍。   沈指挥焦急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城门,他知道城门关了,就绝没有轻易再打开的道理。   可是关心则乱,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没有命令决不能擅开城门的规定,道:“我奉朝廷命令追查人贩子,你们给我开门,耽误了事情,一定拿你们问事!”   看门士兵作揖道:“朝廷三令五申,夜间城门一旦关闭,绝不再轻易开启,指挥使不会不知道吧,小的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小的。”   沈指挥比谁都清楚这个规定,但到这个关头他哪还有什么理智,他语气强硬地说:“法理不外乎人情,何况又没让你们干有悖法理的事,只是让你们开门!”   跟随沈指挥的禁军士兵眼见沈指挥无理取闹,其中一人上来劝道:“沈指挥,要不等明天吧,现在天亮的早。”   明天,他可以等到明天,但卓妍在人贩子的胁迫下越走越远,她等不到。   “你们长官在哪?叫你们长官出来说话?”   此时城楼上的人已经听到楼下的吵嚷,低头看到一群骑兵,便朝下喊道:“下面什么事?谁在那儿?”   一名守门士兵走出来冲上面喊道:“李守正,城门已闭,有一位禁军指挥使非要我们打开城门。”   “禁军指挥使?”城楼上的李守正向下面喊道,“他妈的,既然是禁军指挥使,难道不知道天黑关闭城门,不到天亮不开门的道理吗?”   这位李守正声音粗犷,似乎也是个暴躁脾气。   城墙下的士兵仰头喊道:“属下说了,可这位指挥使说——”   没等这守门士兵说完,沈指挥急不可耐地冲楼上喊道:“事关紧要,我命令你马上开城门!”   “他妈的,谁敢这么狂妄!”   沈指挥血气上涌,道:“区区一个守正,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老子就算只是一个守正,你这一品大官不看在眼里,可我奉的皇家命令,不开门就是不开门,谁敢违背朝廷律令?”   这李守正虽然言语不敬,但说的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沈指挥仍不死心:“我奉朝廷命令追查人贩子,你们把人贩子放走,我还没治你们的罪,你们却在阻拦我!”   “什么?”城楼上的李守正像是没听清楚一样问了一遍,“人贩子脸上没写着人贩子三个字,我们怎么知道他是谁,难道我还要每个人抓来问问哪个是人贩子?”   说到最后,这李守正已近乎怒吼。   接着,楼上另一个声音,不急不缓地喊道:“前朝后周时期,太祖皇帝还未称帝之前,随后周皇帝出征,统兵守城,到了夜里,太祖皇帝的亲生父亲要进城看太祖皇帝。   但太祖皇帝依然恪守军规,不到天亮不开门,即便是自己亲爹,也没放行。   当时天寒地冻,太祖皇帝的父亲在城外过了一夜,冻得瑟瑟发抖,最后感染风寒,不久就死去了,为此太祖皇帝愧疚半生。   铁令如山,即便亲生父亲都不给开,何况是为了追捕人贩子,现在就算是当朝宰相在此,不给他开城门,任何人也无法指摘,请指挥使恕罪。”   这个人说的不卑不亢,不像那个李守正那般急躁。   沈指挥当然听过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昔年赵匡胤统兵驻守城池,的确有将亲生父亲拒之城门外的事迹。   沈指挥恨恨地望着这道城门。只一门之隔,也许就是天涯永别了,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如果他要硬闯,不是做不到,可擅闯城门这项罪名可以使他永远翻不了身,不仅如此,还会连累父母及祖宗的荣耀,这项罪名他万万担待不起。   此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已有守门士兵点起火把。   沈指挥的心像被拿在火把上炙烤一样,疼痛纠结,缩成一团,他又突然想到什么,立即调转马头,道:“我们走……”   他一声令下,禁军士兵一起扬起鞭子,在黯淡的夜光下返回城内。   众手下以为沈指挥改变了心意,但看他仍然马不停蹄的样子,不像是放弃出城追捕的样子,均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只能在黑暗中紧追他的马。   他们一路穿过内城城门,直奔皇城,来到右掖门外,沈指挥冲手下喊道:“你们在这等我!”   说完,他直接催马冲向右掖门。   右掖门大门紧闭,门外六名持刀守卫,看见是沈指挥,道:“沈指挥,天已经黑了——”   沈指挥没时间跟他们啰嗦,在马上说道:“快开门,我有要事进宫!”   守卫面面相觑,按照规定,天黑后是不准随意开宫门的,沈指挥每天入宫出宫,按时值班,从没像这样打破惯例,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沈指挥心急如焚,喝道:“都给我让开,我有事面见圣上,你们胆敢阻拦,坏了国家大事,想想该如何处置。”   守卫一听,也不敢再阻拦,拍打门环,让里面的人开门,不久,门开了一条缝隙,沈指挥骑马进去。 第113章 闯宫城   113 闯宫城   到了皇城内城,负责守门的便都是自己的手下,沈指挥一路畅通,在月华门外下马,徒步穿过大庆殿,来到皇城内的东西华门大街,大街以北,就是皇家后宫了,沈指挥的守卫便止于此。   来到垂拱殿外的大门时,门内负责守卫的是宦官内侍,沈指挥敲门,里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问:“谁呀?”   “骁骑军指挥使沈毅松,进宫求见圣上。”   大门悄悄打开一条门缝,一名内侍探出头来,将一盏灯笼提到沈指挥脸上,道:“原来是沈指挥,已经入夜了——”   “事情紧急,我必须见到圣上。”   “什么事,小的可以给沈指挥通传一下。”   沈指挥知道,如果只告诉宦官,自己因为追捕人贩子而要打开城门,宦官必定不会把此事报给圣上,他只能面见圣上把此事要害说清楚,才有破例打开城门的可能。   沈指挥对那宦官说道:“事情机密,我必须亲自禀报,请内侍大人通融。”   那宦官听沈指挥恭维自己为“内侍大人”,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露出笑容,犹豫了一下,把门推开,道:“好吧,沈指挥请进。”   沈指挥立马冲进去,快跑不久,来到当朝天子居住的福宁殿外,福宁殿内外有宦官守卫,一名宦官见有人跑进来,还以为突然来了刺客,一起冲上前阻拦。   宦官冲到面前,看见是沈指挥,都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沈指挥,哎,沈指挥!”   宦官错愕之间,沈指挥已经冲到他们身后,他们一起转身追赶,轻声吆喝:“沈指挥,留步,沈指挥!”   沈指挥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道:“我有要事面见圣上,耽误不得!”   沈指挥一溜烟跑到门口,用力推门,门在里边被反锁了。   这里是皇帝居所,沈指挥即使心里着急,也不敢喧嚷,否则被扣上惊扰圣驾的罪名就麻烦了。   沈指挥喘着cu气,轻轻叩门。   身后的那一群宦官都追上来,左右一起抱住沈指挥的手臂,轻声喊道:“使不得,使不得,哎哟,沈指挥,你可千万别惊了圣驾——”   沈指挥还要抬手敲门,两只手却被两名宦官死死抱住。   这些虽然是下等宦官,可常年在皇帝身边陪伴,沈指挥也不敢轻易开罪他们,解释道:“让开,我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圣上!”   那群宦官轻声哀求:“你要求见圣上,我们替你禀报,沈指挥千万别硬闯啊!”   沈指挥这时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是急糊涂了,否则绝不会在宫内如此横行直闯。   一旦被外臣知道他的行为,即便不受到处罚,也会遭到不小的非议。   沈指挥剧烈的呼吸渐渐慢下来,道:“帮我禀报圣上,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求见。”   一名宦官让里面的人开门,门开了,宦官禀报里面的人。   不一会儿,皇帝的亲近宦官高内侍出现了,他匆匆走出来,看见沈指挥,作了一个揖,道:“沈指挥有何要事要见圣上?”   沈指挥还是不能说出实情,否则一定会被赶出来,他只能说:“事关好几条人命,请高内侍通融,让我面见圣上。”   高内侍内心不愿答应,但见沈指挥焦急的神色,也怕耽误大事,犹豫一下,便让沈指挥解下腰间长刀,放沈指挥进去了。   高内侍领着沈指挥来到福宁殿。   殿内灯火通明,一派辉煌,高内侍先行进去,让沈指挥在外殿等候,他去内殿请示。   只听高内侍尖细的声音说道:“陛下,骁骑军指挥使沈毅松有要事求见。”   皇帝的声音响起来:“哦?他这个时候有何事要见朕?”   这个声音十分年轻,只二十岁刚刚出头,话语中透着一股稚气。   只听高内侍答道:“奴才不知,沈指挥不肯说。”   “是吗,他这么晚来见朕,这还是头一次,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如此唐突。”皇帝说话的声音越来大,人也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从内殿走出一个身穿鹅黄色绸衫的年轻男子,他就是当朝天子赵祯。   沈指挥不敢抬头多看,跪拜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沈指挥请起。”皇帝走上前来搀扶。   沈指挥不敢让皇帝搀扶,连忙起身。   皇帝看见沈指挥满脸是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目光甚是焦急,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沈指挥只顾着匆匆跑来,一下却想不起来怎么说。沉默片刻,道:“回陛下,今日开封城中有一伙人贩子,拐了一群年轻女子,趁着天快黑时出城,臣带人去追捕。   但城门被关,无法继续追下去,求陛下开恩,准许守城士兵开门,容臣将那伙人贩子抓捕回来。”   皇帝似乎不怎么在意沈指挥的请求,只听到前面的话,惊问:“什么,有年轻女子被拐?”   “是,她们被人从家乡拐带到京城来,准备卖到烟花之地,陛下,她们是有父有母、有血有肉的生命,不该平白无故地遭到人贩子的欺辱倾轧!”   年轻的皇帝动怒了:“岂有此理,在朕的脚下,居然还这种事,那帮人贩子也太猖狂了!”   “请陛下开恩,准许臣出城追查。”   “好,立马出城,抓到了,一定要严惩!”可是,皇帝突然想到了现实的问题,又为难起来,他转脸问一旁的高内侍,“高内侍,朕有权让守城士兵开城门吗?”   高内侍也有点为难,因为皇帝幼年登基,一直靠太后辅政,还没亲自掌权,许多大事都要经太后和宰执大臣同意才行,而且开城门一事,可轻可重,谁也不能擅自做主。   高内侍犹疑一下,小声道:“陛下,还是去问问太后吧。”   皇帝毫不犹豫地说:“去把朕的衣服拿来。”   高内侍连忙跑到内殿,取来一件黄色罩衫,帮皇帝穿上,皇帝对沈指挥道:“沈指挥稍等,朕去向母后请示,马上就来。”   “多谢陛下。”   皇帝穿上衣服,快步走出去了。 第114章 太后手谕   114太后手谕   一炷香后,皇帝面色喜色地回来了,高兴地说:“沈指挥,朕向母后要了手谕,准许你开城门追捕人贩。”   沈指挥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内心无比感激。他正是料定了皇帝的秉性脾气才敢擅闯宫城。   沈指挥走到皇帝面前,跪拜在地,心悦诚服地说道:“谢陛下,陛下仁心厚德,圣躬万福!”   皇帝把一纸书信拿出来,道:“快,带着手谕,去城外救下那些无辜的民女!”   “是。”沈指挥起身,无比感激地接下手谕,匆匆告辞,然后快步出了福宁殿。   他跑回垂拱殿门外,牵回自己的马,但马儿经历一天的奔波,已经不愿再动,任沈指挥如何摔打,也不愿再迈动蹄子。   沈指挥一边怒骂,一边跳下马背。   他迈开双脚,跑到皇城外骁骑军的营房内,此时白天值班的士兵已开始准备休息,沈指挥敲响营房内的铜锣,高声喊道:“骁骑军所有骑兵听令,马上整顿衣马,随我出城,马上!”   骁骑军士们听到沈指挥的召唤,不敢耽搁,穿衣服的穿衣服,牵马的牵马,匆匆整顿,来到营房外的校场内集合。   沈指挥到马厩中换了一匹马,跨上马背,此时月上中天,洒下皎洁的月光,沈指挥望着紊乱的队伍,约莫有二百骑人马。   他不能等下去了,喊了一声“随我出发”,扬起鞭子,跨马而去。   身后的队伍还没整顿好,零零散散地追出去,一路行到外城南熏门内,沈指挥仰起头,朝城楼上喊道:“李守正何在?”   喊了几声,城楼上有人朝下喊道:“什么人?”   喊声暴躁,就是那个李守正本人了。   沈指挥回喊道:“我是禁军指挥使,手里有太后手谕,命令你立刻打开城门,不得耽误!”   城上沉默片刻,不多久,城楼上有人影走动,一个人在月光里顺着阶梯走下城墙,慢慢吞吞,一点也不着急。   沈指挥喊道:“圣上督促,你敢耽误,圣上若要查问下来,一定拿你是问。”   听到此话,李守正才加快步伐。   沈指挥等待开门的时候,身后的骁骑军士兵三三两两赶到,聚集在沈指挥后面。   李守正见这么多人马,也不敢怠慢,他走到沈指挥马下,问:“你说有太后手谕?”   沈指挥已经掏出手谕,递给李守正。李守正打开,在月光下看了一眼,泄气地说:“老子不识字,来,你给我看看。”   说着,在城墙下的守门士兵举着火把凑上来,看了一眼,似乎也认不全,不过他看见上面的红色印章,像是皇家印章,便朝李守正点头。   李守正把书信还给沈指挥,心里依然忐忑,道:“老子看守城门这些年,这还是头一次。来,开门!”   说完,几名守门士兵跑进城门,几声响动,城门缓缓打开了。   沈指挥的心却更加焦急,他望着原本黑洞洞的地方突然出现一片清明,不禁心跳加速,挥起鞭子第一个冲出去。   夜风吹在沈指挥脸上,他望向月光下幽暗的田野,吩咐道:“从此门出城,每条官道给我派兵追捕,发现任何可以的车马,立即发火炮信号,若今夜无功而返,统统受罚!”   众人应和一声,二百骑人马在城外奔波开来,朝每条官道上奔驰。 第115章 暗中摸索   115暗中摸索   车厢内的呼吸越来越热,卓妍满头大汗,有的女孩子甚至已经晕厥过去,只是嘴巴被封住,无法张口呼救。   随着马车的颠簸,卓妍的心上上下下,慢慢地,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朝深渊跌落。   她没有办法了吗?   不会,别的女人可以没有办法,但她是刁妇,是个令人头疼的刁妇,刁妇是不肯轻易认输的。   可是,她现在手脚被绑,嘴被封住,还能怎么样呢?   珍珠!   尽管在出城的时候,珍珠选择了沉默,可她依然是唯一能解救所有人的希望。   卓妍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放手一搏。   她用肩膀戳了戳身旁的珍珠,珍珠动了一下,但没说话。   车厢里人挤人,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卓妍努力扭转身躯,将被反绑在后的手扭到珍珠身旁,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珍珠,去寻找她的手。   不多久,珍珠嫩滑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卓妍的手。   卓妍万分激动,用力捏住珍珠柔弱无骨般的手指,使劲捏了捏,同时嗓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   珍珠,动手吧,珍珠,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你身上了!   卓妍内心的呼喊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过了许久,珍珠像有感应似的,反过来握住卓妍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动作极轻的,不敢惊动其他人,她开始在绳索上来回寻找着什么!   卓妍高兴的几乎要流出眼泪,她知道,珍珠虽然懦弱,可她毕竟和岳老鸨不是一伙人。   珍珠摸索许久,在绳索上拉拉扯扯。突然,她在黑暗中拽开了绳子上的活扣,悄悄地把绳子解开了。   珍珠停顿了一下,怕引起其他人(主要是婢女)的注意,然后再接着将缠绕手腕的绳索一圈圈松开,卓妍的手终于恢复自由了!   卓妍担心自己剧烈的心跳会被其他人听到,她的手恢复自由之后,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等心情渐渐平稳,才在拥挤之中悄然把手放到前面。   之后,在黑暗中,卓妍悄悄摸索自己脚上的绳索,一点一点,慢慢把脚上的绳索也解开了。   她没有把捂住嘴巴的布取下来,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豆大的汗珠不停从发丝间滚落,她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手臂上的伤口又痛又痒又麻,发出的腐烂的气味,让自己也受不了。   这种难闻的气味,和她曾经在开封府监牢里闻到的气味又不一样了,这种腐烂的气味,总让人想到死亡。   等了一会儿,她的手悄悄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她大约记得婢女的位置,不在她身边。她伸手摸索,摸到前面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陷入沉睡,又似乎陷入昏迷,卓妍去抓她时,她没有动弹。   等卓妍开始给这女子解绳索时,女子打了一个激灵。   幸好所有人的嘴巴都被封起来,不能开口说话,否则怕要败露。   摸索不久,卓妍终于把那女子的绳索解下来,又在她手心捏了捏,暗示她不要露馅。然后,卓妍再摸索着去解下一个人。 第116章 搏命反击   116搏命反击   在黑暗中忙活一阵,卓妍已经解下三个女子手上的绳索。   卓妍又费力地挪了一个位置,幸而马车正行驶在一片颠簸的地方,每个人互相拥挤,加上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恶劣气味,使她们都陷入昏睡之中,没有人起疑心。   不过,就算起了疑心,她们也无法作出表示。   卓妍顶着一身的汗水继续忙活,此时离出城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已经很远了,再远,只怕就回不去了。   卓妍趁着颠簸加快动作,可是汗水流到伤口里,使伤口剧烈作痛。   卓妍不敢耽误,继续解其他人的绳索,如此解了五六个,再摸到另外一个人时,突然一个女子叫了出来:“谁?”   卓妍猛然意识到这人是珍珠的婢女,如果婢女喊出声音,让外面的人听到,她的努力就白费了。   不待婢女多说一个字,卓妍摸索着找到婢女的头,突然出手捂住婢女的嘴。   婢女开始手脚乱动,又抓又踢,剧烈挣扎。   整个车厢里的人都被惊醒了,那些没被解开绳索的女子都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但已经被解开绳索的人知道有人在帮她们。   这个时候,珍珠那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了:“快去帮她!”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有人坐到婢女的腿上,阻止婢女乱动,不多久,婢女因为缺氧,慢慢不再挣扎,开始陷入昏迷。   等卓妍确信婢女不会造成威胁时,她才敢松手,然后扯下蒙在嘴上的布,小声道:“帮我捂住她的嘴!”   一个被卓妍解开绳子的女孩子会意,上来接替卓妍,捂住婢女的嘴。   之后,卓妍小声问:“你们想不想回家?”   车厢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嗯嗯”声。   卓妍立即“嘘”了一下,道:“不要惊动外面的人,想回家的话,就听我的,我给你们解开绳子,已经解开的,再帮其他人解,我们快点,再远,就回不到京城了,只有回到京城,报告给官府,我们才有可能回家,懂吗?”   卓妍说完,车厢里已经悄悄忙活开了。   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一切都靠双手摸索,她们悄悄解开各人手脚上的绳子,又撕下蒙在嘴上的布,等所有人准备就绪后,卓妍试着推了一下车厢的门,推不动,门在外边被关上了。   卓妍小声问:“有没有会赶车的?”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说:“我,我赶过驴车,但是没有这个车厢。”   “好……”   卓妍把那个会赶驴车的女孩子叫到身边来,又在珍珠耳边说了一阵,珍珠依然犹豫,似乎不愿在这件事上出头,在卓妍极力劝说下,才答应了。   珍珠轻声对外面喊:“开下门,里边已经有人昏死过去了。”   珍珠的声音本就细弱,喊了几次,外面赶车的人才听见。   “什么?”   珍珠提高了声音:“里边太闷了,已经有人昏死了,开开门,给我们点风。”   马车慢了下来,颠簸也轻了。过了不久,门上一阵响动,卓妍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里,心颤抖起来。   门悄悄开了,月光与晚风一起涌入车厢,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开门男子往里瞄了一眼,刚要转身,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卓妍抓起绳索,立马冲上去把绳子缠在男子脖子上,男子“噗通”趴倒,两手去抓绳子。   生死一线,卓妍使出全身力气,膝盖狠狠压在男子头上,同时勒紧绳子。   赶马车的有两个人,另一个人听到动静,回头往后看。   卓妍喊其他女孩子来帮忙,有两个女孩子慌慌张张接过卓妍手里的绳子,继续牵制这男子。   另一个赶马车的男子看到后面有异样,惊叫道:“怎么了?”   卓妍连跪带爬地冲出来,赶车男子张嘴大叫,卓妍一拳打到男子脸上,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马缰绳。   “张员外,快来人啊,她们要跑啦!”   卓妍对准男子狠踹一脚,男子措手不及,一个跟斗栽到前面,摔落下来。   卓妍连忙去抓马缰绳,在最后时刻,从男子手里把马缰绳夺了过来。   马车猛然颠簸一下,从这赶车男子的身上轧过去了。   此时,旁边出现两匹马,一个是张大,一个是张公差(张二),他们见到这个局面,纷纷骇然。   马匹依然在狂奔,而卓妍手里却没有马缰绳。   想着车里还有一个男子,卓妍冲后面喊道:“把他推下去,快!”   几个女孩子一起动手,欲将那男子推出去。   骑马跟随在马车右侧的是张公差,他认出是卓妍,先愣了一下,而后暴喝道:“刁妇,我就说该杀了她!”   张大已经扬起鞭子,朝卓妍挥过来:“快把刁妇给我拿下,听到没?”   张大嘶喊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听起来十分恐怖。   鞭子抽打下来,卓妍来不及闪躲,鞭子的尾端抽打在卓妍身上,卓妍剧痛一下,差点也翻下马车。   而身后,几个女孩子已经将那个近乎昏厥的男子推下马车,男子落下后,马车又颠簸一下,男子发出一声惨叫。   张大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快给我把这刁妇推下来。不然,等车停了,我要你们死,我要一个个剥了你们的衣服,让你们在街上走。   到时候,你们的父母兄弟都因你们丢脸,就算你们回去了,他们也不再要你们,他们会骂你们是奸人,我要把你们扔进深山,跟虎狼为伴,想想老虎会先吃你们哪个地方,是头,还是先把你们的肠子扯出来,还是你们白花花的奶子!”   张大不停地恫吓,有几个女孩子近乎崩溃,开始嚎啕大哭。   卓妍怒喊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卓妍攥着马缰绳,手里没有鞭子,不知该怎么赶车,她赶紧喊过来那个会赶驴车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也在瑟瑟发抖。   张公差在另一边大喊:“刁妇,快停下,我给你留个quan尸。否则,我非把你大卸八块,把你做成人肉包子!”   夜风吹在卓妍身上,身上的汗使她凉飕飕的,那是种从头到脚的寒意,是来自生命的威胁。   她怎能不怕,可是,这个关头,她已没了退路,纵然真的被做成人肉包子,也不会再让她吃,她有什么好怕的?   会赶车的女孩子颤颤巍巍地接过马缰绳,卓妍说:“让马车掉头,快!” 第117章 荒野血战   117荒野血战   女孩子满心恐惧,已经忘记去哭了,她扯扯马缰,马儿突然扭转方向,从官道上冲到旁边的田野里,田野中生着灌木,马车颠簸几下,放慢速度。   卓妍嘶声大喊:“驾!驾!”   她一边在嘴上喊,一边在心里喊:马儿快跑,一车人的性命就系在你身上了,快跑!   “刁妇,奸人,你给我停下!”   张大、张公差紧追不舍,手中的鞭子不时朝卓妍摔打,每挨打一下,卓妍身上湿透的衣服就绽开一道口子。   好在马车在田野里冲突一阵,重新回到官道上,开始往回赶。   还没来得及窃喜,张大、张公差又追上了,一左一右包围着,舞动鞭子。   卓妍和那女孩子顶着鞭打,把马车往回赶,鞭子打在身上的感觉,就像直接打在卓妍心里,那种痛猛烈又炙热,刺痛卓妍的神经。   卓妍满怀希望地看着前方,心里升起一种恐惧,她害怕还没回到开封城,就会被打死了。   顶着这恐惧,他们继续赶着马车,过了不久,张公差的鞭子又抽打在马儿身上,张公差或许以为这抽打能让马儿停下来,殊不知马儿加速奔跑,疯狂地奔驰了一阵。   卓妍的心随着马蹄的疾驰而跳跃起来,对,就要这样跑!   可是张大、张公差如影随形,始终跟在左右。   很快,马车越过了刚才从车上掉下来的那两个人,继续往回跑。   “好痛!”那女孩子似乎顶不住鞭打了,大哭着放开马缰。卓妍立马接过马缰,那女孩哭着回到车厢内。   只剩卓妍赶马车,卓妍口中不停喊“驾”,她感觉浑身的皮肉已被打开花了。   可她还是不能停下,跑吧,跑吧,哪怕还剩最后一口气,她不能向他们投降妥协。   可身上的剧痛快让她吃不消了,似乎每一秒钟,她就要承受无比巨大的痛苦,什么时候能停止呢,凭着这股意气,她还能走多远。   此时,车厢里出来几个女孩子,她们躲在卓妍身边,替卓妍挡住鞭打,卓妍听着鞭子一声声响着,听着女孩子们的哭泣,她望着努力奔跑的马,再看看前方星光闪烁的夜空,何必问那么多呢,只要奔跑就对了,只要还在奔跑,就还有希望,如果停下,一切都没了。   “驾!”   整个车上的人都在朝着希望飞奔。   可是,经过几个小时的飞奔,拉着这一车人,马儿已经累了,它咴咴惨叫着,开始放慢速度。   不要啊!   张氏兄弟的鞭子仍然一次又一次落下,看见马儿没了力气,他们放肆地笑起来:“哈哈哈,你们等着我挨个扒了你们的衣服,让你们在大街上游走,再把你们扔到山林里喂野狼!”   女孩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这个时候,张公差突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另一条腿也挪过来,侧身坐在马鞍上。   当卓妍意识到张公差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张公差纵身一越,已经跳了下来。   女孩子们还没来得及逃窜,张公差已经飞扑下来。   卓妍迅速把马缰绳塞到另一个女孩子手里,腾出手来对付张公差,在张公差还没缓过来时,揪住张公差那浓密的头发扯起来。   张公差如虎啸龙吟般喊起来,在夜色里,仿佛从地狱发出的声音。   可是卓妍挨了无数鞭子,身上已无完好的地方,随便一动,便火辣辣地疼,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对付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把他扔下去,快!”卓妍喊道。   女孩子们嚎哭着,七手八脚去推张公差,张公差厉声大喝,又吓得女孩子躲开了。   卓妍用尽全力撕扯张公差的头发。然后,手上一松,张公差的头发已经被卓妍扯了下来。   卓妍握着满手头发,怔了一下。   张公差抬起头来,厉声尖叫,一脚将另一个女孩子踹下马车,女孩子尖叫一声,落到地上。   卓妍抬脚去踹张公差,却被张公差握住脚踝,张公差目眦欲裂,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即使在暗夜里也显得万分狰狞。   那一瞬间,卓妍内心在问,就这样死了吗?   还没想出答案,张公差怒喝着把卓妍往马车外推:“刁妇,你自己找死,我一定要把你剁成肉酱做包子!”   那个手握马缰绳的女孩子挡着张公差,张公差一脚把她也踹下去。   在落地的时候,手中的马缰绳仍然没松开,马缰绳一扯,马儿猛然调转方向,马车顿时侧翻,车厢内一阵尖叫,卓妍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落到地上,滚了几下,然后停下来。   马车侧翻在地上,里面一阵哭嚎,有的女孩子顺着车门爬出来。   张公差也滚落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四下一望,看见卓妍躺在地上,大步走来,口中“呵呵”作响,状如狂怒中的野兽。   “我警告过你了!”张公差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刀锋在月色下发出黯沉沉的光芒。   卓妍一口气没喘上来,挣扎着爬起来,连连后退。   张公差步步逼近,卓妍退无可退,张公差突然扑上,把卓妍摁倒在地。   卓妍浑身作痛,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那冷冰冰、暗沉沉的刀锋就在她眼前,张公差在她眼前比划着,目眦欲裂,嘴角露出邪恶的微笑:“我要趁热把你剁了,明天就能吃人肉包子。”   卓妍忽然陷入绝境,她望着张公差已经全部炸起的头发,虽然被她扯下一大把,可还是异常浓密。   她突然看到他的太阳穴,而后,还没多想,拳头已经击打过去。   张公差猛然哆嗦一下,眼睛直了。   太阳穴是人体非常薄弱的地方,卓妍知道,可她从没尝试过,不知能薄弱到什么地步。   绝境之中,她拼死反击,见张公差目光发直,她伸手去夺张公差的匕首。   可张公差虽然受到打击,身体仍然十分强壮,本能地握住匕首,不让卓妍抢去。   张公差单手握匕首,卓妍双手抱住张公差的手,匕首一时滑向卓妍,一时滑向张公差,仿佛纠结先喝谁的血,来来回回,在两个人脖子间游走不定。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卓妍突然大喊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把匕首推到张公差脖子下,她并不知道匕首划的有多深,之间张公差脖子下忽然裂开一道血口子,血珠从那血口子里滴落出来,喷到卓妍脸上。   张公差似乎感觉到疼痛,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脖子,在他松懈的片刻间,卓妍费力挪动身体,从张公差身下挪了出来,但握住匕首的双手也松开了。   卓妍喘息着,瞪着正上方幽蓝的夜空和那椭圆形的月亮,脑子里一片空白。   可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她听到了大地传来的某种震动,伴随着不规则的声音。   似乎只在一瞬间,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那里有人,干什么的,都给我拿下!”   张公差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血流如注的脖子,突然举起匕首,扎在了卓妍胸口。   卓妍几乎没感觉到疼痛,只感觉浑身冰凉。然后,她看见月亮旁边炸开一道亮光,几乎是同时,夜空中传来了鞭炮声。 第118章 救命啊   118救命啊   信号声如此响亮,转瞬间消失在夜空中,却炸在沈指挥心底,让沈指挥热血沸腾。   “沈指挥……”一名士兵喊道,“那边,他们找到了!”   沈指挥立即调转方向,朝另一条路飞奔而去,像信号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希望不是误会,希望真的找到了卓妍。   路程似乎如此漫长,沈指挥原本害怕时间过的太快。可现在,他恨不得时间再快一点,马步再快一点,他想看看找到的是不是她的卓妍。   经过了一番奔波,沈指挥终于远远看见他的禁军士兵,他们已经全部下马。   看来差不多就是他们了,可他也在怀疑,已经过去很久了,人贩子为什么才走了那么远的路程。   沈指挥跑至近前,有人大声汇报道:“沈指挥,这里有许多小娘子,她们都是被拐来的!”   沈指挥下马后也不管马的去向,松开马缰绳朝那群女孩子跑去,忽然另一个人喊:“沈指挥,这里有人受伤了!”   受伤?沈指挥心里咯噔一下,又改变了方向,先跑到受伤的人那里,他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不是我的娘子受伤,希望我的娘子毫发未损,希望一见到她时,她能扑到我怀里抱着我,我一定要狠狠数落她一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擅自行动!   可是,等沈指挥走到近前时,他看见一个女子直挺挺躺在地上,月光下脸色惨白,胸口似乎还插着一把匕首。   沈指挥只觉得两腿变得异常沉重,一股凝滞的气息赫然堵在喉咙里,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他胸中原本奔腾的热血,已经冰凉冰凉。   “沈指挥,她被人用匕首刺了。”士兵报道。   沈指挥迈了最后一步,走到卓妍身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下来的,他跪坐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半睁半闭的眼睛,她已经奄奄一息。   沈指挥蒙了,他伸手去扶她的头,可手不停地颤抖。   卓妍缓缓开口了:“你看他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杀人了?”   沈指挥的喉咙登时哽住了,他捧着卓妍的头,摸着她的脸颊,眼泪涌了上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沈指挥哽咽道:“我才不管他死没死,我只要你活着,娘子,我只要你活着——”   卓妍听到沈指挥哭了,她不知道沈指挥钢铁一般的男人居然也会哭。   她想开口安慰,可是感到筋疲力尽,嘴巴再也张不开,舌头变得异常沉重,眼皮也越来越沉,慢慢地闭上了,遮盖住了那幽蓝的夜空和椭圆形的月亮。   沈指挥看到卓妍闭上眼睛,像疯了一样喊道:“快,给我找太医,快!”   可是这里哪有太医,一名士兵过来说道:“沈指挥,这里有辆马车翻了——”   马车?   “快,马车!”   沈指挥不敢轻易拔出插在胸口的匕首,可当他抱起卓妍的时候,匕首动了两下,自动掉出来了。随后,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涌出,流到沈指挥身上。   士兵们一起把马车扶正,把马匹换下来,沈指挥抱着卓妍进了车厢,另一名士兵赶着马车,朝开封城出发了。   沈指挥抱着卓妍,察觉到卓妍流出的鲜血,他又感到绝望,这一次的绝望,比前两次得知妻子难产而死时更刻骨,更让他心碎。   他一遍又一遍祈祷:皇天后土,佛祖菩萨,太上老君,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娘子活下来,哪怕拿我的命换她的命,一定让她活着,她要死了,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   他抱着卓妍还温热的身体,手指始终放在卓妍脖颈上,试探她的脉搏。   但是由于过度紧张,他几次以为她已停止呼吸,可是等再冷静一下,他又感觉到那脉搏在一下下击打他的手指,那生命的脉搏时时牵着他的心。   回成的路居然如此漫长,长到让他觉得像时光凝固,终于抵达城门后,开城门又花费了一番工夫。   “娘子,你坚持住,我们已经到了城内,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太医,你不会有事的。”   他希望听到卓妍一声回应,但她没有任何反应,沈指挥脑中回想卓妍任性笑闹时的样子,突然无比怀念,他对昏迷的卓妍说:“娘子,我发誓,你醒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再不跟你对着干,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这承诺有什么用呢,如果卓妍真的死了,他说再多承诺又有何用?   经过了无比漫长的路途,马车终于缓缓停下了,士兵报道:“沈指挥,到太医院了。”   沈指挥立即抱起卓妍下了马车,此时的卓妍已经浑身瘫软,人事不省,沈指挥抱着她冲到太医院门口,一边踹门一边大喊:“开门,快开门,太医,快开门!”   沈指挥等的心焦,干脆抬脚踹门,踹了几下,终于有人跑来应门:“谁,谁,竟敢三更半夜在太医院撒泼?”   沈指挥不等对方啰嗦,喊道:“我是禁军指挥使,快给我开门,王太医,刘太医,仲太医,苏太医!”   对方或许听到这些熟悉的太医,知道门外叫嚷的人不是强盗醉汉过来闹事。   于是赶紧开门,刚放开门栓,沈指挥一脚踹过去,门扇大开,开门人被撞的仰躺在地。   沈指挥跨过开门人,大步冲到内院,张口大呼:“刘太医,王太医,仲太医,苏太医,救命啊!”   沈指挥响亮的声音穿梭在宁静的太医院,渐渐地,原本漆黑的太医院里逐渐亮起灯火。   “太医,救命啊!”   他抱着卓妍冲到附近亮着灯火的房间内,他知道这是太医夜间留宿的地方,不等踹门,门自己开了,一个年逾六旬、胡子花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睡衣站在门内,原本睡眼惺忪,可一看到浑身是血的沈指挥正抱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女子,顿时清醒了。   “救命啊,王太医!”   沈指挥冲进屋内,把卓妍放到矮榻上。王太医忙跑过来,也不多问,忙试探卓妍的脉搏。   另有几个人急急忙忙冲进来,问:“怎么回事,谁在喊救命?”   “快,掌灯,拿药箱,还有气!”王太医赶忙吩咐。   他们拿药箱的拿药箱,点灯的点灯,四五只巨烛围在卓妍周围,把浑身是伤的卓妍照的光辉灿烂。   沈指挥颓然坐到地上,他觉得他从没这么累过。 第119章 清醒   119清醒   卓妍是临近中午醒来的。   她浑身火辣辣地疼,连骨头都像被火烧了一样灼热酸痛,她哼哼着,意识慢慢复苏了,她大概记得昏迷之前似乎见到沈指挥,可又怀疑那是她的幻觉。   她耳边响起张公差要把她剁成肉馅做人肉包子,又感到满心恐惧,哼哼声更大了。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那是一个人的手。然后,沈指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娘子,你怎么样?”   沈指挥的声音疲惫、低沉,已经不像他的声音了。   卓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沈指挥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不是幻觉,昨天夜里真的是沈指挥来救她了,她也不会被张公差做成人肉包子了。   卓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疼——”卓妍呻吟道,她是真的疼。不仅有被狗咬的伤口疼,还有胸口的刀伤,最疼的,是身上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已经全部肿了。   沈指挥听到她说“疼”,眼睛刷的红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他松开卓妍的手,转过身来,背对着她,无声地抹着眼泪。   卓妍怔住了,原来沈指挥真的会哭。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怎么会轻易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卓妍面前掉泪呢?   可是他也控制不住,夜里,他看见她胳膊上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看见她身上凌乱的被鞭打过的伤。   他都极力忍住了,但当他听见她喊疼的时候,他强大的意志力顿时瓦解。   他没哭出声,默默擦着眼泪,咬着牙,想把眼泪咽回去。   卓妍看见他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也不禁鼻子酸了。   过了许久,沈指挥擦干眼泪,才轻轻转回身,似乎觉得很难为情,低着头,不去看卓妍的脸。   卓妍见他虽然把眼泪擦干了,可是双眼通红,再看他浑身是血,轻声问:“你受伤了?”   沈指挥无声地摇头。   那一定是她伤口流出的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血,她又想到张公差,问:“那个人死了吗?”   沈指挥点头,这才声音沙哑地说:“如果他没死,我一定亲手把他剐了。”   “我会不会有罪?”   “不会……”沈指挥这才去看卓妍的眼睛,“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勇敢,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善良、最正直的刁妇。”   卓妍忍着浑身的疼痛,露出一个微笑。   沈指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道:“能再看到你这样笑真好。”说着,重新握住她的手。   “那些女孩子呢?”   “十四个女孩子都被救下来,其中一个受了重伤,还有几个受了轻伤。”   听到她们都获救了,卓妍的心这才完全放下来,露出会心的微笑。   “以后不要再做如此冒险的事……”沈指挥郑重嘱咐道,目光逼视卓妍的眼睛,仿佛在严厉威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三更半夜跟踪一个人多危险,你为什么不多想想?”   卓妍刚想解释她不是一个人,她是跟至德一起的,但一想到这时沈指挥一定还在气头上,提起至德,只会连累至德,便不再解释,道:“以后不会了。”   药童给卓妍送来汤药,沈指挥用勺子喂给卓妍,卓妍刚喝第一口就吐了,她实在喝不惯这又苦又涩的药,她更希望打上些消炎药水和止痛药,可这只有苦涩的药汁。   沈指挥耐心地哄着她,卓妍强忍着苦涩,像受刑一样,把整碗药都喝了,可身上还是剧痛无比,手臂的伤口痒,身上的鞭伤辣,胸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再加上每一根骨头都在作痛,她忍不住直哼哼。   卓妍仰望屋顶,这才想起来她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便问:“这是哪?”   “这是太医院。”   “是给皇帝看病的吗?”   沈指挥这才露出一抹微笑:“也会给大臣看病。”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想到自己居然享受到这种待遇,卓妍莫名感到自豪。   沈指挥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别说这种傻话。”   卓妍觉得今天的沈指挥好温柔啊,简直不像他了,那个会朗声大笑、骑马逼迫她嫁给他、生起气来跑到人家踢桌子的沈指挥哪去了,他就像换了个人。   “怎么了?”沈指挥问,“看我干什么?”   卓妍把目光移到他满是血渍的衣服上,道:“你还不回家换件衣服去。”   沈指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道:“不,我在这看着你。”   “你派人把秀姑叫过来就行了。”   “我还是不放心。”   “你一个大男人在这——”   “怎么了?”   “你不怕别人闲言碎语,我还怕呢。”   沈指挥脸色不悦地看着卓妍,道:“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传出去了,男未婚,女未嫁,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卓妍听他说的如此难听,不禁动怒,道:“你还是走吧,别在这气我。”   说罢,把头扭到另一边。   沈指挥看她生气,立即软下来:“好好好,你别生气,我等会儿就让人把秀姑叫来,正好我还得回开封府把这件事说清楚。”   沈指挥出去,喊了一个小厮,让小厮去传话。   这时,王太医来了,沈指挥立即恭敬地把王太医请进屋里,向卓妍介绍道:“这位是王太医,昨夜就是他为你诊伤的。”   卓妍立即把头扭过来,道:“多谢王太医救命之恩。”   须发皆白的王太医感叹:“这位娘子真是命大,刀尖正好刺在骨头上,被骨头挡住了,再偏一点,或者再多用一分力气,就直接戳到心脏里了,到时华佗在世,也无可救药!”   听王太医这么一说,沈指挥和卓妍都是长抒一口气,暗叫侥幸。   王太医又说:“你这胳膊上的伤是哪来的?”   “狗咬的。”   王太医微微点头,开始给卓妍换手臂上的药:“胳膊上的这处伤,是最危险的。”   沈指挥心里一惊,问:“为什么?”   王太医一边换药一边解释道:“凡被狗咬伤者,很容易患上怕水怕风怕火的病症,而且一旦发病,基本无力回天。”   “这么严重!”沈指挥惊叹道。   卓妍知道,王太医说的就是狂犬病了,这在后世也是极难救治的病,何况一千年前,如果自己真的不幸患上了,那也听天由命。   沈指挥无奈地看了卓妍一眼,卓妍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安慰道:“不一定会得病。” 第120章 暴脾气   120暴脾气   秀姑来了,她一见到卓妍病怏怏地躺着,眼泪立马下来了:“娘子,你让我担心死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你不要哭,我还没死呢。”   秀姑急得跺脚:“你可别乱说,什么死不死的!”   沈指挥交代道:“秀姑,别哭了,惹你娘子不高兴,她须要安心休息,不要打扰她。”   秀姑这才抹去眼泪,蹲坐到卓妍身边。   沈指挥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走了。   后来,卓大舅也来了,但因为太医院禁止闲人出入,卓大舅没能进来,只让秀姑出去问了卓妍的情况,得知卓妍性命无忧,心里才松了口气,又听说卓妍浑身是伤,心里十分疼惜,嘱咐秀姑好好照顾卓妍,之后走了。   卓妍身上的三处伤,胸口的伤十分凶险,胳膊上的伤或许最致命,但眼下让卓妍饱受痛苦的还是鞭子抽打留下的伤。   张公差力大无比,每一鞭子都很结实,当初并不觉得多厉害,可如今天气炎热,伤全部肿了,更要命的是许多鞭伤在后背,她只能平躺,压在身上疼的不能自制,沈指挥在这时她极力忍着才没叫出来,等沈指挥一走,卓妍便开始大呼小叫。   卓妍一叫,秀姑便乱了心神,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哀求:“娘子,你还是别喊了,你一喊,我心里都发毛。”   卓妍烦躁地说:“又没伤在你身上,你怎么知道我多疼!”   “谁让你半夜三更跑出去的。”   “你再多说一个字,立马给我出去!”   秀姑嘟着嘴咕哝道:“不说就不说,反正疼的又不是我。”   卓妍简直气坏了,或许真的是疼痛让她如此暴躁,她说道:“你还是出去吧,等我叫你了你再进来。”   秀姑不敢违拗,悻悻地走出屋子,站到外面。   到了下午,沈指挥换了便装,梳洗一番后,又回来了,一只手上拎着食盒,一只手上拎着几包药材,他看见秀姑站在门口,问:“你怎么站在外面?”   秀姑道:“娘子把我赶出来的。”   沈指挥听到屋里卓妍还在痛苦的哼哼,问:“她一下午都这么叫?”   “嗯,喊了一下午了,我都不敢说话,我一说话她就朝我发脾气。”   沈指挥叹息一声,把手里拿着的几个药包交到秀姑手里:“这些是滋补的,你每天煎给她喝。”   说完,自己提着食盒进屋。   卓妍听到沈指挥的脚步声,突然闭口不叫了。   沈指挥走过来,把食盒放到地上,低头紧张地看看卓妍,似乎想看看她有没有染上疯狗病。   卓妍猜到了沈指挥的心思,突然“汪”了一声。   沈指挥吓了一跳。   卓妍看他惊慌的样子,露出一个苦笑,沈指挥这才知道上当,他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摇头,道:“来吃点东西。”   “我不吃。”她浑身都在疼,哪里有心思吃东西。   沈指挥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碗,道:“这是我家厨娘做的,我家厨娘做饭可好吃了。”   卓妍没有任何胃口,可是架不住沈指挥软磨硬泡,她还是吃了半碗粥、几口菜。   吃完饭,沈指挥掀开被褥,打算查看卓妍身上的伤势,卓妍立马呵斥道:“你干嘛?”   “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   卓妍现在上身赤裸,掀开被子,一览无遗,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把被子抢回来重新盖好,没好气地说:“我很好……”   沈指挥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只看肩膀行不行?”   “不行!”   “肩膀都不行?”   “脖子都不行!”   沈指挥无奈笑了,低声说:“我又不是没看过。”   卓妍更生气了,双眼瞪着沈指挥。   没等卓妍发作,沈指挥妥协道:“好,我不看,行了吧,你不要生气。”   卓妍闷闷不乐地扭过头。 第121章 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121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沈指挥就这样默默坐在她身边,用扇子轻轻为她扇风。或许因为扇子带来的凉意减轻了卓妍的痛苦,或许她实在累了,她渐渐睡着了。   入夜,她被轻轻的鼾声吵醒,睁开眼来,看见蜡烛发出的火红的光在轻轻摇曳,她扭头看了一下,沈指挥正和衣躺在她身旁,手上仍然握着那把扇子。   睡醒一觉,卓妍忽然觉得身上没那么痛了,身上不痛,她的暴脾气也没了,再看沈指挥这张平静又坚毅的脸,想起他今天为自己哭泣,心里觉得很暖。   她试着挪动一下身体,防止背后的伤口沾在褥子上,刚一动弹,沈指挥猛然醒了,他立马坐起来,道:“你怎么不叫我?”   卓妍努力翻身,沈指挥扶住她的后背,道:“太医说了,你胸口下的伤还没愈合,不能乱动。”   卓妍只动了一下就开始气喘,道:“我怕后背会沾在褥子上。”   沈指挥犹豫了一下,说:“如果你不生气,我来帮你。”   卓妍早已没了白天的暴脾气,她希望自己的伤势尽快恢复,便道:“好吧,你来帮我。”   卓妍重新平躺下来。   沈指挥起身,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一瓶药油,倒在手掌上,搓匀,然后轻轻放到卓妍脖子下,顺着脖子向下捋她的后背。   卓妍疼的龇牙咧嘴。   沈指挥给卓妍的后背抹了一遍药油,确保伤口不会沾在褥子上,然后问道:“要不要我给其他地方也抹上?”   卓妍看看沈指挥一脸正经,也不再提防,道:“好吧……”   沈指挥经过卓妍的同意,才掀开薄被,取过药油,在其他有鞭伤的地方擦拭,包括腹部,胸口,肩膀。   他虽然是个习武之人,可该温柔的时候还是很温柔,反而弄的卓妍心里痒痒的。   等全部抹完,他低下头,在那颗红茱萸上轻轻吮了一下,卓妍也没有拒绝。   沈指挥重新给卓妍盖上被子,看见卓妍不再哼哼,问:“还疼吗?”   “没那么疼了。”卓妍看着他说。   沈指挥仍然忧心忡忡的,他担心卓妍会真的染上疯狗病,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盘腿坐在卓妍身旁,默默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不要担心……”卓妍猜透沈指挥的心思,安慰道,“我命硬的很。”   沈指挥勉强嘴角上扬了一下,道:“我还是害怕。”   卓妍故意玩笑道:“你沈指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沈指挥去拉她的手,握在手心,道:“可是我怕失去你。”   “你已经经历过两个妻子难产而死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沈指挥面色痛苦,道:“不,这次不一样。”   卓妍看他难过的神情,不忍再问下去,开玩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们算是生死之交了。”   “如果这次你能安然无恙,我们成亲好不好?我一天也不想跟你分开。”   卓妍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沈指挥一见她这个样子,忽然转悲为喜,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拿我的命换你的命。”   “我不想变成老不死的,我自己的命够我活的。”   沈指挥终于哈哈笑出来,又变成以前的沈指挥。 第122章 珍珠的处境   122珍珠的处境   前一天夜里,卓妍拼死救回那些准备被卖往外地的女孩子。   等沈指挥手下的士兵赶到后,把张大、张公差、岳老鸨以及另外四个人贩子一并抓获。   其中,张公差被卓妍用匕首割破喉咙,当场流血而死,另外一个人贩子,被卓妍从马车上推下来,被车轮轧死,另外一个从马车上掉下来的人贩子,只被马车轧伤了腿,清算下来,官府一共抓获五个活的人贩子,其中张大、岳老鸨是主使,另外三个是帮凶。   这五个人被押在开封府的监牢里,等候审讯。   而那些被救回来的女孩子,在官府清点以后,被暂时安排在一处院子里,等这桩案子落实,便要被遣送回原籍。   其中,珍珠的处境最为尴尬。   她也是自小被拐来的,从小就在岳老鸨手下,年深日久,她已经习惯这种弹琴卖唱的生活。   若真要把她遣送回原籍,家人接不接受她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她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在官差的询问中,她向官府禀明身份,说明自己是云桥巷的艺妓,自己被拐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已经记不清家在哪里,请求官府放她回云桥巷的家里。   衙役听说她的情况,也不敢擅自做主,向上汇报,一直报到孟判官那里,孟判官又向沈指挥打听,沈指挥知道这个珍珠和卓妍是邻居,又去询问卓妍的意见,卓妍听说后,心知十年京城繁华的生活,怎能再回到穷乡僻壤去,便告诉沈指挥,一切都随珍珠的意愿吧。   沈指挥再答复孟判官,孟判官便下令释放珍珠。   珍珠的婢女见珍珠被同意释放,也想跟珍珠一起回去,但珍珠只是轻声叹息,没有表示,自行离开了。   珍珠回到家中,只剩她一个人,她简单梳洗打扮,打听到卓妍在太医院养伤,便独自走到太医院,求见卓妍。   太医院本不让外人随便进入,但看门人见珍珠异常美貌,气质绝佳,就连声音也又酥又软,就朝里面汇报。   卓妍听说珍珠要见自己,马上让珍珠进来。   过了不久,珍珠便袅袅婷婷地走进屋子,一见到卓妍,珍珠便眼泪汪汪地扑到卓妍的矮榻上。   卓妍见到珍珠,又想起同人贩子缠斗的一个日夜,也突然感伤起来,两人彼此交头抱着,彼此安慰,一起落泪。   当时沈指挥也在,她怕卓妍过于伤神,便走过来劝道:“身体要紧,千万别哭,你的伤还没愈合,不能这样。”   珍珠听了,抬起头来,抹着眼泪,抽噎道:“我听说你伤的很重。”   卓妍擦了眼泪,道:“没事……”   她想到珍珠日后的去路,又问,“你日后如何打算?”   珍珠也很踌躇,轻叹一声,用她那婴儿般的声音说道:“像我这样,在风尘里飘零多年,还怎么回去?”   “你不回去是对的……”卓妍道,“这样,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我告诉秀姑,让秀姑照顾你,我现在的伤,还不能回家,等我伤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怎么样?”   珍珠感激地点头,含泪道:“谢谢你,姐姐。”   其实珍珠的年纪比卓妍要大几岁,为表示心意,便叫她姐姐。 第123章 中年妇人   123中年妇人   卓妍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她是个好动的人,像这样整天躺在病床上,对她简直是种折磨。   为了能尽快恢复,沈指挥带来的那些汤汤水水和一大堆补药,就算是再苦的汤药,她也全部甘之如饴。   过了几日,身上的鞭伤全部结痂,也慢慢消肿了。   胸口下方的伤虽然还很新鲜,可也止住血了,卓妍可以稍微活动。   最让沈指挥担心的,还是手臂上被狗咬的伤口,沈指挥除了去宫内值班,平日也不去禁军营房里训练了,出宫就直奔太医院,甚至每天夜里明目张胆地留宿在此。   因为沈指挥此次抓捕人贩子有功,受到朝廷嘉奖,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不敢随意驱赶,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   这一日,卓妍在屋里活动腿脚,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走到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一个衣着华美、雍容端庄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婢女出现在外面。   一个药童给中年妇人领路,看见卓妍站在窗口,药童指道:“夫人,就是这位娘子。”   雍容的中年夫人微笑点头,药童便去了。   卓妍知道中年妇人是来找自己的。而且,看妇人这行头、气势,还有药童唯唯诺诺的样子,此人一定大有来头。   卓妍不敢怠慢,挪步来到门口,那中年妇人正好走到门外。   “夫人。”卓妍先开口,然后轻轻万福施礼。   中年妇人伸手,做了搀扶的姿势,声音和蔼地说道:“小娘子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卓妍心想,看来对方也知道自己有伤。原本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来历,但听妇人话语间始终带着笑意,声音中带着关切,心里也放松下来,道:“夫人请进。”   中年妇人提起长衫,跨过门槛。   卓妍又局促起来,这里是太医院临时给她住的地方,不是自己家。   地方虽然不算简陋,可什么待客的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像样的茶水点心,只能一切将就了,便吩咐秀姑:“去,到厨房端点热茶来。”   中年妇人含笑阻止道:“不必了,我坐坐就走。”   说着,就在茶几旁坐下,然后招呼卓妍:“小娘子,你也过来坐吧,你身体还没恢复。”   卓妍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不待多想,走到中年妇人对面坐下。   中年妇人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卓妍,让卓妍都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不知这位夫人驾到,有何贵干?”   中年妇人却没回答卓妍的问题,转而问道:“听说你是中牟县人?”   “夫人如何得知?”   中年夫人微微一笑:“你不知道吧,你现在名声很大。”   卓妍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这是句好话还是坏话。   中年妇人继续说:“你的英勇事迹我听说了,你一个人深夜跟踪人贩子,被人贩子抓了,你竟然带着那些被拐卖的女孩子逃了出来,还徒手打死一只猎狗,杀了一个壮汉,现在连朝廷都在议论这桩案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卓妍虽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揶揄自己,但她还是礼貌地表示感谢:“多谢夫人夸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似是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卓妍不用看也知道是沈指挥来了。   中年妇人听到这声音,脸上漾出了浓浓笑意,转头向门口张望。   沈指挥大步跨进屋里,手上提着食盒,刚要开口说话,赫然看见坐在屋里的中年妇人,顿时呆住了。   中年妇人笑盈盈地看着沈指挥手里的食盒,打趣道:“为娘养你这么些年,从没见你送过一口东西给我吃。” 第124章 母亲大人   124母亲大人   卓妍震惊不已,这不速之客,居然是沈指挥的母亲,兵部侍郎的夫人!   沈指挥怔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的笑,道:“娘,你怎么来了?”说着,迈步走过来,步子明显慢了许多。   既然沈指挥的母亲在这,卓妍便不能像从前那样怠慢沈指挥,古代夫为妻纲,女子必须顺从男子,卓妍必须做做样子。   她起身迎接沈指挥,悄悄与沈指挥交换了一个眼色。   侍郎夫人稳坐不动,道:“我怎么不能来?莫非,这太医院,真成你家了?”   沈指挥听出母亲的话外之意,他最近每晚都在太医院留宿,几乎没回过家,这几天光顾着照顾卓妍,也没能陪父母吃饭、给父母请安,正觉得心虚,没想到母亲居然追到太医院来了。   看来,自己整天留宿太医院,已经被传扬出去了。   秀姑上来接过沈指挥手里的提盒,沈指挥双手垂立,站到母亲身旁,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一直偷瞄卓妍,那眼神好像在问:我娘没有为难你吧?   卓妍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呆呆地站在一旁。   侍郎夫人抬头看着两个浑身不自在的年轻人,略带歉意地说:“是我唐突了。”   “没有没有……”沈指挥连忙说,“娘要来的话,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顺便看看这位巾帼英雄的伤势如何。”   卓妍更加尴尬,她尽量保持从容,笑道:“多谢夫人关心,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不碍事就好……”侍郎夫人又去看那只食盒,接着说道,“松儿不是带了吃的过来了吗,天气热,赶快吃吧,不然一会儿不新鲜了。”   卓妍当然不会当着侍郎夫人和沈指挥的面吃东西,正想找理由拖延,沈指挥转头问道:“你饿不饿?”   说着,沈指挥朝卓妍眨了下眼。   卓妍领会沈指挥的心思,十分自然地说:“我还不饿,等会儿再吃吧。”   “那就等会儿吧,吃撑了不消化。”   侍郎夫人看他们一唱一和,不自觉露出微笑,似乎觉得自己在这不怎么受欢迎,便起身道:“既然小娘子伤势没有大碍,我就回去了。”   沈指挥去搀扶母亲,侍郎夫人对儿子说:“走吧,我们回家吧。”   沈指挥微微愣了一下,原来母亲此番前来,是来找自己回家的。   沈指挥不禁有些害臊,他又偷瞄卓妍,见卓妍也低头,嘴唇紧绷,憋着不敢笑。   “额,好,我陪娘回家。”   侍郎夫人站起身,面向卓妍,仍在打量卓妍的身姿体态,一边说道:“小娘子,你留步吧,改天我派人送些营养品来给你补补。”   卓妍轻轻万福:“多谢侍郎夫人盛情。”   侍郎夫人又转头对儿子说:“松儿,小娘子有什么须要,尽管跟府里说。”   沈指挥听到母亲这么说,十分高兴,捣蒜般点头,又笑着看看卓妍,答应道:“我知道……”   说完,母子两人带着两名婢女离开了。   他们不让卓妍出门,卓妍还是坚持送到太医院的门口,看母子二人上了马车,直至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去。 第125章 一朝被蛇咬   125一朝被蛇咬   沈指挥陪母亲坐在马车里,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   侍郎夫人见儿子傻笑,故作叹息道:“没怪我吧?”   “怎么会?”   看见母亲和卓妍见面,起初他特别紧张,非常担心,毕竟卓妍的性子有时就像火药,发作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而母亲,又自诩出自名门,对人的出身、礼教等十分看重,甚至有些苛刻,沈指挥原本担心她们二人会水火不容,可今天卓妍的表现十分温顺乖巧,而母亲似乎也很满意。   他怎能不开心。   母子对视,沈指挥干脆不再掩饰,尽情地笑着,简直合不拢嘴。   看到儿子如此开心,侍郎夫人也很高兴,但她毕竟年长,小心劝慰道:“你在外面结识其他女子,我不反对,可你是圣上的近卫军,你爹又在朝中为官,你千万要洁身自好,不要招惹些不必要的传闻。”   “我没有啊。”沈指挥抵赖道。   “我知道你没有……”侍郎夫人给儿子留了分面子,“以后也要注意,太医院是什么地方,哪能由你胡来,别人看你爹还有圣上的面子,表面上不说什么,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挑唆是非的小人戳脊梁骨。”   这些话像一盆凉水泼到沈指挥心上,他收起笑容,点头道:“好,我以后不会留在太医院了。”   反正卓妍这两天就能从太医院出来了。   侍郎夫人又换了副轻松的口气,说:“如果你喜欢,可以把她娶回家里。”   沈指挥听母亲这么说,又立马笑了起来,道:“娘,你同意?”   “傻孩子,我有什么不同意的,这个小娘子虽然出自小户人家,可还算礼数周到,也是个能撑得起门面的人。”   母亲可很少这么夸奖一个女子,沈指挥觉得比夸他自己还开心,他就知道,卓妍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就算不认识她的人,在听到她这么多事迹以后,也会对她敬佩有加。   沈指挥真觉得自己像捡到宝一样高兴。   侍郎夫人又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听说她名声不太好。”   “娘,不要光听外面的传言。”   “我听说,在她老家中牟县,她是有名的刁妇。”   沈指挥一惊,母亲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看来是暗中打探过消息了。   不过既然母亲都知道了,自己也不打算隐瞒了,道:“她虽然有时候有点刁,但她很讲道理。”   “我还听说,她在京城开了一家铺子,成天跟那些卖笑的艺妓打交道。”   “那只是她的生意。”   侍郎夫人眉头微蹙,道:“这女子可真不一般,又是个女掌柜的,还能徒手杀了猎狗,就连在开封府当过差的都死在她手里,这样的女子,不知咱们家能否降的住?”   沈指挥笃定地说:“放心,娘,我一定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侍郎夫人看了儿子一眼,道:“不知道是谁把谁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沈指挥尴尬一笑。   太医院离沈府很近,马车没走几步就到了,母子二人下了马车,一起走回家。   侍郎夫人又道:“你若真的看上她,娘可以帮你张罗婚事,把媒婆请来,再算算生辰八字,好预备聘礼什么的。”   沈指挥开始犯难:“这个,以后再说吧。”   侍郎夫人叹息道:“你老大不小了,赶紧把婚事解决了,也好叫我心里有底。”   母亲怎么知道沈指挥的难处呢,他说道:“娘,这一次是我选的人,该怎么做,我自己拿主意。”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以擅自挑选你喜欢的人,但其他的,还得交给我们。”   沈指挥不肯让步,他委婉地说:“这一次就听我的吧。”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堂屋。   “听你的?”母亲扭头看儿子的脸,“我们认同你选的人,这不就是听你的吗?”   “我是说,成不成亲,生不生孩子,这些听我的。”   侍郎夫人本打算到茶几旁坐下,听到儿子这么说,突然站住脚了,仿佛听到一个极其荒谬的事情,道:“这算个什么意思?”   沈指挥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一定非要成亲。”   侍郎夫人突然笑了:“你说什么傻话,哪有不成亲的。”   “我……”沈指挥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形容了,“娘,坐吧,来人啊,上点凉茶。”   “热茶……”侍郎夫人纠正道,“天气再热,也不能喝凉的,会伤身体的。”   沈指挥只好点头,扶母亲在茶几旁坐下。   沈指挥解下长刀、软甲、护肩、护腕,拖掉靴子,懒洋洋地半躺在榻上。   侍郎夫人接着问:“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你是不打算成亲?”   沈指挥给了母亲一个“这有什么问题吗”的眼神,侍郎夫人批评道:“你可别学那些不务正业的登徒浪子,自古成家立业,天经地义。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沈指挥突然觉得头疼。   沈指挥见儿子这副反应,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改口道:“别嫌我烦,我都是为你好,你看看那些跟你一般大的,哪个不是家庭美满,人生就是先成家,再立业,这才是正道。”   沈指挥百无聊赖地听母亲说着,已经放弃反驳。   “距离你娘子逝世已经三周年多了,你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耽搁,只怕旁人又要闲言碎语了。”   沈指挥不得不表态了,道:“娘,我这次不想再草草做决定,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侍郎夫人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平静地说:“其实我已经打探过那位小娘子的底细了,我知道她曾经嫁过人,生过一个孩子,而且也是难产,她已经生养过一个了,再生养第二个,绝没问题。”   沈指挥觉得自己不能再退步了,道:“那万一不行呢?”   侍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沈指挥还是不肯让步:“我说万一,那万一再出现难产呢,第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我也可以接受,但事不过三,我不能再冒险,这是人命,不是儿戏!”   他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我知道这不是儿戏,可是你不能因噎废食。”   沈指挥无奈笑了:“这哪里是因噎废食的道理嘛!” 第126章 母子争辩   126母子争辩   侍郎夫人冷静了一下,这样的争辩,在母子之间不是第一次了。   母子二人都沉默了,赌气般谁也不看谁。   过了一会儿,侍郎夫人又说:“松儿,你还小,为娘看的事情比你多,前朝后周时期,我们家也是皇族,族中有一个后生,娶了四房妻子,都没有生育,不到一年就都死了,直到后来娶了第五个,这次过了两年多,也是没有生育就过世了,直到娶了第八个,才顺顺利利生下孩子,两人最后白头到老,生了十二个,活了五个,如果他跟你一样想,那岂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沈指挥无言以对,脑子里在惦记卓妍吃没吃饭。   这时婢女送上茶来,倒了两杯,侍郎夫人正好口渴,端起来喝了几口。   沈指挥大热天不想再喝热的,便想等茶冷一冷再喝。   侍郎夫人挥退婢女,又开口了:“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了,我看着也不错,干嘛不名正言顺地把她娶进家门,省得成天往外跑。”   这句话说到沈指挥心坎里了,他倒是想啊,可偏偏卓妍不嫁。   见儿子沉默不言,侍郎夫人问:“怎么了?”   “没怎么。”沈指挥淡淡地说。   “明明喜欢,为什么不娶?”   沈指挥不能告诉母亲是卓妍不想嫁,否则卓妍不仅是刁妇,是巾帼英雄,还成了怪胎了。   “怎么了?”   “我就是不想再娶。”   “傻孩子,你不娶,别人就娶走了。”   沈指挥很放心,卓妍不会嫁给别人的,但他不能对母亲说,便随口说道:“别人要娶就娶呗。”   侍郎夫人真是给气着了:“你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迷不悟了?”   沈指挥突然坐起来,决定道:“娘,成亲这事,你不要再催了。”   “我不催,可是你爹也着急,你爹早就想抱孙子了。”   沈指挥简直无奈至极。   “前几天你爹半夜做梦,说梦里你生了个儿子,你爹醒了,高兴的一夜没睡,说这是吉兆,你就不能体谅你爹的辛苦吗?”   沈指挥更加头疼,他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赤着脚往外走,道:“我还是去太医院吧。”   “你给我站住!”侍郎夫人发威了,“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成何体统。”   沈指挥停住,转身恳求道:“不要催,好不好?”   “你的婚事,我不催,谁来催?”   “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还跟我犟!”   沈指挥不敢再违逆母亲,他要真是把母亲气着了,传出去可就真的名声败坏了。   “姐姐——”外面突然传来轻快的声音。   沈指挥知道,是他那小舅柴苒来了,就是那个在街上骑快马被他拦下的白发少年。   侍郎夫人听到有人喊“姐姐”,原本恼怒的脸上顿时现出喜色,高声答应道:“哎,苒哥来了?”   话音未落,那个白发少年就快步跑进屋来,一见沈指挥衣衫不整的样子,笑着问:“外甥,你就这么迎接你舅舅?”   沈指挥平日也没多喜欢这个爱充大辈的小舅,但此刻却觉得小舅像救星一样可爱,立马抖擞精神,道:“小舅!”   “我外甥真英姿潇洒!”   “小舅,你陪我娘说说话吧,我不打扰了,先告辞。”   沈指挥抬脚就要跑,侍郎夫人背后叫道:“站住!谁让你走了?”   沈指挥又无奈转身。   白发少年柴苒笑了,天气这么热,他仍然穿着斗篷,把身体的皮肤盖的严严实实,甚至还有围在口鼻上的围嘴,此刻他解下斗篷,露出那一头白发和惨白的脸。   “外甥怎么了,犯了什么错?”柴苒笑着问,走到茶几边坐下,端起茶碗,大口喝干茶水。   侍郎夫人道:“你这外甥,是越大越不省心。”   “姐姐不要生气——外甥,你怎么回事,把你娘气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指挥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了,干脆回来,垂头丧气地坐下。   “因为什么事?”柴苒问。   “还不是因为他的婚事。”   “怎么,这次是谁家的娘子?”   “这次是个小户人家的娘子,不过还可以,配得上他。”   沈指挥继续沉默,不抵抗,不辩解。   “不会是上次我遇到的那个吧?”柴苒转脸看沈指挥,“就是上次骂我的那个。”   沈指挥立即抬头,大声道:“她可没骂你!”   “她怎么没骂我,她可凶了!”   侍郎夫人开口了:“你怎么跟你小舅说话的?”   沈指挥松了半口气,放低了声音说:“小舅,你要说句公道话。”   “算了,我不跟她计较,不过那样的女子,要是真娶回家,你不得成天挨骂?”   沈指挥不服气地说:“我成天挨骂我也喜欢。”   柴苒不可置信地说:“你可是堂堂骁骑军指挥使,怎么能让女人骂呢,姐姐,你看看,他是中了什么邪了?”   侍郎夫人重重叹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是自从遇到那小娘子就变了吧,看来她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沈指挥不高兴母亲这么说,又不能顶撞,只能憋着这股气,把满腹的不满压在心里。   侍郎夫人又说:“你要不娶她也行,那我再安排其他人,等你成了亲,再也不要往外跑了。”   沈指挥听母亲说的难听,实在委屈,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娘,什么叫我往外跑?”   “你这几天不归家,不是往外跑吗?”   “我不回家归不回家,但是往外跑那么难听。”   “你也知道难听。”   沈指挥还是不敢说什么,这要是别的人,他早已把对方打的亲娘都不认识了,谁让这是高高在上的母亲大人呢?   “从今往后,晚上不能在外留宿,必须每天给我回家,我不想再听到疯言疯语。”侍郎夫人命令道。   沈指挥忍着不满,尽量慢条斯理地说:“娘,我都这么大了,这些事情你就用不着管我了。”   这回小舅终于帮自己说话了:“对啊,姐姐,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哪能清清静静留在家里吃斋,肯定要到外面偷点荤腥——”   柴苒的话顿时把沈指挥的怒火彻底点燃了,他狠拍茶几,道:“柴苒!你胡说八道什么!”   柴苒被吓到了,愣怔着看着姐姐。   侍郎夫人也觉得这个小弟弟说话没个分寸,低声道:“这种话你少说几句。”   沈指挥看母亲批评小舅,干脆借题发挥,迅速起身,抱起旁边的长刀、软甲、护肩、护腕、靴子就跑了出去,还没等母亲喊出来,他已经溜出院门了。 第127章 这才是家   127这才是家   沈指挥在外面把衣服穿好,风风火火地跑到太医院,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卓妍见沈指挥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起身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指挥跑到榻边,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能走吗?”   卓妍不知道沈指挥为何这么问,点头道:“能走啊……”   “走,咱们回家。”   “啊?”卓妍惊讶地叫了一声。   沈指挥已经把卓妍半抱半推地扶了起来,卓妍问:“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去你家……”   卓妍见他略微带着气,心想一定是和他母亲闹矛盾了,莫非他母亲对自己不满。   可是不对啊,侍郎夫人明明那么和蔼,还让沈指挥送东西来,难不成是两面三刀?   卓妍来不及多想,沈指挥已经让秀姑去收拾简单的衣服行李,沈指挥先扶着卓妍去和太医院里的几名太医辞行,太医说要再抓几副药让卓妍带回家喝,沈指挥似乎等不及了,说明天再让人来拿。   等扶着卓妍来到太医院外,沈指挥问:“你能上马吗?”   卓妍勉强答应:“能……”   沈指挥小心地把卓妍抱上马,然后自己跳上马背,坐在卓妍身后,把秀姑留在后面步行回家。   日落余晖洒在街道上,给每个人身上涂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   来往的行人看着他们,卓妍说:“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她想让沈指挥下来走路,可这话不好说出口。   沈指挥满不在乎地说:“这还不够张扬,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才好。”   尽管马走得很慢,可是四蹄颠簸,卓妍胸口下方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哼了一声,沈指挥很紧张:“伤口不舒服?”说着,手不自然地就往伤口处摸去。   卓妍立马打了他的手:“你干什么,那么多人看着。”   沈指挥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随便摸,马上又把手放下来,尽量让马走得平稳一点。   “我还是下来走吧。”   沈指挥只能又把卓妍抱下来,两人牵马并行,走的很慢。   沈指挥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忘了,在晚霞中,卓妍搀着他的胳膊,他的心里又溢满欢乐。   卓妍见他面带微笑,这才问:“你是不是跟侍郎夫人吵架了?”   沈指挥摇头:“没啊……”   “那你为什么突然跑来?还突然让我回家?”   “因为想你啊。”   卓妍发现,自从经历这件事情之后,沈指挥就变得很粘人。   此前,沈指挥虽然缠人,可基本隔几天才来一趟,现在变成了几乎要天天见面才行,如此下去,这还了得?   沈指挥不说,卓妍没法勉强。   他们慢腾腾地走着,走一路歇一路,实在不行,就再骑一会儿马,这样勉强挨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秀姑先行回到家里,把卓妍回来的消息告诉其他人,等卓妍来到巷子口时,发现所有人提着灯笼在巷子里等她。   有珍珠、云儿、翠儿,她的五个女弟子和一个表嫂、表妹,以及这条巷子里的春梅,还有奶娘带着女儿,还有卓大舅和嫂子徐氏,还有至德。   他们一看见卓妍,一起拥上来嘘寒问暖,打听卓妍的伤势,令卓妍感动不已。   在众人的簇拥中,卓妍回到家里。   沈指挥等他们团聚了一会儿,才说道:“娘子的伤还没好,走了一路,累了,先让她歇着吧。”   众人见卓妍的确还有些虚弱,便三三两两地告辞离开,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卓妍才躺下来,把女儿放到自己身边,逗着女儿玩。   这时的女儿,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哭闹吃奶的婴儿,她已经学会翻身,在榻上滚来滚去,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逗她的时候,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沈指挥也在旁边陪着她们母女玩,他看见卓妍脸上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越发觉得卓妍美丽动人,这哪里像个刁妇,哪里像个能徒手杀狗的女人,这只是一个年轻、温柔、善良、幸福的母亲。   有的时候,母女二人对望着,眼中饱含爱意,仿佛在慢慢诉说。   这种细致入微的深情触动了沈指挥,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天伦之乐,那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   于是,他陷入一种幻觉之中,觉得这正是他的家,卓妍正是他的妻子,小越儿,就是他的女儿,他们前世注定是一家,今生走过许多弯路,终于团聚了。   是的,就是这样,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沈指挥轻轻俯下身,在小越儿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越儿转过脸来看他,那黑如点漆的双眸纯真无暇。   沈指挥觉得该对她说点什么,便道:“女儿,叫爹。”   卓妍一听,立马抬手打他,嗔道:“你害不害臊?”   沈指挥抓住卓妍的手,笑道:“这就是我女儿,从今往后,她就姓沈,叫沈越。”   “胡扯,她姓卓,卓越!”   “沈越!”   沈指挥拿出号令手下的强硬语气,道:“我决定了,就叫沈越。”   卓妍不再跟他多费口舌,否则还不知道要争论到何时。   入夜,卓妍要去和奶娘搂小越儿睡觉,沈指挥说孩子会踢来踢去,容易踢到她,让她到耳房里睡。   “那你到哪睡?”   沈指挥笑了:“我跟你shui啊。”   卓妍又苦恼又无奈,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沈指挥撒娇道:“这几天我已经习惯跟你shui了,我怕没有你,我会睡不着。”   “我怎么觉得我多了个儿子?”   沈指挥凑过来道:“那你就把我当成儿子。”   卓妍皱眉嫌弃道:“你真是越来越恬不知耻了!当初真是没看透你!”   “你现在也没看透我,还有好多你没看仔细的。”   卓妍简直要吐血了:“我懒得跟你这个刁民理论。”   “你是刁妇,我是刁民,天造地设的一对。”   卓妍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白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去了耳房。   等沈指挥冲了澡后,便直接来到耳房。   两人再次一起躺在这个卧榻上,彼此靠在一起,沈指挥幽幽地说道:“这才是家。” 第128章 冤有头债有主   128冤有头债有主   一整个伏天,卓妍都在家养伤。   天气炎热,身上的伤口反复发作,始终不见利索,沈指挥不知从哪让人弄来冰块,伤口恶化的时候,就包在棉布里,敷在伤口上。   这一个夏季的账务,都交给珍珠来打理。   胖无常被关在监牢里一段时间,经官府查明,并不知道岳老鸨拐卖人口的事,于是被无罪释放。   胖无常也不是京城本地人,跟随岳老鸨已经二十年,没有其他亲人故旧,出狱后没有去处,只能回到原来居住的院子,珍珠与卓妍商量,决定收留胖无常。   岳老鸨、张大拐卖人口的案子,比想象中复杂很多,在孟判官缜密的审理下,又揪出其他参与诱拐、贩卖的人,顺藤摸瓜地找到被张大拐来的一些艺妓。   但这些艺妓已经从业多年,不可能被遣返回乡,只能将此次被救下的那些女孩子送回原籍,与父母团聚。   立秋后的一天傍晚,沈指挥又来到卓妍的院子,告知她官府已经揪出京城上百名艺妓是被岳老鸨那帮人拐来的。   不过岳老鸨等人行事小心,从幕后经过几次周转,那些艺妓并不知道是岳老鸨把她们卖出去的,如今岳老鸨的恶行被揭发出来,那些艺妓都对岳老鸨十分痛恨。   卓妍问那些艺妓都有谁。   沈指挥迷糊了一阵:“我也不认识,不过好像有几个是瓦子里的行首……”   他突然想起了谁,“对了,有一个人我们都认识。”   “谁?”卓妍很在意。   沈指挥朝东指了指,小声说:“东院的云儿。”   卓妍吃惊道:“你确定是这个云儿?”   沈指挥郑重点头:“我特意问了,就是云桥巷的云儿。”   卓妍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想起云儿曾告诉她的那些往事,云儿当年已经嫁做人妇,却被人贩子拐走,在被拐到开封的路上,云儿遭到人贩子的虐待与强奸,受尽屈辱与折磨,卓妍当时听到此事,气得浑身发抖。   在得知岳老鸨也拐卖人口的时候,卓妍想的就是为云儿出口气,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抓到的人贩子,就是当年拐卖云儿的人!   沈指挥看卓妍表情激愤,又隐隐含着泪光,劝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伤心,总算为云儿报仇了。”   卓妍还是一声不吭,两眼发直,表情凶狠。   她不仅心中痛恨,更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云儿。按理说,拐卖云儿的人贩子要被处决,这是一件喜事,可旧事重提,对云儿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秋后的天气虽然还很热,但早晚已经有了些凉意,沈指挥不在这的时候,卓妍会和珍珠、云儿一起在院子中吃瓜闲聊,谈天说地,讲着京城的各种见闻。   珍珠自从获得自由后,也开朗许多,再不像从前那么寡言冷淡,这一天,珍珠早早回家睡觉,院中只剩卓妍和云儿。   卓妍仍在纠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她试探着小声问:“云儿,你还想家吗?”   云儿面含微笑地说:“偶尔会想。”   卓妍看云儿的笑容里充满无奈,小声问道:“你想回家吗?”   云儿的笑容渐渐消退了,她沉默地点头:“想,但是不能回,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想回,肯定有办法。”卓妍的声音很小,她怕被隔壁的李妈妈听到。   云儿想了想,理智地说:“这次岳老鸨的案子,听说也查出来不少从业多年的艺妓,没有一个能回去的,我们已经被京城的繁华染了颜色,就算洗尽铅华,也已经留下痕迹,变不回原来的自己了,还怎么回去?”   听到云儿这么说,卓妍稍感安慰,又为云儿觉得可惜,卓妍想,还是应该让云儿知道这件事。于是,她起身拉起云儿的手,把云儿拉到堂屋。   进了堂屋,二人榻上坐下,卓妍看着云儿说:“云儿,你的仇报了。”   云儿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官府查出一批从岳老鸨手里卖出的艺妓,其中就有你。”   “你是说……”云儿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是被岳老鸨那帮人拐来的?”   卓妍点头……   云儿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沁出泪花。   卓妍说:“但是岳老鸨来不自己出面,所以没人知道她的勾当。”   云儿的眼泪冲出眼眶,她怎么能想到,自己的邻居,居然就是拐卖自己的元凶,原来这么多年,仇人就在眼皮底下。   卓妍过来抱住云儿,云儿伏在卓妍肩头轻声抽泣,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卓妍的衣服。   卓妍道:“我想过不告诉你这件事,但我怕,这会变成你的遗憾,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云儿哭的不能自已,她当然想知道真相,当然想知道是谁让她飘落异乡。   尤其是当凶手被绳之以法的时候,她更应该知道。所以,她的眼泪一半是因为过去的悲苦,一半是因为高兴。   只是她再高兴也笑不出来,只能哭。   哭声渐歇,卓妍连忙替云儿擦眼泪,说:“不要再哭了,明天眼肿了,怎么跟李妈妈解释?”   云儿擦干眼泪,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道:“那个当年虐待我的人呢,是谁,你知道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岳老鸨的表哥,叫张大,也是张公差的亲哥哥,他是专门负责在外地掳掠的人。”   “朝廷怎么判刑,你知道吗?”   “听沈指挥说,罪刑基本定了,不过还没正式宣判,岳老鸨和张大,当众绞刑,其他几个帮凶,被发配琼州,张公差被我杀了,算便宜他了。”   云儿露出一个令人心酸的笑容,沉默半天,才说:“我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会不会再遇到拐卖我的人,但我又害怕会遇到,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看到他们的报应。”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不是天网……”云儿抓住卓妍的手,“这都是你的功劳,不是你冒死追捕他们,怎么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卓妍笑了,痛快地喘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儿也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冤有头债有主,能知道害自己的人是谁,总算了结多年的疑问,哭过一阵之后,云儿的心情畅快许多。 第129章 哪有回头路   129哪有回头路   开封府很快宣布对岳老鸨等人的刑罚。   据说,当岳老鸨听到自己即将被绞死的时候,两腿颤抖,整个人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等衙役把岳老鸨拖走时,发现岳老鸨已经大小便失禁,拉在裤子里。   随后,开封府张贴布告,宣布行刑时间。   到了行刑的那天早上,天空乌云翻滚,似乎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卓妍与云儿提前约好,一起去刑场看行刑。   云儿见天气不好,怕卓妍身体刚刚恢复,别再感染风寒,便不让卓妍出门,可卓妍执意要陪云儿同去,二人便带着两名婢女和雨伞去了。   虽然天气不好,但来观看行刑的人着实不少,里三层外三层,把中间的绞刑架围得水泄不通,这其中,就有不少艺妓。   天空愈加阴沉,浓云几乎贴着屋顶飘过,给经过一整个夏天炙烤的大地带来阵阵凉意。   在人们翘首观望下,开封府的衙役拉着两辆囚车来了。   囚车一出现,人群骚动起来。   烂菜叶、臭鱼、破鞋、泥块从四面八方飞来,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最终落到囚车上。   云儿翘首张望囚车,前面囚车里关押的是岳老鸨,岳老鸨原本人就瘦小,经过一个多月的关押审讯,已经满头白发,憔悴不堪,仿佛老了二十岁。   后面囚车里关押的是张大,他才是云儿要找的人。   张大已没有了往日的冷静雄武,此刻的他惊慌痛苦,拼命躲避着袭来的烂菜叶和泥块。   云儿定睛细看,在记忆中找寻那个折磨她的人模样,等她看见张大被人从囚车里带出来,踉跄地走向绞刑架时,云儿才最终确定:就是他!   一个人的脸貌或许能改变,但一个人的身形姿态是最容易辨认的,这是曾让云儿无数次颤抖恐惧的人,一直是云儿的噩梦,云儿记的刻骨铭心,她不会认错,就是这个张大!   衙役押着张大走向绞刑架,岳老鸨是被两个人拖过去的。   等衙役将绳索扣到岳老鸨的脖子上时,岳老鸨已然昏死过去。   再套张大时,原本还算冷静的张大哀嚎起来,声音像哭,像喊,又像愤怒的嚎叫,这是面临死亡才会有的嚎叫,生命边缘绝望的哀嚎,这一生无论对错荣辱,即将在别人的注视下结束了。   多可怕啊,别人会看着他死去,这是他们期盼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种境况,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也会死,他曾经耀武扬威,曾经作恶多端,没想到终究被清算了。   衙役见他情绪失控,加速手上的动做,等把两人脖子上的绳索系好后,一名衙役手拿文书开始宣读,但宣读的声音被张大的嚎叫掩盖住了。   宣读结束,站在绞刑架两旁的两名衙役对视一眼,一起抽掉岳老鸨、张大脚下的木板。   双脚悬空,脖子被绳索吊起来,岳老鸨立即醒了。   四条腿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抽搐抖动,这个时候,丝丝雨滴随风落下。   随着四条腿慢慢归于宁静,这个夏天结束了,雨丝变成雨滴,雨滴变成雨帘,初秋的暴雨如约而至。   人群四散,抱着头往家赶,留下暴雨中的两具shi体,就像飞在空中的幽灵。   云儿一直呆望着绞刑架,婢女翠儿为她撑起了雨伞。   卓妍转头说:“走吧,仇报了。”   云儿这才把目光挪开。   是啊,仇报了,可是她的人生已经没法拯救了,他的年轻的夫君,她的年迈的父母,还有她自己承受的悲苦,都无法拯救了。   老天啊,说什么世道轮回,说什么因果报应,有些事,发生了,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人生啊,何曾有过回头路? 第130章 庆功酒宴   130庆功酒宴   人口拐卖案子尘埃落定以后,开封府为嘉奖卓妍的功劳,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敲着锣鼓往卓妍家送了两匹锦缎,和一幅孟判官亲自书写的书法作品,上书“巾帼不让须眉”。   沈指挥提前知道此事,当天特意在卓妍家里陪卓妍一起等候这光荣时刻。   衙役带着锣鼓和锦缎到达卓妍家门口时,巷子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卓妍欢欢喜喜地接了赏赐,这些东西虽不贵重,可意义重大。   送走开封府的衙役,沈指挥趁着兴头,提议去酒楼举办庆功宴,地点选在京城第一酒楼:樊楼。   卓妍不愿铺张,可架不住众人起哄,便同意了。   卓妍原以为庆功宴只是自家人小聚一下,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来到樊楼时,庆功宴的酒席摆满了一楼大堂。   卓妍来不及在心里责怪沈指挥小题大做,就要应付前来参加酒宴的人。   其中有周衙内,还有平日和沈指挥关系较好的官宦子弟,有一些是曾在马球比赛上见过。   卓妍的母亲卓姥姥也提前一晚赶来了,卓姥姥一看见沈指挥,立即满面笑容:“大官人,好久不见,大官人说要到我们家吃饭,怎么也不来?”   沈指挥一见未来岳母,笑得更高兴,握住卓姥姥的手,弯腰低头,讨好地说:“是我的错,大娘别计较,大娘在京城多住几天,让我好好孝敬孝敬你。”   卓姥姥哈哈大笑,看着沈指挥的脸,眼睛都挪不开了:“老婆子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大官人事业忙,要多注意休息!”   “是是是,劳烦大娘记挂在心。”   卓妍见母亲高兴,虽然不忍打断,但她留意别人的神情,那些人好像在看耍戏一样看着自己,于是拉着母亲到一旁跟嫂子、侄子坐了。   卓妍也想在角落里清闲清闲,可既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庆功宴,她不得不到门口和沈指挥一起招呼客人。但这样一来,就更显得她和沈指挥是那么回事了。   原来沈指挥别有用意,是借题发挥。   沈指挥和众人说笑着,卓妍走过来,他们一阵恭维,说的卓妍没法不高兴。   一等两人稍微清闲,卓妍在沈指挥腰间使劲掐了一下,可神指挥的肌肉哪能轻易掐动,卓妍只能狠戳了他一下。   “你到底在搞什么?”   “庆功宴啊!”沈指挥嘻笑着说。   “怎么搞得跟婚宴一样隆重!”   “那要不咱们当场宣布成亲好了,完了我就带你回家。”   卓妍瞪着沈指挥:“你敢!”   沈指挥当然不敢,他要是干出这么有悖礼法的事,一定会被父母骂死。   沈指挥挥着折扇解释道:“今天这场庆功宴,一庆你大难不死,二庆你受官府嘉奖,三庆捣破人口拐卖案,这个可不光为了你,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受人贩子迫害的人,岂有不大摆酒宴的道理?”   沈指挥说的冠冕堂皇,卓妍居然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们说完话,门口又有艺妓进来,有些艺妓不请自来,有的认识。   有的不认识,但艺妓们都听过卓妍的名字,都趁机前来结识拜访。   不一会儿,整个一楼大堂莺歌燕舞,热闹非常,倒有近乎一半是艺妓,就连陈家瓦子的杜二娘和柳行首也来了。   还有其他店铺的掌柜的,人没来,却派人送了礼,这让卓妍觉得受宠若惊,沈指挥也大感惊讶,没想到卓妍的威望居然如此之高。   一等两人能说悄悄话,沈指挥附在卓妍耳边说:“我家娘子居然这么厉害,在下自愧不如。”   卓妍始终留意和沈指挥不要走得太近,沈指挥这样紧靠着她,她提示道:“咱们今天最好保持距离,不然明天就会闹的满城风雨。”   沈指挥瞟了一眼众人,道:“放心吧,大家都心知肚明了,想瞒也瞒不住。”   卓妍心想,这倒也是,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了,她就是想辩白也不可能了。   酒宴开始,樊楼的凤六丈送上今年酿的最好的酒,庆功宴就在歌舞和酒香中展开了。   众人击鼓传花,行酒令,唱歌跳舞,嬉笑打闹,热闹非凡。   卓妍唱主角,免不了被人敬酒,她极力推辞,又有沈指挥和周衙内替她挡酒,可还是免不了多喝了几杯。   六七杯酒下肚,她已经觉得头重脚轻,沈指挥没见过她喝酒,没想到酒量那么差,而那些五陵年少哪肯轻易放过她,连哄带骗让她喝,卓妍顶不住,又喝了两杯,走路就开始晃晃悠悠了。   云儿和珍珠左右搀扶着她,仿佛一不搀扶就要摔倒,沈指挥这才自叹,这卓妍什么都行,就是酒量不行。   他虽然也喝了不少,已经面红耳赤,但好在酒量大,还没醉,他替卓妍挡酒,越挡对方越起劲,眼看就要硬灌,一步步把卓妍和珍珠云儿逼到角落里。   卓妍靠着墙,看见眼前人影晃动,一杯杯酒举到面前,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珍珠和云儿,晕乎乎地说:“我——再喝——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也可以,来杯大的!”说着,一个人把一口大瓷碗端了过来。   众人大声哄笑,好几把酒壶开始往大碗中倒酒,不一会儿就将一满碗酒端到卓妍面前。   卓妍摇头晃脑地看着酒,伸手去端,可是手已经不听控制,摸索着,也看不清碗在哪。   沈指挥见状,实在看不下去,冲进去要夺碗,不料那些人早有防备,一起拦住沈指挥,沈指挥虽然着急,但又不好动手,只能一边骂着一边心疼。   卓妍摸不到酒碗,他们干脆把酒碗端到卓妍面前,卓妍费力地把嘴巴靠上去,一小口一小口吸着酒,吸到后来,已经闭上眼睛,耳中摒去那些嘈杂的声音,只听到自己咕咚咕咚的吞咽。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体内突然有股力量喷发了,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她肚子里的酒液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外喷涌。   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疾,让所有人闭闪不及,都被喷得满头满脸。   吐完以后,卓妍噗通倒下,珍珠云儿想去搀扶,却已来不及。 第三卷 身无双飞翼 第001章 该减肥了   001 该减肥了;   卓妍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真正醒酒。   醒来后头痛欲裂,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喝醉的,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估计奶娘和秀姑抱着孩子出去散步了。   她浑浑噩噩地起床,洗刷方便,觉得脑子一团浆糊,身体也疲惫不堪。   她从没这么虚弱过,就连难产,也没这么难受。   她待坐在榻上,摸摸腰间的赘肉,似乎找到了让她感觉不舒服的原因。   这是一个夏天养出来的肥肉。养伤的这一个月里,为了恢复身体,她吃了大量补品,又因为不能活动,至少胖了二十斤,导致现在走几步就会累。   她第一次体会到胖子的无奈。   “该减肥了……”她喃喃自语,“也该锻炼身体,顺便练练武功。”   她想起和张公差的那场生死缠斗,要是以现在这副身子板去和张公差较量,不到两个回合,就给人灭了。   然后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那幅字,就是孟判官写的“巾帼不让须眉”,端详良久,又说:“既然巾帼不让须眉,巾帼怎能如此孱弱,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减肥,努力锻炼。”   想到这里,她坐不住了,勉强起来,束起胸,扎起头发,穿上一套轻便的衣服,又到厨房里找来一根还算直溜的木棍,开始在院中练起基本功。   可是她一夜宿醉,又带着一身肥肉,走路都费劲,刚举起棍子,就开始头晕眼花。   她勉强扶着树站着,头上直冒虚汗。   门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在她门前下马,卓妍听这一套动静,知道是沈指挥来了。   果然,沈指挥牵马进了院子,下意识地往树的方向看,突然看见卓妍正扶树站着,问道:“你醒了?”   等他看见卓妍这一身打扮,手上拿着棍子,又问:“你在干嘛?”   卓妍平定了喘息,道:“我在减肥。”   “减肥?”沈指挥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沈指挥让卓妍走开,他要把马拴在树上。   卓妍拄着棍子走到一旁,捏了捏自己的腰,又拍了拍自己的腿,嫌弃道:“你看看我这一身肉。”   沈指挥一边拴马一边说:“肉多了才好啊。”   然后,他走过来道:“来,我试试。”说着,两手放到卓妍的腰上。   “走开。”卓妍挣扎道。   “还有哪里有肉,我试试。”   卓妍一动就头疼,也没劲喊了,她闭着眼,发誓道:“我要练武功!”   沈指挥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哦,你这样,是在练武功?你路都走不稳,练的什么武功?”   被他嘲笑,卓妍心里很不爽,这更坚定了她的意念:减肥,练功!   沈指挥夺过她手里的棍子扔了,抱着她走进屋内:“还是先休息吧,练什么武功!”   沈指挥把她抱回榻上,让她躺着,她坚持坐起来,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沈指挥若有所思地看着卓妍,那种眼神,让卓妍觉得沈指挥有什么事瞒着她。于是她问:“有什么事吗?”   沈指挥似乎就等着她发问,道:“咱俩的事,你想什么时候解决?” 第002章 良人如斯   002良人如斯   卓妍有点懵:“咱俩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沈指挥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婚事。”   卓妍连连摆手:“免开尊口!”   沈指挥也预料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所以并没感到失望,只是提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微微点头。   “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而已。”   卓妍知道没那么简单:“你不想说出来吗?”   沈指挥盘腿坐着,两手在膝盖上来回拍打,一副心思不定的样子。   卓妍道:“不说算了。”   沈指挥这才开口:“一言难尽。”   卓妍打量着他:“没事,我有的是时间,你也可以长话短说。”   “要说起来,短不了。”   “那到底有多长?”   沈指挥还是犹犹豫豫。   卓妍怒道:“一个大老爷们,这么扭扭捏捏!”   沈指挥一拍大腿,道:“我爹娘非逼着我娶你,你看怎么办?”   卓妍心下懊悔,早知道不问了。   二人尴尬沉默,过了一会儿,沈指挥以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怎么办,你说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沈指挥的语气很和善,没有任何逼迫的意思,卓妍知道,沈指挥的确遇到难题了,她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娶。”   “这不就行了吗?”   沈指挥摇头苦笑:“你太天真了,我要是再不跟你说,估计过两天,媒婆就要去你家了。”   卓妍没料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我本来以为这事能糊弄过去,但是你知道,我们的事已经传出去了。而且,传的不太好听,连我前岳父都听说了,以为我要成亲,他去问我爹,我爹娘又偏偏是最重视名声的人,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风言风语,就要我尽快把你娶回家。”   卓妍在心里责怪沈指挥,要不是他毫无避讳地陪她住在太医院,又张罗那么盛大的庆功酒宴,外面的传言也不会传的那么快,可到这个时候,怪他也没用了。   卓妍想,既然沈指挥的父母那么重视名声,他们家的媳妇肯定也不好当,这是自己最受不了的,她打定主意不嫁过去,便道:“那你就说,我已经跟别人有婚约了。”   沈指挥立马否决:“这不是办法。”   “那你就说我不愿意。”   沈指挥还是摇头:“他们会让我娶别人,你愿意我娶别的女人吗?”   卓妍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试着幻想沈指挥每天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卿卿我我,她确实难以接受。   她一心软,慢慢挪到沈指挥身边,往他身上靠。沈指挥顺手把她揽入怀里,这是卓妍第一次这么主动,他又惊喜又窝心。   他轻吻着她的额头,柔声道:“良人如斯,我怎么会娶别人?”   卓妍的脸贴在她的肩膀上,揽着他的腰,撒娇道:“我也不想让你娶别人。”   沈指挥怦然心动,道:“那我们不如做真的夫妻吧,我保证不让你怀孕,好不好?”   卓妍听他又想多了,立马离开他的怀抱。   沈指挥又泄气了。 第003章 晚上不能过来   003晚上不能过来   卓妍心想:还是去减肥练功最实在。   她起身跑到屋外,此时身体稍稍恢复,头也没那么疼了,她又拿起木棍比划起来。   沈指挥跟她来到院子里,看她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惊讶地问:“你以前学过武功吗?”   卓妍当然没学过武功,但她上一世练过散打,对棍棒的用法也了解一些,眼下她不能告诉沈指挥实情,只能说:“我做梦时,看见有武林高手这么练,我就记住了。”   沈指挥皱眉,看卓妍耍棍子耍的有模有样,可都是些花拳绣腿,他走上去,抓住棍子,轻轻一拉,卓妍来不及脱手,整个人撞进沈指挥怀里。   “你梦里见到的武林高手可能根本没打过仗。”   卓妍仰头看着沈指挥,气喘吁吁地说:“不,是我太胖了。”   “有多胖,我看看。”   卓妍向后挣脱,沈指挥松手。   卓妍郑重地说:“从前我觉得习武可以防身,但是经过和张公差那一架,我觉得习武可以救命,所以从今往后,除了继续做生意,我还要练习武功。”   沈指挥瞧她那副下定决心的神情,问:“你是真的想练武?”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   沈指挥挺起胸膛,双手叉腰,道:“那你以后不要跟梦里那位武林高手学了,跟我练吧。”   卓妍没想过要跟沈指挥练武,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   看她那副不情愿的样子,沈指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曾经拿过禁军中摔跤第一的人,骑马射箭,刀枪剑戟,至少在骁骑军中,还没人比得过我。”   “吹牛吧你。”卓妍又开始做伸展动作。   沈指挥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卓妍坚决不跟他练武,否则还不知道会擦出什么火花,她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我跟我梦里那位武林高手学几招就够用了,不劳沈指挥大驾。”   沈指挥似乎很失望,又不能硬拉着给她当师父,他站在一旁看卓妍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不一会,卓妍就累的气喘。   沈指挥又心疼起来:“你身体刚好,不要累着。”   此时奶娘和秀姑带着小越儿从外面散步回来,看见卓妍起来,秀姑跑过来问:“娘子,你醒了?”   小越儿精神奕奕地东张西望,看见卓妍,立马笑了。   卓妍张开手臂抱过女儿,沈指挥走过来逗了小越儿一会儿,卓妍转身进屋,沈指挥却说:“我得走了。”   卓妍听说他要走,心里很高兴,但故意做出沉稳的样子,问:“你要走?”   沈指挥走过去解马缰绳:“我就是过来看你醒没醒。”   卓妍忽然想起来,刚才沈指挥说他家人要请媒婆来,道:“对了,那个,请媒婆的事,你自己想想办法吧,千万别真的找媒婆过来。”   沈指挥脸色惆怅,道:“近来朝廷要教阅禁军,我暂时借这个因由推脱一段时间,看看还有什么办法没。”   卓妍连连点头。   沈指挥又说:“我近来——”   “近来怎么了?”   沈指挥颇为遗憾地说:“我近来晚上不能过来了。”   卓妍一听乐坏了:晚上不能过来,太好了。   虽然她极力忍着,可心里的喜悦还是不慎从眼里流露出来。沈指挥提示道:“你不用表现的那么明显吧。”   卓妍忍不住笑起来。   沈指挥知道卓妍心思,也不与她计较,偷偷笑了,临出门时,又说:“这几天藩国向朝廷进贡了一批早秋菊花,有一部分放到玉津园供京中官员赏玩,过几天有时间,我带你去划船看花。”   卓妍欣然点头。 第004章 红颜知己   004红颜知己   沈指挥果然一连几天没来。   起初卓妍还有些不适应,等缓过神来,才觉得没有沈指挥的日子有多自在逍遥。   她每天早上在家练习散打,还特意在大树上悬挂了一个沙袋,自己缝了手套,每天捶打沙袋。   除了打沙袋,到了晚上,她会做一些相对柔和的动作,比如翻墙倒立。   秀姑看卓妍每天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十分不理解:“娘子,你不是准备去演杂耍吧?”   “我在减我身上的肉。”卓妍说。   秀姑更不理解了:“好不容易吃出来的肉,哪有减掉的道理?”   卓妍依然我行我素,在她的坚持下,身上的赘肉果然渐渐消退了,原本圆润的脸颊也瘦了下来。   卓妍很得意,反复照镜子,秀姑还是不理解:“原本胖乎乎的多好看,非把自己瘦的像个吃不饱饭的人一样,你不怕沈指挥嫌弃你?”   “我巴不得他嫌弃我。”   除此以外,每天早上,卓妍还会沿着蔡河跑步,她跑步几乎成了河边一景,凡是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盯着她笑。   “这位女掌柜莫不是中邪了?”   “吃饱了饭,不在家享清福,出来乱跑什么?”   “听说军中训练也得跑步。”   “她又不是兵丁,用不着训练。”   “她那位相好不是禁军指挥使吗,说不定是指挥使让她这么干的。”   卓妍充耳不闻,只管跑她的步。   除了每日锻炼,卓妍白天去铺子里照顾生意。   听珍珠说,自从卓妍的美妆铺子走生意火爆之后,京城里便流行开了这种新式的妆容,那些头牌艺妓,也都争相过来化妆。   有头牌艺妓做表率,卓氏美妆更火了,京城的艺妓们纷纷摒弃原本夸张艳丽的妆容,包括其他官宦商贾家的仕女也纷纷效仿。   今有明星的带货效应,古有艺妓的潮流新风,有些道理,古今未变。   “姐姐……”晚间闲谈的时候,珍珠告诉卓妍,“我刚刚听说,在朱家瓦子里,也有人开了一家美妆铺。”   “朱家瓦子在哪?”   “也在外城,在我们东北方向,离我们很远。”   卓妍若有所思地点头。   珍珠看卓妍表情没有异样,提示道:“姐姐,我担心,我们的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而且,我们定的价格是一百文,她们的价格才七十文。”   卓妍知道,一旦自己的生意火起来,被人模仿是必然,她坦然道:“做生意没有一家独大的,即便像盐茶酒这些被朝廷垄断的生意,都有人不惜冒着触犯刑律的危险去做,何况是化妆。同行不同利,随他去开吧。”   “可是……”珍珠仍然有些担心,“这铺子才刚开张没几个月,就有人学着做,只怕以后,不止这一家。”   卓妍仍然毫不担心,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你看这京城上百家酒楼,虽然有竞争,但也没耽误各家赚钱。想要赚大钱,必须有群众基础。”   云儿见珍珠仍然忧虑,笑着对珍珠说:“珍珠,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位女掌柜的,你放心,她说不担心,就不用担心,她鬼点子多着呢。”   卓妍觉得还是云儿了解她,她连连点头,打趣道:“嗯,云儿真是我的红颜知己!”   “我是红颜,那你的沈指挥又是什么颜?”   “好好的,你提他干什么?”卓妍佯装生气,伸手就要去掐云儿的脸。   云儿笑着抵挡,又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胖回来吧,不然沈指挥一摸一把骨头,就再也不来了。”   “云儿!”   云儿咯咯笑着。   卓妍脸红了,起身道:“我要撕了你这嘴!”   “珍珠,救命啊!”云儿笑着求救,要向珍珠的方向爬去,卓妍已经探过身来抱住了云儿。 第005章 催婚之愁   005催婚之愁   卓妍知道云儿怕痒,抓住她,在她身上挠来挠去,云儿又喊又叫又笑,连连求饶。   “好了,我不说了,好姐姐,我错了。”   卓妍停手,问:“以后还提不提他?”   云儿笑累了,喘息着问:“不提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这三个字都不能说吗?”   说到这里,卓妍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去捉弄云儿。   云儿从榻上爬起来:“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你可不是轻易会叹气的人。”   “我怎么能不叹气……”卓妍说,“现在一想到沈指挥,我就忍不住叹气。”   “怎么了,他可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他哪里惹你了?”   “他没惹我,但他的爹娘——”   “他爹娘怎么了?”云儿担忧地问。   卓妍有点害臊,好在云儿和珍珠都是自己信任的人,在她们面前可以无话不谈,便说道:“他爹娘觉得我们这样没成亲就经常走动,有伤风化,所以逼着我们尽快成亲。”   云儿先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这是好事啊!”   “好什么好,你觉得像我这样一个刁妇,到他们家能有好日子过吗,不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   云儿噗嗤笑了:“他们家可是高门大户,别人都盼着能进他们家,你倒好,反而不想到他们家去。”   “我一个人有吃有喝过的逍遥自在,为什么要到别人家听别人的指挥呢?”   云儿说:“有个姓沈的指挥还不够吗?”   卓妍一听,又要发起攻击,这次云儿提前行动,在卓妍抓住她之前,已经躲到珍珠的后面。   卓妍又扑到珍珠面前去抓云儿,不多久,三个人已经缠在一起。   闹够了,三个人一起累倒在榻上,云儿这才说:“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希望你嫁到他们家,你这样留下来陪着我们多好,珍珠,你说呢?”   向来惜字如金的珍珠却开起了玩笑:“我们这么想,可沈指挥却不这么想。”   卓妍道:“好啊,珍珠,连你都跟云儿学坏了。”   云儿道:“她哪里是跟我学坏了,她说的是事实。”   卓妍躺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道:“还是咱们三个在一起过好。”   “你要是个男的,你就娶了我们吧。”   卓妍嘻嘻笑了:“我要是个男的,我谁都不会娶。”   云儿懂了她的意思:“那幸亏你不是个男的,否则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伤心呢。”   玩笑归玩笑,卓妍一想起被沈指挥的父母催婚就不胜烦恼:“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爹娘不催?”   “没有办法。”云儿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非嫁不行了?”   “对。”   卓妍长长叹息,坐了起来,下决心道:“不嫁!”   “那他们要是把你绑进花轿里呢?”云儿问。   “那我就跑。”   云儿看着卓妍问:“所以你现在天天跑步,就是为了以后逃跑?”   卓妍看着云儿,不禁哈哈大笑:“好主意,好主意!”   云儿跟着坐起来,劝道:“你可千万小心,他们家毕竟都在朝为官,你不能惹他们。”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除非你舍得离开沈指挥。”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一个男人吗?天底下男人多的是。”   “姑奶奶,你又说什么糊涂话,这要让沈指挥听见不得打翻醋坛子。”   “不想了,不想了……”卓妍摆手道,“我们睡觉吧,再想就睡不着了。”   三个人便在一张榻上睡下了。 第006章 骑马   006 骑马   第二天早上,三个人一起起床,一起吃过早饭,然后一起出门准备去铺子里。   刚打开大门,就看见沈指挥骑马拐进巷子。   云儿嘻嘻笑着,悄声道:“你还躲不躲?看看能不能跑得比马快?”   卓妍去戳云儿,两人又是一阵推搡。   沈指挥一身便装,骑马过来,看着三个女子,笑道:“三位娘子站在巷子里,真是一道风景。”   珍珠和云儿一起轻轻施礼:“沈指挥……”   沈指挥下马,卓妍看他一身便装,腰间插着折扇,就知道今天是来邀她去园林游玩的。   云儿道:“我们不打扰二位,先走了。”   说着,云儿对卓妍眨了下眼,挽着珍珠的手,走开了。   沈指挥目送她们离去,然后转脸凑到卓妍面前,一把抱起卓妍:“想死我了!”   卓妍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双脚离地,她看见珍珠云儿悄悄回头,一起捂着嘴笑。   “放我下来,被人看到了!”   沈指挥把她放开,笑盈盈地说:“我好不容易今天抽出半天时间,走吧,咱们去划船,看菊花。”   “你怎么也没提前告诉我。”卓妍看着他的脸说。   “我今天早上刚钻了点空子,哪有时间提前告诉你?”   卓妍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沈指挥又狠狠还了一口,两人手挽着手朝巷子口走去。   玉津园在开封城外,他们步行出了城门,到了空旷的地方,沈指挥让卓妍独自骑马。   牵着她走了一会儿,卓妍要回马缰绳自己骑。   沈指挥的马不愧是上等战马,受过专业训练,非常听话。   “骑得不错呀。”沈指挥夸奖道。   卓妍一得意,道:“你在这等我,我自己骑一圈。”   沈指挥不放心,道:“改天我再牵一匹马咱们一起骑。”   “不,我现在就要骑。”说着,卓妍扬起鞭子打了一下,马儿立即抬起四蹄飞奔起来。   “妍妍,你慢一点!”沈指挥大喊。   卓妍也没想到马儿跑起来这么快,但她不愿示弱,努力坐稳,踩紧马镫,随着马的颠簸,一上一下。   起初心里有些害怕,但马跑得很稳,卓妍慢慢掌握诀窍,也不再害怕了,她抬起头望向前方,秋日的晴空,碧蓝无云,空气里残留着盛夏的花香,耳边风声呼啸,卓妍这才知道为什么沈指挥那么爱骑马。   她转回头,后面早已不见沈指挥的踪影,她干脆信马由缰,这样走了不多久,大概到了玉津园附近,人马多了起来,附近都是出来赏玩的人。   马儿放慢速度,卓妍准备回去接沈指挥。   她刚调转马头,看见旁边五骑人马,马上五个年轻男子说说笑笑,往玉津园方向来。   这五个男子先看见卓妍的马,这马高大威猛,膘肥体壮,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好马。   “你看,这马像不像军中的马?”一个男子对同伴说。   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男子打量着马上的马鞍和辔头,确定道:“这不是禁军中的马吗?”   这五个男子停下马步,肆无忌惮地看着卓妍和卓妍的马,她们那玩世不恭的态度让卓妍很不舒服,卓妍也没给他们好脸色,催着马离开了。   “哟,这个娘子有意思,走,咱们找她玩玩。”一个男子小声说,但被卓妍听到了。 第007章 李二郎   007李二郎   五个男子尾随在卓妍后面,卓妍自语道:“跟屁虫!”   那些男子一听,对视一笑,有人道:“哟,这位娘子脾气还不小。”   一个男子突然咦了一声,催马走到卓妍身边,侧头打量卓妍。   “李二郎,怎么啦,看上这位娘子了?”身后人问。   “滚蛋!”身旁的这个李二郎回头骂道。   李二郎毫不避讳的目光让卓妍心头火起,转脸怒道:“你是眼睛瞎还是怎么回事?”   身后几个男子纷纷惊叹:“好泼辣的娘子!”   “是你!”李二郎皱眉喊道。   卓妍扭头看了一眼这个李二郎,此人还是个孩子,只有十四五岁,唇边长着柔软的黄色的短胡须,一副稚嫩的样子。   卓妍突然想起来见过这个人。   “原来是你这个刁妇!”这李二郎突然松了一口气,冷笑着说。   卓妍想起在哪见过这个人了,端午节前,她曾和沈指挥起去看蹴鞠比赛。   在城门内喝梅子汤的时候,不巧遇见沈指挥的两个小舅子,那个年龄小的只有十四五岁,手上拿了个弹弓,把沈指挥的碗都打碎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骂沈指挥和卓妍是“狗男女”,这张卓妍恨得牙痒痒的。   卓妍一想起此事就火冒三丈,她拉了拉马缰绳,让马停下。   “是你小子?”卓妍瞪视着李二郎,丝毫不畏惧。   李二郎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二郎又瞟了一眼卓妍的马,“这不会是我那克妻姐夫的马吧?”   另外几个男子问:“李二郎,你说那克妻姐夫,不会是禁军指挥使沈毅松吧?”   李二郎的口气恶毒起来:“还能有谁,那个该死的沈毅松!”   卓妍忍无可忍,怒道:“李二郎,他好歹还是你姐夫。”   李二郎听卓妍居然敢如此不客气地叫自己,双眉倒竖,抬起鞭子,指着卓妍的鼻子:“你这刁妇,你是谁,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卓妍毫不收敛:“我这样跟你说话怎么了?”   “好大的胆!”   “年纪不大,派头不小。”卓妍嘲讽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李二郎已经气的脸色通红。   “他们不都叫你李二郎吗?”   旁边几个男子窃笑起来:“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啊,原来有好戏看。”   李二郎手指卓妍:“你敢再说一次!”   卓妍提高声音道:“把你的手拿开!”   “你——”   卓妍抬起鞭子:“我说了把你的手拿开!”   李二郎的脸已经红到脖子:“不然呢?”   这时,旁人起哄道:“李二郎,今天你要是给一个女人欺负了,传出去,你还怎么有脸做人?”   “算了吧,别跟一个女人计较了。”   “越是女人越不能给欺负啊!传出去多丢人!”   李二郎毕竟少年心性,突然目光一变,甩开鞭子,朝卓妍甩来。   卓妍一直留心观察李二郎的反应,见李二郎目光突变,她已作出反应,也甩开鞭子挥了过来。   两条鞭子在空中相交,“啪”得纠缠在一起。   卓妍用力一拽,李二郎猝不及防,居然从马上栽下来。   还来不及大叫,人已落到地上。   卓妍最近这段时间毕竟天天锻炼,手上力道很大,李二郎也就没想到她会出手这么狠,上来先吃了亏。   另外四个年轻人见李二郎掉下来,全都瞠目结舌,也忘记下马搀扶。 第008章 掐架   008掐架   卓妍见状,知道自己闯了祸,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绝不是对手,干脆扬起马鞭摔在马上,马儿嘶鸣,撒腿就跑。   李二郎反应过来,抬头看见马蹄纷飞,怒喝道:“刁妇,我饶不了你!”   一个同伴这才喊道:“追!”   “这女人太猖狂了!”   李二郎爬起来跳到马上,气急败坏地大喊:“今天不让这刁妇知道我的厉害,我就不姓李!”   五匹马跟在卓妍身后追了出去。   “停下!”   卓妍听到身后有人叫嚣,知道有人追上来,她不敢回头,鞭子一下一下摔在马身上。   身后的马越来越近,李二郎的叫骂声也越来越大。   “刁妇,你快给我停下,我要抓到你,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我要扒了你的衣服,让你好好伺候伺候我们爷几个!”   卓妍只顾狂奔,不管李二郎说的有多么不堪入耳。   不一会儿,一匹马追了上来,不过不是李二郎。   这男子吹了声口哨,道:“娘子,你快停下来跟他道歉,我们帮你说几句好话,让他放了你。”   卓妍才不上当,喊道:“死了这条心吧!”   “我可是一番好意,你别不领情。”   卓妍不是不领情,她绝不会向这个李二郎道歉,不会任由李二郎侮辱。   很快,左右两边都有马追上来,李二郎一步步冲上来,对着马头摔了一鞭子。   马儿吃痛,倏的抬起前腿,卓妍刚学会骑马,还不懂如何在马背上坐稳,身子突然向后仰,整个人失去控制,双脚脱离马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手中兀自紧握马缰绳,马儿朝前跑了几步,拖着她行出去两丈远,然后才停下。   这个时候李二郎已经跳下马来,走到卓妍身旁,指着卓妍骂道:“你还嚣不嚣张了?”   卓妍要起来,李二郎抬脚踩卓妍的小腿,卓妍猛地挪开,李二郎身形一晃,卓妍顺势一扫,李二郎啪的摔倒在地。   卓妍赶紧起来。   “这女子好凶啊。”   “她是谁家的娘子?”   “不知道,没见过。”   在他们的议论声中,李二郎爬起来,已经失去理智,吼道:“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   这些人虽然孟浪,但谁也不好意思以多欺少,尤其是欺负一个女人,因此都没有向前。   李二郎见没有人帮他,挥起拳头飞身扑向卓妍,卓妍后退一步,甩开鞭子,鞭子打在李二郎胳膊上,却没有造成任何威胁,李二郎的拳头挥到卓妍的脸颊。   卓妍感到脸上一阵剧痛,二话没说,抬起膝盖就踢,然后扔掉鞭子,双手抓住李二郎的头发,扯起他的发髻,猛力向下按。   李二郎叫了一声,抓住卓妍的胳膊,卓妍一个抱摔,把李二郎狠狠怼在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快的就在眨眼间,众人惊讶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一个女子会这么凶狠。   李二郎躺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又把卓妍压在身下,死死摁住卓妍。   卓妍握住李二郎的手腕,防止他施暴,同时两脚乱蹬。   其他人见两人扭打在一起,这才想起过去拉架。   “李二郎,别这样跟一个女人打架!”   “让开,我要让这刁妇知道我的厉害!”   就在纷乱之间,一个人高声喝道:“住手!”   声音响亮,犹如闷雷。   有人抬头,看见一个体格见状的男子跑过来。   这男子看着地上,顿时怒发冲冠:“都给我住手!” 第009章 劝架   009劝架   这一声爆喝,让李二郎和卓妍也都停手了,卓妍听到是沈指挥的声音。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人!”沈指挥上来就是一脚,踢倒了一个正在拉架的男子。   其他几人看见沈指挥一副好身手,纷纷躲开。   “我们没动手!”有人解释。   沈指挥看见李二郎脸红脖子粗,就知道是李二郎和卓妍的矛盾。   沈指挥上去揪起李二郎扔到一边,把躺在地上的卓妍捞起来。   此时的卓妍衣衫不整,头发纷乱,一身灰土,脸上还带着一块淤青。   沈指挥看见卓妍脸上有伤,喝问道:“谁打的!”   “她自己找打!”李二郎叫嚣道。   “你竟然打女人!”沈指挥挥起拳头就是一拳。   刚刚站稳的李二郎登时趴倒在地,一下竟动也不能动。   另外几人看李二郎不动了,心下大慌,等李二郎的手颤抖了一下,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搀扶。   李二郎却翻着白眼,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青紫。   旁人又是拍胸,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一起叫“李二郎”,李二郎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黑眼珠子才落回到眼睛里。   卓妍推开沈指挥,道:“这是我跟他的事,你不要多管,让我们自己解决。”   沈指挥怒气未消,但看自己差点失手把小舅子打死,也有点后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指挥看向另外几个人。   其中一人认识沈指挥,道:“沈指挥,误会,一场误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李二郎顺过气来,委屈地叫道:“什么误会,明明是这刁妇无理在先。”   “我怎么无礼在先了,你说说!是不是你们先跟着我,我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居心!”   “是你说话难听,我们只不过找你理论。”   “理论?到底是谁先甩鞭子的?”   “你也甩鞭子了!”   “不是你先甩鞭子我会出手吗?”   “是你先目中无人!”   “你们盯着我的马看,还言语不敬。”   “看你的马怎么了,凭什么要敬你,你算老几!”   “够了……”沈指挥说道,“谁也不要再说了。”   卓妍和李二郎这才暂停争论。   另一人出来劝道:“大家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这事就是个误会,都算了吧,看着沈指挥的面子,一笔勾销。”   李二郎恨恨的目光盯着卓妍,道:“一笔勾销?不清算完这笔账,我们没完。”   “好啊,那咱们比个高低胜负!”   沈指挥走到两人中间,道:“谁敢动手。”   他向左看看卓妍,向右看看李二郎,双方就像两头斗牛,谁也不肯服输,谁也不肯推让。怎么让这两个冤家遇到一起了?   一个是自己娘子,一个是自己亡妻家的小舅子,他对谁都不能偏袒,谁都不能苛责。   “沈指挥……”卓妍说道,那陌生的口吻就像在叫另外一个人,“我跟他的事,还是让我跟他解决,我们以武决斗,凭武力定输赢,再公平不过。”   “我怕我要是把你打残了,别人会说我李二郎打女人!”   “就凭你那点功夫,放心,咱们先签生死状,你要有本事把我打残了,就把生死状拿出来,我卓妍愿赌服输,没有怨言,就怕我要把你打残了,别人说我以大欺小!”   “笑话,我李二郎要是真的被女人打残了,那我认命!”李二郎叫嚣道。   沈指挥已经控制不住这个局面了。 第010章 决斗   010决斗   但凡有一个不那么要紧的人,他都能袒护一方,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李二郎是自己小舅子,李二郎的父亲和沈指挥的父亲关系要好,二人在朝中相互扶持,沈指挥万万不能伤及情面。   但他又不能委屈卓妍,自己爱的人在外面跟人起争执,不管她有没有错,他都该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   沈指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万分无奈地冲两边摆手,道:“都冷静一下,听我说句话。”   卓妍还算给沈指挥面子,当下闭口。   李二郎指着沈指挥说:“姓沈的,你害死我姐姐,你欠我们家一条人命,你别在这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卓妍一看李二郎指着沈指挥,又蹦起来:“你姐姐难产死的,怎么怪别人!”   “因为他的孩子都是厉鬼转世,注定不能平安降生——”   “胡说!”卓妍没等李二郎说完,已经扑到李二郎面前,攥起拳头捣向李二郎的面门。   李二郎抬手阻拦,两人瞬间又撕扯在一起。   沈指挥用手臂揽住卓妍的腰,抱着她向后扯。另外几个男子拽着李二郎,这才又把两人分开。   沈指挥头痛不已,喊道:“有话好好说,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   卓妍完全不管沈指挥说了什么,高喊道:“李二郎,有种咱们决斗!”   “决斗就决斗,难不成我还怕了一个女人?”   “够了!”沈指挥怒喊。   巨大的声音震得卓妍耳中“嗡嗡”作响,卓妍努力想要挣脱沈指挥的禁锢,可沈指挥的胳膊就像铁牢一样不可撼动。   沈指挥极其无奈地在卓妍耳边小声喊道:“妍妍,你听话好不好?”   他希望别人没有听到他的恳求。   卓妍不再挣扎,她喘着粗气说:“沈指挥,我一定要教训教训这小子一顿,让他再不敢信口开河,栽赃给你。”   李二郎道:“狗男女,我算是看出来的,姓沈的,你不是人,我姐姐为你冤死,你转身就帮别的女人欺负我们家人,你的良心给狗吃了!”   那几个同伴立马劝道:“李二郎,你少说几句!”   “我说错了吗,全京城谁不知道姓沈的克妻,克死一个,又克死第二个,我姐姐无辜的,也被你害死了,现在好了,还有女人愿意上当,刁妇,我看你活不长了!”   卓妍嚷道:“我一定等你死了我再死!”   沈指挥只觉得耳边聒噪不休,即便有千军万马冲他而来,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他知道今天之事不能善了,干脆说道:“你们不是说要决斗吗?”   此言一出,卓妍、李二郎异口同声道:“决斗!”   “好!”沈指挥松开卓妍,重新站到两人中间,“先约法三章,决斗可以,决斗之后,不论输赢,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以后谁也不许找谁的麻烦!”   沈指挥先看李二郎,再看卓妍,见两人没有异议,接着说道:“还有,决斗时,点到为止,绝对不得伤及性命,如果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死了,这个人也得死,你们都不想死吧?”   沈指挥故意把话说的严重,让他们知道比武决斗的厉害。   李二郎甩开同伴的拉扯,道:“好,以打不死为限!”   卓妍也走出沈指挥的庇护,摩拳擦掌道:“输的那个人永远闭嘴!”   沈指挥见他们眼看就要开战,喝道:“没有兵器,如何决斗?”   沈指挥说的是实话,没有兵器的决斗,就像是相扑或者摔跤,要两个人打肉波战,两个男子这样打架还好,一男一女,撕扯在一起,不成体统。   李二郎道:“好,我们现在就回去找兵器。”   “不……”沈指挥道,“一个月以后,再正式决斗!”   一个月?   卓妍、李二郎一起看着沈指挥,沈指挥扯着卓妍的胳膊,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准备。”   说着,沈指挥冲李二郎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会意,立刻拉着李二郎道:“李二郎,一个月就一个月,回家好好准备,走吧。”   李二郎被同伴拖着离开,又把他扶上马背。李二郎坐到马背上叫嚣道:“姓沈的,说好一个月就一个月,你可不要食言。”   卓妍嚷道:“老娘姓卓名妍,中牟县人,现在住在外城云桥巷,我要怯战,你可以来找我,我等着你!”   “好,小爷我李徽,家住甜水一巷,我爹是京畿路兵马钤辖,我要是怕死,你也可以到我家找我!刁妇,咱们来日一较高下!”   话没说完,同伴已经挥起鞭子打在李二郎的马背上,马儿抬踢奔走,李二郎的声音消失在田野间。 第011章 不打好吗   011不打好吗   李二郎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这场风波终于暂时止息了。   沈指挥转脸看着灰头土脸、怒气未消的卓妍,她脸颊上的淤青更重了,他又心疼,又有点生气,最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疼吗?”   卓妍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伤,带着气说道:“不疼!”   沈指挥用手指擦她脸上的土,卓妍立刻疼的龇牙咧嘴,她自己都忘了脸上怎么受伤的。   “还说不疼。”   卓妍气呼呼地捂着脸道:“要不是他今天带了四个人,我非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沈指挥替卓妍整理头发、衣服,一边整理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打架不能解决问题,你跟只见过一面,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好好说,非要打的你死我活?”   “他口口声声污蔑你,是他不好好说话,我才要教训他!”   沈指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突然像被人弹了一下,他怔怔地盯着卓妍的脸,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她是要帮他出气。   沈指挥不顾卓妍一身尘土,把卓妍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妍不服气地说道:“为什么要让那种人嚣张,总得有人教训他一下。”   沈指挥久久地抱着她,原本对她的责怪已经烟消云散。   “我不要你帮我出头,我要你好好的。”   卓妍挣扎几下,推开沈指挥,自行拍打身上的尘土,下决心道:“一个月以后,我要让他哭着跟我叫姑奶奶。”   沈指挥叹息一声,道:“不打不行吗?”   “不打?”卓妍瞪着沈指挥,“你沈指挥不是说一不二的吗,你都替我们定好了决斗时间,怎么能不打?打!必须打!”   沈指挥当时是给逼急了才出此下策,为的是拖延时间,缓和争斗,没想到卓妍如此认真,这一下倒让沈指挥的心事更重了。   拍好了身上的尘土,卓妍道:“走,咱们看菊花去。”   沈指挥哪还有心思看什么菊花,低声道:“走,回家吧。”   两人骑上马,回到城里。   进了家门,秀姑看见两人兴致消沉,刚想发问,就看到卓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惊叫道:“哎呀,娘子,怎么出去才半天就又受伤了。”   卓妍没有解释,沈指挥一边拴马一边对秀姑说:“去洗个热毛巾来给娘子擦脸。”   卓妍闷闷不乐地回到屋中换衣服,换好了衣服,秀姑把一盆热水端过来,沈指挥拧了热毛巾给卓妍擦脸。   卓妍抬起眼皮,看着沈指挥神情凝重,这才心平气和地问:“你生气了?”   “没有,我生什么气?”   “生气我打了你小舅子,给你惹了麻烦。”   “我要生气也是生气他打了你。”   给卓妍擦了脸,沈指挥又给卓妍擦手,沈指挥斟酌再三,道:“娘子,听我的,不打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故意偏袒你小舅子?”   沈指挥苦笑一下,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双方都以为他偏向另一方。   虽然在感情上他偏向卓妍,但这个小舅子的确也是他不愿招惹的,他必须看在双方父母的情分上维持表面的和平。   沈指挥盯着卓妍的眼睛,郑重地说:“记着,如果我有偏袒,我永远偏向你这一边,我真的是怕你吃亏,他们家武将出身,祖上曾随太祖皇帝打江山,虽然他年纪小,但绝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   “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我杀死过猎狗,杀死过一个公差——”   “可是你也受伤了……”沈指挥抢着说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受一点伤,上次你是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但凡你没那么幸运,你现在不会坐在这儿。”   沈指挥越说越觉得后怕,他把毛巾扔到水盆里,道:“娘子,听我一回好不好,不要跟他打。”   卓妍心意已决,沈指挥说再多也没用,她扭过头不理他。   沈指挥没想到卓妍如此执拗,此事不论输赢,沈指挥夹在中间都难以做人。   卓妍又道:“除非他说不打,并且向我赔礼道歉,以后再不许说什么你害死他姐姐的话。”   沈指挥见事情有转机,虽然这转机基本没可能,但总可以争取一下,道:“好,如果他先放弃,你也得放弃。”   “我说话算话。”   “好……” 第012章 拜访岳父   012拜访岳父   沈指挥离开卓妍家,当天傍晚时分便到前任岳父家拜访。   他本打算悉心准备些礼物,选在上午去正式拜访,可又担心到了那时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只能先下手为强。   他骑马来到岳父家大门口,可是岳父不在家,家丁汇报说还在营中没回来。   朝廷很快要举行教阅,近来京中所有武官都在忙着整顿手下的军队,岳父身为京畿路兵马钤辖,必定军务繁忙。   沈指挥似乎不该在这个时候为这么点小事过来打扰岳父,可此事越拖越无法解决,只能硬着头皮去营中寻找岳父。   来到军队营房里,向侍卫通报姓名。很快,一名侍卫领着沈指挥进屋。   此时暮色已深,营房里已经亮起灯烛,沈指挥的岳父李钤辖正和几名武官在商谈什么,见沈指挥出现,李钤辖制止了其他几人的谈话,朗声叫道:“大郎来了?”   沈指挥忙上前作揖施礼:“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李钤辖四十出头,中等个头,体格结实,虽谈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是每日训练,看起来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四十岁男子的油腻倦怠之态。   李钤辖不拘小节,也没起身,道:“你怎么有工夫过来,不得准备教阅吗?”   沈指挥笑道:“我手下不过一千骑兵,哪像岳父大人掌管那么多粮草兵马。”   李钤辖哈哈笑了,道:“你这一千骑兵都是精兵良将,可不能小觑,过来坐吧。”   沈指挥又和其他几个武将打了招呼,这才坐下。   其他武将见沈指挥一副有事禀报的神情,便都自觉退下。   此时正好到了吃饭时间,李钤辖道:“你来的是时候,陪我喝一杯吧——来人啊,酒菜呢,给沈指挥添双筷子!”   军中武官,多是大嗓门,沈指挥如此,沈指挥的岳父李钤辖也是如此。   沈指挥又和岳父寒暄一阵,说了军中教阅和朝廷里的事,等酒菜上来,沈指挥与李钤辖对饮数杯,沈指挥才道:“二郎下午没来吗?”   “他?”李钤辖大口吃菜,“他这小子,成天游手好闲,让他来一趟兵营可不容易。”   看来岳父还不知道李二郎和卓妍打架的消息,沈指挥松了口气,又给岳父倒了几杯酒,李钤辖脸色渐渐活泛红润起来,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李钤辖问道:“大郎,我听说,你又要成亲了?”   沈指挥正等着一个好时机,他尴尬一笑,道:“是,也不是。”   “怎么又是又不是,到底是不是?”   “暂时定了人选,还没成亲的打算。”   李钤辖大口吃菜,便不再多说什么。   沈指挥这才趁机说道:“岳父,其实今天我是来请罪的。”   李钤辖正在吃饭的嘴巴这才停下来,抬起眼皮子问道:“请什么罪?”   “今天上午在城外遇到二郎了,跟他有了些误会,所以特地来请罪。”   “什么误会?”   沈指挥刚要说,外面有人喊道:“爹——爹——”   是李钤辖的大儿子李大郎的声音,沈指挥预感到事情不妙。 第013章 给我好好打   013给我好好打   李大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忽然看到沈指挥正和李钤辖同桌吃饭,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原来是姐夫来了。”   沈指挥心中忐忑,不知道李大郎知不知道上午的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和岳父大人刚开始吃,你也过来吃吧。”   李大郎却不过来坐着,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着,一边打量沈指挥,阴阳怪气地说:“姐夫的腿脚真是快啊!”   李钤辖看看儿子的反应,再看看女婿不自然的笑,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便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问:“怎么了?”   李大郎笑道:“爹,你这好女婿,今天差点把二郎打死。”   李钤辖扭头看沈指挥,沈指挥知道自己赖不掉,更不能解释推脱,便强迫自己直视李钤辖,道:“岳父大人,我所说的请罪,就是为了这个。”   “打成什么样?”李钤辖的脸冷了下来。   “打了一拳。”沈指挥抢先说道。   李大郎随即补充:“一拳?姐夫这一拳,可是差点要了我弟弟的命——莫非,害死我姐姐还不甘心,还想再害我们家一条人命。”   沈指挥立即低下头来,李大郎的话无异于当众扇了沈指挥一个耳光。   李钤辖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闷声闷气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沉声说道:“一个拳头而已,这小子要是挨不了一个拳头,还算什么男子汉。”   沈指挥知道这是岳父说的场面话,他硬着头皮,道:“岳父大人,这是场误会。”   李大郎不依不饶:“你怎么不说你是为什么打我弟弟?”   沈指挥知道自己理亏,他不能逃避,道:“我当时以为他打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李大郎冷笑,“什么样的女人,是姐夫你的女人吧。”   沈指挥没有否认。   李大郎又说:“不是听说你又要成亲了吗,是不是上次在南熏门内见到的那个刁妇?”   沈指挥忍无可忍,不能一味退让,便理直气壮地说:“是她没错。”   沈指挥简单把今天从卓妍口中听到的事情经过讲了出来,说到李二郎和卓妍扭打在一起时,李钤辖忽然开口了:“我好像听说,你要娶的娘子,可是位巾帼英雄,还帮官府查办了一桩人口拐卖的案子,是不是?”   “正是。”   李钤辖口气调侃地说:“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女子。”   李大郎插口道:“爹,你没见过,她泼辣的很,就是个刁妇,正经人家不会养出这样的女子。”   沈指挥转头瞪着李大郎,道:“她只是脾气暴躁了点。”   李大郎不依不饶地说:“她比我姐姐,连脚趾头都不如。”   沈指挥感到胸口腾地冒起一股火焰,要不是李钤辖在此,他必定反击,可碍于岳父的面子,又感念亡妻的离世,只能强压下这口怒火,但已暗暗攥紧了拳头。   李钤辖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开口说道:“二郎人呢?”   “他在家养伤的。”李大郎道。   “养伤?”李钤辖看着儿子问,“他伤的到底有多重,一个拳头,就能让他在家养伤?”   “爹,不止是一个拳头,这个拳头是我姐夫打的,可那个刁妇也打了,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李大郎说。   李钤辖突然抬高了声音:“什么,被一个女人打了?”   李大郎似乎听出来父亲语气中的不满,道:“爹,你不知道,这个刁妇可不一般,又泼辣又凶蛮。”   “再凶蛮也是个女人!”李钤辖怒道,“回去把他叫起来,被一个女人打伤了,传出去,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见岳父动怒,沈指挥越发忐忑,谁知道岳父是不是指桑骂槐。沈指挥陪着小心,道:“不怪二郎,今天纯是场误会,岳父息怒。”   李钤辖呼呼喘着粗气:“孽子!”   沈指挥觉得这其实是在骂他。   李大郎道:“爹,还没完呢,姐夫居然还挑唆二郎跟那个刁妇比武决斗。”   李钤辖“嗯”了一声,似乎有疑问。   沈指挥抓紧说道:“岳父,当时两人都在气头上,拉也拉不开,我为了缓和他们,才提出要一个月之后决斗,就是希望等他们气消了,把这事翻过去,今天上门拜访,一来是请罪;二来,是希望岳父能劝劝二郎,让他不要较真,小孩子气性大,过几天可能就忘了。”   “忘了?”李大郎又道,“我弟弟的记性可没那么差,姐夫联合一个刁妇欺负完我弟弟,就想当做没发生,姐夫真当我们兄弟好欺负吗?”   沈指挥道:“大郎,今天这事你不在场,就连我也是后来才赶到,双方都有过错,但不宜大动干戈,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是故意偏袒那刁妇吧,怕那刁妇吃亏。”   沈指挥忍不下去了,不客气地说道:“她虽然是女子,可她曾经徒手杀了猎狗,还杀了一个衙门里的公差,不过那公差犯了死罪,死不足惜。”   李大郎道:“姐夫是想吓唬我?我们李家的男儿还不至于被吓倒。”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指挥立马解释。   “那姐夫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此事就此了结,两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才只有十四五岁,实在不适合比武决斗。”说着,沈指挥把目光转向李钤辖。   李钤辖目光散漫,似在思忖。   李大郎道:“一个是女子,一个只有十四五岁。正好,你们既不嫌弃二郎年纪小,我们也不计较你们是不是女子,是不是杀了什么猎狗什么公差,不妨就让他们比试一下,女人和孩子嘛,让他们玩玩也不错。”   李大郎口中戏谑的意味让沈指挥很不满,沈指挥知道跟李大郎是说不清楚了,便转向李钤辖,道:“岳父,还是有劳出面劝劝二郎吧。”   李钤辖抬手摸了摸短胡须,慢悠悠地说道:“孩子的事,就交给孩子自己解决吧,他们既然非要分出个胜负,就让他们打一场,也好趁机磨一下二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   天上星月无光,地下灯影弥漫。   沈指挥骑马绕进云桥巷,经过一盏盏红灯笼,来到卓妍家门口,也不下马,坐在马背上叫了声“至德”,至德听到喊声,出门。   “把卓娘子叫出来。”   至德心里“咯噔”一下,橙红色的灯影中,只见沈指挥脸色阴沉,也不进门,不知究竟发生什么。   至德不敢多问,忙进了院子,把卓妍叫出来。   卓妍走出大门,还没开口,沈指挥严肃地说道:“明天早上,扎好头发,换上轻便的衣服,我派人来带你到校场训练。”   卓妍莫名其妙,忽然又想到和李二郎约定的比武决斗,道:“你不是去劝李二郎不打的吗?”   沈指挥在门口调转马头,道:“怎么不打,打!给我好好地打!”   说完,扬长而去。 第014章 剪发   014剪发   第二天一早,卓妍起床,对着镜子梳妆。   昨天晚上,当沈指挥告诉他“给我好好地打”时,卓妍觉得沈指挥在他心里变得光辉灿烂,高大无比,她差点没高兴的叫出来。   如果沈指挥没有立即离开,她一定会抱住沈指挥,在他脸上亲几下。   既然沈指挥都发话了,那就好好的打一场吧。   看着卓妍在镜子前束头发,珍珠担心地问:“你真要去校场训练吗?”   “不训练我怎么能打赢?”卓妍兴奋地说。   头发又长又厚,怎么也扎不成她想要的样子,拆了又梳,梳了又扎,原本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长发,现在却成了烦恼。   珍珠安慰道:“这样就可以了。”   “不行,既然要训练就得好好训练,头发太长了碍事,要扎成男人那样的发髻才行。”   卓妍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起身到针线筐里拿了一把剪子,放到珍珠手里,道:“你帮我把头发剪了吧,能扎起来就行。”   珍珠大吃一惊:“你疯了,你把头发剪了干嘛?”   卓妍软语央求道:“你就把我剪了吧,你不剪我自己剪了。”   珍珠吓呆了,拿起剪刀就往外跑。不一会儿,珍珠和云儿一起跑进屋来。   云儿叫道:“怎么了,我听珍珠说你这一大早要剪头发,你是要出家为尼吗?”   卓妍叹息道:“不是,我要跟人比武决斗,必须好好训练才行,剪了头发好训练。”   云儿昨晚在自己家睡,并不知道卓妍要跟人打架的事,一听吓了一跳:“比武决斗!这一大早,说什么胡话?”   秀姑走进来,低声咕哝道:“我们娘子天天说胡话,你都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花招。”   云儿又道:“你看看你身上,三天两头带点伤,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卓妍不耐烦,着急着去训练,道:“哎哟两位姐姐,我求求你们了,快把剪子给我。”   说着,就要起身往珍珠手里抢。   珍珠把剪刀藏到身后。   云儿上来拉扯卓妍:“你剪了头发以后还怎么见人?”   卓妍苦笑:“我又不剃成秃子,我留一部分。”   卓妍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和云儿讲了一遍,云儿和珍珠还是不肯给卓妍剪头发,云儿道:“你剪了头发,沈指挥看到不生气吗?”   “就是他要我训练,我才剪的头发,他怎么会生气?”   卓妍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眼看卓妍红了眼,云儿才说:“那我来给你剪。”   卓妍只好答应。   云儿给卓妍剪了好几遍,卓妍都不满意,最后剪到只剩一寸长,珍珠劝阻道:“不能再短了。”   卓妍只好作罢。   她把头发全部挽起,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头,只别了一根银簪,珍珠和云儿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卓妍很满意自己的发型,又去找合适的衣服,可找来找去,除了罗裙,就是褙子,没有适合训练的衣服,她干脆让秀姑到街上的铺子去买现成的男子衣服。   珍珠云儿又是一通劝阻,但是秀姑早已摸透卓妍的脾气,她知道卓妍想干什么,不达目的不罢休,便出去买了一套男子的衣服。   卓妍穿在身上正合适,还故意做出抬腿出拳的动作。   珍珠云儿却在榻上笑作一团。   云儿笑道:“这位卓官人好生英俊!”   卓妍有模有样的朝二人施礼道:“二位娘子,有礼了。”   云儿道:“你要真是个男子,今生我就非你不嫁了!”   卓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015章 你这么可爱   015你这么可爱   吃过饭,沈指挥派士兵接卓妍,卓妍骑马跟着士兵进了内城,直往皇城西面的校场而去。   来到宽阔平坦的校场,看见沈指挥一身戎装正观看骑兵列队经过,骑兵只有数十人,分成四队,看来是为了教阅做准备。   卓妍拿出特意在半路上买的折扇,打开来,遮住脸。   沈指挥或许听见了马蹄声,转过身来,看都没看卓妍一眼,走过来问那个士兵:“让你去接卓娘子,人呢?”   士兵没说话,一边下马一边傻笑。   沈指挥拉下脸来,正要发作,卓妍装出男子的声音,大模大样地说:“沈指挥,好久不见!”   沈指挥转而看向卓妍,先愣了一下,此时卓妍倏地收回扇子,沈指挥首先认出卓妍脸颊上的瘀伤,然后突然爆发一阵狂笑。   他的笑声引得列队行走的士兵侧目观看,他也全不在意。   卓妍要下马,沈指挥走过来,拤着她的腰把她抱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赏玩一件心爱的宝贝,越看越稀罕。   卓妍也很得意地展示自己的新造型,问:“怎么样,好看吗?”   她虽然男子的打扮,但在沈指挥面前撒起娇来,还是一副小女孩的情态。   “你幸亏不是个男子……”沈指挥赞赏道,“否则,我要是爱上一个男子,那就真成笑话了。”   沈指挥情之所至,不顾众人的目光,抱着卓妍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惹得众士兵一阵窃笑。   卓妍想到训练的事,推开沈指挥,道:“我是来接受训练的。”   沈指挥笑盈盈地说:“你这样我没法训练。”   “怎么没法训练了?”   “我下不了手,你这么可爱,我就光想亲你了。”   卓妍立马收起那玩笑的状态,严肃道:“这怎么可以,一个月以后我要是打输了怎么办!”   一提起打架比武这件事,沈指挥就想起昨天晚上在岳父李钤辖那受到的窝囊气,登时紧张起来,郑重地看着卓妍,见卓妍换了男装,还剪了头发,可见心意坚定,由衷赞道:“我的骁骑军要是各个有你这样的决心和魄力就行了!”   “那就让我给他们做和个表率!”   沈指挥连连点头,目光粘在卓妍身上,怎么也挪不开。过了一会才说:“先绕着校场跑一圈吧。”   “是!”卓妍煞有介事地应道,随即丢下扇子,在校场内跑开了。   沈指挥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卓妍的身影,有卓妍在,哪里都是天堂,这个校场也变得多情娇媚起来。   不久,沈指挥发现,不光是他在看卓妍,其他士兵也嬉笑着盯着卓妍看,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说不定脑子里已经在想些乱七八糟的场面,沈指挥怒喊道:“看什么看,给我列队走,把马管好!”   士兵们悻悻然把眼挪开,可趁别人不注意,仍然偷偷瞄一眼。   校场上从没出现过女人训练,此下真成了一大风景了。 第016章 开始训练   016开始训练   跑完一圈,卓妍气喘吁吁地回到沈指挥身边,沈指挥看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又心疼起来,问:“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休息一下。”   卓妍失望地看着沈指挥,道:“我要喝茶休息为什么不在家,干嘛跑到你这校场来?”   沈指挥愁眉苦脸道:“训练很辛苦的。”   卓妍算看出来了,沈指挥是不能像训练其他人一样训练她的,她说:“那这样吧,你让别人训练我,随便找一个陪我练,你在旁边指导。”   说着,卓妍指向那些士兵。   沈指挥仍然不情愿,让那些小子陪卓妍训练,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想着占便宜呢,不行。   沈指挥摇头。   卓妍赌气转头要走,道:“那我还是回家打沙袋吧。”   沈指挥这才喊道:“我陪你先练一会儿吧。”   说完,沈指挥走到校场边的兵器库里,出来时拿着两根红木棍。   “这里就没有像样的兵器吗,大刀长剑一类的?”   沈指挥把一根木棍抛向卓妍,道:“比武决斗当天就用长棍比试,其他兵器会伤人。”   卓妍接过木棍,木棍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沉甸甸的,很结实。   卓妍掂量着道:“用木棍比试也好,省得我下手重,把他给杀了。”   沈指挥看她说话时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禁皱眉,道:“我提前说好了,绝不许出现重伤和死亡!”   “打红了眼,我可分不清轻重……”卓妍道,“再说,万一他想杀我,难不成我还等着被他杀?”   沈指挥突然无比忧虑,他没想到卓妍会有如此狠辣的想法,可转念一想,卓妍素有吹牛的习惯,吹起牛来漫天飞,说出这种狂言,也很正常。   “决斗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不让他伤你性命,你也不能对他下杀手。”   “好吧。”卓妍勉强答应道。   沈指挥摆开阵势,道:“来,打我。”   “我要是把你打伤了,会不会吃官司?”   “不会,放心打。”   卓妍没等沈指挥说完,突然挥起棍子,劈头就是一棒。   沈指挥没料到卓妍会出其不意,他猛抬木棍,挡下这一记偷袭,口中喝道:“好!”   卓妍收回木棍,攻击沈指挥下盘,沈指挥轻轻一挑,把木棍挡了回去,口中赞道:“不错嘛,挺会打架。”   卓妍再从沈指挥头顶劈下,道:“要不人家能叫我刁妇。”   卓妍连出十几招,始终没能碰到沈指挥一根毫毛,连他的衣服都没沾着,虽然开始有些气馁,可越练招式越凶狠,力道越猛,出手越快。   练了半个时辰,卓妍已经满头大汗,沈指挥看着,实在心疼,道:“先休息吧。”   卓妍也不挪动步子,当即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沈指挥因为是从宫内偷跑出来的,所以必须回去一趟,他让卓妍休息,他去宫内巡视一圈就回来接着练。   沈指挥走后,卓妍去看其他士兵的训练,她刚把目光转向那些士兵,就跟士兵对上眼了,原来他们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秋日的高阳炙热猛烈,那些士兵多数光着膀子,有的在训练长枪,有的在练习打靶,这些人是禁军中的精兵,平均年纪也就二十多岁,正是青春阳刚的岁数,各个活力四射,其中不乏肌肉发达之人,人鱼线,腹肌,肱二头肌,一应俱全,看的卓妍面露花痴、无法自拔,浑然忘记自己来干什么的。 第017章 调戏士兵   017调戏士兵   卓妍与他们对视,他们大多目光闪躲。   其中有一名在练习射箭的男子,二十岁出头,长的高大威猛,肩宽腰细,双臂颀长,光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卓妍始终没看清他的脸,但光看这完美的身材,卓妍已经春心暗动。   这男子专注射箭,箭箭中靶,百发百中,颇有百步穿杨的冷静与霸气。   认真的男人最帅啊。   这男子射完一壶箭,走到靶子前把箭抽回来,抬头间看了卓妍一眼,正好遇上卓妍的目光。然后,他立即羞涩地低下头,走回射箭的地方,重新练习。   卓妍不知什么心态在作怪,她起身向士兵们走过去,在众人的目光中来到射箭男子身后,说道:“小哥哥教我射箭好不好?”   射箭男子突然听到卓妍说话,冷不丁箭头一歪,射空了。   旁人一阵低声哄笑,射箭男子脸色尴尬,手足无措地挠着头。   卓妍近看这射箭男子身上微微出汗,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光,使那皮肤更加光洁紧致,卓妍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小哥哥真是神射手,教我射箭好不好?”   射箭男子向旁人投去求助的目光,有人笑道:“这位娘子,他怕沈指挥回来处罚他。”   “放心,不会的,你教我射箭吧。”   说着,卓妍伸手去拿男子手里的箭,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   “这样。”射箭男子见卓妍搭箭的方式不对,纠正道。   弓弦绷的很紧,卓妍用了很大力气才拉动一点。   “对,就这样,松手。”男子道。   卓妍一松手,箭没有飞出去,而是直接掉在地上。   男子笑了,道:“不是这样,是这样。”   卓妍不明白:“到底哪样?”她捡起箭,准备再次搭弓。   男子很有耐心地指着卓妍的手,道:“要拉住箭,而不是弦,松手的时候,速度要快,不能停顿。”   卓妍准备再试一次,这时有人低声喊道:“沈指挥来了。”   在旁围观的士兵顿时四散离去,装出很忙的样子,射箭男子一下不知该怎么办,等沈指挥骑马走近时,才想起来赶紧走开,连弓箭都不要了。   沈指挥铁青着脸喝问道:“都闲着没事吗?光着上身,成何体统,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一个胆子大的士兵道:“沈指挥,穿上衣服太热了,我们平时都是不穿衣服训练的。”   沈指挥跳下马背,剑眉倒竖,道:“现在天气这么冷,着凉生病怎么办,别啰嗦,立马穿上!”   众士兵虽然心有不服,但嘴上不敢多说,只能抬头仰望明晃晃的秋阳以示抗议,然后走到一旁穿衣服。   沈指挥拴了马,快步跑到卓妍身边,皱着眉头道:“怎么了,他们有没有对你不敬,是不是调戏你了?”   卓妍漫不经心地说:“没有,是我调戏他的。”   沈指挥立时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调戏我的士兵!”   卓妍笑笑:“没有,我是看那个人箭法高超,想跟他学射箭。”   沈指挥一把抢过卓妍手里的弓箭,迅速搭弓,拉满弓弦,“嗖”的一声,羽箭似闪电般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怎么样,我的箭法,比不比得过你说的那个人?”   卓妍看的目瞪口呆,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没料到沈指挥的箭法这么厉害。   看来这个指挥使不是白当的,但她看沈指挥故意炫耀自己,心里不服起来,掩饰住心底的钦佩,淡淡地说:“嗯,还凑活。”   沈指挥逼视卓妍,道:“以后,禁止你调戏除了我以外的人。” 第018章 比武契约   018比武契约   太和酒楼里,沈指挥与卓妍静静等候。   他们盘腿坐在一条长条茶几旁,沈指挥脸色平静,正细细品茶。   卓妍脸上的的淤青还能看出一点痕迹,这一天她特意换回女装,手上拿着两份“比武契约”。   这份契约是沈指挥亲自拟定的,定好了比武决斗的时间、地点,以及使用的武器,并注明:轻伤不问责,但死亡和重伤要按律处分。   总之,沈指挥把各种须要规避的风险都写明了,才敢拿出来。   卓妍等的心急,不耐烦地说:“他们是不是不敢来了?”   “再等等吧。”   说完不久,忽然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二人抬头向门口张望,只见一群男子堵在门口。   “来了。”沈指挥道,说着起身迎接。   卓妍仔细辨认,为首的人果然是李二郎。   卓妍懒得起身,但被沈指挥硬拽了起来。沈指挥朝门口挥手,李二郎看见沈指挥,笑盈盈地走过来。   李二郎的哥哥李大郎也来了,他们一共七八个人,人多势众,一起走过来,木地板都在震动。   李二郎率先来到,看见卓妍脸上的淤青还没下去,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娘子,当天你要是能求我,我兴许会饶过你,今天恐怕已经晚了,大家伙都知道了,我就是有意饶你也不行了。”   卓妍冷笑一声:“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个高明的大夫。”   众人没想到这个女子口气如此之大,都吃了一惊,却也觉得更有看头了。   李大郎哼了一声,把目光瞟向沈指挥,惋惜道:“姐夫何以看上这么一个女子,小弟我实在不能理解。”   沈指挥也没和他们假惺惺地客套,朝面前的位子一指,道:“咱们闲话少说吧,坐,你们看看契约如何,觉得可以就签。”   说着,沈指挥、卓妍一起坐下,李大郎、李二郎也分别在茶几另一边盘腿坐下,其他有的自行找座位,有的围在兄弟两人身后。   李大郎先拿起契约,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李二郎看了,却不同意:“用木棒决斗,这算什么?”   沈指挥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比武决斗,点到为止,刀剑类兵器太凶,容易伤人,用木棍最合适。”   李二郎扬言道:“不伤人,怎么能拼出个胜负?”   李大郎制止弟弟:“二郎,就依姐夫的,他特意维护这位娘子,我们可以理解。”   卓妍又要发作,沈指挥的手在茶几下面轻轻碰了她一下,卓妍这才忍住没回嘴。   李二郎道:“也罢,我何必跟女流之辈计较太多。”   “既然都没异议,那就签吧,八月二十日午时,在宣德门外,迟到或者不到场的,视为认输。   决斗期间,不得伤及性命和要害部位,一旦造成重伤或死亡,依法送到官府处置。另外,此次决斗之后,不论输赢如何,日后绝不再找对方麻烦。”   卓妍补充道:“输的那一方,永远闭嘴,永不再血口喷人。”   李二郎对着卓妍坏笑了一下:“狠话不能说的太早,谁笑到最后,可不是你说的算。”   说着,李二郎提起事先放在茶几上的毛笔,在两份契约上各签上自己的名字。   卓妍也签了名字。   李二郎拿起其中一张契约,吹了吹墨水,起身道:“八月二十,宣德门外,咱们不见不散!” 第019章 为什么要拼命   019为什么要拼命   自从签订契约,卓妍训练更专心了。   她再也没调戏沈指挥手下的士兵,那些士兵也渐渐习惯卓妍的存在,不再彼此偷瞄。   有时沈指挥会从士兵中挑选一名和卓妍对练,可那些士兵在沈指挥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不敢使出全力,生怕伤到卓妍。   卓妍瞧出对方应付了事,她可不客气,三记狠招下去,就把对方打退了。   士兵们宁愿认怂,也不敢误伤卓妍。   其他士兵有样学样,也都随意敷衍,等到败下阵来,再换其他人上阵。   沈指挥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但同时又忧心万一纵容卓妍,使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武艺高超而自满自大,会误了决斗。   因此,在卓妍连赢数场以后,沈指挥会亲自上阵。他对卓妍的武艺了若指掌,能拿捏轻重,每次都以略微的优势取胜。   只有一次,卓妍或许累了,或许疏忽,沈指挥一记斜劈,本以为卓妍能够抵挡。   可她的反应慢了一个心跳,沈指挥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收势,一棍子直接打在卓妍侧腰上。   卓妍腰上吃痛,瞬间整个人麻痹了,一下栽倒在地。   众人大惊,沈指挥忙扔掉棍子,跑到卓妍身边扶起她。   卓妍口中哼哼着爬起来,眼前一阵眩晕。沈指挥扯掉她手里的棍子,连声道:“不练了,不练了,休息吧。”   沈指挥扶卓妍来到兵器库房门口的走廊里休息,他担心自己那一棍子会把卓妍打伤,很紧张地在卓妍腰上捏来捏去,卓妍却说自己没事,不让他动手动脚。   “你确定没事?”   卓妍起身走了两步,抬腿扭腰,下蹲劈叉,确认自己没事:“还可以继续练。”   沈指挥却眉头紧锁,半天才说道:“不练了,回家休息吧。”   卓妍非常坚定地说:“如果我不好好训练,万一决斗的时候输了怎么办?”   沈指挥叹息一声,道:“输了就输了吧。”   卓妍真的有点生气了,大声道:“我都苦苦练了这么长时间,要是随便就认输,我何必坚持呢,我何不一开始就跟李二郎认错道歉,跟他认怂!”   沈指挥没想到卓妍真的动怒了,他声音软了下来:“我是怕你受伤。”   “既然要决斗,肯定会受伤,难道你没想过吗?”卓妍毫无顾忌地嚷道,声音惊动了校场里的士兵,他们纷纷转脸看着这两人。   在士兵们看来,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沈指挥叫喊,所以都感到惊奇。   “我当然想过。”沈指挥当然想过,可是真正见到她受伤,他仍然感到难以接受。   卓妍迫使自己冷静,放低了声音说:“如果你不陪我练,我自己找人练,我有信心,这次决斗,我一定打赢李二郎,拼了命也要打赢他!”   “决斗就决斗,为什么非要拼命?”沈指挥忍不住质问道。   卓妍看着沈指挥,忽然觉得这个沈指挥怎么如此陌生。“别人就是看准了我实力不够,才敢跟我决斗,我不拼命的话,不正合他们心意吗,我拼命才有赢的可能,不拼命的话,我干脆上场就认输算了!”   两人对视着,彼此眼中都有不解和失望,也有一丝自责,他们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   卓妍知道自己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她先把头扭过去,低声道:“我累了,我先回家休息吧。”说完,她转身走出走廊。   沈指挥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有点恼火,他转脸看卓妍离开的背影,看见她虽然疲惫,却高昂着头,这背后的倔强和骄傲,除了他,还有谁能理解呢?   想到这,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他跟着跑出去,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跑上前拉住卓妍的手。   “妍妍……”   卓妍依旧不理不睬,沈指挥握着她的手,把他所有的柔情蜜意都从手心传给卓妍,卓妍也觉得自己自己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   “不要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沈指挥道,“要不你也打我一下,打我两下。”   “厚脸皮!”卓妍骂道。   沈指挥听到她开口骂人,这才放心,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你要不累,咱们再来练,你要拼命,我也陪你拼命,好不好,咱们一定把李二郎那小子打成猪头,打的亲娘都不认识他。”   卓妍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她转身看着沈指挥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阴霾,一如既往的开朗无忧,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一样。   他们重归于好,继续回到校场练习。   过了几天,因为临近教阅,沈指挥要与其他禁军队伍商谈教阅之事,无法抽身,再加上去校场训练的士兵越来越多,卓妍便不再去那练习,每天在家训练。   可卓妍如今也算脱胎换骨,在经历了专业禁军的陪练之后,那死气沉沉的沙袋已经满足不了卓妍,再继续打沙袋,根本是浪费力气。   卓妍苦恼没有对手,只能叫至德来陪她练。   至德起初很担心:“娘子,我要是误伤了你,沈指挥会把我骂死的。”   “没事,他要骂你,有我呢,你尽管打。”   至德这才被迫答应。   可是,不到半天时间,至德就已浑身是伤,大喊“饶命”了。   卓妍又没了对打的人手,她开始怀念沈指挥,如果有沈指挥陪着她练,她绝对有信心打赢李二郎。   卓妍一天天倒数,等着八月二十那一天的到来,别人都欢欢喜喜忙着准备中秋节,她却天天等着打架。   八月十日这一天,朝廷开始正式教阅,京城内外数十万禁军齐集城内。   一时间,街上满是金戈铁甲的士兵,城内百姓只能拥挤到巷子里围观禁军队伍路过。   教阅完成的第三天,八月十二日,沈指挥才派人来叫卓妍去训练。   卓妍如蒙大赦,兴冲冲地又来到校场,她已经六天没见到沈指挥,真正体会了一番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卓妍小跑着来到沈指挥面前,沈指挥见她那欢乐跳脱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   卓妍使劲点头。   沈指挥仰天大笑,笑完了,说道:“你是在想着跟我打架吧,好,正好我今天手痒,让你好好领教一下。”   刚训练两天,又遇中秋节。   沈指挥照例有三天假期,假期里要陪父亲走访亲友同僚,他自己也要拜访两任岳父,只能勉强抽出一天时间。   这一天时间,沈指挥提出要和卓妍去看相扑比赛,卓妍哪里肯同意再陪他看什么相扑比赛,她一心想着训练。 第020章 临战   020临战   两人争论了很长时间,沈指挥认为,只抽出半天时间看相扑比赛不会耽误训练,卓妍却觉得她不能分心,她必须时时保持备战的情绪和状态,这样对决斗最有利。   最终沈指挥拗不过卓妍,只得答应她再去校场训练,但提出一个附加条件:要卓妍陪他摔跤。   卓妍站在训练摔跤的草地上,很无奈地看着摩拳擦掌的沈指挥,问:“你为什么想跟一个女人摔跤?”   沈指挥半蹲着,做出即将发动攻击的姿势,道:“摔跤也是训练啊,来。”   “来干嘛?”卓妍无动于衷地问。   “来,想办法把我摔倒。”   “你说的……”   卓妍冲上去,推着沈指挥的胳膊,抬脚一扫,沈指挥仰面摔倒在地:“对,就这样,很好。”   沈指挥要起来,卓妍突然冲上去,膝盖顶在沈指挥肚子上,双臂压着他的肩膀。沈指挥赞道:“看来你天生就会打架。”   说着,一个鲤鱼打挺,将卓妍反摔在地上,整个人压在卓妍身上。   卓妍一边忍受着沈指挥的体重,一边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你多想了……”沈指挥低头盯着她看,“不过你这么说也是对的。”   说完,沈指挥低下头,轻轻吻在卓妍嘴上。   卓妍没有拒绝,两个人在草地上热吻着。   秋天的阳光,不骄不躁,不温不火,洒在身上正好温暖;   沈指挥的热吻,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吻完,沈指挥目光迷离地看着卓妍,喘息道:“答应我,不管输赢,保重自己,不要真的拼命。”   卓妍点头……   “如果你赢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卓妍不会轻易上当,道:“可不可以等我赢了再问?”   沈指挥笑道:“你最好现在回答我。”   “否则你就不让我起来吗?”   “不,你若答应我,也让我多一点期待,否则我会很担心。”   卓妍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道:“相信我的实力,别为我担心。”   沈指挥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忧愁,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脸颊上的瘀伤已经消失了。   沈指挥道:“我不可能不担心,李二郎那孩子最要面子,他既然敢答应和你当众决斗,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打败你。”   “他是为了面子想打败我,但我是为了打败他而想打败他。”卓妍盯着沈指挥的眼睛说。   “所以你确信自己会胜?”   “会。”   “你会跟我在一起?”   卓妍顿了一下,道:“我现在,不正跟你在一起吗?”   “别装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卓妍狡黠地笑了。   “答应我……”   卓妍干脆把头扭过去:“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知道吗,你得等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沈指挥轻笑一声,把卓妍放开了。   决斗的前一天,卓妍依旧到校场训练,这天傍晚,训练结束后,沈指挥亲自送卓妍回家。   经过宣德门前时,沈指挥正盯着一个什么东西看,卓妍循着沈指挥的目光找去,赫然见到宣德门外的广场上已经搭建起一个擂台。   卓妍笑了,道:“这不会是李二郎那小子搭的擂台吧?”   沈指挥却笑不出来。   卓妍指着擂台说:“明天中午,我将在这擂台上把李二郎打败!” 第021章 应战   021应战   清晨,薄雾弥漫。   卓妍从睡梦中醒来,云儿、珍珠、秀姑已经全部穿戴整齐,来到她家了。   每个人都神色紧张,甚至面有担忧,只有卓妍神采飞扬,这一天她等了一个月,终于来到了。   吃早饭的时候,沈指挥来了。   沈指挥面色如常,看卓妍狼吞虎咽地吃东西,问:“昨晚睡的怎么样?”   卓妍点头……   “有信心吗?”   卓妍点头,嘴上忙着吃东西,等咽了嘴里的东西,才开口说道:“我让李二郎提前找个大夫,不知道他找了没。”   沈指挥苦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一本正经吹牛的样子。”   “过了今天中午,你就知道我不是吹牛。”   沈指挥微微点头,虽然他曾经担心怀疑,可经过这一个月的训练,摸清了卓妍的脾气,她也对卓妍有信心。   吃过早饭,云儿拉着卓妍去前面的慈云寺烧香:“拜拜佛祖,让佛祖保佑你。”   卓妍道:“仗是我自己打的,佛祖也不出手,为什么要求他保佑?”   云儿柔声训斥道:“阿弥陀佛,姑奶奶,这么胆大包天的话,你还是少说几句。”   卓妍不愿拜佛,但在云儿珍珠秀姑还有五个弟子的撺掇下,还是去拜了,在佛前点了三柱香,诚心地许了愿。   卓妍与李二郎决斗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附近的人已经早早拥挤在云桥巷里,等待卓妍出战。   就连远在中牟县的周衙内,也带着几个同学一起来观战。   卓妍曾经因为离婚官司而在中牟县臭名远扬,尤其是童家人,对卓妍更是讳莫如深,在童家人面前,谁也不敢提卓妍的名字。   随着卓妍离开中牟县,中牟县的人渐渐把卓妍淡忘了,但过了不久,不知又有谁把卓妍在京城的消息带回去,说她在京城开了一家铺子,成天与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道德败坏,人人唾弃,关于卓妍的风言风语更神乎其神。   但是后来卓妍追查人贩子有功,得到开封府嘉奖赏赐,那些流言蜚语才慢慢止息,中牟县的百姓才渐渐了解到真相。   于是,风向骤转,中牟县的百姓又以出了卓妍这样一个巾帼英雄而自豪骄傲,他们推翻了之前对卓妍的污蔑,声称卓妍天生神通,生孩子难产,死而复生。   又说她天赋异禀,又有神助,所以离开童家,去京城寻找远大前程,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银子跟流水一样往家里淌。   在听到卓妍要与人决斗,更加相信卓妍乃神仙转世,并非凡胎。一时间,流言天花乱坠,越传越离奇。   那些曾经认识童三郎的人,对卓妍更加好奇,怎么肯轻易放过观看决斗的机会。   秀姑进来汇报说:“娘子,外面好多人!”   卓妍正在院内与沈指挥做决战前的最后训练,她已经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今天就让他们看一场好戏。”卓妍道。   临近午时,卓妍吃过最后一餐,便在沈指挥的陪同下出门了。   门外的巷子里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一看沈指挥和卓妍牵马出来,一起高声喝彩。 第022章 赴战   022赴战   在夹道欢呼声中,沈指挥、卓妍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二人跨上马背。   “沈指挥,卓娘子!”   二人抬头,见周衙内和几个男子骑马站在路边,那几个男子,卓妍虽然叫不上名字,但都见过,那都是童三郎的同学。   周衙内等人催马而来,双方打过招呼,周衙内向卓妍拱手,感慨道:“卓娘子真是英武非凡,让我们这些男儿都自愧不如啊。”   卓妍今天一身男子的打扮,劲装结束,看起来的确精神抖擞。   卓妍也没有谦虚,谈笑自如地说:“几位大官人今天可是来给我助阵的?”   “当然。”   “那我怎能辜负各位远道而来。”   几匹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朝内城驶去,数百名群众在后面尾随。   一路来到宣德门外,远远看见前方人头攒动。   沈指挥没料到比武决斗的阵仗如此之大,对军中士兵来说,比武决斗本是家常便饭,京城内也有过许多次决斗,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热闹。   沈指挥忽而紧张起来,转脸看向卓妍,担心她会被这阵仗吓到。   可卓妍面带微笑,仿佛是一名审视自己军队的将军般泰然自若。   直到此时,沈指挥终于明白卓妍为什么那么拼命训练,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刻能够不畏惧、不退缩。   卓妍刚刚到达擂台外,李二郎那一帮人也来了。   李二郎的阵仗更大,不仅有李大郎和另外一帮亲友兄弟,还带了三十多名骑兵随从。   双方人马汇合,李二郎打量着卓妍的装扮,笑盈盈地说:“娘子,要不要现在向我道歉认错,求我下手轻点,我或许看在你一介女流之辈,就能原谅你。”   卓妍打量一下李二郎的人马随从,道:“李二郎,你怎么少带了一个人来?”   李二郎知道卓妍故意卖关子,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倒是说说,我少带了谁?”   “我让你请的大夫,你怎么没请?”   卓妍话音刚落,周衙内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大郎在弟弟发作之前开口说道:“二郎,现在让她嘴硬,过一会儿估计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到时候你还要手下留情,毕竟这是咱姐夫的新欢。”   沈指挥稳坐马背,面无表情地说:“大郎,二郎,今日一战,我不是没有劝阻过,既然你们执意要打,我谁也不偏袒,你们擂台上说话。”   说着,沈指挥又看了卓妍一眼。   “好!”李二郎喊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卓妍也道:“输了的人永远闭嘴!”   说完,众人一起下马。   卓妍和李二郎各自取下马背上的长棍,在人群中走向擂台。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沈指挥和李大郎也跟到擂台之上,其余人各自安顿好马匹,挤到人群前面观看。   双方在擂台上对立站好,沈指挥走到中间。   他面色冷静,看不出喜忧,他看看李二郎又看看卓妍,道:“二郎,卓妍,你们各自签订契约,比武决斗,点到为止,谁也不许伤对方性命。”   卓妍已经收起微笑,全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在等待。   李二郎也不说话了,拄着长棍,瞪着卓妍。   沈指挥看看李大郎,两人各自离开擂台,把卓妍与李二郎留在擂台上。 第023章 决斗   023决斗   白日高悬,万里无云。   卓妍、李二郎瞪着彼此,各自后退两步。   卓妍右手握紧长棍,在擂台地面上轻敲两下。   李二郎脸上褪去青涩,换上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他嘴唇微启,吐出一句“承让”,而后轻轻抬起长棍,横放在胸前。   卓妍觉得浑身的热血已经在体内沸腾起来,每一滴血、每一块肌肉,都在暗中等待李二郎手里那根木棍。   她等待着,等着李二郎先发动攻击。   可是,李二郎仿佛也在等待对方出招。沈指挥说的对,即便李二郎年纪小,可他出于武将之家,习武打斗对他是家常便饭,他似乎很懂得不能轻易出手的道理,出手,便意味着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别人。   他还在等……   卓妍再次握紧木棍,迅速一挑,长棍如游龙出海,直逼李二郎面门。   李二郎举棍回击,“当”一声,手中木棍顿时沉了一下,虎口震的发麻,他心中惊骇:这刁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李二郎立即后退一步。   卓妍步步紧逼,木棍再次挥去。李二郎此次已有心理准备,不敢轻敌,运足力气,再次抵挡。   卓妍的木棍被挑开,李二郎趁势进攻,直扫卓妍下盘。   卓妍一个起跳,李二郎的木棍擦着卓妍的腿肚滑了过去。   卓妍心里吃惊,这孩子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自己临时抱佛脚,突击训练一个月,而李二郎,可是自小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岂是轻易对付的。   沈指挥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一个起跳的工夫,又让李二郎看到空子,他忽然逼近,长棍直戳过来。仓促间,卓妍来不及抵挡,只能再次后退闪躲。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前面几招,卓妍明显处于下风。   待两人各自站定,又开始在擂台上转起来,彼此虎视眈眈,企图寻找对方的破绽。   这一次,卓妍没有冒进。   李二郎或许看到一丝胜利的希望,他忽然提起木棍,直往卓妍小腹袭来。   卓妍眼中一察觉李二郎的行动,立即闪身,挥起木棍,转到李二郎右前方,对着李二郎后背砸了过来。   李二郎发觉目标落空,卓妍的影子在眼角一晃。紧接着,后背吃痛,他踉跄两步向前扑去,勉强扶着木棍才站稳。   卓妍趁胜追击,替棍直戳李二郎后心。   李二郎意识到后背虚空,正要挪开,可卓妍动作飞速,他刚要转身,木棍已经戳在他的后腰,他身上吃痛,再次踉跄向前扑去。   卓妍不敢喘息,憋足一口气,挥棍再击。   李二郎已经有所应对,卓妍棍子来时,李二郎用力一挑,两根木棍空中相遇,两人各自虎口发麻,整条胳膊跟着颤了一下,木棍险些折断。   二人各自后退,此时,两人已不再如刚开战时那么谨慎小心,李二郎已经打红了眼。他本以为,上来三两招就能打赢这个女人,万万没想到她如此凶悍。   李二郎眼中怒意喷射,咬牙道:“刁妇,这擂台是我的!”   卓妍听到他的话,没有回答,双手握紧木棍,从高出劈下,直劈李二郎头顶。   此招一出,场下众人全部倒抽一口冷气,沈指挥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这一招,李二郎若不闪躲,直接挨了,就算不死,也得终生残疾。   还没待众人呼出声来,李二郎上身倾斜,双手举棍抵挡,只听“哧啦”一声,卓妍手上的木棍断了。   断掉的半截木棍飞出擂台。   李二郎承受住这重重一击,仿佛浑身骨头都跟着震颤了一下,待他听到“哧啦”声,还以为自己手中木棍断裂,可当他抬头看见卓妍收回木棍,木棍尖端断裂时,他异常惊喜,差点笑了出来。   沈指挥早有准备,多带了两根木棍,让至德随身带着。   此时,在台下的至德看见卓妍手里的木棍断了,立即递了一根给沈指挥。沈指挥举着木棍喊道:“娘子,接着!”   说着,将木棍掷向卓妍。   卓妍听到沈指挥的喊声,扭头看向沈指挥,立即丢下半截木棍,准备迎接新的。   木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卓妍抬手去接,却听沈指挥大喊:“小心!”   卓妍不知道要小心什么,木棍刚要落到她手中时,眼角忽然瞥见李二郎已经扑来,长长的木棍直戳她的腹部。   电光火石间,卓妍意识到李二郎趁她接木棍的空当偷袭,等她明白过来时,木棍已经重重击打在她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暂停了呼吸和心跳,肚子上像被戳了个窟窿,五脏六腑瞬间挤成一团,她的身体仿佛随之裂开了。   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然后重重摔到在擂台上。   眼前漆黑,耳朵便更加灵敏,她听到台下的惊呼喊叫声,听到沈指挥在叫她:“妍妍!”   汗水爬上卓妍的脸,她闭眼,又睁开,如此几次,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掉落在一旁的木棍,一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赫然摸到黏腻温热的东西。   那是血,她再清楚不过了。   李二郎的木棍上有猫腻。   来不及想太多,她挣扎着爬起来,李二郎挥着木棍再次袭来,卓妍没有闪躲,她无力闪躲,浑身的力气像都飞出去一样,还没收回来。   李二郎的木棍从上面斜劈下来,卓妍忽然冲了上去,众人大声惊呼,几乎已经想象到卓妍会在李二郎的木棍下头破血流,可卓妍突然爆发,浑身的力量瞬间回来,双脚似箭,在李二郎的木棍就要落在她肩上时,她已冲破危险地带,奋不顾身地撞在李二郎身上。   李二郎突然仰天,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卓妍顺势压在他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感觉就想一座小山落在他身上。   卓妍不待缓过一口气,伸手夺下李二郎手中木棍,然后跳了起来。   此时卓妍腹部的鲜血越来越多,染红了她素色的衣服。   卓妍自知伤的不重,她拿着李二郎的木棍后退数步,检查木棍两端,看见有一端上嵌着一小片锋利的尖刃,只有小拇指一半大,不会一招致命性命,但可以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第024章 勇者胜   024勇者胜   众人见卓妍死里逃生,又从李二郎手中夺走武器,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拍手叫好。   李二郎缓过一口气,脸色煞白,看见卓妍拿走他的木棍,他喊道:“还给我!”   卓妍弯腰捡起沈指挥扔给她的木棍,丢给李二郎,道:“咱们换换兵器,如何?”   李二郎变了脸色,挣扎着爬起来,只得拾起卓妍丢过来的木棍。   沈指挥站在擂台下看明白了,李二郎的木棍上有机关,所以卓妍故意调换了两人的木棍,他转脸看看站在身旁的李大郎,李大郎面色忧愁,眉头紧皱,一张脸紧绷着。   这就是卓妍为什么如此拼命了,她不拼命,别人就会要她的命,她要在四面危机中杀出一条活路,怎能不拼命呢?   沈指挥的心揪紧了,双拳紧握,紧紧盯着擂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准备稍有不测,就抢到擂台上救人。   经历一番厮杀,两人都不似刚上来时那么精神饱满。   卓妍腹内剧痛,身上冷汗直冒。   李二郎经历那重重一撞,也有些脚步飘忽。   他们在擂台上周旋着,迈着杀气腾腾的步子。   还是卓妍率先出击,握着木棍直戳出去,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她的每一招都直直戳向李二郎,她要别人看到李二郎不顾廉耻,在武器上做手脚,她要李二郎自食其果。   卓妍接连攻击,李二郎不停防守,二人你来我往,棍棒相加,进进退退,缠斗不休。   可是,卓妍腹部的血渍越来越多,已经打湿半边衣服,再继续下去,只怕会体力不支,必须速战速决。   因此,卓妍的攻击越来越凶,几乎没有停歇,李二郎的衣服被划出数道口子,木棍尖端的尖刃甚至划伤了他的脸颊。   在卓妍的严密的攻击下,他被逼到擂台边缘,险些一脚踩空,他踉跄一下,又向另一边逃去。   他志得意满地邀请别人来看他如何打败刁妇,如果他反被打败了,今后如何见人,别的不说,就是父亲也会骂他是废物,他宁死也不受这种屈辱。   想到这,他突然连连后退,引得卓妍大步进犯。然后,他朝天虚晃一招,卓妍举棍招架,李二郎忽然冲上去,抬起右脚,重重踢在卓妍流血的腹部。   卓妍后退两步,仰面跌倒。   李二郎扔掉木棍飞扑过来,整个人压在卓妍身上,卓妍大叫一声,嗓子里涌出一股腥咸的血水。   沈指挥突然飞身跳上擂台,冲过去伸手去拉李二郎。   卓妍见他上来,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一句“不要”,沈指挥看着卓妍倔强强硬的眼神,便呆呆地停手了。   她那么拼命地准备这场决斗,怎么会容忍别人掺和,他了解她的性子,她一定要亲自打赢这场决斗才满意。   沈指挥怔在原地,看着李二郎死死压住卓妍,感觉背后的太阳就像烈火一样烤在他的身上。   卓妍用一种桀骜的目光劝退了沈指挥,腹部的疼痛激发了她的斗志,她不顾李二郎扼住她的脖子,挥拳朝李二郎的头打去。   李二郎身子一颤,可还是稳稳地压着卓妍。   卓妍仰望蓝天,忽然想起那天和沈指挥摔跤,头上也是这样一方碧蓝的晴天,是的,摔跤。   一瞬间,她想起曾和沈指挥看过的相扑比赛,还有那天沈指挥曾教过她的摔跤技巧,对,她还记得沈指挥告诉她如何反制对方。   卓妍忽然双脚用力,后脚跟不停在擂台上滑动,同时后背用力,身体开始挪动一点。   李二郎双手掐住卓妍的脖颈,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上。   卓妍忽然发力,从李二郎身子下逃了出来,李二郎发现不对,再要试图压制卓妍,却饭被卓妍压在身上。   卓妍像条泥鳅一样从李二郎身下滑出,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卓妍横压在李二郎身上,李二郎这才松开卓妍的脖子,卓妍大口喘息,一边挥起拳头,狠狠砸在李二郎脸上,连续打了四五拳,打到李二郎口鼻出血。   李大郎也跳了上来,朝卓妍奔去。   沈指挥冲上来拦在李大郎前面:“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卓妍听到李二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便放下拳头,但仍死死压着他,不让他起身。   这样压了许久,卓妍才跳起来。   李二郎蜷缩在擂台上,连连咳嗽,口中喷出鲜血。   沈指挥这才放开李大郎,李大郎奔到弟弟面前,扶起弟弟的头,然后他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卓妍,待要张口谩骂,但见卓妍腹部流出更多的血,只能强忍怒火。   沈指挥走到卓妍身边,百感交集地看着满身是伤的卓妍,道:“你胜了……”   说着,沈指挥握住卓妍的手举向天空。   李大郎朝下面嘶喊道:“来人啊,快来人!”   李大郎带来的手下一起拥上擂台,把受伤的李二郎抬了下去。   卓妍望着他们把李二郎抬走,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我让他提前请个大夫,他居然没请。”   沈指挥放下卓妍的手,看着卓妍殷红的腹部,道:“你怎么没提前给自己也请个大夫呢?”   说着,沈指挥横抱起卓妍跳下擂台,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快步来到街上一家医药馆。   经大夫诊治,卓妍腹部的伤口很小,只是因为不停打斗才不住流血,敷了金疮药,裹了绷带,便没有大碍。   秀姑又送来干净的衣服给卓妍换上,卓妍便像没事人一样。   这一战过去,沈指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这是近日来除了朝廷教阅,最让他操心的一件事了。   为了庆祝卓妍取胜,他请周衙内等一干人,以及卓大舅还有其他几个比较熟悉的艺妓,在附近酒楼喝酒庆祝。   沈指挥心情很好,频频与人碰杯,来者不拒。   卓妍独自坐在一角,周衙内端着酒杯来到卓妍身边坐下,满心感慨地说道:“卓娘子,这一杯,我敬你,你不用喝,我自己喝,我周北辰此生没有什么真正钦佩的人。但现在,我对你真是五体投地!”   说完,周衙内仰头一饮而尽。 第025章 再也不打架了   025再也不打架了   “叫爹——”   “你别乱说!”   沈指挥醉醺醺地躺在榻上,卓妍躺在另一边,小越儿坐在两人中间。她刚开始会坐,坐的不是很稳,有时候歪倒在卓妍或者沈指挥身上。   此刻,小越儿正半靠在卓妍身上,手上玩弄沈指挥的折扇。   卓妍担心女儿会把沈指挥的折扇撕了,所以很留神。   卓妍仍然精神亢奋,还没从中午的厮杀中完全走出来,脑中不时回想刚才的一幕幕。沈指挥在酒的作用下已经有点飘飘然。   他伸手摸着卓妍的脸颊,道:“你没忘记你答应我什么吧?”   “我答应你什么了?”卓妍明知故问。   “你说呢?”沈指挥抛来一个暧昧挑逗的眼神,“我说如果你赢了,咱们就在一起。”   “那是你说的,我没答应。”   “你总得奖励我陪你苦练一个月啊。”沈指挥抱怨道。   “我帮你教训你小舅子,这就是报答啊。”   沈指挥笑不出来,他严肃地说:“你明明是把一个烂摊子留给我。”   对于这个说法,卓妍没有异议,她把李二郎打的那么惨,李二郎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沈指挥意味深长地劝道,“打架是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的,以后别打了,就算是为了小越儿着想。”   卓妍又看看圆嘟嘟、白嫩嫩的女儿,脸上浮现出为人母亲的温柔慈善,她痛定思痛道:“不打了,以后再也不跟人打架了!”   “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暂时忍一口气,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千万别冲动行事。”沈指挥凝视着卓妍的眼睛说。   卓妍还温顺地点头。   沈指挥撑起上身,探过头来,要吻卓妍,卓妍闻到他满嘴酒气,把他推开了。这时,小越儿又歪倒了,沈指挥干脆把小越儿抱起来,去亲小越儿的脸。   小越儿摇着头反抗,口中啊啊大叫。   “你的胡子扎到她了!”   卓妍要坐起来。   沈指挥立即说:“你躺着休息,不要起来。”   卓妍又干脆躺下。   沈指挥抱着小越儿,跟她面对面,小越儿抬头看着沈指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瞬间把沈指挥的心给融化了。   小越儿伸出两只肥嘟嘟的小手去抓沈指挥的脸,挖他的鼻孔,抠他的眼睛,扯他的头发,沈指挥全都心甘情愿地承受了。   “小越儿真是有乃母的风范啊。”沈指挥感叹道。   卓妍无奈笑了,从小越儿现在的表现来看,她的确有卓妍刁钻霸道的性子。   沈指挥握住小越儿的手不让她乱抓,对她说道:“叫爹……”   “你还乱说!”   沈指挥把小越儿紧紧搂在怀里,嬉笑着对卓妍说:“她早晚得跟我叫爹,我现在早点教她。”   说完,沈指挥把小越儿放到榻上躺着,自己也躺下来:“小越儿,爹搂你睡觉觉。”   沈指挥把小越儿放到腋窝,让她躺在自己胳膊里,自己闭上眼,不多久就开始打鼾。   小越儿起初在沈指挥腋窝里不断扭动翻转,慢慢地,也睡去了。   卓妍起身,轻轻给他们盖上被子,自己躺在一边,睁着眼,脑中还是刚才打斗的场面。她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改过自新,不能再跟人打架。 第026章 沈二叔   026沈二叔   沈指挥睡去有一顿饭工夫,卓妍亢奋的情绪也渐渐平缓,就在她昏昏欲睡时,秀姑在门口小声喊道:“娘子,睡着了吗?”   卓妍怕打扰沈指挥和小越儿睡觉,悄悄起床来到门口,见至德也站在门口。   至德道:“卓娘子,我们沈指挥呢,府里派人来找他。”   “他睡了。”卓妍把门关上。   至德见卓妍似乎不打算叫醒沈指挥,有点着急,道:“还是告诉他一声吧。”   卓妍不解,她忽然抬头看见院门内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衣着体面,目光沉稳淡然,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   中年男子见卓妍看他,趋步上前,拱手道:“见过娘子。”   “员外多礼了。”卓妍忙说道。   至德介绍道:“卓娘子,这是沈府的沈二叔,他来找沈指挥回家。”   卓妍道:“原来是沈二叔,沈指挥,他,中午多喝了几杯酒,现在睡下了。”   卓妍有几分尴尬,最近一个多月,沈指挥都没有在她家逗留,独独今天来了一趟。   因为喝多了酒,否则一定早回去了,就这么点时间,沈府就来人找他,难怪沈指挥最近都不来,原来他是被看的太紧了。   沈二叔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是主君让我来找他的,娘子还是请他出来说句话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卓妍不能推辞了。“二叔稍等,我这就去叫他。”   说完转身进屋。   沈指挥鼾声香甜,卓妍实在不忍心打扰他的好梦,可还是不得不叫他。   卓妍先把女儿从沈指挥身上抱出来,单独放到一边,然后轻推他的肩膀。   沈指挥哼哼两声,不悦地转身,继续睡了。   卓妍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们家的沈二叔来找你了。”   沈指挥的鼾声顿时停了,他屏住呼吸一瞬间,然后翻身起来,原本单眼皮的他,一下变成了双眼皮。   “二叔来了?”沈指挥似乎还在说梦话。   卓妍点头,轻声说:“说是侍郎大人让他来找你的。”   沈指挥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立马起床穿鞋,大步走出屋子,看见沈二叔,叫了一声二叔。   沈二叔见到沈指挥,脸色释然,道:“指挥,主君有事找你。”   沈指挥还未完全睡醒,茫然点头,走到水桶边洗了把脸,然后牵马离开了。   沈二叔也是骑马过来的,二人走在路上,沈指挥内心忐忑,他偷瞄了一眼沈二叔,试探性地问:“二叔,我爹找我什么事?”   沈二叔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说道:“主君也没对我交代。”   这个沈二叔是父亲沈士郎的得力助手,是沈府的大管家,自沈指挥记事起,二叔就在他们家做事,忠心耿耿,很得沈侍郎的信任。   所以,想探听父亲的口风,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问二叔,基本二叔知道的事,父亲一定知道。   “那,二叔有没有听说,今天在宣德门外的决斗?”   沈二叔的胡须下,浮现一丝微笑:“听说很精彩。”   沈指挥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来,父亲找他,和比武决斗的事有关。 第027章 欲擒故纵   027欲擒故纵   到家下马,已经是暮色时分。   沈指挥先在前堂找到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娘,我爹找我什么事?”   侍郎夫人面色凝重,道:“我怎么知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在书房。”   沈指挥又来到父亲的书房,书房里光线昏暗,父亲正坐在书架下的矮榻上看书,似乎十分沉迷。   这位兵部侍郎年约五旬,风度儒雅,相貌堂堂,脸上的皮肤看起来比儿子还白皙细嫩,不过身材没有儿子健硕宽大。   “爹。”沈指挥极不自然地叫了一声,缓步走到榻边。   沈侍郎没有理会,翻动书页,继续看书。   沈指挥有些心虚,见光线昏暗,便把桌案上的蜡烛点亮了,然后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   但他实在没法这样干坐着,随手翻起桌上的一本书,翻开来,也看不进去,便随意翻了几下,又要去换一本。   沈侍郎突然抬手,用书打在沈指挥的手上,沉声说:“书不是你那么看的,这又不是刀剑,你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沈指挥听出父亲话语中的不快,心里更加忐忑,把手抽回来,放到膝盖上。   沈侍郎嗅了一下,道:“身上怎么那么大酒气?”   沈指挥自己闻了闻,好像是有一点,道:“中午喝了点酒。”   沈侍郎换了个姿势,放松一下久坐的身体,用他那清亮的双眼看着沈指挥,问:“你最近忙什么?”   “忙着教阅。”   “还有呢?”   沈指挥知道,父亲心里雪亮着呢,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线。   不过,对于他陪卓妍在校场训练的事,父亲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不知今天是不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见沈指挥表情纠结,沈侍郎说道:“兵部最近有传言,说皇城西面的校场上有女人在那训练,这是不是你干的事?”   沈指挥无从抵赖,只能点头。   沈侍郎深深叹了一口气,把书合上,失望地说:“你自己行为要检点些,不要总惹些流言蜚语,叫人抓住话柄,你是圣上的近卫军,关乎皇家颜面,若是行为不端,如何让人信服?”   父亲的话已经说的很重了,同样的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和从母亲口中说出来,分量是不一样的。   沈指挥的心突然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他低着头,心情很糟糕,书房里的气氛顿时跌至冰点。   这时,外面有婢女唤道:“主君,夫人在前厅等着主君和指挥吃饭。”   沈指挥像得到救星一样暗地里松了口气,但心情丝毫没有好转。   沈侍郎先起身,沈指挥跟着起来,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前厅,侍郎夫人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   侍郎夫人见父子俩面色阴沉,知道他们说话不投机,也没打扰。   一家三口在桌边坐定,侍郎夫人朝沈指挥使了个眼色,沈指挥立即起身,提起酒壶给父亲倒酒。   沈侍郎没有表示,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沈指挥坐着,觉得凳子上有钉子一样难受,虽然腹中空空,但一点胃口都没有,很想找个借口离开饭桌。   他勉强自己吃了几口饭,味同嚼蜡。   侍郎夫人憋不住了,开口道:“松儿,你跟那小娘子怎么样了?现在教阅也完了,也该安排安排你的婚事了。”   沈指挥刚要开口说话,沈侍郎干咳一声。   母子二人都不知道沈侍郎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再说下去。   尴尬地吃完饭,婢女进来收拾桌子,沈侍郎终于发话了:“你跟李钤辖家的二郎有什么矛盾吗?”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沈指挥快憋屈死了,他回答道:“没有……”   “那为什么我听说,今天在宣德门外,你把李二郎打了?”   侍郎夫人大吃一惊:“你把人打了?”   “没有。”沈指挥道。   “还狡辩?”   “不是我打的。”   “不是你打的?”   “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跟别人公平决斗,比武受伤再正常不过,再说只是皮肉伤。”   侍郎夫人听到沈指挥的话,惊叫道:“你真的把他打了?”   看来母亲还不知道此事,沈指挥对母亲解释道:“娘,不是我打的,他跟别人打的,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侍郎夫人不悦道:“那也不成啊,你是他姐夫,他是你小舅子,你怎么不帮忙,还在旁边看着,咱们两家关系还不错,你这样,我们以后怎么见面?”   沈侍郎看了侍郎夫人一眼,说:“你也不问问跟李二郎打架的人是谁。”   “谁?”   沈指挥感觉如鲠在喉,硬着头皮说:“卓家娘子。”   侍郎夫人惊讶地张开嘴巴。   沈侍郎说:“你把一个女人带到禁军校场去训练,要不是今天听到宣德门外有人打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有人借此事参你一本,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禁军校场,岂是随便就能进出的,你却敢公然把一个女人带进去,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孩儿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以后?以后说不准又闹出什么笑话。”   “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这是你说的?”   “是,孩儿说到做到。”   沈侍郎这才消气,道:“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有,你那位卓娘子,不管她现在有没有嫁到我们家,外人都知道她是你的人,你务必好好管教她,别让她再做出有悖礼法之事,否则你颜面何存?”   “是。”   沈侍郎起身,道:“备份礼物,去李钤辖家赔礼道歉,即便是公平决斗,也是你从中帮忙,人家受伤,你也不能坐视不管。”   见到父亲要离开,沈指挥才真正松了口气,痛快地答应道:“是,我一定会去的。”   “以后都不准在外留宿。”沈侍郎留下最后一句话,离开了。   沈指挥小声答应,掩不住脸上的失落与不满。   沈侍郎走远后,侍郎夫人才问:“松儿,那位小娘子真的把李二郎打了?”   沈指挥闷闷不乐地点头。   “真是不得了!以后她若嫁到我们家,会不会把我们家弄的乱七八糟的?”   “娘,她没那么坏,她很讲道理的。”   “松儿啊,我告诉你,你爹不让你在外留宿,也是为你好,他一方面是怕人家说你闲话,另一方面,他其实是逼着你早点成亲,你懂不懂?”   这个沈指挥倒是没想过,原来父亲是欲擒故纵啊。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和卓妍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了,父母故意把他留在家里,不让他和卓妍私会,沈指挥必然难忍相思之苦,这么做,其实是暗中逼他把卓妍娶回家。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第028章 跟踪   028跟踪   晚上不能和卓妍幽会,白天他要到大内值班,心里简直百爪挠心一样,这相思之苦,简直比黄连还苦。   好不容易等到休假这一天,他一大清早就跑到卓妍家。   卓妍经常和东西两院的珍珠、云儿同床而睡,他到卓妍家时,另外两名女子也刚起来,他不顾另外两人在场,对卓妍又亲又抱,惹得卓妍羞红了脸,用力推他。   珍珠、云儿偷笑着都出去了,留下他们两个人单独在屋里。   沈指挥又是一阵狂吻乱亲。   “你可真讨厌,弄我满脸口水。”卓妍一边擦脸一边抱怨。   沈指挥忽然盯着卓妍:“有没有人跟打架?”   卓妍笑着说:“你觉得这附近谁还是我的对手?”   “没有人敢惹你才好……”他又去摸卓妍肚子,“伤好没好?”   “已经好了。”   “我女儿呢?”   “谁是你女儿?”卓妍斥道。   “小越儿啊。”说着,沈指挥开始左右张望。   “她还没睡醒。”   卓妍要走开,沈指挥紧紧搂着她不让她走,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她身上。卓妍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小越儿也没你这么粘人。”   “小越儿天天在你身边,你要是天天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   说到这里,卓妍想起那天被沈府的人叫走,问道:“那天侍郎大人把你叫回家,有什么事吗?”   一提起那天的事,沈指挥的脸便布上一层阴影,这才松开卓妍。   “怎么了?”   “没怎么,还不是想方设法逼着我赶紧娶你。”   “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厚着脸皮拖呗。”   “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那你愿意嫁吗?”   卓妍慎重地摇头。   沈指挥叹息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算了,不提这些事了,我今天牵了两匹马来,咱们去城外骑马看菊花。”   卓妍看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略有些心疼,便没有拒绝,当下点头同意。用过早饭,二人一块出门。   街上人还不是很多,两人骑在马背上慢步行走,走了不多久,沈指挥有意无意地频频回头,脸色有些凝重。   起初卓妍没在意,如此反复几次以后,卓妍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不要回头。”沈指挥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卓妍连忙把头转回来,看着沈指挥,问:“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卓妍心里咯噔一下:被人跟踪?她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沈指挥看卓妍脸色慌张,安慰道:“没事,这毕竟是皇城,不要害怕。”   卓妍不是害怕,而是对一种潜藏的威胁的忌惮,她担心地说:“那要不,回去吧。”   沈指挥沉思片刻,道:“如果回去了,说不定以后还会被跟踪,与其提心吊胆,不如今天就把它揪出来。”   卓妍想想也是,她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跟踪,也不知道是跟踪谁的,如果就这么回去,心里肯定不能安稳,便道:“那走吧……”   两人一起加快马步,出了南熏门,来到城外,他们纵马往宽阔平坦的地方驶去。如此一来,身后跟踪自己的人便渐渐浮出水面了。 第029章 寻仇   029寻仇   两人骑马狂奔,卓妍向后看了一眼,看见后面果然有人骑马追了出来。   “真的被跟踪了……”卓妍激动地说道,“怎么办?”   沈指挥也回头:“才两个人。”   “要打吗?”卓妍突然兴奋起来。   “如果他们好好说话也就罢了,不好好说话就打。”   “好……”   两人又骑出去一阵,卓妍觉得差不多了,不能再远了,便放慢速度,再回头,惊讶地发现身后有十几匹马过来。   “坏了,不是两个人,有十几个人!”   沈指挥停下马步,转过身来,盯着那十几匹马看了一阵,喃喃说道:“我知道是谁了。”   卓妍盯着那十几匹马看,等到看见其中一人头上缠着绷带时,她也知道来者是谁——李二郎。   “把他们包围起来!”隔的老远,李二郎怒气冲冲地喊道。   十几匹马一拥而上,把卓妍与沈指挥牢牢包围在中间。   卓妍看见周围立起一道人墙,忽然害怕起来。   沈指挥十分冷静,对李二郎说道:“二郎,你不好好在家休息,怎么跑出来了。”   “你别给我假惺惺的!”李二郎不顾情面地呵斥道。   卓妍忍着怒气,道:“你是来寻仇来的吗?”   “你这个贱人!”   卓妍再也忍不住了:“李二郎,你他娘的讲不讲理,当初签订契约,比武决斗,愿赌服输,怎么你要反悔?”   沈指挥怕事情再闹大,小声叫了一声“娘子”。   卓妍知道尽量不要给沈指挥添麻烦,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辩解道:“是他先无理!”   李二郎头上缠着绷带,脸还有些浮肿,眼角上一块淤青,加上他那愤懑凶狠的表情,让人感到他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做出来。   而他带来的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身着便服,个个腰挎长刀。   李二郎眼露凶光,瞪着卓妍道:“你这个贱人,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肯下马向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大爷,我可以考虑饶了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放你娘的狗屁!李二郎,你是个无耻小人,公平决斗你打不过我,现在居然要以多欺少,我一个女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我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不知羞耻。”   李二郎已经完全失控,指着卓妍尖声喊道:“快,给我把这个贱人拿下,谁先抓到她就是谁的!”   “我看谁敢!”沈指挥大声喝道,声音震彻旷野,“我是骁骑军指挥使,我命令你们迅速退下,不要跟着李二郎胡闹。否则,出了人命,朝廷必定拿你们问罪,就是李钤辖也不能袒护你们!”   李二郎带来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敢擅动。   “拿下她!”李二郎疯狂地喊道,“我只要你们拿下这个贱女人!”   “李二郎,你快回去反省,此事到此为止,你再敢胡来,别怪我不客气!”   “沈毅松,你不要多管闲事!”   “她是我娘子,是我的人,你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发誓一定跟你清算到底!”   李二郎似乎已陷入癫狂,目呲欲裂地喊道:“快,我只要那个女人,谁把那女人拿下来,我赏银一百两!”   众人听说有一百两赏银,便也不再顾忌,纷纷抽出长刀,其中一人当先催马,朝卓妍冲来。   沈指挥立即绕过过去,对着那人的马屁股就是狠狠一脚。   马儿吃痛嘶鸣,向旁边闪开。   其他人也跟着冲进来,四面八方把卓妍包围起来,沈指挥心急如焚,举着鞭子朝对方的马头挥去。   三两鞭子,群马哀鸣,纷纷跳着蹄子向后退。   沈指挥胯下的战马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他骑着马左右挪腾,凭一支鞭子挥退众马。   “李二郎,你这样耍阴招对付一个女人,算什么男子汉,你不怕人耻笑!”   又有一人持刀冲上,侧面袭来,朝卓妍的马砍去,沈指挥挥鞭砸向对方手中长刀,长刀早有准备,挥着刀刃砍去,砍断沈指挥的半截鞭子,眨眼间已冲到卓妍身边来。   手无寸铁的卓妍也只能挥鞭抵挡,一边催马逃开,那一刀便落空了。   众人七手八脚冲上,将两人包围在中间。   卓妍看着那一片明晃晃的长刀,心下畏惧,脑中想的还是年幼的女儿,如果她今天命丧刀下,有没有人能妥善照顾好女儿。   来不及多想,一把长刀朝她扎来。沈指挥见状,已经来不及催马阻挡,索性从自己马背上一跃飞起,跳到卓妍马背上,横躺着落在卓妍身后,用肉手去抓长刀,长刀深深嵌入他的虎口。   他不顾疼痛,顺手一夺,抢下对方手中的长刀。   沈指挥迅速在卓妍身后坐稳。手上有了武器,沈指挥迅速挥着长刀替卓妍击退周围的进攻。   可是敌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他只有一把刀,不能四面兼顾。他把卓妍按倒在马上,让她抱着马脖子趴着,以此减少敌人的攻击目标。   对方不能近身,便开始攻击两人的马,一人抬刀朝马腹戳去,马儿惊跳,长刀忽然直戳进沈指挥的大腿上,直刺进骨头。   饶是沈指挥英武骁勇,也忍不住叫了出来。   对方看见沈指挥受伤,全都心下大惊。   要知道沈指挥是皇帝的近卫军,虽然算不上位高权重,但那到底是皇帝身边的人,谁敢得罪,若是他受伤,查问下来,谁也逃不了罪责。   于是众人纷纷后退。   卓妍听到沈指挥喊叫,坐起来向后看,只见沈指挥的大腿血流如注,粉色的肉向外翻开,鲜血淋漓,十分可怖。   “毅松!”卓妍心痛大喊。   沈指挥捂着伤口,忍不住呻唤出来。   李二郎看见把沈指挥伤了,也乱了分寸。   那个刺伤沈指挥的人率先逃走,其他人见了也三三两两跟着跑了,李二郎见报仇无望,又怕把事情惹大,瞪着卓妍说了一句:“刁妇,这次便宜你了。”   说完,挥着鞭子扬长而去。   卓妍看见鲜血从沈指挥的手指缝里往外涌,她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毅松——” 第030章 心跳   030心跳   沈指挥有些发怔,他听卓妍叫自己名字,这次没有带上他的姓氏,他很开心,小声劝道:“我没事……”   卓妍两行热泪哗哗流下,又是懊悔又是心痛。   沈指挥虽然伤口吃痛,但看见卓妍落泪,他更着急,忍着痛苦说道:“皮肉伤,没事。”   “皮肉伤也是会要命的。”卓妍哭着说。   “没事……”沈指挥逞强,抬头看见李二郎那帮人已经逃的无影无踪,又道,“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就好了。”   他们把另一匹马也牵上,把抢来的长刀挂在马后,到城内去找大夫。   一进城,在街上遇见一个摆摊看病的郎中,便叫那郎中先把伤口处理了,敷上金疮药,牢牢地包起来。   伤口很长很深,血流不止,卓妍没有让沈指挥回家,先到她那里暂时歇息。   至德、秀姑见二人刚出门时好好的,回来就满腿是血,都吓的不轻,秀姑已经吓的又开始落泪,连声抱怨:“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怎么不是娘子受伤,就是沈指挥受伤,这怎么是好!”   卓妍已经抹干眼泪,和至德一左一右把沈指挥搀扶到耳房里,让他在榻上躺下。   看见至德、卓妍惊慌的样子,他轻声安慰道:“皮肉伤,不碍事。”   至德满眼焦急,道:“指挥,谁把你刺伤的,要不要报官?”   沈指挥躺在榻上,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要报官,就这么算了吧。”   “要不要跟主君汇报。”   “不,不用汇报,你先出去吧。”   至德虽然担忧焦虑,但沈指挥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好走了出去。   至德走后,卓妍独自坐到沈指挥身边。沈指挥看她神伤的样子,握住她的手,再次安慰:“我真的没事,一点小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卓妍想到沈指挥不顾一切救她的场景,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又红了。   “我以后再也不跟人打架惹事了。”卓妍唏嘘道,一边去抹眼泪。   沈指挥感到很欣慰:“不要哭,以后不打了就好,为了我,也为了小越儿。”   “那你真的不报官吗,你就这样白挨了?”   “算是咱们给李二郎的一点补偿吧,如果我这点伤能让他不再找你麻烦,也是值得的。再说,我们两家是姻亲,我要去报官,这不是撕破脸皮了吗,我要给我们留条后路。”   卓妍暗地里钦佩沈指挥的容忍大度和顾全大局。   她再去看沈指挥血淋淋的裤子和里面的皮肉,起身让秀姑烧热水。   秀姑端了热水和毛巾来,卓妍给沈指挥擦洗血渍。   两人对视着,彼此红着脸,卓妍轻轻趴到沈指挥的胸膛,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她说:“我从你的心跳就知道你想干嘛。”   “是吗,我的心跳会说话?”   卓妍没有回答,痴迷地听着沈指挥胸膛传来的“咚咚”声,声音如此响亮、富有节奏和生命力,仿佛一首天然的曲乐,激扬顿挫,鼓舞人心。   卓妍喃喃叫道:“毅松……”   “娘子……”   沈指挥轻声笑出来:“这样太不寻常了。”   “所以你才能永远记住,永远忘不了。”   沈指挥看着卓妍的眼睛说:“不论怎样,我都忘不了的。”   “我要让你记的更清楚。”   ——   几天后,沈指挥拄着拐杖走在街上,迎面遇见李大郎、李二郎兄弟二人。   兄弟二人看见了沈指挥,立即转头就走。   沈指挥在背后喊道:“大郎,二郎!”说着,拄着拐杖快步跳来。   李大郎、李二郎无处遁逃,只得转身相对。   李二郎头上的绷带已经撤下了,脸也不肿了,但还能隐约看见瘀伤。李二郎故意望向别处,仿佛沈指挥不存在。   李大郎硬挤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道:“姐夫这是去哪?”   沈指挥满面春风,丝毫没有受伤之人的疲惫和焦躁,精神反而比往常还要好。他笑盈盈地说道:“在家里太闷了,出来走走,你们这是去哪?”   “我们也是出来走走。”李大郎十分应付地说。   沈指挥哈哈笑了,在李氏兄弟看来,笑的毫无征兆,甚至莫名其妙。   接着,沈指挥目光转向李二郎,道:“二郎啊,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李二郎简洁了当地说。   “没事就好,要勤练武功,不要荒废了。我看你最近脸色有点黄,多吃点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听岳父大人的话,忠言逆耳。”   李大郎、李二郎原以为沈指挥要奚落他们一顿,或者赚点口头上的便宜,没想到他如此诚挚地劝说他们,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李二郎哼了一声,道:“少管闲事。”   沈指挥突然伸出手,李二郎一惊,还以为沈指挥要对他下手,本能地后退一步。   沈指挥却笑着将李二郎肩头上的一根细线扯了下来,又给他整理了衣服,道:“要是不忙,过几天过来一起喝酒。”   兄弟二人越听越不可思议,李二郎道:“改天再说吧。”   沈指挥笑着点头,道:“那你们先玩去吧,我回家了。”   说完,沈指挥心满意足地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兄弟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指挥的背影,李二郎道:“他没吃错药吧?”   李大郎连连摇头:“不知道……” 第031章 天下的道理都姓卓   031天下的道理都姓卓   沈指挥因伤休假,对外宣称是自己骑马时摔伤的,虽然聪明的人一下就能看出这并不是摔伤,不过也没有深问。   借着休假的时机,沈指挥终于有机会每天与卓妍厮守在一起,每天做一些没羞没臊的事。   沈指挥的父母知道沈指挥为何受伤,都捏了一把汗,对他每天白天跑去和卓妍厮混也不再多说什么。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又不受父母严厉看管,沈指挥经常在卓妍面前感叹:“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卓妍却喜忧参半,她很担心自己会意外怀孕,虽然她非常小心,沈指挥也非常小心,可谁也不能确定不会发生意外。   等沈指挥的腿伤稍微愈合之后,他又开始向人打听哪里有比赛可以看。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正是举行各项比赛的最佳时机。   卓妍觉得到处乱跑对他伤势不利,说道:“你还想不想让你的伤尽快好起来?”   沈指挥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看比赛会好的更快。”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不是……”沈指挥笑着否认,“我跟你在一起怎么会无聊。”   “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们把珍珠、云儿还有这里的春梅请过来,咱们喝酒弹唱,给你解闷儿?”   “我们可以白天去看比赛,晚上回来喝酒弹唱,怎么样?”   “你想得美。”说着,卓妍在沈指挥鼻子上捏了一下。   沈指挥拉着卓妍的手把卓妍拉到怀里,一个翻身,把卓妍压在身下。   “你干嘛!”卓妍苦着脸抱怨,沈指挥简直随时随地就要对她出招,防不胜防。   沈指挥看着卓妍的脸,说:“我想干嘛你不知道吗?”   “不行!”卓妍推他。   “为什么不行?”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说不行就不行!”卓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那你就陪我去看比赛。”   卓妍本想发脾气,可居然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你脑子里除了看比赛,还有什么?”   “还有你啊……”沈指挥笑道,“两样选一样,你看着办。”   卓妍故作严肃地说:“我现在必须跟你定好规矩。”   “什么规矩?”   “次数问题。”   沈指挥哑然失笑:“你规矩好多,好吧,你说,多少次,不要太多,太多了,我承受不了。”   卓妍伸了三根手指。   “三次?”沈指挥道,“一天?”   卓妍板着脸道:“一个月!”   沈指挥仿佛听到一个极其惊恐的消息,他瞪着眼睛:“一个月!”   “什么时候,还得听我的。”   “我不同意!”沈指挥从卓妍身上下来,决绝地反对。   “不同意也得同意。”卓妍坚持道。   “应该男人说了算。”   “应该女人说了算。”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别的我都可以听,这件没的商量,应该我说了算,哪有女人做主的?”沈指挥又摆出他那副直男的做派来。   卓妍气得很想摔他一跤,她威胁道:“你要这么不讲理,以后这里的大门,你还是不要进了。”   “没事,有至德给我开门。”沈指挥笑道。   他见卓妍气呼呼的,又软下来:“其他的事我都听你的,你不看比赛我也不勉强你,但是这个事你不要限制我,自古就没有这个道理。”   “在我这,就有这个道理!”   沈指挥哈哈一笑:“莫非天下的道理,都姓卓吗?”   “在我这,所有的道理都要姓卓!”   沈指挥嬉笑道:“其他所有道理都可以跟你姓,就是次数上的道理,还是姓沈比较妥当。”   “没的商量了?”   沈指挥坚定地说:“没的商量!”   卓妍拿他没办法,又平静地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反正等你腿好了,你就得回大内值班,晚上还必须回家睡觉,就没有时间到我这来了。”   “你放心,我就是半夜翻墙,也会来看你的。”   卓妍简直要吐血。“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是不是?”   沈指挥哈哈大笑。 第03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032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沈指挥的坚持下,卓妍还是陪他出城去看比赛。   至德驾着马车,沈指挥与卓妍坐在车厢里。   到了城外比赛场地,卓妍扶沈指挥下了马车,沈指挥仍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和卓妍进了球场。   第三次来这个地方,卓妍已经轻车熟路,她扶着沈指挥上了小山坡上的观球亭,亭中已有不少人,他们互相寒暄问候,沈指挥在石凳上坐下。   卓妍往下看,见到人群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有些眼熟,再细看,卓妍认出那应该是黄若岩。   卓妍心中好奇,怎么每次来看比赛都有黄若岩?   卓妍转念一想,不对,黄若岩大概不是纯粹来看比赛的,而是来看打比赛的人。   想起上次广文馆轻功酒宴上的场景,卓妍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叫李之本的学子。   大概卓妍弯腰伏在沈指挥耳边小声问:“那个叫李之本的今天是不是也在场上?”   沈指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过脸来好奇地看着卓妍,那眼神似乎在问:你和李之本很熟吗?   卓妍看出沈指挥的疑惑,没有回答他。   沈指挥又转脸朝场上观望,向别人打听:“今天广文馆那个李之本也来了吗?”   众人一起寻找,终于在场上找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球员,就是李之本。   卓妍莞尔一笑,这黄若岩一定是来看李之本的,喜欢一个人到这个地步,痴情程度可见一斑。   沈指挥不明白卓妍为什么笑,好奇地问:“怎么了?”   卓妍小声说:“没什么,你等我一下。”   说完,卓妍离开亭子,下了小山坡。   卓妍挤进观众群里,终于挤到黄若岩身边,拍了拍黄若岩的肩膀:“若岩……”   黄若岩转脸,见是卓妍,立即露出笑容:“卓掌柜……”   卓妍指了指小山坡上的观球亭:“走,跟我到那边去看吧。”   说着,卓妍牵住黄若岩的手,两人拼命向外挤。挤出人群,黄若岩问:“你又陪那个指挥使来的吧?”   卓妍还嘴道:“你又是来看那个李某人的吧?”   “呸,你这个掌柜的嘴不饶人。”   卓妍嘻嘻笑道:“我是嘴不饶你,你是心不饶人!”   黄若岩抽开自己的手,往卓妍痒痒处挠去,卓妍一把抓住黄若岩的手,笑道:“我可是练过的,你别想跟我打!”   “简直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了!”   两人打打闹闹上了亭子。   沈指挥早在亭子上看见两人上来,笑着迎接她们进了亭子。   黄若岩先给沈指挥和其他人施礼,又见沈指挥手里握着拐杖,关切道:“沈指挥近来身体有恙?”   沈指挥微笑答道:“骑马时把腿摔了。”   “不是被我们卓掌柜摔的吧。”   沈指挥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她怎么舍得把我摔成这样,她疼我都来不及。”   这回换成黄若岩哈哈笑了。   卓妍脸色微红,道:“你们两个居然联合起来嘲笑我。”   黄若岩道:“我们哪敢嘲笑你,沈指挥说的可是实话。”   沈指挥来回望着两人,道:“黄娘子,这些娘子里,也就你能跟我们家这位娘子不相上下,谁都讨不了她的便宜,就你能。”   黄若岩故意说道:“沈指挥这不是怪罪我欺负你们家娘子吧?”   沈指挥笑着解释:“怎么会……” 第033章 你吃醋了   033你吃醋了   蹴鞠比赛开始,沈指挥和黄若岩便全神贯注地观看比赛。   沈指挥是铁杆体育迷,而黄若岩关心自己的心上人,这两人在看比赛时也能交流一二,时常交头说话,场上进了球时,也一样欢呼庆贺。   沈指挥平时缠着卓妍,但在看比赛时,就完全把卓妍忘到脑后了。   比赛结束,这两人似乎才想起来卓妍的存在。   三个人一同乘车返回城内,路上,沈指挥还在和黄若岩讨论今天的比赛,点评双方的表现。   这时,卓妍故意问道:“若岩,你觉得谁踢的最好?”   黄若岩知道卓妍意有所指,笑笑,不说话。   沈指挥听不出卓妍的话外之意,煞有介事地答道:“那个叫李之本的,水平一直很稳定,不管是马球,还是蹴鞠,队伍里只要有他,胜算就比较大,那些暗地里赌球押注的,也多押他这一边。”   一向泼辣的黄若岩面露娇羞,微笑不语。   卓妍忍不住“噗嗤”笑了。   沈指挥见两个女子笑得莫名其妙,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两个女子只笑着,没回答。   到家,卓妍扶沈指挥进了自家院子,沈指挥才问:“刚才你们笑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卓妍搀着沈指挥的胳膊,问道。   “看出什么?”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像沈指挥这种钢铁直男,怎会瞧出其中的奥秘。   等来到耳房,沈指挥在榻上坐定,秀姑送上茶水,两人喝茶解渴,卓妍才开口问道:“你觉得黄若岩这个女子怎么样?”   沈指挥点点头:“嗯,不错,一个女子那么喜欢看比赛,难能可贵。”   卓妍苦笑道:“我不是问你她喜不喜欢看比赛,我问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沈指挥“哦”了一声,道:“还不错,跟你有点像,有点男孩子气,很直爽。”   卓妍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跟李之本认识吗?”   这是卓妍今天第二次提到李之本,沈指挥再粗心,也会多想。   他提防起来,打量着卓妍,道:“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老提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卓妍知道沈指挥误会了,故意道:“你吃醋了?”   沈指挥酸溜溜地说:“没有,我怎么会吃醋,不可能!但你怎么认识他的?”   卓妍道:“是你告诉我的,说这个李之本文武双全,很厉害。”   沈指挥解嘲地笑笑:“哦,对,是。”   “你跟他熟吗?”   “不算很熟……”沈指挥道,“不过我曾经想把他招入骁骑军,到我麾下来,但他这个人,志向远大,一心谋科举,想做文官,不愿意做一介武将,所以没同意,现在一直准备明年的科举。”   卓妍若有所思地说:“你觉得,这个黄若岩跟李之本合不合适?”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指挥总算听懂了,原本心里酸溜溜的,一下也不酸了。不过他微微皱眉,摇头道:“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沈指挥果断地说:“虽然有很多京城学子和艺妓有私交,不过黄若岩跟李之本,这两个人性格相差太大。”   卓妍深知黄若岩性格外向,而这个李之本,就上次广文馆庆功酒宴上来看,他似乎是个沉闷寡言的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好像的确不怎么搭。 第034章 打听消息   034打听消息   卓妍不死心,又道:“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一定要性格相似,有时候性格相反才正合适,彼此取长补短,正好合适。”   沈指挥突然笑了,点头道:“良人说的是。”   他又想起卓妍和黄若岩在马车上不约而同地笑,问:“这个黄娘子,不会是喜欢李之本吧?”   “你以为她真的喜欢看比赛?她是喜欢看打比赛的人。”   沈指挥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对:“不应该啊,艺妓多数都是攀附权贵的人,但是李之本家境不好,他为什么经常参加比赛。   因为参加比赛,不论输赢,都能得到赏金,要是赢的话,赏金会更多,他平时生活清苦,十分节俭,黄娘子为什么会喜欢他?”   “你沈指挥可真是个势利眼。”卓妍批评道。   “不是我势利眼,这是人之常情,普天之下都是这个道理。”   卓妍无奈承认,沈指挥说的没错,也不跟他计较,解释道:“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常人都攀附权贵,但这黄若岩却偏偏对出身平民的李之本情有独钟——”   “你不会是想撮合他们吧?”沈指挥打断了卓妍的话。   “有什么不妥吗?”卓妍盯着沈指挥的脸问,“我看的出来,黄若岩喜欢李之本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图财,不图地位,她是真的喜欢李之本这个人,咱们何不成人之美?”   沈指挥赞赏道:“我的娘子真是个好心肠。”   “你觉得怎么样?”   “成人之美当然好,可是你怎么知道李之本在老家有没有妻室?”   “所以拜托你帮忙问一下。”   沈指挥为难道:“我怎么好问人这种事。”   “向别人打听一下嘛,他的那些同学应该多少了解一点吧。”   沈指挥微微点头:“既然是娘子让我做的,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卓妍开心地抱着沈指挥的头,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下。沈指挥又一把顺手将她抱到榻上,将她死死缠住。   卓妍挣扎道:“你放开,马上要吃饭了。”   沈指挥笑道:“先来点开胃菜再吃饭。”   “一会儿我那些弟子要来了,被撞见了不好。”   “没关系……”   沈指挥正要进一步行动,外面便传来了女弟子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沈指挥只好作罢,无奈放开了卓妍。   吃过午饭,沈指挥离开了,回去想办法打听李之本的情况。   当晚,他去了骁骑军营房,向属下打听有谁认识广文馆里的人,一名士兵说他有个亲戚在广文馆读书,第二天中午,沈指挥便让那名属下随意找了个由头把那亲戚请到茶馆喝茶,沈指挥也去了。   几个人闲谈几句,沈指挥假装无意提起李之本,询问李之本老家的情况,那亲戚说从没听李之本提起家乡的事,仿佛没有什么来往,平日也不见家中寄过银两衣物,李之本所有开销,都是自己在京城赚的,生活十分拮据。   听到此处,沈指挥不禁对李之本钦佩起来。   在京城读书,花销甚大,没有家中接济是不行的。沈指挥原本知道李之本家情况不好,没想到如此困难,心中对这个立志苦读的学子再次刮目相看。 第035章 牵红线   035牵红线   沈指挥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卓妍,李之本与家中没有联系,也从没听他提起家中有妻室,所以应该还是单身。   卓妍知道后非常高兴,道:“男未婚女未嫁,黄若岩又如此痴心,何不成全他们?”   对这种事,沈指挥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问:“你想怎么成全?”   卓妍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沈指挥:“你说呢,当然是创造机会见面啊,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单独相处,孤男寡女,眉来眼去,想保持冷静都很难吧。”   沈指挥被逗的哈哈大笑:“你啊你啊,你哪来这一肚子歪门邪道?”   卓妍叹道:“再没有什么比谈情说爱更正经的事了!”   “你也这么认为?”沈指挥一脸赞同。   卓妍又正经地说道:“改天你想办法把李之本约出来,我把黄若岩带出来。”   沈指挥考虑一番,道:“约他可以,但是得找个正经又自然的理由,我跟他不熟,从没单独约他出来,突然找他,他肯定要怀疑。再说,他其实很忙,又要读书,又要赚钱,约他出来一趟,也是耽误人家宝贵时间。”   “约他出来,送一个花容月貌、才情兼备的女子陪他,难道是耽误他时间?”   “或许人家一心求取功名,对儿女情长不屑一顾呢?”   卓妍目瞪口呆:“真的有这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我不是,我一看到你我就乱了。”   卓妍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我跟你说正经的,李之本只是读书用功、沉默寡言,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七情六欲——”   沈指挥突然被“七情六欲”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卓妍说话被打断,心里很不爽,正色道:“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沈指挥收住笑容:“要,当然要。”   “那你就找个由头把李之本约出来,约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好让她们有机会单独相处,也要避人耳目。”   沈指挥陷入思考:“要找个正当理由,还要找个僻静的地点——”   沈指挥想了很久,卓妍没有打扰他,让他静静地想。   沈指挥筹谋良久,拍拍大腿,抬头道:“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卓妍期待地问。   沈指挥说:“我们这样,我听说李之本画画不错,我去找李之本,就说想请他帮我画幅《秋叶图》放在家里。   在外城有个法云寺,香火稀少,僧人也没几个,但是占地很大,寺里有道白果树小道,到这个季节,树叶金黄,风景很美,我就说想请他把把这风景给画下来,赏景绘画这种风流雅事,他应该不会拒绝。   我提前到法云寺,跟里面的小沙弥说让他们收拾出一间幽静的禅房,画完画,咱们到禅房喝茶休息,我跟你再找理由走开,把他们自己留在禅房里——”   说到这,卓妍已经咯咯直乐,拍手赞道:“妙啊!”   “这个方法绝对有效!”沈指挥得意地说。   “就这么定了,正好黄若岩也擅长绘画。”   沈指挥把脸凑过来:“那你有什么奖励我的?”   “就奖励你一幅《秋叶图》。” 第036章 小树林   这一天午后,卓妍在店铺里,看见门口一个女子骑驴经过,她迅速起身,冲到门外喊道:“若岩!”   骑在驴背上的黄若岩扭头道:“卓掌柜。”说着,就要下驴。   卓妍阻止道:“不用下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过几天有时间吗?”   “你问的是哪几天?”   卓妍已经打听到广文馆休假的日子,就在三天之后,连休两天,便道:“三天后或者第四天的上午。”   “应该没什么事,怎么了,你有什么安排吗?”黄若岩笑着问。   “过几天沈指挥请人作画,我记得你也是丹青高手,所以想请你作陪。我今晚就到你家里,跟黄妈妈商量。”   黄若岩俏皮一笑,道:“你们沈指挥不是个武将吗,怎么也学起文人雅士舞文弄墨了?”   “他虽然是个武将,但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舞文弄墨有什么稀奇?”卓妍道。   “好吧,你今晚派个人到我家里跟妈妈说一声就行了。”   说完,黄若岩骑着驴离开了。   当天下午,卓妍就让至德去找沈指挥,沈指挥已经到广文馆约了李之本,李之本答应替沈指挥作画,就定在三天后的上午。   得到确切消息,当天晚上卓妍就去了黄若岩家,请黄若岩三天后出场。   沈指挥提前买好笔墨纸砚以及其他作画工具送到法云寺,让法云寺的小沙弥整理出一间干净的禅房供他们休息。   一切准备妥当,到了约定的这一天,黄若岩一早来到卓妍的铺子里,大大咧咧地说道:“卓掌柜,知道你有应酬,我一大早就起来了!”   卓妍嘻嘻笑着,把黄若岩拉到一旁坐下:“来,帮你化个妆。”   化好以后,卓妍让黄若岩的婢女留在铺子里,不带婢女同去。   婢女不解,黄若岩也不解,但卓妍借口说没有什么要紧事,不用弹唱表演,只是画画,不用带婢女。   卓妍在附近的妓馆里名声很响,婢女也不敢反驳,只好留在卓妍的铺子里。   至德赶着马车把她们送到法云寺,来到寺外,远远就从一堵半塌的土墙外看见一大片银杏树林,此时金秋时节,一片金黄,美不胜收。   两人在寺前下车,携手进了寺庙。   寺中果然冷清,只有零星几个前来烧香拜佛的。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领着卓、黄二人经过一条幽深的石子小路,把她们领到银杏树林里。   一进树林,两人就被眼前大片金黄的颜色震慑住了。   林子里有一个年迈的僧人在捡落在地上的白果,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人,显得悠闲清净,宛若世外桃源。   “我怎么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美的去处!”黄若岩惊叹道。   两人牵着手,踩着厚厚的落叶,一起走进银杏树林深处。   走到一半,听见墙外的大路上传来马蹄声,卓妍知道,是沈指挥和李之本来了。   卓妍拉着黄若岩的手来到半堵墙下站着,果然看见有两骑人马从远处奔来。   马背上的沈指挥远远看见卓妍站在寺内的墙下,放慢马步,偏离大路,驱马往墙边走,李之本也跟在身后。   黄若岩原本满面笑容,等墙外的两人走近,她随后认出和沈指挥同来的居然是李之本,笑容立即僵住了。 第037章 树林嬉戏   沈指挥也是一脸笑容,骑在马背上,悠然自得地说:“两位娘子站在这,可真是人间绝美的风景啊。”   黄若岩恍然失神,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卓妍笑道:“多谢沈指挥夸奖。”   说完,卓妍又瞄了后面的李之本一眼。   李之本身着粗布青衣,衣服洗的有些褪色,但是干净得体,身上没有一丝绫罗绸缎,发髻上别着的,也是一支木簪。   虽然衣着简朴,身上却流露出自信不屈的底气。   李之本嘴唇紧闭,双眼微眯,目不斜视地冲卓妍点头,招呼道:“卓娘子,黄娘子。”   黄若岩这才讷讷地应了一声,随即脸上浮现一片绯红。   沈指挥又道:“走吧,我们到前门下马。”   说完,两人一同离开,往法云寺前门去了。   他们走后,黄若岩才回过神来,惊问道:“是请这个李官人来作画?”   “对啊,听说他画画不错。”   黄若岩知道,李之本虽然画画不错,但京城会画画的大有人在,何必非要请李之本来画呢。   而且把特意把她也带来,黄若岩忽然明白了卓妍的用意,也明白了卓妍为何不带自己的婢女,而是只带自己来了。   黄若岩顿时双颊通红,羞怯地低下了头。   这次卓妍没有取笑黄若岩,她拉着黄若岩的手,道:“走吧,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二人出了银杏树林,过了不久,便听到沈指挥和李之本说话的声音。   沈指挥说话声很大,老远就能听到,只听到他哈哈笑着,说着什么趣事。   李之本一直没出声,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两人从蜿蜒的石子路走来,沈指挥仍然拄着拐杖,否则走起路来会一瘸一拐。   等四个人在石子路尽头碰面,黄若岩才轻轻施礼:“沈指挥,李官人。”   沈指挥和卓妍对今天的目的心知肚明,沈指挥掩饰不住脸上的笑,道:“黄娘子,不必多礼了,今天请这位李官人帮我作画,还请黄娘子多多帮忙。”   黄若岩低着头,说道:“沈指挥太客气了。”   后面,至德和寺院的小沙弥已经抬着一张高脚桌案过来了,沈指挥道:“先让他们准备,咱们到里面走一圈吧。”   说着,沈指挥领头走在前面。   他们漫步在银杏树林里,放眼望去,满眼金黄,各自忍不住一阵赞叹。   李之本还是没说话,默默观察林中景致,似乎已经在筹谋如何布局,如何下笔。   不知不觉间,沈指挥就借着捡银杏果走了出去,卓妍也悄悄跟了出来,就只剩黄若岩和李之本在赏景。   沈指挥心情很好,捡了一把银杏果放在手中,仰望头顶,满眼金黄之间点缀着碧蓝的天空,他低头再去寻找卓妍,见卓妍也在捡银杏果,沈指挥突然童心大起,扔掉拐杖,拿起手里的银杏果朝卓妍扔去,打在卓妍身上。   卓妍回头,看见沈指挥正朝她坏笑,她也朝沈指挥扔了一颗银杏果,结果正打在沈指挥脸上。沈指挥轻叫一声,卓妍哈哈笑了,又扔来一颗。   “再扔我可要报复啦!”沈指挥威胁道,说着,捏了一颗银杏果朝卓妍扔去,卓妍跑着躲开了,再去捡银杏果朝他扔。   两人在银杏树林之间来回穿梭,幸而沈指挥腿脚不便,不能快跑,卓妍仗着腿脚灵活,绕着沈指挥来回奔跑挑衅,把一颗颗银杏果扔到沈指挥身上,树林间荡漾着她脆铃般的笑声。 第038章 林中作画   沈指挥与卓妍玩笑打闹间,李之本与黄若岩已经商量好如何布局。   李之本想去询问沈指挥想要怎么画,却见两人像孩子一样,玩的不亦乐乎,他不好意思去打搅,有些踌躇。   黄若岩已经知道,沈指挥其实并不在乎怎么画,这只是给他们创造机会,便对李之本说:“让他们玩吧,李官人先去下笔,如果沈指挥有指点,他会自己过来的。”   李之本微微点头,转身向林子外走,至德已经在林子外摆上长案。   李之本、黄若岩走到长案边,一起铺开卷轴,黄若岩开始倒水磨墨,将丹青染料放到旁边,十分熟练地把所有东西摆好。   李之本一言不发地看她忙活。   黄若岩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做事有调理,忙而不乱,看着赏心悦目。   最后黄若岩把泡开的毛笔双手递到李之本的面前,李之本伸手去拿,在拿毛笔的时候,他似乎迟钝了一下。或者说,注意力被分散了半个心跳的瞬间。   这种迟钝,一般人看不出来,可黄若岩对李之本的一举一动都明察秋毫,她怎么会看不见。   黄若岩的心忽然悸动了一下,不知道李之本那半个心跳的迟钝是因为什么。   李之本接过毛笔,只是微微点头,以作感谢。他话很少,也从不刻意与黄若岩对视,每次只匆匆瞥她一眼就去看别的,仿佛是不经意略过一样。   李之本轻蘸墨汁,又在清水里迅速点了一下,再控去多余的水,使笔墨的颜色浅一些。   他再抬头看向前方,开始比划。   黄若岩见李之本没有异样,紧张的心情才慢慢放松,同时又有些失落。   她偷瞄了他一眼,他皮肤有些黑,或者说是古铜色,双眉浓厚,两眼狭长,鼻子高挺,嘴巴总是轻轻抿着,方下巴,他的长相应该算不上英俊,可就是有一种无形的魅力,让黄若岩深深着迷,她也不理解那种魅力究竟是什么。   黄若岩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看他弯腰在纸上落笔,几笔下去,把树干的位置标了出来,一共画了几十棵树干。   黄若岩看他认真作画的样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竟然忘记挪开眼睛。   在远处的卓妍和沈指挥已经停止打闹,一起坐在树下。   卓妍看着黄若岩傻傻地盯着李之本看,而李之本视若无睹,只顾忙著作画,连个表示都没有,卓妍不禁心里发急,抱怨道:“李之本眼神不好吗?”   沈指挥笑道:“应该不会,不然怎么打球。”   “黄若岩都明目张胆盯着他看了半天了,他怎么也没个反应。”   “该有什么反应?”沈指挥也望着那两个人。   “好歹应该对她笑一下,看她一眼啊,我就没见他正眼看黄若岩一眼,反而是黄若岩一直盯着他看,没道理啊。”卓妍向沈指挥投来一个疑问的目光。   沈指挥也觉得不应该:“是啊,按理说,这么漂亮的女子在身边,不多看几眼,简直就是不礼貌的表现。”   卓妍开始忧心起来:“我是不是做错了,也许李之本自视清高,看不上黄若岩的艺妓身份,所以不屑看她,那这样,我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沈指挥安慰道:“不会,你没做错,就算李之本看不上黄若岩,也不应该那么冷淡,没有男人不喜欢看女人的。”   “看来这李之本还真有他独到的地方。” 第039章 不结婚是犯罪   李之本、黄若岩醉心于作画,根本没去禅房休息,中间有小沙弥送了茶水上来,他们喝了茶水,继续伏在案上作画,似乎根本不觉得累。   卓妍一直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失望地发现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卓妍甚至觉得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黄若岩大概是痴心错付了。   卓妍躺在树下,翘着二郎腿,心情有些郁闷。   一阵秋风吹过,又飘下许多金黄的银杏叶,沈指挥怕卓妍着凉,让她先去禅房等着,干着急也没用,要是李之本对黄若岩没感觉,旁人也无能为力。   卓妍干脆和沈指挥一起去林子外的禅房里休息。   禅房布置简陋,只有几件基本的用具,矮榻,茶几,蒲团,几本佛经,打扫的很干净。   卓妍在塌上半躺着,心想如果如果李之本真的对黄若岩没感觉,黄若岩岂不是很伤心,这可怎么是好。   沈指挥也凑过来半躺着,捏住卓妍的下巴,反复打量着她,他忽然探过身来去亲她,卓妍没心情跟他亲热,躲避着他,说道:“佛寺清静之地,你安分一点好不好?”   “佛寺清静之地怎么了?”沈指挥不服气地说。   卓妍不敢躺下,怕一躺下来,又会让他浮想联翩,干脆坐起来,转移话题道:“你的腿好的差不多了,也该回皇宫值班了吧,否则朝廷说不定会撤你的职。”   提到这个,沈指挥果然不再纠缠卓妍,摸着自己受伤的大腿说道:“这几天就准备回去。”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看他似乎心情不佳,卓妍好奇地问,“不想回去当差?”   “不是。”   “那怎么不开心?”   过了一会儿,沈指挥眉头紧皱,苦恼地说:“我是怕我爹娘再催婚,真要命。”   卓妍后悔不该多嘴,这个问题的确要命。两人相视无语,卓妍试探地问:“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沈指挥微微摇头:“能用的理由都用了,要不是我现在腿受伤,他们暂时放我一马,还不知现在会是什么样。”   “他们不会真的来逼我吧?”   沈指挥掂量了片刻,道:“这可真说不准。”   卓妍惊讶道:“难不成他们会把我绑上花轿,把我抬到你们家。”   沈指挥道:“这个不至于,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去请媒保。”   “媒保是什么?”   沈指挥坐直了身体,严肃地回答道:“媒保就是朝廷里替王孙公主、朝廷大臣家的儿女子孙说媒的,女子不嫁,若官府不问还好。   倘若官府命媒保过问,替你安排婚事,你若再执意不嫁,那就是违反朝廷律例,是犯罪。”   卓妍吃惊地喊道:“什么?犯罪?”   沈指挥过来握住卓妍的手以作安抚。   卓妍立马不淡定了,大声道:“我不嫁人我还犯罪了?难不成朝廷真要把我抓进监牢吗?”   “没那么严重……”沈指挥柔声安慰道,“不过,谁也没见过不嫁人的女子,除了出家为尼的。”   “如果他们真的把媒保找来,我就出家为尼!”   沈指挥听到这话,脸色阴沉下来,道:“你是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意嫁给我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卓妍只是情急之下说了句气话,没想到沈指挥当真了。沈指挥瞪着卓妍,似乎在等她给个说法,或者等着她纠正自己的话。   可卓妍知道不嫁人居然还犯法,倔脾气上来了,从沈指挥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道:“大宋朝什么法律,女子不嫁人居然还犯法,那京城那么多艺妓,二三十岁都没嫁人,岂不是都犯法?”   沈指挥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卓妍脾气暴躁,稍不注意就会爆发,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是说没嫁人就一定犯法,官府不过问的话没什么,假如官府派媒保过问,给你安排婚事,你再不答应,这就是违反朝廷律例了。”   “我去!”卓妍再也忍不住了,很文明地骂了一句。   “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   沈指挥知道,卓妍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闭口不说话。   他也有点生气,不明白卓妍干嘛非不嫁人,嫁给他究竟有什么不好,自己又不会亏待她,她为何那么固执。   虽然这么想,但他不能说出口,只要说了,以卓妍的气性,没一个月不会消气。   卓妍见他沉默,察觉到这是他无声的反抗,她跳下矮榻,问道:“怎么了,你还不服气?”   沈指挥无奈冷笑:“没有啊……”   听他这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在说反话,她毫不客气地问:“你是不是也希望他们把媒保请来,然后逼我嫁给你。”   沈指挥觉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说不嫁,就不嫁,你说不同意我们行房,我也从来不逼迫你,我哪件事不听你的,你现在居然这么冤枉我?”沈指挥越说越感到委屈,说话的口气不知不觉开始恶劣起来。   卓妍见他生气时那无辜的样子,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他是个言行合一的人,不会明着一套暗里一套。   可卓妍实在对这奇怪的大宋律例感到恼火,气愤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道:“那你就跟侍郎和侍郎夫人明说,让他们不要请媒保。”   沈指挥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里外都很为难,他不能自己做主也就罢了,父母逼他娶,卓妍逼他不娶,他被生生夹在中间,哪一边都不能得罪。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怎能左右他们,我要是顶撞他们,那岂不是成了不孝子了?”   卓妍气到想笑,不孝子?她都忘了这个时代的人必须对父母无条件顺从,那可完了,她更不能嫁了。   越是像这种书香门第、权贵之家,规矩越多,还没进门就要受他们家约束,以后进门,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她要是那种甘愿顺从的人,当初就不会想法设法和童三郎离婚了。   卓妍忍着气愤和不甘,冷静地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们真的找媒保来给我安排婚事,逼我成亲,我就买张度牒,出家去。”   沈指挥脾气上来了,从矮榻上跳下来:“你是宁愿出家,也不愿嫁给我?”   “是。”   沈指挥又气愤又失望又伤心,但他不想跟卓妍吵闹,他默默捡起拐杖,大步走出禅房。 第040章 兵来将挡   040兵来将挡   卓妍焦灼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过了半个时辰,到了午饭时间,寺院的小沙弥送来了斋饭,沈指挥才和李之本、黄若岩过来吃饭。   李之本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可眼神活泛了起来,偶尔主动和黄若岩谈起画画的经验。   黄若岩非常活跃,一边张罗饭菜碗筷,一边与其他人谈笑风生,可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放在李之本身上。   黄若岩看李之本的眼神,满是迷恋和仰慕,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个人人敬仰的神明,那种关切与爱意,让卓妍很受感动,如果这李之本还不能察觉的话,那他简直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沈指挥神色如常,仿佛忘记了和卓妍的争吵,还主动往卓妍碗里添菜,卓妍很想把他夹的菜还给他,但因为有李之本、黄若岩在场,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吃过饭,李之本、黄若岩又出去画画,沈指挥嬉皮笑脸地凑到卓妍面前,道:“娘子,不要生气了。”   卓妍看他那厚颜无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生不生气不重要,重要的事要想办法阻止你父母逼婚。”   沈指挥苦恼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两人又手挽手走出去,沈指挥带卓妍来看画。画已完成的差不多了,不同于卓妍以往所见的山水古画,这幅《秋叶图》颜色亮丽,又很有意境。   而且,树林里还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在追逐打闹,那不正是她和沈指挥吗?   看到这里,卓妍脸上一红,对黄若岩说道:“若岩,这是你的主意吧。”   黄若岩轻声笑着承认了:“沈指挥也很喜欢,是不是?”   沈指挥笑着点头:“我要把这幅画挂在我卧房里,这样我天天能看到你了。”   卓妍听沈指挥说话毫无顾忌,又白了他一眼,转而对李之本称赞道:“李官人不仅文武双全,连绘画都如此精通,真是难能可贵。”   李之本嘴角微微上翘,也不看卓妍,淡淡地说:“多靠黄娘子指点。”   黄若岩听李之本提起自己,脸上漾起温柔甜蜜的笑,她和卓妍对望一眼,脸颊上飞起红晕。   李之本把剩下的工作做完,让沈指挥最后在画上题字,二人互相谦让一番,都在画上留了名字。   画作完成,等待墨迹变干,四人又饮了一壶茶。   秋风扫过,墨迹干的很快,他们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坐在马车里,黄若岩双手握住卓妍的手,对卓妍说:“我知道这是你精心为我安排的,我记着这个恩情,永远忘不了。”   卓妍可不是为了让黄若岩记她的恩才这么做的,她着急地问:“那你们进展怎么样了?”   “什么进展怎么样了?”黄若岩有些害羞。   “他对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黄若岩又扔开卓妍的手,嗔道:“什么表示?我们认真画画。”   卓妍扼腕叹息道:“哎呀,磨磨蹭蹭这一天,就只是画画!”   黄若岩咯咯笑了:“哪能像你和沈指挥一样火爆直接。” 第041章 相思之苦   041相思之苦   沈指挥回家,请人给《秋叶图》精心装裱,然后放在自己卧房内,挂在床的正前面,这样每天睡醒,一睁开眼就能看见这幅画。   喜欢这幅画并不是因为李之本画技多高超,而是画里有他和卓妍。   风景是李之本画的,两个人物是黄若岩画的。   所以,这幅图里,不仅有他和卓妍浓烈的爱情,也暗藏着李之本与黄若岩两人的暧昧,沈指挥怎么看怎么喜欢。   隔了一天,他丢掉拐杖,重新回到皇宫大内值班,此时已至深秋,天色渐凉。   在他休养的这段时间内,父母心疼他身上有伤,对他成日和卓妍私会之事假装不知,偶尔晚上留宿在卓妍家,也不再过问,但当他一回去值班,父母便严令他晚上必须回家。   沈指挥想抗议,可转念一想,如果他抗议了,不正中下怀,父母正好借此机会劝他成亲吗?   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接连几天没能见到卓妍,晚上回到家,便只能端着蜡烛,站在那幅《秋叶图》下发呆,脑中回想卓妍的每一个细节,却越想越痛苦。   一天夜里,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一直纠结要不要偷偷翻墙去找卓妍。   可是半夜翻墙实在是件荒唐可笑的事,要被人知道了,传出去,他这名声就毁了,以后怎么有脸见人。想想还是算了,只能忍了。   可是越忍越不安分,那张床就像有钉子一样,扎的他浑身难受,坐卧不安。   过了午夜,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他干脆横下一颗心,悄悄起床穿衣,蹑手蹑脚地走出屋门,趁着夜色连番了好几道墙,也不敢牵马,跑步来到卓妍家。   在门外叫醒至德,至德给他开门,惊讶地问他怎么回事。   沈指挥哪里还有心解释,直接奔到堂屋,轻轻敲门。   当晚卓妍与珍珠、云儿在一起睡,听到沈指挥来了,迷迷糊糊地起来,披着衣服去开门。   还没等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谁,已被沈指挥一把抱进怀里,拖着她去了耳房。   卓妍就像做了个梦一样,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等沈指挥运动的时候,她才半梦半醒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一言难尽。”   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沈指挥才安心睡去,他本打算只眯一会儿,在天亮之前再回到家,闭眼之前交代卓妍“马上叫我”,可卓妍也睡的昏昏沉沉,哪有心思去叫他,结果这一觉睡到天大亮。   沈指挥猛然从梦中惊醒,看见外面天大亮,瞬间恍如跌入地狱般惶恐,他推推还在呼呼大睡的卓妍:“你怎么不叫我!”   卓妍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指挥知道卓妍本就迷糊,指望她叫自己,根本不靠谱。   他也来不及抱怨,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然后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就跑走了。   他昨晚没有骑马,如果租头驴子又太慢,只好快步跑回家。   可是路上又想,现在回家已经晚了,一定会被抓个正着,到时他想辩解都不可能了。   干脆直接去骁骑军营房,在营房借了属下的军装和长刀,然后直奔大内。 第042章 再度逼婚   042再度逼婚   下午,他战战兢兢地回到家里,打算偷偷回到屋里装病不出来。可是,刚进家门,沈二叔就找上他,告诉他,父亲母亲在正堂等他。   沈指挥在心里默默叹息,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关,想想昨夜的荒唐,他也觉得脸红,但事请既已做下,只好硬着头皮去见父母。   父母正端坐在正北方的长榻上,向来风度儒雅的父亲一见儿子进来,胸口便开始起伏,那双慵懒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沈指挥干咳一声,叫了声爹娘。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沈侍郎突然叫道。   沈指挥没料到父亲如此生气,一下慌了,不敢再抬头。   侍郎夫人叹息一声,问:“你昨晚去哪了?”   “我……”沈指挥干咽了一口,像咽刀子一样,“我昨晚在大内,没回来。”   “砰!”沈侍郎愤怒地拍响榻上的茶几:“还撒谎!”   沈指挥这才知道,逃不过这一关了。   “松儿啊……”侍郎夫人见沈侍郎大动肝火,也有点害怕,语气便软了下来,“跟爹娘有什么要隐瞒的,你就实话实说吧,你昨晚是不是去小娘子那了?”   沈指挥不能抵赖,又不好意思承认,低着头不说话。   “我怎么养出你这种败坏门风的不肖子孙,沈家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沈侍郎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从小读书,读的道理都到哪去了,我就不该同意你去舞刀弄枪,就应该让你回来接着读书!”   “老爷,别为这逆子气坏了身子。”侍郎夫人劝道。   “都是你娇惯出来的。”沈侍郎斥责妻子。   侍郎夫人很委屈地叹了口气。   沈指挥听到父亲的怒火已经波及到母亲,这才抬头,道:“爹,我知道错了,跟娘有什么关系?”   沈侍郎听儿子口气恶劣,更生气了,可他到底是有风度的人,咬着牙说道:“朝廷有令,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你虽不是什么朝廷要员,可在大内当差,也要注意自己的行为,千万别犯了朝廷戒律,现在你无视朝廷法律,成日流连烟花柳巷,还居然半夜翻墙——”说到这里,沈侍郎已经气的连连咳嗽起来。   侍郎夫人起身走到沈侍郎身旁,一边给沈侍郎捶打后背一边劝慰。   沈侍郎咳得脸色通红,等稍稍稳定后又说:“你做的那些事,我都没脸说!”   侍郎夫人怕把沈侍郎气病了,故意自叹道:“哎,怪就怪在咱家只有这一个孽子,哪怕再有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儿子,我也就不管这孽子了。”   沈指挥听母亲说的这么难听,心中忿忿不平,道:“娘,我又没作奸犯科,怎么就撑不起门面了?”   “你还顶嘴?”侍郎夫人道,“松儿啊,爹娘不嫌弃你在外面和小娘子有交情,也不嫌弃小娘子的出身,小娘子接二连三闹出一桩桩是非,我们也不计较,只要能收住你的心就行,可是你总这么跟她来往又不娶她,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   说来说去,还是要逼他娶卓妍。   沈指挥只能无奈叹息。   沈侍郎平定气息,抬手指着儿子,道:“从此以后,禁止你再踏足那个什么地方——”   禁止踏足?这不是逼着他和卓妍断绝来往吗?   “为什么?”沈指挥不满地问。   “还敢问为什么?”沈侍郎瞪着眼睛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么成天来往,你还敢问为什么?”   沈指挥努力压制心中的委屈不满,尽量把语气放的柔和一些,道:“爹,我跟卓娘子虽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未婚,她未嫁,我们又没胡来,我们是正经来往,别人说几句就让他们去说,为什么就不让我们来往了?”   侍郎夫人立即说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是正经来往。既然你未婚,她未嫁,我们又不反对你们的亲事,那为什么就不能把婚事早早办了,也省得你天天往外跑。”   “我——”沈指挥真是有苦难言。   沈侍郎朝儿子摆了摆手:“走吧,我话已经说了,禁止你再出去鬼混,白天不行,晚上更不行。”   “爹——”沈指挥恳求地叫道,而后双膝跪地,跪在父母面前,“儿子求你们还不行吗,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   沈侍郎扭过头不予理睬。   侍郎夫人见儿子跪在地上,立马心疼了,上前去扶儿子:“地上冷,别伤着腿。”   可是沈指挥不肯起,他抓住母亲的胳膊,说:“娘,别的事我都听你们的,就是不要阻止我和卓娘子来往。”   侍郎夫人见儿子这般可怜,心里又酸又怜,道:“傻儿子,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不肯娶她?”   沈指挥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如果告诉父母卓妍不肯嫁,那父母有可能真的会断绝他和卓妍来往。   见儿子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侍郎夫人又道:“你先起来吧,不管什么事,都有爹娘给你做主。”   沈指挥这才起身满脸无奈地看着母亲。   母亲又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吧,以后千万别再干出半夜溜出去的事,要传出去了,你的脸往哪搁,我和你爹活了半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沈家未来全指望你了。”   沈指挥听了母亲的话也觉得心酸,只好点头,然后极其郁闷地转身走了。   儿子走了以后,侍郎夫人返回榻边坐着,低声问:“老爷,怎么办,咱们这傻儿子是软硬不吃,我看他是一心迷在那小娘子身上了,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啊。”   “哼……”沈侍郎的气还没有消,“由不得他固执。”   “那你说怎么办?”   “问题多半出在那小娘子身上。”   侍郎夫人附和道:“我觉得也是,咱们儿子一向听话,他对小娘子一片痴心,又不肯娶,多半是小娘子那边有问题。”   “只剩最后一招了。”   侍郎夫人明白丈夫的意思,问:“你真的要找丁媒保出面?”   “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再让他这么闹下去,我的脸都给他丢尽了,让丁媒保出面,他们不成亲也得成。”   “哎,只剩这个办法了。” 第043章 有夫之妇   043有夫之妇   两天以后,卓妍正在铺子里与珍珠清算账目,家中的秀姑跑来汇报:“娘子,家里有人找。”   卓妍感到奇怪,要找她的人,多半会先到店铺来找她,怎么先到她家里去了,这很反常。   卓妍觉得有蹊跷,她问秀姑:“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   秀姑描述了半天,却也说不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说是个男的,坐马车来的,还跟了两个小厮。   坐马车来的,还带两个小厮?卓妍一听就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她不敢怠慢,快步回到家中,进了大门,见到来客已站在院中等候。   只见来人五十多岁,身材矮小,一身华服,头戴冠帽,衣着考究。   虽然相貌不怎么样,可很有当官的派头,一看就是官府或者朝廷里的人。   这男子一见卓妍,笑呵呵地拱手,他笑起来,整张脸都在笑,眼睛也眯到了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   卓妍连忙上前施礼问候:“奴家卓妍,见过员外。”   “卓娘子好。”这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说。   中年男子身后的小厮介绍道:“这位是官府的丁媒保。”   卓妍一听是媒保,脸立即拉了下来。   坏了,沈指挥的担心成真了。   既然来者不善,卓妍就没了招待的耐心,勉强笑道:“丁媒保大驾光临,有什么要事,请直说吧。”   丁媒保见卓妍也不与他寒暄,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卓娘子,我先要恭喜你,这是一桩大喜事啊。”   卓妍也不明知故问。   丁媒保接着说道:“我今天来,是为娘子送上一桩好姻缘。”   卓妍灵机一动,笑道:“好姻缘,我没听错吧。”   丁媒保满脸堆笑:“你没听错,确有其事。”   卓妍故意皱着眉头,道:“可是,奴家乃有夫之妇,怎么就突然飞来什么好姻缘呢?”   丁媒保满脸笑容顿时凝固了,他极其尴尬地怔了半天,在他半辈子的媒保生涯里,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啊。   卓妍也知道自己让丁媒保出了大糗,可这还没完,她朝堂屋喊道:“越儿,小越儿呢?”   奶娘抱着小越儿从堂屋走出来,卓妍走过去,从奶娘怀里抱起自己的女儿,对丁媒保说道:“丁媒保,奴家是个有家室之人,也已生了孩子,恐怕要辜负丁媒保的一片好意,攀不上这桩好姻缘了。”   丁媒保的职业生涯里从没遭遇过如此耻辱的事,上门说亲,对方居然是已婚之人,他再也无法强装淡定,红着脸拂袖而去。   丁媒保气冲冲地走了,也没去沈府汇报,而是派了小厮去告知侍郎夫人此次行程的结果。   侍郎夫人听说卓妍乃有夫之妇,当时气的浑身颤抖,也不顾沈侍郎还在衙门里办公务,忙差遣小厮去叫沈侍郎回家。   沈侍郎听说夫人找他,心知有大事发生,否则夫人从来不会在他办公的时间让人找,急忙赶到家中。   回到家看到夫人已在榻上躺着,脸色萎靡,气息短促,还以为夫人生了暴病,连忙来到榻边问候。   侍郎夫人忽然哭诉道:“老爷,我对不起你,给沈家生了这么一个孽子!”说着,手捂胸口哭了出来。   沈侍郎忙问:“怎么了?”   “刚才丁媒保派人来报,那小娘子,她,她居然是个有夫之妇,咱们的儿子跟一个有夫之妇勾搭上了!”   沈侍郎登时胡子都颤抖起来,红着眼说道:“快,去把那孽子给我叫回来,家门不幸啊!” 第044章 父母问责   044父母问责   沈二叔到皇宫内去找沈指挥。   沈指挥听到属下汇报说沈府的人来找他,他预感到事情不妙,一定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   可转念一想,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应该露面。索性让属下出来汇报,说自己公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   属下走后不久又进来汇报,说家中大事发生,务必让他回去一趟。   沈指挥还是坚持不肯回家。   不多久,属下又来了,说侍郎夫人突然发病,让他赶紧回家。   沈指挥一听说母亲生病,信以为真,连忙交代了差事,匆匆骑马出城。   来到皇城门口,看见沈二叔,忙问二叔,母亲生的什么病,沈二叔忧心忡忡地说:“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指挥不敢耽搁,一骑绝尘,眨眼间便赶回家中。   冲进大门,来到正堂屋,一见父亲也在,母亲正半躺在榻上,还以为母亲已经进入弥留时刻,他的眼泪顿时涌上眼眶。   “娘——”沈指挥扑上来跪在榻边哽咽道。   沈侍郎突然从榻边拿出一根竹棍,毫不留情地摔在沈指挥背上。   沈指挥大感诧异,不知父亲为何突然打他,幸好他身穿软甲,这一棍子根本伤不到他的皮毛。   沈指挥目光惊恐,抬头看着父亲,还没开口问话,沈侍郎怒道:“你快把你娘气死了你知道吗?”   沈指挥这才恍然悟到原来母亲不是暴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眼泪也慢慢回去了。   “娘,怎么了?”   侍郎夫人面色苍白,抹着眼泪道:“松儿啊,你说你犯的什么糊涂,那小娘子是个有夫之妇,你干嘛跟她牵扯不休?”   沈指挥一脸茫然道:“不,她之前嫁过人,但早已和离了,她不是有夫之妇。”   “那为什么丁媒保去她家,她说自己是有夫之妇!”侍郎夫人哭道。   “你们请媒保去找她了?”沈指挥又惊讶又愤慨,“她真的说自己是有夫之妇?”   “千真万确,松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侍郎夫人泪水连连,仿佛发生了极大的不幸。   “不……”沈指挥低声咕哝道,“不,她不是有夫之妇,她已经跟那个姓童的离婚了。”   沈侍郎又是一棍子,此番直摔在沈指挥脖子上,沈指挥猝不及防,被摔的突然趴到榻上。   侍郎夫人见丈夫突然下此狠手,上前护住沈指挥的头,道:“老爷,你要打死他吗?”   沈侍郎道:“如此不知礼义廉耻的逆子,要他有何用!”   侍郎夫人撕心裂肺地哭道:“老爷,我这半辈子,就熬了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打死他,我也不活了。”   “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出来的!”   侍郎夫人抱着沈指挥的头哭道:“松儿啊,你快跟你爹认错,说你以后不会跟那小娘子来往了,以后改过自新,快跟你爹认错。”   沈指挥心里委屈的不得了,他倔强地不肯认错,又不敢说话,又心疼母亲的眼泪,堂堂七尺男儿,此刻无助的像个婴儿。   沈侍郎见儿子没有表态,说道:“你看他根本就没有认错的意思。”   沈指挥推开母亲的怀抱,慢慢站了起来,他脑子很乱,又仿佛一片空白,他迫使自己冷静,却声音发抖地说:“爹,娘,我会处理这事,给我点时间,我先回大内去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说完,他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第045章 吵架   045吵架   沈指挥逃回大内,他心乱如麻,内心一刻也无法平静。   惶惶挨到日落时分,他离开大内,骑马直奔云桥巷。   来到云桥巷内,在卓妍家门前下马,连马都没拴,丢下马缰绳就往院内冲,至德正挑水回来,见到沈指挥没拴马,连忙放下扁担,牵着马缰绳进了院门,将马拴在院中树下。   沈指挥冲到堂屋,卓妍却不在屋中,他快步跑出来,问至德:“卓妍呢?”   至德听沈指挥口气不对,茫然道:“在珍珠娘子家里。”   沈指挥听罢,冲出院门,直冲进隔壁珍珠家。   卓妍在珍珠家已经听到沈指挥的动静,从堂屋走出来,只见沈指挥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喝问道:“卓妍,你为什么那么说?”   卓妍见沈指挥面目狰狞,眼都红了,心里也十分震惊,他何以气成这个样子?   没等卓妍反应过来,沈指挥双手抓住卓妍的肩膀,怒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为什么要说你是有夫之妇,你明明已经离婚,为什么骗人!”   面对他的愤怒,卓妍一开始很懵,他生气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害怕。   但是等卓妍反应过来,她的害怕就转变成了委屈,又由委屈变成恼怒。   卓妍用力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你给我一个解释……”沈指挥像失去理智一样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说你是有夫之妇,你知不知道这样说有多严重,你想过后果吗?”   卓妍的耳朵被震得耳鸣,身体被晃的快要散架了。   “你快放开我!”卓妍还是不停挣扎。   沈指挥的怒火在见到卓妍的那一刻达到顶峰,经过一连串发问,又慢慢回落。他稍稍冷静一些,松开了卓妍,但口头上仍没放过她。   “你为什么对媒保说你是有夫之妇?”   卓妍终于反击了:“那你为什么要找媒保来?”   “你以为是我找的吗?”沈指挥无奈大喊:“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你喊什么喊?”卓妍瞪着他说,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这里不是你家,要喊给我出去喊!”卓妍抬手指向门外。   眼前的卓妍,已不是沈指挥熟悉的那个善解人意、温柔可爱的卓妍了,她变成了一个刁妇。   沈指挥知道卓妍有泼辣刁钻的一面,但他以为卓妍永远不会对他展现刁妇的一面,原来他错了,卓妍要发起火来,根本不会顾念往日的缠绵情分。   卓妍六亲不认的样子让沈指挥心里发寒,他稍稍放低了声音,道:“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说你是有夫之妇,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对我跟你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吗,人家会把你当成不守妇道的女人,把我当成勾引人妻的败类,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你说这话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吗?”   说到最后一句,沈指挥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这个动作,彻底把卓妍惹恼了,这等于侮辱卓妍的智商。   说她刁妇她能忍,说她文盲她也认,可她一直最信任的沈指挥居然毫无顾忌地指责她没有脑子,这一下,就像一根针插进她的心脏,让她内心抽搐了一下。   她想怒喝,想打人,想做一切能发泄心中不满的事,可她最后气得直哆嗦也没说一个字。   她绕开沈指挥往外跑,冲出珍珠家的大门,这才喊了出来:“沈毅松,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你永远不要来找我!”   外面已经围了几个邻居,卓妍冲进家里,立即将门反锁。   沈指挥跟在卓妍身后,等他推门的时候,已经推不开了。   他用力推了几下,叫道:“开门,卓妍你开门把话说清楚。”   站在门内的至德要去开门,卓妍在院内喝道:“谁敢开门我砍了他的手!”   至德也不敢再开门。   秀姑站在厨房门口,听卓妍这么说,又扭头钻进了厨房做饭去了。   沈指挥被门拦在外面,又气馁又愤怒,一副无可发泄的狂躁样子。   周围的邻居越来越多,都围在巷子里看戏。   深秋时节,昼短夜长,天很快黑了下来,东西院子里还有客人,西院春梅家的老妈子出门劝说,不要再嚷嚷了。   沈指挥知道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他在门口来回转悠,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叫道:“至德,开门!”   没等至德去开门,卓妍嚷道:“至德,你敢开门,我剁了你的手!”   站在门内的至德左右为难,不过他还是不敢违拗卓妍的意思,便小声从门缝里对沈指挥说:“指挥,要不你先回去,等卓娘子气消了再来。”   沈指挥听至德这么说,气愤地对着门踹了一脚,道:“到底谁才是你主子,你这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至德有苦说不出,他谁也不敢得罪。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云儿家门口的灯笼里照出红光,夜风一起,挤在巷子里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了。   沈指挥又要发作,打算直接踹开卓妍家的大门,一双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沈指挥……”   说话声娇滴滴的,仿佛一床顺滑柔软的被子盖在皮肤上,让沈指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说话的人是珍珠,他扭头看见珍珠站在身旁,朦胧的红色灯光里,原本就白皙的脸越发苍白。   “沈指挥……”珍珠怯生生地说,“妍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能顺着她来,你越在这跟她闹,她越不见你。”   珍珠的声音虽然娇弱,可她说的有道理,卓妍的倔脾气上来了,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否则就不是刁妇了。   见他不作声,珍珠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也冷静些。”   沈指挥长长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他退下台阶,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又一阵秋风吹过,珍珠打了个寒颤,她抱着两只胳膊,小声说:“外边冷,别着凉,先去我家坐坐吧,等会儿我帮你再劝劝她。”   沈指挥没有办法,只得先去珍珠家。   来到珍珠家,沈指挥站在墙下,冲卓妍的院子喊道:“妍妍,你把门开开,我们把话说清楚。”   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还带着一股怨气。   可那院子里一片沉寂,只有小越儿“咦哦咦哦”的声音。   得不到回应,沈指挥的怒火又上来了,他想不到卓妍居然这么不讲理,那个在床di之间与他百般默契、百般顺从的女人去哪了? 第046章 吃点酒菜   046吃点酒菜   见沈指挥又气呼呼地喘着粗气,珍珠又上来劝说:“沈指挥,还是去屋里坐坐吧。”   沈指挥转身进了堂屋,没用珍珠招呼,一屁股坐到了矮榻上,解下腰间长刀,“砰”地摔在地上。   珍珠一进来,见到长刀摔到地上,吓了一跳。   她怕沈指挥再度发威,忙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才端着茶托进来。   珍珠深深低着头,把茶托放到茶几上,起身把灯架上的蜡烛点亮了,然后点燃了香炉里的龙涎香,最后坐到茶几旁,开始制作点茶。   虽然沈指挥的怒火让珍珠感到紧张不安,可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艺妓,能从容地应付各种类型的男人。   她熟练有序地制作点茶,先给炉子点火,炖上茶壶,然后碾磨茶粉。   沈指挥看着珍珠做点茶,想起卓妍第一次给他做点茶的情景,忽然心生感慨,他开始反省自己。   其实卓妍大多数时间是温柔可爱的,这次是他先鲁莽了,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质问,所以卓妍才如此生气。   沈指挥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我真是气糊涂了。”   珍珠听他开口说话,这才抬头看他,柔声道:“沈指挥不要气坏了身子。”   “我怎么能不气呢?”沈指挥苦恼地说道,“你去帮我跟她解释,媒保是我爹娘找的,我事先不知道,我要知道了,一定会阻止的,我知道妍妍的脾气,她要不答应,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答应。但是,我实在想不透,她干嘛说自己是有夫之妇?”   珍珠没有立即接话,她先把茶冲好,双手奉到沈指挥面前。   沈指挥接下,他喊了半天,的确很渴,一口气把茶喝了。   珍珠随即又冲了一杯,递上去,沈指挥又一口干了。   两碗点茶,就像一股泉水流经他烦躁的心,他慢慢冷静下来。这时,胖无常进屋,送来了酒菜。   珍珠把制作点茶的器具搬了下去。   沈指挥在想不知卓妍气消了没,他想起身去看看。   珍珠说道:“沈指挥先吃点酒菜垫垫肚子吧。”   沈指挥刚起身一半,听到珍珠这么说,他不好意思拒绝,便又坐了下来。   胖无常又出去一趟,送来了酒壶、酒杯,然后退下了,顺手把门关上。   胖无常虽然长相粗鄙,可做出来的菜十分精致。沈指挥虽然没有胃口,可无奈肚子很诚实,已经在咕咕叫了。   珍珠提起酒壶,动作优雅地替沈指挥斟了一杯酒,双手送到沈指挥面前,沈指挥接过,小口饮下。   酒入喉咙,沈指挥才觉得心中痛快些。   珍珠十分体贴地为沈指挥夹菜,沈指挥都吃了。他们无声无息地吃喝到一半,沈指挥又想起卓妍来,他看着珍珠,问:“不知现在她气消了没?”   珍珠温柔一笑,摇摇头,道:“不到明天是不可能消的。”   “她跟你们也这么发脾气吗?”   珍珠又摇头:“她跟我们从来没发过脾气。” 第047章 温柔陷阱   “看来今天真是我的错了。”沈指挥自语道。   “你还是没摸透她的脾气。”珍珠的声音像个刚刚学说话的小娃娃,沈指挥从前听她的声音只觉得特别,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才觉得她的声音就像琴声一样撩人心弦,让人忍不住回味。   龙涎香的气息在封闭的房间内弥漫开来,就连蜡烛,也是艺妓们特意选用的上等蜡烛,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沈指挥瞥见珍珠一身粉衣,坐在旁边,就像一只温柔的小猫。   卓妍也温柔,她是俏皮的温柔,而珍珠身上这种温柔,慵懒,天成,一举一动都mei到了骨子里,那是专为男人服务的温柔,仿佛一只羽箭,直接瞄准了箭靶,这箭靶,就是男人。   沈指挥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寻常,他刚才还在生闷气,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现在好像大梦初醒。他有点坐不住了,换了个坐姿,准备找个借口溜出去。   珍珠的纤纤细手再次给他斟上酒,把酒杯端到他面前,手上也隐隐散发着脂粉的香气。   男人对女人身上的香味是没有抵抗力的,这让他更加坐立难安。   沈指挥去接酒杯,却不知怎的,一个没接稳,酒杯脱手,撞到胸口,一杯酒全部灌进衣服里。   “对不起。”珍珠慌忙道歉,去捡酒杯。   “没事没事。”   沈指挥打算借机逃走,珍珠捡起酒杯放到茶几上,掏出怀中锦帕去擦拭沈指挥前胸的酒渍,但酒渍已经打湿衣服,哪里还能擦掉。   偏偏沈指挥今天没有穿软甲。   珍珠的手在他胸前擦拭,在他鼻子下扫荡起一股幽香,沈指挥想拒绝,可是不忍心就这么推开她,于是尴尬地说:“我没事,洒了点酒而已。”   珍珠却满脸歉意地说:“我太笨手笨脚了,天气冷,穿着湿的衣服不好。”   “没事,真的没事。”洒了点酒而已,他曾经雨夜骑马都没发过一句牢骚。   “天气冷,会着凉的。”珍珠抬头看着沈指挥,眼如深谭,水波荡漾。   沈指挥只瞄了一眼,瞬间就像掉落在这汪水潭里一样,他连忙转开脸,在这汪水潭里扑腾,企图游上岸来。   “换件衣服吧,别着凉。”   “不用了。”沈指挥慌张地说。   珍珠难过地说:“沈指挥是有意责怪奴家了。”   “没有。”沈指挥听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越发慌乱了。   他从前也会遇到艺妓与他ai昧,他也逢场作戏,可这次不一样,现在他已经有了卓妍,卓妍可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而不管不问的人,更要紧的是,卓妍和珍珠还是好姐妹。   沈指挥想推开珍珠,可又怕伤她的心,犹豫之间,珍珠那双散发幽香的手已经开始给他解衣带。   沈指挥抬手阻拦,却不小心把珍珠推倒了。   沈指挥道歉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第048章 女人的眼泪   珍珠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爬起来,等到她坐起来时,沈指挥见到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沈指挥最不能见的就是女人的眼泪,他束手无策地连连道歉:“对不起,珍珠,我不是故意的。”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沈指挥想起卓妍告诉他的关于珍珠的事,他知道珍珠身世可怜,被岳老鸨压迫多年,从来不敢反抗,如今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他不应该这么不近人情。   沈指挥叹息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珍珠任凭眼泪滑落,却没有擦拭,而是犹犹豫豫地抬手,去给沈指挥jie衣带。   沈指挥强自镇定,一动不动地任由珍珠jie开他的衣带,可他越来越心慌,觉得眼前这一切也太不寻常了。   一整天的烦乱让他感到疲惫,借着刚才的几杯酒,他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想逃离,又无法狠心拒绝眼前这女子。   珍珠起身,拿着他的衣服,放到熏香旁边的衣架上晾着,然后走进里侧卧室,从卧房里抱了一件雪白的大氅出来,走到沈指挥身后,轻轻披在他的肩上,又细心地替他整理服帖。   半年多没穿过的大氅也隐隐散发着这屋子里的香气,沈指挥就像醉在这一重重香气里一样,意志力慢慢消沉了。   珍珠又在沈指挥身边坐下,抬头望着他。   沈指挥察觉到珍珠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与她对视,喃喃地说:“多谢……”   珍珠微红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欣慰。   “还喝酒吗?”   “不,不喝了,我一会儿要走了。”   “我为沈指挥弹首琵琶曲可好?”   “好。”沈指挥讷讷地答应。   珍珠起身,抱起琵琶,坐在榻前的椅子上,抑扬顿挫的乐声从弦上飞出来。   她手指修长,看似柔弱无骨,抚在琵琶上却很有力道,时轻时重,时急时缓。   手指飞速翻动时,乐声顿挫有力,手指动作缓慢时,乐声低徊缱绻。高低快慢之间,曲声摄人心魄,沈指挥听得醉了。   一曲终了,沈指挥犹自不能回神。   珍珠抬起头来,看着沈指挥,二人对望,沈指挥的目光突然躲开了,赞道:“好娴熟的琵琶手艺。”   “沈指挥喜欢就好。”珍珠娇滴滴地说。   她放下琵琶,重新走回榻上坐下,提起酒壶,道:“酒冷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沈指挥道。   “沈指挥不介意喝冷的酒?”   他本想说我不喝了,但听珍珠这么说,他的心又软了,道:“不介意……”   珍珠斟了一杯,端到沈指挥面前。   沈指挥小心接下,不敢再弄洒了,他的手指碰到珍珠的手指,惊觉她的手就像羊脂玉一样温润细滑,也像羊脂玉一样冷。   他把酒饮了,这杯酒像团火焰一样滑过喉咙,进入胃里,又变得冰凉。   珍珠把酒杯接下,放回茶几上,而后毫无避讳地望着沈指挥,这次沈指挥的目光没有回避。   他突然说道:“你是个温柔的女子。”   珍珠似笑非笑,轻声道:“在沈指挥心里,所有女子都比上妍妍。”   此刻提到卓妍,沈指挥像被什么噎住了一样,也让他倍感愧疚。   “人常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没有说错。”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我只是恰好发现了她的好。”   珍珠的脸上浮上一丝神伤,过了一会儿,两行眼泪又滑落下来。   沈指挥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怎么又引起珍珠伤心,他道歉道:“对不起……”   珍珠抹着眼泪,带着哭腔说:“我跟云儿,我们都很羡慕妍妍。”   “她有大多数女人没有的东西——勇气。”   “她有大多数女人没有的,是沈指挥你。”   沈指挥错愕了,他很惊讶珍珠会那么说,原来在她们心里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他也意识到,他和卓妍大概的确是令人羡慕的,是值得别人羡慕的。   沈指挥为此感到开心,同时又可怜起这些身不由己的艺妓。   她们服侍所有男子,却不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只被老鸨当成赚钱的工具,不停地压榨,及至年老色衰,又一脚踢开,潦草找个栖身之所。   沈指挥从前没和艺激有过密切接触,现在才体会到身为艺激的无奈,她们是这残酷世界的牺牲品,他开始可怜起珍珠与云儿。   平心而论,在外人看来,无论是姿色、气质还是才艺,珍珠都在卓妍之上。   可是优点的多少不能决定是否喜欢一个人,他若喜欢一个人,即便她有许多缺点,也会喜欢。   珍珠有些羞涩,她微微低头,过了一会儿,嗫嚅道:“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肩膀?”   沈指挥不知珍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借他肩膀,可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僵硬地“嗯”了一声。   珍珠犹豫了一下,膝行两步,凑到沈指挥身旁,沈指挥不知道她要干嘛,珍珠却悄悄地来到他的面前,把身子缩到他的怀里,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沈指挥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她说的借肩膀。   到这个时候,沈指挥想拒绝也不可能了。   珍珠的身体的确像小猫一样柔软,这样缩在那件大氅里,几乎看不出藏了一个人,只有那颗头贴在沈指挥的肩膀上。   沈指挥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顿时心乱如麻。   他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反抗:不,不可以这样,沈毅松,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样对不起卓妍。   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争辩:不,不要推开珍珠,她只是个可怜柔弱的小女人,暂时借你的怀抱来温暖自己,你一个男子汉难道这点都做不到?   两个声音在脑中争吵不休,难分胜负。   时间就在这争吵纠结中过去了,珍珠牢牢躺在他的怀里,沉浸在他具有男子汉气息的怀抱中。   他的胸膛和大氅带来的温暖让珍珠久久地沉醉,她忍不住呢喃道:“我真想永远这样。”   “珍珠——”沈指挥想拒绝,可说不出拒绝的话。   “嗯?”珍珠梦呓般应了一声。   沈指挥一听她这娇滴滴的声音,心又软了。   就让她短暂地忘记这尘事的冷酷孤独吧,只一刻就好,下一刻,他就离开。 第049章 浅斟低唱   珍珠闭着眼,轻轻哼起小曲,没有唱词,只是低吟,沈指挥觉得他的身体也跟着她的小曲轻轻晃动起来,他纷乱烦恼的思绪也渐渐冷静下来。   屋子里如此安静,珍珠的低吟变得无限大,充斥整间屋子,她身上的香气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洋溢着,liao拨着他的嗅觉。   好奇妙的时刻,虽然他觉得这样不对,可这真的有一种夺人心魄的you惑力,让他难以自拔。   珍珠哼唱完,沈指挥轻声道:“菩萨蛮……”   “嗯……”   珍珠还是不肯离开他的怀抱,她说:“可不可以把手臂也借给我?”   沈指挥懂了她的意思,她要他抱着她。   是啊,他的手臂还尴尬地放在身体两侧,就像多余的东西。   “珍珠……”沈指挥艰难地开口,“我们这样不好。”   珍珠悄悄提了口气,又幽幽地吐出来:“我也知道不好,我大概攒了我一辈子的勇气才敢这么做。”   沈指挥又怜惜这个女子,他咬了咬牙,道:“就这一次,我只抱这一次。”   “好,这一生,只抱这一次,我也就知足了。”   沈指挥抬起双臂,轻轻地放到珍珠身上,把她环抱在怀里。   沈指挥忽然心神一荡,不由得心跳加速,喉咙里像堵着个东西,他憋着一口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这种窒息的感觉让他呼吸加重,意乱神迷。   不,不能这样。   脑中有个声音在呼唤。   同时又有另一份情感在召唤,无声,却强大有力。   沈指挥觉得自己又掉进那危险的深潭里了,这次他无论怎么游都游不出来了,就像童年时期的噩梦。   珍珠的胳膊紧紧搂抱着他的腰,嘴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   不,不能这样,沈毅松,你想想卓妍——   他想劝珍珠离开,他艰难地松开了手,珍珠从他怀里离开,却轻轻地wen了他的脸。   “不能——”他低声说道。   珍珠忽然吻了他的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沈指挥的脑子顿时炸开了锅,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珍珠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刚才他都没能推开珍珠,现在更加不可能了,他知道自己要沦陷了,他眼看着自己沦陷,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望深渊里下沉。   事后,他和珍珠躺在那件大氅下面,沈指挥的心充满了痛苦和不安,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不敢逗留,掀开大氅要起来。   珍珠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用哀求的口吻说道:“留下来,好不好?”   沈指挥简直想哭,他慌乱地推开珍珠的手,声音颤抖地说:“珍珠,我们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沈指挥欲哭无泪,坚持起身穿衣,还没穿好衣服,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他像被抓捕的逃犯一样逃出屋子,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往卓妍家看了一眼,看见卓妍的灯光,他忽然心中作痛,有种要吐的感觉。   夜凉如水,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050章 失败的人   回去之后,他一夜没睡,他端着蜡烛,呆呆地站在那幅《秋叶图》下面,怔怔地望着画上的两个人。   他必须盯着画中的人物看,否则就会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他就不能原谅自己,他痛苦地拍打自己的头,希望把这段记忆抹去,哪怕能让他暂时忘却也好。   他越想望,刚才的画面就越清晰。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沈毅松难道也是个花心的人?不,他自诩正派,自诩专情,怎么也干出这种事情来。   若换做别的女人,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可他和卓妍不一样,他真心爱她,无可替代,他的卓妍也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虽然她从未说过,可她绝不会原谅他沾染别的女人。   怎么办呢?   他要向卓妍坦白吗?   他意识到,如果坦白了,他和卓妍,就彻底走到尽头了。   可是不坦白呢,难道他真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面对她,面对珍珠吗?   他为什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他真想有人扇他一顿。   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却把关系最亲近的两个女人睡了。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蠢的人?   蜡烛熄灭了,他打算返回床上睡觉,可还没走到床边,脑中又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让他头痛欲裂,他只得再次点燃蜡烛,站在画下端详,唯有如此,头脑中才能稍微清静些。   这样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清晨,他浑浑噩噩地穿衣,提前来到厅堂里跟父母一起吃饭。   平日都是父母先到,这次他提前来了。   等了不久,父亲一个人走来,没有母亲。   “爹,娘呢?”沈指挥问。   “给你气的起不来了。”沈侍郎冷冷地说。   沈指挥心中更加内疚,当儿子当的这么失败,当郎君当的也这么失败,他真的一无是处了。   怀着歉疚的心,沈指挥去看望母亲。来到母亲的榻边,果然看见母亲脸色不好,躺在床上微闭着眼。   沈指挥忽然有种要哭的冲动,他极力忍着,走到母亲榻边跪下,叫道:“娘……”   “松儿。”母亲闭着眼叫道,声音虚浮。   “娘身体不舒服,儿子给你请太医来。”   “不用了……”侍郎夫人叹息道,“让我多睡会儿。”   沈指挥知道,母亲从来不是个睡懒觉的人,一定是自己和卓妍闹的这桩事惹的母亲生气伤心。   “娘……”沈指挥忍着眼泪说道,“儿子知道错了,娘不要生气了。”   侍郎夫人听沈指挥声音不对,这才昏昏地睁开眼,见儿子满面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心中十分怜惜。   “松儿啊,爹娘不是逼你,我看你与那小娘子也是没有缘分,还是算了吧。”   沈指挥不知怎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连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侍郎夫人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儿子流泪,即便是他前两任妻子难产而死,他也没流下过一滴眼泪。一时间,她又是惊骇又是不解。   她慌忙起身,又怕儿子难堪,不敢给儿子擦眼泪。   “娘……”沈指挥迅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的婚事,先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侍郎夫人见儿子落泪,心已经软了,忙答应道:“也好,可我还是希望尽快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也好堵住悠悠之口,不然对你对我们家不利啊。”   沈指挥点头:“我知道,我会尽快解决。”   可是他也不知道,这尽快究竟是什么时候。 第051章 沈指挥的反常   这一夜,卓妍也没睡好。   她辗转反侧,耳边全是沈指挥无理的指责,他凭什么大动肝火,他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地在她家门口又吵又闹,她一直以来委曲求全、真心付出,难道就换来这个结局?   卓妍一直认为,沈指挥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勇武强壮,但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他霸道强势,但也进退有度。可这一次,卓妍失望至极。   卓妍相信不是沈指挥叫媒保来的,他只要解释一下就好,她会相信他,他们仍然会是一条心。   可是他一连串威逼责问让卓妍明白,沈指挥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完美,他和其他男人没什么区别。   卓妍用一个晚上接受了这个事实。   天亮以后,她睡的昏昏沉沉,云儿一早来到她家,见院中有马,以为沈指挥昨夜在此留宿,她不方便进屋,转身就要走。   至德忙叫住了云儿:“云儿娘子,你快去劝劝我们卓娘子吧,她昨天都没让沈指挥进门。”   云儿疑惑地看看马,至德才解释说沈指挥把马拴进来,卓妍都没让他进门。   云儿意识到卓妍和沈指挥可不是闹别扭那么简单,她进了堂屋,卓妍还在榻上昏睡,云儿躺到卓妍身边,关切地问:“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我在屋里都能听到沈指挥在喊。”   卓妍继续睡,没有回答,看来还在生气。   云儿又道:“你不让他进门,好歹把马还给他啊。”   卓妍听到沈指挥的马还在,这才费力地睁开眼睛。马还在,人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这不太像沈指挥的做事风格啊。   可转念一想,如果连马都不要就走了,这气性也太大了。   “他爱要不要,不要我就留下来自己养着。”卓妍赌气道。   “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军中的良马,一匹价值好几百两银子,比京城的一座宅子都贵,哪是你随便能养的?”   卓妍挣扎着起床,感觉浑身无力,提不起精神。她歪歪扭扭地坐着,迷糊道:“我感觉我跟他已经到头了。”   云儿笑着给卓妍整理乱糟糟的头发,道:“你想到头,只怕沈指挥还不答应呢。”   卓妍叹息一声,道:“我跟他注定走不到头。”   “为什么?”   “我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卓妍冷静地说出现实。   云儿听卓妍语气严肃,不像是说气话,她劝道:“妍妍,沈指挥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千万别错过了。”   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卓妍,不懂她为什么坚持不嫁人,她成了一个怪胎,一个异类,就连云儿也不能理解。   卓妍已经不奢望有人理解她,她也没再多作解释,她只能微微点头。   卓妍勉强打起精神起床,看着沈指挥的马还拴在院中,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云儿在院墙下喊珍珠一起过来吃早饭,珍珠来了以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递给卓妍。   卓妍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珍珠说:“这是沈指挥昨天晚上落在我那的。”   卓妍才知道是沈指挥的扇子,她头一扭,道:“不是我的,干嘛给我?”   云儿替卓妍接下扇子,放到卓妍面前,道:“你啊,就饶过沈指挥这一回吧。”   “我倒是希望他们一家子能饶了我。”卓妍低声道。   “我要为沈指挥评评理了,他们一家子怎么得罪你了?”云儿义正辞严地说道。   “他们连番逼婚,我都快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你就嫁呀。”云儿万分不解。   卓妍默然无语。   云儿摇头叹息,自语道:“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吃了早饭,卓妍还是把沈指挥的扇子收了起来,她悄悄打开,看见扇面上那一抹已经有些褪色的胭脂红。   他果然一直留着这把扇子,当初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望着扇面上的胭脂红,卓妍怅然若失,之后就把扇子放进抽屉里。   卓妍以为沈指挥今天会来牵马,就算他真的生气,也可能会派个手下来牵,可一整天过去了,马还在。   卓妍渐渐气消,发觉有些不寻常,沈指挥非常爱护自己的马,怎么会无缘无故把马扔在这一天。   到第二天,马已经有些烦躁了,不断哼叫着。   至德懂得照料马匹,他一边梳理马鬃毛,一边对卓妍说:“娘子,小的还是把它送给沈指挥吧。”   卓妍不知道沈指挥为什么没来牵马,但马一直拴在这也不是办法,只得让至德把马送回去。   至德回来以后,卓妍又让至德去买蜡烛和灯油,卓妍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把马送还给沈指挥了?”   至德点头……   “你见到他了?”   至德又摇头:“没有,沈指挥在大内,我把马送到府里的马厩去了,马夫会跟沈指挥禀报的。”   卓妍会意:“好,去吧。”   让卓妍没想到的是,沈指挥一连几天都没露面。   以前沈指挥也会好几天不来。可这次,卓妍觉得很反常。这一次,沈指挥连自己随身的马和扇子都不要了。   难道他还在生气?   不可能,卓妍深知沈指挥的性子,他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就算生气,也从不往心里去,他是前一秒钟还在生气,后一秒钟就会笑出来的人。   卓妍以为,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每次闹别扭,只要他先主动示好,自己也会借坡下驴,顺势和好。可这一次,卓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难道是有紧急任务在身?不,肯定不是,一定还是因为他们的婚事。   难道是他的父母不让他们来往?卓妍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卓妍也曾反思自己,她大概的确把话说的太绝了,她说自己是有夫之妇,沈指挥的父母那么在乎名誉,怎么会允许自己儿子的名声被一个妇人玷污,只有他的父母才能让他屈从。   想到这,卓妍知道,就算沈指挥真的同她斩断情丝,她也不能怪他。   沈指挥前途无量,而她,又贪恋自由,如果真的不适合在一起,那就各自安好吧。 第052章 园中相会   有一日,黄若岩来到卓妍的铺子里。   卓妍知道黄若岩几次找自己化妆,都是因为要见李之本,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卓妍把黄若岩拉到角落里,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黄若岩被她问的发愣:“什么怎么样?”   “你跟那位李官人怎么样?”   黄若岩立即呈现出娇羞之态,附在耳边低声说道:“他邀我明天去玉津园赏景作画。”   卓妍一听,立马振奋起来,可是黄若岩又担心地说:“我心里没底,你陪我去好不好?”   卓妍当然乐意,她故意说:“那你们岂不是要嫌我碍眼?”   “不会的……”黄若岩难得地妥协撒娇,“好姐姐,你就陪我去嘛。”   “好啦好啦,我陪你去就是了,你们要是想单独相处,你就给我使个颜色,我就立马走开,好不好?”卓妍打趣道。   第二天,黄若岩和卓妍一起来到城外的玉津园,来到园子外,卓妍想起上次在玉津园门口偶遇李二郎的情景,继而又想到沈指挥,心中忽然惦记起他。   惦记一个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她不容许自己多想,和黄若岩一起进了园子。   深秋时节,花木凋零,园中没有什么游人,显得一片萧瑟。   她们远远望见一个亭子,亭子里站着一个人,黄若岩指着那个人说:“应该就是那了。”   说完,姐妹两人手挽手加快脚步。   亭子前面一丛菊花,传来阵阵菊花的香气。等走到面前,卓妍正要跟亭子里的李之本打招呼,那人转过身,卓妍登时停下了脚步。   那人不是李之本,是沈指挥。   黄若岩见卓妍不动,她也不走了,转过脸对卓妍笑笑,卓妍才知道,这是沈指挥联合黄若岩故意安排的。   沈指挥转身看见卓妍,目光凝重,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一副忧虑的样子。   看见他这个反应,卓妍惊觉他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卓妍心中骇异,不知沈指挥经历了什么,会让他在短短十几天里变化如此之大。   对啊,他们才半个多月没见面,却已经像沧海桑田一样漫长。   彼此怔了半天,沈指挥先走出亭子,大步走到卓妍面前。   黄若岩先施礼道:“沈指挥……”   沈指挥这才拱手道:“有劳黄娘子。”   黄若岩笑道:“沈指挥太客气了。”   沈指挥又说:“李官人正在园中观赏。”   不等沈指挥说完,黄若岩抢道:“我知道了,我去找李官人。”   黄若岩对卓妍使了个眼色,笑着走开了。   卓妍心中自嘲,她还说如果她耽误李之本和黄若岩独处,她会走开,这话居然应在自己身上了。   卓妍望着黄若岩消失在花木中,然后抬头去看沈指挥。   不知是不是卓妍的错觉,她觉得他有些憔悴,目光哀伤。   沈指挥终于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目光来回在卓妍脸上巡视,仿佛想看她哪里有变化。   他嘴唇张开又闭上,仿佛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卓妍也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哪说起。   二人四目相对,忽然,沈指挥脸色变得痛苦起来,卓妍刚想问发生什么了,沈指挥张开双臂把卓妍紧紧搂在怀里。   卓妍心中一动,双臂环抱他的腰,开口说话,声音却沙哑了:“怎么了?”   沈指挥气息紊乱,情绪有些激动,他的双臂就像铁钳一样紧紧把卓妍箍在怀里。   “发生什么事了?”卓妍问,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是他的父母逼他和别人成亲?卓妍只能想到这个。   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她想起曾经在酒楼里对沈指挥说过“你可以另娶,但我不会他嫁”的话,她当时说的风轻云淡,现在回头想想,她当时并不知道会真的爱上这个男人。   是的,她真的爱上他了。   “没关系……”卓妍安慰道,“没关系……”   沈指挥的呼吸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声音沉闷地说:“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什么?”   “原谅我犯下的错。”说完,他松开手臂,双手仍然轻轻揽着她的腰。   卓妍离开他的怀抱,再去看他的脸,他仍然满脸焦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   “你爹娘逼着你和别人定亲了吗?”这是卓妍所能想到最糟糕的答案了。   沈指挥摇头。   “那是什么?”   沈指挥嘴唇张开几次,却始终没出声音。   卓妍又狐疑,又着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指挥目光闪躲,不敢看她。   卓妍举起双手,捧住沈指挥的头,让他看向自己,有些忐忑地问:“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跟你坦白,你一定要原谅我。”   卓妍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沈指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猜不出来,那就真成傻子了。   “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第053章 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053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卓妍话刚出口,沈指挥原本飘忽的目光忽然安定了,他盯着卓妍,小心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猜对了……   卓妍没有像沈指挥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她很平静,只是有点懵。   “对不起……”沈指挥道歉,“这么多天,我一直在反思,我每天都很痛苦,没有一天能睡好,我知道我做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卓妍表面很平静,看不出恼怒,只是有点出神,仿佛还没听懂沈指挥说的是什么。   她忽然又想起他半个多月不肯露面,原来是因为这个。   卓妍很平静,平静地连她自己都诧异。她没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沈指挥是那么粘她,不惜半夜翻墙偷跑出来跟她幽会,她确信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他这么粘她,居然还是跟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   那些山盟海誓呢,那些甜言蜜语呢,在他跟别的女人耳鬓厮磨时,他是否还记得对她的承诺?   卓妍忽然悠悠地问道:“如果我跟别的男人shui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沈指挥没想到卓妍会这么问,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以为卓妍会大发雷霆,以为她会又打又骂,可万万没想到她会抛给他这样一道难题。   沈指挥哑口无言,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顿时忘的一干二净。   卓妍推开沈指挥,她去看沈指挥的眼,但沈指挥故意躲避她的目光。   “看着我……”卓妍冷静地说,“如果换成是我,你会怎么做?你会原谅我吗?”   沈指挥的目光游移了一阵,艰难地说:“我不知道。”   “那就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说着,转身就走。   沈指挥立即抓住她的胳膊:“听我解释。”   卓妍用力一甩,挣脱了沈指挥。   沈指挥知道卓妍会动怒,他从背后死死抱住她,双手抓住她的手腕,解释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卓妍声音颤抖地说:“如果我跟别的男人shui了,回来跟你说一句我错了,你就能原谅我吗?”   沈指挥来不及深思,脱口说道:“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不能失去你。”   “你放开我。”   “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等我shui了别的男人,你原谅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原谅你。”   沈指挥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从没这样跟谁低声下气,即便在父母面前做儿子,在皇帝面前做臣子,他都是心怀自尊和骄傲。而现在,他连自尊和骄傲都没了,只剩满腹羞耻。   “沈毅松,你放开我!”卓妍大喊。   沈指挥还是不放。   卓妍的喊声惊动了黄若岩和李之本,两人正在附近赏景,一并商量作画的布局,听到卓妍的喊声,二人灌木丛中转过来,蓦然看见两人抱在一起,两人又立时停下脚步,黄若岩登时脸红了。   若说二人各自在街上看到这一情景,也只会一笑置之,可二人关系暧昧,猛然看见此等大胆火热的景象,都很尴尬,就连向来沉静的李之本也不禁皱眉。   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暂时尴尬地站在原地。 第054章 不过是偶尔偷吃   054不过是偶尔偷吃   沈指挥牢牢控制住卓妍的身体,道:“我知道你有气,有气当着我的面发出来,千万不要不理我。”   卓妍愤怒地喊道:“你shui了别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到我面前卖乖,你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说了,等我也shui了别的男人,你再来跟我道歉!”   黄若岩听两人不顾体面吵闹,越说越不堪入耳,脸已经红到耳根子,她想一走了之,可又怕卓妍再说疯话,只得硬着头皮冲出来:“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再胡言乱语了,沈指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你千万别这么嚷嚷。”   卓妍喝道:“有头有脸?有头有脸的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黄若岩也顾不上羞涩了,小声劝道:“不过是偶尔偷吃,哪个男人不在外拈花惹草,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卓妍不依不饶:“换成别的男人,就算他睡了天王老子我也不管,但既然跟我在一起,就给我勒好裤腰带——”   沈指挥听卓妍越说越难听,只得腾出一只手来捂住卓妍的嘴。   沈指挥已经颜面扫地,脸红到脖子,在黄若岩、李之本面前闹出这一出,让他很难为情。他半是恳求半是命令地说:“不要再说了!”   卓妍抬起脚后跟,猛地踩在沈指挥脚面上,同时双臂挣扎,推开了沈指挥的束缚。   刚恢复自由,卓妍撒腿就跑。   沈指挥连忙追出去。   黄若岩也想去追,可一个正在气头上,一个又是禁军指挥使,她哪里追得上,刚追出去两步,两人就已经跑远了。   黄若岩恨恨地自语:“这还真是个刁妇!”   李之本在后面劝道:“别追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黄若岩心想也是,这种难以启齿的私密之事,她不好掺和。   黄若岩转过身,脸上仍然通红一片,她抬头见到李之本正在看她。   李之本很少这样正视她,这让她感到心慌意乱。   “走吧……”李之本神态自若地说,“我们去画画。”   李之本的话,替黄若岩解除了尴尬。黄若岩走进亭子替李之本研磨,心里仍然惦记卓妍。   ——   沈指挥追出去,把卓妍拦了下来,卓妍心知自己不是沈指挥的对手,跟他硬碰硬,讨不到任何便宜,索性一屁股坐在干枯的草地上。   沈指挥见卓妍坐下来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捏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卓妍胸口起起伏伏,他见识过卓妍的暴脾气,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搅她,反正她就在自己眼前。   沈指挥默默地在她身边,等她消气。   卓妍胸前的起伏慢慢平稳,她盘腿坐着,无聊地薅地上的枯草,一根根拔出来,慢慢地,卓妍面前那一小块草地被拔秃了,露出泥土。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沈指挥几次想找卓妍说话,又怕被骂,只能在她周围来回走动,以引起她的注意。   卓妍拔光了面前的枯草,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慢慢起身,拍拍身上的枯草,昂首阔步地朝玉津园大门走去。   沈指挥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不要跟着我!”卓妍突然大声喊道。 第055章 给我一次机会   055给我一次机会   沈指挥停了两步,等卓妍越走越远,他还是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始终保持三四丈的距离。   沈指挥望着卓妍微微晃动的肩膀和她那倔强的背影,无比后悔那天晚上的冲动,这半个多月,他每天都在后悔,到现在,他快被悔恨压垮了。   进城门的时候,卓妍无意间回了下头,两个人的目光立马对上了。   一看见卓妍的眼睛,沈指挥顿时感到心慌。   卓妍立即扭过头,没有原谅他的意思。可是,她眼中的怒火明显消退了很多。   沈指挥这才鼓起勇气走了上去,两人一同穿越城门,来到城内,沈指挥看见城墙下一个卖梅子汤的摊子,猛然想起端午节时,两人一起去看比赛,在这个摊子上喝梅子汤的事,他走上去,小声说:“我们喝点梅子汤吧?”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小心,十分忐忑,一边还在偷瞄卓妍的反应。   卓妍吵闹半天,滴水未进,嘴唇已经干了,这让他很是心疼。   他怕卓妍会故意跟他对着干,但卓妍犹豫了一下,走到另一个卖茶饮的摊子前坐下,随便点了一碗甘豆汤。   沈指挥走到卓妍对面,正要坐下,卓妍毫不客气地喝道:“走开!”   她这一句呵斥,把周围人也惊动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指挥不敢违拗,尴尬地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边站着。   等卓妍喝完了甘豆汤,离开摊子,沈指挥仍然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沈指挥眼看着卓妍快到家了,他要再不把话说清楚,就没机会了,他冒着被骂的风险,走到卓妍身边,沮丧地问:“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卓妍声音很沉,看来她是认真的,她现在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可这种冰冷的语气更让他不安。   “给我一次机会。”他恳求道。   “别在这恶心我!”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是个意外。”   卓妍的脾气又上来了,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脸看着沈指挥,脸色阴沉地说:“是不是那个女人把你捆在床上,逼着你做的?”   那天晚上的场景顿时涌现出来,轰炸着沈指挥的知觉,他痛苦地说:“不是……”   卓妍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眼神里满是寒意,道:“沈指挥,你不用再跟我道歉了,外面女人多的是,既然你爹娘逼着你成亲,你还是尽快成亲,不要再来恶心我了。”   沈指挥听她把话说的这么绝,胸中腾起一股怒火,一把抓住卓妍的胳膊,道:“我已经低三下四地跟你认错了,你不原谅我可以,但你不要说这种伤人的话。”   “你用不着低三下四认错,你现在放开我,以后你做什么都跟我无关!”   “你真的这么无情吗?”沈指挥不可置信地问,“那我们这段时间算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到底是谁不在乎,难道是我在外面睡了别的男人了吗?”   沈指挥顿时委顿下来,毕竟是他犯错在先。他软语恳求道:“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那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呢?”   他当然在想她,但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他只能沉默。   卓妍只要一想起他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情景,立即觉得反胃又心痛。她咬牙说道:“我不可能原谅你,你还是走吧。”   说着,又去推他的手。 第056章 噩梦   056噩梦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死死地攥住卓妍的胳膊。   “我想要你走,不想再看到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沈指挥的心就像跌到冰窖里,他已经察觉不到自己手上用了多大力气,他浑身的知觉仿佛都消失了,他很想痛哭一场,或者找人决斗,或者对天狂喊,可是现在,他只能像座泥塑一样呆立原地。   卓妍使劲去掰沈指挥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你是认真的吗?”沈指挥声音沙哑地问。   卓妍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别的女人能容忍男人在外面勾三搭四,但我永远做不到。”   “我没有勾三搭四……”沈指挥立马解释,“真的是——我当时喝了几杯酒,是她主动的,我承认我自己没控制好——”   “不要再说了!”卓妍双手耳朵,“我说了我不会原谅你,你以后爱跟谁睡是你的自由,别再找我就行。”   沈指挥去拉她的手,目光渴切:“就这一次,妍妍,我发誓,绝没有第二次!”   卓妍心中一酸,半天的委屈终于爆发了,眼泪从胸中涌上了眼眶,她红着眼,连连摇头,声音沙哑地说:“我们没有未来的,我不适合你,我也不适合你们家,你不要逼我了!”   沈指挥见她红了眼睛,他的眼睛也红了,他低声道:“不要这么说,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你还是放我走吧。”   “你是认真的吗,还是在说气话?”沈指挥的声音颤抖起来。   卓妍眼含热泪,道:“我不想再被人逼婚,也不想要一个出轨的男人,你我何必彼此折磨?”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沈指挥努力抑制自己颤抖的嗓音,“我付出的真心,你随便说算就算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什么感受?”   卓妍不忍看他的脸,她的心一阵阵抽痛,她强忍泪水,道:“你放我走吧。”   沈指挥听出她口气里的坚决,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挽回了。   他呆住了,这半个多月来担惊受怕,今天终于等到宣判了,事情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坏。可是,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这半个月的忐忑,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一切事物都如此遥远,仿佛远在天边。   耳中的喧嚣也仿佛离他十万八千里,他就像是羽化升仙般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茫然间,有东西从他手中挣脱了,他的手空了,空握着一束阳光,空握着一片噪音,空握着一段过往。   隔着一层泪光,他望见卓妍离他远去,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定是场噩梦,这些天里,他不止一次梦见卓妍离开他,每次梦醒,他都心存侥幸。这一次,大概也会再次醒来,发现这是一场梦。   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那仿佛是无比漫长的一段路,他一生从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等他终于昏昏然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他闭着眼,脑中全是他和卓妍的回忆,包括那些已经被自己忽略遗忘的,也都回来了。   他期望这是一场梦,等他醒来,会发现,时间又回到他上次去找卓妍的时候,珍珠让他去她家。这一次,他绝不会踏进珍珠家一步。   他要在卓妍家门外等着,哪怕等一整夜。   到第二天早上,卓妍起来开门,看见他还站在门外,她会一边生气一边心疼。   最终,她会原谅他。然后,这场噩梦就会成为他记忆中的噩梦,永远深藏在他心里,永远成为秘密。 第057章 哪个女人不笨   057哪个女人不笨   卓妍一路跑回家,直接钻进耳房。   秀姑见她神色不对,跟进屋里,却见卓妍满脸泪水。   秀姑吓坏了,不敢惊动卓妍,她连忙跑出去,跑到西院珍珠家里,对珍珠说:“珍珠娘子,快,快,我们娘子不知怎么,在家里哭了。”   珍珠眼神闪了一下,问道:“她今天去哪了?”   “她,她上午是跟黄若岩出门的,可是不见黄若岩回来,我们娘子一个人回来的,是不是黄若岩欺负我们娘子了?”   秀姑忽然急哭了,“你快去看看吧,从我们娘子生完孩子,从没掉过一滴泪。”   秀姑拉着珍珠来到家里,珍珠站在耳房外,听不到屋里有任何动静,她有些怀疑秀姑的话,可是秀姑把门推开,果然看见卓妍坐在榻边,无声地流泪。   珍珠在门外迟疑了片刻,然后被秀姑推着进了房间。   卓妍见有人进来,抬手去擦眼泪,看见是珍珠,她哑声叫道:“珍珠……”   珍珠走到卓妍身边坐下,轻声问:“你怎么了?”   卓妍唏嘘一声,道:“我跟沈指挥彻底完了。”   珍珠倒吸了一口气:“什么?”   卓妍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用手背一遍一遍抹着眼里的泪,直到把眼泪抹干,她红着眼睛说:“我一直以为,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但是我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   珍珠忐忑地问:“他,沈指挥,到底怎么了?”   “他跟别的女人有一腿。”   珍珠脸色大变,过了很久,她才颤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他——他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卓妍点头,她的眼泪止住了,可双眼火辣辣的疼。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那个女人是谁?”珍珠小心地问。   卓妍摇头:“我不想知道!”   珍珠悄悄松了口气。   卓妍转身抱住珍珠,把头靠到珍珠的肩膀上,叹息道:“珍珠,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男人根本靠不住。”   珍珠的纤纤细手轻抚卓妍的后背,问:“那你为什么还哭?”   “我是心疼我自己,我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我那么相信他,但是我错了,我觉得我真笨。”   珍珠叹息道:“哪个女人不笨呢,女人都想找一个终生依靠,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靠得住的人?”   卓妍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眼泪不知不觉又汪了上来。她不想哭,不想自承懦弱,可眼泪就像任性的孩子,让人无法控制。   过了不久,云儿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卓妍双目红肿,又是惊骇又是疼惜,忙问发生了什么。   这时卓妍已经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对云儿讲了她与沈指挥分手了,云儿眨了眨眼睛,问:“你们是闹别扭,还是认真的?”   卓妍没有立即回答,蜷缩在榻上,双手抱膝。   云儿从没见过卓妍这个样子,她所认识的卓妍,坚强,聪明,一副乐天无忧的样子,可现在的她,柔弱,彷徨,完全是个受人欺凌的小女孩。   云儿难过地抱住卓妍,不知不觉也跟着落了泪。 第058章 李官人,黄姐姐   058李官人,黄姐姐   卓妍和沈指挥去了以后,黄若岩始终心神不定。   李之本完全不受打扰,专心作画。他今天画的是一幅《秋菊图》,画到一半的时候,黄若岩说:“他们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我去找找看。”   李之本微微点头,头也没抬,仍在画纸上忙活。   黄若岩在园子里走了半天,不见两人的影子,她重新走回来,担忧地对李之本说:“我找不到他们。”   李之本抬笔蘸墨,依然没有抬头,淡淡地说:“他们不会有事。”   黄若岩没有像李之本那样淡定,因为她知道卓妍这人行事奇特,说不定又会口不择言。   那沈指挥虽然处处忍让,可脾气再好,遇到卓妍那般讲歪理脾气又暴躁的人,只怕也会起干戈。   黄若岩陪李之本画了一会儿,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李之本终于结束了画作,黄若岩不免盛赞一番,这时,李之本才问:“沈指挥还没回来?”   “没有。”黄若岩隐隐担忧,“你和沈指挥是骑马来的吗?”   李之本点头。   他们等着画上的墨迹干一些,就去园子里的马厩去看看马还在不在,要在的话,说明沈指挥还没走,如果不在,说明他们已经先行离开了。   黄若岩先洗刷毛笔,因为惦记卓妍,手脚不免忙乱了些,在端砚台的时候,不小心将砚台打翻,里面的墨汁洒到裙子上。   黄若岩低叫一声,冲口喊道:“啊,这是我新做的裙子!”   李之本低头看看裙摆上的墨汁,不急不忙地端过清水,蹲下来,撩起裙摆,把清水倒在纱裙上,用手指不停揉搓,然后用清水冲洗。   黄若岩低头见李之本动作细致,十分耐心,心里顿时小鹿乱撞起来,又紧张又害羞,却不好意思说什么。   李之本用清水冲了几次,把裙摆展开来看,低声道:“应该看不出来了。”   说完,他又撩起裙摆,把最后一点清水倒在上面,用手指捏干上面的水,站起身。   黄若岩神态娇羞地看着李之本,红着脸道:“多谢李官人。”   李之本也看了黄若岩一眼,眼神并没什么异样,仿佛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说道:“我来收拾吧。”   李之本有条不紊地把笔墨收进匣子里,再检查《秋菊图》,看到上面仍有几个着墨较多的地方有些湿,李之本轻轻吹气,那地方很快干了,他又细心检查一边,确认已经干透了,这才把画轴卷起来,放到布囊中,提在手里。   “走吧。”李之本道,伸手去提匣子。   黄若岩也要去提,两只手忽然碰在一起,黄若岩立马缩回手。   李之本泰然自若地说:“我来……”   他们一路无言,来到马厩里,看到马厩里拴着几匹马,李之本望着其中两匹,道:“沈指挥的马还在。”   “那我们再等等吧。”   他们又在马厩里等起来,可马厩里的气味实在不好闻,李之本提议到马厩外面等。   又等了很久,黄若岩的肚子有些饿了,她想,李之本忙活半天,一定也饿了,她便提议到玉津园外去找找,有没有卖吃的。   李之本没有拒绝,微微点头。两人又挪步到玉津园外,在园外约莫一里地的地方,看见一处酒家,只有两间茅草屋,在茅草屋外摆了几只酒缸和破旧的桌子。   黄若岩很高兴,快步走过去询问有没有吃的,店家说可以给他们做肉汤饼。   黄若岩立马向李之本招手,笑道:“这里有肉汤饼可以吃。”   李之本微微一笑,走过来,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旁坐下。   他们虽然常见面,可还是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一起吃饭,黄若岩感到很开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因为没有其他人要招待,黄若岩也随意了一些,她手托香腮,看着坐在对面的李之本。   李之本因为无事可做,目光便瞥向远处的村寨。   过了很久,黄若岩才开口问道:“李官人读书辛苦吗?”   “有书可读,有什么辛苦的?”李之本一脸的淡然沉稳,仿佛万事都不会让他情绪激动。   “这两天就要立冬了,李官人还有比赛吗?”   “没有了。”   “要等到明年春天吗?”   李之本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桌子,摇了摇头:“我以后不会参加比赛了。”   黄若岩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朝廷明年就要开科考试,我要专心应考,参加比赛要训练,花费太多时间。”   黄若岩长舒一口气,笑了,道:“原来如此,我竟忘了明年就要开考了,李官人一定能一举得中状元,金榜题名。”   李之本难得的露出微笑,抬起眼来看着黄若岩,道:“多谢黄姐姐吉言。”   李之本的这张脸或许不适合笑,笑起来很奇怪,不太像他本人,但还是让黄若岩小鹿乱撞。   黄若岩害羞地问:“李官人今年多大了?”   李之本答道:“二十四岁。”   黄若岩笑笑:“比我大四岁。”   “黄姐姐二十了?”   平日不爱说话更不爱说闲话的李之本,居然问起黄若岩的年纪来,这让黄若岩受宠若惊。   黄若岩笑着点头,听李之本说话,就像听曲乐一样愉快,那仿佛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   李之本的外貌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七八岁,粗壮的体格,古铜色的皮肤,并不像那些养尊处优的五陵年少那般英俊倜傥。   但身为艺妓,见过太多风流子弟,黄若岩偏偏喜欢李之本身上本分可靠、勤奋上进的气质。   这时,店家把两碗热腾腾的肉汤饼端上来。   碗很大,盛的满满的,李之本取了筷子,先吃起来。   李之本虽然在比赛场上行动果决迅猛,但实际上他行事沉稳,总是一副端庄的样子,吃饭也很有风度。   黄若岩看他吃饭,自己并不动筷子,过了一会,大概李之本被看的心里不安,抬头问道:“黄姐姐怎么不吃?”   “我吃不完……”说着,把碗拖到李之本的碗边,把自己碗中的面饼往他碗里夹,“李官人若不嫌弃,帮我吃一部分。”   李之本眼中划过一丝疑虑,他已经不能拒绝了,只能任凭黄若岩往他碗里夹面饼。   直到他的碗快要满了,他说:“好了,你也多吃。”   黄若岩这才把碗拉到自己面前,抄起筷子吃起来。 第059章 骑马   059骑马   两人吃完饭,又喝了一壶茶,吃饱喝足后,李之本起身付钱。   黄若岩知道李之本并不宽裕,想自己付了这顿饭钱,可又怕会让李之本面子上难看,只能由他付了。   两人往玉津园走,来到马厩里,看见马还在,黄若岩说:“沈指挥他们大概已经走了。”   李之本走进马棚,道:“那我们不等他了,把马骑回去吧。”   这两匹马都是沈指挥的,李之本把马牵出来,把匣子和装画的布囊系在马背两侧。然后,他把一只马缰绳交到黄若岩手里,问:“会骑马吗?”   黄若岩接过马缰绳,咕哝道:“我会骑驴子,但没骑过马。”   “跟骑驴差不多。”   可是,黄若岩看看这高大威猛的马,马背快比她的头还高了,哪里能跟瘦弱的驴子一样。   黄若岩心里忐忑,李之本没有发现黄若岩的窘态,先上了马,上马后,看见黄若岩涨红了脸无助地看着他,李之本又下了马背。   他走到黄若岩身边:“先踩着马镫上马。”   黄若岩抬起左脚,可是马镫太高,她好不容易才勉强够到,却使不上力气,根本不能上马。   她抱紧马肚,马儿却以为要它前进,于是抬起蹄子就要走,黄若岩大叫一声,感觉脚被马带走了,整个人失控向后倒。   李之本反应很快,一手抱住黄若岩,另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马缰绳把马往回拽。   黄若岩眼前一阵晃动后,被李之本抱在怀里,她下意识地搂紧李之本的脖子,双目紧闭,等待着被马拖出去。   可是她没被拖走,还在原地,两只脚也已稳稳地落在地上。   片刻后,她睁开眼,才看见自己正牢牢抱着李之本,看见他黝黑的后脖子。   黄若岩登时心慌起来,脸涨的发紫,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事了。”李之本道,声音里有一丝异样。   黄若岩不得不放开李之本,不敢再抬头。   李之本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我帮你牵马吧。”   黄若岩很想说“我还是走回去吧”,但嗓子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任由李之本安排。   “得罪了……”   李之本说着,一只手臂将黄若岩抱起,黄若岩顿时双脚离地,升到半空中,她顺势分开腿,坐到马鞍上。   坐在马背上,看的更高,也更远,但她还是有点害怕这匹膘肥体壮的良马,担心它把她甩下去。   “脚踩在马镫上,轻轻夹着马肚,不要太用力,除非你想让它快点跑。”   黄若岩摇摇晃晃地坐稳了,马蹄开始向前挪动。   “抓住马鞍吧。”   黄若岩又听李之本的话,抓住马鞍。   李之本飞快地上了自己的马,手中牵着两个马缰,慢慢朝玉津园外走去。   他始终紧靠黄若岩的马,没有离的太远。   见马儿温驯地前行,慢慢地,黄若岩的心放下来,又想起方才李之本抱住她,她紧搂他的脖子,心里又开始紧张慌乱。   骑了一阵,李之本问:“怎么样,可以自己骑了吗?”   “不要……”黄若岩立即说道,语气中带着撒娇的意味,“我还是害怕。”   李之本没有做声,继续帮她牵着马。 第060章 压力太大   060压力太大   黄若岩一直骑马来到卓妍的铺子前,也没有自己牵马缰。到了之后,她说:“我到了,我去看看卓掌柜。”   李之本微微点头。   黄若岩低下头,胆怯地看了看马镫。   “踩着就行。”李之本道。   黄若岩怕再惊动了马,可又不能不下,只好大着胆子,慢慢踩住马镫,小心翼翼地下来。   双脚落地后,才展开轻松的笑容:“谢谢李官人。”   李之本又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黄姐姐,告辞。”   “慢走。”黄若岩施礼道。   李之本牵马离开了,黄若岩一直注视他消失在人群中。   今天真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黄若岩迈着欢快的步子进了卓妍的铺子,已经到了下午,这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按理说卓妍会在这,可铺子里只有珍珠一个人。   “卓掌柜回来了没?”   珍珠点头:“来了,在家里。”   黄若岩便到家里去找她,秀姑神色凄惶地告诉黄若岩,说卓妍正在耳房。   黄若岩觉得卓妍家里有一种十分沉闷的气氛,她知道卓妍肯定还在生气或者伤心。   黄若岩进了耳房,只见卓妍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榻上,卓妍的女儿正坐在榻上玩弄一个锦囊,云儿也在旁边陪着,两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儿看见黄若岩,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黄若岩来了。”   卓妍也没抬头,继续对着女儿发愣。   云儿朝黄若岩使了个眼色,黄若岩悄悄点头,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问:“你跟沈指挥怎么了?”   云儿立即干咳一声。   卓妍的目光活动了一下,道:“以后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啊?”   卓妍把女儿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就为了那么点事?”黄若岩道。   卓妍转过头来看着黄若岩,问:“如果有一天李之本跟别的女人睡了,你会怎么想?”   黄若岩立马脸红了,这刁妇说话真是口无遮拦,她气愤道:“这都哪跟哪啊,你干嘛牵扯到别人身上?”   卓妍却没考虑那么多,她问黄若岩:“如果有一天,李之本跟你腻腻歪歪,海誓山盟,转脸就跟别的女人亲热,你会怎么办?”   黄若岩的羞涩变成了心痛,她光这样假想一下就感到无比失落。   但在云儿面前,她还是要假装无所谓:“别乱扯,我在说你的事,我知道,沈指挥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可你想想,他是威风八面的沈指挥,家中又没有妻室,难免会有女人主动勾搭他。再说,他肯向你坦白,已经证明他对你的忠心,你何必赶尽杀绝?”   卓妍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道:“我跟他断绝来往,不止因为这个。”   “还有什么?”   “我不想再被谁逼着成亲,压力太大。”卓妍无奈地说。   “哎,你这卓掌柜,处处跟人不一样……”黄若岩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嘲笑打击的意思,“不过,坊间传言沈指挥克妻,不管传言真假,跟他断绝来往,也不算一桩坏事。只是,那沈指挥也不是善罢甘休的主,他要是哪天再想起你的好,就怕还来缠着你不放。”   “只要你不暗中帮他牵线就行了。”   黄若岩想起这次暗中帮沈指挥约她出来,讪笑道:“这是他第一次找我帮忙,我哪敢不从,放心,日后若他再找我,我就有理由拒绝他了。”   卓妍看出黄若岩今天心情很好,低沉的情绪稍稍浮起来一点,问道:“你和李官人,今天画的怎么样了?”   黄若岩满脸甜笑,她这一笑,不言而喻。卓妍也挤出一抹微笑,道:“但愿你的眼光比我准。” 第061章 一醉方休   061一醉方休   沈指挥躺在床上,完全没有睡意,整个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从来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也绝不会大白天无所事事地躺在家里,他觉得应该走出去,约上三五同僚好友,去喝酒玩乐,或者去禁军校场,痛快地打一场。   但胸口一直在隐隐作痛,这种痛苦一点点掏空了他的精力和力气。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是没经历过悲伤,他曾亲眼看见两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在难产的折磨中死去,他经历过两次丧妻又丧子的痛苦,他也曾食难下咽,他也曾愧疚难眠,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有一个姓李的书生来还马。   沈指挥知道是李之本来了,他勉强起床,让小厮先把李之本请到客厅里,自己随后就到。   起床后,沈指挥整理着装,擦了把脸,到客厅里去。   李之本正站在客厅里,似乎在打量家居摆设,见沈指挥到来,李之本彬彬施礼:“沈指挥,我已经把马送到贵府马厩中去了。”   “有劳李兄,请坐。”   两人在茶几两边落座,茶几上放着沈指挥的笔墨匣子和装画的布囊,沈指挥虽然情绪低落,但仍打起精神,问道:“画完了?”   李之本拿起布囊,将画卷取出来,打开,呈现在沈指挥面前,道:“手艺粗陋,还请沈指挥多多包含。”   沈指挥客套地接过打开的画卷,来回看了几遍,赞赏道:“难得李兄文武双全,沈某自愧不如。”   “沈指挥谦虚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沈指挥把画卷起来,放回布囊。   这时婢女送上茶水,二人喝了几口茶,李之本才缓缓说道:“沈指挥不嫌弃李某人画艺粗陋,在下很感激,只是明年就要科考,在下不得不将所有比赛娱乐全部搁置,只怕以后,不能再为沈指挥效劳。”   沈指挥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意外:“李兄志向高远,当然不会玩物丧志,不过日后京城内外的比赛,没了李兄,一定会逊色不少。”   李之本坦诚地说道:“我参加比赛,不过是为了筹措读书考试的费用,现在离科考只剩下一年,怎能因为比赛游乐而荒废学业,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沈指挥十分钦佩李之本的目标坚定,拱手道:“以李兄的决心,若不高中,岂不辜负有志青年,等李兄来年金榜题名,我一定要送李兄一份厚礼。”   李之本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多谢……”   “不过读书实在辛苦,若有闲暇,咱们可以稍微喝酒放松一下。”   李之本的目光闪了一下,语气略有迟钝地说:“喝酒放松当然可以,只是,不必要的人,还是尽量避免。”   沈指挥心中纳闷,“不必要的人”是什么人?   他盯着李之本看,见向来沉稳淡漠的李之本有些腼腆,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一样。沈指挥忽然想到了黄若岩。   这个“不必要的人”莫非指的是黄若岩?   沈指挥和李之本性格不同,沈指挥向来有话直说,不喜欢拐弯抹角,他试探地问:“莫非今天黄娘子开罪了李兄?”   李之本立即摇头否认道:“不是……”   李之本低垂着头,一改往常的坦荡持重。   沈指挥当即确认这个“不必要的人”就是黄若岩。看来,李之本也猜出来,这两次作画,故意请黄若岩来作陪,其实是有意撮合两人。   李之本虽然性格内敛,但他不傻,如此明显的目的,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是没说罢了。   沈指挥又道:“其实黄娘子人不错,她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说到这,他忽然停下了,他下一句想说“比那个刁妇强多了”,可一想到卓妍,他的心又像被什么打了一下。   李之本接着说:“我并没说她不好。”   “那怎么回事?”   李之本幽幽叹息一声,语气略带悲伤地说道:“我要专心应考,不能分心。”   “科考当然重要,但不至于为了考试,就什么都不做了,一味读书,反而不利于思考,不利于考试。”   李之本点头:“沈指挥说的是。”   沈指挥又想及自身,突然悲从中来,半哭半笑地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再也无法佯装冷静,说道:“还是李兄聪明,女人真的很麻烦,你把心都掏给她了,她还是不领情。”   李之本抬头,他今天亲眼见到沈指挥和卓妍闹矛盾,虽然不能理解沈指挥的心情,可见沈指挥如此神伤,也知道他心中痛苦。   沈指挥忽然朝门外大喊:“来人啊,取酒来,我要跟李兄喝一杯。”   婢女在客厅外面答应一声。很快,就有人送来了酒菜。沈指挥和李之本连连碰杯,几杯酒下肚,沈指挥的情绪便隐藏不住,开始口无遮拦:“李兄啊,你学问渊博,你说说,女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惭愧,在下对女人,所知凤毛麟角。”   沈指挥突然笑了:“女人大概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但跟我们的区别太大了。不,不对,其他女人,比如黄娘子还有云儿,她们其实跟我们差不多,只有那个卓妍,她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个异类。”   李之本提起酒壶给沈指挥斟酒,一边说道:“她若非异类,又怎能使你牵肠挂肚?”   沈指挥苦恼地说:“我现在真希望把她忘的一干二净。”   “你要是能忘了,又怎会在这借酒浇愁?”   沈指挥抬头看李之本,道:“还是李兄聪明,及早斩断情丝,否则日后,大概也要为情所困,寝食难安,魂不守舍。”   李之本却像也有苦衷一样,叹息道:“以我现今的处境,功未成名未就,有什么资格为情所困?”   “李兄何出此言?”   李之本独自饮了一杯酒,却摇头苦笑,再次倒酒,道:“沈指挥,难得你我今日投缘,在下舍命陪君子,咱们一醉方休。”   “好,李兄仗义,咱们一醉方休!”   两人直喝到日落时分,沈指挥原本酒量很大,但今日遇到伤心事,他有意麻醉自己,很快就倒下了。   醉了以后,他才睡了一个好觉,他已经半个多月没睡好了。 第062章 婚事不顺   062婚事不顺   醒来之后,是第二天早上,他本期望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场梦,可当他看见李之本送来的那幅图还装在布囊里,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卓妍已经跟他断绝来往了。   刚刚开始结疤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淋漓,轻轻一碰就会疼。   母亲进来照顾他,给他送了解酒茶,见他意志消沉,也不禁心中忧虑,叹息道:“松儿,娘看你天天如此烦恼,实在心痛,娘也不为难你了,如果你和那小娘子执意不肯成亲,我也不能把你逼上绝路,你们看着办吧。”   沈指挥突然听母亲不再逼自己成亲,心中又喜又忧,忍不住感慨道:“娘,如果这句话你早点说,我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怎么了?”   沈指挥挠着额头,沉默半天,才幽幽地说:“她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   侍郎夫人无比惊讶:“就因为逼你们成亲,她就跟你断绝关系?”   逼婚只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是因为他睡了别的女人,可是这种事他怎么好对母亲说出口,便搪塞道:“不止因为这个,还有其他的,娘,你不要再问了。”   侍郎夫人心疼地抚了抚儿子的头:“我儿婚姻不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指挥心中的伤口依然持续作痛,他说:“娘,以后我的婚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   侍郎夫人冷静了一下,道:“既然小娘子跟你断了关系,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沈指挥用力摇头,口气恶劣地说:“娘,我现在不想再提婚事,我也不想再成亲,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世上女子又不是只有小娘子一个人——”   “娘!”沈指挥打断母亲的聒噪,他觉得头脑像要炸了一样难受,“我要是命中注定孤独终老,你再操心也没用。”   侍郎夫人被儿子的态度伤了心,她起身说道:“你但凡要是有个兄弟,我也不愿再管你这婚事,娘为你真是操碎了心。”   沈指挥烦躁不已,他起床穿衣,动作迅速,仿佛等不及要逃离这里。   侍郎夫人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妥协道:“好吧,反正是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不上心,别人干着急也没用。”   说完,侍郎夫人闷闷不乐地离开房间。   母亲走后,沈指挥又坐回床边。   是啊,他的婚事怎么如此不顺,两次成亲都没有好结果,他也不觉得有多难,就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前父母逼婚,他和卓妍想方设法逃避,如今卓妍已经离开他,他还是得面对父母逼婚。   或许只要他尽快成亲,父母就能消停,可是他不能那么做,除了卓妍,他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其他女人。   对,他想要的,只有卓妍这个蛮横的刁妇,他不想失去她。   可是,另一个难题摆在眼前,就是珍珠。   如果是其他卓妍不认识的女人还好,就算是卓妍认识的,关系不那么亲密的还好,偏偏是与卓妍关系最要好的珍珠,偏偏又是卓妍的邻居,只一墙之隔!   一想到这个,沈指挥就想扇自己耳光。 第063章 思念小越儿   063思念小越儿   过了几天,等他稍微回过神来,他想着应该再见卓妍一面,就算她不理自己,能看她一眼也行。   也许,卓妍能消了气,会跟他重归于好。   一想到这个可能,沈指挥又来了精神。   可是用什么理由来见她呢,多数还得靠黄若岩来串通。   他特意找到黄若岩家去拜访,黄若岩一见到是他,就猜出他想干嘛,没等他开口,就委婉地拒绝了。   “我已经答应过卓掌柜,不给你们牵线了。”   若在从前,沈指挥可以假借请李之本把黄若岩也请来,再让黄若岩去叫卓妍。   可是现在,李之本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再继续与黄若岩纠缠,沈指挥便没法用李之本诱惑黄若岩出面了。   见沈指挥十分苦恼,黄若岩又说:“你要是想见她,自己去找她,何必非要我给你们牵线搭桥?”   自从那天晚上从珍珠家里出来以后,他就对云桥巷产生了恐惧,不愿再踏足那个地方,尤其不想再看见珍珠。   又过去几天,沈指挥偶然遇到沈二叔,沈二叔正和家中另一名家丁说起府中下人的月银发放问题。   沈指挥忽然上了心,他问沈二叔哪天发月银,沈二叔告诉他就是今天。   沈指挥想起至德,当初他把至德送到卓妍那当差,约定至德的月银仍从府里领,不出意外的话,至德也会来。   沈指挥交代沈二叔,如果至德来了,让至德来见他,如果他不在家,就让至德到大内找他。   到了下午,他早早从大内回来,果然碰见至德在府里。   沈指挥像见了亲兄弟一样抓住至德,忙问:“至德,卓娘子怎么样了?”   至德“哦啊”了一阵,十分谨慎地说:“指挥,卓娘子很好。”   听到卓妍的消息,沈指挥居然有点激动,又问:“她有没有提起我?”   至德微微摇头,直勾勾地盯着沈指挥。   沈指挥很失望:“她没提我?也没骂我?”   “没有。”至德不自然地说。   没骂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沈指挥又开口了,“她跟珍珠,怎么样?”   至德面露狐疑,不解地盯着沈指挥,问:“珍珠娘子?”   至德这个反应,说明卓妍目前还不知道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是珍珠,这珍珠还算聪明,没把他们的奸情抖落出来,这让他放心不少。   “没什么……”沈指挥敷衍道,又说,“卓娘子最近有什么动向,你知道吗?”   至德道:“指挥,卓娘子就算有什么动向,我也不知道啊。”   “那小越儿呢?”他真的也很想小越儿。   至德笑道:“小越儿现在扶着东西能站起来了。”   沈指挥也笑了,开始在脑中幻想小越儿站起来的画面,那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一度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至德……”沈指挥交代道,“过几天,我休假的时候,你把小越儿偷偷抱出来。”   至德惊恐地瞪着沈指挥:“指挥,你要干嘛?”   “抱出来,我看一眼。” 第064章 不要把爹忘了   064不要把爹忘了   至德很为难:“可是平时有奶娘和秀姑,还有卓娘子,也轮不到我带孩子啊。”   沈指挥松开至德,正色道:“你就找个理由抱出来一下,就说外面有玩杂耍的,孩子都爱看杂耍,或者玩木偶戏的,他们不会不给你抱的。”   至德苦恼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他知道自己不做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试试吧。”   他们商量好了时间,在傍晚之前,那时候小越儿刚睡醒,恰巧也是铺子最忙的时候,至德可以借这个时候把小越儿抱出来。   可是在哪见面比较好呢?   至德说前面巷子里有个慈云寺,靠近河边,可以在那见面。   到了约定见面的那天下午,沈指挥早早来到慈云寺门口,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就见至德抱着小越儿来了。   天气渐凉,小越儿穿的很多,头上扎着两只羊角辫,似乎又胖了一点,白白嫩嫩,十分讨人喜爱。   见到沈指挥,立即裂开嘴冲他微笑,似乎对他还有印象。   沈指挥把小越儿抱在怀里,在小越儿脸上亲了又亲,这一次小越儿没有吵闹,咯咯笑了,以为沈指挥在挠她的痒痒逗她玩。   笑完,小越儿又去抓沈指挥的头发,扯他发髻上的簪子,沈指挥一边抵挡一边叹道:“真是随了你娘的性子。”   沈指挥抱着小越儿在河边走,至德紧张地跟在后面,看见沈指挥和小越儿玩的那么开心,至德由衷说道:“指挥这么喜欢孩子,这要是你的孩子多好。”   “这就是我的孩子!”沈指挥道。   “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卓娘子听见了。”   “就算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至德劝道:“这可不是以前了。”   沈指挥不理会至德,继续跟小越儿玩耍,听小越儿口中咿咿呀呀,沈指挥说道:“越儿,叫爹爹。”   “哎哟,指挥,这可不能乱来!”   “去你的,我跟我女儿说话,关你什么事!”   “真是魔怔了。”至德叹息道。   沈指挥继续教小越儿叫“爹”,可是小越儿惜字如金,就是不肯学,自顾自地玩着。   过了不久,至德又劝道:“指挥,时间不短了,我得抱回去了。”   沈指挥舍不得小越儿,道:“再让我们待一会儿。”   “等会儿秀姑要担心了。”至德回头望望,果然看见秀姑找出来,他心里大惊,刚想让沈指挥赶紧走,秀姑已经看见他们了。   秀姑跑了几步,猛然看见沈指挥,她叫了一声,快步跑来,满脸紧张,结巴道:“沈,沈指挥,你,你怎么——”   沈指挥见秀姑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仿佛他会害小越儿一样,他不悦道:“我来看我女儿,怎么了?”   秀姑嘴巴连续张开,却只重复一个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我跟卓妍没关系了,我跟小越儿父女情分是断不了的。”沈指挥郑重其事地说。   秀姑张手去抱孩子,沈指挥虽然万分不舍,可他也知道不能永远把小越儿留在身边,他低声对小越儿说:“越儿,不要把爹给忘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还给秀姑。   秀姑抱着孩子转身就跑,仿佛沈指挥会追上来抢走孩子一样。 第065章 一根头发   065一根头发   回到家里,秀姑把孩子交还给奶娘,又把至德喊进厨房里,秀姑一边切菜一边指责道:“至德,你怎么敢把小越儿抱出去给沈指挥?”   至德紧张地“嘘”了两声,生怕被别人听见,道:“秀姑,你别嚷嚷。沈指挥只是想看看孩子,又不会害她。”   秀姑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万一沈指挥要害孩子怎么办?”   “荒唐!”至德也不再示弱,争辩道,“我们沈指挥什么人,他通情达理,仁义慷慨,怎么会想害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你别血口喷人!”   “那他为什么要来看孩子!”秀姑拔出菜刀,继续切菜。   “我们沈指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看着小越儿长大,心里肯定挂念。而且,而且他把自己当成小越儿的爹,哪有当爹的不想自己孩子的?”   秀姑一听,抬着菜刀指向至德:“什么,你别污蔑我们娘子,小越儿有爹,她爹姓童,你别乱说。”   至德冷笑一声:“姓童?我可从来没见到什么姓童的来看越儿一眼,都是我们沈指挥把越儿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沈指挥就不是小越儿的爹,永远都不是!”秀姑抖动着菜刀说,“以后再也不给你抱小越儿了!”   “不给抱就不给抱!”至德赌气走了。   到了晚上,卓妍给女儿脱衣服,看见小越儿手上缠着一根头发,在手掌和手指之间缠绕。   卓妍把女儿抱到油灯前,借着灯光小心取下头发,只见这头发有两拃长,又黑又壮又直,发质特别好。   看这头发长度,应该是个男人的头发。而且,家中女人,没有谁的发质这么好。   卓妍忽然对这头发起了疑心。秀姑进来,见卓妍趴在油灯旁,问:“娘子,你对着灯发什么呆?”   “小越儿身上怎么会有一根男人的头发,而且这头发的发质真好。”   秀姑也没多心,顺口说道:“今天至德抱过她。”   “至德?”卓妍心想,至德没有这么好的头发,至德的头发没有这么黑,“这不是至德的头发。”   秀姑咯噔一下,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向卓妍。卓妍察觉到秀姑的目光,看见秀姑发愣,知道秀姑有事瞒着自己。   “怎么了?”   秀姑撇了撇嘴,道:“娘子,你成神算子了。”   卓妍不解,她只是说这头发不是至德的,怎么就成神算子了。   秀姑是个兜不住秘密的人,尤其是对卓妍,她不敢瞒着卓妍任何事,便把今天沈指挥来看小越儿的事说了。   卓妍听了之后,手机还捏着那根头发。对啊,沈指挥的头发正是这样,他怎么没想到呢?   卓妍立即把头发放到火苗上烧了,道:“把至德叫来。”   至德战战兢兢地来了,心知犯错,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卓妍因为有女儿在场,没有厉声呵斥,她冷着脸盯着至德,道:“你私自把小越儿抱出去了?”   “卓娘子,小人是被逼的。”   “被逼的?有人骂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抱出去的吗?”卓妍的语气又冷又硬。   至德知道不能争辩,道:“小人知错了,求卓娘子原谅,下次不敢了。”   至德是个得力的小厮,平时办事牢靠,卓妍也不忍狠心批评。   再说,沈指挥毕竟是至德的主子,跟了七八年,沈指挥要他做什么,他没有违抗的道理。   卓妍叹息一声:“算了,以后不要这么干了,你以后,就安心留在我这,也别再回沈府去领钱了,跟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你。”   至德没有立即答应,似乎在揣度其中利弊。   “你跟他有来往我不反对,毕竟你跟了他那么多年,但是若牵扯到我这边的事,你要及时告诉我,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把孩子抱给他,知道了吗?”   至德仍然没立即回答,仿佛还在犹豫。   卓妍见他这副态度,不悦地问:“怎么了?你不愿意?”   至德说:“不,卓娘子,今天这事,小的确实不该,可是沈指挥是真的想念小越儿,他什么也没做,就是抱着小越儿在河边走了两趟,就这么简单,若再有下次,小的真的不忍拒绝,何不让他们偶尔见上一面?”   秀姑道:“至德,你现在是我们这边的人,你敢不听我们娘子的话。”   至德动了恻隐之心,道:“我当然会听卓娘子的话,可沈指挥是我的恩人,我也不能辜负他。”   卓妍听出来了,至德的心还是向着沈指挥的。   卓妍不想把一个探子留在身边,可又不愿意把至德打发走,至德在沈指挥手里调教的很好,她恐怕一时很难找到如此得力可靠的小厮了。   卓妍朝秀姑摆了摆手,示意秀姑不要再为难至德。   卓妍对至德说:“至德,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很好,以后他要是再找你,你告诉我,这样不为难你吧。”   至德松了口气,干脆地答应了:“是,日后沈指挥若再来找我,我一定会告诉卓娘子。”   说完,至德还不肯走,他抬起头,看着坐在榻上的小越儿,恳求道:“卓娘子,小的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至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卓妍岂有不听的道理:“但说无妨。”   “以后可不可以允许沈指挥和小越儿见面,沈指挥是真的把小越儿当成亲生女儿——”   “好了……”卓妍制止道,“以后他再来找你,先告诉我,去吧。”   至德本想替他的主子沈指挥争取一些权力,却没成功,只好悻悻然离开了。   至德走后,卓妍把女儿抱起来,看着女儿明亮无辜的眼睛,不知这双眼睛如何理解她看见的一切,如果她会说话,她会如何跟卓妍讲今天与沈指挥见面的事。   沈指挥喜欢小越儿,大概小越儿也不讨厌沈指挥,可是两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假如要来看小越儿的人是童三郎,卓妍绝不会阻止,父子天性,血缘关系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可这个沈指挥要来看小越儿,她是该默许还是该拒绝? 第066章 干明节   066干明节   究竟该不该让沈指挥见小越儿,卓妍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卓妍暗中吩咐秀姑,如果至德要抱小越儿,一定要寸步不离小越儿的身边。好在还没听到秀姑说遇见沈指挥的事。   这一天恰逢干明节(太宗的诞辰),按照惯例,宰相会率领文武百官设宴庆祝,不仅有道士做道场,还有官妓献艺,表演歌舞。   庆祝地点设在外城的锡庆院,这一天上午,朝廷文武官员从皇城宣德门外集结出发,顺着御街一路南下,这是开封城的百姓瞻仰宰执大臣、文武百官的好机会,所以到这一天,御街两侧必定挤满围观的民众。   卓妍的铺子正好面朝御街,卓妍来到铺子里,见到早已有人在御街上等候瞻仰官员的风采。   临近午时,店铺门口的人越聚越多,随着一阵欢呼声响起,卓妍知道,文武百官已经行到附近了。   卓妍也很好奇朝廷高官出街是什么场面,她走出铺子,来到门口,果然看见从北面行来一队人马,马匹都是盛装打扮,彩色辔头,悬挂颈铃。   马背上的官员,都是身着官服,头戴官帽,脚蹬长靴,各个气派非凡,不时有官员朝两旁的民众挥手,引得百姓阵阵欢呼。   同官员随行的还有骑兵和步兵。   前面有两名骑兵负责开道,两旁有步兵列成人墙,防止有人冲撞了官员的队伍。随行的还有一支全副铠甲的骑兵,零零散散地跟在官员身侧。   卓妍好奇地张望着这些官员,见他们多数四十岁开外,有的甚至须发全白,一看便知都是朝廷中的老资历。   所有人都是文官的装扮,但其中有几个相貌凶悍威武的人,一看就是武将,这些武将也都是身穿文官的官服,可见在这个朝代,文官的地位的确在武将之上。   官员的队伍慢慢从卓妍的铺子前经过,卓妍的眼睛便一直追随着他们。   可是,另有一双眼睛,也看向了她。   一个全身铠甲的骑兵把头扭向卓妍的铺子,盯在卓妍身上。   卓妍起初不曾察觉,等那个骑兵走到卓妍正前方,卓妍才察觉有目光盯着她,她立马看见了那名骑兵。   是他——沈指挥。   卓妍看见了那张熟悉又久违的脸,忽然觉得时光变得如此漫长,周遭的一切顿时失去了声色。   卓妍立马稳住自己的心神,微微冲沈指挥点了点头,仿佛二人只是点头之交。   沈指挥目光焦灼有力,死死盯着卓妍,像着了魔一样,那绵延的目光仿佛掺杂了数不尽的缠绵。   卓妍慢慢地把目光挪开,这时官员队伍已经走了过去,卓妍转身回到铺子里。   偌大的京城,近百万人口,还是难免再次相遇,想要一刀两断是不可能了,但她以后要如何面对他呢?   到了中午,卓妍和珍珠一起回家吃饭,远远看见一身戎装的沈指挥正站在巷子口。   珍珠忽然停下了脚步。   卓妍回头去看珍珠,只见珍珠满眼慌张,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沈指挥。   卓妍不知道珍珠为何对沈指挥反应这么大,她没多想,走回来,轻轻挽住珍珠的手,说:“走吧,我们不怕他。”   说完,牵着珍珠径直朝云桥巷走去。 第067章 巷口会面   067巷口会面   沈指挥呆呆地站在巷子口,他是从锡庆院偷跑出来的。   举办宴会的锡庆院就在云桥巷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安排好了人手巡视守卫,经历了一番剧烈的内心挣扎以后,还是觉得应该来一趟。   他一手扶住腰间长刀的刀柄,一手抱着盔帽,等看到卓妍和珍珠一同出现时,他的心顿时揪了一下。   尽管内心慌张,他还是稳稳地站在那,目光始终盯着卓妍,不敢看珍珠。   但要完全不看珍珠是不可能的,眼睛的余光里,珍珠就像一个浑身长满尖刺的铁球,离他越近,他越想逃离。   那天晚上的情景又忽然涌进脑海,尽管他极力驱赶,但珍珠点香、劝酒、弹琵琶,甚至给他脱衣服,趴在他怀里哼小曲,还有——   那些记忆此刻就像锋利的羽箭,如雨点般朝他袭来,扎在他身体每一个地方,把他戳的千疮百孔。   一失足成万古恨啊!   沈指挥不由得握紧了刀柄,他想赶快逃走,可卓妍和珍珠已经慢慢走到面前了。   沈指挥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卓妍牵着珍珠的手走到他面前停下。   珍珠一双眼睛盯着他,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沈指挥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发紧,牙关紧咬,他竟张不开口。   最终还是卓妍先开口了:“沈指挥辛苦了。”   沈指挥的心不住颤抖,他干咽了一口,迫使自己张口,艰难地说了一句:“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句话?”   他还是不肯去看珍珠。   卓妍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脸对珍珠说:“你先回去等我,我马上就来。”   珍珠没有作声,缓缓转身走开了,走之前,留给沈指挥一个幽怨的眼神。   沈指挥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珍珠走后,卓妍把目光移到别的地方,没有去看沈指挥。   “你怎么样?”沈指挥开口道,没有珍珠在场,他也不再那么紧张。   “我很好。”卓妍淡淡地说,目光投向街上的某个地方。   沈指挥不知该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对不起……”   卓妍目光低垂,道:“不用道歉。”   “你还生我的气吗?”   “谈不上——我已经没必要生气了。”   “那你能原谅我吗?”沈指挥忽然问。   卓妍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必要了。”   沈指挥听不懂她说什么,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他自顾地说:“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但是我忘不了你。”   卓妍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原谅我好不好?”沈指挥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不必求我原谅……”卓妍说,“并不都是你的问题。”   “还有什么?”   “是我的原因,我也有责任。”   “我们可以试着挽回,如果你愿意。”   卓妍顿了一下,轻轻摇头:“算了就算了吧。”   沈指挥又干咽了一口,气息也乱了,他做了个深呼吸,道:“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想怎么样?”   “我想试着从头开始。”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事能真正从头开始。”   “不管从哪开始,我就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好不好?”   卓妍把目光收回来,望着沈指挥的铁制护肩。   沈指挥松开刀柄,轻轻握住卓妍的胳膊,卓妍推开了他的手,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这是用行动拒绝他了吗?她真的就能一走了之、了无牵挂吗?都说男人心狠,女人要狠起心来,比男人还狠。   沈指挥收回手,重新放回刀柄上,吐了口气,道:“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经常见面?”   “你我都很忙,怎么会有时间经常见面。”   “我不忙,对了,前段时间,周衙内新得了一个儿子,要在京城摆酒宴。”   卓妍这才抬头去看沈指挥,问:“是吗,我不知道。”   “你会去吗?”   卓妍摇了摇头:“我一个女子,还是不去了。再说,他也没通知我,我不好贸然露面。”   沈指挥又说:“你陪我去。”   卓妍坚定地摇头:“咱们既然都算了,以后还是回避一点吧——我走了,不耽误沈指挥的公事了。”   说完,卓妍轻轻施礼,转身朝巷子里走去,留下沉指挥独自站在巷口,彷徨失落。 第068章 周衙内喜得麟儿   068周衙内喜得麟儿   又过了大概十几天,卓妍在铺子里忙活,一股青春蓬勃的气息漫进大门。   卓妍抬头,竟然看见是许久未见的周衙内。   卓妍立即起身,笑嘻嘻地招呼道:“周衙内,咱们好久不见了。”   周衙内笑着上前拱手施礼:“卓掌柜,久别无恙!”   卓妍忽然觉得周衙内来的蹊跷,联想前几天和沈指挥在巷子口见面,莫非是沈指挥从中作怪?   来不及多想,周衙内又与她寒暄,一边赞赏这个美妆铺的布置。   卓妍让周衙内就座,周衙内却说:“我没有时间坐,我是来请你去酒楼饮酒的。”   卓妍猜到是周衙内新生了儿子,但她装作不知,问:“哦,有什么喜事吗?”   周衙内笑嘻嘻地说:“我家娘子刚生下一个儿子,前几天满月,今天抽空来请京城内的一众好友,还请卓娘子赏脸。”   按理说,周衙内生了儿子,请酒的话请不到卓妍身上,这一定又是沈指挥故意唆使,卓妍也没挑破,笑道:“恭喜周衙内喜得麟儿,怎么也没早告诉我,我好准备贺礼。”   “用不着贺礼,卓娘子能随我赴宴,就是贺礼了。”   说着,周衙内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周衙内真是心机够深啊,给她来个突然袭击,抓个正着,让她躲也不能躲,推也不好推。   卓妍知道自己跑不了,也没推辞,笑道:“我不能空着手去吧。”   “你人去了就行。”周衙内似乎有点急切。   卓妍当下就跟着周衙内出了铺子,门外已经有马车候着,卓妍上了马车,心里默默叹息,如果等会儿见了沈指挥,他再对自己纠缠不清,该怎么办。   实际上,沈指挥不忘旧情,让卓妍心里很感动,这至少证明他对她是认真的,他没辜负她付出的真心。只是,还要再牵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思绪纷乱间,马车在酒楼前停下,卓妍下了马车,随周衙内进了酒楼,来到二楼酒阁内,酒阁里已经来了十几名男子还有两名艺妓。   双方热闹寒暄,卓妍在屋里寻找沈指挥,但没找到。   难道自己猜错了,周衙内是诚心请自己赴宴?   卓妍觉得没这么简单。   果然,到了中午,又有几个在官府当差的人的出现了,沈指挥走在前面率先进了酒阁。一进酒阁,沈指挥便四处打量,立马把目光定在卓妍身上。   卓妍也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望,沈指挥面露微笑,卓妍也只好勉强微笑。   沈指挥一身软甲,看来也是刚从大内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红色包裹,先把礼物送给周衙内。周衙内笑着接过,亲自把沈指挥领到卓妍的矮脚几案旁坐下。   这周衙内的心机,不是一般的深。   沈指挥十分自然地坐到卓妍身边,和其他人打着招呼。   这群人依然把沈指挥和卓妍当成一对,拿他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卓妍只能沉默微笑。   酒宴开始,艺妓为众人斟酒,也给卓妍斟上,众人一起举杯,轮流说了贺词,之后一饮而尽。   卓妍只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不敢饮酒。 第069章 撒酒疯   069撒酒疯   几圈酒下来,气氛更加活跃。两个艺妓为众人献艺,一个弹琴,一个跳舞,其他宾客附和着唱曲。   卓妍跪坐在茶几下,双手放到腿上,看着艺妓的表演。   忽然,一只手伸到茶几下面,卓妍低头,沈指挥已经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卓妍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沈指挥死死握着,不让她挣脱。   卓妍扭头去看沈指挥,见他目光坚定,神色强硬,一副霸道强势的样子。他这个样子,卓妍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任由他握着。   他的手宽大温暖,见她不再挣扎,慢慢放松了,手指缓缓摩挲着,像是悄悄给她传递什么信号。   透过沈指挥的手,卓妍仿佛又听到他在跟自己道歉,求她原谅,求她回心转意,求她再回到他身边。   卓妍的心又乱了。   她已经在这段关系中挣扎很久了,饱受其扰,好不容易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难道就要前功尽弃了吗?   前功尽弃还不算什么,她只要一想到他跟另一个女人耳鬓厮磨的场面,心里就又酸又痛。她还是不能原谅他。   趁沈指挥不注意,卓妍快速抽回自己的手,把手放到了茶几上。   沈指挥也没再强行拉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端坐着欣赏艺妓表演。   表演完了以后,众人喝酒吃菜,有几个喝的晕乎乎的人朝卓妍敬酒,卓妍最怕别人劝酒,不能喝,又不能不喝。   沈指挥出面替卓妍挡酒,众人不依,硬要卓妍喝,沈指挥坚持不让。   眼见双方争执不下,而且各个喝的面红耳赤,卓妍怕再起什么冲突,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两杯。   余下的,全由沈指挥喝了,连喝了几十杯,喝到最后,双眼已经有些迷糊了。   过了午后,几个还要去衙门办公的人走了,周衙内见大家喝的差不多了,也准备离开。   卓妍也要走,沈指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醉眼朦胧地说:“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卓妍见他真的有点醉,劝道:“有话改天再说吧,你喝多了。”   “不,就今天说。”沈指挥坚持道。   卓妍只得留下来。   周衙内在旁瞧出端倪,先带着其他宾客离开了,卓妍和沈指挥单独留下。   刚才纷纷扰扰的酒阁,此刻忽然寂静无声,静的让人感到紧张。   沈指挥转身面对卓妍,忽然扑了上来,把卓妍扑倒,散发酒气的嘴巴亲她的脸。   卓妍反抗,双手推他:“你真的喝多了。”   沈指挥在她脸上亲了几下,陶醉地说:“我没喝多,我很清醒,我只是太想你了,娘子,我真的太想你了。”   卓妍去推他的脸,防止他再次亲她:“你放开我。”   “如果放开你你就走,我不会放的。”   卓妍生气了:“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求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   卓妍仰躺着,正视沈指挥,气愤地说:“那你跟那个女人睡在一起时,有没有想到我!”   沈指挥无言以对。   “回答我啊!”   “我不知道,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卓妍火气更甚,喊道:“我不要一个把脑子拴在裤腰带上的人!”   酒阁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吵闹,有人打开门往里看。沈指挥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朝门口喝道:“出去!”   推门的人又立即把门关上了。   沈指挥把头扭过来,重新看着卓妍,小声恳求道:“妍妍,我知道错了,我第一次遇到那种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以后还会有无数个第一次遇到不同的女人——”   “不,以后我绝不会了,我决不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发誓,我若再沾染其他女人,不得好死,永世不的超生!”   卓妍知道酒阁外面一定有人偷听,如果她和沈指挥的话被别人听去了,还不知会生成什么样的传言。   她挣扎道:“你放开我,让我走。”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走。”   “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传我们的丑事吗?”   “让他们传,我不怕。”   “那你爹娘不怕吗?”卓妍亮出了杀手锏。   “我只要你。”   卓妍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神情,忽然悲从中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对不起。”沈指挥喃喃道歉,然后低下头吻她的眼泪。   吻干她的眼泪,又顺势吻在她唇上。   浓重的酒气蹿入卓妍的鼻孔,还有他下巴上的胡渣,扎在她脸上。还有曾经让她无比迷恋的心跳,强有力的心跳,像战鼓一样响亮。   她恍然又想到他是否也这样吻别的女人,心里一狠,张开嘴巴,沈指挥正要深吻,卓妍狠狠地咬了下来。   沈指挥痛的眯着眼睛,但还是没退缩。   卓妍松开牙齿,鲜血流进她的嘴里,又腥又咸。   沈指挥仍然不顾一切地吻着,仿如饿狼扑食。   酒气混合着血的味道,让卓妍无法忍受,她奋力推他,他却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牢牢把她压住,卓妍只能强忍着不适。   等到沈指挥终于吻够了,才抬起头来。   卓妍看见沈指挥啃的满嘴鲜血,心想自己一定也是这副样子,马上伸手在嘴上抹了抹,她再推他沈指挥,沈指挥这才坐起来。   卓妍也坐起来,撩起袖子擦嘴。   沈指挥却呆呆地坐着,仍旧一副没醒酒的样子,满嘴的血迹,还有血珠凝在被卓妍咬过的地方。   “我就当做你答应我了。”沈指挥说。   卓妍起身要走,可是看看沈指挥满嘴鲜血,若让他这样走出去,还不知道别人会用什么眼神看他,还不知道外人又要疯传什么。   想到这里,卓妍耐着性子,掏出手帕,在上面倒了些酒,去给沈指挥擦嘴。   擦到嘴唇上时,酒液刺痛了伤口,沈指挥轻轻吸了口冷气,一把握住卓妍的手。   “你自己擦吧。”卓妍说着就要起身。   沈指挥又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卓妍失控跌到他腿上,身体被他牢牢控制着。   “不要撒酒疯,我要走了。”   “我没撒酒疯,也没醉……”沈指挥低头盯着卓妍说,“我跟你保证,我绝不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如果我爹娘再逼婚,我就离家出走,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第070章 心太软   070心太软   卓妍躺在他怀里,仍然不能释怀。   “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换做是我,你会怎么样?”   沈指挥脸色痛苦:“我不知道,但是不要那样,好不好?”   “可是你已经这么做了,不是吗,我现在求你不要那样,还有用吗?”   “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不会了。”   卓妍不知该怎么办,她仍然绕不过那个坎。但是,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她会怎样?她还爱他啊,是真的动了心,所以才那么在乎。   “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原谅你……”卓妍小声说,“给我点时间,我试一试。”   沈指挥仿佛得到了等待一千年的答案一样,忽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只要你愿意尝试,我就等。”   说完,又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两人携手走出酒楼,沈指挥牵马送她回去。   他的酒意已消去一半,但步子还是有些轻浮。卓妍一直想抽回手来,沈指挥就像怕她会飞走一样,紧紧握着。   出了内城城门,沈指挥忽然正色道:“你可不可以从云桥巷般出来,我在别的地方给你买座宅子。”   卓妍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为什么?”   沈指挥低下了头:“不为什么,我只是想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   “我还没答应你呢。”卓妍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就算你没答应我,也可以搬出来。”   “为什么?”   沈指挥没有解释具体原因。   “我在那里已经住习惯了,不想搬。”   沈指挥轻轻叹息一声,他似乎并不很开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卓妍猜想,或许是因为喝多了,可是又隐隐觉得不是喝多了。   既然他执意不肯说,她也不问了。   沈指挥送她到了云桥巷巷口就离开了,仿佛不愿进入这条巷子一样。   回到家,卓妍回味着沈指挥的举动,总觉得他变了很多,从前的他,开朗乐观,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转眼就会忘的一干二净,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有所顾忌,变得小心谨慎。   难道就因为他出轨吗?   想不透,她也就不想了。   她以为晚上沈指挥会过来,继续弥补自己的过错,但很意外,沈指挥没来。   当天晚上没来,事后好几天也没来。   莫非又出去鬼混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卓妍觉得不该轻易松口,她还是心太软。 第071章 新宅子   071新宅子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   当卓妍把沈指挥忘诸脑后时,沈指挥终于又出现了。   这一次竟然是云儿替他传的消息,他们是在一个官员家的酒宴上碰到的,沈指挥让云儿帮他传话,约她第二天上午在一座桥上见面。   卓妍觉得莫名其妙,沈指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怎么现在变得神神秘秘的。   她不愿赴约,又很好奇,第二天上午特地抽了时间来到那座桥上,果然看见沈指挥在桥上来回走。   他一见卓妍,立马笑着跑上来:“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我的确不想来,珍珠这几天不舒服,铺子里忙不开。”   沈指挥听到卓妍的话,脸色顿时变了,随即强颜欢笑,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着拉起卓妍的手就走。   卓妍向后缩:“我还没答应你什么。”   “我知道,这跟那些没关系,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可是我铺子里走不开,珍珠不在,我不能走远。”   “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沈指挥固执地说。   卓妍不想当众拉扯,只好跟沈指挥走了。   他们进了内城,沈指挥向西拐进一家巷子,来到一处幽静的院门前,沈指挥朝卓妍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卓妍顿时明白了。   沈指挥开了院门,卓妍跟进了院子,迎面一座影壁,绕过影壁,卓妍看见一个古朴雅致的院子。   院子不大,北方三间正屋,东西两侧各有厢房,大门两侧是倒座房,四面有游廊连接。   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坛,这个时节,只有一棵干枯的花木,还有一座半人高的假山。   院子的东南角,还有一口井。   这院子比她云桥巷的家位置要好,闹中取静,也比她家稍微宽敞一些,房间更不用说,多了东西两侧的厢房。还有一口单独的井,用水的话也不用再到外面挑了。   卓妍的确喜欢这座宅子。   见卓妍面露喜色,沈指挥说:“我买下来了,你以后搬过来住吧,我离你更近,可以每天都过来,也不用担心别人非议,说我出入烟花柳巷。”   “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娘给我的。”   “她知道你用钱来干什么吗?”   “我跟她说了。”   可是,她还是很疑惑,她把目光定在他脸上,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我搬出来?”   “不为什么,我就是喜欢这里。”   卓妍看出沈指挥没说实话,她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他,她说:“我还是在云桥巷住惯了,有云儿珍珠她们陪着我。”   “你搬过来之后,我可以每天陪着你。”说着,沈指挥双手抓住卓妍的手,双目渴切地盯着她。   卓妍仍然摇头:“多谢你的心意,我不能接受你这份厚礼。”   沈指挥的脸色立马沉下来:“有什么区别吗,给你的就是给我自己的。”   “你太草率了。”卓妍道。   沈指挥看起来很失落:“这次答应我不行吗?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着想,也为了小越儿着想,她快长大了,不适合住在那种地方。”   卓妍的目光温柔起来:“你能为我女儿想,我很感激,从前我答应你很多事,这次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我搬出来?”   沈指挥转移目光,说了一堆理由,但卓妍觉得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她说:“等你告诉我真正原因,我再考虑要不要过来住。” 第072章 珍珠生病   072珍珠生病   卓妍拒绝了沈指挥的馈赠,他看起来深受打击,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卓妍还没从内心原谅沈指挥,绝不会轻易接受他的礼物,尤其是这么贵重的一座宅子。   回到铺子里,云儿来到铺子里化妆,见卓妍忙不开,云儿道:“珍珠都好几天这样了,要不要给她请个大夫?”   卓妍一边化妆一边说:“她自己说没事,睡上一觉就好了。”   “可是她最近几天都在睡,我昨天去看她,瞧她脸色发黄,人也明显瘦了,我觉得她病了。”   云儿这么一说,卓妍也紧张起来,道:“要真生病了,她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呢,非要自己硬撑着。”   “大概是不想让我们担心。”   “等会闲下来,我叫至德帮她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不能这么拖下去了。”   等云儿走后,到了正午,卓妍让至德请大夫,一炷香的工夫,至德就把大夫领来了。   卓妍领着大夫来到珍珠家里,珍珠依然躺在床榻上昏睡,有人来了也没察觉。   卓妍先坐到床榻边,轻声唤道:“珍珠,珍珠,我给你请大夫来了。”   珍珠脸色蜡黄,昏沉沉地应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卓妍,又看看大夫,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我没事……”   卓妍见她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担忧道:“还说没事,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卓妍说完,起身让开,大夫蹲到床边,看看珍珠的脸色,又问了几句症状,珍珠只说自己浑身疲惫,贪睡懒食,别的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大夫听罢,给珍珠把脉,摸索了一会儿,目光了然。   大夫把珍珠的手放回去,起身。   卓妍忙问:“大夫,她生的什么病?”   大夫踌躇了一会儿,似乎犹豫究竟该怎么说出口。   卓妍看大夫这种神色,以为珍珠的病已经很重了,着急问:“你倒是说啊。”   大夫咽了一口,道:“这位娘子——有孕了。”   卓妍懵了一下,好像没听懂,片刻后她开口道:“什么,有孕?”   “正是。”   卓妍错愕不已,盯着大夫的脸看了半天,知道大夫并非戏弄她,这才诧异地转向珍珠。   珍珠双眼无神地放空着,仿佛听到了大夫的话,仿佛又没听到,脸色依旧蜡黄。   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遥远和模糊起来。   大夫的脸色有点尴尬,他若给别人诊断出妇女怀孕,必定要大大地恭喜一番,可是他也知道云桥巷是什么地方,也知道珍珠的名号。   艺妓虽然是烟花女子,但艺妓怀孕,若在坊间传扬出去,也是一桩丑闻。   因此大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悄然退出去,还是按照常规,询问要不要开些安胎补气的汤药。   三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出声。   隔了好久,卓妍恢复了喘息,望着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的大夫,嗓子干涩地道了一句“多谢大夫”。   大夫听到卓妍开口,连忙拱手道:“若没有其他事,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卓妍回复,快步走了出去。 第073章 原来如此   073原来如此   卓妍下意识地要去送大夫出门,可是双腿无比沉重,身体十分僵硬。   她费力地挪动步子,出了房门,等走到堂屋门口时,大夫已经走出了院子,不见了踪影。   卓妍呆呆地站在堂屋门口向外望,眼前的一切愈加遥远模糊,耳中嗡嗡作响,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珍珠怀孕了——   卓妍似乎已经预感到珍珠怀孕的事有些不妙,但还没具体和其他事联系在一起,只是没来由地心慌气短,仿佛一块石头压在胸口,压的她头晕目眩。   珍珠怀孕了——   在卓妍的印象中,珍珠从没与任何男子有过来往,怎么忽然就怀孕了呢,简直匪夷所思。   而且,近来珍珠日夜和她们在一起,夜则同榻,昼则同食,珍珠哪里有时间结交其他男子,别说结交,就是偶尔与男子厮混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珍珠如此安分守己,如此柔弱无依,是谁让她怀孕的?   震惊,不解,又有一些愤怒,还有痛心。她茫然看着还在院中忙活的胖无常。   胖无常留在了珍珠身边,虽然她依然凶蛮,可如今对卓妍毕恭毕敬。   珍珠怀孕,胖无常应该知道一些底细,可卓妍不知为何,没有向胖无常询问。   或许一个可怕的想法已经悄然在卓妍心底冒了出来,如点点星火,却终将成就燎原之势!   女人的直觉向来敏锐精准,卓妍也是。   只是一直以来,她太粗心了,她早就察觉情况不对,却没有往那上面想。这不怪她,她怎么会想到呢?   卓妍脚步蹒跚地从珍珠家走出来,出了门,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卓妍打了个哆嗦,觉得鼻子刺痛,可是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走到巷子口,她仿佛瞥见沈指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对,干明节那一天,沈指挥从锡庆院偷跑出来,站在这里等她。他一手端着盔帽,一手扶着刀柄,神情似乎很紧张。   还有珍珠,卓妍明明看见珍珠脸色异常,当时还以为珍珠是为她担心,原来如此啊,原来沈指挥紧张,不是因为卓妍紧张,珍珠脸色异常,也不是因为卓妍。   原来如此啊——   两股热流涌上了卓妍的眼眶,在卓妍还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冲了出来。   卓妍连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把视线从沈指挥站过的地方移了出去。   她不能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铺子里去,她转身想回家。可是,她回头望望这道巷子,忽然能体会到沈指挥的心情。   难怪他不愿意进来,如今,卓妍也不愿意走进去了。不,她不能这副样子回去,她怎么面对秀姑,怎么面对女儿?   她能去哪?   不论去哪,她不希望别人发现她的异样,她转身出了巷子,茫茫然在凄清寒冷的大街上走,毫无目的,失魂落魄。   她恍惚地走到一家茶楼门前,抬脚进了茶楼,点了一壶茶和两样点心,就坐在角落里喝茶吃点心。   茶是苦的,点心是涩的,她的喉咙也像发了脾气,拼命阻拦任何东西进入她的胃。   她不再勉强自己,回想上午沈指挥带她去看那座宅院的情景。   他的确变了,变得心事重重,突然之间,卓妍明白了一切,明白他为何要她搬出去,为何许久不曾来找她,为何要主动向她认错,因为他怕珍珠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他才那么主动。 第074章 梦醒时分   074梦醒时分   卓妍不是个脆弱的人,面对别人的挑衅,她可以愤然反击,遇到不公,她也绝不会甘愿受欺,可是现在,她不知该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男朋友跟自己最要好的闺蜜搞在了一起,还怀了孕。   卓妍忽然惨笑一声,觉得自己被命运戏弄了。   笑完之后,又觉得心被扎了一下,扎出一个窟窿,心血透过窟窿往外冒。   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有点像高原反应,每一口呼吸都那么艰难。   她一边本能地求生,一边想起沈指挥半个多月没来的原因。   对,就是那天晚上,只有那天晚上,她把沈指挥拦在门外,沈指挥不停再门外叫嚷,后来忽然悄无声息,连马都不要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卓妍没和珍珠同睡。这就是为什么始终没来牵马的原因。   这么一想,卓妍觉得大概也要为这件事负责,这么一想,她反而觉得轻松了些。   如果给她机会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把沈指挥拦在门外,因为她宁愿直面真相,宁愿真正了解一个人,也不想贪图梦幻,被蒙在鼓里。   眼前的景象慢慢拉近,慢慢清晰,她又喝了口茶,茶也没那么苦了。   真相虽苦,但却是真的,假象虽甜,都是梦幻一场,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说起来,沈指挥还算有担当,他能主动向她认错,虽然没告诉她那个女人是谁,但她当时也没问,如果她当时逼问,也许他会如实告诉她。   还有,从他不再来云桥巷,证明他的确心虚,如果换成别的男人,大概会继续脚踏两条船,更有甚者,也许会抛弃卓妍,选择跟珍珠在一起。   毕竟,无论从相貌还是脾气抑或是才情,珍珠都在卓妍之上,这一点,卓妍很清楚。   可沈指挥没有跟珍珠继续厮混,而是另买了一座宅子,想继续和卓妍厮守,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可是,沈毅松啊,已经发生的事,无论你再怎么回避,那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你那么做,岂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   你想蒙混过关,可是老天爷跟你认真的,珍珠怀孕了,你该怎么办?   卓妍冷静地喝完最后一口茶,付了茶钱,起身回家了。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头上灰蒙蒙的太阳散发着热量,晒在卓妍身上,让卓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经过珍珠家的大门,她扭头瞥了一眼,走了过去,来到自己家门口。   站在门口,她努力整顿自己的情绪,推开院门。   秀姑见卓妍回来,抱怨道:“娘子,你这半天去哪了,中午饭也没回来吃,出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卓妍挤出一个微笑。   卓妍回到堂屋,从抽屉里取出那把扇子,轻轻展开,看见上面那一抹有些褪色的胭脂红,心里又酸又痛。   她怎么这么笨呢,那天早上,珍珠把这扇子给她时,她就应该怀疑,沈指挥的随身物品,怎么就落到珍珠家呢,她早该察觉异常,不该如此后知后觉。   云儿在家里听到卓妍回来,很快来到卓妍家,笑嘻嘻地问:“又被沈指挥拉走的吧?”   卓妍的心倏地痛了一下。   云儿又问:“让你给珍珠请大夫,大夫说了什么了,我刚才去看珍珠,怎么也没见开点药,打不打紧?”   不应该瞒着云儿。卓妍在心里说。   她把扇子重新放进抽屉里,转身,脸色凝重地拉着云儿的手。握住云儿温热的手,卓妍才发觉自己的手冷如冰霜。   “云儿,跟我来。” 第075章 人世无常啊   075人世无常啊   云儿见卓妍这副神色,吓的也不敢问话,她第一个反应是珍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卓妍把云儿拉到耳房里,两人在榻上坐下,云儿的眼睛红了,焦虑地问:“珍珠得了什么病,不能治吗?”   卓妍稳了稳心神,她的手仍然冰凉冰凉的,她想告诉云儿真相,却发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   “究竟什么病?”云儿的声音哽咽起来。   卓妍摇了摇头,艰难地说:“珍珠没生病。”   云儿错愕地盯着卓妍。   “珍珠……”卓妍低着头,觉得喘不过气,“怀孕了……”   云儿发出惊疑的声音。   把这句话说出来,卓妍觉得像放下了包袱,她这才抬头,确认道:“珍珠怀孕了。”   云儿张大了嘴巴,皱紧眉头,满脸震惊:“不可能!”   卓妍轻声叹息:“大夫诊断,说是怀孕。”   “是哪个庸医胡说八道,肯定诊错了!”   卓妍又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出冷汗,轻轻抽回手,故作镇静地说:“我生过孩子,知道怀孕的症状,珍珠这段时间昏睡不起,又不能吃饭,她的确怀孕了。”   “怎么可能!”云儿否认道,她从没如此坚定地否认过一件事,比否认畜生会说话更确定。   卓妍见云儿不信,她也不愿再解释了。   云儿忽然起身:“我去问问珍珠。”   卓妍一把抓住云儿的手臂:“你别去了,她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告诉我们。”   云儿半坐半站,片刻后,重新坐下来,端详着卓妍的反应,声音颤抖地问:“妍妍,你告诉我,这是真的?”   卓妍目光哀伤地看着云儿,忽然悲从中来,含着含泪说:“是真的,我没骗你。”   云儿半张着嘴,既怀疑,又不解,半天后说道:“从我到这来,就跟珍珠是邻居,从没听说她跟哪个男子有私情,最近她天天跟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睡觉,一起吃饭,她哪里有时间和其他男子幽会?”   卓妍努力维持自己的平静,心里却已翻江倒海,她控制不住自己手心的冷汗,两只手死死地揪在一起,说:“是沈指挥的。”   这几个字,就像刀刮喉咙一样从她嘴里说出来。   云儿起初没听懂,怎么和沈指挥扯上关系了,但几乎就在同时,云儿明白了。   她震惊地跳下床榻,站到卓妍身边。   卓妍深深叹息一声,眼泪被她强制堵了回去,她把眼泪咽到肚子里,自嘲道:“我居然没有大吵大闹,真是很意外。”   “你——你怎么知道是沈指挥的,珍珠告诉你的?”   卓妍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沈指挥也什么都没说,但事实明摆着,瞎子也看得出来。”   卓妍最近和沈指挥闹别扭,云儿知道的很清楚,卓妍把什么都告诉云儿和珍珠了,对啊,珍珠也知道。   想到这里,卓妍冷笑一声:“哪里用我告诉珍珠呢,珍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我真是班门弄斧。”   又一阵心痛朝卓妍袭来,这次是因为珍珠。   她把珍珠当成自己人,对珍珠无话不说,可是珍珠却瞒了她这么大的事,那个柔弱无辜的女子,为何竟能心安理得地背叛她?   这简直比沈指挥对她造成的打击更大。   卓妍极力忍着,可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她手抚额头,叹息道:“我不知道错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怪谁,我只是,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云儿,人世无常,人世无常啊。” 第076章 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076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云儿从没见过卓妍如此伤心,她也跟着落泪,她上前把卓妍抱在怀里,唏嘘道:“妍妍,你千万别想不开。”   卓妍又把眼泪咽了回去,安慰道:“不用担心我。”   说完,她轻轻推开云儿,擦干了脸上的泪,心情稍稍平复。   云儿却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她本就是个感性多情的人,平日听到有谁遭遇不幸,就不自觉地为别人落泪,如今眼见卓妍遭人背叛,心中的痛苦居然比卓妍更甚。   云儿坐回床上,边哭边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卓妍劝道:“你不要哭,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男人本性如此,我早有心理准备,不要为我哭。”   云儿仍然眼泪不止,恨道:“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丑事,沈指挥也就罢了,珍珠她为什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卓妍只能默默叹息,她也不知道当时什么情况,她不敢多想,一想就忍不住心痛,不论是谁主动,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都背叛了她啊,一个是自己的闺中密友,一个是自己所爱的人,她须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接受这件事?   卓妍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可她根本无心去想别的,只觉得周围一片苍白。她打起精神,道:“现在该想想珍珠该怎么办。”   云儿一边哭一边唉声叹气,几次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他们——哎,你啊,到这个时候,还为别人考虑,你说你傻不傻?”   “不是我为别人考虑……”卓妍说,她看起来比云儿冷静的多,也坚强的多,“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云儿抬着泪眼看向卓妍,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她也很迷惘,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云儿抹了一把眼泪,说:“无论如何,沈指挥喜欢的是你。”   “那珍珠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云儿一时懵了:对啊,珍珠和孩子怎么办?   现在她们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如果是沈指挥强迫珍珠,那么珍珠也是受害者,是值得同情的。   云儿道:“我去问问珍珠,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去问了,现在再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就去问沈指挥,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儿由伤心变成了愤慨。   卓妍缓缓摇头,她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想了解,事实摆在眼前,她已经没有去了解的必要。   卓妍脸色平静,几乎心如止水。   经过了半天的情绪波动,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云儿……”卓妍说,“这件事,你假装不知吧,也别在珍珠面前提。”   云儿担心地看着卓妍,问:“你想怎么办?”   “该怎么办,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云儿双手握住卓妍的手,尽管卓妍表面冷静,可手心的冷汗出卖了她。   卓妍抬头,露出一个惨笑,安慰道:“不用为我担心,我是个做了娘的人,我没那么脆弱,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只是一个过客。”   听她这么说,云儿又欣慰又心酸,那些指责沈指挥和珍珠的话都被吞回肚子里,只能默默叹息。 第077章 敬你一杯   077敬你一杯   这一天正午时分,卓妍落座在京城第一酒楼——樊楼里。   之所以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出入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乡绅富豪;   二来,樊楼就在皇城外,据说站在最高处,还能看见皇城内的景象。   卓妍没有兴趣去看皇城里面什么样子,她默默地等着,几案上已经摆上了酒菜。   不多久,沈指挥大步走过来,他仍然一身软甲,腰跨长刀,笑盈盈的,仿佛又变成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沈指挥。   看着他的样子,卓妍忽然不忍再看下去,连忙低下头。   沈指挥很高兴卓妍主动约他出来见面,他走过来坐到卓妍对面,笑道:“我还以为至德故意骗我呢——要不我们去酒阁里坐吧,这里人来人往,太嘈杂了。”   卓妍故作镇定,抬头道:“就在这吧,人多了热闹。”   沈指挥稳稳坐下,解下长刀,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又抬头看卓妍,正想说什么,突然发现卓妍神色异常,问:“怎么了?”   卓妍淡然一笑,道:“没什么……”   说完,她提起酒壶,替沈指挥斟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沈指挥满脸憨笑,端起酒杯,卓妍也端起酒杯,抬头看着沈指挥,道:“我先敬你一杯。”   沈指挥笑得更开心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他心中狐疑究竟发生什么好事,没来得及问,卓妍已经端起酒杯,要与他碰杯。   沈指挥伸过酒杯,轻轻一碰。卓妍仰头,一饮而尽。   沈指挥看傻了,卓妍酒量不行,每次喝酒,她都是意思一下,轻轻沾湿嘴唇就算。   愣了片刻,沈指挥苦笑一下,把酒杯凑到嘴边,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他放下酒杯,满怀期待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心中幻想,也许卓妍答应搬到他新买的宅子里了,或许答应嫁给他了。   虽然这么想他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可万一是真的呢?想到这里,他居然有点紧张。   卓妍捏着酒杯,沉吟道:“这一杯,想谢谢你救命之恩,一直没跟你道谢,今天补上。”   沈指挥又错愕了,他面带笑容地批评道:“你这句话,也太见外了,以后不许这么说,救你的命,跟救我自己的命一样重要,什么你的我的。”   卓妍仍然捏着酒杯不放,目光也放在酒杯上,道:“我的命是我的,你的命,是你的,谁也不能代替谁。”   沈指挥终于察觉卓妍今天的冷淡和反常,他的意识里,卓妍活泼灵动,霸道蛮横,冲动火爆,温柔慈爱,无论哪一种,眼神里总是充满光辉。而现在,她的眼神黯淡了。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挑起来,看着她晶亮又无神的眼睛,问:“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指挥温暖的手触摸到她的肌肤,仍然令她心神一动,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在乎他。   虽然在来之前她已提醒自己:要冷静,要不动声色,要假装事不关己。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么能假装不在乎?   沈指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难道,你还是不愿意接受那座宅子?”   卓妍凝视着沈指挥的脸,她知道,她必须把那件事说出来。否则,多等一秒,她就多承受一秒的煎熬。   卓妍轻轻开口:“珍珠怀孕了。” 第078章 对不起   078对不起   沈指挥眨了下眼睛,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而后虎躯一震,身体朝后一缩,捏住卓妍下巴的手也缩了回去。   卓妍仍然盯着他的脸看,她很想知道沈指挥知道此事时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只见沈指挥的脸颊抽搐几下,随即脸色惨白,满脸惶恐。   见到他这副样子,卓妍的好奇心被满足的同时,又感到阵阵苦涩。她真想什么都没发生,让时间再回到那天下午。   “这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卓妍声音无力地说。   沈指挥的脸颊仍然时不时地抽搐,他目光骇然,气息时短时长,整个身体都陷入了震惊与慌张之中。   他的眼睛虽然对着卓妍,可目光已经不是在看她了,而是望向烈火熊熊的地狱,那狰狞可惧的火焰在他眼中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噬。   他恐惧烈火,恐惧死亡,恐惧命运不由我的无助,所有的恐惧,都在他的思想世界里奔腾咆哮、张牙舞爪。   他何曾如此恐惧过,没有,从来没有。   他是个幸运儿,生在士大夫的家庭中,母亲又是前朝皇族后代,他相貌英武,受人喜爱,年纪轻轻就当上禁军指挥使。   他是不幸的,身为家中独子,一人承担着家族的荣誉和希望,他连丧两妻,膝下无子,承受巨大的压力。   不论幸与不幸,在他遇见卓妍之后,人生仿佛走上了另一条路,为了她,他愿意承担一切,好的,坏的,都变得微不足道,只要能和她长相厮守,他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珍珠怀孕了——   这是真的吗,他没听错吧。   珍珠,这个让他饱受愧疚与折磨的名字,把他所有的希望粉碎了。   卓妍不忍再看她,低下头,继续看她手里的酒杯。   “娘子……”沈指挥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对不起……”   “不用道歉……”卓妍在心中叹息,“事情已经发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你打我两拳好不好?”   说完,沈指挥抓住她捏住酒杯的手,抬起来,希望她能打自己。   卓妍想抽回手,可是抽不回来,她的手里还握着那只小巧的银质酒杯。   沈指挥拿着她的手朝自己胸口击打,一下又一下,只恨力道不够。卓妍手中的银质酒杯,也被沈指挥的力量挤压的变形了。   卓妍的眼睛霎时红了:“别这样……”   “你用点力,把我打醒!”   “别这样——”   “对不起,妍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沈指挥双眉紧皱,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卓妍拼命抽回自己的手,可那只银质酒杯落在沈指挥的手中。   卓妍佯装镇定,道:“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   说完,卓妍起身,在沈指挥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快步跑走。   沈指挥的手握住酒杯,依然放在胸口。   他到底干了什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一生的希望,就要葬送于此了吗?   他终于体验到人生的真相,如此残酷啊。   银质酒杯在他手里被捏成一团。 第079章 借酒浇愁   079借酒浇愁   沈指挥在樊楼喝的烂醉如泥,醉了之后,倒在旁边呼呼大睡。   酒楼里的人认出他是谁,派人到沈府禀报,沈二叔带着人来,却怎么也叫不醒他,最后只好雇了一辆马车,几个人合力把沈指挥抬上马车。   侍郎夫人已经听到下人汇报,她气愤地出了院门,原本想教训儿子一顿,却看见四五个小厮抬着满脸通红、人事不省的沈指挥进来,愤怒立马转换成担忧。   几个小厮把沈指挥放到床榻上,又为他除掉靴子等物,这才退下,只留下沉二叔。   侍郎夫人坐到榻前,抚摸着儿子的被酒烧的滚烫的脸,叫了几声:“松儿,松儿。”   沈指挥兀自昏睡,毫无反应。   侍郎夫人唉声叹气,转身问道:“二叔,他在哪跟人喝醉了?”   沈二叔道:“听樊楼的伙计说,他是自己喝酒的。”   侍郎夫人惊诧地问:“自己喝酒能喝成这样?”   “额……”沈二叔面露为难,“听说,喝酒之前,他见了一个女子,是,是一位女掌柜。”   女掌柜?侍郎夫人立刻明白了,京城里做生意开店铺的女子不在少数,但是被称作“女掌柜”的只有一个人。   “是那小娘子!”   沈二叔默默点头。   “作孽啊,这两个冤家,什么时候能闹腾完!”侍郎夫人恼怒地说。   她又转脸看儿子,儿子温顺听话,行事稳重,但自从遇见了那个小娘子,就像变了个人,再由着他们这样闹下去,非把他的前程毁了。   “不能再由着他们胡闹了,你去把那小娘子叫到府里来,我要见她一面。”   沈二叔应了一声,退回去了。   “慢着……”侍郎夫人又道,“找辆马车,别让人看出来,要有人问,就说是远房亲戚。”   沈二叔会意,领命去了。   沈二叔去找卓妍时,卓妍在铺子里出神,抬头看见沈二叔,竟一下没认出来,片刻后才想起是谁。   她连忙起身,双方见面,沈二叔说明来意,卓妍客气地说道:“沈二叔,帮我回禀侍郎夫人,就说我与沈指挥已经没有瓜葛了,恕我不能登门。”   沈二叔不急不缓地说:“我只是奉命来请小娘子,小娘子还是跟我走一趟。”   卓妍坚持不肯,沈二叔也没办法,只好驾着空马车回去了。   回去告诉了侍郎夫人,侍郎夫人不禁愤怒,却没发作出来,只能忍了。   她回到儿子的房间,看见儿子还在昏睡,不过嘴巴动了几下。   侍郎夫人以为儿子醒了,叹息着问:“松儿,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娘?”   侍郎夫人的声音似乎唤起了沈指挥的意识,沈指挥忽然起身,却朝床下吐了起来。   呕吐物的刺鼻气味冲进侍郎夫人的鼻子,侍郎夫人却不顾肮脏,一边喊人一边扶着儿子,生怕儿子被呛。   两名婢女跑进来,一起搀着沈指挥。   几个女人手忙脚乱。等沈指挥吐完之后,干呕了几声,又仰头跌倒在床上。   婢女连忙打扫床头的污秽,侍郎夫人又吩咐她们去倒漱口水,漱口水端来,侍郎夫人叫儿子漱口,沈指挥这才迷迷糊糊地歪着身子漱口,却把漱口水吐的到处都是。 第080章 做个好梦   080做个好梦   冬日时节,昼短夜长,卓妍早早回家,走到珍珠家门口,犹豫了一阵,还是进去了。   胖无常在倒座房里已经睡下,披着衣服起来给卓妍开门。   “你们娘子吃东西了没?”卓妍问胖无常。   胖无常摇头:“一口也没吃,只喝了点水。”   卓妍点头,缓步走向堂屋。   站在堂屋门外,看见里屋卧房里亮着灯火,她回想起第一次来珍珠家的情形。   那是她刚搬到这的第一天,她大哥在墙头抹了粪便,导致胖无常找上门来,她闹不过,便跑到珍珠家堂屋大闹,她当时哪里会想到,因这一次误会,之后会引出许多的是是非非。   人生无常啊,转眼间,已经物是人非。   卓妍推开堂屋的大门,轻轻关上,又缓步走进里屋。   烛台立在床头,珍珠面朝离躺在床上,不知有没有睡着。   卓妍走到床边,搬过一个矮凳,轻轻坐下。   珍珠动了下胳膊,慢慢转过身来,烛光里,那张曾经莹润白皙的脸庞,已经变得焦黄瘦削。   珍珠望着卓妍的眼睛,卓妍也望着珍珠的眼睛。   “姐姐。”珍珠喃语道。   “承你叫我一声姐姐……”卓妍淡淡地说,“珍珠,你一直寡言少语,没人能了解你究竟在想什么,就算我跟云儿,跟你走的这么近,你还是很少跟我们吐露心事,为什么?”   珍珠咬着嘴唇,好像忍着哭泣,久久不说话。   “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不是……”珍珠带着哭腔说,“这世上,只有你跟云儿真心待我,我把你们,当成我最信任的人。”   卓妍平静的心又起了涟漪:“既然你信任我们,为什么瞒着我们,就算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云儿说?”   珍珠眼泪汪汪地看着卓妍。   “怪我……”卓妍忍着心痛的感觉,“你把沈指挥的扇子还给我,其实就想告诉我,是不是?”   珍珠无声地流下眼泪。   “你早就喜欢他,是不是?”   珍珠已经哭的说不出话。   卓妍心中一阵阵发冷,她早应该看出来,珍珠喜欢沈指挥,珍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沈指挥呢?   想到这,卓妍也觉得珍珠可怜,一个无依无靠的艺妓,还能祈求什么。   无非想觅得如意郎君做靠山,下半生能过上衣食无忧、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而这些,沈指挥统统可以满足她。   卓妍已经无法再责怪珍珠了,是卓妍毫无心机,在珍珠和云儿面前抱怨自己不愿意嫁给沈指挥,也是她把沈指挥拦在门外,这才让珍珠有机可乘。   她不能把错误都推给别人,她也有错。   如果卓妍像其他女人那样,早早地答应嫁给沈指挥,并且牢牢地看住他,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珍珠已经泣不成声,蜡黄的脸因为哭泣,而变得红润起来。   卓妍掏出怀中手帕,起身坐到床边,给珍珠擦眼泪。   “我已经告诉他了。”   珍珠怔了一下,继而抬头望向卓妍。   “他已经知道你怀孕的事了……”卓妍继续说,千万种情绪,都被压在她平静的表情下,“能怀上他的孩子,这是你的造化。沈指挥是个心地善良、有责任心的人,他不会不管你的。”   珍珠呆呆地望着卓妍,似乎不明白卓妍什么意思,又似乎很惊讶卓妍的反应如此平静:“我——”   “你要不想说,没有人会逼你说什么。”   珍珠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她是真的在哭,整张脸揪起来。   “睡吧……”卓妍说,“今天晚上,你应该会做个好梦。” 第081章 早做安排   081早做安排   卓妍与云儿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云儿心绪难平,双眼时不时会掉落一两滴眼泪。   “你真的想好了?”云儿声音沙哑,“就算你决定放弃,沈指挥不一定愿意放弃。”   卓妍无力地说:“我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会怎么做。”   云儿又深深叹息,突然听秀姑匆匆跑到门口,汇报道:“娘子,有客人。”   卓妍也没多想,披上一件斗篷出门迎客,看见客人已经进门。   星月无光,天地一片漆黑,卓妍看不清来者是谁,只模糊看见似乎有两个人影。   等对方走到门口台阶上,走在前面的人脱下头上的帽兜,卓妍才无比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沈指挥的母亲:侍郎夫人。   跟在后面的,是沈府的沈二叔。   卓妍立马施礼道:“给侍郎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侍郎夫人的声音干脆果决,没有丝毫客套的意味。   卓妍连忙把侍郎夫人请到屋里,又慌忙吩咐秀姑烧茶。   云儿听说来者竟是侍郎夫人,知道不能怠慢,也帮着秀姑去准备茶点。   侍郎夫人进了堂屋客厅,也不等卓妍客套,径直走到茶几旁坐下。   沈二叔和至德也随着进屋。至德因为是沈府的人,连忙战战兢兢地给侍郎夫人请安问好,侍郎夫人看也没看至德一眼,只朝他挥了挥手。   卓妍看得出侍郎夫人来者不善,这次见面,全然不是上一次在太医院时那样慈祥亲厚,侍郎夫人脸色紧绷,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卓妍,道:“小娘子也坐。”   卓妍不敢违拗,乖乖在侍郎夫人旁边坐下,她大概知道侍郎夫人此行目的,但猜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有些不安。   卓妍主动道歉:“夫人,恕奴家无礼,今天没能给夫人请安。”   侍郎夫人见她主动道歉,微微叹息一声,还算客气地说:“既然小娘子不肯移驾,我只能冒昧登门了,小娘子不会怪罪吧。”   “岂敢岂敢,夫人折煞我了。”卓妍心虚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因为沈指挥。”   “小娘子还算坦率,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主见的女子,这很好,可是,身为女人,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是不明智的。”   卓妍只能点头默认。   侍郎夫人见卓妍眉眼恭顺,没有丝毫顶撞的意思,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道:“你可知道今天松儿在樊楼喝的酩酊大醉?”   卓妍摇头,但事实上,她并不惊讶。   “最近一个月,松儿失魂落魄的,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否仍和你之前的夫君有婚约,希望小娘子能明明白白告诉我。”   卓妍轻轻抬头,真成地看着侍郎夫人,道:“夫人,我和我之前的夫君,已经毫无瓜葛,之前媒保到我家来,我那么说,完全是气话,请夫人恕罪。”   侍郎夫人好像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   “但是……”卓妍话锋一转,“我今天下午已经跟沈二叔说了,我跟沈指挥,已经没有瓜葛了。”   “可是他刚给你买了座宅子!”   “承蒙沈指挥错爱。”卓妍又低下了头,胸口隐隐作痛。   侍郎夫人满脸的不解与惊讶,道:“小娘子,我看你也是心直口快的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松儿,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对你死心塌地,却不肯娶你?”   “只能说我跟沈指挥有缘无分。”   侍郎夫人痛心地叹息一声,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现在不是心结的问题……”卓妍又抬起头,心里百般纠结,“有些事我不方便对夫人说,但我必须告诉夫人,沈指挥——已经,让一个叫珍珠的女子,怀了他的孩子。”   此话声音刚落,侍郎夫人、沈二叔、至德还有刚进来的秀姑全部震惊了,秀姑手中端着茶盘,手一松,“砰”一声掉在地上,茶壶碎裂,滚烫的茶水淌了出来,溅到她的脚上。   巨大的动静吓到在里屋睡觉的小越儿,小越儿“哇”一声哭出来。   侍郎夫人和沈二叔还好,至德却是魂飞天外。   秀姑也震惊到浑然不觉被开水烫了脚。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只有小越儿的哭声,清脆嘹亮。   “不——不可能!”至德首先开口。   “松儿为什么没告诉我?”侍郎夫人的声音都变了。   “他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就在樊楼里,大概还没来得及跟夫人说。”   “你们?”侍郎夫人竟然有些动怒,“你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丑事,你们是故意想毁了我儿子的清白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卓妍解释道:“没有人想故意毁他清白,沈指挥和那位娘子的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夫人,对这件事,我真的一无所知,你该去问问你儿子,他知道的最清楚。”   说完,卓妍咬紧牙关,许久不出声。   侍郎夫人依然没缓过神,怔怔地盯着卓妍。看见卓妍也在强忍痛苦,她终于相信卓妍的话。   是啊,儿子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要说最难过的,还是卓妍。   “这个孽子!”侍郎夫人恨道,“竟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卓妍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道:“夫人,既已发生,别再责怪沈指挥。其实对沈府来说,这是一桩喜事,希望沈家早添子嗣。”   虽说卓妍的话没错,沈指挥让其他女人怀孕,这对沈家来说是好事,但毕竟是婚外让其他女人怀孕,有悖礼法。   再说,侍郎夫人知道儿子一直与卓妍交往,突然跟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这不是风流薄幸、始乱终弃又是什么,她的儿子知礼守法,怎能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这要是传出去,就成了他人生的污点,他永远也洗不清。   侍郎夫人不禁扼腕叹息。   卓妍又说:“那位珍珠娘子大概已经怀有两个多月身孕,还请夫人早做安排。”   侍郎夫人惋惜地看着卓妍,她一面心怀愧疚,一面又感到钦佩:“小娘子是个识大体的人,只怪我儿子没有这个福分。”   说罢,侍郎夫人起身,匆匆离去。 第082章 不愿面对现实   082不愿面对现实   沈指挥半夜醒来,口中烦渴。   一名小厮在屋中侍奉,听到沈指挥的动静,起身过来伺候,听沈指挥说口渴,忙去厨房端水。   沈指挥喝下茶水,看见屋外一片漆黑,恍然记起在樊楼里的事,所有的烦心事,又涌到心头。   看来,他这辈子,没有梦醒的机会了。   东方刚现鱼肚白,侍郎夫人便披着大氅、提着灯笼来了。   她挥退了小厮,独自走到儿子床前,看见儿子已经醒了。   沈指挥目光呆滞,不说话,也不起身。   侍郎夫人把灯笼挂到烛台上,坐到床边,她几乎一夜未眠,脑中都在想儿子的婚事。   母子二人久久沉默,窗外的夜色慢慢退散,窗纸上逐渐浮上白光,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侍郎夫人终于开口道:“我去见小娘子了。”   沈指挥一听,原本呆滞的双眼立马露出精光:“什么?”   母子二人四目对视,侍郎夫人说:“我去见小娘子了,别怪娘多事。”   沈指挥终于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坐起来,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跟我说了。”   沈指挥不知道这个“什么都说了”包括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卓妍究竟知道多少,也不知道珍珠究竟说了多少,他像个站在荒野中的旅人,不知走了多长的路,也不知还有多少路,周围毫无参照,心中一片茫然。   但他隐隐猜到,这个“什么都说了”至少包括珍珠怀孕的事。   他实在没脸跟母亲说这种丑闻,羞愧地低下了头。   “松儿,对你的私事,娘不想过问太多……”侍郎夫人也羞于启齿,没有直说,“你爹还什么都不知道,必须先瞒着他,娘希望你尽快把婚事办了。”   “什么婚事?”   见儿子装傻,侍郎夫人不得不挑明:“既然怀了你的骨肉,你就要为此负责。”   沈指挥双手无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不用面对现实。“我能怎么办,娘,我不想这样。”   侍郎夫人握住儿子的手腕,道:“松儿,做男人要有担当,我知道你想娶的是小娘子,可是你注定跟她有缘无分,松儿,接受现实吧。”   沈指挥仍然捂着脸,痛苦万分地说:“给我点时间。”   “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会这样?”沈指挥感到心肝俱碎,“我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我爱的人是卓妍,我不该犯这样的错!”   侍郎夫人见儿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双手抓住儿子的手,哭泣道:“我儿命苦,婚姻不顺,天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松儿,这就是命,认了吧。”   沈指挥拼命摇头:“我不信这是命,是我犯了不该犯的错。”   他松开手,脸已憋的通红。   “不管是命还是你犯的错,你现在只有尽快弥补,别的没有办法。”   “她会恨我一辈子。”   侍郎夫人摇头道:“不会,她不会恨你。”   沈指挥知道母亲故意安慰他,卓妍怎么会不恨他呢,连他自己都痛恨自己意志不坚定,禁不住诱惑,现在终于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了。 第083章 对不起,我错了   083对不起,我错了   自那天晚上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踏进云桥巷。   此前每次来到这里,心中总是无限欢喜,因为要见卓妍了,卓妍就是一只藏满甜蜜的蜂巢,时时招引着他这只蜜蜂,现在呢,蜂巢还在,他却要奔向另一个方向了。   他特意绕行,避过了卓妍的铺子,脚步沉重地来到珍珠家门口。   门口的红灯笼已经褪色,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他犹豫了很久,想着见到珍珠的面该怎么说,门突然开了。   胖无常挎着菜篮子,见门口有人,吓了一跳,忙叫道:“沈指挥!”   沈指挥也是一惊,忙恢复如常,问:“珍珠娘子在家吗?”   “在,在。”   沈指挥点头,走进院内,胖无常出去买菜了。   沈指挥刚一进门,那天晚上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珍珠的低声哼唱,温柔抚摸,她的声音那么妩媚,他的心又乱了。   男人啊,见色起意,什么时候能不被女人迷惑。   他一步步走进屋里,屋里依旧香气缭绕,这是珍珠身上的香气,他望着那天晚上他和珍珠坐过的矮榻,回忆更加真实丰满。   他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加快步子,走到里屋门口,看见珍珠正半躺在床榻上,披散着头发。   珍珠抬头,猛然看见沈指挥,眼神一凛,立马慌了。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脸,对自己如此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很紧张。她向来是妆容精致、衣饰整齐,怎么能这个样子见他?   沈指挥站在门口,看见只一个月,那个娇媚水嫩的女子,如今变得消瘦萎黄。原来,自己犯的过错,祸害那么多人。   他抬脚迈进屋里,慢慢走到珍珠面前。珍珠直直地望着他,眼圈渐渐红了,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   沈指挥看她憔悴不堪的样子,心里十分愧疚,他走到床前停下了,过了很久才声音低沉地说:“听说你身子不适。”   珍珠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呜咽道:“我以后怎么见人。”   “不要哭……”沈指挥说,“我会负责的。”   珍珠抬起泪眼,望向沈指挥,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我会负责,我说到做到。”沈指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说。   这话他也曾对卓妍说过,如今自食其言,还谈何“说到做到”,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负责——”珍珠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你先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不要操心。”   “你要怎么办?”   “我——”沈指挥嗓子干涩,马上就要说不出话了,“我会尽快筹办婚事。”   这句话如此陌生,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   珍珠的脸完全凝固了,连眼泪都汪在眼中,像结了冰。   该说的都说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转过身,走出卧室,刚走到堂屋门口,赫然看见卓妍站在门外。   他刚才说的话,卓妍都听见了。   委屈和悔恨终于把他击垮了,他脸色动容,想冲过去抱住她。   卓妍却沉住了气,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恭喜沈指挥。”   沈指挥想辩解,可珍珠在屋里,他能说什么,错误已经铸就,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能起什么作用,他只是盯着卓妍,脑中全是卓妍的嬉笑怒骂。   千言万语,都拧成一团,堵在心里,但他总得说些什么。   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卓妍又开口了:“你放心,我跟云儿会照顾好她,你去操办婚事,珍珠在京城没有任何亲人,我就以姐姐的身份替她办理一切事宜,如果有办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包涵。”   这些话像把刀,把他的心戳透了,他不敢再看她,低着头,喉咙发硬,鼻子发酸,眼睛发胀。   他咽了一口,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别想那么多了。”   说完,卓妍迈步朝屋里走,经过沈指挥的时候,沈指挥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嘤嘤地哭了出来。   他声音模糊地说了一句话,虽然难以分辨,但卓妍听懂了,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卓妍被他搂在怀里,惊讶地发觉,这依然是熟悉的怀抱,他身上依然有她熟悉的味道,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可是,却再也不属于她了。   卓妍极力压制着从心底即将迸发的情感,她紧闭喉咙,要住牙关,攥住拳头,生怕一个不慎,就会大哭或者大骂出来。   她拼命提醒自己:你自己说过,你不会嫁人,但允许他另娶,怎么说过的话又不算了?卓妍啊卓妍,今天的一切谁也不怪,但谁都有错。   卓妍拼命把情绪压回心里,安慰道:“去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指挥哭的说不出话,心里的痛快让他窒息了。   卓妍试着推开他,推了几下,沈指挥才松开她。再看他,他已满脸泪水。 第084章 坊间传言   084坊间传言   沈指挥和珍珠的婚事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感到错愕。   起初这只是坊间的传言,在几个艺妓之间当成玩笑流传,说什么必定是卓掌柜要出嫁,结果被人谣传成了珍珠。   可是珍珠久未露面也是事实。于是,人们开始怀疑起来,慢慢地,珍珠怀孕的流言甚嚣尘上,让人既震惊又不解。   卓妍与沈指挥的关系众人皆知,沈指挥身为皇帝近卫军指挥使,卓妍是美妆铺的当家女掌柜,不论在朝廷,还是在民间,两人的知名度都很高,对于他们之间的私情,沈指挥向来毫不避讳,甚至有意炫耀。   民间百姓又爱说长论短,尤其是京城百姓,更加热衷于谈论皇家新闻或官员轶事,这对作风大胆的男女便一直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各种传言真假难辨,说什么的都有。   云儿听了一部分流言蜚语,十分忧心又很气愤,同时也很无奈。   别人问云儿,云儿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三缄其口。   后来,几个艺妓装模作样地去拜访珍珠,想看看珍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都被胖无常拦在门外不得而入。   而秀姑和至德,甚至都不敢出门,平时每天都要带小越儿出门看热闹,现在也只能在院子里玩耍,让小越儿哭闹不止。   最后,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去向卓妍打听了,他们说的很委婉:“卓掌柜,恭喜恭喜,听说卓掌柜要办喜事了?”   每到这个时候,卓妍总是拿出那副事不关己又冷静淡然的微笑:“我们家是要办喜事了,珍珠要出嫁了。”   “啊……”问话的人咽了口唾沫,“嫁给谁啊?”   “嫁给骁骑军指挥使。”   卓妍只说“骁骑军指挥使”,没有点名道姓,可所有人都明白那人是谁,正是沈指挥!   得到这个答案,问话的人也接不上一句话了,谁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消息最终传到卓大舅耳中,卓大舅也来向妹妹打听,卓妍仍然拿出对付别人的态度来对付大哥。   卓大舅却不是别的普通人,他眨巴眨巴眼睛,关切地追问:“我不是做梦的吧,真有这回事?你跟沈指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他要娶别人,那女的还是你铺子里的人,难道,那女的——真怀了沈指挥的孩子?”   面对大哥,卓妍终于不再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她动容了,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卓大舅跌足长叹:“哎呀,那沈指挥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在你眼皮子底下,这岂不成了奸夫淫妇了!”   骂完,还不忘数落卓妍:“你说你这个女掌柜,人家都说你精明,我看你比谁都笨,这么好的一桩婚事,给别人抢去了,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以后上哪在找沈指挥这么好的门第!”   卓妍哭笑不得,只能沉默。   在大家仍然将信将疑之际,一道婚书,让所有人吃了定心丸。   沈二叔带着沈府的人马,正式登门,向卓妍递上婚书,婚书上写着沈指挥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家中财产。   卓妍与云儿在家中接待,看了婚书,云儿也在上面写了珍珠的姓名、生辰八字,包括随嫁的嫁妆也要写在上面。   书写的时候,云儿的手微微颤抖,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写完,把婚书递到沈二叔手里,云儿的眼中已经隐隐含着泪光。 第085章 恩将仇报   085恩将仇报   递过婚书,沈家请人测算了生辰八字,没过几天,沈二叔便带着一众家丁,火速地下了聘礼。   下聘礼的这一天,云桥巷内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谈兴甚浓,对这种突如其来又离奇诡异的婚事津津乐道,说的唾沫横飞。   不过也有几个人为卓妍感到不平,其中就包括黄若岩。   黄若岩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桩婚事,她也以为是谣传,没放在心上。   后来说的人多了,她才觉得不对劲,抽个时间去问云儿。   到这个份上,云儿也不能再瞒什么,只能如实告诉黄若岩:珍珠果然怀了沈指挥的孩子!   黄若岩知道沈指挥有了别的女人,上次他们在玉津园作画时,卓妍为此大吵大闹,黄若岩还劝卓妍,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是珍珠。   “这个奸人!”黄若岩破口大骂,“居然干出恩将仇报的事,要不是卓掌柜,她说不定被岳老鸨卖到哪个窑子里,被那些贩夫走卒作践,卓掌柜救了她,她居然就这样回报!”   黄若岩腾地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跑。   云儿立马扑上来扯住黄若岩的胳膊,小心恳求道:“我的姐姐,亲姐姐,你不要吵嚷!”   “卓掌柜脾气爆烈,怎么能容忍这种事!”黄若岩大声吵嚷。   “你别再喊啦……”云儿拼命拉着黄若岩,不肯松手,“妍妍心里也不好受,你这么叫,被她听到了,岂不是又让她伤心。”   “难道就让那小奸人得逞了?我见她一声不吭,还以为她是个老实人,原来也是蛇蝎心肠——”   黄若岩越说越气愤,忽然一把推开云儿,冲到院子里,隔着墙冲珍珠家喊道,“畜生还知道得了好处要报恩,有的人连畜生都不如,比那过街老鼠还恶心,老鼠只是偷点粮食,畜生不如的东西,居然还偷起人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云儿冲上来捂住云儿的嘴,婢女也一起上来抱住黄若岩,主仆二人合力把黄若岩拖到屋里去,将屋门反锁,不让黄若岩再跑出去。   黄若岩气得直跺脚:“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骂那个小奸人,云儿,你难道忍心看卓掌柜被那小奸人欺负!”   黄若岩唉声叹气道:“人家已经怀了孩子,还能怎么样?”   “那沈指挥居然就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抛弃卓掌柜吗?”   黄若岩简直气疯了,她和卓妍脾气相投,又蒙卓妍撮合,与李之本共同作画,心里对卓妍十分感激,在玉津园里听说沈指挥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   身为艺妓,黄若岩最了解男人,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当她得知沈指挥居然和珍珠有一腿,这触动了黄若岩的神经,被自己的男人和最要好的朋友共同背叛,这种打击比单方面的背叛厉害几十倍。   云儿起初跟黄若岩的想法一样,可她不像黄若岩那样性情刚烈,她只会默默承受委屈。   云儿红着眼说:“如今婚书也递了,聘礼也下了,只等着过几天沈家来迎亲了……”   黄若岩气得浑身发抖:“原来沈指挥也是个负心汉,我真是错看他了,从此以后,别再让我见到这对gou男女,见一次我骂一次!” 第086章 发脾气   086发脾气   为珍珠操办婚事,名义上是卓妍在办理,实际都是至德忙前跑后。   虽说主子结婚是件大喜事,可至德也被这出其不意的婚事搞的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沮丧。   平心而论,珍珠虽然比卓妍漂亮,脾气也比卓妍温柔,可在至德看来,珍珠太过冷淡,总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不喜欢珍珠。   卓妍虽然嘴不饶人,可天长日久,至德才知道卓妍刀子嘴豆腐心。   有时候,越是对你又打又骂的人,与你的关系越是亲近,反而是那些对你很客气的人,其实从心里就没拿你当一回事。   至德忙着在沈府和云桥巷两边跑。   沈府已经开始为即将举办的婚礼而打扫庭院、张灯结彩,原本忧心忡忡的沈侍郎和侍郎夫人,见家中被装扮的如此喜庆,也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这天傍晚,至德刚从沈府离开,远远看见沈指挥从外面回来。   此时已经寒风凛冽,天空低垂,街道上行人稀少,沈指挥步履拖沓,完全没有往日的雄风,走在寒风里显得孤独又落魄。   至德的鼻子酸了,他虽然不知道沈指挥和珍珠之间怎么回事,可他知道沈指挥有多喜欢卓妍,沈指挥并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   至德迎上去,一直走到沈指挥面前,沈指挥也没发现至德。   “指挥。”至德低声叫道。   沈指挥抬头,见是至德,知道至德是为了商量婚事而来,不禁微微叹息。   至德见原本生龙活虎一样的人,突然变得如此憔悴,心里十分难过,劝道:“指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沈指挥茫然答应一声,也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呆呆站着。   至德正打算告辞,沈指挥这才开口:“卓娘子怎么样了?”   至德听到沈指挥问及卓妍,心里又是一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道:“卓娘子一切安好。”   “她有没有不高兴?”问完,沈指挥又叹息一声,这还用问吗,卓妍肯定不会开心,也一定会佯装平静,他太了解她了,她那么倔强,怎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沈指挥随即又问:“小越儿怎么样?”   至德悄悄松了口气,道:“天气越来越冷,小越儿只能待在家里,但她出去惯了,到了时间就想往外走,不抱她出去,她就要哭闹,连卓娘子都哄不好。”   沈指挥明白,哪里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不让小越儿出门,而是因为这桩婚事,导致众人议论纷纷,她们也是怕招来麻烦,才闭门不出。   想到这里,沈指挥更加惭愧,道:“别委屈了孩子,天气好的时候,带她出去走走,多见见世面。”   “是……”   至德简直不敢再和沈指挥说话了,想快点走开,直到最后一刻,沈指挥才又开口了:“珍珠娘子——怎么样了?”   至德愣了一下,感觉很别扭,从前毫无瓜葛的两个人,突然被联系在一起,至德心里很不舒服,摇头道:“不知道……”   沈指挥无话可说,点了点头,无力地说:“你去吧,那边若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至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沈指挥的脸,问:“指挥,以后我还有必要再把卓娘子的事向你汇报吗?”   沈指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是啊,还有必要吗?   一股阴霾爬上沈指挥的脸,想到日后将与卓妍毫无瓜葛,沈指挥忽然胸口发闷,喘不上气,眼前的景象变成一汪灰白色的死水。   至德见势不妙,伸手扶住沈指挥:“指挥,一定要保重身体。”   沈指挥的身体微微晃动两下,然后站稳了,他气虚地说:“我没事……”   至德却再也忍不住了,直言道:“指挥,别怪小的多嘴,你知道外面说的有多难听吗,坊间都在传,说——”   “说什么?”   “总之说的很难听。”   沈指挥觉得两眼乌黑,可他无力生气,更多的是痛心和担忧。   他不能阻止别人嚼舌根,他连自己的行为都左右不了,凭什么管别人说什么。   沈指挥强自镇定,道:“帮我照顾好卓娘子。”   说完,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   回到家里,进了卧室,看见自己的房间已经被布置一新,下人还在屋子里张贴“喜”字,一个小厮正打算取下挂在床对面的《秋叶图》,正好被沈指挥看见,一股无名火腾地蹿了起来。   “住手!”沈指挥大声喝道,响亮的声音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那个正打算摘下《秋叶图》的小厮刚刚扭头,已经被沈指挥一把推倒。   “谁让你动我的画!”   “是,是,是夫人——”   “给我滚出去!”沈指挥终于失控了,他扯下婢女刚挂在床上的红色帐幔摔到地上,又掀起地上的红地毯,“都给我滚,带着你们的东西,都出去!”   下人们从没见过沈指挥发过这样的邪火,都吓的连蹿带跑,一起涌出屋门,不多久,院子里一片寂静。   沈指挥觉得他被黝黑无底的深潭彻底吞噬了,深沉的潭水让他喘不过气,他一直下沉,下沉,不知要沉到哪里去,而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第087章 保重   087保重   他颓然坐到床边,看看床边的烛台上,已经安上了红色的蜡烛,他揪起蜡烛,摔了个粉碎。   不多久,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是母亲来了。   他谁也不想见,更不想见母亲。   侍郎夫人进了屋门,看见地上的红色帐幔、红色地毯,以及摔的粉碎的红蜡烛,她见过儿子发脾气,可从没见过他摔东西。   见到此情此景,她也不敢随意进来,犹豫了半天,又默默离开了。   沈指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到了深夜,北风吹的窗纸沙沙作响,他越发心绪难平。   他抬头看着那幅《秋叶图》,看见画上的两个人,越发思念卓妍。   他再次走出家门,走过长长的路,来到云桥巷外。   巷子里的红灯笼都已熄灭,一片漆黑,可是他数着自己的步子,仍然找到了卓妍家。在门口站了半天,像个游魂野鬼一样。   仿佛站了一夜那么漫长,他终于轻轻叫了一声“至德”。   至德就睡在门口的倒座房里,墙上有一扇小窗,能听到巷子里的动静。   至德立马应了一声,沈指挥说:“开门……”   至德这一次没有听他的,他在屋里说:“指挥,夜已深了,你回去吧。”   连至德都不听他的话了,他已经威信扫地了。   沈指挥又说:“你去禀报卓娘子,说我想见她一面。”   至德没有任何行动,道:“卓娘子累了一天,早就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至德真是个维护主子的人啊,虽然只跟了卓妍几个月,但已经为卓妍着想了。   沈指挥不肯轻易放弃,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走到这,他不能轻易离去,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至德,帮帮我。”   至德沉默了半天,七八年的主仆恩情,终于起作用了,至德动了恻隐之心。   至德起床穿衣,来到耳房门外,此时夜色深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至德在上台阶时绊了一脚,差点摔了个跟斗,在耳房外,他犹豫半天,才轻声朝屋里说:“卓娘子,卓娘子。”   卓妍立马回应:“什么事?”   至德这才小声汇报:“沈指挥要见你。”   卓妍沉默片刻,答道:“告诉他,夜深了,请他回吧。”   至德裹紧衣服,以抵抗寒冷,又走到门口,向外说道:“沈指挥,卓娘子让你回去。”   “告诉她,这是我私下见她最后一面。”   至德听沈指挥语气冰冷,比这冬日的寒风还冷,他跟了沈指挥七八年,从没听沈指挥这样说过话,“最后一面”,这几个字说的有多轻巧,又有多沉重!   至德再回到耳房外,这次他留意脚下,没被台阶绊到。   “卓娘子……”至德对屋里说,“沈指挥说,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屋里先是一阵安静,之后传来窸窣的声音,只听云儿小声说:“见见他吧。”   又听卓妍小声对云儿说:“你不要走,留在这。”   之后,卓妍才对至德说:“开门吧……”   至德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沈指挥只剩一个黑色的影子,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沈指挥轻轻走进院内,生怕发出一丝动静。当他走上台阶时,看见旁边的耳房亮起灯火,那个房间里,藏着两人多少曼妙的回忆啊。   在耳房外站了很久,听到云儿也在里面,云儿起身拉开门栓,沈指挥随即推开门。   屋内的温暖馨香扑面而来,云儿散着头发,披着大氅,她没向以前那样笑着对他施礼,而是默默退到屋里,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矮凳子,放到他面前,离床榻远远的地方。   卓妍正坐在被窝里,也是散着头发。蜡烛就在她旁边的茶几上,烛光在她安详恬静的脸上跳动,也在她的眼眸里跳动,宛如星河璀璨。   云儿去给暖炉添碳,假装拨弄炭灰。   “打搅了。”沈指挥先开口说道。   “沈指挥有什么事?”卓妍问。   再听到卓妍的声音,就像春风拂面般舒服。他在小凳子上坐下,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沈指挥已经道过歉了。”   “这是最后一次。”   屋子里突然安静的只能听到火苗的扑腾声。   “我的确错了……”沈指挥艰难地说,但他很平静,甚至有些迟钝,“是我对不起你。”   他其实有很多知心话,可那些已经不适合说出来了,只能烂在肚子里。   “我也应该感谢沈指挥这段时间的照顾……”卓妍说,“之前的恩恩怨怨,都让它过去吧。”   “还是我对不起你。”沈指挥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也有对不住沈指挥的地方……”卓妍客气地说,“彼此抹平了。”   卓妍再把目光转向沈指挥,觉得他如此遥远,如此模糊,那张脸仿佛是画在黑色画纸上的一幅画,或者是漂浮在黑暗中的一张脸,只有脸,没有身体。   她恍惚觉得重新回到第一次见到沈指挥时,沈指挥是那样陌生,与其他男子并没什么不同。   二人对视,看着对方,惊讶地发现,他们彼此熟悉,又彼此陌生,仿佛相识已久,又仿佛只是在人群中匆匆瞥了一眼。   沈指挥说:“这段时间有你陪我,我很开心,认识你,我好像又重新认识我自己——我们以后会再见面吧?”   卓妍不失幽默地说:“京城就这么大,想单独避开谁,怕是不可能。”   沈指挥笑了,眼睛里却蒙上一层泪花,他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床榻边。   卓妍仰头看他,见他轻轻俯下身,卓妍轻轻扭过头,道:“夜深了,沈指挥请回吧。”   沈指挥呆了片刻,而后直起身,伸出双手捧住卓妍的脸,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滑过。   卓妍仰头看他,看见橙红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火光在他的泪光中荡漾,卓妍的心一阵阵作痛,她想起身去抱他,像往常一样,可是理智提醒自己:该放手就放手吧。   沈指挥缓缓开口:“我不在身边,不要跟人打架。”   一股热泪从卓妍的胸腔涌入眼眶,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剩下橙红的火光在视线里弥漫。   “如果有事,让至德去找我……”沈指挥的声音终于哽咽了,“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   卓妍的泪光里,沈指挥的头靠过来,她感觉到他冰凉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然后两滴热泪落在她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   “保重。”他轻声说道。 第088章 婚礼   088婚礼   清晨,霞光初露,寒风刺骨。   卓妍几乎一夜未睡,今日是沈指挥和珍珠成亲的日子,她早早起床,来给珍珠化妆。   卓妍走进灯火明亮的堂屋,地上摆满嫁妆,岳老鸨留下的财产,都被装在这些漆着鲜亮红漆的木箱中,作为嫁妆被带走。   来到里屋,珍珠正坐在梳妆台前,手抚放在梳妆台上的凤冠霞帔,正在出神。   也许珍珠一夜未睡,大概每个将要出嫁的女子,在结婚前夜都难以入眠。   卓妍亲自给珍珠化妆,又为珍珠穿上凤冠霞帔,一切整顿完以后,天色已经大亮。   太阳刚升到墙头,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来了,不多久,沈指挥在媒婆的陪伴下进入堂屋。   沈指挥一身红衣,头戴冠帽,足登厚底长靴,一副新郎官的打扮。   若不看他的脸,这是多么喜气精神的装扮啊,可当卓妍看他的脸时,才看见他脸上的阴云。   沈指挥脸色晦暗,双眉紧锁,眼中含着血丝,看来,他也是一夜未睡。   他一进来,目光始终盯在卓妍身上,像失了神一样。   原本这桩婚事已经让人议论纷纷了,她不能再添话柄,于是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留下云儿来招呼迎亲的人。   沈指挥见卓妍进了里屋,这才收回心神,跟着媒婆进了珍珠的闺房,看见珍珠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榻上。   沈指挥恍然觉得触目惊心,一股血气上涌,直冲头顶,让他头晕目眩。   媒婆推着他走到榻前,像只木偶一样被媒婆摆弄。   一切礼仪完毕,媒婆把一段红绸布交到他手里,让他牵着新娘向外走。此时,鞭炮声大作,空气中全是硫磺和硝石的气味。   院子里全是人,有他带来的迎亲队伍,也有来看热闹的,每个人都在爆竹声里欢笑着,笑得那么尽兴,只有他这个新郎官,此刻内心酸涩痛苦。   巷子里黑压压站满人,人们指指点点,说着关于这桩婚事的一切笑谈。   茫然之间,他把珍珠送上花轿,爆竹声也停下来,只剩人群的嘈杂声。   屋里的嫁妆被一一抬上马车。此时,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喊声。   “真是不知廉耻!”   人群中有人高声骂道,一时间,嘈杂声顿时停下来,大家纷纷转头寻找谁在骂人。   沈指挥不用看也知道,是黄若岩的声音。   黄若岩站在人群里,继续骂道:“这大街上的野狗,你给它块骨头,它还知道冲你摇摇尾巴,有些人,还不如狗有良心。要不是卓掌柜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冒死跟踪岳老鸨,差点丢了性命。   说不定你还在哪个窑子里陪客呢,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反过来恩将仇报,抢了别人的男人,呸,喂不饱的白眼狼——”   这一句句,都是骂珍珠的,但就像鞭子一样打在沈指挥脸上。   黄若岩还没骂完,前来迎亲的几个壮汉,已经找到黄若岩。   “你住口,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壮汉喊道。   黄若岩仗着围观群众多,毫不畏惧,指着花轿道:“问问你们的新娘子是怎么勾引别人的男人的,我哪里说过一句假话,珍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卓掌柜把你当亲姐妹,你就这样抢她的男人来报答她,从古至今找不到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人!”   前来迎亲的壮汉听她骂的实在难听,只得动手了。   至德和秀姑已经听闻动静,忙跑出来,至德拦着壮汉,秀姑拉扯黄若岩。   黄若岩为卓妍感到不平,仍然叫嚷不休。   沈指挥无法再待下去了,他怕自己会失控,也不顾迎亲队伍有没有整顿好,夹紧马肚,催马离去。   身后的轿子也仓皇抬起来,锣鼓声又响了,迎亲队伍像溃散的逃兵一样,在人群中仓皇而逃。   迎亲队伍离开了,人群慢慢散去,云桥巷又归于平静。   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又起,吹来点点白色灰尘。   卓妍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白色的灰尘越飞越多,打在脸上凉凉的,却很温柔。   卓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灰尘。   是下雪了……   (第三卷更新完毕,敬请期待第四卷。)   ——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读者对我提出质疑,我说一下,可能有读者已经习惯了别的作者的套路。   可是,我并不是个照搬别人套路的作者,我的故事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故事发展不如大家预期,我很抱歉。但是欢迎大家给我评论留言,请多指教 第四卷 今宵酒醒何处 第001章 路遇童五郎   001路遇童五郎;   今冬的第一场雪,一直下到半夜。   早晨,卓妍起来,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深及脚面。   卓妍迫不及待地抱着女儿出门看雪,小越儿第一次见雪,又兴奋又好奇,看见大街上一群孩童打雪仗,小越儿也挣扎着下来。   卓妍和秀姑,一边一个领着小越儿的手,在雪地里蹒跚步行。   小越儿高兴地咯咯大笑,也冲进那群打雪仗的孩子中间,一个雪球正打到秀姑头上,秀姑大叫,松开小越儿的手,小越儿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卓妍连忙扶起小越儿,见女儿满头满脸是雪,卓妍忍不住笑起来。小越儿见母亲笑,她也咯咯笑了。   小越儿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玩的不亦乐乎。   大雪天也没能阻止人们出行,路上车来人往,渐渐多起来,一辆马车从路中间经过,因为雪天路滑,马车走的不快。   车厢里的人或许听见孩童的嬉戏声,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张望。然后,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身形高瘦、身披貂绒大氅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踩着积雪走到卓妍身边。   卓妍先听到咳嗽声,才发觉有人走近,她正蹲在女儿旁边扶着女儿,一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五郎!”卓妍又惊又喜地叫道。   来人正是中牟县童家的童五郎,她的前任小叔子。   童五郎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他大概是童家兄弟五人中个子最高的。   可是即便在重重棉衣和大氅的包围下,他的身体看起来仍然很单薄。   他拿着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目光盯在小越儿身上。   秀姑在旁边看见是童五郎,先是有点尴尬,可是见卓妍神色欣喜,似乎并不介意,她也上前招呼道:“五郎君……”   童五郎看起来像在生病,还来不及同她们打招呼,等咳嗽完,才放下手帕,害羞地对她们微笑。   “这是我三哥的女儿吗?”童五郎嗓子沙哑地问。   “对,她是你侄女。”说着,卓妍把女儿抱起来,小越儿手上有一块雪团,她就用另一只手捏雪团玩。   童五郎满眼怜爱和惊讶,笑着说:“居然长这么大了!”   “是啊,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童五郎又捂着嘴咳嗽几声,卓妍知道,童五郎的身体一直比较虚弱,热不得,冷不得,她忙说:“到我家里坐坐吧,外面太冷了。”   童五郎犹豫了一下,来不及推让,卓妍又叫了他一遍,他只好答应。   童五郎回去跟车夫说了,车夫赶着马车过来。   卓妍带童五郎进了云桥巷,童五郎好奇地望着每家门口挂的红灯笼,对于卓妍的传闻,童五郎已经听的不少,也知道卓妍在京城开了铺子,也知道卓妍同那位禁军指挥使来往,最近也听说了,那位禁军指挥使已经娶了别人。   进了院子,至德看见卓妍满面欢笑地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回来,就连秀姑也是笑盈盈的,心底十分狐疑。   一进门,卓妍便吩咐秀姑去熬煮姜汤,他领着童五郎进入堂屋。   童五郎十分拘谨,站在屋子里不知所措,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屋子。   卓妍先把女儿放到榻上,然后起身往炉子里添石炭。   “坐吧……”卓妍说,“你还没说你来京城做什么。”   童五郎这才缓步走到矮榻边坐下,低声说:“我大哥最近去外地进货,京城有几家铺子忙不过来,让我过来盯几天,到了年底,顺便清算账务。”   卓妍一边拨弄炭炉里的碳,一边问:“怎么不让二郎和四郎来?”   卓妍的意思是,童五郎不仅年纪最小,而且身体最弱,不应该把他派来。   童五郎解释道:“二哥在衙门里忙不过来,中牟县来了新的知县,他实在不方便抽身,四哥去了他丈人家——”   卓妍没等童五郎说完,忙问:“中牟县换了新知县了?”   “嗯。”   卓妍弄好了炭炉,回到榻边坐下,与童五郎面对面,问:“原来的周知县呢?”   “周知县升官了,被调到京城吏部任职。”   卓妍听了,心里一喜。卓妍对这位周知县印象还不坏,当初她和童三郎闹离婚时,就是这位周知县判定他们离婚,周知县的儿子周衙内和卓妍也算有交情,算起来,卓妍和沈指挥认识,也是周衙内从中撮合。   如今听到周知县升官,卓妍心里自然高兴,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沈家人的功劳。   “什么时候的事?”卓妍笑着问。   “周知县升官有一两个月了,最近几天应该已经搬到京城来了。”   卓妍想,上次周衙内家生了儿子,还请她去喝酒,那时大概周知县就已经升官,不过周衙内没来得及告诉她。   如今她和沈指挥了断,不知周衙内作何感想。   秀姑送上煮好的姜汤,卓妍让童五郎趁热喝,童五郎很听话地抱起碗,对着碗轻轻吹气。   卓妍用汤勺给女儿喂姜汤,小越儿只舔了一口,似乎尝到姜汤又苦又辣,抬手打掉卓妍手中的汤勺,把姜汤洒在身上。   卓妍温柔地斥责:“这孩子的牛脾气,越来越不像话了。”   童五郎看着小越儿,黯然说道:“她还是像我三哥。”   说完,似乎又觉得不该说,忙低下头去喝姜汤。   卓妍不以为意,女儿的确神似童三郎,想起童三郎失踪,卓妍问:“有没有他的消息?”   童五郎放下汤碗,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咳的满脸通红,等气息稍稍稳定,才摇头道:“没有,音信全无。”   卓妍在心中默默叹息,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敷衍,她低声说:“我越想越觉得,他还是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我常常在想,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人生无常,这个很难说,也许能见到。”   童五郎似乎比从前成熟了一些,他点头微笑,端起姜汤喝了几口。   卓妍道:“你大哥在京城有几家铺子?”   “之前是两家铺子,一家药材铺,一家绸缎铺,现在又开了两家,一个是字画铺,还有一个——”童五郎突然住口了。   “还有一个什么?”   童五郎面色赧然,迟缓地说:“还有一家美妆铺。”   卓妍讶然,童大郎居然也开起了美妆铺。   卓妍知道,自从她的美妆铺开起来以后,京城大大小小开了四五家类似的铺子,有的铺子也兼卖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等物。   据说生意也不错,可她很难相信,这童大郎居然也学着开起了美妆铺子。   童五郎又解释:“其实这美妆铺也不是我大哥开的,钱是他投的,实际上是别人在管。”   “这铺子在哪?”   童五郎有些不安,可他还是告诉了卓妍:“在朱家瓦子里。”   卓妍忽然笑了:“原来朱家瓦子里的美妆铺,是你大哥开的。”   童五郎见卓妍笑了,更加不安。   “没事……”卓妍温言道,“我早就听说这个铺子了,原来你大哥是幕后老板。”   朱家瓦子里开设美妆铺之事,珍珠和云儿早就告诉过她,她一直没当回事。   在朱家瓦子美妆铺之后,又兴起好几家铺子来,这的确对卓妍的生意造成了影响。   童五郎是个脸皮子很薄的人,这样与卓妍面对面让他有些紧张,他起身道:“我得走了。”   卓妍也不留他,道:“如果有时间,就到我这来坐坐,反正你也能找到。”   童五郎欣然点头,又看看卓妍怀中的小越儿,仿佛能从小越儿脸上看到童三郎的影子。 第002章 回门   002回门   卓妍坐在铺子里,虽然寒冷的天气没有影响艺妓们出场,可因为接二连三冒出来的美妆铺,卓妍的生意并不像从前那么火热了,照这样下去,这只饭碗,恐怕也不牢靠,她必须想其他出路。   从前因为沈指挥的纠缠,又加上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她无心筹谋生意上的事,现在清净了,她又把心思放到生意上来。   还没想出所以然,至德进了铺子,向卓妍汇报道:“卓娘子,刚才沈府派人来说,沈指挥和珍珠娘子,明天要回门。”   卓妍不悦道:“回什么门?”   至德见卓妍语气不好,小心答道:“按理说,成亲第三日,要回门。”   卓妍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她真的娘家,回什么门,回禀沈府,回门就免了。”   至德知道卓妍心里有气,他也觉得沈指挥和珍珠回门是多此一举,等于往别人伤口撒盐,该回避还是应该回避的,难道沈指挥不明白吗?   至德得到卓妍的回复,也没啰嗦,转身就去沈府汇报了。   但至德在沈府得到的回答是,该回还是要回的,不能失了礼数。   至德希望沈指挥不要回门,双方见面实在尴尬,也不厚道,于是至德求见沈指挥,希望沈指挥别回门。   在过道里见到沈指挥,沈指挥完全没有新婚之人的神采,反而十分落寞。   至德说明来意,希望沈指挥不要回门,沈指挥幽幽叹息道:“是珍珠娘子坚持要回门。”   至德万分为难,大着胆子说道:“沈指挥,何必再回去找难堪呢?”   沈指挥似乎也很矛盾,他内心其实不愿三人见面,那比刀架在他脖子上还难受,可一来回门是礼数问题,珍珠也希望能按照常理,正常回门;   二来,沈指挥很想见卓妍和小越儿,他也难下决定。   最后,沈指挥还是没有给具体答复,愁烦地说了一句“再说吧”就走了。   至德回去,如实禀报卓妍,那时恰巧黄若岩与云儿都在卓妍铺子里,听说珍珠要回门的事,黄若岩立即骂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说完,黄若岩又怂恿卓妍,道:“卓掌柜,明天他们敢来,你就把大门锁上,咱们都出去,让他们到庙里去回门吧。”   卓妍和云儿忽然乐了,卓妍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卓妍以为沈指挥不会蠢到真的回门时,沈指挥和珍珠居然真的来了。   当时卓妍在家,没有任何准备,沈府的马车就在院门口停下了。   秀姑像见了煞星一样忙不迭跑进屋里,大声呼道:“娘子,娘子!”   卓妍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张口开骂,就见沈指挥和珍珠并肩朝堂屋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小厮两手提着点心包裹。   二人皆穿新衣,尤其是珍珠,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由一名艺妓变成指挥使的夫人,连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再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沉默寡言的艺妓了,而今的她,光彩照人,气度华贵,从前的穿着打扮虽然也十分精致,可始终透露出一股风尘之意,今天细心打扮一下,俨然一名出身高贵的女子。   卓妍来不及多想,整理整理衣服,迎了出去,微笑道:“沈指挥,指挥夫人。”   珍珠快步上前,握住卓妍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里边坐吧……”卓妍道,“秀姑,上茶。”   秀姑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小厮跟着进来,把一堆礼物包裹放到茶几上,之后退下。   卓妍面带微笑,脸色平静,陪沈指挥和珍珠坐在矮榻上,并没主动寒暄,也没正眼看两人,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屋里的气氛异常尴尬。   小越儿在屋中玩耍,沈指挥看见小越儿,原本紧绷的脸才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小越儿又长大了,来,我来抱抱。”   奶娘突然从里屋走出来,道:“小越儿到了该出门的时间,我抱她出去遛遛。”   奶娘一把抱起小越儿,带着小越儿出门了。   沈指挥的脸色又黯淡下来。   三个人在屋里干坐着,卓妍面带微笑,也不想费心应承,脑子里还在想着该怎么拓展生意,下一步该怎么投资,她盘算着应该打听一下什么生意比较赚钱。   据说做药材生意利润丰厚,可是必须懂些医术,会分辨药材的真假优劣。   而且里面有许多门道,卓妍怕是没这个本事,还应该再考虑一下别的行当。   三个人就这样干坐了许久,也没见秀姑把茶上来。   她隐约听到至德在院子里质问:“秀姑,你怎么没烧茶?”   秀姑回答:“打火石找不到了,我打不着火,怎么烧茶。”   “打火石怎么会找不到,今天早上不是刚用完?”   “是啊,今天早上还用了,现在就找不到了。”   “那去街上再买一块。”   “那你自己去吧。”   很快,至德带着新买的打火石来了,但秀姑还是没烧水。至德又问。   秀姑说:“家里没水了。”   至德说:“没水了去挑啊。”   秀姑说:“我刚刚扭着脚了,挑不动水!”   至德气愤地叹息一声,自己挑着水桶到外面打水。   挑了水来,秀姑还不烧水。至德又问。   秀姑说:“我锅还没刷呢。”   至德生气了:“烧水的锅哪里用刷?”   秀姑回答:“烧水的锅给我倒了剩饭。”   “那你不能把剩饭盛出来吗?”   “不行,我头有点晕,干不了,要么你去帮我刷。”   至德恨恨地叹息一声,又刷锅去了。   卓妍全部听在耳中,不仅她听到,沈指挥和珍珠也都听到了。三个人干坐了半天,也没喝上一口热水。   不仅如此,屋里的炭火也渐渐熄了,整个屋子冷冰冰的,珍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卓妍这才起身去给炉子加炭。   隔了半天,至德才慌慌张张地把茶端上来。   可至德毕竟不是专门负责泡茶的,泡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茶叶。   卓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下一步该做什么生意,她的心思才回到现实中来,想到珍珠回门,按照常理,应该在这吃中午饭。   可是秀姑似乎还没去买菜的打算,于是喊秀姑过来,吩咐道:“秀姑,去买点鱼肉酒菜。”   秀姑却很为难,嗫嚅道:“娘子,昨天下雪,路不好走,卖菜的都没进城,连卖鱼肉的都没出摊子。”   卓妍知道秀姑是故意刁难沈指挥和珍珠,也不忍心拆穿她,便道:“那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还有半斤酱咸菜。”   卓妍瞪着秀姑,秀姑一脸委屈。 第003章 扫地出门   003扫地出门   卓妍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有人喊起来了。   “哟,是什么人大驾光临……”听这故意张扬的声音,就知道是黄若岩,黄若岩大步走进屋里,看见沈指挥和珍珠,立马提高了声音,接着说,“原来是沈指挥和指挥夫人,我当是谁呢,二位新婚燕尔,怎么不在府里多亲热亲热,跑到我们这小门小户来做什么?”   卓妍有些听不下去,起身道:“黄若岩,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老远看到有团晦气在你家院子上飘,我好奇这青天白日的,应该不会有小鬼作乱,想来看个究竟,可能是我刚才眼花,哪有什么小鬼,就是闻着你这屋里有股骚气。”   卓妍一听,脸都绿了,她知道黄若岩性子直爽,可从来不知道黄若岩居然也有刁蛮的时候。   沈指挥腾地站起来,铁青着脸说:“不打搅了。”   珍珠也忙起身。   黄若岩道:“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秀姑巴不得沈指挥赶紧走,在门口故意大声说道:“家里没什么吃的,就剩半斤咸菜。”   黄若岩立即接口道:“半斤咸菜也好啊,这不还有指挥夫人带来的点心吗……”   说着黄若岩抓起一包沈指挥带来的点心,拆开来一把扔到地上,精致的点心滚了一地,“吃吧,就着半斤咸菜,吃饱了再走!”   黄若岩又接连抓起几包点心,全部拆开扔到地上,甚至对着沈指挥和珍珠扔。   卓妍上前抓住黄若岩的手,呵斥道:“黄若岩你发什么疯?”   黄若岩还要扔点心,可卓妍可是练过功夫的人,力气很大,黄若岩哪里拧的过卓妍,她只能匆忙拿过一包点心,拆也没拆,直接对着珍珠的后背扔了过去,直接砸到珍珠身上。   珍珠轻喊一声,身体向前扑了一下。   沈指挥连忙扶着珍珠,他终于火了,连番羞辱也倒罢了,居然还动手。   沈指挥转身喝道:“黄若岩,你说够了没,你敢伤人,我今天饶不了你!”   沈指挥声音洪亮,屋顶的瓦片都被震的沙沙作响。   卓妍一听,沈指挥居然骂黄若岩,她那刁妇的爆烈脾气瞬间上来了,她二话没说,松开黄若岩,抄起桌上的茶碗,使劲朝沈指挥的头摔去。   茶碗猛地砸到沈指挥的脸上,只听一声闷响,茶碗碎裂,茶水溅了他一脸。   卓妍这才吼了出来:“妈的,竟然敢跑到我家来撒野,还不快滚,秀姑,把我菜刀拿来!”   说话间,沈指挥右侧脸颊上绽开一道血口子,血珠子从里面冒了出来。   卓妍兀自吼道:“滚!”   说完,又抄起一只茶碗,对着沈指挥扔了过去。   这次沈指挥已早有防备,连忙躲开,茶碗飞出门外,“哗”碎了一地。   沈指挥见势不妙,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护着珍珠向外逃。   黄若岩哪里肯轻饶,提着点心追了出去,一边拆一边往沈指挥和珍珠的脚边扔,一边骂:“我们虽然是小门小户,可好歹我们也是廉洁自爱的,不吃这脏东西,谁带来的,谁去吃,别脏了我们的嘴!”   沈指挥扶着珍珠快速上了马车,车夫立即甩开鞭子,朝巷子外逃走,两个小厮跟在后面追,惶惶如丧家之犬。   黄若岩望着马车在巷子尽头消失了,胸中的怒气还是没消,她把那些点心全部踩了一遍,然后喊秀姑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扫了,看着就饭恶心。   秀姑赶忙找了笤帚,先到堂屋去清扫。   卓妍看着气呼呼归来的黄若岩,忽然大笑道:“黄若岩啊黄若岩,你怎么也成刁妇了。”   说罢,笑弯了腰。   黄若岩见卓妍笑的前仰后合,禁不住跟着笑了:“还不是跟你学的。”   卓妍笑出了眼泪,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你就不怕沈指挥日后找你麻烦。”   “麻烦?”黄若岩毫不在乎地说,“他敢找我的麻烦,我就把他跟珍珠的那点丑事全部抖落出去,我就不信,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卓妍笑倒在榻上,心想,这下好了,彻底跟他们决裂了。 第004章 喝茶   004喝茶   过了几日,卓妍还在为生意的事发愁,她甚至经常结伴和云儿出去闲逛,有时去河边渡口,有时去大相国寺,有时也去茶馆酒肆,看到形形色色的行业,都没有她特别喜欢又擅长的。   这一日她和云儿从外面回来,迎面看见周衙内正背著书箱由南向北而行,显然是刚刚放学。   因为大路很宽,两人相距较远,周衙内没有看见卓妍,卓妍主动上前招呼道:“周衙内……”   周衙内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看见卓妍正笑嘻嘻地朝他走,周衙内露出一个十分拘谨的笑容。   “周衙内,恭喜啊,听说令尊高升了。”卓妍笑嘻嘻地说。   周衙内终于露出会心的笑,走到卓妍面前站定,道:“多谢卓娘子。”   卓妍看看周衙内背后的书箱,问:“你现在搬到京城来住了吗?”   “对,我现在在国子监读书。”周衙内颇为自豪地说。   “是吗?”卓妍喜道。   世人皆知国子监的门槛很高,必须是七品以上在京官员家的子弟才能入国子监读书,入了国子监,基本等于一条腿步入仕途,从国子监出来,即能谋个一官半职。   这次周衙内的父亲从中牟县调到京城为官,看来至少升到七品以上了,否则周衙内没有资格入国子监读书。   周衙内笑着点头。   云儿见他们这样站着,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就先回去了。   云儿走后,周衙内的笑容收敛起来,他双眉微皱,微微叹息,抬头看见街边有家茶馆,道:“走,请你喝杯茶。”   “好……”   两人步入茶馆,找了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坐下,周衙内取下书箱。   卓妍见他一副有话要说,又很踌躇的样子,猜出他想说什么。   卓妍主动问道:“前几日沈指挥大婚,你没去喝喜酒吗?”   周衙内没想到卓妍主动提到此事,他抬起头,见卓妍脸色如常,而且还带着一丝调侃的笑,他也释然了。   “我当然去了……”周衙内叹息着说,“没想到啊,你跟沈指挥,真的很遗憾。”   周衙内神色悲戚,似乎很为这桩有头无尾的姻缘而难过。   卓妍原本也有些耿耿于怀,可经过回门那天大闹一场,卓妍忽然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心结全部被打开了。   卓妍看着周衙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时小二端上热茶和点心,卓妍提起茶壶为周衙内倒茶,一边说道:“你为我而遗憾,我却为我重获自由而高兴呢。”   周衙内见卓妍这副样子,也不再顾虑,直言不讳地问:“这桩婚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沈指挥好好的,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沈指挥没跟说,我也就不必说了,反正已成定局,是非对错都不重要了。”   “像你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啊!”说完,周衙内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对你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卓妍与周衙内碰杯,二人各自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卓妍抱着茶碗暖手,满脸天真地看着周衙内,发自肺腑地说道:“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周衙内最好。”   周衙内苦笑不已,而后,他也发自真心地说:“我万万没想到啊,从童三郎身边把你偷出来,费尽心机撮合你跟沈指挥,现在居然鸡飞蛋打,我真后悔啊,早知道就不该帮你离婚,这样童三郎也不会失踪,沈指挥也不会被你打伤。”   卓妍眉毛一扬。   周衙内见她这副反应,道:“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把沈指挥打伤了。”   “你见过他了?”   周衙内点头。   卓妍冷道:“那点伤算伤吗,他居然四处告状。”   周衙内否认:“他没跟任何人告状,那天我见到他,看到他脸上有道疤,我还当是他训练时不小心被刀剑所伤,就跟他开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告诉我,那是你用茶碗砸的。”   “幸亏他跑的快,否则伤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周衙内低声苦笑,笑了很久,才正色道:“他是不愿跟你计较,说到底,他心里装的还是你——”   “打住!”卓妍立即抬手制止,“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周衙内反思一下,觉得卓妍说的有道理,卓妍不是那种养在深闺、毫无主见的女子,周衙内已经见识过卓妍的秉性脾气,她大胆泼辣,拿得起放得下,当初童三郎那样挽留。   她说离婚就离婚,如今和沈指挥刚分开,就像得了健忘一样,这样果决的女子,也真是极品。   这话他不方便说出来,只能连连点头:“好,不说了,自罚一杯。”   说着,以茶代酒,咕嘟喝进肚子。   卓妍又替他倒茶,笑道:“国子监就在我家前面,若是平日无事,常来喝喝茶。”   “好啊。”嘴上这么说,可周衙内是那种行事小心的人,而卓妍又太招风,他可不敢招惹这么个是非女子。   喝过茶,二人走出茶馆,见到旁边巷子口里聚集了一群人,卓妍下意识地就要往人堆里凑。   周衙内劝道:“人多的地方还是少去,赶快回家吧。”   卓妍哪是肯听人劝的主,她不顾劝说,径直朝巷子口走去。   周衙内无奈,独自离开。 第005章 偶遇新商机   005偶遇新商机   卓妍挤到人群外围,听到一个口齿不利索的男子哭号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哪里还有王法,我是来拿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不让我拿!”   这个人似乎是个大舌头,说话不甚清楚,即便是在争论,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就像嘴里含着两颗鹌鹑蛋,生怕一个不慎,会把其中一个挤破。   另一个伶牙俐齿的男子说道:“王大嘴,你来拿我们的东西,竟然还跟我说王法,你让街坊评评理,是谁欺人太甚?”   卓妍抬脚向里张望,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正坐在地上,看那衣衫破旧的打扮,似乎是个杂役,他周围有一些矮脚桌椅和几个瓷器碗碟。   此人显然就是说话不利索的王大嘴。   而站在旁边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相貌威武的男子,正耀武扬威地指着地上的人骂:“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快给我滚,否则我的拳头可不长眼!”   王大嘴抱起旁边的桌凳,道:“走就走!”   “你把东西放下!”   王大嘴道:“这是我的!”   相貌威武的男子怒气冲冲地去抢夺王大嘴手怀里的桌凳:“你这个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们的,光天化日,你还要当众抢劫?小心我把你拉到衙门!”   王大嘴却仍然抱紧桌凳,相貌威武的男子见抢夺不过,对着王大嘴的后背就是一脚,王大嘴立马摔倒在地,情形狼狈又可怜。   卓妍有同情弱者的心理,见这王大嘴被欺,忙挤进来说道:“不过破桌凳而已,怎么能为了这么点不值钱的东西打人?”   那相貌威武的男子不认识卓妍,见她一个女流之辈也敢替人出头,不禁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媚笑:“小娘子认识此人?”   “不认识……”卓妍道,“不过是一张矮茶几和一条凳子,值不了几个钱,就是施舍给他又何妨?”   没想到这王大嘴却不领情,对卓妍说:“什么施舍,这就是我的,我在这家脚店当伙计,掌柜的欠我两个月工钱,掌柜的突然把这店卖给当铺,当铺就该把我的工钱还给我!”   卓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卓妍抬头,看到一栋二层小楼,一楼牌匾上写着“许员外脚店”五个大字。   京城酒楼旅店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朝廷授权酿酒的“正店”,像樊楼、太和酒楼一类,都是正店,另一种没有权力酿酒,须要向其他酒楼或者酒库买酒的,是为“脚店”。   面前这家“许员外脚店”从外表上看也很气派,只是因为疏于养护,油漆斑驳,显得陈旧。   看来也是家经营不善的酒店,所以才突然卖给当铺,连王大嘴的工钱都没付。   这家掌柜的也的确黑心,杂役们的工钱能有多少,对于掌柜的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何苦坑害这些穷苦百姓,难怪王大嘴想要拿些桌椅瓷器来做补偿。   想明白了这些,卓妍想要为王大嘴说情,那个男子却继续骂道:“是掌柜的欠你的钱,你干嘛找我们当铺要,走,咱们见官去,让官府评评理!”   说着,揪起王大嘴的衣襟。   卓妍一把抓住这男子的手臂:“就这么点东西,值当你大费周章去见官。”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男子见卓妍当众抓他胳膊,又惊又觉得有趣,对着卓妍笑道:“娘子,你干嘛抓我手啊,让人传出去,多不好听,你就不怕你家郎君说你不守妇道?”   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人认出卓妍:“这不是那位卓掌柜吗?”   其他人也附和起来:“正是,这可是京城第一女掌柜啊。”   那男子听到众人议论,他也听过卓妍的名头,只是没见过。男子听旁人言之凿凿,立马松开了王大嘴。   “敢问这位娘子,就是那位在宣德门外跟人比武决斗的卓掌柜?”   卓妍听人问起此事,心中有点不快,可又不能否认,于是默不作声,算是默认。同时松开了这男子的胳膊。   “失敬失敬,在下胡大郎,是兴隆当铺的伙计。”这个胡大郎拱手道。   卓妍没与这当铺的伙计客套,说:“既然这家店欠这老伯的工钱,他没找你们要钱,只是拿条桌子做补偿,你何不通融一下。”   “不是我不通融,而是我做不了主,我也是给人当伙计,我们掌柜的要知道我私下把东西允给别人,说不定还要罚我的工钱。”   这胡大郎说的倒也是事实。   卓妍为难之际,抬头看看这家店,店里空无一人,摆设凌乱。   卓妍抬向店里走,看见店堂开阔,几根圆木柱子撑起一楼大厅,地面铺设木地板,相隔不远,摆放着一张张矮脚长条茶几。   楼梯从大厅直通二楼,一楼二楼是连通的,站在一楼大厅往上看,格局宽大,视野开阔。   尤其是二楼上一个精美的圆形烛台垂吊下来,上面放着数百跟蜡烛,晚上全部点燃的话,一定照的整个厅堂明亮辉煌。   这家酒店不必其他任何店铺差啊,怎么就被卖给当铺了呢?   卓妍又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楼梯是用坚实的松木制成,闻起来有淡淡的松香,台阶平缓,而且足有两丈宽,走起来很稳。   来到二楼,站在栏杆朝下望,楼下的情形几乎尽收眼底。   二楼的栏杆围成一个长方形,周围是一间间单独的酒阁,每间酒阁都布置精美,只是积着一层灰尘。   卓妍走进一间酒阁,推开后窗向外望,原来还有一个后院,后院有十几间客房,客房中间是个天井。这是一家很标准的酒店,一切物事齐备。   卓妍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又有了新主意。   她走出酒店,门外王大嘴和胡大郎还在争执,她对王大嘴说:“你过几天再来吧,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王大嘴将信将疑,卓妍当着众人的面做下保证,王大嘴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卓妍又对胡大郎说:“你们当铺的掌柜的在哪,我要去见他。”   王大嘴不明白卓妍要干嘛,就锁上大门,带卓妍去了。   卓妍在一家当铺里找到了年近六旬的当铺掌柜——宋员外。   卓妍也不客套,直接问道:“宋员外,那家许员外脚店,可有下家?”   宋员外不知道卓妍一个女子怎么会对一家酒店感兴趣,如实答道:“还没有?”   “宋员外打算多少钱出手?”   宋员外悄悄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千两银子。   “若宋员外愿意少一点,奴家倒是愿意买下那家酒店。” 第006章 钱到用时方很少   006钱到用时方很少   卓妍一回到家,就开始清点自己的财产。   她先把家中的银钱铜板全部搜罗出来,让秀姑帮她清点铜板,让云儿帮她称碎银子。   看着满桌子的钱,云儿和秀姑一面露出见钱眼开的喜悦,一面满腹狐疑:“你要做什么?”   卓妍拿出纸笔准备记账,她先没告诉云儿自己要干嘛,她神神秘秘地说:“先帮我把钱数出来,我再告诉你。”   三个人开始数钱。   数了半天,数目出来了,卓妍心里一凉:总共黄金十五两,白银七百二十两,铜钱十二贯,全部换成白银的话,总数为八百八十二两。   还不到那家酒店的一半价钱!   卓妍怔怔地望着这个数字,眉目间流露出忧愁之色。   “怎么了?”云儿见她这副“缺钱”的样子,好奇地问,“你突然要用钱干嘛?”   卓妍托着腮,略显失望地说:“我想买家酒楼。”   云儿、秀姑都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说:“买酒楼?”   卓妍这才把她今天遇到王大嘴、胡大郎的事说了出来,还有那家经营倒闭的“许员外脚店”。   “那家许员外脚店,我知道。”云儿说。   艺妓们时常出入京城各大酒楼茶肆,对这些店铺如数家珍一样清楚。   卓妍问:“那家店怎么回事?”   “那家店没什么,就是地段不太好。”云儿说。   这么一说,卓妍也发觉这个问题。   那家酒店坐落在巷子里面第二家,不像其他酒楼是正对大街,就这一点,就很不利。   再者,后世有产业集群现象,某个行当的生意在一个地方比较集中,在古代也有这种现象。   比如一条街上都是瓦子勾栏,一条街上都是酒楼,大相国寺外的集市,某个地方专卖笔墨纸砚,也有专门卖花鸟虫鱼的角落。   而卓妍见的这家“许员外脚店”,周围没有其他酒楼呼应,只此一家,又在巷子里,所以才籍籍无名。   还有一点很重要,这家脚店不靠河岸。   京城有几条重要的河流,联络中原大江南北,那些乘船进京做生意之人,多数会在离岸边不远的脚店下榻,不会舍近求远、到城内寻找下榻的脚店。   这就难怪这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店会倒闭了。   卓妍先把钱重新装到箱子里。   云儿得知前因后果,知道卓妍想买一家各方面条件都不佳的倒闭酒店,她手捧一把白银,郑重地说:“这些可是你全部家当,是你这半年多攒下来的,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花出去!”   卓妍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一边装银子一边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这些钱不够啊,那家店要两千两银子。”   “两千!”云儿和秀姑一起叫道。   卓妍不理会她们的震惊,接着说:“两千只是买下酒楼,买了之后还得重新整顿,也要花钱。”   秀姑把两贯铜钱抱在怀里,仿佛要把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人一样不舍:“娘子,这钱不能乱花!”   “我知道,我再想想!”   卓妍其实想的是,该到哪凑钱。   她的确想开家酒楼,并且已经在想酒楼的名字了,仿佛万事俱备,只差钱了。 第007章 筹钱   007筹钱   花两千两银子买酒楼不是件小事,卓妍想到必须先和大哥商量一下,顺便问问大哥那有没有钱借给她。   中午,卓妍带着女儿以及秀姑去看望大哥一家。   到了大哥家,秀姑带着侄儿和小越儿玩耍,嫂子徐氏张罗午饭,卓妍和大哥在屋内商量买酒楼的事。   没想到,卓大舅也反对卓妍买酒楼。   卓大舅反对的理由头头是道:“首先,你钱不够,说是还差一千两,想要酒楼正常,你至少还差一千五百两,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你到哪凑,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就算你最后凑够了钱,开酒楼不是卖药材,买药材是一本万利、不愁销路,来钱很快,可酒楼是投资大,回本很慢,你欠下这一千五百两,一时想靠开酒楼的钱来还,可能连利钱都不够。   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说的这还是好的,我再说难听点,万一酒楼没生意,你连利息都还不起,最后说不定自己手里那点前也砸进去!那就是血本无归了!”   卓妍一时竟无语反驳。   可她还是不甘心,她小声问:“大哥,那你这有多少钱?”   卓大舅连忙摆手:“别别别,别说我没钱借给你,有钱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卓妍伸手握住卓大舅的手,撒娇地叫道:“大哥——”   卓大舅十分无奈,说:“小妹啊,你才来京城半年多,就赚了那么多钱,第一次做生意能做的这么成功,满京城恐怕找不出几个人,你干这一行,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何必再冒险,咱爹当年就是因为接连几桩生意不顺,才导致家里亏空,这是前车之鉴啊!”   卓妍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尝试一下,便又道:“大哥,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你也说了我做生意成功,万一这次真的成了呢?”   卓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了大半天,卓大舅终于动摇了。   可他一想光买酒楼就缺一千两银子,又开始咬牙,左右摇摆,难下定论。   “要不这样……”卓妍退了一步,“你先帮我跟那个当铺的宋员外砍砍价钱,如果砍到合适的价格,我再决定出手,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急。”   卓大舅一狠心、一跺脚:“好,我先想办法跟当铺还价,要是能砍个百八十两银子,你就买,要是砍不下,还是算了吧。”   卓妍当下同意。   但卓大舅也知道,说是那么说,只要和当铺交涉上,就很难再全身而退,这浑水,是不蹚不行了。   在卓大舅同当铺商谈价格之际,卓妍也开始筹钱。   她把家中能换成钱的东西都想了一遍,拿出几样之前买的昂贵的首饰,包括一开始沈指挥曾送她的那些东西,卖到当铺里,换了大约一百两银子。   同时,美妆铺里的生意也是生钱之道,自从她实行包月制度以后,散客较少,她的弟子们相对悠闲一些。   现在她急用钱,又让人去散发宣传单,以招揽生意。   如此,依然杯水车薪。 第008章 卓姥姥藏钱   008卓姥姥藏钱   不得已之下,卓妍打起母亲的主意。   向母亲求助的话,母亲会不会拿钱帮她?或者说,母亲那有没有钱?   卓妍先和大哥说了这个想法,卓大舅虽不甚同意,也没表示反对,似乎怎么着都行。   大哥这个态度,在卓妍心里,就等于是同意了。于是,她特意带上秀姑和女儿回乡下老家。   母亲看见女儿和外孙女回来,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可让卓妍万万没想到的是,母亲第一句话便是问起沈指挥:“那位大官人好久不见了,当时说要到我们家来吃饭的,怎么一直没来?”   卓妍见到母亲,原本很开心,想和母亲一叙母女情,听到母亲提起“那位大官人”,心里一沉:对啊,沈指挥成亲的事母亲还不知道呢!   秀姑也变了脸色。   卓妍不敢告诉母亲实情,“哦啊。”一阵,转移了话题,道:“娘,你看看,小越儿马上会走路了,娘,你还能抱动小越儿吗?”   说着,抱起小越儿往母亲怀里塞。   卓姥姥哪里能抱得动外孙女,勉勉强强把小越儿搂到怀里,惹得小越儿哇哇大叫。   卓姥姥呵呵笑着,逗弄着外孙女,一时把“那位大官人”忘了。   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卓妍正想开口问母亲这有没有钱,卓姥姥又想起沈指挥,道:“妍妍,你跟那位大官人,有日子没?”   卓妍一听,又被噎了一下,讪笑道:“娘,还没日子呢,你老别操心。”   “哎哟,我怎么能不操心……”卓姥姥笑眯眯地说,“你说你成天上蹿下跳,我也不放心,哪天我要是不中用了,我都闭不上眼,只等你顺利成亲,我才好跟你爹交代。”   卓妍听母亲这么说,心情顿时低沉下来。   要是别人,卓妍能反驳到对方无话可说,可这是她亲生母亲,就算母亲是错的,一把年纪就,卓妍也不忍与母亲计较,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娘啊,你就等着吧,有好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   卓姥姥这才又嘿嘿笑了。   卓妍已经没了借钱的心情,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吃了饭,母女二人在榻上哄小越儿睡觉,卓妍想等小越儿睡了,再跟母亲借钱,可小越儿刚刚睡着,母亲居然也打起了呼噜,卓妍只好又作罢。   一直等小越儿睡醒,卓姥姥也跟着醒了,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卓妍必须回去了。   卓姥姥留卓妍住几日再走,卓妍说自己忙,必须回去。卓姥姥又忙让下人整理了一堆吃的东西,让卓妍带回城里。   卓妍拉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干燥温热,直暖人心。   “要常带我外孙女回来,让我看看。”   母亲说什么,卓妍都点头,一直点个不停,直到外面的马车快装好了,卓妍才望着母亲的眼睛,有些难为情地问:“娘,你有钱吗?”   卓姥姥说:“娘有钱,好女儿,你不用惦记我。”   卓妍直到母亲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笑着说:“娘,我是说,我现在在做一笔生意,缺点钱,能不能先跟你借一点,日后赚了钱再还给你。”   卓姥姥淡淡叹息:“哎,你爹当年做生意赔了本,家里已经一干二净了,家里这么多人还要吃喝,就靠着乡下几百亩地收租子。”   卓妍心里又一沉,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另想办法。   卓姥姥又拉着卓妍往里走,说:“我还有点体己钱,你先拿着用吧。”   卓妍心想,母亲那点钱,根本不够什么,再说跟老人借钱,的确说不过去,便说:“娘,你的钱先留着吧,我再想别的办法。”   卓姥姥攥住卓妍的手不松开,缓缓说:“你也张了一回口,怎么能让你空手回去。”   说着,她们走进卓姥姥的卧室,卓姥姥小心地关上房门,朝床榻走去。   卓妍以为母亲会从枕头下或者褥子下拿出一两包碎银子,可母亲走到床榻边,松开卓妍的手,蹲下身朝床底去看,小声说:“把床挪开。”   卓妍只好听从母亲的吩咐,幸好床榻不沉,卓妍抬起床尾,把床挪开,床下除了灰尘,别的什么都没有。   卓妍不知道母亲卖的什么关子,却见母亲伏到地上敲了敲,说:“把这块砖抠出来。”   卓妍才明白,原来母亲把钱藏到地下了。   卓妍觉得好笑,蹲下来帮母亲抠出一块青砖,接着又抠出几块,逐渐露出下面的一只木箱。   卓姥姥伸手在脖子里摸了摸,拽出一根线,顺着线,又扯出藏在衣服里的一把钥匙,然后摸索着在地下的木箱子里拉出一把锁,打开锁,掀起箱盖,卓妍顿时惊了。   只见一排排银元宝整齐地码放在箱子里,一层层,猜不出有多少。   一瞬间惊讶之后,卓妍欣喜若狂,只觉得满眼银光,长久以来,压在她头顶的阴霾顿时消散了。   “娘——”卓妍低声惊呼。   “嘘……”卓姥姥神秘地嘘了一声,“千万别露富。”   卓妍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你怎么这么有钱?”   “这都是我这么些年的老本,当年你爹欠人家钱,我都没拿出来,你要用钱,先拿去吧。”   卓妍连忙抱住母亲,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娘啊,你真是世上最好的老娘!”   卓姥姥找了一只木箱,让卓妍装钱:“一锭银子有十两,你看看须要多少,这里具体有多少,我也忘了。”   卓妍虽然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可这些银子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她很诚实地装了满满一只木箱,都快抱不动了。   虽然这些依然不够,但再多,她拿不动了,只能等再来一趟。或者,如果她能在京城筹到其余的钱,就不用再到母亲这拿了。   卓妍欢欢喜喜地抱着一箱银子上了马车,临走的时候,母亲忽然又说:“妍妍,下次把那位大官人带回来吃饭,好吧?”   卓妍已经完全把这事给忘了,忽然听母亲又提到沈指挥,满脸的笑容像被扎破的气球,顿时瘪了。   她不能答应,又不忍心回绝,看着母亲满目殷切,卓妍实在不知如何回应。   这个时候,秀姑开口了:“大娘——”   卓妍怕秀姑傻乎乎地告诉母亲真相,准备打断秀姑的话,可是这一回,秀姑却不像从前那么实诚,秀姑接着说:“那位沈指挥平日忙的抽不开身,等他什么时候不忙了,再带他来看你,你就在家等着吧。”   卓姥姥这才满意地答应了:“好好好,我等着。” 第009章 皇宫大火   009皇宫大火   自那一场大雪过后,天气京城再无雨雪,而且天气愈发干冷。   好在人们已经适应了冬天,而且因为冬月日深,京城反而有了节日般的热闹景象。   大路上人来人往,各大酒楼店铺也变得忙忙碌碌,就连卓妍的美妆铺,也越发忙碌起来。   卓妍为了筹钱,开始大肆招揽生意,这也使得人手短缺,她只能亲自出场。   那些瓦子勾栏里的行首,和想在宴会上出风头的豪门仕女,也都乐得找卓妍化妆,于是卓妍常常在大街小巷奔波。   这一日夜晚,她从内城一家瓦子离开,凛冽的寒风吹得她鼻子作疼,她把围巾绕在脖子上,围住口鼻,却隐约闻到一股烟尘的味道。   她以为是附近人家在做饭,但又走了几步,发觉街上有人驻足往北张望,卓妍好奇,转身向后看,看见正北方隐约有红光闪烁,红光之中飘着白烟——起火了。   卓妍内心惊讶无比,那个地方,好像是皇宫啊。   “皇宫着火了——”有人高声喊。   一时间,大路上全是“皇宫着火”的喊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向北涌去,想到宫城下看个清楚。   很快,急促的钟声在夜空中传开,悠扬嘹亮,绵延不息。卓妍猜测,那种种紧急信号。   果然,过不多久,一队士兵匆匆经过,各人手上拿着救火的器械,快步朝皇城奔去。   火焰越来越亮,白烟越来越浓,空气里的烟尘为也越来越重,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卓妍顾不上浑身冰冷,站到路上观看北方的大火。   负责灭火的士兵虽然去了,但火势反而越来越大,逐渐蔓延。   虽然有高高的宫墙阻拦,但腾跳的火焰依然触目惊心,让人望而生畏。   卓妍一直在街上站到深夜,直到身上冷的麻木,才转身回家。   街上人群密集,每个人都朝着皇宫的方向张望,卓妍逆着人流往回走。   外城距离皇宫较远,又有城墙阻拦,因此对皇宫的大火看的不很清楚,可仍然有人在街上观看火势,甚至有人爬上屋顶,向路上的人描述大火的形势。   卓妍回到家里,家中的人尚不知道皇宫起火的事,卓妍告诉他们,至德最先反应过来,他一句话没说,立马跑了出去。   卓妍知道至德在想什么,至德在惦记沈指挥的安危。   宫内的任何事情都不算小事,起这么大的火,沈指挥身为宫内守卫。   一来脱不了干系,二来也必须参与灭火,如此危急的关头,至德当然惦记昔日的主子。   云儿从外面应酬回来,也说起皇宫失火的事,卓妍没说什么,两人便一起睡下。   睡梦里,火焰还在卓妍脑中弹跳不止,令她半夜惊醒,醒来后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有云儿轻微的呼吸声,仿佛皇宫失火是场梦。   第二日醒来,卓妍隐约见到院子里有淡淡的烟尘,就知道昨夜的大火不是做梦,皇宫真的着火了,而且这场火不小。 第010章 平安无恙   010平安无恙   果然,秀姑早上出门买饭回来,慌慌张张地告诉卓妍:“听说宫内的大火还在烧!”   一直等他们吃完早饭,彻夜未归的至德才回来,却见他一身烟尘,脸也脏了,眼中全是惶恐。   秀姑、奶娘、云儿等人一起围上来向他询问。   至德面带忧虑地说:“京城的潜火队都去了,包括宫内的骁骑军和马步军,都赶去救火,但许多宫殿多由木材搭建,天干物燥,火不但没扑灭,反而越烧越旺,听说,好几个宫殿已经被彻底烧没了,连圣上的寝宫都被烧了。”   她们没料到大火竟然如此严重,全都变了脸色。   “那有没有人员伤亡?”云儿问。   “不知道……”至德的眼神充满忧虑,“宫墙内外一片混乱,我昨晚到今晨一直待在皇城墙外,还没听到什么确切消息,到这会儿,该烧的都烧没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   卓妍在旁听着,也深感忧虑。   皇宫起了这么大的火,对整个京城无异于一个小地震。不过,对这个院子里的人来说,与其说是担心皇室安危,他们更担心的,是沈指挥。   只是,当着卓妍的面,谁也不会提起这个人。   自从沈指挥成亲后,所有人都像得了健忘症一样,把沈指挥望的干干净净的,从没有一个人提起沈指挥的名字,就是偶尔涉及到沈指挥,也都是避重就轻,一带而过,总之,绝不提起这个人。   卓妍见他们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道云儿和秀姑都想探听沈指挥的事。   对卓妍来说,刻意避讳沈指挥实在没必要,就算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该稍表关心。   卓妍问道:“那沈指挥呢?”   至德、云儿听卓妍问起沈指挥,都很吃惊。   至德怔了一下,脸上的忧愁更深了,他摇头道:“我回沈府打听,据说皇宫起火时,沈指挥已经回到家了,听到敲钟,才匆忙从家中赶到皇宫,之后就没听到他的消息。”   卓妍微微点头,脸色如常,淡淡地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洗把脸去。”   “是。”至德答应一声,去舀水洗脸。   皇宫的大火,成了京城百姓谈论的话题,街头巷尾,酒楼茶肆,都在说大火的情形,以及猜测引起大火的原因,一时间似乎把正事都忘了。   至德一夜未睡,也不觉得疲乏,得了空就往内城跑,先到宫城外探听消息,隔着高高的宫墙,看见里面仍然冒着黑烟,不过火势逐渐灭了。   有人说烧死了几名宫女和宦官,也有人说潜火队的士兵在救火中被烧死了,至德听说这些,更加不安起来。   从宫墙外离开,他又去沈府打探消息,得知沈指挥从昨天晚上去了皇宫以后就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沈府的人也都很着急。   一天里,至德不辞辛苦,往返三趟,也没听到沈指挥的消息。   直到第二天下午,至德才从沈府口中得知沈指挥平安无恙,听到这个消息,至德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第011章 京城第一酒楼   011京城第一酒楼   卓妍没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关心皇宫大火的事。   这段时间,她一直为酒楼的事奔波忙碌,无暇分心。   卓大舅与当铺斡旋,经过几次砍价,砍下八十两白银,最后的价格定为一千九百二十两白银。   卓妍集中家里所有的钱财,仍差三百两,她还得为这三百两想办法。   可三百两不是小数目,在她比较熟悉的人里,能一下拿出三百两银子的几乎没有。   包括那些关系较好的艺妓,虽然她们生活宽裕,也没有哪个人手里有难么多钱。   最后还是得厚着脸皮跟母亲借,她又赶回家一趟,将母亲最后的银子都拿来了。   卓大舅看着母亲的巨额私房钱,不禁啧啧称奇,颇为嫉妒地说:“你的脸可比我的脸好用多了,我要早知道咱娘有这么多钱,就买条船去拉货,然后再开家绸缎铺,说不定我就发达了,居然给你捡了个大便宜,啧啧——”   卓妍没好意思跟大哥说,母亲之所以一下拿出她的多年私房钱,哪里是因为她的脸好用,而是因为沈指挥!   母亲喜欢沈指挥,简直比喜欢他们兄妹俩还甚。   这个的确让卓妍感到头疼,要不要告诉母亲实情呢?   如果告诉母亲沈指挥已经另娶他人的话,母亲必定深受打击,这么大年纪的人,卓妍不忍心让母亲难过。   可是继续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每次见母亲,母亲都要问一问“那位大官人”,要“那位大官人”来家里吃饭,难道她要每次找新的理由?   想来想去,卓妍也没个具体办法,只能继续拖延。   凑够了钱,约定交款的日子,卓妍和卓大舅带着银子去当铺买下那家酒楼。   拿到了地契和钥匙后,卓大舅和卓妍都很兴奋,他们迫不及待地来到酒楼,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   见各色器物一应俱全,卓大舅喜不自胜地说:“什么都是现成的,咱们雇上几个人,扫扫地,擦擦桌子,再买些酒,就能开张了。”   卓妍却摇头:“要是直接就开张的话,早晚要倒闭。”   卓大舅一听妹妹这么说,扬手就要打卓妍:“你这死丫头,你知道会倒闭你还买,将近两千两银子,难道要打水漂!”   卓大舅一脸肉疼的表情。   卓妍迅速躲闪,退到一旁,解释道:“我是说,如果我就这么开张的话,肯定重蹈覆辙。”   “那你想怎么样?”   “要开,我就要开京城第一特色酒楼!”   卓大舅冷笑,刚要出口打击,有一个人走进酒楼。   是王大嘴……   几天前,王大嘴想拿桌凳来抵自己的工钱,被当铺的伙计阻挠,卓妍为平息纷争,让王大嘴先回去,过几天再来。   王大嘴一进大堂,贼头贼脑地左右张望,似乎在找当铺的伙计,完全无视卓大舅和卓妍。   见当铺的伙计不在,就要去搬茶几。   “王大嘴!”卓妍叫道。   王大嘴抱着茶几就跑。   卓妍快步追上,在王大嘴快迈出门槛时,卓妍一把揪住王大嘴的衣领。   “你跑什么跑?”卓妍喊道。   “这是我应得的……”王大嘴大声嚷道,“这家掌柜的欠我两个月工钱,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让我怎么办?”   王大嘴挣扎不止,又气愤又委屈。   “你两个月工钱,就值这条茶几吗,还是你以后会再来拿东西?”   “你管不着!”   “我怎么管不着,现在这家店已经是我的了。”   王大嘴吃惊不已,也忘了挣扎了。   卓大舅笑呵呵地走上来,神情十分自豪:“没错,以后这家酒楼,就是我们的了,你白白拿我们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王大嘴委屈不已:“可我一家老小还等着这工钱吃饭呢。”   卓大舅还理论,卓妍抢先说道:“上一任掌柜的欠你多少钱,你看看,多少条茶几凳子能抵得上你的工钱,你一次拿走,工钱的事,就一笔勾销,也别再找我们麻烦了,怎么样?”   王大嘴眨眨眼睛,不敢相信。   卓妍对他点头,示意他尽管拿。   王大嘴一下倒不适应了,看看那些摆放凌乱的桌凳,估摸道:“至少得十几条。”   “十几条?”卓大舅不悦道,“这茶几可是上等梨花木打制而成,你一个月工钱才多少,别狮子大开口了!”   卓妍阻止道:“大哥,就让他拿吧,反正这些东西我统统要卖出去。”   卓大舅吃惊不小,扭头看着卓妍,道:“好好的东西,你卖出去干嘛,你再买不也得花钱吗,这一买一卖,你知不知道得亏多少?”   卓妍解释道:“我说了,我要重新装修,原来的这些东西统统不要。”   “你可别犯傻,这酒楼好好的,你干嘛重新装修?”   “这酒楼要是好好的,那怎么会倒闭呢?”   卓大舅顿时无语了,这倒是真的。   卓妍又道:“咱们要重新开张,必须另辟蹊径,要开,就开京城第一酒楼!”   卓大舅被卓妍的豪言壮语惊住了,他这才知道,妹妹非要买这家酒楼,绝不是一时兴起,她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   卓妍对王大嘴说:“给你十五张茶几,你今天都搬走吧,以后别来找我要工钱,如何?”   王大嘴立马笑开了花,对他来说,这工钱原本已经没指望了,要不是家里等着米下锅,他也不至于死皮赖脸地来抢茶几。   “多谢掌柜的,多谢掌柜的,掌柜的真是大好人!”王大嘴连连道谢,然后去抱茶几了。   王大嘴开始挑拣茶几,他怕卓妍反悔,想一次拿完,可奈何没有三头六臂,一次最多只能抱走五条茶几。   “放心,你慢慢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着什么急?”   王大嘴这才乐呵呵地先拿走五条茶几,很快又带来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一次把剩下十条茶几带走了,夫妻二人对卓妍千恩万谢。   卓妍锁上门窗,和卓大舅回家商议整顿酒楼的事。   卓妍满肚子计划,在脑中一一梳理整齐,她先确定了自己想要装修的风格。   她去过京城不少酒楼,最豪华的樊楼也去过几次,各家酒楼大同小异。   卓妍认为,比拼诗词歌舞、笔墨丹青,她是毫无胜算的,可要是比拼营销手段、特色花样,她一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她怕过谁?   她要让人知道,她卓妍绝不是只会给人化妆,做生意,她也绝对是一把好手。 第012章 宣传告示,清仓转卖   012宣传告示,清仓转卖   当天晚上,她特意叫了云儿与黄若岩过来。然后,卓妍告诉她们,她已经买下那家原名为“许员外脚店”的酒楼。   她们觉得卓妍在开玩笑,直到卓妍掏出一大串钥匙,她们才发出惊叹,甚至尖叫。   黄若岩第一个站起来,向卓妍表示祝贺,她双手作揖,煞有介事地说:“卓掌柜,苟富贵勿相忘,卓掌柜发达了,可别忘记提携我们。”   卓妍、云儿、秀姑都哈哈大笑,卓妍道:“你这个黄若岩,故意揶揄我!”   黄若岩争辩:“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难道不够真诚?”   卓妍正色道:“我是真诚地请你们来帮我出谋划策的。”   黄若岩又回到榻上坐下,三人围坐在一张矮脚方桌前,桌上点着两盏蜡烛,卓妍还特意放上笔墨纸砚。   卓妍研磨,道:“云儿,你帮我写几张“清仓转卖”的宣传单。”   云儿铺开纸,问:“什么叫清仓转卖?”   “就是我要把原来酒楼里的桌凳、摆设、器具都转手卖给附近的百姓。”   黄若岩道:“直接卖给当铺多好,省心省力,你零零散散地卖给百姓,他们挑来捡去不说,还要跟你讨价还价,多麻烦。”   “这叫宣传……”卓妍神秘兮兮地说,“我要悄无声息地都打包卖给当铺,谁也不知道,人家怎么能知道这个酒楼转手卖给别人了呢?我贴出转卖的宣传单,让附近人都来买,大家不都知道这家店准备重新开张了吗?”   听了卓妍的话,云儿和黄若岩立时惊得呆若木鸡。   卓妍继续研磨,道:“都说好酒不怕巷子深,这话不可信,东西再好,你不宣传,别人还是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我要想一切办法,让大家知道,我卓妍,准备开京城第一酒楼,一座前无古人、冠绝天下的酒楼!”   过了半天,黄若岩才深深叹服道:“不愧是京城第一女掌柜,吹牛都跟别人不一样!”   云儿悄悄推了黄若岩一下,道:“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位女掌柜,她敢这么说,就不是吹牛。”   黄若岩呼出一口气,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云儿和卓妍相处时间最久,亲眼见证卓妍怎么白手起家。卓妍的每一步,云儿都看在眼里。   云儿笑着对黄若岩说:“这算什么,我们女掌柜的聪明才智,普通人无法想象。”   研好墨,卓妍开始拟定宣传内容,卓妍不懂文言措辞。不过,好在这宣传内容是给百姓看的,不宜写的太文雅,尽量简单通俗。   整个宣传内容如下:   清仓转卖:敬告街坊,原太平巷内许员外脚店,因经营不善,转卖与卓氏美妆铺掌柜卓妍,卓掌柜欲整顿酒楼,重新开张,现将酒楼内所有器具清仓转卖,桌椅板凳,锅碗杯盘,价格低廉,童叟无欺,机不可失,欲购从速。   云儿写完宣传告示,已经和黄若岩双双笑倒在床榻上。 第013章 沈家   013沈家   卓妍把六份宣传告示交给至德,让至德到市井街巷人烟稠密的地方张贴。   至德识字,看了告示,也觉得有趣。   他熬了浆糊,带着告示出门去了,在外城贴了五张,又到内城去贴了一张。   他不敢耽误时间,贴完之后,又匆匆赶到沈府,向沈府的看门人打听沈指挥有没有回来。   沈府的人忧心忡忡地告诉至德,沈指挥还没回来,但是据说,性命没有大碍。至德听说性命无忧,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下来。   至德正要走,转身看见不远处一个浑身污垢的人正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这走,看那身形,至德一眼认出来,那人正是沈指挥。   “指挥,指挥!”   沈指挥抬起头来,他眼眶凹陷,神情呆滞,似乎疲惫至极,一张脸被熏的乌黑。   沈指挥见至德走来,也没说话,扶着至德的肩膀,继续往家走,原本健硕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指挥,你应该好好休息,身子要紧,千万别累倒了。”   “我没事……”沈指挥虚弱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指挥的,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沈指挥动作轻微地摇头,仿佛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指挥,回去好好歇歇吧,天大的事,也得养好身体再去做。”   至德搀着沈指挥迈进沈府大门,至德又说:“大家都很担心你。”   “谁?”   “云桥巷的人……”至德有些犹豫地说,“还有卓娘子。”   沈指挥立即停下步子,扭头看至德,那死灰一般的眼睛里仿佛露出一团火苗:“是她让你来问我的情况的?”   至德明白沈指挥的心意,如果跟他说承认是卓妍指使来的,他一定很开心,可那不是事实,至德不能昧着良心去撒谎。   至德道:“不是,但是卓娘子向我打听你的安危,她也很惦记你。”   沈指挥听罢,那张愁眉紧锁的脸舒展开来,他低声自语道:“她还是关心我的。”   沈指挥继续继续走,步子似乎轻快了一些。   已经有仆人到里面报告了沈指挥回来的消息,自从起火那天晚上去了皇宫以后,他就没再回来。   起初家里人连他的死活都不知道,心惊胆战地等了一天一夜,才从沈士郎口中得知他没有危险。   但是仍然牵肠挂肚,听到汇报说他回来了,侍郎夫人第一个冲出来迎接。   “松儿!”   侍郎夫人也不顾平日的端庄仪态,大步冲上前,见儿子这副模样,立马泪眼婆娑。   沈指挥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此虚弱,他推开至德的搀扶,自己向里走。   “娘,我回来了。”   好几个小厮婢女也都冲出来,最后走出来的是珍珠。   珍珠泪光莹然,她已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枯瘦,她的脸色好了很多,人也略微胖了。   她没有往人堆里挤,站在不远处看着,看见沈指挥安然无恙,满脸欣慰。她突然看见至德也来了,先是一惊,而后缓步走到至德面前。   至德见到珍珠,忙低下头打招呼:“娘子……”   珍珠问:“是姐姐让你来的吗?”   至德连忙摇头:“不,不是,是小的自己偷偷来的,卓娘子不知道。”   至德又向沈指挥告辞:“小的见指挥平安,就放心了,小的先走了。”   至德走后,侍郎夫人扶着儿子往屋里走,珍珠跟在后面。   “宫里的火究竟怎么回事,我在家里都能看到,到底为什么起火?”侍郎夫人焦急地问。   沈指挥摇摇头:“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那有没有造成伤亡?圣上跟太后怎么样了?”   “圣上和太后的寝宫也被烧了,半夜逃到御花园中,所幸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些惊吓……”沈指挥叹息道,“自大宋开国,这是皇宫最严重的一次火灾,崇德殿,长春殿,会庆殿,崇徽殿,承明殿,延庆殿,还有刚建好的文德殿,都被烧了,只剩一片瓦砾灰烬,简直惨不忍睹。”   侍郎夫人听说大火居然如此严重,不禁吓的脸色惨白。   皇宫无小事,起这么大的火,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头落地,而儿子作为守卫皇城的骁骑军指挥使,必定要被牵连获罪。   侍郎夫人强自镇定,不敢在儿子面前露出担忧,等把沈指挥扶到房中,已有婢女端来洗脸水。   珍珠洗了手绢,来给沈指挥擦脸,沈指挥道:“我自己来。”   他在盆里洗脸,一盆清水很快被染黑了,但沈指挥的脸干净了。   洗了脸,才见他满脸沧桑,仿佛短短两天时间老了十岁。   “我想先睡一觉。”他的眼睛似乎都睁不开了,伸手去脱衣服,摸索着,把腰间的衣带解开。   侍郎夫人心疼不已,上前帮忙脱衣,珍珠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匆忙脱了外衣,沈指挥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立即睡着了。   侍郎夫人给儿子盖好被子,又让下人点上炭火,自己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珍珠悄悄走到床边,看着沈指挥熟睡的脸,也十分心疼。   又见侍郎夫人满脸忧愁,她蹲下来,柔声安慰道:“婆婆,没事的,他睡醒一觉就好了。”   侍郎夫人握住珍珠的手臂,关切地说:“小娘子,你有孕在身,别蹲着,来坐下。”   珍珠起身,在床边坐下来。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又一起看着床上的人,然后侍郎夫人握住珍珠的手,强颜欢笑道:“你也别太忧虑,千万养好你的身子,别的事,不要你操心。”   珍珠乖巧地点点头:“婆婆,你也别累着,他这一觉,恐怕要睡到明天,这里有我,婆婆先去休息吧。”   侍郎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摸着珍珠的手说:“你真是个体贴细心的人,以后有你照顾松儿,我也放心不少。”   珍珠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低下头,轻声道:“都是我该做的。”   侍郎夫人看着温柔恭顺的儿媳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再看看儿媳妇的肚子,眼中又滑过忧虑。 第014章 夫妻关系   014夫妻关系   侍郎夫人起身,牵起珍珠的手,道:“走吧,我们让他好好休息。”   珍珠跟着起身,随婆婆走了出去。   男人的事,她们做女人的无能为力,作为女人,她们也有她们需要担心的问题。   “这两日你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珍珠摇头……   侍郎夫人走到外间长榻上,陪儿媳妇坐下,又将一条毯子盖在珍珠身上,还让婢女给暖手炉换上新炭。   珍珠刚嫁过来时,对婆婆的关怀感到诚惶诚恐,都是媳妇伺候婆婆,哪有婆婆主动照顾媳妇的。   可是侍郎夫人不以为意,在珍珠面前从来不端做婆婆的架子,时间一久,珍珠才发觉婆婆是真心地对她好,她更加感激了。   珍珠的嘴很甜,总把“谢谢婆婆”挂在嘴边,对婆婆百依百顺,不论婆婆跟她商量什么,她都毫不犹豫地答应,对待下人也很厚道,从不挑剔什么。   侍郎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几乎挑不出一点毛病,如果说有不足的地方,那当然是珍珠的出身了。   可是,沈指挥名声在外,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克妻”,想找门当户对的婚姻,几乎不可能,再加上珍珠有孕在身,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过让侍郎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儿子明明跟那个叫卓妍的小娘子爱的死去活来,一向明白事理的儿子常常为了卓妍做出些情理之外的事,怎么就突然让另一个女人怀孕了?   侍郎夫人起初也没多想,毕竟男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可当珍珠被娶进家门时,侍郎夫人才真正感到忧虑。   之前卓妍受伤住在太医院时,侍郎夫人去见卓妍,正碰上儿子,儿子直勾勾地盯着卓妍,眼神痴狂、忘我,一脸宠溺,谁见了都要被感动。   可儿子从来不曾那样看过珍珠。   不仅如此,沈指挥几乎很少正眼看珍珠,即使偶尔看一眼,眼神冷冰冰的,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一个柔弱顺从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任何男人,得了这样一个妻子,疼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有那种反应?   侍郎夫人觉得,就算儿子还对卓妍念念不忘,也该对珍珠敷衍一下。   事实上,沈指挥的确敷衍了,该关心的也关心了,可他看珍珠的眼神,完全是种看陌生人甚至是敌人的眼神,他们之间毫无默契。   珍珠说的话,沈指挥常常听不懂,沈指挥说了什么,珍珠似乎也不能领会。   他们之间,完全不像在过日子,倒像是刚到同一个衙门里办公的两个陌生人,小心拘谨,又很客气。   侍郎夫人悄悄观察过,即便只有小夫妻独处,这两个年轻人也表现的很陌生,连句俏皮话都没有,这实在让侍郎夫人忧心不已。   侍郎夫人有时想问问儿子,又怕儿子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再起涟漪,这不是让小夫妻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吗?   侍郎夫人希望时间久了,两人能渐渐熟悉起来,毕竟再深的隔阂,也会被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给消除。   侍郎夫人的思绪回到现实,问:“要是哪里有不舒服,千万别瞒着,一定要告诉我。”   珍珠笑着点头:“媳妇知道了,多谢婆婆关心。”   侍郎夫人亲昵地说:“以后别跟我客气了,进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再说你现在怀了沈家的骨肉,只要孩儿能平安健康,就是我们家的福气。”   说到这里,侍郎夫人心头又涌起一团愁云。   前两任儿媳妇惨死的情景历历在目! 第015章 侍郎夫人的担忧   015侍郎夫人的担忧   珍珠不知道婆婆的担忧,她红着脸说:“婆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沈家生下健康的孩子。”   听到此话,侍郎夫人不禁转悲为喜,她说:“那是一定的,这几天,我打算请佛道两家的高僧术士到家里来念经做法,给这孩儿祈福,正好快到腊八了,再拿出家里部分米粮,到街上去施舍粥饭,广施善缘,给孩儿积福。”   珍珠喜不自胜,对婆婆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准备起身道谢,侍郎夫人按住珍珠的手说:“别再客气了,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将来这个家还要靠你。”   “你真是天下第一善良的好婆婆。”   侍郎夫人被媳妇夸的很开心,但这只能安慰一时,想起前车之鉴,她眼睁睁见到前两任儿媳妇因为难产而死。   好端端的两个女子,挺着肚子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那场面至今仍让她毛骨悚然,这也是她对儿媳妇百般宠爱的原因之一。   万一,不,她不敢多想,儿子说的对,再一再二不再三,他们家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如果此番再发生意外。   那么,她的儿子,就真正应了“克妻”的传言,未来只能孤独终老,沈家的血脉再无传承,这太可怕了。   侍郎夫人掩饰着内心的忧虑,道:“中午你想吃什么?”   珍珠想了想,道:“我倒没什么,给官人炖点参汤吧,他这几日实在累坏了,炖好了参汤,等他下午或者夜里醒来,热了给他喝下。”   侍郎夫人欣慰地点头,十分感动,道:“还是你细心,一心一意为松儿着想,他能娶到你这么懂事的娘子,是他的造化。”   “婆婆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的。”   侍郎夫人细细打量珍珠,越看越喜欢,她要是有个女儿的话,也希望像珍珠这样。   珍珠的模样体态没得说,甚至比卓妍还出挑,得到这样的妻子,她那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   但愿他尽快回心转意,好好珍惜眼前人,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痴心。   侍郎夫人吩咐厨房炖参汤。   中午,沈士郎从衙门回家,得知儿子已经回来在房里睡下,也放下心来。   侍郎夫人却十分忧虑儿子的处境。   等吃了饭,沈士郎回屋休息,侍郎夫人跟过去,忧心地问:“老爷,皇宫大火,会不会连累咱们松儿?”   沈士郎捋着胡须,叹息道:“他负责守卫皇宫,要问责,他首当其冲。”   侍郎夫人心急如焚,道:“那怎么办,老爷,咱们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给我们养老送终呢,他千万不能出事啊!”   “宫内会调查这次大火的起因,先别多想了,圣上宽厚仁明,想来不至于大开杀戒,只要调查清楚,我再向圣上求情,尽量减轻松儿的罪责。”   侍郎夫人依然不放心,叹息道:“今年怎么什么都不顺?”   沈士郎道:“哪一年轻松过?”   “这次不同以往……”侍郎夫人道,“这次是两边我都提心吊胆,松儿的娘子,虽说现在一切正常。可是,就怕一朝分娩,再遇个——”   她说不下去了,手捂胸口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我情愿用我这条命,换松儿一世平安亨通,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他平平安安,老来能儿孙绕膝,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沈士郎悠悠叹道:“听天由命吧。” 第016章 大宋酒吧   016大宋酒吧   皇宫大火损失惨重的消息传到民间,民间百姓十分自觉,自发地减少各种娱乐活动,就连平日热闹异常的瓦子勾栏也暂停演出两日。   其他聚会饮酒、家庭酒宴也都尽量低调,不再请艺妓助兴。一时间,京城的艺妓多半清闲,卓妍的美妆铺子也清静了。   这几日,卓妍把全部精力放到新买的酒楼上。   “清仓转卖”的告示贴出去以后,果然吸引了一些人来,其中有真的想趁机低价购买酒楼器具之人,也有一些浮浪子弟来凑热闹。   皇宫大火导致艺妓清闲,便有一些与卓妍熟识的艺妓跑到卓妍的酒楼里。   一时间,原本地段偏僻的酒楼,增添了艺妓们的欢乐打闹。如此一来,吸引了更多看客。   卓妍在酒楼门口设了桌凳,与卓大舅、至德负责在门口收钱,卓妍为避免口舌之争,提前在酒楼门口贴上“童叟无欺,概不议价”的大字。   否则,也许有一些闲散人员借着讨价还价的机会跟她扯皮,卓妍哪有那么多时间应付。   卓妍还提前将所有转卖的东西都明码标价,价格写在一幅卷轴上,悬挂在大堂中央,人们可以参照上面的价格自行选购。   人们对卓妍的此种行为津津乐道,无不称赞卓掌柜敢开先河,做别人所不敢做,想别人所不能想。   黄若岩过来打趣她:“卓掌柜,你这生意还没开张就先火了!”   卓妍打着哈哈:“全靠你们这群小仙女给我撑场子。”   卓大舅也没想到原本冷冷清清的酒楼一下人员爆满,那情形,堪比大相国寺的集市热闹。   “我们家居然出了个经商奇才。”   卓妍一边数钱一边嘿嘿笑。   没几天,酒楼里的东西基本被搬空了,这家酒楼的名声也传出来了,街坊都知道卓氏美妆铺的女掌柜又开了一家酒楼。   而且把原本酒楼里的东西全卖了,据说要开一家独一无二的酒楼。   于是人们争相猜测,新开的酒楼会是什么样?   也有人出言讽刺,说这刁妇花样百出,可能要出丑。   在所有人都捉摸不透卓妍下一步会出什么奇招时,又一份告示出现在大街小巷,告示内容如下:   征文启事:原太平巷内许员外脚店现已转让,更名为酒池,酒池欲重新开张,现为酒池征求诗词佳作二十首,请京城内外才俊不吝投稿,于元日在酒池举行评比大赛,被选中者每人赠铜钱一贯,锦缎一匹,上等石墨一盒。   获选诗词日后将被抄于酒池内悬挂,各位才俊若有意,请将诗词写于纸上,投至太平巷内酒池外的木箱之中,并写上姓名地址。敬请内外才俊互相转告。   这份征文启示也是云儿帮忙写的,云儿不明白卓妍这么做用意何在,问:“你想找人写二十首诗词那还不好办吗,我认识一些颇有才学的文人,可以请他们帮你写,你这样大费周章,又是送锦缎,又是评比大赛,太兴师动众了。”   “我就是要兴师动众……”卓妍道,“这叫宣传策略!”   云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联想起卓妍故意把酒楼内的东西直接卖给百姓。   而不是卖给当铺,这其实是故意制造话题,积聚人气,目的是让更多人知道这家酒楼。   想明白这个,云儿又是侧目:“你小小年纪,究竟哪里来的这些聪明才智?”   这时,秀姑插嘴道:“说不定又是梦中有高人指点。”   卓妍偷笑不已,自语道:“谁让我天赋异禀!”   在给酒楼重新起名时,卓妍花费了一番心血。   既然她决定举办一家独一无二的酒楼,就要起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云儿与黄若岩给她数了京城六七十家酒楼的名字,无非是某某酒楼、某某脚店、某某正店、某某客店一类的名字,这些都不能凸显卓妍的创意。   卓妍先在心里确定自己将要开的这家酒楼里的主要风格,这大概类似于后世的“酒吧”。   可是,如果照搬“酒吧”这个名字,大概会显得太怪异,人们无法理解。   什么名字既独特又能被人理解,让人听了就知道这是个喝酒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请云儿、黄若岩帮忙。   云儿、黄若岩听了卓妍的想法,她们不能体会卓妍所形容的“酒吧”究竟是什么景象。   卓妍急的挠头抓耳,道:“就是喝酒玩乐应酬放松的地方啊,不过更自由更放纵而已。”   “那不成了纣王的酒池肉林了?”黄若岩说。   卓妍灵光一现,脱口呼道:“对啊,酒池啊,就是个大酒池子!”   于是,酒楼被定名为“酒池”。   “征文启事”贴出去之后,卓妍找出家中的木箱,在箱盖上抠出一条缝隙,摆在酒池大门外,供人投稿。   第一天就收到好几份投稿,卓妍把几首诗词带回家给云儿看,云儿看了忍不住大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这种水平,还想来骗铜钱锦缎!”   卓妍虽然不懂诗词,可也能读出来好坏之分,她说:“时间还早着了,急什么,再说,咱们做生意,开门迎客,难道还管别人的文采,这些人虽然写的不怎么样,可好歹也是一番心意,这都是潜在的客人。”   说完,卓妍把收到的第一批投稿收了起来。   既然要做京城独一无二的酒楼,除了名字独特之外,在其他方面也要有独特之处。   当今朝代,依然流行矮脚桌椅,喝酒聚会,常常是跪坐在茶几旁,这让卓妍起初非常不适应。   高脚桌椅才刚刚兴起,还没广泛流传,人们似乎还不怎么适应,卓妍觉得,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于是,在他着手准备装修,请了工匠来时,便让工匠为她打造一批高脚桌椅。   除了高脚桌椅之外,卓妍还带来了一个此前从未有人见过的东西——吧台和高脚蹬。   工匠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个吧台是干嘛的,工匠从没做过这个东西,卓妍无奈,只好自己回去画图,把造型和尺寸都画在纸上,工匠才知道是什么样的。   除了装修上标新立异,卓妍又摒弃了寻常的酒杯,全部采用价格高昂的彩色琉璃杯。   没几天,卓妍手中的银子便花光了,无奈之下,又跟大哥借钱。   卓大舅做生意中规中矩,十分谨慎,轻易不往外拿钱,卓妍软磨硬泡,才从大哥那借到一百两银子。   进入腊月,天气越加寒冷,几乎滴水成冰。   工匠们不愿意出来干活,说要回家过冬,等天气暖和再来。   其实,工匠不肯干活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出来,那就是卓妍的活太难干,许多东西连工匠们都没见过,做起来很费脑子,他们实在不愿接这份活计。   卓妍等着开张,哪肯让工匠回家过冬,她直接追到工匠家里,逼着工匠回来干活,然后每天亲自监督。   工匠苦不堪言,只好唉声叹气地继续干。   这一天下午,工匠们陆续收工,卓妍也准备回家,走出大门,打算把门口那只接收投稿的木箱搬进来,赫然看见周衙内正站在箱子旁来回观看。 第017章 情有独钟   017情有独钟   “周衙内!”   周衙内满脸笑意,抬头看着卓妍,道:“这几天,总听国子监的学生说有位掌柜的在征收诗词,听说报酬丰厚,我一直没在意,今天才想起来原来是你!”   周衙内又抬头看看这家二层酒楼,赞叹道:“卓娘子总是出其不意啊,生意越做越大了。”   卓妍笑嘻嘻地去抱木箱,周衙内上来帮忙,二人把箱子抬进门内。   周衙内笑说:“我今晚回去也写一首,明天投进这箱子里,说不定能被选上,也能得一贯铜钱和一匹锦缎。”   两人把木箱放到地上,卓妍说:“好啊,以后我这小店,还要仰仗周衙内多多光临。”   周衙内收起笑容,问:“你知道沈指挥的事吗?”   卓妍听他明知故问,也不点破,道:“全京城谁不知道。”   周衙内又问:“还有呢?”   “听说死了几个内侍和宫女,好几个宫殿都被夷为平地了。”   周衙内盯着卓妍的眼睛,道:“你没打听沈指挥怎么样了?”   “我打听他干什么?”卓妍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难不成他也被波及了?”   周衙内立即皱眉:“你们好歹也相好一场,干嘛这么诅咒他?”   周衙内见卓妍似乎全然不关心,也不想讨没趣,忙说:“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打扰了,天也黑了,我先告辞。”   卓妍道:“那你说了,要帮我写首诗词。”   周衙内点头道:“这个好说,我请国子监里那些监生也写几首过来凑凑热闹。”   “那当然好,我先在这谢过了。”卓妍又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   周衙内见她这副顽皮开朗的模样,也不禁莞尔:“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得到。”   卓妍爽快地点头。   周焰内又正色道:“咱们相识一场,以后也别跟我客气。”   送周衙内走到门外,外面寒风凛冽,冻的人瑟瑟发抖。   周衙内似乎觉得有些话还没说完,不吐不快,又停下来,道:“沈指挥因为此事受到处分了。”   卓妍神色如常,但她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道:“他受处分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周衙内道,“事实上,要不是当今圣上心地慈善,沈指挥有掉脑袋的危险。”   不知是寒风的原因,还是怎么回事,卓妍只觉得浑身冰冷,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知道沈指挥要担责任,但没想到竟然有可能掉脑袋。   “那朝廷是怎么惩罚他的?”   “听说圣上不愿闹的人心惶惶,只是抓了几个人,沈指挥被降了官阶,罚了三个月的薪俸。”   “至少小命还在。”   周衙内看卓妍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   卓妍望着周衙内:“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对他念念不忘?”卓妍抢着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周衙内一脸不解和尴尬,怔了片刻,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还是觉得你们俩最合适——如果事情没那么突然,如果我能早知道你们之间有问题,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们挽回。”   卓妍笑了,那不是强颜欢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   周衙内说:“好吧,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以后他的事不用特意跟我说了,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周衙内叹息一声,道:“说的也是,好吧,以后再不跟你提他了。”   说完,周衙内转身离去。   周衙内没有回家,他直接去沈府看望沈指挥。   自皇宫大火以后,他一直想着拜访沈指挥,但那个时候沈指挥一定很忙,也就没有打扰。   如今大火平定,沈指挥也已经接受处分,周衙内理应前往探视。   来到沈府门口时,天色已黑,夜风刺骨。   看门的小厮把他领进大厅,沈指挥从里屋走了出来。   若在以前,沈指挥一定会步履生风,朗声大笑,他是个威武开朗的人,一里开外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可是,今天沈指挥从里面走出来时,步履沉重,毫无往日的霸气豪爽。   借着摇曳的烛光,周衙内发觉沈指挥脸色阴暗,眼中毫无神采,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和以前的沈指挥简直天差地别。   “周衙内来了,请坐。”沈指挥缓缓说道,自己也向茶几旁走去。   周衙内原本想说句轻松的话,见沈指挥情绪低沉,就没说,转而说道:“沈指挥要多保重。”   沈指挥坐下来,微微点头,一旁的小厮要去倒茶,沈指挥对周衙内说道:“反正你如今住在京城,也不怕回家路远,留下陪我喝一杯吧,我正愁找不到喝酒的人。”   “也好……”周衙内兴致勃勃地说,“我也很久没痛快喝一顿了,今天陪你痛饮。”   沈指挥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对小厮说道:“去厨房端点酒菜,多拿几壶酒。”   小厮离开,屋中又陷入安静,周衙内说:“大火的起因查明了吗?”   周衙内故意说的很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每天都会发生的小事。   沈指挥微微叹息:“查了好几天,所有宫女内侍都审问了一遍,也没查出原因,最后找到起火点,在起火点附近发现一具已经被烧的差不多的尸体,经过排查,这是一个负责烫衣服的宫女,在起火点也发现了烫衣服用的铁器。   所以怀疑是这个宫女在烫衣服时,不小心把烧着的木炭弄到衣服上,天气干燥,屋里都是晒干的衣服,可想而知。”   说着,沈指挥握紧了拳头,一脸惋惜。   “估计这宫女也是吓傻了。”   “要是这宫女及时喊人过来灭火,也不至于酿成那么大的火灾!”   小厮和婢女送来了酒菜,在桌上摆开。   周衙内提起酒壶给沈指挥倒酒:“不管怎样,事情已经过去了,还好圣上和太后安然无恙,你也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   “侥幸啊!”沈指挥叹道。   二人举起酒杯对碰,周衙内道:“庆祝沈指挥平安无事。”   “多谢……”   二人饮下,沈指挥又给自己倒上,独自喝了一杯。   周衙内看他那借酒浇愁的样子,劝道:“吃点菜吧,别空肚子喝酒。”   沈指挥不听劝,继续给自己倒酒:“没事,我先喝几杯。”   沈指挥接连喝了数杯,周衙内看他那苦闷的样子,似乎不全因为这次大火的事。   皇宫大火的确让人操心烦恼,但沈指挥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被这点困难压垮,想来沈指挥还是有别的心事。   而那心事,也许就是卓妍了。   最后,周衙内看不下去了,伸手盖住沈指挥的杯子,道:“吃点菜再喝吧。”   沈指挥这才拿起筷子,也不夹菜,目光放空地对着前方,那空洞的眼神让周衙内心中发寒。   什么样的经历才能把铁塔一般的男人压垮?   周衙内完全没有心情吃菜了,他问:“怎么了,沈指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说出来心里能好些。”   “周衙内是个细心周到的人啊。”   周衙内自嘲地笑笑,道:“沈指挥心里不痛快,要是信得过我,就对我说说。”   沈指挥又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周衙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你最近见过她没?”   周衙内当然明白那个“她”是谁:“我半个时辰前才刚刚见过。”   “是吗?”沈指挥露出一抹冷笑,“就算是陌生人,现在也能正大光明跟她见一面,我还不如个陌生人。”   “她就在京城,你想见,很容易就见到了。”   沈指挥摇头:“今时不同往日,我还有什么脸见她。”   周衙内想想卓妍刚才的冷静决然,再看沈指挥的牵肠挂肚,真是奇怪啊,应该是女人依依不舍,男人潇洒从容,现在却反过来了,这两人奇怪。   沈指挥又给自己倒酒,问:“她最近怎么样?”   “这位娘子可厉害了,她买下一家酒楼,正在重新装修,装完就开张了。”   “她比我厉害,她让所有男人都自愧不如。”说完,沈指挥又喝了一杯。   喝完,沈指挥深深叹息,道:“是我对不起她,日后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尽量帮她。”   “我知道,我会的,你不要太挂心。”   沈指挥目光消沉散漫,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最近几个月真是一团糟,就好像一直在做噩梦一样。”   周衙内从没见过沈指挥如此落寞,不知如何安慰,只说道:“会好起来的。”   沈指挥摇头:“我感觉我下半辈子都完了。”   “没那么严重……”周衙内说,“你还是沈指挥。”   顿了一下,周衙内又安慰道:“你现在的娘子,可不比这位卓娘子差啊,相貌不说,似乎脾气也比卓娘子好上一百倍。”   沈指挥表情复杂,张开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沈指挥的嘴几度开合,几次发出声音,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为人直爽干脆,何时如此犹豫不决过?周衙内这才知道,这桩婚姻对沈指挥来说,也许毫无幸福感,这婚姻,等同于给他戴上了枷锁。   周衙内不太明白所娶非人的感受,也无从安慰,他提起酒壶倒酒,说道:“再来喝一杯吧。”   喝完,周衙内劝道:“事已至此,沈指挥还是想开的好,卓娘子虽然一介女流,可她比你看的开。”   沈指挥知道周衙内意有所指,抬头问道:“她怎么说的,她是不是很恨我?”   周衙内摇头,道:“卓娘子之前的夫君与我是同学,也是玉树临风,家财万贯,也曾苦苦挽留,可卓娘子还是执意带着刚刚满月的女儿离婚。可想而知,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沈指挥自我安慰道:“是啊,有亲生女儿做牵连,她都能说走就走,何况是我这个与她没什么瓜葛的人,我只是——”   沈指挥的声音哽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苦涩地说:“我只是觉得不甘心。”   周衙内怔怔地望着坐在对面垂头丧气的沈指挥,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居然会爱的这么深,他不禁又想起童三郎来,想起童三郎在女儿满月酒那天,又哭又笑又闹,这两个男人为何都对一个刁妇情有独钟,这女人身上究竟有什么魅力? 第018章 落花有意   018落花有意   沈指挥喝得醉醺醺,在小厮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院子内。   院中的两名婢女从小厮手中接过沈指挥,沈指挥却把她们推开了:“我自己能走。”   他脚步踉跄地往屋里走,抬头看见屋里灯烛明亮,想起屋里还有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女人,他心里一阵发冷。   他知道自己没的选,他摇摇晃晃地迈上台阶,婢女为他掀开挡风的门帘,他走进屋内,差点被门槛绊倒。   婢女上前扶住他,他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屋内的烛光尤其让他感到刺眼和反胃。   他做出呕吐的样子,婢女又忙拿来痰盂让他吐,他对着痰盂干呕几声,没吐出来。   “怎么喝那么多?”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声音,顿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曾几何时,这声音也让他起过鸡皮疙瘩,是那天晚上,都是那天晚上。   至今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依然让他感觉毛骨悚然,虽然记忆已经完全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给妖魔化。   都是因为那天晚上。   一双细腻温柔的手扶住了他。   “我没事……”沈指挥轻轻推开珍珠的手,“你身体不方便,不要离我太近。”   “没关系……”那双手又扶上来,“去休息吧。”   然后,她又向婢女吩咐:“快去给官人煮醒酒茶。”   婢女领命退下。   珍珠把沈指挥扶到床边,沈指挥几乎是跌坐在床榻上。然后,珍珠蹲下身帮他脱靴子。   “我自己来。”沈指挥记得母亲的嘱托,珍珠有孕在身,不能操劳。   “没关系。”珍珠说,双手轻轻把他的靴子脱下来。   沈指挥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之前,他并没有很仔细地观察过这个女子,也并不觉得她有多美,他只觉得她的声音很特别,像刚学说话的婴儿。   也是在那天晚上,在某一个瞬间,他才发现她的美,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试图去忘记那段短暂的回忆,却总是挥之不去,牢牢纠缠着他,让他烦乱不堪。   而今,再去回忆,回忆又变了味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变成了刀山火海,让他心生恐惧。   珍珠坐到床边帮他。   沈指挥猛然心惊,那天晚上的情景仿若重现,他醉眼朦胧地看着珍珠,珍珠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摇摆不定。   他有一瞬间居然觉得她如此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他怎么会和一个如此陌生的女人共处一室呢,更可怕的是,他还要与她共度下半生。   下半生?也许没有下半生。   也许,珍珠也难逃厄运。   沈指挥立马止住这个邪恶的念头。   他立马握住珍珠的手,想说什么,但喉咙紧锁,说不出话。   珍珠抬头看他,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在沈指挥的眼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可依然很美,美得让人感到距离遥远。   “我自己来。”沈指挥说。   “这都是我该做的。”珍珠说。   沈指挥蓦地感到心慌气短,轻轻推开珍珠的手:“你身子不方便,先去休息吧,我自己能行。”   珍珠慢慢地把手收回来,但没离开,她呆呆坐着,低垂着头。   沈指挥感到这屋子简直像冰窖一样冷,仿佛什么东西都被冻住了,气息都凝滞了。   过了一会儿,珍珠低声唏嘘:“你为什么对我不理不睬?”   “我,我没有啊。”   珍珠抬手抹了下眼睛。   沈指挥的酒意醒了大半:“你不要哭。”   珍珠双肩微微颤动,泪珠从眼眶低落,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沈指挥心里更乱了。   “不要哭。”沈指挥用哀求的语气说。   “你要是不理我,为何把我娶回家,难道只是因为这孩子吗?”   难道不是吗?沈指挥在心里反问,难道你不清楚吗,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为何要娶你,你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   沈指挥轻声叹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珍珠,就像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卓妍,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他何以如此荒唐,何以一败涂地?   两人默默坐在床边,一个沉默,一个垂泪。   婢女端着醒酒茶走进来,道:“娘子,醒酒茶好了。”   沈指挥先开口说道:“放那吧,你先出去。”   婢女把醒酒茶放到茶几上,转身走了。   沈指挥已经不用喝醒酒茶了,虽然他的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可是他的心是雪亮的。   他说:“我今晚喝多了,怕打扰你睡觉,我去外面睡吧。”   说着就要起身。   珍珠突然扑到沈指挥怀里,沈指挥吓了一跳,生怕她有个闪失。   那天晚上的情景又重现了。   “我现在是你妻子,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我没有……”沈指挥辩解道,“我真的是太忙了。”   “忙到没时间跟我说话,忙到一直对我冷冰冰的?”   沈指挥哑口无言,是啊,他怎么找这么蠢的借口呢,他又改口道:“不是,你身体不舒服,须要好好休息——”   沈指挥觉得嗓子要干裂了一样口渴,他感到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了。   珍珠伸出双手揽住他,沈指挥看她的腹部似乎受到挤压,劝道:“压到你肚子了,快起来。”   珍珠却牢牢抱住他:“你心里就只有孩子,没有我吗?”   “珍珠,不要耍小性子了,快起来。”   珍珠却很委屈地说:“妍妍每次对你无理取闹,你从没说过她一句不是,我只是这样,你就说我耍小性子?”   说完,珍珠嘤嘤地哭了出来。   沈指挥瞬间就像跌入悬崖,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不停坠落,眼前的一切都越来越远。   他失神半天,珍珠哭声渐歇。   她带着哭腔说:“我不要求你像对妍妍那样对我,我只希望,你像所有男子对待他的妻子那样就好,我不要求太多,只有这些,这些你都做不到吗?”   沈指挥在心里自问:我能做什么?   “你现在——不方便。”   “是我不方便还是你不愿意?”   珍珠从沈指挥怀里坐起来,她已经满脸泪水。   这一切,和那天晚上简直一模一样啊。噩梦重现。   沈指挥感到瑟瑟发抖。   珍珠看着他,见他一动不动满脸惊恐,她痛苦地说:“如果娶我是这样,当初为何不狠心抛弃我,何苦这样折磨我?”   “别这么说。”   珍珠抬起双臂,轻轻勾住沈指挥的脖子,把额头靠在他的下巴上,稍稍止住了哭泣,慢慢平定了呼吸,说:“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好?”   “没有。”沈指挥道。   沈指挥又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噩梦重现啊。   一切都与那天晚上如出一辙。可是,有些东西还是变了,他讷讷地说:“我喝多了,改天吧。”   珍珠抬头看着沈指挥,掩不住满脸的失望,但她随即抹干了眼泪,等心情完全平复,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是我不对——我累了,想早点睡。”   “好……” 第019章 又见白发少年   019又见白发少年   腊八这一天,至德拉着木轮车与卓妍去大相国寺外的集市采购装饰用品,远远看见有人支起大锅,锅前排着长队,是有善男信女在施粥。   至德一看见热气腾腾的大锅,笑着对卓妍说:“卓娘子,我也去讨碗热粥喝,暖暖身子。”   卓妍看了一眼那像长龙一样的队伍,道:“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   至德却笑着说:“没事,施粥的人我认识。”   说完,至德拉着车子快步走过去,施粥的人见是至德,果然打了招呼,从锅边找到一个碗,给至德盛粥。   施粥的人又转过脸,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卓妍,卓妍便猜到了,这是沈府的人。   喝完粥,至德又回来拉车,两人一起向南往家里赶。   一路上,卓妍在想,至德毕竟是沈府的人,跟沈府交情深厚,她把至德留在身边,其实是跟沈家的人纠缠不清。   但是偏偏她又不能离开至德,从前离不开,日后酒楼开张,更离不开。   怎么办,又不能勉强至德跟沈府断绝来往。   “至德啊……”卓妍开口道,“最近没回沈府吗?”   至德拉着车,似乎不知怎么回答,迟疑了一下才支吾道:“额,那天,回去了一趟。”   卓妍没有怪罪至德的意思,微笑道:“你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不过我这边有任何事,不要跟别人透露。”   “没有没有……”至德连忙否认,“小的不敢,娘子的事,我没对沈府的人说一个字。”   “嗯,那就好。”   到了酒楼,把东西卸下来,此时工匠还在赶工。   确定好了酒楼所需器具,卓妍又想到该选酒。   卓妍对酒一窍不通,也尝不出来好坏,她问云儿与黄若岩,她们说京城许多酒楼都酿酒,可以直接跟那些酒楼买。   卓妍多了个心眼,她觉得,如果向京城之内的酒楼买酒,一来酒的味道一样,会没特色,也没诚意;   二来,如果酒楼掌柜的有意打压,把口味不好的酒卖给她,那她岂不是很吃亏。   卓妍忽然又想到,她刚开美妆铺那会儿,正值端午节,朝廷举行的评酒活动,许多酒库在京城宣德门外评酒,她便向人打听是哪家酒库拔得头筹。   京城人已忘记那件事,经过至德多方打听,才得知是开封府下祥符县的一家名为“正新”的酒库得了第一名。   卓妍得知消息,雇了马车,和至德前去寻找那家正新酒库。   祥符县在开封城正南,距离很近,不多久便到了。   进了祥符县,不用打听,循着酒香,他们便找到了正新酒库。   卓妍下了马车,至德笑道:“卓娘子,闻这酒味就知道不是浪得虚名。”   卓妍也笑了,她不懂酒,但浓醇的酒香她能分辨出来,不禁微笑道:“闻这香气就醉了。”   主仆二人进了酒库,守门人上来询问,至德说他们是京城酒楼过来买酒的,守门人便把他们领到一间酿酒坊里。   守门人走到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面前,老者须发全白,身形瘦小,一身寻常的粗布棉衣。   “端木酒监,他们从京城来的,说要买酒。”   这个复姓端木的酒监抬头看着卓妍,见是一个女子,目光里有些惊讶。   卓妍上前施礼道:“酒监大人,奴家姓卓,在京城有一家酒楼,想从你这买些好酒来充门面,希望酒监能慷慨相助。”   端木酒监原本心存疑虑,见卓妍姿态端正,话语中带着一份英气,便放下疑虑,操着苍老的声音对守门人说:“去把柴官人叫来,说有客人到。”   说完,端木酒监带着卓妍走出酿酒坊,来到庭院中,看见里面走出一个身着披风的男子,卓妍看见此人,惊讶地差点叫出来。   这个人,不是沈指挥的小舅吗,那个白发少年!   不仅卓妍惊讶,至德也感到惊讶。   至德身在沈府,当然见过这位亲戚,至德立马叫了出来:“柴小舅!”   来者正是柴苒,他仍然穿着披风,披风上的帽兜牢牢盖住他的白发,可一张几乎雪白中带着粉红的脸还是露了出来。   柴苒听到有人叫自己“柴小舅”,露出一抹微笑,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你是沈府的人?”   至德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这个时候,也只得应承,道:“回柴小舅,小的原本在沈府当差,所以认得小舅,没想到小舅在此任职。”   柴苒匆匆朝卓妍瞥了一眼,但显然没认出卓妍来,他问:“怎么,是沈府要来买酒,府上还要办什么喜事吗?”   至德道:“不不,小的是来为酒楼买酒的。”   此时,站在一旁的端木酒监说:“外面冷,到屋里说吧。”   一行人才接着往待客的屋里走,卓妍却犹豫了。   她若早知道沈指挥的小舅在此,大概不会来买酒,倒不是因为沈指挥这层关系,而是她曾经当街呵斥这个少年。   这少年一时没认出自己,但难保时间久了会认出她,如果这少年衔恨在心,难保日后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但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怎么无缘无故退出呢,她心中盘算,看情况吧,如果情况不对,她就以酒质不好为由,不选他们家的酒。   来到屋中,分宾客坐下。   柴苒问:“你们是京城哪家酒楼?”   至德等着卓妍说话,卓妍这才开口说道:“我这家酒楼是新开的。”   柴苒听卓妍说话的声音,这才注意到卓妍,突然他眼中放出一道光,激动地指着卓妍说:“是你啊!”   卓妍知道藏不住了,她勉强微笑道:“是我……”   柴苒兴奋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看看卓妍,又看看至德,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至德没想到两人竟然见过面,也感到很惊讶。   过了片刻,柴苒率先笑出声来,笑声十分欢乐。   卓妍也忍不住笑了,但是勉强的笑。   至德见他们都笑,自己也跟着傻笑,就连稳重的酒监也露出一丝微笑。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居然异常融洽。 第020章 品酒   020品酒   酒监见他们认识,便留下柴苒,自己去监督酿酒了。   屋中只剩下年轻人,卓妍和柴苒便都放松下来,卓妍也不再正襟危坐。   柴苒走过来说:“你真是来买酒的吗?”   “对啊,听说今年开沽评酒,你们得了第一名。”   柴苒一脸自豪地说:“那是,我敢说,我们的酒是开封府最好的酒。”   “真的假的?”卓妍故意问道。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跟我来。”说完,柴苒率先走出屋子。   卓妍就等着他把酒库里最好的酒拿出来,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他们来到另一间屋子外,柴苒掏出钥匙打开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柴苒率先进去,卓妍跟在后面。   一进门,卓妍就被屋中的酒惊呆了。   只见四面墙壁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缸和酒瓶,层层堆积,满眼是酒。   酒气浓郁,却不刺鼻,酒缸罗列,却层次分明,而且屋中几乎一尘不染,显然每日有人打扫。   屋子正中间有一张石砌长桌,长桌上放着各式小型酒壶酒杯,俨然一个酒类博物馆。   卓妍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哇——”   柴苒走到石桌边,望着桌上那一排排造型各异的酒壶,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酒?”   卓妍居然说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酒,在一个酒类专家面前,她的确是个白痴。   “我想要好酒。”   柴苒自负地说:“我这儿都是好酒,你说的是哪种好酒?”   卓妍面露尴尬,走到石桌旁,欣赏那一排排精致的酒器,又惊又喜,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突然得到大笔黄金,高兴的半天说不出话。   柴苒先从桌上拿起一个葫芦状瓷器酒瓶,往一个琉璃杯里倒了半杯酒。   酒液是漂亮的琥珀色,又鲜又亮,没有一丝杂质,与琉璃杯相得益彰。   柴苒端起酒杯欣赏一番,说:“这是玲珑琥珀酒,是我独创的,用夏天的葡萄和仙桃酿制而成,有股果香,你尝尝。”   卓妍本能地推辞道:“我酒量不好,也尝不出什么是好酒。”   柴苒皱眉,批评道:“你居然连酒的好坏都尝不出来,还怎么开酒楼!”   柴苒虽然语气很冲,但他说的很对,卓妍感到有些惭愧。   柴苒又道:“你还是尝尝吧。”   说着,把酒杯递到卓妍面前。   卓妍没法再推辞,只好接过酒杯,这酒的颜色实在漂亮,在琉璃杯里晶莹剔透,卓妍还没尝过酒的味道,就确定要买这种玲珑琥珀酒。   嗯,这酒的名字虽然起的花里胡哨,可这正符合年轻人的口味。   卓妍轻轻抿了一口。   柴苒见她这么喝酒,不悦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喝酒,那我们酒库就不用酿酒了。”   卓妍不得已,只好张开嘴,猛灌了一口。   酒入口腔,又冷又甜又辣,滋味复杂。   “在嘴里转一圈再咽。”柴苒道。   卓妍依照柴苒的法子,将那一口酒在口中转了一遍,口腔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尝到酒的滋味,卓妍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喝了一口酒,而是整个人都被泡在酒缸里。   “咽了。”柴苒道。   卓妍很听话的把酒咽了,酒液穿过喉咙,已经没那么凉了,也没那么辣,但依然很甜。   咽下酒以后,卓妍露出笑容,正要张嘴说话,柴苒突然凑上来。   卓妍像忽然被人偷袭了一样警觉起来,她后退一步,柴苒紧随其后,鼻子凑到卓妍嘴巴前闻了一下,卓妍张慌失措,以为柴苒要对她图谋不轨。   卓妍正要发作,柴苒又退了回去,点评道:“喝完这个酒,嘴巴都是香的。”   卓妍愕然不已,仿佛经历了一场虚惊。   柴苒伸手夺过卓妍手里的琉璃杯,自己把剩下的酒喝了。   他先让酒在口中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咽下,而后陶醉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嘴中真能喷出酒香。   站在一旁的至德,见柴苒毫不避讳地与卓妍共用一个杯子喝酒,又凑上来闻卓妍嘴里的酒气,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放下琉璃杯,柴苒又拿起一个陶制酒壶:“这是扶头酒,很烈,三杯就得扶头,要不要尝一尝?”   “不不不!”   如果别人喝三杯就要扶头,那她只要喝三滴就得扶头。   柴苒似乎是故意使坏,他拧开塞子,取了一个比拇指稍大的酒杯,往杯里倒满酒。   “我不喝,我不喝。”卓妍后退一步。   “你不喝,你就沾一口试试。”柴苒催道。   卓妍仍然拒绝。   “那你就闻一口。”柴苒把酒又往前递了一步。   卓妍无奈,只好去闻一闻。但酒杯在柴苒手中,她不放心,万一这小子使坏呢。   卓妍伸手接过酒杯,顺便瞟了一眼柴苒。   帽兜下,他依然脸色雪白,眉眼间似乎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微笑,仿佛暗中密谋的计划即将得逞。   卓妍不得不提高警惕,很小心地闻了闻那杯酒。   酒气浓烈,即便在这满是佳酿的屋子里,这酒的味道还是那么突出。   “就沾一下嘴唇尝一尝……”柴苒怂恿道,“放心,我又不会在酒里下毒。”   柴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卓妍也只得凑到嘴前,用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只一滴酒流入口腔,卓妍用舌尖轻沾一下,立即被那苦涩辛辣的味道降服了。   她皱着眉把酒杯还给柴苒,这个白发少年接过酒杯,笑了笑,一口喝干。   柴苒又拿起一个精美的瓷瓶,在一个白瓷小碗中到了一杯。   酒液似水般透明,柴苒说:“这是荔枝酒,说是酒,其实跟水一样,但有很浓的荔枝味,你尝尝。”   卓妍听说是荔枝味的酒,不禁想念荔枝的味道,端起小碗,抿了一小口,果然度数很低,还有浓浓的荔枝味。   卓妍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咂了下嘴,赞道:“好酒……”   柴苒又把卓妍手中的酒碗接过去,把剩下的半碗酒喝了。   卓妍见他如此不避讳,原本心中不悦,可再看柴苒这张孩子气的脸,又觉得没必要跟孩子计较。 第021章 你把我灌醉   021你把我灌醉   柴苒又拿出四五种酒来让卓妍品尝,一圈喝下来,卓妍感到头有点沉,酒精使她身体发热,两颊通红。   再看看柴苒,那张白化病的脸依然一片雪白,只微微透着粉红。   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海量!   卓妍这才确定,柴苒是故意戏耍她,想把她灌醉。   幸好还有至德在场,否则就栽在这小子手里了。   “不能喝了……”卓妍晕乎乎地说,“我得回去了。”   柴苒故意戏弄道:“你不是来买酒的吗?怎么白白喝了我的酒也不买就走了?”   卓妍虽然在心里恼恨这小子偷奸耍滑,但不得不承认,他对酒的确有一套。   原本卓妍还想,因为她与柴苒的过节,她可能不会买这家酒库的酒,可现在卓妍确定:这家酒库的酒是唯一选择!   卓妍半眯着醉眼,笑道:“买东西都是先尝后买,我尝一下就一定要买吗?”   柴苒冷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酒都是上等精品,数量不多,别的酒楼来买酒,我都没敢拿出来,你今天不买,明天我卖给别人,你可别再来找我!”   “我没说我不买呀。”卓妍觉得头越来越沉了。   “好啊,那你买多少?”柴苒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卓妍醉意朦胧地指了指石桌:“我都要了。”   “你都要了?”柴苒问。   卓妍缓缓点头。   “好,交钱……”柴苒对卓妍伸手,“交了钱我就把货留给你,否则,明天要有别人来抢这些酒,我可留不住它们。”   卓妍迷醉的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她说:“我现在没钱,先欠着行不行?”   “不行!”   “我——”柴苒那惨白的脸在卓妍面前晃来晃去,晃的她头晕,“你不要再晃了。”   晃了一会儿,一个柴苒又变成两个。   “酒量这么差,还敢开酒楼,笑话!”柴苒嘲讽道。   “娘子。”至德紧张地叫道。   “至德——”卓妍觉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她真的醉了,“走,回家。”   她想转身,却忽然一头栽倒。   柴苒上前,一把托住倒在地上的卓妍,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刁妇,你骂人的本事呢,你再骂啊。”   “混账东西——”骂出这最后一句,卓妍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了。   柴苒又嘿嘿笑了:“现在你可是我的了。”   至德见势不妙,蹲在柴苒身旁,祈求道:“小舅,求你放了她吧,她是我们沈指挥的人。”   柴苒骂道:“你这小厮,胡言乱语,我外甥已经娶了别人了,这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哎呀,我是说真的,小舅,求你了,你可千万别为难我们娘子。”   “我只是教训教训她,让她以后别再那么嚣张。”   至德见柴苒无动于衷,忙起身快步跑到外面求救,大呼道:“酒监大人,酒监大人,快来啊,酒监大人——”   一叠声的呼唤,终于把年迈的酒监叫来了。   “什么事啊?”酒监那苍老的声音问。   “柴官人,柴官人——”至德拉着酒监就往屋里跑。   酒监进屋,一看卓妍半躺在地上,上半身卧在柴苒的怀里,立马大声叱问:“柴苒,你干什么?”   柴苒笑道:“师父,这位娘子要尝尝我们的酒,我给她尝了没两杯,她就醉成这个样子。”   说完,柴苒问至德:“你们怎么来的?”   “我们坐马车来的,马车就在前面。”至德连忙回答。   柴苒又一把拉起卓妍,把她背起来。   “天哪,这刁妇可真沉!”柴苒咬着牙说。 第022章 合作还是不合作   022合作还是不合作   “他娘的,我一个刁妇,竟然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酒醒了以后,卓妍愤恨地说。   云儿陪在旁边,嗔怪道:“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   卓妍叹道:“防不胜防啊,我本来只是尝几口酒,谁想到尝着尝着就醉了,我被这小子暗算!”   云儿不知道卓妍和柴苒的恩怨,就连至德也不清楚。   云儿问:“他一个在酒库酿酒的,为什么要暗算你?”   看来至德没告诉云儿,这个在酒库酿酒的人和沈指挥什么关系。   踌躇片刻,卓妍才抚着额头说:“因为我之前骂过他。”   云儿惊恐地瞪着卓妍,继而噗嗤笑了,边笑边说:“你啊你啊,不怪人家叫你刁妇,你真是处处捅篓子。”   卓妍叹息道:“谁能想到冤家路窄,日后竟然还会再碰上他。”   “那你还是躲远点吧。”   卓妍若有所思地说:“但是这小子酿的酒跟其他酒库的酒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卓妍说不上来,但那间藏酒屋让卓妍印象深刻,那些名字花哨、味道各异的美酒,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既然要开一家独一无二的酒楼,最重要的,是要有独一无二的酒。   端午节开沽评酒,那家酒库既然得了第一名,这足以证明他们家酒的品质,卓妍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偏偏又和这小子结了仇怨,这小子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这可就让人为难了。   此时小越儿扶着茶几走到卓妍面前,一头扎进卓妍怀里,抬头甜声叫道:“娘……”   卓妍立马收起愁容,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道:“还是我小越儿好。”   卓妍把小越儿抱进怀里,在她肥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小越儿咧嘴笑了,她从卓妍怀中爬出来,又到其他地方玩了。   卓妍失神地望着女儿,思绪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云儿见卓妍发呆,伸手在卓妍面前晃了一下,问:“怎么了,还有什么烦心事?”   卓妍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她摇摇头,不说话。   云儿道:“你可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啊,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得住你的?”   卓妍这才说出心事:“我是想买他们家的酒,可是一来我现在没钱;二来,就是有钱,估计那小子也不肯把酒卖给我,必须想个办法让他心甘情愿把酒卖给我。”   “你非要买这家酒库的酒吗,京城内外有几十家酒楼酒库都酿酒,而且都不错。”   话虽如此,可卓妍有强烈的直觉,想让她的酒楼一炮打响,必须买正新酒库的酒。   卓妍坚持道:“正新酒库的酒,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已经把人家得罪了。”   这也是卓妍感到为难的地方。   以她的脾气,决不肯轻易对谁低声下气。可是,生意毕竟是生意,做生意的人,哪能由着性子胡来,凡事都得权衡利弊,所谓公事公办。   现在卓妍还摸不清柴苒的脾气,但仅从他故意灌醉自己来看,那家伙怕也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可是,既然已经豁出全部身家投注在这个酒楼上,她必须放手一搏! 第023章 二顾酒库   023二顾酒库   当至德得知卓妍决定再次前往正新酒库时,他满脸惨笑。   “卓娘子……”至德恳求道,“你别去了,柴小舅铁了心跟你过不去。”   “我就不信他的心是秤砣。”   “要是秤砣倒好办了,他比秤砣还难琢磨。”   这个柴苒和沈府是亲戚关系,至德在沈府那么多年,应当知道不少。   卓妍问道:“你们这位柴小舅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   至德听她毫不避讳地提及柴苒与沈府的这层关系,也不闪躲了,说道:“我们这位柴小舅,是他们家老夫人年过五十才生出来的孩子,因为老来得子,又因为他出生时就患上白驳风,头发雪白,大家都以为他活不久。   所以都对他极度宠爱,从不管教,文不喜欢读书,武不喜欢刀枪,成天无所事事,但是有一点,就是喜欢喝酒,从小就酷爱喝酒。五六岁时,就已经能品出酒的好坏。”   卓妍惊讶地问:“五六岁就喝酒,也没人管?”   至德苦笑:“谁管?那时候柴老夫人已经守寡,他们孤儿寡母,谁也不忍心劝阻,就是我们侍郎夫人,对这个弟弟也是有求必应,比疼爱我们沈指挥还甚。”   至德嘴快,等说完“沈指挥”之后才意识到不该提起,他偷瞄卓妍一眼,见卓妍神色正常,便接着说下去:“四年前,柴老夫人病逝,柴小舅便无依无靠,我们侍郎夫人想把柴小舅接到沈府,但沈侍郎觉得这个柴小舅不学无术,嗜酒如命,怕带坏沈指挥,而且,那时——”   至德有些犹豫起来。   卓妍猜到,至德肯定又怕提起沈指挥,她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你倒是说啊,干什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以后想说沈指挥就直接说,他又不是豺狼虎豹,干嘛不敢提他!”   至德这才接着说:“那时,我们沈指挥的第二位娘子还在世,侍郎大人怕柴小舅没大没小地冲撞了娘子,就不同意把柴小舅接到府里。   可是他年纪小,又不懂礼数,没地方安插,侍郎夫人为此发愁,可柴小舅却说,他哪都不想去,就想找一个有酒的地方待着,侍郎大人这才把他安插到一家酒库,就是昨天那家酒库了。   侍郎夫人本打算这是权宜之计,等日后有合适的地方,再把柴小舅从酒库调出来,谁知道柴小舅呆在酒库不肯走了。”   卓妍莞尔一笑,这白发小子还真是个奇葩。   卓妍听完至德的话,更坚定决心,一定要从这家酒库买酒。   她吩咐道:“去雇辆马车,我们再去正新酒库,拜访这位柴酒仙。”   至德只好听从吩咐。   两人出城,来到祥符县,轻车熟路地来到正新酒库,先找到那位端木酒监,卓妍施礼拜见。   端木酒监以为卓妍是来找麻烦的,心中正隐隐担忧,可是见到卓妍笑盈盈的,不像来找麻烦,便问:“敢问娘子有何贵干?”   “酒监大人,奴家在城里开了家酒楼,特地来寻访好酒。”   端木酒监释然:“那请屋里坐。”   卓妍与酒监在客厅里落座,这次酒监没有喊柴苒,昨天柴苒把人家灌醉,还是尽量别让两人见面。   坐定,酒监道:“娘子想买什么样的酒,尽管告诉我,我们可以定时帮你送货到酒楼里,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本酒库概不赊欠,这么些年都是货到钱到,还望娘子知晓。”   卓妍讪笑道:“这个一定,一定——”   她的声音很没底气。   酒监微微点头:“我们酒库有多种酒,娘子想要哪种?”   “我想买昨天在那间藏酒屋里的酒。”   酒监却连连摇头。   卓妍忽然很失望:“不卖吗?”   酒监又点头:“那里的酒,不对外卖,那是我们自留的。”   果然啊,好东西都是自己留着。   卓妍强作微笑:“为何不对外卖?”   酒监却不想多做解释,敷衍道:“我们酒库的其他酒也很好,娘子何不考虑其他酒?”   卓妍坚持道:“奴家知道,那间藏酒屋里的酒必然与众不同,我诚心实意想买那些酒,请酒监大人通融。”   酒监见卓妍目光咄咄,才说出实情:“那里的酒,我们一般不向外人开放,昨天我徒儿必定是有意炫耀,才带娘子进去,娘子也是实货之人,不瞒你说,那里的酒,工序复杂,造价高,产量小,有一部分,要供奉皇宫以及朝中大臣,不向民间出售。”   这么一说,卓妍的心更痒了,向朝廷和大臣供奉的酒,光这个噱头就够赚一把了!   卓妍也不紧逼,解嘲地说:“原来是这样,难怪。”   酒监见有些冷场,赶忙说道:“其他的酒倒是足量,娘子须要多少?”   卓妍如实说道:“酒楼还没开张,具体须要多少,奴家也不敢确定,不过有备无患,需求量不会少。”   酒监微微点头。   “柴官人今天在吗?”   “在后面验酒。”   “奴家想见他一面。”   “我让人去叫他。”   “我自己去找他。”   “请见谅,酒库重地,外人不得随意出入。”   卓妍道:“酒监大人,奴家与柴官人是旧识,不会做什么手脚。再者,我也不懂酒,酒监大人尽管放心,你让人陪着我去找柴官人就可以了。”   卓妍直接点破了酒监的忧虑,让酒监无话可说,只能让一名小厮带卓妍去找柴苒。   酒库占地广阔,一排排茅草房向后延伸,直走到最里面,小厮才带卓妍转进一个巷子里,走进一间酒气浓郁的房子。   酒气刺鼻,直冲脑腑,光闻着就要醉了,卓妍不得不以袖遮鼻。   刚进屋子,就听柴苒嚷道:“这锅酒怎么发苦,有没有偷工减料?”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一切都是按照柴官人的吩咐去做的,没有偷工减料——”   柴苒却突然嘻嘻笑了,说:“看把你吓的,再放上一个月。”   那小厮长舒一口气,谄媚地说道:“柴大官人,你可吓坏小的了。”   卓妍已经走到柴苒身后,只见柴苒仍然披着斗篷,戴着帽兜,不过这件斗篷又旧又脏,显然是专门穿到酿酒坊里的。   柴苒一转身,猛然看见卓妍,吓了一跳。   “柴大官人。”卓妍笑眯眯地说。   “哦,是你。”柴苒颇有意味地说,脸上也露出微笑。 第024章 请将不如激将   024请将不如激将   卓妍看着帽兜下柴苒雪白粉嫩的脸,额前垂着几绺白色碎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白化病,柴苒也算得上模样端正,可惜白化病让他异于常人,也让他常年披着披风、带着帽兜。   “咱们又见面了。”卓妍说,仿佛已把昨天被灌酒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柴苒见她一直用袖子捂着鼻子,上前一把抓住卓妍的手腕,把她的手挪开,道:“这里的味道有那么难闻吗?”   这还是真是个缺乏管教的孩子啊,即便是童三郎那样荒唐的一个人,也是知书达理,该有的礼数都很周到。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卓妍忍受着直冲脑腑的浓重酒气,把手抽回来,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来找我喝酒的吗?”   一想起这少年的酒量,卓妍便有些腿软,她强自支撑,道:“咱们还是到外边说话吧。”   说完,卓妍转身走了出去。   柴苒跟在卓妍后面走出屋子,卓妍继续往前走,柴苒停下脚步,整理整理自己的帽兜,道:“我还有事呢,有什么就在这说吧。”   卓妍听他毫不客气的语气,也毫不客气地说:“就不能去你那间藏酒屋里去说吗?”   柴苒斜嘴一笑:“原来你是惦记我那些好酒。”   卓妍见他说话的神气劲儿,顺着恭维道:“是啊,那些可都是极品佳酿,此酒知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柴苒却冷笑道:“你这个不懂酒的刁妇,你能尝出什么味?”   卓妍的脸黑了下来,她怎么能忍,她在脑中幻想,此刻应该冲上前揪住他的双臂,她想听他痛苦的吆喝声,那样一定大快人心。   不过——   打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卓妍强自按压心中的怒火,只用那双喷火的双眼瞪着柴苒惨白的脸,绷着脸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柴苒打量卓妍,仿佛想看出她是不是偷偷藏着什么兵器。   “怎么,怕我报复,不敢跟我来?”卓妍故意嘲笑。   这一招果然有用,柴苒提高声音道:“怕你?我长了十八年,怕过什么?”   “那就跟我走一趟!”卓妍激道,“不敢跟我走,就是胆小鬼!”   柴苒一脸不屑,那张惨白的脸微微发红,他迈开步子,道:“走就走,谁怕谁!”   卓妍见柴苒中计,按捺心中的喜悦,也跟着柴苒往外走。   柴苒换了干净的披风,从马厩中牵了马,卓妍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马车速度偏慢,柴苒等的不耐烦,大声嚷道:“快点,别耽误我时间,要去哪,跟我说一声,我先去。”   卓妍听到此话,真想也解下马匹来策马狂奔,可总不能让至德拉着马车回城吧。   卓妍对至德说:“以最快的速度回酒楼。”   至德扬起鞭子,狠狠摔打,马儿嘶鸣着向前狂奔,道路不平,车厢颠簸,卓妍头晕眼花。   车帘被风吹起,卓妍向外望,看见柴苒骑在马背上,冬日的寒风把他头上的帽兜吹下来,露出一头银白的头发,看着很独特。   进了开封城,柴苒不顾闹市人多,依旧策马飞奔,还屡屡不耐烦地催促卓妍:“能不能快点?”   终于抵达酒楼时,卓妍已经有些发晕。   她走下马车,只觉得眼前的东西不停晃动,她勉强抬腿走到酒楼门前,柴苒看见是家还没开张的酒楼,似乎感觉被骗。   “你就是让我来这么一家破酒楼?”   卓妍勉强支撑身体,道:“进去就知道了。”   酒楼的门开着,秀姑正看着工匠干活。   一应木制器具差不多完成,工匠正在刷漆,进门就闻到油漆的味道。   柴苒十分不满地率先走进大厅,一进去,立刻被大厅里的装修惊住了。   柴苒从没见过装修成这样的酒楼,只见大厅正中间有一个高达胸口下方的圆弧形长桌,长桌后面是一面高大的柜子。   大厅周围靠墙的地方,还有类似高度的长条形桌子,桌子旁边,是高脚凳子,那凳子似乎比腿还长,柴苒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凳子。   而大厅中间,有二十多张刚刚做好的圆形桌子,工匠正给这些桌子刷漆。   这桌子,不但造型奇特,而且高度很罕见,比矮脚桌子高,比高脚桌子矮,与之匹配的椅子也是这样,比矮脚凳子高,又比新式的高脚椅子矮,像榻,又比榻小。   再看看其他器具和装饰,全部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从没见过。   卓妍见他这副吃惊样子,又带他来到后厨,后厨里有许多她专门请瓷窑里的工匠为她特制的酒盏器具,也全是柴苒没见过的。   柴苒拿过一只高脚琉璃杯,反复观赏。   琉璃杯他见过不少,也略为精通,可像这样造型细长的琉璃杯,他第一次见。   其实卓妍打造的这个杯子,就是后世的高脚酒杯,不过当今没有玻璃,她用不很透明的琉璃代替,也很漂亮。   “这都什么呀?”柴苒感叹。   “酒杯啊。”卓妍得意地说。   柴苒这才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卓妍:“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对啊……”卓妍故意说的很淡,“我要打造京城第一酒楼,当然处处都要独一无二。”   出了后厨,卓妍又带柴苒来到酒阁里,每间酒阁的装修也各不相同,为策划这些酒阁,卓妍颇费了一番心思,每间酒楼都有不同的主题,有以四季为主题的,有以四大美女为主题的,也有以京城比较有名的风景为主题的,各不相同。   这几日,卓妍还请黄若岩和云儿为她作字画,到时再请京城有名的画师画上几幅,配上征文所得的诗词,卓妍相信自己的酒楼会别具一格。   万事俱备,只欠好酒,所以,一定要把柴苒这小子给拿下。   卓妍再带柴苒去后院的客房,客房也全部被卓妍翻新了,原本狭小的客房,被卓妍柴掉隔墙,两间变成一间,按照后世酒店房间的风格打造新床。   卓妍特意把窗户开的很大,推开窗子,屋内光线充足,窗下设有和外面风格一样的桌椅,坐在这,可以看见后院的小花园。   柴苒的惊讶慢慢平复下来,他站在窗前,望着冬季里一片干枯的后院,叹息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酒楼!”   这个骄傲跋扈的年轻人终于折服了。   “我相信,你酿的酒,是京城独一无二的酒,一般的酒楼配不上你的酒,不知像我这样的酒楼如何?”   柴苒这才明白卓妍的用意,他起初还以为卓妍故意耍花招要戏弄他,所以一直小心提防,原来这女人还是想买他的酒。   柴苒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看着卓妍,道:“你的酒楼虽然独特,可到你这酒楼喝酒的,还是那些俗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好酒?”   卓妍听这语气,知道仍然没有打动柴苒,又道:“那你就准备让你的酒烂在藏酒屋里?”   柴苒冷笑一声:“就凭你这掌柜的酒量和不懂酒,我就不能把我的酒卖给你。”   “你——”卓妍听到这个理由,终于忍不住了,“我的酒量跟你卖不卖酒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若品不出我的酒好在哪里,岂不是白浪费我的心思,我酿一锅好酒不容易,岂能被你这外行人白白糟蹋。”   “岂有此理?”   柴苒转身往外走,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掌握生杀大权的姿态,道:“等你学会品酒,千杯不醉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我兴许能看在我外甥的面子上,卖两壶给你。”   卓妍追上去,道:“你果真不卖?”   “不卖!”柴苒一口咬定,“我要知道你让我来这是为了这个,我才不跟你浪费时间。”   说话间,柴苒已经大步走到前厅,他还是被这家新颖独特的酒楼装修吸引了,忍不住到处张望。   卓妍觉得还有希望,耐着性子跟在柴苒身后,道:“买你的酒,又不是买你身上的肉!”   “我宁愿卖我身上的肉给你,也不想卖我的酒给你!”   卓妍暴脾气又上来了,可是她骂不出来,一个如此珍视自己作品的人,论起来,是值得敬佩的,卓妍又悄悄高看了这小子一眼。   卓妍跟着柴苒走出酒楼,柴苒毫不犹豫地解开马缰,翻身上马。   卓妍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小兔崽子!”   柴苒嘿嘿一笑,就像使坏成功的孩子,他轻轻挥动鞭子,马蹄抬起,一溜烟跑了。 第025章 三顾酒库   025三顾酒库   经过一夜苦思冥想,第三天,卓妍在街上租了一匹矮种老马,顶着凛冽的寒风,独自骑马去了祥符县。   无论如何,她也要买下柴苒手里的酒。   来到酒库,卓妍把马拴好,轻车熟路地走进酿酒坊,问了柴苒的下落,在一间酿酒坊里找到柴苒。   柴苒见是卓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还真是磨人!”   卓妍已经调整了心态,平静地说:“别误会,我不是来磨人的。”   “那你来干嘛?”   “我来跟你谈生意的。”   柴苒冷笑一声,似乎听到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免谈……”   “你都没听,就说免谈。”   “反正你是冲着我的酒来的。”   “我是给你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好机会,你都不接?”   柴苒眼中露出一丝好奇。   因为周身皮肤毛发皆白,那双瞳孔就显得异常明亮,他端详着卓妍的脸,卓妍也毫不回避地回望着他,二人对视良久,柴苒主动问:“你到底卖什么关子?”   “我们去你的藏酒屋里说吧。”   柴苒十分防备:“就在这说吧。”   卓妍抱了抱胳膊,瑟瑟发抖:“这里这么冷,我怕我没说完就冻死了。”   柴苒这次居然听了卓妍的建议,带着卓妍来到那间藏酒屋。   一进屋,一股温暖的酒气把卓妍包围了,再次闻到这里的气味,卓妍深深吸了一口,似乎没有上次那么刺鼻。   柴苒见她这副陶醉的样子,冷笑了一下,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下不停地闻:“说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卓妍看着柴苒藏在帽兜下的惨白面孔,道:“你把你的酒卖给我,我把酒楼百分之一的净利送给你,如何?”   柴苒忽然抬头,满脸震惊。   卓妍已经提前准备好说辞,她一边屋中踅着步子,一边说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懂酒,酒量又不好,开酒楼,实在勉为其难,你的酒不卖给我,我也不怪你。   可是,如果在你为酒楼供酒期间,我给你酒楼的百分之一的红利,你愿不愿意来做这个掌柜的?”   柴苒可从没听说过油这样的先例,他确认道:“你是说,把酒楼赚的钱,分百分之一给我?”   “对,只要你为酒楼供酒。”   柴苒笑了:“你是想方设法坑骗我吧。”   “我们可以立字据,而且,就算我坑骗你,你有什么损失?大不了你不再给我供酒。”   “这倒也是。”   卓妍抓住机会,又进了一步:“我的酒楼缺一个懂酒的、会喝酒的,也缺好酒。而你正好懂酒,又是海量,你酿的酒也是佳品,何不与我合作?   这家酒楼就等于你和我两个人的,咱们合则两胜,彼此共赢,你这么聪明的人,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卓妍的恭维产生了一定效果,柴苒似乎动了心思,他问:“我有什么好赢,又有什么好胜的?”   “赢得美名,胜在钱财,如此名利双收之事,一旦错过,可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柴苒仍然在闻那杯酒,揶揄道:“想不到,你这舌头,品酒不行,说话还挺厉害。”   卓妍一鼓作气,望着屋中堆叠的酒缸,接着说:“你的酒,好则好,不拿出来,岂不等于没有,你若将那些酒留个一百年,等你不在了,你怎知道旁人怎么糟蹋你的酒,岂不是白白浪费你的心血。   不如趁着年轻,拿出来给众人品尝,是好是坏,世人自有论断,莫非,你是对你的酒没信心,不敢拿出来?”   柴苒斥责道:“胡说,我的酒,圣上喝了都说好,你竟敢大言不惭,说我不敢拿出来!”   “别生气……”卓妍软语安慰,“我当然知道你的酒都是好酒,可是就像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果不允许她出门,整天把她锁在屋里,直至老死闺中,岂不可惜吗?   你把酒拿出来,放在我的酒楼,世人总有识货的,到时你的美名必定传扬出去,让子子孙孙都记得你这个人,都知道你柴苒是一代酿酒高手,说不定还能名垂千古,万世流芳。听说你祖上做过皇帝,你若能功成名就,不也是往祖先脸上贴金吗?”   说到这里,柴苒的脸上满是憧憬,他已经动心了。   卓妍走到柴苒身边,抬手接过柴苒手中的酒杯。   柴苒一时失神,也没阻止。   卓妍知道柴苒已经上钩了,她端详着这只琉璃酒杯,里面装的正是那个玲珑湖泊酒,她闻闻酒的香气,又小饮一口,张开口,果然满嘴馨香:“这么好的酒,不拿出来,岂不埋没了。”   柴苒望着卓妍自信满满的神情,豪言道:“好,我就答应你这桩生意。”   卓妍按捺内心的激动,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柴苒夺回卓妍手中的琉璃酒杯,把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   ——   新年元日将近,天气寒冷刺骨,酒缸在室外超过一个时辰,就会结冰。   为保证顺利地把酒运送到卓妍新开的酒楼,柴苒命人把所有酒缸层层包裹,干草,棉布,一层又一层。   等到了卓妍的酒楼,卓妍已经命人打扫好了专门存酒的仓库,里面温暖干燥,酒库的人把酒转移到仓库里,卓妍喜滋滋地看着一坛坛美酒被送到自己酒楼的仓库中。   柴苒依旧身穿披风、头戴帽兜,只露出那张惨白的脸。   他走到卓妍身边,掏出一张纸递过来:“点一下……”   卓妍打开来看:“不用点了,我信得过你。”   柴苒笑了一声:“我师父跟没跟你说,货到钱到,总共一百五十两银子。”   卓妍嘿嘿一笑,把单子揣进怀里。   “怎么?”柴苒听她笑的古怪,转头问道:“你别跟我说你没钱。”   卓妍打着哈哈:“钱有的是,现在还在客人的口袋里,等酒楼一开张,他们就把钱送来了。”   “你没钱?”柴苒大声道,觉得自己被骗了。   “不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吗,又不是多大的数字,大不了到时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你是个做大事的人,难道会为这一百五十两银子跟我计较?”   柴苒张口结舌。   “好了好了……”卓妍继续安抚,“这家酒楼也有你一份,难道不能为我们的酒楼着想吗,来,先跟我讲清楚这些酒的名字和价钱,要配上什么杯子。”卓妍转移话题。   柴苒没那么好糊弄,可是既然酒已经搬来了,卓妍又实在没钱,他也不能再把酒原路搬回去。   柴苒抓住卓妍的胳膊:“我怎么觉得我上了贼船?”   卓妍诚恳地盯着柴苒的眼睛,道:“盗亦有道,就算我是个贼,也是个讲道义的贼,难道我这间酒楼还不值一百五十两银子,放心好了,等资金周转过来,我第一个还你酒钱。”   说完,卓妍对柴苒露出一个笑容。   柴苒看着那些酒被一坛又一坛抱进仓库,也只得作罢。 第026章 做客沈府   026做客沈府   把酒安顿好,已经过了中午。   卓妍要留柴苒吃饭,柴苒却说:“我进城一趟,顺便去看看我姐姐。”   卓妍才恍然想起,这柴苒还是沈府的亲戚,听他要去沈府,也没强留。   柴苒骑马来到沈府,家丁见是柴小舅,忙把他迎进院里。   柴苒出入沈府,比出入自己家还神气,他大踏步进了堂屋,这个时候,沈家人刚刚放下筷子。   一家四口人围坐在桌边,沈侍郎刚刚起身,抬头就见柴苒走到门口。   沈侍郎为人端庄沉稳,恪守礼法,发自内心不喜欢这个小舅子,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敷衍应承。所以柴苒对这个姐夫也很惧怕。   柴苒见到沈侍郎,立马放慢脚步,跨过门槛,先郑重地叫了一声“姐夫”。   紧接着,就听到侍郎夫人欢喜地叫道:“苒哥来啦?”   “姐姐!”柴苒大声叫道,比起那句冷冰冰的“姐夫”,这声姐姐可叫的真是亲切窝心。   沈侍郎跺着步子,走出了厅堂。   等姐夫走出去,柴苒才敢直奔饭桌,大大咧咧在桌边坐下,推开帽兜,露出那一头白发。   “小舅。”沈指挥主动打招呼。   “好外甥。”柴苒笑眯眯地说。   这时珍珠站起来,轻轻施礼,柔声叫道:“小舅……”   柴苒立即喜笑颜开,望着这个外甥媳妇,夸赞道:“不必多礼,外甥媳妇这相貌脾气,比那刁妇强多了。”   此言一出,沈指挥的脸立马黑下来。   侍郎夫人也变了脸色。   只有珍珠娇滴滴地说:“多谢小舅美誉。”   侍郎夫人连忙招呼下人:“快去给小舅做几个热菜。”   “不用不用……”柴苒连声说道,顺手捡起沈指挥用过的筷子,“我不嫌弃我外甥。”   沈指挥铁青着脸瞪着柴苒,这小舅一天天长大,可越发没个体统,说话不分场合,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口全蹦了出来。   侍郎夫人见儿子憋着气,怕儿子当场发作,伸手按住儿子的手以作安抚,同时对柴苒说:“这些菜都凉了,天气冷,让厨房给你做个热菜吧。”   “不用不用。”柴苒说着,已经把筷子伸了出去。   侍郎夫人不忍心弟弟吃冷饭,还是吩咐下人去做个热汤来。   柴苒吃了口菜,向侍郎夫人炫耀道:“姐姐,我现在开始做生意了。”   侍郎夫人听弟弟说在做生意,又意外又高兴,忙问:“做什么生意?”   “开酒楼。”   侍郎夫人一听,心凉了一半,她认为弟弟在吹牛,但又不好点破,小心地问:“开酒楼要不少钱,你哪来那么多钱?”   “不用我出钱。”   侍郎夫人更加不信:“开酒楼不用钱,怎么开?”   “有人帮我开,给我净利的分成。”   他这么说,侍郎夫人更加不信了。   此时沈指挥已经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往外走。   侍郎夫人陪弟弟坐着,问:“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柴苒正色道:“真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就是那个谁——对了,我外甥知道。”说着,柴苒抬头寻找沈指挥。   沈指挥已经起身,听柴苒提起自己,又停下步子。   “就是那个骂我的刁妇,叫卓妍的。”   沈指挥胸口顿时一阵痉挛。   侍郎夫人立马皱起眉头,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感到很失望。   正想找个说辞阻止柴苒继续说下去,柴苒继续说道:“她新开了家酒楼,想买我私藏的酒,你知道,那些酒我不对外卖,可她非要买,她三番五次来找我,最后说,只要我把酒卖给她,她就把酒楼百分之一的净利分给我。   她这个人,实在烦的要命,就被迫答应她了,今天刚把酒送给她,她居然赊欠酒钱,哎,这个刁妇实在难缠,我真是着了她的道了!”   沈指挥和侍郎夫人听柴苒大大咧咧地说出缘由,都觉得惊奇。   老天爷怎么把这两个人弄到一起了?   沈指挥更是不敢相信,自从成亲以后,他基本没再听到关于卓妍的消息,只是前段时间皇宫大火,至德过来,至德说卓妍也问过他的安危。除此以外,这个世界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   沈指挥凭空思念,如今冷不防听到卓妍的名字和消息,他立即心乱如麻,无法淡定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自己要干嘛。   侍郎夫人了解儿子的心病,她抬头看见儿子正在失神,又悄悄瞥了一眼珍珠,珍珠正凝望着沈指挥,似乎把沈指挥的心思瞧了个一清二楚。   看来,就连珍珠也知道沈指挥对那个卓娘子放不下。   侍郎夫人更加担心小夫妻的关系。   “松儿。”侍郎夫人提醒道。   “嗯?”沈指挥恍然梦醒。   侍郎夫人没话找话地说:“你去厨房看看,给小舅的汤做了没?”   说完,侍郎夫人觉得这个理由实在不高明,明显有意支开他。   沈指挥讷讷地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抬脚走了出去。   他其实不想走,还想听小舅说说卓妍的情况。可是,有珍珠在场,他能怎么办?   他怅然若失地走出屋子,也没去厨房,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心里空落落的。   家中,珍珠见沈指挥走了,也不好单独留下,向婆婆和小舅告退,回了自己的小院。   等屋中只有姐弟两人时,侍郎夫人拉着柴苒的胳膊,十分警惕地说:“苒哥,以后千万别在松儿面前再提那位小娘子。”   柴苒正吃鸡腿,嘴里含着鸡肉转头看着侍郎夫人,满眼疑惑。   他连忙把鸡肉咽了,等腾出嘴来,柴苒问:“怎么了?”   “你这里边装的是石头吗?”侍郎夫人亲昵地指着柴苒的头说,“你也知道那小娘子和松儿有一段过往,现在松儿已经成亲了,你就不要在家里提起小娘子了。”   柴苒目光游移一阵,漫不经心地说:“不打紧,反正都过去了。”   侍郎夫人心想,大概不能跟弟弟说明白了,而且弟弟这嘴也不牢靠,多说无益,便口气严厉地说:“总之,以后不能在我们家提起那娘子。”   柴苒笑笑,道:“姐姐,我知道了。” 第027章 连陌生人都不如   027连陌生人都不如   沈指挥如行尸走肉一般出了家门,心中的空洞失落无法排遣。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卓妍,还有想念牙牙学语的小越儿。   他想偷偷去看她们一眼,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么做意义何在?今天看一眼,以慰相思,那明天呢,明天难道就不想了吗?   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他已经为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眼前雾蒙蒙一片,看不到未来。   猛然间听到卓妍的消息,就像冷不防被人放了一箭,直中心口。他差点以为卓妍只是个虚幻的人,原来她是真实存在的。   想到她在某个地方,而自己却见不到她,他就感到痛苦。   为什么不能相见呢?在成亲之前,他特意问过她,他们还可不可以再见面,她当时的原话是“京城就这么大,想单独避开谁,怕是不可能”。   她的声音如在耳畔,他反复回味,他们是可以再见面的,他无数次想找个理由去见她一面,可哪里有合适的理由?   所有的理由,都掩盖不住真实目的。   而现在,自己那不靠谱的小舅居然和她在一起做生意,光想想就觉得无比嫉妒。他多想堂而皇之地见她一面,像从前一样,想她,就想方设法地去找她。   可是,见到她,能说些什么呢,能做些什么呢?   告诉她,他有多想她?那只能招来她的嫌弃和鄙视。   他清楚卓妍是什么样的人,她说他们可以再见面,只是无意中碰面。   而不是特意会面,从他与珍珠发生关系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   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站在寒冬的街角,冷风吹的他浑身冰冷,他没发现小舅悄然走近,只听有人叫他:“外甥,你怎么站在这?”   沈指挥这才抬头,看见柴苒坐在马背,马鞍上系着一个包袱,里面一定是母亲为小舅做的新棉衣。   “小舅……”   柴苒稳坐马背,没有要下马的意思,高高在上,俯视着失魂落魄的沈指挥。   “下来。”沈指挥冷冰冰地说。   “干嘛?”   “我让你下来。”   柴苒又露出他那副不知好歹的笑容:“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   沈指挥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扯着柴苒披风里面的腰带,把他从马背上提了下来。   柴苒失声大叫,骂道:“臭小子,你干嘛!”   沈指挥把柴苒放到地上,柴苒踉跄着站稳,胸中砰砰乱跳,原本惨白的脸色一片粉红,还以为沈指挥会摔他个倒栽葱。   “我要告诉你娘!”柴苒吵嚷道。   “你给我闭嘴!”沈指挥呵斥道。   “你就这么跟你小舅说话的?”柴苒叫嚣。   沈指挥知道自己理亏,他心情很差,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他低声道:“对不起,小舅。”   柴苒没好气地整理自己的披风。   “小舅,开酒楼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柴苒这才明白沈指挥为什么会在这,原来是故意等他的。他的气消了一半,道:“怎么了?”   “没怎么,问问而已。”   在沈指挥的纠缠下,柴苒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沈指挥听的极认真,不时插话询问,不放过一个细节,包括酒楼的位置,还听说了卓妍正在征文的事。   直问到柴苒不耐烦了,沈指挥才放过他。   临走,沈指挥正色道:“既然跟她做生意,就好好做,千万别耍滑头。”   柴苒听沈指挥语气不善,不满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没大没小的,我当然好好做生意了,难不成我还要坑害自己?”   说完,柴苒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转身骑马而去。   得到卓妍的消息,沈指挥的心情才稍微好转。   回到皇宫,他准备先去骁骑军平日休息的营房去烤烤火,经过窗口时,听见里面的士兵在谈话。   “写首诗词,就能赚一两银子和一匹布,应该很多人投吧。”   “那可不一定。”   “谁说不一定的,我表弟就在国子监读书,听说国子监就有很多学生写诗去投,并不是为了那一两银子,而是他们天天读书读烦了,写首诗词玩玩而已。”   沈指挥无意偷听,他只是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觉得他们说的似乎与他心中所想的事情有关。   只听里面又有人说:“要不咱们也写一首来凑凑热闹?说不定真能赢到一两银子买酒喝。”   众人一阵哄笑:“你连字都写的歪歪扭扭,会不会写诗?”   “我不会写,但我会抄啊!”   其他人大笑:“你以为那位娘子那么好骗,她可精明着呢,人家难道看不出谁在抄?”   “她要是真的那么精明,我们沈指挥怎么会不要她,娶了别人?”   “你小点声!”另一个人提示道。   “快走吧……”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来,沈指挥根本没时间闪躲,也没打算躲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着门口。   第一个人走出屋门,看见沈指挥站在外面,吓了一跳,后面的人推搡着出来,赫然见到沈指挥,也都身子一震,人人面露惊恐。   看沈指挥的神色就知道,他们说的话全被沈指挥听到了。   沈指挥的嘴动了一下,他想骂出来,骂他们个狗血淋头,可是他居然张不开嘴,只是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们。   士兵们畏畏缩缩地,等着沈指挥让他们滚蛋,可是沈指挥嘴巴蠕动几下,什么也没说,但腾腾燃烧的怒火却已让他的脸由红转黑。   “还不快滚!”沈指挥终于喊了出来。   “是是是。”士兵们这才敢离开,撒腿就跑。   沈指挥走进房间,来到炉子边,把那冻僵的手放在炉子上烤。   原来他的手下早就知道关于卓妍开酒楼的事,只是他还被蒙在鼓里。   能在骁骑军中任职的人,都不是白丁,多数是官宦子弟,或者什么大臣家的亲戚,这些人和国子监的那些学生来往密切,所以国子监中的事,骁骑军中的士兵也多数知道。   征收诗词这种风雅之事,国子监的学生不会不知道,国子监既然知道,那么骁骑军中也多会听说。   所以,在所有人都知道卓妍开酒楼征文的事,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   想及此处,除了愤怒之外,他还有些感激那个口无遮拦的小舅。   手指在炉火的炙烤下逐渐回暖,他抬头,看到墙边的架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他走过去,取出砚台,在砚台上滴了几滴水,轻轻磨墨,摊开纸张,取出毛笔。   毛笔已经结冰,他又在温水中化开,蘸了墨汁。   他不会写诗,可此时心头已经浮上另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第028章 突发隐疾   028突发隐疾   晚上回到家中,端着烛台站在那幅《秋叶图》下面,端详画上的两个人。   这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已经成为习惯。   珍珠和婢女正在拨弄炭火。   “娘子,火已经够旺了。”婢女提示道。   “今天冷,再添些炭。”珍珠吩咐。   两人又往炉子里添炭,不多久,就听到木炭“哔啵”作响,屋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婢女点了炭火,又服侍沈指挥洗脸洗脚,等沈指挥坐到床榻上,珍珠也走了过来。   她坐到床边,轻轻褪下外衣。此时她大概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虽然腹部还不明显,可是整个人已经发福了,胸脯和腰肢都胖了一圈,脸也圆润许多。   沈指挥准备躺下,珍珠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沈指挥看看珍珠如葱白一样鲜嫩的手,再抬头看看珍珠,心里竟然有些惧怕。   珍珠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张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沈指挥知道她的心思,所有的理由都用光了,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成亲之初,珍珠害喜,一直嗜睡不止,因此他们并没同房。   后来,珍珠的反应逐渐好转,却遭遇皇宫大火,沈指挥身心俱疲,他便借口自己很累,总是早早睡下。   现在呢,珍珠已经不再害喜了,皇宫大火的事也已尘埃落定。而且,长夜漫漫,他还有什么理由推脱呢?   夫妻对视,却是满满的尴尬。   珍珠顺着沈指挥的胳膊往下滑,慢慢握住他的手,然后把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肚子上。   屋里炭火烧的很热,珍珠穿的很少,隔着衣服,沈指挥发觉珍珠的腹部已经隆起。   “今天孩子踢我了。”珍珠腼腆地说,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这句话他几年前也曾经听说过,他的前两个娘子都自豪又羞涩地告诉他“孩子踢我了”。   虽然有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句话,虽然他心里仍有阴影,可是听到孩子已经会踢人了,沈指挥还是感到高兴。   只是这心情十分复杂。   “是吗?”沈指挥感受着那坚实、圆润的腹部。   珍珠脸上一阵绯红,点点头,又问:“你有没有给孩子想名字?”   “还没有。”   其实他在撒谎,他之前曾给孩子起过一个名字,那还是他第一任妻子怀孕时起的,只是一直没用上。   沈指挥心头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比以往更加浓烈。他感觉他给孩子的起的这个名字,大概永远用不上。   他把手从珍珠的腹部抽回来。   珍珠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柔弱无骨,轻轻贴在他掌心,似乎想要感受他手上的温度。   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甚至有些燥热。   珍珠满怀期待地说:“你应该尽早想一个名字。”   “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你有没有想过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沈指挥的头脑一片茫然,他从没想过,因为在他的思想里,似乎这个孩子从不存在,也从来不会存在。   他为这个邪恶的念头感到不安。   珍珠轻轻挪过来,凑近沈指挥,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沈指挥无法闪躲,只能僵硬地把她揽在怀中。   “如果生的是女儿,你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会?我都喜欢。”   珍珠趴在他怀里,安静温柔的像只小猫。   屋里越来越热,沈指挥感到口干舌燥。   作为丈夫,沈指挥不能拒绝。   他们浅浅地吻着,似乎在彼此试探,沈指挥也在试探自己。   是自己真的不能接受吗,还是他故作姿态,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他们躺了下来,彼此拥抱。可是,沈指挥脑中的恐惧挥之不去,牢牢霸占他的四肢百骸。   过了很久,沈指挥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他更感惶恐,珍珠抬起双眼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我——”沈指挥如何解释呢,这种事从没在他身上发生过。   无论珍珠怎么努力,沈指挥的身体毫无反应。   他一直没有注意,自己居然患上了隐疾。 第029章 千古词人   029千古词人   “呵,又是一个抄诗的……”黄若岩拿着一张纸说道,“别人抄诗,好歹抄个不为人知的,但李商隐的这首诗,就算不识字的人也会背,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拿来用!”   晚上,卓妍与黄若岩、云儿待在一起。   因为临近新年元日,来京求学、做生意的,陆续赶回家里过节,又因为天气寒冷。   所以艺妓们没什么生意,黄若岩、云儿便每晚都来卓妍家,为卓妍出谋划策,经常就在此住下。   云儿探过头来问:“哪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   云儿看着这首诗,忍不住噗嗤笑了,她再看一眼,道:“没写名字,也没写地址,大概就是逗我们玩吧,而且好歹字迹工整有力。”   黄若岩却把这张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浪费笔墨。”   卓妍没注意她们说什么,正执笔在想事情。   黄若岩见她拿笔的姿势不对,提醒道:“卓掌柜,纠正你多少次了,笔不是那么拿的。”   卓妍看看手中的毛笔,她是以现代的握笔姿势拿毛笔,她当然知道姿势不对,可她就是不习惯用毛笔写字。   卓妍眉毛一扬,心想:我要是知道如何制造铅笔和钢笔,才不用这毛笔呢!   黄若岩看卓妍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态度,凑过来看卓妍写的什么,一看之下,惊道:“卓掌柜原来还会画符!”   画符?   卓妍低头看看自己写的阿拉伯数字,突然哈哈大笑。   云儿是早已见过卓妍写这些数字的,已经见怪不怪,道:“这不是画符,这是妍妍独创的计数方法,说是又简单又好用。”   黄若岩有些不信,又不得不信:“那你也教教我。”   卓妍立马收起那张纸,生怕她的阿拉伯数字被别人学去。   这个朝代没有阿拉伯数字,万一被别人学去,流传下来,怕是整个历史就要不一样了,她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卓掌柜什么时候那么小气了。”黄若岩咕哝道。   卓妍转移话题道:“你们选出来好诗了没?”   两个女子踌躇起来,云儿道:“诗倒是有很多不错的,就是如果光凭我们两个女子来选,怕别人不服,还应该请个能服众的魁星才子来坐镇。”   卓妍想也不想地问道:“京城谁写词最好?”   黄若岩和云儿异口同声道:“柳三变!”   柳三变,这个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在艺妓中享有盛名,如今传唱最广的一些词都是出自柳三变的手。   如果卓妍没有猜错,这个柳三变,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婉约派词人——柳永。   只不过,他似乎现在还没改名。   “那咱们就把这柳三变请来,帮我们选出好的诗词。”   黄若岩提示道:“好虽好,不过这位柳先生虽然在我们艺妓中间名望很高,就怕那些投了诗作的人会不认同柳先生的决断。”   “那就再请一个大家能认同的人来坐镇。”   三个女人互相对望,一时居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主要的是京城的学子多数已经放假回家。要不然,凭她们和那些学生的交情,总能请到几个才子。   见她们苦思冥想,卓妍悠悠地说出一个人名:“李之本?”   黄若岩立马眼冒精光。   云儿也知道黄若岩暗恋李之本的事,听了此话,忍不住掩嘴笑了。   卓妍道:“这位李官人不知回家了没?”   黄若岩声音迟缓地说:“应该——没有吧。”   “是应该没有,还是确定没有?”卓妍追问。   黄若岩假装漫不经心地挠着头发,说:“前几天我听广文馆的人说,他从没回过家,一直留在广文馆的学舍里。”   “那何不把他请来呢?”   黄若岩没有表态,只要提到李之本,原本活跃的黄若岩就会变得含蓄内敛,仿佛变了一个人。   云儿也没表态,卓妍只好一个人做决定:“那就去请他来,顺便请这位才高八斗的李官人为酒楼题字作画。”   黄若岩继续沉默,卓妍以为黄若岩会主动请战,把邀请李之本的事揽到自己头上。   卓妍道:“你去帮我请他吧?”   黄若岩却摇头。   卓妍十分意外地看着黄若岩,问:“怎么了?”   黄若岩脸色沉了下来,垂着眉头,不说话。   卓妍知道,一定是黄若岩与李之本感情进展不顺。之前卓妍曾联合沈指挥撮合两人,可是好像没有后续。卓妍追问:“你跟这个李官人,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黄若岩默认,有些惆怅地说:“人家志向远大,一心读书,哪有心思理会我这个身份卑微的人。”   卓妍听她自暴自弃的话语,不满道:“怎么卑微了?难道你还配不上那个李之本,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眼睛就长到头顶了?”   黄若岩知道卓妍爱打抱不平,自己不该无事生非,连忙改口道:“你想多了,只是我跟他私底下真的没有更多来往,他专心读书,准备科考,没有时间玩乐。”   卓妍点头道:“专心读书是好事,可也不该辜负你一番美意,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难道他就狠心不理你?”   黄若岩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你看你这急脾气,人各有志,岂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卓妍看黄若岩笑的勉强,知道黄若岩仍然痴心不改,只可恨这个李之本,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不过,卓妍觉得李之本看起来很可靠,他和黄若岩还是挺般配的,也许,两人之间还有转机。   卓妍决定道:“那我就去请柳先生和李官人来帮我挑选诗词。”   翌日,卓妍特地抽空去广文馆找李之本。   如今,她出门都会带上至德,几乎形影不离,至德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广文馆的学舍。   因为在广文馆读书的人都是平民子弟,所以校舍里的条件不太好,没有青瓦白墙,有的只是土墙和木门。   进了大院,里面空荡荡的,学生放假,大都回家去了,他们在里面找到一个跛脚老人。   向老人打听李之本是否还在,老人便告诉他们李之本所在。 第030章 寒门学子   030寒门学子   卓妍和至德向后走,来到一道小巷,进去,看见一扇门上没有锁,卓妍心知这是李之本住的屋子,她走上前轻轻敲门。   门开了,李之本那张铜色的脸出现在门内,见是卓妍,十分惊讶。   “卓娘子?”李之本立即把门全打开,礼貌地请卓妍进门。   卓妍进了李之本的屋子,里面几乎和外面一样冷,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屋里竟然没有生火!   李之本身披棉袍,手上还拿着一本旧书。他似乎有些窘迫,因为屋里不但没有火,来了客人,连口热茶都没有。   “李官人,恕我唐突了。”卓妍诚恳地说道。   “没有……”李之本镇定自若地说,“只是寒舍简陋,请卓娘子不要介意。”   李之本并不掩饰自己的困窘,态度坦然。   卓妍也早已了解李之本的处境,她说:“没关系,李官人不要介怀。”   卓妍打量一眼这间屋子,地面铺着石头,屋里靠墙有一排土炕,能睡五六个人,除了炕,还有一只只木箱,整齐地堆放在墙角。   另有几张矮桌,上面堆著书籍等杂物。   卓妍来的时候,李之本大概坐在炕上看书,土炕的茶几桌上放着文房四宝,但砚台里面已经结了冰。   “请坐吧。”李之本搬来一张凳子放到桌边。   卓妍并不推脱,大大方方地就在李之本搬来的凳子前坐下。   “卓娘子有何贵干?”   片刻惊讶过去后,李之本反应平淡,既没对卓妍的到来感到排斥,也没表现出有多欢迎,面无表情,态度冷漠,仿佛对待所有人都是这副神情。   卓妍面带微笑,像叙家常一样对李之本说了自己开酒楼、征收诗文的事。   李之本把手中的书放到床榻上茶几上,又整理了一下披在肩膀上的棉袍,然后走到卓妍对面坐下,动作沉稳地就像是个花甲老叟,和那个在球场上驰骋跳跃的球手大相径庭。   李之本目光淡然,说道:“此事李某听说了,广文馆里也有许多人写了诗词去投递。”   卓妍笑道:“是,广文馆中颇多青年才俊,只是可惜,没能得到李官人的一字半句。”   李之本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些活动,他说:“京城有才之士数不胜数,也不多李某人一个。”   卓妍还是第一次从李之本口中听到这样的玩笑话,她也不再故作姿态,口气轻松地说:“李官人文武双全,在京中学子里是出了名的,若能有幸得到李官人的鼎力支持,对我的酒楼也是一件大好事。”   李之本口中终于发出类似轻笑的声音,说道:“卓娘子过誉了。”   卓妍也跟着笑起来,看来这个李之本并不像冰山那样冷漠不可撼动,他也是个正常人,卓妍觉得心里有了底,胆子也放开了,说:“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请李官人写诗的。”   李之本望着卓妍,等着她说下去。   “自我开始征收诗词以来,得到京中市民、学子的响应,收到不下千篇诗文,不过——”卓妍面色为难起来,“实不相瞒,奴家没什么学识,字都认不全,对于诗词的好坏,也看不出来,所以想请李官人帮忙。”   李之本听懂了卓妍的意思,道:“能让卓娘子亲自跑一趟,李某怎敢拒绝。”   卓妍没想到李之本答应的那么干脆,这让她很意外,也很高兴,她连忙说道:“那这么说定了。”   李之本微微点头。   卓妍忽然觉得,这李之本其实没她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看他和黄若岩在一起时的样子,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一样。   “还有,如果选出好的作品,还请李官人帮我抄录在卷轴之上,再请帮我画上几幅画,这些我都会按市价付钱给李官人,请李官人不要推辞。”   “卓娘子既然这么说,李某也不敢违背了一番好意。”   卓妍喜上眉梢,起身道:“既然如此,奴家就不打扰了,明天我让人来请李官人。”   李之本跟着起身,道:“不必了,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在内城太平巷内,酒楼原来叫许员外脚店。”   李之本再次点头:“好,明天上午我自己过去就行。” 第031章 功未成名未就   031功未成名未就 正文;   第二天早上,卓妍在家中等黄若岩过来,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黄若岩的踪影。   酒楼事务繁多,她没有继续等,而是先和至德、秀姑去了酒楼。也许黄若岩会在家精心打扮一番才出门吧。   这段时间,至德已经在牙人那里为酒楼招了十几个跑堂和后厨的伙计,卓妍还须要对他们进行培训。   临近午时,李之本悄然来了。   卓妍笑盈盈地迎了上去,轻轻施礼:“李官人……”   李之本抱拳还礼,客套了一句:“让卓娘子久等了。”   “没有,李官人里面请。”   李之本来到酒楼里面,忍不住环视大厅,沉静如水的眼中也略过一丝惊诧。   卓妍已经习惯了别人异样又惊讶的目光,每个第一次走进这家酒楼的人都会这样。   可是见到向来不动声色的李之本也这个反应,卓妍觉得很自豪,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卓妍先带李之本在一楼转了几圈,介绍了大厅的布局,又带他上了二楼,把每个酒阁的装饰风格和主题告诉李之本,李之本连连点头,虽没说出什么赞美的话,可那双眼中已经流露出赞美之意。   最后,卓妍说说笑笑间,带李之本来到提前准备好的那间酒阁。   卓妍把两只箱子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纸张,纸张上是征收来的诗词。   李之本探过手,抓了一把,道:“这么多!”   “是啊,我和黄娘子都看花眼了。”   卓妍故意提起黄若岩,悄悄观察李之本的反应。   卓妍虽不确定李之本对黄若岩究竟什么心思,可有一点确定无疑,李之本不会讨厌黄若岩。   黄若岩性格好,样貌好,又精通音律,擅长作画,哪有男人会讨厌这样的女子。   既然不是因为讨厌而躲避,那就一定是因为喜欢了。   卓妍觉得自己在赌,赌她的直觉。   “李官人请坐。”   李之本看看那一套有些古怪的桌椅。   这其实只是后世的长方形木桌和沙发,不高不矮,是最舒适的高度。   桌子的一面是两人座沙发,另一面是两个单人沙发,上面有绢帛缝制的坐垫和靠背。   李之本坐了下来,他似乎很不适应这种从没见过的东西,椅子不是椅子,凳子不是凳子,坐上去软绵绵的,仿佛一下就陷进去了。   别人不适应这种新式座椅,可卓妍却很喜欢,她在李之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提起酒壶斟酒。   李之本拒绝道:“还是不要饮酒了,喝多了误事。”   李之本试着习惯这个奇怪的座椅,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让卓妍感到好笑。   李之本话不多说,立即沉浸在挑选诗词中,仿如一个批改学生作业的老师。   卓妍却有些着急,李之本都来了,黄若岩怎么还没来,难道黄若岩故意躲避?   卓妍悄悄退出去,让至德去找黄若岩。   很快,至德跑回来,告诉卓妍,黄若岩不在家,她家老鸨说她和婢女出门了。   卓妍确认,黄若岩在故意逃避,她被李之本的冷漠伤到了。   真是个傻女人啊,要真喜欢他,他在眼前,为何还要逃避呢?她是跟李之本学会逃避的吗?   卓妍去厨房,让人烧了热茶,亲自端上来。   进了酒阁,李之本头也没抬,桌面上已经叠放了几堆纸。   卓妍把茶具放到桌子的角落,问:“有李官人认识的人吗?”   “有一些。”李之本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认识从前中牟县知县家的儿子,他现在在国子监读书,我央求他带动国子监的学生也写了一些。”卓妍一边闲谈一边倒茶。   “我看见了……”李之本的目光依然在那一张张纸上扫视,“周衙内我也认识,之前在球场上交过几次手。”   “哦,对。”卓妍哑然失笑。   她把茶端到李之本面前,道:“李官人喝口水。”   李之本终于放下一堆纸张,长舒了一口气,去端茶碗。   卓妍淡淡地说:“其实今天有个人没来。”   “是吗,是谁?”   “黄若岩。”   李之本猛然顿了一下。   卓妍看在眼里,她看见李之本原本沉稳镇定的脸上起了一丝波动。   “李官人觉得黄若岩这个人怎么样?”卓妍问道。   李之本沉默了,半天后才心不在焉地说:“岂能在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   卓妍却又把刚才倒的酒端到了李之本面前:“尝尝这个酒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的,在其他地方喝不到。”   李之本抬眼看了那个漂亮的琉璃杯,琉璃杯中的酒液是琥珀色的,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李之本放下茶碗,转而端起那只琉璃杯。   刚端到嘴边,就闻见一股幽香,他饮了一口,细细品味,咽了下去,点头道:“果然是上等佳酿。”   接着,李之本把一整杯酒都喝了,卓妍再替他倒上。   五六杯酒下肚,李之本那挺拔的坐姿就有些散漫,他向后挪动,靠在椅背上,手拿诗稿,看完,就把一张张纸分类放到桌上。   卓妍见李之本完全放松下来,看来酒的好处已经完全显现了。   卓妍道:“听说李官人要参加这一届的科举考试?”   李之本抬头,因为酒的作用,那双眼已经活泛起来,他破天荒地扬起嘴角,道:“是,卓娘子如何得知?”   “黄若岩告诉我的。”   李之本低头微笑。   卓妍索性再进一步,道:“黄若岩很了解李官人。”   李之本逐渐收起了笑容,脸色逐渐沉重起来,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眼神十分空洞。   “她是不是跟你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   “没有……”卓妍忙解释,“她什么都没说,她其实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那你怎么会知道一切?”李之本抬头望着卓妍。   “知道什么?”卓妍问。   李之本却脸色发窘,回答不出。   卓妍道:“你才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是不是?”   李之本移开目光,不看卓妍。   “李官人饱读诗书,聪明绝顶,黄若岩的这点小心思怎么能瞒得过你,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她钟情于你,你却假装视而不见?”   李之本神色紧张起来,有些坐不住了。   卓妍起身,又给李之本倒酒。   李之本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到桌上,却不撒手。   最后,他语气坚定、声音铿锵地说道:“功未成名未就,如何顾及儿女情长?”   卓妍早就听说李之本志向远大,所以毫不意外。   这才是李之本的信念,一个出身寒微、却志向远大的学子的抱负。   卓妍想起沈指挥曾经告诉她,沈指挥有意把李之本招至骁骑军中任职。   骁骑军中的士兵虽然官阶不高,但因为守卫皇城,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多数是朝中官员家的底细人才能被选进去。   像沈指挥这样能担任骁骑军指挥使,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爹是兵部侍郎。   而李之本这样出身白丁的人,若能进入骁骑军,那也算是飞黄腾达,前程无忧。   可是,大宋一朝,武将地位很低,不受重视,而文官地位崇高,待遇优厚,所以人们都把做文官当做首选。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句话最能形容科举入仕一步登天的际遇。   李之本拒绝沈指挥拔擢他进入骁骑军,足以见证其野心之大。 第032章 少年往事   032少年往事   李之本又说:“卓娘子比一般女子更通达事理,应该能懂李某说的什么。”   卓妍心虚道:“可是人家叫我刁妇——”   李之本突然呵呵笑起来,这让卓妍吃惊不小,望着李之本笑起来的样子,卓妍也尴尬地笑了。   “恕我说话无礼。”卓妍小声道。   “没有……”李之本道,“卓娘子是真性情,敢说别人不敢说的,敢做别人不敢做的,李某很佩服卓娘子的胆识和魄力。”   “这是真心的?”卓妍问。   李之本点头。   “既然你这么说,其实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决心和毅力如此坚定?”   李之本长舒一口气,换了个坐姿,身体靠在椅背上,微微抬头,道:“既然卓娘子问起,我就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   卓妍既惊又喜,她就像个在听大人讲故事的孩子一样,满怀期待地望着李之本。   “我出生在晋州,祖上世世代代务农,我爹娘也不例外……”李之本目光辽远,仿佛正望向自己的家乡,“我家中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年长十八岁,我出生之后没几个月,我哥哥的儿子也出生了。所以,我和我的侄儿一样大。”   “我们家虽然世代务农,可也算累积了几十亩田地和一些家产,我出生以后,我的嫂子认为我会分走家中的一半财产,因此对我心怀芥蒂,从没给过我好脸色,所以小时候,我很怕她。”   说到这里,李之本脸上浮现出惊惧之色,仿佛童年的阴影还在。   “我跟我侄儿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村中一个大户人家,请了私塾先生教他们家的孩子读书认字,他姓崔,因为早年中过秀才,我们叫他崔秀才。”   “村中有好几户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私塾去读书,我跟我侄儿也一起去了,但是我侄儿不肯用心,不愿再去读书,家里人拿他没办法,哥哥嫂子又宠他,只好让他回家,而我继续留在私塾。”   “嫂子见我不但不用干活,还要花费家里的米粮去读书,便撺掇我爹娘,让我从私塾回来,我爹娘害怕我大嫂,就不再让我到私塾去。”   李之本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抑郁。   “后来你又回去了吗?”   李之本点头,继续说:“崔秀才见我没回去,到我家找我爹娘,说我天资聪颖,不应该继续种地,应当另谋出路,他觉得我能通过科举考试改变祖上世代务农的命运。   我爹娘听说我有可能通过科举考试去做官,便有意我再回来。   可是,我大嫂听到崔秀才的话,认为崔秀才只是想骗取我们家的米粮,说我是因为不愿意干农活,所以跟崔秀才串通好,到私塾去偷懒——”   卓妍忍不住骂道:“她怎么如此恶毒?”   李之本没有评论,说道:“崔秀才一怒之下,说他可以不要我读书的米粮,也不须要我自己掏钱去买笔墨书本,一切钱财,都由他出,崔秀才说他一生科举,考了七次,只是中了个秀才,想在有生之年,教出一名进士,他觉得我是可造之材,想培养我。   为此,我大嫂还和崔秀才打了一架,不过最终,我还是跟崔秀才回到了私塾,为此我大嫂常常骂崔秀才。”   “崔秀才坚持教了我几年书,等我长大,他觉得他的学识已经教不了我了,劝我到县里的书院去读书,他可以为我引荐。可是我大嫂还是不同意,那时我爹已经去世,我娘不能做主,只能听从大嫂的命令。”   说到这里,李之本深深叹息一声,他身子前倾,自己提起酒壶,往琉璃杯里倒了一杯酒。   喝了口酒,李之本才接着说:“那时的崔秀才,已经年过七十,须发皆白,他很固执,坚持要我接着读书,我也想继续读下去。   但是无奈家中若没有接济,我根本无力支撑读书的费用,连饭都没有着落,更何况去读书。”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崔秀才竟然一气之下,带我离开了村子,来到县里的书院。他把我安顿在书院里,自己去县里找了一个地方,继续教书,他把他教书赚来的米粮,都用在我身上。”   说到这,李之本低着头,沉默良久。   卓妍无言以对,她开始明白李之本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个故事了,这是他信念的来源,是他意志坚定、目光远大的原因。   过了很久,李之本才强忍悲痛继续说:“过了两年,崔秀才年老体衰,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逝了。临终之前,他把他毕生积蓄都拿给我,让我进京求学。   无论怎样,都要继续读书,如果将来我能考中,就到他坟前祭酒,如果考不中,就不要去见他。”   直到此时,李之本终于忍不住脸颊抽搐,他咬紧牙关,眉目低垂。   卓妍也感到深深的悲痛,她感叹道:“崔秀才是个仁德之士。”   李之本又灌了两口酒,似乎觉得心中稍微轻松了一些,抬头看向卓妍,说:“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   卓妍感到受宠若惊:“是吗?”   李之本感慨道:“虽然过去好几年,但我没忘记崔秀才的临终嘱托,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一定还在村里种地,根本不会知道村子外面是什么样,更不会知道京城的富丽繁华。   所以,我为我自己的功名富贵读书,也为了崔秀才的遗愿读书。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读书进取的机会,不能因为其他事情耽误契机,希望卓娘子和黄娘子体谅。”   卓妍使劲点头:“我并不知道李官人的求学之路如此曲折。”   “还要拜托卓娘子替我向黄娘子道歉,是我辜负她一番美意——”   “你为什么不自己向我道歉呢?”门外,忽然有人说道。   李之本、卓妍都吃了一惊,这是黄若岩的声音啊。   她什么时候来的?   正在二人惊诧间,黄若岩已经推开了酒阁的门,她满眼泪水,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李之本,竟无语凝噎。   “黄若岩……”卓妍讷讷叫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泪光在黄若岩眼中闪烁跳动,她抹了一把泪水,哽着嗓子说:“我刚到不久。”   卓妍起身,掏出手帕给黄若岩擦眼泪。   黄若岩很坚强,及时止住了哭泣,清了清嗓子,对李之本说道:“李官人,我敬重你的才学和为人,也知道你志向高远,我是真心实意地想看到你金榜题名的那一天,等那天到来时,我希望能向李官人讨一杯喜酒喝,如何?”   李之本怔怔地看着黄若岩哭泣的脸,声音沉郁地说:“我答应你。”   黄若岩露出欣慰的笑。   卓妍没料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样,她似乎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她借口道:“你渴了吧,我再去给你们烧点热茶来,若岩,你来帮李官人吧。”   说完,卓妍逃跑似的离开酒阁,把李之本与黄若岩留在屋里。   黄若岩抹干了眼泪,忽然露出羞涩的笑:“让李官人见笑了。”   “没,没有。”   等情绪完全稳定下来,黄若岩才走到卓妍方才坐的地方坐下,她也觉得这个椅子不太习惯,忍不住抱怨道:“这个卓掌柜,不知在哪里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之本嘴角勾勒出宽容的笑。   他提起桌上的酒壶,又给那只琉璃杯倒上酒,他双手捧起杯子,向前递给黄若岩,道:“黄娘子,我敬你一杯。”   黄若岩错愕地看着李之本,李之本何曾给她敬过酒,她连忙站起来,双手去接:“怎么敢让李官人给我敬酒,折煞我了。”   “这是我早该敬的。”   黄若岩无比感动,用她那还未干透的泪眼望着李之本。   李之本凝视着黄若岩闪着泪光的眼眸,低声道:“等我金榜题名,可好?”   黄若岩的眼前又模糊了,喉咙一阵酸涩,这一次,却是因为高兴。   二人共同抱着那只琉璃杯。之后,黄若岩轻轻点头,哑着嗓子说:“好……”   她端起杯子,将那琥珀玲珑酒喝了下去。 第033章 玉簪   033玉簪   中午,李之本留在酒楼吃饭,黄若岩、卓妍和云儿在席上作陪。   李之本先行回到酒阁内休息。   他上午连喝数杯酒,当时不觉得什么,可这酒后劲很大,等吃过午饭,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经过一上午的相处,他和卓妍等人已经比较熟络,也不再拘谨,回到酒阁内,坐在那张沙发上闭目休息。   起初他不习惯这套座椅,可是这椅子的高度的确很舒服,又有靠背和坐垫,过不久,便昏昏睡去了。   黄若岩回到酒阁内,见李之本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她悄悄退出去,到后院的客房里拿了一条锦被,轻轻盖在李之本身上。   她生怕弄醒李之本,动作很小心,还好,李之本只是眼皮动了一下,没被吵醒。   黄若岩就坐在李之本对面,痴迷地盯着李之本熟睡的脸。   她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觉得很新奇,她很想凑近了仔细看个清楚。或者,去感受一下他的呼吸。   光这样想想,她就觉得心慌意乱、心跳加速。   他要她等,等他金榜题名。   是的,他的确这么说的,他并没说要她等的是什么,可那就像冬尽春来一样,令人无限期盼和遐想。   是啊,她一定会等,而且,距离朝廷科考,还不到一年时间。只有一年,她只要等上一年,就能知道答案了。   她又忍不住想,那答案究竟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黄若岩剧烈的心跳就让她喘不过气。   她只是静静盯着他看,就感到无比幸福满足,她要是能一辈子这样看着他该多好!   她看着他坚毅的五官,此刻在睡眠中已经变得柔和。李之本敦厚的外表和聪慧的内心很不相称,他不如京城子弟那样高贵英俊,却偏偏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威严。   她看他一身布衣,头戴木簪,衣服简朴到没有任何装饰物,连那根木簪,也是黄若岩极为熟悉的,无论春夏秋冬,一直戴着,从没换过。   黄若岩以为李之本至少会睡上一个时辰,但没过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黄若岩连移开目光的准备都没有。   李之本睁眼后,发现黄若岩在盯着他,他恍惚说道:“我怎么睡着了?”   他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看见身上盖着锦被,知道是黄若岩帮他盖上的,他轻轻掀起被子。   黄若岩起身,走到李之本面前,把被子拿起来,简单叠了一下,放到一边。   黄若岩说道:“李官人,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一下。”   李之本怔了一下。   帮人梳头发?这可是十分亲密的动作了,黄若岩突然要给他梳头发,让李之本有些措手不及,都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黄若岩却已经走到李之本身后,李之本只好被迫答应,稳稳地坐着。   黄若岩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木梳,然后把李之本发髻上的簪子拔下,悄无声息地塞到自己袖子里。   李之本没有发觉黄若岩把他的木簪藏起来了,她享受着黄若岩的梳子在他头上来回梳,忍不住赞道:“黄娘子手真巧。”   黄若岩甜笑道:“多谢李官人夸奖。”   头发梳笼整齐,黄若岩取下自己发髻上的一根玉簪,那是一根样式简单、男女通用的发簪,淡绿色,末端雕刻成祥云形状,不到半寸。   她之前就曾注意到李之本常年只戴一根木簪,要知道,男人的饰物不多,簪子,腰带、香囊,其中尤以簪子最重要。   李之本一来家境贫困,没有多余的钱购买种类繁多的簪子;   二来,最主要的,他本人不是那种贪图外在浮华的人,又独自身在京城,家中没有母亲、妻子为他料理事物,吃穿用度上,自然会简陋许多。   黄若岩早就想送李之本一根簪子,所以在看到这根簪子时,就决定买下,虽然没有机会送出手,好在这簪子她也能用,于是常常戴着。   没想到今天正派上用场。   李之本没有多想,不知道黄若岩已经偷梁换柱,等黄若岩替他挽好发髻,他再次道谢。   黄若岩坐回去,笑着抬头看他,换上淡绿色玉簪的李之本,立刻英俊了一分,果然人还要靠打扮。   李之本见黄若岩看着他笑,忍不住问:“怎么了?”   黄若岩怕被李之本勘破玄机,低下头去拿分堆摆放的诗词,道:“没什么,还有好多诗词要看呢。”   李之本没有起疑心,也低下头,道:“卓娘子不是去请柳先生了吗?这些大概还要给柳先生过目。”   “柳先生哪能有那么多时间给她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挑选出一部分来,再让柳先生看就行了。”   李之本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当天晚上,李之本回到广文馆校舍,点了油灯,准备躺下休息,无意中往头上摸了一下,触摸到一阵冰凉,他意识到不对。   他摸了摸簪子,从头上拔了下来,立刻认出这不是自己的簪子。   他把簪子拿到油灯旁仔细观看,油灯下,簪子发出莹润的淡绿色光芒,十分漂亮,他猛然想起黄若岩给他梳头发的事,又想起她看着自己微笑,才恍然明白过来。   李之本露出一抹微笑,在灯下仔细赏玩这根玉簪,不禁陷入沉思。 第034章 流行乐教父   034流行乐教父   午饭后,李之本与黄若岩留在酒楼继续挑选诗词,卓妍带着云儿、至德去寻找柳三变。   得知柳三变嗜酒如命,卓妍特地带了一瓶扶头酒。   他们先来到柳三变的家,家中老奴说柳先生不在,不知去哪了。   云儿泰然说道:“这位柳先生行踪不定,放浪不羁,想找他,得花点工夫。”   卓妍更好奇了,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位传奇人物。   云儿知道有几个艺妓行首与柳三变交情甚笃,她们前去打探,经过一番周折,才得知柳三变可能在杜家瓦子。   卓妍、云儿又赶往杜家瓦子,终于得到确切消息:柳三变正和杜二娘、柳行首等艺妓在厅内饮酒。   卓妍、云儿松了口气,总算找个这个人了。   三人步行至瓦子门口,小厮上来询问,卓妍报了姓名、事项,小厮进去禀报给杜家瓦子的杜二娘,不多久,两名婢女出来请卓妍进入。   对于这个柳三变,卓妍听的最多的传闻,就是关于他“奉旨填词”的笑谈。   据说柳三变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但仕途坎坷,始终没能考上。   岁月蹉跎,在几次名落孙山之后,柳三变终于忍不住抱怨,写了一首吐槽的词作: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志。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晌。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里,柳三变自诩“白衣卿相”,表达了对朝廷的不公之情,语气很酸。不料此词一出,立即火遍京城,一时间秦楼楚馆、烟花柳巷,无不传唱。   甚至朝廷举办的歌舞晚会上,也吟唱这首词,之后便传至皇宫。   当朝天子听到这首词,大为恼火。   又过了三年,便是上一届科考,柳三变再次参加考试,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考过了。   可是,等当朝天子看见柳三变的名字列在皇榜上时,又想起几年前柳三变写的那首词,皇帝朱笔一点,划去了柳三变的名字,并且在旁边批示道:且去浅斟低唱,要何浮名。   自此,柳三变再次落榜。   柳三变得知消息,便自我解嘲,说他是“奉旨填词”。   这个真实的笑话在民间广为流传。所以,虽然柳三变一介布衣,却有很高的声望,若在后世,相当于一位流行乐教父,也难怪卓妍会对他感兴趣。   婢女带领卓妍等人来到一间待客厅堂。天色昏暗,里面灯烛明亮,暖气馨香,丝竹入耳,彩衣飘飘,一派人间乐土的景象。   厅堂正中央的空地上有十几名舞姬在排练舞蹈,一名年轻的舞师在旁调教,还有多种乐器伴奏,夹杂着众人的说话声,十分热闹。   婢女带卓妍来到一个席位上,杜家瓦子的当家人杜二娘正跪坐在几案后面,扭头看见卓妍进来,杜二娘点头微笑。   卓妍快步走上前,说道:“杜二娘,恕我打搅了。”   “请坐吧。”杜二娘也不起身,微微含笑道。   卓妍与杜二娘见过几次面,杜二娘曾拜访卓妍,卓妍也来过杜家瓦子几次,双方还算比较熟络,不须过度客气。   卓妍与云儿在杜二娘身旁落座,卓妍道:“听说柳先生在此?”   说完,卓妍朝其他席位上张望。   “在……”   卓妍看见其他位子上有四五名男子,或老或少,或风流俊逸,或潇洒倜傥。卓妍却不认识哪一个才是柳先生。   云儿凑到卓妍耳朵旁边,低声道:“那边那个,半坐半卧的,敞着衣襟的那位,就是柳先生。”   卓妍扫视过去,看见云儿所指,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卓妍知道柳三变参加过几次科举考试,两年前也刚刚参加,按说岁数应当不小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所见到的柳三变竟然两鬓灰白,俨然一副老人模样。   这人是在座男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也是行为最放肆的一个,只见他醉意朦胧,身体半卧,右手撑着头,胸前的衣服半敞,露出粉红又松弛的皮肤。   他头发稀疏,头顶的发髻松松垮垮,脸上带着酒意,双眼狭长,看不清眼睛是睁是闭,仿佛将要睡去,又仿佛刚刚睡醒。   卓妍忍不住笑了,轻轻起身,接过至德手中的扶头酒,走到柳三变身旁。   柳三变似乎毫无察觉,仍然轻轻晃着脑袋,仿佛随时要跌倒在榻上。   “柳先生。”卓妍跪坐下来,轻声唤道。   柳三变发出一个浑浊低沉的回应。   “奴家带了瓶好酒,请柳先生品尝,不知柳先生能否赏脸?”   过了半天,柳三变才幽幽答道:“倒上……”   卓妍拔去酒塞,在柳三变案前的酒杯里倒了酒,轻轻端到柳三变面前。   柳三变嗅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摇摇晃晃,拿捏不准,就像一个人在黑夜中摸索一般。   卓妍抓住柳三变的手,把酒杯塞到他手里。   柳三变还是半眯着眼,把酒杯放到嘴边,一口倒进嘴里。   喝完之后,品咂一下,他终于张开了眼睛,抬眼直视卓妍。   那目光单纯坦荡,就像孩子的眼睛。   卓妍不回避,微笑与他对视。   柳三变没见过卓妍,乍见之下,觉得卓妍不是个寻常的女人,他略感好奇,问:“你是哪家的姐姐?”   卓妍已经习惯别人把她当成艺妓,说道:“奴家姓卓。”   柳三变醉眼惺忪,沉吟一声:“卓——京城有姓卓的妈妈吗?”   柳三变似乎想抬头,可他实在喝的太多了,刚松开手,就跌倒在榻上。   卓妍连忙上前搀扶,看见这年近五旬的老者居然一副憨态,感到又好笑又喜欢,原来千古第一词人居然如此可爱。   卓妍拉着柳三变的胳膊,将他扶稳了,柳三变勉强扶着面前的几案,身体摇摇晃晃。   “你刚才给我喝的什么酒?”   “扶头酒。”   柳三变眉毛先是微皱,而后扬起来,一字一句地念叨:“扶头酒——没听过。”   “三杯扶头。”   柳三变张开嘴哈哈轻笑,笑声虚浮,似乎随时会再次跌倒。   卓妍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笑说:“柳先生还没喝,就已经扶头了,要是喝下三杯,恐怕就不是扶头,而是扶着枕头了。”   柳三变怪笑一声,看着卓妍,道:“没大没小!”   他虽这么说,口中却毫无责备之意,反而让人觉得十分亲近。   卓妍扶起酒杯,又倒上一杯,道:“柳先生不信,就再喝一杯。”   有人倒酒,柳三变岂有不喝的道理?   他摸索着接近酒杯,端起来,撒了一路,最后送到嘴边,又从嘴角流出一部分,落在敞开的胸膛里。   两口喝下,酒杯几乎是摔在几案上的:“满上——”   卓妍虽然想与他开玩笑,可是想到还有正事找他,不能再让他喝下去,便道:“柳先生,我有事请你帮忙,听我说完,我再给你倒酒。”   柳三变却不依不饶:“先喝酒,我倒要看看,三杯下肚,是不是真的扶头,要是我能不扶,这酒就是浪得虚名!”   卓妍无奈,只好又给柳三变满上。   柳三变摇摇晃晃地把酒送到嘴边,小口饮下。之后,转脸望着卓妍,上下眼睑马上就要贴到一起,却拼命睁着。   “三杯扶头,不过如此——”   话刚说完,身体一晃,朝后跌倒。   卓妍慌忙上前搀扶,却没扶住,自己也随着摔倒。   云儿和其他艺妓见状,笑着上前搀扶两人,卓妍坐起来了,柳三变却打起了呼噜。   卓妍心下懊恼:早知道不将他喝酒了!   卓妍向人询问柳先生何时能醒,旁人告诉她,柳先生不喝则以,逢酒必醉,这一醉,至少到明天才能睡醒。 第035章 簪花之情   035簪花之情   第二日,卓妍、云儿、黄若岩一起前往酒楼,到了以后,听说李之本已经来了,正在楼上的酒阁里忙活。   黄若岩心情忐忑地来到酒阁门口,开门,看见李之本端然坐在椅子里,头上戴着那根淡绿色的簪子!   黄若岩感到心花怒放,他必定已经发现那根簪子,而且接受了。   黄若岩拼命忍着笑意,嘴角却由不住地向上翘。   卓妍先招呼道:“李官人来的这么早,辛苦了。”   李之本这才抬头,看看她们三个女子,并没有特意多看黄若岩,道:“不辛苦……”   今天李之本的主要任务是作画,按照每间酒阁和客房的主题来作画,替他准备笔墨丹青的任务自然交到黄若岩手上,卓妍帮不上任何忙,就先去忙其他的了。   云儿也不便多打搅两人,随着卓妍离开。   酒阁里,黄若岩展开画轴,摆好笔墨,李之本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似乎在筹谋如何下笔。等黄若岩一切准备完毕,轻轻叫道:“好了……”   李之本转头,没有直接向长条桌案走去,而是定定地望着黄若岩。   李之本从来没有如此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过,黄若岩很紧张,再看看他发髻上的玉簪,不禁脸红了。   李之本久久望着她,目光有力,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黄若岩脸色发烫,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不安地问:“怎么了?”   李之本强悍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他淡淡地说:“没什么……”   黄若岩松了一口气,又没来由地略感失望,红着脸说:“墨研好了,可以开始了。”   李之本走到案边,低头查看一应物事摆放有序,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这真是个聪明灵秀的女子啊。   画到一半,黄若岩去端来茶点,让李之本休息。   李之本手上染了各色墨水丹青,黄若岩让他洗手,李之本嫌麻烦,说:“不洗了……”   他只是端着茶碗喝茶。   “吃点东西吧,画画虽然不像打比赛那样费体力,可也很累人。”   李之本看着那几样点心,伸手去拿。   “别……”黄若岩阻止道,“手还没洗。”   李之本露出一丝苦笑,正觉得尴尬,黄若岩起身拿起一块点心,递到李之本嘴边。   李之本没想到黄若岩忽然有此动作,怔了一下,脸色发窘。   可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他没有看她,微微靠前,张开嘴,把那块点心整个含到嘴里。   他一边吃点心,一边抬头看黄若岩,只见黄若岩红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到这个时候,只怕就是心肠再硬都会动摇,他目光温柔地对黄若岩对视,黄若岩害羞地又坐回去。   “多谢娘子一番美意。”吃完点心后,李之本说道。   黄若岩的心砰砰乱跳,李之本没有称她“黄娘子”,而是直接把她的姓氏省略了,这是认识李之本几年里,他说的最亲热的一句话了。   黄若岩很感动,一股热流从胸中直达眼眶,她低下头,不让李之本看见自己泪光闪闪。   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传来,片刻后,黄若岩视线里出现一支簪花,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把低垂的目光探过去,果然是一支簪花。   而拿着这支簪花的手,是一只沾着水墨丹青的手。   这次换成黄若岩发愣了。   她久久盯着簪花,不敢抬头,生怕抬头碰到他的目光。   她不是做梦吧,她眨了眨眼,越想看清眼前的一切,眼前的景象却越模糊,那支牡丹花的簪花也忽远忽近。   “好看吗?”李之本的声音有些虚。   天哪,黄若岩觉得自己马上要晕过去了,这是他买的,买来送给她的?   黄若岩抬头看他:“这——”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李之本似乎也有点紧张。   黄若岩已经无法回答了,她只是盯着李之本的脸看,笑的时候,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李之本看她没来由地落泪,有些局促不安,抬起那只花花绿绿的手要去给她擦眼泪,等抬起手来,才看见手上的污秽,只好作罢。   他们对视良久,黄若岩吃吃地笑,李之本也终于笑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娘子笑纳。”   “真漂亮的簪花。”   李之本犹豫了一下,说:“我帮你戴上?”   黄若岩用力点头。   李之本用他沾着墨汁的手,把簪花插到黄若岩的云鬓上。   两人彼此对视,都感到心口滚热。 第036章 娘子可是西域人   036娘子可是西域人   临近午时,卓妍正忙,一个人大步走进酒楼。   云儿第一个发现了那个人,惊讶地叫道:“柳先生!”   卓妍听到云儿的呼声,连忙转身朝门口张望,果然看见柳三变走进酒楼。   柳三变仍然昨天的装扮,不过没有坦胸露怀,而是双手交叉踹在袖子里,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   清醒时的柳三变和醉酒的柳三变很不一样。   柳三变目光炯炯,老而不衰,煞有兴味地打量着这家酒楼。   云儿快步迎上来,笑道:“柳先生大驾光临,真是难得。”   柳三变和颜悦色地看着云儿,笑问:“云儿娘子,听说你昨天找我的?”   “是呀,柳先生莫非把我忘了?”   卓妍也走上来,但柳三变只是礼貌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跟云儿说话。   “听说还有一位卓掌柜的也来找我,还送了我一瓶酒。”   云儿哑然失笑,转脸看着卓妍。   卓妍也笑了,看来这柳三变把谁来看他给忘了,唯独记得那瓶酒。   柳三变见卓妍、黄若岩对视而笑,便猜测卓妍就是给他送酒的人,他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拱起双手,高举作揖。   卓妍哪能想到一个赫赫有名的词人,年逾五旬,居然会如此大张旗鼓地给自己行礼,她也不顾男女之别,慌忙握住柳三变的手腕,说道:“柳先生,快别这样,折煞小女子了。”   柳三变那稀疏的灰胡子随着笑容展开,他又把手对揣进袖子里,感叹道:“承蒙卓掌柜赠酒,听说那酒叫扶头酒,的确厉害啊!”   卓妍笑道:“柳先生若喜欢,等我的酒池开张,先生每天都来,我请先生喝个够,如何?”   柳三变呵呵笑起来:“早就听说卓掌柜乃女中豪杰,性情豪爽,早就应该来拜会,老朽昏聩,得到今日才得以相见。”   得到柳三变如此夸奖,卓妍喜不自胜,又有点不好意思。   没想到,名垂千古的柳永,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就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只是,不知道柳三变什么时候会改名柳永。   不多客套,卓妍把柳三变请到楼上酒阁。   李之本听闻柳三变来了,与云儿走出酒阁迎接。   李之本先行施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学生李之本,拜见柳先生,久闻大名,今日有幸相见,请先生多多指教。”   柳三变毫不倚老卖老,依样还礼,道:“老朽不才,官人不必多礼。”   柳三变欣赏了李之本的画,赞评一番,双方在桌边坐下。   柳三变摸着这套奇怪的座椅,笑道:“卓掌柜可是西域人士?”   卓妍没想到柳三变这么问,道:“柳先生何出此言?”   “我看这店中摆设奇怪,从没见过,难不成是西域传来的?”   听罢此言,卓妍、与云儿、黄若岩一起笑了,几个女子的笑声混在一起,尤其好听。   黄若岩性格活泼,玩笑道:“柳先生猜的真准,我们这位卓掌柜,就是从西域来的。”   卓妍不想造自己的谣,澄清道:“柳先生,别听黄若岩胡说八道,我哪是西域来的,我是正经八百的中牟县人。” 第037章 试营业   037试营业   农历正月初一,新年元日,历史上的北宋明道二年。   京城内外,爆竹声此起彼伏,寒风中充斥着硫磺的味道。   临近午时,卓妍与卓大舅以及一众亲友邻居,将太平巷围的水泄不通。   今日是“酒池”试营业的日子,也是原定的评选诗词的日子。   酒楼外的空地上堆放着爆竹,等喊过“吉时已到”,卓大舅和至德一起点燃爆竹,噼啪声中,烟雾弥漫,纸屑横飞,卓妍在一片震耳的炮竹声中,正式揭开酒楼牌匾。   牌匾金底黑字,字体遒劲,气势雄浑,不禁字体可圈可点,牌匾上“酒池”二字,也让围观者惊叹咋舌,众人一见,纷纷拍掌叫好。   还未听说谁给酒楼起这个名字,真是又新鲜又恰当。   放过鞭炮,揭开匾额,酒楼大门敞开,一众人士步入酒楼,进去以后,卓妍特地从杜家瓦子请来的锣鼓队和舞姬已经在大厅中间表演。   众人却没心思欣赏表演,全都惊讶于酒楼内的装饰,包括桌椅,包括字画,所有东西都令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大家都没见过,不知道这究竟从哪学来的,没有先例,就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也声称从没见过这种风格,人们一面称赞的同时,又开始揣度这位卓掌柜,真是千古少见的奇女子!   楼梯下,临时用木板竖起一面墙,墙上张贴了几十张投来的诗稿,一些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就站在诗稿前品赏各人的作品。   客人在欣赏之后,陆续落座,开始点酒。   菜单就放在每张桌上,各色酒菜明码标价。   众人又是嬉笑不止,从没见过酒楼还可以这样。   卓妍和至德站在大厅中央的柜台前,卓妍笑盈盈地同众人招呼。   至德已经脱下青衣小帽,换上一副掌柜的打扮,那颗缺失的门牙也安上了木制假牙,从此面貌一新,由一名跑腿的小厮变成了“酒楼经理”,说话时腰板挺的笔直。   得到卓妍重用,也是实至名归,至德不光本分牢靠,还识文断字,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节目演完,众人也看过酒楼,纷纷落座,又觉得这桌椅也很奇怪,有人不适应,也有人很喜欢。   卓妍从柜台前离开,走上楼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众人见状,都停下交谈,一起望向卓妍。   “感谢众位官人捧场。”卓妍笑道。   卓妍刚要说下一句,楼下客人高声问道:“卓掌柜,你这里外的装修,你是从哪学的,怎么我们从没见过?”   卓妍轻笑一声,她早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个难关,实际上很多人问过,她又无法说是自己想出来的,想到柳三变问她是不是西域人士,便随口说道:“这是我跟一位来自西域的高人请教来的。”   反正这些人谁也没去过西域,就这么糊弄吧。   卓妍这么说,众人就信了。   这时,在二楼酒阁里的柳三变、李之本走了出来,站到楼梯口朝下望。人群有的认识他们二人,叫出两人的名字,大家都听说过二人的名号。   尤其是柳三变,可谓当之无愧的流量明星。   双方打过招呼后,卓妍又道:“承蒙各位赐教,前段时间收到许多诗词,各位都是魁星下凡,才华出众,小女子特意请了柳先生、李官人二位从众多诗稿里挑选出一部分,都贴在楼下,各位也看到了,今天既然是来评选诗词的,就一定要分出个胜负,各位先喝酒吃菜,酒足饭饱以后,再去看诗词,待会就让各位选出二十首诗词来。今天凡是在本店入座吃喝的,我再额外赠送一壶好酒,如何?”   众人一声喝彩,连连叫好。   此时黄若岩带着几个酒楼打杂的小厮从楼上出现,各人手上捧着茶盘。   茶盘上堆放着铜钱、锦缎、上等石墨。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些东西吸引了,无比艳羡地盯着一堆铜钱和锦缎。   卓妍接着说道:“前翻征文告示上写的,选出二十首诗词,每人奖赏一贯铜钱、一匹锦缎、一盒上等石墨。   我虽然一介女流之辈,但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不是朝廷科举,一切皆由官员决定,谁能赢得这些赏赐,决定权都在你们手中!”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他们哪见过这种决定胜负的方式,自己居然能左右胜负结果,大家立即不淡定了,各个跃跃欲试,又都跑到楼梯下的墙边,再次观看那些诗词。   还有人为自己拉票,扬言谁为他投票,就请那人喝酒。   虽然对有些人来说,一贯铜钱、一匹锦缎算不上什么,可这份荣誉够自己吹上一阵子了。   一时间,酒楼内外,热闹非凡,赏诗词的赏诗词,参观装饰的参观装饰,点酒的点酒,还有人上楼与柳三变、李之本攀谈。   也有人站在舞台边,盯着那堆铜钱流哈喇子,不过有两个打杂的正守在钱财两旁,以防有人盗抢。   卓妍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成果,十分满意。最近几个月的阴霾和辛劳,顿时一扫而空。 第038章 漂亮的小姐姐   038漂亮的小姐姐   按照之前的惯例,元日这一天中午,柴苒会到沈府,与姐姐一家一起吃饭,然后会在姐姐家住上几日。   快到中午时,柴苒离开酒库,前往城内。   路过太平巷附近时,下意识地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却见平日冷清的太平巷里人头拥挤,不少人进进出出,一脸看热闹的兴致。   柴苒猜想大概是卓妍的酒楼开张。   “竟然不叫我!”柴苒有些不悦。   柴苒催马来到太平巷内,直至酒楼门口才下马。酒楼伙计上来替柴苒牵马,柴苒大步走进酒楼,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嘈杂热闹,人群十分拥挤。   柴苒不曾想,开业第一天,生意居然如此火爆,又想起卓妍答应他,会拿出酒楼净利的百分之一给他,心中一阵窃喜,看来自己真的赚了。   跟在众人后面,缓慢步入酒楼,见到有人排队领什么东西。   一个眉宇娇俏、浅笑嫣然的女子正端着茶盘,茶盘上放着红色的纸片,众人排队领那纸片,再把那纸片贴到楼梯下方的一张张纸上,似乎像在投票。   柴苒不关心什么投票,但他看那发放红纸的女子实在容貌可人,笑起来十分甜美,便忍不住跟在队伍后面缓慢前进,直愣愣地盯着那女子看。   卓妍的酒楼里,竟还有这么标致的女子!   柴苒忽然感到小鹿乱撞。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他了,那女子一手抱着茶盘,也不抬头,捏起一个红色纸片递过去,笑道:“官人辛苦了。”   柴苒手里拿着纸片,却没往前走,站在原地,盯着那女子看,呆呆地说:“好漂亮的小姐姐。”   那女子这才抬头,看见柴苒的面容时,神色一愣,显然是被柴苒雪白的皮肤和露出的几缕白发给惊到了。   柴苒这才想起自己与常人有异,不过他也习惯了别人看他第一眼时的惊讶目光,不以为意,再次笑道:“小姐姐真漂亮,怎么之前没见过。”   那女子听到柴苒言语轻薄,微微脸红,却不忸怩,笑道:“多谢官人夸奖。”   “小姐姐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叫云儿。”   “云儿——真好听。”   队伍后面已经有人催促:“喂,干嘛,往前走啊,磨蹭什么!”   要按照柴苒之前的脾气,肯定要与那催促他的人顶撞几句,可他满心都在云儿身上,也忘了回嘴,往前走了几步,随便把红纸贴在一张纸上,转身走回云儿的身旁。   “小姐姐,我来帮你端吧。”   说着,伸手去夺云儿手上的茶盘。   他动作突然,云儿猝不及防,一个不稳,茶盘跌落,红纸撒了一地。   云儿轻声惊叫,忙蹲下身去捡红纸,口中毫无责备。   柴苒也跟着蹲下来,后面排队的人上来自行捡起掉落的红纸,云儿善意地提示道:“每人只能拿一张。”   却有一个人悄悄拿了两张,云儿见了,也不敢声张。   柴苒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道:“这位娘子说了,只拿一张,你听不懂吗?”   那人只好讪笑着将多余的一张红纸放下。   云儿感激地看了柴苒一眼,道:“多谢官人。”   “不用客气……”柴苒的语气十分柔和,“我来帮你捡。”   云儿端着茶盘站起来,继续分发红纸。柴苒捡起地上的红纸,放到披风上,再起身还给云儿,云儿再次道谢。   “小姐姐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柴大官人也来了啦?”卓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柴苒和云儿一起抬头看向卓妍。   云儿还以为柴苒只是寻常的客人,没想到卓妍居然认识这个人,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呢?   柴苒终于把心思从云儿身上暂时移开,埋怨道:“酒楼开张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哪敢惊动柴大官人。”卓妍笑道,实际上,是卓妍把柴苒给忘了。   柴苒挑刺道:“这什么话,你不说了吗,这酒楼,也有我的一份,开张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叫我?”   云儿听柴苒的话,才知道柴苒是谁。   云儿虽然没见过柴苒,不过也知道,卓妍从正新酒库买酒,遭到拒绝,卓妍只得把酒楼的一部分利润让出来,那人才答应把私藏的酒卖给卓妍。   原来就是眼前这个皮肤患病的年轻男子。   卓妍打着哈哈道:“来来来,有位客人,喝了你的扶头酒赞不绝口,来认识一下。”   “喝我酒的人都会夸,这有什么稀奇。”柴苒自负地说,似乎不愿去见什么客人,就想待在云儿身边。   “抱歉,今天人太多,已经没了座位了——”   “不用管我……”柴苒道,“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卓妍觉得蹊跷,这柴苒今天有点不对劲,可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此时有别人叫她,她应承一声,便离开了。   柴苒站在云儿身边,后面人少了,便不再排队,可还是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所以云儿一直守在这里。   柴苒也站在一旁,云儿觉得他很奇怪,又不好意思出言驱赶,便搭话道:“柴大官人酿的一手好酒。”   柴苒喜笑颜开,道:“小姐姐尝过了吗?”   云儿笑着点头,她是艺妓,哄男人开心是本能,当然会拣好听的说,她说:“尝过……”   “尝了哪几种?”柴苒认真地问。   云儿答不出,讪笑道:“我也忘记名字了,只记得味道很好。”   柴苒凑近了一些,热情地说:“其实,我还有几种珍藏的好酒,还没舍得拿出来,小姐姐要是喜欢,我拿来送给小姐姐。”   云儿连忙说:“多谢柴官人盛情,奴家哪里担待得起珍藏的好酒,柴官人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万不敢要柴官人的好处。”   “这是我送给你的。”   云儿以为他只是说说场面话,没想到他那么认真,云儿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既然是珍藏的,岂能随便拿出来。”   “宝剑赠英雄,好酒送美人,正是珍藏的好酒,才能配得上小姐姐这样的人物。”   云儿脸上一红,觉得这人既难缠,又有几分直率的可爱。   有人过来,云儿给那人递红纸,没有理会柴苒的戏弄。   卓妍站在远处看过来,见柴苒直勾勾地盯着云儿,知道这小子盯上云儿了。   在卓妍心里,柴苒吊儿郎当,骨子里有些蛮横,云儿温柔顺从,这两个人碰到一块儿,云儿肯定要吃亏。   卓妍走过来,说道:“云儿,你先去楼上帮我照顾柳先生和李官人吧,这里也没什么人了。”   说着,卓妍接过云儿手里的托盘,云儿知道这是卓妍故意支开她,连忙答应,又向柴苒轻施一礼:“告退……” 第039章 三杯扶头   039三杯扶头   柴苒的目光一路追随云儿。   卓妍忙打断柴苒,把托盘塞到柴苒怀里,道:“既然这酒楼有你一部分,你就帮个忙吧,每人只给一张,别弄差了!”   “我又不是来给你使唤的!”柴苒不悦道,把托盘又推给卓妍。   真是头倔驴!   柴苒把托盘塞回卓妍手中,转身就往楼梯口走,显然是追着云儿去的。   卓妍心中一沉:这小子不会看上云儿了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卓妍忧心忡忡地看着柴苒上楼梯,自己端着托盘站在原地。   若说有人喜欢云儿,卓妍一点都不奇怪。云儿温柔善良,她没有珍珠那样狐媚妖娆,也没有黄若岩那样活泼伶俐,她有种邻家小妹的清新婉约,又有些多愁善感,她也不会对谁发脾气。   这样的人,若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还好,要是遇人不淑,那一辈子就毁了。   而柴苒这种除了会酿酒别的一无是处的人,怎能接近云儿?   卓妍下定决心要阻止柴苒。她见也没什么人再来,而且座位都满了,没有一处空缺,便收走托盘,宣布停止投票,接下来让人清点红纸,看哪张诗作得票最多。   卓妍交代了差事,自己上了楼梯。   来到酒阁外,听到柴苒已经进了酒阁,跟旁人打起了招呼。   “没错,这家酒楼里的酒都是我们酒库酿的……”只听柴苒大大咧咧地说,“还有许多是我私藏的酒,我自己酿的。”   这个柴苒,可真是不忘吹嘘自己。   卓妍推开酒阁的门,柳三变、李之本、黄若岩、云儿、柴苒都在里面。   柳三变与李之本相对而坐,柳三变听了柴苒的话,抬头问道:“有一种扶头酒,也是你自己酿出来的?”   “当然了!”柴苒的语气似乎谁要不信他就能当场演示自己是怎么酿酒的。   “你小小年纪,竟然酿出那么烈的酒。”柳三变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柴苒狂傲地说:“年纪小又怎么了,在酒库里,人们都说我是杜康再世。”   柳三变拍桌大笑。   柴苒不明白柳三变为什么笑,但下意识里认为柳三变的笑不怀好意,他板起脸来,道:“老头子,别不信我!”   柳三变笑的浑身乱颤,体态全无,就像一个老顽童,对柴苒出言不逊,也没有怀恨在心。   卓妍听柴苒说话没个体统,上前对柴苒说道:“柴大官人,这位是京中第一词人柳三变柳先生,今日特地请他过来帮忙的。”   言下之意是:这柳三变是我请来帮忙的,你这小子不要对人家出言不敬。   柴苒对这名号完全不在意,走近一步说:“你就是那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上一届科举考试时,被圣上除名的那个?”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柴苒居然当着这么多人提起柳三变这么一段不光彩的事迹,众人都感到意外和恼怒,都觉得这柴苒也太不识大体了。   谁知柳三变笑得更大声,一连串“哈哈”从他嘴里蹦出来,最后直笑得咳嗽起来,才渐渐作罢。   卓妍觉得这两人真是没来由。   卓妍走到柴苒身旁,把手放到柴苒胳膊上以示阻拦,道:“柴大官人,我们一会儿还有事请这位柳先生帮忙,先让他休息吧,走,去楼下让人倒杯酒给你喝。”   “喝酒有什么稀罕……”柴苒不屑道,“酒库那么多酒,谁稀罕到你这酒楼来喝。”   幸好卓妍对柴苒的说话方式早有领教,否则一定会被气到吐血。   卓妍想把柴苒带走,又拉着他的胳膊道:“来来来,咱们到楼下听听客人对你的酒有什么点评。”   “有什么好听的,谁要是不喜欢我酿出来的酒,那真是白长了一张嘴。”   卓妍有些急躁,这柴苒要是在她的酒楼里把人给得罪了可不好收场,还想再拉,柴苒道:“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卓妍终于怒了,道:“你再不走,别怪我把你扔出去。”   柳三变轻轻摆手,道:“不妨,这位小兄弟也是位奇才——不过,你这扶头酒,据说三杯扶头。”   柴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道:“是,每个喝过扶头酒的人,三杯喝完,就晕晕乎乎的,必定会扶头。”   “恐怕言过其实。”柳三变说。   柴苒收起笑容,皱眉道:“怎么,你不信,还是你没喝过?”   “我当然喝了。”   “怎么样?”柳三变没有立即回答。   上一次,在杜家瓦子里,卓妍带着扶头酒去拜访柳三变,倒了三杯,柳三变喝下后,直接扑了。   不过,在喝扶头酒之前,柳三变其实已经醉了,所以那不算数。   卓妍怕柳三变不好回答,连忙说道:“上次柳先生在喝扶头酒的时候,已经醉了——”   “我就想知道他喝完了三杯怎么样了。”柴苒一点面子也不给,抢着说道。   卓妍为难起来,又不能直接说喝完就趴下了。   柳三变却不失幽默地说:“喝完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说完又嘿嘿笑起来。   云儿知道当时的情况,知道柳三变喝完之后醉的四仰八叉,听柳三变这么回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柴苒听见云儿笑了,转身看看云儿,露出一种无邪的笑容。   他站的有些累,走到李之本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与柳三变面对面坐着。   他无论走到哪,都身穿披风,带着帽兜,一来他这种病不喜阳光;   二来,也是为了遮挡自己的白发和白色皮肤。   可是坐在桌边还带着帽兜,这很不礼貌,让人觉得不适应,好在大家也都看出来他的病症,没有跟他计较。   柴苒直视柳三变:“要不,咱们比一下,看看我的扶头酒,是不是言过其实?”   “放马过来!”   卓妍听说他们要拼酒,心想这柴苒纯粹是给自己添乱的,忙道:“可是柳先生等会儿还要主持诗词评选,不能喝酒。”   “那就等评选结束,反正今天我也没事,如何?”   “好!老朽就陪这位小兄弟喝两杯。” 第040章 营销新花样   040营销新花样   午后,客人酒足饭饱,但都没离去,人群反而越来越多,把大厅挤的水泄不通。   卓妍让人把大厅中央垂吊着的烛台全部点亮。一时间,酒楼里居然颇有灯火辉煌的意味。   柳三变、李之本、卓妍走出酒阁,来到楼梯中央。   众人见他们一起出现,知道即将宣布投票结果,于是纷纷把目光转移过来。   “众位……”柳三变缓缓开口,苍老低沉的声音很有凝聚力,“经过我与李官人的筛选,又经大家一起选投,这二十首诗词我们已经选出来了,请众位安静,听李官人宣读名单。”   众人屏息静气,万分期待地望向楼梯上的三个人,仿佛科举考试之后,等待放榜的日子。   李之本拿起手上的一叠纸,没有直接宣读名单,而是先把每首诗读了一遍,让作者到楼梯上去。   这样既能让大家欣赏到诗作,又能防止有人冒领。   卓妍特意让李之本从最后一名读起,第一首诗读完,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笑吟吟地站出来喊道:“是我是我,是我写的!”   卓妍让他上来,那男子无比兴奋地朝众人挥手。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被叫上去的,虽然是第二十名,可也赢得满堂喝彩。   那男子走到楼梯口,李之本询问了姓名,与诗稿上的一致,黄若岩便捧着一匹锦缎,锦缎上放着一贯铜钱和一盒石墨,大步走过来,将锦缎双手奉上。   男子兴奋的脸都红了,连声道谢,将锦缎抱在怀里。   卓妍又拿出一张纸条,朗声说道:“凡今日得了锦缎的,免费送上一张元宵节假面舞会的入场券。”   说着,卓妍把纸条送给那男子。   众人都不解,这“元宵节假面舞会入场券”是个什么劳什子,又出什么新花样?   卓妍解释道:“酒池将于元宵节前一天,正月十四傍晚,在此举行假面舞会,所有人,戴上面具参加舞会,不分年龄、不分男女、不分地位,彼此谁也不认识谁,大家可以尽情饮酒跳舞,通宵玩乐,如何?”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众人含笑附和,一起叫好。   卓妍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舞会那一天晚上,只有拿着我们酒池入场券的人,才有资格进来。”   众人又是惊讶,有人高声问:“那没有你说的那个入场券的怎么办?”   “那就抱歉,不能进了——”   酒楼内一片喧哗,大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谁也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个时候,卓妍又换了口气,笑着说:“不过大家不要担心,在场众人若有想来的,等会儿我们抽签,抽中入场券,就可以来,若没有抽中,没关系,那就等下次。”   这一席话,又把大家的胃口吊起来了。   “除了从中抽选,我们还会给京城中部分有名望的青年才俊送上入场券,如果到时有人收到入场券,还请大家赏脸,不要错过这次假面舞会,众位客官放心,假面舞会,一定让你终生难忘!”   卓妍观察每个人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这一宣传举动算是成功了。   大家纷纷议论:这位掌柜还真是花样百出!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李之本把二十首诗词宣读完毕,其中有五个人没能到场,另外十五个人把十五贯铜钱、十五匹锦缎都领走了,还得到了假面舞会的入场券,可谓名利双收。   就在最后,李之本把所有名单宣布完了,众人以为今天的行程全部结束时,柳三变又缓缓开口了:“在座各位,可曾听说过“扶头酒”?”   堂下的人一脸茫然,不过还是有几个记性好的,去看桌上的菜单,见到菜单上赫然有“扶头酒”的名字,价格不菲。   这个时候柴苒从酒阁里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旁。   柴苒装束奇怪,见他身穿披风,头戴帽兜,帽兜下露出了惨白的脸。   此时柳三变指着楼上的柴苒,开口道:“这位小官人说他酿出来的“扶头酒”,喝了三杯,就会扶头,老朽胆大,不知这酒是否名副其实。   所以想跟这位小官人一较高下,尝尝这酒的厉害。所以,如果各位家中无事,倒是可以留下来看个究竟。”   “这不是城外酒库的酿酒匠吗,白头发的那个——”   有人认出柴苒,因为这副相貌在京城中实在少见,看一次,就不会忘记。   柴苒不客气地说道:“老先生想要跟我比酒量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起哄道:“好,比酒,咱们不走了,留下来看比酒!”   一人起哄,众人跟风,所有人都拍桌搅闹,等着看好戏。   卓妍见众人情绪高昂,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笑吟吟地说:   “大家稍安勿躁,等下咱们就在楼下拼酒,好不好?”   “好——”   酒楼大厅里顿时沸腾起来。 第041章 扶不扶   041扶不扶   日薄西山,“酒池”内灯火通明,一派火热。   舞台被紧急拆除,抬过去一套桌椅,桌子上放着那“扶头酒”。   柳三变与柴苒在众人的拥趸下走到桌子两边,双方拱手作揖,一同落座。   落座之后,柴苒轻轻拂去头上的帽兜,露出那一头雪白的头发,还有苍白中透着一点粉红的皮肤。   因为怕光,柴苒的眼睛不敢睁的太大。久而久之,一双眼总是虚眯着,眼眸却很有神。   众人的目光都被柴苒的样貌吸引去了。   “小官人,承让。”柳三变说。   “我不会让你……”柴苒说,“今天就让你尝尝扶头酒的厉害。”   李之本与黄若岩站在柳三变身后两侧,卓妍与云儿站在柴苒身后两侧。   时机已到,卓妍走到桌子中间,提起酒壶要倒酒。   “我要云儿姐姐帮我倒酒。”柴苒忽然对卓妍说道。   卓妍看了一眼云儿,云儿虽然有些羞涩,可这个时候,她只能走出来。   云儿姿势优雅地给两人各自先倒了三杯,每一杯都刚好倒满,又没溢出来。   “请。”云儿说。   柴苒先伸出手,端起面前的酒杯,盯着柳三变,道:“我酿的酒,我先来。”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倒入。   卓妍暗自咋舌,这酒的厉害,她体验过,十分辛辣,属于高度白酒。柴苒眼都不眨就一口咽了。   柳三变微微笑着,慢慢端起酒杯。他的动作不似柴苒那样迅捷流利,他不急不缓地把酒杯送到嘴边,似乎十分享受喝酒的过程。   他小口饮下,发出一声叹息,赞道:“好烈的酒!”   说完,把酒杯重重摔在桌上。   第一轮完成,看样子,似乎柴苒占了上风。   二人继续,柴苒喝下第二杯,面不改色,坐姿笔直。   柳三变仍然十分享受地喝了。   到第三杯,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杯。这一次,柴苒的动作已不像之前那样洒脱有力,他的动作已经有些迟缓。   喝了之后,柴苒面露微笑,道:“这第三杯,看你究竟用不用扶头。”   柴苒的声音已经有些虚浮了。   柳三变捏住酒杯,送到嘴边,缓缓喝下,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喝完,酒杯落桌,所有人都盯着柳三变的头。   柳三变面色紧绷,直直瞪着柴苒,那张脸已经红扑扑的,仿佛还老还童一般。   他牢牢坐着,一动不动。   卓妍忍不住带头喝彩:“柳先生果然海量,看来,这三杯扶头,也不准确啊。”   她这句话虽然像是拆台,其实也是故意给自己制造话题,任何时代,都须要流量,而如今的流量,就是百姓的口口相传。   柴苒听了十分不悦,对云儿说:“倒酒!”   云儿提起酒壶,又倒了三杯。   柴苒还是一杯饮尽,就像喝水。   卓妍站在柴苒身旁,发觉柴苒原本笔直的坐姿开始松弛下来。看来,这三杯扶头,确实厉害。   柳三变的目光有些恍惚了,他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极其缓慢地送到嘴边,皱起眉头,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全部喝下。   杯子拍到桌上,柳三变的头微微点了一下。   柴苒见状,终于笑了:“怎么样,三杯扶头,服不服?”   “不扶!”柳三变倔强却囫囵地说,明显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不扶?”柴苒冷笑一声,自己的头也晃了两下,“那就再来。”   柴苒抓起第五杯酒,拖到自己面前,而后缓缓举起,顿了一下,仰头喝了,动作比喝第一杯时慢了许多。   喝完,放下酒杯,却没放稳,酒杯倒在了桌上。   柳三变眨了几下眼睛,目光迷茫而朦胧,他念叨了一句“第五杯”,就抓起了杯子,摇摇晃晃地送到嘴下。   到了嘴边时,停顿许久。   众人全部噤声,想看柳三变会不会放弃。   可柳三变还是坚持把酒送到嘴里,喝完,酒杯直接掉落,他的头也低垂下来。   柴苒笑了出来,众人也跟着大笑,只等着柳三变用手去扶头。   柳三变垂着头,晃了两下,又极其勉强地把头抬起来,以示不服输。   “继续——”众人叫嚣。   柴苒做了个深呼吸,收起笑容,再把第六杯酒拖到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怀疑。   他把酒端起来,放到嘴边,等了很久,像偷袭一样一口倒进嘴里,然后缓缓咽下。   卓妍带头鼓掌,这小子真有一股子倔劲儿。   柳三变醉眼朦胧地看着酒杯,咕哝道:“第六杯!”   他伸手去摸酒,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把酒撞翻,李之本眼疾手快,在柳三变将要把酒杯弄翻时把酒杯端起来,然后送到柳三变嘴边。   “多谢……”   柳三变却没去接酒杯,直接把嘴探了过去。   李之本配合着柳三变,把酒送到他嘴里,喝完之后,柳三变的头前后摇晃,目光疲惫,似乎随时就要睡去一样。   已经醉醺醺的柴苒爆发一阵狂笑,旁人也跟着笑起来。   柳三变的头挣扎了几下,终于用力垂下,眼看着就要趴在桌上,终于用手扶住了头。   “扶不扶?”柴苒起身叫嚷,却是身子不稳,晃了两下。   卓妍怕柴苒摔倒,忙搀着柴苒。   柳三变一手扶头,一手伸出来晃了晃,似乎比划了个“六”,然后意志顽强地抬起头,道:“虽然扶头,可不是三杯——六杯,六杯扶头。” 第042章 寻找小舅   042寻找小舅   看过拼酒,已经入夜,众人在此逍遥了半天,也都累了,陆陆续续地离开。   柴苒和柳三变没有立刻离去,他们已经醉了,而且随着酒液在血液中扩散,醉意越来越浓。   他们把柳三变与柴苒扶到后面的客房中休息,柳三变却没喝够,拉着卓妍不让她走,醉醺醺地说:“卓掌柜,今日开业大喜,你这个掌柜的怎么不喝两杯,无论如何,也得喝。”   柴苒听了,想起上次卓妍喝酒时的窘态,也笑了,拉住卓妍的手,道:“对,你也要喝。”   柴苒抓住卓妍不松手,非要卓妍陪他们继续喝酒,卓妍心知脱不开身,把心一横,道:“算了,今天开业,陪你们喝个痛快!快去叫人拿酒!”   于是,在酒楼后面的客房内,再次摆上酒,几人推杯换盏,不多久,柳三变、柴苒、卓妍全部醉倒,三人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话说这一天,柴苒本应到沈府吃午饭。   临近午时,侍郎夫人见弟弟始终没来,有点着急,心里责怪,不知这孩字到哪游逛了,不按时来吃饭,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直到午饭摆上了桌面,沈侍郎、沈指挥、珍珠都坐了下来,柴苒还没来。   不能让一家子人等他一个,侍郎夫人让大家先吃,笑称或许弟弟有其他要事,没时间过来。   沈指挥心知肚明,这小舅能有什么要事?   吃了午饭,侍郎夫人终究惦记弟弟的下落,派了小厮到酒库寻找,一个多时辰之后,小厮回来禀报,说柴小舅上午就从酒库离开了,说是去沈府吃午饭。   侍郎夫人一听心急如焚,口中骂道:“这个不着调的孩子,跑哪去了!”   侍郎夫人一边担心一边生气,眼看天色渐暗,又派人到酒库里去,得到同样的答复:柴小舅不在。   沈指挥知道母亲的心事,去安慰母亲,说:“娘,小舅又不是孩子,说不定跑哪玩去了,别担心他。”   侍郎夫人始终放不下,道:“松儿,要不你出去找找,看他究竟到哪去了,找到他,一定把他带回家。”   沈指挥本想拒绝,可看见母亲面色忧愁,又不忍心,只好答应。   他骑马出门,此时暮野四合,许多宅院门口已经点亮灯火,沈指挥心中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寻找。   而且城门就快关闭,他只能在城内寻找。   小舅平时待在酒库,只偶尔来沈府走动,除了这两个地方,沈指挥实在不知道小舅还会去哪。   他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心中郁郁寡欢。   走到内城城门时,又原路返回,实在想不起小舅会去哪。   路过太平巷附近,听到街边灯下几个人正在闲谈,偶尔听见什么“今天开张”、“从没见过这样的酒楼”之类的话。   一些只言片语进入沈指挥耳中,沈指挥忽然意识到什么。   酒楼?沈指挥恍然想起柴苒说过卓妍要开酒楼的事。   沈指挥下马走到那几人身边,向他们询问,果然听说一家酒楼今天开业,声势浩大,弄出了许多新花样,还见到京城第一词人与一个白发少年拼酒。   沈指挥一听“白发少年”,连忙向那几人询问酒楼的位置。   那几人给沈指挥领路,沈指挥来到“酒池”外,看见酒楼内灯火辉煌,他把马拴在拴马柱上,一股浓郁的酒气从大门涌出来。   “客官,我们打烊了!”一个在门口打扫为生的小厮说道。   沈指挥没有理会,大步走进楼内,看见酒楼大厅里一片狼藉,不过最吸引沈指挥的,还是酒楼里的装修。   他一边看这奇怪的装饰,一边在大厅里寻找柴苒的影子。   但酒楼里只剩几个小厮在打扫,还有一位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低着头,大概在清点钱数。   沈指挥没有认出来那个人是至德。   他走了一圈,小厮又对他说:“客观,我们打烊了,要喝酒明天再来吧。”   柜台后面的至德这才抬头,随即喊道:“指挥!”   沈指挥抬头看向柜台,这才认出那人是至德。   至德换了体面的装扮,就像个地地道道的酒楼老板。   沈指挥不禁面露微笑:“至德?”   至德走出柜台,迎上来,笑道:“指挥,你怎么来了?”   沈指挥上下打量至德的装扮,忍不住赞道:“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   至德有些不好意思:“是卓娘子……”   至德犹疑了一下,才接着说:“是卓娘子非要小的看管柜台,又给小的做新衣服。”   沈指挥赞许地点点头,从没想到,至德脱下青衣小帽,居然也是个相貌堂堂的人物。   “卓娘子如此器重你,你要知恩图报,不要偷懒。”   “是,是,小的知道。”   “你现在已经是掌柜的了,就别再说“小的”了,有失身份。”   至德挠了挠头,尴尬一笑:“一时改不过来。”   沈指挥又问:“我小舅来了吗?”   “来了来了……”至德一拍脑门,“哎呀,我真是忙疯了,小舅今天应该去沈府的!”   “他人呢?”   “在后面客房喝酒呢。”   “还在喝酒?”沈指挥十分不悦,这个小舅实在不让人省心,“带我找他。”   “是……”   至德返回柜台后面,把台面上的钱财都锁到柜子里,把钥匙揣进怀里,带沈指挥走出大厅,穿过小院,来到后面的客房。   客房里亮着灯,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一片死寂。   沈指挥和至德正觉得好奇,推开门,顿时看见席榻上躺倒一片:竟然全部醉倒了!   沈指挥首先看见了满脸通红的卓妍,正仰面躺着,一只腿翘在柴苒腿上,头却倚着另一个老年男子。   柴苒侧躺着,手里还握着酒杯。   另一个老年男子也是仰躺,一只脚翘到茶几上,衣冠不整,姿态豪放。   三个人腿脚交错,睡姿各异,丑态毕露,简直不堪入目。   沈指挥微微动怒,对至德发难道:“你怎么让他们醉成这样!”   至德哪里想到这三个人居然喝成这样。   这三个都是行事出格的人物,把他们凑到一块,难免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至德也没招啊。   至德苦着脸,没有解释。   沈指挥知道小舅和卓妍是什么性子,也不能错怪至德,他转过脸,看着沉睡的卓妍,心里忽然痛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几百年没见过她了。   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尽管深夜里辗转反侧,尽管一遍遍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可他还有什么脸再见她呢?   他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过错,更不敢奢求卓妍会原谅他。   他走过去,踩着空地,来到卓妍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觉得她比从前还要娇俏可人。   他越看她,就越心痛,痛的不能呼吸。   眼前慢慢蒙上一层泪花,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卓妍的脸上,她的脸滚烫,呼吸也很重,显然喝了不少酒。   明明不能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为什么还要喝成这样?   他双手捧着卓妍的头,动作很轻,怕她察觉,可卓妍醉死了,没有任何反应。   沈指挥伸手抹了眼里的泪,把卓妍横抱起来。   至德先退出去,如今客房都是空的,至德推开隔壁的房门,点上屋里的油灯。   沈指挥抱着卓妍走进去,把卓妍放到床上,又替她脱下鞋子和外套,又给她盖上被子。   一切妥帖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不想走,想赖在她身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好。   昏暗的灯光里,他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脑中不自觉地想起往日的种种,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他从前不觉得,此刻回想起来,如同美梦一样不真实。   夜很深,周围很静,他觉得自己被黑暗推到了这个角落里来,心痛之余,又有一丝归属感。   他惊讶地发现,只要有卓妍在身边,他就会内心安稳。   他轻轻弯下腰,缓缓靠近她的脸。   至德站在一旁,想阻止,又不敢开口。   至德见沈指挥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酸,他跟了沈指挥六七年,比谁都了解沈指挥,若非爱一个人到如此地步,沈指挥不会这样。   沈指挥在卓妍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怕卓妍会突然醒来,又期待她会醒来,但最终,卓妍毫无反应。   沈指挥很失落,他突然很想叫醒她,他觉得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他想把这几个月的相思之情都告诉她,他也想听她说她也一样想他,他想他们可以继续相爱,他想他们可以白头到老——   沈指挥忍不住哽咽一声。   他何以落到如此田地?他何以一手毁掉自己的幸福?   至德走上来,带着哭腔安慰道:“指挥,夜深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沈指挥唏嘘一声,压抑着自己的哭泣,想尽快平稳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头痛欲裂,就像生了场重病一样,别人看不见,可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   外面有人喊至德,至德无奈,先出去了,留下沉指挥独自在屋子里承受痛苦。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过了很久,至德忙完,才从前面回来。   沈指挥已经慢慢平复,他抬头对至德说:“记住,以后别再让她喝酒了。”   至德听他的声音恢复正常,才点头说道:“我知道……”   虽然至德答应的很干脆,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敷衍,至德哪里能左右得了卓妍的行动。   夜已深,沈指挥最后看了卓妍一眼,才缓缓起身,回到隔壁,拖起柴苒扛到肩上,带着柴苒离开了。 第043章 假面舞会   043假面舞会   临近中午,卓妍才被女儿的声音叫醒。   奶娘和秀姑带着小越儿来酒楼玩耍,小越儿一见娘亲,就坐到娘亲身上咯咯笑。   卓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见女儿,脸上露出笑意。   “小越儿吃了饭没?”卓妍学着孩子声音问女儿。   小越儿只是咯咯笑。   秀姑埋怨道:“娘子,这才开业第一天,你就喝成这样,以后岂不是天天醉酒?”   卓妍痛下决心:“以后再不喝了!”   秀姑嘀咕:“我信你的话!”   卓妍挣扎着起床刷牙,在房间内吃早饭,吃了一半,前面的小厮过来汇报,说有一位周衙内来拜访。   卓妍听说周衙内来了,心想周衙内也算熟人,也不用见外,就让小厮把周衙内请到客房里来。   不多久,周衙内带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卓妍见到周衙内还带了别人,连忙起身。   周衙内和那男子来到门口,见到卓妍,笑道:“卓娘子,我特意过来请罪,昨天没能来,还望见谅。”   卓妍迎上去,轻轻施礼,笑道:“哪敢惊动周衙内。”   说着,又望向周衙内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拱手道:“卓娘子,在下刘之杰。”   刘之杰?卓妍觉得耳熟。   周衙内笑道:“我陪这位刘兄来领赏的。”   卓妍恍然想起,昨天在酒楼里宣读获奖诗词时,有几个得奖的人没来,其中就有这刘之杰的名字,所以卓妍会有印象。   卓妍轻声笑道:“原来如此。”   卓妍赶忙请几人入内落座,周衙内见桌上还有粥饭,道:“卓娘子还没吃饭?”   “吃完了。”卓妍让秀姑过来收拾桌子。   秀姑和奶娘一起动手,把小越儿交到卓妍手里。   卓妍抱着女儿,周衙内忍不住仔细端详小越儿的长相,发觉小越儿神似童三郎。   虽然五官上不见得有多像,可那副聪明活泼的神韵与童三郎如出一辙。   “是个小美人胚子。”周衙内随口赞道。   “多谢……”   周衙内忽然突发奇想,对卓妍说:“不如咱们做亲家吧。”   卓妍愣了一下。   “我有一个儿子,你有一个女儿,咱们不如定个娃娃亲如何?”   卓妍第一个念头就是反对:“娃娃亲?亏你想的出来。”   “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儿子配不上你女儿,还是怎么着?”   卓妍气到发笑,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周衙内掩饰内心的不悦,道:“你笑什么?”   卓妍好容易止住了笑,说:“我怎么知道我女儿以后喜不喜欢你儿子,她要是不喜欢你儿子怎么办?”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了自然就喜欢了。”   “荒唐!”卓妍直言不讳地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孩子喜欢什么样的人,该由她自己选,父母和媒人算得了什么?”   周衙内和刘之杰不禁目瞪口呆,无比惊诧地对望一眼。   还是周衙内比较了解卓妍,已经见怪不怪,他讪笑着对旁边的刘之杰说:“我们这位卓娘子,远见高识,思想独特,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领会的。”   卓妍听出周衙内语气里有一丝揶揄,或许是因为她拒绝了周衙内的娃娃亲心里不痛快,便又露出笑容,道:“我们家这位姐姐,怕是一般人驯服不了,刁蛮的很,我都拿她没办法。我不同意她和你们家的小哥结亲,也是为你们好。”   周衙内这才坦然一笑,心中暗忖:卓妍说的也对,这女孩的父母都不是泛泛之辈,将来若真要娶回家当儿媳妇,只怕要闹的天翻地覆。   这么一想,周衙内顿时心情转好,道:“对了,还没跟你正式介绍,这位刘兄,乃是当朝太后的族侄,现今也在国子监读书。”   卓妍一听,当今太后的族侄,这来头可不小,惊地她再次点头施礼:“原来是太后的侄子,恕我失敬。”   刘之杰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道:“卓娘子不妨。”   卓妍恭维道:“刘官人果然是魁星下凡,昨天获选的二十首诗作里,都是由大家共同投票决定的,这说明刘官人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   刘之杰听了很高兴,谦虚道:“过奖过奖。”   不过这就很为难了,当朝太后的娘家侄子,必定家境优渥,哪能看得上一贯铜钱、一匹锦缎、一盒石墨,真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啊。   卓妍故意说道:“看来还是我把奖赏定的太低了,那几样不值钱的东西,不敢在刘官人面前出丑——”   刘之杰呵呵一笑,道“卓娘子已经很慷慨了,虽说东西小,可也是卓娘子的一番心意,在下怎敢拂了娘子的一番美意。”   刘之杰化解了卓妍的尴尬,卓妍连忙叫秀姑去拿属于刘之杰的奖赏。   东西拿来,周衙内瞄了一眼,好像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抬头问:“听说你还搞了个假面舞会,还有什么入场券,只送不卖?”   “哦,对!”卓妍一笑,又让秀姑去找至德要入场券。   周衙内和刘之杰都觉得这东西十分新奇,而年轻人又恰好追求新奇,周衙内笑问:“卓娘子,你这些花招,到底是受什么人指点,简直层出不穷。”   这时听起来很新鲜,可在后世,这可是很常见的宣传策略。   卓妍不好跟他们这么说,也不敢说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敷衍道:“这不是我独创的,之前就曾有人这么做过,你们不知道而已。”   说话间,秀姑已经取过一张入场券来,只有掌心那么大,上面印着“酒池入场券”几个字,都是用上等纸印出来的。   “再给我拿一百张过来。”卓妍吩咐秀姑。   周衙内惊道:“一百张?不用不用——”   “周衙内,听我解释……”卓妍笑道,“我这是请你帮忙,希望周衙内不要推辞。”   “帮忙?”   卓妍挥退秀姑,让她去拿入场券。   卓妍从容解释道:“周衙内也知道,假面舞会当天晚上,只有手里有入场券的人才能进入酒池,我这入场券只送不卖。所以,还劳烦周衙内帮我分发其中一百张。”   “你是早就打算让我帮忙,还是我今天来的凑巧——”   “两者都有。”卓妍笑道。   周衙内苦笑:“看来这个忙我是非帮不可了?”   秀姑把一百张入场券送来,整整两沓。周衙内一看有这么多,又有些发愁:“这么多,我能不能请到那么多人?”   “怎么请不到?”卓妍道,“你在国子监读书,国子监至少有几百学子,还有你的亲戚朋友,不论男女。而且,只是请周衙内帮我分送出去,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周衙内不必过虑。”   周衙内这才松了口气,拿起那两沓入场券:“那就好,我送一部分给国子监的同学,还有我的亲戚。”   一旁的刘之杰从周衙内手中拿起一沓,道:“我也可以帮你分发。”   卓妍又惊又喜。   这刘之杰可是皇亲,他请来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那就有劳刘官人了!”   有人替周衙内分担,周衙内当然高兴,他又问:“这个假面舞会,到底是什么?”   卓妍神秘一笑:“假面舞会,顾名思义,就是每个人都带着面罩,彼此谁都不认识谁,有男有女,大家一起喝酒跳舞,这样才好玩。”   周衙内、刘之杰更好奇了,对视一眼,周衙内赞道:“如此妙招,也只有你卓娘子能想出来。” 第044章 舞会开场   044舞会开场   “假面舞会”之所以选在元宵节前一天,实在有重大原因。   在古人的习惯里,元宵节才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   朝廷规定,元宵节期间,各地放假五天,不论大小官员、学子、各行各业的匠人都会在这一天放假休息,可以尽情玩乐。   另有一点,古代寻常人家的女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礼教很严,平日不常出门。   但唯独在元宵节这几天,可以尽情出门游乐,不会被人指摘挑剔。   而元宵节当天和第二天,皇城外宣德门下不仅会有从全国各地进贡的花灯展览,还有朝廷安排的各项演出,甚至天子会在城楼上与百姓共同观赏,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这个节目,类似于后来的央视春晚。   所以,卓妍选在元宵节前一天,是最好的选择。   早一天,人们还没放假,诸事缠身,无心玩乐。   晚一天,正值元宵节当天,众人或许汇集到皇城宣德门外看朝廷举办的歌舞表演。卓妍怎敢与“央视春晚”争锋。   再晚两天,经过元宵狂欢的洗礼,人们或许会稍显疲乏,对假面舞会这种雕虫小技不会觉得新鲜。   综合考虑,卓妍才选在正月十四这一天。   她要用一场别开生面的假面舞会,给元宵节的狂欢进行热身。   而假面舞会当天采用的面具,卓妍也早考虑好了。   面具自古就有,最早用于祭祀,前朝的兰陵王在作战时也喜欢带鬼怪面具。此时也有许多歌舞戏曲也都会戴面具,所以要找面具并不难。   卓妍先去了关系较好的杜家瓦子,向杜家瓦子的杜二娘询问是否有面具可以借用。   杜家瓦子之前曾演过面具舞,又帮卓妍到其他几家瓦子勾栏里借到一批面具,还缺一部分,卓妍便让人到京城各地去搜罗购买,总算凑齐了数百张。   一切准备妥当,另一件让卓妍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原本担心入场券会派不出去,可没曾想,她让人送出去的入场券,竟成了人们哄抢的东西,甚至有人公然叫卖。   一来人们听说,此次卓妍邀请的,许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那些想自抬身价的人也都想一探究竟。   二来,人们的确对这种舞会闻所未闻,都没见过,都想亲眼见一见什么盛况。   但偏偏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便托人打听,谁手上有入场券,可以高价买下。   有一个人这么做,便有第二个。于是,这平平无奇的入场券居然成了抢手货。   卓妍听说此事,也觉得又惊奇又高兴。   ——   从十三日夜里,卓妍就开始往“酒池”运送舞会用的东西。   十四日白天,酒池没有开门,门口张贴了“白天关门,傍晚营业”的大字。   酒池里面,卓妍正带着所有伙计紧锣密鼓地布置会场。   几个好事之徒聚在门外,想探个究竟,他们从门缝朝里望,又贴在窗口偷听里面的动静,猜测里面的样子。   过了中午,就见成群女子陆续来到酒楼,有女子到来,大门才敞开,随后又赶紧关上,搞的神秘兮兮,更让人遐想。   终于等到傍晚时分,暮色西沉,酒楼里面忽然想起锣鼓声,引得门外的人集中注意力。   锣鼓声高低错落,时轻时重,打着拍子,似乎敲在人们心上,令人无比振奋,仿佛身临战场,陷入厮杀,正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   门外的人群越聚越多,都在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像着了魔一样。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大门终于缓缓敞开,六名衣着怪异、头戴青色面具的男子从门内走出,这几人一出场,便烘托出“假面舞会”的气氛。   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立即发出一阵惊叹。   其中一个面具人站到正门口,捏着戏腔高声唱道:“酒池假面舞会正式开始,请各位手持入场券进入,无入场券者,请自行退回,今日假面示人,不讲交情,面阻莫怪,请——”   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自行退到门旁。   那些等候在门外的人已经准备拿着入场券,听闻此言,一起涌到门口。   那些没有入场券的,只能站在门口眼红。   六个面具人站在门口排成两排,依次检验入场券。   第一个人跨进门槛,门内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递上一张面具,那人颇觉新奇,接过面具,高高兴兴地戴上了。   向内看,赫然看见酒池头顶一片灯火。   在酒楼内悬挂成片灯笼并不稀奇,令人惊奇的是,那片灯火,居然都在缓缓移动!   此人不由得惊呆了,仰头看了许久。   原来,卓妍在顶楼悬挂了一个绞盘,请工匠做了精密的铁制器具,把灯笼悬挂在铁制器具上,再转动绞盘,带动铁器,头顶的灯笼便跟着移动。   简直就像会移动的星河!   而且,由于制作灯笼的灯纸颜色各异,转动起来,彩色的灯光也在缓慢挪动,使得整个大堂流光溢彩,朦胧浪漫。   酒楼里的每一个人,男男女女,全部身穿颜色夸张、造型怪异的衣服,脸上戴着各色面具,一个也认不出来。   大堂中央,设了一个小型戏台,戏台上摆了锣鼓,敲锣鼓的人也全部戴着凶恶的鬼怪面具,各个劲装结束,神似从山野间走出来的草寇,又像从地狱逃出的鬼魂,他们卖力敲打锣鼓,随着节拍摆动肢体,颇有一种野性惊悚之美。 第045章 灯红酒绿   045灯红酒绿   舞台外,那些桌椅已经被撤去一半,只留下一小部分,被挪到靠墙的地方,中间留有大片空地。   进入酒楼的人,首先是被头顶移动的“灯河”吸引,然后就驻足在舞台下,欣赏锣鼓表演。   也有人走出舞台边,观看其他地方。   只见柜台前面的吧台上,已经摆满倒好的各种酒,有的酒杯里放着类似筷子的东西。   那是用一种细竹竿做的吸管,防止有的人戴着面具不方便饮酒。   不少人奔着柜台,掏钱买酒。   因为今晚的酒全部论杯卖,所以酒杯都很大。   柜台后面的两个人,也都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认不出是谁。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舞台下几乎站满了人,锣鼓声慢慢变小,一个人走到楼梯中间,高声宣道:“各位客官,酒池元宵节假面舞会,正式开始——请各位客官,不问亲疏,不问尊长,不问贫富,尽情饮酒,尽情起舞——”   最后一声,拖的尤其长。   话音未落,一群面具女子怀抱琵琶出现在二楼的酒阁里,她们迈着碎步来到栏杆旁,也不下楼,就在栏杆旁随意站着,开始拨弄琵琶。   琵琶声一起,楼下舞台上的锣鼓声便停了。   人群的目光全部被吸引到楼上,各个仰头张望。   彩色流动的灯影下,这些女子带着面具,一起弹奏琵琶,居然有种天女下凡的错觉。   琵琶声整齐划一,此起彼伏,在弹奏间隙,女子们围着栏杆游走舞动,彩衣飘飘,人影和灯影交错晃动,直把整座酒楼都带动起来了!   人们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这美不胜收的情景,耳中,眼中,脑中,心中,嘴中,全部被占满了。   不知何时,几个男女冲进了人群中,随着琵琶声恣意起舞,动作舒展,自由奔放。   渐渐地,带动一批人起舞,慢慢地,舞步蔓延,所有人都跟着节奏舞动起来。   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如此良辰美景,如何忍心辜负这一切?跳起来吧,平日没有机会放纵,现在全部跳起来吧!   灯光的移动,乐声的跳动,舞姿的摆动,真的使天地倒转,乾坤颠覆!   鼓声也加入到琵琶声中,节奏更强,声音更振奋,舞姿也更热烈。   乐曲换了一个又一个,时而激昂顿挫,时而舒缓优美,人们跳累了,就去买杯酒,坐到一旁去休息,欣赏别人放纵的姿态。   他们知道,这些人里,也有自己认识的人,可戴上了面具,灯光暧昧,谁也不认识谁。喝完了酒,再回到舞场中,继续狂欢。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原本没打算要来,也没人强迫他来,他也以为自己不会来,但最后一刻,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人群中,没有跳舞,而是观察这欢乐的人群。   他就是李之本。   李之本戴着面具,明知道在场中人有许多是他熟识的,却一个也找不出来。   他端着酒杯在舞池中徜徉漫步,不时有人冲撞到他,他走着走着,看见身旁一个女子经过。   女子也是戴着面具,经过他身边时,慢慢停下。抬起面具后面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忽然知道她是谁了。   也许,在一场彼此遮盖模样的异梦中,不认识的人,会更亲近,而相爱的人,会在人群中、在面具下认出彼此。   他们对视良久,耳边的喧闹逐渐归于安静,他们十分默契地彼此伸出手,在昏暗的光线中,两只手悄悄握在一起。   柴苒也来了。   他来的很早,却被挡在门外,等酒楼大门敞开,才得以进来。   为此他有些恼火:不是说这酒楼也有他一部分吗,怎么就把他拒在门外。   进了酒楼后,他也被要求戴上面具。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披风,戴着帽兜,认识他的人,还是会从他的装扮中一眼认出他。   他也在人群中寻找,他找的人是一个女子。   他随意拉住一个女子,贴近了看:“你是云儿姐姐吗?”   那女子嬉笑着推开他,跑走了。   柴苒继续在场中寻找,又看见一个正在跳舞的女子,再次拉住人家:“你是云儿姐姐吗?”   那女子没立他,推开他,继续跳舞。   他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找到他的云儿姐姐。   他又拉住一个,问:“你是云儿姐姐吗?”   那女子咯咯笑着:“你已经问过我了。”   柴苒松开女子,那女子说:“要不我陪你跳舞吧?”   他推开她,说道:“我要找我的云儿姐姐。”   他继续在人群中向一个又一个女子询问——   另有一个女子,戴着面具,四处走动,却不是在找人。   她只是要看看她一手打造的这个“假面舞会”,她没跳舞,也没端着酒,只是四处观望,洞察一切。   多么绚丽多彩、声色具备的好梦啊,每个人都沉浸其中,她也应该沉浸。   但作为酒楼的主人,她看的更清楚,这狂欢的背后,又有多少寂寥和失意?又有多少敌视和矛盾?   只是,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绕着舞场游走,被柴苒抓住她询问:“你是不是云儿姐姐?”   卓妍摇头说“不是”,柴苒就走了。   这个奇葩少年,大概真的动情了。   感情就这样奇怪,不知所起,莫名其妙。   她也看见一对男女正在舞池中相拥起舞,他们没有配合乐声,而是配合着自己内心的音律,缓缓挪动着步子。动作简单,却用情至深。   她也认出那两人是谁,这一刻,她仿佛拥有超能力,能看清每一个人。   接着,一阵独特又熟悉的幽香猛然钻入她的鼻孔,让她敏感的神经动了一下。   好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令她怦然心动。 第046章 今宵酒醒何处   046今宵酒醒何处   她立即转身四顾,周围都是人,都戴着面具,她那洞察一切的超能力又瞬间消失了,她找不到要找的人。   她在人群中游走,追寻着那种味道。   从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就牢牢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她大概只见过他两次,却觉得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   熟悉的是,他在她心里很久,陌生的是,她对他一无所知。   走了很久,鼻子又捕捉到那种气味,她继续追寻,循着味道挪动步子,穿过人群。然后,那个味道突然浓郁起来。   她一转脸,那个人,就站在她身边。   他怎么也来了呢?谁把他请来的?   卓妍想了一下,也许是周衙内,也是刘之杰,不管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刻就在这!   有的人,若以真面目相见,彼此仿佛远隔千里,而躲在面具下,有些人,反而更容易亲近。   她走到那人面前,抬头望着他的白色面具,以及面具后面那淡然有神的眼睛。   是的,是他。   卓妍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手,那手,温暖柔韧,宽厚有力。   她终于握住他的手了,她在内心欢呼,竟然也没敢到紧张,要知道,在之前,仅有的两次见面,她都不敢正视他!   那人似乎有些发怔,也看着她,二人对望,那缓慢挪动的彩色灯光,仿佛日升日落,他们仿佛过了许多天,许多年,始终驻足对视。   而后,卓妍轻轻靠到他身前,嗅着他身上散发的浓郁的香气。   是的,就是这味道,卓妍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可这味道,她记忆犹新。   那人似有犹豫,而卓妍,轻轻搀着那人的胳膊,慢慢挪动脚步。   在欢快的曲子里,他们跳着缓慢的舞,彼此对望,彼此在无声地询问和了解。   灯光缓缓转动,仿佛又过了很多年,他们还在继续跳,可是步子已经加快,动作已经一致,配合得十分默契,可以说酣畅淋漓。   酣畅的,是卓妍的内心,淋漓的,是这融为一体的人群和气氛。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卓妍已经不再洞察一切,她也像其他人一样,完全沉浸于此。   而后,那人渐渐搂抱着她,轻轻旋转,他们已经像共同经历了许多年一样默契。   “去吧?”   不知是谁说的,在灯光下,像被打湿的胭脂一样晕染开来。   另一个人没有答复,像是默认。可是,他们也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谁也没有追究。   而后,他们便渐渐离开舞池中间,转着圈子来到后门,出了后门,灯光消失,而乐声还在。   他们相伴进入客房,仿佛此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那人想拿掉她脸上的面具,伸出手来,却被她一把拒绝了。   她不知道,如果摘下面具,彼此该如何说第一句话,他们会认出彼此,她会感到自惭形秽,他或许也会立即退却。   他们彼此认识,而这一刻,只有她认出了他。   所以,不能摘下面具,要戴着。   卓妍从不敢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没有。   (作者删除三百多字细节描写)   夜深时分,卓妍戴着面具从客房走出,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回到酒池,那里依然人声鼎沸。   她走到柜台边,端起一杯酒,并且为这酒付了钱,因为也许柜台里的人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她端着酒,饮了几口,而后缓缓上了楼梯,她要站在高处看看这星河,看看这人群,她要俯视这一切!   舞台上,传来歌女的吟唱声,还是柳三变的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五卷 暮登天子堂 第001章 我先躲一躲   001我先躲一躲;   元宵一过,便有了春回大地的迹象。   白天,天空日渐开阔,河面的冰开始融化,几条大河又开始忙碌,商船来去,天南海北的货物在各个渡口买卖交易,京城再度繁华鲜艳起来。   因为“酒池”生意繁忙,卓妍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想让云儿过来帮她。   卓妍私下里和云儿商议过几次,云儿也有意帮卓妍,可态度很踌躇。   卓妍知道云儿担心什么,她害怕李妈妈不同意。   为此,卓妍特意备了厚礼,专程到东院拜访李妈妈。   两个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平时来往紧密,也比较随便,李妈妈一看卓妍送来这么多礼物,怎会看不出卓妍的来意?   李妈妈没有点破,让卓妍入座。   卓妍和云儿并肩坐在一起,婢女翠儿上了热茶,李妈妈微笑道:“你生意繁忙,怎么能在我这耽搁时间?”   “李妈妈……”卓妍笑说,“我跟云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我已经把她当成亲生姐妹,你是她的妈妈,也当然是我的妈妈,这点小礼物,就当是我孝敬妈妈的心意。”   李妈妈笑出了声,目光也慈爱起来。   卓妍此话,一语双关,既肯定了李妈妈与云儿的“母女关系”,又把自己和李妈妈联系到一起,为的就是接下来要说的话。   李妈妈以长者的口气嘱咐道:“你们姐妹能相互扶持,自然是好事,人生在世,坎坎坷坷,以后也要互相关照。”   “当然,日后,我也会和云儿一起孝敬妈妈,不知妈妈肯不肯要我这个女儿?”   李妈妈又是开心地笑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担待得起你这位掌柜的。”   卓妍故意撒娇道:“您老洪福齐天,什么担待不起!”   李妈妈笑地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线。   卓妍见时机到了,便小心翼翼地措辞道:“现在我这边生意很忙,我一个人照顾不周,平时都是云儿帮我出谋划策,我已经离不开云儿了。   云儿外出弹唱,也是为了赚钱,辛苦不说,还要看人脸色。   现在我酒楼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但也每天爆满。如今天气渐暖,生意肯定越来越好。   而且今年朝廷要举办科举考试,到时全国各地的学子会云集京城。   所以,我想把云儿留在我的酒楼里,一来能帮我分担一些事务;二来,这一定比她外出串场赚的多,希望妈妈答应女儿的请求。”   卓妍没有拐弯抹角,她言辞恳切,语气真诚,想来就算李妈妈一时犹豫,也不会立马拒绝。   李妈妈微微出了一口气,慢慢收起笑容,道:“你的一番心意是好的,不过云儿这些年一心学习斟酒弹唱,不会做生意,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卓妍听到李妈妈语气松动,有很大希望,连忙说道:“妈妈放心,我请云儿留下帮我,也是让她负责斟酒弹唱,倒不是真的让她去学拨弄算盘。”   云儿的心一直提着,听到李妈妈似乎并不明确反对她去酒楼帮卓妍,不禁有些激动,再听卓妍那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李妈妈看看云儿,又看看卓妍,心知留不住云儿了,就算留住云儿的人,也留不住云儿的心,她何必与年轻人撕破脸皮。   如今卓妍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跟她们闹翻了,自己讨不到任何好处,何不顺应人情。   更重要的一点,云儿与卓妍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自己也不用担心,放云儿走了就没人管。   想到这里,李妈妈幽幽地说:“你们虽然是女子,可女子也有女子的前程,天下哪有妈妈不希望女儿好的。”   卓妍与云儿对望一眼,目光激动。   卓妍随即转脸对李妈妈说:“云儿的乐籍先放在那不必动。放心日后我与云儿一起孝敬妈妈,给妈妈养老。”   京城中凡是歌舞艺妓,都在官府有备案,称之为“乐籍”,若日后从良,就从官府中把乐籍消除。   卓妍说出不让云儿消除乐籍,也是为了让李妈妈安心。   李妈妈又是呵呵笑,连声说好。   说服了李妈妈,卓妍和云儿都心情大好,一起嘻嘻哈哈前往酒楼。   刚要拐进巷子,猛然看见柴苒带人来送酒,云儿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即后退,闪身躲到拐角处。   卓妍也立马退回去。   卓妍又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一个人身披斗篷,拴好了马匹,正大步向酒楼内走去。   那人正是柴苒。   卓妍又缩回来,偷笑道:“这个呆子!”   云儿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卓妍看着云儿的样子,又为她担心,又觉得好笑,打趣道:“这个呆子难道真的看上你了。”   云儿脸上一红,嗔怒道:“你瞎说什么!”   “假面舞会那天,他拉住我,问我“你是云儿姐姐吗”,他逮着一个女子就抓住人家这么问——”   云儿的脸更红了:“哎呀你别说了!”   卓妍又叹道:“这小子可是个难缠的主,怎么办?”   云儿也没了主意,道:“我先躲一躲吧,等他走了我再来,你帮我挡一下。”   “你先去吧,我知道怎么办。”   云儿连忙转身回去,生怕走晚了,会被柴苒抓到。   卓妍大大咧咧地拐进巷子,来到酒楼门口。   酒库的伙计正往酒楼里抬酒,卓妍让抬酒的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   “姓卓的!”   卓妍刚进门,就听柴苒叫嚷。   “哟,柴大官人也来了?”卓妍笑嘻嘻地说。   柴苒脸上微微带着怒气,道:“我问你,你说这酒楼有我的一份,假面舞会那天,怎么不让我先进去?”   “大官人息怒……”卓妍哄着说道,“哪里是我不给你进酒楼,你也看见了,那时外面有那么多人等着,一看到我给你破例开门,我说不过去啊,别人又不知道你也是这酒楼的掌柜的。”   “哼,你巧舌如簧,怎么说都行!”   卓妍亲昵地扯了扯他的披风一角,道:“来来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气大伤身!”   柴苒被卓妍拽着来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柴苒从怀中掏出账单,拍到桌子上:“酒钱,这次别再赖了!”   卓妍看了一眼:“我是那种会赖账的人吗!”   她转身朝柜台喊道:“至德,数三百贯钱给柴大官人包好。”   “好嘞——”   至德答应一声,摸了摸兜里的钥匙,一路小跑,去库房拿钱。 第002章 他是我祖宗   002他是我祖宗   柴苒听卓妍答应的那么痛快,就没再跟卓妍计较。   他目光一闪,又想起别的事。   卓妍察言观色,知道柴苒想说什么,她抢先说道:“我先跟你说好了,我这边生意会慢慢做大,你这些稀罕的好酒千万别断了供应,若要有什么酒存货不多,一定先提前告诉我。”   “行。”柴苒漫不经心地答应。   他刚要接着说话,卓妍又开口了:“我相信柴大官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卓妍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不相干的,想转移柴苒的注意力,让柴苒把云儿给忘了,可是这柴苒有时候一根筋。   他听卓妍说个没完,十分不耐烦,打断道:“你不要再跟我啰嗦了!”   卓妍说的口干舌燥,这才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就在喝茶的片刻工夫里,柴苒问:“云儿姐姐呢?”   柴苒问这句话时,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神态自若,仿佛是向卓妍讨要一件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副泰然,让卓妍在心里直骂“厚脸皮”,比他那外甥脸皮更厚。   卓妍正想继续拖延,就听至德喊了一声“钱来了”。   卓妍转脸,立即被看见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至德正和一个伙计抬着一个担子,担子下是一只大木箱,木箱中堆满了钱币,把扁担都压弯了,至少有几百斤重。   柴苒皱眉道:“就不能全兑换成白银吗?”   一箱铁钱非常沉,至德咬牙把钱抬到柴苒身旁,“砰”一声放到地上,这才气喘吁吁地说:“柴小舅,我们这还没来得及去钱庄兑换成白银,还请柴小舅别嫌麻烦,自行到钱庄去兑换。”   其实卓妍也觉得头疼。   据说北宋已经有了纸币,称为“交子”,可这种纸币,目前只在益州(今成都一带)流通,开封虽然是京畿之地,可平时做生意依然靠铜钱,只有大宗的买卖才用银子,纸币更是见都没见过。   百姓平日买卖日常用品,用铜钱也不觉得特别麻烦,但对做生意来说,资金流动巨大。   有时候商人们积聚了大量铜钱,经常会造成市面上铜钱短缺的问题。   从前开美妆铺还不觉得什么,现今开了酒楼,卓妍切身体会到,没有纸币,非常不方便。   卓妍也安慰道:“柴大官人,不是我们不去兑换,实在没时间。”   柴苒连连摆手:“我不要这一箱子铁家伙,我要白银。”   “想要白银,那就劳烦柴大官人等一等。”   柴苒重重叹息一声:“算了,谁让我上了你的贼船!”   柴苒这么快就做了退让,卓妍很意外,忙说道:“下次我们一定提前换好了白银,不再麻烦柴大官人。”   “我去找个秤来秤一下,把那铜钱再给柴小舅数一遍。”至德道。   “不用了。”柴苒不耐烦地说。   卓妍吩咐道:“快抬到柴大官人的车上!”   至德和那伙计又担起担子,把那一箱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抬到外面。柴苒也跟着走了出去,暂时把打听云儿的事忘了。   卓妍刻意没有跟着送出去,怕柴苒万一再想起来。   谁知过了片刻,至德又把箱子抬回来了。   柴苒大步走回来,道:“我还是数一数吧。”   卓妍暗道:这小子,看来没那么傻。   柴苒走回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喝茶,让至德在旁边点钱,自己却看也不看一眼。   “我问你……”柴苒道,“你这里有个叫云儿的人——”   “我这里没有叫云儿的。”   柴苒瞪着卓妍:“就是诗词评选那天,她端着托盘站在楼梯那。”   卓妍假装恍然大悟:“那个啊,她不是我这的人。”   “不是?”柴苒满脸不屑。   “我临时请来帮忙的。”   柴苒仍然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真是我临时请来帮忙的。”卓妍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自己都觉得惭愧。   “我怎么不相信呢?”   “不信你问问至德……”卓妍把目光转向一旁数钱的至德,“至德,我们这有叫云儿的人吗?”   至德抬头,一脸茫然:“云儿是谁?”   “喏,你看,没骗你吧。”   柴苒虽然还是不信,但卓妍一味抵赖,他也没办法,他说:“你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吗?”   “我到哪打听?”   柴苒满脸失望,又满脸不耐,道:“京城有位这么漂亮的姐姐,一问就能打听的到!”   卓妍拼命忍着笑,故作愁苦地说:“哪有那么简单。”   “我不管……”柴苒拿出无赖的态度,“你必须给我找到云儿姐姐。”   卓妍暗暗叫苦,这大小伙子撒起泼来,比刁妇还难缠。   “我上哪给你找这个云儿姐姐,这不大海捞针吗?”   “我不管,既然你能请到云儿姐姐来帮忙,你就一定有办法再次找到她。”   “我——”   柴苒根本不给卓妍辩解的机会,态度强硬地说:“如果找不到云儿姐姐,酒不卖给你了!”   卓妍终于恼了:“那你这百分之一的利钱也不要了?”   “不要了!”柴苒口气干脆,态度果决。   卓妍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惨笑道:“何必为难我?”   “谁说我为难你了……”柴苒有些得意,“怎么找到云儿姐姐,你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说完,柴苒起身,低头看看,满地铜钱。   “别数了,装起来。”   至德数了一半,不解地抬头,看看柴苒,又看看卓妍。   卓妍苦涩地说:“柴大官人信得过咱们,不用数了,装起来吧。”   至德白忙活一场,又忙把铜钱往箱子里放,装好后,和伙计抬了出去。   卓妍怏怏不乐地把柴苒送到门口,看柴苒翻身跳上马背,只觉得这小子看起来调皮捣蛋、玩世不恭,实际上精明狡猾,很难糊弄。   跳上马背,柴苒扭过头来。   卓妍立即露出应付的笑容。   “我交代你的事别忘了。”柴苒吩咐道。   卓妍在心里骂了一句“王八羔子”,嘴上却说:“好吧,我帮你问问。”   柴苒走了以后,至德长舒一口气,赶紧擦擦头上的汗,神色凄惶地说:“哎哟,娘子,你怎么让我跟这位祖宗撒谎?”   “他岂止是你的祖宗……”卓妍无奈叹道,“他还是我的祖宗。” 第003章 我也得躲一下   003我也得躲一下   临近中午,云儿才敢露面。   看见卓妍眉宇忧愁,云儿询问发生了什么,在旁边的至德把柴苒威胁卓妍的事说了一遍,云儿听了,也大感头疼。   “这可怎么办?”云儿忧虑地问。   “你先躲几天再说吧,我慢慢再想办法。”   云儿心思细腻,考虑的更周到,她说:“躲起来不是办法,妈妈刚同意我来酒楼帮忙,我要是不来,说不过去。”   这倒也是,实在不巧,云儿刚刚从李妈妈那获得自由,总不能回家躲着。   云儿到底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她宽慰道:“这些年,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不是会吃人的豺狼虎豹。”   卓妍有些愧疚,低声道:“你不用非要应付他。”   云儿善解人意,笑道:“没事,他不能拿我怎么样,他要来,就让他来吧。”   卓妍叹息一声,随即信誓旦旦地说:“云儿,你放心,只要在这酒楼,他不敢乱来,出了酒楼,你到哪,我就到哪。”   “我比小越儿待遇还好。”云儿玩笑道。   几人这么说着话,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卓妍自然而然地往那影子望了一下,忽然没来由地心跳加速,甚至感到头晕目眩。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有某种预感一样,知觉在视觉之前就有所感应。   等酒楼门口那影子再往里走了两步,卓妍见那偏偏衣衫,脑中嗡的一片空白!   是他!   卓妍几乎无法呼吸,憋着一口气,两只脚像被牢牢钉在地上一样。   坏了坏了,找上门来了!   等那人缓缓走近,卓妍才想起来要逃跑,她神色慌张地推了云儿一把:“我也得躲一下!”   云儿从没见卓妍这副神色,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卓妍慌张地向后逃窜,那紧张程度,好像后面真的有豺狼虎豹在追赶。   落荒而逃之际,又撞上一名伙计,差点把伙计给撞翻。   至德也从没见过卓妍这副样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何以怕成这个样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进来的这个人?   进门的男子一身白衣,腰悬长笛,长发如瀑,披在两肩。   看装扮,颇有魏晋的潇洒不羁之风。   但看那神色气质,又偏偏沉静淡薄,还带着一股高贵神秘,令人不敢直视。   云儿一时也看的痴了。   那男子进门之后,四处打量,但是目不斜视,看到哪,就把头转向哪。   酒楼内的所有客人,也都被这男子吸引了目光。   只见他一边打量,一边往柜台这边走。   等走近了,至德才依稀记得,他立马走出柜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叫道:“赵师兄!赵师兄大驾光临!”   云儿不知道这“赵师兄”是什么人,为何有那么大派头,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卓妍仓皇逃跑,又让至德这般谨小慎微。   赵师兄的目光轻轻略到至德身上,他不认识至德,不过对别人认识他丝毫不觉奇怪,也不询问,淡淡地说:“免礼……”   至德收回双拳,不过依然弓着腰,不敢抬头。他紧张地说:“赵师兄请坐,有几个人?”   “我自己。”   至德这才抬头,去寻找空桌子,看见西面有张空桌子,忙道:“赵师兄,这边请。”   赵师兄跟在至德后面,步履稳健,不疾不徐,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和潇洒。   到了桌子边,至德搬出凳子。   赵师兄坐下,缓缓把竹笛解下来,放到桌上。   “赵师兄想喝点什么?”   “随便。”   “是,赵师兄稍等。”   至德小步跑回柜台后面,从酒架上取下最高处、那种最贵的“孔雀开屏”酒。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酒的颜色呈淡淡的蓝色,这在酒类中绝无仅有,因此最稀罕,也最贵。   至德把酒倒进一个琉璃杯中,又悄悄叫一个伙计,给这位赵师兄上酒楼里最好的小菜。   云儿看至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更觉得纳闷。   不过她很快就猜到了,赵师兄,姓赵,那一定是皇家宗室子弟。   可是至德诚惶诚恐尚有原因,这卓妍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慌,一个皇室子弟,不至于让她吓成那个样子?   就算有一天突然见到当今圣上,云儿也相信卓妍不会如此慌乱。   难道又是卓妍把人家得罪了?   只能是这个原因。   哎,不怪人家叫她刁妇,四处得罪人。   至德回来,目光仍然不时瞥向赵师兄的座位。   只见赵师兄端着琉璃杯,看了看杯中的酒,轻轻啜了一口,之后便抬头望向整个大厅,若有所思,又像在寻找什么。   酒楼的伙计送上几样小菜,赵师兄并不动筷,只是端着酒杯,静静地张望。   至德心中奇怪,这赵师兄怎么突然到这来了?而且是自己来的。   一整个中午,酒楼人来人往,喧哗嘈杂,都没影响到这位赵师兄,他始终安稳地坐在位子上,慢慢品酒。   至德看见他杯子空了,就提着另一种酒给他再倒上。   就这样,伴着两杯酒,赵师兄在这坐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他终于起身,到柜台前付钱,至德怎么也不肯收。   赵师兄也没有坚持,落寞地离开了。   赵师兄离开之后,云儿到后面的客房里寻找卓妍。   卓妍为了方便,特地留下一间给自己住,云儿径直前往,推门,门竟然在里面反锁了!   云儿大感意外,冲里面叫道:“妍妍,你在吗?”   “怎么了?”卓妍的声音很小,但有些紧张。   云儿震惊到半天没说出话。   “怎么了?”卓妍又问。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云儿道,“你开门吧。”   只听门栓响动,门一点点打开了,卓妍的眼睛直勾勾往外看,直看到门口只有云儿一个人,才完全把门打开。   云儿见她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怎么了,那位赵师兄,你到底是欠人家钱了,还是把人家打了?”   “没有没有……”卓妍立即否认,可那样子,明明就是心里发虚,“他走了吗?”   “走了,刚走。”   卓妍长长叹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你到底怎么把人家得罪了?”   “哎,一时糊涂,不提也罢!” 第004章 对得起刁妇两个字   004对得起“刁妇”两个字   赵师兄的出现,完全出乎卓妍的意料。   虽然假面舞会那天发生的事,让卓妍记忆犹新。天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可是一想又不对,遇到他的时候,自己明明没喝酒啊,她是事后喝醉的。   而且,自己也没必要怕成那个样子。   当她躲到后院的客房里时,才恍然想到,当天晚上,两人一直戴着面具,彼此不认识。   卓妍能从气质和味道认出他,但他肯定不认识卓妍。   从前没觉得什么,可是偏偏一遇到这个赵师兄,她所有的自信不知藏到哪去了。   她提醒自己,即使自己堂而皇之地走出去,走到赵师兄面前,赵师兄也认不出她,有什么好怕的?   可她还是没有勇气那么做。   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第二次也是。   这第三次也是。   只有在彼此都戴上面具,她才不怕他。   完了,真是完了,她怎么变成这副不堪一击的样子,连她自己都感到羞耻。   等冷静下来,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他来这干嘛?   难不成——   不对,卓妍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不可能。   但过了一会儿,这个念头又萌出来。卓妍还是觉得心慌意乱、脸上发烫:不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她十分不安地等到云儿过来,得知赵师兄已经离开,这才解除防备。   可是,她担心他还会来,虽然这种担心很没来由。   对赵师兄来说,那天晚上那个女子,应该只是个来参加舞会的客人,哪里会想到那女子就是这酒楼的老板呢?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卓妍的担忧逐渐消失。不过,存在心底的威胁感一直还在,她预感到赵师兄不会就此罢手。   这一天早上,她早早来到酒楼,准备开张,转身要将所有门窗都打开通风,一回头,一个人影正站在面前!   卓妍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来。   但来人是个女子,等回过神来一看,是黄若岩。   “妈呀,吓我一跳!”卓妍摸着心口,大口喘气。   黄若岩正提着一个包袱,见卓妍这副样子,先是微微吃惊,继而笑了:“你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吓死人不偿命?”卓妍抱怨。   黄若岩轻蔑一笑,调侃道:“能把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卓掌柜吓死,那得有几千年的道行才能做到?”   自从卓妍与黄若岩彼此熟悉起来,二人说话越来越随便。   卓妍渐渐平定心跳,这才注意黄若岩手里提着包袱,不禁好奇:“你要出门?”   黄若岩面露甜笑。卓妍一见黄若岩这种甜蜜的笑容,就知道又和李之本有关。   果然,黄若岩抱着包袱说道:“我想给李官人做件衣服,刚买了针线剪刀和衣料,我不敢在家里做,怕妈妈发现,想借你这风水宝地躲一躲。”   卓妍笑了,黄若岩是想在酒楼给李之本做新衣服,她当即把黄若岩拉到后院自己休息的那间客房里,说:“你可真会拿我当幌子。”   黄若岩把包袱放到桌上打开,笑道:“你可是我们艺妓的守护神。”   见黄若岩把一堆杂乱的布条、针线一一整理好,卓妍凑到黄若岩面前,满脸八卦好奇,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进一步发展了?”   黄若岩斜了卓妍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别扯皮,我只是前几天又见到他,别人都脱了棉袍,换了新衣服,他还是穿着冬天那件褂子,就想给他做件新的,人靠衣服马靠鞍,穿的有模有样,出门见人也体面些,现在有些人就是势利眼,看客下菜,看人穿的破,都不正眼看人!”   卓妍轻轻拍掌,发自内心地赞道:“这李官人,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见你这么体贴周到的女子。”   黄若岩低头甜笑,开始比划裁剪,然后说道:“他独自在京城无依无靠,一边谋生,一边读书,十分辛苦。我也是穷苦出身,知道生活不易,就算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卓妍觉得很感动,这种患难之中惺惺相惜的感情最难得,也最真挚。   一个是身不由己的艺妓,一个是出身贫寒的学子,老天爷但凡有一点良心,都应该厚待这两个人,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大概女人身上都有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吧,可是她自己呢?她爱谁,愿意为谁奉献?   想来想去,她觉得她爱的是自己,是小越儿,她还爱自由,除了这些,她想不到她还爱谁?   童三郎呢?不,这一世的卓妍,从来就没爱过他,只觉得他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并且对他的无故失踪感到愧疚。   沈指挥呢?也许从前有那么一丁点的爱吧,不过到如今又全部没了,她真的把他放下了。   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如果没冲淡,只是因为时间还不够。   不过,对她这个健忘的人来说,好像根本不须要多少时间,否则沈指挥成亲才仅仅几个月,自己竟然已经完全不再想他了。   发觉卓妍在出神,黄若岩抬头看她,打量她一会儿,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卓妍回过神来。黄若岩笑着问:“你又到哪云游去了?”   “我在想我自己……”卓妍微微叹息,走到一旁坐下,“我真是对得起“刁妇”这两个字。”   黄若岩笑道:“真新鲜,我们卓掌柜突然开始反省自己?”   “我怕是一日为刁妇,终生为刁妇了。”   卓妍忽然觉得为何自己会在赵师兄面前那么慌张了,对比赵师兄的尊贵风雅、气度从容,她只是个市井刁妇,自惭形秽也是必然。   “当一个你这样的刁妇,有什么不好,我们所有女子,可都把你当佛一样崇拜!”   卓妍苦笑不已,自己竟还有这样的名声?她继续看黄若岩用一块白色的画石在布料上画出裁剪的尺寸。   “你能确定他的尺寸吗?”卓妍问。   “我看一眼,就猜的八九不离十。”黄若岩自信地说。   “你看的何止一眼。”   黄若岩已经习惯卓妍对她的打趣,这次不反驳了,坦然道:“怎么了,我多看他几眼,难道还要向我收税不成?”   卓妍发觉情况有变,笑道:“你还说你们没有进一步发展,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地私定终生了?”   黄若岩这才红着脸,瞪着卓妍,道:“你可真是口不择言,哪有私定终生?”   卓妍抱定自己猜的不错,毫不动摇地说:“我可不信。”   “他只是——只是说,让我等他金榜题名。”   “哎,这个李之本……”卓妍叹息,“他要是有柴苒那小子万分之一主动也就好了。”   黄若岩笑了,低声说:“我听说,假面舞会那天,有个人一直在找云儿,难道就是那个白发酒仙柴苒?”   “除了这小子,还有谁的脸皮那么厚?”   “沈指挥啊。”黄若岩脱口说道,说完又觉得此话不妥。   不过卓妍丝毫没觉得尴尬,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是啊,是啊,这舅甥二人,简直一脉相承。” 第005章 爱笑的女子   005爱笑的女子   自此以后很多天,黄若岩只要有空就跑到酒楼来做衣服,一针一线,极其认真。如果当天晚上没有应酬,她便一直忙到深夜。   她的女红非常好,样式好看不说,针脚藏的不露踪迹。   没几天,新衣服做好了,是街面上一般文人学子的衣着。   当今文人的装束,有人喜欢前朝魏晋的遗风,广袖宽袍,有些类似赵师兄的穿着,走起路来仙气飘飘。   除此,最流行的还是类似道家的衣服,头戴方巾,身穿褙子。   以上两种,皆是稍微讲究的穿着。   而李之本两者都不是,他衣着朴素,主要讲求实用,又因为经常参加比赛训练,所穿的,是一般的上衣下裳,腰间系着一根腰带。   这次黄若岩给李之本做的,是时下流行的道衣,另外还有一定方巾。   她还想另做一双新鞋,可是没有尺寸。   做好了衣服,却找不到恰当的机会送给他。   到广文馆找他?必定被其他学子看见而闹的风言风语,李之本为人低调,一定不喜欢出这种风头。   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衣服给人家,也许会让李之本自尊心受挫。   黄若岩便又来求卓妍,让卓妍想办法。   卓妍听了,立即想出一个既不让旁人知晓,又能让李之本面子上过得去的好办法。   卓妍让至德找来最贴心的小厮,让小厮把衣服送到广文馆,谎称是家乡有族人进京,顺便捎带了一件衣服给他。   黄若岩一听,拍手叫“妙”。   一来,在京读书的人,都有家人支持,家人来送点衣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别人不会多疑,也绝不会让李之本面子上难堪。   二来,也让别人知道,李之本并不是全无依靠的光棍汉。   黄若岩连连称赞卓妍的聪明机智,自己完全没往这上面想,为此愁苦了好久。   至德找来酒楼里一个心腹小厮,卓妍交代了小厮一切,小厮便带着衣服去了,不多久便回来交差,说衣服已经送到李之本手里了。   黄若岩又激动又期待,很想看看李之本穿上衣服是什么样子。   过不多久,这个愿望便实现了。   因为天气慢慢回暖,有的学子早已按捺不住一冬的寂寞,相约租船去游河。   广文馆的人来邀请黄若岩一同游河时,黄若岩以为李之本不会同去,可当她到了约定上船的渡口时,赫然看见李之本正穿着她亲手做的新衣服站在一群意气风发的学子中间。   黄若岩又惊又喜,心噗噗直跳,极力压制内心的激动,走上去与那群学子打招呼。   众人开了一通玩笑,游船来了,就一起上船。   游船往东南方向划去,出了东水门,眼前天高地阔,微风拂面,众人心情大好,一起喝酒弹唱。   李之本安静地坐在一角,一时向天空眺望,一时向岸上眺望,偶尔和同学谈论,也是表情平静,只偶尔向黄若岩看上一两眼。   到了中午,船行到一个渡口,众人下船游玩,来到一个私人园林,人群便逐渐分散。   园林很大,里面豢养了许多珍禽异兽,回廊曲折,院落重叠。   不一会儿,人群便走散了。黄若岩去方便一趟,回来就找不到人了,连婢女也不见了。   她在清净的院落间快步追赶,在将要穿过一个月门时,李之本忽然从门的那一边走来,二人差点撞在一起。   黄若岩下意识后退一步,道歉道:“对不起……”   “小心,慢点走。”   黄若岩从没听到李之本口中说出如此关切的话,心里一暖,浮上笑容。   她抬起头,看见李之本正看着自己,目光温和,不自觉地想起假面舞会那天他温暖宽厚的手掌,跟着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他们人呢?”   “他们在前面,我回来找你的,你怎么走散了?”   黄若岩听说他是来找自己的,更加开心,只嘻嘻看着他,满脸甜笑。   她见李之本身穿新衣,头上戴着她送的玉簪,脸上的神采也比以往柔和亲切了许多,仿佛已经脱胎换骨。   李之本见她一直在笑,也不禁嘴角上扬,道:“你真是一个爱笑的女子。”   黄若岩大着胆子问:“你喜欢吗?”   这下,倒变成李之本不好意思了,他腼腆地说:“喜欢,当然喜欢,我也喜欢你给我的新衣服。”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黄若岩语气俏皮地问。   “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记挂我。”   黄若岩既觉得感动,又觉得有些心酸,她说:“我以后也一直记挂着你,好不好?”   “好。”   黄若岩笑出了声音。   “走吧,听说前面院子里有孔雀,我们也去看看。”李之本说着,极其自然地牵住了黄若岩的手。   黄若岩又是怦然心动,嘴上问道:“现在天气这么冷,怎么会有孔雀?”   他们缓缓迈开步子,李之本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不是孔雀。”   两人并肩前行,走起路来,黄若岩感觉到李之本坚实的胳膊微微晃动,忍不住侧过脸来看着他。   她几乎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这么光明正大地看过他,但见他五官线条坚毅,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嘴巴轻轻闭着,她又觉得有些陌生。   听到前面有人说话,黄若岩把手抽回来,手上已经满是汗。   中午吃饭时,十几个人,连着庄园的主人,一共坐了两桌。   席上黄若岩又不免弹唱、斟酒。   几轮酒下来,众人谈天说地。   有人忽然提起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寒食节了,到时照例要在西水门外的球场上举行马球比赛。   “之本……”一个叫王景的学生叫道,“咱们回去之后,再去球场上训练,如何?”   还没等李之本放下筷子回答,另一个人说:“之本兄不是已经说了,从此不参加任何比赛,要专心读书。”   “不行……”王景道,“这一两年,之本一直是我们广文馆的气势。再说,咱们配合的那么好,要是突然少了一个人,这马球还怎么打?”   众人齐声附和,一起看向李之本。   李之本慢慢放下筷子,看着众人殷切的目光,他眉头微蹙,慢慢地把目光落在黄若岩身上,问道:“黄娘子,你觉得这球,我该不该打?”   黄若岩没料到李之本竟会当众询问她的意见,她有点受宠若惊。   众人又笑着起哄,让黄若岩回答。   黄若岩拗不过众人的意见。再者,她的确很想再看李之本在赛场上一展英姿,便含笑道:“众望所归,李官人何不遂了大家的心意。”   李之本得到黄若岩的答复,这才给了众人一个肯定的目光,道:“好,这是最后一场!” 第006章 被我抓到了吧   006被我抓到了吧   黄若岩游船回来,直奔卓妍的酒楼。   她让婢女先回去,自己去了酒楼,询问卓妍在哪。   得知卓妍正和云儿在库房里,便风风火火地冲到库房。   卓妍正在清点什么,云儿拿着纸笔计数。   “咱们又有比赛看拉!”黄若岩大步跑过来喊道。   卓妍正在数数,一分心,就忘了数到哪了,转身笑道:“看个比赛而已,这么高兴,我当是你遇到神仙现世呢。”   “不是,不是,是李官人决定要参加寒食节的马球比赛!”   寒食节的马球比赛?   卓妍忽然回忆起往事。   去年寒食节,卓妍还身在中牟县童家,童三郎邀他去看马球比赛,她没答应,等童三郎走了,她却偷偷和秀姑一起去看比赛。   在球场外遇见周衙内,又因周衙内,而结识沈指挥,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到一年时间,命运际会,竟会发生那么多事。   当时的一切,对卓妍来说都那么陌生,那么新奇。她仍旧记得,球场上那个一身紫衣的球员,在场上来回奔突,英武非凡。   卓妍兀自沉浸在回忆中,云儿先发问道:“不是说李官人要专心读书,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了吗?”   “是啊,可这次马球比赛,他确实要参加。”   “你听谁说的?”   “他自己说的!”黄若岩一脸天真地说道。   云儿笑了:“原来你刚刚见过他。”   黄若岩笑着,没有否认,她兴高采烈地说:“寒食节那天,咱们一块儿去看马球比赛!”   还不等卓妍回答,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什么比赛?”   三个女子一起向外望,只见一个人正从这走,看那宽大的斗篷,就知道来者是柴苒。   果然,等那斗篷走近,柴苒苍白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柴苒没有提前通知突然造访,让卓妍措手不及,她赶忙看了一眼旁边的云儿,只见云儿也一脸惊慌,这下,躲也来不及了,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柴苒已经大步走来,直接堵在了库房门口。   柴苒一看云儿也在,就直勾勾盯着云儿看,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那表情仿佛在说:哈哈,被我抓到了吧!   云儿察觉到柴苒热烈的目光,已经羞红了脸,一直低着头,假装看纸上记录的东西。   黄若岩见那帽兜下雪白的脸,就知道这是柴苒。   黄若岩心情好,笑着回答:“马球比赛,这位柴大官人可否有兴趣去看?”   卓妍立即打了黄若岩一下,嫌她多事,躲都来不及,哪敢主动招惹?   黄若岩一时得意,说漏了嘴,可覆水难收,只好讪笑道:“其实一点都不好看,柴大官人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柴苒仍然直直盯着云儿,笑问:“云儿姐姐去不去?”   云儿想撒谎说自己不想去,但她本性纯良,又不愿撒谎,尤其是这种极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卓妍立马转移话题,问:“柴大官人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酒啊。”   “可是我还没让你送啊。”   “我提前给你送来不好吗?”   卓妍苦笑不已,知道柴苒不打招呼就来,就是为了让她们措手不及,为的就是见到云儿。卓妍道:“可这时候外面都是客人,你怎么挑这个时候送酒?”   柴苒一脸无所谓:“反正不多。”   话刚说完,就有伙计抬着箱子过来。   库房空间狭小,四个人,几乎堵住门口,卓妍带着他们走出来,让伙计把酒抬进去。   柴苒已经和云儿攀谈了起来,他问:“云儿姐姐,你喜欢我酿的酒吗?”   云儿支吾一声,客套地说:“柴大官人酿的酒是京城最好的酒,客人喝了都赞不绝口。”   柴苒可不顾云儿的敷衍,又问了一遍:“我是说你喝了喜欢吗?其实我还有几瓶珍藏多年的好酒,还有一壶桂花甜酒,云儿姐姐应该喜欢,你想不想喝,想喝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云儿被问的不知怎么回答,便扯了扯卓妍的衣角,向卓妍求救。   卓妍从没想到这个刻薄刁钻的柴苒,居然也有如此热情的一面,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见云儿如此尴尬,卓妍道:“多谢柴大官人一番好意了,云儿她不会喝酒。”   柴苒又看卓妍,露出一抹笑,道:“上了那么多次当,我还能信你的话吗?”   卓妍也知道自己有时候会信口胡诌、漫天瞎说,看来这小子真的长记性了。   “云儿姐姐,我明天就把酒送给你吧?”柴苒殷切地看着云儿说。   云儿道:“大官人的好意,奴家心领了,既然是珍藏的酒,一定很珍贵,还是别随便拿出来了,我喝什么酒都可以。”   柴苒却说:“像云儿姐姐这样的人,一定要最上等的酒才能配得上你。”   卓妍惊讶地无以言表,和黄若岩对视一眼,两人都感到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云儿既找不到拒绝的说辞,又无法拒绝,心中焦急不已,最后只能说道:“那酒多少钱,我付钱给你——”   “那怎么行!”柴苒高声拒绝道,“我就是把那酒砸了,也不能收你的钱。”   卓妍实在忍不住,和黄若岩噗嗤笑出来。   云儿的脸红的就像一片海棠。   卓妍看云儿的样子实在可怜,说:“走吧,我们到前面去,别在这挤着。”   说着,她把库房的门锁上,拉着云儿的手想前走。   云儿躲在卓妍身旁,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不放手。   到了前面,卓妍和云儿去哪,柴苒就跟到哪,一步不离。   卓妍道:“柴大官人,你先去忙吧。”   “我不是很忙。”   “已经开春了,难道酒库还没开始酿酒吗?”   “今天的工序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不用我在那看着。”   “不看着怎么行,说不定有人偷工减料,这岂不是要砸了你的招牌吗?”   无论卓妍怎么说,柴苒就是不肯走。   要说这小子没心没肺吧,他偏偏还那么精明,要不是卓妍还须要他的酒,只怕早想办法把他轰出去了。   云儿见这柴苒就赖在她身边,怎么也甩不掉,只要认命,便说:“柴大官人要是不着急回去,先去酒阁里坐着,奴家去端点酒给大官人喝。”   柴苒这才安心地去了酒阁。   云儿抬头看看卓妍,一脸无奈地说:“我还是去应付应付吧。”   “为难你了。”   云儿苦笑道:“没事,反正这是我的本职。”   黄若岩去柜台边,让至德给她取酒,她便端着托盘去了。 第007章 我丑不丑   007我丑不丑   云儿进了酒阁,抬头,猛然见到柴苒已经脱去那件披风。   柴苒无论到哪,都穿着披风,因为他怕光,披风和披风上面的帽兜,可以替他挡住大部分阳光,也能遮掩他满头白发,让他从远处看,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现在,他把披风解下来放到椅背上挂着,露出那雪白的头发,和苍白中又带着点粉红的皮肤。   云儿从没见过白的如此扎眼的人,皮肤、毛发全是白的,一时竟然惊住了。   没了披风的庇护,柴苒似乎有点不安,他小声问:“你觉得我丑不丑?”   柴苒问了等于没问,就算真的有一个丑八怪这么问云儿,云儿也不会说丑。   云儿连忙摇头,走到桌边,把托盘放到桌上。   柴苒似乎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绽出彩色的笑容。   他解释道:“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得了这种病,浑身都是白的,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   云儿又摇头,一边开始倒酒。   柴苒走到云儿对面坐下,答道:“这叫白驳风,我们家祖上没有人得过这种病,不知道怎么,到了我,突然就生了这种病。”   柴苒的语气里,有一丝苦涩。   云儿把倒好的酒送到柴苒面前,安慰道:“还好只是皮肤上的病,不会危及性命。”   柴苒接过云儿的酒,笑道:“云儿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云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才跟我说了几句话,怎么就知道我是好是坏?”   “我看出来的。”   云儿低头笑笑,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酒。   “柴大官人,奴家敬你一杯。”云儿双手捧杯,把酒举到桌上上方。   她是艺妓,对于酒场宴会上的礼数知道的很清楚,对付这个可以说“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简直小菜一碟。   而柴苒缺的,正是这种体面庄重的礼教。   柴苒看着云儿,心里越发高兴,越发喜欢。   柴苒向来没有与人碰杯的习惯,他向来自顾自,觉得这些礼数又繁琐又无聊,可云儿做起来,实在是赏心悦目。   他破天荒地与云儿碰杯,云儿把酒杯挪到嘴边,用袖子遮住酒杯,小饮一口。   柴苒也喝了一口,是琥珀玲珑酒,他先在嘴里转了一圈,然后咽下,而后说道:“这酒要先在嘴里转一圈再咽,你转了吗?”   云儿摇了摇头。   柴苒一脸可惜的表情,但随即又说:“云儿姐姐,你喝酒的样子真好看。”   云儿笑笑:“多谢柴大官人夸奖。”   “以后不要跟我这么客气,真的,我也不喜欢人家跟我谢来谢去的。”   “好……”   云儿什么样的男人没遇到过,自然能随机应变。   “云儿姐姐……”柴苒把头凑过来,放低了声音说,“那个姓卓的,有没有苛待你?”   云儿笑了:“怎么会呢,她对我们很好。”   “可她是个刁妇!”   云儿正色道:“她不是刁妇,她是我见过最讲道理的人。”   “可她会漫天胡说。”   “你要是跟她好好说话,她又怎么会漫天胡说?”云儿语气温柔地反驳。   “好吧……”   云儿觉得这个少年又无知又直率,不过也很缠人,她习惯使然地说:“大官人,我给你弹首琵琶曲吧?”   柴苒一脸惊讶:“你还会弹琵琶?”   看来这个柴苒还不知道她原来是个艺妓,她何止会弹琵琶,她会的乐器可多了,不止会乐器,还会唱歌,不止会唱歌,还会跳舞呢。   但云儿很谦虚,她说:“会一点点。”   “那好,那好,快弹给我听听。”   “大官人稍等,我去拿琵琶。”   云儿起身离开,不多久,抱着琵琶回来。   她端坐位子,调好了弦,然后运了一口气,手指便在弦上拨弄开来。玉指纤纤,灵动非凡,琵琶铮铮切切,让柴苒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位姐姐居然是个大才女,他顿时觉得自己简直粗鄙不堪,而这位姐姐,不仅样貌绝顶,还如此多才多艺,就仿佛他看见一个漂亮的箱子,本以为箱子已经够值钱的,打开看,才发现箱子里的宝藏更无价!   一曲琵琶终了,柴苒激动地用力拍掌:“云儿姐姐真是神手,我从没听过如此好听的琵琶,这是京中第一!”   云儿笑道:“献丑了……”   云儿接着给他弹了好几首,柴苒一脸认真和崇拜,已经近乎痴迷了。   直弹到云儿指头又累又疼,柴苒还没有听够的意思,云儿只得勉强支撑。   有人敲门,卓妍站在门外说道:“天快黑了,柴大官人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柴苒恍然抬头,果然看见屋中已经暗了下来,他竟忘记了时间。   云儿偷偷松了口气,放下琵琶,委婉地说:“还是不要耽误柴大官人赶路。”   柴苒依然很沉迷,说:“没关系,城门关了也没事,我可以去我姐姐家住。”   云儿一时竟然忘记柴苒和沈府是亲戚关系。   卓妍推门进来,笑道:“云儿累了一天,这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柴大官人要是把她累坏了怎么办?”   柴苒这才恍然想起来,笑道:“是啊,云儿姐姐,辛苦你了。”   昏暗的夕阳中,卓妍看见柴苒居然脱了他那件从来不离身的披风,坦然露出那头稀疏的白发。   一瞬间错愕之后,卓妍又恢复笑容,像哄孩子一样哄道:“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有的是,改天得了空闲再来。”   “那我明天来!”柴苒道。   云儿顿时无语。   卓妍有些严厉地说:“不行,你还有正事,你若不专心酿酒,以后我这酒楼卖什么?”   “不会耽误正事的!”柴苒信誓旦旦地保证。   卓妍还是满脸嬉笑:“我当然知道,你柴大官人是谁,开封府第一酿酒师,我们云儿也早就仰慕你了,云儿还希望,今年朝廷开沽评酒,柴大官人能再拿一次状元,我们云儿会更开心,你说是不是?”   云儿连忙附和:“是啊……”   “所以,柴大官人还是要回去专心酿酒,拿个第一名送给云儿,你说怎么样?”   卓妍的话终于把柴苒说动了。   柴苒起身,抓起椅背上的披风,道:“好,今年我一定要把开沽评酒第一名的锦旗拿到手,送给云儿姐姐,那我明天就不能过来送桂花甜酒了,要么你派个人过去拿也行。”   卓妍满口答应:“好好好,你快走吧,走晚了,城门真的要关了。”   卓妍连推带拽,把柴苒送到酒楼外,看见柴苒上马。   临走之前,柴苒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儿,道:“云儿姐姐,你弹琵琶真好听,改天再弹给我听好不好?”   云儿笑道:“随时恭候柴大官人。”   柴苒这才催马离开,仍然频频回头,喊道:“别忘了明天到酒库拿桂花甜酒!”   卓妍始终含笑点头。   直到柴苒消失在拐角处,卓妍和云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把这祖宗送走了!”   到第二天,卓妍早把这桂花甜酒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下午,有人进了酒楼,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红木盒子送到柜台上,声称是“正新酒库的柴大官人送给一位叫云儿的娘子的”,卓妍得知后,才猛然记起这事。   卓妍暗想:这小子不知一天骂了我多少遍了。   卓妍把红木盒子端给云儿,云儿看见盒子里摆放的瓷瓶,就知道是柴苒送来的,她一脸惆怅。   “这小子这么宝贝这甜酒,咱们尝尝吧。”卓妍说。   云儿哪里有什么喝甜酒的欲望,说:“你喝吧,我不想喝。”   卓妍见她这副烦恼的姿态,探问:“你是不是很烦他?”   云儿犹豫了一下,说:“不是特别烦——但是也烦。”   “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让你到酒楼来了,真是自己给自己下了套——咱们怎么招惹了这么个活祖宗,不能得罪他,还得供着他,就因为他会酿酒。”   “见招拆招吧。”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云儿咬了咬嘴唇,道:“她还不知道我之前是个艺妓,要不你告诉他,他或许碍于面子,就不再来找我了。”   卓妍摇头:“现在就是告诉他,你是老母猪转世,他还会来找你。”   这句话把云儿逗笑了:“你才是老母猪转世。”   卓妍哈哈一笑,笑完,又严肃地说:“我说真的,如果你真的很讨厌他,咱们不妨把话挑明,让他死了这条心。”   云儿从来不敢这么想,身为艺妓,她只会哄人开心,不敢跟人把关系闹僵。   云儿摇头道:“他也只是来喝喝酒,听我弹弹琵琶,也没别的举动,如果贸然惹恼了他,他年纪小,气性大,真的不卖酒给你,这酒楼岂不是要开不下去?”   卓妍叹道:“真是成也酒楼,败也酒楼!”   云儿又犹豫了一下,才说:“咱们先哄他开心吧,以后要是他真的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还可以,还可以找沈指挥——”   卓妍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沈指挥是个遵纪守法、行为正直的人,柴苒虽然是他长辈,可这长辈要是做了什么有失体统的事,做晚辈的也有必要去管教。   “但愿这当外甥的,能得管住当舅舅的。” 第008章 人群中最漂亮的   008人群中最漂亮的   时光飞快,眨眼间又到寒食节。   此时春回大地,燕子北归,远近郊区已蒙上一层淡淡的青绿,正是踏春出游的好时节。   平日卓妍忙于生意,对无暇陪女儿外出感到愧疚,好容易等到寒食节,便把女儿也一同带出来游玩。   同行的还有黄若岩、云儿、秀姑,平日与小越儿形影不离的奶娘却没跟随。   因为小越儿已经满了一周岁,卓妍决定给她断了母乳,再让她继续喝羊奶,为此专门买了一头奶羊拴在院子里。   众人都觉得孩子太小,奶娘更是十分不舍,可卓妍心意已决,非要给女儿断了母乳。   断母乳是人生经历的第一遭痛苦,小越儿为此哭闹不休,不吃不喝,怎么也哄不好,人也瘦了几分。   秀姑于心不忍,抹着眼泪求卓妍,让小越儿再吃一年母乳。但卓妍就是不肯退让,眼看着女儿哭闹发脾气,她心如磐石。   秀姑暗地里直骂卓妍狠心。不过,小越儿在饿了几天之后,终于肯喝羊奶,饭量也涨上去了,原本颓靡的精神渐渐恢复,又变回从前的小越儿。   不仅如此,小越儿这几天渐渐能独立行走,卓妍惊喜不已。   众人挤在一辆马车上,因为有了孩子,气氛更加愉快,满车厢的欢声笑语,小越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出了城门,田野间空气清新,她们在距离球场还有一段距离时就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球场。   小越儿见到一只蝴蝶,追着蝴蝶踉踉跄跄往前跑,一个不小心,栽倒在草地上,她又一咕噜爬起来,但已找不到蝴蝶的踪影。   小越儿口齿不清地叫嚷,卓妍就领着她去寻找蝴蝶。   一路玩耍,来到球场外,人群从四面八方往这赶。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远处大叫:“终于找到你们了!”   这声音,让几个女子一阵惊讶,她们抬头张望,看见从西面走来一匹马,马上的人身披斗篷,不是柴苒又是谁?   大好的日子,大好的心情,一下子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大打折扣。   尽管如此,卓妍仍然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去:“柴大官人怎么也来了?”   柴苒的目光在云儿身上逗留了很久,然而才转向卓妍,一看卓妍手里抱着个孩子,柴苒问道:“谁家的孩子?”   卓妍灵机一动,立马回答道:“是云儿家的孩子。”   云儿一愣……   柴苒正准备下马,一听卓妍这么说,左脚还踩着马镫,右腿却失控地往下滑,身子也跟着往下跌落。   几个女人轻声惊呼,黄若岩要上前搀扶,刚抓住柴苒披风的一角,柴苒已经屁股着地,仰面跌倒,手中兀自抓着马缰绳。   黄若岩眼疾手快,怕马受惊踩到柴苒,忙抓着柴苒的胳膊,要把他搀起来。   秀姑也冲上前,一左一右地把柴苒抬起。   卓妍先是虚惊一场,而后看见柴苒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努力绷着脸。   柴苒慌张起身,惊恐地看着云儿,满脸受伤的表情。   但他再去看小越儿,发现孩子的五官和卓妍很像,才知道这是卓妍的孩子,自己上当受骗了。   柴苒一边腾起了怒火,一边又庆幸这不是云儿的孩子。   “你这个女人,憋了一肚子坏心眼!”   “柴大官人,只是跟你开了个小玩笑。”   “这是玩笑吗……”柴苒又去看云儿,“你还说她不是刁妇?”   黄若岩怕他们当场吵起来,连忙上来劝道:“是,我们卓掌柜就是个刁妇,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一个刁妇计较。”   柴苒愣是有气发不出来,只好忍着。   卓妍心知自己说的过分了,主动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柴苒爱理不理地说:“我怎么不能来?”   黄若岩赶紧说道:“我们快进去吧,先找个好位置。”   几人这才往球场里走。   柴苒去安顿马匹。   球场中设有马厩,有专人看管,柴苒去时,马厩里已经拴了几十匹马。   拴好了马,转身往外走,看见对面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抬眼见到柴苒,眼中划过一阵诧异,随后走上前叫道:“小舅?”   来的人里面,正有沈指挥。   沈指挥向来爱看比赛,经过一个抑郁无聊的冬天,终于等来这场马球比赛,他怎能错过,早早和几个同僚好友约好。   沈指挥对于小舅的出现,表现地十分惊讶。在他认为,小舅平日没什么嗜好,也不像其他浮浪子弟那样吃喝嫖赌,小舅只对酿酒感兴趣。   “外甥,你怎么也来了?”柴苒同样对遇到沈指挥感到很意外。   沈指挥轻笑一下,先去拴马,一边回头反问:“自从这里寒食节举行马球比赛,我哪一年没来?”   等沈指挥拴好马,回来接着说:“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看比赛了?”   柴苒神秘一笑,拉着沈指挥的手臂:“外甥,过来我带你看一个人。”   “谁?”   “你先看看,我再告诉你。”   柴苒硬是把沈指挥拽走了。回到球场外,观众席上一片人海,柴苒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一下着急起来:“怎么那么多人?”   沈指挥以为柴苒跟人胡闹,自然没兴趣看什么人,他着急去看比赛,反手拉住柴苒的手臂:“走,小舅,别找了,跟我到上面去看比赛吧。”   柴苒抬手拉扯,不耐烦地说:“谁看什么比赛,一群人抢一个球,有什么好抢的。”   沈指挥只好松开:“那我先去了。”   柴苒又扯住沈指挥:“别走,跟我过来!”   “小舅!”沈指挥无奈地叫道。   柴苒不悦道:“你这小子,不听话是不是?”   沈指挥苦笑一下,只好跟柴苒走了。   柴苒带着沈指挥在人群里穿梭,眼看着球员已经站在场外等候,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柴苒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人。   忽然,柴苒喊道:“在那!”   沈指挥朝柴苒手指的方向看去。   “看见没,有一个穿杏黄色褙子的女子,最漂亮的那个!”   沈指挥没看到什么穿杏黄色褙子的女子,他首先看到了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不禁头脑一热!   是卓妍!   柴苒兀自激动地说个不停:“看见了吧,怎么样,她是不是很漂亮,我告诉你,她不光长的漂亮,还很温柔,而且会弹琵琶——” 第009章 周年重逢   009周年重逢   沈指挥像掉进水里一样,耳中一阵嗡鸣,仿佛什么声音都有,可又什么都听不到,他完全不知道小舅在一旁聒噪什么,只是注视着人群中的卓妍,还有卓妍怀中的小越儿。   卓妍大概想让女儿也看比赛,让女儿面向球场,可小越儿根本不知道要去看比赛,朝人群里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才几个月没见,那张脸已经开始褪去婴儿时期的娇嫩,变成一个幼童了。   柴苒见他呆若木鸡,拍了他两下:“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沈指挥忽然像从水底下露出头来,耳边的嘈杂声都回来了。   “你发什么呆,你看见了没,对了……”柴苒似乎想起来什么,“就是以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刁妇,右边站着的那个人,你到底有没有看见!”   柴苒对沈指挥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满,语气里带着指责。   沈指挥这才去找卓妍右边的人,果然看见一个穿着杏黄色褙子的女子,那是云儿。   “看见了吧?”柴苒一脸骄傲地问,“她是不是很漂亮?”   沈指挥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把目光收回来,转脸看着小舅,见小舅脸上纯真的笑,问道:“你说的是云儿?”   柴苒很惊讶:“你认识云儿姐姐?”   天呐!   柴苒见沈指挥也认识云儿,不禁豁然开朗,恨恨地说:“我就说这个刁妇没安好心,还说什么找云儿姐姐来帮忙,根本不认识她,她们早就认识对不对?这刁妇太恶毒了,故意骗我,我就知道她撒谎!”   沈指挥算是明白了,他这小舅,喜欢上云儿了,但是卓妍从中阻拦。   沈指挥再去看她们,见黄若岩也在,还有秀姑。   望见昔日熟悉的人,沈指挥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恍然记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卓妍,就是在去年的马球比赛上,整整一年了!   一年啊,想想这一年过的真快,人海中相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可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又是何等漫长!   沈指挥尤记得第一眼见到卓妍时的情景,当时是周衙内带着她上了观球亭,当时还以为,卓妍是周衙内的红颜知己。   可是过了一阵才看出,这女子没有故作媚态,周衙内与她也没有走的很近,才知道两人其实并不熟。   后来大家拿出东西来押注,猜哪一队会赢,众人都掏出钱物,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周衙内让她也下注,她却说自己没带钱。   当时他觉得有趣,就跟她说,大家只是图个乐子,就算她摘根头发,也是个赌注。   可这个女子还是没出手,他才知道,她是真的没钱。   他见这女子窘迫,便让随行的小厮掏了一锭银子给她。   后来两人曾经提起此事,卓妍便笑他人傻钱多。   到这时,他也没有对这女子多上心,直到比赛结束,周衙内才告诉他们这女子的离奇事迹,听说她刚刚经历难产,生孩子生了三天三夜,本来已经差不多断气了,没想到又活过来,沈指挥才对这女子上心。   他的两任妻子都因难产而死,所以对那些挺过难产的女子心存敬佩。   又听周衙内说,这女子居然还异想天开地想要休了丈夫,心中感到诧异。   不知是什么念头在作怪,他居然想结识一下这个有趣的女子,所以他立马租借了一辆马车,追上了她。   之后他无数次感激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若不是这次追赶,他可能会错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如果他当时没有追赶,也不会经历所娶非人、与爱人生离的痛苦。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一个冬天的。   一年了,这一年里经过的悲喜跌宕,比他之前二十几年加在一起还多。   他还在出神,柴苒拉了拉他的胳膊:“走,我们过去。”   沈指挥被柴苒拉着,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卓妍走去。   他并没有紧张,但不知道等会儿见了她们该说什么,黄若岩会不会再骂他。还有,他要不要抱抱小越儿?   辛苦地挤到卓妍附近,几个女子聚精会神地望向球场,没人发现沈指挥和柴苒已经走到身边。   此时球员已经骑着高头大马正式进场,人群爆发一阵欢呼。   沈指挥却没有心思再去关心比赛了。   最先看见沈指挥的是小越儿,她在卓妍怀里东张西望,看见沈指挥以后,对他露出了甜笑。   沈指挥的心立即融化了,他又是感动又是高兴,情不自禁地想要张开手臂去抱抱她,可是刚抬手就又理智地放下了。   观众的喊叫声没有停歇,小越儿也跟着呀呀叫起来。   卓妍低头看女儿,见女儿似乎在认真看什么,顺着孩子的目光望过去,赫然见到沈指挥正站在身旁。   二人在欢呼声中对视一眼,沈指挥心都碎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云儿也发现了沈指挥和柴苒,她一脸惊讶,不是惊讶柴苒,而是惊讶沈指挥。   柴苒笑着对云儿说:“云儿姐姐,这个是我外甥。”   云儿怎会不知道沈指挥是谁,她立即向沈指挥点头施礼:“沈指挥……”   柴苒问:“你们很熟吗?”   云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卓妍笑着对沈指挥说:“沈指挥还是老样子啊。”   沈指挥百感交集,一时无语应答。   她为什么那么说,什么意思,说他老样子,他怎么会是老样子呢,难道她不知道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他已经不是老样子了,老样子的人是她。   黄若岩也扭头看过来,见到沈指挥,也是微微吃惊,不过她今天心情好,没心思和沈指挥计较,匆匆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又认真地看场上的比拼了。   云儿无语,沈指挥无语,没有人说话。   只有柴苒,兴致勃勃地说:“云儿姐姐,我跟你们一起看比赛如何?”   云儿微笑点头:“请便……”   柴苒瞥了一眼场上的情形,问:“是谁跟谁比?”   “现在是祥符和陈留两个队。”   “云儿姐姐对马球很精通吗?”   云儿望向球场,微微摇头。   “我很少看比赛,对这个一窍不通,云儿姐姐跟我讲讲吧?”   云儿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只是一种应付、礼貌的笑,并非是因为开心。 第010章 父女情谊   010父女情谊   卓妍见柴苒纠缠不休,一把将小越儿塞到云儿的怀里,然后把云儿让到里面,自己挪步来到外面。   “柴大官人,要不我来跟你讲讲吧,我知道的比云儿多。”卓妍笑道。   柴苒知道卓妍故意从中作梗,冷着脸说:“我要云儿姐姐跟我讲。”   “云儿姐姐没我知道的多。”   “你漫天胡说,没一句真话,我才不听你讲。”   卓妍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柴苒,道:“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你——”   沈指挥把一切看在眼里,顿时明白目前的情形,不过他没劝解,而是一直盯着小越儿看。   小越儿也盯着沈指挥,一会儿冲他笑,一会儿用手指他,有时也会对他说些什么,虽然他听不懂,但他知道,小越儿在跟他说话。   在柴苒和卓妍争论不休之际,沈指挥忽然开口说道:“小越儿长大了。”   卓妍停止和柴苒的争论,发觉女儿正和沈指挥对视。   “她还认识我。”沈指挥终于浮起一丝微笑。   见沈指挥笑,小越儿也笑了。一个大男人和一个一岁多的女孩就这样对视,实在奇怪。   小越儿开始往这边扑腾。   卓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每当女儿要她抱的时候,就会这样朝她扑腾。   沈指挥心领神会,随即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沈指挥已经把小越儿抱在怀里。   “你还认识我,对不对?”沈指挥对小越儿说,语气充满温柔慈爱。   小越儿抬头看着沈指挥的脸,又转脸看看母亲。   卓妍觉得奇怪,莫非小越儿真的还对沈指挥有印象?不可能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记得那么远的事情呢,女儿已经四五个月没见过沈指挥了。   卓妍只好说道:“小越儿不认生,看到谁就想让人家抱。”   沈指挥没说什么,他抱着小越儿,觉得她沉甸甸的,口中说道:“你真的长大了,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小越儿却什么都没说,趴在他的怀里,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仿佛有些疲惫,又仿佛在撒娇。   沈指挥感动不已,心都融化了,他一手抱着小越儿,一手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也想我?”   小越儿安静地趴在沈指挥肩头,沈指挥坚信,如果小越儿会说话,她一定能认出他来,他从前觉得他们有父女缘,现在仍然这么认为。   柴苒见外甥极其自然地抱着这孩子,惊讶地说:“外甥,你这么招小孩子喜欢?”   沈指挥抱着小越儿,觉得无比幸福窝心,这里声音嘈杂,他对卓妍说:“我能把她抱去玩一会儿吗?”   卓妍相信沈指挥的人品,知道他不会对小越儿怎么样,但她肯定不能安心。   “她一会儿还要吃东西,还会尿裤子。”   “那让秀姑跟我去。”说完,沈指挥便去喊站在里面的秀姑。   秀姑听到叫唤,探出头来。   “跟我带小越儿出去吧。”   秀姑一头雾水,茫然地去看卓妍的脸色。   卓妍很为难,她不想让沈指挥和小越儿牵扯下去。但是,又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如果极力拒绝,不是证明她还没放下心结吗?   掂量一下,她同意了,对秀姑说:“去吧,不要耽搁太久。”   秀姑这才从里面挤出来。   沈指挥感激地看了卓妍一眼,然后抱着小越儿走了。   好不容易挤出了观众席,出了球场,来到清净点的地方,沈指挥觉得无比开心,抱着小越儿跑起来,小越儿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兴奋地咯咯大笑。   可怜秀姑在后面不停追赶。   疯玩了一阵,沈指挥放慢步子,看着小越儿,道:“你变了好多,是不是瘦了?”   小越儿没回答。   沈指挥在小越儿腮上亲了一下,又问:“你娘亲有没有打你屁股,如果她敢打你,你告诉我,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小越儿没回答。   “小越儿,你说话啊,你现在会说什么?”   小越儿两只小胖手拍在沈指挥脸上,还是没回答。   “你会不会叫爹?”   小越儿还是没回答,只是咿呀咿呀乱说。   沈指挥不死心,他见秀姑距离还远,偷偷对小越儿说:“叫爹……”   小越儿疑惑地仰望沈指挥,然后双腿乱踢。   沈指挥猜到小越儿想下来,他把小越儿放下,小越儿双脚刚落地,便抬脚向前走。   沈指挥看见小越儿已经会走,十分惊喜:“你什么时候会走的?”   秀姑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听到沈指挥的问话,说:“我们小越儿刚刚会走。”   沈指挥把小越儿的手松开,小越儿先停顿了一下,等站稳了,开始独自朝前走,踉踉跄跄,歪歪扭扭,样子十分可爱。   沈指挥很遗憾,觉得自己错过了小越儿的成长。   前面地面不平,小越儿摔了一跤,沈指挥立马抱起来。他抱着孩子,问秀姑:“你们娘子最近怎么样?”   问的这么宽泛,秀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捡着自己想说的话说:“我们娘子心真的狠啊,小越儿这才一岁一个月多点,她就不让奶娘给孩子喂奶,弄的我们小越儿哭了好几天,那几天人都瘦了,这才刚刚恢复了一点。她那个倔驴脾气,想要干什么,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谁劝了都没用。”   沈指挥听说才这么点的孩子就给断奶,也觉得心疼:“你真是有个狠心的娘亲啊。”   他把小越儿抱在怀里,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   又玩了一圈,秀姑道:“沈指挥,我该带小越儿回去了。”   沈指挥却是万分不舍,可他知道不舍也没用,还是把小越儿还给秀姑。   谁知小越儿不肯离开沈指挥的怀抱,死死抓住沈指挥的衣服,口中不停喊叫。   沈指挥又把小越儿揽回怀里,心中一阵阵难过。他在孩子耳边低声说:“如果当时你娘肯嫁给我,我们一家三口也不用分开了。”   说着,鼻子就酸了起来。 第011章 怎么追   011怎么追   比赛场上这边,卓妍一边应付柴苒,一边惦记女儿。   不过第一场比赛结束,第二场是广文馆对阵中牟县,李之本出场了,卓妍就把这些事给忘了,全心全意留意场上的动向。   这次广文馆穿黑,中牟县穿白,一黑一白,如围棋一样在场中交织。   卓妍在一眼找到李之本,他身姿威武,沉着霸气,不论是胯下的马还是手中的球杆,配合的完美无暇。   广文馆的那些学子配合的很默契,知道中牟县的人都盯着李之本,便施展欲擒故纵的计谋,李之本驱球往球门那边挪动,一群人围着他,谁知李之本忽然一甩球杆,将球打了出去。   另一个人早就在人少的地方等好,见球滚到面前,迅速带球向球门里跑。   中牟县的队员这才知道是声东击西,等他们转身再去追时,已经晚了,另一人已经不受干扰地驱球来到球门前,挥杆进球!   进了第一个球,广文馆士气大振。   下半场,中牟县的球员有些意志消沉,因为中牟县的整体实力不是很强。   若遇到其他球队还好,广文馆是去年马球比赛的第一名,有这个名头在这,中牟县队应战的压力很大。   等输了一球,压力反倒小了。   后半场,李之本进了一球。而此时,胜负基本已定,黄若岩开心地高声欢呼,一边朝上挥舞着彩色丝巾。   比赛结束,已经接近中午,黄若岩急不可耐地提前退出去,她要去向广文馆祝贺。   卓妍和云儿以及柴苒随着人群离开球场。   柴苒前半场一直缠着云儿,后来也渐渐看懂了,退场时,他惊叹道:“原来马球这么激烈好看!”   卓妍笑道:“那以后就多来看比赛。”   下半句是:少来纠缠云儿。   谁知柴苒说道:“嗯,以后要再有比赛,我还来看,云儿姐姐,我带你一起来看。”   卓妍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做什么都不忘扯上云儿。   走出球场,人群四散而去,卓妍到处张望,见找不到沈指挥,便有些担心。   “柴大官人,你去帮我们找找你外甥好吧?”卓妍道。   “放心,我外甥靠得住,就算你十天不找孩子,我外甥也会照顾的很好,他从来不干对不起良心的事。”   卓妍知道柴苒说的没错,可她还是故意问:“你怎么敢肯定?”   “小时候,我让他帮我偷东西他都不肯偷。”   卓妍笑了:“你竟然让他去偷东西?”   他们说笑着到处张望,见到沈指挥正抱着小越儿往这走。   他们迎了上去,小越儿一动不动地趴在沈指挥怀里,似乎是睡着了。   能安心地在另一个人怀里睡着,大概是因为信任这个人吧,难道女儿真的还认识沈指挥?   “她睡了。”走到面前,沈指挥轻声说。   卓妍望着女儿酣睡的样子,睡着的女儿看起来更可爱:“给我吧……”   卓妍去抱女儿,沈指挥十分不舍地一点点松开。两人在交接的时候,彼此靠的很近,沈指挥甚至闻到卓妍身上的香气,他突然心神一荡,血液中就像有蚂蚁在爬动一般,浑身又疼又痒。   卓妍抱回小越儿,沈指挥有种想把母女二人都抱在怀里的冲动,他觉得他们应该是一家三口,为何要生生分离呢?   “我改天能去看小越儿吗?”他问。   “多谢沈指挥一番好意……”卓妍道,“沈指挥军务繁忙,还是不劳大驾了。”   沈指挥心里一沉,也不好强求。   “云儿,我们先到车里等黄若岩,走吧。”卓妍说道,又对沈指挥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开了。   柴苒立即跟上去:“我跟你们一起走。”   没等卓妍有所反应,沈指挥一把抓住柴苒的胳膊:“小舅,跟我走吧。”   “谁要跟你走,你自己去吧。”   沈指挥仍牢牢抓住柴苒,柴苒挣扎不开,发脾气道:“你做什么,别没大没小,你放开我!”   沈指挥看的出来,柴苒在卓妍面前不怎么受欢迎,他不忍心小舅热脸贴冷屁股,于是抓住他不放。   柴苒似乎不懂外甥的心意,他拼命挣扎,可沈指挥每天训练,力气大的很,柴苒哪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卓妍她们离开。   沈指挥把柴苒拖回马厩,柴苒怒不可遏,指着沈指挥的鼻子喊道:“我到底还是不是你舅舅?”   “是。”   “那你还敢对我不敬?”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云儿?”   沈指挥一句话,柴苒的火气顿时熄灭了,他先呆了一下,接着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她是不是很漂亮?”   “她当然漂亮。”   柴苒更开心了:“她不仅漂亮,还会弹琵琶——”   “这些我都知道——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柴苒犹豫了很久,最后腼腆地点了点头。   “追女孩子不是你这么追的。”   “那怎么追?”   “反正你这么死缠烂打没用。”   “都是因为那个刁妇!”   “不是因为她。”   “你还护着她?”   舅甥俩争执了几句,沈指挥不想当众跟他争吵,他先去牵马,道:“回家再说。”   柴苒追上去,道:“这件事,你先别告诉你娘,时机还没成熟,不能让她知道。”   沈指挥琢磨着柴苒的小心思,开始发笑,但他同时很羡慕小舅,自由之身多好,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喜欢的女子,而成了亲,就不一样了。   “你笑什么?”柴苒有些不高兴。   沈指挥道:“你也有脸皮子薄的时候?”   “我警告你,你别没大没小,我到底还是你舅舅。”   沈指挥忍着笑,点点头。   他牵了马,柴苒也赶快牵马,两人走出马棚,柴苒恨道:“外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那个刁妇?她太爱管闲事了。”   沈指挥心中暗叹:我要是有办法对付她,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   他摇了摇头。   柴苒道:“她要是再敢跟我作梗,我就把酒卖给别人,不卖给她了,看她还嚣张!”   “别这么做……”沈指挥劝道,“酒该卖还是要卖,云儿你该追还可以接着追。”   “我怎么追?”柴苒期盼着外甥的指点。   沈指挥一时还没想好,道:“不要急,欲速则不达。” 第012章 外甥看着舅舅长大   012外甥看着舅舅长大   当天下午,正是人少的时候,沈指挥走进“酒池”,径直朝柜台走去。   至德坐在柜台后面,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正低头对着账本拨弄算盘,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仍然专心算账。   沈指挥见至德脱胎换骨,很为至德感到高兴,他没有打扰至德算账。   至德把账目算出来,在账本上记下算数,才抬头问道:“客官喝点什么,菜单上——”   还没说完,看见来人是沈指挥,又惊又喜,立即由掌柜的变成小厮,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点头哈腰道:“指挥,你怎么来了?”   沈指挥含笑道:“算盘打的不错。”   至德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在沈府时学的。”   “卓妍呢?”   至德听他找卓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答道:“在后面客房里休息。”   “带我去找她。”   至德听沈指挥要去客房里找卓妍,多了个心眼,心想两人既然已经分开,还是尽量别共处一室,便阻拦道:“指挥你先在这帮我看着柜台,我去后面叫她。”   说完就往后面跑去。   沈指挥看出了至德的心思,这小子越来越圆滑了。看来,之前把他当成小厮,是大材小用了。   很快,至德回来,他让沈指挥先坐,又给沈指挥倒了酒送上,沈指挥饮了一口,卓妍就从后院进来了。   卓妍似乎在午睡,睡眼惺忪的样子,看见沈指挥,毫无反应。   沈指挥在心里想:她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冷酷无情,为何再见到他时竟然毫无波动,就像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难道她轻易地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   沈指挥无法平静,他看见卓妍,仍然会心跳加速、激动不已,他这才明白爱与不爱,原来差别这么大。   他再次确定:他爱卓妍,不爱珍珠,永远无法改变。   卓妍迷迷糊糊地走到沈指挥对面坐下,揉了揉了眼睛,沉声道:“你找我?”   说完,她毫无顾忌地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卓妍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跷着二郎腿,一点坐相都没有:“长话短说吧。”   “关于我小舅的事。”   卓妍听说了这句话,这才抬起眼睛看着沈指挥,仿佛一下就不困了:“你小舅有什么事?”   沈指挥见卓妍一副明知故问的态度,心里只觉得她可爱,面露微笑道:“我小舅喜欢云儿。”   “喜欢云儿的人多了,也没见哪个厚着脸皮来纠缠不清。”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小舅——”   “我没有看不上你小舅。”卓妍语气强硬地反驳。   “那你为什么阻拦他接近云儿?”   “这是两个概念。”   “概念?是什么?”   卓妍又说出了现代的词,她改口道:“作为一个酿酒师,他是顶级的,但他显然不值得托付终生。”   沈指挥终于有点恼怒了,他提高了声音:“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值得托付终生?我不值得你托付终生,我小舅不值得云儿托付终生,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   卓妍见他居然又牵扯往事,说道:“别扯不相干的,要说就好好说,不想说,出门左拐,快走不送。”   还是这副臭脾气,一点没改。   沈指挥深吸了一口气,做了退让。他喝了口酒,接着说:“你能想尽办法撮合李之本跟黄若岩,为什么不能允许我小舅接近云儿?”   卓妍叹息一声:“沈指挥,你也了解云儿的过往,她早年嫁过人,后来被拐,变成了艺妓,身世可怜,我希望她日后能有一个成熟稳重,包容她、疼爱她的人来照顾她。”   “你怎么知道我小舅不会包容她、疼爱她?”   “他还是太年轻不懂事。”   沈指挥无奈冷笑,他冷静一下,接着说:“我知道我小舅年纪小,又顽劣,他正须要像云儿那样知书达理的娘子来管教他。”   “云儿须要的是个夫君,不是儿子,麻烦你找个别的女人来管教你小舅。”   沈指挥觉得一肚子气,他虽然料想过卓妍可能没有好脸色。可实际上,她比他想象的更蛮横无理,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从前她虽然偶尔刁蛮,可大多数时间是温柔可爱的,难道是故意跟他对着干,难道是还在生他的气?   想到这里,沈指挥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说到底,还是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冷静了一下,抬头看着卓妍,但卓妍不看他,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肯瞪着他。   沈指挥希望能与她对视,任何话都没有一个心有灵犀的眼神更能打动人,他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卓妍的眼神,只好又开口说道:“他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这是第一次,别让他太受打击。”   “如果他喜欢别的女人,我管不着,但云儿不行。”卓妍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不再咄咄逼人。   “可是,喜欢谁,有时候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沈指挥突然有些动容,他盯着卓妍微微侧着的脸庞,又感到命运对他的捉弄。   是啊,如果能决定喜欢还是不喜欢,此刻他宁愿自己不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卓妍低下头,沉默不语。   酒楼里的气氛像结了冰一样寒冷。   沈指挥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来,他说:“是因为他的病吗?他的病除了看起来跟别人不太一样,也不喜欢见阳光,别的没有任何坏处,我看着他长大,我了解他。”   外甥看着舅舅长大,还真是稀奇。   卓妍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因为他的病而对他另眼看待。”   “那是因为什么?”   卓妍只得说出实话:“你说我撮合黄若岩和李之本。没错,但我为什么撮合他们,你不知道吗?李之本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虽然一时清贫,但他吃苦耐劳,有野心,有抱负,这样的人总有出头之日,而且他成熟稳重,可是你小舅的性格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吧。”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如果云儿是黄若岩的性子,我就不担心了,可云儿跟黄若岩不一样,黄若岩不肯吃亏,云儿就算受了委屈也只会默默忍受,不会往外说,这种性格,你觉得我能放心她和你小舅在一起?” 第013章 酒钱还没付   013酒钱还没付   “我知道我小舅跟云儿性格完全相反,可这不是理由,喜欢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为她改变。”   “我只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卓妍终于抬头直视沈指挥,仿佛给此事下了结论。   沈指挥盯着卓妍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此事不能通融了?”   卓妍不说话,却一脸坚定。   沈指挥再次败给了卓妍。   他端起桌上的酒,一口喝干,做了最后一个请求:“让我见见云儿吧。”   这个请求,让卓妍没有理由拒绝。   她起身,走到后院的客房,把云儿叫了出来。   云儿听说沈指挥要见自己,也猜到所为何事,她来到大堂里,走到沈指挥桌前,轻轻万福:“沈指挥,你找我?”   沈指挥之前与云儿算不上很熟,并没特别在意,不料如今小舅喜欢上她,这才认真打量她。   云儿性情柔和,相貌娇媚,更难得的,是她心地善良,没有心机,如果小舅真能把云儿娶回家,那真是小舅的福气。   要是小舅能顺利成家,母亲也不必整天惦念。   沈指挥起身道:“云儿娘子不必多礼,请坐吧。”   因为是小舅喜欢的人,沈指挥自然不能怠慢她,态度比从前恭敬了许多。   云儿便在沈指挥对面坐下。她坐姿端庄,目光柔和地望着沈指挥,微笑道:“沈指挥找我何事?”   沈指挥没有客套,直奔主题道:“希望我小舅没有为难你。”   “没有,柴大官人没有为难奴家。”   这云儿,真是比卓妍通情达理。   “没有为难你就好,如果他以后有冒犯娘子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放心,我不会让他胡来。”   云儿微笑点头:“是,我会的。”   云儿真是百依百顺,那他似乎也没更多的话要说了。不过,也许他应该打探一下云儿的意思。   “恕我冒昧,不知云儿娘子觉得我小舅怎么样?”   云儿垂下眼睑,脸颊微微发红,似乎很为难。   沈指挥知道自己问的过了,连忙又换了副玩笑的口吻,道:“其实他人不坏,就是从小没人调教,不过,还有我娘管着他。”   云儿的脸更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沈指挥索性直接说:“如果云儿娘子有意,不一定非要卓妍同意,沈家可以一切为你做主。”   云儿嗫嚅道:“柴大官人乃前朝皇室后裔,奴家一介风尘女子,出身卑微,不敢攀附。”   沈指挥不知道云儿是故意找理由,还是真的对自己的出身不自信,他安抚道:“没关系,只要云儿娘子同意,这些都不重要。”   他知道逼着一个性格柔弱的女子答应婚事是不道德的,逼的急了,只怕那卓妍又要跳出来生事,便就此收手,起身道:“不管怎样,请云儿娘子认真考虑考虑,这段时间,我会尽量让我小舅不来打扰。”   云儿跟着起身:“多谢沈指挥。”   “告辞……”   说罢,沈指挥朝大堂里张望,至德见沈指挥起身,一脸憨笑地望着他。卓妍也在柜台后面,似乎在和至德核对账目。   “告辞了。”沈指挥对卓妍说道,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卓妍忽然喊道。   沈指挥心中一喜,不知卓妍还有什么交代,难道她想通了?   他高高兴兴地转过身来,却听卓妍说道:“沈指挥酒钱还没付呢。”   沈指挥顿时从头凉到脚,至德脸上的憨笑也凝固了。   酒钱?卓妍跟他要酒钱?   他立即从腰间的钱囊摸出一把铜钱,数也没数,走过去,拍在柜台上:“不用找了!” 第014章 义女   014义女   沈指挥带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前面院子里正有术士在做法。   又来这一套!   平日家里搞这些他不反对,可今天接连在卓妍那里受了气,心里不痛快,看什么都不顺眼。   几个道童站在入口处拦住了他,他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让开”,道童吓了一跳,忙朝两边退去。   沈指挥大步走进屋里,看着一名中年道士正手持木剑在院中劈砍厮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无形中真有敌人在周围。   院子北面,悬挂符咒,摆设香案,香炉里的白烟袅袅上升,沈指挥看着这一切,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已经不是他家第一次请高人做法了。几年前,他第二任娘子怀孕,母亲给他正在怀胎的娘子请来高人,那人从终南山修行得道,是赵师兄的师父。   可是即便如此,依然没能救回产妇和胎儿的性命,他的妻子最终死于产床。   如今珍珠怀孕,母亲照旧请人做法,可是管用吗,这大概只能聊以安慰,不会产生什么实际的作用。   沈指挥想到自己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陷厄运而无法自救,便觉得毛骨悚然。   他没有停留,气势冲冲地进了大堂。   侍郎夫人正坐在屋中,见儿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脸色不善,连忙悄声喊道:“松儿,别乱走,冲撞了道场!”   有任何不愉快,也不能在母亲面前发作,他走到母亲身旁,坐下来,平心静气地问道:“这次请的是谁?”   “从城外三尸观请来的,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听说道法很灵。”   沈指挥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一脸灰心丧气。   “别这样……”侍郎夫人劝道,“让你娘子看到了不好。”   沈指挥想振作,可他骗不了自己,随着珍珠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侍郎夫人看儿子脸色阴沉,小声问:“松儿,你最近为什么搬到后面院子住?”   “我怕影响珍珠休息。”   侍郎夫人一脸怀疑,她现在已经确定儿子和儿媳妇关系僵硬,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过问。   半个月前,沈指挥慢慢就不再回他的院子里住了,而是去了更后面的一个荒僻小院,就是柴苒来沈府时住的地方。   沈指挥说是怕耽误珍珠休息,但就连一向不怎么过问家事的沈侍郎都看出来,沈指挥是故意逃避。   “哎,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不过她既然进了我们家,成了我们家媳妇,是生是死,都是你的人,未来还不知吉凶如何,你还是对人家好一点。”   “我知道了。”   母子静坐片刻,听外面的术士还在念着咒语,沈指挥幽幽地说:“娘,如果这次再发生意外,永远别再逼我我成亲了。”   侍郎夫人咯噔一下,转脸望着儿子坚定的表情,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她痛心地说:“可是,没有后人,百年之后,连个给我们烧纸的人都没有啊。”   “我可以收个义女来继承我们的家业。”   听到沈指挥提到收养孩子,侍郎夫人很惊讶,但更惊讶的,是要收养义女。   收养从子继承家业的大有人在,可从没听谁说过要收养义女来继承家业的。   毕竟女子日后要出嫁,出嫁就意味着变成别人家的人,还谈何继承家业?   沈指挥知道母亲为何惊讶,他解释道:“卓娘子生了一个女儿,健康可爱,跟我很有缘,我想把她收为义女。”   “我们亲友同僚家的孩子多的是,还有你爹那边同族侄儿,至少有血亲关系,你为什么要收养卓娘子的女儿?”   沈指挥也没有具体理由,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小越儿,觉得跟小越儿缘分很深,那种感觉很强烈。   “难道不行吗?”   侍郎夫人一时无语反驳:“此事关系重大,还得问问你爹。”   “此事不急,我只是先跟娘商量一下。” 第015章 尤记往事   015尤记往事   一日上午,沈指挥奉命外出,带着十几名手下经过国舅府时,远远看见一个气质卓然的男人正往国舅府的方向来。   那男子身骑白马,素衣飘飘,不用看脸,就知道是赵师兄。   沈指挥没有跟着走开,留下来准备和赵师兄打招呼。   赵师兄也看见沈指挥,便放慢马步。   二人在马背上碰面,沈指挥拱手道:“赵师兄,多日未见。”   赵师兄也拱手:“沈指挥外出有公务吗?”   “圣上交代的差事,已经办完了。赵师兄今日怎么进城来了?”   “我来国舅府找人。”   “是吗,我不打扰了,改日再聚。”   二人匆匆碰面,彼此告别,沈指挥朝皇宫的方向去了,赵师兄径直来到国舅府外。   国舅府乃当朝刘太后族弟的府邸。当朝天子幼年登基为帝,刘太后把持朝政多年,为大宋朝廷的实际掌权者,这国舅府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赵师兄在府前下马,守门人也认识赵师兄,忙上来施礼牵马。   “刘贤弟在家吗?”赵师兄问。   守门人知道赵师兄找的人是谁,当下答道:“在……”   小厮把赵师兄请到客厅里,然后快步向内通报,不多久,一个青年男子出现了,他就是刘之杰,当朝太后的族侄。   “赵师兄……”刘之杰快步出来,满脸笑容,“赵师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两人见面,免不了一番叙旧问候,等坐到席上,下人送上茶水,赵师兄喝过热茶,才缓缓开口道:“刘贤弟是否还记得元宵节的那场假面舞会?”   刘之杰笑了,又叹了一声,道:“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那真是一场让人终生难忘的好梦!”   原来,卓妍准备开酒楼时,发出征收诗文的告示,这个消息也传到国子监学生的耳朵里。   当时周衙内恰好因为父亲的升迁,而有幸到国子监读书,也得知此事,他去卓妍的酒楼去找卓妍,卓妍便让周衙内发动他的同学帮忙写诗词。   这位刘之杰,就是其中之一。   刘之杰颇有才学,写出的诗词被选中,事后得知消息,便和周衙内一起去卓妍的酒楼领赏,说是领赏,也是想看看这家酒楼。   二人去了以后,卓妍便给了他们元宵假面舞会的入场券,让他们分送他人,那一日恰巧遇见赵师兄,便给了赵师兄一张。   赵师兄虽然平日喜好清净,但他也是个随和的人,不会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说刘之杰好歹是刘太后的族侄,自己又是赵氏宗亲,两边理应和睦往来,便收下入场券。   假面舞会那一天,赵师兄当然也去了。   回忆起舞会的盛况,刘之杰满脸兴奋:“那家酒楼的女掌柜真是个世间少见的奇才,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盛会!”   赵师兄那张淡泊的脸上也浮上一丝笑意,点头道:“确实如此。”   “如果来年还有这样的舞会,我一定还要再去。”   二人又回忆当时的情况,刘之杰满脸向往,等喝完了茶,赵师兄才说出了此行来意:“刘贤弟,这次,愚兄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赵师兄尽管开口。”   “关于元宵假面舞会的事。”   刘之杰很好奇,舞会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赵师兄为何突然问起那天的事了。“不瞒赵师兄,对于假面舞会,小弟所知甚少,不能保证帮得上忙。”   赵师兄脸色淡然,对于此行,他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人海渺茫,想要找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假面舞会那天,也有许多女子去了那家酒楼,不知这些女子是何来历?”   这真把刘之杰为难住了。   假面舞会那天,酒楼里的确有很多女子,但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谁也认不出谁,他也不知道那些女子从哪来。   “呃,赵师兄,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周衙内应该知道一些,他和那家酒楼的女掌柜比较熟……”刘之杰突然放低了声音,“而且,我听说,那位女掌柜,和骁骑军的沈指挥曾经有过一段牵扯,闹的满城风雨,不知后来为何,沈指挥又突然娶了别人。”   赵师兄无意于打探别人的隐秘,他只想找到他要找的人。   “周衙内与那位女掌柜很熟?”赵师兄问。   刘之杰点头。   赵师兄松了一口气,他和周衙内曾是同学,关系也很好,早知道就直接去找周衙内了。赵师兄当即起身:“那愚兄就不打搅了。”   刘之杰也跟着起来:“赵师兄现在就要去找周衙内?”   “嗯。”   “小弟陪你一起去吧。”刘之杰道,他有些好奇,向来不问世事的赵师兄,为何突然要打听假面舞会上的女子的来历?   赵师兄没有反对,二人便一起出门。   恰巧这两天国子监休假,他们直奔周衙内的宅邸,在周家见到了周衙内。   三人又是一番客套,一起在客厅中落座。   刘之杰主动向周衙内提及此行目的,说赵师兄想打听假面舞会那天的事。   周衙内笑了笑,道:“赵师兄怎么不先找我?此事还是我挑的头呢?”   赵师兄嘴角微翘,道:“我并不知道你跟那家酒楼的女掌柜很熟。”   周衙内有些吃惊,望着赵师兄,道:“赵师兄难道不知那位女掌柜是谁?”   赵师兄对周衙内的话也感到吃惊,难道自己应该知道、应该认识吗。   其实,赵师兄平日住在城外,深居简出,和城内虽偶尔有来往,却不是很密切,对于城内坊间的流言传闻一概不知。   难道,自己应该认识这位女掌柜?   赵师兄缓缓摇头。   刘之杰插话道:“那位女掌柜,不就是和骁骑军的沈指挥纠缠不清的那位娘子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周衙内道,“那位女掌柜,赵师兄也见过的,赵师兄还记得童三郎吧?”   “童三郎我当然知道。”   童三郎和赵师兄、周衙内是同学,曾经一起在中牟县县学读书。   周衙内叹息一声:“这位女掌柜,就是童三郎的娘子,只是后来二人和离了。”   赵师兄眉头微皱,他记起来了,童三郎的女儿满月时,县学里的学生曾到童家吃喜酒,酒宴上,童三郎的娘子曾给大家斟过酒,赵师兄还有印象,只是很模糊,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女子惊世骇俗的言语,和童三郎疯疯癫癫的行径。 第016章 胳膊有伤的女子   016胳膊有伤的女子   赵师兄一脸释然,低吟道:“原来如此。”   周衙内笑道:“赵师兄想打听什么,我可以直接去问那位女掌柜。”   赵师兄一阵无言,似乎有些不好开口,迟疑一阵,才道:“我想找一位女子。”   “女子?”周衙内和刘之杰异口同声地叫道。   二人地对望一眼,都是满脸惊讶。这赵师兄是出了名的清雅淡泊,今年已二十六岁,别人二十六岁,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偏偏这位皇室子弟,却孑然一身,未曾婚娶。   此刻突然要打听一个女子,都感到奇怪。   赵师兄微微低头,道:“是,我在找一位女子,那天晚上,她也出现在舞会上。”   刘之杰嘴快,问道:“赵师兄为何要找这女子?”   周衙内意味深长地看了刘之杰一眼,那意思是说:还用问吗,肯定是与赵师兄暗生情愫了。   刘之杰也觉得自己问的太直白,随即改口道:“那女子长的什么样子?”   赵师兄缓缓摇头:“她一直戴着面具,我没见过。”   周衙内和刘之杰更加震惊。   刘之杰问:“没见过面,怎么找?”   “我只知道,她右胳膊上有一处伤疤。”   周衙内和刘之杰再次对视:胳膊上有伤疤?赵师兄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们有过肌肤之亲?   在酒楼,遇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也不认识人家,就和人家有了亲密接触?这太匪夷所思了。   且不说寻常人都不一定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赵师兄为人清心寡欲,怎么还会做出那种荒诞的事?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静的只有呼吸和心跳。   赵师兄反而很坦然,看着周衙内,双目如深潭般幽亮深邃,他问道:“所以我想打听舞会中那些女子的来历。”   周衙内思忖片刻,道:“据说有一些是艺妓,但也有是拿着入场券进来的其他女子。”   刘之杰立即说道:“对啊,不是说只有拿着入场券才能进来吗,这就好找了,只要问问把入场券送给谁就行了,除了艺妓,能来假面舞会的女子肯定不多,一定能找到!”   刘之杰很振奋,他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因此很上心,也想帮赵师兄把那女子找出来。   周衙内却很踌躇,他考虑的比刘之杰更深。   此事到底是一件有伤风化、不宜大肆宣扬的事,如果到处查访,必定引起诸多猜测,赵师兄身系皇家颜面,怎么能惹出这种丑闻呢?   刘之杰见周衙内没有表态,便问:“周衙内,你不是和酒楼那位女掌柜很熟吗,你可以帮赵师兄去问一下。”   周衙内道:“我一定会帮赵师兄打听,不过,那位卓掌柜也是把入场券分送他人,他人又分送给谁,可能很难寻访,要找起来,恐怕也不容易。”   赵师兄淡然微笑,道:“无妨,一切都是缘分,不能强求。”   周衙内这就放心了,便打听道:“那女子还有什么特点,请赵师兄再说的仔细点。”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刘之杰忍不住露出笑容。   周衙内也觉得好笑,如果赵师兄不在,周衙内和刘之杰可以尽情说些不入流的话。   可是赵师兄作风正派,潜心修道,从不招惹女子,这样一个人,他们怎好在他面前随意开玩笑。   “除此之外呢?”   “她右胳膊上有伤。”   “什么样的伤,是刀剑匕首所伤的吗?”   赵师兄摇头沉吟:“不是刀剑伤的。”   “烧伤?”   赵师兄眉头微蹙:“也不像……”   周衙内为难了,一个女子,胳膊上有伤,不是刀剑伤,不是烧伤,还会有什么伤?   赵师兄补充道:“伤口不整齐,大概有手心那么大,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所伤。”   周衙内微微点头:“除了伤口,还有什么,口音呢?”   “她没说话。”   赵师兄一句话,让周衙内和刘之杰惊讶的无以复加。   一个没见过真容、也没说过话的女子,居然能让这个赵师兄魂牵梦萦,若非亲耳听赵师兄说出来,他们根本不会相信。   他们也不理解,记挂一个人,要么记挂那人的容颜,要么记挂那人的知识才学。一个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人,究竟凭什么让人念念不忘呢?   周衙内觉得此事很悬,希望极其渺茫。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说道:“赵师兄放心,我会帮你打听的。”   “有劳周衙内。”   周衙内虽然如此答应,但他为此愁烦了好几天,始终没有去向卓妍打听。   其实限定了范围,要仔细追查,也是有可能追查到的,那天晚上,舞会上的女子并不非常多,其中大部分还是卓妍找来的艺妓。   而且,如果赵师兄和那女子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子大概也会与赵师兄心有灵犀,那女子如果知道有人找她,可能会主动露面。   可是思来想去,周衙内始终没有实际行动。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他是个心思周密的人,做事会考虑后果,如果找到那女子会怎么样呢?   如果找到的女子是个相貌可人艺妓还好说,可以与赵师兄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如果那女子其丑无比,或者已经是别人的妻子,那该如何像赵师兄交代?这岂不是自寻麻烦。   好在赵师兄不是个性急之人,交代了周衙内之后,一直没来打听。   周衙内愁烦多日,有一天,京中某位官员举办寿宴,城中同僚都去祝贺,周衙内随父亲同去,到了以后,发现沈指挥也来了,两个年轻人自然坐在一起。   酒过三巡,祝贺已毕,二人便放松闲聊近日的事务。   这桩心事一直纠缠周衙内,他便不自觉在沈指挥面前提起,他一边与沈指挥碰杯,一边愁苦地说:“什么样的女子,会在胳膊上有伤,不是刀伤,也不是烧伤。”   沈指挥没有多想,喝了酒,不经意说道:“女子胳膊上受伤有什么稀奇,卓妍胳膊上就有伤,被狗咬的。”   说完,沈指挥露出一丝苦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衙内一口酒差点全喷出来。 第017章 是她   017是她   卓妍的胳膊上有伤!   沈指挥没有察觉周衙内神色有异,他自顾说道:“当时我还一直担心她会得疯狗病,好在不见有什么异样。”   “卓——卓娘子竟然被狗咬过?”   沈指挥这才看到周衙内震惊的表情,他笑了笑,显然有些微醉,他语无伦次地道:“你不知道?那可是英勇的壮举,很多人都知道。她跟踪人贩子,被发现了,人贩子放狗咬她,结果她徒手把猎狗杀了。”   沈指挥居然低声笑了起来,不停地笑,仿佛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周衙内已经顾不上沈指挥的反应,他的脑子现在一片混乱,似乎又是一片空白。   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是她,是她!   过了一会儿,周衙内才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幸好没向她打听,还打听什么,就是她本人啊,赵师兄要找的,就是那家酒楼的掌柜的。   沈指挥终于笑完了,看见周衙内还在发呆,问道:“在想什么?”   “没有……”周衙内极力掩饰,“我有点喝多了。”   “我知道你的酒量,你才喝了多少。”沈指挥又给他倒酒。   “不能喝了,真不能喝了……”周衙内已经感到晕乎乎的,看什么都不清晰了,“我出去吐一下。”   说完,周衙内慌忙起身,忙不迭朝外跑。   来到屋外清净之地,他并没吐,只是觉得一阵阵发晕。   赵师兄和卓妍竟然扯到一起了!   周衙内绝对不敢相信,这个女人——这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啊!   他亲眼看着在公堂上,他父亲判了卓妍、童三郎和离,又亲眼看着童三郎失踪,之后亲手把卓妍推到沈指挥怀里,又见证两人分离,现在居然又稀里糊涂地把卓妍和赵师兄牵扯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简直罪不可恕啊,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这些人绝不会纠缠到一起,去年寒食节的马球比赛,他就不该把卓妍引荐给沈指挥。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想再多也没用。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太平巷,不自觉地往里面张望,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巷子。   酒楼正是人多的时候,他走进去,酒楼里人来人往,忙成一团。   周衙内四顾寻找,看见卓妍正和几名客人说笑。   她笑的那么灿烂,她的言行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就这样一个作风大胆、泼辣成性的女子,赵师兄怎么会看上她呢?   如果赵师兄知道他一心寻找的女子是这样的形象,不知他做何感想,会失望吗?还是真的会喜欢?   大概不会喜欢吧。   童三郎喜欢这女子,可以理解,毕竟童三郎也是个性格古怪、行为奇特的主,两人还算般配。   沈指挥喜欢这女子,也可以理解,因为沈指挥一介武将,大概就喜欢这样爽朗外向的人。   可赵师兄安静淡薄,读书修道,把一切世俗名利看作尘土,这世上的庸脂俗粉从来不入他的法眼,又怎会喜欢一个被称作“刁妇”的人呢?   周衙内望着卓妍,静静地想着,他似乎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不知自己失神站了多久。   至德先看见周衙内,他告诉卓妍,卓妍便朝周衙内走过来。   周衙内回到现实中,勉强微笑地迎上去。   “什么风把周衙内吹来了,怎么不坐?”   “你这生意真不错。”周衙内答非所问地说。   “有什么事吗?”   “没事,放学路过这,顺便来看看卓掌柜。”   “我今天走了什么运,承蒙周衙内专门来看我。”卓妍调笑道。   周衙内被她的直爽逗笑了,也跟她开起了玩笑:“卓掌柜要是肯陪我喝杯酒,我就在这坐坐。”   卓妍油滑地说:“酒我是不喝的,但我能陪周衙内坐坐。”   说着,卓妍先带周衙内到柜台点酒,周衙内随意点了一杯,要付钱,卓妍不让,周衙内坚持要付,卓妍也不便继续坚持。   他们在一张空桌上坐下,此时外面晚霞西照,透过窗子照进来,使屋子里一片辉煌。   坐定,周衙内喝了两口酒,直夸味道好。而后谎称前几天喝多了,差点被狗咬,要不是遇到几个过路的人帮忙,只怕要脱层皮。   他极其自然地把话题带到被狗咬上面,然后问卓妍:“据说你也被狗过?”   卓妍果然拍了拍自己的右胳膊。“在这……”卓妍一脸恐惧,“要不是我拼命,真的就被咬死了!”   “留下伤痕了吗?”   “当然有啊,一直都在。”   “什么样,我能看看吗?”   卓妍忽然怀疑起来。   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女人的手臂,只有做夫君的能看,周衙内怎么会突然要看卓妍的手臂?   周衙内也觉得自己太着急了,这么做会引起卓妍怀疑,他故意笑道:“你这酒太烈了,我才喝几口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卓娘子别见怪。”   卓妍也没多想,道:“看看没什么,只是这里人多,我怕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周衙内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   这女人的想法也太不同寻常了,如果被别人看到他看她手臂,传出去,明明是女人更吃亏,这卓妍居然反过来,竟说怕对周衙内不利。   卓妍猜到周衙内为什么笑,她说:“反正别人已经把我当成刁妇了,我做什么,别人都不觉奇怪,反倒像周衙内这样的正人君子,如果当众看女人的手臂,才会被人耻笑吧。”   周衙内忽然笑不出来了,卓妍的话简直振聋发聩,令他无以反驳。   卓妍左右偷瞄,发现周围没人在意他们,便悄悄在桌子底下把袖子撸到胳膊弯处,然后把伤疤露了出来。   周衙内连忙看了一眼,只见卓妍胳膊弯往外一点,的确有一块不规则的伤疤,那应当是被狗咬伤撕裂后,伤口溃烂化脓,之后又痊愈,才会留下这样的伤痕。   是的,赵师兄说的伤疤,就是这样的!   卓妍又把袖子放下来,道:“看个胳膊而已。”   周衙内完全笑不出来,这就是铁证了,他呆呆地看着卓妍略带调皮的坏笑,心头冒出一个问题:她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与她私会的那个人是谁?   卓妍见过赵师兄,大概不止一次,所以她应该认识他。   舞会那天,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可是,如果非常熟悉的人,还是会从身形、步子、穿着打扮等等特点认出对方。   如果卓妍认出这个人是赵师兄,那这女人究竟什么心机?   周衙内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卓妍没认出那男子是赵师兄,那不证明了这女人不守妇道、道德败坏吗?这同样是件可怕的事。   所以,他决不能把这件事透露出来,不光为了赵师兄,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且不论如果他把赵师兄和卓妍之间的这层纸挑破了,两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万一此事被沈指挥知道了,沈指挥会怎么看待他?   也许会把他当成背信弃义的小人,他和他爹将来还要仰仗沈家的势力,万不能得罪沈指挥。   所以,周衙内没有别的选择。   他已经一错再错,不能再错下去了。   半个月后,他特意去城外拜访赵师兄。   赵师兄离群索居,在城外一片树林里结庐而居,每日读书喝茶,研究道法,身边只有一名老奴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见了赵师兄,二人互相施礼拜见,而后在草屋里坐下。   赵师兄面前的桌案上有一张古琴,古琴旁边焚着药香,闻起来让人神清目明。   赵师兄身上有种独特的香气,也是这药香所致。   周衙内告诉赵师兄,自己向酒楼的女掌柜打听,可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没有找到胳膊上带伤疤的女子。   赵师兄微微叹息,只说了七个字:“原来是南柯一梦!” 第018章 向外甥求救   018向外甥求救   再说寒食节的马球比赛。   那一天上午,广文馆赢了中牟县,到第二天,又迎战其他队伍,他们配合默契,连连取胜,最后再次赢得第一。   赢了比赛,照旧要摆酒庆祝,卓妍主动请广文馆到“酒池”来,并特意为他们收拾了一间客房。   大家喝酒庆祝之际,卓妍得到消息,柴苒又来了。   当时云儿与黄若岩正在客房,为广文馆的学子斟酒弹唱。   卓妍听到汇报,悄悄退出房间,走到前堂,就看见柴苒亲自抱着一坛酒进了库房。   卓妍故意斥责酒楼里的伙计:“怎么能让柴大官人亲自动手呢,手指都长到一起了,还不快去帮忙?”   柴苒气喘吁吁地解释:“不用帮忙了,就这一坛,别的没了。”   “柴大官人大老远来一趟,就送一坛酒?”   柴苒把酒放好,从库房里走出来,至德随后把库房上了锁。   柴苒道:“是啊。”说着,他开始到处张望。   卓妍知道柴苒在找谁,故意不说。   柴苒看了半天,没看到云儿,这才跑到卓妍面前,问:“云儿姐姐呢?”   卓妍不胜其烦,道:“云儿不想见你。”   “我信你的鬼话!”   “不信我,你可以不听啊。”   柴苒喘着粗气,道:“你不把她放出来,小心我到官府告你私藏民女。”   “好大一个罪名!”   柴苒气呼呼地站在卓妍面前,几乎无计可施,他大声道:“你再不叫她出来,我今天在这不走了。”   “我说了她不想见你。”   “除非她亲口跟我说,否则我不相信你。”   卓妍哪会怕他,她对伙计吆喝道:“来人,给柴大官人上好酒好菜,别让他饿着,顺便再给他弄床棉被来,柴大官人说他不走了,咱们好好伺候着,把柴大官人伺候舒服了,兴许他能直接在咱们酒楼里酿酒,那咱们以后不用买酒了——”   酒楼的伙计已经知道卓妍的性子,听她这么喊,都掩嘴偷笑,答应了一声,假装去准备酒菜。   柴苒虽然有些无赖,可哪见过卓妍这般难缠的人,他狠狠瞪着卓妍,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披风一甩,哼地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临走才喊了一句:“刁妇,你给我等着!”   柴苒离开酒楼,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他没有立即回酒库,转而向北行去,来到了沈府。   此时是上午,沈家父子都不在家,只有侍郎夫人在。   侍郎夫人听说弟弟来了,来到前堂迎接。   平日柴苒来沈府,总是笑眯眯的,这一次却满脸愤慨。   侍郎夫人刚笑着喊了一句“苒哥来了”,就见弟弟脸色不对。   “怎么了?”侍郎夫人忙问。   柴苒大步跨进客厅,喊道:“姐姐,我外甥呢?”   “这个时候,他当然是在宫内当差了。”   “什么时候回来?”   “平日中午会回来,最近比较忙,不一定回不回,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侍郎夫人担心地问。   柴苒急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叨不止,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侍郎夫人走过去拉着柴苒的胳膊,问:“你在酒库那边不顺心吗?”   柴苒摇头,却不肯松口,道:“我要见我外甥!”   “他怎么得罪你了?”   柴苒烦躁地说:“你别问了,我要见我外甥!”   侍郎夫人抚了抚柴苒的后背,柔声说道:“他最近很忙,前翻宫内大火,烧了宫殿,近来在施工重建,人来人往,他得负责监管。太后又生病,太医院的人也是来来往往——”   柴苒没耐心听侍郎夫人啰嗦,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在家?”   “说不准。你有什么事非要找他,你不是跟人打架了吧?”侍郎夫人担心地查看柴苒的脸,看见他脸上白白净净,一点伤也没有。   “我没跟人打架。”   侍郎夫人松了口气:“有什么事,跟我说,等你外甥回来我告诉他。”   柴苒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跟你说了也没用。”   侍郎夫人觉得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稍稍安心,又道:“你要不想跟我说,就先回酒库去,等你外甥有时间,我让他去酒库找你。”   柴苒无法,只得先回去。   可是,当天晚上,在城门快关闭时,柴苒又进城来到沈府。   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沈指挥还没回家,侍郎夫人让他先去睡下,柴苒回到自己之前住的院子,进了房间,发现有许多外甥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床对面的墙上,还多了一幅画。   显然,外甥在这个房间里住过。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搬出来住呢?   柴苒想不透,也不愿去想。   到了半夜,柴苒已经睡下,沈指挥才从外面回来。   沈指挥已经听说柴苒特意来找他,进屋就问:“小舅,你找我?”   柴苒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听到沈指挥说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小子终于来了!”   沈指挥听他口气不善,问:“怎么了?”   柴苒匆忙跳下床,跑到沈指挥面前,说道:“你想想办法,帮我教训教训那个刁妇。” 第019章 叫了一声爹   沈指挥一听这个,打量着柴苒,重复了一句:“怎么了?”   “那个刁妇多管闲事,不让我见云儿姐姐!”   沈指挥叹了口气,无奈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柴苒又追到沈指挥身边,道:“今天我去酒楼送酒,问云儿姐姐在哪,那个刁妇说云儿姐姐不想见我,云儿姐姐不会那么说,一定是那个刁妇从中作梗,外甥,我好歹是你舅舅,无论如何,你得帮我出这口气,要帮我好好教训她!”   沈指挥抬头看着小舅,问:“你想让我怎么教训她?”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让那个刁妇不再阻挠我见云儿姐姐,让他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沈指挥惨笑一下:“小舅啊,你太高看你外甥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这个时候,两个婢女进来,送上了茶水和洗脸洗脚的水。   柴苒瞧这形势,今晚外甥还要在这住,不禁好奇,当着婢女的面问:“你今晚不回去陪你娘子住吗?”   沈指挥脸色尴尬,接过茶碗喝了口茶,然后解下身上的软件等物,开始刷牙、洗脸、洗脚。   柴苒对外甥要不要回去住并不真的关心,沈指挥不回答,他也没追问。   他一直跟在沈指挥旁边,等的不耐烦,道:“难道你连那个刁妇都对付不了吗?”   沈指挥被柴苒缠的没办法,无奈地问:“难道你要我去跟她打一架吗,告诉她,别管我小舅跟云儿的事。”   “要是打架有用,那就打。”   沈指挥又是一脸苦笑,道:“你想让朝廷撤我的职?”   “打个架而已。”   沈指挥正色道:“我一个禁军指挥使,平白无故去打一个女子,你觉得我能这么做吗?”   “我又不是让你真的打她,想个别的办法教训她。”   沈指挥摇头:“爱莫能助。”   洗刷完毕,婢女退出屋子,沈指挥脱衣向床边走,柴苒觉得奇怪:“你怎么不回去住?”   “我陪你睡嘛。”   舅甥二人躺到床上,这个床平时只有一个人睡,两个人就有点挤,尤其沈指挥肩宽背厚,把柴苒挤得不能翻身。   柴苒推了推沈指挥,厌烦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挤?”   沈指挥无奈,往外挪了一点。   柴苒还是不满意,坐起来,命令道:“你回去睡吧。”   “就不回……”   “奇怪了,你有家有室的,干嘛非跟我挤一块?”   “这是我家,我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柴苒抬脚踢沈指挥。   沈指挥扭过头来,不悦道:“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了?”   柴苒一听,立马收回脚,兴奋地问:“你想到办法了?”   “还没有,我慢慢想。”   可是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卓妍软硬不吃的性格他最了解了。   不过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从专为朝廷官员家的孩子打造玩具的匠人那买了许多玩具,木马、拨浪鼓、宝塔、陀螺、泥娃娃等。   这些玩具虽然民间也有卖的,但专供官员家的玩具更加精巧华美。   买了这些东西,他带着一个小厮,让小厮赶着马车,和小厮一起直奔云桥巷。   进了巷子,看见这里一切照旧,沈指挥又怀念起往日的种种,回忆令他感慨万千。   来到卓妍家门口,敲门,秀姑过来开了门,抬头看见沈指挥,大吃一惊,连句招呼也忘了打。   “秀姑,小越儿在家吗?”   秀姑连连点头。   沈指挥迈步跨进门槛,果然看见小越儿正站在院子东南面的大树下。   原来树下围起一圈栅栏,栅栏里面拴着一头羊,小越儿正趴在栅栏上,手上拿着小木棍,正朝羊身上戳。   “小越儿!”沈指挥一见到小越儿就把所有烦恼都忘了,叫着她的名字快步走来。   小越儿转过脸,刚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把抱进怀里。   小厮也抱着木马等玩具进了院子,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才搬完。搬完了玩具,沈指挥让小厮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小越儿坐在沈指挥怀里,抬起小木棍朝树下指,奶声奶气地说:“羊——羊——”   沈指挥觉得很惊喜:“小越儿会说话啦!”   此时奶娘听见动静,已经从屋里出来,笑着说:“我们越姐天生嘴巧,会说好多话了,连两个字的都会说了。”   “聪明的孩子。”沈指挥赞了一句。   秀姑讷讷地站在一边,眨着眼睛,不知道沈指挥是来干嘛的,又看了看摆在堂屋的玩具,卓妍不在家,秀姑也不敢随意做主收人家的东西,尤其是收沈指挥的。   小越儿朝羊扑腾,沈指挥便抱着她靠近羊,小越儿抬起木棍,戳在羊身上,母羊“咩”的叫了一声,逃到旁边,小越儿见状,仰头咯咯直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沈指挥越看越喜欢,情不自禁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秀姑和奶娘见这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相顾无言。   等了半天,秀姑才说:“沈指挥,我们娘子在酒楼那边。”   “我知道,我主要不是来找她的……”沈指挥抱着小越儿向屋里走,“不过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来了,她要方便就过来一趟,要没时间就算。”   “哦……”   秀姑应了一声,不敢耽搁,连忙跑了出去。   沈指挥抱着小越儿来到玩具中间,小越儿扔掉手中的小木棍,指着那木马,说道:“马——马——”   从小越儿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字,沈指挥都感到新奇又开心:“对,我们小越儿真棒,那就是马!”   小越儿踢动小腿,沈指挥把她放到地上,她一步一晃地走过去,沈指挥扶她上了木马,她便抓住木马的两只耳朵,前后摇晃起来。   沈指挥蹲在旁边,见奶娘不在,也许去烧茶去了,他小声问:“小越儿,想不想爹爹,以后爹爹经常来看你好不好?”   小越儿没有回应,又看到地上什么东西,她指了指,原来是看到一个木制塔楼。   沈指挥又把木制塔楼捡起来递给她,小越儿拿在手里,反复查看,满脸好奇。   沈指挥带着她玩了每一个玩具。然后,卓妍就从酒楼回来了。   听见卓妍稳健的脚步声,沈指挥心里竟然有点激动。   卓妍风风火火地穿过院子,道:“沈指挥大驾光临,使寒舍蓬荜生辉啊。”   沈指挥听她阴阳怪气的言语,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卓妍进来,沈指挥看着她,心底涌起一丝柔情,他无比希望能把这半年发生的事全部抹去。   卓妍完全不看他,大步走到茶几旁坐下,而后盯着那一地玩具,道:“无功不受禄,沈指挥这是什么意思?”   “送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   “这如何使得?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就是想收也不敢收啊。”   沈指挥没有走到茶几旁坐下,而是一直守在小越儿身旁,道:“别多想,单纯送给小越儿玩。”   “你要是为你小舅来的,你可以走了。”   “我不是为我小舅来的。”   卓妍抬头,一脸怀疑地望着沈指挥。   就在此时,蹲在地上的小越儿拿着一个泥娃娃,抬头叫道:“爹——”   沈指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立马低头,看见小越儿在看他,他怔了一下,以为刚才的声音是他的幻觉。   可是,小越儿缓缓站了起来,又清晰地叫了一声:“爹——”   沈指挥顿时欣喜若狂,忙把小越儿抱起来,拼命搂在怀里,眼眶居然有些发热,他声音沙哑地说:“好女儿!”   卓妍完全懵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指挥和小越儿,回想小越儿叫出口的那个字,心想平时没人教过她,也没有其他类似的发音。   卓妍搜索枯肠,此时院子里的模样“咩”地叫了一声,卓妍立即说道:“小越儿是在学羊叫。” 第020章 继承家业   020继承家业   沈指挥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眼角有些湿。   他太感动了,这是他做梦都想听到的一个字,不料幸福来的如此突然,他的心一阵狂跳,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紧紧地抱着小越儿。   小越儿开始挣扎。   卓妍从位子上起来,上前去抱小越儿:“你误会了,她是在学羊叫。”   沈指挥不肯松手,坚持道:“不,她在叫我!”   “你多想了。”   “不,我没有,我听的清清楚楚。”   小越儿还在挣扎,沈指挥无奈,只好先把她放下,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小越儿又跑到木马上坐下,揪着马耳朵前后摇晃。   沈指挥、卓妍两人一起望着孩子,竟然一时无语。   “我想收小越儿为义女。”   卓妍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同意,但也没有立即反对,这让沈指挥觉得大有希望。   “我之前就有这个想法……”沈指挥慢慢说出了真心话,“之前我就有感觉,她会是我女儿,那时我以为,我们会是一家人。但是,如果做不了一家人,我还是希望越儿做我女儿。假如,假如将来我膝下无子,我想让她继承我们家的家业。”   卓妍即便心肠再硬,也不会对沈指挥的肺腑之言无动于衷。她没想到沈指挥和自己女儿的感情会这么深,她全没料到。   她淡淡地说:“珍珠会为你生下孩子的。”   沈指挥微微叹息一声:“我也希望珍珠平安无事——不过,即便我将来有自己的孩子,也没人能取代越儿的位置,我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这一句话差点让卓妍泪崩。   卓妍转过身,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沈指挥察觉卓妍的异常,把目光从孩子身上移过来,怔怔地看着卓妍的后背。   卓妍是个意志强大的女子,从来不会轻易落泪,只过了一会儿,她便恢复平静,说道:“感谢你一片好意,我们小越儿没这个福分。”   “这是我跟越儿的缘分,你不能替她做主。”   卓妍还是摇头:“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   “你从不在乎流言蜚语,我也不在乎。”   “我还是不能答应。”   “你会答应的。”沈指挥语气坚定,却不强势,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某种结局,而来提前告诉卓妍一样。   卓妍却没了主意,如果沈指挥一直坚持,以后再完全笼络小越儿的心,她还能坚定不移地拒绝吗?   “妍妍……”沈指挥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就像从前一样,“大人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孩子。”   “我没有牵扯。”   “那就答应。”   “我不能……”   “为什么?”   卓妍叹息一声,又走回茶几边坐下,失神地看着小越儿,道:“你既然说,大人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孩子,那孩子的事,让孩子自己决定。”   沈指挥心中一片欢喜,让孩子自己决定?只要卓妍不反对,那这事,就基本成了七八分。   “好,她日后若同意认我这个义父,我就正式认她这个女儿!”   “那也要等到以后,现在不行。”   卓妍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以后的事,谁说的准?等小越儿长大,彼此身在何处都不一定,还谈什么认义父义女的?   沈指挥又提起其他事:“还有,关于云儿——”   卓妍的态度立马强硬起来:“不要得寸进尺!”   沈指挥立即畏缩起来,看来只能辜负小舅的嘱托了。   “好吧……”他干咳了一声,“以后我小舅再来,麻烦你多担待一些,他年纪还小,别跟他计较。”   卓妍冷笑一声,自语道:“人说生了孩子随舅舅,看来此话不假。”   沈指挥听了,知道卓妍故意揶揄他们舅甥二人对这边的纠缠,脸色一沉,反击道:“我比他大六七岁,要随,也是他随我。”   “舅舅随外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指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击有多么可笑,不管外甥随舅,还是舅舅随外甥,卓妍的话根本就不是好话,争论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此处,不由得脸色微红。   卓妍又补充道:“你小舅从小被人惯坏了,缺乏教训,继续一味纵容他,对他没好处。”   沈指挥忽然灵机一动,看着卓妍说道:“那就让云儿教训他,他真的喜欢云儿,会听云儿的话。”   “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几天?如果喜欢了就听话,那是不是,有一天不喜欢了,就不听话了?”   沈指挥无言以对,他其实很想说:我喜欢你,一直没改变,永远也不会改变。   可是,他没说出来,他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第021章 上门探望义女   021上门探望义女   明道二年的初春,中原大地风调雨顺,四野生机盎然。   但伴随着谷雨节气的到来,天气开始接连阴雨,有时许多天见不到太阳,人们便盼望着见到晴天。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也许是受到了一些打击,柴苒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酒楼,至少对卓妍和云儿来说够长的。   反倒是沈指挥,每逢休假,都要到云桥巷来。   秀姑去酒楼里禀报卓妍,卓妍十分烦恼地吩咐秀姑:“我不回去了,你打发他,让他赶紧走吧。还有,别让他跟越儿说些不该说的,孩子虽然小,但是说不定也能听懂一句半句。”   秀姑头都大了,这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当主子的躲起来不管,偏偏要她来赶沈指挥走,她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那么做啊。   秀姑很为难地回到家里,沈指挥已经跟小越儿开心地玩起来。   因为天气不好,外面淫雨霏霏,他们就在屋里玩耍。   秀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有什么赶沈指挥走的理由和说辞,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嬉笑。   沈指挥把小越儿抱起来向上抛,快飞到屋顶上,再落下来,沈指挥伸手接住,引得小越儿咯咯笑,却让奶娘和秀姑吓的大叫,忙过来从沈指挥手里抢走孩子。   小越儿却仍要沈指挥抛她,秀姑不让,小越儿就哇哇尖叫,双脚乱踢,双手乱抓。   沈指挥幸灾乐祸地看着。   秀姑无可奈何,把小越儿放到地上,小越儿摆动双腿,又跑到沈指挥面前抱住沈指挥的腿。   每当此时,沈指挥脸上满是温柔慈爱的笑,他再次抱起小越儿,高举过头顶,小越儿兴奋地大叫,沈指挥忽然把小越儿高高扔到半空中,落下来时,再稳稳接着她。   秀姑不敢多看,想要逃走,可又不敢走,只能捂着眼在旁边陪着,全然把卓妍让她赶沈指挥走的事给忘了。   沈指挥一直等到小越儿睡着了才离开。   睡醒以后,小越儿左右寻找,见不到沈指挥,伤心大哭。   卓妍回来得知此事,气得直骂秀姑,并声称:“以后他再来,把门锁上!”   可是下一次,秀姑在抱着小越儿出门时,恰被沈指挥堵在巷子口,现跑回去锁门也来不及了。   小越儿一见沈指挥,便对他甜笑。   沈指挥伸手把小越儿抱在怀里,秀姑想阻止都不行。   秀姑又匆忙跑去酒楼向卓妍请教,卓妍得知后气得咬牙:“舅舅消停了,当外甥的又恬不知耻地跑来骚扰!”   “娘子,这回你亲自回家处理吧。”秀姑袖手说道。   卓妍冷静了一下,心想自己还是不能回去,回去跟沈指挥争来吵去,也没个好处。   秀姑又悻悻回到家里,还没进堂屋正门,就听见沈指挥说道:“越儿,叫爹。”   秀姑身子一颤,忙跑到屋里叫嚷:“可不能乱说,给人听到了可怎么得了?”   可是,小越儿坐在沈指挥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沈指挥高兴地仰头大笑,牢牢把小越儿抱在怀里。   秀姑跑来上来:“沈指挥,你要再这么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   沈指挥全不在意,笑呵呵地对秀姑说:“将来我就是他义父,叫我一声爹,有什么不可以?”   到了晚上,卓妍得知此事,气得破口大骂:“这个人竟然蹬鼻子上脸了,下次再来,给我乱棍打出去!”   当时云儿也在,听了此话,笑道:“你让秀姑和奶娘去对付一个禁军指挥使?”   卓妍气郁难平,怒道:“他是欺负我们这没有男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后白天把小越儿带到酒楼去,他要是敢追到酒楼去,我就敢撕破脸皮,黄若岩说的对,我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小越儿在旁边,看着母亲生气,眨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云儿没想到卓妍会气成这样,忙安慰道:“别气,别气,你看,吓着孩子了。”   卓妍不想在女儿面前暴露自己暴躁的一面,便连忙大口喘气,强行压制怒火。   秀姑也过来添油加醋地说:“娘子,我都替沈指挥害臊,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说了沈指挥还要生气。咱们小越儿跟他非亲非故的,干嘛跟他叫爹,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云儿朝秀姑使了个眼色,示意秀姑不要再火上浇油,秀姑这才闭口不言。   云儿也没再劝说什么,到了夜里,两人一起睡下,小越儿睡在两人中间,云儿盯着小越儿熟睡的脸庞,悄声道:“其实,沈指挥也只是来看看小越儿而已,并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卓妍的气已经渐渐消了,可态度完全没有改变,她说:“他这回真的过分了。”   云儿还想替沈指挥说几句好话,在她心里,沈指挥虽然最终娶了珍珠,可她始终认为并不全是沈指挥的错。   卓妍瞧透云儿的心思,开口道:“云儿,你别帮他说话。”   云儿道:“我就事论事而已。”   卓妍知道云儿心肠软,不像黄若岩,这回要是黄若岩也在,一定陪着卓妍骂个痛快。   卓妍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云儿心平气和地说:“沈指挥想收小越儿为义女,这对孩子来说是件好事。”   “为什么?”   “女孩子家长大了,有个有权有势的义父为她撑腰,就没人敢欺负她了,小越儿虽然有你这个娘,可是这个世道,还是男人的天下。   即便你觉得你做娘的可以给她遮风挡雨,可是对孩子来说,跟着一个孔武有力的爹爹,会更有安全感,不是吗?”   云儿轻声细气的话像一根绵软的针扎进卓妍心里。   是啊,无论她如何强势,如何周到,她这个当娘的,永远不能完全代替父亲的位置,世道如此,她能改变的只有自己,却改变不了世道。   过了很久,卓妍才幽幽问道:“那你就不怕别人造我的谣?”   “你无论如何,堵不住悠悠之口。再说,你跟他的关系人尽皆知,就算你想撇清,也不可能了,何不坦然接受?”   卓妍抬头,狐疑地打量着云儿,她觉得云儿还是在帮沈指挥说好话,但是她没有戳破。 第022章 太后驾崩   022太后驾崩   卓妍虽然部分认同云儿的话,不过她仍没改变主意,从此以后,她把小越儿带到酒楼后院照看,晚上再带回家。   可是也奇怪,从那以后,沈指挥有许久没有露面,直到有一天,酒楼里起了传言:太后驾崩了。   当朝太后刘氏,才华超群,贤明精干,在民间百姓口中,堪比李唐王朝的武则天,却没有武则天那样的野心。   在先皇在位时期,身为皇后的刘氏便帮助先皇处理朝政,先皇驾崩后,年仅十一岁的皇太子即位,刘氏升为皇太后。   自此,皇太后刘氏便辅佐小皇帝,说是辅佐,其实是全权代理。   她以一介女子,平安地度过了皇位更迭的危险时期,没有让大权落到朝廷大臣的手里。   可是,当今圣上已年满二十二岁,刘太后依然没有交出大权,直到前段时间生病,才让皇帝亲政。   没过多久,太后便驾崩了。   很快,朝廷的榜文便贴出来了,正式宣告天下:太后薨逝。   第二天,就有一名衙门小吏来到卓妍的酒楼里,手拿一张文书,刚进门就高声宣道:“太后薨逝,期间不得宴饮娱乐,酒楼一律不准待客——”   卓妍听到风声,忙和云儿迎上去,此时至德已经走到小吏跟前。   小吏以为至德是这里真正的掌柜,对他说道:“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至德连忙答腔。   卓妍却不明白了,眨着眼睛问:“怎么不许我们开门营业了?”   小吏斜瞥着卓妍,问:“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听的不清楚?”   卓妍听他那趾高气昂的语气,不悦道:“我听是听清楚了,就是不太懂,不让百姓宴饮娱乐,那平日在家自己喝酒也不行了?不允许我们酒楼营业,那要是有客人进来,我是不是还要把人家赶走——”   云儿意识到卓妍说话不妙,连忙扯着卓妍的胳膊,但卓妍坚持把话说下去。   还没说完,小吏“嘿”了一声,由斜瞥变成直视,态度倨傲地说:“莫非你想抗旨不尊?”   至德忙上来打圆场,媚笑道:“官爷官爷,我们谨遵朝廷律令,一定关门谢客。”   说完,至德转脸朝卓妍使眼色,示意卓妍赶紧服软认错。   可卓妍觉得这事有点荒唐,她明知道古代对于皇帝皇后和太后的丧事有多重视,心里仍然觉得不平。   她沉默着,没有继续发作。   小吏从鼻子里哼出气,又四处打量这家酒楼,看见头顶烛台上悬挂的红蜡烛,以及二楼栏杆上扎的红色锦缎,指指点点地命令:“还有,这些东西,全部撤下来,红色乃喜庆之色,现在用这种颜色,欲意何为,难道是藐视朝廷法度?”   卓妍突然笑了,道:“官爷,那我这后院开着的红色牡丹花,是不是也藐视朝廷法度,该判它个死刑?”   云儿心知这个时候卓妍开口,必定没什么好话,卓妍一开口就拼命拽着卓妍。   小吏立马瞪着眼珠子怒视卓妍。   至德连忙赔笑道:“好好好,我这就撤,这就撤,来人,把楼上的锦缎,还有红蜡烛,全给撤了,快——”   至德生怕卓妍再发作,口中不停地吩咐这个人去取蜡烛,那个人去撤锦缎。一时间,所有的伙计都出动了,跑来跑去,忙成一片。   至德又去驱赶酒楼里几个不多的客人,告诉他们,今日酒楼不迎客。   幸好客人也都知道特殊情况,没有计较,匆匆离去。   小吏见至德如此顺从,仿佛也没什么可挑的,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酒楼。   小吏一走,至德和那些伙计都放松下来。   卓妍看着二楼的彩色锦缎被扯下,不忿地说:“都让我酒楼不开张了,关上门,谁还能看这酒楼里什么摆设?”   云儿耐心安抚道:“这是国丧,前朝旧例,我们有什么办法。再说,几十年遇上一次,不巧被你碰上了,你千万别为此事生气。”   至德又补充道:“娘子,咱们酒楼不准开张营业算什么,按照惯例,民间三个月内不准嫁娶,就算定了婚期的,也要延后。”   卓妍重重叹气,也是无可奈何,生在这个朝代,必须入乡随俗。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宴饮娱乐,这就间接让所有艺妓们清闲下来,也间接导致,卓妍的美妆铺子没有一桩生意。   一年前,卓妍初到京城,当时的她只是想逃离沈指挥,还没有为自己想好出路。   不料来到京城后误打误撞住进了烟花之巷,和艺妓成了邻居,又借着她们的关系开了美妆铺子。   人生的际遇,真难琢磨。   卓妍带来的新式美妆的确轰动了一段日子,引得许多人跟风,也开了很多家类似的美妆铺,就连那个童大郎也开了一家。   到如今,美妆铺子已不像之前那么吃香了,太后薨逝期间,更是门可罗雀。   恰好她那几名女弟子的契约时间也到了,当时签订契约时定了一年时间,卓妍必须考虑接下来的计划,是否继续与弟子们签约。   卓妍考虑再三,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闲暇打理美妆铺。而且,美妆铺的效益已不如从前,她索性趁这个时候,关掉了铺子。   那几个女弟子,如果想继续留下来,卓妍承诺会为她们在酒楼里安排一份差事。   最后,有两名弟子决定留下来,一个叫七巧,一个叫朦儿。   关掉美妆铺,卓妍清算了铺子里的东西,再把酒楼库房中积存的铜钱全部清点一下,然后与至德拉着整整一车的铜钱去钱庄兑换成白银。   就近来到一家“昌荣钱庄”,卓妍先进去,进入铺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铜钱的金属味道,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铜臭味”了。   刚想开口说话,就听里屋有人在吵嚷。   一个外地口音大声吵嚷:“我出门做生意,怎么可能带那么多铜钱,一贯铜钱就是六斤重,我要带上一万贯,那就是六万斤!”   这外地口音虽然激动,可是并没有怒火,显然只是在争论什么。   又听一个本地口音答道:“带铜钱不方便,可以兑换成黄金和白银嘛,再拿黄金和白银到我们这兑换,实在不行,还有度牒、茶引、盐引,都能兑成现钱——” 第023章 第一次见到交子   023第一次见到交子   外地口音又说:“我这交子也能兑钱啊!”   本地口音十分为难:“额,我只是听说过有交子这东西,不过这还头一次见。”   “可这是货真价实的交子!”   本地口音坚持道:“抱歉抱歉,你们这交子,只在你们益州能兑换,在我们本地不流通,没人认识。而且,我从没见过交子,恕我直言,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还请这位员外回你们益州兑换成现钱再来做生意。”   外地口音终于恼了,提高声音喊道:“你这么说话就不厚道了,你说不认识交子我相信,你说这里不能兑换我也不跟你计较,可是你凭什么说我这交子是假的!你这是污蔑我!”   本地口音立马讪笑道:“员外莫气,员外息怒,是我说话不注意。”   卓妍早在外面听清了这两个人的对话,她被逗笑了。   不过,她也听清了两人争论的缘由。   这外地口音,应该是来自益州的商人,带着益州特有的“交子”来京城做生意。这交子类似于后世的纸币,就是钱票的一种。   但是“交子”只在益州流通,京城没有这种东西,所以有人拿这种交子来兑换,钱庄肯定不给兑。   卓妍掀开门帘走进里屋,屋中有两个人,一个是昌荣钱庄的掌柜的鲁员外,他五十多岁,体态丰肥,左眼有眼疾,卓妍猜测应该是白内障,眼里一片浑浊。   而另一个人相对年轻些,四十多岁,精瘦有神,手里拿着一张纸。   此人应该就是来自益州的商人。   鲁员外见卓妍到来,似乎见到了救星,连忙说道:“来来来,卓掌柜,你来评评理。”   卓妍笑道:“我都听清了。”   鲁员外还是委屈地解释:“这位员外,拿着益州的交子,非要到我这来兑换成现钱,京城也有许多益州的富商,可也没人把这交子拿到我们这兑换,因为他们知道京城没有这种纸票。这位王员外,却非要跟我兑换不成,真是为难死我了。”   那位益州的王员外连忙说道:“你也说了,京城有许多我们益州的人,你们不认识交子,可他们认识,到时你再把这兑给他们,让他们带着这个回益州,这不久成了?”   鲁员外苦笑:“说着轻巧,你这交子上写的是价值五百贯铜钱,我要是不能把这张纸兑换出去,岂不是全亏了。”   两人还要争论,卓妍见缝插针地说:“王员外,可否让我见识一下这名闻天下的交子?”   王员外侧目盯着卓妍,连忙把手里的纸递给卓妍,道:“喏,就是这个。”   卓妍双手接下那张薄薄的纸,想到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心里居然有些激动。   她把纸张捧在手里,只见交子呈长方形,印刷精美,最上面画了十枚铜钱,铜钱下有两行字,其中写了此张交子的面额。   最下面是一幅画,画上是几个挑着货物准备交易的商贩。   这就是大宋的纸币了,卓妍没想到自己竟有幸见到,不由得心跳加速。   那个益州来的王员外见卓妍一副痴迷的神态,忙说道:“这位娘子可是益州人,识得这交子?”   鲁员外笑着替卓妍解释:“这位卓掌柜是我们本地人。”   王员外听说“卓掌柜”三个字,吃惊道:“这位娘子,莫非也是生意人?”   鲁员外笑得更厉害了,颇为自豪地说:“这还是一家酒楼的掌柜的。”   王员外立马拱手道:“女子也能做生意,看来京城之地,果然藏龙卧虎。”   卓妍把这交子看得仔仔细细,看得心潮澎湃,她感觉自己已然站在世界之巅!   这王员外怎能知道他手里拿的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纸币呢,这是个闪耀历史的重大创举,让后世人引以为傲的伟大发明!   既然益州之地能有如此先进的东西,开封作为京畿之地,怎能落后呢?   她越看越觉得高兴,她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了。 第024章 是纸还是钱   024是纸还是钱   最后,卓妍和鲁员外好说歹说,才把来自益州的商人给送走。   王员外走后,至德才进来汇报道:“鲁员外,麻烦把我们的铜钱给兑换成白银吧。”   鲁员外走到外面大厅里,招呼了几个手下,一起清点至德抬来的两箱铜钱,一共六百贯,可以换成六百两白银,然后再付一些手续费。   四个人在屋子里清点开了,至德在旁边看着。   卓妍对鲁员外做了个手势,请鲁员外屋里说话。   两人走进里屋,卓妍兀自激动,问道:“鲁员外,为何益州之地会有交子,咱们京城会没有?”   鲁员外摸了摸他那患有白内障的眼睛,娓娓说道:“交子这东西,也是不得已才造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鲁员外叹息一声,坐到茶几旁边,道:“因为缺钱。”   是啊,用铜铁造钱,代价很大,大宋朝商业繁荣,铜钱需求量巨大,朝廷有时造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才产生纸币。   “那为什么益州有,京城反而没有呢?”   “一来,益州地形险峻,铜钱笨重,生意往来十分不方便,而这交子就是一张薄纸,揣到怀里就行;   二来,京城乃天子脚下,别的地方都能缺钱,京城无论如何也不能缺。所以,就算是京城,也没有这东西。”   卓妍已经动了心思,她走到鲁员外旁边坐下,道:“那是因为没有人出头,要是京城也有人领头印刷交子,那不就有了吗?”   鲁员外听了卓妍的话,十分惊讶,用他那完好的眼睛盯着卓妍,叹道:“卓掌柜还真是想别人不敢想!”   卓妍否认道:“这并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现成的例子就摆在那,益州既然已经有了,而且用的不错,那咱们干嘛不借鉴一下?”   鲁员外道:“卓掌柜想法不错,可惜行不通。”   “为何行不通?”   “铜钱毕竟是钱,你把它扔到泥里,它还是钱,但这交子,说到底,就是一张纸,你说它是钱,别人却是它是纸!”   卓妍举了现成的例子反驳道:“你说交子是纸,那度牒、盐引、茶引不都是纸吗?但大家不都争着去买。出家人,没有度牒,就不算正经的和尚,有了度牒,才能出家;   盐引,有了这盐引,你才能去贩盐卖,否则就是贩卖私盐,朝廷就要治罪;   茶引也一样的道理,就是一张纸,但拿着这茶引,就能当钱用,甚至朝廷都会拿盐引、茶引向民间购买粮草。是不是?”   鲁员外眼睛一亮:“说的也是啊。”   卓妍补充道:“都是纸,但当所有人都相信这张纸能买东西的时候,这张纸,就不仅仅是纸,而是钱了。”   鲁员外一拍手:“妙啊,卓掌柜聪明才智,让人自愧不如!”   “所以,如果京城有人牵头,效仿益州百姓,也制造出交子来,那以后来往买卖,不就更方便了,再也不用抬着成箱的铜钱往来了,你们开钱庄的,在兑换时再收取一些手续费用,不是广开财路吗?”   鲁员外恍然大悟,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鲁员外叹息一声:“不过,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哪里能一蹴而就。”   卓妍自自然然地说:“我倒是是有这个想法,希望京城之地,也能有交子。”   卓妍野心之大,让鲁员外感到颇为震惊。   卓妍虽然有心促成京城能仿照益州之地使用交子,可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回去以后,她先和至德说了此事。   卓妍认为至德虽然曾经是个小厮,可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的话也很有参考价值。   这一次,至德连连摇头,认为此事不可行。   至德并没说“交子”不可行,而是委婉地指出,此事甚为复杂庞大,任何人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办成。   尤其是卓妍,只是一家酒楼的掌柜的,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更没那么大的财力。   得知至德的态度,卓妍也感到踌躇,她知道这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根本急不来。   既然这段时间酒楼不能开张营业,卓妍就专心在酒楼里考虑交子的事。   不光酒楼无法正常营业,平日忙碌的艺妓们,也无一例外地清闲下来,她们闲来无事,偶尔聚在卓妍的酒楼里,关起门来,在里面谈天说地。   卓妍特意向她们请教,有谁听说过交子的事。   这些艺妓,要招待天南地北来的客人,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有许多人曾亲眼见过所谓的交子。 第025章 雨中偶遇赵师兄   025雨中偶遇赵师兄   国丧临近结束时,天气依然阴晴不定,这一天上午,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卓妍举着伞从家中向酒楼走。   空气氤氲,隔着淡淡的雨雾,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卓妍边走边想关于交子的事。   对于交子,她虽有一腔热忱、一股野心,可这毕竟不是开个酒楼那么简单。   她一路走,一路想,雨伞微微向前倾,遮住了前面的道路。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卓妍手中的伞被吹翻了,她匆忙收伞,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头上,她低头向前跑,却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额头被撞了一下。   “啊!”她本能地发出一声轻呼,伸手捂住额头。   被她撞的是个男子,比他高大,卓妍的额头正好撞在他的脸上。   这男子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卓妍撞上他,正好钻进他的斗笠下面,斗笠遮住雨丝,短暂地为她撑起一小片清净无雨的空间。   早知道我也戴个斗笠了。卓妍心想。   她抬头,等着对方开口大骂或者出言调笑,可是什么都没有,对方一直没出声。   卓妍正觉好奇,忽然闻到一种另她怦然心动的气味,她猛然抬头,看见斗笠下一张清俊淡然的脸!   是他!   卓妍惊得连忙后退一步,丝丝雨水随即打在她的脸上。   “赵——赵师兄。”卓妍听见自己的声音。   赵师兄站在她对面,听到卓妍认出了他,才把目光定在卓妍脸上。   隔着昏暗的雨丝,卓妍看着那有些茫然的表情,恍然意识到,赵师兄没有认出她,是的,他没有认出她。   卓妍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失落。   果然,在他心里,从不记得她是谁。   卓妍一时竟有些发愣,呆呆地站在雨中,忘记给自己打伞。   赵师兄也有些失神,看着卓妍被雨浸湿的脸,仿佛在仔细辨认,喃喃道:“你是——”   “我叫卓妍。”   “卓娘子。”赵师兄轻轻念道,眼中闪过一道光,仿佛想起了什么。   赵师兄的目光向下移动,看见卓妍手里握着雨伞,他的手从蓑衣下面伸出来,拿起雨伞,替卓妍撑开。   两人在雨中互望,卓妍第一次这样同他对视,但见他五官清秀,鼻直口正,斗笠上的带子在下颌打了一个结,使那张脸更加精致突出,仿若从画上飘下来的人物。   卓妍忽然有些害怕,赵师兄会不会认出她来,那天晚上,他们也曾隔着面具如此对视。   “你是中牟县人?”赵师兄轻声问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卓妍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赵师兄其实在问:你是不是童三郎的娘子?   他认出卓妍曾是童三郎的娘子,却没认出她是假面舞会上的女子。   “你的酒楼很独特,是京城独一无二的酒楼。”   卓妍忽然笑了:“多谢赵师兄。”   卓妍抬头直视那双澄澈深邃的眼睛,雨水已经把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包裹住了,可在卓妍的心中,那味道已经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   闻到那味道,就会想起他,见到他,也仿佛能闻到那种气味。   她很好奇那种香气的来源,她闻过许多香,但一直找不到赵师兄身上的香味是什么香发出来的。   赵师兄也看着她,目光温厚又淡泊,虚怀又沉稳。   卓妍微微冷静下来,急促的心跳也平缓许多,她微笑问道:“赵师兄这是去哪?”   “太后驾崩,我进城随祭。”   卓妍这才想起来,刘太后驾崩,朝廷官员和宗族子弟要每日前往祭拜,赵师兄自然也不能免俗。   卓妍脸色赧然,道:“是,天气下雨,路途又远,赵师兄怎么步行?”   “我的马拴在城外。”   把马拴在城外,徒步进城祭拜,也是彰显对太后的尊崇。   卓妍点头道:“原来……”   赵师兄微微颔首,道:“我还要赶路。”   卓妍连忙让到一边,道:“雨里行路,赵师兄多加小心。”   “是,告辞。”   说完,赵师兄举步离开。   卓妍转脸望着赵师兄离去的背影,看见他逐渐消失在雨雾中,又想起假面舞会那天晚上的一切。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第026章 还是那把扇子   026还是那把扇子   历时一个月的国丧终于结束,卓妍知道国丧真正结束,是因为沈指挥又出现了。   这一个月,对沈指挥的防范已经懈怠,她又把小越儿放回家中,所以沈指挥再来的时候,秀姑和奶娘全都没有防备。   秀姑又跑去酒楼汇报,当时,黄若岩和云儿都在。   黄若岩听说沈指挥来了,毫不客气地说:“不赶他走,还留着他吃午饭吗?”   卓妍吩咐道:“对,就照着黄若岩说的去做。”   云儿心肠软,对秀姑说:“不要听她们的,反正赶也赶不走,该上茶上茶,该招待招待,不要让人家以为我们没有教养。”   黄若岩不依,道:“就他那副德行,配不上我们的教养!”   云儿还是不依,恳求道:“你们两个饶了人家吧。”   黄若岩故意调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替姓柴的那小子心疼他外甥了?”   云儿脸上一红。   卓妍又开始替云儿打抱不平,斥责黄若岩:“你怎么胡乱牵扯,又扯到那小子身上?”   秀姑看这三个女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也没给个具体指示,又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卓妍拍板道:“想方设法赶他走。”   秀姑道:“谁说赶他走,谁自己去敢,反正我不敢那么做。”   卓妍扭头看黄若岩,道:“那你去,去骂他一顿。”   黄若岩道:“怎么让我去,我去有什么用,这得你亲自出马。”   卓妍笑道:“沈指挥成亲那天,你不是挺勇敢的吗,怎么现在怂了?”   云儿见这两个人闹个没完,走到秀姑身边,把秀姑往外推,嘱咐道:“回去吧,别怠慢了人家,要是闹僵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秀姑这才转身回家。回到家里,沈指挥正陪越儿玩一个会走路的木偶,见秀姑回来,沈指挥问:“你们娘子怎么说的?”   “我们娘子要我赶你走。”秀姑回答。   沈指挥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陪小越儿玩。   他们玩过所有玩具,小越儿又去翻抽屉。   北面墙下有一个柜子,柜子上有几个抽屉,沈指挥取下抽屉的屉盒,放到榻上,他和小越儿分坐屉盒的两边。   忽然之间,一把扇子映入沈指挥的眼帘。   沈指挥怔了一下,看着扇子,觉得有些眼熟。   他把扇子从里面翻出来,等他看见扇坠时,顿时愣住了。   这是他的扇子!   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小越儿见他拿着扇子,伸手夺过去,慢慢打开,只见扇面上仍然保留着那一抹胭脂的痕迹,只是胭脂已经褪了色,变成淡淡的褐色。   鲜活的往事立即涌现在沈指挥心头,他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   就在这,卓妍坐在小越儿坐的位置,手里拿着毛笔,毛笔上蘸着胭脂,要往他脸上画,他摇开扇子,卓妍便把胭脂画在了他的扇子上。   往事再现,沈指挥再也克制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   胸口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痛得他无法呼吸,他无奈地用手指捂住眼睛,想把眼泪堵回去,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他不想对任何人承认自己有多难受。   世上最痛的伤从来不是皮肉伤,皮肉伤顶多会令人干嚎,而心里的伤,最无言,也最致命。   他双眼灼痛,胸口堵塞,气息凝滞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过了半天,才抹干了眼泪,沉重地喘了口气。   小越儿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十分不解,但她就像有所感应一样,绕着抽屉爬到沈指挥面前。   “小越儿。”沈指挥叫着小越儿的名字,把小越儿搂在怀里。   沈指挥的脸贴在小越儿的头顶蹭了几下:“小越儿,还是你最懂我,是不是?”   他看着小越儿玩弄那把扇子,想不起来这扇子是怎么落到卓妍这的,他甚至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丢的,依稀就是他和卓妍吵架的那段时间。   这一天,他在这待到很晚。   以往,他都是等到小越儿午睡时悄悄离开。而这一次,小越儿午睡时,他就陪在旁边,等奶娘和秀姑进来时,他就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等奶娘离开,他就再打开那把扇子反复地看。   他没想到卓妍还留着这把扇子。   曾几何时,这间屋子里,有太多他们欢乐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即便是干坐着,一句话不说,也无比幸福欢乐。   他回想卓妍在这个房间里的角角落落,物还在,人也在,他们的关系却已无法修复了。   小越儿睡醒后,沈指挥依然没有离去。   秀姑上来提醒,说该回去了,沈指挥置之不理,照旧和小越儿玩的开心。   到了小越儿吃饭的时间,沈指挥端着饭碗,亲自喂饭,秀姑见沈指挥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到街上买了现成的菜,让沈指挥吃。   沈指挥一直待到掌灯时分。   秀姑去催了好几次,用了各种理由,沈指挥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直到夜里,卓妍和云儿从酒楼回来,秀姑连忙跑到门口,悄声告诉卓妍:“娘子,娘子,沈指挥还在。”   卓妍无比错愕地看向堂屋,接着,一股怒火腾起来。   她不顾一切地冲到堂屋,看见沈指挥正和小越儿坐在桌边吃东西,小越儿扭头看见卓妍,立即叫了一声“娘”。   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卓妍又强压怒火,她冷冷地瞪着沈指挥,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沈指挥看着卓妍,道:“让我跟越儿把这顿饭吃完。”   小越儿手中挥舞着勺子,把勺子里的粥泼的到处都是,沈指挥笑了两声,舀了自己碗里的粥喂给小越儿。   小越儿张口吃了,又用手里的勺子舀饭,只舀到几粒米,把勺子递给沈指挥,沈指挥探过头来,咬住勺子,假装吃了一口,小越儿闷声笑了。   卓妍无语地看着这一幕,默默走到桌边,道:“以后你还是别再来了。”   沈指挥瞬间没了心情。   他放下勺子,抬头看着卓妍,本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可一见到卓妍娇艳的脸庞,一下没了脾气。 第027章 我的东西我拿走了   027我的东西我拿走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说,只要不说,就还有机会,可一旦跟卓妍争执起来,便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他又转头看小越儿,对孩子说:“小越儿,我走了。”   小越儿没听懂他的话。   沈指挥起身,面对卓妍阴沉的脸,说:“我的东西我拿走了。”   卓妍抬了抬眼皮:“你的什么东西。”   沈指挥从怀里掏出了那把扇子。   卓妍一看就知道是她放在抽屉里的那把扇子,她都把这东西给忘了,怎么突然给翻出来了。   她恼羞成怒,瞪着沈指挥,喝道:“你乱翻我东西!”   “我没有……”   “还没有!”卓妍喊了起来。   云儿见卓妍的暴脾气又要发作了,连忙跑上来拉扯卓妍,劝道:“妍妍,你别激动。”   卓妍呵斥站在一旁的秀姑:“你怎么看家的,难道看不见有人手脚不干净吗?”   卓妍虽然斥责秀姑,可骂的却是沈指挥,秀姑听不出来,沈指挥听出来了。   沈指挥解释道:“是越儿要翻抽屉玩——”   “你还赖到孩子头上来了!”卓妍厉声道。   小越儿仰头望着这一幕,“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卓妍看见女儿大哭,喊过奶娘,让奶娘抱着小越儿出去一会儿。   奶娘抱着小越儿走出了门,沈指挥的目光一直追随孩子,之后提醒道:“以后不要在孩子面前发脾气。”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沈指挥沉住气,他知道他没有发脾气的资格,因为一旦发脾气,很有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小越儿了,为了小越儿,他只能忍着。   “我再警告你一次,以后不要再踏进这个大门,我已经一忍再忍,你先是对小越儿胡言乱语,现在又翻我的东西,你还想怎样,不要欺人太甚!”   “我没有。”沈指挥低声解释。   云儿劝道:“妍妍,算了,别生气了,沈指挥也是无心的。”   沈指挥十分感激地看了一眼云儿,感谢她帮自己说话。   “我走了……”   说完,沈指挥准备转身。   卓妍的气却还没消。   她心想,自己已经与他了断了,他为何还来纠缠?   如果今天就这么让他走了,难道还要跟他不清不楚地拉扯吗?   正在气头上,卓妍想:长痛不如短痛,该给他一个教训,宁愿一次让他把心伤透,也不要让他无休止地得寸进尺。   卓妍一狠心,冲上前,抢过沈指挥手里的扇子。   沈指挥没料到卓妍突然有此举动,手里忽然一空,再去看卓妍,只见卓妍已经打开扇子,“哧”一声,扇面被撕为两半。   云儿惊叫一声:“妍妍,你干什么?”   “在我家,乱翻我的东西,这算什么?”   口中说着,手上不停,眨眼间,折扇的扇面被撕成好几块,只剩末端还连在一起。   沈指挥眼看着最心爱的扇子被撕碎,又听着外面小越儿的哭声,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   卓妍撕掉扇子,往地上一扔,道:“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家!”   沈指挥静静地望着卓妍,含泪说道:“你何必这样?”   说完,他慢吞吞向外走,走到扇子旁边时停了下来,弯下腰,默默捡起被撕碎的扇子,之后大步走了出去。   沈指挥走在夜晚的御街上,天气已经立夏,沈指挥却感到周身寒冷,不自觉地浑身打颤。 第028章 小舅闹事   028小舅闹事   回到家里时,他身心俱疲。   婢女送来洗脸水,他也不愿意动,整个人躺在床上,手中反复摸着那把扇子,就像摸着正在出血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听脚步,就知道是母亲。   沈指挥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的颓废,他想坐起来,振作精神,可是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无法支撑这具沉重的躯体。   侍郎夫人进屋来,看见儿子和衣躺在床上,道:“松儿,回去睡吧。”   沈指挥扭头看着母亲严肃的脸,问:“怎么了?”   “怎么了,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沈指挥灰心丧气,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微微闭上眼睛,道:“娘,你回去休息吧。”   侍郎夫人这才发觉儿子情形不对,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怎么了?”侍郎夫人坐到床边,“你今天休假,一天都不在家,去哪了?”   沈指挥不愿撒谎,可是又不愿让母亲乱想,无奈说道:“我今天跟人约了逛园子,晚上又一起去喝酒。”   侍郎夫人轻轻嗅了一下,儿子身上并没有丝毫的酒气,就知道儿子说谎了,她也并不戳破,耐心劝道:“松儿,听娘一句,回去到你娘子那睡吧。”   “我回去睡不着,明天还要回宫当差。”   侍郎夫人重重地叹息一声,她既心疼儿子,又不能放任儿子的行为,沉默了很久,柔声说道:“听娘一句劝,看在你娘子快要临产的份上,回去陪陪她吧,你这样让她独守空房,比钝刀杀人还残忍。”   沈指挥不为所动,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珍珠,两人在一起,彼此尴尬,彼此痛苦,何必自寻烦恼呢?   侍郎夫人见儿子没有反应,心里更沉了。   从一开始她就发觉儿子和儿媳妇之间有问题,她原期望随着朝夕相伴,小夫妻的感情会逐渐深厚,可万万没想到,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一开始两人还很客气地说说话,互相关心,后来两人话也少了,再后来甚至故意躲着彼此。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侍郎夫人都觉得不自在。   再到后来,被烧毁的宫殿开工重建,沈指挥每日回来很晚,说怕打扰珍珠休息,自行来到后面的小院里住,侍郎夫人当时信以为真,可时间一长,她发现儿子自从搬到后院之后,就再没回过珍珠那里,这才察觉儿子是故意躲着珍珠。   侍郎夫人一直想找个机会劝说,又怕惹儿子不高兴,只好一边等待合适的机会,一边极力安抚珍珠。   如今眼看珍珠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分娩之日一天天临近,侍郎夫人不能等下去了。   侍郎夫人推了儿子一下,道:“松儿,做人要讲良心,就算她是你的仇人。如今,眼看着就要到她临产的日子了,你也知道,那是个鬼门关,她去了,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她回不来,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沈指挥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可他就是没勇气跨进那个院子一步,只好推脱道:“娘,我知道了,我明天再回去好不好,今天实在很晚了。”   侍郎夫人见儿子听进去了,心里稍觉宽慰,补充道:“娘不是为难你,人在做天在看,你让她怀孕,又把她娶进家门,她为你担了那么大风险,你对她不管不顾,让人寒心!而且,他近日茶饭不思,人越来越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沈指挥又模糊地应了一声,没再表态。   侍郎夫人又说:“你明天中午有时间的话,出城看看你小舅。”   “他又怎么了?”   “听说他心情不好。”   沈指挥在心中冷笑:他心情不好就要去看他,而我,心都碎成一滩浆糊了,还要假装若无其事。   侍郎夫人补充道:“今天,酒库的端木酒监进城来,说不知什么原因,新酿的这一批酒,全部酸败了,而且很浑浊,你小舅一气之下,要把这些酸败的酒全倒了,后来有人拉住他,说这些酒卖到城里是不可能的。   但可以再煮几次,把煮出来的新酒便宜些卖到乡下,虽然味道不佳,但还是可以喝的。   你小舅不依,半夜起来偷偷在酒里撒了泥土,幸好被人及时发现,否则这上千斤酒全毁了。”   沈指挥一听,也大感意外,他慢慢转过身来。   侍郎夫人说:“端木酒监来找我,说让我劝劝你小舅,我想还是你去一趟吧。”   沈指挥虽然打不起精神,还是答应下来,说道:“好,我明天有时间的话去一趟。”   第二天中午,沈指挥从大内出来,直奔城外,很快来到祥符县的正新酒库。   进了酒库大门,里面的人看见沈指挥身穿软甲,骑着高头战马,威风凛凛,知道这一定就是沈指挥的外甥了,忙上来弯腰作揖:“是沈府来的吧?”   沈指挥点头。   “快,柴大官人又在发脾气了!”   沈指挥立即下马,有人上来牵了马,沈指挥就和之前那人往里走。   快步走进一间煮酒的作坊,就看见里面一片人影,有人喊,有人劝,吵吵嚷嚷,乱成一片。   领路的人赶忙大喊:“沈府的人来了,沈府的人来了——”   作坊里的人听到沈府有人来,连忙让开一条路,就见柴苒正和几个人推搡,头上的帽兜在推搡之间被扯掉了,露出一头白发。   又因为作坊里还在煮酒,几个锅炉一起烧,热烘烘的,柴苒满头是汗,脸上也是汗津津的。   “我酿的酒,这是我酿的酒!”柴苒发疯地嘶吼。   沈指挥被柴苒的怒火惊到了,忙走到柴苒身旁,问道:“小舅,你干什么?”   柴苒雪白的头发也乱了,皮肤因为怒火而呈现出骇人的红色,他见到沈指挥到来,立马抓住沈指挥的手,指使道:“外甥,快,把他们全给我打趴下,这些王八羔子敢拦我——”   “到底怎么了?”   端木酒监从人群里走出来,哭丧着脸说:“沈指挥,你终于来了,最近酒库里有一批酒酸败了,柴官人非要把这些酒全毁了。”   “是我酿的酒,凭什么不让我毁了?” 第029章 舅甥吵架   029舅甥吵架   端木酒监声音粗沉地说:“是你酿的酒不错,可这些酒都是用米粮酿出来的,我们花费铜钱去买米粮不说,还要经历卧浆、淘米、煎浆、上槽、煮酒等十几道工序,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上上下下要几十个人忙活,又岂是你一人之力酿出来的。   如今你要把酒都毁了,毁的岂是你一个人的心血,我们买米粮的钱不全部血本无归了吗,酒库里几十口人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由于情绪激动,说到最后,年迈的酒监已经喘了起来。   “难道你要让这样的酒流出去败坏我的名声,败坏酒库的名声吗?”柴苒丝毫不顾酒监的情面,高声嚷道。   酒监指着柴苒,气得声音都哆嗦起来:“我,我说了,加点香料,多煮几次,把浑浊撇去,还,还能喝,不卖到京城,卖到,卖到乡间,谁知道,谁知道你是谁!”   “那让别人知道,我酿的酒,偷偷卖到乡间,难道不会耻笑我!”柴苒冲酒监吼道。   沈指挥看着实在不像话,一把抓住柴苒的手,发现柴苒手里正拿着个小布袋,问:“这是什么?”   “这是砒霜。”柴苒毫不避讳地说道。   众人一听,立即哗然。   沈指挥脸都绿了,一把抢过那只布袋,攥住柴苒的胳膊往外拖。   柴苒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倒,又被沈指挥拽了起来,口中大骂:“你这臭小子,胳膊肘朝外拐,快放了我,我告诉你娘——”   “你给我住口!”沈指挥气愤地喝道。   沈指挥把柴苒拽到作坊外面,一路拖着他往前走。   “放了我,你这混账东西,目无尊长,看我怎么收拾你!”   柴苒一路嚷叫,却拧不过沈指挥的力气,被沈指挥拖行老远,等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的地方,沈指挥才一把松开柴苒。   因为气愤,沈指挥稍稍用力,柴苒一个不稳,仰面摔倒在地。   沈指挥又过去,伸手要去拉柴苒。   柴苒抬脚踢在沈指挥手上,却被沈指挥抓住脚踝,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要那些酸败的酒败坏我的名声!去年开沽评酒,我是得了第一名的,如果我酿的酒是酸的,别人会说我是浪得虚名!”   “败坏名声?”沈指挥一把甩开柴苒的脚踝,把那只布袋拿到柴苒面前,“你酿的酒酸败了就是败坏名声,那你往酒里投毒,不是败坏名声了吗?”   柴苒从地上爬起来,喊道:“我往酒里投砒霜是为了逼他们把酒倒了,又不是真的投毒!”   “你太天真了,你往酒里投了砒霜,万一有不法之徒贪图钱财,把你这有毒的酒卖到乡间,有人喝下之后中了毒,追查下来,查到是你投的毒,你能脱得了干系吗?”   柴苒没想到这个,他先愣了一下,而后争辩道:“谁会拿有毒的酒卖出去!”   “你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那我就亲眼看着把酒给倒了,全部倒了,一滴不留!”   “不是说多煮几次,撇去浑浊,还能喝吗?”   “那也是最次等的劣质酒,你小舅我是拿过第一名的,我手里出来的酒,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   谁知柴苒更冲动了,他快步跑开,喊道:“我就不允许,你不要管我!”   柴苒一路往外跑,沈指挥恨不得逮过来狠揍两拳,但这人好歹是自己亲舅舅,辈分在此,怎敢任意妄为?   他一路追着柴苒,柴苒口中叫骂不休,听不清骂些什么。   柴苒跑到一间屋子前,开锁进屋,在身后把门一甩,沈指挥要推门进屋,已经推不开了。   “你小子不要管我,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柴苒在屋内喊道。   沈指挥来之前也没料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往酒里投砒霜,虽然事出有因,可是要传出去了,这不是小事,绝不能再让他这么闹下去。   可现在谁来劝说都没用了,难不成真要把他打一顿关在家里?   沈指挥在门外走来走去,正好想起昨天在卓妍那受的委屈,越想越火大,忍不住在门口骂道:“柴苒,我告诉你,你是我小舅又怎么样,我高兴了喊你一声小舅,我不高兴,该揍还要揍,你要再敢闹出往酒里投毒的事,别怪我没警告你,我一定把你打的下不了床,你告诉我娘也没用,你要当丢人现眼的败类,我娘还不想看你辱没家门!”   柴苒在屋里气疯了,跳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喊道:“沈毅松你个王八蛋,我要到朝廷揭发你不尊重长辈,让监察御史弹劾你,让朝廷撤你的职!”   “我沈毅松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就是告到天上,也告不倒我!”   沈指挥痛快骂了一阵,觉得心里轻松了些,积郁已久的烦恼暂时消散。   这样跟柴苒扯嗓子不是办法。再说,让别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沈指挥抬头看看日头,该回皇宫了,不能一直耗在这,他又去喊了酒库的其他人,让他们看好柴苒,并说明,柴苒再敢这么闹,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哪怕动用武力。   匆匆交代了以后,沈指挥骑马返回城内,在经过太平巷时,沈指挥灵光一现。   他在太平巷口下马,旁边正好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朝孩子招了招手,孩子走过来,沈指挥从钱囊里掏出两枚铜钱,让孩子到里面的酒楼里找柜台里的掌柜的,说外面有人找。   孩子拿了钱,欢欢喜喜地跑进巷子,拐进了卓妍的酒楼。   不多久,孩子先走出酒楼,至德跟了出来。   至德原本一脸疑惑,一看到站在巷子口的沈指挥,连忙跑过来,笑着叫道:“指挥,你怎么不进去?”   “云儿在不在?”   至德不明白沈指挥怎么突然问起云儿了,回答道:“在……”   “悄悄把她叫出来,别说干嘛的,就说有其他事让她办,尽量别让卓妍知道。”   至德迟疑道:“找云儿干嘛?”   “让你找你就找。”   至德不敢再问了,忙转身回了酒楼。 第030章 救兵云儿   030救兵云儿   片刻工夫,云儿从酒楼走出,看见沈指挥在等她,也满腹狐疑。   远远的,沈指挥便说道:“云儿,有件事请你帮忙。”   云儿快步走上前,问:“沈指挥有什么要我做的?”   “是我小舅的事……”沈指挥也觉得此事有点尴尬,“他乱发脾气,没人能劝的了他,麻烦你出面说说他,也许有用。”   云儿听明白来意,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我的话未必管用。”   “试一试吧。”   说着,沈指挥转身,云儿也不敢拒绝,就跟在沈指挥身后去了。   沈指挥在附近租了一辆马车,驾着马车带云儿出城去了。   路上,沈指挥对云儿说了事件起因,云儿了然,心里却打起了鼓,连沈指挥的话都起不了作用,她说了柴苒会听吗?   他们来到酒库外,云儿下车,她从没去过酒库,到处张望。   沈指挥带云儿来到柴苒的屋子外,门外仍然有两个人看守。   沈指挥敲门,柴苒在里面大声喊道:“滚开!”   云儿听见柴苒怒火这么大,有些畏怯。   沈指挥心平气和地说:“滚开?那你要云儿也滚开吗?”   里面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屋子的窗子开了,柴苒从窗缝向外望,看见站在门口的云儿,惊叫道:“云儿姐姐!”   沈指挥听柴苒这一声热切的呼唤,就知道此事有希望,心里忽然轻松许多。   此时,云儿心里打起了鼓,不安地望了沈指挥一眼。   沈指挥冲云儿点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门忽然开了,柴苒的神情已和暴怒时大不一样,那张粉红色的脸虽然依旧板着,但眼神里明显有了一丝欢悦。   柴苒的脸是板给其他人看的,眼中的欢悦是给云儿的。   “云儿姐姐,你怎么来了?”   说完,柴苒才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沈指挥,知道是沈指挥故意请来的,也不给沈指挥好脸色,冷道:“你还不走?”   沈指挥故意邀功:“我把云儿带来,也得负责把她送回去。”   “不用你了……”柴苒随即以一副柔和的神情面对云儿,“云儿姐姐,你进来坐。”   云儿又看了沈指挥一眼,见沈指挥默许,她才进了屋子。   等云儿进来,柴苒随即又把门给关上了,云儿立即紧张起来。   柴苒忽然绽开了笑容。   对他来说,云儿的到来如同喜从天降,是他从没敢奢望过的事,这令他欣喜若狂,又不敢全都表现出来,只能偷偷地狂喜,原本因愤怒而变得粉红的脸,此刻完全涨红了。   站在外面的沈指挥自嘲地笑了,跟这小子吼了半天,还不如云儿一句话没说来的有效。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柴苒在屋里朝外喊道:“走远点,不要偷听我们讲话!”   沈指挥便和另外两个人离屋子远一点。   沈指挥觉得自己必须回去了,他跟另外两人交代,过一会儿要把这位娘子送回开封内城内太平巷里的酒楼,就是他们常去送酒的那一家,他们应该找的到。   沈指挥为确保云儿的安危,又特地找到老成持重的端木酒监,让酒监帮忙照顾。   安排好一切,沈指挥才驾着马车返回城内。   柴苒的藏酒屋内,云儿还十分矜持地站着,面带微笑,心里却七上八下。   “是我外甥把你叫来的吗?这小子,真拿他没办法。”   柴苒口气亲昵,仿佛一个耄耋老人教训自己心爱的晚辈。   云儿听他明明年纪很小,口气却很大,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柴苒见云儿笑得面若桃花,心里一阵噗噗直跳,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云儿单独相处,以前老是有烦人的卓妍从中作梗,今天幸亏外甥。   想到这,柴苒决定原谅外甥刚才对自己的不敬。   柴苒走到那张石桌旁,指着石凳子,道:“云儿姐姐,过来坐啊。”   柴苒注意到一绺白发垂到眼前,这才想起刚才和一群人争执了半天,头发也乱了,连忙把碎头发往头上拢了拢,又整理衣服。   云儿款步走到石凳旁,没有立即就座,她没有忘记沈指挥的嘱托,想赶紧交代差事,然后尽快离开这。   可是,又不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云儿故意环视一下屋子里的藏酒,问道:“这都是你酿的酒吗?”   “是,云儿姐姐喜欢喝什么酒,甜的还是辣的,浓酒还是清酒?”   “柴大官人酿的酒,都是一等一的佳酿,随便赏我一杯就行了。”   柴苒听了云儿的恭维,忽然叹了口气,灰心地说:“只怕我的名声,要毁在自己手上了。”   柴苒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仿佛真的遭遇极大的打击,他闷闷不乐地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又递给云儿一杯。   云儿接过酒杯,道:“我都听沈指挥说了。”   “多事!”   “你是嫌我多事吗?”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外甥……”柴苒看着云儿,又笑了,“不过,能把你请来,我真得感激他。否则,我怕永远也不能这样见你一面。”   柴苒目光赤诚,又含情脉脉,把云儿看的不好意思,她低下头,道:“这件事你应该听他的话。”   “他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什么心情?”   “这件事跟心情没有多大关系……”云儿正色道,“衣服破了一个洞,虽然看起来不光彩,但悄悄补上,对衣服没多大影响,但如果你不加掩饰。   反而把破的地方拿出来拉扯糟践,破洞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补都补补上,那样反而自曝其丑。”   柴苒愣了一下,没听明白,觉得云儿的话云里雾里,但似乎又有些道理。   云儿继续说道:“我听说,酒库里有一批酒酸败了,但是加点香料再煮几次,撇去浑浊,还是可以卖到乡间,这样既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些酒,又能替酒库收回一部分钱,何乐而不为?   你想把酒倒了,本意是不让别人知道这锅酒没酿好,这虽然也是个办法,可酒不是你一个人酿的,你同意把酒毁了,别人还不同意,你不能一意孤行,闹来闹去,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违背了你的本意?”   一席话,说的柴苒哑口无言。 第031章 你松开我的手   031你松开我的手   云儿又道:“再说,最近一个月阴雨连绵,没见到几天太阳,酒酸败了,是天气的原因,又怎么是你的过错呢?”   柴苒眼光一闪,问:“是天气的原因吗?”   云儿并不确定酒酸败了是不是连日阴雨导致的,可柴苒这么问,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猜是的,因为我听说,京城也有几家酒楼出现新酒酸败的情况。”   后面一句,完全是云儿为了安慰柴苒随口说的,柴苒却当了真,讶然道:“我说呢,原来是天气不好!”   云儿有些不安,这样骗人实在不厚道,她也越发紧张起来。   柴苒却高兴地哈哈大笑:“我还当真是我的手艺不行了,原来不是我的原因,对啊,我怎么想不到是天气的原因。”   大笑之下,酒杯里的酒淌了出来,洒到手上。   柴苒低头,舔了一下手指。然后,忽然惊恐地盯着手,惊呼道:“哎呀,我忘了,这手刚才碰过砒霜!”   云儿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   柴苒眉头紧皱,另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慢慢弯曲下来,痛苦不堪地说:“我——我喘不过气了——”   云儿吓的魂飞魄散,连忙抱住柴苒的胳膊,可柴苒的身体慢慢滑了下来,最后伏到石凳上。   “云儿姐姐——救救我——”   云儿六神无主,吓的眼泪都掉了出来,她双手抱着柴苒的胳膊,却不知该怎么解救。   砒霜?那剧毒的东西,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啊!   云儿抽泣道:“怎么办?柴大官人,你不要死,不,你不能死。”   柴苒双手放在石凳上,头埋在手臂里,瓮声瓮气地问:“云儿姐姐,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云儿眼看柴苒中毒却束手无策,已经泪水连连,张口只是呜咽,哪里还说的出一句话?   柴苒听云儿哭的这么伤心,慢慢地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看到云儿神情悲戚,满面泪光,更增了几分娇艳与楚楚可怜之态,只搅得柴苒心里不是个滋味,却也看呆了。   云儿泪眼朦胧地看着柴苒似乎不再哀嚎,她抹了一把眼泪,看见柴苒目光痴呆,脸色平静,两人这样莫名其妙地对视半天,云儿恍然意识到柴苒根本没中毒,自己上当受骗了!   云儿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哭的更厉害了。   柴苒这才慌了,她连忙过来搀扶云儿,云儿一边哭一边推柴苒,但是哭的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被柴苒扶到凳子上坐着。   屋外的人听到里面有哭声,连忙跑过来拍门喊道:“怎么了,柴大官人,快开门,不要乱来!”   柴苒本来心里就焦躁,听到有人打扰,不耐烦地嚷道:“喊什么喊,让你们走你们还没走,监视我吗?”   “是你外甥沈指挥怕你胡来,要我们看着你的。”   柴苒更加烦躁:“我是豺狼虎豹不成,还要你们监视,快走开!”   外面的人还是不停拍门。   柴苒无奈,走到门口,拉开门栓。   门开了,那两人往屋里看,见云儿趴在桌子上哭,刚想问,柴苒又“砰”一声把门关上,迅速上栓,又把那两人拦在门外。   “都走开,再来我不客气了!”   门外两人悻悻走开。   柴苒立即跑回云儿身边,坐到石凳上,看见云儿双肩微颤,哭声悲切,他的眼睛也开始酸胀起来。   “云儿姐姐,是我不好。”柴苒不停道歉,但说什么都没用,云儿还是不理他,只是伤心地哭。   柴苒后悔自己不该开那么大的玩笑,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放在云儿颤动的双肩,轻拍几下,发誓道:“云儿姐姐,是我混蛋,我不该骗你,你起来打我两下,我绝不还手,好不好?”   云儿的哭声渐渐停歇。   柴苒又在旁边立誓:“云儿姐姐,是我不对,你起来,要我做什么我我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绝无半句怨言,好不好,你不要哭嘛,你一哭,我心都酸了。”   云儿不再哭了,只是偶尔抽噎两声。   她轻轻抬头,柴苒望去,只见云儿眼睛都哭肿了,石桌上一滩清亮的泪水。   柴苒痛心疾首地说:“我以后再不对你说一句谎话,要是做不到,活该遭天打五雷轰,让我投胎成猪!”   说着,柴苒就学起了猪叫。   云儿忽然破涕为笑。   云儿哭的那么伤心,并不全是因为柴苒。   刚开始她的确怪柴苒骗她,但一哭起来,就想起往日的伤心事,便再止不住。   柴苒见云儿笑了,以为自己的招数管用了,越发认真地学起了猪的样子。   他双手扯起两只耳朵,一边叫一边往云儿胳膊上蹭。   云儿含泪笑着,胳膊被蹭的发痒,便抬手去推柴苒的脸,柴苒就往云儿手上蹭。   待闻到云儿手上有淡淡的香气,柴苒不禁有些迷醉,他凑的更近了。   云儿笑了一声,身体向后仰,同时双手去推柴苒,却不经意间捧起了柴苒的脸。   柴苒松开自己的耳朵,两手盖在云儿的手上,让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云儿发觉不对,准备缩回手,柴苒却已经攥紧云儿的手指,把云儿的手心紧紧贴到自己脸上。   云儿因为哭泣而变红的脸,立刻红的像一片烂漫的海棠花。   柴苒笑吟吟地看着云儿,那雪白的发丝和粉红色的脸,让他与众不同。   柴苒说:“云儿姐姐,我看着你我就高兴,但我不想看你哭。”   云儿那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柴苒,用沙哑的声音说:“那你要听沈指挥的话,不要再管那些酸败的酒,由着他们处理,更不要再投毒了。”   “我听你的话,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的话,也就是沈指挥说的那些。”   “没有其他的吗?”   云儿摇头……   “你自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云儿不知柴苒所指,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她看看自己的手还贴在柴苒脸上,害羞地说:“你松开我的手。”   柴苒却握的更紧了,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笑道:“我一辈子都不想松开。” 第032章 我娶你好不好   032我娶你好不好   云儿的脸已经不能更红了,她嗔怪道:“我不听胡言乱语。”   柴苒忽然紧张起来,干咽了一口,紧紧盯着云儿温柔的双眸,道:“云儿姐姐,我喜欢你,我娶你好不好?”   云儿刚才还很很羞涩,听到柴苒这么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   柴苒紧张到心在颤抖,见云儿摇头,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有些发懵。   “为什么?”   “我——”   柴苒把云儿的手从自己脸上挪下来,却仍然牢牢握在手里。   云儿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被两只雪白的手握住,这手虽然异于常人,却温暖有力,让她孤独已久的心感到了踏实。   云儿再抬头看柴苒,再看他,仿佛这已经不是那个游戏人间的莽撞少年,而是一瞬间就成长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云儿从没见过这样的柴苒。   有时候,也许是在一念之间,看一个人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略过柴苒雪白的头发,稀少的眉毛,微眯的眼睛,粉红的皮肤,还有那略带稚气的嘴巴,心中恍然想起自己之前的夫君。   她与之前的夫君成亲之时,夫君也是这般年纪,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命途周转,她此生再也见不到她的夫君了。可是,上天又为她带来另一个人,这个人握住她的手,说要娶她。   见云儿仔细地打量自己,柴苒又心虚起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丑?”   云儿摇头,眼中再次泛起泪花:“你一点都不丑,你很特别。”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你为什么想娶我?”   “娶了你,我就能每天看到你了,任何人也不能阻拦我!”   云儿“噗嗤”笑了,她知道柴苒指的是卓妍。   “你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娶了你,我会每天陪在你身边,不让你挨饿,不让你受冻,不让你孤独,不让你受委屈,要有人欺负你,我拼了命也会帮你出气。”   云儿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冲出眼眶,漫过脸颊。   柴苒终于松开云儿的手,双手捧着云儿的脸,不停给她擦眼泪。   “我不想看你流眼泪……”柴苒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不要哭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云儿哪里还管眼泪和鼻涕,她觉得自己快被淹没了。   短暂的时间里,她的情绪几经起落,哪里控制的住。   柴苒撩起自己的衣角,替云儿擦脸。   等到一张脸被擦干净,柴苒捧着那张甜美可人的脸,心满意足地笑了。   两人对视,柴苒又撒娇般问:“好不好?”   云儿仍然犹豫不决,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这一下,她是真的没了主意。   她没有卓妍那样的勇气和决心。此时此刻,她特别希望有一个人能为她做主。   “好不好?”柴苒又问。   云儿看着面前的人,声音颤抖地说:“全凭你做主。”   柴苒先怔了一下,而后忽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在屋里手舞足蹈,口中大呼:“云儿姐姐同意嫁给我了,云儿姐姐同意嫁给我啦——”   云儿脸上羞红,低声嚷道:“不要大呼小叫。”   柴苒仍然上蹿下跳,又打开了窗子,冲窗外大喊:“云儿姐姐要嫁给我啦!”   云儿不得已,起身走过去拉扯柴苒的披风,却被柴苒拦腰抱起来。   云儿双脚离地,轻呼一声:“你放我下来。”   说完,云儿咯咯笑了。   柴苒放下云儿,凝视着她,却大着胆子把她搂在怀里,故作严厉地说:“说好了,不许反悔!”   云儿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当做纨绔少年的人,感觉他一下长大成人了,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此时已过了午饭时间,酒库里已经没了午饭,柴苒便带云儿去开封城里吃饭,顺便把云儿送回去。   进了城,柴苒询问吃什么,云儿说,反正已经进城了,不如就去“酒池”吃吧。   于是,两人又前往卓妍的酒楼。   这个时候,卓妍已经在查访云儿的消息,听至德含糊其辞,就知道有问题。   厉声询问,至德才全部招出来,原来是沈指挥把云儿带走了。   卓妍一听,心想昨天晚上她故意撕扇子的行为难道还没让他悔改,还来骚扰,这回不是接近小越儿,变成云儿了!   当柴苒和云儿笑盈盈地进了酒楼,卓妍已经暴躁不安地在酒楼大堂里走了几十个来回。   “卓掌柜!”柴苒满面春风地叫道。   卓妍一听,转身看见柴苒,叫道:“柴苒!”   柴苒故意紧紧握住云儿的手,大步往里走,说:“我们要饿死了,快给我们弄点吃的。”   卓妍原本想发威,看一见这个情景,简直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看那双十指紧扣的手。   不到半天时间,发生了什么?   云儿无奈地扭过头望着卓妍,似笑非笑,未笑先羞,态度暧昧。   卓妍一看云儿的神态,就大概知道壁垒已经被人攻破了。   柴苒和云儿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刚要坐下,柴苒义正辞严地对卓妍宣布道:“卓掌柜,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你不能再阻止我跟云儿姐姐见面了。”   卓妍忽然笑了,走过来打量二人,啧啧叹了两声,道:“沈指挥真是个神助攻!”   柴苒不明白卓妍说的什么意思,他理直气壮地告诉卓妍:“云儿已经答应嫁给我了,等过了这几个月,我就把她娶回家里,到时你想管也管不到了。”   卓妍冷笑一声,道:“我怎么管,莫非到你们床头去管?”   “妍妍!”云儿斥道,“你胡说什么?”   柴苒一开始没听明白,琢磨一下,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柴苒与云儿在酒楼里吃了午饭,他们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吃过饭,柴苒又说自己要到沈府去跟姐姐说这件事,让姐姐帮忙安排。   柴苒跨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卓妍,吩咐道:“这段时间,帮我好好照顾云儿。”   卓妍说:“等你一走,我就把云儿藏起来,让你再也找不到她。”   “我信你的鬼话!” 第033章 真的要成亲?   033真的要成亲?   柴苒离开酒楼,直奔沈府。   在沈府找到姐姐,跟姐姐说了自己打算成亲的事。   侍郎夫人听的一头雾水。   昨天还听酒监汇报说弟弟在酒库惹事,今天就笑盈盈地告诉她要成亲了?   “苒哥……”侍郎夫人十分慎重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要成亲了?”   柴苒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你问我外甥,他知道怎么回事。”   侍郎夫人更纳闷了:“松儿知道?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是我让他不告诉你的。”   侍郎夫人见弟弟那嬉笑的样子,觉得弟弟一定在开玩笑,她也没再追问,只说,现在太后的守孝期还未过,暂时不着急,让他先回去,她会安排。   送柴苒走了以后,侍郎夫人始终琢磨不透。   弟弟的婚事,也是她的一个心病。   首先他们家的身份十分尴尬,是前朝后周的皇室。   虽然这个朝代不显赫,只存在了十年,但作为后来的子孙,头上总会有前朝皇室后裔的名声。   七十多年前,后周的将领在陈桥发动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夺取了皇位,成立大宋王朝,柴氏的皇位被废。   朝代更替,上一朝的皇室子孙后代往往下场凄惨,可赵匡胤虽然夺了柴家的皇位,并没有苛待柴家子孙。   尽管如此,柴家人还是十分谨慎,行事低调,从不敢越雷池半步,直到过去了几十年,人们才渐渐把后周柴氏淡忘。   柴苒的婚姻之所以难,一个是难在这层关系上,最主要的,还是柴苒不学无术的行为和他那白驳风病。   如今,听柴苒亲口说要成亲,侍郎夫人是不相信的。   一个成天没个正经的人,居然定下了自己的终生大事?   侍郎夫人越想越觉得蹊跷,想等儿子回家问问怎么回事,可是等到晚上,有士兵回家里禀报,沈指挥今夜要留守皇宫,不能回来。   侍郎夫人原本信以为真,直到临睡觉前想起来不对劲,她昨天才让儿子回原来的院子里睡,今夜不巧就要留守皇宫?   到第二天深夜,沈指挥才回来,又去了后面的小院。   侍郎夫人特意安排了下人留意儿子的动静,得知儿子回来,原本已经睡下,又穿衣起床去后院找儿子。   来到沈指挥的房间,沈指挥已经睡下了,侍郎夫人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她肯定儿子只是装睡,便说道:“你小舅说他要成亲了,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果然,沈指挥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翻身起来:“什么,他要成亲?”   侍郎夫人脸色不悦,道:“是,他昨天就来告诉我了,让我问你,但昨天你没回来。”   “我,我昨天在宫内有事……”沈指挥支吾道,随即又开口发问,“小舅真的这么跟你说的,是成亲?”   侍郎夫人点头:“我问他,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沈指挥也摸不着头脑。   侍郎夫人又问:“让你去劝他,你怎么劝的?”   沈指挥坐了起来,说:“我去劝了,但是没用,他跟疯了一样,谁的话都不听。”   “那你怎么办?”   “他其实一直喜欢一个女子,我就让那女子帮忙劝说,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两个人就私定终生了?”   说到这里,沈指挥也觉得奇异。   这小舅说话的确有些靠不住,也许是信口胡说,也许只是云儿为了安抚他而暂时欺骗他,这么一想,沈指挥便觉得事情严重。   侍郎夫人问:“那女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认识吗?”   沈指挥笃定地说:“那女子没的挑,小舅要是真能娶了她,是小舅上辈子烧了高香。”   侍郎夫人听儿子这么说,心里宽慰一些,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又打听了许多,沈指挥便把云儿的事都和母亲说了。   侍郎夫人听完,知道这几人的复杂关系,又交代道:“这件事你再去确认一下吧,你小舅的话,我是不能全信。”   沈指挥点头,又躺了下来:“我累了,我要睡了。”   侍郎夫人见儿子又躺下,想劝他回去睡,可她眼见儿子早出晚归地忙,也很心疼,就没再勉强他。 第034章 要叫舅母   034要叫舅母   几天之后,沈指挥再度来到“酒池”。   自那天在卓妍家,卓妍撕了他的扇子以后,他的心彻底灰了。   他不明白卓妍为何如此愤怒,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行为过分了。   总之,他吸取了这次的教训,牢牢守住他和卓妍之间的底限,绝不再越雷池半步。   他没再去看小越儿,而且有心里准备,也许未来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小越儿。   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有正事到“酒池”去。   他走进酒楼时,正是暮色时分,酒楼客人最多的时候。   大厅里的灯火已然点亮,他径直走到柜台前,至德远远地冲他点头憨笑。   “指挥,你来了?”   “生意不错啊。”沈指挥淡淡地说。   至德知道,沈指挥如今与卓妍关系尴尬,到这来,一定是有要事,他也很快猜到了是什么事,问道:“指挥,你是来找云儿的吗?”   沈指挥笑道:“知我者,莫若至德。”   至德笑笑,指了指楼上:“巧了,柴小舅也刚来,在楼上酒阁里,秋爽斋那一间。”   沈指挥心底有些惊讶,原来小舅也在,那更好了。   他点了点头,便迈步上了楼梯。   上到一半,卓妍刚好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擦肩而过时,只是淡淡点头,便背道走开了。   找到秋爽斋,未及敲门,就听到里面的琵琶声。   沈指挥轻轻推门,看见柴苒坐姿懒散,手托着腮,面带微笑地望着对面的云儿。   云儿怀抱琵琶,十指弹拨,等抬头望见沈指挥推门而入,立马起身,叫道:“沈指挥……”   柴苒这才扭头,看见沈指挥来了,立马咧开了嘴,道:“我的好外甥来了?”   沈指挥望着这和谐的一幕,也觉得很宽心,微笑道:“原来你们都在,我本来打算来找云儿的,既然小舅也在,那更好。”   柴苒听了沈指挥的话,坐直了身体板起脸来,正色道:“我能叫云儿,你不能叫了。”   沈指挥有些没明白过来。   柴苒紧接着说:“你得叫舅母了。”   沈指挥已经猜到柴苒要说什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近来诸事烦心,他已经很久没笑的如此开心了,这一笑,让他心情大好。   云儿又羞又气,不禁满脸通红,对柴苒说:“再说我要生气了!”   柴苒一脸无辜:“我没说错啊。”   沈指挥朗声笑罢,点头道:“对对,没说错,以后不能叫云儿,要叫舅母。”   说着,沈指挥有模有样地向云儿作揖施礼:“舅母在上,受外甥一拜。”   慌的云儿连忙扔了琵琶,站起来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急的出了一头汗:“沈指挥,快别,快别听他乱说。”   沈指挥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这两个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会走到一起,实在匪夷所思。   这两人表面上看,不算般配,他们性格相反,脾气相反,家世背景也大相径庭。可是,细想一下,又十分般配。   三人玩笑几句,沈指挥和云儿都落了座。   沈指挥问:“那些酒怎么处理的?”   柴苒脸色稍显尴尬,道:“还能怎么处理,我没管,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   沈指挥满意地点头,又道:“我这次就是来找云儿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你们的事。”   “还用确认吗?”   沈指挥不愿多作辩解,直接了当地问:“那你想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当然是越快越好……”柴苒丝毫不掩饰他的心急,“太后守孝期内,三个月不能嫁娶,一等过了三个月,立马举办婚礼。”   沈指挥了解小舅的心情,在心里暗暗发笑,劝道:“朝廷虽然规定是三个月,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被人说闲话,至少再往后延迟一个月。”   云儿脸皮子薄,听他们谈论婚期,自己应该回避,便起身说去为他们端酒。   等云儿一走,沈指挥和柴苒立马随意起来。   柴苒凑到沈指挥耳边,笑说:“外甥,你给你舅舅立了大功了,我记着。”   沈指挥拍着柴苒的肩膀,说:“小舅,我以前真是低估你了。”   柴苒很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问:“你跟你娘说了云儿的事,她同不同意?”   “说了,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同意。她让我来确认一下,然后让府里的二叔帮你筹办婚事。”   柴苒喜不自胜,兴奋地直搓手。   沈指挥还从没见过小舅如此紧张,很为小舅感到高兴,他拍拍小舅的肩膀,感叹道:“我小舅长大成人了,一旦成了家,凡是都要考虑全面,不能再意气用事,要多听云儿的话,她比你见识的多,也比你懂得人情世故,听她的话没错。”   柴苒也感到事情来的太突然,他怀疑地说:“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不真实,我真的要成亲了?”   沈指挥低声笑笑。   舅甥二人十分难得得说了会贴心话。天色很快黑下来,云儿让人送上来茶饭,留二人在此吃饭,沈指挥心想如今他与卓妍关系紧张,不方便多作逗留,便推辞离开了。 第035章 无可挽回   035无可挽回   沈指挥把小舅的婚事对母亲确认,侍郎夫人十分高兴,立即开始筹办婚礼。   不过,三个月未过,不能明目张胆地采买婚事用品,侍郎夫人便让沈二叔去帮忙收拾柴家的宅子。   柴家在内城有一座祖宅。   柴家人丁不旺,留在京城的只有柴苒这一支血脉,柴苒还有一个年长二十岁的兄长,但已经病故,兄长的后代也都不在京城。   柴苒的老母亲还在世时,一直住在那座老宅子里,等柴老夫人去世,柴苒去了酒库,这座宅子便空置了,只留下一队年老的夫妇在看守。   如今柴苒要成亲,宅子老旧,必须重新收拾一遍。   侍郎夫人一边忙着为弟弟操办婚礼,一边又要忧心儿媳妇。   珍珠已经怀胎八个多月,肚子隆起很高,神色却十分憔悴,完全没有刚到沈府时的神采。   侍郎夫人猜不出是因为儿子的冷落,还是珍珠也害怕分娩之日的苦难,侍郎夫人不敢问,也问不出口。   起初她还安慰儿媳妇,到了后来,她眼睁睁看着儿媳妇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愧疚,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默默叹息。   珍珠的肚子在最后一个月里快速隆起,身体却迅速消瘦下去。   她吃的饭很少,一日三餐,像是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差事的一样。   后来,侍郎夫人实在可怜她的处境,便借口说珍珠须要精心调养,以后不用每日来陪他们吃饭,让厨房单独做了饭,送到珍珠房里,也免去一家人的尴尬。   可是,如此一来,原本为了应付场面还能吃下一两口饭的珍珠,却一口饭也不吃不下去了。   侍郎夫人得知以后,又上门劝慰珍珠。   珍珠感念婆婆对她的照顾,才勉强咽了几口饭,只是人已经面黄肌瘦,只剩一个硕大的肚子。   侍郎夫人在珍珠那里强忍泪水,但走出珍珠的院子,眼泪就控制不住。   侍郎夫人终于把儿子儿媳妇的事告诉了沈侍郎,沈侍郎听后,不禁恼火,斥责道:“太不像话了,人在做天在看,如此昧着良心,简直辱没祖宗!”   沈侍郎为此训斥了儿子,告诉他,既然是娶进家门的人,又不是玩物,可以随便往哪一放就可以不管不顾,还声称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必定有人说他们家苛待儿媳妇,于他们家名声不好。   沈指挥被说的满面羞愧,在父母的压力下,终于走进了珍珠的院子。   他也知道自己亏待珍珠,是自己对不起她,他也没料到两个人的关系会让所有人都跟着痛苦。   那天晚上,他再次走进珍珠的院子,抬头看见屋子里灯火摇曳,心中一阵凄然。   婢女见他来了,连忙跑到屋里汇报给珍珠。   沈指挥踱步走进这个他住了许多年的屋子,闻到屋子中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似有若无,故意闻时闻不到,不经意间,却直扑口鼻。   这味道令人毛骨悚然。   他强忍不适走到里屋卧室,猛然看见珍珠正端坐在正前方的榻上,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宛若一名老妪。   沈指挥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第036章 把孩子救出来   036把孩子救出来   这已经不是珍珠了,这是一个被厄运缠身、无法逃脱的受害者,而这个迫害她的人,正是沈指挥。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再次扑进沈指挥的鼻腔,让他难以忍受。   但他不能再逃避了,他必须直面残酷的现实,直面自己这破碎不堪的人生。   他一步步走进屋内,珍珠用她那茫然无神的目光盯着他,让他背后一阵阵发凉。   他比任何人都同情这个女人。是的,是同情,是愧疚,唯独不是爱,从来不是爱。   珍珠瘦到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只有那个肚子不合时宜地长在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怖。   沈指挥看着珍珠,仿佛看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珍珠看着沈指挥,也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间分道扬镳、再也不可能遇见了。   珍珠费力地端坐着,看着沈指挥,那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启:“我早听说你克妻。”   珍珠已经气若游丝,声音是虚的。   “对不起……”沈指挥心痛地说,“我不应该害你。”   “我不怪你,到现在也不怪你。”   沈指挥走到珍珠面前,任何道歉的话都显得虚情假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看着珍珠凹陷的眼眶,说:“你多吃点饭。”   珍珠抬头看着沈指挥,目光凄然:“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你坐下说吧,这样看着你,我太累了。”   沈指挥缓步挪到榻边,和珍珠隔着一个茶几坐下。   珍珠终于不再坚持端坐,她向后倚在靠背上,看起来,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灯火鬼魅,暗影妖冶,沈指挥如同身坠怪梦,他不敢去看身旁的珍珠,这个他住了许多年的房间,已经变成了地狱中的牢房。   “我早听说你克妻……”珍珠目光放空,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最初我就想到过可能有什么下场,我不觉得我会比别人幸运,我知道我可能有一天也会死在产床上,而现在,我已经确定了。”   沈指挥心如刀绞,叹息道:“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珍珠说,“我明知会有这样的下场,却没阻止我自己,我死后,你不用愧疚,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沈指挥感觉到,身旁坐着的珍珠,已经是个步入地狱的人了,她的声音,也像从地底传来一样阴森飘渺。   “我生着的时候,没能得到你的垂爱,我死了,有件事求你。”   “说吧……”   “我和你无缘,我也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结局。不过,求你念在腹中胎儿是你我的血脉的份上,救他一命。”   沈指挥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救?”   “我是注定要死在产床上的,可是我不忍心这孩子跟着我走,我求你,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我将要分娩时,剖开我的肚子,把孩子救出来。”   珍珠语气深沉,仿佛只是交代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沈指挥摇头:“从来没有人那样做过。”   “没有人那么做,是因为她们还有一线生机,而我,是个毫无生机的人,就不用在意我的死活,只管保住孩子就行,我不想在这世上什么都没留下。”   沈指挥仍然摇头,疲惫地说:“没有大夫会那么做的。”   “我只求你这一回,最后一回。”   沈指挥又感到自己像跌入水中的人,一个劲往下沉,周围都是水,堵住他的口鼻,他的胸肺快要炸开了。   珍珠轻轻转过头,看着沈指挥,道:“看在这孩子与你是父子的份上,救他一命。”   沈指挥感到喘不过气,眼前一阵昏花,他费力地说:“没有人会那么做,那和杀人无异。”   珍珠轻轻叹息一声,又像是冷笑,道:“你连你亲生的孩子都不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绝情的人。”   “珍珠啊……”沈指挥长舒了一口气说,“不是我不愿意救,而是没有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你手里有削铁如泥的宝刀,待我生产时,轻轻划开我的肚皮,不要划的太深,就能把我们的孩子抱出来——”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没有人会那么做,我也不会!”沈指挥口气很坚决。   “我原本指望,在我闭上眼睛之前,能看他一眼。”   那种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熏的沈指挥眼睛作痛,他看见这屋子里跳跃的影子,想立马逃离这里。   “不要多想了,好好吃饭,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到时候怎么生孩子?”   “别骗我了,你前两位妻子,都是因为没有力气才难产而死的吗?”   “都是意外,克妻之说都是假的,你不要听信流言,世上因难产而死者数不胜数,不巧都被我碰上而已,我并不克妻。”沈指挥无力地为自己辩解,他实在厌恶别人对自己的栽赃。   珍珠又幽幽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见死不救,走吧,对我来说,剩下的每一天,都是等待,我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胜过你这样折磨我。”   说着,珍珠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屋子里的气味已经让沈指挥无法忍受了,他腹中一阵翻涌,迅速起身向外逃,仿佛午夜噩梦中,与鬼怪赛跑一样。 第037章 闭门羹   037闭门羹   沈府的沈二叔,一边忙着照看府里的事,一边又让人收拾柴家的老宅子,中间又抽空去了“酒池”。   沈二叔和卓妍打过几次交道,心中着实佩服这个不一般的女子。   去年沈指挥和珍珠的婚事,都是沈二叔和卓妍两边主持操办的。这一次,二人再次联手为柴苒和云儿操办婚事,也算是得心应手。   来到酒楼中时,卓妍对沈二叔说明了具体情况,还说云儿家里有一个李妈妈,若要正式提亲,要直接到云桥巷李家去提。   卓妍又带着沈二叔去拜见李妈妈。   对于云儿与柴苒的婚事,卓妍已经事先跟李妈妈商量过了。   艺妓出嫁是稀松平常的事,李妈妈虽然指望云儿为她养老,可也知道艺妓吃的是青春饭,一旦年老色衰,将无法继续赚钱。   若有哪个富商豪客看上艺妓,愿意娶回家,就会付上一笔价值不菲的赎身费,这对老鸨来说,也是一个进项,老鸨可以拿着这笔钱继续招揽其他艺妓,皆宜养老。   云儿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她在李妈妈手里没有吃过苦,而李妈妈又是自己在京城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所以她承诺,自己若出嫁,要把李妈妈接到身边,当做亲生母亲侍奉。   李妈妈欣然答应。   沈二叔在卓妍的陪同下去拜见李妈妈,李妈妈以礼接待,两方谈起这桩婚事,都很满意,没有任何磕绊。   在得到李妈妈的同意之后,双方互相交换“庚帖”,庚帖上有柴苒、云儿的生辰八字。递过庚帖,沈二叔便回去。   卓妍陪沈二叔往外走,因为这是一桩彼此满意的婚事,卓妍和沈二叔脸上都带着发自内;   心的笑,卓妍道:“以后有劳二叔来回跑。”   “都是我该做的,卓娘子才是辛苦的人。”   卓妍玩笑道:“忙来忙去,咱们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两人闲谈几句,步行来到巷子口,看见面前一辆独轮车推过。   独轮车两边放着两只柳条筐子,上面盖着粗布,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中间还有两个人左右看守。   卓妍一看那阵仗,就悄声对沈二叔说:“他们推的肯定是钱,可能是去河边做买卖的。”   沈二叔点头,表示认同,又道:“这些钱有几百斤重,说不定买的东西还不如这些铜钱重……”   说到着,卓妍感触很深,她突然又想起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事,便问:“二叔,请教你一个问题。”   “卓娘子请说。”   “为何大家都嫌铜钱笨重,但京城之地却没有人用交子?”   沈二叔微微惊讶:“卓娘子也知道交子?”   “听说过一些,前几天还见到一个益州来做生意的人,拿着益州当地的交子,要去兑换现钱。”   “益州的交子,在京城当然兑不到钱。”沈二叔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益州都有的东西,京城反而没有,这不奇怪吗?”   沈二叔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交子那个东西,并不见得有多好。”   卓妍不认同,要知道,沈二叔说的“不见得有多好”的东西,可是领先世界几百年的纸币!   卓妍颇为委婉地说:“一张纸就能顶替好几斤重的铜钱,如此方便,为什么说不好呢?”   沈二叔似乎对卓妍的想法感到奇怪,语气柔和地解释道:“铜钱毕竟是铜钱,纸毕竟还是纸,能用铜钱去换纸,但纸并不一定能换来铜钱。”   卓妍忍不住笑了。   沈二叔说:“当今的开封府尹曾在益州做过转运使,据这位张府尹说,当年益州出现了许多交子无法兑换成钱的官司,这位张府尹负责去益州督办此案——”   卓妍敏锐的思维忽然捕捉到了什么,没等沈二叔继续说下去,她激动地问:“什么,二叔,你说,开封府尹曾在益州督办过交子的案子?”   沈二叔不知道卓妍为何有那么大的反应,答道:“是……”   “那么,这位张府尹,是不是对交子的事务非常了解?”   沈二叔点头:“张府尹直到在益州解决了交子兑换的案子,才调回京城,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卓妍简直欣喜若狂,感觉头顶开了一道天光,把连日的阴霾照耀的光辉灿烂。   “二叔啊,你真是个大好人!”   沈二叔莫名其妙:“怎么了?”   卓妍激动地说:“我还在烦恼,不知谁对了解益州的交子事务。原来,京城就有一个在益州主持过交子官司的官员。”   沈二叔还是不明白卓妍为何要了解交子,但他也没必要了解,便呵呵笑了。   两人在巷子口告辞,沈二叔骑马离开,卓妍无比欢乐地回到了酒楼。   她心情大好,走起路来像飞的一样。   至德见她要飘起来的样子,笑着问:“娘子,什么事那么高兴?”   “云儿要出嫁了,我当然高兴。”卓妍随口说道。   此时云儿从里面走出来,听见卓妍这么说,嗔怪道:“这么想赶我走吗?”   “不是我想,是柴苒那小子想。”   云儿害羞地用手捂住脸颊,道:“不怪他说你说话漫天飞。”   卓妍语气油滑地说:“哟,这么快就向着他啦,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说着,卓妍哈哈笑起来。   云儿臊的满脸通红,对卓妍也无可奈何。   笑过以后,卓妍又询问他们,如果她要去求见开封府尹,是不是该正经递上拜帖。   云儿说是,卓妍便差人去铺子里买拜帖,买来以后,让云儿写了拜帖,云儿很踌躇,问:“你去见府尹做什么?”   卓妍说了这个府尹曾在益州主持过交子官司,对交子的事务非常熟悉,卓妍想向他请教。   云儿说:“可是,他堂堂开封府尹,你是平头百姓,想见他,哪那么好见?”   卓妍当然知道民见官有多难,可是再难也得去争取一下,说不准就能见到呢?   卓妍特意等到第二天上午去,她独自拿了拜帖,步行前往开封府衙。   府衙正门紧闭,两个青衣小吏在门口守卫。   卓妍没有走正门,来到东侧的一处角门,敲了半天,里面才有一个人问道:“谁啊?”   卓妍找不到搪塞的话,便说:“我来求见张府尹,麻烦帮忙递张拜帖。”   角门开了,一个中年人探出头来,看见卓妍,觉得并不认识,口气倨傲地问:“你谁啊?”   “我是卓妍,想拜见张府尹。”卓妍听中年人语气不好,也没必要跟他故意套近乎。   中年人目光生冷:“哪个卓妍?”   卓妍有点恼了:“开酒楼的卓妍。”   中年人冷笑一声,半眯着眼,满脸鄙夷之色:“我们张府尹公务繁忙,哪有时间见什么开酒楼的?”   说着,就又把门关上了。   卓妍很想骂一通,可是想想,这里毕竟是府衙,她要在这撒泼,赚不到任何便宜,只好忍了。   卓妍转到前门,铁着头走到正前门,对那两个守门小吏说:“这位公差,麻烦帮忙递个拜帖给张府尹。”   小吏接过卓妍手里的拜帖,打开来看了一眼,又把拜帖还给卓妍,道:“找张府尹什么事,有什么冤,什么苦?”   “无冤也无苦,想向他打听点事。” 第038章 张府尹   038张府尹   两个小吏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大笑起来。   卓妍看这两人虽然不如刚才那人凶恶,但也不是好打发的。   卓妍想到也许掏出点钱能摆平,可她实在看不惯他们狐假虎威的样子。   小吏奚落道:“想打听什么,大街上那么多人你不问,偏偏来问我们张府尹?”   “因为只有他知道。”   “我们张府尹知道的事多了,要是一个个都来打听,那这府衙门口不成了集市了,你该问谁问谁,去去去,否则要把你抓起来问罪。”   卓妍吃了闭门羹,心想,看来到府衙找张府尹是不可能了,应该回去打听一下张家所在,直接到他家里找。   卓妍悻悻然往回走,想着普通百姓要见当官的一面还真难。   她一边走,一边思虑,如果到了张府应该怎么说,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   离开开封府大街,转到御街之上,从东面走来一匹马,正朝北面皇宫的方向走。   骑马的人,正是沈指挥。   沈指挥不经意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立即抓住了卓妍的身影。   只见卓妍低着头,神色失落,似乎在想什么事。   她到这来做什么?   沈指挥有些好奇,再看她见她手里似乎拿着张帖子,莫非她来见什么人没见到?   沈指挥原想一走了之,可心里实在放不下,干脆调转马头追了过来。   卓妍察觉有马蹄声靠近,一抬头,看见沈指挥正在她身边。   她仰着头,客气地叫了一声:“沈指挥……”   沈指挥坐在马背上,问:“到这有什么事?”   卓妍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事。”   沈指挥又去看她手里的帖子:“你去见什么人?”   “我去见的那个人没在家。”   “谁?”   卓妍淡淡一笑:“你不认识的。”   沈指挥也没追问,点了下头。   卓妍也冲他点头,然后转身走开了。   卓妍回去后打听张府尹家的地址,可询问朝廷官员家的地址可不是寻常的事,只能明目张胆地打听,想来想去,只想到沈府的沈二叔与他们还算有交情,并且应该知道府尹家在哪。   又等了几天,沈二叔上门来商量婚事,卓妍问了。   沈二叔听说卓妍要去见张府尹,猜到也许是前段时间对卓妍说了张府尹曾在益州任转运使的事,沈二叔问是不是跟交子有关,卓妍说是,她想向张府尹询问交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二叔虽然觉得卓妍异想天开,但还是告诉她张府尹家在哪,并告诉她不要去早也不要去晚,太早太晚都不方便,平常时间又不在家,只能午时前后去。   卓妍心里有底,便在第二天中午去了张府尹家。   一路打听方位,来到一条巷子口,想向人确定是不是这里,旁边忽然有人问:“你要去张府尹家?”   卓妍转脸,看见沈指挥牵着马朝她走来。   卓妍脸色大窘,心想这一定是沈二叔说出来的。   被抓了现行,卓妍不得不承认,低头道:“是,我有事想向他请教。”   “交子的事?”沈指挥问。   这个沈二叔,交代的还真细致。   心里略微有些埋怨,嘴上还是承认了:“是……”   “我带你去吧。”   说完,沈指挥牵马进了巷子。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没事,我带你去吧,把你送到我就走。”   他没有直接说,你去见人家,人家不一定会见你。   卓妍没有继续推辞,便和沈指挥一起进了巷子,来到“张府”门口,沈指挥在门口的拴马柱上拴了马匹,上前敲门。   看门的老头打开门,沈指挥已经从腰间掏出符牌:“我是骁骑军指挥使,有事求见张府尹,张府尹在家吗?”   看门老头哪里还用看什么符牌,只看沈指挥这一身装扮就知道大有来头,他连声说道:“在,在。”   老头立即把门打开,恭恭敬敬地请沈指挥、卓妍进去。   在古代,官与民阶层不同,差别巨大,卓妍已经深深体会到为什么人们都想读书做官了。   进了大门,小厮上来询问,沈指挥报上姓名,小厮听罢快步跑到里面去禀报,不多久,一个身穿官袍、身量宽大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中年人拱手笑道:“哎呀,沈指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指挥也立马摆出笑脸,作揖道:“张府尹,多有打搅。”   中年人作势要搀扶沈指挥,道:“不客气,请屋里坐。”   “不了……”沈指挥道,转脸面向卓妍,“我是送这位卓娘子来的,她是酒楼的掌柜的,有事想向张府尹请教。”   这个时候,卓妍适时地双手呈上拜帖。   张府尹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着卓妍的名字,先是眉头微皱,而后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卓妍,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卓妍一怔,自己的名声有那么响吗?   莫非又是自己做过的哪桩荒唐事被传出去了?   还是,跟沈指挥那一摊子事?   沈指挥解释道:“去年开封府不是办过一桩妓馆老鸨与官差勾结拐卖的案子吗,就是这位娘子立了头功。”   张府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张府尹以一种略带异样的目光迅速打量卓妍,又把目光转向沈指挥,显然对这两人的关系略有耳闻。   沈指挥道:“今天我只是来领路的,人送到,我就不打扰了。”   张府尹客套道:“沈指挥不妨留下吃个便饭?”   “改日吧,告辞。”   沈指挥没有多作一句客套,拱了拱手,迅速离开了。   沈指挥一走,张府尹和卓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卓妍施礼一拜,道:“张府尹,恕奴家打搅了,登门拜访,多有唐突。”   张府尹道:“不妨事,卓娘子请进屋说话。”   卓妍心想,待在屋里,两个地位悬殊的陌生人说话不自在,她看看这院子里百花开放,廊下又挂着鸟笼,鸟语花香,赏心悦目,恰好游廊里有一副石桌石凳,便道:“院中如此美景,不如就在此说话,也好让我一饱眼福。”   张府尹笑了两声,道:“也好……”   张府尹迈步向石桌走去,卓妍这才说明来意:“听说张府尹曾在益州做过转运使?”   “是,已经有四五年了。”   “张府尹曾在益州处理过交子的官司?”   张府尹开始疑惑。 第039章 交子   039交子   两人互相推让着在石桌两边坐下,石桌上方有只鸟笼,鸟笼里关着一只羽毛鲜亮的鹦鹉,不时鸣叫,给两人的谈话增添了一些趣味。   “老夫的确曾在益州办过交子的案子。”   “那是桩什么样的案子,张府尹能否透露一二?”   “这案子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娘子为何对这桩案子如此上心?”   卓妍微微一笑:“我与张府尹直言好了,我其实是对交子好奇。”   到这时,张府尹才显露出一丝兴味,道:“交子并非本朝独有,前朝李唐时期,就有“飞钱”之说,因为铜钱携带不便,就有商人在当地向官府开具凭证,拿着凭证到另一个地方提取现钱。   到了本朝太宗年间,益州地区发生农民叛乱,益州当地负责造钱的钱监不得不停止造钱,民间百姓没有钱用,出现了钱荒,所以才会出现交子。一张纸,就能代替几千甚至上万枚铜钱。”   “益州一地,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交子?”   张府尹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据我猜测,大概有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卓妍着实惊讶,“益州三十多年前就有交子?”   “其实不光益州有,如今关陇之地也已经在使用了。”   “那为何京城至今没有?”   张府尹微微叹息:“交子虽然轻便,一张纸,可以和几十斤重的铜钱分量相当,但也有不足之处,这就是老夫当年去益州督办案件的原因。”   张府尹把这件案子娓娓道来。   最初,益州有十六家富裕的钱庄联合印制“交子”,人们把体积庞大的铁钱存放在钱庄里,钱庄开出一张纸质凭证给存钱的人,这张凭证,就是交子(类似后世的存折)。   人们可以凭着“交子”到钱庄里提取现钱,每一贯须要扣除三十文的利息。   时间一久,人们便认可这张凭证,做生意时,就不再来兑换现钱去买卖,而是直接用这凭证来进行交易。直到此时,交子已经慢慢有了“纸币”的意味。   可是到了后来,有的钱庄因为经营不善,把人们存进来的钱花了,等到再有人来拿着交子兑换现钱时,钱庄却拿不出钱来。   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手里有交子的人们便争先恐后地到钱庄兑换现钱,这更加重了兑换的困难,有的钱庄只能兑换出一半的钱,甚至有的钱庄,连一半都兑换不出来。   那些钱庄的老板便四处躲藏,人们找不到老板,就一起到官府去告,闹出很大乱子。   张府尹当年去益州,就是查办此案。   卓妍听了这案子的始末,并不觉得惊讶。   即便是在后世,这种情况也不少见,何况在古代。   “那后来呢,这案子是如何处理的?”   “后来,益州的知州决定废除交子,但是当时交子在益州流传甚广,许多人手里都有,如果全面废除,交子变成了废纸,会有无数人因此破产,到时必定引起更大混乱。”   “张府尹真是高瞻远瞩。”卓妍忍不住插话道,满心对张府尹的崇敬。   不用想也能知道,如果大家手里的存折全部作废,会引起多么可怕的后果。   张府尹对卓妍的恭维淡淡一笑,道:“交子既然产生并存在一段时间,必定有其存在的道理。”   “后来呢,张府尹如何解决益州的交子问题?”   “解决交子的问题,其实不难。在那之前,交子都是民间印制,那些发行交子的钱庄良莠不齐,只要一家出现问题,必会牵连一大片。   所以,从那以后,我们便禁止民间再私自印制交子,并设立“益州交子务”,专门负责印制发行交子。”   卓妍明白了,因为民间印制交子容易出现混乱,所以把这收为国有,如此便稳定许多。   “还有……”张府尹接着说,“在那之前,交子上面的数额是空白的,存进去多少钱,就在交子上填多少,我们设立交子务以后,提前印好了交子的面额,不再由人随意填写。”   卓妍点头,越发钦佩起这位张府尹的明智豁达。   张府尹又对卓妍说了很多。   官府引发交子时,会提前准备好一定数额的现钱,防止有人来兑换时出现无钱可兑的情况,这就类似于后世银行里的“准备金”了。   因为不是所有人同时来兑换现钱,如果官府发出去一万贯数额的交子,只要准备三千贯现钱,就足以应对市场流通,保证了交子的稳定。   还有,因为交子是纸制品,到了一定时间会有损坏。所以,每隔三年,会重新印发新的交子,市面上的旧的交子全部收回并销毁。   还有,当时这种交子只在益州地区使用,随着时间推移,才慢慢走出益州,在关陇一代流行起来。   听完张府尹的讲述,卓妍沉默良久,而后轻轻叹息:“交子乃本朝伟大的创举,到如今京城还没有,实在令人遗憾。”   张府尹这才对卓妍另眼相看,问道:“莫非卓娘子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卓妍自嘲地笑笑,道:“奴家乃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张府尹能在益州地区解决那么复杂的案子,才真正令人佩服。”   张府尹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经过一番谈话,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已经没了,张府尹的姿态也随便了许多。   卓妍又道:“依奴家愚见,京城虽不至于出现巨大的钱荒,可铜钱毕竟笨重,如果官府也能在此地印发交子,对京城之地的生意往来,也是一件好事。”   张府尹和蔼的笑容淡了下来,道:“开封乃中原腹地,贯通东西,连接南北,可以说是四通八达,不是益州之地可以相比的。   如果在京城印发交子,四面八方都要被牵连进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庞大的业务,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卓妍听了张府尹的话,心中一动。   看来张府尹并不反对京城之地也印发交子! 第040章 从长计议   040从长计议   卓妍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故作镇定地说:“朝廷不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印发交子,可以先做个试探。”   张府尹赞赏地审视卓妍,道:“京城无数商贾,没想到最先由一个女子提出来,卓娘子今日登门,实在是老夫的荣幸。”   卓妍忽然不好意思,低头说道:“今日真是班门弄斧了。”   张府尹琢磨着说:“目前朝廷还没有要在京城印发交子的打算,毕竟京畿之地,并不缺钱。京城之人,也多数不知道交子。”   “那如果,民间有人想要印发交子呢?”   张府尹久久地看着卓妍,问:“百姓想要印发交子,是谁?”   “区区在下。”   张府尹笑了。   卓妍不知道张府尹的笑有什么深意,但她今日就是为了交子而来,应该把话说明。   “益州之地,最开始就是由民间印发交子,因为规模大,容易出现混乱,才被官府接收,京城何不效仿益州?”   张府尹感叹道:“从去年查办人口拐卖的案子,老夫就在想,什么样的女子,能如此英勇,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位娘子不但英勇,而且智慧过人。”   “张府尹过奖……”卓妍谦虚道,“奴家愚昧,不知水深水浅,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张府尹指点。”   “娘子的想法是好的,铜钱毕竟笨重,我家仆人出去买菜,经常要提着一筐子铜钱,有时候买回来的东西,还不如铜钱重。”   卓妍被逗笑了,道:“所以,如果能印发交子,只要往怀里揣几张纸就可以了。”   张府尹微微点头,又道:“此事,须要从长计议,不是一时半刻能办成的。”   “当然……”   “还是看民间的意思吧……”张府尹道,“如果民间没有要求,朝廷也不会重视。”   说到这里,卓妍已经明白张府尹的态度了,张府尹虽没有表示支持,但至少不会反对,这就够了。   卓妍道:“今日得见张府尹,实在三生有幸,登门打扰,还请勿怪。”   说着,卓妍站起身,屈膝施礼。   张府尹也起身,道:“老夫乃开封府的父母官,理应多听民间的心意。”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卓妍便告辞离开。   卓妍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酒楼,想起今日能顺利见到张府尹,多亏了沈指挥,心里便不是个滋味。   那天晚上故意撕他的扇子,如果换成其他人,早就跟她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他却不计前嫌地来帮她,相较之下,她果真算得上地地道道的刁妇了。   不过也好,至少以后两人可以相安无事。   像今天这样就很好。   ——   端午将至,按照之前惯例,朝廷会举办开沽评酒。   但今年遇到太后薨逝,又逢春季多雨,黄河南岸决堤,淹没了一大片村寨,朝廷宣布,取消今年的评酒。   柴苒得知这个消息,既感到失望,又觉得松了口气。   不用准备评酒事宜,柴苒来酒楼更勤了。   卓妍看出柴苒虽然顽皮,对云儿的确是一番真心,心中也为云儿感到高兴。   天气好的时候,柴苒便带云儿出去游玩。卓妍心中很好奇,柴苒总能把别人惹的咬牙,却唯独能哄云儿开心。   这一天,柴苒照例带云儿出门,云儿问去哪,柴苒却不说。   他们沿着御街往北走,云儿以为柴苒要带她去逛大相国寺,但是到了大相国寺时,柴苒仍旧往前走。   云儿问他,他就是不肯说。   一直等能看到皇城的城墙,云儿才猜出柴苒要带她去哪。   云儿立即停下脚步,说:“你是不是要带我去沈府?” 第041章 一场身不由己的梦   041一场身不由己的梦   柴苒笑道:“我带你去看我姐姐。”   “我怎么能去见她呢?”云儿有些着急。   “怎么不能?”   “我们……”有些话云儿不好直接说出口,“我们要避嫌。”   “避什么嫌,管他呢,见一面又怎么了?”说着,就来拉云儿的胳膊。   云儿推脱,可是柴苒执意要带她去沈府。   柴苒道:“我想让我姐姐看看,我要娶的人,是整个开封城最美的人!”   云儿本来有点生气,听他这么说,噗嗤笑了:“你少胡说,再乱说我生气了。”   “我说的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来嘛。”   “咱们还没成亲,就堂而皇之地登门,像什么话?”   柴苒故意板起脸:“怎么了,没成亲就不能登门?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云儿眼看劝不动柴苒,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去了。   两人来到沈府门口,云儿又仔细整理了衣服和头饰。   进了沈府,小厮一看柴苒来了,就高声朝里吆喝起来:“柴小舅来了!柴小舅来了!”   柴苒大摇大摆地穿过花厅,来到内院,就听堂里有人说话:“苒哥来了?”   “姐姐!”   柴苒丢下云儿,快步跑到屋里。   云儿觉得尴尬,要是成亲之后两人来拜访姐姐,那当然是好事,可还没成亲就来见姑姐的面,这很让人难为情。   “姐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谁啊?”   云儿款步走进堂内,只见侍郎夫人正坐在矮榻上。   因为侍郎夫人曾去过卓妍家,所以云儿见过。   侍郎夫人一看见云儿,就猜到这是弟弟要娶的云儿,赶紧从榻上起来,笑吟吟地说道:“是云儿娘子来了?”   云儿走到侍郎夫人面前屈膝施礼,道:“见过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握住云儿的手,高兴的合不拢嘴,道:“别多礼,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云儿解释道:“我并不知道柴官人要带我来这,唐突了,夫人莫怪。”   侍郎夫人当然知道这是弟弟自作主张,笑说:“我早就想见见你了,一直不得见,今天总算见到了。”   侍郎夫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云儿,见云儿体态婀娜,天生一副好身子骨。   等云儿微微抬头,又见她额头圆润,鼻直口正,两腮饱满,面似桃花,心里更加喜欢,十分亲热地拉云儿在榻上坐下,询问云儿想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柴苒只是看着,一句也插不上。   侍郎夫人说:“苒哥要是有什么做事不当的地方,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这时柴苒才笑着说:“姐姐,你别说我坏话啊。”   侍郎夫人这才有空对柴苒说:“难怪你外甥说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我看呐,几辈子哪够。”   云儿心里热烘烘的,十分感动。   上次侍郎夫人去卓妍家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态度,云儿便以为侍郎夫人会是那种高高在上、刻薄寡恩的人。   所以来之前心里很忐忑,担心这个姑姐会瞧不起自己,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热心随和,倒让云儿受宠若惊。   三人聊了很久,云儿一直留意门口,心想珍珠怎么没出来,或许是在养胎,自己来了一趟,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珍珠。   于是,等双方说的口干舌燥之际,云儿说:“夫人,我与珍珠娘子多年邻居,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侍郎夫人听到云儿的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了,然后瞬间消退。   云儿心里感觉不妙,也不敢多想。   侍郎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柴苒问道:“姐姐,你为什么叹气,怎么了?”   侍郎夫人的眼眶忽然红了。   云儿慌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眼见侍郎夫人这个反应,云儿也很着急,不知道珍珠究竟发生了什么。   柴苒哪管得了那么多,有什么说什么,道:“姐姐,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我那外甥媳妇怎么了?”   侍郎夫人用手捂住了眼睛,极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带着哭腔说:“云儿娘子,你第一趟来,我本不该跟你说些不开心的。可是,不跟你说,我又没有其他办法。”   云儿安慰道:“夫人快别伤心,有什么尽管直说。”   侍郎夫人沉声叹道:“那珍珠,也是苦命之人,是我们沈家对不起她。”   云儿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难道,难道珍珠发生不测了,可是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啊。   云儿连忙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珍珠要真的不在了,柴苒不会不知道,柴苒知道了,一定会告诉她的,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夫人,珍珠怎么了?”   柴苒见姐姐哭,也急了:“姐姐!到底怎么了?”   侍郎夫人擦了把眼泪,唏嘘道:“哎,说来话长,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珍珠——她现在还好吗?”   侍郎夫人说:“她现在茶饭不思,憔悴的不成样子了。她在京城也没有父母兄弟能来劝劝她,既然你跟她是邻居,好歹帮我说说,劝她想开点,虽然——”   侍郎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云儿心里发堵,也跟着落泪。   柴苒见两人都落泪,又急又气:“哭什么嘛,别哭啊,哎!”   侍郎夫人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个。”   “夫人,我想去看看她。”   侍郎夫人点头:“我带你去。”   两人撇下柴苒,往另一个院子里走。   进了院子,来到堂屋,一进门,云儿便觉得里面阴森森的,背后一阵凉意。   待来到里屋,云儿似乎闻到屋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味。   云儿记忆里,珍珠的屋子永远是香的,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但等云儿走到床边,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时,她彻底震惊了。   云儿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她以为会见到一个独自伤心垂泪的女子,亦或者,珍珠比以往更加消瘦,这是云儿所能想象到的最严重的情景。   可是,云儿实际看到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珍珠,而是一具面无血色的干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云儿的心口一阵作痛,她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屋子里有两名婢女,婢女战战兢兢地上来禀报:“夫人,娘子还是一口不吃。”   侍郎夫人看看放在桌上的粥饭,几乎一口没动。她擦干眼泪,悄悄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道:“珍珠,你看看谁来了?”   那具像干尸的躯体似乎动了一下,扭过头来,睁开凹陷的眼睛,茫然无神地望了望。   云儿的双脚像被定在地上一样,一步也走不动。   侍郎夫人抬头看向云儿,招手道:“过来……”   云儿费力地抬起一只脚,缓缓走过来,走到珍珠目力所及的地方。   珍珠睁开了眼睛,看见云儿,似乎怔了一下,而后把眼睛睁大,口中喃喃叫道:“云儿……”   云儿的眼泪扑簌落下,泪花蒙住了双眼,她哽咽地叫了一声“珍珠”,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珍珠那枯黄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个微笑:“你怎么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云儿,我做梦我又回去了,我们三个睡在一起,又一起吃饭,我以为真的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来了,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是真的?”   云儿终于支持不住,扑在床边大声哭出来,口中呜呜咽咽:“你怎么变成这样,珍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侍郎夫人想安慰云儿,可是看见云儿哭的如此伤心,又引出她的眼泪来。   躺在床上的珍珠反而很镇静,她抬起手去摸云儿的头,轻轻抚着:“你来看我,我真高兴。”   云儿抬起头来,伸手握住珍珠那枯瘦如柴的手。   这双手,可是弹琴的好手,曾经嫩若水葱,白如脂玉,现在,已经皮包骨头了。   云儿摸着这只手,心里无限悲凉,转而望向侍郎夫人,道:“夫人,她生的什么病?”   侍郎夫人含泪道:“她这是心病,每天不思饮食,我怎么劝都没用。”   云儿不懂,又去看珍珠,带着哭腔问道:“珍珠,你为什么不吃饭?”   “我已不是阳间的人,何必多吃阳间的米粮。”   云儿和侍郎夫人都是一阵颤栗,浑身汗毛竖起。   “你,你别胡思乱想……”侍郎夫人道,“我知道是松儿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婆婆,生而为人,能得你照顾,是我三生有幸,只是我福薄,不能为婆婆生下沉家的子嗣。”   侍郎夫人陡然嘴唇颤抖。   云儿强作镇定道:“珍珠,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你好好吃饭,会好起来的。”   珍珠微微摇头:“人生,就是一场身不由己的梦,不是你想活就能活的。”   说完,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第042章 弥留   042弥留   云儿留在沈府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午饭,这天中午,沈指挥没有回家。   回到酒楼时,云儿依然眼泪汪汪的,柴苒垂头丧气地跟在她旁边。   卓妍从二楼走下来,看见二人蔫头耷脑,还以为二人闹了小脾气,走下来问道:“柴大官人,你怎么欺负我们云儿了?”   柴苒默默走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不言不语。   等卓妍走下楼梯,才看见云儿脸色异常,她连忙走过去,看见云儿的眼睛都哭肿了,她立马瞪着柴苒,厉声道:“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柴苒叹息道:“早知道不带她去见我姐姐了,惹得她跟我姐姐都不开心。”   卓妍听说柴苒竟然带着云儿去沈府,立马喝问:“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你脑子才坏了!”   云儿眼见柴苒和卓妍要吵起来,拉了拉卓妍的胳膊,说:“不怪他……”   “云儿,你说实话,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云儿摇头……   卓妍立马说道:“那就是侍郎夫人?”   卓妍刚说完就觉得不应该,她见过侍郎夫人,侍郎夫人不是恶毒的人,不至于刚见云儿的面就欺负云儿。   云儿抬头看着卓妍,声音沙哑地说:“你去看看珍珠吧。”   卓妍一听珍珠的名字,还觉得有些陌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知道事情不妙,问:“珍珠怎么了?”   云儿张开口,还没说话,又落下泪来。   当天下午,卓妍与云儿再次前往沈府,柴苒已经返回酒库,没有陪同。   来到沈府大门,让小厮进门禀报,侍郎夫人听说云儿又回来了,心里正纳闷,她从里面走出来,赫然看见卓妍也来了!   侍郎夫人立即怔住了。   卓妍快步走上前,轻轻施礼:“侍郎夫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侍郎夫人再看到卓妍,心中万分感慨,勉强答道:“还好,小娘子也别来无恙。”   “是……”   侍郎夫人猜到卓妍来这的目的,问:“你是来看珍珠的吗?”   卓妍点头:“我能否见她一面?”   侍郎夫人转身道:“随我来吧。”   几人一路无语,默默来到珍珠的院子里。   卓妍第一个冲进屋里,走到床边。   云儿已经告诉她珍珠的情形,云儿说珍珠已经心如死灰,毫无活下去的信心,卓妍一路都在想象,那个向来干净整洁、精致优雅的女子会落魄到什么地步,当卓妍亲眼见到时,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珍珠微眯着眼,似乎察觉到有人站到她床边,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对着卓妍看了半天,喃喃念道:“今天好奇怪,又看到云儿,又看到妍妍,你们都是来送我走的吗?”   卓妍听到珍珠的声音,终于相信云儿说的,珍珠已经心如死灰了。   曾经如婴儿般娇嫩的声音,已经像枯死的树枝般毫无生气。   卓妍心里一阵抽搐,她坐了下来,脑子里回忆起第一次遇见珍珠的情景。   珍珠抱着琵琶,一路抽噎。   那时岳老鸨被关押在大牢里,珍珠在外面受到了欺负,只能默默忍受。   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在卓妍心里依旧那么生动,就像昨天才刚刚见过,今天再看,已经不见了昨日的风采,只剩下被岁月风干后的根骨脉络。   珍珠到底经历了什么?   “珍珠。”卓妍轻声唤道。   珍珠只是盯着卓妍看。   卓妍抬手去抚摸那凹陷的脸颊,珍珠感到了真实的触觉,道:“我不是做梦吗?”   卓妍心里阵阵酸痛,她强忍痛苦,答道:“不是梦,这不是梦。”   珍珠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抬起手伸向卓妍。   卓妍双手握住珍珠枯瘦的手,问道:“珍珠,你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是哪里不舒服?”   “妍妍——”   珍珠只叫了卓妍的名字,便不再出声。   卓妍看看锦被下面那隆起的肚子,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感受那圆润的肚子,然后看着珍珠说:“为了孩子考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没有吓着你?”   卓妍摇头:“你只是太瘦了而已。”   “我最近常常回到过去,回到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   卓妍终于忍不住,眼前蒙上了一层泪花,她强笑道:“那等你好了,可以再回去,我们还在一起。”   “下辈子吧,希望下辈子,还能相聚。”   “不用下辈子,你只要听夫人的话,好好保重身体,才有力气把孩子生下来,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没有机会了,你救了我,是我毁了我自己,妍妍,没了根的花,还能再开吗?”   卓妍听她有些胡言乱语,劝道:“不要胡思乱想,你吃东西了吗?”   这时,站在一旁的侍郎夫人连忙呼唤婢女,婢女已有准备,快速从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   卓妍双手颤抖地接过鸡丝粥,说:“我喂你吃点东西。”   珍珠没有反对。   卓妍轻轻舀起一小勺,吹了一下,送到珍珠嘴边。   珍珠的嘴微微张开,卓妍小心地把勺里的饭倒进珍珠口中,珍珠的嘴动了两下,把粥咽了。   侍郎夫人看见珍珠终于吃东西了,不禁喜极而泣。   卓妍喂了不到半碗饭,珍珠便闭上眼睛,示意不再吃了,卓妍便把碗交给婢女。   不知是不是这半碗饭的作用,珍珠枯黄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她再睁开眼,眼眸里也有了些许生气。   卓妍揪着的心才放松了一些,她长舒一口气,道:“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定要把身体养好了。”   珍珠的目光扫视着床边的几个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能看你们一眼,我也知足了。”   卓妍听出珍珠话语中的自暴自弃,心中凄然。   云儿哽咽着劝道:“你会好起来的。”   “生死难关,我已经过不去了。”   卓妍道:“珍珠,生死难关,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过不去?”   “这一次,真的过不去了,没人可以救我。”   “没人救你,至少自己要救自己一把!”   “他说的对,你是个有勇气的人,我现在才明白,他说的对,你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勇气——”   卓妍知道这个“他”是谁。   卓妍回想珍珠的过往,想起珍珠在岳老鸨手下逆来顺受,想起去年岳老鸨带着一群被拐来的女孩子逃出城门的时候,只要珍珠有勇气喊一声,就能把所有人解救出来。   可是她没有,珍珠选择了沉默。   一生选择沉默的人,也会在沉默中走向灭亡。 第043章 最后一个月   043最后一个月   卓妍本以为珍珠在沈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个下场。   卓妍有些后悔没有打探一下珍珠的情况,也怨恨沈指挥竟然从没对她提过。   是啊,虽然两人没见过几次面,可珍珠沦落到这步田地,沈指挥应该告诉她们。   卓妍在沈府等沈指挥回家,可是直到天黑,他仍没出现。   向侍郎夫人打听才知道,最近几个月,他一直很晚才回来,甚至不回来,而且早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卓妍只得先和云儿回去,临走之前交代,如果沈指挥回家,让他到酒楼找卓妍。   这一天晚上,卓妍就住在酒楼的客房里,想着珍珠的处境,她既可怜珍珠红颜薄命,又恨她是扶不起的阿斗,思来想去,心绪愈加烦乱。   夜深人静时分,卓妍隐约听到外面有马蹄声。   她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过不多久,负责守夜的伙计跑过来敲门,说有人找她。   卓妍立即从床上跳下来。   屋里的灯烛还亮着,她又点了几盏。点好蜡烛,就听到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在她门口慢了下来,卓妍过去开门,借着溶溶的月光,看见一张神色疲惫的脸。   “你找我?”   卓妍点头,把沈指挥让进来。   沈指挥走进屋里,卓妍关了门。   原先的酒楼客房空间狭小,卓妍接手以后,把两间打通成一间,在里面安放了一套桌椅。   卓妍带沈指挥走到桌边,卓妍说:“我今天见过珍珠了。”   “我听说了。”沈指挥的声音很低沉。   “你怎么能让她变成那个样子?”卓妍带着气问。   沈指挥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才说:“是我的错。”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那样?”   沈指挥低着头,羞愧地说:“我自己也没想到。”   “你怎么会想不到?”   沈指挥又重重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想过挽回,但是——”   沈指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   卓妍知道,珍珠的处境并不是沈指挥有意为之,就像她去劝说珍珠,但珍珠不肯配合一样。   卓妍看着沈指挥十分苦恼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该一味怪他。   “她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月就生产了,是不是?”   “我不确定,大概是的。”   “你可不可以抽出这一个月的时间去陪她?你还有机会,否则,以她现在这样,不可能生下孩子。”   沈指挥没有表态,目光望着桌上的烛火,眼神中充满无奈。   “你在想什么?”   沈指挥忽然动容地说:“我注定不是一个好丈夫,永远不是,我对不起我三个妻子,也对不起你!”   卓妍听他这么说,感到一阵凄凉。   她甚至有点同情这个看起来强壮勇猛却婚姻不幸的人。   卓妍不敢再看他,目光转移到一边,说:“那就在这最后一个月尽量弥补,就算珍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愿望,这最后一个月,尽量让她开心一点。”   “我不是没想过跟她和好……”沈指挥有些无助,“我也想尽做丈夫的责任,但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事情阴差阳错,就会一错再错。”   “那就从现在开始,这最后一个月,别再错下去了!你至少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沈指挥点头,痛苦地说:“我知道,我试一试,可是,我怕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胜过你袖手旁观。”   沈指挥继续点头:“我知道了。”   “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卓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指挥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我尽力而为。”   卓妍随即起身,两人隔着桌子站着,借着下方的灯火,看了看彼此。   “保重。”卓妍说。   沈指挥还是点头,然后默默离开房间。   借着天上的月色和街边的灯光,沈指挥牵马离开。   走在幽暗空旷的大街,看看周围空无一人,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和畏惧。   他不敢多看,翻身上马,催动马匹快速向家驶去。   但无形中似乎有一种东西紧紧跟着他,任他速度再快也无法摆脱。   来到家门口时,他已经浑身是汗。   把马牵回马厩里,他便犹豫着要不要去珍珠那,对于珍珠,他的确又愧疚又觉的心里发毛,只要一想起珍珠端坐在榻上,还有屋子里的气味,他就不愿意再进去。   可是,或许真的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他一路走一路犹豫,忽然,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叫!   沈指挥顿时毛骨悚然。   又一声尖叫,两个尖叫声重叠交错,响彻整个沈府。   沈指挥听到声音就是从珍珠的院子里传出来的,他脑子一片空白,拔腿就往珍珠的院子里跑。   推开院门,一个婢女正疯了一般往外狂奔,与沈指挥撞了个满怀,那婢女被撞的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口中呜呜地哭。   “怎么了?”沈指挥大喊。   屋子里还有一个婢女在哭,一边哭一边尖叫,尖叫声像刺一样直往人身上扎。   沈指挥冲向屋里,一个婢女正跪在门里号哭,手指着里面的卧室。   沈指挥感到两腿发软,勉强支撑着往卧室里看,赫然看见一个直挺挺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下。   一股气血从心中直往上涌,冲到双目中,令沈指挥的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模糊,那个直挺挺的人影仿佛也在不听摇曳摆动。   “珍珠!”   沈指挥惨叫一声,立马冲到里面,抱住珍珠的双腿,将她抱下来。   珍珠的身体完全瘫软,沈指挥把她放到地上,他干噎了几声,喃喃道:“珍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珍珠毫无反应。   沈指挥把手放到珍珠的脖子上,找了很久,没有找到脉搏跳动。   院子里一片嘈杂,有人冲了进来。   先进来的婢女看见房梁上悬着的白绫和躺在地上的珍珠,都吓的失声大叫。   侍郎夫人紧跟着进来,看见这个景象,拼命捂住嘴巴才没喊出声。   片刻震惊之后,侍郎夫人冲上来嘶声喊道:“快救救她,松儿,快救她!”   沈指挥头痛欲裂,眼前的世界仍在震荡摇晃,一刻也不停歇。   他极力忍着头痛,虚弱无力地说道:“娘,以后不要再逼我了,我此生再不会娶妻了!” 第044章 珍珠之死   044珍珠之死   珍珠的死直到第三天才传到酒楼。那个时候,珍珠的遗体已经入殓。   云儿听到消息后痛哭流涕,卓妍不愿流泪,可云儿的哭声还是搅动了她的心情。   卓妍让至德前往沈府祭拜,半天之后,至德从沈府回来,卓妍问他:“珍珠是怎么死的?”   “前天半夜,珍珠娘子独自在屋里自缢而亡,她是事先早有计划,自己找好白绫,事发时又把婢女支出去,等婢女发现时忙去喊人,恰好沈指挥就在不远,但等把珍珠娘子放下来时,她已经断气了。”   云儿听了至德的话,又哭了一遍。   卓妍没再哭,只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珍珠的死很快在坊间传开,人们长吁短叹,一边回忆珍珠过往的种种,赞叹珍珠的温柔和美貌,一边又叙说关于沈指挥克妻的话题。   是的,这一次珍珠虽然不是难产而死,可毕竟还是死了,又是一尸两命。   京城之中,有沈指挥这样遭遇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沈指挥注定永远摆脱不掉这个阴影。   直到半个月后,珍珠正式下葬,卓妍和云儿、黄若岩才带着香烛去祭拜。   至德找到沈家的墓地,领着他们来到一座崭新的坟墓前。   坟墓前的土是新的,坟土周围是祭品和纸钱的灰烬,坟头上还竖着白幡。   云儿一见那坟墓,再次大哭。   卓妍与黄若岩一左一右地扶着云儿走到坟前。   至德掏出火石替他们点了香烛,三个女子就在坟前烧纸。   黄若岩对着这墓说道:“珍珠啊,你真是世上最傻的女人,自己害了自己。”   卓妍叹息道:“你何必说这个话?人已经走了,你积点口德。”   “人的命运,的确须要争取,可是不能强求,强求得来的,终归还是要失去。”   黄若岩见云儿依然哭个不停,又劝道:“云儿,别哭了。”   云儿用袖子抹了眼泪,她并不想哭,可是看见原本好好的人被埋在土里,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就难忍悲伤。   卓妍和黄若岩眼见云儿哭个不停,烧过纸后就扶着云儿离开。   经过旁边两座墓时,卓妍瞥了一眼,看见墓碑上的字,知道这是沈指挥前两任妻子的墓。   至德看见这三座墓整齐地排列着,眼泪也涌了出来:“我们沈指挥虽然看着威风,但他真是个苦命的人,连着娶了三房,都没能善终。”   听了至德的话,卓妍和黄若岩纷纷叹息。   黄若岩道:“算了,以后不跟他计较就是了。”   沈指挥再度丧妻,朝廷得知他的情况后,特许了他一个月假期,让他料理丧事,另一方面,也是同情他的遭遇,给他时间缓解丧妻之痛。   这次丧事,受打击最大的,不是沈指挥,而是侍郎夫人。   自珍珠死后,侍郎夫人便一病不起,整日头晕眼花,食不下咽。   其实前几个月她便因为过于忧虑而身体不好,一直在硬撑,等珍珠撒手人寰,支撑她的那股力量就彻底消失了。   请了太医来家里诊治,开了药方,连喝了十几天,不见起色。   太医暗中嘱咐沈侍郎父子二人,说夫人的病,乃是气郁忧伤所致,医药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须心药医。   沈家父子当然知道这心病是什么,那就是沈指挥三度丧妻,坐实了克妻的传言,恐怕真的要孤独终老,沈家要绝后了。 第045章 侍郎夫人病倒   045侍郎夫人病倒   沈指挥想到因为自己,给家里带来如此沉重的灾难,心里万分愧疚。   他每日闭门不出,守在母亲病榻前,端饭喂药,侍奉周到,并且一直假装乐观宽慰母亲,可母亲仍然唉声叹气。   为哄母亲开心,沈指挥又悄悄派人把柴苒叫来。   柴苒虽然为珍珠的死感到可惜,可毕竟试不到痛痒,照旧大大咧咧的。因为将要成亲,心情又好,柴苒一来,侍郎夫人才能偶尔露出笑容。   “姐姐……”柴苒坐在姐姐病床前问道,“之前不是说等太后的守孝期过去就给我安排成亲的吗,这已经过去了。”   侍郎夫人见弟弟猴急的样子,露出一个短暂微弱的笑容,而后说道:“这段时间,家里光忙着丧事了,府里那些人,刚办完丧事,就去给你办喜事,不吉利。”   柴苒哪里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嚷道:“姐姐,你这样就说话不算话了。”   “我又不是不给你办,是让你再等一等。”   沈指挥见小舅来了以后,母亲话也多了,借着这个时机,故意逗趣道:“小舅,你是急着入洞房吗?”   果然,侍郎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发出了久违的笑声。   沈指挥看见母亲笑了,心里也跟着高兴,便趁机给母亲喂饭。   侍郎夫人没有让沈指挥喂,自己端着饭碗,吃了整整一碗。   吃过饭,侍郎夫人说:“苒哥,改天你把云儿娘子带到府里来陪我说说话。”   “我是想带她来看你,但她非说还没过门,这样走动不太好。”   侍郎夫人点头赞许道:“她真是懂事,不过,眼看也快成亲了,咱们家情况又特殊,可以不用回避,改天把她带过来吧。”   柴苒得了姐姐的指示,高兴地连连点头:“好,我跟她说,她要知道是你叫她去,她一定会来。”   等柴苒离开以后,家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静的让人不安。   母子二人常常静坐着,无话可说。   侍郎夫人心疼儿子每日待在家里,就劝他:“你别光陪着我,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这个时候,京城有许多比赛可以看,你去看看比赛。”   沈指挥摇头道:“丧事还不满一个月,我要出去玩乐,人家会怎么说我。”   沈指挥闭门不出不仅因为这个原因,他暂时不想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   侍郎夫人猜出儿子的心思,也不勉强。   过了一会儿,侍郎夫人又说:“听说院子都整理好了,全部打扫过了,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就连床也换了,你搬回去吧,后边住着,不如前面方便。”   “再过一段时间吧。”   珍珠死后,他从那个院子里进进出出,每次走到卧室,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无法抹去。   还有那里的气味,虽然事后也淡去了,可是记忆还提醒着他,那种象征死亡的味道。   他的前两任妻子都是从那个院子里抬出来的,可是没有哪个给他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珍珠那憔悴枯槁的样子让他记忆深刻。   甚至于午夜梦回时会出现在他眼前,夜间走路时,仿佛跟在他身后。   而那个院子里,仿佛密密麻麻都是珍珠的身影,他一回去,就浑身不自在。   与其那样提心吊胆,他宁愿在后院里住下去。   没过几日,柴苒果然把云儿带来了。   侍郎夫人原本还躺在病床上,听说云儿来了,立即起床穿衣梳洗。   云儿听说侍郎夫人身体不佳,且沈侍郎平日都在府衙办公,就直接来到侍郎夫人的卧房。   侍郎夫人还在穿衣,看见云儿进来,讪笑着说:“你看,让云儿看见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倒叫年轻人笑话了。”   云儿小步上前,先给侍郎夫人施礼,又给沈指挥施礼。   柴苒在一旁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他是你外甥,应该他给你施礼才对,你怎么反过来了。”   云儿红着脸白了柴苒一眼。   沈指挥轻笑一声,道:“小舅说的是,等过了门,我再给你们施大礼。”   云儿脸更红了,嗔道:“沈指挥不要跟他较真,跟他较起真来,那天下的道理都要颠倒了。”   沈指挥见云儿现在能当着别人的面这么数落柴苒,可见二人的感情已经稳固了。   柴苒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这长幼有序、辈分有别,可不能乱来。”   云儿语气温柔地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沈指挥长你六七岁,又有官职在身,你只占了一个辈分大。沈指挥两个比你一个,应该是你多多尊敬沈指挥才是。”   柴苒张开嘴巴“啊”了一声。   沈指挥见云儿平日性格柔顺,但现在见她三言两语就驳斥的柴苒无言以对,不禁笑道:“舅母说的有道理。”   柴苒听沈指挥开口叫“舅母”,开心地哈哈大笑。   云儿更加不好意思了。   侍郎夫人原本孤单忧郁,可这两人一来,家里立刻热闹起来,心情大为好转。   云儿嗔道:“不理你们了。”   说着,转身帮侍郎夫人穿衣服去。   沈指挥和柴苒走出房间,去忙他们的事,留下两个女人在屋里说体己话。   云儿帮侍郎夫人侍弄衣服,又给侍郎夫人梳头,侍郎夫人看着镜子里的头发,赞道:“云儿的手真巧,难怪苒哥跟松儿都赞不绝口地夸你。”   云儿继续给侍郎夫人戴簪花,道:“夫人的头发真好,又浓又密,还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别叫我夫人了……”侍郎夫人说,“那舅甥两个都等不及地让你改口,以后你叫我姐姐吧。”   云儿一下为难起来。   跟一个堂堂四品的侍郎夫人叫姐姐,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敢设想的事。而且,这个“姐姐”比她大二十多岁。   她嗫嚅道:“可是——”   侍郎夫人转过身,握住云儿的手,道:“没什么可是的,我们家人丁单薄,太清净了,以后你有时间,一定多来走动,多来几次,熟悉就行了,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云儿真是感激的不知怎么是好,眼眶一阵发热,道:“夫人若不嫌弃我来打扰,我就常来看看。”   “都说了不要叫我夫人了,叫姐姐。”   “姐姐——”   侍郎夫人高兴地笑开了花:“哎!真是可心的人。过了这几天,我想请人算算,把你们成婚的日子定下来,如何?”   云儿心想,柴苒早急的恨不得明天就成亲,哪里还容她延迟,便点头道:“全凭姐姐做主。”   “你们成亲,也让我沾沾你们的喜气,哎,这些日子啊,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这,侍郎夫人连声叹气。   云儿知道,侍郎夫人又想起珍珠的死了。   忆起珍珠,云儿也是一阵难过,但她强忍泪水,安慰道:“姐姐节哀,生死有命,姐姐别太难过。”   侍郎夫人似乎又开始头晕,她松开云儿的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叹息道:“你好不容易来看我,我不该跟你说不开心的。但是,不说我这心里又堵得慌。”   “姐姐尽管跟我说,我都听着,咱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侍郎夫人扶着云儿站起来,走到外间的榻上,两人就坐在那里说着知心话,一时垂泪,一时叹息,一时又笑了。   云儿不愧做过多年艺妓,很懂得察言观色,句句话说到侍郎夫人的心窝里。侍郎夫人看着云儿,就像得了件稀世珍宝一样。   两人直说到沈指挥和柴苒回来找她们,似乎还有很多话没说。   不过,哭过笑过,侍郎夫人的心情确实好多了。等柴苒出现,侍郎夫人说:“松儿,你去跟二叔说,让他拿着你小舅和云儿的生辰八字去算个日子,最近就把婚礼办了。”   柴苒一听,喜出望外,扑到侍郎夫人面前,欢喜地说:“姐姐,我还当你不想给我成亲呢。”   “胡说,我还等着你们早点给我生个侄子呢。”   云儿立即双手捂住了脸。   柴苒却厚着脸皮对云儿说道:“听到了没?”   云儿抽出一只手去打柴苒。   说了半天,侍郎夫人有些累了,毕竟病了那么长时间,平日都躺在床上。“你们先玩吧,带着云儿在家里逛逛,我先去眯一会儿。”   云儿和柴苒把侍郎夫人扶到床边,侍郎夫人躺着睡了。   三个年轻人退出房间,柴苒高兴地牵起云儿的手,说:“听到了没,咱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姐姐还催我们快点生孩子呢。”   云儿在沈指挥面前不好意思跟柴苒拉扯,想抽回自己的手,低声嘱咐道:“在别人面前,不该说的不要说,说话总要分个场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没关系,我外甥又不是别人。”   沈指挥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倒也开心,道:“是啊,不用避着我,也让我羡慕羡慕。”   柴苒得意地说:“你看,他都羡慕我们。”   云儿在心里对柴苒说:你又何曾见过沈指挥和妍妍在一起的时候呢,他们的火爆直接才让人看了脸红,只是可惜,已经成为往事了。   逛完沈家的各处院子,他们在堂前玩投壶。   沈指挥几乎百发百中,柴苒根本不是对手,只玩了一会儿就没耐心再玩了。   云儿帮沈指挥捡羽箭,拿回来再交给他,等他做瞄准的动作时,云儿说道:“夫人说你很长时间没出门了。”   沈指挥没有回答,算默认了。等瞄准了后,把羽箭投进壶里。   “还是多出来走走吧,出来走走,心情会好点。”   “我没事。”沈指挥道。   “你当然没事,可是夫人看你闷闷不乐,她也不开心。”   “不用担心,等我休完假回到大内,我娘看不到我就好了。”   “可是家里不更冷清了吗?”   “那就有劳你多来陪陪她。”   “我会常来。”   沈指挥又把手中的羽箭投完了,转脸对云儿说:“你是我们家的福星,我该感谢你。”   “我只是希望你和夫人都好好的。”   “你心地真好,难怪卓妍那么袒护你。”   柴苒听到两人嘀嘀咕咕,凑上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沈指挥道:“我们在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家会不会多一个小柴苒。”   云儿已经习惯他们没大没小的开玩笑,抿着嘴偷笑。   柴苒听了,琢磨道:“不好不好,不要多一个我,要多几个小云儿,我喜欢像云儿这样乖巧的孩子,不喜欢我这样的。”   沈指挥忍不住笑出声,道:“难得小舅有自知之明。”   笑完,又想到别的,问云儿:“小越儿怎么样了?”   “你要想她,去看看她。” 第046章 可真够荒唐的   046可真够荒唐的   沈指挥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走过去把壶里的羽箭都拿回来。   云儿看的出来,自从上次卓妍当面撕了扇子以后,沈指挥就彻底灰心了,不光断绝了对卓妍的想法,也再没去看过小越儿。   可是,沈指挥对孩子的牵挂是写在脸上的。   云儿说:“妍妍不是个不讲情面的人,虽然她上次做的有点过分,可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火气上来,谁都拦不住。”   提起上次的事,沈指挥心情更低沉,他索性把手里的羽箭一股脑都扔出去,也再没了投壶的兴致,转而走到一边坐下喝茶。   云儿见沈指挥脸色不好,立即止住了话题。   柴苒见沈指挥对云儿摆出一张臭脸,不悦道:“怎么,还跟你舅母发起脾气了?”   沈指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有”。   云儿过去扯了扯柴苒,对柴苒使了个眼色,示意柴苒不要瞎掺和。   柴苒却对外甥的态度不满起来,不阴不阳地说:“我们可没得罪你。”   云儿按捺不住,态度强硬地对柴苒说:“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净给别人添堵。”   柴苒从没听过云儿的口气如此严厉,一下倒委屈起来,盯着云儿,道:“你偏心,帮他不帮我!”   云儿看柴苒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主动给他整理头上的帽兜,悄声说道:“我表面上向着别人,其实心里向着你,你难道不懂吗?”   柴苒立马转悲为喜,道:“我懂,我当然懂。”   安抚好柴苒,云儿也在石桌旁坐下,对沈指挥说:“我知道你牵挂小越儿,你还想收小越儿为义女,是不是?”   “她都跟你说了?”沈指挥问。   “嗯,她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讲。”   “她是不是从心里不同意我收小越儿为义女?”   “她其实是顾忌这么做的话,对你们两人的名声不太好。”   沈指挥自嘲地笑笑:“她会顾及名声吗?她从来不怕别人怎么说她。”   “这句话不对,她有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心里算计的很清楚。”   沈指挥颇为愁苦地问:“她为什么又偏偏在这件事上顾及名声呢?”   “可能,她是害怕跟你继续牵扯,故意回避。”   沈指挥冷笑道:“我就这么可怕?”   “你要体谅她,世道艰辛,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   “我何尝不体谅她,她有没有体谅过我?一把扇子而已,她故意借题发挥,只有她敢这么对我,换成别人,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沈指挥的怒意已经无法掩饰。   云儿不想挑拨两人的关系,见沈指挥发怒,又转移话题道:“如果你想看小越儿,改天我把她带出来。”   “不用了……”沈指挥道,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也好,孩子是无辜的,过几天,你就说带小越儿出来玩,然后把她带到府里。”   “我要是那样说,她肯定能猜到,我就直接说我来府里,然后回家让秀姑把小越儿带过来,到时候让秀姑瞒着就行了。”   沈指挥叹了口气:“秀姑靠不住,她是卓妍的人,卓妍一问,她就全招了。”   “只要妍妍不问,秀姑就不会说出来。”   沈指挥微微点头,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又问:“你这么帮我,不怕卓妍知道了生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出卖朋友?”   “不是,你比卓妍理智多了。”   “我是为了小越儿着想,这个世道,一个女孩子,只有娘亲,而没有父兄庇护,难免被人轻视,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如果人家知道小越儿的义父是禁军指挥使,谁敢欺负她?”   沈指挥终于露出微笑,觉得终于有人和自己一个阵营了,他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要是卓妍也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   云儿深知,一个女子,总会希望能有一个强大的男子来保护自己,若没有靠山,将来的路很难走。   何况小越儿没有亲生父亲,等她到了懂事的年纪,看到别人都有父亲而自己没有,也许会很伤心。   所以,她宁愿背着卓妍,让小越儿和沈指挥见面。   果然,云儿说到做到。   在沈二叔请人算出了成亲的日子之后,柴苒再次带云儿去沈府,卓妍当然没有阻拦。   云儿离开酒楼后,先回到云桥巷把秀姑和小越儿接了出来。   秀姑以为云儿只是单纯地带她们出去逛,很开心地坐上马车。   等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惊讶于沈府的气派华丽。秀姑不认识字,自然不知道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了什么。   秀姑抱着小越儿进了沈府,迎面看见沈指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问:“云儿娘子,这是哪?”   沈指挥看见小越儿,心情很好,上来说道:“这是我家啊。”   “啊!”   秀姑还没反应过来,小越儿已经被沈指挥抱走了。   沈指挥接过小越儿,立即把她往天上抛,秀姑吓的“哎呀”一声,眼看小越儿要摔到地上,沈指挥又把小越儿接在手里。   小越儿兴奋地大喊,稚嫩的声音宛若翠鸟鸣叫。   沈指挥把小越儿紧紧抱在怀里,他惊讶地发现小越儿又变了,身子骨重了,脸却瘦了,个子也长了,眉宇之间更俏丽了,头上扎着羊角辫,活脱脱一个小卓妍。   “我几个月没见你了,你长的这么快!”   小越儿两只小手捧着沈指挥的脸,笑得前仰后合。   沈指挥在孩子的腮上猛亲了一下,道:“叫爹啊!”   “叫爹啊——”小越儿跟着重复了一句。   “爹——”   孩子这一声叫唤,把柴苒、云儿和秀姑吓了一跳。   秀姑还好,柴苒可着实震惊了。   “外甥,你——你可真够荒唐的!”   “怎么荒唐了,我是她义父,叫我一声爹,有什么不可以?”   柴苒惊讶地看了看云儿,云儿也没想到这“父女俩”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   沈指挥得意地抱着小越儿往里走,一大一小,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好不欢快。   小越儿初来沈府,东张西望,似乎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想摸一下。   侍郎夫人听到前面的动静,知道柴苒和云儿来了,连忙出了屋子。   可是,刚走进大堂,还没来得及问候,就看到沈指挥怀里抱着一个女童,她疑惑地问:“这谁家的孩子,长的这么可爱?”   沈指挥走向母亲,道:“娘,这就是我要收的义女。”   侍郎夫人立即明白,这就是卓妍的女儿了。   再一打量,这孩子的五官果然和卓妍很像。   小越儿冲侍郎夫人吐了吐舌头,做出凶狠的样子,这娇憨的样子瞬间把侍郎夫人逗乐了,她笑着说:“好活泼机灵的孩子!” 第047章 她是我女儿   047她是我女儿   云儿走到侍郎夫人身旁,笑着说:“姐姐,这是小越儿,她可是我们的活宝,调皮的很,今天把她带过来玩,希望没打扰姐姐的清净。”   侍郎夫人笑呵呵地说:“怎么会,我正好在家闷得慌,家里有个孩子,还热闹些。”   他们先坐下喝茶吃点心,小越儿从沈指挥怀里跳下来自己去玩。   沈府有几只猫,养来抓老鼠的,平时不怕人,在屋里进进出出,小越儿就追着那猫玩。   一会儿钻到角落里,一会儿爬进桌子底下,口中一直叫“猫猫”。   沈指挥虽然坐在榻上陪他们喝茶,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小越儿,脸上始终带着笑。   侍郎夫人见儿子这副宠溺的神态,说道:“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沈指挥把目光收回来,问:“怎么样,我收她当义女?”   柴苒听说沈指挥要收小越儿当义女,问:“你为什么想收她当义女?”   沈指挥郑重其事地说:“我把她收为义女,将来好继承沈家的家业。”   柴苒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立即瞪大了,他转脸看看侍郎夫人,仿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继承家业?”柴苒重复道。   沈指挥点头:“没错……”   柴苒还是不明白:“你年纪轻轻的,干嘛要收养别人家的孩子来继承家业?”   沈指挥很难跟柴苒说明白其中因由,干脆不作解释,继续跟母亲说:“娘,你觉得怎么样?”   侍郎夫人上次就听说沈指挥想收养卓妍的女儿,当时珍珠还在世,正怀着孩子。   虽然前途未卜,可家中明明有怀孕的妻子,却提出要别人的孩子来继承家业,这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当时没有表态。   如今,珍珠亡故,沈指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娶妻,更谈不上生养子嗣。   那么,收养孩子的事可以顺理成章地提上日程了。   侍郎夫人有些踌躇,道:“收养孩子当然好,可是,好歹要收养个男孩,女孩子家将来要出嫁,一出嫁,你不还是膝下无人?”   沈指挥只想让小越儿认自己当义父,哪里考虑到其他问题,他应付道:“那就不出嫁。”   侍郎夫人斥责道:“你真是胡闹,女子哪有不出嫁的,像什么话?”   想到小越儿将来要嫁人的事,沈指挥心里不是个滋味,他不耐烦地说:“大不了,将来招个上门女婿。”   侍郎夫人无奈叹息,而后说道:“你想收她当义女当然可以,不过继承家业这件事还要慎重考虑,这可是个重担子,落到一个女子身上,也是为难孩子。”   柴苒不大认同外甥收养孩子的事,插话道:“你还那么年轻,才二十来岁,以后可以再娶妻生子,何必安排的那么长远!”   沈指挥微微摇头,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地说:“我已经决定永不娶妻。”   柴苒和云儿对望一眼,柴苒心直口快,道:“就因为死了三个娘子?”   柴苒话一出口,云儿就推了柴苒一下。   柴苒的话令沈指挥无地自容,他深深低下了头。   侍郎夫人伤心地说:“苒哥,你别这么说!”   柴苒也觉得自己说话太难听,可是他觉得不吐不快,对侍郎夫人说:“姐姐,你真的由着他不娶妻?”   侍郎夫人叹息一声:“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儿不愿大家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她转脸看到小越儿正围着一只半人高的瓷瓶转圈,拿起桌上的绿豆糕,吆喝道:“小越儿,吃不吃绿豆糕?”   小越儿听到云儿拿着吃的东西喊她,便摇摇晃晃地走来,接过绿豆糕往嘴里塞。   绿豆糕易碎,还没送到嘴里,就被小越儿捏碎了。   沈指挥伸出手臂,把小越儿揽到怀中坐着,脸上又绽开笑容。   小越儿把绿豆糕捏的稀碎,送到沈指挥面前给他看,口中叫道:“爹……”   沈指挥十分干脆地应了一声。   侍郎夫人震惊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头一热,眼圈霎时红了,哽咽道:“这孩子真的跟咱们家有缘!”   “反正我认定了她是我女儿。”   直到这个时候,侍郎夫人已经打消了所有疑虑,她伸过手,怜爱地摸了摸小越儿的头,小越儿警惕地看了看侍郎夫人,又往沈指挥怀里钻了钻,紧紧抱着沈指挥,撒了他一身绿豆糕。   柴苒叹道:“怪哉,这孩子真的喜欢你。”   “父女俩”紧紧依偎在一起,沈指挥心里十分安慰,他觉得自己抱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是自己余生的寄托。   侍郎夫人盯着小越儿水汪汪的眼睛,道:“看这孩子的眼睛,就知道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柴苒提醒道:“姐姐,她娘可难缠了,这孩子要是随了她娘,也是个难缠的主。”   这个时候,猫出现了,小越儿又不安分起来,她挣扎两下,爬了两步,站起来跑去追猫了。   侍郎夫人看着小越儿晃晃悠悠的身影,道:“你想收她为义女,她娘同意了吗?”   “还没有。”   侍郎夫人的心凉了半截:“人家娘亲要不同意,你怎么收?”   “会有办法的。”   沈指挥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收小越儿为义女。如今,小越儿已成了他最大的安慰。   正说话间,只听秀姑在旁边惊呼一声,众人转脸望去,只见小越儿钻进一只花几里。   花几有半人高,上面会放些花盆和古董一类的装饰物,沈府的这个花几,上面有一个两尺多高的景德镇瓷瓶。   小越儿在花几周围玩,秀姑站在一旁看着。   秀姑第一次来到沈府,见沈府如此气派,难免会走神。她被一只玉做的物件给吸引了,多看了两眼,再低头看小越儿,小越儿已经钻进花几底下,被卡在里面。   小越儿身体被卡住,扭动着身体想爬出来,可是身体一动,上面摆放的瓷瓶随着摇晃,秀姑一看这个情景,立即轻呼一声。   在旁边坐着的众人听到秀姑的声音,扭过头来看,只见瓷瓶摇晃两下,从花几上掉了下来,“哗啦啦”摔碎了。   众人心头一惊。   瓶子碎裂的动静把小越儿吓到了,她“哇”的哭出来。   沈指挥立即起身飞奔而来。 第048章 来日方长,绝不反悔   048来日方长,绝不反悔   沈指挥虽然动作飞快,但小越儿哭的时候,被卡在花几下面的身体跟着摇晃,花几一倒,小越儿紧跟着摔到碎裂的瓷瓶上。   沈指挥来不及喊出声,冲过去把趴在碎瓷瓶上面的小越儿抱了起来,连忙检查她的脸,却见原本粉嫩的小脸上,悄然绽开两道血口子,血珠子流了出来。   “越儿!”   小越儿只是张口大哭。   云儿第一个冲过来,看见小越儿的脸破了,也很心疼。   “来人啊,快去请太医!”沈指挥朝外大喊。   外面已有小厮听到命令,过来询问情况,沈指挥又交代一遍,说孩子的脸被瓷器割伤了,让擅长外伤的太医来处理。   沈指挥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安慰,口中叫着孩子的名字。   小越儿的哭声渐渐停歇,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哭声中便夹杂着委屈和愤怒,而不紧紧是惊吓和疼痛了。   秀姑听懂了小越儿的哭声,便对着一块碎瓷片踢了一下,道:“坏东西,谁让你伤我们小越儿的,该打,该打!越儿,你看看,我帮你出气了!”   小越儿也抬手作势打了一下,可还是委屈的不得了。   沈指挥看着小越儿脸上的两道血痕,心里又愧又痛,比伤他十倍百倍还痛苦。   沈指挥把小越儿抱回榻上,搂在怀里安抚。   小越儿渐渐不哭了,察觉到脸上的伤口在疼,伸手就要往脸上摸。   沈指挥一把抓住小越儿的手,小越儿气得双脚乱蹬。   太医很快来了,看见小越儿脸上浅浅的两道伤痕,松了口气,道:“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也不用上药,上了药反而不容易恢复,过几天结了痂就行了。”   “会留疤吗?”   “伤口这么浅,不会的。”   太医又不放心,凑到小越儿近前仔细观瞧,下意识地伸出手。   小越儿反应极快,一把揪住太医的胡须。   太医“哎哟”叫着,顺着小越儿的手低下头来。   沈指挥大惊。   “越儿,松手。”   小越儿将那一把稀疏的胡须死死拽在手里。   沈指挥只得强行扒开小越儿的手指,太医这才捂着下巴直起身来,十分尴尬地说:“这孩子手上力气可真大!”   侍郎夫人和沈指挥连连道歉,太医只说“孩子小不懂事”,双方客套地敷衍了过去,太医便离开了。   柴苒看这这一幕,感慨地问:“这孩子,真是随了她亲娘!”   沈指挥听说小越儿伤势无碍,松了一口气,再看小越儿手指还有几根花白的胡须,终于忍不住笑了。   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把小越儿带过来,可如今小越儿脸上多了两道血痕,沈指挥便亲自把她送回酒楼。   沈指挥抱着小越儿坐在马车上,马车颠簸,小越儿很快睡着了。   到了酒楼门口,下了马车,沈指挥和云儿、秀姑先后进入酒楼,得知卓妍正在后面客房休息,三人又往客房里走。   他们心里都很忐忑,以卓妍的暴脾气,还不知道要怎样发作。   云儿敲开了卓妍的门,卓妍睡眼惺忪地看见甚至站在正门口,不禁一阵惊讶,惺忪的睡眼立马来了精神。   等到再看他怀里竟然抱着小越儿,卓妍又皱起眉头。   再细看,小越儿脸上竟然多了两道鲜红的伤痕!   门外的三个人看见卓妍一系列表情变化,都提着一颗心,都等着卓妍的雷霆之火。   可是卓妍没有立即发火,她先把沈指挥让进屋里,对他说:“把她放到床上。”   沈指挥抱着小越儿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床上。   小越儿在床上仰面躺着,还在熟睡。   卓妍看着女儿脸上两道疤痕,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可是她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云儿走到床边,脸色愧疚地说:“妍妍,这事怪我。”   云儿把如何去沈府、小越儿如何摔倒的事情简单说了,末了,沈指挥道:“是我逼云儿这么做的,不怪她。”   秀姑更是紧张地低头不语。   卓妍见他们那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心想一阵叹息:我在别人心中,真的就成了不讲理的刁妇了?   也怪自己,上次在家里发疯撕了沈指挥的扇子,被他们看在眼里,他们又怎会不忌惮呢?   想及此处,卓妍平静地说:“这孩子也是太皮,摔一下,让她长点记性。瓶子被打碎了,人家没叫咱们赔瓶子就不错了,这点皮肉伤算什么。”   沈指挥和云儿对望一眼,都没料到卓妍居然没有为此发威。   不是为了小越儿受伤之事发威,而是云儿私自带着小越儿去了沈府,难道卓妍不介意?   事实上,卓妍当然介意。只是,如果她要发作,不但伤及沈指挥,也会连带云儿,她固然有时蛮横,但也会守住底线。   沈指挥见卓妍一反常态,忽然心里亮堂了起来。   云儿感激地拉着卓妍的手,道:“是我不好。”   卓妍捏了捏云儿的鼻子,嗔道:“你啊,就是心软,人家几句好话,就把你收买了。”   云儿一边推卓妍一边笑。   沈指挥见她们又开起了玩笑,彻底松了口气。   卓妍转身朝沈指挥走来,又换了一副凝重的神色,说:“沈指挥节哀顺变。”   沈指挥微微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卓妍直视沈指挥,问:“珍珠,是不是那天晚上走的?”   沈指挥点头,沉声说:“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后,她就已经——”   “是不是因为我们白天去看她,让她想不开?”   “不是,都是因为我……”沈指挥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是我害了她。”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沈指挥强自压抑心中的悲痛,道:“珍珠是最后一个,再不会有下一个了。”   卓妍有点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旁的云儿听懂了,趁机说道:“妍妍,沈指挥决定不再成家,他想收越儿为义女。”   沈指挥没想到云儿会突然提起此事,他觉得云儿简直是菩萨的化身:正义,善良。   卓妍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沈指挥见卓妍没有立即反对,忽然心跳加速,连连点头道:“我想好了。”   “来日方长,你不会反悔?”   “永远不会!我发誓!”   说着,沈指挥煞有介事地要举手发誓。   “我相信你说到做到。”卓妍道。   沈指挥激动地看着卓妍,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刻。   卓妍顿了一下,说:“我们家小越儿生性顽劣,请沈指挥日后多多调教。”   沈指挥嘴唇颤动,心脏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他郑重地点头说:“我想我会是个好父亲。” 第049章 新婚   049新婚   天遂人愿,柴苒与云儿的婚事,从一开始就异常顺利,几乎没有任何磕绊。   六月里,一顶花轿抬进云桥巷,吹吹打打,把云儿接走了。   柴家位于内城的老宅子被修葺一新,三进的院子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柴家虽然没落,人际关系不似以往那样通达,可仍然有一些顾念祖辈情义的老人上门祝贺,这些人柴苒多数不认识,只有侍郎夫人凭借记忆认出一二。   柴家现有的亲友中,也只有沈家这一脉比较显赫,许多和柴家没有来往的人,也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来赴宴。因此,此次婚宴十分体面,不输于其他朝廷大臣家的婚礼。   沈指挥更是忙前跑后。小舅结婚,最受累的居然是当外甥的。   直到了天黑以后,才忙完了所有的婚礼仪式。   云儿已经是累的倒在了榻上,柴苒却仍然兴致勃勃:“原来成亲这么好玩。”   云儿看着柴苒那惨白的脸,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忽然有些怜惜他。再想想从今以后,二人就是正式的夫妻了,脸上又一阵羞红。   柴苒看她脸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坐到榻上,凑近了云儿,反复看她,说:“你今天尤其好看,美的不像真人,像仙子一样。”   云儿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一样。”   柴苒低声笑了:“我觉得也是,你捏我一下,要是疼的话,就不是做梦。”   说着,柴苒拉起云儿的双手往自己脸上靠。   云儿就真的捏了捏柴苒的脸颊。   柴苒那苍白的皮肤又细又滑,真正的肤如凝脂,让云儿都有些自愧不如。   柴苒也捧住了云儿的脸,羞涩地问:“我可以亲你了吗?”   柴苒虽然言语乖张,可他对云儿非常礼貌,在这半年时间里,从来没对云儿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最多就是牵手。   云儿听他问起这个,羞笑了半天,然后轻轻点头:“可以……”   柴苒轻轻凑到云儿面前,轻轻地在云儿额头上亲了一下。   亲完以后,柴苒还是笑,说:“我从没亲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   听他这么说,云儿有些愧疚。   她是个成过亲的人,此前,云儿曾经跟柴苒透露,自己嫁过人的事实,当时柴苒丝毫不介意,云儿也没多想,此时两人真正结为夫妻,云儿还是不能完全释怀。   “怎么了?”柴苒察觉她有些异样。   云儿摇头,决定把那些不该记起的事都忘掉,此刻只想着面前的这个人。   她捧着柴苒的脸,主动凑过去亲了他。   柴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也很紧张,那胭脂的香气直冲进鼻子,让他感到有些窒息。   过了一会儿,云儿才松开他,看他一脸茫然无措,嘴唇也被胭脂染红了,云儿笑着用手指替他擦拭嘴唇上的胭脂。   柴苒说:“娘子,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柴苒使劲点头:“当然,你是我娘子,我永远都听你的话。”   ——   当迎亲队伍把云儿抬走以后,云桥巷里更显冷清。   卓妍面对凌乱的院子,竟然莫名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她刚搬到这个院子里时,西面院子有岳老鸨和珍珠,东面院子里有云儿。   而现在,岳老鸨上了刑场,珍珠死于非命,云儿也出嫁了,左右两边都空了,就剩她还在这。   她很少会感到孤独和落寞。但这一刻,她切身体会到某种怆然的心情。   秀姑秀姑在清扫门外的鞭炮碎屑,奶娘在院子里整理凌乱的场地,李妈妈坐在屋檐下,一直眼泪汪汪的。   只有小越儿一如既往的欢乐,跑进跑出,不觉疲累。   李妈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哽咽道:“我带了好多个艺妓,没有哪个像云儿这么有良心。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老鸨子跟艺妓之间,表面上称作妈妈和女儿,其实哪有半分母女真心,好一些的,能安分地相处几年,不好的,互相看做仇敌。   只有云儿,她真心对我,真的把我当成亲娘一样——如今,她一出嫁,我这心里——就跟空了一样。”   卓妍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走到李妈妈身边,乐呵呵地说:“妈妈,云儿不是早就说了吗,你先在这住两天,等她回门的时候,会把你一起接过去跟他们两口子一起住,你不还是跟从前一样吗?”   李妈妈破涕为笑,抹着眼泪说道:“我也知道,就是这心里还没转过弯。”   卓妍又继续逗李妈妈:“你现在多了个女婿,到了明年,估计还能多个大胖孙子!”   李妈妈终于发出了笑声。   到了第三天回门的日子,卓妍和李妈妈早早地在家里等着,就连黄若岩也一早跑过来。   太阳还早,秀姑站在门口,听到门外有车轮经过的声音,立即把门打开,果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跟在马车旁的人,正是柴苒。   秀姑连忙朝院内招呼:“云儿娘子来了,云儿娘子来了!”   院内的众人听见喊声,一起涌出来。   卓妍第一个冲出大门,看见云儿走马车车厢里走出,柴苒贴心地把云儿扶下马车,卓妍一见到这个情景,立马打趣道:“哟,柴大官人真是今非昔比啊,这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了!”   柴苒和云儿相视一笑,仿佛在暗中交流什么秘密。   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柴苒居然脸红了,他还不忘回嘴道:“你是想把我气走吗?”   黄若岩也奔了出来,笑道:“卓掌柜哪是气你,她是故意说酸话,没看到她一脸羡慕吗?”   卓妍立即去捏黄若岩的脸:“你自己羡慕,非要栽赃给别人吗?”   黄若岩尖叫着闪躲。 第050章 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050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婢女翠儿提着大小包裹从车上下来。这些年翠儿一直跟在云儿身边,云儿出嫁,她自然也陪嫁过去了。   李妈妈也来走到门口。   云儿看见李妈妈,不再管卓妍和黄若岩如何打闹,径直走到李妈妈面前,拉住李妈妈的手亲热地说:“妈妈,想我了没?”   李妈妈一听云儿这么问,立马红了眼睛,道:“好孩子,妈妈怎么能不想你。”   “那你等会儿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一块走吧。”   李妈妈虽然知道这是事先跟云儿说好的,但当着柴苒的面,仍然不免一番推辞:“我都快七老八十了,去了怕给你们添麻烦,我住在这挺好的,你常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怎么会给我们添麻烦呢,我们还要依靠你来照顾呢,官人,你说是不是?”云儿转脸去问柴苒。   如今柴苒对云儿言听计从,他立马听出云儿的意思,附和道:“是啊,妈妈,你去了,也帮我照顾娘子。”   卓妍在旁听了,顾不上跟黄若岩打闹,笑着说道:“这才成亲几天,又是官人又是娘子,怎么亲热成这个样子,快分不出你我了!”   众人听罢一阵哄笑。   云儿羞地低下头,下巴快贴到胸前。   柴苒也是红着脸傻笑。   此时,巷子里又传来了马蹄声,众人望过去,看见沈指挥正骑马过来。   大家都没料到沈指挥突然出现,等沈指挥走到近前,柴苒好奇地问:“外甥,你怎么来了?”   黄若岩似乎还是对沈指挥心存不满,不客气地说:“人家柴大官人来回门,沈指挥来干什么,陪舅舅一块回门?”   沈指挥催马走到卓妍家门前翻身下马,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我来看我女儿。”   大家听他说的毫不避讳,不禁面面相觑。   沈指挥把马牵进卓妍家的院子里,秀姑想起院中树下还拴着一头奶羊,忙走过去叫道:“这马和羊会不会打架,要是打起架来,我们奶羊一定会吃亏的!”   大家听秀姑说的有趣,又一阵嬉笑。   众人在门口等沈指挥拴马回来,柴苒第一个开口了:“外甥,今天该正经给你舅母行礼了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沈指挥无奈一笑。   云儿忙劝阻道:“沈指挥,别听他胡说,要不得!”   “既然我小舅都说了,我岂能不行礼……”说着,抱拳拱手,弯腰作揖,“外甥给舅母请安。”   大家看见向来高高在上的沈指挥居然给云儿行此大礼,都感到又惊讶又好玩。   云儿诚惶诚恐地去搀扶沈指挥,连声道:“不必不必,沈指挥不必,折煞我了!”   柴苒看在眼里,喜在脸上,道:“你正经是他舅母,他给你行礼是天经地义,怎么就折煞你了?”   黄若岩说道:“幸亏你只是沈指挥的舅舅,你要是圣上的舅舅,岂不是还得让圣上给你行礼?”   众人嬉笑间,小越儿从院内走到门口,看见了沈指挥,连忙跨过门槛。   沈指挥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出来,立马展露笑容,上前把小越儿抱起来,问:“想不想爹爹?”   小越儿咯咯笑着,没有回答。   其他人在一旁听到沈指挥一口一个“女儿”,一口一个“爹”的,都悄悄地去查看卓妍的脸色。   卓妍神色平静,假装全不在意,招呼道:“外面太阳晒,别在这站着,快进屋吧。”   大家一起涌进屋里,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好不快乐。   云儿成亲之后,把头发梳了起来,脸色红润了许多,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娇艳动人。   而柴苒,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有了为人夫君的样子,说话做事也没之前那么莽撞,凡事总会先看看云儿的脸色。   谁能想到那个缺乏管教的少年,会突然变得服服帖帖?   中午,所有人留在李妈妈这里吃饭,吃了饭之后,柴苒、云儿带着李妈妈一起离开,临走把钥匙交到卓妍手里。   他们走后,黄若岩也走了。   卓妍和秀姑把李妈妈家简单收拾一下,之后回到自家院子里来。   进了堂屋,看见沈指挥正在榻上哄小越儿睡午觉。   小越儿静静地趴在沈指挥怀里,热的满头大汗,眼睛闭上又睁开,似乎马上就要睡去。   见到这个情景,卓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女儿抱回来。   可是小越儿立马扭过头去,牢牢趴在沈指挥怀里,不肯离开。   沈指挥见状,立马笑了,一脸得意,在小越儿头上亲了一下,继续轻轻拍打小越儿的后背,哄她睡觉。   卓妍愣了片刻,她只知道这“父女”两人感情好,但没想到居然好成这个样子,连亲娘都不要了。   卓妍无奈,只好任由沈指挥去哄孩子,正打算回耳房去休息一下。   卓妍刚转身,沈指挥轻声说:“听说你最近在打听交子的事。”   卓妍本来有点疲乏,一听“交子”二字,立马来了精神。   她转身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的。”   “这次又听谁说?”   “总之是听说。”   卓妍无以反驳,近来她的确逢着比较熟悉的人都会提到交子,希望能打听更多关于交子的事。   她想知道有没有人跟她一样,对交子有兴趣,有信心。   可是,查访了很长时间,那些商贾虽然对交子感兴趣,但没人想要牵头做这件事。   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让卓妍颇为苦恼。   她走到矮榻旁边,没有到榻上去坐,而是坐在一个矮凳上。   又见女儿满头是汗,拿来一把团扇,给女儿扇风。   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是,我没想到,偌大的京城,商贾往来,竟然没有人想过用交子代替笨重的铜钱。”   说着,卓妍面露失望之色。   “京城虽没有交子,但是有度牒、茶引、盐引,那些也都是纸做的,但可以被当做钱来交易。”   卓妍摇头:“不一样,交子是交子,茶引是茶引。”   “有何不同呢?”   “本质不同。”   沈指挥一脸疑惑。   “茶引是什么?”卓妍问。   沈指挥熟知大宋朝廷的所有律法,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他。   “茶商向官府先缴纳茶税,官府为此开一张缴税证明,这就了茶引。有了这个茶引才能贩卖茶叶。”   卓妍道:“对,所以茶引只能说是合法贩卖茶叶的凭证,它是通过茶叶,才有了实际价值。但交子不一样,交子不与任何东西挂钩,可以直接兑换成钱,甚至,交子就是钱。”   沈指挥停下拍打小越儿的动作,此时小越儿已经睡着了,嘴角挂着一滴口水。   沈指挥身在朝廷,对民间的生意不大了解,如今听了卓妍的一番话,觉得又新奇又很有道理,同时也很钦佩这女子的想法。   卓妍又说:“若有人来拿茶引进行交易,既要考虑茶引上交了多少税,还要考虑茶叶的行情,还有茶叶产地的限制,交易起来很不方便。   但交子呢,据说益州之地有许多交子铺,百姓可以直接拿交子到交子铺兑换成铜钱,只要每一贯钱付三十文的利息就行,中间省去了许多周折,也没有行情波动的影响,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不能大肆印发,否则交子就会贬值。”   沈指挥哪里听过这一套理论,揣摩了半天,仔细打量着卓妍,道:“以你的才干,若在朝廷,一定能大有作为。”   “可惜我是个女子是不是?”卓妍问。   沈指挥会心一笑,恍然想起这话他此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卓妍见女儿已经睡熟,便放下扇子,起身要去抱女儿。   沈指挥没有阻拦,任凭卓妍把孩子抱走。   小越儿的腮上挂着长长一道口水,口中砸吧了几下,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了。   “我回去了。”沈指挥道。   卓妍点头:“慢走,我就不送了。” 第051章 等着我来救你   051等着我来救你   回门次日上午,柴苒便把云儿送回了酒楼。   两人就像分别了好几年一样,一见面又是拥抱又是牵手。   柴苒满面春风,神态从容,可是一说话又变回那个轻狂的白发少年:“卓掌柜,我把娘子交到你手里,你务必照顾好她!”   卓妍一本正经地问:“怎么,柴大官人要出远门,十年八年不回来吗?”   柴苒听出卓妍在揶揄他,没有继续计较,笑道:“我晚上就来接她。”   “那可不行,我要留她住几天,你自己回去吧。”   柴苒当真了,立马结巴起来:“那——那怎么行,不——”   云儿知道卓妍故意戏弄柴苒,憋着笑,不做声。   “怎么不行,我们姐妹好几天没见,我难道不想她吗?”   “那——那我也想她呀!”   卓妍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   云儿也笑了,对柴苒说:“你先去吧,别在这闹笑话了。”   柴苒方才明白卓妍是故意的,他气愤地说:“娘子,你千万别跟着她学坏了!”   云儿松开卓妍,把柴苒往外推,柔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跟她学,好不好?”   柴苒被云儿推出酒楼门槛,他小声说:“娘子,我下午就来接你,你千万别留在这!”   云儿在柴苒的胸口捶了一下,嗔道:“人家故意逗你玩,你怎么就当真了。”   “我是怕你当真。”   云儿吃吃地笑。   柴苒又嘱咐一遍:“说定了,等着我接你,哪都不要去,等着我来救你!”   柴苒千叮咛万嘱咐,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柴苒走后,卓妍仍然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呆子,还真有点可爱,哈哈哈。”   云儿忍着笑,道:“他脸皮子薄的很,你就别拿他寻开心了。”   “我怎么没看出他脸皮子薄。”   两人又嘻嘻哈哈说了许多悄悄话。   正开着玩笑,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酒楼。   这男子四十多岁,体态丰肥,衣饰华丽,但最显眼的,还是他颌下的胡须,被编成许多小辫子,有的还扎着彩色细绳,看起来绚丽多彩。   卓妍只要看这胡须小辫,就知道来者是谁了——樊楼的凤六丈。   卓妍与凤六丈不算陌生,去年端午节开沽评酒,恰逢卓妍刚开始美妆事业,凤六丈亲自登门,请卓妍为樊楼的游行队伍化妆。   虽然最终事情没有做成,不过两人都对彼此留下不错的印象。   之后卓妍去了樊楼几次,偶尔遇上他,也会打个招呼。   自从卓妍自己开了酒楼,就没再去过樊楼,已经很久没见过凤六丈了。   “六丈!”卓妍快步拥上去,“六丈大驾光临,让我们这小店蓬荜生辉啊。”   凤六丈身后跟着两名小厮,一副富商的气派。   此人是樊楼的经理。   樊楼在皇城东面,是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一共三栋,可同时容纳数千人。   据说站在樊楼最高处,能望见皇宫内的景象。   凤六丈大腹便便地走进来,拱手说道:“卓掌柜,有日子未见了,别来无恙!”   卓妍连忙上前屈膝施礼,笑道:“六丈别来无恙。”   凤六丈笑眯眯地打量着酒楼内的摆设,道:“卓掌柜真是谦虚,这哪里是“蓬荜”,现在这可是京城风头最盛的酒楼啊。”   卓妍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不安:“六丈这是故意取笑。”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哪有取笑的意思,卓掌柜不要多想。”   卓妍悄悄观察凤六丈的神态,见他态度诚恳,这才放下心来。   卓妍立即请凤六丈坐下,又让至德送上最好的酒,凤六丈似乎对一切都很好奇,仔细观察。   “卓掌柜,今日是来跟你取经的,你不要介意,只怪你这酒楼如今太火,听说已经有酒楼照着你这酒池重新装修了,卓掌柜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啊。”   卓妍忙道:“哪敢班门弄斧,我这都是靠小把戏混口饭吃,哪敢跟财大气粗的樊楼相比。”   卓妍十分热情地请凤六丈品了酒楼中的几样好酒,凤六丈是个识货的人,立马尝出这酒与众不同,便问卓妍是在哪买的酒。   卓妍如实说了,这是祥符县正新酒库不对外卖的酒。   因为樊楼的酒是自己酿的,所以不知道外面酒库的酒是什么样,如今见识到了,不禁变了脸色,感慨道:“现今的酒库居然酿出这么好的酒!” 第052章 志同道合   052志同道合   卓妍说:“这是京城独一家的酒,此前从不对外卖,是我费了好大的周章才买到的,也不敢多卖,因为酒量太少。”   卓妍又带凤六丈到楼上走了一圈。   凤六丈见卓妍如此坦诚,丝毫没有藏着掖着,越发觉得这个女子坦荡和善,根本不是别人口中说的“刁妇”。   两人又带着小厮在楼上酒阁休息。   卓妍向凤六丈请教开酒楼的经验和窍门,凤六丈见卓妍对自己没有隐瞒,便也真心的指点卓妍,又向卓妍询问关于假面舞会的创意。   二人谈了半天,卓妍无可避免的提起交子的事。这已经变成她最近几个月的习惯。   谁知凤六丈一听交子,便叹息道:“可惜呀,京城没有这个东西!”   卓妍一听,内心一阵激动。   她向许多人提起交子,别人要么从来没听说过,要么就是对这这张纸不信任,就算有曾去过益州,亲眼见过交子的,对这个也比较悲观。   凤六丈的话让卓妍仿佛看到一道天光。   “六丈也这么认为吗?”卓妍激动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凤六丈十分苦恼地说:“不瞒卓掌柜,樊楼每日铜钱进出多达数千贯,库房中积压的钱更高达上万贯,甚至有一些积压在底下,时间长了腐锈碎裂,要是也能效仿益州之地印发交子,那就轻便太多了。”   卓妍一拍桌子,胸中的豪情被激发出来,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凤六丈捻着胡须哈哈笑了。   卓妍道:“虽然我这小酒楼比不得樊楼日进斗金,但仓库里也有许多铜钱,每次买酒,铜钱都比酒重!”   说到最后,卓妍也无奈笑起来,笑罢又说:“京城若能印发交子,对咱们做生意的人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凤六丈连连点头:“难得卓掌柜能有这番见识。可是,朝廷若无行动,民间又有什么办法?”   卓妍越发兴奋起来:“朝廷没有行动,咱们民间可以自行印发啊,益州当地不也是由民间印发交子的吗?”   凤六丈侧目道:“民间自行印发,最早或许可以,但民间印发交子出现过混乱,如今——恐怕不允许了吧。”   卓妍冷静了一下,理了理思绪,道:“其实,我之前见过开封府尹,探听了张府尹的口风——”   凤六丈打断道:“你竟然见过张府尹?”   卓妍点头……   凤六丈眼中露出欣羡和钦佩之意,不由得竖起了拇指,又问:“你见了张府尹,果真说了此事?”   卓妍笃定地说:“不敢妄言。这位张府尹曾经担任过益州的转运使,当年益州的交子出现混乱,许多交子不能兑换,张府尹去了益州督办此案。   有人建议取消交子,但这位张府尹很开明,他认为若横加干涉,会导致益州之地更加混乱,所以建议将印发交子的权力收归官府。”   凤六丈并不知道当今的开封府尹还有这么一段经历,也大为惊诧,赞叹道:“张府尹此举,十分明智啊,凡事一刀切,都不可取。”   “正是……”卓妍道,“我特意因为交子的事上门拜访过,也暗示印发交子的事,他没有明确反对,而且说,如果民间的确有这个意愿,可以试一试。   张府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来已经同意先让民间印发交子,咱们何不真的促成此事呢?”   凤六丈听说卓妍想要牵头印发交子,十分震惊,没料到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卓掌柜的意思,是想承办印发交子的业务?”   卓妍为此筹谋良久,十分坚定地说:“我正有此意,六丈觉得如何?”   凤六丈又捏了捏自己的花色胡须小辫,目光炯炯,显然已经动了心思,可是迟迟没有表态。   卓妍揣度凤六丈的心思,道:“我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让六丈见笑了。”   “没有,卓掌柜真知灼见,让老夫受益颇多。”   “我虽有此想法,但是无奈人微言轻,又没有多少财力,所以无从下手,如果恰巧六丈与我志同道合,我们何不联手促成这桩美事?”   凤六丈商人本性,岂能不嗅到这次商机,且不论兑换面值为一贯的交子须要付三十文的利钱,这本身就是一笔大生意,如果真能联合京中富豪印发交子,也能大大提高自己的威望。   如此名利双收的好事,他怎能轻易错过。   他点头道:“如果真能办成了,这的确是桩好生意,不过印发交子,并非一家之力就能做到,光你我二人,势单力薄,成不了气候。   这样,我回去看看找几个人,跟他们一起商量商量,既然你说张府尹默许,那我们就试一试。”   卓妍按捺内心的激动,道:“那就劳烦六丈出面,有任何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凤六丈捏着胡须小辫呵呵笑了:“我原本来你这,是听说你这酒楼有独到之处,特来请教。没想到,居然碰上这一桩生意。”   “这就是天意!”卓妍煞有介事地说。 第053章 童大郎   053童大郎!   消息很快传来。   几天以后,有一名伙计来到“酒池”,声称樊楼的凤六丈有请。   卓妍知道事情有了眉目,一刻不敢耽搁,独自去了樊楼。   樊楼生意火热,门庭若市,卓妍快步穿过人群,直奔到酒楼柜台前。   刚要开口询问,就有一名伙计过来叫住卓妍:“卓掌柜,我们六丈在酒阁里等你。”   卓妍又跟着伙计去了二楼酒阁,伙计推开酒阁的门,卓妍看见屋里有好几个人。   看来凤六丈真的是个能办事的人,短短几天,已经找其他人商量过了。   卓妍笑着走进酒阁内。   酒阁内有六名男子,有老有少,全部衣着富贵,一看就知是京城的富商。   卓妍只认得凤六丈,其余五人,都不认识。   不过,卓妍目光略过一个年轻的男子,三十岁左右,却觉得此人似乎有点眼熟。   来不及细想,凤六丈招呼道:“卓掌柜来了——众位,这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女掌柜,她先开了一家美妆铺,使得京中女子都效仿她化出来的妆,后来居然又开起了酒楼,硬是把别人开倒闭的酒楼给经营的风生水起,这为卓掌柜,可谓奇女子!”   凤六丈把卓妍吹捧一番,另外五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卓妍。   卓妍屈膝施礼:“给六丈和众位员外请安。”   “卓掌柜不必多礼……”凤六丈道“我先为你引见一下,这位,乃樊楼真正的当家掌柜,你叫他王员外。”   王员外苍老年迈,满头白发,弯腰驼背,垂垂老矣,但眼神里也颇有雷厉风行的神采。   卓妍轻轻施礼。   凤六丈指着一位四十出头、方头大耳的男子说:“这一位,是朝中户部侍郎家的亲侄子,顾员外。”   卓妍照旧施礼。   凤六丈又介绍一个身高体瘦的男子:“这是杨员外,手里有十几艘大型商船,乃京城巨富。”   卓妍施礼……   另外两个,也都是京中富豪,家中经营着许多生意。   最后一个,是这些人中年纪最轻的男子,三十岁多一点,相貌端庄,目光犀利。虽然人很年轻,可浑身透露着一股狡猾老辣的气度。   凤六丈领着卓妍走到那人面前时,卓妍才有空打量这个人。   抬起头,乍一看,觉得非常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此人。   那人目光强势地看着卓妍,卓妍冷不丁背后冒起一股寒意,再看他的五官相貌,赫然想起他是谁了。   与此同时,凤六丈已经开口介绍:“这一位,是中牟县的童大郎,别看着年纪轻轻,却是做生意的高手,家中主要经营药材,也兼开着其他铺子。”   卓妍怔怔地望着童大郎那沉稳淡定的脸,竟然忘了施礼问候。   童大郎对卓妍的出现毫不意外。显然,他已经知道卓妍会出现,在凤六丈联络他时,他就知道要与卓妍见面。   昔日在童家的回忆,已经逐渐被卓妍淡忘了,童家人的面孔,除了童五郎,其他人都变得模糊了,冷不丁再见到童家人,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卓掌柜。”童大郎淡淡地开口,声音却掷地有声。   “童大郎。”卓妍道。   童大郎没再说话,卓妍原本以为他会说一句“咱们又见面了”或者是其他挖苦的话,毕竟卓妍与童家嫌隙太深。   去年与童三郎离婚以后,童三郎失踪了。为此,童二郎与童四郎还亲自到她家去抓她,要不是沈指挥突然出现,卓妍就被抓进中牟县县大牢了,还不知要吃什么样的苦头呢。   在卓妍心里,童家兄弟五人,她最了解的人似乎是童五郎,虽然与童五郎见面次数很少,没说过几句话。   但那孩子生性单纯,没什么心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最容易了解。   童三郎虽然与她交往最多,可那人行事独特,让人捉摸不透,所以卓妍对他的记忆有点混乱。   另外两个,童二郎和童四郎,他们曾经上门抓捕卓妍,卓妍领教过他们的手段。   唯独童大郎是最让卓妍陌生的,模糊地见过一两次,他似乎不怎么爱说话,但身为长子,他的话分量颇重,为人也很阴沉。   在场众人显然不了解卓妍之前曾是童家的媳妇。   卓妍担心童大郎会挑破其中关系,可是再一想,这对童家来说,是桩不光彩的往事,童大郎那么精明,不会自曝家丑。   童大郎之所以明知是卓妍,还过来与她见面,显然是商人逐利的本性。   这么一想,卓妍放心许多,态度也自然起来。   见了面,凤六丈邀众人就坐。   卓妍知趣地在茶几角落座了,左边是凤六丈,右边是樊楼的王员外,正前方就是童大郎,抬头就能看到。   卓妍不好喧宾夺主,所以没有主动数话。   凤六丈先开口了,这次没有摸他那胡须小辫,而是坐直了身体,十分振奋地说:“承蒙各位赏光,这次请几位过来,目的大家都知道,这位卓掌柜提出想在京城印发交子。   而且为此见过了开封府尹,听卓掌柜透露,府尹也默许京城印发交子。   在座各位,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做生意,无非是与人打交道,与人打交道,自然就与钱打交道。所以,做任何生意,都不如做钱的生意好,用钱来生钱,这才是最厉害的生意。”   卓妍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那位户部侍郎的侄子——顾员外道:“六丈说的有道理,大家都明白,闲话就不用多说了。这次请卓掌柜来,其实是我们的主意。   我们听说提出在京城印发交子的是一个女子,都有点不信,这并非不信任六丈,而是都很好奇,女子居然有如此先见之明,所以才请卓掌柜来见上一面,想听听卓掌柜的高见。”   卓妍正襟危坐,笑道:“得各位员外如此器重,奴家真是受宠若惊。”   卓妍礼貌地扫视在座几人,目光略过童大郎时,心里有些异样。   她强迫自己忽略童大郎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   她接着说:“要紧的话,想必六丈已经跟各位员外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赘述的。”   卓妍把自己如何在钱庄里遇到一个来自益州的商人的事说了,感叹益州当地的人能如此先进,而开封作为京城,居然不能兑换交子,觉得十分遗憾。   说到这里,大家一阵议论,说的热火朝天,那位顾员外也很羡慕小小一张纸就能当钱用,所以很想促成此事。   众人讨论以后,大家信心满满,起初还有些动摇的人也坚决要参与印发交子的事业中来,但是他们十分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   那位家中有大船的杨员外说:“我们相信卓掌柜所说,不过,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印发交子一事,还须要探明白官府的口风。   卓掌柜说府尹同意此事,我们也不怀疑,只是人的主意会变,也许等我们筹备的差不多了,却遭官府阻止,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这样,如果卓掌柜肯亲自带我们去见开封府尹,大家把话说开,得到府尹亲口确认,再正式地筹办印发交子之事,如何?”   事情既然是她挑的头,卓妍岂能不答应:“好,改日咱们一起去拜见张府尹,大家心里有了底,才敢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   众人听卓妍如此豪言壮语,不禁笑起来。 第054章 请沈指挥帮忙   054请沈指挥帮忙   卓妍答应的干脆,但张府尹毕竟是个当官的,岂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如果她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群富商去见张府尹,却被看门的阻拦,那岂不是颜面扫地?   颜面扫地倒在其次,那些富商大概会认为她在吹牛皮,那么她这几个月的苦心就全白费了。   那么,只能去求沈指挥了。   沈指挥那“禁军骁骑军指挥使”的头衔就是通行证。   虽然武将地位不高,可骁骑军指挥使是守卫皇宫的,整日陪王伴驾,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卓妍已不止一次领略到他手里那个“符牌”的威力,走到哪里,掏出来,没人敢阻拦。   回到酒楼,卓妍对至德说了此事。   至德还是头一次听卓妍说主动请沈指挥,又好奇,又莫名觉得开心。   “那我现在就去沈府说一声,让沈指挥有时间的话过来一趟?”   卓妍觉得不妥,道:“不,求人家办事,这么做没有诚意。”   至德笑笑:“没事,他要是知道你找到他,一定马上就跑来了。”   卓妍瞪了至德一眼。   至德立马收起笑容,正经说道:“那娘子自己登门拜访,才显得有诚意。”   卓妍听出来至德故意这么说,她当然不会亲自登门去请沈指挥。   思考片刻,她说道:“你估摸着他什么时候在家,你亲自跑一趟,见到他的面,就说我请他带路,再去见张府尹一面。”   至德听了命令,正午时分去了沈府,但回来说沈指挥没回家。   傍晚,至德又去了一趟,仍说没见到沈指挥。   卓妍没有办法,希望第二天运气能好点。   可是,到了晚上,卓妍正准备搂孩子睡觉,秀姑进来汇报说,沈指挥来了。   卓妍没想到沈指挥这么晚还过来,连忙穿了衣服起来,走到堂屋,沈指挥已经进来了。   “听说至德去沈府找我?”   “嗯,我让他去找你的。”卓妍连忙点灯,把屋子里的几根蜡烛都点亮。   小越儿在里屋听到沈指挥说话,赤着脚跑了出来。   沈指挥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惊喜地说:“越儿还没睡?”   说着,冲到小越儿面前,一把抱起她。   小越儿被沈指挥高高举起,开心地喊着。   卓妍把灯点好,转脸看见“父女”二人搂抱在一起,又是亲又是笑,忽然心中一颤。   “想爹爹了没?”   “想爹爹。”   “哈哈哈,爹爹也想你,你怎么还没睡?”   “睡。”   “你是不是猜到我会来?”   “哈哈哈——”小越儿仰头笑倒了。   卓妍呆呆地看着他们说话,忽然眼睛有些湿,她转身,假装继续点蜡烛。   等那父女二人亲热够了,秀姑进来送上凉茶,沈指挥才抱着小越儿坐到茶几旁。   卓妍也在茶几旁坐下,替沈指挥倒凉茶。   沈指挥跟小越儿闹了一会儿,转脸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哪天休假,想请你带路,再带我去见张府尹。”   “没问题,还是因为交子的事吗?”   卓妍点头,把她在樊楼的事都说了,沈指挥很吃惊,没想到卓妍的动静这么大,居然真的拉动别人一起策划此事。   “怎么了?”卓妍见他神色异常,问道。   沈指挥呼出一口气,道:“所有人都小看你了。”   卓妍有些得意,可是嘴上却谦虚起来:“没什么,交子又不是我发明的,只不过把它引过来,也是为了百姓更方便。”   沈指挥频频点头,赞赏地看着卓妍。   坐在怀中的小越儿来摸他的胡茬,摸到胡子扎人,就咯咯笑。   沈指挥低下头,故意用胡茬扎她的脸,小越儿又笑又叫,伸手在她脸上乱抓一气,指甲在他脸上划了一下。   沈指挥立即捂住脸,故意做出很疼的样子。   小越儿不再抓了,两只乌黑的眸子盯着他。   沈指挥开始装哭,呜咽了两声。   小越儿见势不妙,从他怀里挣扎几下,趴在地上,快速朝对面的母亲爬过来。   沈指挥伸过手,像掐一只小猫一样,把小越儿掐回自己怀里:“你还想跑!”   小越儿倒在沈指挥的腿上咯咯大笑。   卓妍也笑出声,她从没见过女儿跟哪个男子这么亲近,心中忽然想起云儿的话。   大概云儿说的是对的,每个女孩子心里,都应该有一个强大的父亲,去爱她,保护她,给她安全感。   卓妍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再闹,她就不困了。”   沈指挥随即对小越儿说道:“娘说了,要睡觉,爹哄你睡觉,好不好?来,闭上眼睛。”   小越儿紧闭双眼,脸上却一直笑。   片刻后,小越儿又睁开眼,看到沈指挥在看她,又嘎嘎大笑。   沈指挥嘘了两声,一只手从上往下,轻轻划着小越儿的眼睛,口中喃喃说道:“小猫小狗快走开,我们小越儿要睡觉了——”   如此过了一会儿,小越儿真的打起了哈欠。   卓妍看着沈指挥对孩子竟然这么有耐心,忍不住说道:“你应该有自己的孩子,你会是个好父亲。”   沈指挥没有回答卓妍,口中仍然念叨着“小越儿睡觉了”的话。   等小越儿缓缓闭上眼睛,他才抬头说道:“我小舅跟云儿最近怎么样,自从他们成亲,我就没见过他们。”   卓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说:“人家柴大官人都跟你说了,要叫舅母,你还叫云儿。”   沈指挥低声笑了:“小舅是我从小叫惯了,跟一个比我还小的人叫舅母,太奇怪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他们怎么样了,我有点担心我小舅会跟云儿闹脾气。”   卓妍长叹一口气,啧啧叹道:“人不可貌相啊,像你小舅那样的人,一开始我也很担心,怕云儿受气,可是,真是出乎意料。”   “怎么了?”   “他们夫妻恩爱,比我见过的所有夫妻都甜蜜,你小舅对云儿百依百顺,说话也是轻声细气的,你要看到那个样子,真的不敢相信那会是你小舅。”   沈指挥笑着叹息:“真是看不出来!”   “所以啊,真的不能随便给一个人下评论,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卓妍说者无意,沈指挥听者有心。他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想起自己辜负卓妍,一定让她很失望,自己在她心里,永远无法翻身了。   短暂的沉默里,卓妍看见女儿已经睡熟,说道:“我把她抱回去睡。”   说着,起身到沈指挥怀里去抱女儿。   沈指挥说:“我回去看看哪天有时间,到时会派人去酒楼告诉你。”   卓妍停下抱女儿的动作,道:“好,到那一天,你直接去樊楼去就行了。”   “好……”   卓妍把小越儿抱回自己怀里,沈指挥便告辞走了。 第055章 起因是你   055起因是你   没过几日,便有一名士兵来到卓妍的酒楼,告诉卓妍,说沈指挥后天休假,巳时二刻会到樊楼带他们去开封府衙,而且他已经提前和开封府打好招呼了。   卓妍谢过士兵,让士兵喝口酒,士兵推辞了。   士兵走后,卓妍感叹了一声“沈指挥安排的真周到”,一旁的至德听了,也附和:“是,我们沈指挥向来周到。”   卓妍随即去樊楼通知凤六丈。   凤六丈听了很开心,说他会联系其他几人,要他们后天一起去开封府衙面见张府尹。   等到那一天上午,卓妍早早来到樊楼,凤六丈说她来的太早,其他人还没来,便把她带到二楼的酒阁里让她稍等。   卓妍在酒阁等了一盏茶工夫,酒阁的门开了。   卓妍转脸望去,心里好奇是谁跟她一样来的那么早,正想打招呼,忽然看到童大郎的脸,卓妍的话便卡在喉咙里没有出来。   童大郎淡淡地瞥了卓妍一眼,走进屋里。   他还带了两名小厮,小厮识趣地留在门口,没有进来。   门关上,屋里只有两个人,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   童大郎一声不吭地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窗户向南,站在那里,南面的屋宇街市尽收眼底。   卓妍坐在矮榻上,觉得口中干涩,抓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两口,却越喝越渴,索性放下茶杯。   她抬头观察童大郎,但见童大郎犹如石像一样纹丝不动,真不知什么样的定力才能做到这样。   卓妍终于按捺不住了,她觉得这种气氛实在诡异,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郎君是否还记得我?”   童大郎收回目光,微微转身,看着卓妍,眼中滑过一阵阴冷。   时过境迁,卓妍已与童家没有瓜葛,也不愿再计较旧仇,又主动开口道:“五郎怎么样了?”   童大郎听卓妍提起童五郎,紧绷的脸上松动了一些,道:“你见过五郎?”   “见过两次,半年前下雪的时候在路上碰到过,他说进城帮你清算账目的。”   童大郎回想了一下,大概真有那么回事。   “他身体似乎不太好。”卓妍又问。   童大郎没有否认,道:“劳你挂念,他身体一向不好。”   卓妍微微叹息道:“他是个品性纯良的好孩子,老天爷却偏偏让他体弱多病。”   童大郎脸色有些动容,提高了声音说:“三郎也是个好孩子,现在却下落不明!”   童大郎的指责,就像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卓妍脸上。   作为同父同母的兄长,童大郎始终对亲弟弟童三郎的失踪耿耿于怀,而导致弟弟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女人!   卓妍见童大郎眼中有一股怒火在涌动,她心里不是个滋味,对童家人来说,她安然无恙地坐在这,而童三郎生死未卜,这当然会让童家人心里不平衡。   卓妍略带歉疚地解释道:“我也没料到三郎会失踪,但此事与我无关。”   童大郎冷笑一声,声音平静却冷硬地说:“因你而起,你竟然说与你无关。”   “现在还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不管他是怎么失踪的,起因都是你。”   卓妍无法反驳,是啊,童大郎说的对,不管童三郎是被迫失踪,还是主动失踪,都是因她而起。   童大郎虽然年轻,却精明老练,一句话点破玄机,让卓妍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如果不是因为沈指挥无形之中的庇护,童家人恐怕少不了要来找麻烦。   卓妍也没料到有一天会与童家人不期而遇,而往日的恩恩怨怨仍没消除,那个疙瘩还在。   “你怪我连累童三郎失踪,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我是无心的。”卓妍解释道。   童大郎凝视着卓妍,他已经恢复如常,叹息一声,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童大郎话虽这么说,但语气里满是责怪,根本没有原谅卓妍的意思。   “我不奢望童家人相信我是无辜的,我们再纠缠下去也没个结果,但愿有朝一日三郎能再出现,估计到那个时候,才能还我清白。”   童大郎的目光动了一下:“如果三郎能回来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你真的能心安理得地过一辈子?”   “大郎君……”卓妍抬头直视童大郎,动情地说,“一味计较陈年往事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希望童三郎失踪,我也希望他会回来,这一点,我跟你是一样的心情。”   “怎么会一样?”   卓妍本来想说:如果童三郎还在,我女儿就有亲爹。   不过她没说出来,这个时候,卓妍不想在童家人面前提起女儿,虽然在他们心里,她的女儿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存在。   卓妍没再多说。   这桩无头官司是永远也理不清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童大郎再次转身面向窗外。   卓妍不愿再忍受这种剑拔弩张的沉默,她轻轻起身,准备到楼下去等。   刚走到门口,童大郎又开口了。   “往日的事,再追究也没有意义……”童大郎沉声道,“如今你我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只有眼前的利益,没有过去的是非恩怨,既然我们都要参与印发交子的生意上,那就共谋富贵,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你与童家的往事,想必你也不想让人知道。”   这童大郎果然是个拎的清的人。   卓妍说:“既然大郎君这么说,那之前的恩恩怨怨,再计较下去的确没意思,不如共同谋求日后的富贵繁华。” 第056章 惹不起   056惹不起   话说完,杨员外和顾员外都到了,又带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人称乔十二。   这个乔十二满脸堆笑,相貌猥琐,见到卓妍以后,一双眼睛直朝她打量,说起话来也流里流气。   卓妍不愿理他,故意躲着。   那人就一直跟着,说话时使劲往卓妍脸上凑,一股口臭直往卓妍脸上扑。   卓妍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嫌弃,狠狠地瞪他。   那人却笑的愈加下贱。   其他几人都看在眼里,但没人阻止,据说此人是个开药材铺的,做着其他生意,也要加入印发交子的生意里。   想到日后要经常见到这个人,卓妍就忍不住翻白眼。   之后沈指挥来了,看见此人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尾随卓妍,心中感到厌恶。   几人在下楼梯时,卓妍走在前面,乔十二仍旧跟在卓妍身后。   沈指挥故意挤到乔十二身前,悬于腰间的长刀微微一横。   乔十二一个不注意,绊在刀鞘上,口中惊呼一声,众人望去,乔十二已经滚下了楼梯。   卓妍眼见乔十二滚下去,也是大惊失色,但她瞥见站在她身旁的沈指挥,看他神态自若,就知道是他故意使坏。   沈指挥大踏步下了楼梯。   乔十二滚到平地上,口中“哎哟”喊叫。   沈指挥上前揪住乔十二,一把拎了起来,道:“抱歉,刀剑不长眼。”   然后,沈指挥假装乔十二身上沾染了尘土,手掌不停往他身上拍。   沈指挥常年训练,力道很重,每一下拍在乔十二身上,如同别人狠揍一拳。   乔十二又叫又跳,口中大喊:“别别——”   卓妍知道沈指挥的厉害,她立马冲上前抓住沈指挥的胳膊:“好了,乔员外身上刚才沾了脏东西,现在已经干净了。”   沈指挥这才松开他,笑眯眯地说:“小心点,别再有下一次。”   其他人也都走下楼梯,乔十二捂着脸躲到凤六丈身后去了。   一行人步行来到开封府衙,沈指挥在正门门口对守门人亮了符牌,守门人毕恭毕敬地给他们开了门。   他们如愿以偿地见到张府尹,双方碰面之后,沈指挥便告辞离开。   张府尹见到京城中的富商,也很开心,谈了许多民间生意上的事,又自然地聊到交子,张府尹同意他们印发交子,卓妍、凤六丈、王员外、顾员外、杨员外、童大郎都喜不自胜。   只有乔十二身上仍然痛的厉害,摔下楼梯时把半边脸也摔肿了,兀自捂着脸忍受痛苦。   谈完之后,几个人一起离开,此时沈指挥早已走了。   他们走到御街之上便分开了,临走时说改天再继续商量印发交子的事。   卓妍走后,乔十二瞪着卓妍的背影骂了起来:“刚才那个拿刀的什么来历,竟然那么嚣张,他以为他是谁!”   凤六丈眉毛一扬,道:“那个人?那个人算不得什么,就是在圣上面前晃悠的。”   乔十二一听“在圣上面前晃悠”,立即惊出一头汗来,结巴道:“他他他——我也没得罪他啊!”   “你是没得罪他,可你也不能得罪那位卓掌柜。”   乔十二满脸不解。   “你还不知道吧,总之,你以后别再招惹这位卓掌柜,你惹不起。” 第057章 我小舅真是长大了   057我小舅真是长大了   卓妍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惊天动地、永世流芳的事!   开美妆铺、开酒楼,她只是觉得那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一种方式,而促成印发交子,她无比骄傲,觉得这才是自己的事业。   千百年后,人们若追寻此事的源头,也许得到这样的消息:一个名叫卓妍的女子,苦于京城落后的交易方式,突破重重困难,联合几大富商,在京城成功印发交子。从此,京城的贸易更加方便、更加繁荣!   卓妍一路沉浸在自己即将功成名就的幻想中,精神为之振奋。   等到了酒楼,跟云儿叙述一番,云儿也很开心,提醒道:“沈指挥帮了你两次大忙,你该怎么谢人家?”   云儿一提醒,卓妍才觉得自己忽略了此事。   云儿又道:“没有沈指挥两次帮你引见开封府尹,你恐怕办不成此事吧?”   卓妍心想也是,她心情正好,问道:“那我怎么谢比较合适又不尴尬?”   云儿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好歹请人家来喝顿酒吧,正好我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官人每天下午来接我,也顺便让这舅甥二人聚一聚,这样也不尴尬,不是一举多得?”   卓妍也觉得这样安排最妥,便让至德再去沈府,请他晚间过来喝酒。   至德去了,欢欢喜喜地回来禀报,说沈指挥答应,今天傍晚就会过来。   卓妍便让伙计在后面客房里安排酒肉果品。   想到沈指挥来了肯定要问小越儿,又派人回家通知秀姑,把小越儿带来。   傍晚时分,沈指挥来到酒楼,云儿连忙迎上去,习惯性地就要给沈指挥屈膝施礼。   沈指挥连忙躬身阻止道:“使不得使不得,这要让我小舅看到了,那还得了!”   云儿也忘了自己已经比沈指挥高一个辈分了,她脸色发窘,道:“沈指挥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爱在你面前逞能。”   沈指挥呵呵笑笑,发觉云儿的确比往日更红润娇艳,一脸幸福,就知道卓妍的话不假,这对新婚夫妇的确过的比蜜还甜。   他既为他们高兴,又难免心里有些嫉妒。   别人能轻易地得到幸福,为何唯独他那么坎坷?   沈指挥道:“有舅母调教,想必我小舅今时不同往日了。”   云儿红着脸垂下了头。   沈指挥意识到自己的话容可能会让人产生误会,正在尴尬,卓妍走了出来。   卓妍心情极好,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沈指挥面前,十分乖巧地施礼道:“感谢沈指挥帮忙。”   沈指挥习惯了卓妍大大咧咧的样子,见卓妍礼数周到,反而不适应了,笑道:“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因为你帮了我大忙。”   “举手之劳而已,以后再有这种小事情,尽管开口。”   卓妍笑着点头,而后脸色又认真起来,似乎想起其他事。   沈指挥大概猜到卓妍想起了什么,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小越儿没来吗?”   “小越儿在后面客房里。”云儿道。   “我去看看。”   卓妍也没言语,连忙跟在沈指挥身后。   云儿见他们一起走了,没有跟随。   等走出两步,卓妍转脸小声说道:“你今天下手未免太重了。”   沈指挥还在装傻:“什么?”   “乔十二,在樊楼的那个。”   “我不知道哪个十二哪个十三。”   卓妍看出沈指挥是故意的,再看看他一脸“我没做错”的坦然,又觉得他是为自己出气,于情于理都不该怪罪他。   可是,他在楼梯上绊倒乔十二那一下可轻可重,轻的只是受点皮肉伤,重了的话会要命的。   方才完全沉浸在“事业有成”的喜悦之中,忽略了那件事,此刻见到沈指挥,才重新想起来。   “如果他今天不幸摔死或者吓死了,看你还敢这么置身事外?”   “不是还没死吗?”   卓妍叹息一声,口气强硬地说:“我的事你别多管。”   沈指挥停下步子,转脸看卓妍,道:“我不是管你的事,换成其他人,我也会那么做。”   卓妍一脸吃惊,又特别尴尬。   她自忖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么想着,脸上又有些发烫。   沈指挥抬脚往客房里走,不确定小越儿在哪一间,便双手击掌,语气温柔地唤道:“小越儿,小越儿在哪?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西面的客房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小越儿。   小越儿费力地跨过门槛,沈指挥一个箭步冲上去,捞起小越儿,又往天上扔。   小越儿尖声笑着,高兴得不得了。   沈指挥陪小越儿在房间里玩耍不久,柴苒也到了。   他本打算接了云儿就回家,可听说外甥也在,便快步跑进后面的客房,还没见着沈指挥的面就吆喝起来:“外甥!外甥!你也来啦?”   沈指挥正陪小越儿摘花瓶里的花,听到柴苒的叫唤,目光转向门口。   柴苒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有段日子没见,但见柴苒春光满面,器宇轩昂,似乎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更成熟,也更快乐了。   柴苒露出一口白牙,道:“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沈指挥见云儿没跟过来,便故意说道:“成了亲,有了家室,哪里还能记起我这个外甥?”   柴苒面露羞涩,走过来,使劲戳了沈指挥一下,道:“别跟我没大没小的,我到底还是你舅舅。”   沈指挥看见小舅红光满面的样子,笑道:“我小舅真是长大了。”   转而又小声地问:“成亲了,感觉怎么样?”   柴苒神秘地说:“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比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沈指挥朗声大笑。   云儿随后端酒进来,看见舅甥二人放肆大笑,就知道两人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也不多言,默默把酒放到桌上。   柴苒连忙走过来,说:“娘子,你别动,难道你在这就给卓掌柜端茶倒水吗,你放下来,别累着你。”   云儿哭笑不得:“哪能累着我,人家听到要笑话我了。”   “谁敢笑话你!”   “好了,你别管我。”   “我是你夫君,我不管你谁管你!”   云儿低声窃笑,生怕别人听见。   沈指挥听的清清楚楚,不禁莞尔,心里感叹小舅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这辈子能如此顺当。   心里又酸涩起来。   几个伙计端着菜品走进来,在桌上摆好,卓妍也跟来了,招呼道:“沈指挥,柴大官人,过来喝几杯。秀姑,把小越儿抱走吧。”   沈指挥握住小越儿的手道:“不用,我自己带着。”   说罢,领着小越儿的手向桌边走。   如今,这个干女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舅甥二人面对面坐下,柴苒把云儿也扯在自己身旁落座,不让她起身忙碌。   小越儿坐在沈指挥腿上,看见桌上有盘腌渍的梅子,伸手就要去抓。   卓妍对女儿说:“小越儿,不要抓。”   沈指挥道:“有什么要紧?”   说着,将那盘梅子整个拖到小越儿面前放着,小越儿正要伸手去抓,卓妍眼疾手快,又把盘子推到桌子中间。   “不要纵容孩子的坏习惯!”   小越儿眼看到了眼前的梅子又不见了,“哇”地喊了一声,两手气愤地在桌子上拍,口中喊着:“要!要!”   沈指挥连忙哄道:“好好好,要,来!”   伸手拿了一颗梅子,放到小越儿嘴边,小越儿张口砸吧着那颗梅子,这才安静下来。   沈指挥转脸看着卓妍,本想质问她何必跟这么小的孩子较真,但他现在学的聪明了。   两人都是强势的人,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势必免不了争吵。   经验里面出真知,跟卓妍争吵,他能讨到什么好处?   沈指挥对卓妍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然后装模作样地批评小越儿:“越儿啊,听娘的话,以后不许了,听到没?”   卓妍原本要发作,听沈指挥这么说,又没了脾气。   柴苒笑着对卓妍说:“卓掌柜,我看,普天之下,能治得了你的,估计就是你女儿,等她长大了,你们家还不知成什么样。”   卓妍冷笑一声,道:“那我就祝你多生几个像你这样调皮捣蛋的儿子,想看看你们家是什么样。”   “你别乌鸦嘴!”   卓妍笑了笑,看看只剩下沉指挥身旁的位置,只得坐到沈指挥身边。   卓妍给四人斟酒,一边倒酒一边感叹:“如今云儿已经是柴大官人手心里的宝,动也不能动一下,咱也不敢劳驾云儿,否则柴大官人又要心疼了。”   云儿嗔道:“他胡言乱语,你也来揶揄我!”   卓妍倒上酒,四人端起酒杯,举起来,沈指挥先说道:“这一杯先敬我小舅和舅母,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柴苒哈哈笑着,对云儿说道:“听见没?我外甥多会说话!”   云儿羞笑着,不理他。   四人象征性的碰杯,各自饮了一口。   云儿喝了一口酒,突然皱起眉头。她仔细品着酒的味道,觉得不对劲。   柴苒发觉云儿的异常,问:“怎么了?”   “这酒,味道有点不对。”   “怎么会呢?” 第058章 云儿怀孕   058云儿怀孕   柴苒拿过云儿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小口,说:“没任何问题呀,跟我们的酒都是一样的。”   云儿知道柴苒品酒厉害,他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没问题。   “那一定是我今天味觉出了问题。”云儿道。   卓妍听了,灵光忽地一闪,望着对面的云儿,幽幽地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问愣了。   云儿也怔了一下。   卓妍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又问道:“你会不会怀孕了?”   “啊,我,我也不知道。”说着,云儿脸上一片绯红。   卓妍露出一丝坏笑,暗示道:“怀不怀孕都不知道,你自己想想日子。”   云儿一脸茫然,而后脸更红了,嗫嚅道:“好像——”   卓妍笑出声来,拍着桌子对柴苒说:“怎么样,柴大官人,我这乌鸦嘴准不准!”   柴苒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想笑,又不知为什么要笑,他转脸问:“娘子,真的?”   云儿终于发了小脾气:“你别再问了。”   卓妍知道,多数女子刚得知自己怀孕时心情复杂,情绪波动较大。她见云儿像要发脾气,起身把云儿拉起来。   两个女子走到旁边的床榻上坐着,卓妍拉着云儿的手,发现云儿手心全是冷汗,脸色也有点不好,像受了惊吓一样。   卓妍撩起自己的衣服给云儿擦汗,一边小声问:“你是真的怀孕了吧?”   “我,我真的不知道。”云儿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你月事推迟了几天你不知道?”   “有十来天了。”   卓妍笑着叹息一声:“这很明显啊,你自己都察觉不到?”   云儿摇头,忽然又笑了,低声问道:“这是真的吗?”   “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但是应该没错。”   云儿有些不安。   卓妍安抚道:“要不你先在这躺躺吧。”   云儿点头……   卓妍替她脱了鞋,把惊慌不定的云儿扶上床,让她躺下,又替她放下床前的卷帘,云儿就在里面睡下了。   卓妍返回桌旁,柴苒紧张地问:“怎么了,我娘子她不舒服?”   “她是被吓着了。”   柴苒摸了摸胸口,道:“我也被吓了一跳,她是真的怀孕了?”   “八九不离十,柴大官人,还得再敬你一杯,你要当爹了。”   柴苒脸上却没有任何要当爹的喜悦,只是频频望着床,满脸担忧。   卓妍见柴苒没有要喝酒的心思,也没勉强他。   沈指挥与小越儿吃菜吃的很开心,见柴苒那个样子,他说道:“女人怀孕生子,都是九死一生,哪有不害怕的。”   沈指挥本想安慰柴苒,但柴苒一听,脸色大变。   毕竟,沈指挥三任妻子的悲惨结局历历在目,这是血淋淋的例子。   卓妍毫不留情地打了沈指挥一下,声音很小但口气很严厉地说:“你别吓唬他们!”   沈指挥这才回过味来,自己不该那么说。   卓妍安慰道:“没那么可怕,放宽心,你看世上那么多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云儿不是娇惯的命,肯定没事!”   说完,她白了沈指挥一眼。   这个时候,沈指挥不能说话,他一说话,就会让人想起他“克死”了三个身怀六甲的妻子,这很不祥,所以他只顾着跟小越儿吃菜。   柴苒不放心,起身走到床边,掀开床前的帘子,发现云儿已经睡着了,便又走回来。   卓妍不停宽慰他,沈指挥灌了他几杯酒,卓妍又给他夹菜,吃喝一番,柴苒才微微放宽了心。   几人借着灯火吃完了饭,云儿还没醒,柴苒想叫醒她,又怕打扰她睡觉。   卓妍道:“要不你先自己回去吧,我今晚留在这陪云儿,你明天再来看她。”   柴苒恋恋不舍,不愿意走。   自成亲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云儿陪在身边,想到自己一个人回家,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卓妍见他这个样子,冲沈指挥使了个眼色。   沈指挥意会,揽着柴苒的肩膀,把柴苒往外推搡,道:“走,今晚去我家跟我睡吧。”   柴苒推开沈指挥的手:“谁要跟你睡,我要等我娘子。”   卓妍觉得好笑,叹息道:“那,今晚你在这陪她,记着,别把她叫醒,她要醒了,尽量说些让她宽心的话,别一惊一乍的。”   柴苒捣蒜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卓妍见柴苒留下来,便准备让秀姑带着孩子回家,她自己还要留下来照看酒楼。   他们走出房间,把门关上,小越儿还赖在沈指挥怀里。   卓妍伸手抱她:“越儿,先跟秀姑回家吧。”   小越儿往卓妍怀中扑腾。   卓妍抱回女儿,送沈指挥和越儿到酒楼门口。   伙计把沈指挥的马牵了出来,沈指挥上了马,对小越儿说:“越儿,爹走了。”   小越儿听懂了,也看懂了,哇一声哭了,声泪俱下。   秀姑见状,连忙上来,想把小越儿赶紧抱走。   沈指挥听到小越儿的哭声,心里发酸,又跳下马背,过来从卓妍和秀姑手里抱走孩子:“来,搂好我的脖子!”   小越儿连忙双手勾住沈指挥的脖子。   沈指挥把小越儿挂在自己胸前,跨上了马背,道:“走,爹送你回家。”   沈指挥在马鞍上坐稳以后,把小越儿也放到马鞍上坐着。   小越儿一见坐上马背,腮上还挂着泪珠,就又兴奋地惊叫起来。   沈指挥夹紧马腹,马儿抬起蹄子朝巷子外走。   秀姑跟在马后面离开了。   卓妍听到黑夜中传来女儿的笑声,心想,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跟沈指挥培养了那么深的感情,简直匪夷所思。 第059章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059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沈指挥回去后,把云儿可能怀孕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自然十分高兴。   可这些年,“难产”的阴云一直笼罩着侍郎夫人,开心过后,又为云儿担心。   沈指挥了解母亲的心思,他引用了卓妍的话,劝慰道:“娘,天底下这么多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发生意外的,只是少数,你别多想。”   侍郎夫人听了,笑了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天,侍郎夫人吃过早饭就去了“酒池”,路上专门请了京城的名医。   来到酒楼,柴苒还在,云儿也已起来,只是精神不太好。   云儿见侍郎夫人来了,就知道一定是沈指挥回去说了此事,她连忙施礼道:“怎么劳烦姐姐过来一趟。”   侍郎夫人扶住云儿:“快别多礼,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我特意请了大夫,让大夫给你瞧瞧脉。”   云儿便坐到桌边,让大夫诊脉。   大夫望闻问切,过了许久,一脸轻松地说:“夫人,这位娘子是喜脉,脉象和缓有力,身体没有任何大碍,只要静心修养即可。”   大夫的话,就是确认了云儿怀孕的事实,也说明她身体很好。   侍郎夫人喜不自胜。   柴苒这时才有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已不是昨晚的惊慌与无措。   他破天荒地主动感谢大夫:“大夫,辛苦你了,我娘子的身体都还好?”   “放心吧,大官人,小娘子身体强健,不用担心,也无须刻意卧床修养,不过也别劳累,多休息即可。”   “是是是……”   柴苒欢欢喜喜地把大夫送出酒楼,又迅速返回客房,对云儿说:“你听到大夫说的,大夫说的话肯定没错,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别多想了。”   侍郎夫人也连声安慰:“是啊,这是件大喜事,不过也别大意,小心养胎,我早上来的匆忙,也忘记带些补品来,等会儿让府里的人给你送来。”   云儿只是不停点头:“劳姐姐费心了。”   卓妍忙完了前面的事务,也到后面客房来,看见侍郎夫人,不等开口,夫人就含笑说道:“卓娘子,辛苦你照顾云儿。”   “夫人哪里的话,云儿从来不让人费心,哪里谈得上照顾二字?”   侍郎夫人笑眯眯地打量卓妍,她心想,听说这个卓妍在外面有“刁妇”的恶名,可侍郎夫人看来,卓妍明明通情达理、礼数周到,根本不像外界说的那样不堪。   几个人在桌边说了些闲话,柴苒始终立在身旁,让她们说话有些不方便。   侍郎夫人便道:“苒哥,你先去酒库吧,在这也帮不上忙,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柴苒有心离开,又不放心云儿,踟蹰一阵,小声地问云儿:“娘子,那我走了?”   卓妍见他磨磨唧唧,本想开句玩笑,可侍郎夫人在旁,她不能口无遮拦,只得闭口。   云儿对柴苒说道:“你先去吧,下午再来接我就行了。”   柴苒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三个人继续闲聊,多是嘱咐云儿怀孕要注意什么,说了一阵,侍郎夫人问卓妍:“你们家那位小越姐呢,怎么没带来玩玩?”   卓妍讪笑道:“她太皮了,到这添乱。”   “怎么会,再说,孩子调皮是天性,就是调皮才可爱,不如带过来玩玩。”   卓妍见侍郎夫人言辞真切,也不好拒绝,便到前面让人回家叫秀姑。   不多久,秀姑就抱着小越儿来了。   秀姑在门口把小越儿放下来,小越儿精神头很好,迈步扑向卓妍。   卓妍一把将小越儿抱在怀里,小越儿就一个劲叫“娘”,卓妍连声答应。   侍郎夫人爱怜地摸摸小越儿的头,道:“多聪明的孩子。”   侍郎夫人逗着小越儿玩,过了一会儿,小越儿在卓妍怀中玩够了,下来到别的地方找乐子去了。   侍郎夫人的目光依然追随着孩子,过了片刻,她正色道:“我听松儿说,他已经收越儿为义女了。”   “嗯,是……”卓妍尴尬地说,“沈指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请夫人见谅。”   “他收养越儿,事先就跟我说过了。”   卓妍不知该说什么好,以沈指挥的意思,收养小越儿,是为了继承沈家家业。   且不说将来沈指挥是否真的膝下无子,只这个想法,就有窃取沈家家产的嫌疑。   如今侍郎夫人主动提起,让卓妍有些不安。   云儿瞧出卓妍的尴尬,说道:“姐姐,来日方长,也许过几年,沈指挥运势转好,还可以再娶妻生子。收养小越儿,也只是权宜之计。”   侍郎夫人道:“你们不了解他,他这个人,说一不二,凡事决定了,很难更改。珍珠去世之日,他就立誓此生不娶,这绝不是戏言。”   卓妍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云儿道:“也许日后会改变心意呢?”   侍郎夫人忽然把脸转向卓妍,卓妍心里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卓娘子,松儿一向听你的话,如果你去劝他,或许他能听进去。”   卓妍支吾两声,道:“额,夫人,我——”   侍郎夫人或许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又道:“小越儿既然是松儿的义女,也算是我们家的人,你是她娘亲,我也不拿你当外人——”   卓妍直听的心惊肉跳,这是拐着弯把他们变成一家人了?   侍郎夫人接着说:“松儿对你很是敬重,有些话,我当娘的不方便对他说,以后还要靠你多说说他。”   “我——夫人真是抬举我了,沈指挥行事有度,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心里很清楚。”   侍郎夫人点头道:“卓娘子说的是,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卓娘子千万别介意。”   “怎么会……”   卓妍不明白侍郎夫人对她说这些话有何深意,她猜不透,也不愿多想。   等侍郎夫人离去后,云儿悄悄瞥了卓妍一眼,见卓妍有些失神,问道:“夫人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她是不是——”云儿话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是什么?”   云儿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夫人是不是希望你跟沈指挥重归于好?”   卓妍叹息一声:“不会的,我早已对他死了心,他也对我死了心了。”   云儿想了想两人最近的反应,两人之间似乎真的没有一丝暧昧,完全是两个关系普通的熟人。   在卓妍撕了沈指挥的扇子之前,沈指挥似乎还满是温存与眷恋,但卓妍撕了扇子之后,也把沈指挥对她的感情都撕碎了。   如果还有牵扯,那就是一个是孩子的亲娘,一个是孩子的义父!   云儿回想往日两人之间的恩爱热烈,不胜唏嘘。   只可惜,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第060章 拳打乔十二   060拳打乔十二   京城印发交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有远见之人都来向凤六丈打听,想要分一杯羹,加入印发、兑换交子的生意来。   不到半个月时间,凤六丈选出包括卓妍在内的二十家富商,这些人财力雄厚,颇有威望,实力最差的,也至少万贯家产。   只有卓妍,她在这些人中是最穷的。   风声放了出来,一切筹备完毕,这一天,凤六丈邀所有参与进来的富商聚会,商议交子的面额和图样。   交子的面额确定为三种:十贯,五贯,一贯。   交子的图样也很重要,因为要防止别人伪造,所以要在不影响美观的前提下尽量复杂,让别人难以模仿。   这次聚会还有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参与印发交子的人签订契约,彼此形成联保,确保日后交子流通稳定。   因为一旦出现某家铺子无法兑换的问题,危害极大。   凤六丈特意空出一整个大厅,又请了歌舞艺妓前来助兴,情形好不热闹。   卓妍如约来到樊楼,观察这些人,里面大部分她不认识,不过已经从凤六丈口中听说了他们的来头。   这二十人的全部生意,几乎涵盖京城所有行业。   他们的财富加在一起,不敢说有多少,至少占京城民间总财富的三分之一。   所以,卓妍站在他们中间,自觉比人家矮了一头。   一来她家世普通,父亲虽然做过生意,最风光时,在小镇上算得上首屈一指,可父亲没落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祖上积留下来的田产。   二来,她去年才来京城,最初开了个勉强糊口的美妆铺,开这个酒楼,也是东拼西凑,到如今虽然回本,可也没有太多盈利。   以她的现在的身家,站在这些财大气粗、富得流油的员外们面前,须要很大的勇气才能挺直腰板。   卓妍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怕什么,将来我会比他们更有钱。   人到齐了之后,开封府的张府尹也出现了。   他曾经在益州处理过交子的官司,对交子的运作非常熟悉,此次京中印发交子,他作为府尹,感觉到责任重大,因此出面指导。   那个乔十二也来了。   他没像之前那样始终尾随卓妍,可是狗改不了吃屎,常常偷瞄卓妍。   众人与张府尹计议之后,确定了每种交子面额的图案,又拟定了联保契约,二十个人又在张府尹的见证下在契约上面签字画押。   轮到卓妍时,卓妍走过去,刚提起毛笔,乔十二忽然开口道:“这么要紧的生意,怎么能让一个女人瞎掺和。”   卓妍听到此话,如同冷不防从背后中了一箭,心内一阵痉挛。   她抬头,看见站在人群中的乔十二,见到他猥琐的相貌,胃里一阵翻涌。   乔十二这时反而不去看卓妍了,他那抹了油似的眼珠子提溜乱转,扫视在场众人,说:“印发交子之事,关系重大,咱们向百姓放出交子,将来若有人拿着交子到铺子里兑换铜钱,必须要有充足的钱能应付。   但这位卓掌柜,她只开了半年酒楼,众位都是做生意的,一间酒楼,生意再火,能赚多少钱,大家心里很清楚。如果日后有人拿着交子到她那兑换成铜钱,她拿不出那么多钱,岂不是坏了咱们的声誉?”   乔十二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可他这一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   平心而论,乔十二说的是事实。可是,这番话的确惹恼了她。   卓妍瞪着人群中乔十二的头,不客气地说:“乔十二,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出钱?”   乔十二还是不肯去看卓妍,对其他人说:“女人家摆个摊,做个小生意,挣个针线钱也就罢了,根本不适合做这么大的生意——”   “乔十二!”卓妍忍无可忍说道,“你别在这大放厥词,适不适合,哪由你空口白牙地胡扯!”   众人见卓妍发怒了,反而觉得此事变得有趣起来。   只有凤六丈等几人知道乔十二为何故意刁难卓妍,那是故意报复,报复那天沈指挥在楼梯上绊了他。   他不能找沈指挥的麻烦,就在卓妍身上撒气。   乔十二终于把目光移到卓妍身上,指着她的鼻子说:“刁妇!好个刁妇!”   别人叫她刁妇,卓妍毫不生气,可乔十二这么说她,她的怒火就不可遏制地蹿了起来。   她啪地把毛笔摔在案上,冲到人群中。   众人还不知道卓妍要干嘛,就听乔十二惨叫一声。   卓妍的拳头直击乔十二面门。   乔十二捂住口鼻,疼得弯下腰,一口气喘不上来,憋的脖子都红了。   卓妍收回拳头,怒火才消了一些,她振振有词地对众人说道:“各位员外,既然我决定要参与这桩生意,就不须要担心我是否有足够的财力兑换交子,我在此跟众位保证,绝不会出现不能兑换的情况,就算我关了酒楼,也不能少了百姓一枚铜钱!”   众人眼见卓妍如此泼辣大胆,敢当着开封府尹的面打人,都大吃一惊。   再听卓妍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一时都不知如何应对。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张府尹。   张府尹今日没穿官袍,一身便衣,但端然稳坐,仍然一身的官威。   卓妍看见大家都在观察张府尹的脸色,便转身对张府尹说道:“张府尹,此事是我起的头,我怎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放心,我保证,绝不会出现交子不能兑换的问题,我今日当着大家的面立誓,如果出现任何问题,请张府尹公事公办!”   张府尹微微点头。他对卓妍不甚了解,只是隐约听说过几件关于卓妍的传闻,其中就有她在宣德门前与李钤辖家的二郎君比武决斗的事,还有她与沈指挥的流言蜚语。   之前张府尹还半信半疑,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尤其是今天拳打乔十二,就知道这两件传闻都不假。   正在张府尹沉思时,一个人说话了,是一直默默无闻的童大郎。   童大郎目光扫视众人,沉声说道:“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钱财,而是诚信。在下认为,卓掌柜从头至尾参与此事,可谓十分用心,不能因为她钱财不足就把她排除在外,假如有一天,她真的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兑换,童家倒可以帮她。”   卓妍错愕地看着童三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童大郎的目光淡淡地略过众人,之后落到卓妍身上。   二人对视,卓妍顿时心生感激,没想到这个昔日冤家,今天会站出来支持自己。   凤六丈也开口了,他捏着小胡须,道:“童大郎说的对,第一个主张印发交子的,就是卓掌柜,她全程参与,如果事到临头把她排除在外,岂不是被人耻笑说我们恩将仇报、卸磨杀驴。   我跟大家说一件事,去年卓掌柜开设美妆铺时,正逢朝廷开沽评酒,我曾登门拜访,请她替我们酒楼的游行队伍化妆。   可她当时已经答应了其他人,即便我提高价格,她仍坚持,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卓掌柜当时说的话,她说“既然与别人提前约好,就不能擅自毁约,否则砸了自己招牌,还有什么利可图”。   众位,卓掌柜从来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她只是家底不丰,但好歹还有一家酒楼,不至于拿不出现钱来兑换。   再说,就算一时拿不出来,不是还有我们十九家铺子。所以,卓掌柜不会坏了京城交子业务的诚信,大家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凤六丈一席话,众人一起点头。   张府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将卓妍拍在案上的毛笔捡了起来,重新蘸墨,然后把毛笔递向卓妍,道:“卓掌柜,签字吧。”   卓妍心中一阵狂跳,忙去接了毛笔,感激地说:“多谢张府尹的信任,多谢六丈,多谢童大郎,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说罢,卓妍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061章 正式印发交子   061正式印发交子   契约签订完毕以后,乔十二灰溜溜地跑了,只留给卓妍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卓妍还在心里暗骂乔十二心机卑鄙,后悔今天那一拳打的轻了,日后他若再挑衅自己,一定要打的他心服口服。   卓妍拳打乔十二的事慢慢在京城商人之间传开,成了大家的笑谈。   签好契约,凤六丈便开始请人制作铜板,用来印刷交子。   这个铜板,被锁在樊楼,按照官府规定的数量印刷,不得多印。   很快,第一批交子便被分发到这二十名商人手中。   与此同时,又在宣德门外张贴告示,宣扬交子的用途,列出二十家铺子,声称家中若有铜钱不易存放,可以存到这二十家铺子之中。   存钱进去不收任何费用,但是用交子去兑换铜钱,每一贯要收取三十文的利息。   刚开始,百姓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把的铜钱存进去,只换回来几张纸,都觉得是骗钱的行为,因此无人响应。   可是,这二十家铺子的生意往来,开始用交子代替铜钱,他们的生意涉及方方面面。   很快,各行各业里,都出现了这种能兑换铜钱的“纸币”,交子的影响力便逐渐蔓延到百姓中间。   又听说这张“纸”是朝廷承认的的“钱”,便开始从心里接受。   卓妍拿到了价值一万贯铜钱的交子。从此,便在“酒池”门口挂上了“交子铺”的竖匾,表明这里可以存放铜钱,也可以兑换交子。   卓妍花出去的第一张交子,是用来付正新酒楼的酒钱。   她把二十张面额为十贯的交子放到柴苒手中,柴苒皱起了眉头。   “这个?就是交子?”柴苒仔细查看那张纸。   “是,二百贯,给你的酒钱。”   柴苒觉得不放心,又把交子还给卓妍,道:“我信这个,我们酒监老眼昏花,只认得铜钱,我拿这几张纸给他,他还以为我我私吞了酒钱,你还是给我铜钱吧,酒监看了心里踏实。”   卓妍又把交子塞到柴苒怀里:“你跟酒监讲清楚就行了。”   柴苒后退一步:“我不要!”   卓妍追着柴苒,非要把交子塞给他。   两人就推搡起来。   云儿听到吵嚷,从后院走过来,看到卓妍追着柴苒,猜到了是什么原因,走上来叫道:“官人,官人。”   柴苒听到云儿的声音,这才露出笑脸,问:“娘子,你今天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吃了几碗饭?”   云儿没回答这些问题,从卓妍手里接过交子:“你就放心拿着吧,妍妍不会讹你这二百贯铜钱。”   柴苒接下了交子,为难地说:“我怕跟酒监解释不清楚,他年纪大了,哪里接触过这种新鲜事物,回头还以为我故意骗他。”   云儿柔声劝说:“你慢慢跟他解释,他会懂的。”   柴苒看看云儿,见云儿脸庞娇艳,飞速地在她腮上亲了一下,笑说:“好吧,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我跟酒监多费点口舌罢了。”   卓妍回想童大郎与凤六丈维护自己,心里感激,就专门去拜谢二人。   她打听到童家的药材铺位置,直接去了,当时童大郎不在。   童家经营许多生意,药材铺只是其中一项,童大郎头脑机敏,手段灵活,一当察觉什么生意赚钱,就立马抓住机会。   比如去年大火的美妆铺,还有前几年突然火起来的鲜花生意,都让他小赚一笔。   卓妍回想一下童家的兄弟五人,大概只有童大郎精于生意之道。   童二郎在县衙当着一名不上不下的差事,苦熬资历。   童三郎不用说,已经失踪。   童四郎还在读书,虽然相貌还不错,但是资质平庸,读书一般,也不太喜欢做生意。   童五郎天资最高,最有可能通过读书步入仕途,只可惜身体不佳,更不用说去做生意了。   照这样来看,如果日后童大郎的父亲童灏不在世的话,童家的家业大概要全部落到童大郎手里了。   童大郎若能顾及兄弟情分,其他几人有可能分到一些肉,如果他狠心独吞,只怕童二郎、童四郎、童五郎只能喝汤了。   卓妍去了两次药材铺,童大郎都不在,只好作罢,让铺子里的伙计代为转达谢意。 第062章 听说你又打人了   062听说你又打人了   卓妍当着开封府尹的面打人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沈指挥耳中。   沈指挥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吃惊:卓妍已经好久不打人了,怎么又犯老毛病?   之后又觉得后怕:当着开封府尹的面打人,胆子够肥的,这要是下手重了,可能直接被抓起来了。   最后又好奇:究竟是谁惹了她?   这一天休假,他去了酒楼,先把母亲让他顺带的安胎补品送给云儿。   云儿谢了沈指挥,沈指挥问云儿:“听说卓妍打人了?”   云儿点头……   “打的是个什么人?”   “说是一个很有钱的无赖。”   “有钱的无赖?”   两人没说几句,卓妍出现了。   卓妍看见沈指挥给云儿送东西,就十分客气地说:“又是夫人让沈指挥送补品来了?夫人想的真周到。”   云儿应道:“是啊,一定要帮我多谢夫人。”   沈指挥没接她们的话茬,他冲卓妍问道:“听说你又打人了?”   卓妍一脸坦然:“是啊……”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打人不能解决问题。”   “打人不能解决问题,说明打的还不够。”   沈指挥皱了皱眉头,正色道:“我不希望小越儿将来跟你学会打人。”   “她不用跟我学,她天生就会……”卓妍又换了口气,“不过你可以教她怎么打才能打赢。”   沈指挥深深叹息一声,似乎很为小越儿有这样的母亲而忧心。   “你打的人是谁?”沈指挥又问。   “一个有钱的无赖。”   “叫什么名字?”   “你见过,叫乔十二。”   沈指挥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十二还是十三,一看就欠揍的那个人。”   “对啊,比起你把他从楼梯上绊倒,我打他一拳算得上什么。”   沈指挥微微点头,而后转身说道:“我去看看小越儿。”   说完已经跨步离开了。   沈指挥走后,卓妍去看云儿手里的一堆补品,艳羡地说:“云儿啊,你这姑姐对你可真用心,天底下上哪找那么好的姑姐!”   云儿很想说:要是你做了她的儿媳妇,她对你会更好。   但是,云儿眼看沈指挥跟卓妍已经毫无纠葛,分别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就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过了半天,沈指挥回来了,看来又把小越儿哄睡着了才能脱身离开。   他在后面客房找到正在核对账目的卓妍,道:“忘了告诉你,这一个月,不能来看小越儿了,如果小越儿想起我,你好好跟她说,我一个月后就回来。”   卓妍抬头:“你要去哪?”   “刘太后的灵柩一直存放在宫中,如今圣上下令,将太后的灵柩正式迁往永定陵与先皇合葬,我负责护送,这一来一去,至少要一个月。”   卓妍点头,客套地说:“太后要正式下葬了?好吧,我会跟越儿解释,沈指挥放心去吧。”   沈指挥点了点头,又向云儿告别,然后离开了。   云儿望着沈指挥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叹息道:“哎,像沈指挥这样,明明一表人才,正直端庄,前途无量,正值大好的年纪,却偏偏孑然一身,真是可惜!”   卓妍斜瞥了云儿一眼,道:“果然是当了人家的舅母,开始替人家操心了。”   云儿笑道:“我说的事实。” 第063章 焚香对弈   063焚香对弈   话说沈指挥护送太后灵柩,随行的有朝中礼部官员,还有皇室宗亲命妇,一行上千人浩浩荡荡向先皇的永定陵出发。   永定陵在开封正西,乃先皇大宋真宗皇帝的陵墓。   在队伍启程之初,西行路上的驿站就已接到命令,整顿清空所有房间,等候招待护送灵柩的队伍。   赵师兄作为太祖皇帝的亲孙,属于宗室子弟,也在护送灵柩队伍之列。   因为人数众多,队伍行进缓慢,走了一天,才走二百多里。   傍晚,一行人马在一处驿站里落脚,因为人数众多,沈指挥将所有女眷护送到当地县衙的衙署,留下百名士兵看护。   之后返回驿站,所有随行人员已经各自安顿好,士兵们也在驿站内外扎好营帐。   入夜时,沈指挥带着几名手下巡视驿站,见到众人都已经吃完晚饭,准备入睡。恍惚之间,耳畔传来一阵悠扬清亮的笛声。   笛声婉转错落,犹如盛夏里的一汪潭水,让人心胸一阵凉爽畅快。   沈指挥和几名士兵都被笛声吸引了,他们一面巡视一面寻找吹笛子的人,但是走完所有地方,也不见谁人吹响笛子。   沈指挥准备返回营帐,走着走着,笛声似乎越来越近。   来到驿站前面的一个院落时,笛声似乎近在耳边,他们四下里张望,没见谁人站在外面吹笛子。   沈指挥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新月东升,天空一片纯净的幽蓝,四面的房檐屋角在夜空中留下黑色的轮廓。   屋脊之上,正有一个人影。   那人坐着,长袖宽袍,一根笛子横在嘴边,笛声就是他吹出来的。   士兵们顺着沈指挥的目光望去,都看到此人,有人低声问:“谁坐在那?”   沈指挥模糊看到那人一袭白衣,他已经猜出是谁了,小声说道:“是赵师兄,你们先去吧,别忘了轮流巡逻。”   士兵们答应一声,陆续离开了。   坐在屋顶的赵师兄又吹了一阵,见下面的院子里始终站着一个人,便停止吹笛子,问:“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   “是沈指挥?”   “是我,赵师兄好雅兴。”   说完,沈指挥左右看看,见到东面有一堵矮墙,矮墙下有一只大水缸,便走过去,踩着水缸跨上墙头,又从墙头跳到耳房的屋顶,接着跳到最高的屋顶上。   站到高处,猛然看见一方辽阔深邃的夜空,不觉长舒了一口气,一天的疲乏也顿时消减不少。   沈指挥踩着屋顶的瓦片,朝赵师兄走去,来到赵师兄身旁,也在屋脊上坐下,说道:“赵师兄真是个风雅之人,很会找地方,我怎么想不到晚间的屋顶上会有这么好的风景。”   赵师兄手握笛子,说道:“沈指挥军务繁忙,怎么能似我这等闲云野鹤般消磨时间?”   沈指挥淡淡一笑。   此时,一阵凉风拂面吹来,夹带着山野间的清香,沈指挥顿时感觉浑身的紧张都松懈下来。   “赵师兄怎么还不休息?”   赵师兄没有直接回答沈指挥的话,了望着辽远的夜空,道:“别人都去休息了,沈指挥还在忙碌,辛苦了。”   “食君之禄,这都是应该的。”   沈指挥嗅着夜风里的花草香,也闻到了赵师兄身上奇异的香气。   那不是脂粉那种甜腻的香气,也不似浓郁的花香,更不是龙涎香、沉香等名贵的香料,而是一种略带苦涩的香气。   沈指挥转脸望着身旁的赵师兄,随口问道:“赵师兄身上是什么香,我从来没在别的地方闻过这种味道。”   赵师兄收回眺望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道:“这是太乙香,一种药香,是我师父自己制作出来的,别的地方没有。”   “难怪,是尊师自己做出来的药香,道家的法术果然博大精深。”   “此行我带出来一些,就在屋中,沈指挥若不着急休息,去我房里,我们燃香对弈,如何?”   “赵师兄盛情相邀,在下岂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我棋艺不佳,不是赵师兄的对手。”   “无妨……”   说着,两人起身。   赵师兄走近屋檐,轻轻一跃,直接从屋顶跳了下来。   沈指挥随后跳下。   两人来到赵师兄的房间。   因为驿站里的房间多数是给过路官员住的,所以房间摆设精致,应有尽有,类似黑白棋等消遣之物也备好了。   赵师兄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他先摸黑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借着幽暗的月光,将蜡烛点亮。   窗下有一张矮榻,榻上一张茶几,正摆着一张棋盘。   赵师兄点了两盏蜡烛,又从行李中掏出一只狭长的木匣,打开来,取出三支香,这就是太乙香。   把太乙香放到烛焰上点燃,而后插到香炉里。   烛光里,三道白烟袅袅升起,沈指挥果然闻到和赵师兄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只不过更加浓郁厚重。   沈指挥贪婪地深吸几口,缓缓吐出来,果然觉得一阵清爽。   “妙啊……”沈指挥忍不住赞道,“这太乙香真是个好东西。”   赵师兄脱鞋坐上矮榻,盘腿坐在桌边,道:“沈指挥要是喜欢,回京之后,我送你一些。”   沈指挥也在桌边坐下,笑道:“多谢赵师兄慷慨,如此上乘的太乙香,必定珍贵,我怎敢夺人所爱。”   “珍贵倒说不上,就是有几味药材比较难找。”   “正因为药材难找,所以更珍贵。”   赵师兄面露微笑,抬起手掌往棋子一指,让沈指挥先选棋。   沈指挥选了黑子,赵师兄拿了白子。   黑子先走,沈指挥捏了一枚黑棋,摸了摸,觉得边角圆润,触手冰凉,赞道:“驿站竟有这么好的棋子,这是玉石磨的。”   说完,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赵师兄跟着落下一枚白子,道:“应该是事先知道我们要来,特地准备的。”   沈指挥盯着棋盘,点了点头。   两人借着烛火,嗅着太乙香,专心地下棋。   沈指挥平日喜欢看对抗性的比赛,如蹴鞠、马球、摔跤等,对棋艺研究不深,自知不是赵师兄的对手。   果然,不多时,就接连输了五六颗黑子。   沈指挥自嘲地说:“赵师兄与我下棋,一定觉得很没意思。”   赵师兄说:“沈指挥要是与我比武摔跤,一定也觉得很没意思,我肯定坚持不到一个回合就输了。”   沈指挥笑了,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赵师兄,道:“在下真是羡慕赵师兄的超然物外、悠闲自得。”   赵师兄微笑道:“我只是做我自己而已,不值得被人羡慕。”   “怎么不值得?”   “对世人来说,像沈指挥这样身在高位、手握权柄的男儿才是榜样,人们都有建功立业、谋求富贵的野心,若都像我这般不求名、不求利,这世道就不正常了。”   沈指挥微微吃惊:“可是老庄学说,不正是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吗?”   “是,道家崇尚顺其自然,但争名夺利、弱肉强食就是自然,这一点,人和动物没有区别。若一味强调万物和平,一来不现实,二来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沈指挥更加惊愕,手中的棋子也忘了落下。   “道家所讲的清静无为,也是顺其自然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无所作为。世上没有无所作为之人,男儿要建功立业,女子要养育后代,就是孩童,也要玩乐和学习,所以说,你看到世上那个人能真正无所作为?没有。”   沈指挥怔怔地望着赵师兄,道:“但赵师兄就能身在世俗之外,不受名利打搅。”   “说我不受名利打搅,也对,也不对。但说我身在世俗之外,我又如何真正处在世俗之外呢?”   “赵师兄言语玄妙,恕在下愚钝。”   赵师兄的目光向周围扫视,略带无奈地说道:“身为太祖皇帝的亲孙,我既要躲避名利,又注定无法躲避世俗。别人不知我的处境倒犹可,你沈指挥任职宫中,身处机要,一定能了解。”   沈指挥恍然顿悟。   原来赵师兄说的是他身为太祖亲孙的尴尬处境。   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去世之后,皇位传于弟弟赵光义。自此,皇帝之位就一直由赵光义的后代继承。   当今天子,也是赵光义的亲孙。   如此一来,这两家血脉之间的关系就显得十分微妙了。   从古至今,皇家的血缘亲疏就很复杂,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实则明争暗斗。   尤其唐朝时期,皇帝常常猜忌太子,以防太子手握大权,父子、兄弟之间经常出现争斗。   武则天为了皇权,更是废掉自己的儿子。   大宋立国以来,朝廷有令,宗室子弟不领职事,为的也是防止叔伯兄弟之间出现争权夺利的现象,只有身为太子,才能有权代理开封府尹之职。   先皇还是太子时,就曾担任过开封府尹。   而太子以外的宗室子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无法入朝为官,只能做游手好闲之人。   赵师兄身为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后代,情形就更加复杂了。 第064章 赵师兄认识她   064赵师兄认识她   他既是皇室子弟,可皇位自他爷爷赵匡胤的手里,流到赵光义这一脉上,从那以后,赵匡胤的子孙后代的地位就显得尴尬起来。   所以,赵师兄才说自己“既要躲避名利,又注定无法躲避世俗”。   此话也可以理解为“既不能离的太近,又不能隔的太远”,赵师兄十分明智地看清了自己的形势,保持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   他躲避名利,是为了防止皇家猜忌,所以才甘愿隐居城外、读书修道,如此才能避免诸多麻烦。   而身为宗室子弟,即便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他仍然是要承担宗室子弟的责任,比如这次护送太后灵柩入葬,他也必须参加。   沈指挥很意外,赵师兄竟然对他如此坦白,心中便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他点头称赞道:“赵师兄是个聪明人,能早早勘破世间纷扰。”   赵师兄道:“沈指挥过誉了,我岂能勘破纷扰,不过能避则避罢了。”   沈指挥把手中棋子放下,但他已经失去了对棋局的掌控。   他们继续下棋,沈指挥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赵师兄为何至今不成家呢?”   赵师兄微微一笑,出其不意地说道:“我嫌麻烦。”   沈指挥突然笑了:“赵师兄这句话,倒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谁?”   “赵师兄应该不认识。”   “说来听听。”   “一个奇特的女子,她也不肯成亲,还主动休了之前的夫君——”   “你说的,可是一个叫卓妍的?”   沈指挥惊讶地抬起头来:“赵师兄认识她?”   “见过一两面。”   沈指挥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我忘了,你也在中牟县县学读书,与周衙内曾是同学,那么——”   沈指挥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师兄道:“对,我与卓妍的夫君童三郎也是同学,不仅如此,他们女儿的满月酒宴我也去了。”   沈指挥突然来了兴趣,“他们女儿的满月酒宴”指的就是小越儿的满月酒了。   他听周衙内讲过那场满月酒宴上闹的笑话,当时也觉得有趣。   在女儿的满月酒上,妻子当众给夫君一纸休书,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如今再去想那件事,早已不是当初的心境。   他有些同情那个叫童三郎的人,觉得童三郎和自己同病相怜,同时对童三郎产生了一丝兴趣。   “那个童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指挥已经完全忘记下棋,望着赵师兄问道。   赵师兄答道:“他身姿伟岸,相貌英俊,表面看起来还算恭顺,其实行事癫狂,是骨子里的叛逆。”   “如此说来,也是个洒脱的人。”沈指挥这么说着,心里竟然涌起一股酸涩之感。   赵师兄没有回答,而是在棋盘上提了一颗黑子。   沈指挥看看赵师兄已提了自己十几颗黑子,而自己只有几颗白子,明显是自己输了。   他讪笑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再看香炉中的太乙香已经快到头了,他长吸一口气,道:“今夜有幸能跟赵师兄焚香对弈,真是一桩美事,但是夜已深,赶了一天路,赵师兄早点休息吧。”   说着,已经起身。   赵师兄也起来,道:“沈指挥也早点休息,改日若有雅兴,咱们再来焚香对弈。”   “好,赵师兄留步,在下告辞。” 第065章 寻访赵师兄   065寻访赵师兄   之后的路上,沈指挥每日忙碌完以后就和赵师兄小聚片刻。   他们并不是每天下棋,偶尔遇到风景较好的驿站,会一同出门走走,赵师兄也会陪沈指挥巡逻,而后寻得一处清静之地,在那吹笛子。   两人都有了同行的伙伴,旅途中的辛苦也变得无足轻重。   没几日,到了永定陵。   太后的灵柩顺利下葬,完成所有祭奠礼仪,留下一部分人守护陵墓,沈指挥又带人启程回京。   回去的路上快了很多,第四天就到达京城。   赵师兄在城外就与沈指挥分别,两人一路上结下深厚的情谊,沈指挥道:“改日一定邀请赵师兄喝酒。”   “好,咱们改日再聚,就此别过。”   说完,赵师兄骑着他那匹白马离开了队伍。   沈指挥目送赵师兄往小路驰去,自己带领护送队伍回宫复命。   等忙完了一切,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   解下长刀、软甲、护肩等物之后,坐到矮榻上,才察觉浑身疲惫。   婢女送来茶水和洗脸水,他勉强洗漱一番,喝了茶,准备去睡觉。   走到床边时,下意识地往床对面的墙上看了一眼,那幅《秋叶图》还挂在那里。   沈指挥心中生出一丝怅然,他端着灯走到画下,仔细端详画上的树林和林间打闹的两个人。   随着时间推移,面对同一件东西,人的心境是不一样的。虽然不至于沧海桑田,但的确恍如隔世了。   他放下灯,将那幅画从墙上取下来,轻轻卷好,放到柜子里。   打开柜子时,又看到那把扇子,被卓妍撕坏的那把。   他曾想过请人把扇子修一下,但内心总不愿意触碰这扇子,这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道伤疤,他不愿再去面对。   再说,就算技艺再精湛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修好,不过是想方设法掩盖裂痕而已,还有什么必要呢?   他把《秋叶图》和扇子放到一起,回到床上躺下,吹灭了蜡烛,望着空洞的黑暗,忽然感到强烈的孤独。   孤独感就像浓密的黑暗,挤压着一切,把他包围了起来。   他拉过被子盖住眼睛,想驱赶这种孤独,可孤独就像生出了嘴一样,在他身上撕咬起来,从头到脚,无一幸免。   他提醒自己:我是个注定孤独一生的人,应该早点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但是,这真的是因为一个人生活导致的吗,似乎不是。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度过,可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善感和无力。   他浑浑噩噩地睡着了,睡的并不踏实,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很模糊,也不连贯,模糊之中,只记得似乎有一个蓝袍道士。   蓝袍道士出现了,口中咕咕哝哝说着什么,仿佛有声音,可是很嘈杂,他听不清楚。又似乎听到只言片语,但是又全忘记了。   醒来以后,只觉得头脑昏沉。   他此行护送太后灵柩,圣上批准他休假两天,因此不用立即回宫任职。   本想先去看望小越儿,但是出门以后又改变了主意。   他骑马一路南行,出了城门,漫无目的地在官道上走了一阵,来到昨天与赵师兄分手的地方,忽然想起赵师兄。   近一个月,每日与赵师兄相伴,现在忽然又怀念起他,便下了官道,走上小路。   顺着小路往中牟县的方向行去。   他不知道赵师兄的住所,只知道赵师兄在野外结了庐舍居住,等来到中牟县东北方向时,小路在一片杂草中失去了方向。   恰巧有樵夫经过,沈指挥下马打听,问附近可曾有人结庐隐居。   樵夫四处砍柴,熟悉附近地形,立即指出前面半里路,在一片小树林子里有几间茅舍,里面住着的人很神秘,不知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沈指挥谢过樵夫,骑马往樵夫指的方向去了。   进入一片小树林中,果然看见里面有一座柴院,柴院中有几间清幽雅致的茅舍。篱笆墙内拴着一匹白色骏马,正是赵师兄的马。   沈指挥在柴门前下马,牵马进了院子,未及开口,就听屋后有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问:“什么人?”   “沈毅松前来拜访赵师兄。”   “我在屋后。”这次说话的人是赵师兄。   沈指挥拴了马匹,从茅舍一旁的小道来到屋后,见后面是一个园子,种了许多瓜果蔬菜以及鲜花草药等物。   赵师兄正坐在一个石墩上,面前一堆竹子以及劈好的竹片,而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奴正用这竹片扎篱笆。   二人已经比较熟悉,也没多客套,沈指挥笑说:“我猜赵师兄今天不会立即去学堂,果然在家。”   赵师兄用手里的刀子劈砍竹竿,悠闲自得地说:“有野猪来偷吃园子里的菜,把篱笆拱坏了,我得先把篱笆修好。”   沈指挥看那园子里种的东西,竟然应有尽有,甚至外面没有的,这里也有。   他看见一个藤蔓上结着许多甜瓜,有几个已熟透,看起来十分诱人,便走过去,摘下一个,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顿时满嘴香甜。   沈指挥吃着瓜,忽然羡慕起赵师兄。   赵师兄忙着手里的活计,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过来散散心。”   赵师兄抬头望了沈指挥一眼,笑了一下:“有什么想不开的心结?”   “赵师兄厉害!”   沈指挥三两口把瓜吃完了,走过来帮赵师兄砍竹子,然后说道:“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一个道士。”   “梦到道士怎么了?”   “我所做的梦多数与我有关,也有些光怪陆离的怪梦,但都有迹可循,正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我没来由地梦见一个道士,此前从没有过,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来找赵师兄拆解一下。”   赵师兄停下手中的活计,道:“我原以为沈指挥不信这些东西。”   “我的确不信,不过想听听赵师兄怎么说。”   “梦而已,无须过度拆解。”   沈指挥听了赵师兄的话,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他自嘲地笑笑:“看来我是庸人自扰了。”   两人砍了一会儿竹竿,一起抱着砍好的竹片去架篱笆。   沈指挥先将竹片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忽然看见地上长着一团红色的鲜花,形状独特,色彩鲜艳。   “这是什么花?”沈指挥问。   赵师兄看了一眼,道:“彼岸花……”   “原来这就是彼岸花,我只听过,却从没见过。”   “黄泉之花,寓意不祥,花叶两不见,有花无叶,有叶无花,没人喜欢看到它,所以你肯定没机会见到。”   沈指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彼岸花倒是真的鲜艳好看。”   赵师兄瞄了沈指挥两眼,沉默片刻,问道:“你说你梦见道士,你是否有什么感应,或者那个道士做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沈指挥以为赵师兄不会理会他这个无聊的梦,没想到此时又问起。   他努力回忆道:“他什么都没做,或者我忘了,我只记得一个蓝袍道士来回出现,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就是一个影子来来去去。”   赵师兄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呆了片刻,说道:“你的手伸出来。”   沈指挥满腹狐疑,心里有些不安,莫非赵师兄看出什么端倪了?   他放开手中的竹片,对赵师兄伸出右手。   赵师兄捏住沈指挥的四根手指,低头仔细查看沈指挥的手掌,又不时抬头看沈指挥的脸。   沈指挥屏声静气,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师兄反复观察,眉间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沈指挥的心提了起来,难道命运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征兆?   松开了沈指挥的手,慢慢吐出一口气,却没有立即说话。   “赵师兄看出什么天机?”   赵师兄微微低头,似乎有意躲避沈指挥的目光,他声音沉重地说:“但愿是我看错了。”   沈指挥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你命里恐怕有一场劫难。”   沈指挥的心一个劲往下沉,自嘲道:“我三度丧妻又丧子,劫难对我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赵师兄目光望向林子深处:“这次劫难,比你丧妻丧子更严重。”   沈指挥骤然心跳加速,他干咽了一口。   赵师兄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他若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有这样的征兆。   三度丧妻,对他已经够沉重了,比丧妻丧子更严重,那会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也不敢想。   沉默,让这原本清幽的田园变得异常压抑。   他想问,但自觉不该多问,如果该说,赵师兄一定会说出来。   “还有多久?”沈指挥只问这一个问题。   赵师兄摇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看不出时间,也许很近,也许很远。”   沈指挥松了半口气,也许很远。   也许很近——   有多近?   帮赵师兄修好篱笆墙,沈指挥便返回城里。   临走之时,赵师兄取出一只狭长的小木匣。   沈指挥一看那木匣,就知道里面是太乙香。   赵师兄既然诚心送他,他也没再推辞,伸手接过来。   赵师兄说道:“今天跟你说的话,不要太放在心上。”   沈指挥嘴角微扬,点了点头。   “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许会在很久之后——但是,你还是多加小心。”赵师兄嘱咐道。   “我会的,咱们改日再聚。”   赵师兄微笑点头。 第066章 交子造假案   066交子造假案   沈指挥没有立即回家,半路去云桥巷看望小越儿。   在陪小越儿玩乐时,他怕小越儿弄坏那盒太乙香,特意放到柜子上面,不让小越儿发现,但是临走的时候把这盒太乙香给忘了。   秀姑看到木匣,打开看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   等卓妍回家,秀姑把木匣交给卓妍,道:“娘子,今天沈指挥又来了,临走把这个留下来,不知是故意留下来的,还是临走忘了的。”   “里面是什么?”   “就是些香。”   卓妍也不在意,随便瞄了一眼,发现这匣子倒很精致,便狐疑道:“是什么名贵的香,放到这么精贵的盒子里。”   好奇之下,便接过来看了一眼,一打开木匣,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大约放了十几根香,每根香一寸多长,呈暗黄色,做工精致,应该是很高档的香。   卓妍有些好奇,这应该不是沈指挥特意留下的,没理由莫名其妙地给她送香来。   而且据她对沈指挥的了解,沈指挥一介武将,并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去焚香,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性了?   卓妍又闻这味道觉得奇怪,像药材的味道,低声自语道:“我偷偷点一支,他应该不会怪我吧。”   左右纠结了很久,越闻这味道越觉得怪怪的,便横下心说道:“秀姑,去拿香炉和火折来。”   秀姑把香炉跟火折取来,卓妍取出一根香,用火折点燃了,放到香炉里。   刚在香炉里插好,袅袅白烟已飘到她的面前,她只闻了一下,不禁身子一颤。   她怔怔地望着这根孤独的香,看着顶端腾起的白烟徐徐上升,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赵师兄就在她对面坐着。   这就是赵师兄燃的香,也许是赵师兄送给沈指挥,沈指挥不小心忘在这的。   卓妍闻了不多久,又把香摁熄了。   等顶端完全熄灭冷却,又把这燃了一小段的香放回木匣里。   过了一段日子,卓妍深夜回到家中,秀姑告诉她,今天沈指挥又过来看小越儿,把那盒香要走了,但是留下那一支被烧过的,正插在香炉里。   卓妍望向柜子上方的香炉,果然见到那支香。   她猜不透沈指挥什么意思,也许是怪她随意动他的东西?   她把香炉从柜子上取下来,点燃,然后躺在床上,头脑像被水洗过一样明朗清爽,白日里杂乱无章的思绪被排遣一空。   原来这香还有这样的妙处,果然是个好东西。   这一夜,卓妍睡的十分深沉香甜,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天就亮了,仿佛漫长的黑夜并不存在。   醒来后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更加惊叹这香的神奇功效。   无怪乎赵师兄身上会有这种香气。   她要是有这种香,也一定每天点上几支。   她精神奕奕地回到酒楼。   到了中午,樊楼的凤六丈身边的小厮来找卓妍,说六丈请她去樊楼一趟,有事商谈。   卓妍没有多想,自从他们印发交子以来,经常要三五天小聚一次,互通关于交子兑换的消息,以及其中要面对的问题,有利于及时纠正。   卓妍轻车熟路地来到樊楼二楼酒阁中,看见已有几人到了,凤六丈也在。   但看几人都面含忧色,就知道事情不妙。   卓妍走到凤六丈面前,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凤六丈也眉头微皱。   卓妍问:“六丈,有什么事吗?”   凤六丈没有说话。   另一个家中有十几艘大型商船的杨员外站了起来,他满脸森然,向卓妍递过来一张交子,沉声道:“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卓妍知道事情不好。   她狐疑地接下杨员外手里的交子,看了一眼,是一张面额为十贯的交子。   既然凤六丈特意把她叫来,又让她看这交子,就说明这张交子有问题。   卓妍看了很久,找不到有何不妥之处。   她茫然地望向凤六丈,又看看杨员外。   “难怪卓掌柜看不出来。”凤六丈开口了。   卓妍喉咙发涩,道:“莫非,莫非这是假的!”   凤六丈走到桌旁,从桌上又取过另一张交子,又交到卓妍手中:“其实,在印发交子之前,张府尹已经再三提醒我们,不论交子做的有多复杂,都会被人造假。   所以,我瞒着大家,在交子的铜板上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脚,就是在图中之人的下巴上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印记,此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你们,只有我和张府尹知道,这是张府尹吩咐我这么做的。”   卓妍竟不知张府尹和凤六丈还留了这一手,心中惊叹之余,又感到佩服。   她连忙低头查看那张真的交子。   凤六丈拿出用来剔牙的签子,在图中人物的胡须中指了指:“就在这,有一个点不易发现的点,为了能把这个点隐藏的更好,我跟制作铜板的工匠费尽心思,一共熔了四五次铜板。”   卓妍定睛细看,果然看见在一根根胡须中,隐藏着一个黑点,像痣,又像胡须,若不事先知道有这个点,根本不会发现。   卓妍又连忙去查看杨员外递给她的交子。   凤六丈用签子指了指同样的地方,道:“虽然这张交子像极了真的,连周边的花纹,人物的眉毛胡须都毫无二致,可明显没有留意这个点,这也是我判定交子真伪最主要的依据。”   卓妍心中一沉,抬头望向杨员外:“这假的交子是从哪来的?”   “是我收的。”杨员外那张清瘦的脸非常难看。   “收了多少?”   “一千张!”   卓妍震惊地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千张!   换成铜钱,就是一万贯!   卓妍的嘴巴张了几次,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凤六丈重重叹息一声,恨道:“哎,防不胜防啊,有人拿了一万贯假的交子,到杨员外的铺子里取走了一万两白银!”   杨员外闭紧双眼,脸色青紫,卓妍很担心他会背过气去。   杨员外嘴唇颤动地说:“我当时觉得奇怪,交子印发才几个月,一个人手里怎么会有整整一千张,我还特意让几个人检查了又检查,甚至让人让他手里的交子与我铺子里的交子叠放了,在烛光下查看,都说一模一样,不会是假的,我才兑出去一万两白银。   怪我!这事从一开始就蹊跷,当初得知他手里有那么多交子,我就怀疑。   再者,手里能有价值一万贯的交子,这人一定来头不小,我在京城几十年,却没见过那人,也没听过他的名号——”   杨员外向来沉稳,此时也不禁脸色涨的紫红。   凤六丈怕他过于激动,连忙安慰道:“杨员外不要过于自责,早在交子印发之前,张府尹就预言过,一定会出现造假。”   “可是,一万贯,这不是小数目!”   用假交子兑换真白银,一次就是一万两,这个损失,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气晕过去了,也只有杨员外这种富得流油又性情沉稳的人能承受的住。   而且,来兑换交子这人,也一定了解京城的行情,能一次拿出一万两现银的铺子不多,换成其他铺子,即便有这么多白银,也要临时调度。   假如拿这价值一万贯的交子到卓妍的酒楼去兑换,卓妍全部家当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万两白银。   凤楼的掌柜的王员外喘着粗气说道:“话别多说了,此事非同小可,让各人回去查看铺子里的交子,看看还有没有人收到其他造假的交子,既然市场上有造假的交子铜板,说不定还会有假交子流通出来。”   卓妍忽然担心起自己收到的交子。   她收到的交子数量虽然不多,但她家底单薄,别说一万贯,就是一千贯,对她也是不小的打击。   “咱们赶紧报官吧……”卓妍道,“必须让张府尹知道此事。”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对,必须报官。”   卓妍陪着凤六丈、杨员外到开封府报案。   到了开封府衙,张府尹没有坐堂受理,而是在花厅里接见他们。   张府尹听说此事,也很震惊:“交子才印发几个月,市面上就出现了假交子了?而且数额这么大!”   “是……”凤六丈道,“既然有印刷假交子的铜板存在,我们担心,即便这一阵风波过去,日后他们还会卷土重来,是以想请官府将这交子造假的一伙人揪出来,以绝后患。”   张府尹微微动怒:“天子脚下,居然敢如此猖狂地造假,而且面额如此之大,我若不把这伙人揪出来,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   张府尹随即叫来了孟判官和几名衙役头目。   孟判官依旧断案老练,等听明白了事情原由,随即理清了思绪,问道:“兑换假交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员外道:“昨天上午。今天早上到樊楼去见了凤六丈,凤六丈看出是假的,这才过来报案。”   张府尹和孟判官眼睛一亮,对视一眼。   孟判官兴奋地说:“昨天兑走一万两白银,按理说这一万两白银应该还在城里!”   杨员外听了,脸色一喜:“还在城里?”   孟判官没向他们解释,迅速转向身旁的衙役头目:“崔巡检,迅速派人到各个城门口,让守门士兵严加盘查出城人员,若有携带巨额白银出城的,一律暂缓放行,问清楚白银的来由和做的什么生意,有任何疑点,全部扣押,等候审讯!”   崔巡检拱手应“是”,随即转身离开。   孟判官这才对卓妍等人解释道:“一万两白银,数额巨大,必定不会一次带出城,他们会分次或者由不同的人携带着从各个城门离开。   因为数额实在太大,即便昨天下午或者今天上午有人带着部分白银出了城门,也无法带走全部。”   几人一听,恍然大悟。   卓妍尤其佩服这个清醒机智、断案如神的孟判官。   她已经不止一次见识孟判官的公正严明。   第一次是她遭到岳老鸨和张公差的诬陷,第二次是向开封府报告发现人贩子,通过这两次,孟判官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杨员外激动地说:“如果能追回这一万两白银,那当然好。”   孟判官道:“放心,只要银子还在城里,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伙人揪出来!”   卓妍笑着说道:“孟判官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孟判官看了卓妍一眼,他还认得卓妍,他十分谦和礼貌地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几人离开开封府衙,卓妍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锁在仓库柜子内的所有交子,每一张看下来,没有发现一张是假的,这才稍稍安心。   下午,卓妍派了一名伙计去樊楼那边打探消息,伙计回来报告说,其他铺子暂未发现有造假交子。   看来,假交子才刚刚流入市场,只要及时把那伙人揪出来,杀鸡儆猴,风险是可以控制的。   因为印发交子是由卓妍牵头,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关心这个案子,甚至为此茶饭不思。   她预感到这案子不但蹊跷,而且幕后主谋一定极为了解这二十家联名铺子的内情,否则不会恰巧找到能立即拿出一万两白银的杨员外。   这个杨员外,祖上是前朝的名门望族,出过多名高官,虽然如今名门望族的势力逐渐微弱,但家族传承下来的家风传统依然存在,经过数辈子孙的积攒,到了杨员外,已然是京城商界数一数二的富豪。   自从得知交子造假案之后,卓妍便无心再经营酒楼生意,她隐隐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心里总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因为由她牵头的事业出现了意外,而是感到这案子背后似乎有很多不寻常之处。   暮色时分,她按捺不住,租了一匹矮马,亲自去了樊楼一趟,准备探听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刚到樊楼门口下马,就见凤六丈和杨员外、顾员外、王员外、童大郎还有其他几个联名印发交子的铺户掌柜从樊楼大门冲出来,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六丈……”卓妍喊道,“你们去哪?”   凤六丈等人抬头,见是卓妍,兴奋地喊道:“快,刚才府衙来人,说在城门口抓了一个携带八百两白银的人准备出城,守门士兵询问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带回来了,府衙连夜审问,让我们也过去!”   “真的抓到了?”   卓妍惊喜万分,右脚刚脱离马镫准备下马,又踩了进去。   “我先去了!”   卓妍立即调转马头,往开封府衙方向疾驰而去。 第067章 被诬陷   067被诬陷   她第一个来到府衙门口,从侧门进去,直奔审案的大堂。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大堂里点着几十支蜡烛,虽不及白天那么明亮,但已足够看清所有人。   孟判官浑身威严,目光凌厉,高坐正上方。   张府尹一身官袍,坐在旁边侧位上。   崔巡检腰悬长刀,站在堂下西侧。   两侧是手执长棍的三班衙役。   堂下正中间,一个人正瘫坐在地上,蔫头耷脑,又似畏惧胆怯。   而旁边,是一个老旧的木箱子,但旧木箱却装满白银,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炫目的光。   “老实交代,你那八百两银子,从何而来!”孟判官声色俱厉地问道。   如此嘹亮浑厚的声音,在卓妍认识的人里,一个是孟判官,另一个就是沈指挥,而孟判官的声音严厉起来,简直让所有人都害怕。   果然,萎坐在堂下的人肩膀颤抖两下,结巴道:“回,回判官,这,这,这是草民,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孟判官又开口,声音震得烛火也跟着颤动起来,“你做什么生意?”   “草民,做,做,做布料生意。”   “布料生意,那么,丝绸和绢帛有何区别,现在行情如何,哪里的货比较好,你说说。”   那人却抬起胳膊擦了擦汗。   在孟判官审问的时候,卓妍悄悄绕到衙役身后,想看清这人的面貌。   就在那人抬手擦汗时,卓妍见到此人的侧脸,觉得有些熟悉。   “回答!”孟判官猛拍惊堂木。   “我,我——判官大人,这就是我的钱。”   卓妍隐隐感到此人的侧脸有些熟悉,再仔细听他说话,等他说“这就是我的钱”时,更加确定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这是我的钱——   卓妍似乎在哪听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卓妍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挤到衙役的前面,弯腰去看那个人。   那个人意识到旁边有人,抬起头来,立马惊了一下:“卓——卓掌柜!”   在那人叫卓妍“卓掌柜”时,卓妍终于认出那个人。   难怪自己一时没想起来,她只见过那个人两次:“是你?”   堂上的孟判官、张府尹听闻卓妍居然与被抓之人认识,都吃了一惊。   卓妍也很震惊:“你,你是不是,叫王大嘴?”   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连连点头。   卓妍终于想起来了,她在开酒楼之前,曾在酒楼门口遇见过这个人。   当时王大嘴正和当铺的伙计在争吵,卓妍仔细打听才知道,原来这王大嘴是这家酒楼的伙计,酒楼倒闭,掌柜的把酒楼典卖给当铺。   但王大嘴声称酒楼还欠自己工钱没付,就要来抱走茶几,用来抵消酒楼欠自己的钱,为此和当铺的伙计吵了起来,引起许多人围观。   卓妍也在围观之列。   正是这次围观,让卓妍发现那家已经倒闭的酒楼。   之后卓妍凑足了钱,买下酒楼,王大嘴又来讨要工钱,声称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卓妍见王大嘴可怜,应允他可以抱走十五条茶几,用来抵消前一任掌柜欠他的工钱,王大嘴便欢欢喜喜地把茶几抱走了。   没想到今日会在公堂上再次见面。   卓妍确定了此人是谁以后,转而对孟判官说道:“张府尹,孟判官,此人是个泼皮无赖,根本不是做布匹生意的,钱也不可能是他的!”   话没说完,凤六丈、王员外、杨员外、童大郎等八个人也都到了。   孟判官见人都到了,对杨员外说:“杨员外,你过来仔细看看,当日兑走一万两白银的,是不是这个人?”   杨员外快步走到王大嘴身旁蹲下来,仔细辨认,笃定地说:“判官大人,正是此人!”   “好……”孟判官的声音响彻大堂,“王大嘴,你老实招来,你的同伙是谁,从哪得了这一万贯假交子,其他白银都在哪,如若撒谎隐瞒,从严惩治!”   王大嘴吓的匍匐在地。   杨员外见抓到兑走白银的人,自己被骗走的一万两白银也一定会查出个下落,便长长抒了一口气。   其他人眼见交子造假案这么快有了眉目,紧张了一天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只等着审出幕后主使。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王大嘴不成气候,只是个受人唆使的小人,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策划这么重大的事件。   王大嘴被吓的趴在地上哭哭唧唧,说不出话。   孟判官见此情景,语气又软了下来,缓缓说道:“王大嘴,本官知道,你还有同伙,或者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只要你如实招来,本官念你协助破案,可酌情减轻你的罪刑,但你若执迷不悟,不肯回答,等本官查明这桩案子,可就要判你重罪,你可知晓?”   王大嘴呜呜作声,不知说些什么。   崔巡检走上前,抓住王大嘴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快说吧,崔判官为官公正,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只要你老实交代。”   王大嘴抬起颤抖的手,动作缓慢地微微转身,看着卓妍,指着卓妍说:“回判官大人,是,是这位卓掌柜指使我这么干的。”   卓妍听了,既意外又觉得好笑,冷笑一声,道:“王大嘴,你是吓糊涂了,在场之人,你只认得我,就栽赃说是我指使你,你别胡闹了。”   就连堂上的孟判官、张府尹等人也不信。   孟判官又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你敢随意污蔑!”   王大嘴哆嗦道:“判,判官,大人,草民没有污蔑,就是,就是她指使我干的,千真万确。”   “你还胡说!”卓妍怒道。   “我,我没胡说,就是她!”王大嘴忽然有了勇气,大声答道。   卓妍见王大嘴在众人面前一口咬定是自己,她也有点慌了。   卓妍先看看坐在正上方的孟判官、张府尹,明晃晃的烛光中,这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再去看看堂下的凤六丈、王员外、杨员外等人,他们也都神色茫然。   看来,这些人并没有相信王大嘴的话。但是,心底已经产生动摇。   要是再让王大嘴胡搅蛮缠,自己只怕要洗不清了。   卓妍极力压制着心中愤怒,沉声道:“我一共见了你两次面,根本不认识你。再说,你说是我指使你,你有什么证据,别在这血口喷人!”   孟判官开口道:“王大嘴,你如实招来。”   崔巡检松开王大嘴的胳膊,王大嘴勉强坐直了身体,目光怯懦地看了卓妍一眼,交代道:“回判官大人,草民如实交代,求判官大人从轻处罚。”   “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能及时追回那一万两白银,揪出幕后主使,本官会网开一面。”   王大嘴急促地喘息几下,仿佛是激动所致:“多谢判官大人,草民一定如实交代。”   卓妍见这王大嘴仍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心中发急。   可是公堂之上,她岂能胡来,急的头顶冒汗。   “我,我是之前许员外脚店的伙计,后来这家店倒闭,但是还欠我两个月工钱,我就去脚店讨要工钱,得知已被人买走,就是眼前这为卓掌柜。”   卓妍听到这里,开始慌了。   王大嘴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卓妍看得出来,王大嘴这番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   王大嘴刚才指认卓妍,卓妍以为是他被吓傻了,他并没被吓傻,也不是胡乱指认,他是有所预谋!   卓妍像石头一样呆立着,感觉浑身都被无形的刺扎着。   “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卓掌柜。一个月前,卓掌柜找到我,说有一桩发财的事,问我要不要干,我问她是什么,她却说,这事有点凶险,弄不好有牢狱之灾,但是如果侥幸成功了,就分我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要是真有这些钱,下半辈子,我一家老小不愁吃不愁喝。   所以,我是受到卓掌柜的诓骗,我不该贪财,我真的是猪油蒙了心,求判官开恩,求判官开恩!”   说着,王大嘴便咕咚咕咚磕起响头。   卓妍脑中轰然一响,心中的热血直冲脑腑。 第068章 忽然变成被告   068忽然变成被告   王员外指着卓妍说:“原来!原来是你!”语气里充满指责与怨恨。   “王大嘴,你别血口喷人!”卓妍声音颤抖地喊,“到底是谁指使你诬陷我。”   大堂上,所有人都被王大嘴的话震惊地目瞪口呆,就连张府尹也完全僵住了。   孟判官依旧铁面如山,道:“王大嘴,你起来,说仔细点,卓掌柜说给你一千两银子,要你做什么事?”   王大嘴停止磕头,微微直起身体,忐忑地说:“我,我——”   “尽管直说!”   “卓掌柜——说她手里有一千张票子,这些票子能换钱,能换一万贯铜钱,我早听说京城里流行用纸当钱,也就相信了。   卓掌柜让我拿这些纸票去到杨员外家的铺子里换成白银,说只有王员外家有那么多现银。她答应我,如果拿到这一万两白银,就分给我一千两——”   卓妍实在忍不住了,一脚踢过去,怒道:“你个泼皮无赖,别诬赖我!”   王大嘴中了卓妍一脚,“哎哟”一声滚到地上。   两名衙役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将卓妍牢牢箍住。   “肃静!”孟判官一拍惊堂木,“是真是假,本官自由定夺,任何人不得在公堂上放肆。”   孟判官的话让卓妍身上一凛,但是片刻之后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她连忙对孟判官说:“孟判官,这些都是他诬陷我,我根本没去找他,更没让他去兑换现银,王大嘴说的,都与我无关!”   孟判官望着卓妍,语气略微低沉了些:“放心,本官不会让清白之人受冤,也不会让有罪之人逃脱。”   此时此刻,卓妍遥望着高高在上的孟判官,在点点火光中,孟判官如佛像一般金光璀璨!   孟判官又问王大嘴:“王大嘴,你接着说。”   王大嘴跪坐着,仍在怜惜自己挨的那一脚,早忘记刚才说到哪了:“是,额,我——”   孟判官提醒道:“你刚才说,卓掌柜让你兑现一万两白银,事成之后,分你一千两。”   “哦,对!”王大嘴道,“是……”   “你直接答应了?”   “也没有,我当时好奇,就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兑,她这才告诉我说,这些纸票,都是假的。”   卓妍听他把假话说的这么真,又想开口争论,可再看看孟判官,又强忍下来。   她不敢看其他人,不敢看张府尹、凤六丈、杨员外、王员外等人。   孟判官可以公正无私地不受蛊惑,但其他人听了王大嘴的话,即便不信,也会怀疑卓妍的初衷。   毕竟,是她极力促成印发交子,这本身就很可疑。   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孟判官问:“卓掌柜让你拿着假交子去杨员外铺子里兑换现银,你们当时在哪见的面,此事有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王大嘴回答的很干脆:“在我家里,当时有我娘子在场。”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家在哪!”卓妍怒道。   王大嘴不敢去看卓妍,望着青砖地面对卓妍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两个衙役眼见卓妍气的大口喘气,不约而同地抓紧卓妍的胳膊,生怕她再冲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入夜,在场众人都没吃饭,按理说该回去休息了,可是既然审到一半,如果半途搁置,只怕会错失良机。   而且,卓妍如今成了嫌疑人,该如何处置她呢?   所以,孟判官只得继续审下去。   他起身,悄步走到张府尹身边,小声道:“府尹,此案卑职可能要连夜审问,府尹先回去休息吧。”   张府尹轻轻摆手:“不妨,你审你的,我在一旁看。”   张府尹也很关心这桩案子,因为印发交子之事,是他点头允许的。   他虽然觉得王大嘴有诬陷的可能,但为官这么多年,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他也害怕万一王大嘴说的是真的呢?   孟判官又坐回去,道:“由于本案紧急,本官要连夜审问,几位员外可以先回去等候消息,若要继续听审,来人啊,给几位员外搬上凳子。”   凤六丈、王员外、杨员外等人虽然也没吃晚饭,可他们都想听听这个案子究竟孰是孰非,于是全都留了下来。   衙役给每个人搬上凳子,只有卓妍没有,只这一点,就让卓妍心里不是个滋味。   是啊,她是跟他们一起来追查这个案子的,现在反而成了被告!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第069章 连夜审案   069连夜审案   孟判官吩咐衙役:“来人,去王大嘴家把王大嘴的婆娘带到公堂上。”   王大嘴立马说:“不不,判官大人,她一个女人家,上不得公堂。”   卓妍见王大嘴怂了,知道王大嘴害怕事情败露,她心中也有了底,说道:“我是女人,我也不也站在公堂上吗?你是做贼心虚吧?”   衙役可不管王大嘴的娘子能不能上公堂,当即询问王大嘴家的地址。   王大嘴只得如实交代。   衙役去了。孟判官继续问了一堆王大嘴与卓妍见面的细节,似乎想从中找到破绽,但王大嘴居然对答如流。   卓妍几次出言否认,王大嘴越发说的头头是道,就连卓妍都差点信了。   饶是经验老道的孟判官也找不出任何不妥之处,仿佛卓妍与王大嘴见面密会之事确凿发生过一样。   很快,衙役把王大嘴的娘子带过来了。   这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比王大嘴老一些,体态丰肥,一到公堂上,就吓的瑟缩不已,连忙叩拜:“见,见过官爷。”   孟判官这一天处理了许多案子,刚才又盘问王大嘴,也有点累了,此刻强打精神,道:“你是王大嘴的娘子?”   “是,是。”   “你抬头看看,在你旁边的人,你认不认识她?”   夫人缩头缩脑地抬起头,私下里瞄了一眼,等见到站在她旁边的卓妍,嗫嚅道:“卓,卓掌柜。”   卓妍听妇人认出自己,并不慌,道:“当日王大嘴到我的酒楼里讨要前一任掌柜欠他的工钱,我答应给他们十五张茶几,他们夫妇二人来抱茶几,当然见过我,认识我,也不稀奇。”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理。   孟判官问妇人:“卓掌柜说的对吗,你认识卓掌柜?”   妇人慌忙点头。   “你总共只见过卓掌柜几次?”   妇人呆了一下,说:“总共两次,第二次,这位掌柜的来我们家找王大嘴,说有赚钱的生意交给他。”   妇人话一出口,几位员外都发出惊叹。   有人低声议论:“原来是真的,卓掌柜居心不良!”   “我当时就觉得女子做生意不吉利,被我猜中了!”   卓妍听着几位员外的议论,身上直冒冷汗。   妇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卓妍去他们家的情景,孟判官问出了具体日子、大概待了多长时间,聊了什么,和王大嘴说的几无二致。   卓妍越听越感到可怕,这是事先串通好的,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她?   卓妍已经无力再去反驳了,她向孟判官投去无助的目光,但见孟判官也一脸沉重。   大堂上的蜡烛烧到底部,几名衙役开始换上新的蜡烛。   孟判官又问:“王大嘴,你从杨员外的铺子里兑走那一万两白银之后去哪了?”   王大嘴道:“我,我把那些银子都锁在我家里了。”   “一万两白银,全部都在你家?”   “不,今天我偷偷运出去有几千两。”   “运出去的,你藏在哪了?”   “我听从卓掌柜的吩咐,运到中牟县县大街一座废旧房子的地窖里去了。”   中牟县?在场的人都知道卓妍就是中牟县人,这下,卓妍嫌疑更重了。   卓妍指着王大嘴问:“究竟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王大嘴呜咽道:“卓掌柜,小的对不住你了,不得不把你供出来。”   卓妍嘴唇直打哆嗦,她隐约听到杨员外在她身后骂道:“原来是贼喊抓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都被一个女人骗了!”   “就是……”有人附和,“难怪她那么想印发交子,原来是想浑水摸鱼,大发横财。”   “原来乔十二说的有道理……”另一个人说,“她本身家底单薄,没有任何实力,就不该让她参与进来!”   汗水像雨水一样从卓妍头上流下,她抬头望向张府尹,只见张府尹一脸失望。   是的,自己一定让张府尹失望了,张府尹那么信任她,那么欣赏她。   此时此刻,在张府尹心里,在所有人心里,她成了蓄意图谋、欺诈钱财的奸商了。   “不……”卓妍用力咽了一口,极力争辩道,“请孟判官明察,他们夫妻二人一定是受奸人唆使,故意陷害我,交子是我请求张府尹允许的,为的是替京城百姓谋福利,绝不是为了那一万两白银,我卓妍虽然谈不上有多富裕,可绝不会辜负张府尹还有其他员外的信任,各位不要听他一面之词。”   张府尹年纪不小,忙了一天,勉强支撑到这个时候,的确累了。   身体的累倒在其次,主要的是心累。   他之前是真的很欣赏这个思想独特、敢作敢为的女子,并对她寄予厚望。   张府尹为官多年,识人无数,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如果王大嘴所说属实,那就证明自己受到了蒙骗,而且被骗的如此彻底,对张府尹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无力叹息一声,动了下身体,看看孟判官,缓缓起身道:“夜已深了,本官甚是乏累,先走一步。”   孟判官起身相送,道:“府尹先回去休息,这个案子,下官要连夜审问。”   张府尹似乎已经无力再说话了,只是轻轻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卓妍见张府尹独自离去,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张府尹的信任。   这是最让她感到痛苦的!   孟判官送走张府尹,重新坐回位子上。   他抬起目光扫视堂下众人,最后落到崔巡检身上,道:“崔巡检,速速带人去王大嘴家家查抄所有赃银,找到立马带回来,一两也不能少!”   崔巡检拱手道:“是……”   崔巡检带了王大嘴的娘子给他们领路,这妇人已经吓的两腿发软,摇摇晃晃地跟着崔巡检走了。   孟判官直视王大嘴,道:“王大嘴,你夫妻二人都说是卓掌柜指使你们拿假交子兑钱,此事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   王大嘴顿了一下,道:“卓掌柜行事很小心,此事没有别人参与,只有昨天,银子太多,我雇了两个人打下手,不过他们不知道银子的来历——”   卓妍又忍不住插话道:“如果我真的有意用假交子骗真白银,我一定会找一个信得过的心腹,何必找你这么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泼皮无赖?”   “这我就不知道了。”   卓妍心中窝火,这要不是在公堂之上,她早动手了。   卓妍不再与王大嘴理论,转向公堂正上方,道:“孟判官,王大嘴空口白牙,无凭无据,不能信他的话。”   孟判官微微点头:“王大嘴,你既没有其他人能证明你和卓掌柜见面,那么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卓掌柜指使你那么做的?”   王大嘴却沉默了。   他的沉默,让卓妍沉下去的心慢慢浮上来。   但她不敢放松警惕,据理力争道:“平白无故就给我泼脏水,现在又拿不出具体证据,王大嘴,你趁早交代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就是你卓掌柜——”   孟判官及时制止道:“办案讲求真凭实据,你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本官恐怕无法认定卓掌柜有罪。”   卓妍听了孟判官的话,终于痛快地喘了一口气。   可谁知王大嘴说道:“有没有证据,可以到卓掌柜那搜查一番,不搜查,怎么知道没证据!”   王大嘴话音刚落,已有某个员外小声嘀咕:“说的有道理,该去搜查,说不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个人这么说,其他几人也跟着响应。   这个时候,卓妍终于深刻体会到“人言可畏”这几个字的深意。   人言,有时候真的能置人于死地!   正在卓妍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时,崔巡检像被野狼追杀的羚羊一样飞奔进大堂内,刚跨过门槛,气喘吁吁地喊:“报——报孟判官——”   剧烈的喘息,让崔巡检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心中一凛,孟判官也站起身来,大声问道:“怎么了?”   崔巡检累的两手撑在膝盖上:“王,王大嘴,家里,没有白银,一两,也,没有!” 第070章 人赃并获   070人赃并获   “什么!”一直匍匐在地的王大嘴忽然跳了起来,“没有银子!”   王大嘴的话近乎喊叫。   卓妍也有点懵了,这个转变太突然了,王大嘴一直构陷冤枉她,现在赃银却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   卓妍的心七上八下,一时竟不知该喜该忧。   杨员外听说自己那一万两白银不见了,愕然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念道:“罢罢罢!”   孟判官道:“你确定没搜到?”   “他们家一共就两间屋子,属下翻了所有地方,都不见白银的踪迹,那妇人见银子没了,直接昏过去了!”   王大嘴站起身,回过头来,却并没有去看卓妍,而是望向其他地方,目光中充满惊恐。   看来,他也没料到白银会不翼而飞。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就连向来断案如神的孟判官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白银为何不见了?   片刻后,孟判官恢复镇静,大声问道:“王大嘴,你老实交代,你说那些白银在你家中,现在为何突然不见了?”   王大嘴扭过头,去看孟判官,突然指着卓妍叫道:“一定是她干的!”   “放屁!”卓妍怒不可遏地骂了出来。   “就是你……”王大嘴厉声道,“一定是你发现事情不对,在我家婆娘出门以后,到家里把银子都移走了,你想独吞银子,还想把罪全部推到我身上!”   “你有什么证据?”   “可以去你家搜!”   卓妍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坏了,他们密谋的如此周全,一定有所部署,她掉进圈套里了!   片刻的沉默就像时间凝固了一样,杨员外打破这种凝固,站起来,道:“判官大人,请派人去卓掌柜家去搜查,真相如何,搜查之后才能定夺。”   孟判官缓缓落座,吐出一口气,对崔巡检道:“崔巡检,你再带人,去卓掌柜家搜查。”   “是……”   崔巡检应了一声,对卓妍说道:“请卓掌柜带路。”   卓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露出半分畏怯,虽然她心里很慌,有种厄运降临的预感,可是她决不能露怯,于是强打精神道:“好,我这就跟你去。”   孟判官又道:“先把王大嘴押入监牢看守,今日审理结束,明日若有进展,再开堂审理,散堂!”   说完,有人上来捉拿王大嘴,有人上来将那一箱白银抬走。   孟判官也揉着脑袋退到大堂后面去了。   崔巡检对卓妍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已经很客气了。   卓妍迈步朝外走,经过凤六丈、杨员外等人时,她看着他们,有人疑惑,有人愤怒,有人看都不看她一眼。   卓妍对他们说道:“我是被人诬陷,各位员外相信我!”   凤六丈重重叹息道:“清者自清,卓掌柜好自为之!”   崔巡检带着卓妍和十几名衙役,在夜色中直奔云桥巷。   之前的云桥巷,因为有云儿和珍珠,还有卓妍的美妆铺子,十分热闹。   时过境迁,云儿出嫁,珍珠去世,卓妍关了铺子,现在的云桥巷冷清了许多,只有两三家门口还挂着红灯笼。   卓妍带着崔巡检来到自家门口,敲门。   秀姑快步跑来开门,一边开门一边慌乱地说:“娘子,娘子,你刚才上哪去了,到酒楼也找不到你,不得了了,你快来看看——”   秀姑正说着,打开门,看见一脸严肃的卓妍还有凶神恶煞般的衙役,忽然住口了,然后吓得后退数步,差点摔倒。   卓妍听到秀姑刚才的话,心中已经起了疑云。   那些话什么意思?   秀姑去酒楼找她,秀姑为什么去找她?   这个关头,卓妍已经四面楚歌,任何不同寻常的事都让卓妍心惊肉跳,等看见秀姑被吓的连连后退,只觉得脊梁骨一阵寒意。   崔巡检大步跨进卓妍家门,吩咐道:“你,在院子里搜查,你们几个,进屋去,角角落落,都不要放过!”   几声令下,十几名衙役动作老练地在宅子里分布开了。   卓妍想到可能刚刚入睡的女儿,呼叫道:“搜查可以,不要吓到孩子!”   卓妍奔进屋里,一进屋,就听见第一个冲进屋里的衙役兴奋地喊道:“崔巡检,这里有好几箱银子!”   卓妍顿时觉得掉进了冰窟窿里!   这时,秀姑才走上来,惊恐地说:“娘子,半个时辰前,突然有人敲门,送来了好几箱银子,是真的银子!” 第071章 犯了什么事   071犯了什么事   卓妍一只脚跨进门槛里,等见到地上的几只红木箱子,崔巡检把每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锭子!   卓妍的另一只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再也抬不起来了。   崔巡检检查过银锭子,拿了一只在手中掂量着,斜过头冲卓妍,露出一个冷笑:“卓掌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我们去大牢吧。”   秀姑听说要带卓妍去大牢,立马呜咽道:“娘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姑的哭声让卓妍回过神来,她抓住秀姑,问道:“怎么回事,银子怎么回事?”   秀姑眼见兵荒马乱,立时口吃起来:“我,我,有,娘子,是有人送来的!”   “谁送的?”   崔巡检不给她们对话的机会,招呼两个衙役:“来人,白银在此,把卓掌柜带回府衙大牢,等候孟判官审讯。卓掌柜,我也是例行公事,得罪了!”   话音未落,已有两个衙役上来将卓妍双手反绑,用一根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   卓妍没有反抗,此时此刻,她居然异常冷静。   我是被冤枉的!   可是,真相只在她心里,无论她怎么呼叫,都是白费口舌。   崔巡检命令两个衙役回府衙去驾辆驴车过来把银子带回府衙,自己留下看守银子。   卓妍被扭送着往外走,她频频回头,想到女儿还在里屋睡觉,央求道:“崔巡检,我女儿还在里屋睡觉,求你不要惊到孩子,让她好好睡——”   崔巡检没有说话,无声地对卓妍点头。   卓妍依依不舍地望着女儿房间的窗口,眼睛有些潮湿。   她不知道,这一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开封府衙的驴车开到卓妍家门口,衙役们把红木箱子抬到车上,押着银子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秀姑这才敢放声哭出来。   奶娘悄步从里屋走出,她也吓的不轻。   两人抱在一起,唏嘘一阵,奶娘抹了眼泪,振作道:“哭也没用,快去找卓大舅,把这事告诉他,还有至德,去酒楼告诉至德,让他想想办法,找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姑呜呜咽咽地答应了,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去,出门去找卓大舅。   来到卓大舅家门口,卓大舅已经睡去。   秀姑敲开门,卓大舅看见哭哭啼啼的秀姑,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询问。   秀姑哭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天黑的时候,有人敲门,我问是谁,门外有男的说,是卓掌柜要他们送东西来的,我信了,开了门,看见外面的人都蒙着脸,我觉得不像好人,就要关门,但是他们直接冲了进来。   我以为他们是来抢东西的,但他们抬着好几个箱子冲进堂屋,我问他们要干什么,他们都不说,搁下箱子就跑了。然后,我去打开箱子——”   “里面是什么?”   秀姑声音颤抖地说:“银子,都是银子!”   卓大舅一听银子,脸上绽开笑容:“有银子多好,你哭个什么!”   秀姑急了:“可是,可是,过了半个时辰,娘子带着许多公差回家,公差们看到银子,当时就把我们娘子抓走了!”   “啊!”卓大舅惊叫道,“抓,抓走了!”   秀姑赶紧点头。   卓大舅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是送银子,又是抓人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卓大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秀姑忙抓住卓大舅的胳膊道:“大郎君,这不是做梦,这是千真万确,官府真的把娘子抓走了!”   “她犯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就被抓了。”   卓大舅也慌了手脚,茫然道:“连她犯的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办?”   卓大舅随即想起至德,道:“对了,快去问问至德,他或许知道。”   没说完,卓大舅也不回去穿件衣服,匆忙和秀姑向酒楼跑去。   此时酒楼已经打烊,只有门口亮着灯笼。   卓大舅敲门,看门的伙计开了门,卓大舅直奔仓库旁边至德的房间。   至德刚睡下,一喊就起来了,开了门,看见脸色慌张的卓大舅和秀姑,意识到情况不对。   卓大舅忙问:“至德,你们卓掌柜怎么回事,她白天干了什么?”   至德揉揉眼睛,反问:“她干什么了?”   看来卓妍被抓事发突然,连至德也不知道。   “她被官府抓了!”   至德立马清醒过来:“啊?”   卓大舅推着秀姑,秀姑哭哭啼啼地把如何有人送银子,卓妍如何被抓,都说了一遍。   至德脑筋转的快,说道:“今天上午,樊楼的六丈派人来找她去,说京城出现了假交子,有人拿着价值一万贯的假交子到杨员外的铺子里骗走了一万两白银——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卓大舅道:“可是,别人拿假交子骗银子,为何反而把她给抓了?”   至德觉得这件事很严重,立时也不困了,清醒地说:“这件事必须到官府才能问清楚,咱们呢现在不能胡乱猜测——秀姑,你真的见到很多银子?”   秀姑使劲点头:“有好几箱子,我也猜不到具体有多少。”   至德头顶蒙上一层阴云:“坏了,恐怕不妙,凭空出现那么多银子,一定对卓掌柜不利。”   “那现在怎么办?”卓大舅问,“她被抓进大牢,还不知道怎样?”   “放心,今天夜里应该不会有危险,可是明天什么样,就难说了。”   至德犹豫纠结了片刻,道:“只能找沈指挥了。”   说完,至德回屋穿戴整齐,跑着去沈府。   来到沈府门口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此时万籁俱寂,周遭一片漆黑,至德没去正门,来到西侧一处角门前拼命拍门,看门的老头起床询问,至德报上名来,说有要紧的事找沈指挥。   看门人听说是至德,这才一边骂着一边把门打开了。   至德直奔沈指挥住的院子,但是院门从外面反锁着,他又跑到后面的院子,推开门进去,听见屋内发出均匀的鼾声,知道是沈指挥睡在屋里。   至德推开屋门。   沈指挥十分警觉,鼾声立马停止了。   至德怕惊到沈指挥,轻声唤道:“指挥,指挥。”   沈指挥听出是至德的声音,恍惚间以为是做梦,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本能地从床上坐起来,果然看见黑暗中走来一个人影。   “指挥,是我,至德。”   沈指挥这才知道不是做梦。   至德半夜跑来干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你怎么来了?”   屋子里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黑暗,模糊地见到沈指挥的轮廓。   “指挥,卓掌柜被抓了!”   “什么?”   “秀姑说,卓掌柜,被开封府抓走了。”   沈指挥站起来:“你说清楚一点,她怎么被抓了?”   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一丝没有完全清醒的浑浊。   至德把秀姑的话复述了一遍,在此期间,沈指挥走下床,把蜡烛点亮了。   烛光照亮了黑夜,才使得一切苏醒过来。   沈指挥听完,不可思议。   白天刚发现交子造假,晚上就把她抓走了,家里还无故多出许多白银,难道是故意诬陷。   看见沈指挥陷入沉思,至德提醒道:“事发突然,卓掌柜究竟犯了什么事,现在谁也不知道,还请指挥去府衙打听一下吧。”   沈指挥虽然也着急,但他考虑的更多,他问:“你说京城有人伪造交子,此事跟卓妍有没有关系?”   至德长叹道:“指挥,别人不了解我们卓掌柜,你还不了解吗,她就是个直肠子,她怎会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再说,即便她想做,也瞒不了我啊!”   沈指挥连连点头,沉吟片刻,道:“这样,夜已深了,你先回去,安顿好秀姑还有小越儿,让他们不要惊慌,天亮后来找我,我们再去府衙打听打听究竟怎么回事。”   至德听说沈指挥愿意帮忙,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下便回去了。 第072章 一定揪出幕后黑手   072一定揪出幕后黑手   至德走后,沈指挥就没能再入睡。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这件案子,但因为所知有限,也猜不出究竟怎么回事。   天亮之后,至德来了,二人匆忙来到开封府衙。   还不到官吏正式上班时间,沈指挥先直奔开封府监牢。   牢头见沈指挥一身戎装,不等沈指挥报上名来,便带他们进了牢房。   牢房里昏暗潮湿,十分阴冷,散发着各种气味混合而成的臭味,让沈指挥直皱眉头。   环境如此糟糕,卓妍怎么能受得了,这一夜,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沈指挥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顺着过道往里走,两侧牢房连在一起,每间牢房中间有墙壁隔着,冲着过道的那一面是铁栅栏。   牢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门口,对沈指挥讪笑道:“军爷,就是这一间,因为是女囚犯,所以被关在最里面,不然怕被其他犯人出言骚扰。”   “开门!”沈指挥冷道。   牢头愣了一下,拱手作揖道:“军爷,别拿小的开玩笑了,除非官府有令,否则小的不能擅自开门,否则小的要丢了这个饭碗——”   话音未落,沈指挥一把揪住牢头的衣襟,“哐”一声将他摁到铁栅栏上:“我让你开门!”   这个时候,牢房里的卓妍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正靠墙坐着,迷迷糊糊,模糊听到沈指挥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她抬起头,看见栅栏外那个威武健壮的人影,确认正是沈指挥!   她忙起身跑过来,正好沈指挥正把老头摁到栅栏上,震得铁链和铁锁“咔咔”作响。   卓妍知道,沈指挥也是个火爆脾气,发起怒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自己已是“戴罪之身”,万不能再节外生枝。   她连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指挥一听到卓妍的声音,怒火顿时消了。   他望着栅栏里面的卓妍,心中百感交集,揪着牢头衣襟的手渐渐松了。   牢头趁沈指挥不注意,慌忙从他手下逃了出来。   沈指挥顾不上找牢头的麻烦,直视栅栏里的卓妍,轻声问:“你在里面怎么样?”   卓妍惨笑一下:“挺好的,比我上次住的牢房好多了。”   沈指挥听她这么说,且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可是看她气色还不错,心中稍觉安慰。   卓妍抓着铁栅栏,两人就这样隔着栅栏门对望着,卓妍看到沈指挥满脸担忧,还顶着两个黑眼圈,看来昨夜没有睡好。   卓妍没想到,沈指挥是第一个来看自己的,而且来的这么早。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竟然半天无语。   还是至德走上来,着急地问:“卓掌柜,到底怎么回事,秀姑说的不清不楚,什么有人往家里送银子,又把你抓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卓妍回过神来,怒骂道:“有人栽赃给我!”   “谁?”沈指挥问。   “我怎么知道是谁!”   “你仔细想想你得罪了谁?”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王八蛋这么歹毒!”   沈指挥见卓妍发脾气,叹息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多留个心眼?”   卓妍见自己都落得这样的下场了,沈指挥还来怪罪自己,质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至德见情况不妙,忙插口道:“卓掌柜,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妍这才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沈指挥和至德听说整个过程,都觉得心中一凛。   沈指挥皱眉道:“这个案子不简单,安排的如此周密,几乎丝毫不差,看来是铁了心要致你于死地。”   “能致我于死地的人还没出生呢,他算哪根葱?”   沈指挥见卓妍没有自怨自艾、垂头丧气,反而觉得宽心,他盯着卓妍的双眼,字句有力地问道:“你确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卓妍觉得沈指挥的问话莫名其妙,她也盯着沈指挥,道:“难道你以为我会那么蠢?第一,印发交子是我牵的头,我这么做,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交子的事业做的好了,利润岂止一万两银子,我的目光没那么短浅,这么做,等于杀鸡取卵。还有,就算我真的打算这么干,也绝不会找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泼皮无赖。还有一点——”   这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卓妍想了一夜,已经想到了这个案子的所有疑点。   她继续说:“就算我真的找王大嘴去兑换交子,在王大嘴被抓了以后,我全程都在公堂之上,没有机会再去布置人手,把银子从王大嘴家里运出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与我里应外合,我也不可能傻到把银子转运到自己家里,我为什么不把银子藏到其他地方,就算扔到野草丛里,也比放在我家里安全,难道不是吗?”   沈指挥连连点头,如果此前他还有一丝疑虑,听了卓妍的话,他确信卓妍是无辜的。   卓妍并不贪心,也没那么愚蠢。   至德对卓妍深信不疑,道:“卓掌柜,我知道你是被人诬陷。但是,你能不能想想是谁诬陷你。”   卓妍叹息一声,皱眉道:“其实,这个案子,也不一定是故意针对我。”   “为什么?”   “另一种情况是,有人纯粹是想骗走一万两银子,他们事先留了一手,就是如果中途被官府查到,会临时栽赃给别人,而这个栽赃的目标,最好是联名印发交子的这二十家铺子,在这二十家铺子里,最好的目标就是我。”   沈指挥面露不解。   卓妍无力地解释道:“因为既是女人,又是实力最弱的,也最不容易被人相信。”   听到这个解释,沈指挥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道:“放心,我一定会揪出幕后黑手。你是我女儿的娘亲,孩子不能没有娘,为了小越儿,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沈指挥一提起孩子,卓妍的心就软了,她低下头,久久说不出话。   沈指挥猜出卓妍的心思,道:“我会照顾越儿,你也要保重。”   卓妍这才抬起头来,眼中居然已经闪着泪光。   沈指挥心中一震,卓妍是个流血不流泪的人,坚强独立,心如铜铁,唯独女儿是她的软肋。   卓妍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沙哑地对至德说:“至德,你等会儿赶快回去跟小越儿说,就说我有事出远门了,别告诉她我被抓起来了。”   至德连连点头。   沈指挥见卓妍抹眼泪,心里猛的抽痛一下,一股无名的怒火也随着蹿了上来。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大步走开了。 第073章 铜板   073铜板   沈指挥铁青着脸走出牢房,径直来到孟判官的房间门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孟判官才出现。   崔巡检跟在孟判官身旁,一路说着话,孟判官脸色凝重,不断询问。   抬头看见沈指挥站在门口,孟判官和崔巡检都明白,沈指挥是为了卓妍的案子来的。   去年卓妍被岳老鸨那帮人贩子抓走时,也是崔巡检陪同沈指挥在城内搜查了一天,亲眼见到沈指挥心急如焚的样子,此番卓妍入狱,想来沈指挥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二人心中都有些忐忑。   孟判官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拱手道:“沈指挥来的这么早?”   沈指挥面色阴沉,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气,直言道:“孟判官,我是为了卓妍的案子来的。”   孟判官见沈指挥来势汹汹,也不畏惧,挺直了身体,道:“沈指挥,在下一切都是秉公办理,请沈指挥不要责怪。”   “孟判官秉公执法,沈某怎敢妄加责怪。但是,有什么证据把她抓起来?”   孟判官回头望了崔巡检一眼,崔巡检便把昨夜到卓妍家中,发现那机箱白银的事说了。   沈指挥随即冷笑:“孟判官审案这么多年,难道瞧不出有人故意栽赃?”   于是,沈指挥理直气壮地把卓妍的一番分析又说给孟判官听,语气十分强硬。   孟判官对沈指挥的咄咄逼人不以为意,听完沈指挥的叙述,孟判官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请沈指挥先回吧,该如何断案,在下自有分寸,一切讲求真凭实据。此案现在还在审理,孰是孰非,还不能定论,在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指挥听孟判官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知道这是一个硬钉子。   孟判官的刚正不阿是出了名的,是圣上钦定的开封判官,沈指挥知道是自己冲突了,便道:“我当然信得过孟判官,是沈某莽撞了。”   孟判官也不是个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听沈指挥这么说,他也退了一步,放低了声音说道:“不瞒沈指挥,我也觉得卓掌柜像是被人冤枉的。”   沈指挥心中一喜。   孟判官继续说道:“如果真是卓掌柜做的,事情不会那么凑巧,中间有太多破绽,有很明显的栽赃嫌疑——但是,办案讲求真凭实据,不能仅凭我的个人猜测,就直接断案。今天我会再派人去搜查卓掌柜的家和酒楼,之后再开堂审理两人。”   沈指挥知道,这已是孟判官做的最大的让步,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说道:“好,不过卓妍家中有一个不满两岁的幼女,如今是我义女,我怕她受到惊吓,所以恳请孟判官同意我随同前往搜查。”   孟判官知道,沈指挥说怕卓妍的女儿受到惊吓,其实只是面子上的托词。   按理说,沈指挥属于禁军,不应参与开封府的搜查行动,但沈指挥态度强硬,孟判官若当面阻止,势必引起两人的冲突,孟判官只得退让一步。   又过去半个时辰,崔巡检带着十几名衙役,一起奔赴卓妍家中继续搜查。   秀姑和奶娘已如惊弓之鸟,一见衙役又来了,吓得躲到院子里的墙角。   等见到沈指挥也在,这才大着胆子走上来。   小越儿在奶娘怀里,看着家里忽然出现那么多人,一脸的好奇。   她见沈指挥也来了,又往沈指挥怀里扑腾,口中叫着:“爹,爹。”   沈指挥看见天真无辜的小越儿,心中一阵愧疚与疼惜。   他把小越儿抱在怀里,在心里对小越儿说:越儿,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也不会让人欺负你娘,有我在,我会永远保护你们。   小越儿坐在沈指挥怀里,不解地看着那些衙役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但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威胁,眼神里带着警觉。   因为有沈指挥在旁坐镇,衙役们自动收敛平日的戾气,搜查的行动温和了许多,没人敢摔摔打打,把每个地方搜罗完了,再把东西原样挪回去,谁也不敢得罪这位虎视眈眈的指挥使。   衙役们依次从各个房间里出来,向崔巡检汇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崔巡检见没有搜查出任何证据来,脸上也是一阵轻松,否则真不要这位沈指挥要如何发作。   沈指挥见他们一无所获,脸上露出笑容,把小越儿还给奶娘,准备随着衙役继续到酒楼去。   小越儿不让沈指挥走,两只小手死死扣住沈指挥的护肩。   沈指挥在小越儿脸上亲了又亲,不断安抚:“越儿乖,爹一会儿就回来,等会儿带你去买糖人好不好?”   他好说歹说,才把小越儿劝服,等赶到酒楼时,衙役们已经在四处搜罗了。   酒楼地方比卓妍家里大多了,况且酒楼中尚有客人,搜查起来难度大的多。   衙役们在酒楼整整搜查了一个上午,眼看没有任何收获,衙役们也逐渐懈怠起来。   沈指挥和崔巡检也都变得很轻松,他们坐在客房前面的石桌边闲谈。   崔巡检道:“看来卓掌柜真是被那个王大嘴诬陷了。”   沈指挥道:“当然,我了解卓妍的为人,她虽然爱财,但绝不会做出违法之事。”   说到这,一名衙役从后院的角门跑进来,口中喊道:“崔巡检,崔巡检,我在后院找到这个!”   沈指挥与崔巡检猛然被这一声呼叫惊得站起来,只见衙役手中抱着一个包裹,似乎非常沉重。   其他衙役也被这声呼叫吸引过来,都想看看此人找到什么东西,会如此激动。   衙役情形激动,直奔石桌,刚停下脚,“当”一声,怀中的包裹落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崔巡检骂道:“找到你他娘的骨头了吗,慌慌张张的!”   “不,不——”衙役激动地结巴起来。   沈指挥连忙解开石桌上的包袱,包袱上还带着泥土,显然是从哪个墙角旮旯里找到的。   等打开来,见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长方形铜板,沈指挥顿觉脑中一阵霹雳。   “这……”崔巡检失声惊呼,“这,这是印刷交子的铜板!”   在旁边的至德听闻骚动,立马冲上前来,见到了石桌上的铜板,瞬间腿软了,大声问道:“这是从哪找的,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个东西!”   衙役大声道:“就在后院,我见墙上有几块砖有异常,觉得奇怪,就把砖掏出来,突然就看到墙上有暗格,我伸手进去,就摸到这个包袱!”   至德失控地狂喊道:“不,这不是我们酒楼的东西,不是——”   说着,就要往石桌上扑。   衙役们眼疾手快,连忙扯住至德。   沈指挥脑中一阵眩晕,想拿起铜板看个仔细。   崔巡检多了个心眼,没等沈指挥碰到铜板,飞速抢过来,死死抱在怀里:“这是伪造交子的重要证据,谁都不能抢!”   沈指挥原本只想看个仔细,却被崔巡检如此误会,脑中的震惊和慌张立马变成熊熊怒火。   崔巡检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抱起铜板往外跑,其他衙役忙拦在沈指挥身前,拦住他的脚步。   沈指挥武将本性,盛怒之下无所顾忌,抬手就把一名衙役掀翻在地,吼道:“一块铜板,难不成我会把他吞到肚子里!”   衙役们不敢答腔,更不敢出手对付,围成一堵人墙,众志成城地拦着沈指挥。   沈指挥眼见崔巡检一溜烟跑出酒楼,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芥蒂心很重,他越纠缠,嫌疑越大,因此强行压住火气,咬牙转身喝问至德:“那块铜板怎么回事,哪来的?”   至德惊慌未定,哭丧着脸道:“我,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沈指挥揪住至德的衣领:“你天天在这酒楼,你竟然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   至德恍然想起了什么,道:“这里是客房,人来人往,客房里有窗户通向后院,如果有人从窗子跳到后院,很难察觉。”   “后院有什么?”   “只是个小花园。”   沈指挥不再与衙役争执,转而冲进一间客房。   推开客房的后窗,果然看见后面的小花园,此时已是百花凋零。   花园很小,又没什么别致的风景,客人应该不会踏足。   但是窗户开的很大很矮,如果想过去的话,可以随意翻进去。   沈指挥和至德翻到后花园。   “在那!”至德先发现了藏匿铜板的地方。   后墙西侧靠近墙角的地方,缺了几块青砖,露出一个黑洞。   沈指挥走过去,黑洞的高度超过膝盖,他蹲下来,观察一番,惊讶地发觉这个洞颇具规模,把手伸进去,里面空间很大,绝不是临时挖出来的,而是早就存在。   沈指挥抬头看至德,至德一脸茫然,显然他也不知道有这个洞存在。   沈指挥恍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是王大嘴?因为王大嘴曾是这个酒楼的伙计,他知道后院有这个洞存在。选择王大嘴,不是偶然,是有人精心预谋!” 第074章 铁证如山   074铁证如山   崔巡检抱着铜板,火速赶回开封府衙。   孟判官一见那铜板,仿佛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盯着那铜板,久久不语。   崔巡检说:“孟判官,这是在卓掌柜酒楼后院搜查到的,铁证如山,卓掌柜再也无法抵赖了!”   怔了半天,崔判官无力地说道:“去樊楼,请凤六丈等人来辨认吧。”   崔巡检领了命令,再度离开府衙。   崔判官长叹一声。   “怎么了?”忽然有人问道。   崔判官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张府尹。   张府尹踱步走进来,见崔判官在发呆叹息,觉得十分纳罕,问道:“孟判官何以如此消沉?”   在张府尹心中,孟判官为官刚正,断案果决,从不会无故叹息。   孟判官起身,声音低沉地说:“张府尹,下官断案十年有余,见过许多错综复杂的案子,我不敢说自己独具慧眼,但每桩案子都有因果,都有迹可循。可是,这一次,可能要出乎我的意料了。”   张府尹听出孟判官指的是昨夜突发的交子造假案。   今天早上刚到府衙,他就听说昨夜在卓妍家中搜出巨额白银的事,又听说卓妍已被关押,心中正感到惋惜,看见向来刚强的孟判官突然发表感叹,他又感到一阵悲痛。   “怎么了,又找到什么证据?”   说着,张府尹向孟判官面前的桌案上看,看到一个长方形铜板,他立刻认出这是印刷交子的铜板,突然感到头脑发紧,眼前一黑,开始翻白眼。   孟判官连忙上来扶住张府尹:“张府尹小心!”   一道虚汗从张府尹鬓边流下,张府尹勉强站住,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去,他再去看那个铜板。   这个铜板他认识,是他亲自点头同意的样式,铜板制作出来以后,也曾拿给他过目,这正是面额为十贯的交子的铜板!   “这是在卓掌柜酒楼后院里搜到的,下官已经让人去请樊楼的凤六丈过来对质了,如果凤六丈证明这是假的。那么,卓掌柜想洗脱伪造交子的罪名,就很困难了。”   孟判官说话很谨慎,几乎滴水不漏。   张府尹一脸痛心地说:“如果真是她伪造的,那这女人的心机也太深了,她把我,把所有人都愚弄了,他背叛了所有人对她的信任,老夫——看走眼了!”   “张府尹……”孟判官提醒道,“你听说过骁骑军指挥使与这位卓掌柜的事吗?”   张府尹有所耳闻,也亲眼见到沈指挥带着卓妍去他家找他,这两人关系绝对不简单。   “沈指挥与这案子有什么牵扯吗?”   “沈侍郎与沈指挥父子在朝廷任要职,他们位高权重,向来遵纪守法,沈指挥不至于参与伪造交子的案子。   但是,沈指挥和这位卓掌柜关系暧昧,他今天一早就来找我,为卓掌柜说情。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身为禁军指挥使,不应干预官府办案,我担心他还会再来。”   张府尹道:“你尽管放手审理,他若再来,你派人告诉我,我来对付他。”   “是……”   他们说完,有衙役回来,向二人禀报了在酒楼搜查的情况。   衙役声称,找到这个铜板时,沈指挥想要抢走,被众人阻拦,沈指挥便出手打人。   张府尹一听,知道孟判官刚才的担忧是对的。   没等二人做出反应,又有人前来汇报:“孟判官,沈指挥求见!” 第075章 怒闯开封府   075怒闯开封府   张府尹、孟判官对视一眼,脸色隐隐担忧。   张府尹连忙道:“你速去升堂审案,这里交给我。”   孟判官迅速收走桌案上的铜板,为避免出门遇见沈指挥,特意走到内堂,从其他出口离开。   孟判官前脚刚离开,沈指挥后脚就到了。   他气势汹汹,脸含怒气。   一进屋,也不寒暄,直接问道:“张府尹,孟判官呢?”   张府尹慢悠悠地说:“沈指挥找孟判官有何事?”   “关于卓妍被冤枉的案子,我想跟孟判官说说……”沈指挥激愤地说,“卓妍是被人诬陷的,背后另有主谋,那个人得知——”   “沈指挥。”张府尹打断了沈指挥的话,声音虽不大,但很有力道。   沈指挥察觉到张府尹一脸不信任的表情,立马住口。   张府尹捋捋胡须,目光直视沈指挥,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与令尊同朝为官多年,令尊沈侍郎为官清廉,受人尊敬,如今正直盛年,仕途上还大有可为。   而沈指挥,颇得圣上赏识,也可谓前途无量,一定要洁身自爱,切不可意气用事。伪造交子的案子,自有孟判官负责审理,沈指挥还是不要过问。”   张府尹一张口,沈指挥就知道张府尹要说什么,顿时心凉了一半。   沈指挥没有打搅张府尹,耐着性子听张府尹说到最后,才开口道:“多谢张府尹好意提醒,我当然信得过孟判官,但卓妍明显是被人栽赃,如果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日后还会故技重施,官府应当为百姓除此后患,不是吗?”   张府尹点头:“沈指挥说的有理,但既然你信得过孟判官,就把一切交给孟判官。”   沈指挥似乎再没有纠缠的必要了,张府尹已经说的很明白,不让他再参与进来。   可是,他一想卓妍身在那个潮湿肮脏的牢房里受折磨,家中的小越儿见不到娘亲,他就无法淡定。   他怎能狠心袖手旁观呢?   他决定不与张府尹理论,道:“我想见孟判官,他在哪?”   张府尹见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用,叹息道:“孟判官在公堂上审案。”   沈指挥转身就走。   张府尹追出去劝道:“没有允许,不得擅闯公堂,这是朝廷律令,沈指挥不可知法犯法!”   话没说完,沈指挥已经大步走开了。   来到公堂外,衙役们正巧押着卓妍和另一个中年男子往公堂上走。   卓妍双手带着枷锁,没有梳头没有洗脸,一张脸上满是震惊和不解,她大概已经从衙役口中得知了从酒楼后院搜出铜板的事了。   而另一个男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一定就是那个诬陷卓妍的王大嘴了。   沈指挥一看见他,心头火起,失去了理智,大步冲上前。   衙役见沈指挥怒发冲冠,纷纷拦在前面:“退后,不得干预公事!”   沈指挥如入无人之境,推开一众衙役,冲到王大嘴面前,一只铁掌死死扣住王大嘴的脖颈:“你早就知道酒楼后院有机关是不是?是你把铜板藏进去的!谁指使你这么干的?快说!不说我现在就扭断你的脖子!”   王大嘴气息阻隔,登时憋的满脸紫胀,一双眼睛惊恐至极,只发出类似蛤蟆一样的咕咕声。   左右冲上来几名衙役,抱住沈指挥的两只胳膊,可沈指挥如同金身罗汉一样纹丝不动。   眼看王大嘴就要在沈指挥手里断送了性命,衙役们一个抱住沈指挥的后腰,一个去掰沈指挥的手指。   “开封府衙,不得放肆!”一个严厉的声音大声斥道,令所有人耳朵一震。   孟判官大步走出公堂,义正辞严地喊道:“沈指挥!你身为朝廷官员,理应以身作则,今日若在开封府衙撒野,就是触犯朝廷法律,你是否想过有什么后果!”   孟判官的喊声惊醒了卓妍。   刚才沈指挥的动作快的只在眨眼间,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此刻听孟判官说的如此严重,她才清醒过来,立即叫道:“沈毅松,你快放手,你要把他掐死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卓妍的话,如同四两拨千斤,飘进了沈指挥的耳朵里。   沈指挥稍稍恢复理智,他知道自己过于冲动了,眼看王大嘴开始翻白眼,他立马松手。   王大嘴浑身瘫软,眼睛一闭,身体朝后倒去。   衙役伸手搀扶,动作却迟了一个心跳,“咚”一声,王大嘴摔倒在地。   其他衙役像倒了树的猢狲一样,纷纷从沈指挥身上跑开,生怕下一刻,沈指挥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卓妍眼看沈指挥目光中怒火未歇,上一次这么发脾气,还是之前她对媒保说了自己是有夫之妇,沈指挥怒而上门吵架。   除此之外,沈指挥一直是个进退有度的人。   他一定是积攒了太多的怒火与怨气才会如此不顾一切。   上次吵架,他们谁也不肯退让,导致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最终不得不分手。   卓妍已经从中汲取教训,沈指挥平日不发脾气,不代表他就没脾气。相反,他要发起脾气来,比一般人的危害力更大。   尤其这还是开封府!   见所有人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沈指挥,卓妍趁势跑到沈指挥面前,她望着沈指挥怒火腾腾的眼睛,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管我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沈指挥冲卓妍吼道,“我可以不管你,但小越儿没了娘亲,谁来管她!”   或许是因为提起小越儿,或许被沈指挥的吼声惊到了,卓妍忽然委屈得红了眼睛。   沈指挥见卓妍眼睛红了,以为是自己把她吓到了。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   卓妍后退一步,想要离他远一点。   沈指挥也已经从上次吵架中得到了教训,他立马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卓妍的胳膊,把她定在原地,而后气急败坏地说道:“这案子不是凑巧,就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栽赃,你究竟得罪了谁,谁会那么恨你!”   “谁会恨我?”卓妍也很茫然,“我怀疑,能如此了解交子内情的人,也许就在联名印发交子的二十家商铺中,就算不在这二十家商铺里,也一定与此有关联——”   不等他们继续说下去,孟判官制止道:“好了,到此为止——沈指挥,今日之事,我念你为了破案,可以不计较,但你不应再继续纠缠此案。”   孟判官的公正是人尽皆知的,有时候甚至公正的不近人情,即便是朝中大员家的子弟犯了过错,他也不顾情面,一律秉公办理,何况是与此案没有直接关系的沈指挥。   卓妍早知孟判官刚正不阿的执法态度,怕此事再牵连沈指挥,她抬起被被枷锁缚住的双手,抓住沈指挥的胳膊,目光殷切地望着他,低声说:“你快走吧,帮我照看好小越儿,她现在没了娘,不能没有你这个爹。”   沈指挥固执地摇头:“我的女儿不能没有娘亲。”   卓妍的心被触动了,但她故作冷漠地皱着眉头,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不会不管的。”沈指挥道,但他还是松开了卓妍的手臂,卓妍也松开他的手臂。   沈指挥转过身,望着站在公堂门口面色阴沉的孟判官,为自己冲动莽撞的行为感到惭愧,他拱手说道:“得罪了,孟判官!”   说完,不等孟判官再度出言驱赶,大步离去。   走出开封府门前的大街,在路口上看见崔巡检。   崔巡检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赶路,看样子是去开封府。   因为路口人多,对方又十分着急,没有看见沈指挥。   沈指挥朝他们瞥了一眼,认出其中几人。   这不正是前段时间在樊楼里见过的那些人吗?他们都是联名印发交子的铺户。   沈指挥立即明白,他们是被衙役请去公堂上作证的。   这些人都神色紧张,只有一个贼头贼脑的男子,目光中透着一股兴奋,正缠着衙役打听什么。   沈指挥认得这人,好像叫什么乔十二,先被沈指挥在楼梯上绊倒,摔了一跤,后来又被卓妍打了,而且是当着张府尹的面打的。   沈指挥忽然驻足,脑中灵光一现,莫非—— 第076章 乔十二的嫌疑   076乔十二的嫌疑   衙役们带着凤六丈、杨员外、王员外、乔十二来到开封府的公堂上。   此时孟判官已经坐堂审案,堂下站着三班衙役,卓妍和王大嘴站在衙役们中间。   乔十二一进公堂,看见手戴枷锁的卓妍,怪笑了两声,对凤六丈、杨员外说:“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当时我就不同意这女人加入我们,但你们都袒护她,现在好了,被她偷偷印了假交子,骗了杨员外的钱不说,这一下,老百姓谁还相信咱们手里的交子!”   乔十二话虽难听,但句句事实,凤六丈、杨员外、王员外不禁人人怒视卓妍。   卓妍感觉自己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此时她已经无力再像昨天那样,为自己辩白了。   孟判官让衙役拿着从卓妍家搜来的铜板,让凤六丈等人辨认。   凤六丈惊叹:“和真的铜板简直一模一样!”   衙役又拿来墨汁,涂在铜板上,然后当场在之上印了一张,凤六丈再次辨认。果然,图中人物的下巴上没有一个小点,而真的交子,是有一个点的。   再与杨员外手中的假交子对比,的确一模一样,证明所有伪造的交子,都出自这个铜板!   人证物证俱在,卓妍百口莫辩。   但她仍然不认罪,只是没人相信她的话。   面对证据,就连孟判官也趋向她是有罪的。   卓妍不禁冷汗直冒,她强打精神,对孟判官说:“我虽然接手这家酒楼,但从来不知道后院的墙上有暗格。而王大嘴作为酒楼之前的伙计,也许他知道。   所以,一定是他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别人,让别人住进酒楼,在夜里把铜板藏进去,借此造成是我把铜板藏进去的假象。”   孟判官不动声色,又命人去把至德和酒楼的其他伙计叫来。   至德等人来了,孟判官询问。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后院墙上的暗格。   伙计们又努力辨认,没人在酒楼见过王大嘴。也就是说,即便王大嘴有可能知道后院墙上的暗格,但把铜板藏到暗格里的人,也不是王大嘴。   案件的审理似乎进入一个死胡同,双方据理力争,但谁也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或者人证。   乔十二见孟判官迟迟不判案,开口道:“判官大人,明显就是卓掌柜伪造交子,判官大人何不直接把这个心机恶毒的女人发配到岭南或者更远的琼州。”   孟判官冷着脸道:“案件如何判决,本官自有定夺。”   孟判官也觉得此案有的地方太过凑巧,有很重的栽赃嫌疑,但无奈眼下显露出的证据,都是对卓妍不利的,这让身为判官的他,也感到心力不支。   卓妍听乔十二幸灾乐祸,直恨的牙痒痒,甚至一度怀疑就是这个人栽赃自己。   可是,如果当场指出乔十二有嫌疑,在别人眼里,岂不成了乱咬人?这样更给自己招黑。   她只得强行按压心中的怒火和委屈,可是越想越觉得乔十二的嫌疑很大。   她之前曾怀疑,这次交子伪造的案子,并非有意针对她,而是主要想骗钱,为防事情败露,才事先策划好栽赃给卓妍。   对方显然也考虑到了,能伪造如此逼真的交子,一定是熟悉交子运作的内部人。   但在搜出伪造交子的铜板之后,沈指挥明确地告诉她,这不是巧合,这是故意针对卓妍的栽赃。   所以,即便此次王大嘴成功地把这一万两白银骗出开封城,也会有下一次,直到案发。   这样,既骗了白银,又能栽赃卓妍,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而主要的目的,还是陷害卓妍。   那么,背后的主使人,一定对卓妍心怀怨恨。   乔十二正附和这两个特点:   第一,他曾在卓妍和沈指挥手下吃过亏,斗不过沈指挥,就拿卓妍撒气。   第二,乔十二是联名印发交子的内部人。   不过卓妍有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些站不住脚。   孟判官眼见无法断案,便命令崔巡检带着王大嘴去中牟县寻找已经被运送出城的白银,再把卓妍押回牢房,等候有了线索再审讯。   下次审讯,又等到什么时候? 第077章 暴打乔十二   077暴打乔十二   凤六丈、杨员外、王员外、乔十二出了开封府衙。   杨员外暗咬银牙,凤六丈一脸惋惜,只有乔十二,一脸得意的笑。   “这个孟判官,跟姓卓的那女的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人证物证都在,难道还不够定罪?明显是那姓卓的行贿,把孟判官收买了。否则,怎么也得判个绞刑,或者发配到没有人烟的山区。”   乔十二抱怨孟判官处事不公,其他三人心事沉重,都没理他。   在路口分手以后,乔十二一路哼着小曲回了自家的铺子。   他的家产,得自他的叔父。   他叔父膝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临终前,把乔十二过继为子,身为家中排行十二的他,自然乐不可支,高兴的点了一百个头。   等叔父一命归天之后,乔十二顺理成章地得到叔父积攒了一辈子的财富,金银财宝,还有三家铺子。   其中最赚钱的是药材铺,也是乔十二最为倚重的经济来源。   他回到药材铺里,刚跨进门槛,就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肩膀上。   乔十二吓的大声尖叫,想要逃跑,但那只手牢牢握住他瘦弱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鬼打墙啦!快救我!”乔十二冲伙计喊道。   铺子里的伙计们扭头看着他,眉头微皱。   柜台后面的账房提醒道:“乔掌柜,大白天的,哪有鬼打墙,你后面是个人。”   乔十二这才瑟瑟发抖地转头,看见肩膀上只是一只手,也不看来人是谁,立即大声骂道:“装神弄鬼吓唬老子,你他娘找死!”   话音未落,只感到浑身骨头一阵钻心的疼痛,那只手掌向下猛压。这次,乔十二叫也没叫出来,便以奇怪的姿势摔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伙计们见此情景,立即慌了,全部放下手中的活计,那些过来买药的顾客也都逃了。   账房望着一个身形威武、脸色冷峻的男子问道:“官爷,官爷,有话好好说,千万,千万别动手。”   来人正是沈指挥。   沈指挥没有理会账房,走到乔十二头的旁边,蹲下来,把乔十二的身体掀过来,尽量让乔十二看得见自己。   乔十二这才发出低低的惨叫,叫完,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看着沈指挥,一时没认出来,道:“你,你是谁,我,跟你,有什么仇怨?”   “别装蒜。”   乔十二再定睛看,见到沈指挥这一身轻甲装扮,才猛然记起是谁,正是在楼梯上把他绊倒的沈指挥。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乔十二无比惊恐地问,声音都嘶哑了。   “我来干什么,你知道。”   乔十二试着爬起来,双手撑在地上,但浑身颤抖无力,起身失败。   “都过来,把我扶起来!”   账房和伙计们一起凑上来。   “谁敢过来!”沈指挥喝道。   众人被这龙吟虎啸般的声音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乔十二见没人敢上来救自己,吓的尿了裤子:“官爷,官爷饶命,小的真的不知官爷有何贵干,求官爷明示。”   “还给我装!”   沈指挥一把揪住乔十二的衣襟,提起乔十二,把他扔到里面,以免被过路的人看见。   乔十二被摔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嘴里吐出一口污秽,一口气没喘上来,憋的脸上通红。   沈指挥蹲下来:“说,是不是你陷害卓妍?”   乔十二不断向外吐嘴里的污秽,根本来不及回答。   “卓妍当众打了你,你怀恨在心,所以设计诬陷她,是不是?”   乔十二躺在地上摇头,他总算明白沈指挥的来意,口齿模糊地说:“我,没有,不是,不是我——”   “还说不是。”沈指挥声音很轻,但语带威胁。   乔十二连忙喊道:“饶命,官爷饶命,真的不是小的冤枉卓掌柜!”   “还嘴硬——”   “救命啊,快去,报官——快——”   沈指挥扭头喝道:“谁敢去报官!”   众位伙计吓的一动不敢动。   沈指挥掐住乔十二的脖颈:“信不信我现在就拗断你的脖子?”   乔十二像孩子一样张口大哭,口中呜呜咽咽:“不,不——娘啊,救我呀——”   沈指挥见他这副怂样,心里有些失望,同时又感到恼火。   他悄悄握紧拳头,看准乔十二已经哭的扭曲的脸,就在拳头要出手的那一刻,他竟然没来由地想起了赵师兄的话:你命里有一场劫难。   赵师兄那低沉有力的声音,犹如一声钟鸣,在他脑中敲响,那一瞬间,他感到浑身冰冷颤栗。   他明白自己拳头的力量,一招就能要人命。   难道,赵师兄预示的劫难就是这一次?   如果,这一记拳头下来,他把乔十二打死了,他自己要被罢官入狱,有可能卓妍永远也洗不清了,更不要说父母会因此蒙羞,那么沈家一切都完了,他的父亲沈侍郎兢兢业业几十年,要因为他而断送了家族前程,那他就是实实在在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他一心想替卓妍讨回公道,为此甚至丧事理智,根本顾不上自己是否会犯错,也许,就是这一次,他将大祸临头。   恍如一盆冷水浇在沈指挥头顶,让他清醒了许多。   不,他不能这么做,卓妍说的对,孟判官说的对,张府尹也是对的。   他不能让这桩案子雪上加霜,更不能让她的女儿失去了母亲之后,再失去他这个父亲!   他悄悄地放下了拳头,也松开扼住乔十二脖颈的手。   乔十二再次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脖子,生怕沈指挥真的拧断自己的脖子。   乔十二涕泪横流,哭道:“饶命,饶命啊,救我啊!”   “我再问你一次,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你指使王大嘴诬陷卓妍?”   乔十二满是泪花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解:“谁,谁是大嘴,我,根本不认识,求官爷不要扭断我脖子啊!”   沈指挥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乔十二,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不是乔十二!   虽然乔十二有嫌疑,但这案子的幕后主使必定是个心机毒辣、聪明狡猾的人,像乔十二这么胆小如鼠,几句恐吓就能吓的尿裤子,绝不可能策划的如此完美。   沈指挥眼前一阵黑雾,头上阵阵作痛。   他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店铺。 第078章 弹劾   078弹劾   乔十二捡了条性命,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账房跑来拉扯他,示意他快藏起来,万一对方杀个回马枪,他还是有危险。   乔十二听了,抹了眼泪鼻涕,慌乱之中不知该藏到哪,后来众人商议,决定报官。   于是,乔十二关了铺子,在所有伙计的陪同保护下,来到官府。   见到张府尹,乔十二又一顿痛哭。   众人添油加醋说了沈指挥到铺子里打人的事,张府尹听了之后非常震惊,他原担心沈指挥会干预这桩案子,没想到事实比他预想的更严重,沈指挥居然逼迫乔十二认罪!   张府尹把孟判官叫来,孟判官听了之后,感到不可置信。   孟判官与沈指挥不算陌生,私底下常常见面,沈指挥向来是个恪守礼法的人,不会胡来,怎么卓妍的案子,竟然让他迷失了心智,堕落到这种地步?   “怎么办?这案子,立还是不立?”张府尹没了主意。   私下里逼人认罪,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他们忌惮沈家在朝廷的影响力,而有意偏袒沈指挥,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按照打架斗殴的普通案子处理,对沈指挥几乎没有影响。   如果他们要故意为难沈指挥,把这件事与卓妍的案子牵连上,那问题就严重了,这可是干扰司法、蓄意伤人的重罪。   而且涉及到朝廷官员的案子,一律交由大理寺来审理。   对大理寺来说,他们习惯审理重大案件,也见多了违反律法的官员,似沈指挥这等官职,大理寺根本不放在眼里,也不会给你面子,一律往重里判,弄不好,还要牵连沈侍郎。   一向干脆的孟判官也犹豫起来。   张府尹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沈家父子向来谦和有礼,人缘很好,沈指挥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糊涂,这让人如何是好?”   沈指挥不知道他给张府尹和孟判官出了多大的难题,他们有心包庇,但那违背了自己为官的良心,有负于朝廷的信任。   但若真的公事公办,把沈指挥交给大理寺,那结果就不是他们能预料的了,也许沈指挥就此前途尽毁也说不准。   二人犹豫不决,这一拖,就是好几天。   奇怪的是,沈指挥这几天没有再出现,也没再过问这件案子,只是卓妍的哥哥每天来询问几次。   这一拖延,其实已经表明了张府尹和孟判官的态度,他们不愿沈指挥误入歧途。   既然沈指挥没有再出现,那就证明他已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且改过自新,这让张府尹和孟判官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事情偏不凑巧。   张府尹与孟判官不愿为难沈指挥,被打的乔十二却恨透了沈指挥与卓妍两人。   乔十二四处宣扬卓妍与沈指挥如何狼狈为奸,一个仗着另一个人的官职胡作非为,另一个无视朝廷法纪,胡乱打人,把两人贬损的一无是处,新仇旧恨一起说了出来,包括沈指挥如何在楼梯上把他绊倒,卓妍如何当着开封府尹的面打他。   加上之前卓妍与沈指挥的确有许多不清不白的往事。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这些话,自然传到部分官员耳中。   不巧,这些闲话传到一位监察御史的耳中。   监察御史,正八品,官职不高,但是权限极大,专门监察百官、纠正刑狱,即便是二品的宰相,若有任何过失,监察御史也会上书弹劾。   这位监察御史听到民间传言,听说沈指挥勾结民间女子,不仅伪造交子来骗钱,事发后还上门打人,逼迫别人来顶罪,立即坐不住了,暗中差人到开封府打听。   这一打听,果然听说府衙的监牢里关了一个伪造交子的女子,这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   这些监察御史平日以找茬为己任,如今碰到沈指挥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怎能放过?   这一日在皇宫大庆殿举行朝会,皇帝稳坐龙榻,百官以官职大小立于堂下,参知政事(宰相)站在最前面,众人议事已毕,这位监察御史举笏出班,躬身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众人见是监察御史,就知道又要弹劾朝中官员了,于是人人警惕,担心这次弹劾会波及自己。   “何事?”皇帝问道。   “臣听闻民间百姓盛传,乃骁骑军指挥使勾结民间刁妇,那刁妇倚仗沈指挥的权势,行事霸悍,伪造交子,被官府揭发后拒不认错,沈指挥竟然逼迫一无辜之人认罪,那人不同意,沈指挥竟然殴打那人,此事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臣以为,沈指挥目无王法,是给陛下抹黑,使朝廷失信于百姓,请陛下明察。”   沈侍郎正站在人群之中,听到监察御史弹劾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觉得不可思议。   等听完监察御史的话,沈侍郎只觉得眼前一黑。   恰好身旁的人早已暗中瞄了沈侍郎几眼,见沈侍郎身子摇晃,立即搀扶着他,沈侍郎才勉强站住。   张府尹也立在百官后面,听到监察御史弹劾沈指挥,知道此事已无法掩盖,只等时机合适,就要和盘托出。   皇帝原本有些疲惫,一听到沈指挥居然做出这种荒唐事,立马来了精神,他瞪大了眼睛,问道:“真有此事,御史大人可知此事轻重?”   “此事确凿,臣不敢妄言!”   皇帝听监察御史言之凿凿,心下又惊又疑,低声自语道:“沈指挥一向正直有礼,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张府尹知道,此事早晚查到开封府那边,与其等着皇帝查问,不如自己趁机交代。   于是走出朝班,举笏说道:“启禀陛下,御史大人所说,确有其事,只不过民间百姓蓄意夸大。”   于是,张府尹将那桩交子造假案的来龙去脉说了,也如实禀报沈指挥的确怀疑是别人栽赃。   只不过沈指挥的怀疑是错的,开封府已经调查过,乔十二与造假案没有任何关系。   众人听说,知道此事是真的,所有人,尤其是沈侍郎,都感到震惊。 第079章 罢官   079罢官   沈指挥在朝中口碑很好,谦逊有礼,对谁都很客气,虽然不免有些年轻人的傲气,但身为武将,有点傲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尤其他三度丧妻,年近而立之年,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因此博得众人的同情。   现在听说他竟然勾结刁妇、知法犯法、恶意打人,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皇帝也不信。   皇帝二十岁出头,自幼登基,久居宫中,身边接触的,不是女子,就是朝堂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要么就是那些恭顺逢迎的宦官,身边没有与之同龄的男子。   可他这个年纪,正是三五成群的岁数。因此,他虽贵为天子,却格外孤独。   像沈指挥这样相貌威武、正直忠心的人,正好合了皇帝的心意。因此,皇帝格外倚重沈指挥,也很信任他。   沈指挥之所以年纪轻轻,一直担任骁骑军指挥使,与皇帝的偏爱不无关系。   如今听说自己信任的人居然做出如此为人不齿的事,他也无法相信。   皇帝还算冷静,吩咐道:“请沈指挥——”   宦官高声宣道:“有请沈指挥入朝——”   沈指挥守在大庆殿外,听到里面宦官召唤,也没多想。朝堂议论国事时,也常会宣他进去,多半有什么事交代给他。   他神色如常地跨进殿门,直接朝里走,下意识地瞥向父亲,但见父亲被身旁之人搀扶着,脸色煞白,他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监察御史和张府尹站了出来,他立即干咽了一口。   没等他下跪叩拜,皇帝沉声问道:“沈指挥,你与民间女子勾结,伪造交子骗钱,还故意伤人,此事是真的吗?”   这一刻,还是来了。   沈指挥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他缓缓跪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镇定地说:“回陛下,臣有罪,打人一事,无可否认,但臣并没有与与人勾结伪造交子。”   沈侍郎一听他对打人之事供认不讳,顿时气血上涌,险些栽倒。   “你为何要打人?”皇帝怒道。   沈指挥低头不语,这是朝堂,他不敢辩解,只能认错:“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百官察觉到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触霉头,都低头不语。   此时,监察御史出言道:“沈指挥,你身为陛下近臣,理当维护朝廷颜面,怎能勾结民间女子为非作歹,毁坏朝廷声誉?”   沈指挥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御史大人,我并没有勾结民女做什么违法勾当,那女子,是被人陷害。打人之事错在我,我甘愿认罪受罚,但那女子是无辜的,她没有伪造交子,她不会做违背律法之事。”   众人听说沈指挥竟公然在朝堂上维护一个有罪的民间女子,都很讶异,沈指挥怎会如此不识大体呢?   “沈指挥,你太令朕失望了!”   沈指挥冷汗直冒,喉咙发涩,他艰难地说道:“请陛下责罚。”   “陛下息怒……”参知政事瞿申走出朝班,“朝廷之上,乃是议论国家大事之地,民间的官司,自有开封府接手,至于沈指挥打人之事。   既然他自己招认,势必从严处罚,以儆效尤,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法度,不是虚设,为官之人,更要以身作则!”   宰相说话,其他人才敢出声附和。   皇帝望着跪在地上的沈指挥,痛心疾首地说:“沈指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从今日起,撤去沈毅松骁骑军指挥使之职,贬为庶人!”   “谢陛下!”沈毅松虚弱地说。   退朝之后,沈毅松随文武百官走出大庆殿。   他尽量掩饰自己的失落,可他两腿沉重,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被这世界抛弃了。   丢了官职,对他来说,就等于丢了他全部的骄傲,丢了他这二十多年来的荣耀和自信,不是骁骑军指挥使,他沈毅松将一无是处!   沈毅松步履缓慢,渐渐落在人群后面。   沈侍郎在另一名官员的搀扶下走上来,气得说不出一句话,皇宫之内,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沈毅松察觉到父亲走上来,转身抬头,看见父亲脸色灰白,目眦欲裂,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痛。   “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经过的官员纷纷侧目偷看,走在前面的人也回头张望,想看看父子二人如何见面。   沈侍郎到底还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不能当众出丑,只能克制自己的愤怒,怒道:“还不快去枢密院交兵权!”   “是……”   说完,沈侍郎推开扶他的人,满腹气愤地朝前走了。   沈毅松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让所有人失望了。   虽然父亲很少夸他,但他知道,在父亲心里,还是暗暗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的。如今,他给父亲脸上抹黑了。   他真的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了。   沈毅松失魂落魄地去枢密院,交出身上的符牌,这代表自己正式卸任骁骑军指挥使之职,然后又去了吏部,在吏部消了自己的官籍。   从此,他成了一介白丁。 第080章 活该打你   080活该打你   沈毅松无所适从地回到家里,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刀剑盔甲,他必须将这些盔甲也全部交出去。   收拾到一半,婢女匆忙过来:“大郎君,快,主君叫你。”   沈毅松知道免不了父亲的责骂,他点点头,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东西。   还没走到前堂,就听父亲咆哮道:“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把他的腿给打断!”   “老爷……”母亲声音变了色,“到底发生什么,你倒是跟我说啊,你先别生气!”   沈侍郎剧烈喘息道:“我要是不把他打死,早晚给他气死!”   “到底发生了什么?”侍郎夫人已经带着些哭腔。   沈毅松快步走进大堂,看见父亲仍然一身官袍,手中拿着戒尺,母亲正两手抱着父亲的手腕。   见儿子出现,母亲大喊:“松儿,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把你爹气成这样?”   沈毅松虽然害怕父亲的怒火,但他还是走过去。   “跪下!”沈侍郎怒发冲冠地喝道。   沈毅松老老实实地在父亲面前跪下。   “把上衣脱了!”   侍郎夫人哭着问:“老爷,到底怎么回事,松儿都这么大了,你这么打他,让他有什么脸见人?”   “脸?养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儿子,已经把你我的脸都丢光了!”   沈毅松一声不吭地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和后背。   侍郎夫人见向来高傲的儿子居然一反常态,连上衣都扒下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天大的事,心中更加忐忑,大哭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毅松见母亲哭的如此伤心,这才开口说道:“娘,今天在朝堂上,我被御史弹劾,已经被罢官了。”   侍郎夫人眨眨泪眼:“弹劾?”   她怎么也不相信,向来忠于职守的的儿子怎么会被弹劾?   而且,被罢官了?   侍郎夫人惊呼一声:“什么,你被罢官了?”   沈侍郎抬起戒尺,“啪”一声摔在沈毅松的后背上,戒尺打在强健的肌肉上,发出一声脆响,沈毅松的后背随即起了一道红痕。   “罢官?若不是圣上有意偏袒你,这个时候,说不定你已经在大理寺被人审问了!”   侍郎夫人听到“大理寺”三个字,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蹲下来,用手臂护住儿子的后背,哭问:“松儿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没脸说出来!”   沈毅松还是告诉母亲,他无力地说:“娘,卓妍被人冤枉,我怀疑有个人栽赃给他,所以把他打了。”   侍郎夫人倒抽一口冷气。   沈侍郎听儿子说的毫不避讳,气不打一处来,又挥开戒尺,这次打在儿子的前胸。   沈毅松一声没吭。   沈侍郎还要打,侍郎夫人忙起身扑过去,想抬手拦住戒尺,可迟了一步,沈侍郎的手已经挥了下来,戒尺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手掌上。   “啪——”微弱却清晰的骨折声夹杂在戒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里。   侍郎夫人随即发出痛苦的叫声,沈侍郎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了,他本想教训儿子,没想到打在妻子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柴苒冲进屋里,这一幕正好落在他眼里,他只看见姐夫把姐姐给打了,就不顾一切飞奔上来,怒不可遏地喊道:“凭什么打我姐姐?”   一边说着,一边看见侍郎夫人端着手,满脸泪水。   柴苒以为姐姐是被姐夫打哭的,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的外甥,他一把夺过姐夫手里的戒尺,愤怒地甩了出去,喝道:“有本事冲我来,打我姐姐,我跟你没完!”   骂完,这才看见光着上身的外甥,柴苒气地踢了沈毅松一脚,骂道:“小畜生,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不知恩图报也罢了,你娘挨打了你都不管!”   柴苒踢到沈毅松肩膀上,沈毅松只微微摇晃,没有摔倒,刚才发生的太快,他也没料到父亲会误伤母亲。   侍郎夫人手指剧痛,忍不住又落了泪,她见柴苒一进来是非不分、胡搅一通,忍痛说道:“苒哥,不是的——”   柴苒怒火更盛,抓住侍郎夫人另一只手,道:“走,姐姐,我们回家!”   侍郎夫人挣扎,皱眉道:“苒哥,苒哥,你听我说完!”   这时云儿走了进来。   她和柴苒一道进了沈府,她身怀有孕,步子小心,柴苒性子急躁,听到屋里有争吵的声音,就放下云儿,先行跑了进来。   直到此时,云儿才进了堂屋,看见沈侍郎脸色通红,愤怒中带着茫然。   而沈毅松露着上身跪在地上,看不见表情。   侍郎夫人端着右手、表情痛苦,脸上还有泪水。   柴苒那原本雪白的脸上一片粉红,正拖着侍郎夫人往外走。   云儿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眨了下眼睛,上前拦住柴苒,道:“官人,怎么了?”   柴苒怒指沈家父子二人:“他把我姐姐打了!”   沈毅松听到云儿来了,连忙把衣服穿好。   云儿比柴苒理智,她觉得沈侍郎为人和善,绝不会随便出手打人。   尤其是打自己的妻子,这要是传出去,对自家名声不好,沈侍郎顾全大局,爱要面子,怎么会给自己脸上抹黑?   云儿拉住柴苒的胳膊,劝道:“官人,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柴苒见云儿拉着他,不敢再乱动,怕不小心冲撞了云儿。   沈毅松迅速整理好衣服,站了起来,冷着脸说道:“小舅,你别添乱!”   沈毅松见母亲疼的头上冒汗,走到母亲身边查看伤势。   沈侍郎用足了力气,戒尺威力很大,沈毅松一眼看出母亲的食指和中指骨折了。   他没好气地推开柴苒,把母亲领到一旁坐下,让母亲忍着,他在母亲的两根手指上迅速拿捏。   侍郎夫人疼的叫出声来,但很快,沈毅松放开了母亲的手。   他久在军中任职,士兵打斗训练,多有损伤,这些小伤他们都能自行处理侍郎夫人觉得手没那么疼了,这才长长地喘了几口气,但是已经十分疲惫。她擦干脸上的泪,强打精神对柴苒解释:“你误会了。”   柴苒跟云儿已经凑了上来,柴苒仍然满腹怒火,还要指责,沈毅松斜了柴苒一眼,冷道:“我爹原本是要打我,我娘去拦我爹,这才误伤了。”   沈侍郎的火气也没消,他没解释,对沈毅松命令道:“从今日起,给我好好在家读书,不许离开家门半步!”   说完,大踏步走出大堂。   沈侍郎走后,侍郎夫人才有工夫询问事情缘由。   沈毅松不愿多说,但在母亲和小舅的逼问下,才和盘托出他如何打了乔十二,如何被监察御史弹劾,又如何被罢了官职。   柴苒听说了之后,惊得目瞪口呆:“你被撤职了!”   沈毅松不情愿地点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柴苒一直很以外甥的禁军指挥使身份为荣,高高在上,威风八面,让这个当舅舅的脸上有光。   如今外甥突然身无官职,变成平民百姓,这地位一落千丈,就像自己被撤了职一样,柴苒顿足叹息道:“哎呀,你说你,平白无故的,打什么人,活该你爹打你!”   沈毅松道:“你从前总是威胁我要告发我,让朝廷撤我的职,别人已经帮你做到了。” 第081章 小越儿被抢   081小越儿被抢   沈毅松被撤职的当天,周衙内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沈毅松去吏部解除官籍,周衙内的父亲恰好在吏部任职,证实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就把此事告诉周衙内。   周家一直暗中攀附沈家,沈毅松丢了骁骑军指挥使的官职,对周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周衙内第二天就上门拜访。   沈侍郎对儿子发出了禁足令,逼迫沈毅松在家读书。   可沈毅松心中惦记卓妍和小越儿,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只是做做样子。   自从打了乔十二以后,他就没有直接过问卓妍的案子,可每天都会从至德和云儿口中得知案子的进展。   进展就是:一无进展。   除了在中牟县搜到王大嘴已经偷运出去的一千八百两白银,别的再没找到任何证据。   王大嘴一口咬定是卓妍是幕后主使,卓妍矢口否认自己跟这案子有关,双方僵持不下,又没有新的证据,要是别人审理这个案子,也许早就判了卓妍有罪。   但孟判官也许心存疑虑,也许直觉上认为这案子有许多蹊跷的地方。   按理说,卓妍若存心想骗走一万两白银,手段应该会更高明,而不是破绽百出,又恰好让人抓住把柄。   孟判官不愿稀里糊涂地了结案子,他凭着自己断案多年的直觉,希望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案子没有眉目之际,卓妍就一直被关在监牢里。   沈毅松每每想到卓妍在监牢里的情形,就急的百爪挠心,如今清闲下来,更是坐立不安。   他极力忍着想去探监的冲动,劝自己,这案子的影响已经很严重了,他不能被撤职之后,再惹出其他乱子。   听说周衙内来访,沈毅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沈毅松亲自到门口迎接,刚走出门口,周衙内就出现了。   周衙内张口,刚要叫“沈指挥”,一想,如今他已不是指挥使了,便改口道:“沈兄……”   沈毅松听周衙内叫的生疏,他自己听的也很陌生,当了几年指挥使,卸职后最不适应的,居然是别人对他的称呼。   沈毅松强打精神,客套道:“周衙内最近在忙什么?”   两人进屋,周衙内不好一上来就询问沈毅松被撤职的事,便和他闲谈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最近忙着读书,朝廷很快要开科取士,我也打算报名考试。”   此话果然引起沈毅松的注意,他惊讶侧目,道:“你也打算参加科举考试?”   沈毅松有些不理解,又问:“周衙内就算不用参加科举,日后从国子监出来,也会谋得官职,何须再参加科举考试?”   两人进屋落座,周衙内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才疏学浅,不过还是想试一试,看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究竟读出个什么结果。”   “周衙内勇气可嘉!”   沈毅松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朝廷的科举考试,主要为寒门学子和平民百姓设立的,而这些从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即使不用参加科举考试也能谋得一官半职。   朝廷为了避免国子监的学生抢夺科举考试录取的名额,特意规定,国子监的学生一生只能参加一次科举考试。而且,如果不能中举,是要受罚的。   二人落座后,周衙内的目光匆匆略过几案上的几本书,这才把话题转移到沈毅松身上,语气低沉地说:“你的事我听我爹说了。”   沈毅松努力保持微笑,眉毛一扬,自嘲道:“无官一身轻。”   周衙内安慰道:“放心,以沈兄在军中的威望和才干,永不了多久,会再有出头之日,朝廷不会真的埋没你这样的人才。”   沈毅松已经不关心自己的前途了,他问:“你听说卓妍的案子了吗?”   周衙内点头,自从那件事后,他已经故意疏远卓妍,就是喝酒,也尽量避免到卓妍的酒楼里去。   卓妍案发之后,周衙内很久才听说。   但他以为,卓妍和沈毅松之间已经没有瓜葛了,所以也没再上心。   昨天听说沈毅松竟然因为卓妍的事而被罢官,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两人藕断丝连,没有彻底断绝来往。   婢女上来听候差遣,沈毅松想让婢女送些酒菜过来,让他痛饮一番。   可转念一想,父亲已经禁止他饮酒,并且严令府里所有下人,谁敢给他喝酒,要受重罚,他不愿为难下人,只让婢女送些茶水过来。   “你觉得卓妍会是那种人吗,讹诈别人一万两白银?”沈毅松望着周衙内的眼睛,神色郑重地问。   对周衙内来说,卓妍是什么样的人,早已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这是一个神奇的女人,但沈毅松这样问,显然想得到某些答案,周衙内顺势说道:“当然不是。”   周衙内问了案件的具体细节,沈毅松都说了,周衙内听了以后,发自内心地说:“应该是有人栽赃,卓娘子没那么笨,骗了银子,放在自己家里,还把铜板藏到自家酒楼后院,还亲自上公堂跟人对峙。”   “但问题是,谁会处心积虑地栽赃她?”   周衙内皱眉道:“生意场上,难免会树敌,有人眼红她成功,不是没有可能。”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两人就这案子讨论了一会儿,婢女送上茶水。   茶水刚到嘴边,外面有人大呼:“沈指挥——大郎君,大郎君!”   沈毅松一听是至德的声音,慌忙扔下茶碗,不顾茶水全部泼了出来。   至德惊慌失措地扑进屋里,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口中仍兀自喊道:“大郎君,不好了,小越儿,小越儿——”   沈毅松听到“小越儿”的名字,浑身一激灵,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至德面前的:“小越儿怎么了?”   至德剧烈喘息:“小,小越儿,被,被人,抢走了——”   沈毅松几乎没有听完,他有一瞬间像耳鸣一样与世隔绝了,但脑中一个比响雷还震耳的声音重复地告诉他:小越儿被抢了。   不,他不能再失去小越儿。   至德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有一群人,到家里,谎骗秀姑,说酒楼里有人来送东西,秀姑开门了,开门之后,就有人把小越儿抢了。”   “已——”沈毅松的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他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声音来,“已经被抢走了吗?”   他的声音让自己感到如此陌生。   至德闷哼着承认,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急促的奔跑,他浑身颤抖。   周衙内见两人如遭雷击的反应,一只手伏在沈毅松肩膀上:“沈兄,冷静!”   一种失去所有的恐惧和愤怒,如滔天的巨浪,疯狂地奔袭而来,把沈毅松吞噬了,他在这浪潮中感觉到天昏地暗,他快被压垮了。   但这不是被压垮的时候,他的双手揪住至德的衣服:“是谁?”   至德摇头,声音哆嗦地说:“不知道,他们六个男人,都穿着黑衣服,各个凶神恶煞,进了门,一句话没说,就把小越儿抢走了。”   沈毅松朝外奔去,凭着本能飞奔到马厩中,牵了一匹马,又顺便取了马厩里一只破旧的长枪,跨马朝外飞奔。   家奴小厮负责看守沈毅松,纷纷拦在马前:“主君有令,大郎君不得出门!”   “让开!”   沈毅松夹紧马腹,不顾一切地朝前奔跑,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一个小厮就要被踩在马蹄下,临了还是闪开了,但大腿被马蹄踢中了。   冲到大门时,沈毅松挥舞长枪,对看门人喊道:“给我开门,否则我戳了他!”   骑马冲出沈府,御街上行人车马熙熙攘攘,沈毅松根本不顾朝廷“闹市不得行快马”的规定,一路高喊“闪开”,如入无人之境,匆忙之中不知冲撞了多少头牲畜和牛马车。   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让他喘不过气,他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忽然又想起赵师兄的预言,难道说的就是这个吗?   不,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若让他失去卓妍,失去小越儿,他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未来,她们,就是他的未来啊。   骑在马背上一路狂奔,绝望之余,也让他的思绪慢慢清晰了。   谁会抢小越儿?这帮人难道和栽赃卓妍的人是一伙的?   谁会狠心到对这对母女下毒手,尤其是一个还不满两岁的幼女!   他自责到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为什么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应当拼尽全力照顾好她们母女,不该她们平白遭受如此厄运。   赵师兄预示他会经历比丧妻丧子更严重的劫难,这一天,这么快就来到了吗?   他不能接受!   如果他真的失去她们,他索性出家为僧,或者出家为道,这尘世如此残忍,不值得他再留恋。   一路思绪纷乱,他飞一般奔到云桥巷,丢下马匹也不管,直接冲到卓妍的院子里。   秀姑和奶娘在院子里坐地痛哭,卓大舅也在旁边急的转圈。   “小越儿呢?”沈毅松发疯般喊道。   他冲进屋里,希望奇迹发生,希望小越儿安稳地坐在屋里,或者藏在哪个角落里,等他喊她时,她会颠着那双小腿跑出来,向往常那样,对他甜甜地笑,撒娇地叫一声“爹”。   如果真有奇迹,他宁愿付出一切。   “越儿,越儿,爹来了!”   他冲进每一个房间,喊着女儿的名字,屋子里一切照旧,地上一堆凌乱的小玩意儿,但小越儿不见了,只有她的气息还在。   意识到小越儿真的被人带走了,沈毅松有一种灵魂都要呕吐出来的感觉。   上天对他就是这么残忍啊,夺去了他三个未出生的孩子,又夺去他最爱的女儿,他生命的希望!   泪水不知不觉冲出眼眶。   他在心中怒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连我女儿都带走了!   胸中的怒火让他感觉浑身要炸开了,可绝望又使他不停地坠落,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颠来倒去。   卓大舅不敢上前。   周衙内随后跟了进来,他拼命才追上,下了马,冲进来看见沈毅松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双臂抱着沈毅松,劝道:“沈兄,不要这样,你这样于事无补。”   “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我该有报应,直接冲我来,不该伤害我爱的人!”沈毅松试图推开周衙内。   周衙内根本无法制服沈毅松,只两下,就被推开了。   周衙内踉跄后退几步才没摔倒。   沈毅松双手抱头,觉得头上的每一根发丝都变成尖针,一下下扎着他,让他整个头麻痹了,阵阵发冷。   “为什么要对付无辜的孩子……”他痛苦地哀嚎,“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小越儿!她犯了什么错?”   周衙内又冲上来,抓住沈毅松的手,他的心中也有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要对付一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抢走孩子有什么目的?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打在周衙内脑中,给了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直接,没被语言所整理,但已形成了某种意识。   “沈兄,沈兄!”周衙内试图叫醒沈毅松,“振作起来,跟我来,我们去找,快!”   找?沈毅松眼中放射出无比强烈的希望之光,他那被痛苦压抑地无法跳动的心忽然像要跳出嗓子眼一样。   “去哪找?”   周衙内没有说出口,他还没想到那句话该怎么说出口,他拉着沈毅松的胳膊往外冲:“快,只能试一试,但愿老天保佑!”   但愿老天怜悯。沈毅松生平以来第一次如此祈求。   周衙内没说要去什么地方找,他匆匆出门牵马,两人一起跨上马背,转到大路上,向南直行。   一路出了南熏门,来到官道之上,继续向南。   沈毅松不敢多问,他生怕这是种幻觉,他生怕自己一问,他会回到现实中来。   他宁愿抱有希望,宁肯永远在寻找小越儿的路上,也不想真的失去小越儿。   南行不多久,从官道转向西南方向,沈毅松认得,这是前往中牟县的路。   中牟县,莫非周衙内真的有头绪?   沈毅松这才开口询问:“你怀疑是谁带走孩子?”   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如此清晰踏实,而不是像游荡在天地间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噪音。   周衙内原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得到那个猜想,但这一路上,他已理清了思绪,道:“别的我不确定,但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带走孩子,只有一种人——”   恍如拨开乌云见晴天,沈毅松大声喊道:“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童三郎失踪至今,那孩子,是童三郎唯一的骨肉,只有卓掌柜被抓了,他们才有机会明目张胆地带走孩子!”   沈毅松高兴地血液沸腾,浑身都在颤栗。   那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带走她! 第082章 有爹在,不怕   082有爹在,不怕   在进入中牟县的路口时,前方一辆疾驰的马车引起沈毅松的注意。   从后面看,马车两边攀附着两个黑衣男子。   沈毅松去看周衙内,周衙内也转头看他,二人心照不宣地扬起鞭子狠摔马背,骏马四蹄飞奔,在刚刚进入中牟县的大路时,两人一左一右追上了马车。   马车两旁的黑衣男子发现了沈、周二人。   “停下!”沈毅松喝道。   这龙吟虎啸般的声音把马车上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我让你们停下!”   沈毅松扭动缰绳,不顾一切地靠近马车,挥起鞭子朝马车上的车厢摔过去。   一声闷响,木制车厢裂开一道口子。   “什么情况?”车厢里有人惊问,车窗上的布帘被掀开了。   在呼啸的风声和人的喊声之间,沈毅松隐约听到有孩子的哭声,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听到小越儿在哭。   马车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沈毅松朝窗口喊道:“越儿,越儿!”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只有黑衣人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沈毅松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小越儿就在他周围不远的地方,他绕到马车前方,忽然勒紧马缰,拦在马车正前方。   马车闪避不及,马儿前蹄抬起,嘶鸣一声,两匹马重重地撞在一起。   沈毅松从马背跳下来,马车上的黑衣人也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   黑衣人的马匹受到惊吓,四蹄还没站稳,就躁动起来,毫无目的地乱闯,马车差点侧翻。   好在赶马车的黑衣人经验丰富,揪住马缰朝另一个方向狠拽,马车才又平稳地落在地上。   等他们稳定了马车,沈毅松早已跳到马车前头。   车厢里扑出一个人,大叫道:“不要命了吗?”   那人刚要对沈毅松出拳,沈毅松揪住那人的胳膊,将那人从车厢里拖出来,一把扔到地上。   然后,沈毅松就看见了那个弱小无辜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丢失的世界又回来了。   小越儿被一个黑衣人紧紧抱在怀里,半张脸被蒙着,防止哭出声。   小越儿头上湿漉漉的,仿佛刚刚淋过雨,但沈毅松看得出来,那都是汗水和泪水。小越儿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因为哭泣和窒息而变得通红。   沈毅松的心都要碎了。   黑衣人看见沈毅松出现,立马紧张地说:“你,你不要过来!”   黑衣人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小越儿的脖子上。   孩子的脖子细小稚嫩,一只手掌就能掐住。   沈毅松咽了一口气,强自忍着复杂的情绪,恳求般说道:“你放开孩子。”   “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沈毅松不敢看小越儿涨红的脸,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我只要孩子平安,你把她给我,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你敢伤她毫发,我先警告你,就算你跪着求我也无济于事,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我我我,这这这——”   沈毅松试探着伸出双手:“来,把孩子给我。”   马车外面,周衙内大声惨叫,那些黑衣人已经开始围攻周衙内。   那些黑衣人各个身怀武功,而周衙内只是一介书生,即便一对一也打不过,何况好几个人。   沈毅松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小越儿半眯着眼大哭,但嘴巴被严严实实地捂住,仿佛随时都要断气,如果黑衣人的手稍微用力——   他不敢想象。   “把孩子给我,我不会为难你,来。”   沈毅松的手一点点靠近,而黑衣人的手一点点放松。   忽然,沈毅松飞扑过去,一手抓在黑衣人的手腕上,把那只手腕从小越儿的脖子上拿开,另一只手抢走小越儿,等小越儿哭的僵硬的身体落在沈毅松怀中时,沈毅松从心中呼出一口气。   沈毅松说到做到,没再为难那个黑衣人。   他立即扯下围在小越儿嘴巴上的布,小越儿这才哭出声。   “越儿,有爹在,不怕。” 第083章 一个也跑不了   083一个也跑不了   沈毅松抱着小越儿出了车厢,周衙内已经鼻青脸肿,他一边后退一边愤恨地嚷道:“你们简直有眼无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爹是中牟县上一任知县,如今在朝廷吏部任职,你们简直目无王法!”   黑衣人听了周衙内的话,都有点半信半疑。   沈毅松见周衙内受伤不轻,跑过去把小越儿塞到周衙内怀中,道:“你刚才怎么不报上家门?”   周衙内喘着粗气说:“被打蒙了!”   沈毅松转身看着那五个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咬牙道:“一个也跑不了!”   说罢,沈毅松冲上前摔到第一个人。   其他四人见沈毅松如此勇猛,都不给人还手的机会,立刻逃散。   沈毅松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跑的最远的一个人扔去,石头正中后心,那人直接趴在地上。   沈毅松又同时追上另外两个人,那两人转身抵挡,沈毅松一手一个,将两人往一起撞,两人头撞头,惨叫一声,晕乎乎地倒下了。   最后一个,见识到沈毅松的身手,被吓的双腿一软,双膝跪在地上:“大爷饶命,饶命啊!”   “饶你一命?”   沈毅松飞起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   摆平了所有人,沈毅松抽出黑衣人的裤带,将这五个人全部捆起来。   躲在车厢里的黑衣人瑟缩着探出头来,沈毅松答应不会为难他,但不代表就要放过他。   沈毅松看那人战战兢兢的样子,上前揪住他,问:“谁指使你的?”   那人望了望其他几人,似乎不敢说。   “不敢说是吧,走,跟我见官!”   到这个时候,沈毅松已经确定这是童家人干的,他已经无须多问了。   沈毅松把这些人全部塞进马车,周衙内驾着马车,朝开封城奔去。   沈毅松骑在马背上,怀抱受到惊吓的小越儿,不停安抚。   小越儿哭声渐止,仍不断唏嘘,每一声唏嘘,浑身都在颤抖。   沈毅松跟孩子不停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等进了城门时,小越儿才抬起泪眼,仰头看着沈毅松。   沈毅松低头与小越儿对视,看见小越儿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澈纯真,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小越儿又干噎一声,声音沙哑地叫道:“爹……”   沈毅松答应了一声,摸了摸小越儿的头,心中涌起了一股柔情,道:“爹已经把坏蛋打倒了,没人会欺负你。”   小越儿仍是仰头望着他,也不说话。   父女对视良久,沈毅松低声道:“回去后跟爹住在一起,坏人不敢再上我们家,好不好?”   “好。”小越儿模糊地应了一声。   路过云桥巷时,卓大舅和云儿、秀姑、奶娘都守在那里,看见小越儿平安无恙,秀姑和奶娘一起大哭。   沈毅松下马,秀姑赶紧上来,哭道:“我的小祖宗,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不要再哭了……”沈毅松命令道,“小越儿刚刚好转,别再吓着她。”   云儿紧张地查看小越儿,红着眼睛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毅松摇头:“没有伤,只是被吓到了。”   卓大舅忙不迭问道:“究竟是谁抢走了孩子?”   沈毅松没有时间对他们解释那么多,他看了看卓大舅,又看了看云儿,对他们说道:“小越儿不能再住在外面了,把她带回沈府,今天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遍。”   云儿连忙点头,道:“对,现在妍妍不在家,还是住在沈府最妥当。”   沈毅松又对秀姑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去找至德,让至德带你们去沈府。”   秀姑抹了眼泪,连连点头。   沈毅松这才把小越儿交到秀姑手里。   小越儿仿佛感觉到了他们的用心安排,没再抗争,乖乖地趴在秀姑肩头。   沈毅松重新上马,跟随周衙内的马车往开封府而去。 第084章 说来话长   084说来话长   孟判官得到消息,来到公堂上,看见又是沈毅松,不禁微微皱眉。   再看鼻青脸肿的周衙内,最后看了看那六个被捆绑着的黑衣人,孟判官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案后面坐下。   没等孟判官开口,沈毅松义愤填膺地说道:“孟判官,这几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孩童,有没有罪?”   孟判官听说抢孩子,一拍惊堂木,铁青着脸问黑衣人:“强抢孩童?可有此事,如实交代!”   惊堂木拍的山响,立即把那几人震住了,黑衣人一起下跪磕头,七嘴八舌地答道:“判官大人饶命,小人只是受人指使,跟小人无关!”   孟判官一声喝问,这些黑衣人立即供认不讳。   孟判官听他们承认的干脆,再去看沈毅松,若有所思地问:“他们抢的是谁家的孩子?”   “是卓妍家的女儿。”   孟判官一脸释然,仿佛在说:难怪。   孟判官又把目光转向黑衣人,问:“谁指使你们抢夺孩子?”   “回判官大人,是,是童员外。”   “哪个童员外?”   “是中牟县的童员外,他在京城开药材铺子。”   孟判官目光疑惑,似乎猜出是哪个童员外,但又不确定。   沈毅松开口道:“就是那个参与交子印发的童员外,不知孟判官有没有印象,因为卓妍的案子,这个童员外大概来过开封府几次。”   孟判官先是微微点头,表示了解,但随即又凝眉问道:“童员外为何要抢卓掌柜的孩子?”   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卓妍与童家的关系。   沈毅松没有回答。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很尴尬。   在一旁的周衙内站出来,开口说道:“回孟判官,因为,因为卓掌柜之前是童家的娘子,卓掌柜的孩子,其实是童家的骨血。”   听到这个消息,即便是向来沉稳的孟判官也感到吃惊。   沈毅松听到周衙内的话,一颗心被提起来。   是啊,小越儿是童家的骨血,如今卓妍入狱,无法照顾孩子,那么童家就有正当理由带走小越儿。   周衙内似乎觉得自己失言,又解释道:“不过,自从孩子满月,卓掌柜就与之前的夫君和离,孩子归卓掌柜抚养,所以童家无权带走孩子,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做。”   既然知道是谁指使,孟判官立即派人去请童大郎。   孟判官继续审问六名黑衣人,原来是童大郎告诉他们卓妍家的地址。   而且对方早已摸清卓妍家的情况,知道家中只有两个女子带孩子,只要敲开了门,抢走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消息传的那么快,至德会马不停蹄地飞奔去报告给沈毅松,而恰巧又有周衙内猜出来是谁带走孩子,他们又一刻没有耽误,在中牟县将几人抓个正着。   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们就有可能找不到小越儿。   沈毅松感叹自己幸运时,又感到后怕。   衙役给几人做了笔录,记下了各人姓名。   不多久,衙役进来汇报:“童员外带到。”   沈毅松转身,看见一个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正稳步走来,只那凌厉的眼神,就让沈毅松觉得此人不是泛泛之辈。   沈毅松对这人似乎有点印象,大概就是卓妍求他带路的那一次,但当时卓妍什么都没说。   童大郎目不斜视地走进公堂,先和周衙内点头会面,而后低头看看跪了一地的黑衣人,然后不急不缓地向孟判官拱手施礼,道:“草民童大郎听候召唤,见过孟判官。这些都是童家的家奴,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   孟判官口气还算客气地问:“是你指使他们去抢卓掌柜家的孩子?”   童大郎神色自若,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样淡定:“回孟判官,此事说来话长。”   “不妨慢慢说。” 第085章 你算老几   085你算老几   童大郎便交代了卓妍和自家三弟原是夫妻,自从卓妍生下孩子后性格大变,不仅乖张暴躁,还行为不检,扬言要休夫。   案子闹到县衙,知县判定二人和离,并把孩子留给卓妍,但卓妍离开后,童三郎随之失踪,至今成为一桩悬案。   “孟判官,卓掌柜害得我童家父子分离、兄弟分散……”说到这里时,童大郎的语气有些激动,“我三弟至今生死不明,卓掌柜却说事情与他无关,我童家对卓掌柜可以说仁至义尽,从来不与她纠缠。   只是,如今卓掌柜私印交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我童家也是看在骨肉亲情无法割舍的份上,不愿我童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便想将我三弟的女儿接回来抚养,只是可能我说的不清楚,让各位产生了误会,我在此谢罪,求孟判官明察。”   沈毅松忍无可忍地说:“好厉害的一张嘴,你何曾见过孩子流落在外、无人抚养?且不说卓妍还没定罪,即便定罪,没有娘亲,还有我这个当父亲的!”   众人听说,无不侧目。   “你这个当父亲的?”童大郎冷笑,看也不看沈毅松一眼。   沈毅松知道,自己必须豁出去,不能给童大郎可乘之机。   “是……”他无比坚定地说,“我跟卓妍,已经私定终生,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到坊间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只是还没公开而已,而那孩子,早已改口跟我叫爹。   若不信,可把孩子带来当堂对峙,还不到两岁的孩子是绝不会撒谎的。我的孩子,决不允许别人带走!”   听了沈毅松的话,不论是孟判官、周衙内,还是童大郎,都满脸震惊。   且不说私定终生为人所不耻,公堂之上,居然敢承认自己和一个待罪的嫌疑犯私定终生,这等于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只有傻子才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童大郎忽然笑出了声,讽刺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沈毅松毫不在意童大郎的嘲笑,他在意的,只是小越儿的归宿,他咄咄逼人地问:“你指使家奴来抢我的女儿,谁允许的?谁给你的勇气?”   童大郎不惊不慌,从容地答道:“那是童家的骨血,童家有权力带走!”   “权力?”沈毅松用声音和气势压过童大郎,“此刻即便你们家的童三郎站在我面前,他也无权带走孩子,何况是你!你与孩子什么关系?”   童大郎终于把持不住了,两片嘴唇紧闭,似乎在暗暗咬牙。   沈毅松知道自己略胜一筹,趁胜追击道:“卓妍与童三郎在公堂上和离,从此两人就再无瓜葛,你却敢公然抢孩子,你算老几?国家法度难道是摆设?   这是公然藐视朝廷律法,他们六个人有罪,而你身为主谋,是罪魁祸首,理应重判,如此才能对得起赵宋皇朝对天下臣民的庇护!”   最后几句话,沈毅松是说给孟判官听的。   沈毅松在朝为官日久,深知为官之人的心思,凡是牵扯到皇家,都能得到官员的重视。   果然,孟判官听罢,语气威严地说道:“童大郎,既然你承认是你指使家奴抢孩子,按照朝廷律法,理应收入监牢关押,但念在孩子安全无恙,你主动承认,罪减一等。来人啊,将童大郎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童大郎脸色煞白,无比惊异地望着孟判官,仿佛被同伙背叛了一样无法置信。   他决没料到会被沈毅松一顿抢白而累及自身,真正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名衙役走上来,二话没说,押着童大郎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童大郎转脸望向沈毅松,目光中充满仇恨。   孟判官继续说道:“其余六人,各打二十大板,拉下去!”   ——   走出开封府衙,沈毅松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静。   他亲眼看见童大郎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至今还趴在府衙中不能动弹。   周衙内见沈毅松似乎还没消气,一边揉着被打疼的胳膊,一边上来问道:“沈兄,童大郎那么精明老辣的一个人,今天被打的那么惨,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不……”沈毅松念念有词,“不够,这远远不够。”   周衙内不明白沈毅松的话:“怎么了,什么不够?”   沈毅松低着头毫无目的地快步乱走,边走边低声念叨:“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一定是的!”   周衙内有点迷糊,迟疑了一下,跟上沈毅松,问:“沈兄,你在说什么?是谁?”   “童大郎!”   “童大郎怎么了?”   沈毅松却没立即解释,他走出开封府门口的大街,来到拐角处一个卖茶食的摊位上坐下。   这个地方十分偏僻,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而且,沈毅松特意选在招牌幌子的后面。这样,街上的人根本看不到他。   周衙内不知沈毅松在干嘛,安静地坐着,叫了两碗热茶来喝。   沈毅松没有喝茶,他目露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大街。   过了很久,从府衙大街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跟着那群被打了板子的黑衣人。   他们各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而马车里面拉着的,当然就是童大郎了。   原来沈毅松在等童大郎从开封府出来。   马车前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车夫,另一个是身形细长、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沈毅松直直地望着马车,问:“坐在前面那个又瘦又高的人是谁?”   周衙内望了一眼:“是童五郎,童家最小的孩子,童大郎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跟童家兄弟都不一样,天性纯良,品行端正,只可惜一向身体很弱,听说一直在求医问药。”   马车很快在眼前过去,消失在人流中。   沈毅松收回目光,思忖片刻,对周衙内说:“帮我个忙。”   “沈兄尽管吩咐。” 第086章 愈是深埋,愈是浓烈   086愈是深埋,愈是浓烈   沈毅松在回沈府的路上,一直担心回家如何面对父亲,他能想象到父亲会如何暴跳如雷,他又该如何向父亲解释。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让父亲解除他的禁足令,至少在卓妍被释放之前,他能自由出入家门。   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来到堂屋外面,以为屋里会是一片冰霜。但是,屋中却传出了一阵笑声。   沈毅松有些好奇,基本上,如果父亲在家中板起脸,那么沈府上下,谁也不敢笑出来,更何况在父子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候,就连母亲也是战战兢兢的。   又一阵笑声传出来,笑罢,只听沈侍郎夸赞道:“这孩子真是活泼聪明。”   沈毅松立即意识到“这孩子”是小越儿。   沈毅松紧张了一天的心情立即开朗起来,他大跨步走进屋里,果然看见一屋子人。   沈侍郎和侍郎夫人在位子上坐着,柴苒和云儿也在旁边陪着,小越儿正趴在垫子上,秀姑和奶娘守在旁边,还有几个婢女。   再仔细看,小越儿正跪坐在一张字画上,那张字画是沈侍郎模仿王羲之的书法,平日一直挂在墙上,是沈侍郎引以为豪的墨宝,现在居然被小越儿压在身下玩耍!   沈毅松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但再看沈侍郎,似乎并没有因此动怒,反而一脸慈爱。   沈侍郎没有看见儿子进来,指着字画问小越儿:““兰”在哪?”   小越儿盯着字画,伸出小手,准确地指着那个“兰”字,沈侍郎立马拍手赞道:“厉害厉害,只教了几次就认识了,这是个神童!”   沈毅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还有如此和蔼亲切的一面!   婢女先发现了沈毅松,立马上来叫道:“大郎君来了。”   众人抬头,柴苒第一个跳起来:“外甥,是哪个王八蛋来抢孩子,你扭送了官府之后怎么处理的,有没有打板子关起来?”   沈毅松回答:“打了四十大板,但是没关。”   柴苒一跺脚:“怎么没关,这抢孩子,简直比杀人还可恶!怎么没关!”   沈毅松没有理会。   小越儿听到沈毅松说话的声音,扭过头来。   小越儿已经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看见沈毅松来了,从垫子上爬起来,快步冲向沈毅松,奶声奶气地叫道:“爹——”   听到这一声“爹”,沈毅松一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他抱起这个小小的人,想到差点失去她,他极力忍着不让自己表露出任何表情。   但他还是忍不住亲了亲小越儿的额头,然后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众人看着这一幕,有人感动,有人心酸,也有人开心。   尤其是沈侍郎夫妇,看见儿子如今也能享受到父子亲情,心里都有所触动。   侍郎夫人眼睛微红,笑着说:“小越儿好聪明的孩子,你爹教她认字,教了几遍就记住了。”   沈毅松松开小越儿,自豪地说:“我的小越儿是最聪明的!”   小越儿笑了,又撒娇地往沈毅松肩膀上靠。   沈毅松去看父亲的脸色,见父亲又开始板起脸来,质问道:“这孩子如此聪明,平日没人教她读书认字吗?”   沈毅松很想反驳父亲:她还不到两岁,读什么书,认什么字?   但沈毅松没敢这么说,他十分恭顺地答道:“还没有……”   沈侍郎摆出一副教子无方的态度批评道:“为什么不教?”   沈毅松很想说:卓妍自己勉强能把字认全,秀姑和奶娘都是大字不识的人,谁来教孩子读书认字?   但沈毅松没敢实话实说,回答道:“才不到两岁,太小,先让她玩玩。”   沈侍郎道:“读书认字一样是玩,虽然年纪小,但这孩子早慧,一定要早点教。”   沈毅松只得点头。   虽然表面上答应,但心里在想:我才不会逼着我自己的孩子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沈毅松对父亲居然没有责怪他擅自出府的行为,大概是忘了。   看来,父亲虽然表面严厉,但父亲也是个老人,老人都是慈祥的,都喜欢孩子。   沈毅松看着小越儿与众人相处融洽,忽然想起卓妍来:如果卓妍在这,一切就完美了。   他觉得自己很想她,就像从前那样,那是真正的思念。   沈毅松恍然发觉,有些东西,可以被掩藏起来,但终究是存在的。   就像他对卓妍的爱,愈是深埋,愈是浓烈。 第087章 约见童五郎   087约见童五郎   这一日,沈毅松走进一家茶楼。   周衙内已经在茶楼内等候了,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看见沈毅松出现,周衙内起身朝沈毅松走来。   两人碰面,周衙内小声说:“我好不容易把这位童五郎请来。”   沈毅松朝里看了一眼,看见那个身形单薄的男子,正捂着嘴轻轻咳嗽。   沈毅松微微点头:“有劳周衙内,我要单独跟他谈谈。”   周衙内支吾一声,道:“额,这个童五郎真的人畜无害,不管怎样,沈兄不要为难他。”   “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他。”   沈毅松虽然这么说,周衙内还是有点担心,又嘱咐道:“他不是一般人,身子又差,胆子又小,总之,千万别吓着他。”   沈毅松只是点头,抬脚朝童五郎走去。   等走到童五郎身旁时,闻到童五郎身上散发着药材的苦涩气味。   童五郎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他。   等看见沈毅松霸悍的气势和强壮的身形,童五郎立时不咳嗽了,眼里闪过一丝惧怕。   童五郎扭头去找周衙内,发现周衙内刚好转身离开了。   “周衙内!”童五郎叫道,声音虚浮无力。   沈毅松在童五郎对面坐下,口气轻松地说:“我想我长的没那么可怕,不用怕我。”   童五郎又咳嗽两声,道:“你是谁?”   “沈毅松。”他报上姓名。   童五郎摇头,他根本不知道沈毅松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毅松没有立即明说,而是招呼小二,替他们换一壶新茶。   童五郎仍然十分忐忑,呼吸也急促起来,但是气息很短,看的出来,他真的身患顽疾。   沈毅松提醒自己,不能像对待常人那样对待这个童五郎,自己必须有所收敛。   沈毅松坐正了,这才问道:“你认识卓妍吗?”   “啊?”   “卓妍。”   童五郎目光一闪,紧跟着又咳了一声,脸都红了:“她,是曾是我三哥的娘子。”   “她现在是我的娘子……”沈毅松淡淡地说,“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童五郎目光惊恐,脸又红了,深深地低下头。   “你大哥没有指着我的名字骂我吗?”   童五郎没有回答,似乎非常痛苦。   “那天你大哥在开封府挨了四十板子,你知道他为什么挨打吗?”沈毅松尽量把语气放的平和,不想吓到这个孩子。   童五郎看起来如坐针毡,偷偷朝门口瞄了一眼,似乎一有机会就要逃跑,他紧张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见我?”   “不要紧张……”沈毅松笑笑,给童五郎倒茶,“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任何好人都没有恶意,我只是看起来有点凶。没办法,在军队里,你不凶,没人听你的话。”   童五郎这才抬头打量沈毅松。   沈毅松保持笑意,看着这个还算英俊的年轻人,他好奇地问:“你跟你三哥长的像吗?”   “不太像,但是别人说我们的体型有些相似。”   沈毅松微微点头,话题一转,问:“童家的人,是不是很恨卓妍,认定你三哥失踪,是卓妍造成的?”   童五郎怔了片刻,清澈的目光黯淡下来,他点了点头,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你们家所有人都恨卓妍,是不是?”   童五郎辩解道:“我不恨她。”   “但是你爹跟你大哥都恨她,是不是?”   童五郎没有否认,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卓妍现在身在牢中,你知道吗?”   “知道。”童五郎声音很低。   沈毅松克制着自己的急躁,按照他预想的步骤问道:“你们家人应该很高兴吧?”   童五郎“刷”的脸红了。   沈毅松禁不住心跳加速,喉咙干渴。他故作镇静地喝了口茶,道:“你三哥跟卓妍有一个女儿,是不是?”   “对。”   “你家人是不是想带走这个孩子?”   童五郎又开始慌张起来,目光焦灼地左右看看,仿佛想向谁求救。   沈毅松按捺住逼问的念头,如果是别人,他会掐住对方的脖子,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但对童五郎不能那么做。   首先,童五郎可能会被吓晕或者吓死。   第二,童五郎是个没有心机的孩子,沈毅松无法对他下狠手。   “回答我,你家人是不是早就想把孩子带走?”   童五郎开始剧烈地咳嗽,那声音,让沈毅松担心他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沈毅松已经不用再问这个问题,童五郎不会掩饰或者撒谎,一切都能从他的反应中得到答案,沈毅松甚至有些惊叹,童五郎怎么能诚实至此,诚实的让人感到汗颜。   沈毅松等他咳完,又问:“对于你家里的生意,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家里的生意,都有我大哥照料,有时候他忙不过来,会让我帮忙核对账目,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其他兄弟几人,都不插手家里的生意吗?”   “我二哥在县衙当差,四哥什么都不愿意做,而我身体不好,只有大哥操持家里的生意,不过,还有我义兄。”   “你义兄是谁?”   “我爹的义子,原来是县衙里的一名衙役,我爹当上县尉之后,就一直跟我爹身边,后来,我爹看他能干又很忠心,干脆收他当了义子,我们家人都很信任他,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对待,我大哥有生意上的问题,也会找他商量。”   “他叫什么名字?”   童五郎有些疑惑,显然不明白沈毅松为何会对他的义兄产生兴趣。不过,今天的会面本来就很奇怪,他不知道这个沈毅松究竟为何找他。   童五郎如实回答:“褚浪,我义兄叫褚浪。”   沈毅松在心中嘀咕一声:童家的生意,除了童大郎,只有这个叫褚浪的人会插手。   “你会画画吗?”   童五郎面露诧异,实在猜不透这个奇怪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他点头道:“会一点……”   “好……”   说完,沈毅松招呼小二,掏出几枚铜钱,让小二把店里的笔墨纸砚借来用。   小二笑着接下铜钱,很快把笔墨纸砚送了上来。   沈毅松让小二把茶具端走,把纸张铺在桌上,拿出毛笔,对童五郎说:“帮我画一张你义兄的画像。”   童五郎大惑不解:“为什么?”   沈毅松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他只是盯着童五郎的眼睛,目光咄咄逼人。   童五郎很快服软了,他接下沉毅松手里的毛笔,顿了一下,笔尖落在画纸上。   童五郎画画很好,笔法非常细腻,一顿饭的工夫,画纸上就出现一个生动形象的人物头像。   童五郎看着自己的作品,松了口气,抬头看着沈毅松,有些胆怯地问:“为什么让我画我义兄的画像?”   沈毅松看着童五郎,意味深长地问:“你说你不恨卓妍,是真的吗?”   童五郎点头:“真的,事实上,我觉得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她现在身陷牢笼,你希不希望救她出来?”   “当然希望,我觉得,如果我三哥还在的话,他也会这么想。”   “我就是要救她出来。”   童五郎低头看看画像,问:“可是,这跟我义兄有什么关系?”   “也许,你义兄能还她一个清白。”   童五郎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沈毅松在说什么。   沈毅松取过画像,在墨迹未干的地方吹了吹,说:“我和你见面的事,不要对外人说,任何人都不可以,能做到吗?”   “为什么?”   “为了你三哥,为了卓妍,也为了你的侄女。还有,为了你的良心,能做到吗?”   童五郎犹豫了一下,神情中似乎多了一丝勇气,他点了点头,承诺道:“能……” 第088章 真正的主谋   088真正的主谋   沈毅松来到“酒池”,不一会儿,至德进来,道:“卓员外来了。”   卓大舅跟在至德后面进来,问道:“官人找我?”   沈毅松没有客套,直接说道:“有件事请你们帮忙。”   “官人尽管吩咐……”卓大舅道,“跟妍妍有关吗?”   沈毅松点头,示意卓大舅和至德在他对面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叠纸,最上面那张是幅头像。   至德看看画像,不认识,又抬头看沈毅松,不解地问:“大郎君,这是谁的画像?”   沈毅松没有解释,把画像推到二人面前,对卓大舅说:“卓员外,你想办法暗中打听一下王大嘴家在哪。”   卓大舅和至德对望一眼,而后问道:“打听王大嘴家干嘛?”   “听我说完……”沈毅松毫不拖泥带水地说,“王大嘴被抓进牢里,但他婆娘还在家,找到王大嘴家,你可以乔装假扮成道士,假装到她家里讨水喝,想办法把这些画像给她看,就说受到道教天尊指引,来找画像中人度化成仙,问她认不认识这些人,如果认识的话,有五百文的赏钱。”   卓大舅和至德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至德。   见他们一脸茫然,沈毅松解释道:“把这些画像给王大嘴的婆娘认,就算不为了赏钱,她也一定好奇是什么人能度化成仙。”   接着,沈毅松从十几张画像里抽出其中一张,郑重地放到二人面前,提高声音道:“这一张!”   “这是谁?”   “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们这是谁……”沈毅松道,“仔细留意王大嘴的婆娘看到这张画像时是什么反应,跟看其他画像有什么不同,一定要看仔细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可能跟妍妍的案子有关。”   “啊!”   卓大舅和至德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叹。   沈毅松把童五郎画的那张画像放到其他画像中间,道:“我没时间跟你们解释,你们尽快行动,注意不要露出马脚,随机应变,能不能救出妍妍,就看你们了。”   卓大舅听说跟妹妹有关,立马重视起来,坐直了说道:“好,我现在就到道观里借两身行头,至德你去打听王大嘴家,大概离酒楼不远。”   两个时辰之后,卓大舅借来了道士的行头,至德也打听到了王大嘴家的地址,二人带着那叠画像出门了。   临走之前,沈毅松交代道:“不管怎么样,立马回来,我就在酒楼等你们。”   沈毅松就在酒阁中来回走动,觉得度日如年,他又紧张又兴奋,又感到担心。   万一他的直觉是错的怎么办,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误打乔十二,把自己的官职都丢了。   这一次,他虽然学聪明了,可如果他的怀疑是错的,那卓妍也许永无出头之日了。   多耽搁一天,破案的希望就变得更加渺茫,孟判官不会永远拖延下去,总有一天,刑部会督查积案,到时候发现卓妍的案子迟迟未判,一定会命令开封府结案。   到时候,就算孟判官仍然觉得案子有疑点,也不得不给卓妍定罪。   一旦定罪,再要翻案,几乎不可能。   所以,他必须赌一把,他必须再次相信自己的直觉,哪怕是错的,他也不能放弃。   他了解这个案子的全部经过和审理过程,知道王大嘴两口子咬定卓妍曾经到过他们家,指派王大嘴用假交子兑换白银,夫妻二人的口供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妥。   这应该说明,的确有人曾经到过王大嘴的家里,所以王大嘴夫妻二人才把事情说的跟真的一样。   因为只有真的,才没有破绽,而唯一的破绽,就是把那个人换成了卓妍。   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只是迟迟猜不到那个人是谁。   事情的转机是在小越儿被抢之后。   当他把那六个黑衣人扭送到开封府的公堂上,他已隐隐感到那案子也许和童家有牵连。等见到冷酷狡猾的童大郎,他才在心里确认:幕后黑手就是童家人!   当他在公堂之上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当场揭发,他拼了命忍住这种冲动。   同样的错误,他不能犯第二次。   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那只会打草惊蛇。   之前他和卓妍都认定,陷害卓妍的人,首先是和卓妍有仇,其次是印发交子内部的人,正是因为这两点,沈毅松才怀疑到乔十二头上。   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童大郎和卓妍之间的恩怨,卓妍也从没跟他讲过。   这个卓妍,百密一疏,竟然没有提防自己的旧仇,事后也没有怀疑到童大郎的头上,真是笨的要命!   也难怪,童大郎奸诈狡猾,如果他假装跟卓妍和解,以卓妍的性格,大概会信以为真。   只怪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第089章 两个孩子   089两个孩子   那天和周衙内离开开封府,他们在买茶食的摊子上潜伏,看见童五郎坐在马车上把童大郎接走,他打听到这个童五郎品性纯良,当时便决定,必须冒险见一见童家人。   那一次,他赌对了,他的收获超乎预料。   原来童家的所有生意只掌握在童大郎手里,其他兄弟几人,似乎都不成气候。所以,栽赃卓妍这么严密的事,肯定不会让那几个兄弟知道。   但童大郎久在京城做生意,常常抛头露面,不会亲自出面布置那个险恶的计划。   因为一旦某个细节败露,童大郎就无法在京城立足。所以,童大郎必定会找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童五郎口中的“义兄”。   也许,亲自登门去王大嘴家指使王大嘴夫妻二人的,就是这个“义兄”。   沈毅松焦躁地走来走去,心脏噗噗直跳,他确定童家是主谋,只差证据。   只要找到突破口,顺藤摸瓜,一定能将童大郎绳之以法。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毅松立马跳到门口,打开酒阁的门。   卓大舅和至德连身上的道袍都没来得及脱下来,就冲上二楼。   两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沈毅松的心又开始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冲出去,激动地问:“怎么样了?”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酒阁里,卓大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擦着脸上的汗。   至德年轻一些,体力稍好,他把怀中的画像掏出来摔到桌上,稍稍喘匀了呼吸,开口道:“我们把,画像,给王大嘴的婆娘看了,正如你所料——”   至德把童五郎画的画像从中间抽出来,继续说道:“王大嘴的婆娘盯着这幅画看了半天,其他人都是匆匆看了一眼就掀过去了,只有这一张,她看了很久。”   沈毅松一拳捶在桌面上,把桌上的茶具震的叮当作响。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坐在地上的卓大舅这才一边喘息一边问道:“这人是谁,跟妍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沈毅松盯着画像答道:“就是这个人到王大嘴家指使王大嘴陷害妍妍!”   “妍妍跟他有什么愁什么怨?”   “这个人跟妍妍没有直接的仇怨,但这个人,是童家的义子,是童大郎指使他这么干的!”   卓大舅和至德原本还在急促地喘息,听了这话,忽然屏住呼吸。   “哦——”卓大舅最先反应过来,“是童家,是童家陷害妍妍!”   至德也知道,卓妍原来的夫家就姓童,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这个童家,就是童大郎的家!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卓大舅捶胸顿足地说道。   “要不是他们来抢越儿,我根本怀疑不到他们身上,是他们自己暴露马脚,童大郎早有预谋,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也许他加入印发交子的那一天,就预想过有朝一日利用交子来陷害妍妍。   为什么不呢?对他们来说,这既能报仇,又能抢回孩子,说不定,还能白得一万两白银,只可惜假的交子被发现的太早,这个计划失败了。可是,他们还是让妍妍身陷囹圄!”   “那我们现在就去报官!”卓大舅忙从地上爬起来。   “不能!”沈毅松制止道,“我们没有有力的证据,没有把握将他们一招制服。”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卓大舅不满地说。   “我知道不能等,说不定,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但是现在到官府报案,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断案讲求证据确凿,没有十足把握,决不能报官。”   “证据,证据,什么证据?”   他们又陷入苦恼。   卓大舅和至德纷纷把身上的道袍脱下,又急切地喝了几口茶水。   卓大舅低头看着茶杯有些失神,他忽然抬头说道:“对了,我们去王大嘴家里讨水喝时,只有王大嘴婆娘自己在家,家里没有孩子。”   “孩子?”至德转脸问道。   “对……”卓大舅扔下茶杯,“我记得,王大嘴到酒楼讨要工钱时,妍妍答应给他十五条茶几来抵工钱,当时他一次拿不了那么多茶几,妍妍说不用一次拿完,然后王大嘴就带来他婆娘跟两个孩子来,把所有茶几抱走了。可是,我们今天到他家,没有看到孩子。”   “也许是出去玩了。”至德猜测道。   卓大舅若有所思地说:“可是,王大嘴家里,好像没有多少孩子的东西,总会有些零碎吧,桌上的碗筷也是一个人的。”   沈毅松忽然警惕起来:“孩子?多大?”   卓大舅努力回忆:“两个男孩,大的估计有十岁多了,小的也就七八岁。”   沈毅松立即展开某种联想。   卓大舅接着说:“按理说,老子入狱,当儿子的,应该陪着老娘,怎么反而不见了踪影。”   “有蹊跷……”沈毅松道,“去王大嘴邻居那打听一下他们家孩子的去向,说不定也和这案子有关。”   至德主动起身:“我去打听。”   至德回来时,天已完全黑了,他一进门,立马汇报道:“我问了几个附近的人,他们说,王大嘴被抓进去之前,他家两个孩子就没露面了,别人打听,王大嘴的婆娘说家里太穷,让两个孩子投奔乡下亲戚了。”   卓大舅立马怀疑道:“就算是家里揭不开锅投奔亲戚,当爹的被抓了,不是应该回来吗?”   沈毅松沉吟道:“也许,他们投奔的,不是乡下亲戚,而是被带走当人质了。” 第090章 又见童五郎   090又见童五郎   第二天,沈毅松来到国子监找到周衙内。   周衙内见到沈毅松,知道沈毅松一定有十分要紧的事,否则不会追到国子监来找他,当即问道:“沈兄有何吩咐?”   “还要再麻烦你一次。”沈毅松装出一脸轻松的样子,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急躁的情绪。   “说吧……”   “麻烦再把童五郎约出来。”   周衙内的表情立马变得僵硬。   “我必须再见童五郎一面。”   周衙内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大概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   沈毅松不想让周衙内猜出自己为什么要见童五郎,可故意隐瞒也不是办法。   周衙内把沈毅松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问:“沈兄,你是不是怀疑童家人?”   周衙内这么问,反而让沈毅松放松下来,他问道:“你是不是也这么怀疑?”   周衙内躲避沈毅松的目光,叹息一声,道:“是你这么告诉我的,在你要见童五郎时,我就看出来了。”   “你一定要暂时为我保密。”   “我会的……”   “再帮我一次!我必须见童五郎。”   “可是,童五郎虽然天性单纯,但你若再去找他,他肯定也会起疑心。”   “我别无选择,放心,我们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你查到什么了?”   沈毅松没有直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周衙内还是帮沈毅松联系到了童五郎。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联系童五郎不容易,因为童五郎身子弱,不会独自出门,走到哪都有人陪着,周衙内是到中牟县县学里找了一个学生,让那学生到童家去,说家中搜罗到一本稀有的书,请童五郎一起去读书。   等童五郎出门以后,周衙内才在路上把童五郎拦下来。   周衙内把驾车的小厮打发走,亲自驾着马车,带童五郎出了县大街。   马车来到郊外,童五郎向外张望,发觉方向不对,忙问道:“周衙内,你要带我去哪?”   周衙内道:“很快就到了。”   马车行不多久,在一片林子前看见了沈毅松,周衙内朝沈毅松行去。   车停以后,周衙内打开车厢的门,童五郎向外张望,看见沈毅松站在外面,他又咳嗽起来。   周衙内颇为无奈地说道:“五郎,下来吧。”   童五郎一边咳嗽一边走出马车。   此时已是初冬,野外风大,童五郎不得不掏出一条手帕捂住口鼻,否则突如其来的寒风会刺激他。   “抱歉又把你叫来了……”沈毅松道,“要不你就坐在马车上吧。”   “不用,我可以下来。”   童五郎个头很高,跟沈毅松站在一起,比沈毅松高出一点,沈毅松不得不仰头看他。   等童五郎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冷风,便松开手帕,道:“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见过你。”   沈毅松感激地说道:“多谢,你是个信守承诺的正人君子。”   “你为什么还要见我?”   “有件事想你请教。”   童五郎忽然叹息一声,一脸阴郁地问:“是不是还想打听我们家的事?”   沈毅松心中略感愧疚,可又不得不承认:“是……”   “为什么?我想我有权力知道。”   周衙内在一旁拴马,听到他们的对话,察觉气氛紧张,便开口道:“五郎,相信这位沈兄,他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童五郎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打听我们家的事,可能是为了卓娘子,是不是?”   童五郎强硬的语气让沈毅松和周衙内微微吃惊。看来,这个童五郎虽然单纯,却不是痴呆,他肯定会有所联想。   沈毅松道:“我是为了真相,为了正义,为了卓妍的清白。”   童五郎无语了。   沈毅松道:“我这次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但如果你不回答,我也有办法查到,只是免不了有些麻烦。”   沈毅松的话起了作用,童五郎问:“什么麻烦?”   “可能要惊动官府。”   童五郎又咳了一声。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你最好回答我。我只问你,两三个月之前,你们家有没有来两个姓王的男孩?一个十岁多,一个七八岁。”   童五郎忍住咳嗽,眨了眨眼:“他们怎么了?”   沈毅松半真半假地说:“他们离开家以后,他们的父母就找不到他们了。”   童五郎眼眉低垂,过了一会儿,抬头说道:“他们很好。”   沈毅松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笑出来,道:“他们的娘亲很惦记他们。”   童五郎却有些不解,道:“不是说他们家已经吃不起饭,所以要到我们家来当差的吗,大的在马厩负责照料马匹,小的给我大哥家的侄子当书童。”   沈毅松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他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回去告诉他们的娘亲。”   沈毅松转脸面向周衙内,对他使了个眼色,道:“周衙内,既然五郎出来一趟,不妨带他出去欣赏一下景色。”   周衙内听懂了沈毅松的意思,是要他故意支开童五郎,怕童五郎回去之后通风报信。   周衙内的心提了起来:难道要立即采取行动了吗?   沈毅松一句话没多说,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迅速跨上马背,朝开封城出发。   沈毅松快马加鞭回到城内,直奔开封府。   在开封府见到孟判官,这才全盘说出自己的猜测。   孟判官听的眉头紧皱,似是震惊,似是怀疑。最后,沈毅松恳请孟判官下令去童家搜人,同时下令抓捕童家的义子褚浪,然后也要把王大嘴的婆娘带过来。   把这三人带回来之后,先提审两个孩子,孩子应该不会撒谎,即便撒谎,只要稍加审问,就能问出真话。   再提审王大嘴的婆娘,女人心软,看到孩子被抓,或许能露出破绽。   最后提审褚浪和王大嘴,让他们当场对峙。   这样逐一击破,不怕他们不伏法认罪。   孟判官被这个交子造假案搅的不胜心烦,此时得到这个契机,也不敢忽视,立马下令去童家抓人。   于是,在周衙内不得不把童五郎送回家时,童五郎看见几十名衙役在童家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把那两个孩子从家中揪了出来。   然后,童家的义子、在县衙当差的褚浪也被开封府的衙役双手反绑押了过来。   童五郎震惊地望着这一幕,清澈的双眼顿时泛起泪花,他转脸看向周衙内,哭泣道:“周衙内,是你让我相信那个人!”   周衙内已经料到会是这个下场,他无力地安抚道:“是,五郎,你大哥和你义兄联合起来陷害卓娘子,那位沈兄,不过是为了追查真相。”   童五郎唏嘘一声,眼睁睁看着衙役把那三个人带走了。   来到府衙公堂,孟判官依照沈毅松的建议,先审问了两个孩子。   王家的老大还算冷静,小一点的孩子却吓哭了。   孟判官和衙役们见惯了犯人哭闹的场面,各个练就了铁石心肠。   沈毅松只好走上前劝抚,毕竟是因为他才把两个孩子弄到公堂上来的。 第091章 真相不言而喻   091真相不言而喻   沈毅松走到小一点的孩子面前,掏出手帕,给那孩子擦眼泪,轻声说:“没事,只要你们说实话,没人会打你们,也不会把你们关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会送你们回家的。”   孟判官轻轻拍下惊堂木,开始审问两个孩子:“报上名字。”   大一点的孩子畏惧地说:“我叫王金山,我弟弟叫王银山。”   金山银山?旁边的衙役听了之后都忍不住笑了,有人小声嘀咕:真会起名字。   “你们的爹叫什么名字?”   “王大嘴。”   “你知不知道你爹被官府抓起来了?”   王金山摇头:“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住到童家去?”   王金山回答:“是褚大叔带我们去的,说让我们住干净宽敞的好房子,到了那里每天都有肉吃,还给我们做新衣服新鞋子。”   说话时,王金山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褚大叔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叫褚大叔,别人叫他褚大哥或者褚大郎。”   看来,这两个孩子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交易,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褚大叔到过你们家,是不是?”   王金山点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有一天晚上,褚大叔到我们家,他很气派,身上穿的衣服也好,我以为他是我们家亲戚。   但我爹娘也不认识他,后来,褚大叔让我们到屋里睡觉,他跟我爹娘有话要说。   我们在屋里假装睡着了,听到褚大叔问我爹,之前是不是在一家酒楼干活,那是许员外脚店,那家脚店倒闭了,后来卖给一个女掌柜,那个女掌柜还给了我们十五张茶几。褚大叔就说,有一个发财的生意,问我爹要不要干。”   “然后呢?”   “然后,我就睡着了。”   “你确定那天晚上到你们家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女人?”   “不是女人,是褚大叔。”   沈毅松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抬头看孟判官,孟判官还是板着脸,不露声色。   孟判官又问了兄弟二人在童家的情节,王金山在马厩中跟着一个老奴负责喂马,王银山跟着童家的小郎君读书玩耍。   虽然穿上了新衣服,也每天吃肉,但褚浪命令他们,不得离开童家,还对王金山说,过几年,等王金山长大了,就把王金山弄到县衙去当差。   王金山听说能到县衙当差。对他来说,从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忽然变成一名官差,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干活更卖力,对褚浪是言听计从,也绝不走出家门半步。   沈毅松和孟判官听完王金山的叙述,默默对视一眼,眼神激动:童家的确在软禁王大嘴的儿子!   案件的真相不言而喻。   搁置几个月的案子突然破了,孟判官禁不住猛拍惊堂木:“来人啊,提审王大嘴的娘子!”   衙役答应一声,下去提人。   沈毅松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悄悄走到孟判官身旁,俯身对孟判官说:“此案与童大郎拖不了干系,还是立即逮捕童大郎。否则,如果他提前得到风声躲起来,要抓他就难了。”   这提醒了孟判官。   虽然案件还没审到童大郎身上,但王大嘴的两个儿子的确是在童家,理当审问童家人。   而且,沈毅松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再次参与这桩案子。这一次,孟判官选择相信沈毅松。   “来人,把童大郎请来!” 第092章 搞不清状况   092搞不清状况   卓妍身在牢房,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两个月,孟判官提审了她几次,案件却毫无进展。   虽然得知孟判官还在努力追查,可这失去自由的滋味让她体会到了切肤之痛。   她的脚步走不出这间狭小、昏暗、潮湿的牢房,她什么都不能做,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只有大哥、云儿、黄若岩来看过她,为她带来外面的消息。   沈毅松却没有再来,原因是什么不得而知。   可她有种预感,沈毅松绝不会不管她,有时候她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这么确定呢?也许沈毅松此刻在温柔乡中左拥右抱、花天酒地,谁还会在乎一个犯了王法、被关在肮脏监牢中的刁妇?   每次这么想,她都会坚定地否认:他不会那么做的,那样,他就不叫沈毅松了。   日久见人心,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有了大把闲暇的时间,她除了分析自己的案子,就是回溯往事,想起自己的种种劣迹,她常常想起她撕了沈毅松的扇子时他含泪的目光,每次想到这,都让她忍不住心痛。   不管当时她有几种理由,她不该那么做,她明知道这等于往沈毅松心口插了一把刀子。   即便她把沈毅松伤的那么深,沈毅松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到开封府,他那句“我的女儿不能没有娘亲”,卓妍每次想起来,都想落泪。   在卓妍思绪纷乱之际,狱卒和衙役来了,走到她的牢房前面。   卓妍抬头看见狱卒在她的牢房前站住了,掏出钥匙开锁。   卓妍站起来,走到门口。   衙役喊道:“卓妍,出来,孟判官提审!”   卓妍十分配合地伸出双手,以便衙役给她带上铁拷。这份冷静与淡定,让衙役们都感到敬佩。   卓妍无精打采地跟着衙役走出牢房,来到屋外,清新冷冽的空气让卓妍感到神清气爽,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适应外面的阳光,等来到大堂上时,惊讶地发现,大堂上全是人!   卓妍愣了一下,她本以为,这只是孟判官忽然想到什么思路或者线索,来问她的话,只有她和孟判官两个人,万万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   她一头雾水地步入公堂,抬头观察,孟判官正襟危坐,久未见面的沈毅松站在孟判官下方,站在两排衙役中间的,是浑身脏臭的王大嘴。   看见王大嘴蓬头垢面的样子,卓妍可以想象自己也差不多是这番情景,她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的衣裙一片污浊,久未打理的头发打了结。   她抬起被捆绑的双手,想把脏头发弄到身后,发现双手也满是污秽,索性放弃了,反正已经这么脏了。   卓妍还注意到堂下不止有她和王大嘴,另有王大嘴的婆娘,抱着两个男孩在抹眼泪,那一定是王大嘴的两个儿子了,她记得自己刚买下酒楼时,给过王大嘴十五条茶几,王大嘴一时拿不了,回家叫了老婆儿子来帮忙。   儿子?   卓妍再抬头去看沈毅松,发现沈毅松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目光坚定而温暖。   卓妍又下意识地想起自己丑陋不堪的形象,心里一阵发虚,连忙把目光挪开。   除了王大嘴一家,堂下还有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三十来岁,虽然相貌不俗,但满脸惊慌,手上也带着镣铐。   卓妍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他跟这案子有什么牵连,她完全搞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   卓妍又忍不住去看沈毅松,仿佛在问:这人跟交子造假案有关系吗?   只见沈毅松嘴角出现一个弧度,朝她微微点头,好像在说:是,就是这个人诬陷你,现在被我揪出来,你马上就能自由了。   卓妍忽然心花怒放,忘了刚刚还在自惭形秽,也朝沈毅松露出一个笑容,心里在朝他喊:沈毅松,你简直是个天才,你怎么查到的!   沈毅松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仿佛很得意地说:我说了我不会不管,我说到做到!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交流着,默默传递着消息,他能懂她所受的苦,当然就能懂她即将洗刷冤屈时的兴奋之情。   卓妍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个男子,原来栽赃她的,是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难怪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正这么想着,公堂外面又来了几名衙役,走在衙役中间的,是童大郎。   让卓妍目瞪口呆的是,童大郎手上竟然也戴着手铐!   童大郎出现在公堂之上不稀奇,毕竟交子造假案,跟二十家联名铺户都有关系,审案时,经常会有其中一人出现,可童大郎手上为什么会有手铐?   而且,童大郎脚步蹒跚,一瘸一拐,十分小心,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093章 当堂对峙   093当堂对质   卓妍隐隐有种不好的联想,但她不确定,于是又把目光转向沈毅松,希望沈毅松给她点提示。   这次沈毅松没再看她。   沈毅松的目光越过卓妍,神色凶狠地盯着刚刚出现的童大郎,眼中带着一股杀机。   卓妍仿佛明白了什么,但随即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童大郎虽然极力想表现的和以往一样沉着老练,但他的步子已经凌乱了,他是被衙役推搡着走进公堂的。   还未站定,就听那个卓妍素未谋面的男子低声叫道:“大郎!”语气中满是恐惧。   童大郎张开嘴,还没开口,“啪”一声惊堂木,让所有人浑身一凛。   卓妍被这声惊堂木叫醒了,意识到这个男子虽然与卓妍素未谋面,但是跟童大郎熟识,这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童大郎?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童大郎。   童大郎似乎察觉到卓妍热烈的目光,也转脸看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嘲弄和仇恨。   “咱们不是和解了吗?”卓妍傻乎乎地问。   孟判官没容别人说话,扫视一眼堂下众人,朗声说道:“褚浪,你是否认识这名女子?”   那个叫褚浪的陌生人转脸看卓妍,卓妍不知道对方是否应该认识自己,她仰起脸面向那人,好让那人看的更仔细一些。   卓妍又想自己应该洗把脸,万一脸上太脏,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怎么办。   但是褚浪开口了:“认识,她就是卓妍。”   “怎么认识的?”   褚浪道:“我之前在中牟县县衙当差,她跟童三郎打官司时,我在公堂上见过她。”   卓妍大感意外,要说她不认识别人而别人能认出她,她不觉得稀奇,但她想不到这个褚浪竟是在那次离婚官司上见过她。   但是,这跟她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孟判官的话告诉了她答案。   “童大郎,你是否认识你面前的褚浪?”   童大郎道:“认识,他是我的异姓兄弟。”   “那这两个孩子呢,你是否认识?”   衙役把王金山、王银山从他们母亲的怀里拽出来,让两个孩子面对童大郎。   童大郎匆匆瞥了一眼,没有回答。   “说话!”孟判官道。   童大郎这才开口:“他们在童家当差,我见过几次。”   “他们为什么会在童家当差?”   童大郎瞄了褚浪一眼:“是我义兄褚浪带回来的。”   孟判官问的问题似乎风马牛不相及,让卓妍有些糊涂,不过她至少搞清楚了褚浪和童大郎的关系。   孟判官道:“童大郎,你知道你义兄褚浪为何会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家?”   童大郎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童大郎点头,众人都捉摸不透这个点头到底代表什么。   孟判官喘了口气,又问:“但是,据你的义兄褚浪交代,他是受你指使,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家的。”   童大郎坚决地摇头:“没有此事。”   童大郎的话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沈毅松忍不住开口了:“究竟是谁在撒谎!”   孟判官顿了一下,像是总结般说道:“在这桩交子造假案中,本官多次审问王大嘴夫妇,他们夫妇声称卓妍曾经到过他们家,说有一桩赚钱的生意让他们做。   但本官刚才审问了王大嘴夫妇的儿子,据王大嘴的儿子说,的确有人曾在夜里到过他们家,说有赚钱的生意让他们做,但这个人不是卓妍,而是褚浪。”   卓妍极力忍着,才没让自己跳起来。   她仔细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只听王大嘴的婆娘哭声更响,王大嘴脸色铁青,冷汗涔涔,而那个叫褚浪的人,嘴唇在微微颤抖。   再看童大郎,童大郎也在努力保持镇静。   孟判官再度开口:“褚浪,你是否到过王大嘴家,指使王大嘴用假的交子去骗取白银,然后许诺无论事情成败,王大嘴都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还给王大嘴的两个儿子安排前程,之后为了防止王大嘴中途反悔,把王大嘴的两个儿子带到童家,表面上是为他们安排差事,实则将他们软禁为人质?你认不认罪?”   众人听罢,无不对孟判官佩服的五体投地。   孟判官的问题看似东拉西扯,没有关联,实则思维严密,不动声色地把犯人引到陷阱之中,让犯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行为。   褚浪已经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了,既有王大嘴夫妻二人的供述,又不能合理解释王金山兄弟二人反常地出现在童家,他只得承认:“我,我认罪!”   孟判官忽然站了起来:“你故意栽赃卓妍,是也不是?”   褚浪终于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是,判官饶命——”   孟判官步步紧逼:“你为什么要栽赃卓妍?”   “是,是我义弟童大郎指使的。”   童大郎一反常态,尖声喊道:“你胡说!” 第094章 往日的仇恨   094往日的仇恨   这时,沈毅松走了上来,对童大郎说道:“童大郎,当年卓妍与你弟弟童三郎因为婚姻不睦,闹上县衙公堂,知县判了二人和离,之后童三郎自己失踪,你认为是卓妍造成的,所以对卓妍记恨在心。   之后卓妍在京城联络印发交子,你得到消息,立马参与进来,想利用假的交子来陷害卓妍,你让褚浪到益州请了益州当地的能工巧匠,仿制了一模一样的交子铜板,私自印了假交子。   但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实施报复计划,之后你无意中遇见了王大嘴,得知王大嘴曾在卓妍的酒楼里当过差,你便开始实施报复。   但你不方便出面,所以暗中指使你义兄褚浪去找王大嘴,王大嘴告诉褚浪,说在酒楼后院墙上有暗格,褚浪便假借到卓妍的酒楼里住店,把假的铜板偷偷放到后院墙上的暗格之中,而后把王大嘴的两个儿子带走,安置在童家。   王大嘴按照你的意思,带着假交子去杨员外那里兑换白银,你本想趁此机会大发横财。   所以让王大嘴把白银分批运出城,藏到中牟县的一处地窖中,那是因为,中牟县也是你家,把赃银藏到中牟县,方便你日后处理这些银子。   但你没想到假交子暴露的如此之快,你知道这批银子十分危险,已经不能被自己所有,你火速派人通知了你义兄褚浪,褚浪连忙带人到王大嘴家中,赶在开封府的衙役到卓妍家之前,把所有银子送到了卓妍家,正巧抓了卓妍人赃并获。   据说,当天审问卓妍和王大嘴时,你也在场,你一定很紧张是不是,因为事情差点败露。   但最终,整个阴谋如你所愿,卓妍和王大嘴被抓入狱,不过你可能没想到孟判官没有立即断案,而是一直搁置,直到,直到你等的不耐烦了,你派了六个黑衣人,到卓妍家里,把卓妍的女儿抢走!”   说到这里,卓妍失声叫了出来。   她挥起手腕上的铁拷,朝童大郎的脸砸了过去:“你把我孩子怎么样了,你这个禽兽!”   童大郎冷不防脸上挨了一下,竟然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卓妍没料到童大郎如此弱不禁风。   沈毅松飞奔上来抱住卓妍,劝道:“我跟你说了,不要随便动手打人。”   卓妍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他抢我孩子!”   “越儿没事……”沈毅松叫道,“她在沈府,跟着我爹娘。”   卓妍这才不再挣扎,转脸望着沈毅松。   他的脸如此近,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挨的这么近了,这种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卓妍刚有点失神,恍然想起自己浑身肮脏,她的脸立马红到脖子。   沈毅松松开卓妍,安抚道:“放心,我不会让越儿有事的。”   众衙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暗暗忍着笑。   两名衙役把童大郎扶起来,童大郎的嘴角渗出鲜血,半边脸又红又肿,被衙役搀扶着,还没缓过气来。   卓妍看童大郎虚弱如此,感到好奇,她并不知道前不久童大郎刚刚挨了四十大板。   沈毅松退到一旁,继续对童大郎说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童大郎,你计划的再周密,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要不是你按捺不住,去抢卓妍的女儿,我也不会怀疑你,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童大郎双眉紧皱,面目扭曲,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目眦欲裂,推开衙役,扑向卓妍:“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卓妍喊也没喊出来,被童大郎撞倒在地。   童大郎两手并用,掐着卓妍的脖子:“当初就该把你乱棍打死,你害得童家丢尽颜面,害得我三弟下落不明,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卓妍奋力挣扎,双手抬起铁拷砸向童大郎,双脚又踢又蹬,在沈毅松拿住童大郎的双手时,卓妍终于从童大郎的手下逃离。   童大郎发出凄厉的哀吼:“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让她偿命,三郎有什么错,为什么害得他生死不明,你这个女人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就算我不为三郎报仇,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卓妍听着童大郎恶毒的诅咒,想到自己终于不能被原谅,想到自己无心的过错竟然导致这样的结果,她还能做什么来弥补呢,她该怎么做才能永远不出错呢,她突然迷惘了,也突然后悔了。   望着发疯失控的童大郎,双眼逐渐模糊。 第095章 娘回来了   095娘回来了   卓妍被无罪释放了。   她以为自己会兴奋地忘乎所以,但是没有,她心情沮丧地走出开封府大门,耳边仍萦绕着童大郎的咒骂。   世道好轮回!   她所经历的一切,有一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沈毅松默默地走在她身边,等到了大街上,卓妍察觉旁人异样的目光,想起自己在牢中的两个多月,已经面目全非,她下意识地向旁边走开了,与沈毅松保持距离。   “别靠我太近。”她失魂落魄地说。   沈毅松却再度靠上来,满不在乎地说:“让他们看吧,让他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我不是被冤枉的,我罪有应得。”   “别这么说。”   “我今天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我不值得你这么帮我。”   沈毅松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我也以为我会很高兴……”卓妍抬头看着大街上的人群,“在牢里,我多想出来看看蓝天,看看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看看我的女儿。”   “你马上就能看到了,快走吧,别多想了。”   卓妍跟着沈毅松去了沈府。   她没有立即去见女儿,她不能让女儿看到她这副样子。   卓妍先去沐浴洗澡,当她泡在桶里时,秀姑跑来见她。   秀姑不敢相信卓妍真的回来了,对卓妍又捏又掐,直到卓妍开口骂她:“你想掐死我一了百了是不是?”   秀姑这才相信是真的卓妍,又免不了一顿痛哭。   卓妍听着秀姑的哭声,淡定地把头发和身体都洗了,又换了几遍水,直到最后,秀姑哭完了,卓妍也洗的差不多了。   沈毅松把卓妍回来的消息告诉侍郎夫人,侍郎夫人又从自己衣柜里找出一些自己从未穿过的新衣服,让婢女送过来。   卓妍穿上这些衣服,找到一面铜镜。   自从进了牢房,她就没再照过镜子,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   看着镜子里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她知道自己找不到重获自由的喜悦。   等她一切整理妥当,穿着侍郎夫人送的一身锦缎,婢女过来禀报,侍郎夫人请她到大堂里喝茶。   卓妍跟着婢女来到大堂里,侍郎夫人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卓妍快步走上前,蹲身行礼道:“多谢夫人的衣服。”   侍郎夫人热情地扶住卓妍:“小娘子别客气。”   卓妍起身,抬头露出笑容,道:“听沈指挥说,这些日子一直是夫人在照顾小越儿?”   侍郎夫人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卓妍察觉到情况不对。   身后的秀姑戳了戳卓妍,小声说:“娘子,沈大官人,已经不是指挥使了,他被罢官了。”   卓妍震惊地望着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道:“松儿确实被罢官了,这事以后再说,先来跨火盆吧,把身上的晦气赶走。”   这时卓妍才看见,在侍郎夫人身后,摆着一只瓦盆,瓦盆中放着干的艾草叶子,旁边放着火纸。   卓妍再次道谢,没想到侍郎夫人想的如此周到。   婢女点了艾草和火纸,火焰腾起时,卓妍跨过火盆,意味着驱散了所有的霉运。   之后卓妍跟着侍郎夫人进屋。   进屋一看,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精致点心和热气腾腾的菜肴,卓妍立刻把其他烦心事抛到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吃食。   尽管她很想假装自己毫不在乎这些吃的,但她实在太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侍郎夫人把卓妍带到桌边坐下,笑道:“这算是为你接风洗尘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弄了几样,吃吧。”   卓妍夫人无比感激地看着侍郎夫人,羞赧一笑:“夫人真好。”   卓妍立马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秀姑在旁提醒道:“娘子,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侍郎夫人笑道:“这次例外。”   卓妍正吃的高兴,一阵拨浪鼓声传来。接着,就听见小越儿稚嫩清亮的笑声。   卓妍心窝一热,转脸往门口看去,只见沈毅松抱着小越儿出现了,小越儿手中举着一只大号的拨浪鼓。   卓妍不顾满嘴食物,站起来快步走向女儿。   跑到沈毅松面前,想要说话,但嘴里还有食物,只好耐着性子一口口嚼着。   见卓妍两个腮帮子鼓起来,沈毅松忽然哈哈大笑,小越儿也跟着笑起来。   笑罢,沈毅松道:“越儿,你看,娘回来了。” 第096章 你真的变了   096你真的变了   这时,侍郎夫人站起身,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先玩,我到后院去看看。”   侍郎夫人使了个颜色,把秀姑和屋里的婢女都叫走了。   屋里只剩沈毅松、卓妍和小越儿。   卓妍终于一口一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她抬头望着沈毅松,问:“听说你被罢官了,是因为我的事吗?”   沈毅松一脸无所谓地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冲动,跟人打架。”   卓妍心里这才好受一些,然后,她出其不意地说:“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卓妍不想提起那把扇子,她怕再次提起沈毅松的伤心事。   但是,不提起那件事,这道歉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只好说:“为了那把扇子,对不起。”   果然,沈毅松的脸顿时阴沉下去。   沈毅松望着卓妍,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道:“事情都过去了,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我想在我还来得及的时候跟你道歉。”   沈毅松点点头,道:“不用跟我道歉,不管你做什么,虽然当时可能会生气,但到最后,我都会原谅你。”   卓妍摇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沈毅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果你不值得,这世上谁还值得?”   卓妍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去看小越儿。   小越儿不解地来回看着两个大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小越儿……”卓妍伸手去抱小越儿,“想不想娘?”   小越儿转身扑在卓妍怀里,但两条腿仍被沈毅松抱在怀里。   小越儿在母亲怀里趴了一会儿,又回到沈毅松的怀里,趴了一下,再次扑到卓妍怀中。   如此反复几次,似乎觉得很好玩,她咯咯地笑起来。   小越儿转了一把手中的拨浪鼓,再向卓妍怀中扑去,趴在卓妍的肩头。   沈毅松忽然心念一动,轻轻靠近卓妍,三个人互相交叉着拥抱,沈毅松的头在小越儿和卓妍之间,他的脸颊碰到卓妍的头发,闻到刚刚洗完的头发的香气,这让他猛然间心魂荡漾。   沈毅松伸出另一只手,一手抱着小越儿,一手揽着卓妍。   卓妍轻轻靠在沈毅松肩头,她感觉到,他的肩膀有承担乾坤的无穷力量,如果将来她有任何意外,她确信沈毅松会托起一切。   正在沈毅松和卓妍沉浸其中时,小越儿开始不耐烦,她双脚乱踢,沈毅松只好松开她,把她交到她母亲手里。   卓妍刚一抱起女儿,惊叹道:“好重啊……”   沈毅松笑了:“一肚子文墨,当然重了。”   卓妍不解地看着沈毅松,两人之间的眼神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沈毅松说:“她来了之后,对我爹的字画感兴趣,我爹就教了她认字玩,没想到她真的能记住,所以现在我爹每天回来,都会教越儿认字。”   卓妍笑了几声,问:“她没把沈侍郎气到吧?”   “没有,我爹很喜欢她,我竟然不知道我爹会那么有耐心。”   卓妍听了十分欣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一家。”   “她是我女儿,你这么说,太见外了。”   卓妍抬头看他:“你究竟为什么被罢官?”   沈毅松叹了口气,走到茶几边坐下。   卓妍跟过去,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毅松道:“我以为是乔十二陷害你,我把他打了。”   “乔十二怎么样了?”   “只是点皮外伤。”   “那你现在——”   “跟你一样,是个平民百姓。”   卓妍颇为遗憾地说:“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对不起。”   沈毅松笑了:“是我自己考虑不周,行事冲动,怎么能怪你。”   “你说小越儿被童大郎抢了,究竟怎么回事?”   沈毅松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卓妍,包括他如何顺藤摸瓜破了案子,最后,沈毅松问:“你知道今天童大郎被你打了一下,直接摔倒吗?”   卓妍摇头……   沈毅松嘿嘿笑了:“因为他前几天刚因为抢越儿被打了四十板子。”   卓妍完全没有任何笑意,心情更低落了。   沈毅松想把卓妍逗笑,没想到适得其反,他立马收住笑容,尴尬地沉默了。   卓妍失神地说:“这意味着什么,我把童三郎害的失踪了以后,又害童大郎入狱,这意味着,我与童家已经结下血海深仇。”   沈毅松高声反驳道:“童三郎失踪不是你害的,童大郎入狱是他罪有应得!”   卓妍摇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沈毅松叹息一声,盯着卓妍的脸,说:“你真的变了。” 第097章 拜谢   097拜谢   天将黑时,卓妍便让秀姑、奶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侍郎夫人万分不舍,但依然强颜欢笑。   卓妍看的出沈家对小越儿的依恋。可是,她又不能撇下小越儿。而且,长此以往,恐怕小越儿真的就成了别人家的女儿了。   沈毅松理解母亲,也理解卓妍,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他对小越儿说:“越儿会经常回来的,是不是?”   小越儿点头说是。   沈毅松的话,其实是对母亲说的,也是对卓妍说的。   卓妍附和道:“是,以后云儿若来沈府,就让她把小越儿带来,如何?”   得到卓妍的允诺,侍郎夫人才真心笑出来:“好,不光越儿,小娘子你也要常来。”   卓妍支吾两声,没有正面回答。   一切收拾的差不多时,婢女进来禀报:“夫人,主君回来了,要见越儿姐。”   众人一时颇感为难,连沈毅松也觉得父亲回来的不是时候。   卓妍最先说道:“小越儿得侍郎大人和夫人照顾,我理应去拜谢侍郎大人。”   侍郎夫人、沈毅松、卓妍三人带着小越儿去了前厅。   卓妍从没见过沈侍郎,但素闻沈侍郎为人严肃刻板,不苟言笑,这让卓妍感到紧张。   而且,在她接触过的所有人中,沈侍郎是职位最高的官员了。   进入前厅,侍郎夫人最先走进去,招呼道:“老爷回来了?”   只听低沉的声音“嗯”了一声,道:“越儿呢,我来考考,昨天教她认的字有没有忘了。”   沈毅松和卓妍走在后面,悄悄对望一眼,都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走入厅中,只见沈侍郎正坐在一张矮榻上,身穿紫色官袍,看起来气派非凡,威严十足,正低头看手上的一幅字。   宋人对各类人士的穿着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只有皇帝能穿明黄色的衣服,三品以上的大臣才能穿紫色。所以,时间一久,衣服的颜色也成了地位的象征。   卓妍见到这一身紫衣,便被这气势所折服了。   沈毅松走进屋里,叫了一声“爹”。   沈侍郎抬头,看见卓妍走在沈毅松身边,但他的目光没有停留。   对他来说,家中多一个陌生的女客不稀奇,说不定是哪个官员或者亲戚家的女儿媳妇,即使来过多次,沈侍郎也记不住谁是谁。   沈侍郎的目光随即转移到小越儿身上。   沈毅松把小越儿放在地上,小越儿迈着小短腿跑向矮榻,对孩子来说,可不管大人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沈侍郎见小越儿跑向自己,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有没有温习我昨天教给你的字?”   说着,沈侍郎把小越儿抱上矮榻,小越儿低头看字。   侍郎夫人小声说道:“老爷,小越儿要走了。”   沈侍郎抬头看了看侍郎夫人,问:“走?去哪?”   侍郎夫人勉强笑道:“小越儿的娘亲回来了,要带她回家。”   沈毅松不待父亲发问,走上来说道:“爹,案子破了,卓娘子是清白的,她今天被无罪释放了。”   沈侍郎一听,虽然脸色平静,但目光中仍然有些惊讶,他这才把目光转向卓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卓妍。   卓妍已经走到矮榻前合适的距离,深深地屈膝行礼:“奴家卓妍,拜见侍郎大人,多谢侍郎大人对小女的照顾,感激不尽。”   沈侍郎微微点头:“免礼……”   卓妍直起身。   沈侍郎问:“案子破了?”   沈毅松道:“破了,开封府查出了真凶。”   沈毅松没有多说,因为一旦仔细解释这个案子,就会涉及卓妍和童家的旧怨,这会让卓妍陷入难堪。   沈侍郎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像是叹息,说道:“开封府办案力度一直很好,据我所知,朝廷有意加封孟判官。”   沈毅松发自内心地夸了孟判官。之后,沈毅松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道:“爹,小越儿要跟她娘亲回家去了,以后会常来的。”   沈侍郎扭头看看趴在茶几上的小越儿,眼中满是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嗯,这孩子天资聪颖,一定要好好教育。”   卓妍硬着头皮说道:“多谢侍郎大人夸奖,我一定会请人来好好教她。”   沈毅松走过去,抱起小越儿,道:“爹,娘,我送她们出去。”   卓妍再次拜谢,然后转身和沈毅松一起离开。 第098章 如披月色,如沐春风   098如披月色,如沐春风   沈毅松亲自驾着马车把卓妍送回酒楼。   卓妍刚走进一楼大堂,伙计们高声嚷道:“卓掌柜回来啦,卓掌柜回来啦!”   随即,整个酒楼一片喧闹。   包括二楼酒阁里的客人,也全部走出酒阁,扶着栏杆朝下张望,所有人七嘴八舌一起问候,卓妍应接不暇。   卓妍终于有种回家的感觉,她兴奋地朝众人挥手。   “卓掌柜,你怎么出来了?”   卓妍没有解释。   沈毅松朝众人高声说道:“案件已经查明,卓掌柜是被人陷害的,她从来没有伪造交子,她是清白的!”   酒楼里又一阵欢呼,有人高声嚷道:“我早说过卓掌柜是被人陷害的,她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   别人又上来探听案子的具体情况,沈毅松说官府还在查办,等彻底查明,官府会出布告,到时就都知道了。   至德冲进人群,欣喜地望着卓妍,高兴地语无伦次。   柴苒和云儿也走了过来。自从卓妍入狱,两人就在酒楼住下,柴苒帮着料理酒楼的生意,酒楼能照旧营业,柴苒功不可没。   卓妍一见云儿,连忙走上前,两人高兴地抱成一团,卓妍察觉,云儿已经开始发福,腰部浑圆,肚子也微微隆起。   卓妍立马闪开,这是她自出狱以来最开心的时候了,她看着云儿,笑道:“云儿,你气色不错,胖了不少。”   云儿两眼泪花,哽咽道:“你受苦了。”   卓妍嘻嘻笑着,去摸云儿的肚子。   云儿抹着眼泪,任凭卓妍在她腹部摸来摸去。   柴苒这才插上嘴,笑问:“卓掌柜,开封府怎么把你放了?”   卓妍不悦道:“什么叫怎么把我放了,我活该被关是不是!”   沈毅松拦在柴苒面前:“小舅,你就不要多说话了。”   碰巧今晚黄若岩也在酒楼陪客,她在二楼酒阁,听到楼下的动静,在楼上看见众人围着卓妍,她兴奋地大喊道:“卓掌柜!卓掌柜回来啦!”   卓妍抬头,看见黄若岩站在二楼。   黄若岩兴奋地又喊又叫,快步跑下楼梯,直扑到卓妍身上死死抱住卓妍。   卓妍被撞的连连后退,幸亏沈毅松在后面扶住才没摔倒。   “你真是打不死的卓掌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一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卓妍哈哈笑着,觉得自己被幸福环绕,云儿也凑上来,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   几个人在欢笑中来到后面的客房,黄若岩和卓妍说了会儿话,然后离开了,到前面去继续陪客人。   至德进来,说已经吩咐了厨房做桌酒菜,让卓掌柜喝杯压惊酒。   沈毅松吩咐至德:“派人去告诉卓员外,就说卓掌柜已经被释放了,顺便请他来喝杯酒。”   卓妍走到窗口,看见前面酒楼灯火辉煌,闻到美酒飘香,听见丝竹嘈杂,仿佛一切都回来了,她重新回到她的地盘上了。   她感慨地叹息一声。   沈毅松走到她身旁,跟她并肩站立,二人默默地望着这一切,谁也没说话,仿佛彼此心意相通。   沈毅松从怀中掏出什么,说:“我送你样东西。”   卓妍想问是什么东西,转过脸,就看见沈毅松拿着一把扇子,她立即明白这就是那把扇子。   卓妍不解地看着沈毅松,只见沈毅松轻轻展开,说:“我请人把扇子修好了,想送给你,你还要吗?”   卓妍看着扇子,又抬头看沈毅松。   两人四目相对,在夜色中,沈毅松眼里流淌着温柔的光,如这溶溶的月色,如那暖暖的春风,她知道,自从遇见沈毅松,她就始终生活在他的爱里面,不论她如何排斥,如何误解,如何视若无睹,她一直生活在他的爱意笼罩下,如披月色,如沐春风。   卓妍伸手接下他的扇子,然后抬起双臂,轻轻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我再也不会任性了。”   柴苒和云儿一直看着这一幕,惊讶地瞪大双眼。   夫妻对视,云儿抿嘴笑了,柴苒却皱紧眉头,表示难以理解。   酒席摆上来以后,卓大舅也来了。   听说妹妹被无罪释放,卓大舅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进来就拍掌指责:“哎呀,妍妍,你把你大哥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不知哪个长嘴的家伙把你的消息告诉老娘,老娘都吓的病倒了,别人做生意,做不好,顶多赔钱,你这是要命啊!”   卓妍听说母亲也知道自己被抓的消息,而且病倒了,立马紧张起来:“娘现在怎么样?”   “还不知道啊……”卓大舅说,“就剩一口气了。”   卓妍吓的花容失色。   卓大舅随即又说:“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卧床不起,整天念叨你。”   卓妍这才松了口气,又埋怨大哥故意吓她。 第099章 大官人   099大官人   第二天一早,卓妍带着小越儿乘坐马车去看母亲。   来到家中,婢女见到卓妍,大呼小叫地跑到卓姥姥的屋子,一路在喊:“大娘,娘子回来了,大娘,娘子回来了——”   卓妍紧跟婢女,来到母亲的房间,就听母亲用颤巍巍的声音问:“你慌慌张张什么,谁家娘子来了?”   卓妍笑嘻嘻地喊道:“娘,是你亲闺女来了。”   卓姥姥顿了一下,惊慌地说:“什么?”   卓妍已经跑到床边,故意把脸凑到床头,欢欢喜喜地说:“娘,你看看,是我呀。”   卓姥姥立马“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哎哟,我没做梦吧,是我的妍妍回来了!”   说着,卓姥姥伸出苍老干枯的双手向上摸索。   卓妍双手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骨节突出,皱纹僵硬老化,卓妍摩挲着这双手,又一阵感动。   “娘,不是做梦,真的是我,你看,秀姑也来了,小越儿也来了!”   卓姥姥挣扎着,卓妍扶她坐了起来。   卓姥姥头发凌乱,已经打结,看起来,的确有好几天没起床了。   秀姑抱着小越儿走到床前,叫道:“大娘,我们娘子来看你了。”   卓姥姥拉着卓妍的手,哭问:“听说你进了大牢了,是吗?”   卓妍忙安慰:“没什么,一点小事,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现在好了。”   卓妍赶忙吩咐婢女去打洗脸水。   一通忙活,卓妍给母亲擦了脸,擦了手。   卓姥姥看见女儿平安归来,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心情好起来,也来了精神,说要下床给外孙女找好吃的。   卓妍又服侍母亲穿衣梳头,卓姥姥笑得合不拢嘴。   穿好衣服,卓姥姥在屋中逗着小越儿玩,一边跟卓妍说闲话,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卓妍说:“妍妍,那位大官人说了要来吃饭,怎么迟迟不来?”   卓妍早就忘了还有这茬事,她暗暗觉得,母亲大概有老年痴呆的先兆,两年前沈毅松来过一趟,母亲说要留他吃饭,没想到这一记就是两年,此后每次看见卓妍,都要问一遍。   卓妍十分忧心地打量母亲,又觉得母亲不像老糊涂了。   卓姥姥继续追问。   卓妍继续搪塞。   母女二人相持不下时,婢女进来禀报,说:“大娘,门外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人来访。”   卓姥姥嘻嘻笑了,对卓妍说:“你把那位大官人带来了?怎么不早说!”   “没没没,娘,没有——”   卓姥姥不理会卓妍,忙不迭对婢女说:“来,快,扶我去客厅,别让大官人觉得咱们乡下人不懂礼数!”   卓姥姥在婢女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地往前面的客厅里去了。   卓妍无奈,只好领着小越儿也去看看。   走到客厅后门时,听到卓姥姥已经吆喝开了:“大官人终于来啦!”   卓妍心想待会儿怎么跟客人解释母亲老眼昏花认错了人。   接着,就听到沈毅松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大娘,听说你身体不适,我特意来看看你老人家。”   卓妍登时头脑一热:真是沈毅松!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客厅,看见卓姥姥握住沈毅松的双手,沈毅松弯腰笑着,耐心地听卓姥姥絮絮叨叨。   “大官人啊,你早说了要来吃饭,怎么今天才来,是不是找不到我们家,我们家很好找的,你到大街上一打听就知道——”   小越儿看见沈毅松来了,叫道:“爹……”   沈毅松抬头,笑着答应一声。   小越儿松开卓妍的手,走到沈毅松面前,抱着沈毅松的腿,仰头又叫了声“爹”。   卓姥姥听到外孙女叫这位大官人“爹”,这才松开沈毅松的手,转身去看卓妍,惊恐万分地问:“妍妍,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也没告诉我?”   卓妍张口解释,舌头却像打结了一样说不出话。   “怎么你大哥也没说起这事,你们兄妹俩想骗我这老婆子吗?”   “娘,娘——不是的,你听我说,他只是越儿的义父,没有成亲这回事。”   “都叫爹了,还没成亲,你真当我老了不中用了?”   卓妍百口莫辩,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 第100章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100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沈毅松终于履行了他的诺言,来卓姥姥家吃了顿饭。   吃饭时,卓姥姥频频让卓妍给大官人倒酒。   于是,卓妍刚吃两口,就要在母亲的示意下,给沈毅松斟酒。   沈毅松也不推辞,痛快地喝下卓妍斟的每一杯酒。   这样一来,卓姥姥就一直让卓妍倒酒,等吃完午饭,沈毅松已经喝了数十杯。   午后,卓姥姥回房休息,小越儿也昏昏欲睡。   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东方有一团乌云滚滚而来,似乎免不了一场冷雨。   卓妍抱着小越儿哄她睡觉,在屋里走来走去。   沈毅松站在门口,瞧着外面的天色,说:“可能要下雨。”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小越儿听说要下雨,忽然来了精神,抬起头,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向外张望。   卓妍低头看着女儿,笑道:“小东西,你想干嘛?”   “要下雨。”小越儿用并不清晰的口语说道。   “对,要下雨,小草和大树渴了。”   “渴了。”小越儿重复。   沈毅松听见母女的对话,转过身来。   中午喝酒有点多,他的脸红扑扑的,但是意志很清醒。他走回母女身边,伸手去抱小越儿,道:“来,爹抱着你睡。”   沈毅松抱着小越儿来到矮榻上一起躺下,小越儿抱着沈毅松的胳膊,不多久,父女二人都睡着了。   卓妍没有睡意。   冷风吹来,他去关了房门,然后趴到窗边,看着浓云不断靠近。接着,天地一片乌黑,伴随着一阵狂风,大雨哗哗落下。   卓妍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窗边看雨,反而觉得这凄风苦雨有种别样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沈毅松醒了,他小心把越儿安放好,自己起身走到卓妍身后,悄悄从后面环抱着她。   风雨声掩盖了沈毅松的脚步声,卓妍突然被抱住,先是一阵紧张,而后听到沈毅松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不冷吗?”   卓妍放松下来,道:“不冷……”   “这一场雨下来,冬天就要来了。”   卓妍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到我家来了?”   “昨天听你大哥说,你娘总是念叨让我到家里吃饭,我想起的确有这回事,我之前答应她要到家里。没想到,一拖就是一两年,所以今天来了。”   卓妍犹豫了一下,问:“你以后怎么办?朝廷撤了你的职,你以后做什么?”   “怎么,怕我在家吃闲饭?”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到底,还是我害的你丢了官职。”   “不要再这么说,也不要再这么想。”   卓妍努力仰起头,看着身后的沈毅松,沈毅松也扭头看她,两人都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卓妍感到沈毅松开始心跳加速,那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击她的后背,她笑了,开始挣扎,试着推开沈毅松的胳膊。   她以为沈毅松会越抱越紧,但沈毅松放开了她。   她转过身,面对沈毅松,沈毅松的鼻尖轻轻碰着她的额头,十分温柔。   卓妍察觉到他的变化,玩笑道:“你不是会在马背上逼着别人嫁给你吗?”   “再也不会了……”沈毅松仍然用鼻尖蹭她的额头,“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想不想听?”   “你说啊。”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嗯,还有呢?”   沈毅松把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又说:“如果有了误会,你要听我解释。”   卓妍知道,他指的就是上一次两人吵架的事。那一次,对两人都造成了很大伤害,让他们刻骨铭心。   卓妍以为,他们会刻意忽略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没想到沈毅松会再次提起。   提起那段令人心酸的往事,对沈毅松来说也很艰难,他说:“我想了一夜,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这些,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卓妍抬起头,去看沈毅松。   沈毅松抬起右手,轻轻地在卓妍脸颊上划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抚她。   卓妍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懂。”   “我知道你都懂,但我怕你忘记,所以再提醒你。”   窗外的雨声,让人心里烦乱,卓妍看着沈毅松,感到有些不安。   沈毅松轻轻往前靠了一下,似乎在暗示什么,卓妍知道,这是他在试探她的反应,这个时候,只要她稍微瞥一下头,或者皱下眉,亦或者轻咳一声,沈毅松都会退却。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动不动地等着主人的爱抚。   沈毅松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靠了上来。   当他吻住她的那一刻,卓妍忽然有种触电般的感觉,她恍然发觉。这一次,她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他们躺在矮榻上,卓妍躲在沈毅松怀里,一边听着风雨交加的声音,一边听着沈毅松强有力的心跳,在这嘈杂声中,她感觉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暖与安静。   卓妍看看屋里已经暗的像是入夜,她说:“今晚你恐怕回不去了。”   沈毅松揉着卓妍的头发,说:“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第101章 改名柳永   101改名柳永   秋雨过后,天气逐渐入冬。   交子造假案也终于真相大白,不多久,朝廷张贴布告,正式公布拖延两月的案子告破,卓妍系被人诬告,真正始作俑者是童大郎和他的义兄褚浪。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让京城生意场上所有人——尤其是其他联名印发交子的商家感到震惊。   谁也想不到,会是那个沉闷寡言的童大郎在策划一切,若不是有断案如神的孟判官审理,大概人们会怀疑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卓妍与童家的关系也不胫而走,现在人人都知道卓妍曾是童家的儿媳妇。   官府判王大嘴入狱一年,褚浪入狱四年,童大郎作为主谋,判七年。   这还不算完,童大郎的父亲童灏也受到牵连,被免去了中牟县县尉的官职。   这么多年,童灏处心积虑谋求升官,不但没能得逞,还败在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手里。   案件引起的波澜逐渐归于平静,卓妍去了樊楼,与凤六丈等其他十几位掌柜见面。   众人冰释前嫌,又不免对误入歧途的童大郎一阵慨叹。之后,卓妍重新开启了交子业务。   此时恰逢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各州通过考试选拔出来的学子都奔赴京城,酒楼每天生意爆满。   沈毅松便每天待在酒楼里。   沈侍郎对于儿子故态复萌颇有微词,忍不住对着侍郎夫人发牢骚:“既然没了官职,就应该好好读书,重新做人,让圣上和百官看见他改过自新,争取重新建功立业,怎么天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不回家!”   每当这个时候,侍郎夫人总是眼泪汪汪地说:“老爷,你是想把咱们唯一的儿子逼死吗,他前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我常常担心他想不开,现在好不容易能看到他的笑脸了,你就别再逼着他去读书谋官了,咱们家里又不缺他那一份俸禄,让他平安喜乐地过他的日子不好吗?”   “妇人之见。”   “再说,他跟那小娘子算是历尽坎坷又走到一起。这一次,就算你把他赶出家门,我也不能帮你去拆散他们!”   “我何时说过要拆散他们?”   “你又要让他读书,又要让他谋官,又让他晚上回家,这不就是拆散他们吗?”   侍郎夫人一改贤惠明理的作风,阻挠沈侍郎找儿子的麻烦,为的就是让儿子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毕竟,自己的儿子命运特殊,有可能无儿无女、孤独一生。   而眼下,儿子与卓妍两情相悦,两人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这就是完整的一家人,做母亲的。   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儿子的这段姻缘,不让做父亲的因为什么建功立业来破坏。   这边有母亲替沈毅松抵挡,沈毅松便无忧无虑地与卓妍厮守。   秋去冬来,由礼部举办的省试日期也一天天逼近。   据说,这一届由各州选拔出来的考生有上千人之多,只卓妍知道参加考试的就有上百人。   包括广文馆那一群出身普通的学子,其中就有李之本。   卓妍自从听说李之本自幼苦读的经历后,就对此人钦佩不已,卓妍希望他能考中。   国子监也有几个人报名考试,周衙内也在其中。   最让卓妍感到意外的,是那个叫柳三变的千古词人。   卓妍酒楼刚开业时,特意请柳三变来帮她写词,还曾与柴苒拼酒,可谓不打不相识。之后,柳三变常常光顾她的酒楼,卓妍也总是拿出最好的酒招待他。   出狱之后,卓妍在酒楼遇见柳三变,得知年过五旬的柳三变也要参加这一次科举考试。   柳三变醉酒之后,向卓妍吐露,因为此前因为一首词而得罪了当今天子,三年前的考试。   他本应考中,但因为圣上认出了他的名字,特意把他的名字划去,他才落榜。   这一次,他耍了个小心机,为了防止圣上再认出他,他悄悄改名“柳永”。   柳永?   卓妍听到这个名字时哑然失笑。   要知道,后世的人并不知道柳三变,但若提起“柳永”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 第102章 黄若岩的噩梦   102黄若岩的噩梦   时至深冬,整个京城都因科举考试而振奋不已,因为本朝的惯例。   虽然有好几种进入仕途的方法,但只有那些通过科举考试的,日后才能成为掌握实权的高官大臣。   因此,在真正考试之前,京城百姓便对这些将要参加考试的学子十分感兴趣。   因为他们之中会出现未来的高官,其中声名在外的才子,更是会提前得到某些富商或者士大夫的青睐。   如果祖宗庇佑,能考个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更是能平步青云。   即便你出身布衣、食不果腹,也可以一夜之间步入朝堂,享受高官厚禄,受万人敬仰。   所以,先皇有诗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无数人为此牵挂揪心,就连卓妍和沈毅松也密切关注此次考试的所有动向。   百姓们常常在酒楼议论谁是今年的状元,还为此赌博下注。   站在柜台后面的卓妍见众人为了状元会花落谁家而争的面红耳赤,好奇地问一旁的沈毅松:“每次考试都这样吗,这些人比要参加考试的学生还较真?”   沈毅松在柜台后面悄悄牵她的手,说:“上次科举考试,有人为了猜测谁是状元,打的头破血流,闹到了开封府,结果等到真正的状元出来,他们却还被关在大牢里。”   卓妍笑了,不是因为沈毅松所讲的笑话,而是因为沈毅松的手。   沈毅松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亲近卓妍的机会,趁别人不注意亲她一下,哪怕偷偷拉她的手。   若在从前,卓妍会觉得反感。   可这次大不一样,卓妍很享受他无底限的宠爱,他们好的一刻都不愿意分开。   这个时候,卓妍撒娇般问道:“老是拉我的手干嘛?”   “我在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我爱你。”   “我知道了,你不用老是提醒我。”   在客人中间,卓妍看见了失魂落魄的黄若岩,正在一张桌子前傻坐着,旁边有几个男子在谈笑。   黄若岩在陪客,可她完全没有展示出身为艺妓的素养和美貌,她没有热情地给众人斟酒布菜,也没有在客人闲聊的时候给大家演奏琵琶,就连脸上的妆容也没有往日的神采。   黄若岩完全在敷衍她的客人。   照这样下去,客人必定要找她的不愉快。   卓妍觉得有必要提醒黄若岩一下,她松开沈毅松的手,满脸堆笑地走到那张桌子旁,对着众人说:“各位官人,打搅了,我跟黄娘子有几句悄悄话。”   卓妍一把扯起黄若岩,把她拽到楼梯下。   远看只觉得黄若岩丢了魂似的,近看才发现黄若岩神色憔悴,卓妍问:“你怎么了,生病了?”   黄若岩摇头叹息。   “那怎么了?”   黄若岩又叹息一声,才说:“我昨晚做了个噩梦,一夜没有睡着。”   卓妍松了口气:“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我……”黄若岩脸色惊恐,仿佛那是件真正发生过的事,“我梦到,李官人名落孙山,没有考中。”说着,黄若岩的眼睛就红了。   卓妍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看了沈毅松一眼。   沈毅松也在看她,见她这副吃惊的样子,便走了过来,询问怎么回事,卓妍说了。   沈毅松安慰道:“梦都是反的,你做梦他没有考中,现实就是他一定会考中。”   黄若岩立即目露精光,抬头瞪着沈毅松,像见了救星:“真的?”   卓妍指着那群在下注的人说:“你知不知道,他们在猜谁会摘得今年的状元,他们有人提到李官人的名字,还有人给他下注。”   沈毅松附和道:“据我所知,的确有人觉得李之本可能会摘得状元。”   黄若岩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地祷告:“不求他摘得状元,能考中就行,他十年寒窗,颠沛流离,一辈子的希望就在此一举,求皇天后土保佑!”   卓妍能理解黄若岩的心情。此刻,对黄若岩来说,李之本的前程命运,比她的命都重要。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体现吧,希望他一切都好,他的梦想,也是她的梦想。   沈毅松道:“要对他有信心。”   黄若岩睁开眼,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卓妍的手掌在黄若岩面前扇了扇,想尽快风干她的眼泪:“行了,快把眼泪擦了吧,给客人看到像什么话,等会儿送走客人,到我后面房里去睡一觉。”   黄若岩小心地抹了把泪,怕把脸上的妆弄花了,然后打起精神回到客人身边。 第103章 状元郎   103状元郎   为期三天的省试如期开始。   考试前一天,黄若岩几乎跑遍了开封城内的各大庙宇宫观,逢神必拜,可谓虔诚。   这三天里,黄若岩坚持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每天都要跑到考试的贡院外观望,直到第三天,考试的学生陆续从贡院内出来,每个人脸上表情不一。   有的人洋洋自得,有的人唉声叹气。   黄若岩的心揪着,望眼欲穿地盯着贡院大门。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李之本终于从考场出来。   因为等的心焦,黄若岩一时有些发愣,等李之本也看见了她,她才朝李之本跑过去。   她尽量保持平和,但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步子飞快地来到李之本面前。   “李官人,考的怎么样?”   李之本像没事人一样一脸平静,道:“省试肯定能过,要看殿试发挥的如何。”   黄若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恢复常态。   等省试结果公布了以后,李之本果然中了。   省试的考试结果,直接筛掉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考生,周衙内也直接在省试中榜上无名,此生无缘再次科举。   让卓妍惊喜的是,已经改名柳永的柳三变也通过省试。   又过了一段时间,真正决定考生名次和命运的殿试开始了,三百名考生得以进入皇宫,在新建成的大庆殿里答卷,由圣上亲自监考。   如果在殿试中考中前三甲,可以不用通过吏部,直接由圣上赐官,而且官职不会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殿试这一天,黄若岩依然痴痴地守在皇城门外。   半天后,所有考生陆续从皇宫内走出,此次再看李之本,已经没有上一次省试时的轻松自信,而是一脸严肃紧张。   在当今天子的眼皮下答题,换成谁都无法放松。   黄若岩也没有着急询问,总之,几年的辛苦结束了,一切只等阅卷和放榜了。   走出皇城许久,李之本才深深吐了口气。   黄若岩带李之本去了卓妍的酒楼,在沈毅松等人的陪同下,李之本终于开怀痛饮,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喝酒喝到不省人事。   之后,考生们每天到贡院等候消息,如果考中,圣上会下诏书召见他们。   在所有考生的期盼下,一道圣旨从皇宫飞来,点了三十二人的名字,圣旨上虽然没有明言,但是事实很显然,他们就是此次中榜的前三甲,万里挑一的魁星才俊。   李之本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极力压抑内心的喜悦,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   虽然这一刻是他梦寐以求的,是他做梦梦了十几年的,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竟然如梦幻一样不真实!   他中了,从此逆天改命,成为人上人!   他随着召唤重新来到皇宫,再次到了大庆殿,当今圣上稳坐龙榻,部分朝官分侍两侧。   众人不敢抬头,连忙叩拜。   皇帝下令起身,一番夸赞,随即由宦官宣布名次。   最先宣布的是一甲,一甲共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当宦官念出“李之本”三个字时,李之本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沁了出来,他在众人或钦羡或赞赏的注视下走出队伍,跪拜叩谢。   李之本,苦读十年,终于一飞冲天,成了本届最受瞩目的状元郎,赐进士及第。   真可谓: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   而同在队伍之列的柳永,考中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虽然名次最末,但也算是完成了多年的夙愿,可以获得一官半职。   宣布名单之后,年轻的皇帝又说了一番对他们寄予厚望的鼓励之话。与此同时,刚刚写好的皇榜也被送了出去,张贴在皇城下的城墙上。   这边,三十二名进士走出大庆殿,外面已为新科进士准备好了游街的锦袍,宫内的宦官喜气洋洋地替他们换上。   穿上鲜艳耀眼的锦袍后,宦官又往各人的官帽上戴了鲜花。   进士游街所穿的锦袍是朝廷特定的,融合了宰相的蟒袍、新郎官的礼服、和唱戏戏子的戏服,看起来又隆重又喜庆。   穿戴完毕,新科进士又拜谢了当朝显贵,而后在高官们的目送下骑上同样精心打扮的高头大马,一行人喜气洋洋、浩浩荡荡出发了。   平日紧闭的皇城正门——宣德门,也为这批新科进士而打开。   一出皇城,早已等候在外的百姓们立时簇拥上来。   提前准备好的锣鼓队随即凑了上来,卖力地敲打、喊叫,极力渲染这一刻的热闹和荣耀。 第104章 我等到了   104我等到了   这是三年一次的狂欢,比一年之中任何一个节日都更激动人心。   沿街的摊贩远远看见进士游街的队伍走来,纷纷收起摊位,给游街的人让路。   全程的男女老幼都走出巷子,聚到大街上,艳羡地望着这些进士,想把他们看个清清楚楚。   队伍沿着御街一路南下,人群越来越多,快走到内城的朱雀门时,卓妍的酒楼就在附近,酒楼里面的人早得到消息,说新科进士已经出来了,立时,酒楼内的所有人都涌了出来。   黄若岩也专门在酒楼里等着消息,一听说,立马和卓妍冲出酒楼来到街上。   呜呜泱泱的人群把大路挤的水泄不通,卓妍和黄若岩怎么也挤不进去,反而被推搡着差点摔倒。   等队伍到了他们前面时,他们只看见一片鲜衣怒马,分不清谁是谁。   前面不知谁喊了一句:“新科状元郎是李之本!”   此言一出,众人都跟着嚷起来:“状元郎是李之本,李之本是状元郎!”   立即就有人问起,李之本是谁,哪里的人,现今住在哪里。   大概不出一天,开封城人人都知道了李之本这个人,市井之间一定会传颂李之本勤学苦读的各种事迹。   卓妍听到李之本考中状元,立马揪住黄若岩的衣服,大声喊道:“听到了没,黄若岩,李官人是状元!”   卓妍兴奋到尖叫。   黄若岩也叫喊起来,眼泪随之涌出。   她们拼命朝李之本挥手,希望李之本能看见她们,李之本也在人群中张望,但他还是没有看到她们,就从这条巷子前过去了。   黄若岩恍然失落,忽然痛哭起来。   卓妍猜不透黄若岩是伤心还是太开心导致的,看见黄若岩哭的那么认真,她抱住黄若岩,不停安慰:“好了,一切如你所愿,你不用再做噩梦了,你的李官人真争气,你应该开心。”   黄若岩哭了很久,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沈毅松才走上来,把她们劝回了酒楼。   在角落里坐下,卓妍湿了手帕,给黄若岩擦脸。   卓妍说:“你应该为他高兴才对,终于等到今天。”   黄若岩用力点头,可还是在落泪。   “那你哭什么?”   黄若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一朝飞上枝头,成了状元,极尽尊崇,受人敬仰,而我只是个卑微下贱的艺妓,他哪还会瞧得上我?”   卓妍瞠目……   云儿走上来,笑嘻嘻地说:“你先别多心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就知道他成了状元就变心呢?”   卓妍安慰道:“对啊,据我所知,李官人不是那种人,否则他就不会甘愿忍受辛苦和寂寞去读书了。”   黄若岩自己抹了眼泪,抽噎道:“不管怎样,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算他把我忘了,我也该替他高兴才是。”   卓妍十分心疼地摸着黄若岩的头发,心中暗想,要是这个李之本真的辜负了黄若岩,那真是天下第一负心汉了。   这半年多来,为了让李之本安心读书,不为衣食发愁,黄若岩省吃俭用,把所有的钱都给李之本,天热了给他送瓜果,天冷了给他送煤炭,时时刻刻关心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切,卓妍都看在眼里,如今黄若岩患得患失,卓妍怎能不心疼?   黄若岩在酒楼待到夜里,不肯回去。   大家都知道,她在渴望李之本会出现。   卓妍和云儿默默地陪她等着,云儿也不肯回家,她不肯回家,柴苒也在身边陪着等,沈毅松也陪着等,至德也陪着等,所有的伙计也不敢走开,都在等。   等酒楼客人正喝的面红耳赤时,门外终于出现了一身锦衣的李之本。   卓妍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打了已经神情恍惚的黄若岩一下:“快,状元来了!”   黄若岩立马起身,失神地望着李之本,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李之本家境贫寒,总是一身布衣,他从没穿的如此光彩照人,他的神情也从没如此张扬尽兴。   而此刻,站在门口的,已不是昔日穷苦的书生了,而是整个京城最受瞩目的状元郎。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李之本又书写了最新的传奇。   众客人看见李之本的装扮,就知道这是新科进士,见他忽然出现在酒楼,全部起身围了过来。   有人认出李之本,扬言:“他是今年的状元郎!”   大家更激动了,全部涌上来请安问好。   李之本穿过众人的围观,径直走向黄若岩,那向来冷漠平静的目光此刻透着火热。   黄若岩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几乎无法行走,抬起脚,却只挪了一步。   李之本走到黄若岩面前,看着满面泪水的黄若岩,他抬起手,第一次主动地把手放到黄若岩脸上,感受她那滚烫的泪。   “我做到了!”李之本声音沙哑地说,“我说过,让你等我金榜题名。”   黄若岩哭的无法自控,点头哽咽无语。 第105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105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之本高中状元之后,对他的任命也很快下来,由圣上钦点,赐李之本判寿州事,十五日之后赴任。   至此,那个出身低微的穷小子,通过读书,转身成为地方大员。   沈毅松说,状元的官路一向比其他人都通畅,此次把李之本安排到地方任官,只是个过程,就算李之本在寿州没有太突出的政绩,三年一到,也会把李之本调回京城任职。   到时候,在天子手下大有作为,李之本年纪轻轻,可谓前途无量。   而随着李之本前去任官的日期确定,李之本和黄若岩的婚事已经不能再耽搁。   二人苦熬了那么久,都不愿再拖下去。   于是,卓妍出了三百两银子,替黄若岩赎了身,消除了乐籍,自此成为自由人。   而黄若岩的老鸨,因为招了这么一个状元女婿,也觉得脸上有光,主动为黄若岩准备了一批嫁妆。   一切看起来都很匆忙,两人在京城都没有骨肉亲人,婚礼也免去了诸多繁文缛节。   而且,两人在京城都没有属于自己的落脚地,李之本一直住在广文馆的学舍,又不能把新娘子领到学舍里,干脆就在酒楼里拜堂成亲,正好借着酒楼办了喜宴,也借着酒楼的客房作了洞房。   婚礼这一天,整个酒楼挤的满满都是人,所有一同中了进士的人,还有想趁机结交状元的亲贵,都不请自来。   这婚事虽然办的仓促,场面却异常热闹隆重。   婚礼的第二天,两人便开始准备离京赴任的事宜,李之本在吏部领了文书和符牌以及官袍,又在沈毅松的陪同下拜访了几位要人。   这一边,黄若岩和卓妍准备车马行李。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两人终于启程离开。   因为中了进士的人,在赴任之前都有一段回乡探亲的时间,两人先北上晋州去祭拜已故的崔秀才,然后南下寿州去赴任。   卓妍、沈毅松和云儿为他们送行,还有两人在京中多年的旧交,包括李之本在广文馆读书结识的同学,还有与黄若岩交好的艺妓,一行数十人一直送到南熏门。   出了高耸的开封城墙,望向看不见尽头的路途,李之本转身对众人说道:“终须一别,各位留步吧。”   知道分别在即,黄若岩一路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了。   她跟众艺妓握手告别,尤其抱着卓妍与云儿不肯松手,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卓妍安慰:“没关系,反正三年后任满调动,李官人应该会调回京城,到时候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黄若岩哽咽答应着,望着后面的城墙,道:“我从小时候离开家乡,就在这开封城生活,一晃将近十年,我只在这里有亲人朋友——”   云儿双眼含泪,已不能开口说话。   卓妍给黄若岩擦去眼泪,道:“你离开我们,但你现在有你的夫君陪伴,前路茫茫,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们也是。”   黄若岩含泪笑着,在云儿隆起的肚子上摸了一下,哽咽道:“等我们回来时,这位小郎君或者小娘子都会满地跑了。”   卓妍笑道:“你和李官人也要带回几个小郎君、小娘子。”   黄若岩脸红了。   那边,李之本也与众人告别完,走到马车旁。   黄若岩依依不舍地松开卓妍和云儿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坐到车厢里后,又连忙掀开帘子。   卓妍站到车厢外,嘱咐道:“到了寿州落了脚,记得写信给我们。”   等李之本坐到马车前面,准备赶车出发,卓妍又不放心地对两人叮嘱道:“你们远离京城,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定要相互扶持,相互体谅。”   李之本道:“卓娘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卓妍不停点头。   李之本对众人拱手道:“李某人多谢众位的照顾提携,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   而后挥起了鞭子,马儿长鸣一声,撒开蹄子,带着马车向前奔驰。   车窗里,黄若岩对众人挥手,泪水早已蒙蔽了她的双眼。   云儿一直在哭,卓妍不得不扶着她,安慰道:“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该替她高兴。”   沈毅松也被离别的悲伤感染着,他又悄悄地去摸索卓妍的手,把她的手掌按在自己手心里,仿佛悄悄向她传递秘密。 第106章 假面舞会   106假面舞会   又到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去年上元节前一天,卓妍的“酒池”成功举办令人耳目一新的“假面舞会”,到了今年,已有其他酒家依葫芦画瓢,也在上元佳节之前举办了假面舞会。   但是,京城百姓真正期待的,还是卓妍的酒池举办的假面舞会,直到今日,人们还对那场盛会念念不忘,参加过的人,又在回忆吹嘘。   而早在元日开始时,卓妍已经着手准备。   更有许多人在打听如何能得到舞会的入场券,也有人直接向卓妍央求,说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一张。   沈毅松不知道去年的舞会什么样,那个时候,他与卓妍几乎决裂,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所以他不愿过多回忆那时候的事。   他见别人如此殷切地求那一小张纸,颇有些不理解。   为了防止别人伪造,直到舞会开场前两天,卓妍才把入场券分发出去。   周衙内此次科举落榜,心情沮丧,卓妍给他送去很多张,他欣然留下。   然而,他刚接下入场券不久,正想着把多余的几张送给谁的时候,赵师兄竟然登门了。   周衙内再次想起去年假面舞会上那一桩离奇的事件,生恐赵师兄依然对舞会上与他私会的女子念念不忘。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二人没说几句,赵师兄便直接问,今年的假面舞会,他还有没有入场券。   周衙内断定,赵师兄还在希望能找到那蒙面女子。可是,从前周衙内不能告诉赵师兄真相,如今卓妍已与沈毅松复合,他更不能再让赵师兄与卓妍有机会碰面。   于是,周衙内顶着巨大的压力撒谎了,说他也没有入场券。   他解释说,因为今年卓妍请了许多考中进士的学子,加上假面舞会已经名声在外,所以入场券十分抢手。   赵师兄失望作罢。   可是,让周衙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带着入场券来到假面舞会上时,竟然看见赵师兄已经戴上面具,出现在舞会上了!   虽然有面具遮挡,但那独特的身形气质,还有赵师兄身上散发的独特的气味,周衙内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衙内无比惊慌,感到头皮发麻。   如果,如果再被赵师兄遇见卓妍,周衙内想象不到那会是个什么场景。   所以,周衙内已没有心思去欣赏今年的舞会与去年有何不同,全程跟在赵师兄后面。   原来,赵师兄在周衙内那没有要到入场券,偶然听说,沈毅松与酒楼的女掌柜关系匪浅,便到沈毅松那询问。   沈毅松对于赵师兄主动索要舞会入场券的行为感到吃惊,若强行把赵师兄拉过来,赵师兄也许并不会拒绝,但让赵师兄主动索要入场券,这让沈毅松难以置信。   同时也让沈毅松确信,卓妍举办的假面舞会,真的有巨大的魔力。   沈毅松随手从卓妍那拿了一张入场券,卓妍也没有询问入场券是给谁的,沈毅松也没说。   这天晚上,周衙内一直跟着赵师兄在舞场内外来回穿梭。   察觉赵师兄是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手臂有伤”的女子,让周衙内心中凄然。   如此深情执着的公子,偏偏遇上了不可能的人!   就在周衙内心里难受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赵师兄”。   赵师兄在人群中站住脚,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朝赵师兄走去,自己取下了头上的面具。   “沈兄。”赵师兄叫道。   “赵师兄果然来了。”摘下面具说话的人,正是沈毅松。   虽然大厅里灯火辉煌,但歌舞嘈杂,人影来去,并不能认清谁是谁,只有极熟悉的人才能从衣着身形和声音认出彼此。   沈毅松也是见到赵师兄翩翩白衣才认出他来的,他很高兴在这里遇见赵师兄,问道:“赵师兄过来喝一杯如何?”   赵师兄道:“多谢沈兄美意。”   沈毅松对赵师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去到一边喝酒,戴着面具的卓妍从人群中忽然转了出来,走到沈毅松身边,挽起他的胳膊,道:“你怎么在这?”   说完这话,卓妍朝对面的人看了一眼,立即闻到那种微微苦涩的香气。   她心头一震。   她绝没想到赵师兄会再次出现在舞会上,她畏怯地后退一步。   但她随即想到,自己还带着面具,赵师兄不会认出她。   即便是见到她的真面容,也认不出她来,就如同那次雨中相遇一样。   沈毅松自然而然地搂住卓妍的腰,高兴地对她说道:“我遇见了熟人。”   卓妍却下意识地扭过头。   赵师兄直直地盯着站在沈毅松身旁的这个女子。   赵师兄恍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再次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这似乎激发了他的记忆,让他恍然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   周衙内在旁边窥见这一切,发觉赵师兄陷入沉思,立马冲出来假装被人推了一下,直接撞在赵师兄身上。   赵师兄冷不防被撞,旁边趔趄几步,周衙内又立即扶住了他,假装是不小心。   人群来去,等赵师兄再抬眼寻找沈毅松身旁的女子时,他们已经消失在陷入狂欢的人群之中。   卓妍心神不宁地带着沈毅松上了楼梯。   沈毅松道:“刚才那人你见过,是赵师兄,还记得吗,难得在这种地方遇见他,我应该去找他喝杯酒。”   卓妍却语气凝重地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沈毅松察觉卓妍的语气非同一般。   “很重要的事。”   他们上了楼梯,来到二楼,站在栏杆旁朝下观望,卓妍两手紧握栏杆,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沈毅松仔细盯着卓妍,发觉在那张面具下,卓妍情绪紧张。   “怎么了?”沈毅松声音温柔地问。   卓妍大口呼吸,转过身,望向沈毅松那张带笑的脸,声音颤抖地说:“毅松——我可能怀孕了。”   沈毅松的脸,立马罩上一层冰霜。 第六卷 将军北上 第001章 寻医问药   001寻医问药;   “我一切都照你说的去做,你不是说,不会怀孕吗?”   坐在酒楼后面的客房里,沈毅松痛苦地问。   前面依然灯红酒绿、热闹非常。但转瞬间,沈毅松的心情跌入了冰窖。   卓妍坐在桌边,疲惫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怀孕,但是谁能肯定,也许时机不对,也许,就是老天爷故意捉弄我们。”   而且,当深夜迷迷糊糊深陷浓情蜜意之中时,谁能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不知为何,沈毅松恍然想起在赵师兄的柴院里,赵师兄对他做的预测,“你命里恐怕有一场劫难”。   沈毅松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像被冻住了一样,心揪在一起,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难道劫难还没过去?还在前方某个地方等着他,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他不敢相信,老天爷会拿这个和他开玩笑。   他知道此刻卓妍也很害怕,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恐惧,走到卓妍身旁,把卓妍搂进自己的怀里,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过分颤抖:“别害怕,我会想办法把孩子打掉。”   卓妍的头轻轻靠着沈毅松的肚子,她听到沈毅松短促的心跳,感觉到沈毅松浑身僵硬,便抬起头,安慰道:“也许,我们会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呢?”   “不可以!”沈毅松像被刺激了一样,严厉地否定道,“我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平安出生!”   卓妍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她的确很抵触再生养一个孩子。   但是,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当孩子真正来到她的子宫里时,除了害怕,她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听到沈毅松言语之中的恨意,卓妍有些不满:“这孩子现在小的肉眼都看不见,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诅咒他?”   沈毅松揉着卓妍的头发,坚定地说:“不,不,妍妍,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你造成威胁。”   卓妍小心翼翼地说:“你自己也说过,你不克妻,前两任妻子都是意外,而珍珠,她是自杀——”   沈毅松听卓妍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舍,他很意外,毕竟,从他们相识之初,卓妍就非常排斥生孩子,这个时候,卓妍竟然比他镇定。   沈毅松认真地问:“你舍不得吗?”   卓妍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并不想生。可是,我觉得你用这种态度对待孩子,不是很残忍吗?”   沈毅松恶狠狠地说:“我亲身经历的事,比这更残忍!我决不允许这个孩子在你肚子里长大。”   卓妍听沈毅松口气如此坚决,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坐直了身体,离开沈毅松的怀抱,抬头问道:“那怎么办?”   “我去找太医,太医一定有办法。”   卓妍不禁担心起来,她不知道用中药流产管不管用,有没有其他危害,但也只好答应。   这天晚上,沈毅松一夜没有睡着。   卓妍因为怀孕,倒在床上立马睡着了。   他在旁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里又是怜爱又是疼惜又是愧疚,脑中不断浮现前三任妻子离世的画面,越想越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不断安慰自己,只要她吃了打胎药就好了。可是,打胎药会不会有危险,他不想让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承受一点痛苦。   他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次,他都非常谨慎,从不敢掉以轻心,只要卓妍说不可以,他从来不会强求。   为什么仍然是这个下场?   他爱她,希望她一生安稳,希望能和她白头到老,这个愿望并不贪心,为什么会如此波折?   天刚蒙蒙亮,沈毅松就起床了,卓妍还在深沉的睡梦中。   他早早离开了酒楼,从马厩中牵出马匹,在清冷的晨色中向北行去。   走了不久,听到身后疾驰的马蹄声,仿佛十万火急。   沈毅松朝后看去,果然看见一骑人马飞驰而来。看那装束,是驿站中负责传递消息的驿马,而且如此紧急,一定是边关战报了。   驿马在沈毅松面前迅速飞过,沈毅松也加快步子。   等回到沈府时,父母也才刚刚起床。   他来到父母的卧房外面,侍郎夫人听婢女说大郎君回来了,感到有些意外,走到外间问道:“松儿,怎么一大清早回来了?”   一句话,问的沈毅松脸色尴尬。   侍郎夫人再观察沈毅松浓重的黑眼圈和晦暗的脸色,吓了一跳,道:“你是不是又跟小娘子吵架了?”   “没有。”沈毅松摇头。   “那怎么回事?”侍郎夫人嘀咕道。   说话间沈侍郎也从卧房里走了出来,沈侍郎没给沈毅松好脸色,一句话也没说,走了出去。   等沈侍郎离开,侍郎夫人才走过去小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毅松一夜未睡,此刻头脑昏沉,他强打精神,道:“娘,请你帮个忙。”   “你说吧……”   “能不能帮我去太医院求一副打胎药?”   侍郎夫人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立即猜到真相:“你是说,小娘子——怀孕了?”   沈毅松点头,那副无助的样子,让侍郎夫人着实心疼。   “娘,我不敢冒险……”沈毅松忧心忡忡地解释,“别人说我克妻,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我不能拿卓妍的性命去试探。所以,她肚子里的孽障留不得,娘,你能理解我吗?”   “娘知道……”侍郎夫人感同身受地说,“放心,娘不会阻拦你,这事你们自己做主。”   沈毅松很感激母亲能认同他的想法。   “我不好跟太医张口,所以,还是请娘帮我去开药。”   侍郎夫人答应的非常痛快:“好,等吃过早饭,我就去太医院。但是,堕胎实属罪恶,我只怕太医不肯开药。”   “那你就告诉太医实情,太医院的人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求他帮忙,虽然会杀一个孽子,但也能救一个大活人,太医应该不会狠心拒绝。”   沈毅松陪着父母吃了顿早饭。   饭菜难以下咽,他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粥。   他一边勉强喝粥,一边听父亲数落,批评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长此以往,坏了自己的名声,就再难有出头的机会了。   沈毅松答应父亲,再过一段时间,就到禁军那里寻个差事。   可是眼下,他必须先把卓妍的麻烦给解决了。   父亲去了衙门之后,沈毅松就在家中等母亲的药,趁机睡了一小会。 第002章 喝药   002喝药   睡醒,母亲便提了三副药来了,郑重地交到沈毅松手里,把太医的叮嘱说了一遍,要早晚服用,一副药能喝两次,三副药喝三天,三天内就会流产。   但是流产也有危险,所以要时刻留意,防止大出血。   沈毅松谢过母亲,带着打胎药匆匆离开。   向南来到酒楼,卓妍正坐在桌边打盹。   沈毅松揉了揉卓妍的耳垂,轻轻扯她的耳朵。   卓妍醒了,抬起那铁石般沉重的眼皮,问:“你去哪了?”   沈毅松把药提到卓妍面前,小声道:“药我拿来了。”   卓妍来了精神:“打胎药?”   沈毅松点头:“回家让秀姑煎药给你喝,在家好好打胎。”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沈毅松忽然笑了,笑了之后又觉得心酸,他抓住卓妍的胳膊:“走吧,酒楼的事不要管了,交给至德和我小舅。”   沈毅松把卓妍带回家,进门就让秀姑煎药给卓妍喝。   秀姑忙问:“娘子哪里不舒服?”   卓妍道:“我头疼……”   “头疼?”   沈毅松正色道:“不要多问,赶快把药煎了。”   秀姑赶紧提着药包去了厨房。   沈毅松和卓妍在屋里陪小越儿玩抛球,卓妍忽然想起个问题,道:“你第一位娘子怀孕的时候,你想过是生儿子还是女儿吗?”   “你问这个干嘛?”沈毅松似乎不愿回答。   “好奇啊,你喜欢儿子吗?”   “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喜欢小越儿。”   卓妍见他今天无精打采的,自从得知她怀孕之后,他就变得郁郁寡欢,比卓妍还紧张。   三个人抛了一会儿球,卓妍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不想……”沈毅松毋容置疑地说,看也没看卓妍一眼,“越儿就是我自己的孩子。”   “你可真够固执的。”卓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谁知沈毅松忽然把球握在手里,转脸瞪着卓妍,严厉地说:“难道你让我再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吗?这和以前不一样,你被人贩子抓走了,我可以去救你,你被关在牢里。   我也可以救你,但是你躺在产床上,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看都不能看你一眼,我只能听到你在屋里痛苦地喊叫!我真的经历过,不止一次,我知道结果是什么,我不能允许那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沈毅松说话的态度很恶劣,很不耐烦,卓妍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她没有,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虽然这有些自私和无情。   她没说话……   沈毅松知道自己说话重了,他把球滚给小越儿,蹲着挪了一步来到卓妍面前,半跪着,哀求着说:“不要再跟我说关于孩子的话题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喜欢,也毫不期待。对我来说,他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小越儿又把球踢到他们这边,卓妍故意把球滚远一点,让小越儿去捡球。   卓妍下定决心,道:“好,我再不问关于孩子的问题了,我自己并不想再生孩子,既然我们都不想,那就尽快喝了药,把孩子打了。”   见卓妍终于做了决定,沈毅松这才放心。   秀姑端了汤药进来。   沈毅松端起药碗,把药吹凉,舀了一勺子送到卓妍嘴边。   卓妍一闻那苦涩的药味就皱起鼻子,浑身都在排斥。   沈毅松像哄孩子一样哄道:“乖,喝了,喝完吃块糖就好了。”   秀姑去把小越儿平时吃的一小罐麦芽糖拿过来,嘟囔道:“谁家喝个药这么麻烦?捏着鼻子灌就行了。”   沈毅松不满地对秀姑说:“好了,你把越儿先带出去,等娘子喝完药再进来。”   秀姑去抱小越儿,不再说话了。   沈毅松把药放到卓妍嘴边,卓妍轻轻张开嘴,喝了一小口,她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这药的苦味给吓退了,她立马吐了出来,简直要崩溃了。   沈毅松仰头叹息,灵机一动,道:“你看我,喝药要这样喝。”   说着,沈毅松舀起半勺汤药,迅速地倒进嘴里,咽下,一气呵成,就像喝甘甜的茶水。   “你真的喝了?”卓妍惊问。   沈毅松点头。   “那是打胎药!”   “不管,我陪你一起喝,来,到你了!”   沈毅松又舀了一勺递给卓妍。   卓妍惊恐地盯着勺子里黑的发亮的汤汁,再看看沈毅松甘愿陪她喝药,她只好捏着鼻子把药灌了下去。   喝完之后,干呕几声,汤药在喉咙里打转,随时都要喷射出来,可卓妍用强大的意志把药拦在了喉咙里面。   沈毅松又痛快地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像推让别人饮酒一样让卓妍喝药。   卓妍也看不下去了,听说过陪人喝酒、陪人吃饭,哪有陪人喝药的。   她接过碗来,壮士断腕般看了汤药一眼,而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把药往嘴里灌。   “咕咚”一声,差点呛住,她扔了药碗,捂住嘴巴,闭着眼睛,仿佛汤药会不小心从眼睛里逃走一样。   这样过了半天,汤药终于挣扎着进入她的胃,不再作乱。   沈毅松连忙拿麦芽糖给她吃,她嚼着麦芽糖,想起要连喝三天,就真的开始头疼。   等稳定下来,沈毅松让她躺下,不断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感觉。   卓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忽然感到一阵不适,她醒来,捂着肚子。   一直守在旁边的沈毅松紧张地问:“怎么了,这么快起作用了?”   “我,我肚子疼。”卓妍哼哼道。   “太医开的真是神药!”沈毅松赞道。   卓妍却忽然跳起来,穿上鞋就往茅厕里跑。   沈毅松跟了出去,喊秀姑去看看卓妍。   秀姑嫌弃地走到茅厕门口,口中嘀咕:“上茅厕还要人陪着吗?”   过了一会儿,秀姑扶着卓妍走出茅厕,沈毅松连忙问:“怎么样,出来了吗?”   卓妍皱眉摇头,脸色发青:“我是拉肚子。”   “怎么会拉肚子?”沈毅松疑问道。   但是等卓妍回到榻上,沈毅松也觉得肚子不舒服,他捂着肚子道:“我怎么也有点肚子疼。”   话刚说完,剧烈的腹痛逼着沈毅松冲进茅厕。   卓妍意识到是这药的缘故,她忍不住哈哈笑了:“太医开的真是神药!简直立竿见影。”   秀姑见二人一前一后地去拉肚子,好奇地问:“他也头疼吗?”   卓妍笑得更大声了。   但是,等卓妍第四次从茅厕里出来,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痛苦地趴在榻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沈毅松只喝了两口,加上他身体强壮,只去了一趟茅厕,就没有大碍,但卓妍喝了一碗,可以想象药效有多强大。   等到下午,秀姑来询问,还要不要再煎药,卓妍死活都不肯再喝了。   沈毅松不知道这药究竟能不能打胎,但看卓妍如此痛苦,他就不能再让她继续喝了。   “算了算了,别喝了,想别的办法吧。”   秀姑不明白,问道:“头疼而已,有那么严重?”   两人没有解释。   沈毅松安慰了卓妍,然后打算回家再问问母亲,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第003章 屠城事件   003屠城事件   回到家中,跟母亲说了这副药的实际作用,侍郎夫人也很意外,随即又说:“这些太医,都是拼命给别人保胎,从没开过打胎药,所以照搬前人的药方,并不知道自己开出的方子究竟有什么效果,如果无法打胎,也很正常。”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好像听过,针灸也可以滑胎。”   “针灸?”   沈毅松心中又燃起希望,他正想着京城哪位名医擅长针灸时,父亲从外面回来了。   母子二人立即止住了话题,但他们一看,只见沈侍郎端着蹼头,头发湿漉漉的,面色十分苍白,走路时,脚步虚浮,仿佛头重脚轻。   侍郎夫人吓了一跳,忙冲过去:“老爷,你怎么了?”   沈毅松也紧张地走到父亲面前,接过父亲手中的蹼头。   母子二人一左一右地搀着沈侍郎。   “你哪里不舒服?”侍郎夫人连声问。   沈侍郎摇头:“没事……”   他们把沈侍郎搀到矮榻上坐下,沈毅松把蹼头放到一边的高脚花几上,猜测道:“爹,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沈侍郎呼出一口气,道:“朝中没有什么事,是边关。”   沈毅松立即知道父亲是忧心所致,并不是哪里生了病。   沈侍郎是兵部侍郎,而兵部,主要处理大宋边关的安危问题,近年,大宋边境诸多部族逐渐强大,对大宋造成了威胁。所以,朝廷一定又得到了边关叛乱的消息了。   “边关怎么了?”沈毅松忽然联想起今天早上在路上遇到的驿马。   果不其然,沈侍郎娓娓叙道:“今天早上,朝廷得到庆州战报,党项族首领李元昊发动叛乱,率兵进攻庆州等地。”   沈毅松一听,也觉得震惊:“李元昊才刚承袭他父亲的位子,这么快就敢公然挑衅大宋?”   沈侍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我早担心,党项人野心之大,绝不能轻视,可其他大臣却不真正重视,这一两年,李元昊东征西战,又联合辽国,吞并了周围其他部族,不断扩充军备,如今兵强马壮,早已成了最大的祸害。   两个多月前,李元昊派兵攻击庆州西北的饮马城,被守城将领击退,还抓了对方的头目作为人质,过后不久,李元昊亲自率兵前来攻城。   但是久攻不下,就派使者进城谈判,谁知,他派了和谈的使者之外,又暗中派了士兵跟随,等他们进城,突然发兵打开了城门,李元昊随后率领大军攻进城来,守住各个城门,他们竟然——”   “怎么了?”   “他们竟然下令屠杀全城士兵和百姓,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全城三万条人命,无一幸免!”   侍郎夫人惊呼一声。   沈毅松也如同当头棒喝,他义愤填膺地说道:“这帮人怎能如此无耻,连平民百姓都不放过!”   沈侍郎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李元昊如今大举进犯我朝边境,接连攻破多个城池,各地百姓逃的逃,杀的杀,致使各地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各地守军呢?”   “各地守军原本还能勉强应付,但李元昊接了他父亲的位子以来,厉兵秣马,囤积粮草,声势迅速壮大,周围部族一起响应,而且敌方狡诈,我们的守军上来就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抵挡,甚至不战而降。”   “可恶!”沈毅松骂道,“这帮懦夫!派他们去,就是为了守卫边疆,如果敌人一来就投降,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如今朝野震动,兵部里人心慌乱,我们商议了一天,初步决定,派禁军前去镇压,不知能否来得及。”   “那由谁领兵?”   “局势危急,必须派出最得力的武将,按实力来,应该是你岳父李钤辖总领兵马,不过圣上还未真正下令。”   听说是自己岳父李钤辖出兵,沈毅松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   李家世代习武,实力雄厚,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这些年一直负责守卫整个京畿之地,把他派出去,势必能稳定军心,这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把守卫京畿的大将派出去,也证明了事态威严。   党项进犯的消息终于胜过了卓妍怀孕带来的忧虑,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卓妍身边,卓妍仍然虚弱地躺在榻上。   沈毅松告诉卓妍,据说针灸也能滑胎,明天让至德请位针灸高手来给她施针。   卓妍听说要施针,心情又灰暗起来。   “管用吗?扎在哪?肚子吗?疼不疼?”   一连串的疑问,表示她有些惧怕。   沈毅松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陪着你。”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沈毅松准备去酒楼找至德,刚开门走进巷子,就看见沈二叔急急忙忙骑马过来。   “二叔?”   “大郎,圣上召见你,快进宫!”   “圣上召见我?”   “是,快去吧。”   沈毅松不敢耽搁,连忙回到院内牵了马,心中隐隐猜到圣上召见他和党项的动乱有关系。   一路疾驰,来到皇宫门外,早有宦官内侍在等候。   沈毅松下马步行,经过一道道宫门,昔日部下看见沈毅松,纷纷向他问好,沈毅松匆匆点头,和内侍一路来到垂拱殿内。 第004章 沈将军   004沈将军   殿内已有十几人在此,圣上稳坐上位,其他文臣武将立在下方。   这没有朝会那么正式,沈毅松扫了一眼,除了尚书左丞(宰相)之外,其他多是枢密院和兵部的官员,有枢密使,兵部尚书,和几位兵部侍郎,父亲沈侍郎也在其中,还有他的岳父李钤辖以及几位武将。   沈毅松没有多看,走上前叩拜道:“参见陛下,臣来迟,望恕罪。”   “免礼平身。”   沈毅松忐忑地站了起来,心中已经确认,皇上召见他,就是为了边疆的战事。   他不敢多想,只听皇帝问道:“沈指挥在家休息的怎样?”   因为多年的习惯,沈毅松虽然不再担任指挥使,但皇帝仍然以“沈指挥”称呼他,谁也不敢出言纠正。   沈毅松颇感汗颜地说:“回陛下,臣有愧于陛下厚爱。”   “听说你破了个大案。”   “算不上大案。”沈毅松越说越不安,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有愧于皇帝的厚爱,而是他心中的隐忧,他已猜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你之前虽然犯错,但也是查案心切,朕原谅你。”   场面话说完了,该转入正题了。   此时,兵部尚书发话了:“关于李元昊率兵进犯我朝边境,沈指挥听说了没?”   既然皇帝仍然称呼“沈指挥”,那其他人也跟着如此称呼。   沈毅松道:“回尚书大人,家父已经跟学生说了。”   枢密使沉声道:“此次进犯,与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敌人不仅大举进兵,而且犯下令人发指的罪恶,将饮马城军民全部屠杀,如此挑衅,不能容忍!”   未等沈毅松开口说话,皇帝义正言辞地说道:“边关危急,事关国体,朕已命令李钤辖为督总管,率领五万禁军前往庆州等地征讨逆乱。沈指挥,你在朕身边多年,朕深信你的能力,此次征讨,朕命你为平西大将军,偕同李钤辖共同作战!”   沈毅松本能地跪地叩谢:“谢陛下,臣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报君恩!”   可是,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问:那还在怀孕的卓妍怎么办?   众人又议定了此次出征的兵马粮草问题,沈毅松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等皇帝宣布议事结束,众官员纷纷退去,皇帝又道:“沈将军留步。”   沈将军?   沈毅松并没留意到这是在叫自己,但他的父亲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是将军了。   沈毅松连忙停下脚步,走回皇帝面前。   等众人走光了之后,皇帝起身。   沈毅松在没人的情况下,才抬头去看皇帝,看见皇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皇帝问:“很意外是不是?”   沈毅松点头,他的确意外。   他知道皇帝器重自己,也知道这次贬官不过是暂时的,等风波平息,会再次召他入职。   但万万没想到,一上来便让他担任将军之职,他既意外,又由衷地感激皇帝对他的信任和托付。   皇帝继续说道:“是朕提议让你随军出征,这次动乱虽然凶险,但也是你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此次若凯旋归来,朕会给你加官进爵。   到时候,你就不仅仅是骁骑军指挥使,朕会为你安排更高的职位。到时候,你战功在身,其他大臣就算想反对也没有理由,你懂朕的心思吗?”   沈毅松郑重点头,一时激动的语塞。   他当然了解皇帝的心思。   皇帝幼年登基,太后始终把持朝政大权,去年太后薨逝,已经成年的皇帝终于开始亲政。   但大权仍然落在其他宰执大臣的手中,皇帝依然不能掌握权柄,所以皇帝有意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心腹,而沈毅松就是其中之一。   想要真正掌握大权,兵权是最不可忽视的,而李钤辖虽然忠心,但多年以来,李钤辖已经和其他大臣结成一党,并不真的为皇帝所用,此番把沈毅松安插在军中,主要李钤辖是沈毅松岳父,李钤辖会看在翁婿关系上,会适当帮衬沈毅松。   如此一来,只要此次出征不至于溃败,都会增加沈毅松在军中的资历和名望,如果沈毅松能真正立下军功,那最好不过。   君臣二人相处多年,这点心思,沈毅松知道的一清二楚。   皇帝神色坚定地望着沈毅松,道:“朕对你寄予厚望,一定不要让朕失望,你不光为你自己的功名,也为了朕的江山,沈将军,务必得胜归来!”   皇帝的话,点燃了沈毅松的热血壮志,他朗声应道:“臣一定不辱使命,为陛下保卫国土!” 第005章 扎针   005扎针   走出宫门,皇帝的鼓励依然激荡在沈毅松的耳边。   对于渴望战功的沈毅松来说,这是绝佳的机会。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呢?在卓妍最须要他的时候!   心情矛盾的沈毅松走在御街上,来到城中名医的医馆里,请了一位针灸高手,问那大夫,针灸能否滑胎,大夫说可以。   沈毅松便将大夫带到卓妍家中。   卓妍不在家,又到酒楼去了,沈毅松让秀姑去找卓妍回来。   卓妍回到家中,看见沈毅松领了大夫回来,就知道是要给她扎针。   想起那一根根针扎进肉里,卓妍就感到头皮发麻,她露出哀求的目光看着沈毅松:“一定要这么做吗?”   沈毅松不顾大夫在旁,紧紧握住卓妍的双手,温言劝道:“没事,我陪着你。”   卓妍露出女人软弱的一面,让沈毅松心里不是滋味,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现在不狠心,等孩子一天天长大,想打胎,只怕会吃更多苦头。   沈毅松搂着卓妍的肩膀软语安慰,大夫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也不打搅。   沈毅松把卓妍哄到榻上躺着,大夫提着银针走上来,卓妍一看那银针,可不是后世那种细如发丝的针,而是和缝衣针一样粗,立马坐起来:“这么粗的针!”   大夫嘿嘿笑道:“这是最细的了。”   说着,大夫把一整包针展开,密密麻麻一整排。   卓妍惊恐地瞪着大小不一的针,不确定自己究竟要不要继续下去。   沈毅松心有不忍,他握住卓妍的手,不知道如何安慰,因为心里装着要出征的事,他的脸色异常凝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卓妍发觉沈毅松的手心里全是汗,知道他心里不好过,她又乖乖躺下,问大夫:“确定扎了针就能打掉胎儿?”   大夫信心十足地说:“当然,老夫曾经给别人试过,扎过针后不出一个时辰,胎就滑下来了。”   沈毅松听了,脸色才放松一些,道:“一会儿就好了。”   大夫取了针,先在火上烤了,而后扎在了卓妍的腹部。   卓妍一声惨叫。   沈毅松也不忍去看,他紧紧抓住卓妍的双手,徒劳地安慰着:“不要怕……”   卓妍咬牙坚持着,根本不知道肚子上究竟挨了多少针,她希望真的有用,虽然连她自己也怀疑。   等大夫把整个肚子扎满针的时候,卓妍的腹部火辣辣的疼,头上全是汗水。   “大功告成!”大夫一声宣布,开始有序地拔针。   卓妍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浑身都放松下来。   沈毅松也紧张地出了汗,他松开卓妍的手,先替卓妍擦汗,揪心地说:“再不能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沈毅松付了钱,大夫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卓妍察觉肚子火辣辣的痛,问沈毅松:“你看看,我的肚子是不是已经成了筛子了。”   沈毅松掀开衣服,看见密密麻麻的红点,的确像筛子,但他说:“没有……”   卓妍痛苦地呻吟道:“这个办法要是没用,我就把他的铺子砸了!”   沈毅松劝道:“大夫的职责是治病,不是替人打胎。”   卓妍不依不饶:“他说了管用,如果做不到,就是行骗!”   卓妍躺了很久,疼痛不减。   沈毅松过一会儿问一次,卓妍只说是疼,并没有其他感觉。   沈毅松觉得应该会有用,毕竟那么针直接扎在肚子上,胎儿肯定难以存活。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卓妍却睡着了。   看着卓妍平静的脸,沈毅松不忍叫醒她,便让她接着睡了,这一睡,直到天黑。   天黑时,沈二叔又来了,在屋外说:“大郎,主君叫你回家。”   沈毅松起身走到屋外,沈二叔重复道:“大郎,主君让你回去,说今天众位文武大臣都在商议出征事宜,唯独你缺席了,让你务必回去,不能再耽搁。”   是啊,这个时候,他理应联络其他文武大臣,准备出兵事宜,不应该在这消耗时间,可他不能这么丢下卓妍。   “二叔,你先回去,我今晚一定回家。”   沈二叔似乎得到了沈侍郎的嘱托,道:“你还是跟我一块回去吧。”   “我说了回去一定回去,你先走一步。”   “那我等你,跟你一起走。”   “你先走……”   沈二叔就是不肯走。   卓妍在屋里,被外面的争论吵醒了,她听到是沈二叔,起身,披了衣服,走到屋外,对沈毅松说道:“你有事,先回去吧。”   沈毅松心情复杂地看着卓妍,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将要出征的事。 第006章 我有我的战场   006我有我的战场   沈毅松沉默片刻,又对沈二叔说:“你先回去告诉我爹,我今晚一定回去,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沈二叔看沈毅松如此坚决,只好叹息着答应。   卓妍要送沈二叔出门,沈毅松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等沈二叔消失在门口,沈毅松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卓妍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除了肚皮有点疼,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气愤地说:“我就知道那个大夫是骗人的!”   沈毅松心情一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你去看看,说不定有用。”   卓妍去里屋的小房间,查看自己并无任何异样,一丝出血的痕迹都没有,哪里像要流产的样子。   她灰心丧气地走回屋子,对满眼期待的沈毅松摇了摇头。   “为什么?”沈毅松痛苦地捂住脸。   卓妍觉得他有些反常,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她懊丧地回到榻上,垂头说道:“不能再这么折腾我,这哪是要打胎,这是要整死我!”   沈毅松没有跟着卓妍过来,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屋里,仰头望着屋顶。   卓妍看他似乎饱受折磨,安慰道:“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沈毅松叹息一声:“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了?”   沈毅松走到榻边坐下,把卓妍拉到他怀里躺着,然后告诉她那个残酷的事实:“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出征?”卓妍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西北边疆被外族入侵,圣上命我随军讨伐,我很快就要走了。”   卓妍立马推开沈毅松的怀抱,坐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他,问:“你要去打仗?”   沈毅松凝视着卓妍震惊的脸,点了点头。   有很长一段时间,彼此沉默无声,只有悠长的愁绪不断蔓延。   良久,沈毅松终于说出他想了一天的问题:“我走了你怎么办?”   卓妍低下头,故作轻松地说:“没有你,我也可以过的很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卓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怀孕的事。   “你放心,我会继续打胎。”   “但我希望能陪在你身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沈毅松嘴角轻轻颤抖,极力忍着心中的不舍。   “没什么大不了的……”卓妍笑了一下,“不管怎样,我一个人没问题。”   沈毅松看见卓妍故作坚强,他惨然一笑。   卓妍忽然扑到沈毅松怀里,沈毅松用力抱住她,仿佛这是离别前最后一次拥抱。   “你放心地去吧,不要惦记我。”   “我怎么会不惦记你……”沈毅松的声音沙哑了,“就算你现在好好的,我也舍不得你,何况你肚子里还有个孽障。”   “你非要这么叫他吗?”卓妍抗议道。   沈毅松不想在分别之际与她争论什么,她抱着她,叮嘱道:“你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打掉孩子。”   “可是我不想再喝药,也不想再扎针了。”   “总会有办法的。”   卓妍近乎绝望:“要我每个方法都试一遍吗?”   沈毅松只觉得心一阵阵刺痛,如果卓妍没有打掉孩子,如果在她临近生产的时候,自己却远在千里之外,他还有什么心思领兵打仗?   “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都不奏效呢?”   沈毅松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脑中忽然展开一幅画面,他在沙场奔驰,而她躺在产床上痛苦哀嚎。   他不自觉地加大力气,把卓妍箍的喘不过气。   卓妍挣扎着推开沈毅松的手臂,不让沈毅松搂她,她像温顺的小猫一样附在他身上,说道:“你不要担心我,我的命很硬,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   “答应我,不要冒险!”   “可是,打胎太难了。”   “你说了,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卓妍犹豫了一下,说:“那为什么不能试试去生下来呢,我们千妨万防,孩子还是来了,喝药也打不掉,针灸也打不掉,也许他真的想当我的孩子。   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生孩子的事,我自己承担,反正无论如何,你都帮不上我。”   沈毅松觉得心如刀绞,他明白他没得选择,他已经不能再逼迫卓妍为了打胎而去承担无用的痛苦。   他再次抱紧她,心中默默祈求:只愿她一切安好,所有劫难,由我来承担。 第007章 备战   007备战   沈毅松开始筹备出征的事。   他在吏部领了全新的银质符牌。从前的符牌是铜质的,如今官封平西大将军,自然换成了更高一等的银符牌。   其实,“平西大将军”是临时设置的虚衔,手头并没有直接属于他的军队。   但此次圣上给他参与决策的特权,虽然手下无兵,但地位仅此于此次的行军总管——他的岳父李钤辖,如今已改称李总管。   他穿上全新的战甲,再次出现在皇城西面的禁军的营房里,陪岳父检阅即将出征的队伍。   五万士兵分班列队齐集于禁军校场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在这人山人海之中,各人手中的兵器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着耀眼刺目的光。   李总管和沈毅松骑在马背之上,数十骑人马跟随在后。   他们穿行在列队整齐的士兵之间。   沈毅松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拿着行军名册,每到一个士兵方阵,沈毅松对照名册,高声询问队伍的番号。   此时,由各方阵的指挥使报上队伍番号,而后齐声高喊口号,喊声震天,响彻云霄。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检阅完所有的队伍。   一名骑兵高举旗帜,穿梭于方阵之间,让每个队伍的指挥使到议事大厅集合。   而后,各队士兵有序解散,所有的指挥使步行来到校场的议事大厅里。   枢密院的大臣正式下达即将出征的消息,重新组合各营军,任命各军的都指挥,命令加紧缝制战旗。   五天之后,第一批队伍首先开拔,十天之后,剩余的队伍随着粮草辎重一起离开。   命令正式下达之后,众将官一起吃饭。   午后,众人稍作休息,沈毅松想着趁机去看看卓妍。   骑马离开营地,对面碰上了他的小舅子,和卓妍比武决斗的那个李二郎。   李二郎意气风发地骑在马背上,见到了沈毅松,仿佛没看见一样。   沈毅松见李二郎态度傲慢,心中不爽,朝李二郎喊道:“这是禁军营地,不是小孩玩的地方。”   “你才是小孩!”李二郎怒道,随即又露出笑容,“我爹已经命令我负责押运粮草,我现在有正经差事,可不是来玩的。”言语之中,十分自豪。   沈毅松听了,知道李二郎是吹牛。   押运粮草和行军打仗一样重要,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全权负责,一定是李总管担心儿子太过娇惯,故意让儿子跟着粮草队伍吃些苦头,顺便长长见识。   沈毅松没有戳破,微微一笑:“那你就看好了粮草,若有差池,别怪我拿你问罪。”   李二郎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我还轮不到你管。”   沈毅松不愿跟他多浪费时间,催马离开,最后说道:“来日再见。”   沈毅松先去了酒楼,来到卓妍长住的客房,只看见云儿坐在桌边,正专心缝制婴儿的衣服鞋帽。   云儿抬头见到沈毅松,朝床榻抬了抬下巴,示意卓妍正在睡觉。   沈毅松走到床边,掀起布幔,果然看见卓妍正面朝里睡的香甜。   见到这一幕,沈毅松心中一软,又牵起了惆怅的思绪和无限的爱怜。   云儿放下手里的针线,缓缓起身,走到床边,上下打量着沈毅松这一身威武霸气的盔甲,轻声问:“妍妍说你要出征打仗?”   沈毅松点了点头,放下布幔,让卓妍继续休息,她昨天确实被折腾的不轻。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要看战事进行的如何。”   “你放心去吧,不要担心妍妍跟小越儿。”   沈毅松看云儿神色如常,看来卓妍没有把她怀孕的事告诉云儿,否则云儿不可能如此冷静。   卓妍内心一定十分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别人自己怀孕的事。毕竟,怀上他沈毅松的孩子,是极其危险的。   “你在这休息吧,我到前面去看看。”云儿说道,故意把房间让给沈毅松。   “等等……”沈毅松叫道,“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云儿刚转身,又立即站住脚。   沈毅松向桌边走去,来到桌旁,却没有坐下。   云儿跟了过来:“什么事,说吧。”   “你坐下,我跟你说。” 第008章 我猜我会赢   008我猜我会赢   云儿笑了,在刚才的地方坐下,摆弄她刚缝好的小衣服,眼中满是即将做母亲的温柔和期待。   如果没有前车之鉴,他大概也会和卓妍一起期待这个新生命,他明显感觉到,卓妍其实已经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感情,那大概是女人的天性。   可是现实如此残酷,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说吧,有什么要交代的。”云儿语气有些调侃,仿佛是嘲弄沈毅松担心他走了以后卓妍会受委屈一样。   沈毅松艰难地开口了:“妍妍她,怀孕了。”   云儿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倒吸了一口气,最后用手捂住嘴巴。   看来,所有人的反应都一样。   沈毅松随即说起昨天和前天如何打胎,先是喝药,然后针灸,结果都没能把胎打掉。   两行清亮的泪水从云儿眼中滚落下来,她不知道沈毅松前两任妻子死时什么情况,可珍珠的惨况她至今记忆犹新。   已经有三个女人,因为怀了沈毅松的孩子而送了性命,卓妍是第四个。   云儿依然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哭出声音。   沈毅松继续说:“我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定几个月,说不定要几年,但我不能就这么走。   你知道我的情况,我知道她经历过一次难产,那次她能死里逃生。   但这一次,我不能拿她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我想来想去,还要拜托你,想办法让她打胎,最好能在我走之前把胎打了,这样我才能放心地走。”   他的话,字字有千钧之重。   云儿松开手,用袖子擦了眼泪,张开口想说话,嗓子却哽住了,一句说不出来。   沈毅松又道:“队伍分两批出发,五天之后先走一部分,十天之后再走最后一部分,我是十天后再走。所以,在那之前,必须想办法把孩子打了,假如没打掉,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让她继续打。你知道她有多危险,我不想我在战场上,还要一天天数着日子。”   云儿点头,终于出声了:“我知道,她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她一定是怕你担心才没说。”   “她应该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了,想办法帮她打胎吧,我真的很害怕。”   他生平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在女人面前表示他很害怕。   云儿想到卓妍面临的危险,觉得天快塌了。   自从遇见卓妍以来,云儿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卓妍把她从苦海里救了出来,也是卓妍帮她查到当年拐卖她的元凶。   她对卓妍的依赖,甚至比对柴苒的依赖还要深,她和沈毅松一样害怕失去卓妍。   对她来说,卓妍聪明、勇敢,几乎无所不能。可是,即便是这样一个女人,同样要面对可怕的厄运。这一次,卓妍会是例外吗?   云儿不敢心存侥幸,她立即起身,又抹了眼泪:“我回家去问问妈妈,她见多识广,也许知道能打胎的办法。”   沈毅松心中松了口气:“拜托你了,你要小心。”   云儿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屋门,沈毅松又觉得不该让云儿也担惊受怕,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希望云儿的妈妈李老鸨真的有打胎的办法。   沈毅松又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布幔,去看卓妍的脸,发现卓妍已经醒了。   那么,他刚才和云儿的话,她都听到了?   沈毅松在床边坐下,去拉住卓妍的手,卓妍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其他回应,仍然背对着他。   他知道卓妍有点生气,气他坚持要她打胎。   他轻轻弯下腰,半躺着,凑到卓妍身后,一只胳膊撑着身体,一只胳膊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他戴着铁质的护肘和护腕,散发着沉重冰冷的气息。   他刚想说话,卓妍开口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沈毅松听出卓妍口气强硬,但不知道卓妍什么意思。他握住卓妍的小手,攥在手心里。   “我不相信那些五花八门的打胎办法,别让云儿白费口舌了。”   沈毅松心中一沉。   卓妍缓缓转过身,仰面望着沈毅松,柔柔弱弱地叫道:“毅松啊,我不信命,也不信那些克妻的鬼话,我相信我自己,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   沈毅松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分歧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低下头,在卓妍额头上亲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我当然相信你,但你不是无所不能的。”   “再相信我一次,别再让我打胎了。”   “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要孩子吗?”   “可是孩子来了……”卓妍动情地说,“我试了两次,打不掉他,我不想再折腾了。”   沈毅松摆弄着卓妍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事实上,他无法逼迫卓妍再尝试那些折磨人的打胎办法。但是,任由她怀着孩子,那不是把她往鬼门关上送吗?   而且,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如果她挺不过去这一关,他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男儿上阵杀敌,为的是保卫家国,但当他身陷沙场时,他的女人在一天天离开人世,他做的那一切,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他怎么能说服自己安心地走上战场?   他能怎么办?   卓妍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抬起,捧着沈毅松的脸,轻声说道:“我要告诉别人,你不克妻。”   “我不要你为我证明什么。”   “我不光为了你,也为了我。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样,毅松,我爱你,我爱你给我的一切,也包括孩子。”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沈毅松头脑眩晕、心血澎湃,他不敢相信卓妍口中竟然说出“我爱你”,只这一句话,他决定缴械投降。   他俯下身,深情地吻了她。   等云儿回到酒楼时,沈毅松已经离开了。   卓妍照常待在酒楼大厅里,像没事人一样查看账目。   云儿见到卓妍,不顾自己的肚子已经隆起,大步跑过来。   卓妍看见,惊叫道:“云儿,你慢点走!”   云儿冲到卓妍面前,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卓妍难为情地说:“我没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吗?”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卓妍大大咧咧地笑了:“没事,沈毅松太大惊小怪了。”   云儿望望左右无人,小声道:“我已经从妈妈那打听到有什么办法打胎了。”   卓妍摇了摇头:“我不准备打掉孩子。”   云儿惊恐地望着卓妍:“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云儿十分不解地望着她。   卓妍平静地说:“不要惊讶,这是我的决定。”   “可是,他同意吗?”   卓妍点头:“只要我坚持,没有他不同意的。”   “妍妍——”   卓妍抓住云儿的手:“不要为我担心,你还是去客房里去休息吧。”   云儿知道,卓妍固执己见,如果脸沈毅松都没办法劝服她,自己也没有办法。   卓妍刚开始怀疑自己怀孕时,她很心慌害怕,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后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毅松,不出所料,沈毅松也态度坚决地要打掉孩子。   而且,沈毅松对孩子的仇恨,远远超过卓妍的想象力,这让卓妍产生了对孩子的同情。   同情归同情,卓妍的确不想再承受怀孕生子带来的痛苦,在沈毅松的怂恿下,她尝试打胎。   但是,经过两次折磨,孩子依然顽强地待在她的肚子里,这让她产生了动摇。   她脑中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来到她家门口,敲她的屋门,想来她家,她却在屋里把孩子据在门外,这个场景让她感到难过。   尤其在得知沈毅松即将上战场的消息时,她终于下定决心,她要给孩子打开来到世界的门。   强大如她,一定可以战胜流言,战胜所谓的宿命。   自此,沈毅松不放过任何能与她厮守在一起的机会。   他白天照常在禁军营地里忙活,中午和晚上都到酒楼里来,有一次,沈侍郎跟众位将领在一起商议弓弩刀剑等兵器的数目,商议结束,沈侍郎特意拦在沈毅松面前,命令他晚上必须回家。   沈毅松当时满口答应,事后照旧去了卓妍那,只派了一个手下去沈府汇报说有事不能回家。 第009章 我们决定不打胎了   009我们决定不打胎了   这一天晚上,沈毅松照旧回到卓妍家,三口人正在吃饭,难得的享受天伦之乐,听到外面有隐隐的敲门声。   沈毅松预感是来找他的,他眉头一皱,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愿让人打扰他平静的幸福,不悦地让秀姑去开门。   秀姑开门,看见竟是侍郎夫人,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夫人!侍郎夫人款步走进院子。   沈毅松和卓妍在屋里听到秀姑的喊声,知道是侍郎夫人驾到,连忙起身到门口迎接。   “娘,你怎么来了?”沈毅松明知故问道。   侍郎夫人没有立即回答,她走进屋里,看见桌上摆着饭菜,小越儿正坐在桌边学习如何用筷子。   侍郎夫人笑道:“你们先吃饭吧,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过来看看。”   卓妍、沈毅松悄悄对望一眼,都有些心虚。   出征在即,两个年轻人固然难分难舍,但做母亲的,一定也想多看看儿子。   侍郎夫人先坐下来,摸了摸小越儿的头,跟小越儿说了几句话。   卓妍坐下来,喊秀姑去添碗筷。   侍郎夫人道:“不用忙活,我已经吃过了。”   虽然侍郎夫人这么说,秀姑还是把碗筷拿来了。   沈毅松坐下,继续吃饭,卓妍却没再动筷。   侍郎夫人微笑着对卓妍说:“你快吃吧,别让饭冷了。”   “我已经吃完了。”事实上,她是没什么胃口。   侍郎夫人看着卓妍,察觉她精神不错,不像是堕胎后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小娘子,你身体怎么样?”   “我还好,多谢夫人关心。”卓妍道。   侍郎夫人没有明说,卓妍也没有明着回答。   沈毅松抬头看着母亲,道:“娘,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决定不打胎了。”   侍郎夫人面露惊讶。   卓妍这才说道:“是我决定的。”   侍郎夫人似乎又想起了自己三个儿媳妇的下场,目光中满是恐惧。她转向儿子,似乎在问:你也同意吗?   沈毅松看出母亲的疑问,有些无奈地说:“娘,我相信她,她所有的选择,到最后证明都是对的。”   之后,沈毅松故作轻松地回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正是在看马球比赛,她上来就赌赢了,后来又看别的比赛,每次她都能猜对谁会赢。”   提起以前的事,卓妍脸上露出笑容,说:“这次我猜我会赢。”   侍郎夫人去握住卓妍的手,久久说不出话。   卓妍安慰道:“夫人,不要多虑,我生小越儿的时候,难产三天,最后不也好好的,没事的。”   沈毅松已经没心思再吃饭了,他对母亲说:“娘,我走了以后,麻烦你多照顾她和越儿。”   说完这话,沈毅松只觉得心头堵的难受,他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侍郎夫人呼出一口气,对卓妍说道:“你和越儿搬到府里去吧,方便我照顾你们母女。”   卓妍委婉地拒绝了:“多谢夫人,我多活动活动有好处。再说,我家离酒楼更近,来往更方便些。”   侍郎夫人目光焦虑地打量卓妍,又替她整理整理头发,然后慨叹道:“松儿好眼光,好福气。” 第010章 这太疯狂了   010这太疯狂了   第一批三万士兵已经开拔,由北面的景龙门出发。   这三万都是精锐之师,骑兵五千,步兵两万五,另有一千人的辎重队伍,由李总管率领。   余下的两万人马还在筹备中,一等兵器和粮草、战甲都准备妥当,会一起出发,这些人马,由沈毅松率领。   沈毅松来到景龙门外,与众位将官告别。   三万人马,浩浩荡荡,绵延不绝,沈毅松遥望队伍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忍不住想到五天之后,他也会随大军离开京城。   他不让自己多想,逆着队伍又回到城内。   送走了先锋的队伍,晚上他回到云桥巷时,那一夜他又彻夜未眠。   他在帐内点着蜡烛,借着烛光看卓妍的脸,一根蜡烛灭了,就再点上另一根,看着看着,就仿佛不认识她了。   如果从没认识她,现在会是什么情景?   他会再遇到别的女人,也许会再娶,他的妻子也会再度怀孕,但是会不会平安生下孩子呢?   遇到卓妍之前,他的人生仿佛有无数种可能,但遇到她以后,只有一种可能:此生只爱她一个,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他会用一生来爱她,保护她。   但幻想总是美好的不切实际,如今他要在她最危险最须要陪伴的时候去远征,无法实现自己的承诺。   毋庸置疑,她是勇敢的,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能摆平一切。   如果他依照皇帝期盼的那样,赢得赫赫战功,但是这里已经没有她了,又该怎么办?   他会觉得,整个京城都是空的,他一个人站在城楼上,望尽天涯,都看不到她的踪影,他会不会悔恨当初就不该认识她?   他被种种可怕的念头吓到了,他躲到她的怀里,就像孩子躺在母亲怀里那样。   卓妍似乎有所察觉,伸开双臂,搂住了他。   “你睡不着吗?”   “嗯。”   卓妍似乎又睡去了。过了很久,沈毅松又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会等你回来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等到了大军开拔的前一天。   那天他格外忙碌,因为前面三万大军走后留下的所有问题,都必须解决,他忙着清点所有车马辎重,还要替自己整顿行李。   他又从之前的骁骑军中挑选了五十名属下,做自己的随身护卫。   当天夜里,他留在了营地,没有回卓妍那,他怕去了之后徒增两人的痛苦,他不希望和卓妍正式告别,那样就好像他们从没有告别一样。   第二天早晨,营地里一派忙碌,所有人都在整顿自己的行李,辎重车也已在前一天集结在校场上。   他站在高处,等着其他指挥向自己汇报进展。   等所有队伍准备完毕之后,他下令出发。于是,一道旗帜在高处挥舞起来,浑身战甲的沈毅松跨上了自己的战马,随着大军离开营地,往城门出发。   虽然禁军营地禁止普通百姓进入,但来到城墙下时,还是有许多百姓围观,这里多数是来送别自己亲人的家属。   沈毅松骑马站在城门内,看着队伍鱼贯而出,等士兵走的差不多,后面是辎重队伍时,他和其他几位负责殿后的指挥使准备出城门。   离开之前,他再次向城内望了一眼,忽然在数以千计的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卓妍。   卓妍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拿着一只手帕,不停地朝他挥舞。   沈毅松忽然眼眶一热,催马返回城内。   走到人群前面,一队士兵正拦着百姓,他下马,把马缰绳交到护卫手中,然后越过士兵,朝人群中的卓妍伸出手。   卓妍拼命向前挤,沈毅松去够她的手,等终于握住她的手时,沈毅松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整个世界。   他把卓妍从人群中提出来,又回到士兵队伍的前面,他大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走……”卓妍兴奋地说,仿佛这根本不是离别,而是在迎接他回来,“你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吗?”   沈毅松忽然抱起卓妍的脸,狠狠地亲起来。   众人猝不及防,看见这样一幕,也都不去看出城的队伍了,全部朝他们看过来。   沈毅松不管众人的嘘声和嘲笑,耳畔嘈杂,他只想尽情地疼爱这个女子。   “哟,这怎么回事,我没眼花吧。”一句肆无忌惮的嬉笑传过来。   沈毅松这才松开卓妍。   说话的人是李二郎。   李二郎看见沈毅松跟一个女子亲热,但没想到是卓妍,他立马惊住了,脸色有些难看。   自从上次比武决斗败给卓妍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她,此刻忽然看见她,心中仿佛已经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李二郎干咳一声,假装没看见卓妍,故作沉稳地提醒道:“别耽误时间,快走吧。”   说着,缓缓走了过去。   沈毅松看看李二郎身旁有一辆马车跟随,马车中应该是李二郎的私人行李,也许还包括一些李总管没来得及带的重要东西,马车上面有一个简易的车厢,沈毅松忽然灵机一闪。   他转脸看着卓妍,对她说:“妍妍,跟我走好不好?”   卓妍愣住了。   “跟我走吧……”沈毅松确认了一遍,心中的紧张激动前所未有,“我不想把你留在这,让你自己面对危险,是生是死,我要陪在你身边,跟我走吧!”   “这太疯狂了吧!”   沈毅松立马招呼身旁的两名护卫,让他们去酒池去找至德,让至德告诉秀姑,让秀姑收拾卓妍的东西,然后快马追上队伍。   再派一名护卫,把小越儿和奶娘亲自护送到沈府去照料。   迅速安排好这一切,卓妍问:“不带越儿吗?”   沈毅松知道卓妍不舍女儿,但行军艰苦,无法带孩子同行。他没有解释,连忙拉着卓妍的手向前追李二郎。   追到李二郎时,沈毅松直接把卓妍抱上了李二郎身旁的马车。   “唉唉,你干嘛?”李二郎忙问。   “给你安排一名得力干将。”沈毅松笑道。   卓妍坐上了马车,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在笑。   这是她绝没料到的结果,好像在做梦。   李二郎见卓妍竟然坐到马车上,惊问道:“她来干什么?”   “她来帮你押送粮草。”   “一个女人?”   “一个打败过你的女人!”沈毅松强调道。   没等李二郎下令阻拦,卓妍已经钻到了车厢里。   沈毅松拍着李二郎的马背,马儿得到授意,加快步子,把李二郎带到前面去了。   大军行出开封地界,卓妍从车厢中向外张望,望见前方一片山地。   因为是早春,花木尚未萌芽,山地上除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总体一片青灰。   李二郎的马从旁边经过,看见卓妍在向外张望,问道:“沈毅松把你带来干嘛?”   卓妍纠正道:“他是你姐夫。”   “哼,他就是个刽子手!”   李二郎随即转换了语气,道:“上次我提醒过你,本以为你够聪明,能趁早离开他,你也看到了,他后来又娶了一个女人,不出意外,那女人也被他害死了,一尸两命——”   卓妍本不想跟他吵,但心中火起,忍不住高声道:“她是自杀!”   李二郎轻佻地说:“是吗?自杀?我怎么不知道,有区别吗?总之是死了。”   “你又忘了上次的比武决斗吗?”卓妍道,“说好了,输的人永远闭嘴,怎么,那么快就忘了?”   李二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嘀咕道:“三个人六条命都不能让你清醒,旁人说什么也没用。”   说完,李二郎催着马儿走开了。   卓妍深呼吸一口,决定不去理会李二郎的偏见。   到了中午,大军停下来稍作休息。   赶马车的中年车夫给卓妍送来一壶凉水和两块蒸饼,卓妍看着那又冷又硬的蒸饼,毫无胃口,只喝了几口水。   凉水下肚,浑身冰冷。   她下车走动,顺便晒晒太阳,四处张望,只见前后都是绵延不绝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前面都是士兵,后面是辎重队伍,有马车、驴车、骡车,更多的是人力推车,每辆车上都堆的高高的。   众人看见卓妍,都很惊奇地打量着她,纷纷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   卓妍发现,辎重队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就她所看见的,至少有七八名妇女。   但她们都衣着质朴、相貌粗陋,而且都是人到中年,一看就是辎重队里的家属,常年在军队服役,为军队做一些缝补洗涮的工作。   像卓妍这样年轻貌美、衣着精致的女子会出现在出征的队伍中,自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卓妍听他们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是哪位将官的家眷或者相好。   原来,将官出征,是可以携带家眷的,不过比较低调而已。   卓妍走了一圈,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主动带她去方便,卓妍询问,那人自称刘嫂,刘嫂的丈夫是辎重队的一个小头目,管理着二十个人,刘嫂的儿子也在辎重队里当差。   卓妍在附近走动着,沈毅松忽然出现了。   “你在干嘛?”   卓妍仰头,看见沈毅松一脸笑容,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   “我到处走走。”她说。 第011章 她就是我的粮草   011她就是我的粮草   沈毅松跳下马背,走上来,拉着卓妍的手,把她带到一丛枯树后面,然后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就这样默默地互相拥抱着,久久地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   “我们差一点就分开了……”沈毅松柔情缱绻地说,“我一直都不敢想离开你该怎么办,现在好了。”   卓妍笑着推开他。   “你吃过东西了吗?”沈毅松问。   卓妍想起那个令人毫无胃口的蒸饼,说谎道:“吃过了……”   “行军路上,中午是不做饭的,只能吃干粮。”   卓妍点头……   沈毅松放开卓妍,从搭在马背上的褡裢口袋里拿出两个类似牛皮纸的包裹,他把包裹递给卓妍:“这里是肉干和盐渍酸梅。”   卓妍接过包裹,捧在手里,觉得沈毅松简直把她当小孩子来对待。   沈毅松又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这个也给你,在军队里,身上若没有兵器,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说着,沈毅松把匕首系在卓妍的腰带上。   卓妍笑道:“你还有什么要给我的?”   沈毅松系好了匕首,捧着卓妍的脸,轻声道:“我还想把我给你,你要不要?”   说完,沈毅松一口亲了下来。   忽然一声响亮的干咳,卓妍立马扭过头,心中慌乱,脸刷的红了。   沈毅松放开卓妍,十分扫兴地扭过头,不满地叫道:“二郎!”   李二郎没有牵马,双手叉腰,叫嚣道:“这是军队,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你堂堂大将军,怎么能干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   “不该管的你不要管。”   卓妍低下头,抱着两个包裹悄悄溜走了。   卓妍走了以后,沈毅松走到李二郎面前。   李二郎后退一步。   沈毅松抬手捏住李二郎那瘦削的肩膀,李二郎疼的龇牙。   “我告诉你……”沈毅松正色道,“她要是少一根头发,小心我治你的罪。”   “我是押送粮草的,又不是替你看女人的!”   沈毅松嘴角一翘:“她就是我的粮草。”   暮色时分,行军队伍缓缓停下。   卓妍坐在马车上早已被颠的头晕脑胀,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会流产。   如果流产的话,岂不正好遂了沈毅松的心愿了吗?   不过,卓妍自信,以她健康的体格,绝没那么容易流产。   马车终于停下时,她立刻下车,来到一丛干枯的芦苇旁边,哇哇地吐了。   吐完以后,抬头看见前方立着一道高耸的城墙,走在队伍前面的士兵开始在护城河边安下营帐,随后赶到的辎重队也卸下牛马,开始埋锅做饭。   卓妍见刘嫂提着水桶去河边汲水,她也去提水桶。   刘嫂猜出卓妍身份不同,不敢让卓妍动手,忙去夺卓妍手里的水桶:“娘子,这些粗活让我们来干就行了,你去旁边歇歇吧。”   卓妍去夺水桶:“刘嫂,我正想活动活动腿脚,提水又不累,还是让我来吧。”   刘嫂不敢跟卓妍硬抢,只好任由卓妍去了。   她们提了水,那边已经把铁锅架好,又砍了护城河边干枯的芦苇来烧火,锅里放上水米,开始熬粥。   夜幕完全笼罩上来,营地里一片篝火,锅里飘出了米粥的香气,卓妍终于觉得肚子饿了,而且咕噜噜乱叫。   当她眼巴巴地等着盛粥时,李二郎的声音出现了:“喏,她在那。”   卓妍抬头,看见李二郎和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正往这走。   那名护卫快步上来:“卓娘子,终于找到你了!”   卓妍知道,这是沈毅松的护卫,一定是沈毅松派人来找她。   她当即起身,心照不宣地跟那名护卫走了。   护卫骑马过来的,另外又牵了一匹马,他们骑马穿过护城河大桥,进了城门,来到城里。   城里也到处是军队,他们走上大街,在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木楼前停下。   卓妍下马,跟着护卫进了大楼,第一眼见到的却是秀姑。   看了一天陌生的面孔,乍见秀姑,卓妍觉得又惊又喜:“秀姑!”   秀姑满眼惊慌,见了卓妍,像见了救命恩人一样,冲上来诉苦道:“哎哟,娘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到这来了,我还当是他们骗我,我这一天,就跟做梦一样,我还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越儿怎么样?”   “越儿和奶娘都被送到沈府了……”秀姑仍然没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到军队中来了,他们可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玩,你凑什么热闹!”   “好了好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别嚷嚷。”   护卫让她们进去吃饭,卓妍领着秀姑走进大厅。 第012章 下马威   012下马威   大厅里都是人,卓妍一眼望见沈毅松正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跟身旁众多将官边吃边聊。   卓妍去看沈毅松的时候,沈毅松仿佛有所感应,抬头一眼瞧见了卓妍,立马对她露出微笑。   卓妍也冲他笑,然后跟着护卫走到一张桌子旁边。   桌子是长条形矮脚桌子,还有空位,几个女子围在桌边吃饭,她们穿金戴银,年轻貌美,一看就是某些将官的女眷。   那些女子刚才还在吃喝说笑,此刻一起抬头看卓妍,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很好奇。   武官之间互相熟悉,武官的家眷也多数彼此认识,就算有的不认识,也彼此听说过,可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令她们感到陌生。   卓妍冲她们点头微笑,以示友好。   刚要坐下,身旁个头矮小的女子忽然伸出脚来,一脚踢倒了卓妍要坐的凳子。   “这凳子是坏的!”那女子肆无忌惮地说道。   桌上的其他女子都跟着哄笑起来。   秀姑知道卓妍是个暴脾气,看见对方上来就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意识到情况不妙,她慌忙弯腰去扶凳子。   “秀姑……”卓妍叫道,“起来!”   秀姑不敢违逆,直起身来,轻声哄劝道:“娘子,不要生气。”   那个矮小的女子飞扬跋扈地说:“哟,这谁呀,好大的脾气。”   卓妍平静地望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左下颌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但是这胎记不仅没影响她的容貌,反而让她更显独特。   卓妍对胎记女子说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把凳子扶起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谁知胎记女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说:“你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敢这么跟我说话!”   卓妍立即飞出一脚,没等旁人看清,胎记女子已经尖叫着仰面摔倒。   尖叫声使原本嘈杂的大厅立马安静了下来,众人四处张望,最后发现了是这张桌子出了状况。   胎记女子一摔倒,同桌的其他女子吓的全部站起来。   胎记女子“哎哟”大叫,边哭边骂:“哪来的野女人,不长眼睛的东西!”   身旁的人把胎记女子扶起来,还没站稳,胎记女子怒气冲冲地往卓妍扑了过来:“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那女子刚靠近卓妍,卓妍手中迅速亮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接抵在那女子的脖颈处。   众人一声惊呼,胎记女子也立马看见了闪着寒光的刀刃,连忙往后一闪,可还是差点直接扑在匕首上。   胎记女子眼见自己差点被匕首扎到,吓的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卓妍不急不缓地把匕首收回衣服下的刀鞘里,心想沈毅松说的对,没有兵器,就跟没穿衣服一样。   胎记女子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却再不敢对卓妍撒泼了。   周围的人嘘了一声,侧目打量这个出手又快又狠的女人,都在猜测她什么来历。   卓妍说道:“抱歉,众位,跟这位娘子发生了点误会,现在没事了,大家快吃饭吧。”   说完,卓妍蹲下身扶起自己的凳子,大摇大摆地坐下,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 第013章 吃醋   013吃醋了   晚上,卓妍与沈毅松相拥而眠。   沈毅松心满意足地说道:“我真是庆幸把你带过来。”   “你不怕我给你添麻烦?”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没有你才麻烦。”   卓妍在他怀里笑了。   沈毅松又说:“行军很苦,你能受得了吗?”   “你太小看我了,你都能受得了,我怎么受不了?”   沈毅松轻笑一声:“是你小看我了,我可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   “我也不是。”   卓妍推开沈毅松,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沈毅松又把卓妍搂进怀里:“我搂着你睡。”   卓妍没再挣扎,老老实实地趴在他怀里睡去了。   天亮以后,他们走出房间,一起下楼。   他们起床有点晚,来到一楼时,众人已经开饭了。   整个大厅的所有人,一起望着他们两人,尤其是盯着沈毅松身后的卓妍看。   昨天晚上,众人还在纷纷猜测,这个女人胆大包天,刚到主将云集的军帐内就敢亮出匕首,究竟有什么强硬的后台,此刻全都明白了。   沈毅松无视众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走到昨晚的位子上。   卓妍也照旧走向昨晚吃饭的地方,跟昨天晚上不同的是,其他女人已经转移到别的桌子上去了,此刻这张桌子上面空空如也。   卓妍和秀姑在桌旁落座后,负责盛饭的士兵立马跑上来,又是送上碗筷,又是盛饭,生恐慢了沈将军的女人。   卓妍对士兵道谢,然后端起粥碗喝粥。   其他人才都转过头去,场面恢复了正常。   因为知道中午没有热饭,只能吃干粮,所以卓妍吃的很多。   吃完后她们出了城,城外的营地也已收起营帐、浇灭篝火,各种器具都搬回车上。   卓妍找到昨天乘坐的马车,车夫正在套马,李二郎也已准备妥当,正给自己的坐骑梳理鬃毛。   看见卓妍走来,李二郎轻蔑地说:“真不知道沈毅松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消遣的。”   卓妍走到李二郎面前,伸手摸了摸马的脖子,说:“我再提醒你一次,他是你姐夫,就算你不认他当你姐夫,好歹叫一句沈将军,怎么能直呼其名?”   李二郎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卓妍:“你这个女人,真是奇怪了。”   “哪里奇怪?”   “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跟沈毅松在一起,但是他后来为什么又娶了别人,如果他喜欢你,为什么会娶别人,如果他不喜欢你,你何苦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世界上哪个男人不比他强?”   卓妍叹息一声,道:“哎,跟小孩子多说无益,说了你也不懂。”   说着,卓妍就和秀姑朝马车走去。   李二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跟在卓妍身后嚷道:“什么叫多说无益,什么叫说了我也不懂,你别故弄玄虚。”   卓妍转身道:“我不想一大清早就跟你吵。”   “谁跟你吵,我只是让你把话说清楚——”   “就我跟你这样,没法说清楚,一说就得吵。”   “是你要跟我吵!”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我不想跟人吵架,我是说你年纪还小,有些话你未必能理解,而且你不了解你姐夫的为人,你不能总是误会他。”   “我不了解?我从小就认识他,了解的不比你多?”   “你未必有我了解。”   两人毫无道理地争论着,谁也不服谁。   此时军队已经开拔,沈毅松从城内出来,坐在马背上,远远看见这一幕,他不好直接过来,便叫了一名护卫前来询问。   卓妍看见护卫,又看见队伍已经出发,连忙收住话头,带着秀姑上了马车。   这一天里,李二郎总是有意无意地找卓妍说话。   卓妍却不再理他。   晚上,大军在一片平原上扎营,周围没有人家,所有人都要住进帐篷里。   沈毅松作为将帅,有单独的帐篷,他早早地派人把卓妍叫到帐篷来吃饭,卓妍刚走到帐篷外面,李二郎又跟了过来。   “你一句话都不说,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卓妍无奈转身:“我跟你叫大哥好不好,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毅松挑开帐篷的帘子,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回事?”他沉着脸问。   卓妍趁机钻进了帐篷。   李二郎似乎觉得卓妍欠他一个解释,伸手道:“你把话说清楚!”   沈毅松推开李二郎的手:“从早上我就看你们不对劲,这一天你们怎么了?”   “谁知道怎么了,你问问她去,说话说一半。”   沈毅松劝道:“好,你先回去休息,我来问她。”   说着,沈毅松朝附近的护卫一招手,两个护卫上来,把李二郎架走了。   沈毅松返回帐篷,卓妍已经坐在凳子上吃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他老缠着你干嘛?”   卓妍摇头,表示不知。   沈毅松坐到卓妍对面,咳了一声,说:“这次随军的,还有几位指挥使的家眷,要不从明天开始,你跟其他家眷一起走吧。”   卓妍连连摇头:“不行,我从第一天来就把她们得罪了,我们不可能友好相处,我还是跟李二郎一起吧。”   沈毅松眉头一皱:“没事,她们毕竟是女子,不能拿你怎么样。再说,现在别人都知道咱俩的关系,她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点面子。”   卓妍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着沈毅松,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你吃醋了?”   沈毅松不自然地嗤鼻道:“怎么可能?”   卓妍故意说道:“是啊,你吃你小舅子的醋,简直没天理。”   沈毅松满脸的不痛快,下决心道:“明天跟其他家眷一起走吧。”   “小心眼……”   “你说谁小心眼?”   “说你。”   “再说一次。”   沈毅松忽然夺下卓妍的筷子,绕过矮桌,把卓妍整个抱了起来。   卓妍笑道:“讨厌,你放开我!” 第014章 和好   014和好   第二天早上,沈毅松亲自把卓妍和秀姑送到那群女眷中间。   五六个彩衣飘飘的女子正在几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前聊天,有人看见卓妍走来,立即扯了扯其他女子的袖子,这些女子全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卓妍。   尤其是那个下颌有红色胎记的女子,她大概仍然对卓妍的匕首心有余悸,此时故意低头玩弄自己的手帕。   众女子一起对沈毅松施礼道:“沈将军……”   沈毅松对那些女子中最年长的一个拱手道:“杨夫人,这是我娘子卓妍。”   卓妍依照礼数,轻轻施礼。   这个杨夫人不过三十岁,在这些年轻的女子中间,算是年纪最长的。   那天晚上,杨夫人也在那张桌子上吃饭,所以对卓妍的举动一清二楚,她勉强地冲卓妍微笑,算是给了沈毅松的面子。   沈毅松见双方还算客气,心里稍稍宽慰,继续说道:“烦劳杨夫人照顾我的娘子——她年纪小,不懂事,请各位嫂子多多担待。”   众人哪敢不表示欢迎,杨夫人笑道:“沈将军放心吧,把这位妹妹交给我们就行。”   沈毅松对卓妍笑笑,交代道:“你跟众位嫂子一起走,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那言外之意明显是:你不要跟人家打架,人家打不过你。   卓妍笑着对沈毅松说:“我知道了。”   她的言外之意是:我尽量不把事情闹大。   沈毅松不放心地离开了。   队伍出发后,杨夫人等人上了马车,卓妍数了一下,算上她,一共有六个女子,她们的婢女都坐在后面那辆敞篷的骡车上,秀姑也跟着坐在后面。   这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里面十分宽敞,四面都用上等丝绸围着,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每人还有一个厚实的坐垫,比李二郎的那个马车舒服多了,走起来也没那么颠。   卓妍连续两天赶路,没能好好休息,此时倚在柔顺的丝绸上,竟然昏昏睡去了。   这一睡,便到了中午。   马车停下,卓妍才醒过来。   她们下车活动,婢女送上食水,这可不是什么冷水和蒸饼,她们各自拿出从京城带来的点心和甜酒,还有放在坛子里的咸肉。   但卓妍和秀姑什么都没准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   就在她们在想该去哪里找吃的时,沈毅松的护卫来了,给她们送来鸡肉和酸甜的梅子汤。   秀姑感激地接下护卫送来的东西,在附近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在石头上,把肚子填饱了。   她们吃完鸡肉,返回马车时,听到一个女子在学着男人的声音说:“烦劳杨夫人照顾我的娘子,她年纪小,不懂事,请各位嫂子多多担待。”   女人们一起哄笑起来。   卓妍立马明白,她们故意在学沈毅松说话,这是今天早上沈毅松的原话。   但卓妍没有回避,她故意大步走了过去,那些女人还在笑,看见卓妍忽然出现,都吓了一跳,立马闭上了嘴。   卓妍大摇大摆地上了马车,其他五个女子也跟着上车,队伍再次开动。   上午睡足了,到了下午,卓妍反而很精神。   其他女子全都闭口不语,有的假装睡觉,有的在向外张望。   卓妍打破了沉默,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卓妍,在座的,除了这位杨夫人已经认识了,请教其他姐妹怎么称呼?”   五个女子纷纷转过头来。   对她们来说,第一天晚上见面时,都不认识卓妍,只以为这是哪个小头目的相好,都没把卓妍放在眼里,所以才敢欺负她。   不料卓妍可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一出手就把刀亮了出来,更令人吃惊的,这还是大将军的女人。   要早知道卓妍的手段和来历,她们绝不敢得罪卓妍。   此刻听卓妍主动示好,一个微胖的女子首先说道:“我叫晴雪,我家官人是禁军神勇军的何指挥,你就叫我晴雪好了。”   卓妍叫道:“晴雪,我记住了。”   另一个子女也自报家门:“我叫彩儿,我家官人是禁军奔雷军的吴指挥。”   “我叫小玉果,我家官人是铁马军的庞指挥。”   最后就剩那个下颌有红色胎记的女子了。   她见其他人都报上家门,也极不情愿地说:“我叫春蕾。”   如此互通了姓名,大家的隔阂才开始消除。 第015章 情不知所起   015情不知所起   大军一直向西行进。   经过西京洛阳时,短暂停留了一天,与当地的守军会和,顺便补充了粮草兵马和其他须要的东西。   离开洛阳后,队伍继续向西。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卓妍终于觉得行军的无聊和辛苦了。   尤其他们遭遇了一场大雨,当时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躲雨的地方,勉强顶雨行了一个时辰,每个人都被淋成落汤鸡,最后被迫就地扎营。   阴雨天无法生火做饭,他们只能吃生冷的干粮。   卓妍不知道其他士兵的营帐是什么情况,但沈毅松身为将军,营帐下面虽然铺了防雨的羊皮,可整个地面还是十分泥泞潮湿,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沈毅松似乎习以为常,正常地躺下休息,卓妍却一直坐着,怀疑顶棚似乎在漏雨。   沈毅松让卓妍躺下,卓妍坚持不肯躺在湿漉漉的地方。   卓妍不躺,沈毅松也无法入睡。   他干脆起来,抬了一只箱子放到地铺上,靠着箱子坐着,把卓妍搂进怀里。   卓妍上半身趴在沈毅松健硕的胸膛里,这才总算找到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她会心地笑了。   “睡吧。”沈毅松轻轻抚着她的头说。   卓妍觉得心有不忍:“那你怎么睡?”   “我就这样睡。”   “你这样能睡得着吗?”   “有你在我身边,当然能。”   卓妍感到心都要化了:“你对我真好,为什么我从前没察觉?”   “我从前不像现在这样爱你。”   “你什么时候学会花言巧语的?”   “这是真心话。你知道到现在为止,我最骄傲的事,是什么?”   “不知道。”   “是你爱我。”   卓妍抬起头来去看沈毅松,沈毅松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卓妍。   昏暗的烛光里,两人的眼睛里都有星星在闪烁。   沈毅松轻轻捏着卓妍的耳垂,说:“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子,她爱的人是我,我不应该感到骄傲吗?”   卓妍重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听着那让她近乎痴迷的心跳声,忽然羞红了脸。   她这才明白,她从前其实并不真心爱这个人,可是现在,她已经爱他爱到无法自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卓妍在沈毅松怀里睡了一夜,整夜都在听着他低沉强劲的心跳声。   第二天醒来,天空已经放晴,众人收拾整顿,继续上路。   越往西走,天地越开阔,也似乎越荒凉。   几天后,大军抵达永兴军(今西安),继续西行,来到凤翔府,到了这里,卓妍从沈毅松那得知,已经接近大宋疆域的边境了。   之后他们转而北上,直奔此次行军的目的地:庆州。   路上开始出现流民,且越往北上,流民越多。   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形单影只,路上也偶尔会看见无人掩埋的尸骨,每次遇到这个,士兵总会就近挖坑,让尸骨入土为安。   有一次,卓妍遇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拖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女孩到队伍里讨水喝。   卓妍一见那女孩跟小越儿差不多大,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她走近那小女孩,小女孩目光呆滞,脸色萎黄,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   辎重队的人看这母女可怜,给了她们吃食,暂时收留了她们,让她们跟着队伍行走。   大军收留许多流民,有的自愿留在军队中服役,而其他的,到了一定数量,自然有负责安抚流民的军队将他们护送到后方安置。   那对母女临走那天,卓妍不仅送了那母女装水的水囊,还悄悄给她们一袋铜钱。   卓妍目送流民的队伍缓缓离开,才真正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   越接近庆州,军队的情绪越发紧张,他们时常能看见远方的烟火,卓妍向旁人询问,他们说那是狼烟,证明当地战事危急。   卓妍无法从狼烟上判断出距离,因为这里地形开阔,视线很好,她也没有去向沈毅松打听,光从沈毅松的表情来看,战事不容乐观。   辎重队伍来到庆州南面的一座西平县,上面下令所有辎重全部入城安置。   看来,辎重队伍要暂时在县城停留一段时间,等确定了前方军情再进行调度。   沈毅松派出斥候到前方打探庆州城的消息,得知李总管的三万大军已经抵达庆州,与庆州的守军汇合,此时已经分派士兵到各地驻守。   李总管给沈毅松下令,命沈毅松率领部众驰援庆州。   卓妍以为他们即将再次开拔,沈毅松却告诉她,此次只有作战士兵和必要的粮草出发,其他女眷以及部分粮草继续留在西平县。   “那我呢?”卓妍问沈毅松。   “你留在这。”   “你不带我一起走吗?”卓妍一脸失望。   “其他女眷也都留在这。”沈毅松安慰。   “她们在哪不关我的事,是你带我来的,现在又要把我扔在这!”卓妍不依不饶地说。   “庆州现在兵荒马乱的,你留在这比较安全。”   “那你呢,你不也很危险。”   “我不会有危险,我会留在后方指挥,不用亲自上战场。”   “那我也跟你留在后方。”卓妍又拿出她那撒泼的本领。   沈毅松很为难,但是他看出卓妍其实是不舍跟他分开,他摸摸卓妍那气呼呼的脸,使出了最后一招:“可你现在还怀着身孕。”   “对啊,我怀着身孕,你都能千里迢迢带我来到战场上,还差那几百里的路程吗?”   沈毅松无奈,严肃地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今天刚送来最新战报,在我们到达这里之前,敌军又攻破了北面的平戎镇。   而且据猜测,已经在那驻扎了大量兵力,已经形成了坚固的据点,而那里,离庆州城不过一百里地,假如没有任何防御的话,敌兵一天就可以赶到庆州城,你可以想想那里有多凶险。”   卓妍不知道沈毅松说的是真是假。可是,自己都哀求到这个份上,若在以往,沈毅松无论如何都会答应她,如果他不能答应,那一定是真的不会带她去了。   她失落地垂下头。   沈毅松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我比你更不舍得分开。”   “我不是故意粘着你……”卓妍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会有事,用不着我亲自上战场。再说,我还有护卫队随时随地保护我。”   这些话不能让卓妍真正安心,但她别无选择。   沈毅松率军离开西平县时,卓妍一路送他出了城门,尽管心中不舍,卓妍还是说了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不要担心,诸如此类的话。   大军如游蛇一般向前延伸,卷起漫天沙尘。   卓妍强行忍住离别的悲伤,准备转身回城,却惊讶地发现,身后站着很多高马大、全副武装的护卫。   当她意识到这是沈毅松的随身护卫时,再回头,沈毅松早已消失在那团沙尘中。   见卓妍脸色吃惊,领头的护卫说:“卓娘子,沈将军留下我们十个保护你的周全。”   卓妍有些生气,高声嚷嚷道:“我在这城墙里有什么好保护的,你们应该跟着将军,他才须要你们保护。”   领头护卫低下头,似乎对卓妍的指责已经有所准备:“这正是沈将军的命令。”   “你们走吧,我不要你们保护……”说着,卓妍大步走进城内,一边走一边喊,“你们走啊,不要跟着我,怎么还跟着!”   十名护卫全部噤声。   那个领头的护卫身板笔直,目不斜视,一副视死如归的决心。   卓妍走一步,他们跟着走一步,卓妍停下,他们也跟着停下,亦步亦趋。   领头说:“军令如山,属下不敢有违。”   卓妍想到沈毅松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十名护卫留给她,又生气又着急。   身边少了十个人,岂不是少了一份安全?她再要数落那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领头护卫时,忽然察觉这人的神情有些熟悉。   “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卓妍问。   领头原本坚毅的目光活动了起来,放低了声音说:“是,在校场上,卓娘子曾经跟我学过射箭。”   卓妍立马记起这个人是谁了。   之前她曾与李二郎比武决斗,沈毅松特意把她带到禁军校场上去训练,卓妍看见一个打着赤膊、肌肉发达的男子在射箭,百发百中,卓妍一时调皮,就故意让那士兵教自己射箭,被沈毅松撞见了,还为此吃醋。   想起这桩往事,卓妍莞尔一笑,随即绷着脸问:“是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吴名尚。”   “吴尚,我记住你了。” 第016章 行为奇特的女子   016行为奇特的女子   大军走后,卓妍和五名女眷被安排住进了西平县县衙。   其他女眷身边只带了一两名婢女和一个出门跑腿的小厮,只有卓妍身后跟着十名顶盔掼甲、身怀武功、手持刀械的精兵,俨然成为这个西平县最惹眼的女子,就连同样被留下来的李二郎也瞠目结舌。   为此,她也成了西平县最被孤立的女子,其他女眷或是羡慕、或是嫉妒,也不太和卓妍亲近。   卓妍也不愿故意讨好,干脆就不跟她们一处凑热闹了。   带着十个护卫,到哪都惹人耳目,简直寸步难行,卓妍想起这个吴尚箭术高超,便再次让他教自己射箭。   吴尚唯命是从,在县衙找了块空地,搭起箭靶,又找来平日训练用的弓箭。   卓妍拿起沉重的长弓,试着开弓,弓弦很硬,她用尽全力的话勉强能拉开,可是此刻她正怀孕,不敢逞强,便问有没有轻巧一点的弓。   吴尚思忖道:“轻一点的话,弩箭怎么样?”   护卫随即拿出好几把弩箭,卓妍惊喜的发现,弩箭不仅更加轻巧,不用费力就能搭上短箭。   而且,长弓必须在搭箭之后再瞄准和射击,除非是像他们那样经年训练的弓箭手,否则命中率很低。   弩箭则不同,搭好箭以后,可以先进行瞄准,瞄准了目标之后再触动机括,进行射击,命中率大的多。   卓妍像发现宝物一样喜欢上了弩箭。她给自己选了一只崭新的弩箭,吴尚又为弩箭做了打磨和调整,使弩箭更顺手。   自此,卓妍每天风雨无阻地练习射箭,从最初只能打中靶子,到后来可以命中靶心。   她进步之快,让十名护卫也感到惊诧。   没过多久,她已经不满足打靶子。于是,人们便看见卓妍带着十名威风凛凛的护卫,出现在囤积军粮的仓库里——射杀老鼠。   仓库里老鼠很多,让辎重队的人很头疼,即便专门养了几十只猫,依然不能阻止老鼠来偷吃米粮。   卓妍从早到晚在仓库里巡逻,所有人都对卓妍的行为感到惊奇:一个女人,不坐在屋中做针线女红,竟然喜欢跟一群男人在一起射箭杀老鼠,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很快,卓妍的名声就在辎重队的数千人中传开了,大家便也都知道,这行为奇特的女子,还是东京城里那个作风大胆的女掌柜。   就在卓妍渐渐对杀老鼠感到枯燥的时候,一纸军令不期而至:命辎重队向北面押送粮草。   卓妍不知道命令是谁下的,她让吴尚去打听沈毅松的下落,吴尚回来,打听到沈将军已经在庆州周围的城寨和敌军打的难解难分,战事胶着,不分胜负,但沈将军目前安然无恙。   卓妍松了一口气,但沈毅松没有给她只言片语,仿佛将她忘在西平县一样,也没说她是继续留在这,还是跟着辎重队伍北上。   她询问其他女眷,女眷们异口同声地说前方凶险,到处是千万不能跟着辎重队伍去。   卓妍却不想再去仓库杀老鼠了。   再说,这些米粮多数被运走,仓库里的老鼠也会少很多,有那几十只猫在,恐怕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了。   卓妍下定决心跟随辎重队伍到战地去。   吴尚等护卫都反对:“沈将军临行时下过命令,要我们留在这里保护卓娘子,哪都不能去!”   卓妍不管不顾:“那是给你们下的命令,不是给我。”   吴尚张口结舌,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辞,根本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卓妍,最后只得服从。   辎重队伍整顿出发,李二郎看见卓妍带着包袱出现在辎重队伍里,惊讶地问:“你不会要跟我们一道出发吧?”   “你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卓妍笑着说。   李二郎立即生气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卓妍想赶紧摆脱李二郎。   李二郎一把抓住卓妍的衣袖:“说清楚了!”   卓妍无奈回头:“你这样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不怕传到你姐夫耳朵里?”   “狗屁姐夫!”   卓妍的脸阴沉了下来,忽然把手上的弩箭抬起来对准李二郎。   尽管弩箭上是空的,根本没有箭,李二郎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松开了卓妍。   身旁的吴尚以为卓妍要打李二郎,连忙上来阻止。他可是听说过卓妍曾把李二郎打成猪头,他不敢怠慢,李二郎是此次行军大总管的儿子,又是沈将军的小舅子,卓妍要再把李二郎打伤了,自己不好对沈将军和李总管交代。   卓妍收起弩箭,转身走了。   由于运送的粮草在路上消耗了一些,腾出了一些马匹牲畜,卓妍得到了一匹老马,她不再躲在车厢里,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骑在马背上。   随着辎重队伍出了县城,朝一片未知的不毛之地走去,卓妍极目远眺,所能望见的,只有土地贫瘠的荒原。   “你不害怕吗?”李二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略带恐吓地说,“前方狼烟四起,可能到处是尸体,晚上还有野狼出没,你不怕吗?”   “你见过那场面吗?”卓妍依旧看着前方。   “什么场面?”   “真正的战斗场面,两军厮杀,血流成河。”   李二郎心虚地摇了摇头。   “那你杀过人吗?”   李二郎还是摇头:“杀人可是犯法的。”   “战场上除外。”   李二郎没法否认。卓妍看出来,他这个年纪,他这个出身,到目前为止,根本没见识过真正的战场什么样。   “但是我杀过人……”卓妍收回目光,扭头去看李二郎,“虽然是迫不得已。”   李二郎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睑。他本想吓唬吓唬卓妍,没想到不仅没吓到她,反而被无形中奚落了一番。   “真是个怪女人。”李二郎小声嘀咕,催马往前去了。 第017章 夜间偷袭   017夜间偷袭   辎重队行出三日,越往北去,人烟越稀少。   这天傍晚,他们终于遇到一个村寨,也是因为战事紧迫的缘故,村寨里大多数人都逃跑了,留下大片空房和少数村民。   当晚,队伍就在此地过夜。   卓妍和秀姑找到一间空屋,在屋里睡下。   半夜时分,卓妍在睡的很不踏实,睡梦中隐约有嘈杂声,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嘈杂声却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军靴踩在地上一起一落的声音,她开始感觉不对劲,还没真正醒来,门外有人急促大喊:“卓娘子,快醒醒!”   话音未落,想起急促的敲门声。   卓妍早有准备似的,立马从土炕上坐起来,一手扯起还在沉睡的秀姑,一手去抓自己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跳下床来开门。   吴尚神色凛然地站在门外,一边还在匆忙地穿戴铠甲。   外面人喊马叫,人影憧憧,已经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   “附近有敌兵。”吴尚紧张地说。   卓妍知道已经接近战事频繁的危险境地,但真正听到敌兵来袭时,她还是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已经杀过来了吗?”   “还没有,但是逼近了……”吴尚口气急促,仿佛来不及多作解释,“快收拾东西!”   卓妍知道没时间多问,连忙返回屋子收拾东西。   秀姑坐在炕上,搞不清楚状况地揉着睡眼,听到外面杂沓的声音,秀姑问:“娘子,怎么了?”   卓妍动作飞快,又去抓起她的弩箭,道:“敌兵来了,快起来逃命。”   秀姑先是茫然,而后惊叫一声,掀开被褥跳下土炕,还在团团转时,卓妍已经拎着包袱奔出去了:“到外面找我!”   卓妍来到屋外,首先望见夜空中繁星闪烁,夜空下面,是一片慌乱。   “快,把骡车套上!”   “来个人跟我抬箱子!”   “哪个蠢蛋点了灯火,害怕敌人找不到我们吗?”   “我的钱袋掉了,我得找钱袋。”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卓妍背着包袱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小队的头目各自指挥人手整顿车马,卓妍看见星光下一排黑影,知道那是护送辎重队的士兵,领头的是张都头。   此刻,张都头正集结士兵,一边站在高处四下里观望一边叫骂:“动作快点,都想死在这吗?”   统领辎重队的杜指挥和李二郎也走了过来。   杜指挥是李总管手下一名老兵,年过四十,身形微胖,此时一边往腰带上系短刀,一边高声询问:“敌兵在哪?”   张都头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杜指挥不满地问,“是谁最先说有敌兵的?”   张都头说:“我手下有个小子,半夜起来撒尿,走的远,尿完回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耳朵贴在地上,听到地上有声音,那小子聪明,学过侦查,确认是马蹄声,为数不少,而且就在方圆三里地之内。”   “三里!”李二郎忍不住喊起来,“那不是近在眼前吗?”   “怎么确定是敌兵?”负责辎重的杜指挥颤声问道,他大概还希望来者是自己人。   张都头抬头仰望星空,军中之人多有凭星星猜测时间辨认方向的能力,他看了星星,没好气地说:“三更半夜快马行军,一定是故意夜间偷袭——快!抓紧集合,不想要命了吗!”   训完自己的手下,张都头又朝杜指挥喊:“辎重队伍整顿好了没,好了立刻出发!”   “可是就剩三里地,对方是骑兵,我们多是步行,怎么也逃不了!”杜指挥无比忧心地说。   “那也强过困在这任人宰割!”   李二郎刷的抽出长刀:“逃是逃不掉的,那就跟敌人血战一场!”   卓妍怔怔地站在一旁,陡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问李二郎:“我们有多少人?”   “两千人。”   “两千人……”卓妍心中一喜,“这么多人,还怕敌兵吗?”   李二郎瞪着卓妍,神色里满是斥责和嘲笑:“两千人都是负责辎重的老弱病残,真正能上阵打仗的只有张都头那一百多号人!”   李二郎大步走开,似乎不想理睬这个蠢女人。   卓妍坚持道:“能带着那么重的粮草走到千里之外的人,绝不是老弱病残,大敌当前,哪怕是孩子,也得举起自己的武器!”   卓妍几乎是喊出来的,因为她听沈毅松说过,在军队中,有时候嗓门的大小能代表威慑力的大小,轻声说话的人永远不会有人听你的话,只有喊起来,别人才会听。   李二郎假装没听到,自顾走到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马棚前,却发现马棚里一匹牲畜都没有了,李二郎又大喊哪个不长眼的把自己的马牵走了。 第018章 快拿兵器   018快拿兵器   卓妍见李二郎光顾着找自己的马,根本没心思理她,而队伍已经在慌乱中出发了,她又跑着找到负责粮草的杜指挥面前,问:“我们带了兵器没?”   “有两车长枪短箭等兵器。”   “好,在哪?”   慌乱之中,杜指挥不知道运送兵器的车辆在哪。   卓妍便大声询问:“兵器在哪?”   连喊了五六声,等追到队伍前面,才有人应答一声:“兵器在这!”   卓妍循声追去,看见几辆加长的木板车,由两匹高大健壮的骡子拉着,车上还盖着一层木板,显然都是沉重的兵器。   “打开木板……”卓妍用命令的口吻喊道:“把里面的兵器拿出来,人手一件兵器!”   赶车的车夫怔住了。   跟在身旁的吴尚也迟疑了。   杜指挥跑上来,他听到卓妍的喊话,制止道:“这是送到前线的,不能动,要是数目不对,我要受到军法处置的!”   卓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看旁人的反应,似乎没人愿意帮她说话,看来这是军中的规矩了。   卓妍可不管什么规矩,又道:“可是大敌当前,情况特殊,我们有现成的兵器为何不用,这不等于抱着金碗饿死吗?”   众人还是犹疑,谁也不敢出头,因为一旦出头,事后要是追究起来,铁定逃不了责罚。   杜指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此时前面有人冲过来嘶声大喊:“敌兵来啦,敌兵来啦——”   众人向前望去,前面已经乱成一团,队伍中有几个妇人抱头向后蹿:“佛祖保佑,道君保佑!”   卓妍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不为别的,只为敌人已经杀到近前,而这帮人却固执地守着所谓的命令。   身上有兵器的,纷纷抽出长刀短剑来防身,但大多数负责辎重的人手无寸铁。   卓妍爬到骡车上大喊:“没有武器,就没有战斗力,只能任人宰割,杜指挥害怕兵器数目不对会受到责罚,但我们死守着兵器,到最后连命都没了,还谈何责罚,你的罪不是更大吗?”   随即,卓妍冲吴尚命令道:“吴尚,把板车打开,每人取一件兵器!要问罪,就问我的罪!”   说罢,卓妍跳下车,率先去开木板,但木板上了锁。   此时情势更加危急,已经能隐约听到敌兵的叫喊声。   吴尚被派来保护卓妍,自然会听从卓妍的命令,此刻高举长刀:“卓娘子闪开。”   卓妍闪到一边。   吴尚一刀落下,整个铁锁被砍落在地,卓妍打开木板,道:“快来拿兵器!”   里面有长枪、短箭,还有许多刀。   卓妍率先提起一只箭壶,抓了几把短箭,把箭壶装满,又拿了一把短刀。   一群人一窝蜂地拥上来寻找武器,卓妍挤出人群,看见抱着被褥正瑟瑟发抖的秀姑。   卓妍冲过去,扯掉秀姑手里的被褥:“快,先回屋里躲起来,不要出来。”   接着,又把短刀递给秀姑:“拿着……”   秀姑半哭着问:“我拿这个干嘛?怎么用?”   “有人来砍你的头时,你先把他的头砍下来,就跟你平时杀鱼剁肉一样。”   “哦——”秀姑声音颤抖地答应了,转身往屋里跑。   卓妍丢下包袱,背上箭壶,取出弓弩,朝外面跑去。   十名护卫紧紧跟在她后面,吴尚喊道:“卓娘子,不要乱走,跟在我们身边!”   “你们是队伍里战斗力最强的,不能只是保护我!”   不知为何,起初卓妍感到很害怕,但到了这个关头,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她不顾一切地向外面冲去,越到前面,人群越稀少。   卓妍借着璀璨的星光和空旷的夜空,看见前方一群人马,正高喊着冲过来,仿佛白日里裹挟着黄土的狂风。   卓妍意识到,就这么冲上去,那简直是死路一条,她会立马被铁蹄踩成肉泥。 第019章 埋伏   019埋伏   吴尚望见敌军就在眼前,一把扯着卓妍就往后拉:“卓娘子,快回去!”   卓妍挣扎着不肯回头,她左右望望,看见旁边正好生着几丛灌木,此时正值春天,草木繁盛,虽然此地干旱荒芜,但野地里还是有几株长的葱茏的灌木。   来不及多想,卓妍吩咐道:“快到旁边埋伏着!”   此时,不知哪边敲响了战鼓,鼓声隆隆,在夜色中格外响亮。   鼓声中,只听张都头下令:“给我冲啊,哪个敢撤退,老子先宰了他!”   卓妍和十名护卫纷纷躲到两边的灌木中,吴尚紧跟在卓妍身旁,寸步不离,大有同生共死的决心。   吴尚等人收回长刀,动作迅速地拿下悬挂在脖子上的长弓。   他们训练有素,所拿的都是硬弓,威力巨大。   卓妍趴在地上,她的肚子微微有些隆起,趴下去很不舒服,她忍着不适,从背后的箭壶里取出短箭,搭在弩机上,借着星光瞄准马背上的敌人,等敌人的马蹄夹着沙尘行到近前时,卓妍对着那密密麻麻的黑影放了一箭。   与此同时,半跪在身旁的吴尚取出三支羽箭架在弓弦上,拉了个满弓,三支羽箭排成一个横排飞射出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旁的灌木丛中飞射出十几支箭。   卓妍看见,混乱中有人惨叫,原本疾行的人马突然变得小心,都放慢了步子,纷纷向四处张望。   卓妍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抽出一支短箭搭在弓弩上,瞄准,射击,这套动作她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人比老鼠大的多,老鼠她都能打中,何况是人。只是,她必须往要害上瞄准。   他们又射了一通箭。   十一个人的弓箭队还是给敌兵造成了困扰,他们左右张望,有人大叫:“在这,两边有人!”   就在这时,张都头率领的一百多名士兵也已冲到,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冲进敌兵中,两方开始陷入混战。   卓妍便无法再瞄准了,以防伤到自己人。   此时,战场骤然扩大,几个人厮杀着移步到卓妍面前。   卓妍一眼从发型上认出哪个是敌人,她立马瞄准敌人胯下的马,对着马腹放了一箭。   马儿嘶鸣一声,先抬了抬前蹄,然后倒了下去,马背上的人也跟着栽倒。   张都头手下的士兵跳下马背,挥起长刀,没等敌人挥起手中的武器,一刀砍在敌人的脖子上,鲜血四溅,那人直直倒地。   此时,已经取了兵器的辎重队人员也已冲上来,战场瞬间扩大,把卓妍包围起来。   卓妍从地上爬起来,她身无铠甲,看见刀枪闪烁,忽然感觉自己像赤身一样,把身体暴露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   吴尚等人立即把卓妍包围起来,他们收回长弓,抽出长刀,背靠卓妍,向外劈杀。   卓妍立即感到了安全,她再次抽出短箭,由发型服饰分辨敌我,但并不直接射人。   因为厮杀剧烈,位置不断转移,极容易射错了人,便对着马腹射去。   混乱中,只要倒地,马蹄践踏,很难活命。   很快,敌兵也开始对他们射箭,黑暗中,一支箭嗖地飞来,贴着卓妍的耳朵穿了过去,只听身后“当”一声,随即卓妍后背一痛。   原来,这支箭瞄准了卓妍,却被卓妍躲过,射到她身后护卫的铠甲上,又反弹到卓妍身上。   幸好不是箭头对着卓妍,卓妍摸了摸后背,没有射中。   吴尚却更紧张了,大声招呼其他护卫,七八个人将卓妍团团围在中间,形成一道坚固的壁垒。   混战中,有人大喊,声音时高时低,很模糊,卓妍侧耳倾听,勉强听到对方在喊:“大宋子民,快快放下你们的武器,交出你们的粮草,我们可以饶你们不死。否则,我们的大军就在附近,等他们杀到,一个也别想跑,现在放下武器,可以放你一马,速速投降——”   原来是冲着粮草来的。   两军交战,粮草是重中之重,抢夺粮草,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还能补充自己的储备,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他们怎么会追踪到这批粮草的下落而准确偷袭呢? 第020章 擒贼先擒王   019擒贼先擒王   卓妍在混战中努力寻找,忽然看见一队整齐的人马在场中四处奔走,就像吴尚等人将卓妍围在中间保护一样,那些敌兵在杀伐中始终保持着不让队伍松散,很明显在保护什么人。   卓妍感到,越是重兵把守之地,就越重要,他们一定在保护某个头目。   星光变得黯淡,卓妍看不清其中究竟谁是头目,她凝神观瞧,人头晃动,根本无法分辨。   卓妍管不了那么多,在混乱中,她试着瞄准那帮人,终于等到没有其他障碍时,卓妍朝那群人放了一箭,叫喊声立马停止。   卓妍确定,喊话的头目果然就在那群人的保护中。   “吴尚!”卓妍喊道。   吴尚还在同敌人厮杀,听到卓妍的喊声,退了一步,来到卓妍身旁。   卓妍指着那群混乱的骑兵:“擒贼先擒王,快,用你的硬弓,对他们射箭!”   吴尚也看见那群人,他会意,立即收回长刀,重新取出挂在肩膀上的长弓,抽出三支羽箭,搭弓上箭,三支箭如闪电般飞奔而去。   三支羽箭无一须发,箭箭中靶,当时就有一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卓妍也没闲着,在吴尚射箭的同时,她也已经搭起弓弩,昏暗的星光中对那群人瞄准。   当他们中了吴尚的箭,他们乱了套,可仍然保持阵型把一个人围在中间,因为人少了,目标也变得清晰。   卓妍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色人影似乎在到处张望,对,应该就是这个人。   然后,这个人就把目光定到卓妍所在的方向,直直面对卓妍,朝这边伸出了手,似乎在告诉身边的人:箭来自那边。   卓妍忽然用力触动机括,弩箭激射而出,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人想要闪躲,却晚了一步。   卓妍没看清自己的箭究竟射在哪了,只看见那人向后一倒,对方彻底乱了阵脚。   卓妍知道自己射中了,她来不及为自己高兴,又抽出一箭,未等射出,对方已经在大喊:“弓箭手,快,弓箭手,射那边!”   马背上的弓箭手循着手指的方向,朝卓妍这边搭起弓箭。   于是,一丛箭雨落到他们头上。   “小心!”吴尚高喊一声,箭已射到。   吴尚手快,飞速地把卓妍按倒在地,只听“当当”数声,箭头打在盔甲上的声音,还有一人闷声喊叫,似乎中了箭。   卓妍被吴尚按倒在地,朝底下撞去,撞的头晕眼花,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吴尚却并没放开她,仍然抓住她的胳膊,抓的她浑身生疼,就连她的肚子,也开始抽痛起来,像岔气一样疼。   她努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怀孕的人。   沈毅松没有告诉任何人卓妍怀孕的事,所以虽然留下十名护卫保护卓妍,但吴尚并不知情,所以才敢突然推她。   卓妍担心自己会不会流产。   如果在怀孕最初流产,她大概不会觉得有多难过。可是,孩子已经在她肚子里待了几个月,她已经对这孩子有了感情。   尽管沈毅松仍然不喜欢这孩子,可她作为母亲,怎能舍得这骨肉之情。   卓妍开始耳鸣,原本嘈杂的惨叫声、厮杀声、哭喊声,突然都不见了,世界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静,只剩腹部的痉挛。   到后来,腹痛也逐渐消失,她慢慢陷入昏迷。 第021章 立了战功   021立了战功   卓妍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哼哼了几声,还没睁眼,就听秀姑焦急地问:“娘子,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听到秀姑的声音,知道秀姑还活着,卓妍倍感安慰。   但她浑身虚脱,勉强地睁开眼,看见了日光,知道战事结束。   而自己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看来他们赢得了夜里的偷袭。   “秀姑……”卓妍吃力地说,“喝水,我要喝水。”   秀姑立马去倒水,卓妍勉强坐起来,喝了一大碗。喝完水,卓妍闻到一股焦香,伴随着木柴燃烧的味道。   “外面在烧什么,这么香。”卓妍问。   秀姑惊恐地望着卓妍,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喃喃地回答:“是——烧死人的味。”   卓妍再闻到那气味,顿时腹中一阵翻滚,她趴到炕边,“哇哇”地把刚喝下的水全吐了出来。   秀姑抚着卓妍的后背,替她理气。   吐完,卓妍虚弱地躺到炕上,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秀姑找来铲子,铲了干土,盖在卓妍吐出来的那堆水上,然后把土铲走了。   门外,护卫在询问卓妍的情况,秀姑说娘子已经清醒了,大概有点饿,闻什么都是香的,让他们跟辎重队去要点粥来。   护卫走开了,为卓妍去盛粥。   秀姑回到屋里,问:“娘子,还要不要喝水?”   卓妍摆了摆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她想起夜里腹部剧痛,此刻伸手摸了摸肚子,肚子冰凉,一片平坦,她惊问道:“我流产了吗?”   秀姑哼了一声:“我倒希望你真的流产。”   “你这死丫头,又故意气我!”   “如果你真的流产,沈将军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秀姑说的是事实,如果她流产了,沈毅松大概是最高兴的一个。   天底下哪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天天巴望着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   想到这里,卓妍又为孩子感到难过。她勉强坐起来,再摸腹部,腹部重新隆起,这才欣慰地发觉自己并没流产。   接连的药汁、针灸、骑马、打仗都没能让她流产,看来这孩子的命真够硬的。   护卫端了粥碗来到门口,秀姑去接了粥,端过来让卓妍喝下。   卓妍把吴尚喊进屋里,询问了夜间的行动。   原来,卓妍射杀的那个,果然是敌军此次偷袭行动的头目,头目一死,敌军人心大乱,逐渐呈现衰败之势。   其实对方人数并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人,但各个是精挑细选的精兵强将,各个彪悍勇猛。   而大宋这边,虽然有两千多人,但只有一百士兵,其他都是没经受军事训练的普通人。   虽然不像李二郎说的“老弱病残”,但比起那些精兵强将,也差不多算是了。   原本敌方占了突袭的优势,但没想到这边的辎重队伍人人都有兵器,加上一上来就被这边埋伏的弓箭手来了个下马威,到后来头目被射杀,彻底人心紊乱,不再恋战,能撤退的都撤退了。   此役对方伤亡七十多,而大宋这边,伤亡人数接近三百,可到底是赢了,驱赶了敌兵,保全了这批重要的粮草兵器。   还有,护卫这边,昨天晚上有三个受伤了,一个重伤,两个轻伤。   幸亏他们铠甲精良,抵挡了那一支支箭。否则,受伤的可不止三个人。 第022章 细作   022细作   卓妍喝了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这才走出屋子。   一来到屋外,就见外面地上有暗红色的血迹,许多伤兵在地上疗伤,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断了腿脚,还有的破了相,也有人痛的大呼小叫,令人不忍直视。   远处正燃着一堆篝火,冒着滚滚黑烟,那大概就是燃烧死人的火堆了。   卓妍不去看那黑烟,她经过几十名伤员,在一座房子外面看见了李二郎和杜指挥、张都头等人。   三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李二郎伤的最重,胳膊被吊在胸前,手上缠着绷带,脸也破了。   他们看见卓妍,看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昨天晚上,在敌兵杀到的时候,正是卓妍主张打开运送的兵器,使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这才使得负责运送辎重的人没被大肆屠杀。   混战之中,他们也看见卓妍手持弩箭、镇定瞄准的样子。   尤其在得知卓妍一箭射死对方的头目时,都不敢再小觑这个勇敢果断的女子。   杜指挥也不再是昨晚的样子,他脸色尴尬地对卓妍道:“卓娘子,昨天幸亏有你,否则,这批粮草,恐怕要落到党项人手里了。”   卓妍不是来邀功的,她有更重要的话跟他们说,她小声对杜指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杜指挥别客气,我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们见卓妍一脸慎重的神色,不知道卓妍还有什么事。   杜指挥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屋里,张都头、李二郎、卓妍先后进去。   卓妍走在最后,特意把门关上了,让吴尚等人守在门外,防止有人偷听。   杜指挥、张都头见卓妍如此神秘,都很好奇,问:“卓娘子有什么要紧的事?”   卓妍开门见山道:“昨夜敌兵突袭,而且只有三百名骑兵,显然是早就知道我们有粮草要经过这里。”   杜指挥、张都头连连点头,就连李二郎也表示同意。   “能在黑夜里如此准确地找到我们,这绝不是偶然。”卓妍道。   “卓娘子怀疑——”   “我怀疑我们队伍里有细作潜伏。”   此言一出,李二郎忍不住惊呼一声:“细作?”   “嘘——”卓妍嘘了一声,“你想让外面的人都听到吗?”   李二郎立马闭嘴。   杜指挥额头上立即沁出了一片汗珠,他呼出一口气,失神地说:“我说呢,原来是有细作。”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应该差不多,毕竟队伍中有两千多人,很难保证所有人都手脚干净。”   “只是……”杜指挥犹疑了,“辎重队伍是从京城带出来的,路上虽然也有补充,但队伍里的人基本没变,细作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去潜伏,然后再跟着队伍北去。”   卓妍摇头:“应该不是从京城出发的,只能是半路跟随。”   张都头首先点头附和:“卓娘子说的对,一定是半路潜入了辎重队伍。”   “那会是谁?”   “能潜伏在队伍里不被怀疑的,一定是有正当的随军理由,试想一下,半路上有什么陌生人跟随,又有正当理由?”   杜指挥立即拍响了自己的额头:“我知道了,从西平县出来时,从西平县县衙带了几个人帮我们认路!”   “这几个人很可疑,说不定细作就藏在他们中间!”卓妍话虽说的委婉,但她心中确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我立即派人去逮捕他们!”张都头咬牙说道。   “且慢……”卓妍道,“直接逮捕,一来证据不足,二来弄不好,会被他们逃脱,不如请他们来研究接下来的路线,就说我们的行动已经暴露在敌人眼里,须要改道,请他们过来商议,他们必定不会怀疑。”   张都头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还是卓娘子考虑的周到,我这就照办。”   张都头和杜指挥各派出两人的属下,让他们到辎重队中去找从西平县里跟过来的人。   不一会儿,五名男子从各处来到这座屋子里。   卓妍坐在角落里悄悄观察,只见两人受伤,另外三人,一个年过五旬,个头矮小,一个二十多岁。   但是个跛子,还有一个一切正常,但仔细看,却一直不受控制地挤眼睛。   光从外表,卓妍看不出究竟谁是细作,能潜伏在敌方的阵营里,必定有过人之处,不容易被认出来。   他们刚来,煞有介事地商量从哪里走比较安全,门外的吴尚等人已经悄然步入,走到每个人的身后,突然一起发力,将五个人按倒在地,从背后捆了起来。   杜指挥开始审问,但谁都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两个受伤的人还说自己明明受伤,竟然还被怀疑,颇觉得委屈。   后来,审问不出,他们便互相栽赃,谁也不肯承认。   杜指挥眼看要动粗,卓妍看不下去了,她知道里面有细作,但也有清白之人,她让杜指挥暂时把这五个人扣押起来,杜指挥都照办了。   把五个人暂时收监,杜指挥又要到队伍中去调查此事,卓妍仍然觉得不妥。   他们还没到达目的地,前面不知还有多少路程,会不会再遇到敌兵偷袭,一切都是未知数,应该抓紧赶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调查线索上面。   再说,如果调查下去的话,势必影响军心,这不利于行军。   当下他们决定,等到了目的地,再仔细地查找线索、审问细作。 第023章 我在等你   023我在等你   接下来的行程,他们更加小心,一路不敢耽搁,天不亮就开始收拾营帐,等天黑才扎营。   如此晓行夜宿,没几天就到达了庆州城。   由庆州城向北望去,只见遍地狼烟,一片焦土,便知道战事紧迫,已逼近庆州城。   庆州城外一片营帐,可是只看见为数不多的士兵,并不见什么大部队,想来大军已外出打仗。   他们在重重盘问下被放行进入城内,城内四处可见伤兵,路上见到许多人抬着棺木,一片民不聊生的景象,卓妍才进一步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他更加迫切地想见到沈毅松。   辎重队在一片仓房外停下,有序地把粮草兵器抬入仓库,另外有人负责清点。   卓妍让吴尚去打听沈毅松的下落,护卫去了半天,回来报告说沈将军不在城内,几天前敌兵攻打庆州西面的一个寨子,沈将军领兵抵抗,在那寨子驻扎下来。   卓妍听到消息,感到无比失落,又询问那寨子有多远,吴尚回答说不远,只有三十里地。   卓妍也打听到了,党项人自从攻陷了庆州城北面的饮马城以后,就举兵四处滋扰。   因为党项人早有预谋,所以在李总管、沈毅松的五万人马来到之前,庆州附近的城池已经接连失守,大宋士兵节节败退。   党项人占据了各个城寨,气焰更加嚣张,进军也更加猛烈,但他们十分狡猾,并不大举进犯,总是同时分派十几支队伍到处劫掠,每到一地,焚烧农田,抢夺牛羊,使得大宋的军队东奔西走、疲于应付。   这些消息让卓妍心情更加沉重。   卓妍临时在庆州城里住下。   关于她如何抵挡敌兵偷袭的事迹也被传开,人们便都知道,军中出现了一个花木兰似的巾帼英雄,就连李总管也听说了。   过了几天,听吴尚说,辎重队要给沈毅松所在的寨子送一批粮草,卓妍便让一名护卫跟着粮草队出发,去告诉沈毅松,她已经到了庆州。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卓妍准备休息时,听到外面有人一路小跑,随即又听到吴尚等人高兴地喊“沈将军”。   “娘子来了吗?”沈毅松问,声音十分急切。   听到他的声音,卓妍连忙跑到门口,开了门,一身重甲的沈毅松站在门外,正准备推门。   两人还未及看清彼此,卓妍已经跳到沈毅松身上,沈毅松双手托住她,她的双臂揽住沈毅松的脖子。   “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想你啊。”   沈毅松紧紧抱着卓妍。   旁边的护卫全都惊呆了,一个个笑着,时不时假装不在意,却忍不住去看着牢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卓妍紧靠沈毅松的脖子,感觉到他的心在狂跳,她非常迷恋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听到这声音,就觉得安稳。   沈毅松抱着卓妍跨进门槛,门一关,不顾秀姑还在屋里,便放下卓妍,狠狠吻了起来,脸上的胡茬扎的卓妍生疼。   秀姑见沈毅松回来,知道屋子里没有自己的地方了,低着头,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溜出去了。   两人洗刷完毕,准备就寝,沈毅松再次把卓妍拥在怀里,却突然察觉到了异样,又猛地推开了卓妍。   卓妍望见沈毅松好像受了惊吓的脸,问:“怎么了?”   “你——”   卓妍立即明白沈毅松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   沈毅松伸出手放到卓妍的小腹上,感觉她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   刚才穿着盔甲,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此刻脱去那冰冷的铁家伙,才感觉到她腹部隆起,于是猛然想起来卓妍已经怀孕,正面临巨大危险。   沈毅松准备收回手,卓妍突然用两只手,把沈毅松的手掌按在自己肚子上。   沈毅松抬头看卓妍,卓妍一脸温柔的笑。   沈毅松又心疼起来,神情变得凝重。   “我知道你不欢迎这个孩子……”卓妍耐心地劝说道,“但他毕竟是我们的骨肉。”   沈毅松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声音虚浮地说:“我只是担心你。”   “我会没事的……”卓妍像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摸了摸沈毅松的脸,“你是不是瘦了?”   尽管刮了胡茬,但沈毅松依旧满脸沧桑,瘦了,也黑了。   沈毅松抽回放在卓妍腹部的手,轻轻揽着她,道:“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   “我当然会好好的,难道你没听说这次敌军偷袭辎重队的事?”   沈毅松这才开怀地笑起来:“我当然听说了你的壮举,真是英勇无敌。”   卓妍一脸得意,又道:“那当然,还有,吴尚是个得力的干将,为人又忠诚,一定要重用。”   沈毅松点头:“他现在暂时留在你身边,日后我找机会升他的官。”   卓妍调皮地用额头在沈毅松脸上蹭来蹭去,害羞地夸道:“脸刮的真干净。”   沈毅松拦腰抱起卓妍,道:“你好好检查一下。”   两人刚躺下没多久,准备熄灯,外面有护卫怯生生地喊:“沈将军,沈将军。”   沈毅松不耐烦地冲外面喊:“什么事!”   “李总管听说你回来了,要见你。”   沈毅松长叹一声,攥起拳头捶了下床板,懊恼地说:“忘了!光想着回来见你,忘了去见我岳父了!”   说着,又尴尬地笑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卓妍推他:“那你赶紧去吧,我等你。”   “我要是回来的晚,你先睡。”   “嗯……”   沈毅松又叹息一声,依依不舍地起床穿衣。   沈毅松走出屋子,向岳父李总管汇报寨子的具体情况,又同其他将士商议敌兵最近的行动,如此一直到了下半夜。   回到卓妍的房间时,屋里已经黑了,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借着模糊的月光,看见蜡烛已经燃尽,卓妍正睡的香甜。   沈毅松蹑手蹑脚地褪掉外衣,轻轻躺进了被窝里,生怕打扰卓妍。   谁知,他刚躺好,卓妍悄悄钻到他怀里。   沈毅松高兴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在等你。” 第024章 审问细作   024审问细作   沈毅松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留在庆州城里。   与此同时,辎重队中的细作也被揪了出来。   辎重队一到达庆州城,杜指挥和张都头就开始调查,询问所有人员,有没有在夜间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因为敌军之所以能在夜间准确找到辎重队的方位,一定是有内应在暗中指引。   终于问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那男子回忆说,记得有天夜里,他因为牙疼睡不着,出来放风,看到不远处有道白烟往天上飘,他觉得是有人在夜间开小灶,就循着白烟找了过去,果然发现有人架了一堆干柴在点,没什么火光,但是烟很浓,直往上飘。   这年轻男子就走上去询问,那人当时吓了一跳,推说自己白天没吃饱,刚刚逮了只野兔在烤。   说着,果然就从火堆里掏出一只野兔来,撕下肉最多的大腿分给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当时根本没有怀疑,后来听说辎重队里出现了细作也没起疑心,直到有人问起,他这才重新记起,那烤野兔的烟火,可能就是种讯号。   杜指挥问年轻男子,还能不能记得那人的容貌。   年轻男子似是而非,很不确定,他光记得兔子腿的美味,对那人长什么样,却想不起来。   杜指挥便带出那五个让他指认,他辨认一下,指着其中年纪最长的人说:“就是他!”   于是,细作终于落网。   这名细作人称林老翁,胡须灰白,眼眉低垂,还有些驼背,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细作。但有时候,越不像的人,反而最有可能。   林老翁拒不承认自己是党项人派来的细作。   沈毅松来回到庆州的第二天,就前去审问这名细作,想从他口中问出敌军的情况。   “我冤枉啊!”林老翁跪地哭诉,“我真的是,肚子饿了,烤只兔子吃。”   这句话,林老翁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几乎毫无破绽。   沈毅松也已提前打听到审问林老翁的细节,据林老翁自己交代,他是用箭射到的野兔,旁人不能否认一个老人可能会在半夜射到野兔。   沈毅松没有心思跟林老翁兜圈子,他走上前,默默地解开绳索。   旁人都吃惊地看着沈毅松,就连林老翁也有些惊讶。   沈毅松解开绳索后,再一把扯开林老翁的衣襟,林老翁才知道沈毅松是要脱自己的衣服,忙用双手捂住衣襟:“我都一把岁数了,你还要这样羞辱我!”   沈毅松不容多说,抓住林老翁右胳膊,猛地向后一掰,只听“咔”一声,林老翁紧跟着惨叫起来。   胳膊从手肘处断了。   众人不禁骇然。   卓妍也站在旁边观看,见沈毅松出手如此狠辣,不由得喉咙干涩、肚皮发紧。   她悄悄捂住自己的肚子,脸色变得煞白。   林老翁嗷嗷惨叫,沈毅松却不管不顾,继续脱他的衣服。   等褪去上衣,沈毅松在林老翁身上寻找着什么,最后在后腰处找到了一处刺青。   沈毅松道:“党项人也会刺青,尤其是军中的人,会用不同的刺青来向人证明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你这种刺青代表着什么。”   林老翁不再狡辩了,只是痛苦地喊叫。   沈毅松直起身,又道:“我问你,你最好都如实回答我。否则,你另一只胳膊恐怕也保不住了,还有你两条腿。”   卓妍实在看不下去,她走上前,来到沈毅松身旁,小声恳求道:“不要这样。”   沈毅松去看卓妍,发现卓妍脸色苍白,知道自己的行为把她吓到了,他笑了一下,附在卓妍耳边轻声道:“我吓唬吓唬他的。”   卓妍知道这只是在安慰自己,还想说什么,沈毅松道:“你回去休息吧。”   沈毅松招呼秀姑,道:“带娘子出去吧。”   秀姑也不忍看审问细作,忙拉着卓妍要走,卓妍小声叮嘱一句:“哪怕你杀了他,也不要这样折磨他。”   “我不会杀他,留着他可能大有用处。”   沈毅松的话让卓妍更加担忧。可是,两军交战,伤亡的不计其数,许多家庭因此破裂,战争本身就十分残酷,这一点折磨又算什么呢。   卓妍无法改变什么,只好在秀姑的搀扶下出去了。   等再见到沈毅松时,沈毅松一脸轻松,却对审问细作的情况只字不提。   见卓妍有些不悦,沈毅松立马讨好地把脸凑过来,亲昵地叫道:“良人……”   卓妍扭过头去不理他。   沈毅松又跟着把头凑过来。   “你军务繁忙,不敢耽误你。”卓妍负气地说。   沈毅松叹息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地牵起卓妍的手。   卓妍没有反抗。   沈毅松捏着卓妍的手,亲了一口,道:“你说过你从我的心跳声就能猜出我想干嘛,那你听听它现在说什么?”   说着,沈毅松把卓妍往怀里搂。   卓妍本想推开他,可是想想自己千里迢迢地追寻他而来,不是为了跟他闹别扭的,他们好不容易见面,不该再为其他事情吵闹。   卓妍安静地趴在沈毅松怀里,去听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声让卓妍觉得安详,便把其他事抛到脑后了。   “听出来了没?”   “没有。”   “它在跟你说我爱你啊,让你不要生气。”   卓妍抬手捶他胸口,嗔道:“油嘴滑舌。”   忽然有人干咳一声,卓妍立即推开沈毅松,看见李二郎走来了。   “真是有伤风化!”李二郎不阴不阳地说。   沈毅松没和李二郎计较,拿出询问公事的态度问道:“岳父大人说写信向朝廷再请求一批援兵,信发出去了没?”   “已经送出去了。”李二郎道。   “好,目前要等援兵到了再进一步行动,在那之前,大家最好按兵不动。”   沈毅松几乎不在卓妍面前说起这些,不知是没时间说还是他不想说,此时听沈毅松谈起这个,她问道:“我们人手不够吗?”   沈毅松微微蹙眉:“差多了,敌兵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大,而且早有计划,来势汹汹。”   “我看到庆州城北面到处都是烟火,敌人已经打到那了吗?”   沈毅松忧心忡忡地点头:“事实上,我们北面,现在全是党项的军队。”   卓妍傻眼了。   就在这时,前面响起了紧急的声音:“报——桥头寨狼烟升起,敌军攻到桥头寨了!”   沈毅松突然抬腿就往前跑。   来到前面,一个士兵扑到沈毅松面前,汇报道:“沈将军,我们在城墙上看到桥头寨方向的狼烟,敌军进攻桥头寨了。”   一群将领从各个地方汇聚而来,没等问清楚,又一个声音传来:“前方听到桥头寨传来号角,似有军情,敌军可能进攻桥头寨了!” 第025章 两个人的战场   025两个人的战场   卓妍跟着跑过来,只见沈毅松脸色铁青,他大声喊道:“何指挥,庞指挥,快整顿军队随我前去迎战。快把我的铠甲拿来!”   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   沈毅松抬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卓妍,他回头说道:“我去去就来。”   “你要小心。”卓妍嘱咐道,一颗心揪在了一起。   沈毅松答应一声,跑开了。   李二郎追了上去,喊道:“我要跟你去!”   “你留下!”沈毅松命令道。   “我要跟你上阵杀敌!”   “那是战场,刀刀见血,你以为好玩?”沈毅松毫不留情地斥责道。   李二郎终于站住了,没再跟随。   护卫进了房间,抱着沈毅松的铠甲急忙向外跑。   卓妍发现吴尚等人还留在她身边,她急忙喊道:“吴尚,还不快跟沈将军一起去,我在这里用不着你们保护,快去保护将军!”   吴尚早已等的着急,卓妍一发话,他们立即应是,快步追出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空寂下来。   卓妍仰望碧蓝的天空,看见丝丝浓烟随风飘荡,大概就是狼烟。   她感到心慌气短,一颗心仿佛悬在嗓子眼里跳动着,让她觉得头重脚轻。   李二郎突然想起来什么,也朝外跑去。   “你去哪?”卓妍问。   “去城墙上看看。”   “等等我,我也去!”   卓妍跟在李二郎身后跑。   李二郎跑的飞快,出门没多久,就找不到李二郎的人了。   她自己朝城墙跑去,来到墙下,登上阶梯,爬了很久才爬到城墙的垛子上。   城墙上风很大,吹的衣衫猎猎作响。   趴在垛子的锯齿中朝下望,只见浩浩荡荡一片人马,挤在几条护城河的吊桥上向外奔驰。   骑兵走后,后面是一片步兵,卓妍估算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大概有几千。   再朝空中望去,果然看见西北方向一片烽火。   她失神地站了很久,仿佛忘记时间,又仿佛时间凝固不动了,她就被定在这一刻。   “你小心别从城墙上摔下去。”   一个声音把她叫醒了,她转脸,看见李二郎走了过来。   她以为时间过去很久,但事实上,头顶的太阳一动未动,她甚至还能看见逐渐远去的步兵。   “他们什么能回来?”卓妍傻傻地问。   “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回来。”李二郎不耐烦地回答。   卓妍沉默了。   “怎么了?担心你的情郎?”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卓妍终于吐露心声,言语中流露出了软弱和无助。   李二郎有些吃惊:“你每天都咋咋呼呼的,我还以为你永远天不怕地不怕呢?”   卓妍没向从前那样跟他顶嘴,她默默地望着头顶的狼烟。   “下去吧……”李二郎道,“上面风大,你瘦成这样,一阵风就把你掀下去了。”   “你先去吧。”   李二郎摇摇头,自己下去了。   卓妍希望能在城墙上看到大军归来,尽管她知道这是妄想,她像石像一样站了很久,直到大风吹的她脸颊生疼,她才不情愿地下去了。   傍晚时分,她又到城墙上去了,特意多穿几件衣服。   但是,她只看到浓烈绚烂的晚霞,布满半边天空,红的触目惊心,却没有等到大军归来。   直到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夜幕下只剩一片幽暗的空旷,她才摸索着下了城墙。   回到屋里,她也无法安然入睡,站在窗口遥望着天上的星月。   夜深,秀姑把她拉到床上睡了一觉。   早上醒来,立马去打听消息,找到李二郎,听说经过一天一夜的血战,桥头寨暂时保住了。   但是伤亡十分惨重,只能加派人手前去驻防,否则敌人再来,很难再守得住。   “那沈将军怎么样了?”   “他?”李二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作为将帅,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不过说不准。”   卓妍对李二郎的态度感到气愤:“你一点都不关心你姐夫的安危吗?”   李二郎仍是冷笑一声。   又捱了一天,卓妍才得到确切消息,沈将军受伤了。   卓妍突然觉得心放下来了,可是又担心他的伤。   她去打听沈将军受的什么伤,严不严重,但是没人清楚。   又等了不知多少天,卓妍依然守在城墙上,远远望见西北方向有人马过来。   她连忙走下城墙,等在城门口,约莫过了一顿饭工夫,城门缓缓开了。   最先出现的是沈毅松的护卫。   卓妍一见是护卫,就知道沈毅松回来了,她向后面望去,不见沈毅松骑在马上,但是有一辆马车走在中间。   “毅松!”卓妍喊道,又改口了,“沈将军……”   车窗的帘子掀开了,沈毅松的脸露了出来。   卓妍一见他的脸,也不等马车停下,直接跳上马车,打开车厢的门。   沈毅松正坐在里面。   若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沈毅松不可能坐在马车里,而不是骑马。   “你小心点。”沈毅松道。   卓妍想扑到他怀里,但是不知道他伤在哪,就不敢这么做,她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渗出来,问道:“你伤到哪了?”   沈毅松抬了抬右手的胳膊,微笑道:“胳膊上挨了一刀,不严重。”   “你说过你不用亲自上战场的,你说过有护卫保护你,你不会受伤。”   “事发突然。”沈毅松解释。   卓妍不说话了,她再要开口,声音会跟着颤抖,她不想让沈毅松觉得她胆小怕事。   她再仔细看他,发现他脸上、手指上有细密的伤痕,过了这么多天,淤痕还在,可以想见,若没有铠甲守护,此刻只怕已经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卓妍缓缓地趴进沈毅松怀里。   沈毅松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抚摸卓妍的头发:“让你为我担心了。”   卓妍本不想说话,不想让沈毅松听出自己的哭腔,但她实在忍不住,道:“你天天都在担心我会不会有危险,但真正危险的人是你。”   沈毅松仍然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道:“你说的对,你有你的战场,我有我的战场。但是,我们是一颗心,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我的战场,也是你的战场,我们必须打赢两个人的战争,才算真的赢。” 第026章 你是巾帼英雄   026你是巾帼英雄   回到房间内,卓妍要重新检查沈毅松身上的伤,沈毅松不让。   卓妍到外面询问吴尚,才发现吴尚身上也带着伤,所有护卫都有伤。而且,卓妍发现护卫比以前少了。   “你们之中,有多少伤亡?”卓妍问。   “死了十个,重伤三个,其他人都是轻伤。”   五十名护卫,死了十个,重伤三个。卓妍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   其他将领都来看望沈毅松,就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李总管也来了。   沈毅松不肯承认自己伤的多重,走出房间,站在外面同众人说话,卓妍站在一旁,听他们谈论,知道形势每况日下。   如今作为大本营的庆州,已经出现守军空虚的现象。此时,敌军若突破防线大举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探望沈毅松的人陆续走了,李总管和李二郎父子二人留到最后,沈毅松这才在走廊的长凳上坐下。   李总管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卓妍,沈毅松察觉岳父的目光放到卓妍的身上,用目光示意卓妍靠近。   卓妍走上前。   “岳父,这是卓娘子。”沈毅松有些不自然地介绍道。   卓妍匆匆见过李总管一两次,印象中这是个十分威严的悍将,虽然年纪渐长,可眉宇凌厉,神情中带着武将特有的凶狠强势。   卓妍屈膝施礼:“李总管……”   “我听说了,也见过了,这位娘子十分英勇,当年还打败了二郎,是不是?”说着,李总管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李二郎的脸登时涨红了:“她现在肯定打不过我了!”   李总管却没追究往事,对沈毅松说道:“你好好养伤吧。”   说完就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卓妍扶沈毅松回屋休息。   秀姑端来熬好的汤药,卓妍端给沈毅松喝,碗刚送到嘴边,卓妍突然觉得肚子里动了一下,她迟了一瞬间,抬头笑道:“孩子动了!”   沈毅松嘴巴微张,准备喝药,听到卓妍这么说,脸登时僵住了。   “孩子动了!”卓妍兴奋地重复了一遍,放下了药碗,双手放在肚子上,期待孩子再动一次,可是却没了动静。   卓妍察觉沈毅松久久没有出声,抬头看他,看见沈毅松一脸颓丧,目光忧郁地看着卓妍。   卓妍知道,沈毅松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孩子的事,孩子一天天成长,就一天天加深他的忧虑。   这一次,卓妍没有指责他,她重新端起药碗,沈毅松扭过头去:“我等会儿再喝。”   卓妍又把药碗放下了。   一时陷入沉默,卓妍找不到能安慰他的话,该说的都说了,沈毅松仍然没有改变内心的偏见。   过了一会儿,沈毅松似乎稍稍振作了一些,自己端起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   卓妍端了清水让他漱口,又替他擦干嘴唇。   沈毅松轻轻握住卓妍的手,目光恢复了温柔,说道:“你是战无不胜的巾帼英雄,我相信你。”   卓妍又笑了,第一次问了那个所有孕妇都会问的问题:“你希望我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我真的没想过。”   “你以前肯定想过,你第一个娘子怀孕时,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沈毅松如实回答,“我想教他骑马射箭,教他习武,我希望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说不定这次能如你的愿。”   沈毅松终于会心地笑了。   后来,卓妍才发现沈毅松不止胳膊受伤,他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   据从桥头寨回来养伤的人说,战争打了一天一夜,几乎没有休息,到最后,只凭一口气顽强地支撑着。   卓妍不敢再听关于战事的消息。   沈毅松每天都到指挥的营帐中等候最新消息,然后和李总管商量布兵情况。   经过几个月的交战,两边似乎都有消停,党项人最近似乎安分许多,没再主动出兵,这无疑给了大宋喘息的机会,让他们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同时,也给党项人准备的机会。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沈毅松身上的淤青全部消失,胳膊上的刀伤结痂,在卓妍的细心照料下,长了些肉,恢复原来的身材。   卓妍的腹部也一天天鼓起来,此时已至初夏,白天很热,穿的很单薄,为了遮掩自己的腹部,她故意穿的很宽松,没有人怀疑她正怀孕。   忽然有一天,前方再次传来不利的消息,据派出去的斥候打探,党项人从北方拉拢了一批辽国军队,准备再次南下。   李总管再次召集北面各镇的守军将领,询问驻防情况。   因为目前不知道敌兵准备进攻哪一座城镇,也无法向某地加派人手,只能平均分布。   但如此一来,每个地方的兵力都显得薄弱,尤其是桥头寨,经过一次血战,守城器械损毁众多,还未完全修复,若敌人再次攻打,很难抵得住攻击。   偏偏这个时候,援军迟迟未到。   沈毅松极少主动在卓妍面前说起这些烦心事,他努力保持轻松,但卓妍早已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了形势的严峻,她忍不住会问,她问起,沈毅松便告诉她,提起守军少、分布散的情况,沈毅松总是眉头紧皱。   每天往返军帐的消息越来越频繁,许多时候,沈毅松晚上也要留在军帐中等候最新消息。   援军仍然未到,但敌军已经越来越近。   终于,敌军分两路进攻,一路绕到桥头寨,一路从另一个城镇进攻,准备打开一个豁口,然后直抵庆州。   庆州城似乎危在旦夕。   这一次,沈毅松没有出城驰援,而是留在庆州负责指挥调度、防守大本营。   三日后,狼烟再次升起,只有三十里远的桥头寨再次面临敌军的进攻。   沈毅松站在城墙上,遥望着桥头寨的方向。   卓妍跟着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大风依然猛烈,她全神贯注地望着天边的狼烟,没有注意大风迎面吹来,单薄的衣衫下,隆起的肚子显露无疑。 第027章 大军压境   027大军压境   过了很久,李二郎收回目光,转脸看看其他人,突然看见卓妍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发出惊讶的声音。   卓妍听见李二郎倒抽了一口气,转脸看见他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肚子上,她意识到李二郎看出她怀孕了。   反正瞒不了多久,卓妍泰然自若地双手放到肚子上,默默离开。   李二郎跟在卓妍身后下了石阶,石阶上人来人往,李二郎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等走下阶梯,来到人声嘈杂的路上,李二郎低声却紧张地问:“你怀了沈毅松的孩子了?”   “你都看到了。”   “你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   “我姐姐就是怀了沈毅松的孩子,难产死的!”   “你说了很多遍了。”卓妍觉得厌烦。   “沈毅松是让你送死,你怎么那么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又蠢又傻,觉得生气,你明明知道怀了他的孩子没有好下场——”   李二郎还没说完,卓妍气不过,转身双手推了他一下,李二郎后退数步,撞在别人身上,又被别人推了回来。   “我生过孩子,也是难产生的,所以我不怕!”   李二郎气的脸都红了:“真是蠢的无药可救!”   “我的路我自己走,后果自己承担,不用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卓妍说完,加快了脚步。   卓妍躲回屋里休息,但是根本无法睡下,还在担心如果敌人突破了防线该怎么办。这可不是敌人的三百名骑兵来偷袭那么简单,而是数万兵马。   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敌人攻进城内,会不会像屠杀饮马城那样,把庆州城的百姓全部屠杀了?也包括她,也包括她的孩子,也包括沈毅松。   卓妍也明白为什么沈毅松不愿带她到这里来了。   当天晚上,沈毅松彻夜未归。   第二天清早,卓妍来到议事的军帐内,发现沈毅松和其他几名将领都坐在屋内,沈毅松一手撑头,正在打盹。   战事胶着,一直持续到第三天,这几天里,卓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三天后,从附近驻地调来的援军赶过来,党项才开始退兵。   但党项的军队没有撤离,而是在十里外的一座镇子驻扎下来,依旧虎视眈眈地望着庆州城。   两边又僵持了一段时间,某天下午,沈毅松脚步轻快地回来,卓妍以为援军到了,或者是敌军退了,或者是哪里打了胜仗,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收到来自京城的家书。   卓妍抢过来打开,信是以侍郎夫人的口吻写的,字迹工整,卓妍都能认得,可言语晦涩,卓妍有些看不懂,便让沈毅松解释给她听。   沈毅松展开信,一句句说给她听,无非是告诉他们,家中一切都好,小越儿在沈府很习惯,认识不少字,还会背诗。最后,沈毅松又笑着告诉她:“云儿生了,母女平安。”   卓妍听到云儿顺利生下孩子,高兴地差点跳起来,随即又问:“孩子怎么样,有没有遗传你小舅的白驳风?”   “黑头发,黄皮肤,一切都正常。”   卓妍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想想云儿生孩子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又觉得遗憾。   这个好消息让卓妍心情好了一段时间,但几天以后,事情急转直下,半夜里,他们睡的正熟,护卫突然敲响房门:“沈将军,敌兵又朝桥头寨发动攻击了!”   沈毅松立即跳起来,匆忙拿了衣服和铠甲就走了。   天亮时,卓妍再次来到城墙上,看见不少从桥头寨撤退下来的残兵败将涌了过来,询问城墙上的其他人,众人猜测,桥头寨已经被敌军攻陷了。   卓妍又连忙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口,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拖着长枪率先跑进城门,身上的盔甲也多半被扔了。   刚进城门,就有一名将官把那人从马背上拉下来,高声询问:“桥头寨怎么样了?”   浑身是血的骑兵瘫倒在地,喘息许久,才低吼道:“守不住了——”   后面的骑兵源源不断地跑进城内,骑兵后面是疲惫的步兵,都从桥头寨逃了回来。   不多久,一个传令官挥舞令旗大喊道:“全城士兵集合,所有百姓回避,全城士兵集合,所有百姓回避——”   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整顿武器铠甲,各自找自己的队伍,而其他百姓,很快从大街上消失,给集合的士兵清空了道路。   卓妍随着人群躲到城墙下的一座茶馆里,军队刚刚整顿好,就见李总管、沈毅松率领一众兵将快步走来,人人面色阴沉。   为首的将领快步登上城楼,到城楼上查看城外的情况。   很快,楼上有人挥舞令旗,朝城内大喊:“举兵——出城——”   楼下一名将领听到后,以铜钟般响亮的声音吼道:“举兵——跟我杀出去——”   其他将领也跟着喊起来,纷纷召集手下出城。   一时间,大街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只见枪头在阳光中闪着寒光。   “弓箭队!到城墙上待命!”   又有一支弓箭队顺着阶梯往城墙上冲,另有辎重队的人往城上运送羽箭。   卓妍恍然意识到,敌军从桥头寨打开了一个缺口,敌军已经兵临城下!   卓妍顿时感到喘不过气,心口堵的难受,像被噎住一样,肚子也跟着一下下作痛。   眼前有一瞬间发黑,身上直冒汗,她手捂心口,害怕自己摔倒在地,便慢慢蹲了下去。   这时响起一个声音:“卓娘子,终于找到你了!”   是吴尚……   吴尚扶着卓妍的胳膊:“卓娘子,你怎么了?沈将军要我来找你,这里人马混乱,十分危险,快跟我到里面去!”   吴尚搀扶着卓妍往外走,卓妍眼前才清晰起来。   他们沿街边走着,大街小巷里全是等待上阵的士兵,卓妍想象着他们可能在这里战死沙场,心中一阵阵悲凉。   吴尚把卓妍带了回去,原本守卫森严的大军营帐此时空荡荡的。   卓妍已经恢复正常,道:“我在这里没事,不会乱走,你去找沈将军,保护好他。”   “沈将军让我跟着你,如果战事不妙,让我带着你离开庆州,送你回京城。”   卓妍不能把吴尚留在这,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道:“暂时不须要,你先去保护将军吧。”   吴尚点了点头,转身就跑了,看得出,他也很担心外面的战事。   卓妍回到屋子里,秀姑正在门内做针线活,给孩子缝制出生要用的衣物鞋袜。   但是这个时候也是心神不宁,看见卓妍回来,立马起身喊道:“娘子,你去哪了,不要再乱跑了,刚才将军回来找你,见不到你,很着急,派了吴尚去找你,外面那么乱,你别再乱跑了,娘子,我们快走吧,恐怕再不走就晚了——” 第028章 死亡游戏   028死亡游戏   卓妍趁秀姑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再次爬上城墙。   来到城墙上面,眼前的情景把她惊到了,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城外已经集结了至少两万名士兵。   而在大宋士兵前方,相隔不到一里地,敌兵也逐渐集结,人越聚越多,如同蚂蚁窝旁边成群的蚂蚁。   卓妍想在人群中寻找沈毅松的身影,可是人影太小,根本看不到,但她知道,沈毅松一定就在其中。   城墙上的风依然猛烈,吹的她头发飞散,也把她眼中未落的泪吹干了。   双方对阵良久,忽然看见正前方令旗高举,继而爆发一阵咆哮,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紧接着,城墙上敲起了战鼓声,震的卓妍浑身发颤,整个人随着鼓点在风中震荡。   不知是谁最先发动冲击,前排的骑兵纵马冲出了队伍,大片人马如同流水一样开始移动,两方人马,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混合到一起,杀的不可开交。   卓妍从没见过如此令人震撼的场面,数万人在一起厮杀。   卓妍亲身经历过被三百名骑兵偷袭的战乱,那种面对面的厮杀已让她足够震撼,而眼前这个场景,让她觉得像是场死亡游戏。   有人过来斥责她,让她赶紧离开,可卓妍仍然不肯离去。   战鼓声中,城墙下原本密集的人头变得疏松,很多人倒下,地上一片血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消失了,人人深陷残酷的死亡游戏,离死亡只一步之遥。   卓妍不忍再看下去,可是,下了城墙,退回到屋里,就能假装一切不存在吗?不能,她必须鼓起勇气面对这一切。   卓妍眼睁睁看着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躺着的人越来越多,人人行动迟缓,开始向两侧撤退。   中间的场地渐渐空旷起来,留下成片死尸。   暮色时分,敌军开始向后撤退。   大宋也慢慢收兵。   金色的夕阳照在一片血泊之上,使暗红的血色渡上一片金色,偶尔有人从死尸中挣扎起来,迅速逃向自己的阵营。   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惊慌中嘶鸣着,仿佛在哀嚎。   耳畔的战鼓渐渐停歇,似乎一切的一切,都逐渐失去活力。   等敌军退到数里开外之后,大宋的士兵开始回城。   卓妍连忙转身下了城墙。   城墙上面残阳散发余晖,城墙下已经一片黑暗,点起了火把。   卓妍站在最靠边的位置,看着疲惫的士兵返回城内,她只能看见一个个黑暗的人影,认不清谁是谁,也找不到她要找的人。   于是她索性向内跑去,回到将领们议事的营帐门口等着。   她点燃了火把,又把路边的灯炬点亮了,然后听见了杂沓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跑了过来。   人群中,卓妍看见一个很像沈毅松的人,但那人满脸是血,卓妍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直到那人走近,抬头看见卓妍,卓妍从那目光确认就是沈毅松。   仿佛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断了,看见他平安归来,卓妍急忙走上前。   沈毅松迎着她走过来。   两人面对面,卓妍想问他哪里受伤了,可是说不出话。   沈毅松握住她的手,那双手上十分粘滑,沾满鲜血。   沈毅松出声道:“我没事,没有受伤。”   卓妍还是说不出话,想着该有多大的幸运,才能从死亡游戏里活着回来。   ——   敌军的攻城计划暂告一段落,他们在庆州城外三里的空地上扎下营帐。   大宋的士兵紧闭城门,一边重新整顿军队,一边严防敌人的再次进攻。   而城外那成片的死尸无人处理,不论是党项人,还是大宋士兵,没人前去收尸,甚至没人去放点干柴,把尸体点燃。   夏日里,西北的阳光十分强烈,经过半天的暴晒,尸体便发臭了。   再过几天,尸臭弥漫到城里,卓妍在屋里都能闻到那让人恶心的气味,她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成群的苍蝇和乌鸦在城内肆虐,让人不自觉地想起那场惨不忍睹的厮杀。   如此对峙了将近一个月,一天夜里,忽然下起暴雨,暴雨连着下了两天,接着又是几天的小雨,终于把尸臭冲没了,等到雨停,便听到城墙上的士兵说城下那片死尸如今只剩累累白骨。   沈毅松也在和其他将领策划某个秘密活动,他向来不对卓妍说起,卓妍自己猜出来的。   直到一天晚上,沈毅松没有回来睡觉,也没派人回来交代,卓妍觉得可疑,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听动静。   深夜里,外面响起号角。   卓妍走出院子,看见议事的军帐内灯火大亮,原来所有人都没睡。   向人打听才知道,今天夜里,沈毅松率军从后面的侧面城门悄悄溜出去,趁夜色偷袭城外的敌军。   天亮后,城墙下的士兵回来汇报,夜间偷袭,大获全胜,解了庆州城的围困。   好消息接踵而来,从大名府调派过来的援军也即将抵达庆州。   直到这时,卓妍才觉得几个月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沈毅松终于脱下了铠甲,有时间陪伴卓妍,这个时候,卓妍的肚子已经无法掩饰,人人都看的出来她怀孕了。   晚上,沈毅松要到城楼上巡视,卓妍执意跟着他,沈毅松只好带她同去。 第029章 我还是想娶你   029我还是想娶你   西北的夜晚很冷,两人牵手走过大街,卓妍走的很慢,沈毅松一路迁就她,两人的心情都很轻松,一路说说笑笑。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恩爱美好的夫妻。   来到城墙阶梯下,沈毅松低头看她的肚子,问:“你这样,还能上阶梯吗?”   “怎么不能?”卓妍一只脚踩到阶梯上。   沈毅松笑了笑,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搀着她的胳膊,缓缓地爬上城墙。   “我保证,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娘子这样的女子。”沈毅松自豪地说。   “那当然……”卓妍干脆地说,然后换了副口气,“这孩子跟我吃了太多苦,从怀孕开始,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又是打胎,又是行军,最近几个月又担惊受怕,我真担心孩子生出来是什么样。”   “后不后悔跟我来这?”   卓妍认真想了一下:“不后悔……”   “有时候想想,觉得亏欠你很多。”   “不要这么说嘛。”卓妍不悦道,可心里还是很感动。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之前说过,你谁也不嫁,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怎么了?”卓妍放慢步子,扭过头看他。   “我还是想娶你,让你堂堂正正做我娘子,也想给越儿一个真正的出身,让她做沈家的女儿。”   “所以,你还要在马背上逼着我嫁给你吗?”   提起往日的这桩荒唐事,沈毅松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故意揭我短!”   “没有,我只是想起来觉得好笑。”   “那时候并不了解你,以为逼着你,你就会嫁给我,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我没看错你,我觉得你就该是我娘子。”   卓妍觉得累,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接着往上走。   终于来到城楼之上,头上一轮又圆又大的明月,卓妍轻声惊叹:“像白天一样。”   卓妍推开沈毅松的胳膊,独自朝边上走去。   “上面风大,你小心。”   卓妍扶着墙垛子站着,看完天上的明月,低头再看看地上,一个月前那里发生了非常惨烈的战争,遍地白骨。如今,那里的白骨已经被就地埋了。   想到这些士兵离开父母妻儿,到边关作战,最后只能埋骨他乡,只觉得心中凄然。   沈毅松走过来陪她站着。   “你不去巡视吗?”   “我还是巡视你吧。”   “我没事……”   沈毅松还是不放心,走到卓妍身后,轻声问:“冷不冷?”说着,双臂撑起身上的披风把她牢牢裹起来。   沈毅松把手放在她浑圆的肚子上。这时候,腹内的胎儿忽然动了一下。   “动了?”沈毅松惊奇地说。   “是啊,他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动,只是你从来不关心。”   沈毅松是第一次察觉到孩子的动静,虽然仍然担心那个魔咒一般的厄运,但此刻面对着朗朗月空,心胸开阔不少,心中竟然牵起了一丝为人父母的欣慰。   卓妍察觉到沈毅松的变化,把手放在沈毅松的手上,说:“毅松,你会喜欢这孩子的,因为是我们的孩子。”   沈毅松在卓妍耳边说:“你生的孩子我都喜欢。”   卓妍见沈毅松对这胎儿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终于不再嫌弃这孩子了,心里十分高兴,连忙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再反悔!”   “让这月亮作证。”   “好,以后再也不说他一句坏话。”   沈毅松应了一声,又说:“娘子,嫁给我吧。”   卓妍紧张了起来,没有立即回答。   沈毅松觉得有戏,说道:“我亏欠你很多,你总要给我时间弥补。”   “你并不亏欠我。”   “可是我想下半辈子的时间都用来爱你。”   卓妍笑出了声:“这哪是一个将军该说的话。”   “我们远赴边疆,出征作战,不就是为了天下的父母子女能团聚一堂,天下的夫妻能朝夕相守吗?”   卓妍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沈毅松接着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解甲归田,我希望你跟孩子都在家里,等我回来。”   卓妍想着沈毅松说的那个场景,动心了,点了点头,道:“会的,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的。” 第030章 哪来的小白脸   030哪来的小白脸   从大名府调来的援军,终于抵达庆州。   援军抵达的那一天,卓妍不顾众人的阻拦,坚持挺着肚子爬上城墙。   她想亲眼看到援军站在城墙外的那一刻,因为那意味着庆州城会更加牢不可破。   援军宛如游龙一般,从东面出现了,沈毅松已经带领部将在护城河外恭候着。   卓妍看着游龙越来越近,最终和沈毅松接上头。   双方停下步子,站了一会儿,似乎在交谈,她以为双方会十分亲热地作揖施礼或者开开玩笑什么的,但是双方谁也没有肢体动作,场面似乎十分冷淡。   卓妍有些好奇,正猜测双方人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见援军的头目率先催马向城门走去,沈毅松和其他部将跟在身后。   援军的队伍长达数里,有一部分进了城,另一部分则驻扎在城外。   卓妍刚到庆州时外面有成片营帐,后来桥头寨遭到攻击,军队调去援助,导致城外一片空虚,再后来敌军杀到城下,留下遍地尸骨。   如今,再次看见城墙外支起成片帐篷,卓妍感到十分踏实。   她心情愉快地下了城墙,走回自己住的地方,到了晚饭时,吴尚回来禀报,说沈将军晚点回来,要给新来的援军接风洗尘,就是喝酒吃饭……   卓妍点头会意,吴尚要走,卓妍叫住了他:“吴尚……”   吴尚回头:“卓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下午,你陪将军去城外迎接援军的吧?”   吴尚不知道卓妍为何问起此事,点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奇怪,他们见了面,好像不怎么亲热。”   吴尚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卓妍觉得自己猜测的不错:“跟我说说吧。”   吴尚好像有点说不出口的样子。   卓妍更好奇了:“他们有什么误会吗?”   “也没什么误会,就是——我怕我说了,沈将军会怪我多嘴。”   “他不会怪你的,放心,他听我的,你说吧。”   吴尚这才娓娓道来:“这次从大名府来的援军,有一位宗将军,是位老将,据说在大名府那边,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权势极大,平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朝廷派过去的监军,都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嚣张的很。”   “是个硬茬子。”卓妍低声自语。   “本来我们沈将军笑脸相迎,谁知这位宗将军都没正眼看沈将军一眼,说——”   “说什么?”   “说哪来的小白脸。”   卓妍倒吸了一口冷气。   吴尚接着说:“这要是以前在京城,谁敢这么骂沈将军,以沈将军那脾气,肯定要狠揍那人一顿,但是当时沈将军就说了一句“上了战场,可不分白脸黑脸,能打仗的,就是好脸”,这已经很客气了。   但那宗将军臭脾气上来了,向人问这是谁,敢这么说话,我们就说,这是此次行军的平西大将军,那个宗将军就说,毛都没长齐,怎么当上了大将军,就问沈将军什么来历,我们说,这是兵部侍郎家的儿子,又是此次行军大总管的女婿,那宗将军就说。   难怪,原来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当了将军,又说军中要再来几个没本事、没资历,只会混吃混喝的官宦子弟,那还打什么仗,都在军帐中绣花了。”   卓妍震惊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等了一会儿,才担心地问:“将军没有生气吗?”   “沈将军当时气的不行,我都怀疑他会不会一脚把那个宗将军踹下马来。”   沈毅松当然没有踹那个傲慢的宗将军,卓妍在城楼上看的很清楚。   她点了点头,有点担心今天晚上的酒宴,要是沈毅松喝醉了酒,宗将军再出言不逊,两人会不会打起来,以沈毅松的力气,就算宗将军再威猛,终究敌不过年轻人。   “吴尚,你快去将军身边吧,别让他喝太多,别让他惹事,如果惹了事,也别让他吃亏,你懂吗?”   吴尚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卓妍的意思:尽量别出手,要出手的话,一定要把对方制服。   因为卓妍也不是胆小怕事的软蛋。   吴尚点点头,转身去找沈毅松去了。   卓妍在屋中等着,跟着秀姑做针线活,但她并不擅长女红,做了没几下,就把手指扎了好几遍。 第031章 分歧   031分歧   夜里,秀姑睡下,屋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沈毅松回来了,她连忙去开门,迎面闻到一股酒气。   卓妍把沈毅松搀进屋来,沈毅松脚步很稳,根本没醉。   沈毅松先抱着卓妍的脸一顿猛亲,亲完,卓妍打量他红彤彤的脸,关切地问:“怎么样?”   沈毅松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样?”   “我听说有个什么宗将军,不是个善茬。”   “你怎么知道?”沈毅松疑惑地问。   “我——我在城楼上看到的。”   “你在城楼上,能听到他是谁?”   “好吧,我问了吴尚。”   沈毅松轻声笑了,松开卓妍,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道:“吴尚什么时候变成长舌妇了?”   “是我逼着他告诉我的……”卓妍跟过去,给沈毅松倒了杯茶,“你跟他打架了吗?”   “打了。”沈毅松毫不犹豫地说。   卓妍惊讶地叫了一声。   “没跟他本人打……”沈毅松喝了口茶,解释道,“他派了手下的猛将,要跟我比试,想看我出丑。”   “比试什么?”   “比试摔跤跟射箭。”   “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沈毅松坏笑了一下,“论摔跤,我当年可是得过军中第一的,论射箭,吴尚都不是我的对手,谁都没怕过。”   卓妍懊悔地拍了拍桌子:“哎呀,早知道我就跟过去看了。”   卓妍很为错过这场比试而遗憾。   沈毅松洗刷后躺到床上。   因为肚子太大的缘故,卓妍现在只能侧着睡,她侧着脸看着沈毅松,端详了一阵,道:“你的脸明明是黑的,为什么他骂你小白脸?”   沈毅松用食指轻弹了一下卓妍的额头,道:“我有多黑?”   卓妍推开沈毅松的手,问:“今天下午,他骂你的时候,你怎么忍住没打他的?”   沈毅松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打他?”   “我只是这么觉得。”   沈毅松正经地解释道:“行军在外,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一条心,这个时候,更不能伤了和气,这要是在京城,就算看在他一把年纪不能打他,也得给他点厉害。”   “我知道他为什么对你有偏见。”   “为什么?”   “因为他嫉妒你又年轻又英俊。”   沈毅松笑出声来,笑完,凑上来又是一顿猛亲。   ——   宗将军抵达庆州城后,众人便开始商议进一步作战计划。   沈毅松总结了最近几个月战事失利的几个原因,觉得对方是有预谋地侵犯大宋,故意把战线拉的很长,以此消耗大宋的军队实力。   还有,党项人四处突击,也是在搅乱大宋的注意力,让大宋士兵东奔西跑,疲于奔命,这也会消耗士兵的战斗力。   在最初几个月的消耗战中,党项人最终选择了守城薄弱的桥头寨作为突破口,直接杀到庆州城,虽然暂时被顽强地击退了,可如今桥头寨还在党项人手中。   众人一致认为,应当首先夺回桥头寨。   于是,宗将军率领自己带来的援军,直接扑杀到桥头寨。   几个来回,援军成功夺取桥头寨。   宗将军初战告捷,回到庆州城后,更加威风,都用鼻孔看人。   将领们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沈毅松认为,应当先稳一下,然后从长计议,看看敌军采取什么行动,尽量避免再次被敌军用游击战拖垮实力。   宗将军却认为沈毅松胆子小,是个缩头乌龟,气的沈毅松想当场拍桌子,只看在岳父李总管的面子上,才强行忍住了。   最后,宗将军自行决定,要带领手下兵将,杀出庆州地界,深入边关,直扑被党项攻陷的饮马城。   两军交战以来,饮马城是最先被攻陷的城池,敌军攻破之后,屠杀了城中百姓,使之成为一座空城。   饮马城的屠城事件震惊朝野,朝廷这才派出五万大军前来抵抗。   后来,据抓捕来的敌军交代,如今党项把他们的百姓牵到了饮马城,并且驻有重兵,作为攻打大宋的根据地。   宗将军主张,大军直入腹地,一举夺回饮马城,却遭到其他将领的反对。   反对最强烈的是沈毅松,他直言此行凶险,不可轻率。   宗将军便破口大骂,骂沈毅松是个怂包,沈毅松终于忍无可忍,大骂宗将军是个行为莽撞的老贼,根本不配当将军。   双方毫无顾忌地骂开来,沈毅松当场就要打宗将军,却被吴尚等几人死死抱住了。 第032章 战事转折   032战事转折   最终,宗将军率领他从大名府带来的士兵,浩浩荡荡离开庆州城。   出发的那天,沈毅松闷闷不乐地待在房里不出门,脸色十分难看,说这根本不是援军,这就是来添乱的。   卓妍再次登上城墙,只看见原本驻扎在城下的士兵,如今又空了,援军渐行渐远,只能看到漫天的沙尘。   卓妍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半。   半个月后,传来不利的消息,宗将军的部队饮马城外遭遇伏击,战事艰难。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又过了两日,前方传来战败的消息。   最后的消息是,队伍全军覆没,宗将军下落不明。   沈毅松半天没说话,甚至饭都没吃,后来独自跑到城墙上待着。   所有人都哭丧着脸,仿佛末日临头,卓妍刚刚好起来的心情,此时跟着跌入谷底。   而她的肚子,在这段称得上舒心的日子里,吹气般大了一圈,她算了算日子,离生产的日子,大概不到一个月了。   随着援军的失败,城中的守军不得不重新部署,一切回到援军到来之前的样子,便又人手不足,李总管重新拟信回京城,再次请求援兵。   信刚送出去,敌军再次出动,到处骚扰其他兵力虚弱的驻地。   李总管忧心忡忡地找沈毅松商量防御计划,房间里只有翁婿两人,说话没那么正式。   沈毅松道:“岳父,我还是认为,党项人之所以四处突击,就是故意拉长战线,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然后逐一击破我们的防守,我们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   “可是,若不防守,敌兵可能击破的更快。”   “我知道,所以很难——不过,姓宗的那老毛贼虽然决策失误,导致损失惨重,但他有一点是对的。”   “你说的是,他率军直抵对方的心脏——饮马城?”   沈毅松点头:“饮马城本是大宋的城池,被党项人攻下来后据为阵地,在那里屯兵积粮,如果能一举击溃饮马城的敌军,把饮马城夺回来,那么党项军队在大宋国土上便立足不稳。所以,宗老贼攻击饮马城其实没错,但他没找对时机,才导致全军覆没。”   李总管沉吟数声:“时机,时机,什么样的时机——”   沈毅松也想不到:“战争讲求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而现在,天时未到,地利不行,人和也是没有,所以很难,我们要等。”   李总管忧心忡忡地说:“可是等到什么时候,如今求朝廷增派援兵的信刚发出去,且不说朝廷会不会增兵,就算增兵,一来一去,再重新调度,至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这一个多月,可以发生太多转折。”   商量来去,没有具体结果。   一日,前方斥候传来消息,据打探,敌军大举出动,正欲南下。   这是他们预料到的,但真的听说敌军南下,还是吃了一惊。   消息传来没几天,敌军驻扎在桥头寨的士兵便攻到了城下,仿佛是为后面的大军充当先锋军。   沈毅松再次出城迎战,双方杀了几个回合,暂时把敌军击退。   沈毅松担心,敌军这次攻击,只是一种试探,想知道庆州城内究竟实力如何,他们一定早就知道这边兵力虚弱。   众将领聚在一起商议。   沈毅松沉默良久,沉重地说道:“庆州城恐怕守不住了。”   终将一听,全部悚然。   可是细想,沈毅松说的也许是对的。   沈毅松望着桌上的舆图,道:“党项人早就有所图谋,他们占据北面的饮马城,四处突击,为的就是分散庆州城内的兵力,他们夺下了桥头寨,更逼近了一步。   如今宗老贼又把所有援军送到敌军的阵营里,被敌军一举歼灭,敌军或许认为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不过如此,或许认为我们的兵力已经折损惨重,总之他们认为时机已到,这才倾巢出动,离开饮马城。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会到桥头寨集合,此次桥头寨来袭,就是为了后面的大军打前哨。”   “如果敌军大举围困,以我们的人手,别说出城应战,可能守城都困难。”有人说道。   沈毅松的目光依然望着那张舆图,道:“庆州城易守难攻,当然可以坚守一阵。可是,如果援军迟迟未到,城内的粮草很快就会耗尽,到最后,不仅战斗力削弱,敌军还可能绕过庆州,继续向南出发,这是最可怕的。”   “那该怎么办?”   沈毅松纠结很久,痛苦地说:“我们恐怕不得不暂时放弃庆州城。”   立即有人提出了反对:“放弃庆州城很容易,可再要夺回,就难了。”   沈毅松无法反驳,事情的确如此,放弃容易,再要夺回,很难。可是,形势如此,他还有多少选择?   他近乎绝望地望着地图,望着北面的饮马城,再从饮马城往南看,忽然看见一个地方,仿佛天光突现,沈毅松目光一闪,果断地说道:“今天就这样,明天再商议吧。” 第033章 密谋   033密谋   众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垂头丧气地离开。   沈毅松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舆图,目露精光。   李总管照旧留到最后,见沈毅松不走,盯着舆图看,便问:“大郎,你发现什么了?”   沈毅松声音激动地说:“岳父,我想到一个办法!”   李总管忽然从座位上起来:“什么办法?”   沈毅松手指点在饮马城的位置上:“党项人攻陷饮马城,从这里打开通向大宋疆域的缺口,接着走向桥头寨,又意图攻陷庆州城,由庆州城长驱直入,这是他们的计划,不如,我们将计就计,立马放弃庆州城的防守。”   “放弃庆州城,再往南退吗?”   沈毅松摇头:“不,不往南退,正相反,我们往被北上。”   “北上?你是说——我们跟宗将军一样,北上进攻饮马城?”   “没错,只要我们攻下饮马城,就等于切断党项军队的退路,把他们拦在大宋境内,他们就会失去粮草兵马的供给,我们再集中周围的守军,这个时间,也许援军也到了,我们慢慢把这伙人消灭!”   沈毅松的话,让李总管振奋起来,可是他又皱了眉头:“但是,这个办法,宗将军已经试过了,他的两万多大军全军覆没,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岳父……”沈毅松的目光从舆图上离开,抬头望向李总管,“这次和宗老贼那次不一样,宗老贼进攻饮马城,当时饮马城重兵防守,当然攻不下。可现在,饮马城的重兵已经离开老巢了,这个时候,饮马城正是兵力空虚的时候,如果我们率大军强行进攻,一定能拿下!”   李总管连连点头:“我没想到这一点——可是,就算他们离开老巢,我们出发去饮马城,可能正好跟他们路上迎头遇见。”   “那就另来一招调虎离山。”   李总管开始揣度沈毅松的计划。   沈毅松紧接着说:“他们从饮马城往庆州城来,我们从庆州城往饮马城去,当然会迎头碰上。但是,我们可以把敌军吸引到庆州以外的地方。   这样,我们再往北去,路上就不会遇到敌方的大军,直接奔赴饮马城,可以一举夺下,只要夺下饮马城,敌方军心大乱,那就等于瓮中捉鳖。”   “把敌军吸引到其他地方,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但是,你也说过,我们目前的兵力,不能再分散,若分散成两支的话,可能两路兵马都会面临危险。到时候,反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们不须要真的兵分两路,我们只要派出少量骑兵作为诱饵,把敌人的大军吸引过去就行了。   几个月前,我们不是抓了一个从西平县来的细作吗,我们可以通过细作,放出假的消息,说我们的大军放弃了庆州城,转而去攻击敌军的其他驻地,敌军如果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率军前往救援。到时候,后方失火,他们一定会转过去救援,我们就能趁机夺取饮马城。”   李总管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许,道:“这个计策很巧妙,但是有一点,这个派出去的诱饵至关重要,因为用少量骑兵吸引敌军的大队人马,这本身十分凶险,一旦被敌军窥破我们是调虎离山,再回过头来,我们很可能会面对前后夹击的险境。”   “所以,这个诱饵必须成功。”   李总管忧虑地说:“诱饵至关重要,而且如此凶险,谁会愿意去呢,因为一旦失败,你想想,少量的骑兵被敌人数万大军围困,这等于自投罗网。”   沈毅松目光坚定地望着李总管,斩钉截铁地说:“我去,给我两千名骑兵,我来把敌人的主力引开,其余的,由岳父带着去攻打饮马城。”   李总管震惊不已地望着自己的女婿:“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只有两千名骑兵,对方可是数万兵马!”   “但我们别无选择,敌军压境,必须破釜沉舟。” 第034章 我最想看到的是你   034我最想看到的是你   弃城的命令已经下达,整个庆州城人心惶惶。   士兵还好,他们四处作战,离开庆州城,只是换一个地方打仗。   但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却不得不放弃自己在城中积累的产业,可他们别无选择,所有人都知道敌军要来攻打庆州,守军一撤,敌军若来了,他们便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们只能离开。   李总管向军中下达命令,他们即将启程,目标不是饮马城,而是饮马城西面三百里的另一座城池:青平寨。   这个寨子在大宋和党项人的领土之间,属于大宋,易守难攻,虽然不怎么起眼,可通过那里北上,离党项人的军事重镇很近。   所以,那个地方,对大宋不算什么,对党项人,却很重要。   无论如何,大宋的军队逼近青平寨,都会对党项造成威胁,相信党项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加以重视。   选择这个地方,也是所有头目在一起商议的结果。所以,除了李总管和沈毅松之外,所有人都以为要去青平寨。   只有李总管和沈毅松知道,去青平寨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饮马城。   之所以瞒骗自己人,只为了伪装的更像。   士兵和百姓都开始整顿,这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也被带了出来——林老翁。   林老翁是从潜伏在西平县的细作,在卓妍和李二郎押运粮草去庆州的时候,用烟雾给敌人通风报信,被卓妍揪了出来。   沈毅松故意让几个心腹假装把林老翁从监牢里提了出来,在林老翁面前抱怨这次的作战计划:弃城,转而前往青平寨。   林老翁全部听在耳朵里,然后,他们押着林老翁走在出城的百姓中,故意走神,狡猾的林老翁便消失在了百姓中间。   桥头寨离庆州城只有三十里,林老翁逃走以后,必定回去桥头寨通风报信,告诉党项人大宋军队这次的作战计划。   一切按计划进行。   沈毅松特意挑选出两千名骑兵,让这些骑兵作为自己的亲兵,他没有告诉骑兵们他们将会作为诱饵独自前往青平寨,因此心中有些忐忑。   但最让他揪心和不舍的,是卓妍。   他同样没有告诉卓妍他们真正计划,连吴尚也没说,担心吴尚会向卓妍透露。   卓妍若知道他会带着两千骑兵吸引数万兵马,她一定会很担心,这个时候,他不想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在秀姑整顿行李的时候,沈毅松看着卓妍巨大的肚子,她的肚子似乎大到了一种极限,而且开始往下坠。他经历过两任妻子怀孕的过程(不算珍珠),他感觉到卓妍就要生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忽略那个可怕的魔咒,有意忽略她正面临的危险:难产而死。   他不想让未来的厄运影响来之不易的幸福。可是,那个最可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他却要离开她,一想到这个,他就感到心如刀绞。   带她来这里吃苦,不就为了在她最危险的时刻陪在她身边吗,如果生孩子真的是卓妍的末日,他不就是为了在末日之前珍惜每一天,跟她共同迎接那个可怕的日子吗?   如今,他却要离开她。   卓妍不经意看向沈毅松,忽然看见,沈毅松的眼睛红了。   卓妍惊讶地走过来,沈毅松故意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你怎么了?”卓妍瞪着眼睛问。   沈毅松唏嘘一声,沙哑地说:“我不能再带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卓妍柔声安慰,“我也不会跟你走。”   沈毅松强行逼回自己的眼泪,纠结地问:“还有多久要生?”   “可能,就在这个月,可能早一点,可能晚一点。”   “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沈毅松哽咽了。   卓妍捧着沈毅松的脸,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和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温言说道:“不都说了吗,我会没事的。”   “放心,战事一结束,我一定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我想在你生孩子的时候,留在你身边。”   卓妍笑着点头:“说不定,等你回来,就能看见你的儿子或女儿了。”   沈毅松终于含泪笑了,再次重复:“我最想看到的是你,活生生的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第035章 与死神搏杀   035与死神搏杀   卓妍随着百姓出城。   吴尚赶着马车往南门行去,沈毅松一直尾随在侧。   出了城门,卓妍从车上探出头,看着依依不舍的沈毅松,说:“你回去吧。”   沈毅松骑在马背上,弯下腰,伸过手来轻轻抚摸卓妍的脸颊,一句话没说。   卓妍笑笑:“有时间的话,给孩子想个名字。”   沈毅松点头,手仍然不舍离开她的脸。   卓妍轻轻推开他的手,沈毅松这才不得不放开卓妍。   沈毅松快走一步,对赶车的吴尚说:“吴尚,一定要保护好娘子,一等我回来,立马给你封赏。”   “是,将军。”吴尚勉强答应,看得出来,比起保护卓妍,吴尚更愿意上阵杀敌。   对吴尚来说,保护即将生孩子的卓妍,大概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他跟随沈毅松多年,很清楚沈毅松的三任妻子是如何死的。   吴尚继续赶马车,沈毅松步步紧跟。   “回去吧!”卓妍冲他挥手,不停地喊,“回去吧!”   沈毅松终于停下脚步,跟卓妍挥手道别。   卓妍把头缩回车厢里,却没来由地落了泪。   秀姑在旁边,见卓妍落泪,跟着叹气道:“咱们千里迢迢地跟过来,无非就为了你生孩子的时候,沈将军能在你身边陪着,到了,还是分开了。”   卓妍一手捧着肚子,一手胡乱抹着眼泪,仿佛在气自己不争气。   秀姑又叹息一声,也跟着流下泪来,道:“娘子,没事,沈将军不在,还有我呢。”   三个人出了庆州城,赶了一天路,来到西平县。   他们没有进县城,据沈毅松吩咐,让他们住在城外的一座小镇里,以防战事发生不测的话,敌军会围攻西平县县城,到时候想出城逃跑都困难。   他们到了以后,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其中有从京城离开的辎重队伍,有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也有庆州城的百姓。   说是小镇,最多是个小村庄,没有任何防护,门前就是开阔的空地。   卓妍在最前排的一间房子里住下,秀姑便在小镇里寻找可靠的稳婆和奶娘,并向稳婆透露,卓妍先前有过难产的经历,差点送了性命,这一次,必须十分小心。   她故意向人隐瞒有关沈毅松的事,但是没过几天,关于沈毅松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许多人都知道沈毅松克妻,所有怀了他的骨肉的女子都死的很惨,便没人敢来为她接生。   到最后,还是辎重队里的刘嫂出面,找了两个稳婆,包括刘嫂自己,也有为别人接生的经验。   卓妍为了能顺利生产,想要做点力气活,可秀姑拼命阻拦,坚持不让卓妍做任何事,卓妍无奈,只有每天早晚在小镇前面走。   小镇前面有条河,卓妍就沿着河岸走,早上早起,从晨光初露,走到日上三竿,晚上从霞光出现,走到漫天繁星。   她根本不信克妻的话,可因为有过难产的痛苦经历,心中也很忐忑,她每天都期望着快点生,尽早摆脱忧虑,尽早从荒诞的传言中抽离,一面又希望不要生,等着沈毅松从战场上归来,能陪着她共度难关。   但是最终,这还是她一个人的战场,她要一个人与死神搏杀。 第036章 阴谋与阳谋   036阴谋和阳谋   在庆州百姓离开的第二天,城中的兵马全部离开,浩浩荡荡向北行去,将要与敌人决一死战。   他们绕过桥头寨,向西北而去。   不出所料,他们即将攻打青平寨的消息传到敌军耳朵里,敌军派出探子查看真假,看见大宋士兵的确放弃了庆州城,集中所有兵力,往党项的领地杀过去。   敌军信以为真,赶紧汇报了主力军队。   此时敌军主力军队正从饮马城出发,南下直奔庆州城,得到消息后,信以为真,立马改道,向西而去,火速奔向青平寨。   大宋这边,李总管和沈毅松始终注意敌兵的动向,斥候汇报消息称,敌军主力已经改变方向,不再南下庆州,转而向西去了。   得到消息的沈毅松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李总管却愁眉不展,私下里把沈毅松叫到身边,谨慎地问:“你确定要按你的计划来?用两千骑兵对阵敌军数万兵马,你知道有多危险?”   “走到这一步,我们别无选择了,只能冒死一战。”   “好,那从明天开始,你带着两千骑兵继续前往青平寨,我带着大军改道向北,一等我攻下饮马城,就赶过来援助你,你一定要撑住!”   第二天,队伍照旧启程,沈毅松首先率领挑好的骑兵队伍快马离开。   为了行动更加迅速,只带了少量粮草。等沈毅松的骑兵走远了之后,李总管突然改道向北。   人人不解,有人上前提醒:“李总管,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应该跟沈将军一道走?”   李总管加快了步子,说:“没错,跟着我就行了。”   李总管下令所有人加快步伐,队伍一直走到深夜才停下休息,天不亮又启程。   到那时,李总管对手下几名指挥说出了真相:“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饮马城,不是青平寨。之所以没告诉你们,是担心走漏风声,我们必须伪装的毫无破绽,敌人才会相信我们真的去青平寨,他们才会放弃庆州城,改道去青平寨,我们才有机会一举夺回饮马城。”   “那,那沈将军只有两千名骑兵,岂不是很危险?”   “这就看他自己了。”   众位将领把此行目的传达下去,大军昼夜兼程,躲过了敌军的视线,悄悄朝饮马城进发。   ——   沈毅松这边,脱离大军以后赶了一天的路,骑兵们发现后面的队伍没有跟上来,都起了疑心,前去询问沈毅松,沈毅松终于把真相告诉所有骑兵。   骑兵们大为惊恐,谁都知道,如果真用他们来吸引敌军主力,双方实力悬殊,那简直等于送死。   沈毅松早已准备好说辞,他对众人说道:“我跟你们同生共死,就算我们不冒险,敌军进攻庆州城,我们也将面临无休止的苦战,我们只能孤注一掷,才能赢的彻底!”   他的话激励了将士,众人眼见连沈将军都和他们同行,也只好放下心,继续前进。   沈毅松见稳住了军心,又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和敌军的周旋了。   为了伪装的更像,不露出破绽,他命骑兵们砍下小树的树冠,绑在马后,行军时每骑人马前后隔的远一些,树冠在地上拖行,搅起漫天黄沙,这样在远处看,就以为他们真的兵力强大,而不是虚张声势。 第037章 是敌军   037是敌军   他们昼夜兼程抵达青平寨。   青平寨作为一个边塞小镇,只有不到一千的驻军,而且这一千驻军中,许多是在大宋境内的犯人,被流放到此地,战斗力并不强。   青平寨以北就是党项的领地,如此险要的驻地,之所以没有重兵把手。   因为这里地势高,周围多是石山,而石山以北,是一片沙丘,党项人很难越过沙丘、爬上石山来进攻寨子。可是,大宋若从这里进攻党项,那是很容易的。   青平寨的守军提前一天得知了有军队要来的消息,看见远方沙尘滚滚,主动出来迎接。   守军的头目是一个粗狂的中年汉子,满脸络腮胡,皮肤乌黑,诨名黑胡子。   黑胡子把沈毅松迎进城里,带沈毅松巡视了整个寨子的防御,发现寨子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墙。   只不过仗着地势高,胡乱修了几道墙,情况比他预想的糟糕很多。   他立即下令坚壁清野,把寨子外面的粮草牛羊全部转移到墙内,连夜加固城防,然后赶制弓箭,寻找包括石头在内的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沈毅松一到这里,平时懒散的青平寨立即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   两日之后,第一批敌军主力开始出现在视野内。   沈毅松站在山头,遥望着浓浓的黄沙烟尘,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现实此刻终于明朗了。   卓妍说的对,她有她的战场,沈毅松也有沈毅松的战场,没有谁的战场是仁慈的,他们都在面对生命的屠戮,有可能,真的有可能,他们此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想到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在马车上频频向他招手,告诉他“回去吧,回去吧”,回哪去呢,现在想想这个问题,他竟然觉得十分茫然。   回不去了,他面对的,不是一个难关,而是两个,即便他九死一生能回去,她还在吗?如果不在了,他能回哪去?   他像迷失在人生的旅途之上,找不到归家的路,他不能再想了,就算前方是万丈悬崖,他也得跳下去。   他对城内的士兵吩咐:“点起烟火!”   按照他的布置,城内到处点起了烟火,以此让敌军误以为城内驻有大军,如果烟火寥落,敌军很容易猜出城内没什么人。   他必须在岳父攻下饮马城之前拖住敌军,最好的结果是,他们能坚持到李总管攻下饮马城之后,再过来解救他们。   可是看看并不坚固的防御和少量的人手,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命令下去之后,城内四处烟雾升腾。   而后,他命令城内全部守军,除了负责照顾烟火的人,全部都到城墙上去,全部搭好弓箭,守在投石车旁边,准备作战。   士兵们都有些紧张,他们望着天边遮天蔽日的沙尘,还以为远处起了龙卷风,但当敌军的人马从沙尘中显露时,他们傻眼了。   他们成功地把敌军的数万兵马引到了这里。   黑胡子跑过来,两条腿开始打晃,颤声问道:“沈将军,怎么回事,那是自己人还是敌军?”   “是敌军。”沈毅松沉声回答。 第038章 此事一定有蹊跷   038此事一定有蹊跷   卓妍在河边走着,步子很慢,走了不久,就觉得肚子发紧。   她在一个有坡度的地方坐了下来,望着西边的落日,黄澄澄一轮太阳,正往地平线落下。   吴尚和秀姑在她身后,她问道:“吴尚,我们离开庆州城几天了?”   “已经七天了。”   “七天……”卓妍沉吟着,“七天,大军能抵达青平寨吗?”   “应该能到了,如果行的快的话。”   “如果已经到达的话,他们会怎么做,继续北上,攻到敌军的阵地吗?”   吴尚犹豫了,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一下,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卓妍问。   “将军说了,用不了多久,战事就会结束。可是,如果他们到达青平寨,再北上进攻,战事会持续很久,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可是,将军说了,他可能在我生孩子之前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   吴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道:“卓娘子,我听队伍里的人说,将军命令他们,把我们抓到的细作故意放出来,还告诉那个细作大军要去青平寨的事。   按理说,我们应该十分小心保密,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呢,还把此事透露给敌军的细作,这不正好让细作去通风报信吗?”   “将军不至于那么蠢。”   “可是,放走细作确实是将军亲自下令,这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卓妍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那么,此事一定有蹊跷。”   卓妍的肚子又有点发紧,此时一阵冷风吹来,卓妍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秀姑道:“娘子,别再走远了,我们回去吧,天马上就黑了。”   卓妍准备起身,吴尚和秀姑一左一右地搀扶她。   她的肚子已经无法更大了,刚站稳,她又对吴尚说:“你觉得,将军为什么故意那么做?”   吴尚隐隐担忧:“我认为,将军偷偷放走细作,是有所图谋。而且,大军放弃如此重要的庆州城,前去青平寨,这个策略根本不合理。   即便将军一时糊涂,李总管老谋深算,不至于也跟着犯糊涂吧。所以,我觉得另有隐情,真实的情况可能很复杂。”   “你的意思是,将军对我们有所隐瞒?”卓妍不安地问。   吴尚点头:“我敢肯定,将军没跟我们说实话。”   卓妍忽然肚子轻轻作痛,她忍着微痛,问:“那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以我对将军的了解,将军是个正直坦荡的人,如果他故意隐瞒,那一定是不得出口的密谋,至于真实的意图,肯定不是从青平寨进攻党项。”   卓妍有点慌了,联想到分别的时候沈毅松泪光闪闪的样子,她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他隐瞒了什么?为何分别的时候如此恋恋不舍,那肯定不止是因为对她的担忧。   秀姑扶着她往回走,走到屋子外面,肚子又隐隐疼了一下。   等她回到屋里,在铺着干草的低矮的土炕上坐下时,她摸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对秀姑说:“秀姑,去告诉刘嫂和稳婆,我可能要生了。” 第039章 英雄末路   039英雄末路   敌军的兵马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遮盖住了地上的砂石。   “我,我,我要去趟茅房!”一个守军扔下了手中的石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毅松高喝一声:“全部给我守住,一个也不许跑!”   那个声称要去茅房的人吓的瘫软在地,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墙上所有人都神色慌张地望着沈毅松。   沈毅松大步走着,边走边喊:“敌军已经杀到城下,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拼命守住,就算逃,你们也逃不过敌人的数万大军,要死,别当逃兵,跟我一起战死在这里!   只要你们守住了,等到我们的援军攻下了饮马城,立马转过来营救我们。   到时候,如果你们活下来,全都是功臣!留在这里跟我守城,是死是活,都是功臣!   逃了的,必定死路一条,更是人人唾骂的懦夫!敌人不知道我们只有这么多人,他们以为城内驻扎着千军万马,我们也要认为我们有千军万马的支撑,我们不怕城下的敌军,拿出你们的士气,死也要守在这里,谁敢退后一步,我第一个射了他!”   沈毅松带来的骑兵高声应和。   城下的敌军已经聚集起来,战旗迎风招展。   沈毅松取下长弓,拿出包裹棉布的羽箭,浸了油,在火把上将羽箭点燃,搭上弓箭,瞄准敌军的战旗,“嗖”的一声,羽箭带着星火,如闪电般飞上敌人的战旗,立即将对方的战旗点燃了,敌人的战旗很快烧成了灰烬。   守城士兵这才信心大振。   “弓箭手,投石车——”   沈毅松一声令下,一支支燃着火苗的羽箭从高处飞下,一块块巨石从空中飞落,很快,敌军乱了阵脚。   可是敌军黑压压一片,前仆后继,前面的士兵被箭射死了,被火烧死了,被石头砸死了,后面的士兵踩着前面士兵的尸体又扑上来。   他们的人太多太多了,极目望去,有好几万,而这座并不坚固的城墙内,只有区区两千多人。   敌军的攻城持续了一个下午,城上的守军片刻不敢松懈,人人手臂酸痛,筋疲力竭,城下已经一片死尸。   敌军的弓箭也射上来,射中了几名守军。   由于敌军长途跋涉赶到城下,没有充分休息,到天快黑时,终于支持不住,暂时罢兵,城上的守军也已到了极限。   他们不敢休息,又急忙补充石头和羽箭。可是,一个下午,羽箭几乎消耗殆尽,就连石头,也要到处寻找。   沈毅松知道,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也许连第二天也支撑不住。到时候,敌军休息过来,再大举攻城,那么,他们还有活路吗?   骑兵们也意识到这一点,人人一副英雄末路的悲壮神情。   沈毅松无法再安慰他们,他什么也不说,尽量支撑着。   夜间,守军没有走下城墙,全部留在墙上守着,多数人都在打瞌睡,而他站在隐蔽的地方,抬头望见,天上又是一轮圆月。   他想起那一次月圆之时,他和卓妍在庆州城的城楼上,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如果早知道今日分离,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他应该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他还想跟他说爱她,还想看她的笑脸,想看她笑弯的眼睛,他还想回到她的怀抱中。 第040章 梦回沙场   040梦回沙场   天亮之后,卓妍已经痛的无法忍受。   她告诉自己,自己是经历过难产的人,根本不怕,但内心仍然充满恐惧。   他怎能真的不怕呢,上次难产的阴影还没完全抹去,她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挺过这一关。   但最让她感到揪心的,还是沈毅松的下落。   她确定沈毅松隐瞒了她,她猜不出是什么,临行前,他含泪对她说“一定要等我回来”,开始他以为他在担心她,现在想想,这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这明明是对他们两个人说的,她是“等”的那个人,他是“回”的那个人,两者缺一不可。   一个等,一个回,究竟谁能守住自己的承诺?   庆州城下残酷厮杀的场面又在她脑海中回荡,隆隆的战鼓,震耳的喊杀,此刻仿佛都加持在她身上,让她痛的更加彻底。   “娘子,娘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秀姑不停地在旁边哭喊,“沈将军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有小越儿,你不能死啊——”   卓妍觉得秀姑的喊声十分遥远,仿佛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又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她觉得自己正在远离这个尘世,飘飘忽忽地来到战场上,周围人马来去,疯狂厮杀,她想在战场上找沈毅松,她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身上溅了无数鲜血,又挨了无数刀砍,奔跑的战马把她撞倒了几次,她仍然在战场上寻找着。   人群渐渐倒下了,她踩着将士的尸体继续寻找,忽然间,天空一片昏暗,周围寂静无声,静的耳畔嗡嗡作响。   “毅松,将军——”   她用尽全力大喊,但传出来的声音却虚弱飘渺,风一吹就散了。   借着昏暗的天光,她看到底下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她害怕起来,她拖着脚步继续寻找,没看到一个活人,她怀疑她也是个死人,是个不死心的活死人。   她继续行走,继续寻找,忽然被一只横在尸体上的长刀绊倒了,她趴在地上,旁边一张惨白的失去血色的脸,她先叫了一声,而后发现那张脸有些熟悉。   她仔细看看,惊恐地发现是沈毅松的脸。   天光更加黯淡了,她身处无穷无尽的恐惧和黑暗中,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去摸那张脸,那张脸冰冷僵硬,毫无声息。   不,我到底在哪,这场战争,究竟谁生谁死?   她意识到这是场噩梦,她想从这噩梦中醒来,她四下里望望,天光更黑,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见出路在哪,更看不见希望。   她绝望地守着沈毅松的脸,一动不动,数不清过了多久,当她以为自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时,抬起头,看见天光亮了,天边闪开一道口子,光明正守在那里,等待喷薄而出。   声音也回来了,她听见了有人哭,有人笑,一片嘈杂声中,夹杂着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娘子……”秀姑哭声颤抖,“娘子,你总算挺过来了,小郎君出生了,娘子,小郎君出生了!”   她努力了几次,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跳跃的烛光把一个婴儿的影子照在屋顶。   她还是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第041章 最后一战   041最后一战   东方现出第一缕光芒时,沈毅松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此刻,他坐在城墙里面,和其他士兵一样,已经三天没有合眼。   夜间大概小睡了片刻,他不敢让自己陷入睡眠,城下的敌军还在虎视眈眈。   昨天,敌军已经把云梯架上了城墙,并且成功登上来,沈毅松率领众人奋力搏杀,才把他们全部扔下城墙。   如今,他们已完全陷入敌军的包围之中。   望着东方初露的晨光,他觉得,他离失败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失败,从另一方面讲,这个计划很成功。   他成功吸引了敌军主力,在城防如此破旧、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顽强地抵御了整整三天,并且让敌军付出了惨痛的伤亡,这绝对是他个人战斗史上最光辉的一次战役。   但是,他离他想要的结果还差的很远,他还要再坚持下去,等待岳父攻下饮马城后再转过来救他。   只是,天亮以后,再次面对敌军的进攻,他还能守多久?   他认为他应该感谢这个夜晚,若不是夜幕降临,让敌军停止进攻。此刻,这个青平寨恐怕已经被敌军占据,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他想不出答案,或者说,他无法面对那个确切的答案。他心里清楚,早在他提出这个计划时,就料想过是这个下场。   天空一点点转白,他听到了城下的动静,敌军已经出动了!   沈毅松挣扎着站起身,看着倒在地上的守军睡成一片,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   他用刀拍醒了几个士兵,士兵痛苦地翻了个身,挣扎着要站起来,又摔下去。   他们不仅没有时间睡觉,甚至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又饥又困。   “都起来。”沈毅松说。   一个士兵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将军,我们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是啊……”一个人带着哭腔说,“李总管的兵马什么时候能到,再不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沈毅松无法回答他们。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他骗不了他们,能救他们的,只有奇迹,可是奇迹并不真正存在。   城下的响动更大了,“哐”一声响,一架云梯又搭了上来,冒出墙头。   朝霞中,沈毅松看见云梯,拖着疲惫的脚步冲过去,用力一掀,随着墙下的一声惨叫,云梯倒了。   但是,片刻后,许多云梯从墙头冒出来。   士兵们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上来,把云梯推倒。   他们能抵挡到什么时候?   “将军,我们守不住了!”   “后门敌军力量薄弱,不如我们从后门杀出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将军,我们插翅难逃了!”   沈毅松听着士兵们绝望的喊声,探过头,望着墙下呜呜泱泱的敌军,正前仆后继地要往城墙上爬。   “将军,从后门杀出去吧!”   沈毅松向后望了望,已经有士兵踌躇着向后撤退,不再管架在城墙上的云梯。   沈毅松喉咙艰涩,极其困难地下令:“撤,从后门杀出去。”   一声令下,所有守军一起往下逃跑,沈毅松跟在人群中,听着敌军的动静,感觉到一阵响亮的悸动,在这荒原之上的清晨震颤着。   那是死亡之音。   下了城墙,逃到城内,就听见身后敌军的欢呼,敌军已经成功登上墙头,攻下了这座青平寨。   沈毅松却在慌乱之中奔向马棚,士兵们也不管是谁的战马,牵了就跑。   沈毅松找到一匹马,但他疲乏至极,脚踩在马镫上,试了几次才跨上马背。   战马已经几天没有喂过,跟人一样虚弱,都不愿再动,沈毅松夹紧马腹,用刀鞘拍打马背,马儿也只是“咴咴”长啸,踩着零碎的步子。   敌军的喊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开了城门,放兵马进城。   士兵们惊恐地望向道路的另一头,第一个敌军出现在道路另一头时,守军知道已经逃不了了。   沈毅松胯下的战马意识到危机已来,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沈毅松跳下马背,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对身后的守军说道:“出征在外,我们知道,终会遇到这一天!”   说着,沈毅松抽出他的长刀,直面前方的敌军。   其他士兵一起下马,纷纷在沈毅松身旁聚拢。   沈毅松的目光仿佛飞出了身体,开始往上飘,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于是又想起她,那个喜欢听他心跳的人。   在敌军铺天盖地冲上来的最后一刻,电光火石间,一张张熟悉的脸在他面前迅速闪过,他回想一生,觉得愧对父母,愧对卓妍,愧对孩子。   可是,至少我无愧于国家。   来吧——面对这千军万马,他再次握紧手中的刀柄。   ——   李总管率领庆州城的全部兵马,火速赶到饮马城,因为敌军主力撤离饮马城,李总管只用一天便将饮马城收复。   收复之后,留下部分守军,片刻不耽误,立马率军向西,往青平寨赶去。   来到青平寨外,迎面遇上正准备撤离的党项军队。   敌军似乎没料到大宋的士兵突然到达,慌乱中迎战,而李总管已经布置好了兵力,从三面围剿过来,把敌军逼回青平寨。   李总管带人进城围剿,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一场血战下来,敌兵溃散,有的从青平寨后面逃向沙丘。   李总管下令乘胜追击,把逃向沙丘的残兵败将一一斩杀,将敌军全部歼灭。   至此,终于把入侵大宋的敌军驱逐出大宋境内,保全大宋边关的安危。   得胜之后,李总管带领众将领在城内走访,寻找沈毅松带领的两千名骑兵的影子。   他们找到在城墙之上战死的骑兵,也看到在城内战死的骑兵,但始终找不到活着的人,更找不到沈毅松的影子。   最后,将领们终于悲痛地向李总管汇报:“沈将军的两千名骑兵和这城里的守军,全部英勇战死,没有一个活口!”   李总管嘴唇颤抖,终于意识到,如果全部战死,沈毅松不可能独活。   “去……”李总管声音嘶哑地命令,“查找所有的尸体,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又翻找所有士兵的尸体,半天之后,随军的李二郎双眼通红地跑过来,扑着跪倒在李总管面前,仰头痛哭。   “怎么了?”   李二郎张开嘴大哭着。   李总管胡须剧烈地颤抖,看见儿子手里拿着一块沾满血渍的符牌,他晃动一步,弯下腰拿起那块符牌,符牌被人擦拭过,露出上面的字迹:平西大将军沈毅松牌。   李二郎这才喊了出来:“爹,姐夫——姐夫战死了!”   李总管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片刻后,李总管被带到城内路上,路两旁全是尸体。   路中间,有一群人围着,李总管感到气息凝滞,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   他缓慢走进人群,看见士兵正把一具尸体从死尸堆里抬出来,他忍着胸口的阵阵抽痛去看那人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血痕,有人用湿布擦去凝结的血渍,露出灰暗的皮肤,那双眼睛微微睁着,似乎将睡未睡。   李总管终于失控喊了出来:“大郎!” 第042章 魂断沙场   042魂断沙场   卓妍睡醒了,秀姑笑着凑上来,道:“娘子,你可真厉害。”   卓妍觉得浑身无力,骨头酸痛,嘴唇干的要淌血。   “来,娘子,我先喂你喝点鸡汤,早就给你炖好了,你一直睡不醒。”   说着,秀姑递过来一只木勺,卓妍配合地张开嘴巴,那温热的鸡汤流到她嘴里。   秀姑又愤愤不平地说:“人人都说将军克妻,看来都是假的,这下好了,看谁敢再乱说!”   喝了几口鸡汤,卓妍才开口:“还没有将军的消息吗?”   “没有,不过你别担心,养好了身子,等将军回来,看到你给他生了这么个漂亮的小郎君,不知得有多开心。”   秀姑很得意,毕竟,沈毅松前三任妻子都没能活着生下孩子,只有卓妍,终于平安诞下沉毅松的第一个孩子,秀姑很为卓妍感到自豪。   说起孩子,卓妍扭头去看孩子。   秀姑见了,放下汤碗,伸过手把孩子抱到卓妍面前,笑着说:“小越儿长的像你,这小郎君也像你,将军一定喜欢的不得了。不过,娘子,将军以后会不会光疼小郎君,不疼咱们小越儿了?”   卓妍看看自己粉嘟嘟的儿子,有点不敢相信,可是内心升起了无限的怜爱和温柔。她说:“不会的,将军不会不疼小越儿。”   “那就好,不过,我真是担心,小越儿会不会欺负这个弟弟?”   卓妍笑了,继续盯着自己的儿子,喜欢的不得了。   她总算没让沈毅松再次面对一尸两命的打击,这下,沈毅松应该能彻底放心了,她也终于打破谣言,也能让李二郎彻底闭嘴。   她赢了……   沈毅松算是清白了,从此以后,那三个女子的死,再不会怪罪到他头上来。   她挪过头,亲了亲儿子的脸,喃喃地说:“你爹一定会喜欢你的。”   可是,那个噩梦始终在卓妍心里挥之不去,她清楚地记得梦中见到沈毅松毫无声息的脸,每次想到这个,都让她感到心头刺痛。   她让秀姑去询问吴尚,前线有没有传来消息,每次都没有。   临走时,沈毅松说过,他会尽量在生孩子之前赶来,就算战事延迟,现在她已经生了孩子,他也应该回来了。   她每天期盼着,从没如此热切地期盼着他回来。   她也十分担心沈毅松对她隐瞒的事,她隐隐觉得十分不祥,她总是告诉自己多想了,他会回来的,他总是说到做到。   休息了几日,身体渐渐恢复。   一天下午,隐约听到外面有急促的马蹄声。   几乎所有的战马都跟着军队北上了,这里没有几匹马,难道是沈毅松回来了?   卓妍不顾还在坐月子,从炕上坐起来,披了件衣服要出去。   秀姑见了,忙上来阻止:“娘子,你不能出去,见了风,会落下病根的。”   “我看看是不是将军回来了。”   卓妍执意走了出去,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到沈毅松,想着他见到自己活生生的样子,不知该有多开心。   走出屋门,一匹战马已经来到屋前。   卓妍抬手遮住阳光,看见马背上的并不是沈毅松。   吴尚走了过去,战马上的人下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吴尚像是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来人也没有动作,只是对吴尚叙述什么。   卓妍站在门口,等了很久,来人牵着马走开了,吴尚还是石像般站着。   卓妍感到心头发堵,她喊了一声:“吴尚……”   吴尚缓缓扭过头,看见卓妍站在门口,他怔了一下,沉重地转过身,一小步一小步,像个醉汉似的走过来。   等走近,卓妍发现,吴尚表情扭曲,一个铮铮铁汉脸上竟然全是泪。   卓妍脑中轰然一响,虚弱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秀姑连忙抱住卓妍摇摇欲坠的身体。   吴尚忽然大步向前扑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扑着跪倒在卓妍面前,痛哭流涕。   卓妍头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觉得天旋地转,就像从万丈高空坠落一样,旋转着往地上跌,耳边风声呼啸,什么也看不清。   恍惚中,只听吴尚哭着喊道:“将军战死了,将军战死了——” 第043章 只愿苍天不负   043只愿苍天不负   卓妍像是跌进了深渊里,她想从这里爬出来,就像从沙场上的梦逃出来一样,可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赤裸裸的现实。   于是,她不愿睁眼了,她不能面对,每次想到那件事,她都感到心都被绞碎了,血淋淋的。   她从没想过沈毅松会真的弃她而去,没想到他们会不告而别,从庆州城离开时,他明明嘱咐过她,一定要等他回来,他要看见活生生的她。   如今,她终于打破魔咒活了下来,为何却等不到他?   这一定也是场噩梦,她觉得沈毅松并没离开她,他只是藏在哪个角落里。   她能感觉到沈毅松正一步步走向她,走向这个他深爱的人,他不会不回来的,他那么爱她,怎么舍得放开她?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哭泣?   她觉得沈毅松就在她身边,她甚至能感受他温热的呼吸,还能感受到他强壮的心跳。   她再次鼓起勇气睁开眼,看见天黑了,烛火在屋中一跳一跳,犹如地狱的幽灵。   “毅松。”她沙哑的嗓音简直不像人声。   “良人——”他叫她,“让你久等了。”   隔着泪眼,她望见他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战甲上满是鲜血,脸上也是血,两手的鲜血还在往下滴。   他似乎十分疲惫,呼吸很轻,整个人倚靠在椅子里,头轻轻歪着,双目直直地望着她。   “你还是回来了。”   “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我说到做到。”   “不要再走了,好吗,留在我身边。”她祈求。   他没回答……   他沾满血渍的脸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他轻声说:“娘子,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运气,我只是遗憾,到如今,没能给你一个名分。”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我只要你,我要你回到我跟孩子身边,我想让你看着你的孩子长大。”   “我会看着他们长大,也会看着你。”他的声音十分低沉。   “我也想看到你。”   “你往心里看,会看到我的。我活在你心里,就如同活在你身边。”   卓妍哽咽一声,整个人沉浸在泪水里。   “你要记得,我一直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似乎飘远了。   卓妍仍在哽咽,饱满的泪水已经使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想说:我想要的,比这更多。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答应我……”他的声音更低,也更远了,“你会好好的,我知道你能做到。”   不!她在心中尖叫,我可以做到,但我不愿去做,我想让你在我身边,像从前那样为我遮风挡雨,我累了,我想你留下来,我不想一个人面对未来!   “我愧对爹娘,愧对你,愧对孩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下辈子,只愿苍天不负,我永远不再离开你。”   卓妍闭着眼痛哭不止。   秀姑哭哭啼啼地劝道:“娘子,娘子,你别再哭了,别哭坏了身体,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哭,你要好好的,不要想不开——”   说着,秀姑不可遏制地哭起来。 第044章 我们永远不告别   044我们永远不告别   十天之后的傍晚,一支队伍从北面缓缓行来。   卓妍依旧躺在屋里的床上,她察觉门前聚集了一些人,人们小声讨论,卓妍甚至听到有人在唏嘘。   她十分虚弱,无力去关心其他。   过不多久,门被推开了。   卓妍睁开眼,只见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门框内,霞光灿烂,她看不清来者是谁。   那人一步步走进屋里,站到床边,卓妍才看清,来人是李二郎。   李二郎脸色悲怆,看着床上的婴儿,无声地噎了一下,用力干咽了一口。   卓妍意识到了什么,问:“他回来了吗?”   李二点头,努力克制情绪道:“我把他送回来了。”   卓妍撑起胳膊。   秀姑上来搀扶,红着眼睛道:“娘子,你不能起来。”   卓妍忽然来了力气,一把推开秀姑,朝门外跑去。   来到门口,赫然见到外面的队伍,队伍里有辆平板车,车上停放着一具简陋的棺木。   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又感到头脑沉重,绚烂的晚霞,隔着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棺木旁边的,当她的手触摸到那具棺木时,她像浑身的骨头被抽走了一样,再也没有什么支撑着她,她彻底垮了,伏在棺木上泣不成声。   李二郎和秀姑走上来一起扶她。   李二郎哽咽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卓妍抓住李二郎的胳膊,哀求道:“我能不能看他一眼?”   “别看了,你肯定不想看……”李二郎吸了下鼻子,“记着他生前的样子吧。”   说完,李二郎放开卓妍,走到旁边,不知从哪抱来一身铠甲来到卓妍面前,道:“他是为国战死的,他是英雄,我们所有人都会牢牢记住他的战功。”   卓妍挤掉眼里的泪,看着那满是伤痕的铁甲,夹缝处和软甲上,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渍,她伸手去摸那铁甲,触手一片冰凉。   她的手划过铁甲上的一道道伤痕,软甲上的一个个窟窿,她不知道他死前经历过怎样残酷的血战,不知道他痛不痛,不知道他有没有挂念自己、挂念父母和儿女。   她伸手接过铠甲,铠甲重的她几乎无法负担。她抱着铠甲,再次伏到棺木上,耳朵贴在木板上,想再听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   可是,只听到风沙在荒原上呜咽的声音,只听到雄鹰在天空翱翔发出的长啸,她还听到时光的齿轮碾压在每个人身上发出的轰隆声,可唯独不见了那在胸腔中迸发的心跳,那在四肢百骸中回荡的颤动。   我的将军啊,你要我活着等你回来,我活了下来,你却永远躺下了。老天怎能如此残忍,我们还来不及认真告别,你就永远走了。   也好,我们来不及告别,我们永远不告别。   她抬起泪眼,西边地平线上的晚霞在她泪光中弥漫。   一千年前的落日,在一片旷野上,显得尤其雄浑壮阔,一千年前的霞光,丝毫不显陈旧,如此新鲜耀眼。   所有人都会死去,没有谁的生命可以万古长青,但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永远在我心里,此生不渝。 第045章 将军北上,伊人南归   045将军北上,伊人南归   李二郎护送沈毅松的棺木南下。   卓妍带着孩子陪着沈毅松回家,一路上,每次看见那具醒目的棺木,她的心都要碎一次。   只是,她不再随意流泪了,眼泪仿佛突然干涸了一样,从某一天起,就再也不见了。   路上停下休息的时候,她走出马车,来到棺木旁,回想有关他的一幕一幕,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秀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孩子交由刘嫂和临时找来的奶娘照顾,吴尚则随时随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想不开。   她不会想不开,她不是那种人,她已经一天天地接受了现实,沈毅松不在了。   可是他从未离开,在她的回忆里,在她的心里,在她的爱里,也在孩子的身上,到处都有沈毅松的影子,告诉她这段爱是真实的,也将是永恒的。   她会好好走下去,她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娘亲,还有沈毅松的父母,还有京城的许多朋友,她拥有的一切,都无形中带着沈毅松的影子,永远不会离开。   当他们日益接近京城时,卓妍才又担心起来。   京城的人早已知道沈毅松战死的事,她该怎么面对那些人,尤其是沈毅松的父母。   她在担忧着,马车渐渐停了。   秀姑打开车门,向前望去,只见前方一堵高墙,已经到了京城了。   再看去,又见外面立着一群人。卓妍走出马车,来到前面,见到数百名文武大臣在城外恭候,秋风中,人人表情肃穆,放眼望去,一片白幡。   卓妍在人群中认出了沈侍郎夫妻二人,还有柴苒和云儿,还有赵师兄、周衙内,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   沈侍郎和侍郎夫人快步朝前走,侍郎夫人抹着眼泪,脚下不稳,踉踉跄跄,看了让人心酸。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棺木旁,侍郎夫人已经顾不上仪态,趴在棺木上放声大哭:“我的儿,你让为娘怎么办,你怎么就狠心抛下爹娘,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身后的文武官员都走上来,有的劝抚,有的抹泪。   沈侍郎老泪纵横地说:“我儿是忠君之臣,仁孝之子,此心可鉴,无负天地!”   李二郎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一名紫袍官员面前先拜了一下,然后交代什么。   卓妍悄悄从马车上下来,在秀姑的搀扶下走到棺木旁。   众人都把目光转移到卓妍身上。   云儿首先扑到卓妍面前,她已经把前襟的衣服都哭湿了,她抱着卓妍,泣不成声。   柴苒走到棺木旁,手抚棺木,干噎一声,也说不出话来。   至德不知从哪走出来,他一身缟素,隔着许多人,在棺木面前长跪不起,连连叩头。   众人都围到棺木旁边,有的对着棺木下拜,有的在旁边作揖。   卓妍松开云儿,对众人拜了一下,说道:“侍郎大人,侍郎夫人,你们要保重身体。”   侍郎夫人听到卓妍的话,抹了眼泪,见是卓妍,便从棺木上起身,走到卓妍面前,一把抱住卓妍,又哭了起来。   卓妍双眼干痛,在侍郎夫人的哭声勾引下,又流出两行清泪。   “小娘子,我们以后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的松儿没了,我的儿子没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我就这一个孩子!”   沈侍郎见卓妍脸色憔悴,双眼红肿,知道也是饱受打击,他去扶住妻子,声音沙哑地说:“小娘子身体还未恢复,不要再让她劳累。”   原来,战报不仅带回沈将军战死的消息,也带回卓妍生子之事。   此刻,侍郎夫人终于想起卓妍生的孩子,忙抹了眼泪,问:“孩子呢,让我看一眼。”   卓妍看了看秀姑。   秀姑会意,走回马车旁,从车里接过一个襁褓。   侍郎夫人已经跟了过来,她立即去抱过孩子,孩子正睁着眼睛四处看,侍郎夫人把孩子牢牢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哭泣道:“我可怜的孩子。”   沈侍郎也跟过来,侍郎夫人把孩子放开,夫妻二人一起看着孩子,侍郎夫人又哭又笑地说:“看,跟我们松儿一模一样。” 第046章 我爱过世上最好的人   046我爱过世上最好的人   队伍把沈毅松的棺木护送到沈府,卓妍也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沈府,全府上下的人都浑身缟素,见了棺木,一起痛哭。   众人跟着棺木去了大厅,卓妍则在婢女的簇拥下来到一座小院里。   进了房间,卓妍才发现,之前来看望珍珠时,珍珠就住在这。那么,这就是沈毅松住的地方了。   与战地营房的寒酸简陋相比,沈府的锦绣华丽让人感到不真实。   卓妍很累,准备进屋躺下,一阵欢快的拨浪鼓声传来,卓妍立马转脸,看见小越儿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笑着跑进来。   “越儿!”卓妍笑着叫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卓妍跑到女儿面前,把女儿拦住了。   小越儿也是一身素衣,她个子长了许多,脸也瘦了些,半年多没见,她的变化让卓妍感到惊讶和欣慰。   小越儿看着卓妍,似乎觉得陌生,眼睛眨巴眨巴,不知该干嘛。   “越儿,是娘啊。”   “娘?”   卓妍把小越儿拉到怀里抱着,想起昔日父女俩关系亲密,如今沈毅松不在了,卓妍又悲从中来。   她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笑着对小越儿说:“越儿长大了。”   小越儿似乎记起卓妍,双手搂着她的脖子,脚往卓妍身上抬,卓妍要抱起她,发现两只胳膊酸软无力,而小越儿又很沉,她根本抱不起来。   她试了一下,小越儿从她臂弯间滑下来差点摔倒,小越儿咯咯笑了,卓妍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秀姑过来抱起了小越儿,强颜欢笑道:“越儿,给你看看小弟弟。”   “小弟弟在哪?”   秀姑朝床边走去,孩子已经躺在床上。   孩子身上的襁褓显得又脏又旧。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拿了个崭新的小被子,将孩子身上的襁褓换下来。孩子十分乖,只是睁着眼睛四处看。   小越儿挣扎着下来,趴到床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弟弟。   孩子还未满月,出生时就不胖,经过一段时间长途跋涉,如今更瘦了,但瘦下来的样子,真的有几分沈毅松的神韵。   小越儿伸手摸摸襁褓,又小心地摸摸弟弟的脸,这时孩子哭了,小越儿又学着大人的模样去拍孩子。   卓妍看到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   沈毅松的丧事办的十分隆重,皇帝亲自下令,追封沈将军为太尉,赐谥号武烈,丧礼由礼部亲自操办,这是居功至伟的宰执大臣才配享有的荣耀,沈毅松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待遇,可见圣上对其偏爱。   据说,皇帝接到战报时痛哭不已,喊着:“朕失去一心腹,国家,失去一位忠臣良将!”   皇帝得知沈毅松有一遗腹子出生,又要封荫这个孩子。   但大臣说,沈将军并未明媒正娶,这孩子,算是私生子,按照礼法,私生子不在封荫之列。   可皇帝坚持认为,沈将军忠肝义胆,为保全国土战死边关,死后只有一子,不应让他唯一的后人被冷落了,又因为孩子是沈侍郎的亲孙,便破例封荫,赐沈将军之子六品官衔,待十八岁成年之后,可不经科举考试,由吏部直接赐予官职。   由此,这孩子算是打破大宋开国以来受封荫年纪最小、官衔最高、情况最特殊的人。   卓妍就没那么幸运了。   按理说,她也在封赏之列,至少能封个五品夫人,因为两人没有正式成亲,要封赏的话,实在说不过去,便作罢了。   不过,虽然没有赏她头衔,圣上还是赏赐了她许多金银器皿,算作抚恤。   隆重盛大的丧礼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正式牵往城外的墓地入葬了,躺在三位妻子的坟墓旁。   卓妍在沈府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恢复,她一天天接受沈毅松离开她的事实。只是这房子里,有太多沈毅松的影子,角角落落,仿佛都有他的痕迹。   他的衣服鞋袜,他的梳子和发簪,他的玉器玩物,卓妍都能问出个来历。   一日,她打开一只木箱,看见箱子里有几卷字画,闲来无聊,她打开来看,等看见右上角最先出现的几个字时,不由得心中一颤,是《秋叶图》!   她轻轻展开画卷,看见画中的银杏树林,颜色依然鲜亮,当看到树林中相互追逐打闹的两个人时,卓妍久已干涸的眼睛又湿润了。   云儿进来,看见卓妍对着字画发呆,走上去,见到卓妍已经流下了眼泪。   云儿看看字画,看见上面有李之本和沈毅松的题名,就知道这幅画一定有特殊来历,她掏出手帕,默默地给卓妍擦眼泪。   卓妍望着已经模糊的两个人,喃喃地说:“我爱过世上最好的人,我永远爱他。” 第七卷 事了拂衣去 第001章 闹市儿童   001闹市儿童;   十年后……   光阴荏苒,日月轮回,匆匆之间,已过去十载春秋。   初秋,在开封内城的御街上,一群孩童正围成一团,津津有味地看着中间的一只大瓦罐。   瓦罐里,是两只蛐蛐正在缠斗,随着蛐蛐的进退,旁边的孩童兴奋大喊。   “快,铁将军,快把它打趴下!”   “大仙,咬它,快,咬它!”   双方都在为这两只叫“铁将军”和“大仙”的蛐蛐呐喊助威。   蛐蛐儿得到鼓励进攻的更猛了,不多久,一只颜色略深的蛐蛐,将另一只蛐蛐逼到瓦罐边缘,再不敢动弹。   孩童们看到胜负已分,有的捶拳叹息,有的兴奋大喊。   一个肥胖的男孩大喊道:“我就说我的铁将军天下第一,谁也打不过它!”   说着,胖男孩把蛐蛐抓进一只干草编织的小笼子里,然后一伙人对另一伙人伸手道:“快,我们赢了,把你们的糖和其他好吃的都拿出来!”   另一伙孩子无奈地从各自的口袋里掏出糖和点心,十分不舍地把东西都给了他们。   之后,两伙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细瘦的孩子。   这孩子站起身,跟在胖男孩身后,跟了很久,才怯怯地说:“把铁将军给我玩一会儿好吗?”   胖男孩转过身,听见有人要玩他的蛐蛐,十分不悦,可是眼珠子一转,又说:“这样,你给我钱,我给你看一眼,一枚铜钱看一眼,怎么样?”   脸色苍白的男孩为难了,捏着自己的衣服,小声说:“我现在身上没钱。”   “没钱?”胖男孩怒了,“没钱就滚蛋!”说着要转身。   脸色苍白的男孩赶紧说:“我没钱,我跟我娘要去,你别走。”   胖男孩似乎觉得,回家跟大人要钱来看蛐蛐,多半大人不会给,便问:“你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吗?”   脸色苍白的男孩摇头:“我身上不装钱。”   胖男孩打量着脸色苍白的男孩:“看你穿的还不错,怎么身上会没钱?”忽然,胖男孩把目光定在脸色苍白男孩的胸前,他脖子上正挂着一块圆形方孔的碧玉。   胖男孩伸手去抓这块玉,道:“这块玉看起来能值几个铜子。”   苍白的男孩连忙去抓那只胖手,说道:“这玉不能给你,这玉是别国进贡给当今圣上,圣上赐给我阿爷,阿爷给我的,不能给你。”   胖男孩哈哈大笑,嚷道:“你吹牛吧,你这块破玉是圣上赐的,那我们家灶房的烧火棍,还是太上老君的拐杖呢。”   其他男孩都跟着大笑。   胖男孩更用力了,马上要把脸色苍白的男孩拽倒了。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突然飞来,正打在胖男孩额头上,胖男孩大叫一声,放开了脸色苍白的男孩,另一只手上的蛐蛐笼子也掉了。   笼子打开,蛐蛐跑了出来。   脸色苍白男孩一个趔趄,直接把蛐蛐踩死了。   胖男孩捂着额头,觉得手上温热,看看手,竟然一片鲜血,立即吓哭了:“啊,我淌血了,我淌血了——”   其他男孩四下望去寻找凶手。此时,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   这少女,一身红衣,身形高挑,脸色白净,浓眉大眼,生的十分俏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不过神色有些刁蛮。   脸色苍白的男孩站稳了,看看那少女,叫道:“姐姐,你又打人了。”   “怎么样,青山,他们为什么欺负你?”红衣少女问。   这个叫青山的男孩解释道:“没有,你怎么又胡乱打人,还把人打淌血了?”   “活该!我要是生气,能直接把他眼珠子打破了!”少女扬了扬手里的弹弓。   胖男孩额头的血流到脸上,看起来十分骇人,其他男孩都被吓的大叫起来,路人也围观过来,都在问,怎么把人打伤了。   红衣少女面对路人的询问,丝毫不畏怯,还趾高气昂地说:“他们欺负我弟弟,我教训教训他们!”   “胡说,是他踩死了我的蛐蛐!”胖男孩愤怒地吼道,吼完了继续哭。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弟弟!”红衣少女争辩。   这时,一个同样肥胖的中年男子跑过来。   这中年男子满脸横肉,衣服上油腻腻、脏兮兮,看起来应该是个卖肉的屠夫。   屠夫看见胖男孩头上破了,惊叫一声,跑上来用袖子给孩子擦脸上的血,怒喊道:“是谁把我儿子打伤的,老子用屠刀剁了他!”   胖男孩哭的更厉害了,指着红衣少女和青山说:“是他们两个欺负我,哇——”   这个时候,路人议论戏谑道:“哎呀,这谁家的小娘子,长这么大了,不在闺房做针线活,跑到大路上来撒泼,将来怕是嫁不出去。”   红衣少女朝说话的人瞪了一眼,道:“你管得着吗?”   中年屠夫一听急了,抬手就要打红衣少女:“嘿,这谁家的野孩子,我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刚要落手,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忙架住胖男孩的父亲,连声道:“打不得,打不得,这两个孩子你万万不能得罪,他们是沈太尉家的孩子,哪是你敢打的。”   “哪个沈太尉,好大的官威!”   “当今朝廷,还有几个沈太尉,就是十年前在边关战死的沈太尉,这两个孩子的爷爷,如今是兵部尚书。   他们的娘亲,可是富甲一方的女掌柜,在京城开了五六家酒楼客栈,还印发交子,家中还有货船,他们家有权有势又有钱!这个小郎君,出生就是六品官,你们见了他,还得给他行礼让路,你竟然还要打他!”   屠夫一听也慌了:“原来是这两个小祖宗!”   就在这时,一顶轿子从旁边路过。   轿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嚷嚷声,掀开帘子,看见了红衣少女和青山姐弟俩,连忙叫停了轿子,款款地从轿子里走出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美妇,正挺着五六个月的孕肚,脸若桃花,气度雍容。   一名婢女扶着中年美妇走过来,中年美妇笑着叫道:“小越儿,青山,你们怎么了?”   叫青山的男孩子转头看见中年美妇,叫道:“黄阿娘……”   这名中年美妇,正是黄若岩。   而那个红衣少女,就是小越儿。那个叫青山的男孩子,正是沈毅松和卓妍的儿子沈青山。   小越儿见到了黄若岩,有点心虚,所以没有理睬她,故意把头偏过去。   黄若岩见小越儿这副神情,又看到胖男孩头上流血,就问:“小越儿,你又惹什么幺蛾子了?三天不训你,你耳朵又痒了是不是?”   小越儿听到黄若岩竟然当众不给她面子,不高兴地说:“你别告诉我娘就行了。”   黄若岩说:“这是你打的吧,万一打到眼睛怎么办,多危险。”   “我不会打到眼睛的,除非我真的想把他打瞎!”小越儿不服气地争辩。   黄若岩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给那胖男孩捂住额头,道:“走,我带你找她娘说理去。”   众人知道这位黄若岩能坐上轿子,必定是官宦家的夫人。   否则,在京城里,即便家中再有钱,普通人家也不能在大街上公然坐轿子。   胖男孩的父亲对黄若岩作揖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不必了,伤也不严重,不用劳烦夫人。”   黄若岩执意拉起胖男孩的胳膊,说:“去吧,就在前面不远,我带你去,起码给孩子找块点心吃。”   说完,黄若岩便带胖男孩去了。   旁人也不敢阻拦。 第002章 当我儿媳妇   002当我儿媳妇   黄若岩带着那父子俩走了不远,来到“酒池”。   十年间,酒池整个翻修过一次,完全变了样,里面的陈设布置也全部换过。   黄若岩径直朝柜台走去,问道:“卓掌柜,卓掌柜人呢?”   柜台后面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子,这人正是卓大舅的儿子,卓妍的侄子,名叫卓堃。   卓堃相貌开阔,鼻直口正,看起来很精神,看见黄若岩,连忙拱手施了一礼,道:“李夫人,我姑姑在楼上的酒阁。”   “叫她下来。”黄若岩大大咧咧地说。   卓堃看了看头上流血的胖男孩,又看见小越儿跟青山走进来,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卓堃冲小越儿暗笑了一下,大步上楼,进入一间酒阁。不一会儿,卓妍便从酒阁里走出来。   十年风华,卓妍依旧身形苗条,容颜未改。只是,十年的光阴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将她眼神中的锐意磨平了,让她变得更有韵味。   她站在二楼的栏杆朝下望。   黄若岩抬头,笑着说:“卓掌柜,我刚才在街上遇到你们家小越儿了。”   卓妍只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缓缓走下楼梯,先看看女儿、儿子,小越儿不敢和母亲对视,故意望着别的地方。   青山一脸乖顺,走到楼梯口,犯了错一样低着头,叫道:“娘”。   卓妍摸了摸儿子的头,又走到胖男孩身边,看了看伤口。   黄若岩故作夸张地说道:“小越儿幸亏只有一把弹弓,要是给她把神弓,只怕她能把天上的月亮都射下来。”   小越儿理直气壮地争辩道:“娘,是他先欺负青山,要抢青山的东西!”   那个原本哭闹不止的胖男孩见到卓妍,被卓妍的气势震住了,闭口不言。   卓妍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几乎无人不识,连远近的小孩子都知道卓妍的名号,听说过她的各种传闻,很多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都特别崇拜卓妍,很多人家生了女儿,也希望女儿能像这位卓掌柜一样有出息,凭着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   卓妍轻叹一声,十分愧疚地对胖男孩的父亲说:“这位大官人,实在不好意思,小女顽劣,把你们小郎君伤成这样,先带他去看大夫吧。”   说完,卓妍回头道:“堃儿,你先放下手头的事,带这位小郎君——”   没等卓妍说完,胖男孩的父亲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卓掌柜,小孩子之间打闹再正常不过,我自己带回家上点药就好了。”说着,就扯住儿子的胳膊往外拉,似乎不敢直面卓妍。   卓妍又对卓堃交代道:“那这样,给孩子买块点心压压惊。”   卓堃明白什么意思,处理小越儿惹下的祸端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卓堃连忙跑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取出一吊钱,追着那对父子,把铜钱塞到父亲的怀里。   此时,父子俩已经快步溜出酒楼大门了。   那对父子走后,黄若岩长舒一口气,捧着肚子,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道:“说了这么半天口舌,卓堃,帮我倒口水喝。”   “是,李夫人。”   小越儿随即叫道:“表哥,我去帮你倒水。”说着就要溜走。   “越儿,你给我回来!”卓妍声音严肃地叫道。   小越儿刚跑两步,立即停下,知道自己躲不掉一顿训斥,她一步步缓慢地挨到母亲面前。   卓妍俯视面前的女儿,板着脸问:“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越儿抬头,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问青山。”   小越儿成功地把问题推给弟弟。   青山嗫嚅道:“是我要看他的蛐蛐儿,他跟我要钱,我说我没有,他就说我脖子上这块玉值几个铜子,就要拿这块玉,我不给,然后姐姐就把那个人打了。”   小越儿像个功臣一样理直气壮地说:“你看,幸亏我打了他,要不然这块玉已经被他抢走了!”   “别给我强词夺理,你打人非得往头上打吗,万一打着眼睛怎么办?”   黄若岩学着小越儿的语气,调侃地说:“不会的,小越儿不会打到他的眼睛,除非她想把那孩子打瞎。”   小越儿听黄若岩学自己说话,闷闷不乐地说:“多事!”   卓妍刚要训斥女儿不懂礼数,黄若岩毫不在意,乐呵呵地说:“小越儿,你要再这么顽皮,我就把你娶到我们家,当我儿媳妇。”   小越儿吓了一跳,大声抗议道:“谁要当你儿媳妇!”   黄若岩说:“要不然,像你这么调皮,恐怕整个京城没人敢娶你,我只好勉为其难,把你娶到我们家了。”   小越儿脸都白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向母亲求助。   卓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理了理小越儿的头发,说:“黄阿娘跟你开玩笑的。”   小越儿这才吐了口气。   黄若岩煞有介事地说:“谁说我开玩笑的?我们家大郎君今年十岁,小越儿十三岁,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正好般配,再合适不过了!”   卓堃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幸灾乐祸地笑了。   小越儿气的脸通红,抬头挺胸嚷嚷道:“你们家李大郎就是个小屁孩!”   “他现在是小屁孩,等他长大了,就不是小屁孩,就能把你娶回家了。”黄若岩继续威胁道。   小越儿气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卓妍听不下去了,被黄若岩这么一搅和,也没心思教训小越儿,她对黄若岩说:“李夫人啊,你先喝水吧,就吓唬孩子了。”   黄若岩一手去端茶杯,一边笑着说:“我不是吓唬她,要是她再继续这样上蹿下跳、惹是生非,将来恐怕真的嫁不出去。”   小越儿仍然不甘落于下风,争辩道:“我才不愿意嫁出去,像我娘这样谁也不嫁不是更好吗?”   一句话,黄若岩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卓妍也低下了头,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小越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她在心里想:我实话实说啊,我娘一个人不也过的好好的。   黄若岩低头去喝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卓妍叹息一声,拉着两个孩子的胳膊,说:“你们也喝口水吧,喝完水让秀姑送你们回家,出来半天,阿婆该惦记你们了。”   青山很听话地坐下来喝水。   小越儿却说:“我一点都不渴。”   卓妍命令道:“不渴也喝一口……”   说着,一把将小越儿别在腰间的弹弓拿在手里,“这弹弓你别再玩了,我给你收起来,等你以后不再跟人打架,我再给你。” 第003章 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003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秀姑过来,带两个孩子回家。   黄若岩长长松了一口气,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感叹道:“这两个孩子的性格,要互换一下就好了。”   这句话,卓妍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凡是认识这两个孩子的人,大概都会这么想。   作为女孩儿,小越儿太皮实了,爬树掏鸟蛋,翻墙偷人家院子里的果子,这些男孩干的事她都干过。   而且还是一帮孩子的头头,总是带着一帮孩子四处作乱,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偏偏又因为有身为兵部尚书的爷爷做靠山,无人敢管教她。   卓妍知道女儿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调皮,她以为随着年龄长大,小越儿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越长大越无法控制。   但是青山的情况恰恰相反,沈毅松和卓妍两人的性格都很强势,脾气都很火爆,青山竟然丝毫没有遗传到父母性格的万分之一,他乖顺听话,安静斯文,也体弱多病,一个月里,常常有一半的日子在喝药,各种名贵的补药更是常年不断。   卓妍知道儿子为何这样,这源头在她自己,她每每想起自己两次打胎,都觉得很愧疚,还有怀孕之后随大军北上,路上经历各种风雨颠簸,常常担惊受怕,尤其在生下孩子之后。   因为沈毅松的死而悲痛欲绝,无心照料孩子,种种原因使得孩子身体孱弱。   最重要的,还是沈毅松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孩子,虽然后来稍微有所改观,但在沈毅松心里,一直认定这孩子是个威胁。   她常常在心里对沈毅松说: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他原本应该有个好身体,却因为我们才不得不常常生病。   但是她怎么忍心责怪沈毅松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些都混合成一种叫“命运”的东西。   十年里,她每天都会想到他,想到会不会存在某种细微的改变,能扭转最后的结局。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时,她没有在球场上遇见周衙内,也就不会认识沈毅松;   也许认识了沈毅松,但沈毅松并不喜欢她;   也许后来她独自逃跑,没有在大街上与他重逢,日后彼此忘怀再无牵扯;   也许两人后来决裂,没有复合;   也许珍珠没有自杀,而是安稳地生下孩子;   也许沈毅松没有北上;   也许那位不听劝阻的宗将军没有一意孤行,没有去攻打饮马城,援军没有全军覆没,大军就不会再次陷入绝境;   也许,带领两千名骑兵去吸引敌军的人不是沈毅松,而是其他人——   她有无数种猜想,可是最终结果已定,她从遇见他,逃避他,并不深刻地去爱他,到后来,彻底爱上他,然后永远失去他。   这就是命运吗?   她不信命,可当残酷的现实压在她身上时,她只有无能为力地承认,这就是命。   否则她会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现实,不能接受一个风华正茂的人离开人世。   黄若岩发觉卓妍在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卓妍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她摇了摇头,道:“你啊,以后别再吓唬越儿说要娶她当儿媳妇。”   黄若岩轻松一笑,道:“娶她当儿媳妇是玩笑话,可她那性子,要再不改改,我真怕京城无人敢娶她。”   卓妍不悦道:“她才多大的孩子,这么早就谈婚论嫁了?”   黄若岩故意道:“是啊,你这当娘的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嫁,小越儿当然要学你。”   卓妍板起脸,随即又笑了一下:“你真是为我操碎了心。”   “我是认真的……”黄若岩收起她那玩笑的态度,“沈太尉已经走了十年,难道你还没放下他?”   “这不是放得下放不下的问题——”   “你就是放不下。”   卓妍沉默了。   黄若岩又说:“世上再无第二个沈太尉,这都十年了,你应该向前看,不能再一个人过了,就算你要一个人过,小越儿跟青山一天天长大,他们都懂事了,要是小越儿也学着你不婚不嫁,你可怎么办?”   卓妍拿着弹弓要起身:“孩子自有孩子的造化。”   黄若岩又拉着卓妍的胳膊让她坐下,悄声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卓妍坐下来,一脸不耐烦地问:“李夫人还有什么交代?”   “你知道上次科举考试的状元郎吗?”   “不知道。”其实她知道是谁,黄若岩一开口口,她就知道要说什么,肯定是为她寻觅到“合适”的人。   “这人年纪还不到三十,才学无双,长的也是一表人才,而且从未婚娶——”   卓妍苦恼地站了起来,态度决绝地说:“你死了这份心吧。”   “好吧好吧……”黄若岩见卓妍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立马妥协了,“我不跟你说状元,你坐下,听我说别的。”   卓妍叹息一声,又坐下了,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这世上只有一个沈太尉,我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已经十年了……”黄若岩不由得感慨,她很心疼卓妍一个人生活了十年,希望她不要再继续孤单下去,“如果沈太尉在天有灵,他一定希望你再次找到归宿。”   “我就是我自己的归宿……”卓妍说,“除了沈太尉,其他人都是勉强,我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所以,以后再也不要提了。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归宿不归宿的问题,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老死吧。”   卓妍口气如此坚决,黄若岩知道自己再说只会讨人嫌,她举手投降道:“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跟你提。” 第004章 帮我再做个弹弓   004帮我再做个弹弓   小越儿和青山一起回到沈府时,已经到了中午,尚书夫人正在大厅里等着他们。   “阿婆!”小越儿大声叫道。   “哎,越儿,青山,你们回来啦!”尚书夫人笑眯眯地说。   十年过去,当年的沈侍郎如今晋升为兵部尚书,人称沈尚书,原来的侍郎夫人,如今也跟着变成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现在头发全白了,十年间仿佛老了二十岁,脸上布满皱纹,但是和从前一样慈祥。   小越儿蹦蹦跳跳地跑到屋里,来到尚书夫人面前,将一把花递到阿婆面前,道:“我在院子里采的,阿婆,我给你戴在头上。”   尚书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   小越儿将手里的花一朵朵插在尚书夫人的发髻上,看见阿婆满头鲜花的样子,高兴地大笑。   尚书夫人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阿婆是最好看的阿婆。”   尚书夫人一直笑个不停。   青山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看见尚书夫人满头是花,也忍不住笑了。   尚书夫人对青山招手道:“青山,过来。”   青山走过去,尚书夫人试了试青山的额头,想试试他有没有出汗,却觉得青山的额头有些烫,她又试了下小越儿。   小越儿额头冰凉,似乎刚刚出过汗,再试青山的额头,的确有些烫。   尚书夫人收敛笑容,问:“青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山摇头……   尚书夫人见青山嘴唇鲜红,似乎有内热,便拉着青山的手说:“越儿,我带着弟弟回屋休息,你在这等你阿爷回来吃饭。”   小越儿答应一声。   过不多久,沈尚书从外面回来。   小越儿连忙跑了出去,大声叫道:“阿爷!”   沈尚书愉快地答应一声。   小越儿伸手帮沈尚书取下头上的蹼头,沈尚书呵呵笑着,把官帽交给了小越儿,问:“今天去哪玩了?”   “到大街上玩的。”小越儿把官帽放到一旁的高脚凳上。   沈尚书在椅子里坐下,婢女送上来洗脸擦手的水。   小越儿跑过来抱着沈尚书的胳膊,故作可怜地哀求道:“阿爷,你再帮我做个弹弓好不好?”   沈尚书一边洗手一边问:“原来的弹弓呢?”   小越儿瘪着嘴说:“给我娘收走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打人?”沈尚书凑过来小声问。   小越儿缩着肩膀,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她这副样子把沈尚书逗乐了,他放下擦手的手帕,在小越儿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都给你娘收走几个弹弓了?”   小越儿抱着沈尚书的胳膊,把脸贴了上去,央求道:“阿爷,你再帮我做个嘛。”   “那你保证,不再用弹弓打人。”   小越儿抬起头来,捣蒜般点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沈尚书小声嘱咐:“这次你要藏好了,别让你娘发现,不然她一定又要收走。”   小越儿还是连连点头。   “走,咱们到后花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树枝!”   小越儿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爷孙二人兴冲冲地向外走,婢女端着饭菜进来,道:“主君,还开不开饭?”   沈尚书挥挥手:“等我给越儿做完弹弓再吃。” 第005章 孩子的病   005孩子的病   下午,卓妍在酒楼,沈府的人来汇报,说青山发了高烧。   这是最让卓妍害怕的,总担心有人告诉她孩子又病了,但怕什么来什么,她经常要面对这种突发状况。   她立马放下手里的事回到沈府。   十年前,李二郎护送沈毅松的棺木回来,将卓妍和棺木一道送回沈府,卓妍当时以为就在沈府住几天,等身体恢复、沈毅松下葬之后就离开。   没想到,这一住,就没再离开。   最主要是因为沈尚书和尚书夫人舍不得两个孩子,卓妍顾念两人经历了丧子之痛,不忍强行把孩子带走,自己又放不下孩子,干脆和孩子就在沈府住下。   卓妍常常觉得缘分奇妙,沈毅松在世时,她只来过沈府一次,是为了看望病入膏肓的珍珠。偏偏沈毅松走了以后,她却成了沈家的一份子。   因为她和沈毅松没有正式的婚姻之约,便无法正式成为沈家的儿媳妇,对沈尚书和尚书夫人的称呼也没改变,仍然称呼他们尚书大人和夫人。   快步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七八名婢女正在院子里严阵以待,青山每次生病,都要让一群人跟着提心吊胆,也包括府里的婢女。   卓妍走进里屋,看见尚书夫人正坐在床边,脸色忧伤地握着青山的一只手。   “夫人。”卓妍叫道。   尚书夫人这几年老的很快,一半是因为儿子去世,另一半是被孙子多病的身体而愁的。   “青山发烧了。”尚书夫人蹙眉说道。   “上午在酒楼还好好的。”卓妍小声说,走到床边,看见儿子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额头上放着块降温的湿布,脸色通红通红,正闭着眼睡觉。   那双眼微闭的样子,让人看了害怕。   “中午回来时,他没那么烧,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没有不舒服,我就以为没什么要紧,让他回屋休息,煎了副药喝了,谁知越烧越严重。”   说着,尚书夫人嗓子微微发涩,马上就要落泪似的。   卓妍在床边蹲下,轻声叫道:“青山,青山。”   青山没有睁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你哪里不舒服?”卓妍揪心地问。   青山的嘴唇动了动,用极度嘶哑的声音咕哝一声,谁也没听懂。   卓妍心情无比沉重,如果青山有个三长两短,让这老夫妻该怎么办,让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办?   卓妍打起精神,让婢女送来一碗汤水,和尚书夫人配合着喂给孩子喝,喂了几口,青山忽然呛住了,卓妍立马扔了碗,抱起青山的头。   青山痛苦地咳嗽着,喘不过气,脸色憋的通红,甚至有些发紫。   尚书夫人的眼泪下来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摸着孩子手一边唏嘘道:“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没事,一定没事的。”   最终,咳嗽止住了,青山恢复了呼吸,涨紫的脸慢慢变回红色,但是仍然在昏睡。   尚书夫人手捂心口,连连叹息。   两人沉默许久,听到青山呼吸很重,但十分平稳,猜测他应该睡着了。   尚书夫人道:“我明天再到各大道观里去捐钱烧香,求老君保佑。”   卓妍不信鬼神那一套,但尚书夫人很信。或者说,那是尚书夫人唯一的寄托了,卓妍也不阻拦。   到第二日下午,尚书夫人去道观烧香,陪尚书夫人同去的是云儿,云儿是为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祈福的。   云儿与柴苒生下头一胎女儿后,隔了两年,又生下一胎男孩,此后又怀孕两次,但这两次都没能保住,不幸流产了。   第二次流产以后,云儿就再没怀上孩子。   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其他大小节庆,云儿都会去道观给那两个没出世的孩子烧香,同时也祈求能再度怀孕。   尚书夫人便感叹,大家柴家注定人丁不旺。   黄若岩与李之本却是能生能养,十一年间,黄若岩生下六胎,四男两女,只有其中一个因病夭折,其他五个都活了下来,如今怀的,是第七胎。 第006章 拜神仙师父   006拜神仙师父   尚书夫人与云儿回来时,卓妍在前厅里分派家中事务。   卓妍入住沈府后,逐渐取得了家中老幼的信任,以前凡事有尚书夫人操心过问,后来尚书夫人一心扑在两个孩子身上,就不大过问家中各项事务,担子自然而然落到卓妍身上。   见尚书夫人和云儿走进厅里,卓妍问候道:“夫人烧香回来了。”   尚书夫人和云儿似乎心情很不错,脸上都很轻松,还带着淡淡的笑。   卓妍把婢女打发走,好奇地问:“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青山的身体有救了!”尚书夫人笑吟吟地说。   卓妍一听,半信半疑地问:“有什么好办法吗?”   尚书夫人走到榻边坐下休息,说:“我们去三尸观烧香,跟观里的真人说起青山身子不好,真人就提议让青山入道门,做道家弟子。”   卓妍惊讶了:“让青山做道士?”   云儿笑着解释道:“不是真的让青山出家当道士,而是拜道士做弟子,带发修行,沾沾道家的仙气,求太上老君保佑。”   卓妍无语,她虽然不排斥道家的修行,但也并不真的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在想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能让尚书夫人放弃这个念头,又不伤及尚书夫人的面子。   尚书夫人满怀希望地说:“小娘子,我看这个办法不错,朝中也有许多孩子在道家那拜了师父,挂名修行,那位安定郡王,就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自出生就与道家有缘,这么多年带发修行,从来没有过灾病。”   提起安定郡王,卓妍悄然想起一些被尘封的往事,不禁有些出神。   安定郡王,即是原来的赵师兄,是太祖皇帝的直系子孙。   前几年朝廷给赵家皇族子弟封荫,赵师兄因为德行兼备,在宗室子弟中名望颇高,而被封为“安定郡王”。   云儿知道卓妍的脾气,怕卓妍会阻拦,附和地说道:“是啊,妍妍,真人已经帮我们物色好了一位得道高人,据说刚刚从终南山修行而来,还是那位安定郡王的师弟,听三尸观里的真人说,这位道长从来没收过弟子,如果青山拜了那位道长为师父,就是大弟子!”   卓妍看他们满怀希望的样子,不忍心拒绝,问:“那须要青山做什么?”   尚书夫人和云儿见卓妍松口,都很高兴。   “拜师那天,我带着青山到三尸观走一趟就行了,让青山正式行个拜师礼,我再捐点香火钱,以后隔三差五让青山到师父那去听师父讲法,时间久了,自然百病不侵,平安长寿。”   卓妍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便点头同意:“那好吧,改天夫人带着青山去吧。”   尚书夫人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们去屋里看青山,青山的高烧慢慢退了下来,也能说话了,但是嗓子嘶哑疼痛,不能吃饭。   尚书夫人很有兴致地对病床上的青山说:“青山,改天阿婆带你去观里拜个神仙做师父好不好?”   “神仙?”青山开口问,但是声音沙哑,只能从口型猜测他说的什么,“他会飞吗?”   尚书夫人爱怜地摸着孙子的脸:“阿婆也不知道,等青山见了,你就知道了。” 第007章 似是故人来   007似是故人来   青山知道自己要拜神仙为师,十分期待,心情也好起来,等不及地要去看看师父什么样。   尚书夫人告诉他:“等青山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去三尸观拜师。”   小越儿听说弟弟要拜神仙为师,很羡慕,粘着尚书夫人说要跟弟弟一起拜师,尚书夫人疼爱孙女,满口答应。   卓妍知道此事,严厉拒绝了。   “青山拜师,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要拜师?”卓妍问。   “身体好就不能拜师吗?”小越儿反驳。   小越儿的问题让卓妍无法解释。   青山拜师是尚书夫人的意思,卓妍不好明确地拒绝,她不能让小越儿也跟着拜师。   毕竟这位什么得道高人刚从终南山回来,还不知道什么品性,如果是那种道貌岸然、行为不端的人,岂不是要毁了她的两个孩子?   卓妍很谨慎,假如这位得道高人名不副实,她会立即为青山斩断这段师徒关系。   于是,正式拜师的那一天,她推开所有生意上的事务,陪着尚书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三尸观。   三尸观香火鼎盛,人烟稠密。   她们在门前下了马车,卓妍领着青山,小越儿搀着侍郎夫人,秀姑和另外两个婢女跟在后面。   一行人进了三尸观的大门,院内人很多,里面似乎在做道场。   尚书夫人在小越儿的搀扶下走进西面的一间禅房内,十多岁的道童认得尚书夫人,忙过来迎接:“夫人大驾光临,请入座。”   尚书夫人说:“前几天听你们掌宫真人说,有一位太寅道人从终南山回来,让我这孙儿拜那位太寅道人为师,不知道人在不在?”   道童恭敬地说:“太寅师叔在外面做法事,请夫人先落座,等太寅师叔做完法事,小道去请师叔过来。”   “好,好。”尚书夫人满意地答应着。   小越儿扶着尚书夫人到禅房的坐垫上坐下。   尚书夫人刚一落座,活泼好动的小越儿就说:“阿婆,我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做法事的!”   还不等尚书夫人回答,小越儿像只花蝴蝶似的飞出去了。   青山看见姐姐走了,也想去看热闹,他先望了母亲一眼,问:“娘,我也想去看看。”   “走,娘带你去看,秀姑,你去跟着越儿,别让她跑丢了。”   “是。”秀姑答应一声,抬脚去找小越儿了。   卓妍牵着青山的手走出禅房,小越儿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道观中间有块空地,正北方摆了一座两人高的太上老君的泥塑。泥塑身披黄袍,手执拂尘,双眼虚眯着,态度超然。   泥塑两边竖起了黄旗,旗子上画满红色的符咒。   道场周围全是人,卓妍领着青山来到人少的地方往里挤,还没挤进去,头顶一阵衣袂飘飘,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黄色的身影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脚步飘然地落到太上老君泥塑的前面。   众人一声惊呼,卓妍也忍不住发出惊叹之声。   身旁的青山兴奋晃动卓妍的手,大声叫道:“娘,神仙真的会飞!”   卓妍轻轻摸了下青山的头。   卓妍虽然不太相信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可是亲眼看见这位道人的身手,不得不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大宋一朝,从皇帝到臣民,大多笃信道教。因此,道士在大宋十分受人尊敬,尤其是修行得道的高人,可以和天子一样身穿黄袍,也是除了皇帝以外,唯一能穿黄色衣服的人。   那黄袍道人在泥塑前落下后,挥出手中木剑,朝泥塑前面的桌案上一点,带起一张黄色符纸,动作快的让人不敢眨眼,随后转身,朝空中一指,剑尖忽然腾起黄色的火焰,符纸燃烧起来。   众人又是惊叹。   卓妍的目光紧盯着木剑,只见符纸烧成灰烬以后,黄袍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开始舞起木剑。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急急如律令——”   声音虽不刻意放大,却清晰干脆,响彻道场,一字一句令人如痴如醉。   黄袍道士在场上左右冲突、上下腾飞,动作大开大合,飞袍荡袖、身形洒脱,晃得人眼花缭乱,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卓妍也完完全全被这道场慑服了,仿佛沉浸在一个奇幻的梦境中,心中的忧虑全部淡去,心境变得轻松舒缓,如同遁入虚空。   她神游许久,最后黄袍道士飞身落在供桌前,飞身端起供桌上一只钵盂,猛喝了一大口,回身朝木剑吐了一口,木剑上方又腾起一阵烈火。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只是干瞪着双眼。   烈焰消失,黄袍道士收回木剑,单掌立于口鼻前面,口宣道号:“无量天尊!”   道场周围的男女老少恍然梦醒,一起跪地叩头。   卓妍这时也从神游中醒过神来,她把目光移到那黄袍道士的身上,只见这道士体型高大,身材笔直,宽额窄脸,双目有神,下巴上一丛美髯乌黑油亮,修剪的十分整齐,好一副英俊伟岸的相貌。   卓妍没有随众人下跪,而是出神地盯着这黄袍道士看,不知为何,她看入了迷。   等众人三三两两起身时,她突然浑身一震,心口一股热血直冲脑腑,让她眼前发晕,握住青山的手忽然加大了力气。   青山觉得手疼,转身说道:“娘,你把我的手捏疼了。”   卓妍像没听到一样,仍然紧紧盯着那个黄袍道士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这个黄袍道士,怎么如此眼熟?   也许是因为极度震惊,卓妍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只是心头颤栗。   等周围的善男信女全部起身,黄袍道士收回木剑,转身走开,望着那个人的侧影,看见他高低有致的五官,一个名字终于从她的震惊之中挣脱出来:童三郎! 第008章 失踪十三年   008失踪十三年   是童三郎?   卓妍的目光追随着黄袍道士的身影,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可是,她绝不会没有来由地想起童三郎这个人,这几年,她几乎没再想起过他,怎么会把别人错认成他呢?   剧烈的心跳让卓妍呼吸加重,自沈毅松死后十年间,她的心就像死了一样。   如今,刚刚从一场幻境神游里归来,她的心仿佛复活了,周遭的世界也全变了,蒙上一层异样的色彩。   还没真正回过神,小越儿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兴奋地说:“你们看见了吧,这个道士好厉害,不仅会飞,还会喷火!”   “是啊,还会舞剑!”青山也跟着附和。   “他一定是个神仙,真正的神仙!”小越儿声音里满是艳羡。   “那他会骑着剑飞吗?”   “肯定会,他的剑也是神剑!”小越儿十分笃定地说,“我要是也会飞就好了——”小越儿仰天长叹,十分懊恼。   “娘……”青山对卓妍说,“我拜了师父以后,也能跟师父学这些吗?”   两个孩子的对话把卓妍拉回现实中。   秀姑走过来,见卓妍神情呆滞,问:“娘子,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卓妍见秀姑神色如常,根本没察觉那个黄袍道士眼熟,难道真是自己看花眼了?   卓妍手抚心口,按捺住慌乱的心跳,艰难地问:“秀姑,你刚才看见那道士作法了吗?”   秀姑连连点头,神情也很亢奋:“看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高人!”   “你不觉得,那道士长的有点奇怪吗?”   秀姑蹙眉思索道:“那道士一个鼻子两个眼,没什么奇怪的啊。不过,按道士的相貌来说,他长的也太好看了些,简直不像是出家人。”   “你没觉得有其他奇怪的吗?”卓妍追问。   秀姑不明白卓妍指的是什么,疑惑地摇摇头。   两个孩子还在讨论那黄袍道士的高超的武功和神奇的喷火本领,完全没在意卓妍和秀姑说话。   卓妍拉着秀姑的胳膊,凑到秀姑耳边,轻声问:“你不觉得,那道士长得像一个人——像童三郎?”   秀姑“咦”了一声,时隔十多年,已经没人再提起“童三郎”这个名字。   所以秀姑起初有些陌生,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恐地瞪着卓妍,大声道:“你是说三郎君!”   小越儿立马问道:“秀姑,谁家的三郎君?”   秀姑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   “谁家的三郎君?”小越儿又问,一边往人群里张望,还以为她们看见了熟人。   卓妍强自镇定,望了望一脸天真的小越儿,心情又激动起来,心想小越儿快满十三周岁,童三郎失踪快十三年了!   小越儿看见卓妍脸色异常,忙问:“娘,你怎么了?”   卓妍极力克制着,摇摇头,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会暴露自己的情绪。   这时,禅房内的婢女跑出来,叫道:“娘子,娘子,师父来了,夫人让我来找你们。”   “神仙来了!”小越儿兴奋地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姐姐,等我,等我一步。”青山也跟着跑走。   小越儿回头,催道:“你快点!”   等青山追上去,姐弟两人手牵着手向禅房跑。   婢女跟在后面追去。   剩下卓妍和秀姑两人,依然惊魂未定。   秀姑不可置信地问:“娘子,你是说,那黄袍道士,是三郎君?你是不是认错了?”   卓妍试着回忆童三郎的模样,发觉时间太久,记忆都模糊了,努力搜索枯肠,才想起童三郎那瘦削单薄的身躯,深邃立体的五官,还有生气时无辜的表情。   这一切,如此的久远,还以为会永远深埋于心底,在回忆中腐烂消失,没想到有一天重新鲜活起来。   当年的童三郎,只有十九岁,一副稚气未脱的书生模样,十几年春秋过去,刚才看见的那个黄袍道士,比当年的童三郎略胖了些。   转念一想,那并不是胖,而是经过了一番历练,身形变得更加健壮了而已,当年的他,身上都是十九岁少年的单薄与稚嫩。   不仅身材有了变化,脸色也变了不少。从前的童三郎,皮肤白皙细腻,刚才的黄袍道士,明显是从十几年风吹日晒中走出来的壮年汉子的模样,皮肤黑了,脸上的肌肉也更结实有力。   想到这些变化,卓妍反而更加确信:“那就是童三郎,我没认错!”   “他怎么变成道士了!”秀姑道。   “想不到啊……”卓妍喃喃自语,“当年是个每日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弟,如今居然变成一个道士。出走十三年,还是回来了。” 第009章 请道长多多包涵   009请道长多多包涵   卓妍走回禅房,心情依然没有平复下来。   进了禅房,努力收回心神,就听到尚书夫人笑吟吟地说:“太寅道长,我这孙子,日后就拜托了!”   又听另一个欢快的男子声音说道:“夫人放心,贫道既然收下小衙内,便有师徒之缘,自当用心教养。”   “是是是,那我就放心了。”   卓妍猛然抬头,竟然看见那黄袍道士坐在正上方,四肢舒展,脸上满是笑容。   那既不是礼貌客套的笑,也不是出家人慈悲和善的笑,这笑容放荡不羁,更有一种脱于世俗的放浪。   卓妍立即站住了脚。   秀姑跟在卓妍身后,等看见黄袍道人坐在屋里,也立马怔住了,直直地朝黄袍道人打量,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失踪多年的童三郎。   卓妍惊诧地看着这一幕,这黄袍道人,竟然就是儿子要拜的师父!   卓妍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这是什么世道轮回?十三年前不欢而散,十三年中各自为生,十三年后,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她望望地上跪着的儿子,望望旁边站着的女儿,再望望面带笑容的黄袍道人,心口忽然有些滞闷。   这些年里,卓妍始终背负害得童三郎下落不明的罪责,童大郎为了报复她,不惜陷害她入狱,让她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如今童三郎终于回来了,她终于能解除这个背负了十三年的罪名。   尚书夫人只顾着跟这位黄袍道士说话,没有注意卓妍进来,她对孙子吩咐道:“青山,再给师父叩头,从此以后,跟着师父修行,可以永葆健康。”   青山彬彬有礼地说:“是,徒儿拜见师父。”   黄袍道士呵呵一笑,道:“乖徒儿,不必多礼,快起身。”   婢女忙上前搀扶青山起来。   尚书夫人转脸看见卓妍,笑着说:“小娘子,快来看,这位就是太寅道人,从终南山来的得道高人。”   卓妍这才再次迈着步子,盯着这位太寅道人,努力作出镇静的样子。   太寅道人也抬头去看卓妍,依然面带微笑,不动声色。   太寅道人朝卓妍点头微笑,眼神中没有丝毫异样,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或者惊讶都没有,仿佛真的只是看见一个陌生人。   卓妍又有些怀疑,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二人匆匆照面以后,尚书夫人又拉着小越儿的手,颇有些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孙女小越儿,快十三岁了。越儿,你也来拜见道长,以后,他就是你弟弟的师父了。”   卓妍的心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寅道人的表情。   太寅道人将目光转向小越儿,仍然是那副笑容,神情丝毫未变。   小越儿没有像青山那样立即跪拜,而是直直地望着太寅道人,语气天真地问道:“那我拜了你,你会教我飞檐走壁的功夫吗?”   要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一上来就这么问,肯定要受到大人斥责,但尚书夫人宠爱孩子,听小越儿这么说,反而呵呵笑了,摸着小越儿的手,道:“越儿啊,哪有人会飞檐走壁的功夫?”   小越儿完全不怕生,煞有介事地对尚书夫人说道:“阿婆,我都看见了,神仙真的会飞檐走壁,青山,你说是不是,你也看见了对不对,我娘也见了,秀姑也见了!”   青山跟着附和:“对,师父真的会飞!”   “喏,阿婆,我没骗你吧。”小越儿道。   太寅道人捋了捋胡子,哈哈笑起来。   尚书夫人一脸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又略带歉意地对太寅道人说:“道长,孩子说话天真,请道长多多包涵。”   “无量天尊!”太寅道人抑扬顿挫地念着道号,十分大度地说,“无妨,无妨。”   卓妍始终望着太寅道人,见他笑的没心没肺,忽然记起童三郎曾经跳上她的墙头,对她说过的胡言乱语,扬言他决不会去写休书,她永远是他的人。并且,他还要卓妍为她生孩子,一直生到生不动为止。   说完这话,童三郎便跳下墙头,大笑着走了,那笑声,和这太寅道人的笑声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声音变得粗沉了许多。   当年童三郎说过的疯话,隔着十三年的风风雨雨,竟然令人产生沧海桑田之感。   卓妍终于把目光从太寅道人的脸上挪开了,低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想到她和沈毅松生的儿子,居然阴差阳错拜了她的前夫为师,心中又有些忧虑。   虽然太寅道人似乎完全忘记了前尘往事,但谁能保证他真的放下往日的恩怨,卓妍不敢拿孩子开玩笑,假如事先知道要拜的师父是她的前夫,她绝不会答应。   想到这,卓妍开口道:“道长……”   卓妍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秀姑和尚书夫人,还有太寅道人。   太寅道人看着卓妍,目光清淡平和:“无量天尊!施主有何赐教?”   卓妍道:“不敢说赐教,只是听说道长是安定郡王的师弟,是吗?”   太寅道人捋着胡须,点头道:“不错,安定郡王,的确是我师兄。”   “所以,道长当年出家时,是由安定郡王领路,拜在道家门下?”   太寅道人捋胡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把手放了下来,笑道:“可以这么说,莫非施主认识贫道的师兄?”   “有过几面之缘。”卓妍淡淡地说,“当年我女儿满月酒宴上,安定郡王就是座上宾。那时候,他还不是郡王,别人都称他“赵师兄”。”   太寅道人笑了几声,而后连连点头:“无量天尊!原来如此,我师兄是俗家弟子,修行却比我们这些入门弟子还高。”   小越儿听到母亲这么说,觉得很稀奇,问道:“娘,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我刚出生时,赵师伯就跟我爹关系那么好了,也难怪赵师伯每年都要祭拜我爹。”   小越儿的话,让旁边的人无法接茬。   虽然京城许多人都知道小越儿并非沈毅松亲生女儿,但谁也不敢向外宣扬。所以,到如今,小越儿都认为她是沈家的亲生孩子。   卓妍没有理会小越儿,继续说道:“既然道长是安定郡王的师弟,那犬子拜在道长门下,也算是亲上加亲,道长一定要多加照顾。”   尚书夫人并不知道内中缘故,没有听出卓妍的话外之音,跟着说道:“是啊,道长,我这孙子,身子并不很好,请道长一定要多多照顾。”   “无量天尊!”太寅道人单掌立于身前,口宣道号,“施主放心,若是与道家有缘之人,我必度化他,若无缘,谁也强求不来!”   太寅道人一副无愧于心的泰然神色。   太寅道人的回答,让卓妍觉得仿佛一记拳头打在棉花里,难道他真的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还是他故意装腔作势?   卓妍真的能放心把青山交给他吗?   在卓妍思考的时间,尚书夫人十分热络地说:“那是当然,今日拜见道长,十分匆忙,还请道长选个黄道吉日,在此做个道场,好正式行拜师之礼。”   太寅道人伸出右手掐了掐,口中低喃一阵,道:“七日后乃黄道吉日,施主可带小衙内过来正式行礼。”   “好好好……”尚书夫人满口答应,“既然拜了师,虽然还没正式行礼,道长日后直接叫他名字即可。因他父亲名字里有个“松”字,他父亲走的早,所以取名青山,道长以后直接叫他青山就好。”   太寅道人点头:“嗯,青山常在,这名字起的好。”   “多谢道长……”尚书夫人又抬头寻找卓妍,“小娘子,回府以后,让府里送一百贯钱来,好让道观摆个道场,让青山正式拜师。”   “是,夫人,我回去就办。”卓妍答道。 第010章 一走十三年   010一走十三年   回到沈府,卓妍拿着库房的钥匙去库房取钱,一边数钱一边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到哪了,只好重新数。   秀姑安顿好两个孩子,随后找到卓妍,见左右无人,小声问道:“娘子,那个道长,真的是童三郎吗?”   “你觉得不像吗?”   “长的的确很像……”秀姑疑惑地说,“可是,又觉得不像。”   “哪里不像?”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咱们了。”   卓妍叹息一声:“也许是他假装的呢?”   “他可以假装不认识你我,可是……”秀姑有所顾忌地凑到卓妍耳旁低声说,“越儿可是他亲生女儿啊,他怎么连他亲生女儿都不多看一眼,这不合常理!”   “他就是个不合常理的人,如果合乎常理,又怎会一走十三年!”说到这里,卓妍有些难以压制的委屈和气愤,“就因为他一声不响地离开,童家人才认为是我害得他下落不明,如果不是童家人那么恨我,我就不会入狱,沈太尉也许不会被罢官,有可能,就不会被派上战场,说不定可以免去一死——”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过分,也很没道理。生死无常,无法预料,也无法推翻重来。   秀姑见卓妍又想起伤心事,连忙安慰道:“娘子,你千万不要想太多。”   卓妍摇头,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没事,我就是觉得沈太尉死的太可惜了。”   十年了,卓妍发觉自己仍然无法释怀。   秀姑看着那成堆的铜钱,问:“那你真的还要让青山拜师吗?”   “也许拜师是个错误,我就不应该同意。”   “可是,你怎么跟夫人解释,今天在三尸观已经都决定了,你这样不是出尔反尔?”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放心。”   卓妍决定先不去三尸观送钱了,她转身走出库房,锁上了房门。   她离开沈府,乘着马车准备去酒楼。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个问题:该不该让青山继续拜师?   她很为难,如果决定不拜师的话,不仅无法对尚书夫人解释,别人还会指责她不识时务,如果让青山继续拜师,卓妍总觉得不够放心。   十三年前不欢而散,谁能保证童三郎没有怀恨在心?   就算童三郎如今出家,成了得道高人,放弃了旧怨,但恐怕骨子里依然难改疯疯癫癫的本性,她还是不放心让她乖顺的儿子跟着这样一个道士修行。   马车向西拐弯,卓妍知道已经到了酒楼,她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于是对前面的车夫说道:“不去酒楼了,往南,去国子监。”   车夫听说改道去国子监,应了一声,让马车掉了个头。   马车继续向南,来到了国子监门口。   卓妍走下马车,让车夫在外面等她,她独自走到国子监大门口。   看门人出来问候,卓妍报上姓名,说要找周教授,看门人便让卓妍进去了。   一进大门,卓妍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她一路打听周教授在哪,经人指点,来到一个房间内,看见了她要找的人正坐在屋里批阅作业。   卓妍在门口敲了敲门,屋里的人转脸,惊叫道:“是你!”   “是我。”卓妍微微笑道。   这人立马起身,正是从前的周衙内,如今已是国子监的教授,人称周教授。 第01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011十年生死两茫茫   周教授参加科举考试名落孙山以后,继续回到国子监读书。   从国子监肄业后,仕途发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说他处事圆滑,很会做人,但无奈学业不精,运气又不好,偏偏一向倚重的沈太尉又英年早逝,没能在仕途上帮到他。   因此并没有大富大贵,十年间在好几个职位上周转了几次,每次有望升迁,又每次总在关键时刻差了些运势,最后灰心丧气,干脆躲到国子监来当一名教授,再过一两年,有可能当上博士,还是有出头的机会。   周教授满脸惊讶,因为这十年里,卓妍从没有主动找过他。   片刻惊讶后,周教授笑道:“稀客稀客,来,快请坐。”   卓妍笑着进了屋。   周教授喊了一名书童,让书童去倒茶。   卓妍看见书桌上一叠纸张,问:“有没有耽误你?”   “没有……”周教授道,“我正好觉得有些乏,想休息一下。”   卓妍心想,周教授还是如此体贴周到。   “坐吧……”   卓妍就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周教授没有坐,站在书桌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夫子的模样。   周教授如今中年发福,比从前胖了很多,脸上蓄起了胡须,头上还有点脱发。   “卓掌柜平日那么忙,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找你叙叙旧。”卓妍笑着说。   周教授笑了两声,道:“孩子怎么样了?”   “都还好,该调皮的还是调皮,这两天还算安分。”   周教授忍住了笑。   这时,书童送上茶水,替两人倒上,周教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卓妍忽然没来由地问道:“周教授,你觉得小越儿像谁?”   周教授没妨卓妍忽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望着卓妍,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你来这,不会就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   “当然不是,不过我也很好奇,你觉得我女儿像谁多一点?”   周教授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再看卓妍脸上的神色,又想到她今天突然来找自己,这一切都很不寻常,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卓妍张开口,很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周教授放下茶杯,郑重地问:“怎么了?”   卓妍低着头,说:“童三郎回来了。”   “什么!”   “童三郎——回来了。”   “我——”周教授震惊到无以复加,“我的天哪,童三郎回来了!”   卓妍抬起头,看见周教授的表情,不知怎的,竟然噗嗤笑了。   周教授又惊叹一声,激动地在屋内来回乱走:“童三郎回来了,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死了呢,他终于回来了!”   听得出来,周教授对童三郎的归来十分高兴,也难怪,童三郎的失踪,周教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当年周教授暗中帮助卓妍离婚,又怎能逼走童三郎?所以,这些年里,他其实一直耿耿于怀。   “你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这些年他都在哪?他现在怎么样?”   一连串问题,让卓妍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教授仍然无法遏制自己的亢奋和激动,脚步飞快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道:“他总算回来了,哈哈,这些年,真是把我害苦了,我一直为他担惊受怕,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童三郎了。”   周教授停下脚步:“什么意思,他不是童三郎,那他是谁?”   “他已经出家做了道士。”   “出家?道士?”周教授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怎么可能,当年他可是个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   “我知道,但他十三年前突然失踪,就是去做了道士。”   周教授回忆往事,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懊悔地说:“哎呀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当年他失踪时,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大风之前,就是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经过,对啊,就是那道士把他带走了!”   卓妍点头,那件事,卓妍已经听说了,她虽然有些怀疑周教授言辞的真伪,但如今已经证明,周教授说的是真的,童三郎真的随风而去,成了一名道士。   “那道士,应该就是安定郡王的师父。”   “安定郡王的师父?”   “童三郎和安定郡王是同门师兄弟。”   周教授倒吸一口凉气:“那么这么说,安定郡王是不是一直都知道童三郎的下落?”   “应该是的。”   “天哪!”周教授似乎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令人震惊的消息了。   “你和童三郎、安定郡王同在中牟县县学读书,童三郎应该和安定郡王很熟。”   “是,当年童三郎还让安定郡王教他吹笛子。”   卓妍会心一笑:“我知道,当年我说童三郎没有智商,他以为我说他不懂音律,所以他偷偷去学吹笛子,就是跟安定郡王学的吹笛子。”   周教授神情复杂地望着卓妍,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   卓妍看见他的神情,有些不明白周教授为何会有些害怕。   周教授立即心虚地扭过头来,他其实是想到了安定郡王和卓妍的往事。   这些年,周教授始终有意回避着安定郡王,也回避着卓妍,起初他只是单纯地隐瞒着自己知道两人在假面舞会上的私会。   但久而久之,这仿佛变成了恶意的欺骗,总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无法饶恕的罪恶感。   沈毅松死后,这秘密越埋越深,每年沈毅松的祭日,安定郡王都要到墓前祭拜,每年元日的假面舞会,安定郡王依然会去,每年都不落下,可是奇怪,安定郡王与卓妍竟然再没有交集。   周教授不知道卓妍知不知道那人就是安定郡王,知不知道安定郡王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找那个“胳膊上有伤疤”的女子。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在假面舞会上,安定郡王能把卓妍认出来。   可是,周教授内心十分纠结复杂,生怕再因为自己的干预造成难以预料的悲剧。   他已经亲手酿起两桩悲剧了,再也不能接受第三桩,这也是他最终没有挑破两人关系的根本原因,他一直在害怕。   如今童三郎回来了,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 第012章 闲谈   012闲谈   卓妍没有察觉周教授的异常,她沉默一阵,感叹道:“我感觉,兜兜转转,十几年过去,好像又回去了,就好像这十几年,我们都白过了。”   说到这里,卓妍忽然悲从中来,她叹了一口气,道:“沈太尉已经去世整整十周年了,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   “是啊,十年了……”周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有没有怪过我?”   卓妍明白他说的什么,她毫不掩饰地说:“当然,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你没有对沈太尉说起我难产生子的事,也许沈太尉就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兴趣。”   周教授难过地点了点头,又说:“至少,沈太尉的直觉是对的,你真的能为他生儿子。”   卓妍释怀地笑了,她端起茶杯,道:“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周教授也无奈笑了,重新端起茶杯,与卓妍碰了一下,各自饮了一口。   放下茶杯,卓妍收起情绪,又道:“我来找你,不止是告诉你童三郎回来的事。”   周教授摇头叹息冷笑:“还有什么消息?今天得到的消息,比过去一年得到的消息都多。”   “我儿子青山,要拜童三郎为师,做他的俗家弟子。”   周教授也很吃惊,但是经过连番的意外之后,他已经镇定了很多。“为什么要拜他?”   卓妍无奈地解释道:“是尚书夫人去三尸观烧香,提出要给孩子拜师,在道家挂个名,求老君保佑。道观里的人便说有位得道高人从终南山修行回来,从未收过弟子,可以拜在他的座下。   尚书夫人为了这个孩子呕心沥血,我没办法拒绝,就同意了,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童三郎。”   周教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太巧合了!”   “造化弄人,是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让青山拜他为师,但是又没法拒绝尚书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来找你商量,这事只能跟你说了。”   “你为什么不想让青山拜他为师?有什么顾虑?”   “我怕他对孩子不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孩子是全家的心头宝,他要是有个差池,尚书夫人只怕没有活路了,她中年丧子,现在全为了两个孩子活着,不能再遭受一次打击。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去冒险!”   “我明白……”周教授忙说道,“任何人都不想让沈太尉的孩子发生意外。但是,童三郎虽然行为疯癫,但他不是个坏人,更不会对孩子造成威胁。”   周教授的话,让卓妍心里舒服了些:“真的吗?”   周教授点头:“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绝不会对孩子下手。再说,不是还有安定郡王?”   “对啊,还有安定郡王,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安定郡王虽然跟沈太尉交往不多,但他每年都去祭拜沈太尉,如果我们去找他,他不可能坐视不管,而且……”   周教授有些迟疑,“最主要的是,安定郡王也知道你们这几个人的纠葛。”   卓妍点头同意,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个关节。   卓妍又说:“我还真是怕青山也跟着他学的疯疯癫癫的。”   周教授开始回忆童三郎那些疯癫的行径,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小越儿满月酒时的事,你写了休书给他,他气的掀了桌子,最后又从地上捡了东西吃,还让五郎给他拿酒。”   卓妍也不禁嫣然一笑。 第013章 归人自有归途   013归人自有归途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清早,周教授便按捺不住来到三尸观。   他觉得自己不该唐突拜访,可是昨晚几乎一夜没有睡着,天不亮就起来了,好不容易挨到太阳升起,饭都没有心思吃,骑马来到三尸观外。   三尸观大门还没开,两名道童在门口清扫落叶。   周教授下马。   道童上前施礼道:“施主,时间尚早,施主若要祈福烧香做法事,晚些再来。”   周教授望着三尸观的匾额,等不及地要进去:“我既不祈福烧香,也不是要来做法事,我来找人。”   道童为难地问:“施主找谁?”   周教授这才把目光转向道童,问:“三尸观是不是新来了个太寅道人?”   “是。”   周教授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匆忙把马缰绳塞到道童手里:“小师父,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道童没想到来人如此性急,推脱道:“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做早功课,施主还是晚点再来吧。”   周教授不想再耽误时间,恨不得立即就见到童三郎:“你要是不说,我自己进去找了。”   说着,周教授就往旁边的角门走去。   道童怕此人进了道观以后搅乱了道观内的清净,忙妥协道:“施主,施主稍等,我先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周教授这才停下步子,嘱咐道:“见了太寅道长,就说周北辰来拜见。”   道童拴了马,快步进了道观禀报,一盏茶的工夫才回来,周教授以为是来给他领路的,准备大步跨进门槛,道童却阻拦道:“施主,太寅师叔说,不认识什么周北辰。”   周教授懵了:“他说不认识我?”   道童点头……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周教授冷静了一些,他想起卓妍昨天说的话,“他已经不是童三郎了”,此刻才琢磨出来是什么意思。   道童说:“施主请回吧。”   周教授不死心,见不到童三郎,恐怕他这一天都不能静下心来。   他没有纠缠道童,而是在门口的树下等着,等到太阳升高,三尸观开了正门,他随着前来烧香祈福的善男信女一起进了道观。   他知道道观中辈分较高的道士住在后面清净之处,在里面转了一圈,看见通向后院的入口处有人把手,以防止外人进入。   周教授知道若要光明正大地去见童三郎,必定要费一番口舌,但他铁了心要立马见到童三郎,于是绕墙走了一圈,看见一面墙下有只瓦缸。   他跳上瓦缸,爬上墙头,刚准备跳下去,忽然飞来一个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过,眼看着要正中他的面门,慌得他乱了手脚,叫了一声,四肢便失去控制,身体从墙头往下跌落。   幸好墙不高,眨眼间四肢着地。   墙角一丛杂草,他一头扎进了草丛里。   “哈哈,都说梁上君子要到半夜才出来活动,怎么这一位起的这么早,道观里有什么可偷的?偷符咒,还是偷道袍?”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听口音,也是开封府本地人,声音嘹亮清晰,还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意味。   周教授摔的狼狈,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腰扭了,咬牙撑起胳膊,但稍微一动,后腰痛的钻心。   他痛苦地解释道:“我不是小偷,不是来偷东西的。”   “不是小偷?为什么不走正门?”   “我——我腰扭了!”   “腰扭了?”中年人问,“我看看……”   说完,似乎有一个人影走向周教授。然后,一只手落在周教授后背,周教授慌忙大喊:“不不,不要动我!”   中年人根本不理会,两手在周教授后背拿捏,捏到痛处,周教授忍不住大喊:“住手,不要乱动,啊——”   中年人的膝盖重重抵在周教授后腰,周教授疼的喊也喊不出来。   等中年人饶过周教授,周教授疼痛稍减,已经满头是汗,这才说出话来:“我——不是小偷!”   “世上小偷千千万万,却没一个承认自己是小偷!”中年人调侃地说。   “我真的不是,你误会了,我来找人的。”周教授说,他再次试着撑起胳膊,发现自己竟然能起身了,后腰不疼了。   周教授意识到刚才被中年人一通拿捏,已经把自己的扭伤的腰治好了,他还以为中年人把他当成小偷故意整他。   他感激地转过脸去看中年人,只见中年人一身蓝色道袍,头戴青帽,一捋美髯飘在颌下,手上拿着一柄桃木剑,颇有世外高人的派头。   周教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道:“多谢道长相救,多谢道——”   周教授忽然住口了。   他扶着后腰站起身,无比惊讶地盯着面前这个蓝袍道士,嘴唇颤抖地叫道:“童——童三郎!”   蓝袍道士脸带微笑,单掌立起,抑扬顿挫地说:“无量天尊,贫道太寅。”   果然就是卓妍说的太寅道人!   周教授上下打量太寅道人,再定睛看他的脸,发现十三年过去,他的确变了样,更黑,更结实,整个神情都不一样了。   在周教授心里,童三郎始终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模样,从来没想过中年的童三郎会是什么情景,如今见到了,觉得童三郎也逃不过人到中年的命运。   但是,童三郎身上,又有着别于中年的精气神,那飞扬的神采,分明的五官,瘦削的体型,仿佛仍是少年。   周教授又惊又喜,顿时把腰上的伤抛到脑后,他拱手道:“是我啊,周北辰,我留了胡须,你就不认识我了?”   太寅道人微微蹙眉,满脸无辜:“贫道应该认识施主吗?”   周教授放下手,笑道:“咱们一起在中牟县读书的,你忘了?”   “有这回事?”   “当然啊……”周教授没想那么多,“你真的不记得了,咱们当年还一起逛过青楼妓馆、茶馆酒肆,这京城多少地方都有咱们的脚印?”   “无量天尊!天下之大,人众之多,你何曾见过有谁留在哪个地方留下过脚印?”   周教授一时竟然语塞。   太寅道人反手将桃木剑收起,转身便走。   周教授望着太寅道人的背影,看他走路的姿态,确认就是童三郎,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周教授回味太寅道人的话,觉得自有玄机,也许,这足以说明太寅道人已经彻底斩断尘缘,不愿再让往事挂怀,也不愿再与旧人有瓜葛。   周教授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他快步追上去,对着太寅道人的背影说道:“不论如何,看见你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   “来人自有来处,归人自有归途!”太寅道人悠闲自得地唱着,昂首阔步离开了。 第014章 拜访安定郡王   014拜访安定郡王   这一日,太寅道人骑上一头小毛驴,穿过御街,向城外行去。   出了城门,走上往西南方向的官道,半路折向一条丛林小路,走不多久,看见林子里有座柴院。   太寅道人面露笑容,赶着毛驴来到柴院门口,在门口大喊道:“师兄,师弟来给你送酒喝了!”   很快,院子后面的茅草屋里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看见外面一驴一道,脸色大喜,叫道:“师弟!”   住在这座柴院里的人,正是安定郡王(赵师兄)。   安定郡王见到师弟来访,平日稳重的他也不禁笑了出来,连忙走到门口迎接。   太寅道人下了驴背,驴背上正挂着一只酒葫芦。   太寅道人提着酒葫芦,恭恭敬敬地给安定郡王作了个揖:“师兄,几年未见,你还住在这,我真怕找不到你。”   安定郡王拱手回礼,道:“愚兄这些年一直没离开,前几天刚收到终南山的来信,说有位师弟要来京城,我没想到是你。”   两人手挽着手往院子里走,院子里拴着一匹棕马,太寅道人问:“长生呢?”   长生是安定郡王的坐骑,通体雪白,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太寅道人非常喜欢那匹马。   “长生几年前就不在了。”   “可惜了。”太寅道人说着,把驴子拴到另一棵树上。   “你如今在哪落脚?”安定郡王问。   “在三尸观里暂住……”太寅道人说,“是师父的意思,观里的掌观师伯驾鹤西去,又有几位师叔云游去了,我正好在那帮忙。”   拴好驴子,太寅道人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一脸狡猾的笑。   安定郡王道:“酒家怎么会把酒卖给你?你不怕被观里的师兄弟知道?”   太寅道人狡辩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酒是米粮所酿,米粮天生地养、自然有之,偶尔饮上一两回,也不为过。”   安定郡王无奈笑了,带着太寅道人走进屋里。   两人在榻前坐下,太寅道人拔掉酒壶的塞子,闻了一口,十分陶醉。   安定郡王伸手按住葫芦口,道:“还是喝茶吧。”   “酒和茶,并没什么不同,从肚肠中走一遍,都变成一样的东西。”太寅道人虽然这么说,还是把酒葫芦重新塞住了。   安定郡王起身去端烧茶的泥炉。   太寅道人观察屋子里的摆设,屋里依然许多书本,便问:“师兄如今做些什么?”   “我现今在中牟县县学教书,前几年,教书的老夫子过世了。”   “是吗?以师兄的品性,正适合育人子弟。”   安定郡王把炉子和茶壶、茶叶等都搬到茶几上,又取出一支香来插在香炉里。   太寅道人观察着安定郡王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安定郡王的举动中总有股高雅的气质,即便只是在做最平常的事,看起来也十分赏心悦目。   安定郡王不急不缓地低头点火。   “师兄,你有白头发了?”太寅道人看着安定郡王落在胸前的一绺长发说道。   安定郡王颇不在意,继续做手里的事:“师兄年满四十,有几根白头发,难道不正常?”   “我还以为师兄一点都没变,看来头发是不会骗人的,师兄老了。”太寅道人感叹一句。   安定郡王只是淡然微笑,点好火,开始烹茶。   “你还没说,为什么突然回京城?”等忙活好一切,安定郡王抬头问。   太寅道人一副“说来话长”的笑容,没有立即回答,转而说道:“我为什么回京城,先不急着说,但我今天过来,的确有事。”   “什么事?”   “我明天要在三尸观正式收徒,如果师兄有时间,可以过去观礼。”   道家收徒时,作为师父,常常要找同门中关系较好之人前去观礼,所以太寅道人会专门来请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听说后面色微微惊讶:“你刚到没几天,就在京城收徒了?”   “是俗家弟子……”太寅道人有些无奈地答道,“我事先并不之情,在我来之前,是玄起师叔替我安排的,说这孩子自幼体弱,想入道家修炼,以求平安。”   “那孩子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听观里的师兄弟说,是一个太尉家的遗腹子,身世挺可怜——”   “是沈太尉吗?”安定郡王连忙问。   “对,就是叫沈太尉,师兄怎么知道是沈太尉?”   安定郡王坐直了身体,长舒一口气,解释道:“当今朝廷,当上太尉的寥寥无几,留有遗腹子的,只有他了。”   “师兄认识?”   安定郡王神色庄重地点点头。 第015章 梦回开封   015梦回开封   这时,炉子上的水开了,安定郡王开始往茶壶里添加茶叶,一边语气郑重地说:“这孩子的父亲我认识,十年前,西北党项族发兵作乱,侵扰大宋边界,他们兵强马壮,所向披靡,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形势十分危急。   这位沈太尉率军北上,抵御外敌,但是因为敌军早有预谋,又因为大宋这边策略失利,到后来,敌军率领数万人马大举进攻,就是这位沈太尉,他只带了两千骑兵,把敌军的数万人马引到另一个地方,让大宋的军队先攻下敌军设在大宋境内的大本营,原定计划是主力部队攻下城池以后转过去再转去救他。   但是,等主力部队赶来救援的时候,那两千名骑兵和少数守军,在敌军的包围下,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活口——主力部队只晚了一天。”   太寅道人听完这个壮烈的故事,忍不住感慨道:“可歌可泣!”   “沈太尉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国土,从那以后,党项人被驱逐出大宋,几年里都没有再大举犯,听说他们还自立为夏国,朝廷这边都称他们为“西夏”。”   “这么一说,我收这孩子为徒,还真是应当。”   安定郡王叮嘱道:“你既然收他为徒,务必好好教养,以告慰沈太尉在天之灵。”   “放心……”   安定郡王提起茶壶给两人倒茶,又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来京城。”   “我若说是天意,师兄信不信?”   安定郡王把沈太尉的事暂时放到脑后,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什么样的天意?”   太寅道人低声笑了,为难地说:“我说不清楚。”   “事情因何而起,你不清楚吗?”   太寅道人目光放空,思索道:“大概是冥冥之中有所指点,又或许只是我突发奇想,这两年,我脑子里总是觉得,我应该回京城一趟。”   安定郡王轻吹茶叶,小饮了一口,问:“有什么征兆吗?”   “算不上是征兆,感觉更像天意,我常常会梦到京城……”说到这里,太寅道人的目光里有些疑惑,“不知为何,我踩着一朵云,在开封城上面飞来飞去,不知要去哪,也不知该找谁,但我就是在上面飞来飞去不肯走。   这梦从四五年前就出现过,但我当时没在意,到后来一两个月偶尔会梦到一次,直到我从终南山出发前的一个月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踩着云彩在开封城上面飞来飞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不过,到那时我确定,我必须回来一趟,不管这里有什么,我必须回来。”   安定郡王的茶碗放在嘴边,却没有喝茶,他失神了,很长时间里,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某个深远辽阔又虚无缥缈的地方。   太寅道人发觉安定郡王悄无声息,他收回心神,看着安定郡王像入定一样一动不动,叫道:“师兄——”   安定郡王像被惊醒似的,浑身一震,手中的茶碗直接跌落在茶几上,“嗙”一声,茶碗里的水也泼了出来。   太寅道人从未见过安定郡王如此失态,震惊地看着安定郡王,惊问:“怎么了?”   茶碗里的热水泼到茶几上,又从茶几桌面流到安定郡王的腿上,但他浑然不觉茶水滚烫,他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太寅道人,眼中闪着一丝令人生畏的神光。   太寅道人问:“师兄,你怎么了?”   “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安定郡王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一个与我交情不深,但我很敬重的人。”   “哦?能让安定郡王敬重的人,有什么来历?”太寅道人十分好奇。   “那个人曾经来找过我……”安定郡王娓娓叙道,“说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个道士在他眼前来回出现,他觉得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梦见过道士,就来找我,我当时也没多想,然后他到了我后院,不知怎的,我那院子里竟然开着些彼岸花,连我自己都没察觉那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个人问我,那是什么花,我说是彼岸花,是黄泉之花,他就一直盯着那花,说这花长的很好看。”   安定郡王的脸上逐渐漫上一层阴影。   太寅道人明白安定郡王当时一定灵光闪现,便问:“你想到什么了?”   “我当时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我没说,我看了他的手还有他的脸,他脸上的东西似是而非,他手心的纹路十分混乱,这并非好的征兆,我便猜到他有劫难。”   说到这里,安定郡王低下头,沉默了。   “后来呢?”   “后来——半年以后,他去了战场,走的时候骑在马背上,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太寅道人微微蹙眉:“你不会说的就是那位英勇战死的沈太尉吧?”   “就是他。”   太寅道人并没被吓到:“你刚才说,他去找你,说他梦见了道士?”   安定郡王惊讶地嘴巴微张:“难道,他梦里的道士是你?”   虽然太寅道人并不害怕,但还是不太接受这种猜想,他说:“师兄为什么会认为与我有关,道士多如牛毛,怎么独独是我?”   “所以你才从终南山回到京城,然后收沈太尉的孩子为徒。”   “无量天尊!” 第016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016有其母必有其女   到了黄道吉日,沈府上下十几口人,上至沈尚书、尚书夫人、卓妍、云儿、柴苒,下至小越儿、青山,柴苒的一双儿女,还有数名婢女和小厮,一起前往三尸观。   青山特意穿上三尸观送来的蓝色道袍,看起来倒很利索精神。   尚书夫人笑吟吟地打量着孙子,说:“我看咱们青山的确与道家有缘,这身道袍正合适。”   孩子们也觉得有趣,都围在青山身边。   来到三尸观,大殿内已摆好了丰盛的贡品,观内各位德高望重的道长齐聚两侧,各个都穿上崭新的道袍。   卓妍抬头看去,在一片青帽蓝袍之中,一袭白衣十分惹眼,不用多看,卓妍便认出那是安定郡王的身影。   十年过去,安定郡王的相貌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好像时间没有从他身上流过一样。   太寅道人手执拂尘站在安定郡王身边,目光平静地望向沈府的一行人。   一个年长的道士走出来,走到沈尚书面前,施礼道:“无量天尊,沈尚书大驾光临,幸会幸会。”   一身官袍的沈尚书拱手道:“道长幸会。”   说着,转身将身后的青山拉过来。   青山手里拿着《拜师贴》,恭恭敬敬弯腰施礼,道:“道长有礼,弟子前来拜师。”   年长的道士点点头,领着青山的手走到太寅道人面前。   青山站到太寅道人面前,打开了手里的帖子,开始念起来。念毕,将帖子双手呈上,太寅道人收下帖子,意思是同意他入门。   之后青山跪地叩拜,先拜太上老君的泥像,再拜其他神像,然后是道观中祖师爷辈分的人,然后跪拜太寅道人。   道观中平辈的师兄又念了一遍道家的戒律,诸多繁琐的礼仪结束之后,沈尚书带领沈府的人参拜太上老君,拜师礼正式结束。   按照三尸观的规矩,拜入师门以后要跟在师父身边修行,因为青山是俗家弟子,无须留在三尸观,不过仍然要在这过三天。   青山自小没有离开过沈府,尚书夫人很担心青山不适应,临走之前万分不舍。   卓妍反倒觉得,自己的儿子出生后便受到万千宠爱,几乎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没吃过任何苦头,这对孩子的成长十分不利,让孩子暂时离开沈府,也算是个历练。   众人逐渐散去,云儿搀着尚书夫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卓妍和小越儿留在最后,她抬头望着太寅道人,说道:“道长,我把青山留给你了,请道长多多关照。”   没等太寅道人说话,安定郡王开口了:“卓娘子放心吧,小衙内在这不会有事的。”   卓妍去看安定郡王,但见安定郡王神情宽厚,目光温和,令人莫名的心安。   卓妍微微一笑,安定郡王也报以微笑。   卓妍恍然意识到,十几年里,两人偶尔见面,尤其是每年到了沈太尉的祭日,安定郡王都会如约到坟前祭拜。   但除了必要的客套话,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什么,更没像今天这样相视而笑。   起初,安定郡王是她心头的一颗刺,十年过去,这颗刺已经被打磨的光滑平整,安然躺在她心里。   她知道安定郡王每年都到酒楼去参加假面舞会,她每年都能在人群中看见他兜兜转转,像在寻找什么。   她知道安定郡王在找什么,每每想到此事,她总觉得愧疚。   此刻,站在安定郡王面前,卓妍希望安定郡王尽快忘记那个人,不要再继续找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去揭示真相,时间越久越不会。   卓妍收回心神,道:“有郡王在,我就放心了。”   安定郡王说:“让小衙内多多悟道,对他有好处。”   “是……”   卓妍又低头看看儿子,嘱咐道:“青山,要听师父和赵师伯的话,三天后,娘来接你回家。”   青山点头,一如既往的乖顺。   卓妍牵起小越儿的手,要带小越儿离开,谁知小越儿把手往回拉,说道:“娘,我也要留在这。”   众人微微吃惊,卓妍问:“你留下来干嘛?”   “万一有人欺负青山,没人替他出头怎么办?”小越儿说。   卓妍忍不住露出微笑,道:“不会有人欺负青山的。”   “娘,我见道观里有很多年纪比青山大的孩子,他们肯定会欺负青山的。”小越儿很确定地说。   卓妍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故意不想跟弟弟分开,还是真的认为弟弟会被人欺负。   卓妍细想,跟青山这般大的男孩子,正处在调皮捣蛋恶作剧的年纪,像青山这样柔柔弱弱,就算不被人欺负,恐怕也不会好过,小越儿是了解弟弟的。   “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欺负你弟弟?”太寅道人发问。   小越儿转脸面向太寅道人,扬起下巴,毫不畏惧地说:“我当然知道!”   “你凭什么如此认定?”   “就凭我是小孩,你是大人!”小越儿争锋相对地说。   太寅道人笑了一声:“这是什么理由?”   “这就是理由,我弟弟没有心机,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他们肯定会捉弄他。”   “那可未必。”   小越儿争强好胜,不甘下风,伶牙俐齿地说:“我是小孩,如果我遇到像我弟弟这样的老实的人,我就会捉弄他——”   “怎么捉弄?”   “比如骗他去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比如抓一只癞蛤蟆,偷偷放到他被窝里,比如我弟弟不能吃辣,如果别人知道的话,可能会把一大把胡椒粉偷偷放到他的饭里——”   “胡椒是你们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我们道观没有……”太寅道人纠正道,“再说,你那些捉弄人的手段,别人未必会。”   小越儿被太寅道人一顿毫不留情的揶揄弄的有些生气,大声道:“怎么不会,他们可比我坏多了!”   “他们未必就有你坏。”   卓妍一听这话,登时火了。   虽说小越儿的确有些刁蛮任性,她正想出言教训女儿,因为两人唇枪舌剑,一时没插上话,不料竟让太寅道人说出这么重的话。   就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卓妍瞪着太寅道人,厉声说道:“好一个“修行得道”的高人,真是名不虚传!”   小越儿早已被气的头上冒火,一时没听出母亲话里的讥讽,她大骂道:“什么高人,就是个欺负人的臭老道!走,青山,我们回家,不要拜这个臭道士为师!”   小越儿说着,拽起青山的胳膊,拽着他就要走。   青山向后躲,求饶般叫道:“姐姐,姐姐。”   小越儿力气大,把青山拽出去好几步,可是很明显青山不愿意离开。   太寅道人依然不急不躁,满脸悠闲。   安定郡王眼见乱成一团,对卓妍说道:“卓娘子息怒,我师弟口无遮拦,卓娘子不要见怪,还是把小衙内留下来吧。”   说着,安定郡王走到小越儿身边,双手轻轻搭在两个孩子肩头,语气温和地劝道:“小娘子不要生气,有师伯在这,不会让人欺负你弟弟——青山,到你师父那去吧。”   青山道:“姐姐,你不要生气,我已经拜了师父,念了拜师贴,怎能说话不算话?”   说着,青山挣脱小越儿,快步跑到太寅道人身旁站着。   小越儿似乎遭到了背叛,气愤地说:“青山,你怎么不听话?”   太寅道人笑道:“好徒儿!”   小越儿对太寅道人说:“臭老道,你别得意,我弟弟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三日后,你来数他的头发,少一根,贫道任凭你收拾。”   卓妍压住心口的怒火,拂袖转身,道:“越儿,走吧,别跟他胡搅蛮缠。”   卓妍抓住小越儿的胳膊,带着女儿大步离去。   太寅道人将拂尘甩到背后,笑着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是一脉相承!” 第017章 烤羊肉串   017烤羊肉串   走出大殿,小越儿仍然气呼呼的:“娘,那个臭道士拐着弯骂我!”   卓妍既感到生气,又有些心痛。   生气的是小越儿不至于被人说成坏孩子,心痛的是,小越儿根本不知道,这个骂她是坏孩子的人,就是她的生父。   看来,十多年的修行,还是没有改变童三郎的本性。   卓妍握住女儿的手,劝道:“快消消气,别让阿婆看到。”   “可是我们得把青山带走!”   卓妍按捺住心中的气愤,理智地说:“拜师已经拜完了,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怎么能让青山跟这个臭道士叫师父,青山肯定要吃苦头。”   卓妍叹息一声:“算了吧,还有赵师伯在,青山不会吃亏,你快消消气,让阿婆看见了,又要问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跟阿婆说,别让阿婆担心了。”   小越儿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卓妍劝道:“别惹事了,你也改改你这性子,说话前考虑下该不该说,不要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你阿爷跟阿婆罩着你,别人都对你礼让三分,如果没有阿爷跟阿婆,哪能由你这么张狂?”   卓妍一路教训小越儿,走出了三尸观。   回到马车上,小越儿不想让阿婆看出猫腻,便推说自己站累了,靠在阿婆身上装睡。   尚书夫人没有疑心,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争吵。   第二天一早,小越儿起床后就说要到三尸观找弟弟,问问弟弟有没有受欺负。   隔了一夜,卓妍的气消了,觉得昨天的确是小越儿先出言不逊,还是别再让小越儿去添乱了,就说不用去看。   谁知尚书夫人一夜没有睡着,整夜都在惦记孙子有没有盖好被子,有没有吃饱饭,有没有哭着要回家。   毕竟青山从小养尊处优,如果没人帮忙,可能连衣服都穿不好,而道观里生活清苦,凡事都要靠自己,她生怕青山会不适应。   等见到卓妍,便让卓妍去三尸观看看。   小越儿听阿婆跟自己意见一致,也帮着煽风点火,说青山可能会被人欺负之类的话,尚书夫人听了更不放心。   左右夹击之下,卓妍只得答应去三尸观一趟。   临近午时,卓妍才带着小越儿乘马车前往三尸观,到了观里询问,竟然得知太寅道人一早带着青山离开了。   卓妍立即傻眼了,小越儿惊叫道:“那个臭老道把青山带走了!”   卓妍连忙问他们去了哪里,道童却说不知道。   卓妍慌了,感到头重脚轻,她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童三郎把孩子带走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让她惶恐不已,她又向其他几位道长去打听,都没有太寅道人确切下落,但太寅道人行李都在,很有可能去城外找安定郡王去了。   得到这个消息,卓妍又松了一口气,她不敢耽搁,连忙去城外寻找。   她大概知道安定郡王住在中牟县外的林子里,但从没去过,隐约知道有几条小路通向树林。   路上向人打听,有人指了一条小路,说往里走有座柴院,他们便循着方向找去。   小路很窄,勉强能通过马车。   小越儿站在车前面四处张望,忽然喊道:“娘,我看到了,那里有木屋!”   说罢,等不及马车驶过去,跳下来朝前跑。   卓妍听见女儿的动静,担心女儿冒冒失失的,也提前下了马车追上去。   只见前面有一块空地,空地里有几座木屋,似乎还有白烟飘出来。   卓妍四下里看看,周围树木环绕,翠鸟啁啾,真是个环境清幽的好地方。   他们快步往里走,看见白烟在林间飘散,还闻到一阵肉香,等走出小路才看见,柴院前面燃着一堆篝火,太寅道人正和青山坐在篝火前忙活。   看见儿子还在,卓妍长长松了一口气,又为刚才荒唐的想法感到好笑。   “青山!”小越儿叫道。   太寅道人和青山一起抬头,小越儿立马叫道:“你怎么变成乞丐一样?”   卓妍细看青山,但见他身上的衣服穿的歪歪扭扭,头发乱蓬蓬的,早上起来似乎没梳头,而且满头满脸都是灰,看起来脏兮兮的,正像一个乞丐。   再看他手里血淋淋的,一手拿着根铁签子,另一只手里握着一块新鲜的肉,正准备往签子上穿。   如果尚书夫人看到孙子这副模样,一定会心疼的掉眼泪。   小越儿也吓了一跳:“青山,你怎么了?”   青山兴高采烈地说:“我跟师父在烤羊肉串!”   卓妍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正在烤羊肉串的太寅道人,喃喃地问:“让我儿子跟着你修炼,就是帮你烤羊肉串?”   卓妍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她不该让儿子拜什么师父。   太寅道人把羊肉串拿在鼻子下,猛吸了几口烤羊肉的香气,满脸陶醉地说:“真香啊,可惜没有胡椒粉。”   提起胡椒粉,卓妍和小越儿不约而同想到昨天吵架的事,小越儿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青山却一脸天真地说:“师父,我家里有很多胡椒粉,我下次带给你。”   “好徒儿,胡椒粉可是很贵的。”   “没事,只要师父喜欢吃就行。”   太寅道人开心地笑了,青山也跟着笑。   看见儿子笑的那么开心,卓妍感到很安慰。   卓妍想起来沈毅松曾经说过,他想生个儿子,他要教儿子骑马射箭,可实际情况是,别说骑马射箭,就是平日稍微活动一下,青山都会觉得体力不支。   可是现在,青山丝毫不像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脏兮兮的脸反而让他显得更健康。   卓妍走到儿子身边:“青山,起来。”   青山放下签子和羊肉,站起身。   “衣服是你自己穿的吗?”   青山点头:“是我自己穿的。”   卓妍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帮他重新整理衣服。   小越儿捡起青山扔下的签子,也开始试着穿羊肉。   一旁的太寅道人将手中的羊肉烤好,放在嘴边吹了吹,咬下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嚼着:“缺点盐味——徒儿,去师伯的灶房里,拿点盐,用杵臼捣碎了。”   卓妍心想,青山哪里知道盐是什么样的,更别说杵臼是什么东西了。   果不其然,青山问:“师父,杵臼长什么样?”   太寅道人一脸苦笑地扭头看着青山:“你连杵臼都不认识?”   青山惭愧地低下了头。   卓妍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因为这种事受委屈,反问道:“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知道吗?”   童三郎自小家境优渥,也没见过那些干活用具。   太寅道人一笑置之,没有理会卓妍。   整理好衣服,青山就去了灶房。 第018章 还我一个公道   018还我一个公道   卓妍跟了过去,来到灶房里,先让青山洗了手,在灶台上看见盐罐子,说道:“这个是盐。”   然后又在窗台上看见杵臼:“这是杵臼。”   青山兴冲冲地抓了一把粗盐放到杵臼里,抬起木杵用力一捣,盐粒从臼里蹦了出来。   “轻轻地。”卓妍从青山手里拿过木杵示范了一下。   青山羞涩地笑了,接过木杵,一手盖着臼口,一手轻轻捣木杵。   卓妍见儿子认真的模样,问:“跟着师父好不好?”   “好。”   “昨晚有没有想阿婆跟娘亲?”   青山点头……   “有没有哭鼻子?”   “没有,师父给我变戏法看。”青山抬头说道。   “是吗,什么戏法?”   “三仙归洞。”   卓妍一直笑着,看青山笨手笨脚地将粗盐一点点捣碎。   青山忽然抬头,担忧地问:“娘,你会不会不让他继续当我师父?”   “说什么傻话,都正式拜师了,哪有说不当就不当的。”   青山又笑了:“那就好……”   “你喜欢这个师父?”   青山连连点头,继续杵盐。   卓妍只是觉得惊奇,这也太奇怪了,小越儿和青山,童三郎与沈毅松,小越儿是童三郎的亲生女儿,却与沈毅松关系要好,青山是沈毅松的儿子,却喜欢童三郎。   卓妍觉得缘分奇妙,让人无法理解。   青山把盐弄碎,抱着杵臼走了出去。   林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太寅道人说:“师伯回来了,快去给师伯牵马。”   青山放下杵臼,应了一声。   小越儿阻拦道:“我弟弟又不是来给你们干活打杂的,凭什么帮你干那么多活?”   卓妍觉得青山的确太娇惯了,如果沈毅松在世的话,肯定不喜欢这样娇生惯养的儿子。   卓妍道:“越儿,你少说两句。青山,听你师父的话,帮师伯牵马去。”   青山愉快地答应一声,往路口跑去。   刚跑到,安定郡王便出现了。   太寅道人招呼道:“师兄放学了?快,我刚烤好的羊肉,撒上盐就能吃了。”   安定郡王下马,青山主动去牵马缰绳,安定郡王低头问青山:“会放马吗?”   青山摇头……   安定郡王十分温和地说:“抓住马缰绳,让马吃点草,不要走远。”   青山点头,放马去了。   小越儿见青山去放马,也来了兴趣,连忙放下手里的羊肉:“青山,我跟你一起放马。”   太寅道人高声喊道:“顺便把我的驴也放出来吃点草!”   小越儿扭头说道:“谁要帮你放驴!”   说完径直跑了。   安定郡王见两个孩子牵着马,似乎玩的很开心,便放心地走过来。   太寅道人说:“来,师兄,尝尝我烤的羊肉!”   太寅道人拿起两支烤好的羊肉串,从杵臼里捏了点盐撒上去,抬手递给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接下羊肉看了看,道:“太油腻了,我先去煮点茶。”   说着,要放下羊肉串,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卓妍,把羊肉串双手递给卓妍,道:“卓娘子先尝吧。”   “多谢郡王。”   卓妍走到安定郡王面前,最先闻到的不是羊肉的味道,而是安定郡王身上微苦的香气,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变过。   卓妍抬头去看安定郡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羊肉串。   或许因为年纪渐长,又或许因为常年教书,如今的安定郡王,变得平易近人。   安定郡王转身走进院子去煮茶,外面只剩下卓妍和太寅道人。   卓妍看了一眼孩子,见孩子没有走远,便在篝火旁坐了下来,坐到太寅道人的对面。   太寅道人继续烤羊肉,肥瘦相间的羊肉在火焰里发出“兹兹”的声音。   隔着篝火,卓妍盯着太寅道人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   “施主……”太寅道人忽然开口了,“贫道脸上有花吗?”   卓妍用近乎警告的口吻说道:“以后不要对我女儿那么刻薄。”   “岂敢岂敢?”   “她只是孩子。”   “谁还不是个孩子?”太寅道人笑眯眯地说。   卓妍觉得简直对牛弹琴,仿佛什么都跟他说不通。把他当成童三郎,他却不承认,把他当成青山的师父,他却漫天胡扯,简直让人无语。   良久,卓妍终于忍不住了,说:“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太寅道人这才抬头,双眼无辜地看着卓妍:“贫道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何曾欠过你什么东西,只是昨日跟令爱拌了几句嘴。”   卓妍觉得自己快要忍无可忍了,她不想继续跟他兜圈子,直接说道:“童三郎,还我一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   “十多年前,你一声不响走了,童家人一直认为是我害了你,你知道童家人多恨我,现在你活着回来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真相,化解我跟童家人的误会?”   “往事不可追。”   “就算不为了化解误会,还有五郎——从你走后,五郎每次见到我都会问你的消息,我每次都骗他说,你会回来。   他一直在等你回来。这几年,他身体越来越差,到现在都没能成家,你好歹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可怜可怜他,去见他一面,告诉他你已经回来了,让他安心。   如果哪一天他突然撒手人寰,你真的不会内疚吗?你会不会因为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而遗憾终生?”   卓妍忽然想到突然离开的沈毅松。   十年前,她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分别,没想到后来会天人永隔。   想到这,她仍然会感到伤心,她虽然承受住了失去沈毅松带来的打击。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十年来的日日夜夜,她内心有多煎熬,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   卓妍低下头,强行忍住汹涌而来的悲伤。   太寅道人不说话了,专心地烤肉。   安定郡王烧好热茶,端着托盘悄然走来。   卓妍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伤心脆弱的样子,她站了起来,默默走了。   她匆忙离开,来到林子里的小路上,看见小越儿跟青山还在放马。   “越儿,我们回去吧。”   小越儿听到母亲的呼唤,说道:“娘,我不走,我还要放马,马还没吃饱。”   卓妍只想尽快离开,她说:“那我先回去,等会儿再让人来接你。”   “好。”小越儿开心地答应了。 第019章 你不懂规矩吗   019你不懂规矩吗   安定郡王端着托盘走来,见卓妍招呼也不打,大步流星地走了,便猜到是和太寅道人话不投机。   安定郡王把托盘放到地上,倒了两杯茶,问:“你把她气走了?”   太寅道人无辜地喊冤:“我没气她。”   安定郡王盘腿坐在地上,目光望着林子里的两个孩子,喝了几口茶,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我不该过问,但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尘缘未了?”   太寅道人嘻嘻笑了:“何为尘缘为了,请师兄明示。”   安定郡王轻笑:“你自己清楚,何必问我?”   “恕师弟无知,并不清楚师兄说的是什么。”   安定郡王观察太寅道人一副悠闲自得、与世无争的样子,便说道:“好吧,那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你对那位小娘子宽容一点。”   太寅道人抬头望向林子里的两个孩子,小越儿一身红衣,十分显眼。   太寅道人说:“你也看到了,她娘不分青红皂白,处处护着她,她就是欠缺管教。”   安定郡王道:“世人都有舐犊之情,再说,这两个孩子自小没有父亲,家中长辈难免宠溺,你也不要过于苛责。”   太寅道人十分不解地扭头看着安定郡王,道:“师兄为何会关心这些俗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太尉英年早逝,家中父母老弱,儿女年幼,实在值得同情。”   太寅道人将肉烤好,放到一旁的盘子里,然后端茶喝了几口,说:“我看这母女俩如此嚣张跋扈,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倒是我那徒儿乖的很,不像他们家人。”   安定郡王无奈摇头:“这话师兄不能苟同,沈尚书在朝中兢兢业业,为人所敬重,尚书夫人是前朝皇族柴氏的后人,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德高望重,而沈太尉自不用说,一代忠臣,天之骄子,你这徒儿,正是继承了沈家的优良品性,怎么能不像他们家人?”   “那就是这母女不像他们家人了。”   安定郡王苦笑,端起托盘,道:“走吧,去屋里吃饭。”   太寅道人也端起烤好的羊肉,朝林子里喊了一声:“徒儿,马喂好了没,快来吃饭。”   青山听到喊声,回答道:“是,师父。”   两个孩子把马牵回来,到院子里洗手,来到屋里,安定郡王和太寅道人已经坐了下来。   安定郡王原本有名老奴负责照顾他,前年那名老奴去世,便换成老奴的儿子来照料安定郡王的饮食起居。   奴仆将米粥和几样小菜端了上来,小越儿快步扑到桌边,伸手拿起一串羊肉就要往嘴里塞,动作飞快。   太寅道人反应迅速,举起筷子,在羊肉串上打了一下,小越儿刚张口要啃羊肉,羊肉就掉到桌上。   小越儿顿时愣住了。   “赵师伯都还没动筷子,小孩子怎么能先吃,你娘没教过你这个道理吗?”太寅道人问。   “师弟……”安定郡王立即开口道,“不要对孩子这样。”   小越儿随即冲太寅道人大吼道:“你不让我吃饭吗?”   其他人都被小越儿愤怒的叫喊吓了一跳。   太寅道人丝毫不为所动,道:“我是让你吃饭,但是要长辈先动筷子,孩子才能吃,你不懂这个规矩吗?”   小越儿当然懂,但她以为,只有在正式酒宴或者其他重要场合才必须遵守,在家里,因为阿爷、阿婆还有母亲的宠爱,她从来不用遵守这条规矩,今天只有这几个人,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哪里还顾得上那些?   “你跟我说规矩?”小越儿受了委屈,开始爆发怒火,“你个臭道士是个出家人,出家人不能吃肉,你自己都不遵守规矩,凭什么跟我说规矩!”   太寅道人竟然一时哑口。   安定郡王忍不住笑了,他拿起筷子往碗里夹了点菜,算是动了筷子,说:“好了,吃吧。”   说完,安定郡王把小越儿掉在桌上的那串羊肉捡起来,重新递给她。   小越儿狠狠地瞪了太寅道人一眼,然后接下了羊肉,说:“这些肉,你一口也不要吃,出家人不能吃肉,你不懂这个规矩吗?”   太寅道人尴尬地拿起筷子,讪笑一下。   青山眼见姐姐对师父大吼大叫,心里为师父打抱不平,说道:“姐姐,你怎么对我师父如此无礼?”   “他哪有半点当师父的样子?”   “可是,他也是师父啊。”   与小越儿的伶牙俐齿相比,青山显得笨嘴拙舌。   安定郡王劝道:“好了,快吃吧,饭要凉了。”   青山这才在桌边坐下。   小越儿也坐下来,两个孩子都饿了,大口啃着羊肉,吃的满嘴流油。   安定郡王见两个孩子吃的这么香,不由得面露微笑。   太寅道人伸手去拿羊肉串,小越儿立马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用筷子去打羊肉串,说:“出家人不能吃肉,不懂规矩吗?”   太寅道人只好悻悻然放下了,去喝碗里的粥。   喝了几口,他问道:“徒儿,你知道粥是哪来的吗?”   青山擦了擦嘴,说:“师父,粥是锅里盛出来的。”   “那锅里的粥,是从哪来的?”   青山为难了,向小越儿投去求助的目光。   小越儿说:“锅里的粥,当然是从锅里煮出来的。”   太寅道人又问:“可这锅里原本是空的,那么,锅里的粥到底从哪来的?”   安定郡王只是在一旁微笑。   小越儿也被难住了,她想了想,她去过灶房,见过仆妇从一只口袋里舀出米粮往锅里放,便说:“是从麻袋里舀出来的。”   太寅道人伸手点了一下:“对,那麻袋里的东西,是从哪来的?”   “麻袋……”小越儿咕哝道,“是买来的。”   太寅道人叹了口气:“那麻袋里的米,是从哪来的?”   小越儿似乎被逼到绝路上了,苦恼地说:“麻袋里本来就有米。”   太寅道人极其失望地看了安定郡王一眼:“师兄,看见了吧,这就是官宦子弟,不知五谷杂粮从何而来!”   “这也不怪他们。”安定郡王道。   小越儿跟青山对望一眼,小越儿不甘下风,反驳道:“五谷杂粮从何而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人立足于天地之间,要知道从何而来,如何而生,为何而活,如果一问三不知,告诉我,活着对你来说是什么?”   小越儿再与青山对望一眼,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太寅道人究竟在说什么。   没有人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想过。   太寅道人继续说:“吃完饭,跟我到后院,帮赵师伯把后院的瓜藤都给拔了,把地重新刨一遍。” 第020章 夺命狂奔   020夺命狂奔   吃过饭,安定郡王回屋休息。   青山眼皮发沉,问过之后才知道,青山体弱,每天午后都必须睡一个时辰,太寅道人便让青山到安定郡王屋里去睡。   而小越儿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太寅道人见她活泼好动,便带她到后院干活。   小越儿不知太寅道人要让她干什么活,她觉得好奇,就和太寅道人来到了后院。   后院很大,种着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时至秋天,该收割的都已经收割,留下的藤蔓也干枯萎黄,有一棵柿子树上挂着黄澄澄的柿子,另有一棵栗子树,地上掉下许多带刺的毛栗子还没来得及捡。   小越儿连忙跑到柿子树下,双手抓住树干,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   太寅道人见小越儿三两下爬到树上,又叹了口气,低喃道:“这哪像大户人家的孩子。”   小越儿在树杈上坐下,伸手摘了一个柿子,擦了两下,咬一口,然后皱紧了眉头,抱怨道:“这柿子怎么那么难吃!”   说着,就把柿子扔到林子里了。   太寅道人说:“你难道不知道柿子刚摘下来不能吃,要放一段时间才好吃吗?”   小越儿不信:“我们家买的柿子都是好吃的。”   “因为你们买的,是别人已经放好的。”   小越儿还是不信:“又来骗人。”说着,继续摘柿子。   太寅道人说:“下来,跟我把这瓜藤从篱笆上扯下来。”   “你自己扯,我才不帮你。”   太寅道人仰头看着树上的小越儿:“你平时跟你娘就这么说话吗?”   “对啊。”   “你娘不揍你?”   “我娘为什么要揍我?”   “因为你不听话。”   小越儿气呼呼地说:“不听话就要挨揍吗?”   “当然。”   “我看你才欠揍。”   太寅道人极其无奈地叹息道:“真是个小刁妇。”   “什么!”小越儿忽然恶狠狠地瞪着太寅道人,“你骂我!”   小越儿怒火上涌,摔下手里刚摘的柿子,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弹弓,又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到弹弓上,迅速瞄准太寅道人。   “你敢打试试!”太寅道人威胁道。   “你为什么以为我不敢打?”   说着,小越儿拉紧皮带,突然松手,弹弓上的石头直接朝太寅道人飞去。   太寅道人忽然大叫一声,两手捂住额头。   小越儿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知道那一下会造成什么后果,她连忙把弹弓塞到怀里,跳下柿子树,撒腿就往前面跑。   太寅道人愤怒地喊道:“这个小刁妇,怎么如此肆无忌惮!”   小越儿知道自己又惹祸了,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她可亲眼见过太寅道人会飞檐走壁,万万不敢耽搁,拼了命向外狂奔。   跑出院子,跑进小树林,看见前面驶来一辆马车,略一辨认,知道是自家马车。她像见了救星一样朝马车飞奔。   车夫见了小越儿,加紧赶来,到了小越儿面前,还来不及停下,小越儿已经跳了上来:“快,快跑!”   车夫不明所以,不知道小越儿为何逃命般从林子里跑出来,也不敢多问,连忙调转车头往回走。 第021章 原来是真的调皮   021原来是真的调皮   安定郡王在屋里听到动静,连忙走出来。   刚出屋,就看见太寅道人两手捂着额头,口中嘶嘶作声。   “怎么了?”   太寅道人把手松开,只见额头上一片鲜血,安定郡王惊问:“怎么伤了?”   “被那小刁妇打的。”   “谁?”话刚出口,安定郡王就意识到师弟说的是小越儿,“那个小娘子?怎么可能?”   说完,两人进了屋里,安定郡王拿出药箱,替太寅道人清理伤口。   擦掉血迹,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安定郡王不可置信地问:“她那么小,怎么可能能把你打伤?”   “她用弹弓打的。”   “你不会躲吗?”安定郡王继续擦血。   “我哪想到她真的敢打!”   安定郡王忍不住露出微笑:“我早听说沈太尉家的小娘子调皮,原来是真的调皮。”   “那简直是没有教养!”   安定郡王替太寅道人擦了血,敷上金疮药,然后取出棉布包扎,用棉麻布绕着头缠了一圈。   处理好伤口以后,安定郡王问:“她现在人呢,在哪?”   “不知道。”   安定郡王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一圈,没看到,又走到后院,也没找到,他喊了几声“小娘子”,又叫了越儿的名字,还是没人回答。   安定郡王走回屋子,说:“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肯定躲起来了。”   “这里会有野猪、狐狸、野狗什么的,不能让她一个人跑出去。”   太寅道人也有点着急,起身道:“我去找找看。”   两人走出院子,在周围喊了起来,始终不见小越儿的身影,他们又向林子里走,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太寅道人蹙眉道:“她不会是自己回去了吧。”   “这里离京城那么远,步行的话要一个多时辰。再说,这么小的孩子又不认识路。”   太寅道人在心中叹息一声:“那怎么办?”   “最怕她在林子里迷路。”安定郡王满脸忧色。   “这孩子,做事莽撞,真是欠缺管教!”   “别说这些了,不管怎样,我先去沈府,也许她已经回家了,如果她没回去,就让沈府派人来搜,如果天黑之前搜不到,就麻烦了。”   说罢,两人快步折回屋子,安定郡王牵了马,道:“你先在这等着,也说不定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多谢师兄。”   安定郡王没有多说,立即催马离开。   马蹄飞奔,一路来到京城,直奔沈府大门。   到了门口下马,正要上台阶,大门忽然开了,卓妍从门内走出来。   卓妍迎面望见安定郡王,一脸吃惊,连忙走下台阶,上前屈膝施礼,道:“郡王……”   “卓娘子不必多礼……”安定郡王心中着急,面上依然保持着礼貌与沉静,“敢问,小娘子是否已经回家了。”   卓妍不解地答道:“越儿吗?已经回来了。”   安定郡王长长松了一口气。   卓妍更疑惑了:“怎么了?”   安定郡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立即恢复了正常,问:“没什么,她怎么回来的?”   “我让府里的马车去接的。”   安定郡王面色温柔,带着淡淡的笑:“那就好,这样的话,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安定郡王轻轻拱手,准备牵马离开。   卓妍却觉得纳闷,按理说,这个时候,安定郡王应当去中牟县县学给学生上课,绝不会平白无故跑到沈府门口询问小越儿有没有回来。   卓妍意识到,以小越儿的脾性,怕是又惹出什么祸端了。   卓妍追出去两步,道:“郡王留步。”   安定郡王停下来,转身面对卓妍。   卓妍望着安定郡王人到中年依然俊朗的脸,那段往事又在心底悄悄浮起,她压住回忆,问:“越儿走的时候,没跟你们说一声吗?”   安定郡王犹豫了一下,才说:“她走的匆忙,当时我不在那,所以才过来多问一句。”   卓妍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有劳郡王跑一趟。”   安定郡王点点头,转身跨上马背,骑马离开了。   安定郡王走后,卓妍的脸阴沉下来。   虽然安定郡王说的轻描淡写,但卓妍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安定郡王不会耽误上课时间,大老远跑到沈府来。   再者,就算小越儿不辞而别,还有太寅道人,怎么太寅道人没出现,反倒让安定郡王出面?   马车从角门赶了出来,早已等候在侧。   卓妍转身看着车夫,问:“下午是你把越儿接回来的吗?”   车夫点头,眼神有些复杂。   “当时什么情况?”   车夫低着头小声说:“当时越儿姐已经跑出来了,一路狂奔,就跟后面有狗在追她一样。”   卓妍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不出去了,你先把车赶回去。”   说完,卓妍转身大步走上台阶,进了沈府。 第022章 不配当师父   022不配当师父   来到家中,直奔沈家的书房。   书房是沈尚书和两个孩子读书学习的地方,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和古董字画。向南有两扇大窗,光线充足。   里面摆着三张书桌,一张座榻。小越儿正坐在书桌前专心写字,尚书夫人半躺在座榻上,直直地望着小越儿,目光里满是怜爱。   府里规定,任何人不得在书房里大声喧哗。所以,这里一直是静悄悄的。   卓妍走到书房窗子外面,看着这安静祥和的一幕,满腹的狐疑渐渐安定下来。   如果这时候冲进去质问女儿,有尚书夫人在,肯定会护着小越儿,这么多年,不论孩子犯了多大的错,尚书夫人从不会责骂孩子,卓妍也极少在尚书夫人面前教训孩子,以免让夫人伤心。   而且,小越儿难得有如此文静的时刻,她也不愿在这时候制造矛盾。   想了想,卓妍又退回去了。   卓妍回到酒楼,继续无休止的忙碌。   十年间,她又开了四家酒楼,还买下一艘货船,货船往来于江南与京城之间,生意可谓日益壮大。   正是生意上的成功,填补了沈毅松走后的空白,让她慢慢从伤痛中振作起来。   如今,至德帮她管理两家酒楼,卓大舅关了自己的绸缎铺,帮卓妍料理货船的生意。   卓大舅的儿子则在酒池里帮忙,跟着卓妍学做生意。   沈府里有许多人也被卓妍带出来,分散在各个生意中,包括沈二叔的儿子等等。   卓妍有意让小越儿也熟悉她的生意,常常把小越儿带在身边,小越儿很聪明。   学的很快,但就是不专心,总想着怎么去玩,也常常给她闹出乱子,时间一久,她也不常带小越儿出来了,而是让她留在家里跟着沈尚书修身养性。   傍晚时分回来,马车进入沈府角门,刚进去,就听车夫惊讶地叫道:“大郎君!”   卓妍坐在车里听见车夫的喊声,连忙掀开车帘,却见儿子也刚从大门进来。   “青山?”卓妍有些吃惊地喊道。   青山听到母亲的叫唤,转脸看见母亲,神色不平地叫了一声“娘”。   卓妍连忙下了马车,向儿子走去:“你怎么回来了?”   青山神色疲乏,忧郁中带着些不满,看起来很不高兴。   卓妍走到儿子面前,弯腰问道:“谁送你回来的?”   “我自己回来的……”青山气短地说,“我是偷跑回来的。”   “你怎么能自己偷跑回来,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卓妍责备道。   青山鼓足了勇气,抬头说道:“娘,姐姐把我师父打伤了!”   卓妍一听,忽然想起白天的事,自己一忙,就全然忘了此事,这时听青山说起小越儿把太寅道人打伤了,才重新想起来。   她想也不想,正巧旁边有名小厮经过,卓妍吩咐道:“去把小越儿叫到前厅来,注意不要让夫人知道。”   小厮听了差遣,到里院去找人。   卓妍把儿子拉到前厅里,让儿子坐下休息。   三尸观离沈府距离不近,青山走了这一趟,看起来累的不轻。   等儿子喘了几口气,卓妍才问:“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姐姐怎么把你师父打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屋里睡午觉,醒来就看见师父的额头破了,还缠着布,我问师父头怎么破了,师父说他自己在后院摔破的,然后我去找姐姐,师父说姐姐已经走了,我当时就信了。   后来赵师伯回来,说什么我姐姐已经回到沈府,我问赵师伯我姐姐什么时候走的,他们都不说话,好像很神秘,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后来我偷听他们谈话,才知道我师父头上的伤,是我姐姐用弹弓打的。”   卓妍十分吃惊,小越儿在孩子中间称王称霸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把太寅道人打伤了,简直无法无天。可是,小越儿的弹弓明明被自己收走了。   卓妍默默叹了口气,收走弹弓根本没什么用,小越儿有许多手段可以再得到新的弹弓,她仗着沈尚书和尚书夫人的宠爱,府里的人哪有敢不听她的,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区区一个弹弓算什么。   正思虑间,小越儿出现了。   小越儿一见青山回来了,猜到事情瞒不住,眼神有些畏缩。   “你给我过来!”卓妍喝道。   小越儿吓了一跳,没想到母亲会那么生气,脚步也迟疑了,似乎想着该不该跑过去找阿婆求救。   卓妍猜出小越儿的心思,严厉地警告道:“这次找谁也没用,就是你阿婆在这也没用!”   青山也被母亲的怒火吓着了,呆呆地望着姐姐。   小越儿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过来。   卓妍大步走上去,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你怎么这么无法无天?”   小越儿嗫嚅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别明知故问,你是不是把太寅道长打伤了?”   小越儿没回答,默认了。   卓妍双手在小越儿衣服间摸索,果然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找到一把崭新的弹弓,卓妍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抓住小越儿的手,用弹弓在小越儿手上打了一下:“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你以前跟小孩子打架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把大人也打伤了,你倚仗你阿爷的本事目无尊长、胡乱伤人,别人看在你阿爷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如果你打伤的是别人,别人根本不不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你能赚到便宜吗,我今天不打你,明天可能就有别人来打你!”   卓妍气愤地在小越儿手上连打两下,弹弓打在手上不算疼,但小越儿还是委屈地红了眼,嘴瘪着,马上就要大声哭出来。   青山眼见母亲动了真火,呆了片刻后,连忙起身跑过来抱住母亲的胳膊,央求道:“娘,娘,你别打了。”   卓妍眼见两个孩子都是眼泪汪汪的,心里又疼惜起来。   可是,养不教,父之过,如今他们没有父亲,尚书夫人又过度溺爱孩子,沈尚书虽然也会管教,可小越儿偏偏很会哄人,总是能哄沈尚书开心,沈尚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小越儿张狂的行为充耳不闻。   这种情况,如果卓妍再不严加管教,只怕小越儿将来要误入歧途。   卓妍狠心斥道:“以后我要是再看到你玩弹弓,再听说你把人打伤了,就关你三天禁闭,不许你出门,每天只吃一顿饭,听着没!”   小越儿终于憋不住,声泪俱下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点头。   小越儿笑的时候是真笑,哭的时候也是真哭,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滚落,立刻就是满脸泪水。   小越儿哭起来极具感染力,让闻者动容,偏偏青山又很敏感多情,姐姐一哭,他也由不住地抽泣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姐弟俩一起哭,卓妍心更乱了,她强忍着说:“不许哭!”   这时候,尚书夫人出现了。   尚书夫人的视线一直离不开孩子,小越儿一会儿不见,她就找了过来。   还没来到前厅,就听见姐弟俩的哭声,连忙拄着拐杖跑过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怎么哭起来了?”   话还没说完,尚书夫人也哽咽了,她从来见不得孩子落泪,孩子一落泪,她肯定也要跟着落泪。   卓妍见尚书夫人来了,心里重重叹息一声,心中懊悔,不应该在沈府教训孩子,这下又要搅的一大家子心里难受。   尚书夫人老泪纵横地走上来,直奔两个孩子,慌忙地给两个孩子擦眼泪,不知该先给谁擦,抹了抹小越儿的脸,又去抹青山的脸,来回忙了一通,孩子们的眼泪却越来越多。   尚书夫人丢掉拐杖,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三人哭成一团,边哭边说:“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哭了,我的孩子啊,阿婆的心肝宝贝,到底怎么回事?”   卓妍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又觉得有些气愤,按捺住复杂的心情,她冲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捡起尚书夫人的拐杖。   卓妍也要被这三人的哭声勾出眼泪了,她极力忍着,解释道:“夫人别多心,越儿调皮,我说她两句。”   尚书夫人哭的不能自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妍只好叫两个孩子:“青山,越儿,快叫阿婆别哭了。”   青山离开尚书夫人的怀抱,抹着眼泪劝道:“阿婆,别哭了。”   尚书夫人的哭声渐渐变小,她松开两个孩子,婢女把拐杖塞回她的手里,她泪汪汪地看着青山问:“青山,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三尸观跟着你师父吗?”   卓妍立即说道:“是啊,他说想姐姐,想阿婆,偷偷跑回来的。”   尚书夫人叹了口气:“小孩子别胡乱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卓妍连忙让婢女把青山送出去,让马车把他送回三尸观。   尚书夫人又依依不舍地送青山上了马车,临走时不断嘱咐,直等马车消失在暮色里才转身回来。   小越儿也止住哭泣,一直搀着阿婆的胳膊。   卓妍尴尬地站在一旁,弄的里外不是人。   到了晚上,小越儿在房里睡下,卓妍走进屋子,来到床边。   屋里亮着三支明晃晃的蜡烛,把房间照的很清楚,卓妍看了看床上的女儿,坐下来,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平日爱说爱笑的小越儿此刻也沉默了。   卓妍看着小越儿娇俏可人的脸,心平气和地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打太寅道长。”   “不想说。”小越儿赌气道。   卓妍无心玩笑,也无心再教训孩子,她耐心地问:“你打人总有打人的理由,说出来我听听,看看你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越儿终于忍不住了,望着母亲,愤慨地说:“那个臭老道骂我!”   “他怎么骂你?”   “他骂我是小刁妇!”   卓妍脑中一热,瞬间空白。   片刻后,十几年前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十多年前,她刚生下女儿没几天,童三郎来到她的房间,骂她是个刁妇:“刁妇,你这个刁妇,不可理喻!”   就是童三郎的一席话,她一直背负着“刁妇”的骂名,直到最近几年才没人提起。   事到如今,居然又骂起她的女儿了。   “这个臭老道!”卓妍气的开始发抖。   小越儿听到母亲骂人,感到十分惊奇,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却见母亲眼中闪着怒火。   卓妍继续说:“真是打的轻了,应该把他的眼给打瞎!”   小越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怎么敢骂你小刁妇!”   小越儿这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她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忘记了白天受到的委屈,振振有词地说:“娘,怎么能让青山跟着这个不正经的臭老道,岂不学坏了,还是把青山叫回家里吧,什么拜师不拜师的,这个臭老道根本不配当师父。”   卓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不该说的话,她起身说道:“你先赶紧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卓妍走出房间,小越儿又躺下了。 第023章 带我儿子抓蛐蛐儿   023带我儿子抓蛐蛐儿   到了接青山回家的日子,尚书夫人和小越儿都要去,卓妍故意借口说这样太兴师动众了,怕影响不好,只她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早早地来到三尸观外。   几天下来,她的怒火消散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饶恕了太寅道人,她必须给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骂她就算了,骂她女儿,卓妍不能忍。   大步进了三尸观,找到一名道士,说明来意,道士便要去里面禀报。   道士走后,卓妍也悄步跟着道士往里走,一路弯弯绕绕,卓妍步履小心,没有被道士发现。   来到道观的清净之处,后面是一个菜园子,只听道士叫道:“太寅师叔,沈府有客人来访。”   “好的,知道了。”太寅道人头也不回地应付道。   道士禀报之后,转身要回去,刚一转身,迎面看见卓妍,道士吓了一跳,竟然不知道卓妍也跟进来。   卓妍对道士道谢,径直走进园子,却见太寅道人和青山正一起跪在墙角的草丛里,动作奇怪。   卓妍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太寅道人和青山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忽然,太寅道人双手一拍,兴奋地喊道:“抓到了!抓到了!”   青山高兴地欢呼:“师父好厉害!”   太寅道人两只手掌捧在一起,道:“快,笼子,笼子!”   “哦!”   青山抓起地上一只用草编成的巴掌大的笼子,就见太寅道人十分小心地将一只蛐蛐儿放进笼子里。   得了蛐蛐儿的青山十分开心,大声赞道:“师父太厉害了,竟然会抓蛐蛐儿!”   抓蛐蛐儿?   师徒二人跪在墙角下,竟然是为了抓蛐蛐儿?   卓妍震惊到无以复加。   “走吧。”太寅道人说,一转身看见卓妍站在身后,惊讶地叫了一声。   青山也要走,起身抬头,猛然看见卓妍,惊的笼子掉在地上,又慌忙捡起来,生怕蛐蛐儿跑了。   卓妍怒火上涌:“你竟然带着我儿子抓蛐蛐儿?”   太寅道人回过神来,连忙摆出笑脸,拍拍道袍上的灰尘,起身说道:“无量天尊,贫道不知施主来的这么早——”   “别给我装疯卖傻!”   青山捡起笼子,听到母亲的叫喊,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怎么办。   卓妍看看儿子,说:“青山,你先去,马车在门外。”   青山应了一声,却不肯离开。   太寅道人低头对青山说:“好徒儿,快去吧。”   青山这才不安地走了。   等青山离开之后,卓妍怒喊道:“童三郎,你为什么要骂我女儿?”   “施主,施主不要激动。”   “童三郎,修道十多年,我以为你改过自新,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这副德性!”   “施主说话不要这么粗俗——”   “当年你骂我刁妇,好多年别人一直说我是刁妇。怎么,欺负我不够,还要欺负我女儿?”   “施主,不要乱说,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传出去对贫道名声不好。”   “名声?你还要脸吗?”   太寅道人被逼到墙边,后背紧贴着土墙,已经退无可退。   太寅道人绝望地笑了笑:“施主,你到底想怎样?”   他指了指头上的绷带,“令爱把贫道打伤,贫道不跟你们计较就罢了,怎么打人的反倒找上门来了?”   “怎么没把你眼珠子打出来?”   太寅道人自言自语地嘟囔道:“不可理喻。”   “你还想骂我不成?”   “无量天尊,误会误会。”   卓妍喘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去童家,还我一个公道,告诉他们当年你失踪跟我无关。”   “贫道并不认识什么童家人。”   “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   “贫道真是百口莫辩。”   卓妍见他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知道再怎么闹也没用,她心灰意冷地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蓝袍道士,觉得他既不是童三郎,又不是什么太寅道人,她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突然到这来有什么目的,她疑惑了半天,想到自己的儿子稀里糊涂地拜他为师,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恐惧。   “你究竟为什么回来?”卓妍小声问。   “恕贫道愚钝,听不懂施主在说什么。”   卓妍又后退几步,说道:“越儿说的对,不能让我儿子跟着你——我不会让我儿子拜你为师了,从此以后,他不是你徒弟,你也不是他师父了,他们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   说完,卓妍大步转身离开,走出一排房子,忽然看见青山正站在墙角,满脸的慌张与不解。   他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 第024章 童三郎是谁   024童三郎是谁   青山回到家中,全家人都很高兴,尚书夫人更是嘘寒问暖,笑的合不拢嘴。   小越儿也追着青山问长问短,言语之中,隐隐表达了对太寅道人的不满。   青山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别人不问,他也不说。   连新抓到的蛐蛐儿也没心玩了,被丢在一边。   尚书夫人只以为他累了,便带他回屋里休息。   婢女伺候青山沐浴洗刷,把他脏兮兮的头发也洗了,青山一直沉默不语,任凭别人摆弄。   等洗完澡,头发还没干,便直接躺到床上休息,婢女只好跟到床边替他擦头发。   尚书夫人进来,看见青山头发没干就睡觉,笑着说道:“青山,头发不干怎么就睡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阿婆,我太困了。”青山有气无力地说。   尚书夫人心疼地说:“那先睡吧。”   又吩咐婢女把屋里的火盆烧的旺一点,别让青山着凉。   尚书夫人走了,青山闭上眼睛睡觉,婢女还在帮他擦头发,另有婢女往火盆中添加木炭,屋子里烧的暖烘烘的。   不多久,卓妍悄然走进来,她对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起身离开。   卓妍在床边坐下,捡起婢女留下的手帕,继续帮青山擦头发。   青山睁开眼睛,低声叫道:“娘……”   卓妍看着这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儿子,庆幸他在身体羸弱的状况下还能长到这么大,她怜爱地笑了笑,问:“玩累了,是不是?”   青山没有直接回答,他问道:“娘,你跟我师父说的话什么意思?”   卓妍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听到了,但我不懂什么意思。”   卓妍知道,儿子已经十岁了,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能听懂大人之间的话,也会自己揣度,尤其青山心思细腻,比常人想的更多。   卓妍无法解释,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对太寅道人说了什么,她这一路都在反思究竟在情急之下说了什么,儿子又从中听出了什么,会猜到什么,仿佛一切都是未知的,也是危险的。   见母亲沉默,青山又问:“童三郎是谁?”   卓妍的心猛的提到嗓子眼,堵在那里,让她喘不过气。   青山也不追问,只是眨着眼睛望着卓妍,那双纯净无暇的双眸,让卓妍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母子二人对视着,卓妍看看这个小男子汉,在他脸上,既能看见她的影子,也能看到沈毅松的影子,他是两个大人的结合,完美地融合了沈毅松和卓妍的相貌,每次仔细端详这张脸,卓妍都能感到沈毅松从没离开,而是一直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们。   卓妍不说话,青山就静静等着,那份耐性就连大人也会自愧不如。   卓妍先躲开了青山的目光,孩子是纯真无畏的,而她终究藏着心事。   她觉得自己无法逃避,越逃避越麻烦,她必须给孩子一个解释。   “青山,你现在还太小,有些事你不能理解,但你相信娘,娘一切都是为你好。”   “那你真的不让我师父当我师父了吗?”   “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   青山没有反抗,没有说话,只是眨着眼睛。   过了很久,他轻轻翻身,说:“我困了,我想先睡一觉。”   卓妍知道儿子并没有完全理解和接受她的说辞,他只是明智地选择了回避和隐藏。   这一刻,卓妍觉得儿子远比她认为的更成熟懂事,这一点,他已经胜过了他的父母。   卓妍觉得惭愧和心疼,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不该口不择言地对太寅道人说那些话,更不该让儿子听到。   卓妍敷衍道:“你先睡吧,晚饭让人来叫你。” 第025章 偶遇童大郎   025偶遇童大郎   卓妍深思熟虑,最后决定不再让儿子跟着太寅道人,他们可以继续保留名义上的师徒关系,但以后不再来往,日后,太寅道人尽可以将青山逐出师门。   最大的难关是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对道家的学说深信不疑,坚定地认为青山入了道门,就可以永保平安,若突然告诉她断绝师徒关系,尚书夫人肯定无法接受。   自卓妍进了沈府以来,从没与尚书夫人产生过任何矛盾,她们相互体谅,相互照顾,很合得来,尚书夫人把当家主母的权力都交到卓妍手中,把卓妍当成女儿一样疼,卓妍从来不忍心让尚书夫人伤心,任何事都会先考虑夫人的感受。   只怕这一次,分歧在所难免。   她一直在考虑如何跟尚书夫人开口,同时也在心底考虑,毅然断绝师徒关系,究竟是对是错。   她知道青山喜欢这个师父。可是,如果太寅道人居心不良(不知为何,卓妍就是有这种感觉),那简直能要了尚书夫人的命。所以,她一定要解除这个威胁。   这一日要去另一家酒楼去清点账目,因为离得近,卓妍和侄子卓堃一路步行。   在穿过汴河上的石桥时,卓妍下意识地往桥下的货船扫了一眼,见到许多船只在河面来往,还有船只靠在岸边装货、卸货。   卓妍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立即停下脚步。   她赫然看见童大郎正在河边,指挥着手下的两个伙计往一辆独轮车上搬箱子。   自从十年前那桩交子造假案告破后,童大郎和他的义弟褚浪被判入狱,童大郎的父亲童灏也被罢官,童家遭受双重打击,童灏从此一病不起,两年之后去世了。   童家的三大支柱垮台后,剩下的童二郎、童四郎、童五郎,没有一个能撑得起家里的门面。自此,童家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童家的义子褚浪先被放出来,他回到童家,童家以为来了救星。   可是,原本有童灏和童大郎在,褚浪一直表现的很本分,但童灏已死,童大郎身陷囹圄,褚浪便没了顾忌,狼子野心暴露出来,他趁机将童家的店铺和货物全部转卖,携带所有钱款离开了京城,从此远走高飞,再无消息。   卓妍得知此事后十分痛心,向官府禀报此案,官府也派人追查,可是怎么查也没有半点影子。   童家几乎失去在京城的所有财产,好在乡下还有近千亩田产,靠着佃户每年交上来的租子,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不过,这对于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童家人来说痛苦不堪。   再后来,童大郎出狱,童家便只剩一具空壳子,再无任何家底。   童大郎只得重头再来,依靠之前的经商经验,往来各地收购药材,凭借一双甄别药材的慧眼,慢慢积攒了积蓄,又在京城开了一家药材铺。   卓妍一直站在桥上看着童大郎,心想她与童家的仇怨已经害的两边深受其害,她真的不想让仇恨继续下去。   尤其在童三郎安然无恙地回来之后,卓妍必须让童家人了解真相。   桥下的童大郎不经意间抬头张望,与卓妍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到其他地方,仿佛根本没看见卓妍一样。   卓堃在旁边催促:“姑姑,快走吧。”   卓妍说:“你先去吧,去告诉至德大叔,说我很快就到。”   卓堃答应一声,先离开了。   卓妍走下桥面,来到岸边,正好童大郎的货也装完了,两个伙计正推着车子往外走,他们迎面碰上。   童大郎一脸阴沉地看向前方,假装卓妍不存在。   卓妍主动问道:“童员外最近生意如何?”   童大郎毫不理会,跟着推车向前走。   卓妍望着童大郎的身影,很想大声告诉他:童三郎的失踪与我无关,他已经平安回来了!   但是空口无凭,只会引起童大郎更深的痛恨,她必须让童三郎亲自出面。   卓妍忍住委屈,转身跟了上去,又问:“五郎身体怎么样了?”   这一次,卓妍并不是故意套近乎,而是真正牵挂童五郎的状况,她最近一次听到童五郎的消息是半年前,那次听说童五郎病的厉害,已经卧床不起。   童大郎听到此话,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卓妍,眼里满是怨恨。他恶狠狠地说:“你非要看到我家破人亡才肯罢休吗?”   “不是,我从没这么想过……”卓妍感到又无奈又痛心,“五郎到底怎么样了?”   “他快死了,你高兴了吧?”   说完,童大郎转身大步离开。   卓妍的心忽然一沉,他说的是真是假? 第026章 不要狗眼看人低   026不要狗眼看人低   卓妍勉强支撑着去另一家酒楼清算完账目,而后叫了马车,直奔中牟县而去。   这些年,她与童家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可童五郎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十几年前,卓妍还在童家时,童五郎的身体还可以,之后的十几年,他的健康几乎每况愈下,卓妍知道童五郎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事实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开恩了。   卓妍又情不自禁联想到自己的儿子青山,想到青山和童五郎的情况有几分相似,两人几乎同病相怜,卓妍便更关系童五郎的生死安危。   来到中牟县县大街,卓妍指引着车夫来到童宅外面。   宅子虽然还在,但是已经破旧了,显然许多年没有修缮过,门前成堆落叶无人清扫,一派凄凉的景象。   卓妍下了马车,十分忐忑地上前敲门,敲不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卓妍不能自报姓名,便说:“远房亲戚前来拜见。”   “亲戚,什么亲戚?”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栓,露出一条门缝,往外一看,随即又把门关上了,似乎认出卓妍。   卓妍立即去推门:“老人家,麻烦你开个门。”   老者一边拴门一边激动地说:“是你,你走吧,这里没人欢迎你!”   “我是来看五郎的。”卓妍忍着心中的冤屈说道。   “用不着你看!”   卓妍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她明白童家人对她的成见有多深,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还是难免伤心,她是真的想看看童五郎现在什么样了,否则何必自取其辱?   十三年前,她因为闹出休夫这件事,被童灏逐出家门,童五郎就在大门里面帮她说话,替她求情,她由衷地感激童五郎的善良和仁慈,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再来见童五郎,这一扇门,还是把她挡在外面。   车夫看见卓妍吃了闭门羹,愤愤不平地走上来,高声冲里面喊道:“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知道这位娘子是谁吗,你们敢不给她开门——”   车夫还要再喊,卓妍回头制止道:“算了,不要说了。”   车夫气不过地说:“卓娘子,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走吧……”卓妍失落地说,“走吧……”   卓妍一步步走回马车,车夫无奈,也只好返回。   卓妍坐着马车离开中牟县,出了县城,走上官道,卓妍坐在狭窄幽闭的车厢内,觉得十分滞闷,透不过气。   她出了车厢的门,跟车夫坐到前面,冷风拂面,让卓妍心情稍微好了些。   再往前走,后面有马蹄声响起,不多久,一骑人马从后面跑出来,带起一阵香风。卓妍看那棕红色的马和翩翩白衣,立即喊道:“郡王!安定郡王!”   骑马的人,正是安定郡王,卓妍不用看也能确定。   前面的马匹听到后面的喊声,放慢马步,转回头。   卓妍又叫了一声“郡王”。   “卓娘子?”安定郡王停下步子,叫了一声,但隔得远,卓妍没有听到。   卓妍想也没想,立即跳下马车,快步往安定郡王跑去。   安定郡王见状,也立即下马,等两人碰上面以后,卓妍看见安定郡王那张宁静淡泊的脸,闻到他身上微苦的香气,心头的委屈和纠结,就像干枯的花朵,遇到水之后,又全部绽开了。   “卓娘子,你怎么在这?” 第027章 命中注定的缘分   027命中注定的缘分   卓妍心头的阴云慢慢散开,她抬头直直地望着他,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   安定郡王没有见怪,主动问道:“你回中牟县吗?”他声音温润,如同清泉。   卓妍点头……   她没想到半路会遇到安定郡王,她突然想跟他说说话,哪怕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她已经很久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了。   “郡王刚放学吗?”   他点头:“是……”   两人就这样站着,卓妍有些无所适从,她向前望望,安定郡王似乎有所会意,首先挪动步子,牵着马向前走,卓妍便跟在他身旁。   深秋的草地一片枯黄,踩在上面却像是踩在地毯上绵软舒服,卓妍望着广阔无垠的蓝天,问道:“郡王知道童五郎的消息吗?”   “五郎?我听说他情况不好。”   “我今天想去童家看他,但是童家的人不让我进门。”   “为什么?”   卓妍转脸看看安定郡王,心想他大概不知道她和童家的恩怨纠纷,卓妍也不愿意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告诉他,便简单地说:“童家人自始至终都认为是我害的童三郎生死不明。”   安定郡王没有任何评论,只是安静地听着。   “郡王……”卓妍忽然换了副口气,“当年童三郎是跟你学吹笛子吗?”   “是。”   “就在你现在住的柴院里吗?”   “对。”   “后来他失踪,其实是跟着郡王的师父去了,对吗?”   安定郡王转脸看卓妍,二人四目相对。   卓妍故意这么问,她若上来就问太寅道人就是童三郎,或许会让安定郡王为难。   可是,如果问童三郎是不是跟着安定郡王的师父离开,就比较容易回答了,因为就算不回答,安定郡王也无从否认。   沉默片刻,安定郡王道:“是……”   “郡王有没有跟他说五郎病重的事?”   “还没有。”安定郡王又把目光转到前面。   “为什么不说呢?”   卓妍的问题似乎把安定郡王难住了,但卓妍不是有意为难他,她说道:“我想让他和童家人见面,让他帮我消解和童家人的误会。还有,童五郎一直以来心心念念地想再见到童三郎。   因为当年我写休书的时候,正是五郎帮我的忙,五郎一直为此事自责,觉得童三郎离家出走,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童三郎回来了,何不去见五郎一面,好歹圆了五郎的心愿。”   卓妍说的言辞恳切,她一直在观察安定郡王的反应,但是他依然波澜不惊。   卓妍察觉,安定郡王和沈毅松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沈毅松会笑,会怒,也会哭,每一分表情都是真性情,而安定郡王,卓妍从没见过他发怒和伤心,只偶尔见他淡然微笑,越是这样,卓妍反而觉得不知该怎么办。   这也许就是她觉得无法接近他的原因。   卓妍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多,但当她放弃追问时,安定郡王开口了。   “我去见五郎一面。”   “什么时候去?”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我放了学,就去童家走一趟。”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卓妍连忙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我想看看他。”   安定郡王点头道:“好……”   见安定郡王答应了她的请求,卓妍长长松了一口气,由衷地笑了,她问:“那我今天下午就在县学外面等你。”   安定郡王点了点头。   两人又走了一阵,彼此默然,却又仿佛心意相通。   卓妍默默地闻着那微苦的气息,渐渐地有些醉了,越是沉醉,越是无言。   他们走了很远,马车一直跟在后面保持着距离。   卓妍不知道安定郡王为何会情愿陪她走这一路,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她永远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也永远不敢去猜。   但是,走着走着,望着开阔的蓝天,卓妍的心情跟着开朗起来。   她重新打起精神,说道:“对了,麻烦郡王转告太寅道长,让他把我儿子逐出师门吧,从此以后断绝师徒关系。”   安定郡王忽然停下脚步。   卓妍走出去两步,发现安定郡王没跟上来,她转身,看见安定郡王正盯着她。   卓妍有些不安,不知道向来沉稳的安定郡王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为什么要断绝师徒关系?”安定郡王问。   卓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安定郡王随即说道:“让小衙内跟着我师弟,并没什么不妥。”   他一反常态,语气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决。   卓妍问:“郡王为何如此确定?”   安定郡王目光坚定地望着卓妍,恳切地说:“请卓娘子三思,既然拜了师,就让小衙内好好跟着我师弟,若卓娘子有任何担忧,在下可以担保。”   卓妍更疑惑了,两人的目光就像生长在一起的藤蔓一样紧紧纠缠:“为什么?”   “也许,这二人命中注定就是师徒。”   卓妍摇头:“我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   “那你相不相信我?”安定郡王出乎意料地问。   卓妍愣住了。   “如果卓娘子信得过在下,就不要断绝他们二人的师徒关系,这对小衙内有好处。”   卓妍大惑不解,也犹豫了。“为什么?”   “不论你信不信,世上真的有缘分。”   卓妍失神地问:“那我和沈太尉,是注定有缘无分吗?”   “也许吧。” 第028章 师兄还是童男子吗   028师兄还是童男子吗   卓妍和安定郡王在路口分别,临别前,安定郡王再次嘱咐,不要断绝太寅道人和青山的师徒关系,并且让青山时常去道观找师父。   卓妍答应了。   安定郡王回到自己的柴院里,见到院中拴了一头毛驴,就知道太寅道人又来了。   安定郡王在院中拴了马,四处望望,并不见太寅道人的影子,又来到正屋,还是不在,他走出屋子,喊道:“师弟!”   “师兄,你回来了?”   只听声音,却不见人。   安定郡王左右望望,突然看见靠后的一幢小屋的门被打开了,他立即快步走了过去,来到门口,就见太寅道人站在满屋子的木雕中间仔细端详。   “这屋子的门是锁着的,你怎么进来了?”安定郡王的语气似乎没那么淡定了。   太寅道人笑嘻嘻地转过身,道:“其他屋子的门都敞开着,怎么独独这一间,每天都锁的严严实实的,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师兄金屋藏娇啊。”   安定郡王的脸泛起红晕。   太寅道人更惊奇了:“师兄竟然会脸红!”   “师兄一把岁数了,就不要嘲笑我了。”安定郡王难为情地说。   太寅道人继续在屋里漫步,这屋子里,大大小小有上百个木雕,大的和真人一样大,立在地上,小的只有手掌那么大,摆放在桌上。   放眼望去,仿佛满屋子都是人影。   所有木雕差不多都一个样,是一个女子,脸上戴着面具,掩盖住了最重要的五官和容貌,双手在身前交握,端然站立,姿态挺拔。   仔细分辨,才会察觉这些木雕每个又不一样,有的胖些,有的瘦些,有的下巴圆润,有的下巴瘦削,有的嘴唇丰满,有的嘴唇单薄,还有的因为木材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衣衫上面的花纹也是大同小异,让人觉得,这些木雕都是一个人,又不像是一个人。   而且,更让太寅道人不能理解的是,几乎每个木雕都露着右手的半截手臂,手臂上都有一块疤痕,这疤痕,看似都一样,又都不一样。   “师兄,老实交代,这是一个人,还是好几个人?”   太寅道人走到桌案边,拿起一个正雕了一半的木头,泰然答道:“一个人……”   “可是,既然是一个人,为什么每个看起来都不一样,你看,这个,这个,一胖一瘦,明显是两个人——”   太寅道人眼光独到,很快指出这些木雕之间不一样的地方。   安定郡王颇有些无奈地承认了。   他在桌案前坐下,拿起桌上的刀具,要下刀,又迟疑了。   太寅道人见师兄怅然若失的表情,好奇地问:“师兄,这木雕,究竟是哪里的娘子?”   “与你有何干系?”安定郡王淡淡地说。   “师弟只是好奇,能让师兄动了凡心的娘子,究竟是什么样别致的人物?”   太寅道人满脸邪魅的笑,悄悄凑到安定郡王身边,小声问:“师兄还是童男子吗?”   安定郡王抬头瞪着太寅道人,板着脸皱起了眉头,但那表情非但不凶,反而有点滑稽。   太寅道人哈哈笑了。   安定郡王像被人窥探了心事一般,神情有些发虚,低声道:“不该问的不要多嘴。”   太寅道人还是哈哈大笑:“我还当师兄真的是斩断情根,原来也有一颗凡心。只是,师兄,你这刀工实在应该再长进一些,否则这些木雕看起来都不太一样。而且,怎么所有木雕都戴着面具,你为何不刻画她的样貌,也好让师弟我一睹春色。”   “越说越不堪了。”安定郡王敷衍道。   有旁人在场,安定郡王似乎不知该如何下刀,他干脆放下木头和刀具,起身说道:“我刚才在路上遇见卓娘子了。”   太寅道人终于不笑了,叹了一句:“无量天尊!”   安定郡王起身向外走,说:“她说她要断绝你和你徒儿的师徒关系。”   太寅道人神态自若:“她跟我说过了。”   两人前后出了屋子,安定郡王重新把门锁上,不知道太寅道人怎么学来的开锁的本领。   “她跟你说了,你就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安定郡王问。   “难道我要哭着求她,让她别把我徒儿带走?”   “我劝她不要这么做,她答应我了,改天,你去沈府一趟,把你徒儿接出来。”   太寅道人自嘲道:“我这师父当的也太没脾气了。”   “不论怎样,如果这是沈太尉的意愿,你一定要替他完成。”   “真想不通,大名鼎鼎的沈太尉,怎么会看上那个刁妇!”   “我记得,某些人,当年也是死皮赖脸,把桌子都掀了。”安定郡王忍着笑说。   太寅道人臊红了脸,念叨着:“某些人只是少不更事而已。”   两人一路走回正屋,仆人已经把茶饭端了上来,师兄弟对面坐下,太寅道人先倒茶,倒上茶,太寅道人一脸认真地说:“师兄,我想把我徒儿带走。”   安定郡王凝视着太寅道人:“你想好了吗?”   太寅道人郑重点头:“我徒儿是个好苗子,只是身体差了些,他若继续留在京城,在那刁妇手里,恐怕成不了气候,所以我必须带他离开京城。”   “沈府会让你把人带走吗?”   太寅道人叹道:“这是个难题。”   安定郡王严肃地说:“你千万不可以私自带走孩子!”   太寅道人的表情捉摸不透。   安定郡王坐直了身体,威严地说:“我在卓娘子面前替你做了担保,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私自带走孩子,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听到没!”   “师兄不要那么严肃嘛。”太寅道人嬉皮笑脸地说。   “吃饭吧……” 第029章 再回童家   029再回童家   卓妍回去后吃了饭,又休息了一阵,便乘了马车前往中牟县。   到达中牟县县学外时,已差不多是放学的时候。   又等了片刻,听到县学里敲了钟,就见学生三三两两从里面出来,有的有马车来接,有的步行回家。   等学生走的差不多时,几个教书的先生陆续走出。   安定郡王牵着棕马最后走出来,卓妍见了,立即在马车前面向他招手。   安定郡王也在寻找卓妍,见了她,走过来,说道:“这里离童家还有一小段距离,走吧。”   说着,安定郡王翻身上马,卓妍也坐回了车厢中。   行了一阵,马车停下,卓妍知道已经到了。   她下了马车,看见面前的就是破落的童宅。   安定郡王也下了马背,将手中的马缰绳交给车夫,而后转身朝大门走去。   卓妍望着油漆斑驳的大门依然紧闭着,想到上午被拒在门外,给了她一个难堪,也许这一次他们还是不肯让她进呢?   安定郡王走到门口,察觉卓妍没跟上来,转过身来,看见卓妍踌躇不前,脸色失落。   他走回来,站到卓妍面前,问:“怎么了?”   “他们可能不让我进门。”卓妍低喃道。   “放心,有我在这,他们若不让你进去,我跟他们理论。”安定郡王用轻松的口吻承诺。   卓妍听了,觉得很安心,便和安定郡王一起去了。   安定郡王敲门,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县学里的安定郡王前来拜访。”   “安定郡王?”苍老的声音警惕地自语道,立即把门打开。   老者并不一定认识安定郡王,但肯定听说过,看见外面这人气度不凡,便深信不疑,也完全不看站在旁边的卓妍,连忙下跪叩头道:“安定郡王,老身给郡王请安!”   “免礼,老人家请起。”   安定郡王要去搀扶老人,老人哪敢让堂堂郡王搀扶,识相地自己起来了。   “敢问童五郎在家吗?”   “在在在。”   “麻烦老人家领路,我们来拜访五郎。”   老人家不敢抬头直视安定郡王,便也没注意到身旁的卓妍,连忙把他们让了进来,直接领着他们往里走。   卓妍一路打量着童家的宅子,发觉这和记忆中的童宅很不一样,尽管时隔多年,对童家的记忆十分模糊。   但想起童宅来,总觉得十分气派富贵,如今见惯了京城的繁华,再回头看,就觉得童家实在是没落了。   老者先步入前厅,对一名婢女说道:“去禀报苏大娘一声,说有贵客前来拜访五郎君!”   苏大娘?   卓妍快想不起这个人了,此刻猛然记起这个苏大娘曾是她的“婆婆”。   不过十几年的光阴,卓妍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老者领着他们走到一座小院中,就看见里面有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   老妇人一头灰发,满面愁容,就在卓妍还未认出她来时,她已经认出了卓妍,抬起手指着卓妍,咒骂道:“怎么是你,怎么把你给带进来了,你这个煞星!”   卓妍这才认出,这老妇人就是苏大娘。   卓妍不敢相信,十多年的岁月,竟然让一个人老成这样。   领路的老人这才扭头去看卓妍,一看之下,也大惊失色,张开口想要说狠话,可是看看安定郡王,又作罢了。   安定郡王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位大娘,在下前来看望五郎,请通融。”   领路的老人走到苏大娘身边,悄声跟苏大娘说了几句,苏大娘便说:“郡王可以去,这个女人不行,快把她赶出去!”   苏大娘看卓妍的目光,仿佛恨不得想把她活剐了。   十年前,因为交子造假案,童灏被牵连罢官,没两年郁郁而终,这笔账,童家人都算在了卓妍头上。   对童家人来说,童三郎的失踪,童灏的死,童大郎的入狱,褚浪卷款出逃,童家的没落,包括童五郎的病,都是卓妍这个煞星造成的。所以,童家对卓妍可谓恨之入骨。   卓妍站在原地,终于畏怯了。   她怕的不是苏大娘的阻拦,而是童家人对她的仇恨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无助地站在原地,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说一句话,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该来。   但她又很想看看五郎的近况,想亲口告诉他:你三哥好好的,我没骗你。   安定郡王回过头来,看看卓妍,又转过身来,语气坚定地说:“这位大娘,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但这位娘子今天一番好意,我们不会耽搁太久,只是想看看五郎,麻烦大娘通融。”   说完,也不等苏大娘同意,轻轻碰了一下卓妍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卓妍紧跟在安定郡王身旁,大步往里走。   苏大娘不敢强行阻拦,只是又哭又骂:“这个女人就是想来看我们的笑话,看到我们全家不得安生她就满意了,这样的女人,老天爷怎么不让雷把她劈死,偏要让她祸害我们,我们究竟与她有什么血海深仇,她要这样报复我们——” 第030章 五郎病重   030五郎病重   卓妍在安定郡王的掩护下进了房间,耳中全是苏大娘的咒骂。   屋里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卓妍大步来到里屋,看不见童五郎的影子,然后往床上寻找,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卓妍立即扑到床边,叫道:“五郎!”   眼前看到的景象让卓妍心中一痛,床上的人瘦脱了相,面色蜡黄,双目无神,正朝外面张望着,等看见卓妍的脸,眼中才闪现出一点光彩。   “怎么是你?”童五郎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一个老人发出来的。   “五郎——”卓妍哽住了,眼睛一阵灼热,眼泪也漫了上来。   童五郎苍白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我没想到你能来,谢谢你来看我。”   安定郡王也走过来,站到床边。   童五郎的目光移到安定郡王身上,感到很意外,问:“这是——郡王?”   安定郡王“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到床头上:“这是我做的人参丸,一天吃两粒,如果对病情有效的话,告诉我,我再给你送。”   “多谢郡王挂念,你们怎么——”   童五郎似乎对这两个人会一同出现感到十分好奇。   卓妍抹了把眼泪,下定决心道:“五郎,我是过来告诉你,你三哥回来的。”   童五郎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三哥?三哥回来了?他在哪?”   童五郎的头抬了抬,可是没能起来。   卓妍知道童五郎一定以为童三郎也来看他了,她连忙解释:“你三哥的确回来了,但是他今天没过来。”   “他为什么没来?”童五郎的眼睛灰暗下来,声音更沉了。   卓妍感到很痛心,她明白童五郎有多期盼能见到童三郎一面,她说:“他很快就会来看你的,你再等等。”   “真的吗?”   “我没骗你。”   童五郎欣慰地笑了:“你真的没骗我,你一直说我三哥好好的,在某个地方待着,总有一天会回来,你真的没骗我。”   卓妍极力忍着不让眼泪再次掉落,她努力笑着,说:“你再等等吧,他会来的。”   说完,卓妍忽然起身大步向外走。   安定郡王没料到卓妍会突然离开,他连忙跟了出去,他们在苏大娘的骂声中走出屋子。   卓妍一路冲出童宅大门,安定郡王跟上来,卓妍转头问道:“童三郎在不在你那!”   安定郡王看着卓妍有些愤怒的脸,说:“今天中午还在,现在不知道回没回去。”   “好……”   说完,卓妍直奔停在路边的马车。   安定郡王跟着走过去,两人一个上马,一个上车,快速离开中牟县。   来到通往安定郡王柴院的路口,马车转向小路,此时已经接近暮色时分,林子里因为树木茂密、遮挡阳光,所以黑的比其他地方早。   卓妍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师兄,怎么回来那么晚?城门快关了,我得先走了。”   卓妍听见是太寅道人的声音,她立即打开车门,果然看见太寅道人正骑着驴子往外走。   卓妍也不让车夫停下,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   太寅道人没料到卓妍竟然也来了,微微有些吃惊。   卓妍大步走到毛驴前面,冲他大声喊道:“童三郎,你今天必须给我回童家一趟!”   毛驴好像受到了惊讶,“咴儿咴儿”地叫起来,两只驴耳朵不断扑打。   太寅道人连忙摸了摸驴耳朵以作安抚,而后朗声说道:“无量天尊,施主怎么——”   话没说完,卓妍上前夺下毛驴的缰绳,喊道:“你给我闭嘴,我要再听你装腔作势,别怪我把你那点破事全抖落出来。”   太寅道人果然闭口了。   卓妍牵着毛驴往外走:“你必须给我回童家一趟,五郎就快死了,他只想见你一面,你难道要让他含恨而终吗?”   毛驴在卓妍的牵引下迈了几步,可依然不情不愿地“咴儿咴儿”叫着,仿佛在求救。   安定郡王也下了马,走到两人身边,郑重地对太寅道人说:“五郎快不行了,他想见你,你去看他一眼吧。” 第031章 三郎回来了   031三郎回来了   三人来到童宅外面时,太阳已经下山,西边只留着绚烂的晚霞,照的半边天空一片通红。   太寅道人抬头望着童家的大门,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走吧。”卓妍道。   三人上了台阶,来到门口。卓妍拍了拍大门,还是那个老人的声音:“谁呀?”   卓妍看了看安定郡王。   卓妍知道,如果她说话的话,对方不会开门的,只会多费口舌,只能求助于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气定神闲地对里面说:“开门,三郎回来了。”   里面的人怔了一下才问:“三郎?”   随即听到门栓响动,门开了。   老人看见门外的三个人,第一个看见的是站在中间的卓妍,怒问:“你怎么又来了!”   准备关门,又瞥了一眼手执拂尘的蓝袍道士,瞄了他一眼,忽然后退一步,惊叫一声。   太寅道人淡淡地说:“我回来了。”   “三——三郎君!”老人的声音颤抖的不成字句。   太寅道人跨步进门,动作自然地仿佛每天从这里出出进进。   随即,老人用平生最响亮的声音冲院里高声宣布道:“三郎君回来了——三郎君回来了——”   三个人往里走,只见院子里的男女老少不断从各个地方钻出来,有人认出了太寅道人,低声惊呼:“真的是三郎君,他回来了!”   “另一个,不是卓三娘子吗?”   人们嘁嘁喳喳小声议论着。   几个人不顾童家人的震惊,径直朝童五郎的房间走。   那群人便跟在他们身后,争相查看失踪十三年突然归来的童三郎。   来到童五郎的房间外,苏大娘已经走了出来。   院子里已经点了灯,借着灯光,苏大娘盯着这个蓝袍道士,等走到近前,苏大娘不敢置信地问:“三郎?”   太寅道人举着拂尘,拱手施了一礼,却没说话。   这时,回到家的童四郎也从外面追进来,激动地喊道:“谁说三哥回来了,谁说的,在哪里?”   说着,就看见来的几个人,他挨个打量,看见一身白衣的安定郡王,又看见卓妍,双眼一瞪,认出了她,连忙又看向那个蓝袍道士,把目光定在了这个道士身上。   童四郎震惊地问:“真的,真的是你吗,三哥!”   太寅道人神色平静,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五郎呢,我要见五郎。”   苏大娘一辆茫然地往旁边闪开了。   太寅道人大步迈进屋里,卓妍紧跟在后,太寅道人也随着进屋。   太寅道人走到床边,床边点着一盏蜡烛,借着蜡烛的光,他看见童五郎双眼在寻找着什么,似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等太寅道人站定,童五郎的目光终于踏实下来。昏暗的烛光里,童五郎的眼眸中闪着一丝泪光,他久久凝视着站着的人,没有说话。   “五郎……”太寅道人开口了,声音十分柔和,“听说你找我?”   “三哥……”童五郎带着哭腔说,“你变样了。”   “你也变了,我们的五郎长大了。”   “三哥,我怕活不久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童五郎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太寅道人在床边坐下,将拂尘放到床上,双手握住童五郎那只枯瘦如柴的手。   “我回来了。”   “这些年你都在哪?”   “我一直在终南山隐居修道。”   “是吗,那一定很好,你为什么不写封家书回来报个平安,我们一直很惦记你,我爹也是,他常常挂念你,爹临死前还说起你。”   太寅道人沉默了。   “你回来就好,三哥,你为什么穿道袍,你真的变成道士了吗?”   太寅道人点头。   “真好,三哥,当年我对不起你,那封休书,是我帮三嫂写的,你怪我吗?”   太寅道人摇了摇头。   卓妍在一旁哽咽无语。   “你原谅我吗?”   “我从没怪过你,五郎,你从来不会伤害任何人。”   “可你还是离开了。”   “一切都与你无关,五郎,你从没做错什么,这世道的恶,你一样也没沾。”   听了太寅道人的话,童五郎似乎很安慰,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你不怪我就好。”   “我当然不会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   太寅道人牢牢地握着童五郎的手。 第032章 崴到脚了   032崴到脚了   太寅道人没在童家多待,简单与童家人照了面以后又离开了。   一马、一驴、一驾马车离开童家,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这时已经入夜,走到半路,车夫才为难地说:“卓娘子,这么晚了,城门肯定已经关了,咱们恐怕回不去了。”   卓妍光想着和童五郎见面,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经过车夫提醒,才知道的确回不去了。   卓妍有些着急,自己毫无征兆地不回家,沈府的人一定会惦记,孩子也会找她,好在她是和车夫一起离开的,沈府的人应该会稍稍放心一些。   正想到这个,安定郡王对车厢内的卓妍说道:“卓娘子,若不嫌弃,请暂到寒舍将就一下吧。”   卓妍没想到安定郡王忽然请她到他那住,有些愕然。   这时,一行人已经来到路口,卓妍还是没有回答去或是不去。   车夫也没了主意,不过既然安定郡王发了话,车夫也不敢反对,便在安定郡王的带领下驶向林子。   卓妍在柴院里下了马车,她从没在夜间来过这,没想到晚上会特别冷。   安定郡王让照顾他的仆人安顿车马,又在屋里点起炭火取暖,安定郡王又亲自去煮茶。   一切安顿好了以后,已经到了深夜。   安定郡王把他的房间让给卓妍睡,至于其他人睡在哪里,她不知道。   她和衣躺在安定郡王的床榻上,床边就是一盆温暖的炭火。   她听着外面的风声,感觉整个屋子都有安定郡王身上的香气,她辗转半夜,直到炭火完全熄灭了也没有睡着。   她坐起来,想到外面去找点木头来烧,开门走出屋子,外面一片漆黑,耳畔风声呼啸,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打算转身回屋,却瞥见似乎哪里有亮光。   她向外走了两步,看见在这个屋子偏后的地方另有一间小屋,屋子里的窗户上透着明亮的火光。   卓妍感到好奇,这时差不多是下半夜了,还有人跟她一样没睡着,卓妍认为大概是太寅道人。   也许他跟她一样不习惯睡在这里,也许是他见到了童家人之后心绪难平而睡不着。   卓妍循着火光走过去,来到门边,里面一片寂静,卓妍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进来吧。”里面忽然传出安定郡王的声音。   卓妍没想到是安定郡王在里面,一下没了主意。   安定郡王又说话了:“怎么?为何鬼鬼祟祟的?”   卓妍意识到安定郡王是把她当成太寅道人了,她在门外小声解释道:“郡王,是我。”   安定郡王似乎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卓娘子?”   “我以为是道长在里面……”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卓妍打了个寒颤,“我回去了。”   卓妍转身准备离开,却因为一片漆黑,不知道踩到什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下去。   安定郡王在屋里听到卓妍摔倒,很快打开房门,借着屋里的火光,见卓妍倒在地上,他连忙走过去蹲下来。   “怎么了?”   卓妍痛苦地哼哼道:“我好像崴到脚了。”   “哪只脚?”   “不知道,好像是右脚。”卓妍一时间疼的有些岔气。   安定郡王去查看卓妍的右脚,但因为太黑看不清楚。   “得罪了。”安定郡王念叨一声,双臂抄起卓妍,将卓妍整个抱了起来。   卓妍惊讶地停止了哼哼,她整个身体轻飘飘地躺在安定郡王的臂弯里,没想到那双并不粗壮的手臂会如此坚实有力。   自沈毅松死后,已经十年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了。   她仰头望着安定郡王的下巴,第一次离他这么近——除了假面舞会那一次,一阵暖意瞬间将她包裹起来。 第033章 木雕   033木雕   安定郡王把卓妍抱进屋里,放在一张矮榻上,然后开始检查她的双脚。   “左脚疼不疼?”安定郡王试着捏了捏她的左脚脚腕。   “不疼……”   “这里呢?”安定郡王又捏了下右脚脚腕。   卓妍立即叫了一声。   “冒犯了,卓娘子不要怪罪。”安定郡王头也不抬地说。   他轻轻地把右腿的裤脚卷了上去,又将袜子往下褪了褪,卓妍那纤细的脚踝便露在外面。   他看了两眼,起身,到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一个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些红色的药油,在掌心搓了搓,而后双手握住脚腕。   “忍一下……”   卓妍还没来得及答应,安定郡王已经开始发力,只觉得骨头一声闷响,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两眼一黑,喊也喊不出来。   安定郡王继续在脚腕上不停拿捏揉搓,疼痛稍减时,卓妍忍不住叫起来。   卓妍一叫,安定郡王便住手了,脸色尴尬地抬头去看卓妍。   卓妍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半夜喊叫,这些屋子都不隔音,稍微有点动静,其他人都能听到,外面还有太寅道人、车夫和一个奴仆,若被他们听到了,肯定会胡乱猜疑。   想到这,卓妍的脸霎时红了,她觉得她已经十年没红过脸了。   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到极点。   安定郡王见卓妍不叫了,才又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才又去拿捏卓妍的脚腕,这一次,动作轻了很多。   卓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安定郡王放下她的脚时,她的头上已经微微出汗。   安定郡王松了口气,说道:“扭到骨头了,一个月内,尽量不要乱动,出行的话,一定要拄着拐杖。”   卓妍低声答应了一声,想要道谢,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安定郡王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折叠成长条状,在卓妍脚腕上绕了两圈,把脚腕包裹起来。   他动作精准细致,不慌不乱,看起来十分动人,卓妍觉得,只是看着他做事,也是一种享受。   包好脚腕以后,卓妍才看见屋子里的情景。   火光中,只见一片大大小小的影子立在屋中,乍看之下,卓妍吓了一跳。   安定郡王见卓妍被屋子里的影子吓到了,轻声安抚道:“只是木雕。”   听说是木雕,卓妍不禁哑然失笑。   她摸着自己的脚腕,安定郡王把刚才拿出来的瓷瓶放到她面前的桌案上,说:“这个你带回去,每天早晚在脚腕上擦一次。”   “多谢郡王。”   卓妍去拿瓷瓶,目光瞥见了桌案上放着一只未成型的木雕,旁边还有几把雕刻用的刀具。她好奇心起,便问了一句闲话:“原来郡王喜欢木工雕刻?”   安定郡王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仿佛不太愿意提及这件事。   卓妍意识到,这可能是郡王的私密,她不便多问。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看那未完工的木雕,看见那是一个女子的立像,上半身已经雕刻的差不多,底部还未脱胎。   原来安定郡王悄悄雕刻女子的雕像,难怪不愿意对外人说。   再看那木雕的脸,赫然看见木雕脸上戴着个面具,顿时一股热血上涌,直冲到心间。   安定郡王雕刻的,是假面舞会上的她!   卓妍觉得自己的心跳顿时停止了,时间也凝滞不前,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在这一瞬间里,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明亮起来,那一尊尊在黑暗中矗立的木雕也都显露出容貌来。   她们都是一个人,都是她。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定郡王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对着一块块木头,一刀一刀地刮着,这每一刀里有多少寂寞,又有多少深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卓娘子早点回去休息吧。”安定郡王说道。   卓妍恍然回过神来,她没听到安定郡王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转过脸来,看着安定郡王的脸。   火光之下,他的脸和白天有些不一样,他似乎比白天看起来苍老消沉,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染着一层灰色,发丝中,还有一些白发。   十一年了,他已经在在孤独中度过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他每年都会去假面舞会里去找他那个与他共度春宵的蒙面女子,在他心里,那个女子究竟留给他怎样的记忆?   直到此刻,看见这大大小小的木雕,卓妍才觉得自己一个错误的举动,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改变。   她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她不该让一个人空找了她十一年!   她下意识地说道:“对不起……”   安定郡王没有看她,他只以为是为了打扰到他才道歉,他淡淡地说:“无妨……”   卓妍还在失神。   “夜深了,我送卓娘子回屋休息吧。”   “那你呢?”卓妍出其不意地问。   安定郡王看起来很意外:“我——我一会儿也要休息。”   “你会继续在这雕刻吗?”   安定郡王为难了,但他随即面露微笑,神情温柔地望着面前未完工的木雕,目光中满是向往。   “你刻这些有什么用呢?”卓妍忍不住问。   “一份心意罢了,并没真的用处。”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没什么……”   卓妍试着起身:“我回去了,郡王也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安定郡王见卓妍行动笨拙,伸手过来搀扶。   卓妍双手握住安定郡王的手臂,一瘸一拐往外走,在一片漆黑中回到她住的屋子。   安定郡王摸黑将卓妍送回床榻边坐下,屋子里冷的让人直打颤。安定郡王看了看只剩红色灰烬的炭火,问:“要不要我帮你生个火?”   “好。”   安定郡王走了出去,很快抱了一堆干木柴回来,将木柴点燃,火焰慢慢腾起,屋子里亮了起来,也带来了温暖。   安定郡王将添足了木柴,起身说道:“告辞。”没有丝毫留恋。   卓妍忽然很想叫住他,让他留下来,但是留下来之后又怎么向他交代呢,要告诉他自己就是假面舞会上勾搭他的那个蒙面女子?然后向他忏悔,痛斥自己行为放荡吗?   她没有那个勇气,她宁愿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思忖之间,安定郡王已经走出屋子,顺手将门关上了。   卓妍坐在床榻上,望着橙红的火光,发觉自己更睡不着了。 第034章 还有很多年   034还有很多年   第二天早晨,卓妍起床,发觉右脚还是无法着地,她一蹦一跳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见门口地上放着一根木杖。   是安定郡王给她做的拐杖。   她弯腰将木杖捡起来,放在手里,正好顺手。   安定郡王正在院子里给棕马梳理鬃毛,卓妍谢道:“多谢郡王,拐杖很合适。”   安定郡王转过脸来,淡淡地说:“合适就好。”   两人似乎已经将昨夜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卓妍再不提木雕的事,安定郡王也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如果不是脚腕的伤,她也许会认为昨夜的事只是个梦。   卓妍回到沈府,果然,沈府的人都很着急她的下落,看见她带着伤回来,一起围上来问长问短。   卓妍只说自己和车夫去了外地,回来的晚了,城门已关,就没能回来,又走了一段夜路,不小心扭伤了脚。   谁也没有猜疑。   尚书夫人让卓妍留在沈府好好休养,暂时放下生意上的事,也别再去酒楼了,卓妍只好答应。   晚上,卓妍告诉青山,他可以继续认太寅道人当师父,她不会阻拦,青山听到后十分高兴,终于露出笑脸。   “那我还可以去找我师父吗?”   卓妍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以后至少要有两个人跟着你才行。”   青山听说要有两个人跟着他,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接受了。   没过几天,三尸观便派人来接青山,卓妍没有阻拦,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并郑重嘱咐小厮,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青山。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今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卓妍在屋里筹划着年后的假面舞会该如何推陈出新,但是心里乱的很。   自从那晚在安定郡王那里看到那些木雕后,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他和自己在田野间漫步,想起他望着木雕时温柔的神情,也会怀念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他抱起她的那种力量。   开始她不愿接受自己在想他,她认为那不过是自己觉得对他有所亏欠而心怀愧疚,可是后来,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难以割舍的思念。   她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不知所措,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年后的假面舞会。   她知道,如果依然举办假面舞会,安定郡王一定会再去寻找,她怎么忍心再让他失望一次?   也许,她不应该再继续举办假面舞会。而且,从今往后都不再举办。   正踌躇间,秀姑进来禀报:“娘子,安定郡王来了。”   卓妍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安定郡王在前厅,说要见你。”   卓妍忽然小鹿乱撞起来,她没想到安定郡王会主动到沈府找她。   她立马起身,手里仍然拄着安定郡王给她的木杖。沈府给她找了许多名贵的拐杖,可卓妍觉得安定郡王给她的最好用,所以一直用着。   外面的雪还在飘着,天空白茫茫一片,屋瓦上已经被白雪覆盖了,地面的雪有婢女及时清扫,所以只有湿漉漉的雪水。   安定郡王冒着大雪来找她,会有什么事?   卓妍忐忑地走到前厅,看见安定郡王披着斗笠站在厅内,卓妍心中涌起一阵甜意。   “郡王。”卓妍唤道,她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里有几分痴意。   “卓娘子,打扰了。”安定郡王彬彬有礼地说。   卓妍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郡王客气了。”   “我来是告诉你……”安定郡王的脸色变得沉重,“五郎走了。”   卓妍觉得浑身冰冷,她想起温顺善良的童五郎,不敢相信,他真的就此走了。   可是,生死无常,任何意外,都是意料之中。   “什么时候走的?”卓妍沉声问道。   “前天下午,我是昨天得到消息的。”   “你告诉道长了没?”   “我告诉他了,他会亲自去童家为五郎做道场。”   这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卓妍感到内心一片荒凉,如同那茫茫无边的大雪,良久,她的眼睛有些湿,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多谢郡王专程来告诉我。”   安定郡王点点头:“那我不多打扰了,告辞。”   “慢走……”   卓妍拄着拐杖要送安定郡王,郡王阻止道:“外面雪滑,卓娘子留步。”   卓妍只好停下脚步,望着安定郡王走进了风雪中。   ——   卓妍没有亲自去吊唁童五郎,她知道童家人不欢迎她。   即便童三郎已经平安回来,可这些年间,她和童家人已经无法冰释前嫌,她想让童五郎平平静静地离开人世,不想在他身后给他添麻烦。   卓妍专程去找了周教授,告诉周教授这个消息。   周教授听了以后,也觉得伤心。   卓妍买了祭品,让周教授带到童家去。   周教授带着卓妍的祭品前往中牟县,一来到县大街,就看见童家门口白幡飘荡,令人神伤。   周教授进了童家大门,小厮在身后抬着祭品。一进门便看见一群蓝袍道士在院内做法,为首一人身穿黄袍,仔细看了看,竟然是童三郎。   童家人出来接受了祭品,周教授在人群中看见了安定郡王,无论何时何地,安定郡王超然的气质都会让他在人群中最为出众。   周教授走了过去,拱手施礼道:“郡王……”   安定郡王还礼道:“周教授,周教授如何得知?”   周教授顿了顿,说:“是卓娘子告诉我的,她不方便亲自来,便让我带些祭品以表心意。”   安定郡王点头会意,两人便并肩站着看道士做法。   周教授看着太寅道人挥舞木剑,道:“五郎活着的时候,见到童三郎了吗?”   “见到了。”   “那就好,五郎一直记挂着他的三哥。”   站到安定郡王身旁,周教授还是忍不住想起他和卓妍的事,他的心,像有千万蚂蚁在抓挠一样,他低声叫道:“郡王……”   “嗯?”   “上元节快到了,你还会再去酒池的假面舞会吗?”   安定郡王慢慢转头,望着周教授,久久不语。   周教授不敢直视安定郡王,目光仍然望着前面的道士,说:“找了那么多年,别再找了。”   “为什么不呢?”   周教授纠结地说:“也许你永远找不到。”   “也许这一次会找到,希望一直都在。”   “如果今年没找到呢?”   “还有明年,还有很多年。”   周教授说不出话来了。 第035章 伤疤   035伤疤   卓妍在家休养,至德隔三差五就到沈府去汇报各项生意的进展。   这一日禀报完所有事,至德问道:“卓娘子,今年的假面舞会,要怎么策划,每年京城都有好几家酒楼举办舞会,但每年只有我们酒楼的最让人期待。”   这段时间以来,卓妍没有任何头绪,此时至德问起,卓妍交代道:“今年不办了。”   “什么,不办了?”   “不光今年不办了,以后也不办了。”   “为什么?”至德失望地问,“早就有人打听今年假面舞会的事了,我也满口答应下来,怎么突然不办了?”   “我说不办就不办了。”卓妍有些不耐烦地说。   至德见卓妍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叹息一声:“哎,好吧,不办就不办了。”   至德带着账本,悻悻然走了。   不再举办假面舞会,安定郡王就不会再来寻找那个戴面具的女子了,这对他也许是种解脱。   没有了假面舞会,他便没有了念想,就会慢慢地把她忘了,时间一久,他也许就不再去雕刻那些木头了。   她每次想起满屋的木雕影子,她都会感到一阵惊心,她会再次谴责自己的过错。   她不能让他知道那个戴面具的女子是她,这会毁了一切。   她已经从安定郡王对待她的态度里看出来,他不会真的喜欢她这样的女子,他喜欢的,也许只是种得不到的臆想,是他想象中的完美,而她这样平平无奇的俗世女子,是与他十一年的朝思暮想有落差的。   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一切都破灭的时刻。   就让他在心底永远保留那份美好吧,也让她得以保留这一点尊严。   这件事让她感到烦心,好在青山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问题,除了刚入洞时得了一场感冒,其他时间没再生病。   尚书夫人认为这都是拜了仙人为师的缘故,便让青山隔三差五去三尸观找师父去,跟师父修道。   卓妍清楚,太寅道人哪里真的给青山讲解什么无上妙法,只不过带着青山瞎胡闹,不过既然青山愿意,卓妍也不阻拦。   这一日青山又去三尸观找师父,师父已经骑了驴子在门口等着他了。   见师父大冷天的骑在驴背上,青山让师父坐到自己的马车上来。   太寅道人没有去坐遮风保暖的马车,反而让青山跟他一起骑驴子。   车夫不让,与太寅道人争执起来,说郎君身体底子弱,不能受冷风吹,吹了回去就要发烧,太寅道人偏让青山跟他一块骑驴。   青山拗不过师父,只好下了马车,在师父的帮助下上了驴背。   车夫一路跟随一路吆喝,青山也不理睬,瑟缩着跟着师父出了城。   “师父,咱们今天去哪?”青山冻的嘴唇发紫,声音抖了起来。   “咱们去师伯那,帮师伯砍木头。”   “哦……”   来到安定郡王的柴院里,安定郡王照例不在家,在县学中教书。   太寅道人拴了驴子,说:“这时候树木掉光了枝叶,变得干燥,咱们给师伯砍些木头用。”   “当柴烧吗?”青山冷的上下牙齿打颤,声音都变得零碎了。   “不是……”   “那,那是干嘛?”   太寅道人神秘一笑,没有回答,转而说道:“去拿斧头,干起活来就不冷了。”   “哦……”   师徒二人拎着斧头和锯刀走进林子里,太寅道人看见一棵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的树,道:“就是它了,来,开干吧!”   说着,脱下棉袍,抡起斧头砍了起来。   师徒二人轮流砍,不多久,青山身上的寒意就不见了,冻的发紫的脸变得红润起来。   二人用一上午的时间将这棵树砍到,砍倒以后,太寅道人比划一下,锯下一段两尺长的木桩。   师徒二人抬着木桩回到柴院里,太寅道人来到一间小屋前面。   小屋上了锁,太寅道人从头上取下一根极细的木簪,在锁眼里鼓捣几下,锁便开了。   师徒二人把木桩抬到屋里,一进屋,青山就被眼前见到的景象惊呆了。   满屋子大大小小的木雕!   青山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叹,手下一松,木桩便掉到地上。   “你怎么松手了……”太寅道人训斥道,“差点砸着为师的脚!”   青山忙道歉:“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吧。”   太寅道人滚着木桩,把木桩滚到桌案旁边。   青山一边欣赏这些木雕一边问:“师父,我们砍木头,是为了给师伯做这些木雕吗?”   “是啊。”   “做这些有什么用?”   “只是你师父心中放不下的结,他既不愿放下,我们就帮他多砍点木头吧。”   青山走到最高的一个木雕前,这木雕比他还高,青山惊叹一声:“这得用多粗的树!”   太寅道人扶起木桩,说:“咱们也看看附近有没有更粗的树,争取让师伯刻一个比这还高的!”   青山笑了一声,看了看木雕的右手手臂,见到了手臂上的伤疤,他咦了一声,凝眉思考片刻,说:“这伤疤,怎么跟我娘手臂上的伤疤那么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寅道人猛地直起身,问:“什么?”   青山被师父吓了一跳,望着师父,眨了眨眼。   太寅道人咽了一口唾沫,放低了声音问:“你刚才说什么?”   青山摸着木雕手臂上的伤疤,说:“我娘在右手的这个地方,也有一块疤。”   太寅道人低声自语:“我怎么不知道。”   青山没听到师父的话,继续解释说:“是被狗咬的。”   “狗咬的?”   太寅道人虽然这么说,但他真正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是不是狗咬的上面。   青山道:“对,我听我娘说,当年她去追查人贩子,人贩子放狗咬她,狗在她手臂上咬下一块肉,但是那狗最后还是被我娘打死了,后来我爹去把我娘救了出来。”   说起这个故事,青山觉得很自豪。   太寅道人开始发呆,口中喃喃说道:“你娘真不一般。” 第036章 素未谋面的女子   036素未谋面的女子   太寅道人让车夫先带着青山回家,青山不解,师父从来都要等快天黑才让他回家,为何今天这么早就让他回去,而且连午饭都没吃。   青山走后,太寅道人就在这放满木雕的屋子里来回走动,反复观察每一个木雕的形态。   对于这些木雕,既然师兄不想往外说,太寅道人也就不便多问,每个人都有不愿对外诉说的小秘密,但太寅道人能体会到师兄在这些木雕中寄托了浓厚的相思之情。   师兄一定对这个女子有着深深的眷恋。   可是,也许是他多心,也许只是凑巧,这面容不清的蒙面女子,竟然和卓妍有着一样的伤疤,这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在屋子里来回转,想从木雕中找出真相。   他觉得有些木雕的身材的确和卓妍有些相似。可是,师兄明明和卓妍多次见面,太寅道人也在场,这两人并无任何异常,这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中必定有复杂的原因。   外面传来马蹄声,不多久,就听安定郡王问道:“你怎么又闯进来了?师父教过你不经别人同意就擅闯民居吗?”   说着,安定郡王走进屋来,看见了屋里多了一个圆木桩。   太寅道人笑吟吟地问:“师兄,我看你喜欢雕刻,所以特地帮你砍了块木头,你看怎么样?”   安定郡王面带微笑走到木桩旁,蹲下看了看,摸了摸,满意地说:“樱桃木,很适合雕刻。”   太寅道人邀功般说:“是吗,等会儿我再去帮你砍几段。”   安定郡王起身道:“砍了木头放在门外就行,日后再敢私自开锁,我可要禀报官府了。”   太寅道人嘿嘿一笑:“报告官府?让官府看到堂堂的安定郡王刻了这一屋女子,传出去,大概人们会以为安定郡王魔怔了。”   安定郡王摇头苦笑,举步离开。   太寅道人却赖在屋里不走,拿起一个一寸多高的木雕,问道:“师兄,你为何不把这面具取下来,总要让这女子戴上这个东西,看着怪难受的。”   安定郡王听太寅道人对木雕评头论足,还随意拿在手里把玩,脸色严肃起来,走回来从太寅道人手里拿回木雕放回原位,道:“师兄随意刻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提,走吧。”   太寅道人见师兄脸色微变,只好走开了。   师兄是个心境淡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他脸上任何微末的表情变化,若放到别人脸上,必定是狂风暴雨。   安定郡王重新上了锁,二人走回堂屋,在屋里点了炭火,二人便围坐在火边取暖,火上还烹着热茶。   太寅道人伸手烤火,小心打量着师兄的表情,见师兄已经平静下来,问道:“师兄,恕师弟冒昧问一句,那些木雕都戴着面具,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那女子的相貌?”   安定郡王目光散漫地望着跳动的火苗,沉默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太寅道人的确被惊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竟然让师兄记挂多年?”   安定郡王嘴角微微上扬,表情里竟然带着一丝自甘折磨的痴情。   若非师兄亲自承认,否则说什么,太寅道人都不会相信,那个清净自守的师兄竟然如此一往情深。   “那女子,究竟是谁?”   安定郡王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曾让周教授帮我打听她的下落,但周教授也没打听到。”   “周教授?”   “就是周衙内。”   “他也知道这件事?”   “唔。”   太寅道人自语道:“发生了太多事情。”   茶壶里的水沸腾了,安定郡王小心提下茶壶,往杯子里倒茶,一股热气在杯子上方升腾起来。 第037章 一切都是我的错   037一切都是我的错   又一场大雪落下,城中遍地积雪,雪后的天气冷的刺骨。   一日,周教授在国子监内看着学生写策论,尽管屋里点了两盆炭火,学生依然冷的频频搓手。   不多久,一个书童悄步走进教室,在周教授耳边低语道:“周教授,有人来拜访。”   周教授吩咐道:“我抽不开身,让他暂且到房里等一下吧。”   书童点头要离开,周教授又问:“是什么人?”   “一个道士。”   道士?   周教授连忙走出了教室,在游廊里遇见另一名教授,让那教授暂时帮他照看学生,自己则走到厅里。   来到客厅,果然看见一名衣衫单薄的蓝袍道士,手执拂尘立在厅里,来人正是太寅道人。   周教授大喜,开口刚要喊“童三郎”,又立马改口叫道:“道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周教授举起拂尘拱手施礼:“周教授,冒然拜访,唐突了。”   “哪里哪里,道长快请到屋里坐。”   周教授高高兴兴地把太寅道人带到自己的书房里。   书房是几位教授公用的,但此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二人分宾主坐下,书童去烧茶。   周教授高兴地说:“没想到道长能来,在下受宠若惊。”   太寅道人笑吟吟的,也不多做客套,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雕,道:“请周教授看一样东西。”   说完,太寅道人把木雕递给周教授。   周教授没有多想,接下木雕,看了两眼,看看面具,看看胳膊上的疤痕,一下就明白了。他抬头望着面前的太寅道人,目光里带着震惊和不解。   “周教授知道这是谁刻的吗?”   “这……”周教授又低头反复查看木雕,“难道是安定郡王?”   “看来周教授什么都知道。”   周教授满脸不解,不知道太寅道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教授放心,此次拜访,并非我师兄的意思。”   周教授呼出一口气,握着木雕,就像拿着个烫手的山芋,整个人都变得委顿和不安。   太寅道人问道:“周教授,这木雕女子,和我师兄,究竟有过什么瓜葛?”   “郡王没告诉你吗?”   “我敢肯定,你知道的比我师兄知道的多。”   周教授脸色黯然,没有反驳。   太寅道人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伸手去要木雕,周教授把木雕还了回来。   太寅道人捏着木雕,问:“还请周教授指点迷津,我师兄和这木雕女子,究竟有什么渊源?”   周教授抬头望向别处,深深叹了口气,苦涩地道:“造化弄人啊。”   太寅道人盯着周教授,问:“什么造化?”   “没想到还是有人提起这件事,我还以为,这件事,会永远被人遗忘。”   “若是被人遗忘,就不会有这个木雕了。”   周教授苦笑一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悲戚地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何错之有?”   “从一开始我就全错了,错的太离谱。”周教授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太寅道人静静地望着周教授。   周教授情绪激动,他的目光陷入往事之中:“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自责,童三郎,是我对不起你,卓娘子与你和离,其实是我和我爹从中作梗,对不起。”   太寅道人很平静,没有打断周教授的话。   “当年,你跟卓娘子关系不好,我们便帮你出主意,说让你带你娘子一起去看球赛,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寒食节,我在人群里看到她,以为你们一起来的,我就去问她,结果她说她是自己来的,你没来。   后来,只怪我多嘴,我跟其他人说这是个奇女子,不仅难产三天死而复生,而且要主动休夫。然后,就有一个人开始留意卓娘子。”   说到这里,周教授十分痛苦,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是谁?”太寅道人问。   “是沈太尉,当时他还是禁军指挥使。”   太寅道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太尉或许命格特殊,接连两位娘子都因难产而死。所以,他听说卓娘子难产时死而复生的事,就觉得很惊奇,认为这女子命大有福。   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后来在比赛时看见卓娘子挤在人群里,我就让她到小山上跟我们一起看比赛,比赛时,我们下赌注,猜哪支队会赢。谁知道,就从这时候,沈太尉对卓娘子产生了兴趣。”   “所以你为了巴结这位沈太尉,就暗中撺掇我跟卓妍和离?”   “对不起——”   太寅道人脸色异常平静,甚至微微带笑:“前尘往事,不可追究。”   周教授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卓娘子离开童家以后,并没像我想象中的那样依附沈太尉,她独自去了京城,后来一段时间,两个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中间沈太尉甚至又娶了别人。之后,卓娘子开了一家酒楼。”   说到这里,周教授停顿很久。   “这家酒楼,与我问你的问题有何干系?”   周教授转过头来,望着太寅道人手里的木雕,道:“安定郡王,就是在这家酒楼遇到这木雕上的女子。”   太寅道人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位卓娘子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才智,她刚开酒楼,就举办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假面舞会”,舞会当天所有男女都戴上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可以穿上花里胡哨的戏服,可以假扮成别人。   而且这舞会不是随便进出,必须有一种叫入场券的东西,这入场券也不对外卖,只是由内部赠送。   当时我和一位皇亲得到一些入场券,顺便送了安定郡王一张,安定郡王应该是看在那位皇亲的面子上,舞会那天就去了。”   太寅道人又发出了然的声音,低头看看木雕上的面具:“原来如此!师兄只见到那女子戴着面具,并不知道她的长相。”   周教授点头。   “师兄对这女子念念不忘,让你帮忙打听这女子的身份下落,是不是?”   周教授点头。   “我明白了。”   “从那以后,每年假面舞会,安定郡王从不落下,他一直想找到她。”   太寅道人叹息一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周教授无比惊异地瞪着太寅道人。   太寅道人痛惜地说:“你应该告诉我师兄,不该瞒他,你让他苦苦找了那么多年,每天只能对着木头,却连那女子的脸都刻不出来。”   周教授惊讶地张口说不出话。   太寅道人说:“我师兄已经年过四十,他生性恬静,从不过分要求,却唯独对这女子挂怀多年,你明明知道真相,为何要瞒他!”   “你,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周教授不可置信地问,太寅道人何以得知这女子是谁,又如何确定周教授也知道这女子的身份?   难道道士真有通晓天地的本事?   太寅道人没有回答周教授的问题,他仰头说道:“这个假面舞会什么时候再举行?”   “上元节的前一天晚上。”   “快了……”   周教授黯然说道:“但是今年不再举办了。”   “不办了?”   “我是这么听说的,不然,早几个月,就开始有人打听入场券的事,听说今年不办了,不光今年,以后都不办了。”   “为什么突然不办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听说这是卓娘子的意思。”   太寅道人发出一声叹息。 第038章 花叶两不见   038花叶两不见   卓妍的脚伤完全好了以后,时间碰巧又进了腊月。   接近年关,沈府十分忙碌,不仅要给全府的人添置新衣、发放米粮,还要应酬前来拜访走动的亲友同僚。   沈尚书为官多年,门生众多,每逢年关,都要携带家小前来拜见,卓妍必须安排接待。   还有家中要给已逝的先人祭祀烧纸,也包括沈毅松和那三位妻子。   所以,她仍然没有去照顾生意,每天留在府里忙碌。   依照规矩,还得给三尸观的太寅道人送上丰厚的年节礼物。   尚书夫人十分重视送给师父的厚礼,亲自打点一切,置办妥当以后,由青山带着去给师父送礼去了。   到了下午,青山从道观回来,变得心事忡忡。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青山拿着筷子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尚书夫人又给他夹菜,让他多吃。   青山望了望桌子上的人,开口道:“阿爷,阿婆,娘。”   旁人听他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一起看着他。   青山看了看沈尚书,又看了看娘,道:“我今天去见师父,师父说,要让我正式出家。”   几人一听,都有些不解,卓妍首先放下筷子。   尚书夫人最感诧异,道:“让你正式出家做道士吗?”   青山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小越儿反应最快,连忙问:“你要当道士?”   青山点头……   小越儿立即质疑道:“那臭道士揣着什么坏心眼,你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怎么可以去当道士?”   卓妍喉咙发紧,她预感的没错,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童三郎突然回来,是有目的的。   卓妍对青山说道:“明天派人告诉你师父,你只做俗家弟子,不会去跟着他当道士!”   青山很听话地应了一声。   几个人却再没心思继续吃饭,晚饭草草收了。   翌日早晨,卓妍一起床,就派人去了道观,告诉太寅道人,青山绝不会真的出家做道士。   可是,卓妍还是不放心,她想起周教授说的,当年的童三郎,被一阵风带走,她很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也会随一阵风幻化而去?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无比揪心。   她不能失去青山,这个家,也不能失去他!   就在她战战兢兢时,外面忽然有人禀报,说太寅道人来访。   卓妍一听,仿佛心中悬着的一件瓷器忽然掉在地上,霎时摔的稀碎。她立即冲出去,来到客厅里,看见一身道袍的太寅道人正站在厅里。   太寅道人拱手行礼,一言不发。   卓妍忐忑地望着这个道士,也说不出话来。   沉默间,尚书夫人也走来了。太寅道人冲尚书夫人作揖道:“贫道给夫人请安。”   尚书夫人知道了太寅道人要收青山做真正的入门弟子,一见太寅道人的面,立即问道:“道长,道长真的要让青山拜入道门?”   “贫道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尚书夫人叹了口气:“道长请坐。”   双方分宾主入座,尚书夫人又让婢女上茶。   卓妍只在一旁站着,几人一时无语。   尚书夫人忽然叹息道:“不瞒道长,老身羞愧,此生只有一个儿子,偏偏我这独子命苦,早早过世了,家中只有青山这一点血脉,留着他,日后给我们养老送终,恐怕不能出家。”   尚书夫人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她的孙儿,乃太尉之子,尚书之孙,出生就被皇帝赐了六品官衔,可谓出身显赫,日后必将前途无量,更有家财不计其数,富贵名利皆在囊中,怎能放弃功名利禄去当道士呢?   太寅道人忽然提出这种要求,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尚书夫人这么一说,太寅道人应当识相地放弃这个念头,谁知太寅道人劝道:“无量天尊,还请夫人看开一些。”   尚书夫人被人如此拒绝,倒不知该怎么办。   卓妍不客气地说:“道长,夫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儿子,只做俗家弟子,绝不会真的入道门,请道长自重。”   太寅道人轻捻胡须,不急不缓地说:“无量天尊,此事恐怕由不得二位。”   尚书夫人和卓妍一听都惊了,这个道士说话怎会如此无礼。   太寅道人站起身来,又向尚书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我那徒儿,注定与尘世无缘,何苦让他在这尘世纠缠,不如早日放了他的自由,让他随我去云游历练,到红尘之外,寻一处清净。”   尚书夫人一听大惊失色,禁不住双手颤抖,脸上顿时惨白:“你,你,你要把我的孙儿带走吗?”   “正是。”   尚书夫人立马哭了出来:“不,他不能走。”   卓妍也被太寅道人的话吓到了,她变了声似的说:“道长不用故弄玄虚来吓唬我们。”   太寅道人还是不动声色,神情自如,他一挥拂尘,道:“贫道不敢欺瞒二位,对于沈太尉之事,贫道听过一些,知道沈太尉战死沙场时,也是我徒儿出生之日,我那徒儿,正是他父亲的转世。”   尚书夫人惊叫一声,浑身仿佛都瘫了一样。   卓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信那些邪门歪道的说法,更不相信青山会是沈毅松的转世,她高声说道:“你别在这蛊惑人心,赶快给我出去!”   太寅道人望着卓妍,那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情,他说:“这两人,虽是父子,却是一体,沈太尉连丧三妻三子,直到死时,青山才得以出生,这父子二人命格特殊,一脉相承,命中都有纠缠不开的结。   若任凭他在这俗世纠缠,必会伤及本身,将来即便能勉强长大,即便能顺利娶妻,也会像他父亲一样,不得与子孙见面,如那彼岸花,花叶两不见,此生不得圆满……”   尚书夫人听罢,捂着脸,嚎啕大哭,几乎肝肠寸断。   “我不信……”卓妍声音颤抖,“我不信,我不信。”   “让他随我云游,并非从此断绝你们一家人的血脉亲情,我带他走,让他在山水间游历,吸收天地精华,以此消解他命里的坎坷,若假以时日,他功德圆满,重获新生,自会归来与你们团聚。”   尚书夫人模糊听了,放开双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她想开口说话,却不断抽噎。   卓妍依然固执地说:“我不相信你一派胡言。”   “放他走,又有何妨?”   “他是我儿子!”   “他是他自己,然后才是你儿子。”   说完,太寅道人向尚书夫人拱手施礼,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尚书夫人终于哭诉出来:“老天啊,我造了什么孽啊,要有报应,都报应到我身上就好,何必让我那可怜的儿子早早离去,又来为难我的孙儿——” 第039章 没离开过   039没离开过   卓妍忍着眼泪来到书房外面。此时,姐弟两人正在书房读书写字。   她偷偷打开窗子,露出一条缝,看见青山正埋头读书。她紧紧盯着这个乖顺懂事的儿子,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就会像曾经的童三郎一样,随一阵风消失了。   尚书夫人已经哭倒了,对这个老人而言,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怎能再夺走她的孙子?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她生怕惊动孩子,悄悄关了窗子,快步离开。   她没有回屋,而是叫了马车,让马车带她出去。   她只有去求一个人了。   冰雪未消,地上湿滑,马车走的很慢,慢的让卓妍害怕他的儿子会在这段时间里被童三郎带走。   她不断催促马车快行,终于,马车拐进一条小路,慢慢停下。   卓妍立即跳下马车,朝那座柴院跑去。   那匹棕马拴在马棚里,卓妍边跑边冲屋里喊道:“郡王,郡王!”   她径直跑向安定郡王住的屋子,刚一进去,就见安定郡王正往外走,两人碰个正着。   卓妍一见安定郡王,立即说道:“郡王,你保证过的,是不是?”   安定郡王一头雾水,不知卓妍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卓妍快急哭了,连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童三郎要把青山带走!”卓妍忽然声泪俱下,“你让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了,可是童三郎要把青山带走!”   安定郡王看着卓妍哭的梨花带雨十分伤心,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说:“进来说吧。”   卓妍跟安定郡王进到屋里,在火盆边坐下。   安定郡王问:“我师弟说,要把青山带走?”   卓妍抹了眼泪,点点头:“你说过,要我不要断绝他们的师徒关系,我答应了,可是,他现在要带走青山,我不能让他带走我儿子,郡王,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不要那么做,让他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安定郡王看着卓妍楚楚可怜的样子,印象中,她从没如此柔弱无助。   安定郡王问:“为什么呢?”   卓妍愕然,她没想到安定郡王是这个反应,她抬着泪眼望着对面的太寅道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我师弟带走青山?”   “为什么?”卓妍仿佛在自语,“因为他是我儿子。”   “还有呢?”   “还有?”   还有什么?卓妍陷入沉思。   她想起太寅道人说的话,说这父子二人实为一体,多年以来,她看着这个一天天长大的儿子,长的越来越像沈毅松,她的确感到安慰。   想到这,卓妍心痛道:“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沈太尉从来没有离开我。”   “可是沈太尉已经离开十年了。”   卓妍摇头:“只要有青山在,我就觉得他没走。”   “那你为什么不肯放他走呢?”   “因为我不想让他走。”觉得觉得自己快垮了,这十年来的孤独和艰辛,太过刻骨铭心。   如果再夺走她的精神支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一直坚强下去。   “让他走吧……”安定郡王的声音很安静,很低沉,“如果我师弟觉得有必要,就让他走吧,这样也许对孩子更好。”   真的只能这样吗?   她没能留住沈毅松,也留不住自己的儿子吗?   老天爷一定要再次夺走她所爱之人吗? 第040章 出家为道   040出家为道   卓妍走后的当天下午,太寅道人来了。   安定郡王问道:“你决定要把你徒儿带走了吗?”   太寅道人笑笑:“他娘来找过你了?”   安定郡王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走?”   “上元节后再走。”   安定郡王说:“我原来担心你会带着你徒儿不辞而别,好在你没有。”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真有可能那么做。”   安定郡王微笑道:“那我岂不是该感谢你。”   太寅道人又转了话题说:“那位卓娘子三番五次来找你,看来她很信得过你。”   安定郡王没有听出话外之意,道:“因为我是你师兄,所以她来找我。”   “我看并非如此,就算你不是我师兄,她也很信任你。”   安定郡王不明白太寅道人为何这么说,问:“别人信任我,难道都要有个理由吗?”   太寅道人摇头:“不需要……”   安定郡王说:“沈府的人短时间内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可能还要再去一两趟,去安慰一下尚书夫人。”   “那此事就拜托师兄了。”   没过几天,安定郡王进城到沈府拜访.   安定郡王知道尚书夫人笃信道家学说,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尚书夫人即便再不舍,也会放手,最主要的是卓妍的态度。   来到沈府,安定郡王决定先去见卓妍,婢女却说卓妍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不能起身迎接。   安定郡王没想到卓妍会突然病倒,他知道她肯定不是因为操劳过度导致,而是儿子将要出家远游给她带来沉重的打击。   安定郡王忽然怜惜起这个女子,他知道在这十年里,卓妍虽然不是沈府正式的媳妇,却承担了侍奉公婆、养育子女、操持全家的担子,一个女子,该有多强大才能独自支撑十年?   如今得知儿子将要出家远游,这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病倒了。   安定郡王只好又去见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向来笃信道家学说,对那天太寅道人说的话也深信不疑,她相信如果不让青山出家修行,青山的身体永远不会恢复。   而且,尚书夫人最怕的是孙子会经历与他父亲一样的命运,为了孙子的性命和前程,分离几年又算什么?   在安定郡王的劝抚下,尚书夫人终于同意让青山出家为道。   安定郡王又说,青山不会一去不返,等化解了命里的磨难,会再回来,到时候有修行在身,自然不同于凡人。   新年元日过后,青山正式穿上道袍,在三尸观出家,赐道号兀黎。   这一天,只有沈尚书和尚书夫人在三尸观看着孙子出家,卓妍与小越儿都没出现,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病着,安定郡王不觉开始牵挂起来。   出家以后,青山就在三尸观住了下来,等着过了上元节,就跟着师父启程云游。   直到此时,尚书夫人慢慢接受了事实,不再终日以泪洗面。   从前,整个沈府的心都系在青山身上,他一病,全家人跟着不得安宁。   尤其是尚书夫人,现在青山要离开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尚书夫人也算得到了解脱。 第041章 盛世的灯火   041盛世的灯火   上元节一天天临近,分别的日子也一天天到来。   卓妍知道分离在所难免,拖着生病的身体陪在青山身边。   青山愈发地懂事和孝顺,不断安慰阿婆和母亲,为生病的母亲端茶倒水,主动留在母亲的病床前陪母亲说话。   卓妍觉得,她的儿子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也没再缠着她问童三郎是谁,而是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把那秘密永远埋藏在心里。   上元节前一天下午,秀姑过来汇报说,酒楼有比较棘手的事,让卓妍过去处理。   卓妍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插手生意上的事,现在将要和儿子分别,更没心思去处理酒楼的问题,便让秀姑说有任何事去找至德。   秀姑去了半天之后回来说,此事紧要,连至德也处理不了,必须卓妍亲自出马。   卓妍无奈叹息,只好强撑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梳洗打扮,然后坐着马车前往酒楼。   走在路上,天色已黑,街边路上早已挂起上元节的彩灯,每家店铺门口也全部灯火绚烂,还有的酒楼也学着卓妍,在这一天办起假面舞会,许多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戴着面具从街上嬉笑游走。   卓妍久未出门,望着这盛世的灯火繁华,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感动。   来到酒池外面,但见酒楼的窗纸上映着里面辉煌的灯火,可是所有门窗紧闭,门口也没有什么客人,而至德正紧张地守在酒楼外面。   卓妍又好奇又惊讶,不知究竟发生什么要紧的事。   至德见卓妍的马车到了,连忙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急着叫我过来?”   “卓掌柜,你快进去看看吧。”至德着急地说。   “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进去就知道了。”   卓妍狐疑地走到门口,至德准备替她开门的同时,又递上来一个面具,说道:“卓掌柜,戴上吧。”   卓妍觉得自己一定是病的发昏了,她根本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太反常了。她说过今年不举办假面舞会,可也不至于关着门不营业啊。   如果不营业的话,那这里面的灯火又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多想,也想不透,只好满腹狐疑地戴上了面具。然后,至德替她打开了酒池大门。   酒池里面的景象,让卓妍震惊了。   “进去看看吧。”至德说。   卓妍迈步跨进门槛,大门随后关上了。   酒楼里空无一人,却满眼灯火,这灯火,就是为假面舞会而准备的。   卓妍恍若置身梦中,她一步步走进去,看看精心布置的舞会,觉得这就像场虚幻的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安排的,她明明说了以后不再举办舞会的,谁会如此用心地串通至德,为她准备这一场空无一人的舞会呢?   她在一楼走了一圈,欣赏了每一盏灯火,又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站在二楼的栏杆向下望,只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星海之上,飘飘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忽然,酒楼的门又开了,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朝下看,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也戴着一个面具。   是他——安定郡王。   卓妍可以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安定郡王也在四处张望,目光在每一盏灯火之间徘徊。然后,他看见了站在二楼的卓妍,便不再寻找了。   卓妍觉得脑中发热,她觉得自己大概病的太厉害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安定郡王慢慢地朝楼梯走去,一步步登上台阶,又一步步走向卓妍。   卓妍的头更热了,连视线也模糊起来,眼前的灯火连成一片,就像这整个酒楼都在燃烧,她正置身于烈焰之中。   安定郡王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终于在她面前站住。   卓妍不能再看了,她闭上了眼睛,让这灯火在她眼前熄灭,她快被烧干了。   安定郡王轻轻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去解她头上的面具。   卓妍扶住栏杆,觉得快站不稳了。   她的面具被轻轻地摘了下来,她觉得整张脸重新暴露在灯火之中,她的头异常沉重,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再之后,便软软倒下,倒在一个散发着微苦香气的怀抱里。   “你病了。”安定郡王小声说。   她虚弱地躺在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闻着那让人心驰神往的香气,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一声。   “我在做梦吗?”   “也许吧。”   “那就让梦不要醒来,只要梦里有你。” 第042章 离别的序幕   042离别的序幕   上元佳节第二日,就是青山跟随师父离开的日子。   上元节当晚,太寅道人特意把青山送回沈府,好让一家人在临别之前团圆一次。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在家里等着青山,等一身道袍的青山出现,所有人将他团团围住。   太寅道人微微笑着,没有告辞便要转身离去。   卓妍悄悄跟在太寅道人身后,等走出大厅,来到影壁下面,周围没有什么人,卓妍轻声叫道:“道长……”   太寅道长转身,单掌立于下颌前,叫道:“无量天尊,施主有事?”   这是卓妍第一次觉得从他口中说出的“无量天尊”这四个字听起来顺耳,她走到太寅道人面前,轻轻屈膝施礼。   太寅道人略感意外地笑呵呵道:“施主不必多礼,这一下,倒叫贫道不知如何是好了。”   卓妍起身,歉然道:“之前对道长诸多不敬,请道长多多包涵。”   太寅道人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卓妍抬头望着太寅道人,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太寅道人,早已不是那个童三郎了,只是自己一直误会了他。她说:“从今以后,犬子就交到道长手里,有劳道长多加照顾。”   “那是自然。”   太寅道人一副“你说完了我要走了”的样子,卓妍又放低了声音说:“还有一事要谢你。”   “哦?”   卓妍虽然不知道太寅道人如何勘破秘密、猜出她和安定郡王之间的纠葛,但她认定,昨天晚上的“假面舞会”就是太寅道人安排的。   想起昨晚被安定郡王取下她面具的场景,卓妍仍感到呼吸艰难,她低着头说:“道长神机妙算,关于安定郡王——多谢道长精心安排。”   “无量天尊……”太寅道人朗声念道,拂尘一甩,举步转身,“该谢的不是我,是时机。”   卓妍没有再跟上去。   临出门时,太寅道人又大声说道:“明日巳时,我在我师兄的院子里等着我徒儿!”   声音未落,太寅道人已经消失在寒夜的灯火里。   卓妍返回屋子,见到一家人围在青山周围说说笑笑,尚书夫人抱着孙子舍不得撒手,眼角眉梢全是爱意。   好一场团圆的灯火,而这灯火,却是离别的序幕。   第二日早上,就是青山离开的时候,沈尚书、尚书夫人带着全家几十口人把青山送到大门外,过来送别的还有柴苒和黄若岩等关系要好的几家人,一群人把沈府门口围的水榭不通。   沈尚书和尚书夫人一左一右牵着青山的手,尚书夫人脸上带笑,眼中却含着泪,不断嘱咐青山要注意旅途安全,要听师父的话,冷了要添衣服,不能喝生水,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师父,千言万语,道也道不尽。   青山唯唯点头应是,脸上也有很多不舍。   众人一直把青山送到马车旁边,尚书夫人的眼泪终于滑出眼眶。   青山松开阿爷阿婆的手,转身朝沈府的大门望了一眼。   “上车吧。”卓妍摸了摸儿子的头。   青山点头,但他没有立即上马车,而是面对沈尚书和尚书夫人,忽然双膝跪地,重重叩头:“多谢阿爷、阿婆还有母亲多年养育之恩,望阿爷阿婆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青山突如其来的一拜,惹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尚书夫人也倒在婢女身上哭了出来。   沈尚书噙着泪去扶青山,哽咽道:“好孩子,阿爷阿婆一定活着等你回来……”   卓妍的手扶在青山肩头,她又轻声说道:“上车吧……”   青山看了看众人,说:“孩儿就此别过,保重。”   说完,转身走到马车旁,毅然上了马车。   小越儿跟着跳了上去,最后是卓妍。   她上了车,对众人说道:“天气冷,各位进屋吧,我把青山送到他师父那就回来。”   卓妍带着两个孩子进了车厢,车夫最后坐上马车,朝众人施礼,而后扬起鞭子摔在马背上,车轮转动,引得众多女眷和婢女都抹起了眼泪,众人又最后嘱咐“保重”、“一路平安”等话语,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才依依不舍地返回沈府。 第043章 事了拂衣去   043事了拂衣去   此时,在城外安定郡王的柴院内,安定郡王正和太寅道人以及周教授围坐在一起焚香喝茶。   安定郡王端着茶碗,面带微笑。   周教授满脸愧色,低着头,歉然道:“对不起,郡王,是我瞒了你这么多年。”   安定郡王轻轻摇头,看着周教授,说道:“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周教授抬起头,脸色不解。   安定郡王道:“是你保全了我。”   周教授问:“恕我愚钝,不知郡王什么意思。”   “如果当年你告诉我那个胳膊上有伤疤的女子是谁,我会怎么做?”   周教授一脸茫然,转脸去看太寅道人,太寅道人正无所事事地拨弄香炉中的香灰,仿佛对他们的对话全不在意。   周教授陷入了沉思,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虽然卓妍和沈太尉已经决裂,可是后来,两个人又复合了,这也说明这两人前缘未尽。   如果安定郡王横插一脚,必定会让局面十分尴尬,这也正是当年周教授没有把真相告诉安定郡王的主要原因之一。   “是因为沈太尉吗?”周教授不确定地问。   安定郡王点头:“正是,所以我说你保全了我,也保全了沈太尉。是你保全了我们的体面和尊严,让我们不至于陷入纠葛和痛苦。”   安定郡王这么一说,周教授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他呼出一口气,道:“感谢郡王宽宏大量。”   这个时候,太寅道人一边拨弄香灰一边说道:“世事难料。”   安定郡王和周教授一起去看太寅道人,还以为他没听他们的谈话,原来也听的很仔细。   安定郡王笑着说:“师弟,有话直说。”   太寅道人轻笑一声,继续拨弄香灰,调侃道:“我可不敢直说,我怕不小心说了某人的坏话,师兄要拧我耳朵。”   周教授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   安定郡王目光温和地望着太寅道人,道:“某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太寅道人抬起头,龇牙笑着:“那是那是,能让师兄魂牵梦萦的人,是古今千年的完人,没有任何缺点。”   安定郡王放下茶碗,抬起手真的要去捏太寅道人的耳朵。   太寅道人笑着往后躲,道:“你看,我还没说坏话,师兄就不爱听了,这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师兄岂不是要不认我这个师弟了。”   周教授被这两人逗乐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有轻快的跑步声传来,三人一起往门口看,就见一身红衣的小越儿跳进屋门,喊道:“师伯,周叔叔你也在。”唯独没有问候太寅道人。   周教授不知道小越儿与太寅道人有什么过节,见小越儿没有和太寅道人打招呼,心想小越儿毕竟是太寅道人的亲生女儿,应该让他们亲近亲近,便故意说道:“越儿,这是你弟弟的师父,太寅道长。”   小越儿吐了吐舌头,根本不理这个“太寅道长”,而是说道:“我娘和青山都来了。”   安定郡王第一个起身,太寅道人和周教授跟着起来。   “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太寅道人拂着道袍朗声宣道。   “路途遥远,要多加小心。”安定郡王一边向外走,一边嘱咐道。   “放心吧……”   几人走出门口,看见卓妍领着青山走进院子内。   安定郡王目不转睛地望着卓妍,此刻再看卓妍,在他心里,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女子了,而变成世上最为特殊的人,这种感觉很是奇异,即便是自幼修道的他,此刻也不免心跳加速。   但见卓妍袅袅款款,步态婀娜,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卓妍倒是很从容,脸色没有任何异样,她先走到太寅道人面前,青山一一打招呼:“师父,师伯,周叔叔。”   太寅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青山背后的包袱,问:“都准备妥当了?”   “师父,徒儿都准备好了。”   “好,那咱们师徒出发吧!”   说完,太寅道人转身面对安定郡王和周教授,向二人拱手道:“师兄,周教授,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周教授忽然很不舍地说道:“一定要早点回京,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相聚。”   “好。”太寅道人大踏步走向拴在院中的一头毛驴,驴背上挂着两个包袱,在毛驴旁边还有一头小一点的毛驴,那是给青山准备的。“徒儿,这是你的坐骑,给它起个名字吧,日后就让它驮着你。”   青山背着包袱,走向那头小毛驴,先摸了摸毛驴的后背,脸上露出笑容,似乎很喜欢这头属于自己的毛驴。   小越儿凑上来,说:“这毛驴又小又弱,还没长大,怎么能走远路?”   太寅道人跨上驴背,笑着说:“放心,走着走着,小毛驴就长成大毛驴了。”   几个人听他虽然说的实在,但又觉得好笑,都有些忍俊不禁,只有小越儿皱眉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青山见师父骑上驴背走了,自己也赶忙跨上驴背,毛驴“咴儿”叫了两声,迈开蹄子。   小越儿依依不舍地拉住弟弟的手,跟在小毛驴旁边跑,一边嘱咐道:“青山,不管到哪,一定要给我们写家书。”   “我知道了姐姐,你不要再胡乱打人了,也不要惹娘生气。”   “还有,要是你师父对你不好,一定要及早回家。”   “不会的,师父不会对我不好。”   姐弟两人依依不舍地互相叮嘱,卓妍跟在旁边,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欣慰。   太寅道人出了院门,挥了挥拂尘,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悠闲自得地唱着小调。   青山看见师父走远,抽出自己的手,说:“姐姐,你回去吧……”   又回过头来,“娘,我走了,你要保重。”   卓妍的眼泪快被惹出来了,她努力忍着眼泪,道:“娘知道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青山,一定要早日回来。”   “我会的……”   毛驴加快了蹄子,越走越远,卓妍和小越儿都停了下来,小越儿频频挥手,青山也回头摆手。   就这样,两头毛驴一前一后走上林间小路,最终消失在密林里。   卓妍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着儿子年仅十岁便离开家,这一路凄风苦雨,寒冬酷暑,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心中就觉得又难过又自豪。   她怔怔地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听到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她低下头,卓妍连忙收回情绪,不愿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   “卓娘子……”周教授叫道,他已经牵了自己的马,走出了院子,“在下也告辞了。”   卓妍抬起头,神情复杂地望着周教授,只见周教授的目光有些闪躲,不敢与卓妍对视。   卓妍想到前天晚上的假面舞会,周教授一定也有参与。而且,她想起十多年前,周教授曾经到她的酒楼找她,见过自己胳膊上的伤疤,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周教授就已经知道安定郡王和卓妍之间的隐秘了。   想到这里,卓妍脸上有些发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周教授的苦心安排。”   周教授苦笑一下,语气干涩地说:“卓娘子这么说,让在下无地自容,这都是太寅道长的意思,在下,实在心中有愧。”   “周教授言重了。”   卓妍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眼下,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让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沉默之间,周教授回头望了望安定郡王,安定郡王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周教授又看了看卓妍,拱手道:“在下不多打搅,来日再作拜访,先告辞了。”   他回头向安定郡王点头告别,安定郡王也向他点头。   “周教授慢走。”卓妍道。   一旁的小越儿也笑着跟周教授告别,周教授跨上马背,夹紧马腹,催马离开了。   周教授走后,安定郡王才迈步上前。 第044章 起风了   044起风了   卓妍目光瞥见一袭白衣向自己靠近,她轻轻低下头,不敢去看那个人。想起那天晚上他轻柔的话,她觉得脸上发烧。   小越儿见安定郡王走了过来,他们似乎有话要说,看来母亲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便想起安定郡王后面的菜园,对母亲说道:“娘,我可不可以去赵师伯院子后面的菜园去玩一会儿?”   “去吧,别走远。”   “嗯,走的时候你喊我。”小越儿一蹦一跳地走了。   安定郡王一步步走到卓妍面前,站定,两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都有些沉默。   最后,安定郡王先开口了:“身体好些了没?”   “好多了,多谢郡王记挂。”卓妍低着头回答,态度有些娇羞。   “要多休息,不要劳累。”安定郡王的声音轻柔地如同羽毛撩拨人的耳朵。   卓妍点点头,没有作答。   “不急着走的话,到屋里喝口茶吧。”   “也好。”卓妍轻声回答。   安定郡王转身往回走,卓妍跟在他身后,安定郡王故意放慢步子迁就卓妍,卓妍只得与他并肩进了院子。   卓妍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忍不住说道:“郡王身上的味道,十几年没变过。”   话一出口,卓妍觉得不妥当,脸就红了。   “是吗?”安定郡王笑着问,似乎很高兴她这么说,“你说的应该是太乙香的味道。”   卓妍再不说话了,怕又说错什么。   安定郡王把卓妍先让进屋子,卓妍一进屋,又闻到屋里更重的香气,到处寻找,看见茶桌上果然点着一支香。   安定郡王带她走到矮榻边:“坐吧……”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安定郡王先收拾刚才喝过的茶碗,卓妍觉得让堂堂郡王给自己倒茶,实在说不过去,便主动帮忙,可又无从下手,弄的自己手忙脚乱。   “我来吧。”安定郡王微笑道。   卓妍收回双手,老老实实地看着安定郡王的在那忙活。   卓妍闻着太乙香,觉得心中郁结已久的情绪逐渐展开了,她渐渐放松起来,她称赞道:“这个太乙香,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药香,闻之让人心思恬静,烦恼净除。”   “你对这个药香有所了解?”不知不觉间,安定郡王说话的语气亲切随和了许多。   卓妍顿了一下,道:“郡王曾经送给沈太尉一盒太乙香,沈太尉把香落在我那,我偷偷点了一支。”   安定郡王倒茶的动作慢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往事。   他与沈太尉交往不多,送太乙香的事,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二人护送刘太后的棺木去皇陵安葬回来之后。   他倒好茶,双手端起,呈到卓妍面前。   卓妍双手接下茶碗,在交接的一刻,二人手指相碰,如同火石相撞,在彼此心中擦起了火花。   卓妍终于抬头去看安定郡王,只见安定郡王直直地望着自己,那温柔的目光里掺杂着一丝爱怜与热忱。   他们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四目交接,彼此没有闪躲。可以说,安定郡王始终没有闪躲过,一直在闪躲的人是卓妍。   安定郡王慢慢地把手放开,卓妍把茶碗端到自己面前,放在了茶几上。   “你太憔悴了。”安定郡王心疼地说。   卓妍没说什么,勉强笑了一下。   安定郡王起身,走到里屋,卓妍听到他打开了什么箱笼,之后又听见瓷器微微碰撞的声音,然后看见安定郡王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瓷瓶。   走到卓妍面前,卓妍要起身,安定郡王抬手示意她不必起来,卓妍又坐下。   “这是我配制的两味补药,你每天早中晚吃上一粒,如果觉得对身体恢复有好处,告诉我一声。”   “多谢郡王。”卓妍没有推辞,伸手接下瓷瓶。   “以后不用跟我那么客气。”   卓妍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觉得心里十分温暖。   “你要喜欢这太乙香,我多做一些。”   说着,转身又往一个柜子走去。   卓妍想出言阻止,可是她明知道安定郡王不是跟她客套,他是真心想把这些东西给她。   她若说不要,一来可能会伤了他的心,二来又显得自己虚伪,只要任由他去了。   安定郡王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装了一盒太乙香,走过来递给卓妍,道:“点完了告诉我。”   卓妍笑道:“我怎么好意思拿你那么多东西。”   安定郡王微笑望着卓妍:“都说了不必跟我客气。”   卓妍望着他的笑脸,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人到中年依然开阔俊朗的五官,不由得心跳急促,一下一下,如同雷鼓。   她假装镇定,伸手接下那只长方形的木盒,放到自己腿上。   安定郡王又柔声嘱咐:“好好照顾自己。”   卓妍点头,突然变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   “嗯……”卓妍点头道,“我得回去了,沈尚书和尚书夫人应该在等我回家。”   “去吧……”   卓妍拿着瓷瓶和木匣,下了矮榻。   刚站起来,因为起的太猛,忽然头脑一痛,眼前一阵眩晕。   茫然间,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她觉得自己紧贴在一个坚实又温暖的东西上,鼻子里满是那微苦的香气。   “你太虚弱了。”安定郡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隔了很远。   卓妍头痛减轻,眼前慢慢清晰,她发觉自己正侧身靠在安定郡王怀中,郡王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腕,扶着手腕的那只手似乎还在试探她的脉搏。   “你脉搏虚浮无力,明显是元气损耗、精血虚空,一定要好好补养。”   卓妍想答应,但发不出一丝声音,过了好久,她终于找回力气,慢慢站稳。   安定郡王松开她,他似乎很不放心她的状态,准备随时再去搀扶。   卓妍没想到自己已经虚弱成这个样子,她身体一向很好,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坏之身,现在看来,她也是个会生病的凡夫俗子。   “我没事……”   “回去多休息。”   “嗯……”   卓妍举步朝外走,安定郡王跟在身边,刚跨过门槛,她又停下了。   她抬头望着安定郡王,问:“我可以跟着你读书写字吗?”   “当然可以……”安定郡王想也没想答应道,“但是你要先养好身体。”   卓妍对于自己的虚弱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我会的……”   “朝廷规定的假期我都不用去上课,你有时间的话直接过来。”   卓妍点点头,又问:“你收过女学生吗?”   安定郡王笑了:“没有……”   “你会很严厉吗?”   “对你不会。”   “那就好,我怕我会是你最笨的学生。”   “不会,你这么冰雪聪明。”   卓妍笑笑,又迈开步子。   来到院中,向后喊小越儿,小越儿大声答应。   “越儿我们走吧。”   “哦,就来!”   不多久,小越儿衣服上兜着什么东西跑了出来,跑近了才看见是干枯的松果,小越儿兴冲冲地说:“娘我在地上捡了好多这个东西,带回家给阿婆好不好?”   “这是郡王院子里的东西,你应该先问问郡王。”卓妍道。   小越儿又转脸面对郡王,没等开口,郡王笑着说:“带回去吧。”   “谢谢郡王。”小越儿笑嘻嘻地说。   卓妍对安定郡王说:“我们告辞了,郡王留步。”   安定郡王微笑点头,还是把她们送出了院子。   安定郡王看着母女二人走上林间小路,朝小路外的马车走去,旁边的林子里忽然飞出一群麻雀叽喳作响,树枝跟着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安定郡王的衣衫也跟着飞扬起来。   起风了…… 第045章 终究没有错过你   045终究没有错过你   六个月后……   时间已至盛夏,林子里野花繁盛,草木葱茏,翠鸟婉转,一派人间乐土的景象。   安定郡王的柴院内,卓妍正在书案前埋头写字。   安定郡王坐在一旁,单手撑着头,身子微斜,正专注地望着卓妍的侧脸。   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以外,还燃着一根太乙香,袅袅白烟徐徐上升,在卓妍头顶飘散。   在安定郡王的眼中,卓妍仿若有仙气缭绕,她就像那画中的仙子一样美,让人移不开眼睛。   卓妍也早已习惯了安定郡王这样的凝眸注视,完全不在意,依旧认真写字。   “抬起头。”郡王温声提醒道。   卓妍直起身,把头抬高,继续书写。   她抄的是一首柳三变的《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最初安定郡王要教她《论语》,可是她一听那些之乎者也就直皱眉头,安定郡王担心那些大部头的四书五经会打击她的积极性,就换了喜闻乐见的诗词。   “抄完啦!”卓妍忽然抬笔叫道,他刚要把毛笔放下,看了看,又说,“不行,这次写的那么漂亮,我要题上我的名字!”   她十分自信地在落款处写上“卓妍”两个字。   安定郡王笑笑,仍然撑着头。   等卓妍写完,安定郡王淡淡地说:“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   卓妍扭头去看郡王,露出俏皮的笑,故意显得十分为难地说:“好吧……”   可是,她刚要落笔,又迟疑了,开始对着纸张发呆。   “怎么了?”郡王问,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立即坐直了身体,问,“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卓妍扭过头,怯怯地偷看郡王,讪讪地点了点头。   郡王轻声笑了,笑罢,去拿卓妍手中的毛笔,一边说道:“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不来问我?”   卓妍忍着笑,说:“郡王的名讳,我哪敢随意打听。”   安定郡王脸带微笑,轻轻转动手腕,柔软的笔尖落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写下三个字:赵从式。(赵从式,历史上确有其人,宋太祖赵匡胤曾孙,其封号为安定郡王,后来袭封舒国公……)   卓妍欢喜地看着安定郡王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越念越觉得好听,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   “以后不知道的,直接问我。”安定郡王十分温柔地说,一边放下了毛笔。   卓妍“嗯”了一声。   安定郡王又打量卓妍的字,品评道:“有进步,写的越来越好了——为什么喜欢柳先生的词?”   卓妍理所当然地说:“所有人都喜欢柳先生的词。”   “我只问你,为什么喜欢。”   卓妍认真想了想,突然说道:“一方面,柳先生的才华的确令人望尘莫及,还有因为我和柳先生认识,虽然近几年他在外地做官,但是早年他在京城时,我们时常在一起喝酒,而且——”   说到这里,卓妍微笑着顿了一下。   “而且什么?”安定郡王双目温柔地看着卓妍问道。   “而且,当年我的第一家酒楼开业时,还得过柳先生帮忙。”卓妍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害羞。   安定郡王饶有兴趣地问:“就是那年的舞会吗?”   卓妍用力点头,在安定郡王无时无刻的注视下,她脸红了。   安定郡王见她脸红,笑意更深,就这样默默地盯着她看。   每当卓妍到他这来学写字时,安定郡王总会盯着她,他的目光很柔和,从没让卓妍觉得不舒服。可是,现在她却有些心虚和不安。   在他们相处的这半年里,卓妍每月会和安定郡王见几次面,但他们从没提过第一次假面舞会上发生的事,这也是安定郡王第一次说起“舞会”两个字。   “郡王不要这样看我。”卓妍低着头,小声道。   安定郡王突然深情款款地说道:“十多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想,那女子究竟长什么样,我猜了十多年,现在终于知道了,所以我要看个清楚。”   卓妍脸颊更红,心跳更快,她都不知道此生还会有这种小鹿乱撞的心态,她那已经死去十年的心,又蒙雨露滋养,重新长出了新的枝芽。   “过来……”安定郡王轻声唤道,然后准备起身,“我给你看样东西。”   卓妍好奇,不知郡王突然有什么新发现,但见安定郡王站起身,朝卓妍伸出手,示意她也起来。   这还是郡王第一次主动要牵她的手,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到郡王的手上,郡王掌心温暖,轻轻握住她,把她拉起来。   “什么好东西?”卓妍好奇又期待地问。   “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手挽手走出屋子,安定郡王径直朝西侧的一间木屋走去,卓妍顿时猜到他要给她看什么。   他们来到木屋前,郡王推开门,里面是满满的木雕。   半年多以前,卓妍发现了这座木屋,看见屋中的木雕,当时惊的目瞪口呆。   事后虽然经常过来跟郡王读书练字,但从没踏足这间屋子,郡王也从没跟她提,仿佛那天晚上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如今,安定郡王终于带她过来了。   卓妍站在门口,想起那天晚上所见的木雕,无一例外地戴着面具。   而如今,竖立在眼前的与真人一般大小的木雕,却清晰地刻画出了眉目和五官,那面具,终于被拿下来了。   卓妍感动地看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和鼻子,还有那巧夺天工的表情神态,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暖遍全身。   她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郡王为何总爱看她,郡王不仅想要看清她的长相,而且要牢牢记在心里,好在她走后,把木雕上戴了十年的面具一一取下来!   是啊,在安定郡王心里,那面具已经戴了十多年。所以,他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去看清她的面貌,然后在心里把那个女子的面具揭下来。   卓妍看见,所有的木雕都露出了眉眼和五官。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安定郡王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掌,轻轻牵动她的手,轻声说:“进去看吧。”   卓妍这才抬起脚步,慢慢向里走。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木雕,都露出了卓妍的相貌,卓妍惊奇地拿起一个手掌大小的木雕,只见木雕虽小,但刻画的十分精细,连一根根眉毛都清晰可见。   卓妍松开郡王的手,双手捧着木雕,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像吗?”郡王在身旁问道。   卓妍却没回答,她十分愧疚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   “若不是我当年行为轻浮,也不会让你一等十二年。”   安定郡王风轻云淡地说:“我等你十二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究没有错过你。”   卓妍听到一向端庄稳重、克己守礼的郡王忽然说出如此性情的真心话,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卓妍又看其他被摘下面具的木雕,问:“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子可能长的很丑?”   “不知道,在知道是你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找到她。”   “那知道是我以后,有没有觉得失望?”   “没有,你比我想象中更美好。”   卓妍先是感动,然后她那活泼俏皮的天性又冒出头了,她笑了一声,拿着那个手掌大小的木雕向外跑,边跑边说:“这个给我了!”   卓妍一溜烟跑出木屋,向院子外跑去。   此时凉风拂面,花香阵阵,抬眼望去,翠绿的树林上面,是一片碧蓝的天空,卓妍就如同那在林间盘旋的飞鸟一样,自由自在地穿进了林子。   安定郡王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出来。 第046章 没有生离,没有死别   046没有生离,没有死别   他们漫步走出林子,来到林子中间一条小河旁边。   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流水中鱼虾嬉戏,卓妍饶有兴趣地在河边观看。   觉得渴了,便捧起河水要喝,安定郡王阻止她,让她不要喝生水,卓妍还是尝了一小口,觉得河水甘甜清凉,就让郡王也喝。   安定郡王不忍拒绝卓妍,也捧起河水喝了起来。   两人喝饱了水,还要往前走,可是有句古话说的好,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突然之间,天空就飘起了雨丝。   两人惊愕地对视一眼,卓妍忽然说道:“快走吧……”   说完就往来时的路跑过去,安定郡王追上卓妍,抬起宽大的袖子挡在卓妍头顶,想替她遮雨,但顷刻间大雨瓢泼,遮天蔽日,安定郡王的衣袖瞬间湿透。   两人快步跑回柴院内,来到屋里,大雨终于被挡在门外,她抬眼去看面前的安定郡王,只见安定郡王被淋成了落汤鸡,头上的水不断流到衣服上,又顺着衣服滴到地上,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她从没见过安定郡王如此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再低头看看自己,发觉自己的情况更加糟糕。   夏季里衣衫单薄,她只穿了里外两层薄纱,此刻全部湿透,薄纱紧贴身体,不仅将她身体的曲线出卖了,也隐隐露出里面的皮肤。   卓妍意识到自己出了丑,立马双臂抱住自己前胸,但她这个动作却欲盖弥彰,就在她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时,安定郡王说:“别着凉,快去换件衣服吧。”   换衣服?可是,衣服呢?   见卓妍不动,安定郡王轻轻推着卓妍的胳膊,把她往自己屋里推。   卓妍被动进了郡王的卧房。然后,安定郡王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外衣,又找了一块干布,走过来交到卓妍手中,嘱咐道:“先将就一下,快换吧。”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走时把门顺手关上了。   卓妍怔怔地看看安定郡王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自己紧贴在身上的薄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穿着这样的湿衣服丢人现眼了,她没的选。   她剥下湿透的薄纱,用干布擦掉身上的水渍,然后把郡王的外衣披在身上。   太乙香的味道立马飘到鼻子里,她特意低头闻了闻,就觉得整个人都在安定郡王的包裹中,让她觉得既温暖又安心。   衣服很大,卓妍身形苗条,她把腰围处绕了快两圈才算服帖,可是袖子又长又肥,下摆长的拖到地上,她觉得自己穿着这件衣服,看起来就像个唱戏的。   她捡起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和鞋子,赤脚走出屋,一身湿衣的安定郡王在点火盆,火盆刚冒起白烟,火苗在木头下面一点点燃烧起来。   安定郡王转过头,看见卓妍的一瞬间,目光立即定住了。   卓妍察觉郡王目光异样,她低头看看自己,心想一定是自己穿成这副样子实在太可笑了,她羞赧地笑了笑,嗫嚅道:“衣服太大了。”   卓妍还发现,因为要把肥大的衣服固定住,她把自己包了个结结实实,也因此曲线毕露。   安定郡王很快恢复镇定,转过脸,把屏风挪过来,搭起一个简易的架子。   “过来把衣服烤烤。”   “哦……”   卓妍走过去,把薄纱搭在架子上,又把丝鞋放到火盆旁边。   安定郡王又拿来一双木屐放到卓妍脚边:“快穿上,不要赤脚。”   卓妍十分听话地踩上木屐,她不好意思去看安定郡王的脸,低头说道:“你别管我了,快去换衣服吧。”   安定郡王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里侧的卧房。   卓妍搬了一只小板凳坐在火盆边擦头发,她将头上的珠钗全部取下,发髻松散,一头乌黑浓厚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   等她把水珠擦干、发梢不再滴水时,安定郡王换好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   安定郡王也有一头浓密的长发,他悄步走到卓妍身后,问:“我帮你擦?”   卓妍抬头看见郡王的头发还在滴水,起身说道:“还是我帮郡王擦吧。”   安定郡王温柔地看她,眼中漾着无限爱意,点头道:“也好……”   说完,就在卓妍刚才坐的小凳子上坐下来。   卓妍站到安定郡王身后,手指轻轻从他脖子后面穿过,挑起他的头发,用布包住,先挤了挤水,然后又在郡王头顶轻轻擦拭。   安定郡王十分享受地微笑着。   卓妍看见安定郡王头上有许多白发,随口说道:“郡王都有白头发了。”   “我是不是老了?”   “没有,怎么会呢,郡王还很年轻。”   安定郡王笑道:“你嘴巴真甜。”   卓妍听他说的暧昧,突然间怦然心动,手上的动作也迟钝了。   过了一会儿,安定郡王又道:“我有一个问题。”   “嗯?”   “你每次让沈府的车夫送你过来,下午再接你回去,车夫会怎么想?”   “郡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   安定郡王认真地说:“你经常到我这来,车夫知道的一清二楚,难保他回去不向别人说起,他会怎么说,别人会怎么想?”   “郡王原来是担心这个,那我下次不来了。”卓妍故意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定郡王立马解释,“虽然我们清者自清,但别人未必就真的相信我们在一起就只是读书写字,我不想让别人在背后中伤你。”   卓妍不知道安定郡王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问:“所以呢,郡王有什么好办法,能堵住悠悠之口?”   “我想——”   安定郡王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不再说了。   “想怎么样?”   安定郡王轻轻地转过身来,卓妍停下双手,俯视安定郡王,她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紧张。   安定郡王岔开双腿,让卓妍站在他两腿之间,这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但卓妍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安定郡王仰头看着卓妍,她穿着他的衣服,那不合身的宽袍大袖和那披肩长发让她看起来如此动人。   安定郡王目光中闪动着激动的亮光,他双手放在她的腰间,将她轻轻拉近一点,然后热切地问:“做我的郡王妃,好不好?”   卓妍完完全全被惊到了,她如坠云雾,她不敢相信安定郡王会突然对她表白。   尽管他们这半年来相处的很融洽,可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样子,从不会有任何让人不安的行为举动,更不会说什么露骨的话。   可是,他现在说出口的,她真的没有听错吗?   见卓妍呆若木鸡,安定郡王问:“是不是太突然了,我吓着你了吗?”   “呃,不,没有。”   不知怎的,卓妍忽然想起沈毅松,想想沈毅松只见过她一面,就找上家门,说要娶她,对比沈毅松的直接果断,安定郡王已经默默找了她十二年,又在这半年里以礼相待,毫无半分过分的举动,那简直算得上兔子和乌龟之间的速度对比了。   卓妍自然而然地把两手搭在安定郡王肩上,低头看着在发丛中若隐若现的白发,忽然心疼起他,问道:“你想好了吗?”   “我认真想了很久,在遇到你之后,我才体会到别人口中说过的朝思暮想,在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些,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但是,我可不可以奢望更多,我们可不可以也像其他人一样,做这尘世里一对平凡的夫妻?”   卓妍觉得喉咙发涩,她低头看着安定郡王认真严肃的表情,声音微颤地问:“那你能保证永远不离开我吗——没有生离,没有死别。”   “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在哪,你就在哪。”   卓妍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安定郡王站起来,伸开双臂将卓妍抱在怀里。   卓妍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任凭泪水肆虐。 第047章 天作之合   047天作之合   几日之后,沈府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卓妍听说家里有客,也没多问,因为如果是来拜访沈尚书的话,一定会挑沈尚书在家的时间来拜访,沈尚书不在,那么来访的客人多是有其他事情。   卓妍亲自来到客厅里迎接,看见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官袍,另一个是身材矮小的老人,头发灰白,脸上笑眯眯的,打扮的十分喜庆。   卓妍一见此人,就觉得好像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匆匆见过一面。   卓妍走上前施礼拜见:“奴家卓氏,见过二位员外,沈尚书还在衙门,要到中午才回来。”   那个身材矮小的老年人笑眯眯地拱手道:“卓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卓妍一愣,又抬头看那老年人,忽然想起他是谁了,他就是那个丁媒保!   十几年前,就是这个丁媒保替沈毅松上门提亲,当时卓妍误会是沈毅松故意这么做的,她口不择言地说自己是有夫之妇,不能婚配,丁媒保听了之后愤愤而去,此后,她和沈毅松大吵一架,也是在那件事之后,沈毅松便娶了珍珠。   忽然想起这桩往事,卓妍觉得恍如隔世,心中又多少有些凄凉,她讪笑一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丁媒保。”   “正是……”丁媒保又介绍旁边那位红袍官员,“这一位是宗正寺少卿。”   卓妍一听说是宗正寺少卿,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了。   宗正寺是朝廷设立专门管理赵氏宗族子弟的官署,皇族成员的婚配嫁娶、丧葬礼仪以及各种封号都由宗正寺处理。所以,宗正寺的人带着丁媒保上门,一定是为了那件事了。   安定郡王一定向宗正寺禀报了他要娶卓妍的意思,而显然宗正寺也同意了,所以才会带着媒保上门。   想到这里,卓妍脸上一红,又给宗正寺的少卿行礼道:“少卿大人。”   宗正寺少卿点点头,道:“尚书夫人在家吗?”   “在,二位稍作休息,我去请夫人。”   说完,卓妍匆匆走了。   尚书夫人虽然年老不问世事,可既然是为了安定郡王上门提亲,又怎么好直接找新娘本人呢,只能去和尚书夫人说。   卓妍有些紧张地来到尚书夫人房里,说外面有客人求见,尚书夫人问什么样的客人,卓妍如实禀报。   尚书夫人一头雾水,怎么宗正寺的人突然带着媒保上门来了?   尚书夫人简单整理了衣服头面,在婢女的搀扶下去了前厅。   卓妍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屋里,心思乱的很,她走到一只木箱前,打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一件是画卷,另一件是一把年久破旧的扇子。   尽管她很小心地把这两样东西保护的很好,可那把扇子还是在十多年的风霜岁月里被风化的厉害,她不敢轻易打开,只反复看了几眼,想起沈毅松挥着这把扇子时的潇洒,又想起在她撕扇子时沈毅松含泪的双眼,卓妍只觉得心中酸痛。   她放下扇子,轻轻打开另一幅画卷,那幅《秋叶图》,她看着画上奔跑追逐的两个人,想起沈毅松自第二次见面时就要娶她,而她始终没有同意,甚至为了婚事大闹一场。   直到后来北上庆州,在庆州的城楼上,他再次开口央求,她才同意。可是,没想到他们最终天人永隔,此生注定没有夫妻的名分。   卓妍在心里说:“毅松啊,你说你会一直看着我,你知不知道我要嫁人了,你生前一直想娶的人,将要嫁给别人,你会不会不高兴?   毅松啊,这一次,我不会再任性,不想再错过了,郡王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放心吧。我不会忘了你,你一直在我身边,也一直在我心里。”   她含着泪,把《秋叶图》和扇子收回箱子里,过了半天,婢女搀着尚书夫人来了。   卓妍知道夫人已经和宗正寺的少卿谈完了,肯定已经知道安定郡王要娶她的事了,她走到门口去迎接,果然看见尚书夫人的神色不同以往。   尚书夫人一见卓妍的面,便激动地双手去握卓妍的手,卓妍会意,忙把手递了过去。   “夫人,进屋坐吧。”卓妍道。   两个人四只手牢牢地纠缠在一起,卓妍带着尚书夫人走到屋里,在矮榻前坐下。   尚书夫人还是不肯松开卓妍的手,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卓妍,开口道:“小娘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话音未落,尚书夫人忽然哽咽起来,眼睛立马红了。   “夫人。”卓妍百感交集地叫道,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一张口,也说不出话来。   婢女跟在尚书夫人身边,也已听了宗正寺少卿替安定郡王上门提亲的事,此时婢女掏出一块汗巾子给尚书夫人擦眼泪。   尚书夫人哭了一阵,感慨地说:“小娘子,你救了我们家,你跟松儿,并无婚姻之约,松儿走后,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小娘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不光留在我们家照顾孩子,侍奉我们两个老人,还帮我分担家务,我们家何德何能,能让你照顾那么多年,所以我说,你救了我们老两口的命,救了这一家人——”   说到这里,尚书夫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卓妍忍住了眼泪,安慰道:“夫人,这都是我该做的,夫人不要过于挂怀。”   尚书夫人摩挲着卓妍的手,万分不舍的样子。   卓妍见尚书夫人眼泪汹涌,她也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夫人擦眼泪,尚书夫人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她又哭又笑地说:“你看我这个老糊涂,我还没告诉你这桩喜事呢,怎么就先哭上了——”   尚书夫人清了清嗓子,自己接过卓妍的手帕,把脸上的泪擦了,振作起来,对卓妍说道:“刚才宗正寺的何少卿来,提出想让那位安定郡王与你缔结百年姻缘,那位安定郡王,名声颇佳,为人谦和有礼,跟小娘子也真是天作之合,我当下就答应了。”   尚书夫人这么说,完全是顾及了卓妍的面子。   尚书夫人虽然老,可还不糊涂,安定郡王行事有度,从不做唐突无礼的事。   既然他能让宗正寺的人来提亲,就说明私下里已经得到了卓妍的同意,尚书夫人虽然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好上的,可既然一个想娶一个想嫁,她也只是顺水推舟,成全这段姻缘。   之前那一段情真意切的话,也完全是发自肺腑,她虽然不舍卓妍离开,可她也知道,卓妍已经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十年青春年华。   如今卓妍已年过三十,再这么下去,只怕一辈子就这么虚度了,尚书夫人也在为卓妍的终生大事着急,如今卓妍得到一个好归宿,尚书夫人也从心里为卓妍高兴。   卓妍也早知尚书夫人不会阻拦她嫁人,她感激地说:“多谢夫人成全。”   尚书夫人一边收着眼泪,一边开心地笑起来,笑罢又说:“放心,以后,你还是这个家的人,这里,就是你的娘家!”   其实,在这之前,就如安定郡王所料,沈府里便流传着关于安定郡王和卓妍的传闻。   卓妍定期去安定郡王那读书,上午去,下午回来,都由沈府的车夫来回接送。   一次两次,车夫没有向外说,因为车夫信得过安定郡王的为人。   可是之后的几个月都是如此,车夫便忍不住对别人说了这两人的反常。   不过这只在下人之间流传,不敢让主子知道,所以尚书夫人才会被完全蒙在鼓里。   如今宗正寺的人来过以后,也总算有了实锤,但这依然让所有人都感到惊异。   不仅沈府的人感到吃惊,消息传出来之后,整个京城都为之震惊,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走到一起。   安定郡王潜心修道,独善其身,与任何人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从无任何传闻,仿佛是传说故事中才有的完美化身,别说没有女人缘,女人见了他,都是敬若神明,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而卓妍却曾经绯闻漫天,闹出过几桩轰轰烈烈的事件,声名远播,街知巷闻。   虽然这几年再无任何离经叛道的行径,也无人叫她刁妇,但那副我行我素的姿态毫无收敛。   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突然走到一起的?有人从中牵线吗?肯定不是,媒人的眼光自有尺寸,绝不可能把这两人拉扯到一起,那就是两人私定终生了,众人又好奇起来,不知是谁先把谁劝服,毕竟这两个人都不像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只有周教授清楚其中内情。   小越儿也从府里下人的口中听到了母亲要嫁人的事,她已经长大,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她也偶尔从别人口中偷听了别人劝说母亲嫁人的话,此刻冷不丁听说母亲要嫁给那位赵师伯,她只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一日吃过晚饭,她来到母亲的房里,凑到母亲身边,一脸天真地问:“娘,他们都说你要嫁人了,是吗?”   卓妍扭过头,看着这个快和她一样高的女儿,笑着点了点头。   卓妍一直在想该如何跟小越儿说这件事,既然小越儿问上门来了,那就趁此机会告诉她。   她拉着女儿的手往榻边走,等两人面对面坐好,小越儿问道:“是赵师伯吗?”   “对。”   “那,你们成亲之后,赵师伯会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吗?”   卓妍笑着说:“不会,赵师伯不能住到沈府,而是是我搬出来。”   “那我呢?”小越儿蹙着眉头问。   卓妍知道女儿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不会反对她嫁人,但她还是担心孩子会陷入困惑,她如实地解释道:“你如果想跟着我,就搬出来跟我们一起住,如果你想留下来,就继续住在沈府,反正我会经常回来,你也可以每天去找我。你要跟我出去吗?”   小越儿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青山走了,娘你也走了,如果我再走,阿爷跟阿婆就没人陪了,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陪着阿爷跟阿婆。”   卓妍听了以后,大觉感动,小越儿虽然顽劣,但她小小年纪,就懂得知恩图报,总算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也是沈毅松没白疼她一场。   卓妍想起,早年沈毅松交代过,要把沈家的家业交给小越儿,卓妍一直觉得这只是沈毅松的玩笑话。   后来青山出生,卓妍本以为有青山在,沈毅松的玩笑话不能算数,可现在看来,青山出家远游,还不知何年何月回来,也不知日后的情景,恐怕,沈家的担子很可能会落在小越儿肩上。   尚书夫人听说小越儿会继续留在沈府,抱着小越儿喜极而泣。 第048章 大婚(大结局)   048大婚   四个月后,时至金秋,一顶花轿抬到沈府。   卓妍身着凤冠霞帔,在媒婆的牵引下上了轿子。   大宋一朝,普通百姓的婚礼尚且复杂,更不要说宗族子弟的婚事,各种礼仪祭祀,各种繁文缛节,各种行礼叩拜,搅的即便是卓妍也感到头晕脑胀。   卓妍原本无比期待的婚礼,却在这些礼俗之中被消耗了所有热情,等到晕乎乎一天走下来,到了晚上,已经累得腰酸背痛。   卓妍在内累的不轻,安定郡王在外也忙于应酬。   因为这场婚礼略有特殊,新郎是年过四十才娶亲的郡王,新娘的来历更离奇,她原本只是中牟县一名普通女子,后来成为京城商场中的风云人物,又和尚书府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又曾为沈太尉生过一子。   所以,这是一场集地位、权势、钱财于一体的婚礼,场面之隆重,不亚于任何一场皇家婚礼。   不仅有皇室宗亲子弟,还有满朝文武官员,以及在开封商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齐聚一堂,开怀畅饮,场面既隆重又热闹。   到了夜里,安定郡王打发走了最后一拨客人,走进红烛摇曳的洞房里,只见屋子里到处堆放着尚书府陪送的嫁妆。   安定郡王没有看见卓妍的身影,他悄步走到里屋,来到床边,发现一身礼服的卓妍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头上的凤冠都还没取下来。   郡王看见卓妍,长长松了一口气,仿佛终于走完了漫长的旅途、熬过了漫长的等待。   他轻手轻脚地坐到床上,踢掉鞋子,堂而皇之地在卓妍身边躺下来。   借着红烛的火光,她看见卓妍眉似新月,脸若桃花,越看越喜欢,脸上又浮出微笑。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奈这一天的应酬实在太累。很快,他也昏昏然睡着了。   睡到半夜,卓妍先醒了,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头上的凤冠微微作响,安定郡王也立马醒来。   二人都睁开眼睛,看见对方就在眼前,不约而同地笑了。   “什么时辰了?”卓妍问。   “不知道……”安定郡王小声回答,“应该入夜已久了,你累坏了吧?”   “你怎么没告诉我做郡王妃会这么麻烦?”卓妍故意抱怨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会这么麻烦。”   卓妍“噗嗤”笑了。   安定郡王把手伸过来,轻轻放在卓妍脸颊上,用指间抚了抚她细嫩的皮肤,说道:“这几天,我好想你。”   “郡王怎么也会说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这是我真心话。”   卓妍害羞地把脸埋到枕头里,头上的凤冠又跟着哗啦作响。   “把凤冠拆了吧,太沉了。”说着,安定郡王帮卓妍拆下头上的凤冠,转身把凤冠放到床下,然后又转过身来躺着,还是看也看不够地望着卓妍。   “所以,新婚之夜,我们要这样躺着聊一晚上吗?”卓妍问。   安定郡王抿嘴笑着,笑完说道:“我还没看够你。”   卓妍赌气般转身背对安定郡王:“不给你看。”   安定郡王笑了一声,这才慢慢凑到卓妍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想要搂住她。   卓妍没有再使小性子,抬起头,安定郡王便把卓妍搂在怀里。   卓妍转过身回抱郡王,两人紧紧抱着,以慰藉这多日未见的相思之情。   抱了没多久,卓妍开始手脚不老实起来,安定郡王也适时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而后是她的脸,她的鼻子,最后是她的双唇。   一阵令人心醉的轻吻之后,卓妍呢喃道:“我还以为你永远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我不是柳下惠,我只是不愿随意轻薄你。”   卓妍抬头,又亲了他一下:“那你现在不是在轻薄我吗?”   “不是,我只是在对我的郡王妃做该做的事。”   卓妍笑了,开始摸索着解他的衣带。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