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唯有师兄真绝色   作者:晚星雀   文案:   恣意桀骜攻 清风明月受 恣意桀骜攻/强强/甜/主攻:   北府神官谢倦为庇护江东二十一城,被芜疆魔尊贺北掳回清笳山,将他强娶。新婚之夜,魔尊问谢倦:十年前我们是师兄弟,十年后我们作为夫夫,算不算是缘深呢?   之后,清笳山着了一场大火,全武林都以为神官与魔尊同归于尽之时,谢倦再次出现在北府神殿。   他辞去神官之位,斩断神殿伫立的十万功德柱,一剑诛杀天地盟主,将武林秘宝河图洛书拼凑完整,抱着河图洛书一同跳入火池,落了个灰飞烟灭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结束了江湖十余年的血雨纷争。   从此,世间再无怀济天下的北府神官,亦无为祸四方的芜疆魔尊。   —   一觉醒来,贺北重生回年少。那时,他还不是为祸天下的芜疆魔尊,而是凤语剑庄的不肖弟子。而是他貌美如花,清霜似月、明镜不染温柔如——   呸,凶神恶煞把他锤醒的师兄,还好好活着。   他想都没想,一口亲上去,滋味还是从前的滋味,只是挨了一顿香喷喷的毒打。   谢倦发现自己正处在叛逆期的混球师弟,转变心性愈发乖巧。每日练剑到深夜,变得比小时候还要粘人,晚上缠着和他一起睡,就连剑穗也要用一对,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后来,贺北瞧着怀里人间绝色的师兄,心想,他上一世是怎么忍了十年才把他占为己有。   伪武侠,圆一个武侠梦。1v1,主攻,双洁,第二章 就开始追妻。   少年仗剑侠客行,寒川何处笑拂衣。   [江湖易老,唯有师兄真绝色。]   【江湖荏苒,热血难凉。山野千里,同心不悔。】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北,谢倦 ┃ 配角:江湖人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兄是我妻。   立意:世间因少年挺身向前而更加瑰丽。 第1卷 梦醒江湖 第001章 尘断   真武盟被困在清笳山一天一夜。   七日前,芜疆魔尊贺北占领江东,扬言要屠光江东二十一城,除非用北府神殿的神官大人谢倦作为交换,亦可停止屠城。   神官大人为了保下江东二十一城,只身前往芜疆清笳山作为俘虏。   当那魔尊关押谢倦的第七日,居然宣告天下要迎娶他为妻,这一举动几乎掀起了全武林的震怒。   北府、西南两地为首的武林组织——真武盟集结高手,欲要攻上清笳山营救北府神官。谁知,提前收到了贺北分发而来的婚宴请帖。真武盟为了营救谢倦,远赴清笳山来参加这场鸿门喜宴。   只是,当他们一切诛杀计划还未实施前,便被身为魔尊的贺北所识破。   贺北布下魔障,将真武盟众高手困在清笳山半山腰,使他们进退两难。直到天方泛起玉白,空中忽而下起了微雨,这些魔障才渐渐被冲散而去。   真武盟的视线得以豁然开朗,准备按照原计划攻上山顶,拼死也要救出谢倦。   此时,清笳山山顶的夙漓宫中,到处装点着红纱漫漫,九支灯的蜡烛泪残,彻夜长明。   凤冠霞披,碎珠断玉散落一地,凌乱的鸳鸳红被下,被世人喻为神明在世的北府神官谢倦,残喘在云雨初歇后。他意识涣散、四肢酸软无力,耳边却还要接受那魔尊的灵魂三问。   “师兄,你怎么这么好看?”   “师兄,舒服吗?”   “师兄,要不要再来?”   谢倦咬着牙张了张充血的唇,说了一个字:“滚......”   贺北听罢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大笑过后,迅速耷拉下嘴角阴沉起脸,异色瞳仁中泛出一抹锐利、渴求狩猎的光来。   他把谢倦捞进怀里,捏起他的下巴,语气戏虐:“谢拂衣,十年前我们是师兄弟,十年后我们是夫夫,你说这还不算缘深么?”   谢倦微微抬起眼帘,望着那张惊世艳绝、宛如妖孽的脸庞,一字一眼说道:“孽、缘。”   贺北抚过谢倦垂散的发丝,俯首在他玉颈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处深深的牙印:“孽缘,我也认了!”   谢倦在贺北怀中徒劳挣扎一番。在他半裸露的心房处,纹着“寒川”二字。贺北用指腹摩挲过那二字,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来。   “你早就对我情根深重,为何不早说?偷悄悄在胸口纹下我的小字,谢拂衣,人人都以为大神官无情无欲,谁知道在背后偷偷暗恋芜疆魔尊?传出去你说那些正派人士会怎么看你?想想就有趣。”   谢倦的眼眸里挂满血丝,眼尾还残存着泪珠,看上去就像清瓷般单薄、易碎,发出的声音气弱微颤:“寒川......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是你。”   谢倦忽而使力握起贺北的手,神色一软:   “贺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收手吧。”   “你若愿意收手,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陪你一起回凤语山,我们离世遁俗,不要再杀人了,求你了,寒川!”   谢倦清傲一生,此时竟然愿意卸下所有尊严去求他。贺北微微一愣,却又立马恢复那张与世不恭的笑脸,瞳仁之中雾霭弥漫。他握住谢倦的腕骨似要捏断一般:“师兄,你说的对,寒川在十年前已经死了。你要知道,有些人根本不配活!不配你来救!”   谢倦望着他良久,发现眼前的人除了模样和十年前已经大不相同。曾经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仗剑少年,今时今日除却恣意只剩下满眼的恨。   他心疼了。   谢倦颤着手摸摸贺北的颊边,随后撑起身子将唇抵了上去。   这是谢倦第一次主动和贺北亲热,贺北身子一僵。天下绝美的美人儿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唯独谢倦,他拒绝不了。   贺北低沉沙哑地唤了一句:“师兄.......”   随后二人热烈缠绵在一起,不知过了过久,漫长的一吻结束。   贺北抬眸望着怀中呼吸紧促、神情疲惫的谢倦,他身着绯红嫁衣,像断线的傀儡,零落的娇花,失去往日神采,眼里漫着浓郁散不开的雾气,浑身上下都是他粗暴留下的痕迹。   “噗嗤——”   贺北的胸腔猝不及防一痛,一口乌血从嘴中吐出。   “师兄,你——”   贺北浑身一阵战栗,热血骤然冷却,四肢酸软无力,心肺散发起一阵撕裂般的绞痛,将他疼出一身冷汗。   谢倦方才凭借那个吻,给他下了奇毒。   谢倦的目光清柔,落在贺北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之上:“寒川,等我。”贺北身子渐渐瘫软下去,他躺倒在谢倦怀中慢慢闭上了眼。谢倦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成为梦魇。   “你的仇我来替你报,你的罪我来替你赎。”   *   真武盟还未攻上夙漓殿,就见山顶浓烟漫天、狂妄的熊熊火光将白云烧红,到处弥漫着呛鼻的烟火气息。   夙漓殿失火了。   火势猛旺,真武盟无法再往前攻进,纷纷退下山去。   这场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清笳山原先的翠樾千重烧成了黑黝黝一片,最后天降甘霖才将其熄灭。   武林都道苍天有眼,将为祸天下的芜疆魔尊一场大火收走,烧得连灰都不剩。只可惜北府神官谢倦扬善一生,为了消杀恶徒反而赔上了性命,与芜疆魔尊同归于尽。   火灭的第七日,令天下武林震惊的是——谢倦居然没死。谢倦还活着,他完好无损的活着回到北府神殿,先将自己积攒十年的十万功德柱一剑劈断,而后辞去了神官的位置。   第八日,谢倦飘洋过海来到金沙。   他用芜疆魔尊的佩剑艳山剑,将天地盟盟主白萩一剑诛心,夺走三张河图洛书的碎片,集合自己保管的三张碎片与贺北拥有的五张碎片,将武林至宝河图洛书拼凑完整。   当所有人以为谢倦拥有完整的河图洛书要颠覆整个武林之时,他竟然抱着河图洛书一同自焚于金城火山之中,灰飞烟灭之!   从此,这世间再无悲悯世人、怀济天下的北府神官,也无令武林腥风血雨争夺百年的河图洛书!   亦无恶贯满盈为祸四方的芜疆魔尊。   *   贺北再次醒来是在凤语剑庄。他醒在一片山花烂漫处,身下是柔软厚铺红云一般的落花,身旁是山里年岁最老的凤语树。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谢倦毒死了,梦回凤语山,梦回年少时。可当他低眸看着自己一身热烈的绯红婚服时他又意识到一切都不是梦。   在他的手心置放着一封信。打开信,是谢倦瘦劲清隽的笔迹。   寒川亲启。   “当你拆开这份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寒川,莫怪师兄一意孤行。   这么多年我一直未忘记雪恨,只是我们的方式不同罢了,大丈夫居生天地间,岂会作缩头宵小之辈。仇敌我来弑,河图洛书我会亲手毁掉它,多少年,有人因它痴,因它狂,因它作恶。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寒川,你小时候问过我,人死后会去哪里。我说,好人会去天上做神仙。坏人会下地狱。当时你怕极了,因为你把师父的砚台打碎了,你害怕自己会下地狱,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非要与我一同睡,我还笑话你胆小。   别担心。我将北府神殿的十万功德柱斩断,希望这些年积攒的善行能够替你赎罪,有我在,寒川,下辈子,我希望你可以投胎一个好人家,父慈母爱。   寒川,替我好好活着,替我守着凤语山,替我看满山的凤语花开。   同心,不悔。”   谢倦把他毒晕后将他送到凤语山,身前身后事都替他安排妥当。   他的手已经脏了,但谢倦是干净的,他偏偏要替他淌这最后一淌浑水.,杀白萩、毁河图洛书.....他本可以清清白白的走,他本该被天下武林歌功颂德一世。   贺北握着信件的手在极力颤抖,仿佛置于冰窖之中,血液寒凉,心脏倘若被人一刀一刀细捅,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师兄......”   贺北眼中水雾弥漫,俯首啜泣。   谢倦拿走了他的佩剑,别在他腰上的是谢倦的沉雪剑。他抱着冰凉的沉雪剑抱了许久,恍惚时以为谢倦在他怀中,意识偶尔清醒时就会发现怀里依然是空落落的,难以承受的巨大落差感令他喘不过气来。   就这般,他枯坐到夜深之时,待他抬眸望着凤语树上一盏盏泛黄却未明的琉璃灯,他喃喃道:“师兄,寒川怕黑,你回来给阿宁点灯好不好......。”这些灯是谢倦给他一盏盏挂上去的。   他知道他的寒川最怕黑了。   贺北认为,良人不归,活着无意。回首半生,他只看到大写的两个字‘荒唐。”   “师兄,寒川怕黑,寒川去找你好不好?.”   沉雪剑没入贺北胸腔那一刻,他笑了,含泪蕴湿的眸中闪着流萤般的微泽。在心脏被刺穿后,灭顶的疼痛反而让他彻底解脱。   凤语花深夜不眠,一直簌簌不断的往下落,最后将贺北未凉的尸身全部掩住,好像盖了一层薄被。两只银蝶盘旋于凤语花堆砌而成的绯红色花冢之上,翩翩震翅比翼双飞,最后消失隐于天际。   “师兄来接寒川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主攻,1v1,双洁,He。   前尘往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观念不同而分道扬镳。 第002章 续缘   贺北认为,他死后应该下地狱。还是最可怕的无间地狱,受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不得轮回,不得解脱。   谁知。   “贺北!”   “目无法纪,不学无术!”   对于贺北来说,耳边传来比天雷还可怕的声音,这声音饱含怒气。   他的胳膊已经完全被自己的脑袋压麻,待他懒懒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浮现出谢倦一张紧蹙眉头、神情愤懑的脸来。   贺北把眼睛蓦然睁大,心中猛然一酸,他一掌捏住谢倦的肩膀将他揽入怀中。   “师兄!”   “师兄!”   “你还活着!”   谢倦:.......   谢倦一把推开贺北,拿起书卷对准他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嗓音微微嘶哑:“我快死了!”   贺北痴楞地望着谢倦。   面前的谢倦一尺青衣,身形挺拔修长若琼枝玉树,比他足足高了半头。   贺北还有些不习惯,他十八岁以后就比谢倦长得还要高了。   谢倦有一张温柔与英气并存的脸,此时正端着肃然之色。他的凤眸之中神光内敛,金棕的瞳仁剔透纯澈。   再次见到他清霜如月的师兄,贺北觉得自己像在做美梦。   他把谢倦捞入怀中,将头埋在谢倦的后颈上,深深细嗅着属于他身上的恬淡清香。   跟狗见了主人一个样。   贺北忽然的亲近让谢倦束手无策,他先是微楞了一下,再把贺北无情推开,眉头皱得更深。   此时,谢倦对贺北积攒的负面情绪已经到达临界点,终于忍不住爆发呵斥道:“贺北!身为师兄,不为师弟做榜样,身为剑庄弟子,只为剑庄蒙羞。少跟我使这种伎俩,平时吃穿可以惯着你,但不会事事都会惯着你!”   贺北想,这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一些,师兄骂人的话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是下地狱前的安慰么?   他再次逼近谢倦,这次,他捏起谢倦的下巴,一双天生自带妩色的桃花眸似醉含笑,浓情爱意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他无耻地将脸紧凑上去,把谢倦冰凉柔软的唇粗鲁含进自己嘴里。   谢倦十分抗拒,却被贺北死死按在怀里,和新婚之夜第一次亲吻一样反抗激励,甚至催动了内力来捶击他的后背。但是贺北哪里肯放过谢倦,谢倦越反抗他就越用力。狼子野心,就是贱。   只不过这次没有新婚之夜那么顺利,贺北怎么都撬不开谢倦的牙关,最后还被谢倦反咬一口,并且被他一掌拍在胸口,差点就吐血了。   贺北捂着胸口居然还能笑得十分明朗:“师兄,在梦里你都这么凶。没关系的,我调/教调/教就好了。”   听罢这露骨之语,谢倦的面颊像是吃醉酒一般酡红,表情屈辱至极,死死瞪着贺北,用袖子狠命擦着嘴巴。   “贺北,你疯了!”   说着,谢倦快步走到门口,把倚门用的木棍拿来,木棍又粗又长,他狠狠一下抡在贺北的脊背上,木棍喀嚓一声就被折断了。   “咝……”   贺北舔舔唇瓣上的血,回味谢倦到方才打的那一棍,是真疼。   疼归疼,贺北只微微皱下眉,他的眼梢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在谢倦看来,这是□□裸的挑衅。   谢倦并不解气,手里剩的半截木棍朝着贺北的屁股用力抡去。扎实挨了几下,贺北算是“舒服”了,冷汗一冒火辣辣的疼。他能体会到谢倦是下了死手的。   如果说这是梦,那这感觉也太真实了,周边的场景是清晰的,痛是真的,师兄是真的,师兄的嘴巴甜甜的也是真的。如果不是梦,那这是什么?   他瞧着桌案上摞着一尺高的门规,还摆着一张他偷懒时画的传世巨作:王八大战□□怪。   他努力将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起来。   十年前,他因为打折同庄弟子姚镜一只胳膊受到师兄的严惩,其中一项惩罚就是罚抄门规。门规罚抄到一半时,他就因为太累趴在桌上睡着了。   后来被谢倦叫醒狠狠挨了一顿骂。   师兄很少发那么大的脾气,所以他记忆犹新。   此时的场景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重生了?这也太扯了!   如若真是重生,他居然对谢倦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这、这也太......刺激了。   彼时的谢倦还是他的师兄,他那貌美如花、清霜如月、明镜不染的好师兄!他与师兄之间,最起码在他看来,这时候还是纯洁的,他不知道他和谢倦上一世谁先动的心,二人到决裂都未互表过心意。   中间有十年未曾相见,再见时,便是直接入了洞房成了亲,他夺走谢倦的清白,将他狠狠的弄脏、撕碎。这些对于上一世的谢倦来说,是一场不堪如忆的噩梦。   “贺北,给我跪下!”   谢倦的含怒之声将贺北从失神中拉回现实。贺北居然笑的更欢,笑的眼眶都红了。   “我跪,我的好师兄,我跪。”   贺北嬉皮笑脸地跪下,然后迎来谢倦的一顿毒打,棍子打在屁股上,却暖在心里......   能再次见到活生生的师兄,贺北再也找不到比失而复得更开心的事情。   “好,滚吧。”   谢倦把棍子总共打折两根,因为气愤手还在抖着,眼眶像沁血一般泛着红。   贺北并不想滚,好不容易见到谢倦,恨不得把他放在怀里好好的亲亲抱抱,但是他怕谢倦气死......贺北笑嘻嘻地滚了。   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他屁股还疼着就兴冲冲来到棠苑。   棠苑的徐棠长老一向和贺北不对付,他爬上棠苑的墙头,发现徐棠老头儿正在院里斗鸟儿。   贺北找了一块拳头大的敦厚石头,对准徐棠的后脑勺飞扔过去,随后迅速隐匿在墙头。   片刻,他听到徐老头“哎呦”惨叫一声,就知道刚刚完美命中。   “谁?”   徐老头捂着被砸疼的后脑勺回眸一望,他用内力感知到有人就在附近。于是一个轻功起身,朝贺北藏匿的墙头飞来。   贺北立马就逃。   上一世,徐棠是贺北最讨厌的长辈,没有之一,是他青年时期的“宿敌”。直到后来,贺北亲眼见着徐棠为了守住凤语剑庄,浑身被剑戳成了筛子依然死死顶着,他的头最后被寒刀砍下。那颗神情扭曲、鲜血淋漓的头咕噜咕噜最后就滚到贺北的脚边。   徐棠他死不瞑目,双眸怒睁。   贺北仍然记得徐棠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北,快走!”   贺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不过是想确定一下这个倔强的老头是不是也像他的好师兄一样好好活着。   面对徐棠的“追捕”,他往紫竹林的方向逃去。   这个时期的贺北无论是轻功还是武力值都与徐棠是天差地别。他只能另辟蹊径,逃进翠色重重的紫竹林。紫竹林之中雾气弥漫障眼效果最好,他知道许多隐藏的小路线,徐棠一会儿就追没影儿了。   竹林深处有一处温泉池,越靠近那里雾气就越大。贺北奔着温泉池而去。   此时雾气云绕、沸热腾腾的温泉池中有一抹身影。贺北后退几步,将身体隐藏在池边巨大的磐石后。   泡在温泉池中之人仿佛察觉到什么,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他慢慢浮出水面,露出肌肉扎实流线完美的上半身。待他微微侧脸,朝磐石处瞥去一抹锐利的目光。   他的语气漫着森森寒意:“谁?”   贺北探出半个脑袋来,笑嘻嘻道:“师叔,是我。”   “小北?”   陆星泽透过雾气看不清贺北的面容,但听声音基本可以确定是他。他游到岸边欲要出泉池,贺北自觉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若是上一世,他可能还会傻乎乎的冲到陆星泽面前与他大咧咧讲话,盯着他换衣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意识他的身份是——已婚,哪怕是上一世的事情,他觉得他多看一眼别的男人都是对谢倦的不尊重。   “喂,你小子,门规抄完了?”   陆星泽拍打了一下贺北的肩。   陆星泽彼时随意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贺北直直盯住对方的漆黑眼眸,坚持目不斜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叔,害,刚刚挨了顿师兄的毒打。”   陆星泽深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啊,听点话,让拂衣少操些心。不然,等你师父出关了有你好受的。”陆星泽一双柳叶眼锐利凛冽,认真起来就像荒漠的隼,他说教的时候看着比谢倦凶多了。   “好啦,师叔,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从师兄那里逃出来,不想找骂了。”   贺北弯起狐狸眼嘴上挂着笑,拽拽陆星泽的衣袖,撒娇的口气和小时候一点也没变。只不过贺北今年已经十七了,还是这副样子。   陆星泽表面嫌弃但身体还是诚实的,一把拽过贺北的胳膊掀起他的袖子:“打到哪了?我看看,严重不严重,师叔给你拿点药去。”   “伤口不在这儿,在屁股上!”   贺北的话是随口说的,说罢气氛却莫名多了一丝诡异。   陆星泽轻咳两声,神色一紧:“疼着才好,疼才能记住打!你师兄打你是为了你好,你莫不能记恨他,也不能找机会捉弄他,知道么?”陆星泽知道贺北有记仇的毛病。   贺北不知想起什么,又是一笑:“不会的,打是亲骂是爱,师兄太爱我了才打我的。”   陆星泽神色一滞:“你不会已经想好怎么折腾你师兄了?”他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对劲。   贺北随手折下一片竹叶叼在嘴里,认真道:“怎么会。我的师兄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世的初吻提前了,真香。   求收藏呀~日更~这瓜保甜。 第003章 十绝   陆星泽怎么都觉得贺北憋着坏水,却欲言又止。   贺北在陆星泽这里拿了一些治愈外伤的丹药与助眠的香丸便准备走了,陆星泽留他吃完晚饭他却拒绝了,要是以往,他定是欣然答应,   贺北离开紫竹林,先是去瞭鹤峰的峰顶摘了两束好看的苍兰。此时正值傍晚,洁白纯净的苍兰花被橘红的落日余晖映照上一层暖暖的光泽,贺北将花枝攥在手心,握出了汗,在落山之前赶回了兰渚。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贺北明明可以走门,但他偏偏要翻墙头。   他熟练的跳上墙头,爬上见证他两辈子的凤语树,跃过几个粗壮的枝桠,朝地上纵身一跃,将凤语花簌簌颤震一地。   他直奔头顶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厨房而去。   这个时间师兄应该在小厨房做饭。   他知道不管他回不回来吃饭,师兄都会做好他的那一份。   他从前不懂事,这个年纪的时候总是浪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回来先发一顿酒疯,还要把谢倦吵醒,缠着他给他煮面。   贺北把小苍兰别在银扣的腰带上,猫腰透过半掩的门缝偷偷望去。   谢倦正在灶台前系着围裙,乌发被云白的发带高高挽起,露出玉色的后颈来。他掀开锅盖,一股子白茫茫的热气腾腾冒起,谢倦皱起眉后退一步,耳垂尖尖都被熏烫成了粉红色。   贺北瞧见此情此景心底泛起一股酸酸的暖意。谢倦在他人生里扮演了许多角色,他只当是家常便饭,如同那一锅白粥,每天喝,喝习惯了,就不珍惜了。   “师兄。”   贺北叫了一声。   谢倦听到后身子一顿,但没有回头。他并不打算理贺北,贺北白天做的事情太出格,他到现在都忘不掉,脑海里一直徘徊着他亲他时的画面,跟梦魇似的,唇上那炙烫的感觉仿佛还在。   他这个师弟,怎么不学好。谢倦有些无奈有些生气也有些自责,或许最近几个月对他疏于关心与管教,才让她如此纵意而为,今天发疯亲的是他,万一后天亲徐棠长老怎么办?   徐棠长老非得气的自绝经脉。   谢倦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四只碗,用清水冲过一遍后才开始盛粥。   “师兄,我来帮你盛。”   贺北舔着笑脸要去接谢倦的手里的碗,被谢倦一胳膊肘推了开来。   “师兄,这粥闻起来好香。”   贺北又不要脸地贴了上来。   谢倦垂着凤眸冷哼一声,继续盛粥。盛好之后一手端着一只碗出去了,看都未看贺北一眼。   贺北自觉端起另外两碗白粥,跟着谢倦来到院中,刚好迎面碰上练剑而归的祁年。   祁年看到谢倦眼眸一亮,高高兴兴地打了声招呼:“师兄!”   贺北放下白粥,一双异瞳被白粥冒起的白汽润得模糊。他微微勾起唇角,调笑道:“我也是你师兄,你怎么不和我打招呼。”   祁年并不友好地看了贺北一眼。贺北把姚镜打伤的事情全剑庄皆知,祁年觉得丢脸死了。   谢倦俯首摆着筷勺:“好了都洗手吃饭,年年,去把厨房的包子和菜端来。”   祁年欢快地应了声:“好嘞。”   贺北没去洗手,先回了趟寝卧。   他找到一只空置的青瓷,灌了些门外壁挂的清泉,将那两支馥郁芳香的苍兰花插了进去,然后摆在谢倦的书桌上。   正值早春三月还在倒寒,夜里凉的很。贺北提前把他与谢倦两床之间的六脚铜炉生好,还往里面丢去一枚能助眠的晚香丸。晚香丸是今日在竹苑同陆星泽讨要的,是谢倦最喜欢的苍兰花味。   他知道谢倦这几日因为筹备真武大会焦虑地睡不好觉,贺北之前从来没有关心过谢倦这些,反倒是谢倦总会半夜起来替睡相不好的他掖被子,他将这些关心习以为常。   贺北安排好这一切才回到饭桌上。   谢倦和祁年都在黑着脸等他,按照师门的规矩,人不齐不准动碗筷。   贺北匆匆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含糊道:“不好意思,突然尿急。”   祁年望着贺北一脸鄙夷。   谢倦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白粥,放在嘴边仔细吹吹才送入口中。   贺北没想到从上一世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没吃过谢倦包的包子。皮薄陷多,肥瘦合适,含着丰厚咸甜的汁水,他一口下去泪花都要飙出来:“师兄,包子好吃。”   谢倦垂着眸子专心吃菜。   谢倦食素,但贺北这狗崽子偏偏无肉不欢,他每次处理荤腥之时都得用纱巾捂住口鼻,闻到一丁点儿的味道都会干呕。   “师兄,吃完饭陪我去练剑好不好。”   贺北说这话时祁年和谢倦都愣住了。   谢倦夹菜的手一顿,剔透清澈的瞳仁微微一亮。   祁年塞了一嘴的包子忘了嚼。   贺北说出这种话等同于日出西方、母猪上树亦或是徐长老不怕老婆了,这种稀有程度。   谢倦把背一直面色骤冷,口吐寒冰:“就算你今夜彻夜练剑,后天还是不准下山。”   “噗。”   原来谢倦以为贺北为了后天的花神节能够下山撒欢才故意装乖。   “师兄,我只是单纯想练剑,不止今夜。以后每一夜都是如此。”   贺北解释的认真,在谢倦听来,可能对方只是放了一个屁而已。   贺北属于天赋型奇才,但是生性懒惰,属于被人打一巴掌才肯往前走一步。再好的天赋若不勤奋,久而久之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废柴。上一世,贺北十七岁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山下的花花世界,富贵迷人眼,他认为人活在世上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为了都要奉献给练功?是酒不香还是西六街的小倌不好看。有的人练一辈子都练不会一本剑谱,他已经会好几本啦,够了够了。   直到后来,凤语剑庄被屠、亲朋死尽他才渐渐明白,他是剑庄的血脉不是剑庄养的闲人。若是他年少时再努力些,就不会被敌人绝断经脉,只能受尽百倍苦楚靠练邪功来报仇血恨。   接受自己重生那一刻,贺北誓要十年磨一剑,斩云腰,弑仇敌。   谢倦看贺北忽然发起呆,像是被抽魂剥丝一般,他用筷子敲敲贺北的碗檐,贺北才从中回过神来。   他深深看了谢倦一眼。这一眼里情绪浓烈像是暗潮涌动的海面,海面之下蛰伏着一头巨龙,或是海怪。   谢倦愣了一下,他的眼眸色浅,是淡淡的金棕色,似琥珀又似流沙,总是含着纯净的微泽,仿佛被甘泉细润过一样,让贺北望着心里就不禁泛起疼惜。   谢倦蹙眉催他:“快点吃,不是要练剑吗?”   “好。”   贺北笑笑,把手里的半个包子全部塞到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谢倦觉得贺北有一个神奇之处,上一秒你觉得他是个该天杀的混蛋,下一秒,你就觉得他只是没心没肺的皮孩子。   吃过晚饭,贺北和祁年抢着洗碗,贺北以前都是懒得洗想办法推给祁年,说肚子疼啦手破了各种理由层次不穷且不带重复,如今,他真有几分浪子回头金盆洗手的劲儿。   “师兄,你这沫子都没冲干净。”   “师兄,你这油点子还在!”   祁年极力阻止着,直到“啪”的一声,贺北失手摔碎一个。   “嘿,失误。”   贺北觉得厨房不适合他。讨好谢倦有很多种办法,也不兴这一个,他在祁年的眼刀下离开小厨房。   “师兄练剑去喽,年年好好洗,乖。”   祁年心想,他这个师兄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凤语剑庄第一纨绔,若不是他爹是西南剑圣裴岸,他早就被剑庄弟子联合上书除名。   -   弦月挂枝,晚风漠漠。   鹤望峰是凤语剑庄最高的山峰,身在此峰,有立于云巅的巍峨之意,手摘星辰脚踏凌云之势,隔着湍流壮阔的西江水便可远远观望对岸星火点点的松洲城。   贺北手执艳山剑,轻旋起身,一剑斩断疾风,纵横而过的剑气将绯红的凤语花震落如雨,他的身法如同影魅,雪刃的银光将墨夜撕碎。   上一世,他修习父亲裴岸真传的十绝剑法。   贺北的父亲裴岸是西南剑圣,凭靠十绝剑法在天下剑客中毫无敌手,曾以一己之力逼退天地盟三千武林精英。被誉为剑道第一宗师。   此剑法霸道无比,诡奇狠辣,对战之时毫无套路章法可言,让敌人无法堪破。一共有十绝境界,若能练到第十绝境界,便可以无视任何剑法。   只可惜贺北并未用心领悟,上一世他这个年纪,只堪堪练到第三绝就自称陷入瓶颈期,且不打算费心去突破。   直到他二十五岁那年,凤语剑庄被天地盟血洗殆尽,他也只练到第四绝。   墨夜之中,贺北握紧剑柄不再掩饰眼中的恨意,他恨天地盟,更恨自己。恨自己年少不知时间金贵,浪费挥霍,恨自己连挚爱亲朋都无法守护。被断绝经脉的贺北只能花费十年修炼邪功才搅起腥风血雨,将武林势力重新洗盘颠覆扭转。   贺北开始专心练剑,不留余力。   不远处,一抹清冷的身影正望着挥起疾风剑雨倏尔认真的少年。   谢倦以为贺北练剑只当是随口一说,亲眼目睹后虽敢诧异心中还是浮现一丝欣慰。他提起沉雪剑轻跃而起,朝贺北飞去。   “师兄。”   贺北望着月下一身白衣的谢倦,眼梢挂上几分喜色。   谢倦将成沉雪剑出鞘,他剑指贺北:“这几招什么时候学的?”   在谢倦印象里,贺北所练乃中阶剑谱苍狼剑法中的招式。方才看他一番演绎算不上精绝,却是能完完整整过上一遍,属实让他诧异。   难不成他天天浪荡到半夜是去偷偷练剑?   苍狼剑法算是十绝剑法的基础剑法,两者之间可互通递进,上一世,十七岁的贺北迟迟突破不了第三绝,后来无意练起苍狼剑法才得以突破。重回十七岁,苍狼剑法自是早就被他熟记在心。   “师兄,陪我练练好不好?”   暗夜中,贺北的翡色瞳眸映照月色潋滟着流光,好似春晓回暖的湖面,让谢倦的心尖好似被什么拂过一般。   “嗯。”   谢倦与贺北对招起来。贺北面对谢倦的攻击有进无退,用剑利落果决。谢倦渐渐加强攻势,贺北却也在其中飞速进步,虽然未能近谢倦的身,却对谢倦的进攻招招都能接的下来。   谢倦的进攻一波比一波要来势凶猛,谢倦的剑法看似飘逸优雅,若流云轻逐,却不给贺北留有任何余地。当他感觉贺北应对愈发吃力之时,才决心收手。   “师兄,好厉害。”   贺北夸赞起来,又故而来到谢倦身后。   “师兄,你发带松了。”   “我来替你紧紧。”   贺北的手大胆触上谢倦的发带,前胸故意蹭过谢倦的后背,两人距离之近,只要他微微吸气就能清晰闻到谢倦发丝上的香气。   两根修长的玉指捻起谢倦的发带轻轻一拉,谢倦的乌发蓦然全部松散开来垂落在肩上。   “师兄,对不起,手抖了。”   贺北致歉后却是得逞一笑,眸光闪烁。   谢倦侧眸瞪了贺北一眼:“笨手笨脚,我自己来。”   说罢便要去取贺北手中的发带,贺北手一躲,笑吟吟道:“师兄,小时候都是你给我梳头,这次我也给师兄梳一次好不好?”   贺北目光殷切,谢倦欲言又止,回过头去淡淡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贺北能给他梳出个什么东西来。   贺北将五指插进谢倦的发中缓缓梳理着,谢倦的身子站得僵直,神情拘谨,被他指尖掠过的头皮甚至有些发麻。   贺北掬起一捧发丝,云白的发带被他灵活的指尖几下缠绕起来,最后系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结。   他把剩下的头发垂放置谢倦的胸前,指尖故意擦过谢倦纤细的脖颈,谢倦身子一颤。   谢倦的皮肤十分敏感,轻轻一划都会留下红痕。他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怎么不全部扎起。”   贺北微微一笑:“师兄这样好看。”   清风拂起谢倦的发丝,隽美的面容被月色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泽,他皎若苍穹的月,纯若昆仑山巅的清雪。贺北在心里默默感叹,他的师兄天下最好看。   谢倦被贺北炙烫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持着怀疑态度说:“这样会好看?像......”   像松洲城西六街的艺倌。   贺北喜欢流连在西六街,难怪他喜欢这样的发式。   想到此,谢倦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上似的,他把贺北给他系的发带果断拽开,又自己重新粗略扎了一遍,这次是全部挽起。   他默默往回走着,没理贺北。   贺北愣了一下,不知道谢倦为何生气,他这样给他绑头发全然是因为新婚之夜谢倦梳的就这样的发式。他有私心,所以重新还原了一下。   “师兄,你怎样都好看的!”   贺北快步追了上去,他瞧着谢倦冷冷不悦的态度有些心急。   谢倦没有理他。   “师兄。小北第一次给人梳头,没经验。”   贺北紧凑到谢倦身边。   谢倦回他一个表示怀疑的眼神。   “真的呢。师兄,你扎什么头发都好看,我的师兄最好看。”   贺北笑眼温纯,态度诚恳,他满头大汗又着急解释的样子让谢倦冰封的面色缓和几分。   谢倦刻意与贺北分开一段距离,凤眸微挑:“好看有什么用?还有,离我远点,你汗味好重。”   贺北:......   被嫌弃了,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凉呀~求收藏,呜呜 第004章 找茬(虫)   回到莲苑后,贺北主动去烧热水,待他烧好之后,特意问起谢倦:“师兄,要不要一起洗呀?”   谢倦扫地的手一顿,微一迟疑:“你先洗。”   “喔。”   贺北有些失望,但是他也怕谢倦同意。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怕他管不住自己做出“欺兄灭祖”之事。此时他的武功尚不如谢倦,估摸着当下就被谢倦大剁八块。   谢倦发现屋中铜炉烧得正旺,比以往要暖和许多。桌案之上的青瓷瓶中插着两束苍兰,花开的正酣,他玉白的瘦指轻抚过花瓣,又俯首轻嗅,嘴角不知何时凝起一抹淡笑。   “师兄,我洗好了,你去洗。”   不到半个时辰,沐浴完毕的贺北出现在寝卧门口,他浑身只披了一件外袍,胸口大敞着,露出两抹深刻的肌肉线条。湿湿的乌发勾勒在瘦劲的腰线之上,一颗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流入胸襟,谢倦的目光无意顺着那颗水珠看向少年腰间,他才忽觉一丝不对劲,立马收回目光。   少年的身躯越发强壮,跟小时候瘦瘦弱弱完全两个模子。   贺北望着谢倦有些仓促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关心:“师兄,地滑。小心一些。”   贺北擦着头发坐在铜炉前取暖,他看向谢倦的床铺时忽然想到一点,屋子是暖和了,但谢倦的被窝还是凉的。   该死的计上心头。   少时,当谢倦沐浴完毕回到寝屋之时发现蜡油烧尽却没人去添,到处黑漆漆一片。他夜视能力较差,凭直觉摸索到了床铺。床铺上的棉被是散开聚成一团的,他不记得沐浴之前有将被子散开。   不曾多想的他掀起被子坐下,屁股一热,被窝里暖气充足,待他转身半躺好后迎面就贴上一片滚烫的身躯。   “谁!”   谢倦惊呼一声,他从床上弹跳起来,又因为周围太黑,被香炉绊倒整个人翻滚到床下,额角不小心撞到木柜的锐角上,一阵剧痛传来。   “师兄!师兄!是我!”   贺北连忙伸手去捞床下的谢倦,捞到一只光滑的小臂,迅速将他拽起揽到身前。谢倦的睡袍薄透,他的后背贴着某人热烫的胸膛,如此近的距离让他本能拉起戒备,脊背僵直挺立。他不顾被撞痛的额角,扭动着身躯欲要挣脱贺北的束缚。   贺北不肯松手。   贺北的本意是怕谢倦在黑暗里再次受伤,但谢倦此时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情绪激动。   “师兄,是我!你先别动。等我点灯!”   谢倦停止挣扎,待贺北将他松开,整个人迅速缩进被窝……方才一片混乱时腰上的衣带竟然不小心松散开来。   贺北续上蜡油,两人视线恢复明亮。他瞧着被棉被包裹成一团的谢倦眼下肌肤漫着薄红,朝他瞪起的眼眸湿漉漉的好似山间小兽,咬着唇瓣一副饱含怒气的表情。   谢倦气得浑身在抖:“贺北,你睡我的床做什么!”   贺北反倒觉得怪委屈的:“只是想给师兄暖暖被窝,师兄体寒,寒川想让师兄睡个好觉。”   贺北的解释谢倦并不领情,他沉默片刻后,恶冷冷道:“以后不许这样,我不需要。”   贺北欲言又止,他规规矩矩坐回自己的床位,这才发现谢倦的额角受伤了:“师兄,你的额头。”   谢倦裹着被子赌气般扭转过身,他气在头上根本没在意自己的伤势。   “师兄怎么生气了,小时候我和师兄天天睡一个被窝,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贺北语气里依然透着委屈。   谢倦窝在被子里脸红似烟霞。   贺北顶着压力晃悠到谢倦面前,神色担忧,他温柔地说:“师兄,涂些药再睡好不好。”   谢倦抬眸瞪了他一眼:“我自己会涂。”   谢倦的话贺北当作没听到。他从自己一堆杂乱的衣物里摸索出他方才洗澡时涂屁股的伤药。   谢倦整理好衣带之后刚坐起身来,忽而就觉得额上一凉,原是贺北正在给他的额角涂药。对方的动作轻柔极致小心,与本人人设严重不符。   “好啦,师兄。”   贺北对着谢倦弯起眼眸微微一笑,翡色的瞳仁就像片碧泊,浮动着碎碎的星光。   谢倦垂眸低声说:“睡觉吧。”   此时他的额角被药物润的冰冰凉凉,疼痛缓和不少。   “好。”   贺北总算乖了,规规矩矩回到自己床上钻进被窝。   “咝......好凉。”   他的被窝好凉,他愈发被自己舍己为兄暖被窝的壮举感动到了。   贺北很快就睡着了,鼻息间打起了轻酣。谢倦的脑海思绪有些混乱,被窝里全是贺北身上的味道,柑橘一般的清爽滋味。他不知道铜炉里被贺北放了助眠的晚香丸,琐碎凌乱之中也渐渐昏睡而去。   天还未亮贺北就起床了,彼时谢倦还未醒,他洗漱的动作很轻,生怕扰谢倦清梦。   贺北屁股痛得要死,昨日谢倦下手属实太狠,今日全部红肿起来,污血和裤子黏在一起,换衣服时候别提多酸爽了。   等谢倦醒来时贺北的床铺已经空空如也。   待他瞧见贺北的床铺上洇着一大摊血迹,立马愣住,眼神倏尔晦暗下去,心中涌上一片自责。他昨日下死手打他是气在贺北最近一年的恣意乱为。都道长兄如父,他拉扯贺北这么多年,有责任去好好约束他,教育他,带他走上正途。   贺北还在惩戒期。一大早先去明学堂为外门弟子值早课,半晌午再去后山劈柴。   背着柴回来时,刚巧碰到姚镜。   那个被他打断一只胳膊让他因此受罚的姚镜。   “呦,我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贺少主竟然做起了苦力,了不得,了不得。”   姚镜胳膊虽然受伤了,但是嘴没,此时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嘴脸,带着一帮弟子横堵住贺北回兰渚的路。   贺北抬眸望着姚镜,不爽道:“让开。”   姚镜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贺少主,听闻你昨日被谢师兄打了一顿?爽了吧?还是谢师兄没舍得下重手,今天还有力气砍柴呢!”   贺北的异色瞳眸如同蓦然结冰的湖面,浮起层层叠叠的冷冽。他的嘴角慢慢勾起笑来,目光却是萃毒般的阴鸷。对方人多势大反而让他的姿态傲若只孤狼。   “怎么,你还想再残一只胳膊?”   姚镜每次都被贺北这种近乎疯狗的神情吓得心中一颤,对方在他眼里明明就是一只丧家犬,竟然敢乱吠。   “姓贺的,静莲师太马上就要出关,出关之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我劝你安分一些,否则有你受的。”   姚镜挑衅完不忘后退一步,被一群弟子簇拥团护在内。   贺北将身后沉甸甸的柴火放置在地上,活动活动肩背:“我师父出关就不劳你关心,我安分不安分又干你何时?你是一天闲得无事非要在我面前晃悠,专心找打?”   他重活一世,自然知道姚镜憋的什么坏水,此处小路僻静鲜少有人过往,姚镜守候在此就是为了激怒贺北。因为用不了多久,几位长老就会带着他那突然造访的爹从此处经过,还会刚巧碰到他一人狂殴数名弟子,他爹脸面丢尽,当着众派弟子将他公开处刑,暴打一顿,最后因为受伤惨重而无法参加一月后的真武大会。   姚镜一个眼神使过去,几个弟子开始推搡起贺北来,他则在一旁说着激怒贺北的话:“贺北,我真替你爹丢脸,堂堂剑圣生出这么一个孬种。修为低的要命,静莲师太都不好意思对外声称说你是她的真传弟子吧?一个月后真武大会,怕是连初赛都进不去吧?你爹的脸往哪儿搁呀!也难怪你爹把你丢在剑庄不管,要是我,我也不想承认你是我儿。”   贺北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丝怒意,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一抹凉阴阴的笑。   “我修为是低,也不是把你打的满地找牙叫爹爹吗。堂堂候门之子从小也是饱读诗书,怎么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满嘴跑屎呢。”贺北定定望着姚镜,一身绯衣笑如春风色,一张浓颜艳过凤语花。   姚镜脸面一黑单手用力合上折扇,指着贺北继续口吐恶言:“到底是血统卑贱,上不得台面的小杂种也敢对我品头论足?”   贺北抠抠耳朵:“能不呢换些词骂呢?我都听腻了。”   姚镜从小到大,骂他骂来骂去就那几个台词。杂种是姚镜骂的最多的,就因为贺北是母亲是芜族之女。贺北的一只翡色异瞳就是遗传母亲的,姚镜过去还骂得好听一些,说他是小妖怪小妖精什么的,现在就是杂种、贱种之类的。   见贺北并不打算生气,姚镜的思绪一番飞速运转,道:“算了,我何必跟一个死断袖计较,万一哪天你精虫上脑把我给欺负了还得了。”   贺北直接扶腰一顿狂笑:“喂,你作假设之前不照镜子的么?贼眉鼠眼的我硬不起来啊,剑庄看门的那头小白狗都比你眉清目秀。”   “你!你......”   姚镜指着贺北气得半天说不上话。   贺北抹抹眼尾笑出来的泪花:“行了,快给我让道,忙着呢。”   “今天你不准走!”   气急的姚镜只身挡在贺北面前,用折扇屁股戳戳他硬实的胸口。按以往,贺北这个时候面对此等挑衅必要还手。但他今时却笑吟吟地望着姚镜,语境平和:“怎么,想动手?这样吧,我让你打一顿,出出气好不好?”   姚镜捉摸不透贺北的意思:“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你是不是贱?我是说让你先打我一顿,怎么挨惯北爷的打给你弄不会了?”   贺北弯起眼眸似弦月,眼尾挑着一抹冷意与嚣张,他睥睨着姚镜,气场森森然。   姚镜最看不惯贺北这副蔑视他的嘴脸,内心发狠,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掌想要动手,却又生生忍住僵在半空。   他方才打听到长老们要去剑庄的武库,此处小道是去武库的捷径,若是长老们为节省时间必会途径此处。以他对贺北的了解,知道他每次砍柴也必走这条小道,他便想在此激怒贺北,让他对这么多同庄弟子大打出手,若是被长老们亲眼目睹他的恶行,按照门规,贺北算是二犯,下场定然不会好过。   “行了,不打就让开,机会给过你了。”   贺北重新把柴挑起担在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咩,有的话评论有奖~ 第005章 碰瓷   姚镜盘算着长老们按理说也该到此处了,难不成是走的正路?他迟疑片刻,给与他一伙的弟子们使了使眼神。弟子们会意紧凑到他身边,听他嘀咕一番后,一位个子最高身材最壮的弟子晃悠着上前,使劲推了贺北一掌。   对于贺北来说这是毫无杀伤力的一掌,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一个推不动就几个凑上来一起推搡,其实他们几个也没使什么大力,全凭眼神威慑,以激怒贺北为目的。   直到拐角处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时,贺北捂着胸口直直躺下。八尺男儿躺在一堆柴火上面,开始嗷呜嗷呜直喊疼。   挑事的弟子们瞅着地上忽然“弱不禁风”自己倒下的贺北,一个个面面相觑。   姚镜冲到贺北面前冲他嘶吼起来:“装什么装!起来!”   一边说一边朝贺北踹去两脚,结果还全部踹在了柴火上,他面目狰狞却不好意思喊疼。   贺北则捂着胸口大喊:“杀人了!姚镜杀人了!”   “给老子把他嘴堵上!”   姚镜没想到贺北如此无赖,何时改了性子成了能屈能伸的货?不知道以为他真欺负他了呢。   几个弟子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捂上贺北乱嚎的嘴。   就在此时,姚镜右肩被人推了推,姚镜耸下肩没回头,指着贺北继续吼:“说你是孬种你还真当上了!”   紧接着,啪——清脆地巴掌声响彻哄闹的人群。   姚镜的侧脸被一道凌厉的掌风狠狠扇来。他捂着霎时就肿起的右脸回眸一看,惊的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师、师父!”   徐棠死死盯着他,大骂一句:“孽徒!”   姚镜仔细一看,剑庄五位长老正在拐角处齐刷刷盯着他。这不是重点,重点还有一位,一身黑衣负手而立,面目阴云密布眼神恨不得将他撕碎,是贺北的父亲,西南剑圣、宁枯城城主,剑道第一宗师——贺岸。   几位弟子迅速将地上的贺北松开。贺北躺在柴火上挤眉弄眼哎呦哎呦干嚎几声不肯起来。   气涌心头的徐棠对着姚镜一顿大骂:“孽徒!目无法纪,以少欺多,呸!以多欺少,聚众斗殴,是不是活腻了?门规都咽狗肚子里去了!”   姚镜闪着泪花委屈道:“师父!你、你听我解释!我没动手啊,是他自己躺下的!”   “你当我瞎?”   徐棠又扇了姚镜一巴掌,这次左脸也肿了起来。姚镜顶着猪头嗷呜一声含血痛哭,模样凄惨。   几位长老亲眼看到一群弟子团团围起贺北,姚镜又是踢又是骂,说贺北自己躺下的真没人信。   这时,缓缓从柴火上面“艰难”坐起身来的贺北解释:“姚师弟只是找我切磋武艺,长老们别误会了。”   徐棠死死瞪着姚镜,揪起姚镜的耳朵拉到身前,一脚踹去姚镜的双膝顿时着地。徐棠掏出自己的九龙鞭,对着姚镜毫不留情的来了一套。   在徐棠的无情鞭挞下,姚镜的惨叫声连绵不绝于耳,后背顶着七八道惊心骇目的深刻血痕,痛的身子一歪瘫倒在地。   贺岸此次来剑庄为了给武库引进一批玄铁,方才他亲眼见证自家儿子被群攻,脸色已经比玄铁还黑了,徐棠不做出点真样子必然不妥。   贺北上一世因为一人打飞数名弟子,被贺岸公开处刑,下场比这惨多了。贺岸当着全剑庄弟子的面,用带着倒刺的观音索将他打到昏厥失意。最难以忘记的,是后背被钉了五个惩戒钉,他因此元气大伤,修养一年才得以正常练功。至死,惩戒钉的疤痕都不曾消过。   那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丧家犬。   姚镜还算幸运,徐棠对他的惩戒顶多算是毛毛雨。   “贺宗师,实在对不住,是我管教不严,让这孽徒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放心,定会给小北一个公道。”   徐棠朝贺岸深深鞠了一礼,面带歉意。   贺岸不怒自威,肃然道:“同门之间小打小闹时常发生,都还是孩子热血心性,公正处理便可。”   徐棠点点头道:“定会的。”说罢又踹了蜷缩在旁的姚镜一脚:“丢人现眼的东西。”   贺北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将地上的柴火重新担起,他还不忘敬各位长老一礼:“那弟子先告退了。”   “等等。”   贺岸将贺北喊住,抛去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血刃。   贺北神色乖巧:“爹爹。怎么了?”   贺岸把贺北拽到身前,掀开他的袖子和衣领匆匆掠过几眼,语气没有温度:“没受伤吧?”   贺北摇头一笑:“没有。皮外伤,不碍事。”   贺岸拍拍他的肩膀,锋利的眉眼一暗:“嗯,滚吧。”   贺北背着柴火愉快的滚了。   虽说贺岸一直看不上他这个儿子也从不护犊子,但毕竟贺北这次是“受害者”。   晚饭时,贺岸把贺北叫到跟前数落一顿,说他武艺不精只有挨打的份,没有他当年以一匹敌的范儿。   总之不管贺北做什么事,贺岸都是始终对他保持意见。   贺北无所谓,只要不像上一世被“公开处刑。”怎么都行。   谢倦知道贺北白天被群殴的事情,比贺岸这个父亲看上去上心多了。   他在兰渚给贺北熬了鸡汤作为夜宵,贺北最后连锅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十分卖力。   祁年问了贺北数十遍:“你确定你是被一群人打了,而不是你打了一群人?”   贺北撅起屁股趴在榻上,嘴里嚼着蜜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姚镜今晚上舒服喽。”   祁年呵呵两声:“你可不像是肯吃亏的人。”   “哎呀,二师兄,你屁股流血了!”祁年这才发现他露出的白色底裤上面透着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   祁年感叹:“啧,大师兄昨日打的太狠了,你到底怎么惹他生气了?”   贺北反倒轻松一笑:“你想知道?虽说打是挨着了,但我乐意。”   祁年用心疼的目光看了书桌旁专心练字的谢倦一眼,他想不出贺北昨日用了什么“污言秽语”攻击他可怜的师兄。   祁年端出一副教导的姿态好像他才是师兄:“师兄每日为我们操劳那么多,这几天因为你的事都瘦了!你要敬爱他而不是去惹他生气!”   贺北将目光抛向谢倦:“不用你操心,师兄我自会好好,敬,爱,他。”   最后三个字他故意说的拖腔带调。   “咳、咳.......”   本来在喝茶间隙的谢倦被这话生生呛到。   贺北下床后半趴在谢倦身前的桌案上,他关心的问:“师兄,你额头还痛不痛呀?”   谢倦用指腹轻轻抚过微肿的额角,眸光清亮如霁色,他摇摇头平静道:“无碍。”   谢倦从袖中掏出一只青色瓷瓶,他言:“这是纳气丹,食用后对治愈外伤有奇效,你且拿去用。”   贺北惊诧道:“师兄,这么贵的药给我用,不好吧?”这纳气丹是谢倦上月弟子综测时获得的奖物,统共就一颗,他其实也没受什么大伤,用不着。   谢倦眉头蹙起语气一厉:“让你拿着就拿着,莫要多言。”   贺北接过青色小瓷瓶,笑吟吟道:“师兄,你真好!”   谢倦轻哼一声低头继续写字。   祁年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语气酸酸的:“我都没有呢.......不过你受伤频繁一些。”   最后一句话算是给自己的安慰。   贺北将纳气丹干吞入口中,丹药的苦涩在舌尖泛开,他最怕苦味的东西,依然说了句:“好吃。”   但是没有上一世的好吃。   祁年更嫉妒了,还以为真的很好吃。   纳气丹奏效后,贺北趴在床上一会儿就很快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剑庄的刑法台上,他被贺岸打得遍体鳞伤,后背的五颗惩戒钉深陷在血肉之中,他痛到麻木直不起腰来,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像条死狗。   贺岸只冷冷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一些与他结仇的弟子路过他身边时,还要耀武扬威地留下“活该。”“死了才好。”“祸害遭报应。”这些风凉刺耳话。   刑罚台灰色的地面上洇着血水,贺北的衣物与鲜血融为一色,明明意识已经疲惫到快要昏厥的临界点,□□还需承受着万蚁噬骨般的痛,一遍一遍挑拨着他的神经,完美诠释生不如死这四个字。   天公偏偏不作美,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疾风如同刀片在他的身上一道道细细割着。他觉得自己大约要死了。死了也好。他本来就是该死之人,从他一出生贺岸便要将他亲手了结,只不过没了结成罢了。养育之责没尽过一星半点儿,如今却因为他让他“颜面丢尽”而将他打个半死。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血迹被冲洗掉,再流出新的血液,疼痛不减。直到头顶被撑起一把杏黄的油纸伞,将风雨遮在身外。   那人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盖了件柔软的衣服,将他揽入温热的怀中。贺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努力伸手去攀对方的肩,却因为没有力气悬在半空而倾倾垂落。对于贺北来说,此时就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那人再次把他捞起来,这次将他紧紧锢在怀中,声音微微发颤:“师兄来了,别怕。”   谢倦要往他口中塞药,却根本掰不开他的唇,谢倦在情急之下想到一个笨办法,他把纳气丹含在自己嘴中,用舌交撬开对方的口关,唇齿交缠间苦涩的丹药在两人口中慢慢化开,药太苦了,但是那个软软的东西是甜的,贺北下意识去轻含一口,谢倦身子一僵,他红着脸离开对方,舔舔溢到嘴边的药汁,他顾不得乱想,对中怀中人柔声安抚道:“师兄带你回家。”   谢倦费力将贺北驮在背上,一手撑伞一手扶住背上的人,一步步将对方背回兰渚。   那句“师兄带你回家。”贺北记了很多年。   那个“吻”是贺北的初吻,他也记了很多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他对谢倦的情感不只是手足情那般简单了。   刑罚台一遭,贺北性格变了许多。恣意还是那般恣意妄为,却也不如从前那般开朗。休养一年的身子,让他对练剑越发厌恶,因为一碰剑就会想起贺岸。于是琢磨起其他的东西,比如傀儡。   傀儡在名门正派眼中乃是“邪术。”他却乐在其中。当上芜疆魔尊之后,能陪伴贺北的都是这些小傀儡。端茶倒水陪着他睡觉的,都是没有灵魂的“假人。”   陪他睡觉的傀儡和谢倦本人做的九分相像,采用了最上等的料子,宛若人皮般的触感,就连味道都尽量做到一致。   只不过再像,都不是谢倦本人。   漫漫长夜搂着傀儡睡觉,大约只有贺北能做的出来。   又恶又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初吻这么来的,哈哈 第006章 下山   第二日,贺北去给外门弟子上课。   全剑庄都知道贺北被围殴之事,一个个都假装路过明学堂准备去看他的笑话。   明学堂讲武台上,少年一身绯衣神采奕奕,明媚如朝霞,翡瞳晴光潋滟若碧泊。见台下不属于外门弟子的弟子越聚越多,他手执艳山剑炫技般来了一套苍狼剑法,春风拂过衣诀猎猎,银光交错间气势决然,全然不像是昨日被群殴过之人。   “好棒,贺师兄好棒!”   “贺师兄好厉害的!”   “哇~”   外门弟子在未真正接触道贺北之前,无一没听闻过他的恶名。都以为他是地狱的黑罗刹,人间的活阎王,谁知见了真人,却是翩翩少年俊无双。   经过一月接触,贺北还是蛮讨外门弟子喜欢,样貌绝顶、武功在内门弟子之中不算拔尖,但到底是静莲师太的真传弟子,实力也不容小觑。武功方面与谢倦没法比,但教学方面比谢倦要“和蔼”许多,不算严厉,还附送闲聊技能。   “切。花花招式而已么。”   “中阶剑法而已。”   “就会装x。”   贺北自动无视讲武台下几位姚镜的庄中好友所说的闲话,他将艳山剑别在腰间,跳下讲武台,走到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师弟跟前,微微俯首问道:“这位小师弟,你不是说有个私人问题想问我吗?现在下课了。”   宋流萤脸面一红支支吾吾道:“贺、贺师兄,我想问问,你、你今晚有没有空。”   宋流萤此话一出,周遭弟子表情缤纷多彩,有人推搡着宋流萤问他:“小宋,你大晚上约贺师兄做什么?”   宋流萤弱弱道:“我想约贺师兄教我练剑啊......我学的太慢了,过几天就是综测,我考不过就完了......”   “噢~”宋流萤身旁的弟子故意拖长了尾音。   贺北瞧见宋流萤长得眼熟加上他心情不错便应了下来:“可以,晚饭后来瞭望峰。你叫什么名字?”   宋流萤面露喜色,攥着衣摆细声道:“宋流萤。”   贺北听到此名心脏蓦然猛颤,他又将宋流萤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幼年般的宋流萤确实与上一世他凤漓宫仅有不多的活人,也叫宋流萤的浇花匠长得一模一样。   “师兄,我想去!”   “师兄,我也想去!”   “我也要我也要!”   一时间,七八个弟子朝贺北围了上来,他瞧着眼下乌压压一片剑庄的“小幼苗”,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男菩萨。   贺北神色一软:“好。”   对于他来说,带一个和带一群有什么区别,一样麻烦。   “装什么好心。”   “咦~误人子弟。”   “指不定晚上带这些孩子们做什么呢。”   贺北路过姚镜那些乱嚼口舌的兄弟们身边,投下一个阴沉的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扔了一句:怎么,我还能把他们都吃了?”   这群人听说贺北丧心病狂起来连狗都咬,他们可说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吃人!一个个像看鬼一样看着贺北。   贺北大笑一声头也不回朝前而去,留下一抹明艳背影。   回到兰渚,贺北发现谢倦正在收整行李。他第二日要下山过江去松洲城一趟。   真武盟的总都设在松洲城,而一个月以后,五年一届的真武大会就近选址在凤语剑庄举行。为了交接细节事宜,下山跑腿的活基本都是谢倦在做,他代表着几位剑庄长老的形象和脸面,以及态度。   “师兄,你一个人下山吗?”贺北抱胸斜靠在门框上,橘红的斜阳将他的面容覆上一层暖意,望向谢倦的目光灼灼。   谢倦低头叠着衣物:“还有陆师叔一起。”   “陆师叔?”上一世,贺北不记得谢倦和谁下了山,那时的他被裴岸打的还下不了床。他试探着问:“师兄,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好久没去过松洲城了,想吃南四巷的烤鸡。”   谢倦手上的动作一顿,似在考量。   “师兄,嗯?小北听话。”贺北走到谢倦跟前,用一副笑脸央求的表情拽了拽他的衣袖。   谢倦叹口气,道:“好。”   自从上月开始贺北每天求他一次,谢倦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面对这个磨人的小师弟他总是心软。   “师兄最好!”   贺北不太怀好意的眼神顺着谢倦雪白的后颈再到他瘦窄的腰身,眼神一步步升温。   谢倦正在柜子前找衣物,贺北故意走到他身后,还将身子微微靠前,双臂将谢倦巧妙环在怀中,他头侧一倾擦过谢倦的颊边,手够到谢倦身前的衣物柜里翻找起东西来。   谢倦被贺北忽然的靠近和靠近后呈现的诡异姿势禁锢得有些不自在,他侧头皱着眉头瞪了贺北一眼。贺北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随便从衣柜里挑了一根发带,缓缓拖拽出来。   贺北拿到发带后退一步,将谢倦从臂弯中放了出来。   谢倦回眸冷冷道:“这个发带是我的。”   贺北面带微笑作恍然状:“哎呀,拿错了。”   谢倦无情驱逐:“拿完就起开。”   “喔。”贺北让开一点点。   谢倦埋着头在衣柜里整理一番,随后从中抱出一摞干净的衣裳往床边走,贺北黏在他身边特别挡路,他十分不悦地瞪着贺北:“碍事。赶快收拾东西。”   “好勒,师兄。”   贺北凑上去帮谢倦的手中衣物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晚饭过后,贺北如约行至鹤瞭峰。   来的除却宋流萤之外,只有三个小弟子。白日里大多数起哄要来的吃过晚饭便想歇息,也就懒得过来。   宋流萤悟性迟钝,经常一个简单的招式都会出错。贺北是个没耐心的,但是碍不住年幼版的宋流萤乖巧可爱,他也就百般不厌地教他。   上一世,贺北养了清笳山一山顶的花,他自己懒得打理,便想招个花匠。花匠好找,一听说是服侍芜疆魔尊的却是无人敢来。   招了半月,有一个人亲自找上了门,背着一把生锈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铁剑,修为不潜只身穿越重重魔障,登上了清笳山。是个江湖散侠,叫宋流萤,白净清秀,身材瘦高,模样贺北是满意了。   宋流萤吃住都与贺北在山顶的凤漓宫,贺北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两人交集不多各过各的。贺北月例给的很高,实则也是份美差。   山顶被宋流萤打理的很好,宋流萤特意问过他的喜好,苍兰花种一半,剩下的种芍药、雪樱、棣棠花、白鹤芋......最后还留有一点私心,种了一小片流萤草。   夜色渐深,来请教的小弟子们一一与贺北行礼告别。最后留下的宋流萤撑起胆子主动上前问道:“师兄,你的剑我能摸摸吗?”   贺北把艳山剑递给宋流萤,宋流萤小心翼翼接过艳山剑,捧在手心神色认真,他轻轻握住温热的剑柄,眼里流露出光来。   贺北饶有意味地望着宋流萤:“把我方才教你那一招用它试试。”   宋流萤怯怯地点头,执起颇有份量的艳山剑,将放在被贺北纠正过许多次的招式演绎过一遍。宋流萤认为或许是好剑的缘故,居然没有出错。他不禁露出欣喜之色,贺北在旁鼓励他:“不错,等你这次综测考好了,师兄送你一把好剑。”   宋流萤站在原处受宠若惊神情有些无措:“不、不必了师兄!我、我不配用好剑。”   “好好练,师兄说出去的话,从不食言。”贺北轻轻一笑,随后跃上一方的高石,摘下两朵比月色还要皎洁的苍兰花,将它们别在腰间。   宋流萤内心十分感激,说出口来的话却是赢赢弱弱没有底气:“好,师兄,我尽力......”   “尽力就好。”   贺北拍拍宋流萤的肩,似是给他鼓励。   “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师兄回去晚了,师兄的师兄也要骂师兄的。”   贺北说这话时,眼梢含着笑意。   贺北与宋流萤顺了半路,分岔路告别后,一路轻功飞回兰渚。宋流萤望着那抹轻快离去的背影,眼中盛起琐碎的星光。   贺北回屋后发现谢倦已经睡下,但是室内依然为他亮着一小束暖黄烛光。   贺北走到谢倦床前望他许久,似乎想要将他的眉眼、轮廓深深勾勒在心里。他轻言:“师兄,这一世,我来护你周全。”他弯腰替他掖好被角,又偷偷忍不住用指腹触了触他的鼻尖。   谢倦睡眠轻他不敢再多打扰。   第二日天还未亮,两人动身出了兰渚,先去紫竹林附近与陆星泽回合。   谢倦与贺北两人披着披风,一白一黑,头戴幕篱并排站立在紫竹林的石碑旁。   陆星泽一身墨蓝从雾气袅袅的紫竹林中穿梭而来,他驻足瞅着面前森森而立的两人,调笑道:“我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呢。”   贺北掀起遮面的黑纱,眯着困眼唇角勾起一个笑:“师叔,有这么好看的黑无常吗?”   陆星泽:“哦。”   “师叔,东西我来拿。”   贺北接过陆星泽的行李包裹背到右肩,左肩背着谢倦的。   陆星泽感叹:“嗬,难得这么懂事。”   别人给个梯子贺北一向是要上天的:“师叔,小北一直都很懂事的。”   陆星泽呵呵两声。   山里风大,声声呜咽。寒月如钩,照亮去时路。   下凤语山的路上贺北一直紧紧挨着谢倦,他无意间碰到谢倦的手背,发现触感冰的要命,实在心疼,恨不得握在手心里替他暖着。   但是他不敢。   三人步行至半山腰时路好走许多,还有马驿。不巧的是马驿中的好马只剩两匹,除却这两匹,便只剩下一匹又老又瘦的。贺北属于宁愿走着去也不会骑不好的马,挑剔的狠。但是他是晚辈,只有骑那批瘦老的份。   贺北磨了谢倦几句,谢倦同意与他共骑一匹。   贺北笑眼眯起:“师兄,你在前好不好?”见谢倦神色一顿,他立马又补充一句:“师兄,我屁股还没好,坐前面膈着会痛。”   “嗯。”   谢倦将幕篱的白纱放下,先飞身上马。   贺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啊......啊啊!”   贺北上来的时候忍不住嚎叫几声,屁股上的伤口痛得他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谢倦的脸色稍变,心中漫起歉意。下一秒腰上一热,贺北的胳膊竟然顺势经过他的腰间,伸手去够缰绳。   心中的歉意顿无。   少年胸怀炙热,方才还沉浸在早春寒风之中,此时蓦然暖和起来。虽然谢倦很不愿意承认这样很舒服。   谢倦道:“我来御马就好。”不然贺北一直从身后禁锢着他,实在有些不自在。   贺北双腿夹紧马肚,手中勒紧缰绳:“我来吧,师兄,你可以在我怀里睡一会儿。驾——”   身下的马儿已经开始奔走,山路陡峭石头多,贺北纵马一向很快,陆星泽慢慢被甩在身后。谢倦在贺北怀中一颤一颤,贺北的双臂刻意将他锢的很紧,下巴轻抵着对方的脑袋,谢倦的发香萦绕在他鼻尖,两人呼吸交错身间摩擦生暖,贺北的心不免杂乱。   贺北纵马之快风也来势凶猛,谢倦一张脸被吹得若积雪覆红云,剔透的白里透着薄薄的血丝。   贺北忽然在谢倦耳边说道:“师兄,小时候你第一次带我骑马,结果我们两个一起摔下来了,哈哈哈......”   谢倦忽然微微一笑:“是,你掉了颗门牙,讲话漏风。”   贺北神情一怔有些难堪:“师兄,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幼时,谢倦第一次学会骑马,贺北非缠着谢倦带他一起骑,那个时候他在前谢倦在后,本来骑得好好的结果马儿突然发脾气,前蹄飞扬把两人全部摔扔出去。   两人摔得不轻,谢倦抱着贺北在地上滚了几圈做了肉垫,所以贺北身上没伤,但,磕掉一颗门牙,被剑庄弟子嘲笑大约有一月。   “你小子,骑那么快。”   陆星泽追赶而来。   贺北笑道:“师叔,是你太慢了好吧,骑快些,我们兴许能在松洲城赶上吃早点。”   陆星泽叹气:“你脑子里能不能装些正事?”   贺北低眸看了怀中谢倦一眼,他现在的脑子里是装不了什么正事。   心猿意马。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三之前隔天更,之后恢复正常,存稿丰厚! 第007章 莺巷   待三人来到松洲城,早饭没赶上,于是在街边买了些甜米糕来填肚子。   贺北这一世执意下山并不是为了在松洲城作乐,而是为了河图洛书。   江湖一直流传着关于它的传说。河图洛书在一百年前重现于江湖,是以碎片的形式出现。   西南宁枯城城主贺岸拥有其中一枚碎片,他利用碎片修为突进,十年之内成为天下无敌手,剑道第一宗师。   另外一枚则被真武盟所珍藏。   听闻这碎片一共有十一枚。若集齐十一枚,便可将武林至宝河图洛书拼凑完整。拼凑完整的河图洛书据说有至高无上的神力。   拼凑完整的河图洛书一共两卷,分上下阴卷与阳卷。阳卷可以扭转时空,操纵时间,修改世间一切法则。阴卷则可以死而复生,长生之术。阴阳卷复合,则可以开启异世之门。   上一世的贺北拥有五张碎片,谢倦执有三张,天地盟主白萩执有三张。上一世的最后关头,谢倦将所有碎片集齐,把河图洛书拼凑完整之后,世人还未见识无从得知河图洛书的真正力量,河图洛书便被谢倦带着一起殒身于金山火池。   河图洛书碎片的出现令武林腥风血雨权势颠倒,贺北的挚爱亲朋全部因为河图洛书死去。他过去的一生败也洛书、成也洛书。   此次谢倦下山,真武盟会发生一件大事。便是真武盟珍藏的那枚碎片将会被魔教镜花宫盗走。也正是因为这枚碎片被盗走,令大批沉寂百年的魔教组织以镜花宫为首复兴而起。   镜花宫的兴起成为中州内陆一场浩大劫难,贺北自然不会让这枚碎片先落入镜花宫的手中。   谢倦与陆星泽先入城主府议事,贺北借口去西六街买烧鸡与两人分开。   松洲城繁华万千,路面人头攒动,两道聚集着各色商贩,贺北穿梭在这样的热闹之中,浑身浸足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他路过面具摊时驻足了一会儿,花一两碎银买了只黑铁制就的狼面具,这面具与他右耳佩戴的黑玉耳坠颇为相配。   少年一身绯衣带着面具晃荡在街头极为扎眼,他这一晃就晃进西六街。西六街是松洲城有名的艺馆一条街,是他前世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上一世就是在此,他亲眼见证姚镜鞭挞虐待一名小倌,贺北被恶心到了,当场出手教训他一顿,贺北下手没有轻重,极力克制还是将他打折一只胳膊。   于是一个恶人先告状,一个懒得解释。两人都有错,但贺北的错到底多一些,受的惩罚也就更重一些。   贺北轻车熟路地拐进莺巷。莺巷之中门庭若市,宝马香车应接不暇地停留亦或过往,花酒之香弥漫整条街巷,欢声笑语耳边渐浓,无一不证明此处乃极乐世界,人间天府。   贺北身姿高大挺拔,虽说带着面具容貌不祥,身着的衣料似云似雾,在日光折射下流淌着皎洁缎光,仿佛将一片静谧夜空披在了身上。衣侧摆精绣着一条银蓝螭龙正蜿蜒飞腾,激起一片雪浪。露出的银色腰扣之上悬挂的环佩玉声璆然,气质矜贵张扬,被小男侍当作贵客恭迎进门。   贺北直接道:“来找厉羽公子。”   厉羽乃莺巷第一美人,艳名远扬整座松洲城,抚琴一曲价值千金。   小男侍卑腰笑道:“巧了爷,厉羽公子今日刚好有空,请随小的来二楼茶室。”   贺北跟随小男侍一路行至二楼茶室。   贺北进门后直接咣当一声坐下,朝小男侍挥挥手。随后,小男侍懂事的禀退将门关上,给客人留下独处的时间。   此时,茶室中央的香炉散发出浓郁的幽香,将四周熏抚成一片白烟袅袅,云中雾里。厉羽就坐在巨大的千鸟屏风之后,映透出他一身雪衣以及若隐若现的神秘真容,朦胧的氛围直接拉满。   “贵客午好。”厉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音调温柔软绵。   贺北没有回应,哼笑一声后白金长靴蹬上木椅,单手为自己斟茶一杯,抬袖轻嗅后故作感叹:“这莺巷第一美人儿的茶就是不一样,味道香醇,竟还舍得掺销魂散这种珍贵的迷药。”   屏风后的厉羽本是淡淡微笑的端庄神色倏尔出现一道裂缝,目光转瞬逝过讶然之色。他透过屏风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心中蓦然涌现一丝惶恐。   厉羽努力将音色稳住:“客人说笑,销魂散是什么东西,厉羽不知呢。”   销魂散是不可多得的迷药,无色无味,仅仅一点就可使人昏睡好久,一般人根本无法甄别。销魂散在黑市中售卖的极其珍贵,但厉羽精通制毒之道,通常都是自制自用,用来对付一些特殊客人。他通常以卖曲为由,请客人喝下过销魂散的茶水,客人体内的被销魂散开始作用便会陷入沉睡,厉羽待客人醒来,再伪装清白被毁这样的套路,讹大笔钱财。   这一招于他可是百试不厌。   对于这一世的厉羽来说他是第一次遇上贺北,对于贺北来说,厉羽他再了解不过。   厉羽隶属五年前新兴起的魔教镜花宫,镜花宫将他安插在松洲城作为定点接应,此次碎片被盗有他一份功劳。上一世贺北血洗镜花宫时唯独放过了厉羽。   贺北利用厉羽,绞杀不少散落在外的魔教组织,厉羽此人最是惜命爱财,性格容易动摇。被贺北收买时背叛过贺北一次。贺北最痛恨背叛者,发现后一剑斩断厉羽的头颅,尸体丢到了山野喂食野兽。   贺北见厉羽矢口否认,他起身绕到屏风后。   厉羽坐在榻上抬首看着面前身姿高大的男子一身桀骜,那张黑狼面具冷酷可怖,他猜不透面具之后是怎样一张狰狞的面容。   贺北抱胸瞧着眼下看似镇定的厉羽道:“厉羽公子当真绝美,怎么也算是镜花宫的宫花吧。”   厉羽没想到对方竟知他的底细。他伪装一向很好,松洲城待了三年,除却固定与镜花宫联络消息的线人,便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厉羽不禁疑惑:“你是何人?”   贺北气定神闲道:“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夜到城主府参加晚宴,居心叵测呀。”   厉羽一惊。他是受邀到城主府的晚宴抚琴作陪,他居心叵测也不假,为了盗取河图洛书的碎片。   “既然贵客已知我要做什么。所以贵客要做什么?”厉羽的话刚问出口,下一秒,眼前人已经逼到身前,脖颈上顿时一凉,银光闪过眼角他低眸一看,一柄短匕已经横在咽喉处。   贺北语气寒凉:“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紧接着,茶室内传来一阵刺耳嘈杂的桌椅碰撞声,小男侍在门口留心问一句:“贵客、公子,有事吗?”   门内传来厉羽略带颤音的声音:“无、无事。”   小男侍在门外偷笑一声,以为是贵客不怜香惜玉,过于粗暴了呢。   千鸟屏风后,贺北在厉羽身后愉悦一笑:“厉羽公子还想给我用毒?公子,我吃毒药长大的。”   方才厉羽被贺北用匕首抵住要害之后,他在右手衣袖里释放出三根毒针,均被贺北灵敏躲避开来。这一下反倒将贺北激怒,几下将他双臂禁锢身子还被压制在桌案上无法动弹。厉羽善用毒与暗器,可近战之术全然不会。他内力浅薄,也是他能安然流连于松洲城各贵人之间不被忌惮的原因。贺北的修为对于他几乎是碾压式的。   原先不明对方修为的厉羽此时后背冒起一层冷汗,他咬牙道:“贵客好身手。”   贺北冷冷瞧着身下之人:“我是不太喜欢对美人动手呢,所以公子安分些。”   厉羽意识到对方是个硬岔之后撑起一抹僵笑:“是小羽冲撞了贵客,十分抱歉,贵客有话好好说,莫要动粗。”   贺北满意道:“这就对了,乖。”   贺北一手解开厉羽的腰带,厉羽的外袍送散开来,他神色一惊慌乱道:“贵、贵客这是要!”下一刻,他的双手就被贺北用刚解下的腰带捆绑起来。   “美人儿蛇蝎心肠得防着些。”   贺北将他双手绑好以后,拎起他的后衣领将他扔到一边的坐塌上。   厉羽缩在塌角面色惨白,浑身一阵阵发冷。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茶室门开,厉羽衣衫凌乱亲自出门送客,他眼看贺北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后,招牌笑容立马恢复成一派肃然的冷容。就在方才,他与那位带着面具的男人达成一笔交易。   对方不肯说出姓名,却自称是芜疆清笳山咸鱼派使者。   厉羽是芜族之人,他自然知道清笳山在芜疆属凶恶之地,魔障重重亦有凶兽出没,通常有命去无命归,更不曾听说有个什么咸鱼派。当然也不能全然否定对方的出身,毕竟有些魔教就喜欢建在这种犄角旮旯不大正常的地方。   魔教沉寂百年,如今蠢蠢欲动已然在江湖冒出许多芽头,他所属的镜花宫想占得先锋不假,但也不妨碍别的魔教也想趁势而起。镜花宫在魔教中算新起之秀,到底根基不稳,鸟都知择良木而栖,更何况是他。这也是他为何暂时明里先答应与那位咸鱼派使者的交易。   至于结果如何,选择权还不是在于他?   -   贺北从莺巷出来之后,特意去烧鸡铺买了两只烧鸡,坐实他贪吃好玩的形象。   他拎着两包烧鸡晃悠到城主府门口,门口的守卫瞧见贺北行路不端,又带着诡异的黑狼面具,他们神情警备竖起长枪将他拦下。贺北将剑庄凤语花纹的血玉令牌一亮,守卫才将他放行。   引路的侍从将贺北带到谢倦与陆星泽所议事的桃夭阁。他在阁外一处凉亭等候,因为烧鸡太香,他将面具半掀而起戴在头框上,埋头大干起来。他口中嚼着滑嫩质软还多汁的鸡肉,愿意在心中称呼一句:西六街的烧鸡,才是江湖永远的传说!   待他急匆匆刚解决完一根鸡腿时,抬眸看到凉亭前的游廊之中乌泱泱走来一行人。他并不在意,无视且镇定地捏起一根鸡翅,悠闲啃食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求小可爱点个收藏,呜呜!存稿丰厚,努力产粮中,冲啊!!! 第008章 装醉   游廊中走来的一行人,其中为首那位——白发仙风、正拂须的老者乃青云观的无尘道长,鹤龄六十,是真武盟会青龙堂堂主,他侧首对谢倦露出赞赏的神色,言:“拂衣是个好孩子,   谢倦清朗一笑恭敬回应:“无尘道长谬赞。”   另外一位身着紫衣头戴金冠的男子附和无尘道长说:“拂衣这孩子就是谦虚”。他乃真武盟朱雀堂堂主宋明安,也是这松洲城的城主。宋明安保养得当,四十五岁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俊貌犹存,气质矜贵,浑身上下金玉饰物无数,跟这奢靡的城主府倒挺般配。   宋明安忽而问起陆星泽:“星泽,你方才说贺兄的儿郎也跟着一起来松洲了,怎得没见到他人?”   陆星泽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掩饰道:“小北这孩子怕生,就先让他自己去玩了。”   到此,宋明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后道:“上一次见他还是六年前,瘦瘦小小一个,怯生生的,模样倒是好看的很,白白嫩嫩像个小姑娘似的。”   竖起耳朵正偷听的贺北嚼肉的嘴一停,目光颇为幽怨地望向宋明安,心想:你才小姑娘,你全家小姑娘。   这一行人交谈声离贺北愈来愈近,是谢倦先看到坐在凉亭里悠然啃食烧鸡的贺北,谢倦目睹这一幕,原本面带微笑的疏朗神情一沉,目光犹如一柄凉剑朝贺北射来。   贺北自然知道接下来即将与他碰面的一群人,都是真武盟中元老级别的人物,但他依然面不改色的吃着鸡,看着谢倦笑。   众人只听谢倦对着亭中吃鸡的翩翩少年唤了一声:“寒川。”他们的神色皆为一滞。   此时金乌西坠,暖黄色的光斜斜照进凉亭,横铺过贺北半张容颜,映上一小块金泽,也刚好掠过他那只不同于常人的翡色瞳仁,将他的眼尾晕起薄红,既冷又媚。   众人都觉得这凉亭中的少年过于好看。   贺北伸出舌尖舔舔瘦长玉白的指,而后朝迎面而来的众人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这一笑,让凉亭周遭春三月新生的花儿都失去了颜色。   众人印象里,贺北儿时便美得雌雄莫辨,如今长大倒是平添许多盎然英气。芜族血统固然卑贱,却让他过于耀眼。众人想,他的母亲定然也是一个极美之人,可令天下剑道第一宗师不顾世俗折服于裙下。   贺北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撒撒嘴,又擦擦指尖,再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叔叔伯伯们好。”   贺北笑着解释:“喔,小北没来得及吃午饭,这会儿实在饿的头晕,便先吃了些烧鸡垫吧垫吧肚子,我这就收拾。”说罢,便开始装模做样地拾掇满石桌乱扔的鸡骨头。   虽说在别人家的凉亭公然吃鸡多少有些失礼,但贺北装乖巧扮傻一绝,人们一时根本觉不得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觉得少年明艳美好,他只是饿了而已。   贺北这副嘴脸陆星泽和谢倦最是知道的,他可哄骗不了这二人,这二人也不吃他这一套。   陆星泽不好当场说他些什么,只是看似“轻轻”捏了捏贺北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好好收拾干净了,馋猫一个!肚子饿了忍一会儿都忍不得,别人当我剑庄养了个饭桶呢。”   贺北挠挠鼻尖,卖乖道:“知道啦师叔,小北这就收拾!”   宋明安和蔼一笑:“不用不用,怎用得小北来!我这城主府最不缺的就是侍人。孩子饿了想吃就吃罢,还是怪我招待不周,把孩子饿坏了。”   陆星泽面带歉意:“他就是被惯坏了。”   宋明安摆摆手:“哎!多大点事儿,莫要再责怪他了。”说罢,指挥一批侍从上前收拾。   贺北乖乖走到谢倦与陆星泽中间。谢倦指指他头上半带的面具,小声说:“你多大了,还买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谢倦眼里流露的目光实则是宠溺的。贺北将头微微一侧,在谢倦耳边柔声软语道:“师兄,你要不要也买一个,我们凑成一对。”   谢倦用肩撞了一下贺北,果断拒绝:“不要。”   贺北嘿嘿笑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替谢倦整理了一下跑偏的发带。   谢倦头一歪看他,心想,最心大的师弟什么时候也开始注意这些细节了。   无尘道长将目光抛向贺北,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小北这孩子长得一表人才,有他爹爹几分风范。好好练功!等将来超过你爹,好接替你爹的重任。”   贺北假意谦虚道:“小北天性愚钝,若要超越爹爹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北只想将来能够对得起师兄师父师叔的教导,便好。”   这话听上去好似正常,实际大家都听出些端倪。他要自己对得起师兄师父师叔,偏偏不提要对得起爹爹。再细细一想,当年贺岸将他从芜疆接回,并未放在身边悉心照顾,弥补多年缺失的父爱,而将他送到凤语剑庄学武半放养着。贺岸则常年守在西南的宁枯城,父子俩见少离多,听说关系不是很好有较大隔阂,经常又吵又闹。   如此,宋明安与无尘道长看贺北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贺北说这话自然不是想博任何人来同情,他只是不想掩饰自己对贺岸的不满与厌恶,仅此而已。   宋明安对贺北道:“小北,你不常下山,这几日好好待在松洲城逛逛,有伯父在,吃喝随意。”   贺北笑吟吟回应:“多谢宋伯父。”   陆星泽神情一沉,紧接着泼了盆冷水:“宋兄,你可莫要惯着他。他不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陆星泽知道贺北就像一个定时火弹,这会儿看着人模人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宋明安则宽心道:“陆弟,这个年纪谁不调皮捣蛋?想当年我们坏事可没少干!”   陆星泽忽然笑了一下。   他笑宋明安对贺北还是不够了解。要真是上房揭瓦那么简单就好了。   一行人在亭内说说笑笑,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才转场至宴厅。贺北早就受不住这一遭,中途偏靠在谢倦肩上险些睡过去。肚子也是真饿了,当场咕咕叫唤两声,才提醒了宋明安是时候该开晚席了。   今夜只是小小的接风宴,明夜才是重头戏。   明夜他那亲爱的爹爹贺岸会忽然造访城主府,宋明安为贺岸设大宴,也正在是这场晚宴上,珍贵的河图洛书碎片将会离奇丢失。   接风宴上,谢倦被长辈们要求当场舞剑,他的落尘剑法已经练到精绝。落尘剑法是凤语剑庄的顶尖剑法之一,谢倦自幼习起,如今硬是成了一个宴会助兴的节目。   谢倦一身烟青色的修身劲衣,泼墨似的潇洒舞剑,脱俗出尘风采夺目,如同失落于人间的小仙君,一招一式间优雅从容,剑到之处透着刻苦之寒,断金割玉一般柔韧有力,。   这样的师兄谁不着迷呢。   贺北一边吃酒一边盯着谢倦,眉眼之中全然都是掩饰不住的炙烫意味,他并不刻意收敛,明明身无醉却心已醉。   谢倦舞毕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得到众长辈轮番的夸赞。   贺北用自己所背不多的诗句称赞他:“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宋明安酒醉七分忽而笑闹道:“小北要不要也舞几下,让大家看看西南剑圣之子的风采!”   贺北的悠闲惬意被打破,他自是不愿意。只得装醉,东倒西歪红着脸颊开始胡言乱语:“小北给大家跳舞好不好?练剑多无聊!”   此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人人都准备看他打算如何出糗。   陆星泽真怕贺北当场飙舞,狠掐他的大腿根几下:“别在这丢人现眼。”又忙向众人打着圆场:“这孩子不胜酒力,开始胡话了。”   宋明安豪饮一杯,大声言:“小北这孩子比他爹有意思多了。贺兄就是个老古板,不知怎么生得这么有趣的儿子!”   “好了,别再喝了。”   谢倦的语气有些严厉,他一把夺过贺北手中的酒杯,贺北居然十分要脸地借势扑进谢倦怀中,抬起一双似是含水的醉眼,可怜巴巴道:“师兄,阿宁头好晕。”   谢倦知道贺北喜欢喝酒,但平日里都是背着他喝,他并不了解他的真实酒量,此时以为他已经喝醉。他开始小声唠叨:“做事没分寸。当这里还是兰渚。在兰渚喝醉胡闹都是自家人瞧你笑话,起来看看这周围,都是有头有面的长辈。回头传到你爹耳中你又免不了挨一顿批,到时别来找我哭诉。”   贺北缩在谢倦怀中醉泱泱地看着对方漫不经心道:“我不在意。”   谢倦将贺北从怀中扶起,将他的头靠置在自己的肩上。抬袖给贺北倒了些能解酒的凉茶亲自送到贺北的口边。   贺北嘴里含着凉茶,心底暖滋滋的漫上一股暖流。这一世的他愈发依恋谢倦的关怀。   贺北心怀不轨。他索性装醉装到底,一手揽上谢倦的腰摸索几下,口中还撒娇:“师兄,寒川想回屋休息,可不可以送我?”   谢倦一掌拍掉贺北游走在他腰间不安分的手掌,狠狠瞪了他一眼。纵使谢倦心口憋着千般责怪,却还是无奈将贺北扶起,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半倚在自己肩上。   谢倦朝宴席上各位长辈面带歉意的说道:“师弟不胜酒力,拂衣先失陪一阵,送他回屋休息。”   各位长辈忆起当年风流往事聊得正酣,无人顾及小辈们那边的状况,大度放他们离去。   十七岁的贺北没有谢倦高,却比谢倦壮一些,他一路上东倒西歪,极尽难缠,谢倦搀扶着他十分吃力。   “千辛万苦”终于走到客房门口,谢倦这边双手要顾着贺北干脆一脚踹开客房的门,抱着贺北一只小臂,一路颤颤巍巍将他往塌上送。   贺北身子往榻上一挨,利用惯力将谢倦的身子往下一拉,谢倦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半趴在贺北胸口。贺北温热的呼吸吐露在谢倦的颈边,谢倦的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挣扎起来,欲要挣脱贺北的束缚。   “师兄......”贺北的声音与往常不同。要更低沉,微微嘶哑,意味难名。   谢倦双手撑住床,心思杂乱,在没有来得及点灯的黑暗里,他的脸微微泛红。   贺北炙烫的手掌从头到尾死死钳在谢倦腰上,他嘴角噙笑,含情双目带着狡黠,他借着月光,直勾勾注视着与他近在咫尺的谢倦。   谢倦对上贺北斥道:“手!”   他紧咬着唇瓣,一双清澈到底的棕眸之中充满了慌乱与气责,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身下“喝醉胡闹”的男人,努力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挣脱。   贺北只觉得谢倦可爱极了。满脑子都是:谢倦的嘴唇看上去又软,又润,又好亲的样子。少年爱意似火身更似火,他情不自禁之时,扭动下腰肢蹭了蹭身上的谢倦,谢倦脸色惊变,说:“你别蹭我。”   贺北:......   贺北霎时将谢倦松开。方才一番接触,他有了生理反应,他怕谢倦察觉只得后退一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旦谢倦生气,催动内力他只有挨打的份。   谢倦站在塌前,扯起自己被贺北拉垮到肩上的外袍,他望着眼下停止闹腾蓦然安静的贺北半响,启了启唇欲言又止,最后竟是叹了声气,俯身替贺北熟练地脱起鞋来。   “师兄,我自己来!”   贺北猛然坐起身。   以前喝得醉醺醺归来,都是谢倦来亲自看护他,若不是这次是装醉,他根本无法体会谢倦面对过去胡闹的自己有多无奈。明明是他混蛋,对方却还能软下心来对他进行如此细致的照顾。   真正喝醉的他怕是比现在还难缠吧。   贺北把鞋子胡乱脱掉之后,将脚搭在床框之上。他半倚靠在金丝软枕上问谢倦:“师兄,你睡哪里?”   谢倦一边点灯一边道:“就在你隔壁。”   贺北“喔”了一声。   在剑庄时候谢倦与他同睡一屋,虽说不在一个被窝但两床只隔着一尺宽的缝隙,好歹能夫夫相望。但今夜的贺北不想与谢倦分开一刻,哪怕是隔着一道墙壁。   “师兄,我头晕的厉害。”   贺北扶着额头揉揉眉心卖起惨来,昏暗的灯光掩饰着他拙劣的演技。   谢倦先责备一句:“让你喝这么多。”而后又将语气软下了下来:“难受就睡觉。”   “师兄,那你多陪我一会儿再走好不好?”   贺北因为身体燥热,将自己的衣领拉开一些,露出半边削立的锁骨。他的异色瞳仁在稀疏烛光火下闪着妖治的光,仿佛能夺人心魄。   谢倦与他对视的一瞬,匆忙别过脸去。心中竟然滋生出一种异样不明的感觉。他下意识用指腹摸摸自己的面颊,微热。   贺北本以为谢倦会拒绝,结果谢倦一边倒茶一边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有奖,mua!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出自宋代辛弃疾的《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第009章 塔顶   第二日,陆星泽去谢倦房中找谢倦,发现他并不在房中。于是又叩响贺北的房门,欲要叫这个懒虫起床吃早饭,结果开门的却是谢倦。   谢倦冠发整齐出现在陆星泽眼前,开门时迎面的凉风拂来,将谢倦瓷白清透的脸颊晕起浅淡的红云。   陆星泽观察到谢倦眼下泛着微微的乌青,关切道:“昨夜可是睡得迟?”   谢倦轻轻点头。   陆星泽并不知道谢倦昨夜是留在在贺北房中的次卧过的夜,以为谢倦只是比他先一步,来到贺北房间叫他起床。   “寒川起了么?还是起不来,没起我去喊他。”   陆星泽说着就要迈进屋去。   结果罪魁祸首只穿了一件白缎里衣,主动大摇大摆出现在谢倦身旁,一胳膊肘搭上谢倦的肩。他的头发杂乱,眼睛因为散不开的困意而半眯着,一脸慵意。右耳的黑玉耳坠一晃一晃折散出耀眼的碎光,给人一种面前少年在发光的错意。   “师叔,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贺北懒洋洋地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陆星泽用折起的骨节使劲敲敲贺北的额头,责训道:“臭小子,今晚你爹在,看你还敢不敢再喝酒造次。”   贺北凝起笑来,端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我爹?您见我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   谢倦则冷冷道:“少喝。”   “好,知道啦,师兄。”   贺北用一头杂毛在谢倦肩上蹭蹭,碎发划过谢倦的颈间。弄得谢倦直痒痒。   陆星泽哼了一声,揪起贺北一头乱毛斥道:“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快滚去收拾,不然早饭不带你吃。”   贺北撇撇嘴伸了个拦腰:“好。师叔,真凶。”   吃过早饭后,贺北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这次,他照旧带上狼面具,晃悠着来到东街的一家烟火铺,买了一批喷花。随后带着这批喷花来到城郊一间无人的破庙。   在破庙的高大神像后,他把购买的喷花中内含的火药统统取出,埋头巧妙改造一番后,将这些火药扎扎实实地浓缩成半尺长短的圆筒形状,大小刚好可以藏在袖口。   他给自己改造后的喷花起了一个颇为风雅的名字——嫦娥奔月。   完成今日主要任务之后,他花钱拜托一位走街串巷的油贩,将这枚嫦娥奔月送往莺巷。   直到傍晚时分,贺北才出现在城主府中。   谢倦正在城主府的藏书阁里看书,贺北一回来就凑到谢倦身边。   谢倦正靠在高大的木质书架旁低眸看着一本心法,神色认真,谁知贺北的到来令他耳边忽然就聒噪起来,打破了一下午的沉静。   “师兄,今日给你买了个好东西。”贺北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暂新的剑穗。剑穗尾端缀着白色流苏,顶端镶着一颗月长石。月长石镂空雕刻着松亭观鹤的图案,细腻的材质上透着恍若月光般的色泽。   谢倦抬眸皱了下眉头,说:“剑穗?我有。”   贺北把剑穗放到谢倦眼下撑开的书面上:“你那剑穗都多少年了?流苏都拉丝了,再说,我送的能一样吗。”   谢倦嘴上说着:“看上去不便宜。乱花钱。”但还是把那剑穗放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一点点柔软下来,金棕色的瞳仁仿佛流淌着蜂蜜。他道:“等会儿换上。”   “师兄,看我的。”   贺北抖落一下腰间的艳山剑,银色剑柄的尾端系着与送谢倦那条款式一样一模的剑穗。除了珠子颜色不一样,贺北这颗的材质是墨色的黑金石,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纹路,如同斑驳的夜空,镂刻着晚云烘月的图案。   谢倦忽而疑惑道:“怎的还有字。”他才发现这珠子底部刻着贺北的小字。寒川。   裴寒现编了个解释:“师兄,我赠予你的自然要留个名字,以后你看到剑穗就能想起是我送的。”   他的珠子底部刻着谢倦的小字拂衣,但没敢让谢倦看到。   其实是卖剑穗的老板都说,若是当作定情信物送的话可以在珠子底部刻上小字。于是他没有犹豫,多出了几两碎银让老板刻了字。   贺北美滋滋道:“师兄,以后我们的剑穗就是一对。”   谢倦的眼神似乎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默默把沉雪剑原来的剑穗取下,将贺北送他的换了上去。不曾想,贺北十分手快地一把夺过谢倦原先的旧剑穗,冲着半开的窗外扔了出去。   谢倦皱眉:“扔了做什么?”   贺北哼了一声:“你以后也不会用,留着做什么?还是因为他是别的男人送你的,你舍不得扔?”   谢倦神色微变,他用手指戳戳贺北的脑袋一脸无可奈何:“乱扔东西不好,这是别人家里。”   贺北脸色一冷:“我信了。”   吱呀一声,谢倦与贺北交谈间,藏书阁的门被打开,空气静默一瞬。   原是贺岸正陆星泽、宋明安、无尘道长等一众前辈在茶房叙事完毕,正巧要来藏书阁取一本功法。   贺北与贺岸对视间,如同硬剑戳上冰川。两人的气场都骤然冷却下来。   贺岸听说贺北溜出去玩了一整天,此时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他冷言道:“野够了?你就不能像拂衣多学习学习,他今日在藏书阁默读了一天的心法。你呢?没有一点上进的样子,我可听说你昨夜耍了一晚上酒疯?真是烂泥子扶不上墙,丢人现眼。”   贺北这个爹在外人面前责骂孩子从不避讳,且会越骂越来劲儿,次次不带重样的。   贺北抱胸靠在书架前,一手搭在谢倦肩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孩儿不常下山,没见过世面,还不许多逛逛好开阔下眼界?”   “不可教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些什么地方,定是去西六街招惹那些莺莺燕燕!我贺家门风早晚都会被你败光!”   贺岸越说越来气。   宋明安瞧见事态恶转,连忙出嘴打起圆场:“贺兄,寒川年纪还小,这个年纪爱玩儿很正常,又不是经常下山,松洲城确实值得一逛,老来终羡少年游,何必计较这些,孩子高兴就行。”   无尘道长附和着说:“贺宗师,不必太严苛了。寒川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随后又巧妙转移过话题:“寒川,你身上的剑可是艳山剑?。”   贺北点点头:“没错。”   无尘道长笑道:“艳山剑......老夫果然没看走眼。说来,这艳山剑最初还是我青云派祖师爷当年的贴身佩剑,后来赠予静莲师太。不曾想静莲将它传给了你。如今瞧上去,这剑如新,雪刃能吐白莲之光,定是你花心思好好爱护过的,也不枉你师父把这剑与你相配。”   无尘道长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年幼时,他印象里那位青云派的祖师爷与贺北的气质倒有几分相像,恣意红尘,可爱洒脱。   贺北轻抚过剑柄上的日焰纹路,笑道:“那是,当老婆宝贝着呢。”   众人哄笑,唯独贺岸板着脸白了贺北一眼。   贺岸想起当初将他从芜疆那荒蛮之地接回中州内陆,也是赠过他一把剑的。要比艳山剑更好的一把剑,名叫桑离。无坚不摧,东洲剑冢之中的镇冢之剑。只可惜贺北不爱用,估计不知道被放在哪里落灰去了。   与贺北不愉快的相逢之后,贺北借口离开,拉着谢倦离开气氛令人窒息的藏书阁。来到了城主府的中心花园。   在城主府的中心花园建立着一座高塔。这座高塔是松洲城最高的建筑物,名叫玲珑塔。楼阁式,一共十九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壁呈龙凤流云,七彩灿烂的琉璃覆顶作瓦,远观熠熠生辉巍峨入云,极为震撼。   贺北说想要登塔观景,谢倦默默陪着他。   在这玲珑塔顶供奉着一位武神。武神被宋明安花大价钱塑着金身雕像。这位武神长得凶神恶煞,望着令人生畏,左手手持□□,右手握着一颗圆滚滚的紫色晶珠。   贺北用手轻轻摸过那颗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珠子,被谢倦将他的手腕拽回身侧。   谢倦握住贺北触碰珠子的那只手腕,神情肃起:“神明之物岂可轻易触碰?”   贺北收回手来,望着那颗紫珠若有所思,片刻后沉吟道:“这珠子里面好像有东西。”   谢倦仔细一看,果然,在那珠子内里有一小块白色物质,像是珠子内里裂开的缝隙所形成的。   贺北侧头望向谢倦:“听闻这玲珑塔之下震慑着凶兽,师兄,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谢倦平静道:“无论真假,敬而远之。”   贺北紧攥住谢倦的衣袖,开始装怂:“那.......师兄我们快离开此处吧,寒川有些害怕。”   其实贺北知道,这玲珑塔下那有什么凶兽不过是哄骗人的幌子,这武神像也并非是宋明安有多敬爱神明而设立,而是另有玄机。   上一世,他逼问厉羽才得知,当年厉羽流连于松洲城各大权贵之间,宋明安亲侄子宋璟将他视为蓝颜知己。在宋璟一次酒醉时,一不小心将玲珑塔的秘密告知于厉羽。   厉羽无意得知于这个秘密,并利用此秘密在镜花宫升职升为左使。   在玲珑塔的最顶端,武神神像手托的紫珠内,储藏着河图洛书的碎片。但是开启这紫珠并非一件容易事,需要集齐五把密钥,这五把密钥同时插进武神神像的不同部位可触发机关,才能将碎片获取。   这五把密钥在武神神像上对应的位置也是每月一换,但凡插错一把,站在武神神像面前的人都会被暗里布阵的箭雨戳成筛子。   这五把密钥被真武盟四堂的四位堂主加上贺岸五人,一人一把所保管着。镜花宫若想同时得到五把密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碍不住镜花宫的右使是一位精通机关术之人。   镜花宫的谋划是——厉羽在晚宴上火烧藏书阁,来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到时候,大家都在急于救火,镜花宫右使则飞登上玲珑塔,将武神雕像的机关巧妙破解,再把碎片取出,好逃之夭夭。   宋明安为了掩人耳目,并未在玲珑塔中安排大量守卫。况且此秘密本就是只有五个人知道,宋璟也是在五人密谈之时偶然听到的。说漏嘴一次还恰巧被厉羽知道了。   碎片的丢失令真武盟在江湖间的地位收到了大挫,也令镜花宫成为魔教兴起的火热苗头。更是就此埋下五年后,一切惨剧的种子。   对于贺北来说,他要这一世所有的碎片——都归他。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宝贝们!!! 第010章 晚宴   参加今夜晚宴的人数之多,真武盟元老级别的人物汇聚一堂,还有不少小辈因为仰慕贺岸的大名而跟家中长辈前来参宴。   贺北与谢倦同坐一席,许多目光朝他们投视而来。   贺北一手扶额一手攥着夜光杯,神情慵意动作散漫,一副纨绔少年的尊容姿态,斜眸看向谢倦的目光灼灼。   若是谁能恰巧与贺北对视一眼,贺北通常会礼貌回应一个微笑。看上去最不好惹的人,笑起来的一霎犹如春雪初融,见笑者通常都会心动四方。   谢倦坐在贺北身旁像一股清流。坐姿端正,一身竹纹青衣,静默时宛若新雨河塘中一株洁净的白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晚宴进行一半之时,各宾客间开始互相走动。朝谢倦与贺北迎面走来一位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女子的年纪看上去尚小,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留着轻薄的齐整刘海,头顶扎着两枚花苞一般的丸子髻。她的五官俏丽,巴掌大的小脸带着一对极为夸张的紫色流苏耳坠。她举杯对谢倦微微一笑:“侠士好。请问您是贺宗师之子贺北吗。在下是云顶之巅的弟子禧令。有幸能与您共进晚宴,可否碰饮一杯?”   谢倦摇了摇头,礼貌回应:“抱歉。我不是贺宗师之子。我是我旁边这位才是。”   贺北心想,这又是哪个妹妹仰慕他而来,结果一抬眼却发现来的正是上一世的老仇人。他挑挑眉尾眼神戏谑,对着禧令问:“妹妹找我何事?”   黑衣女子脸色一变,略微嫌弃地看了贺北一眼,并没有理会他。她转头对谢倦露出一个自认为端庄的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   禧令本就是冲着谢倦而来,她被席位间的谢倦所吸引。又听闻贺宗师之子就在这坐席之中,她一番自我甄别之后,认定了谢倦便是贺北。   而真正的贺北,看上去就像来踢馆的魔教中人。   谢倦抱拳道:“在下凤语剑庄内门弟子,谢倦。幸会。”   禧令笑起来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抱拳道:“谢兄,幸会。”   贺北摇晃着手中酒杯,漫不经心道:“禧令。岚洲十城的禧令郡主?”   禧令刻意挺直腰背,微微抬首,对着贺北呈现一副傲娇姿态,硬气回应:“没错。”   岚州十城是中州内陆最繁华的地区,也是中州内陆的中心都城。   上一世,这位禧令郡主极具血性,正义感爆棚。率领岚洲十城的黑骑攻到芜疆讨伐他这个万恶不赦的魔尊。最后贺北一人覆灭三万黑骑,禧令郡主光荣败北。后来她心有不甘,偷偷潜上清笳山装成侍从欲要暗杀贺北,结果贺北一眼识破她的身份,当即,就把她赐给了自己的花匠宋流萤做老婆。   他也没问过宋流萤愿不愿意,想着他一个花匠有郡主做老婆也不算吃亏。谁知后来宋流萤说自己不喜欢,就把禧令给放了。那时他也懒得再管,   只是后来听管家絮叨,说禧令回到中州内陆之后声称看破红尘,入观做了道姑。   此时,禧令眼眸亮晶晶地望着谢倦,问道:“谢哥哥,敢问师承何人。”   谢倦回应:“静莲师太。”   禧令立马露出一副崇敬的神情:“原是静莲师太的真传弟子。听闻静莲师太避世多年,禧令都没有机会能够拜访她老人家呢。一直仰慕师太的落尘剑法,颇想见识一番!”   贺北手里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哼笑道:“我师兄的一套落尘剑法已经练到精绝。”   禧令兴冲冲俯首凑到谢倦脸下:“哇,谢哥哥,那我有幸得以见识一番吗?”   贺北心里自是不满,脱口就出:“小妹妹,当我师兄耍猴的呢,说表演就表演。”   禧令被贺北一呛,目光委屈的望向谢倦。   谁知,谢倦言语冷淡:“落尘剑法虽得师父真传,但比起师父还是差远,就不献丑。”   贺北幸灾乐祸般呵呵笑了两声,禧令当即就黑下脸来,狠狠回瞪他一眼。   但,禧令脸皮并不薄,她继续热脸贴着:“谢哥哥,一会有烟火表演,一起看吧。”   谢倦点了点头,转头对贺北说:“烟火你最爱看,走吧。”   贺北亲昵地挽住谢倦一只胳膊,道:“好呢,谢哥哥~”   “咳咳.......”谢倦一口热茶呛在喉咙,差点呛死。   窗外绽放的烟火声声震耳,墨空被霎那炸开的花火映衬得一亮一亮,最后又如同星雨点点坠落。宴厅的二楼看台不一会就拥满了看客,观赏着这热闹非凡的耀眼情景。   渐浓的欢声笑语之中,伴随着一声不同于寻常的巨鸣,不知谁嘶吼着惊叹一句:“快看!玲珑塔顶......炸了!”   —   半个时辰之前,在晚宴之上抚琴结束的厉羽,借着如厕的名头离开供乐人休息的偏殿。   城主府守卫森严,厉羽不敢大幅度范围的乱逛。许多宾客通常会到宴会厅前的百花苑中透气,他便混杂在其中。   按照镜花宫为他制定的计划,他今夜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火烧藏书阁,来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将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藏书阁就算是完成任务。   但——白日里,与他谈合作的咸鱼派使者托人给了他一个名叫“嫦娥奔月”的东西。他研究一番后发现所谓的“嫦娥奔月”就是个火筒而已。咸鱼使者让他夜晚趁烟火表演之时,将火筒点燃,对准玲珑塔的塔顶放射便可。   所以到此时,厉羽还在纠结,到底是听镜花宫的还是投奔那个所谓的咸鱼派使者。   咸鱼派使者声称事成之后,至少给三千金的报酬。   镜花宫倒是不会给他任何报酬,但他碍于镜花宫的手段。   早年间走投无路为了吃口饱饭才加入镜花宫,可凡加入镜花宫者,都会被宫主喂下毒药。并且一月就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便会肝肠寸断而亡。   这些年,厉羽在松洲城混的风生水起,但他卖笑卖艺得来的钱也要折七成补贴给镜花宫。镜花宫到如今也只给过他一个左使的名头。名头大些,实际没什么权力。   说白了,他就是个工具人而已。   咸鱼派使者声称会帮他得到解药,尽管一切都是空头承诺。他不是没有打听过这咸鱼派的来历,就算是城中的“百晓生”,最多也是知道清笳山是万险之地。唯一可透漏的消息便是据说在一百年前,江湖势力最大的魔教长歌楼退出江湖纷争后,正隐世于清笳山。   厉羽不禁怀疑,这咸鱼派使者与长歌楼或许有什么关系。   踌躇纠结之时,厉羽没有专心走路,竟然被脚下的石子绊到。身子前倾险些撞地之时,右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将他迅速扶起。   “公子,走路可要小心些。”清朗犹若甘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一刻将他扶起的,是一位身着华衣的翩翩少年。   少年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头发半挽,钗着一支松柏流苏的金簪。绯红缎袍,白色金领的里衣,胸襟两颗缠扣旁绣着一簇殷红娇艳的凤语花。   对方的面容是他闯荡江湖多年见过最好看之人,恍若是话本里夜游人间的涂山氏狐仙。   厉羽俯身款款行礼,抬袖遮住半张面容,软声道:“奴家多谢侠士。”   少年的语气轻快:“不客气。公子莫要再向前走了,这城主府颇大,公子这么迷糊,万一走丢了可怎么办?”   厉羽怯生生地吞吐道:“奴家才不迷糊,只是、只是不小心......”   在厉羽半遮掩面容中,唯独露出自己一双漆色瞳仁。朦朦胧胧的夜色之中,厉羽的眼波流转,像是含着春水一般绵绵有意,转瞬,又能倘若山间小鹿般不谙世事。这样的眼神是他混迹于风月场所中惯用的绝招。眼前的少年惊艳到让他本能的愿意去吸引他的注意。   绯衣男子微微一笑:“那公子可要多多留心,留心脚下。再摔倒可就没人扶了。”   厉羽楞了一下,说:“好。”   绯衣男子没有与他有再多交集。声称有事后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明艳背影。厉羽都来不及问他姓名。对方如同急来的晚风,短暂的在厉羽心上留下一个印记。   贺北与厉羽的这次相遇实属偶然。   贺北本是去如厕,见到厉羽时本打算擦肩而过装作不认识。但在他去茅厕的途中,恰巧观察到巡防守卫队正往厉羽前行的方向而去。若他不提醒厉羽,厉羽必会与城主府的巡防守卫队相逢,如若就此打了照面,厉羽的行踪定会被清楚记录下来,不利于今夜事态的发展。   厉羽心中忽而怅然若失,觉得那少年定然是正道中人。他初入江湖时也曾想过加入正派,无奈体质太差不利于修炼武功。最后阴差阳错身陷于镜花宫,为它们做起了下九流的活计,无任何体面可言。   他这样的人,每一寸的皮肤都是脏的。   自卑的情绪在厉羽的心中慢慢发酵,他有想过,不如一走了之,谁也不选。   很久过后,耳边“砰”地一声,是烟花在空中绽开的声音。厉羽抬眸望着墨色夜空之中绚丽的一幕,心底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藏,啵叽一口~ 第011章 到手   烟火表演进行到一半之时,玲珑塔的最高层传来一声巨响。这声巨响盖过所有烟火的声音,将众人的视线与注意力全部汇聚到玲珑塔的塔顶。   一时间,观赏的人群愈发嘈杂起来,大部分宾客根本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何等状况。   “玲珑塔顶......炸了!”   “火!有火烧起来了!”   “烟火位置炸偏了吧?”   在中心位置观赏烟花的宋明安脸色一变,因为他最清楚,玲珑塔顶忽然被“炸”,绝非是巧合。   玲珑塔顶的屋檐上悬挂着许多虔圣的彩色纱幔,此时全部燃烧起来,冒起一缕又一缕的灰烟。   宋明安当机立断,先指挥府中一批轻功高手,带水飞跃上塔顶开始救火。   今日真武盟五个堂的堂主皆在这晚宴之上,贺岸将他们迅速聚集到一起,提议:“我们将五把密钥交给一人,这一人上塔顶,先将河图洛书的碎片救到手才是最要紧的。”   无尘道长道:“贺宗师说的没错,事不宜迟。杜堂主轻功最好。不如让他前去!”   宋明安对着杜元京郑重道:“塔烧就烧了,碎片要紧。杜兄,可否愿意前去将碎片救出!”   鱼龙堂堂主杜远京握拳,意欲十分果决:“感谢各位的信任,杜某定当倾覆全力救出碎片。”   无尘道长嘱咐:“杜弟,人身安全最要紧,你要保重,莫要受伤了。”   接下来,杜远京将五把密钥带在身上,右手提着一桶水,只身朝玲珑塔飞跃而去。   谢倦见四位堂主与贺宗师在一旁不知密谋什么,后又亲眼目睹杜堂主亲自前去救火,他立马向陆星泽请示:“师叔,拂衣请求去救火!杜堂主都愿只身犯险,我等小辈岂能坐视不理。”   陆星泽点头,他望着火势愈来愈旺的塔顶,道:“嗯,我也去。”   “我也去。”   贺北忽然道。   陆星泽脸色微变,眸光一亮:“你小子轻功倒是可以,走,随师叔和师兄一起。”   事态紧急,三人迅速付诸行动,每人拎了一个桶,到观赏湖中接满水后,利用轻功飞身上塔。   三人之中陆星泽冲在最前头,而贺北则是跟在最后的。   前往救火的城府高手无数,他们的身影来来往往在各层楼阁之间。混乱的场面中,三人很快就飞散。   贺北刻意绕到与陆星泽与谢倦相对面的方向,汇聚内力一步一檐,速若疾风。   比陆星泽谢倦更快登上塔顶的贺北,望着眼前火光重重,眸中亮起星茫。   他头也不回地只身冲进火场。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樽武神神像。   武神神像在顶层中央的里屋之中。   因为火越往里烧得越旺,可谓凶险万分。此时的杜元京站在顶层被大火熏热的露台上,正指挥着高手们用水为他泼出一条较为安全的路来,以免他待会有进无出。   武神神像前,有一人还在专心破着机关。尽管武神神像被附近的火舌舔得极为烫手,他依然不管不顾的忍痛用手去一遍遍触碰神像上的各个钥孔。   环境的火热让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即便带着能遮掩口鼻的面纱,还是抵不住周遭愈来愈稀薄的空气,还有浓郁的呛人浓烟。   但是为了碎片,他认为,一切都值得。   他在武神神像上已经破解了四个钥口,只剩下最后一个!   身为镜花宫派来执行任务的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就守候在此。他一直在等待藏书阁的那场大火烧起,以便于他拿到碎片后全身而退。   谁知没等来藏书阁的大火,却等来了塔顶的大火。   好在这时情势混乱,顶层寥寥几个守卫正忙着找水救火,根本顾不得他这边,还是给他留了一些时间。   他早就在心中盘算好,碎片一得手,镜花宫主也别想奈他何,他要一人独享这武林至宝!   “咔嚓”一声。   镜花宫右使——锦官的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笑。武神神像的机关已经被他成功破解。   此时武神神像手中的紫珠分裂成六瓣,盛开成一朵花的模样,花心的位置,是一枚小小的、酷似骨瓷材质的不规则三角形状的薄片,正流淌着皎洁的雪色之光。   锦官面露喜色,伸出被烫满水泡的手准备将碎片取走。   谁知下一秒,碎片被另一双手紧紧包裹住,它正流露的光芒霎时消失,锦官吃惊地抬眸一看,一个蒙面男子竟然率他一步,抢走了碎片!   锦官本能的起身去夺,但无碍男子得手之后行为勇猛,一脚踹破燃火的窗,穿过层层火焰纵身朝塔下跃去。   锦官本就是偷偷潜入塔中,一身夜行衣,此时塔里塔外都是真武盟的人,他很容易暴露。若是拿到碎片再因为大火悄悄而退他认为还是可以办到的。但此时半路杀出一个不速之客,他这下若是追不回碎片,恐怕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有什么比碎片更重要呢。   锦官紧追贺北而去。   贺北拿到碎片之后,朝顶层下两层的楼阁之中逃去,他打算走楼梯。锦官紧跟其后,中途还朝他射去几枚柳叶刀暗器,均被贺北反手用双指接住。   此时,救火的人越来越多。   不久前,禧令郡主见谢倦冲上塔顶救火,她便不顾身边侍从的阻拦,也跟着救活的队伍朝玲珑塔而去。   一些参加晚宴的小辈见禧令一介女辈都冲上去救火,他们也不敢留在原地当缩头乌龟留人耻笑,不少都追随着禧令而去。也有一些贪生怕死的不敢冲进塔里,便留在湖边装水,亦或是疏散宾客。   火从上烧到下,不一会儿便烧透了五层之多。杜元京根本没来及靠近武神神像,塔顶的梁柱就已经塌得差不多了,只能退避到倒数第六层。   贺北拿着碎片不一会儿就将锦官甩开。   锦官跟没了影儿,正焦急之时,竟迎面与走楼梯救火的侍从们碰了面。侍从见他装扮诡异,蒙头盖面还穿着夜行服,当即被领头之人大声呼喊了一句:“来人啊!抓刺客!”   这一句话引来攀爬在塔外的数名侠士,一时间,锦官就被十几个侠士团团围住,他只得亮出他的武器双鱼刀,准备为自己厮杀出一条血路来。   锦官修为不低,还算能勉强抵抗。一阵刀光剑影间,他一人敌十,在乱战之中将自己的位置慢慢挪至窗前,随后,面对着一群向他飞攻来的侠士,直接破窗而出,纵身一落。   锦官的轻功优秀,他在高空之中很快找到了平衡,将失重后仰的身子撑直,轻松一脚踏上塔檐,他的降落点锁定于脚下那片茂密的芭蕉丛。   谁知一切与他预想的还是有了偏差。   锦官的脚还未触上芭蕉叶时,胸口就被一柄黑暗中飞来的短匕刺透心脏,当下来了个透心凉。   锦官的身子就像一颗失重的陨星,直直坠落在芭蕉丛中,他蓦然睁大着双目,不敢置信,在他呼吸消失血液停滞流动之前,他低眸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黑色短匕。那短匕的握柄之上,精美雕刻着一朵六瓣花印。   这是镜花宫的标记。   紧追而来的几位侠士七手八脚将锦官还未凉透的尸体抬出。   此时,一层塔檐悬挂的昏黄灯笼下,安静躺在玉阶上的锦官脸色惨白若纸人,唇色发黑,七窍生血。镜花宫人的大约怕他死不透,匕刃上也猝了剧毒。他的胸口被鲜血濡湿,但方才那把刺穿他心脏的短匕,俨然已经不在。   -   折腾了几个时辰,火终于被大伙儿齐心合力扑灭。   突如其来的大火将玲珑塔烧没十层,妥妥缩水了一般的高度。原来的光鲜亮丽不再,头顶成了黑秃秃一片。周遭更是像一片废墟,散落着残垣断壁,到处瘫倒着因为救火而耗费尽体力的仗义侠士。   真武盟四堂主以及贺岸派人找到武神神像之时,发现神像手中的紫珠已经被人开启,开启者并不是赶去救场的杜元京,至于是谁,他们不得而知。刺客的尸体也在混乱之中丢失,更是无从查起。他们的神情各个都异常凝重,宋明安的面色更是犹如一滩死灰,毕竟事情出错在他的城主府,他难辞其咎,他不免后悔当初为何要将那塔建得如此之高,救火不易,更因此错失了碎片。   宋明安对着废墟之中的累瘫在地的一众侠士说道:“各位兄弟们辛苦了!请先到前厅喝茶、吃点东西,休整一番!客房充足,汤池开放,无需拘束!”   宋明安与几位堂主安排着大火后事宜,贺岸这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他派人去寻,也不知道这个不孝子此时躲到哪里去了。正四处张望着,只见迎面朝他走来两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这两人的衣服都被火撩烧地破破烂烂,发冠凌乱,脸上黑黢黢一片,露着一双清眸。   他们朝贺岸愈走愈近。   其中一人唤了他一句:“爹。”   贺北朝贺岸一笑,露出一板在黑脸对比下愈发亮眼的银牙。   谢倦挣脱掉贺北牵在他手腕上的手,抱拳对贺岸恭敬行了一礼:“贺宗师。”   贺岸丛贺北与谢倦两人模样的“凄惨”程度来看,知道他们定然是参与了救火。   贺岸的神情微变,锋利的眼眸中目光突然柔和许多。他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丝温度:“你们二人没受伤吧?”   贺北摇摇头:“皮外伤而已。”   贺岸沉沉“嗯”了一声。   “爹,就先走了,我们吃东西去。”   贺北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两声,在贺岸点头之后,他重新牵起谢倦的手腕,神情有些漠然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的各位,啵唧一口。评论有奖。 第012章 白子   来到能吃东西的地方后,贺北对谢倦说:“师兄,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吃的。”   谢倦的身子被贺北强行按坐在椅子上,谢倦说着:“我同你一起去。”欲要起身时,又被贺北按了回去。   “师兄,我来。”   贺北的神情极其认真,谢倦望着他一愣,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在大厅中央设置着许多张长桌,长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早点,供各位侠士食用。贺北一样一样看过去,从中默默筛选着。他知道谢倦口味清淡,便只往托盘里拿清淡的。   城主府的餐点五花八门,有许多是贺北从前没有见过的,他为了找到符合谢倦口味的,每一样都要拿起来尝尝。贺北一个个尝下来,差不多也有了三四分的饱腹感,最后挑选了五样他认为口感最好的、   他把糕点送到谢倦跟前后又跑没了影,过了一会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凤梨粥兴冲冲的回来了,口里还道:“师兄,这个粥绝了!”   谢倦把贺北手中的粥接过来,关心他:“小心一些,莫烫到。”   “师兄,快尝尝。”贺北舀起一勺就往谢倦嘴边送。   谢倦摇了摇头:“烫......”   “喔。”贺北神情一暗,把勺子放到自己嘴边吹了起来。   谢倦对少年突然的细致体贴感到吃惊,说真的,还有些不适应。他在想贺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或者偷偷犯了错提前开始弥补。   “师兄,应该差不多了。”贺北把勺子递到谢倦嘴边,谢倦含过勺子一喝,温热清甜的粥润过口中顺着喉咙淌进胃里,浑身都暖了起来。   “好喝吧?”贺北满怀期待的问。   谢倦看似平淡的“嗯”了一声,实际上心底有什么东西好像化开一般,温流而过。   “好喝就行,我还害怕太甜了你不喜欢。这已经算是甜粥里味道最淡的了男风。”贺北自己也喝了一口,他喜欢甜口的。或许他用的是谢倦用过的勺子,这一口他觉得格外甜。   “多吃点。”谢倦说着往贺北碗里放了一只叉烧包。   “师兄,你才要多吃一些。那晚抱你......”贺北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咬了一口包子装作自己刚刚什么都没说。   但是谢倦听进去了,低眸喝粥时身子一顿,睫毛微颤。接着继续喝粥,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累了一夜,贺北与谢倦共用过餐后,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沐浴间隙,贺北将昨夜顺来的河图洛书碎片捧在手中把玩。   他把碎片利用内力悬在半空,身体中蓬勃的真气在经脉之中犹如暗潮涌动,正徐徐汇聚在一起,隔空不断催化着碎片内的能量。   少时,骨瓷一般的碎片散发出枫橘色的暖光。   这一世到现在这个时间段,江湖上仅仅出现过两枚碎片。大家对于碎片的了解程度还是很低的。此时除了他的老爹,还无人知道这碎片到底该如何利用。   实际上,碎片分为黑子与白子两种。   白子一共有五枚,对应五行。   贺岸的那枚与贺北手里的这枚都属于白子。白子是可以炼化成任意形态,其中蕴含着一种极为强大的能量,这种能量能与内力融合,拥有一枚白子,相当于拥有一个修聚真气内力的绝佳炉鼎。   当然,白子之中蕴含的能量仿佛是取之不尽的,但修炼者也不可贪心。若不顾自身条件而过度汲取,可能会自爆而亡。且修炼的功法要与白子所对应的五行相生。   上一世,贺北正是利用五枚白子修成千魂决,将自已一副经脉决断内丹损坏的废体,逆转成血洗武林天下的芜疆魔尊。   贺北闭目,开始汲取着白子之中的力量。这枚白子属行为火。初次汲取它的力量,浑身都会有焦躁火烧之感,这也是为何贺北蓄了一浴桶的凉水。   他浑身浸透在凉水之中闭目凝神,将自己的经脉一一打通,内力在体内缓慢运转。初次融合,不得心急,还需要一点适应时间,可以说前期是非常痛苦的,生不如死也算得上。   不一会贺北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得冒汗,皮肤像是火烧过一般发烫。他的脑海起初混沌一片,内力在运转时也有些紊乱。好在他有前世的经验,配合上能够疏通经脉缓解燥热的净禅心法,少时,□□与精神上都舒服许多。   目前,他只打算利用这枚白子来修习增强自己的内力。   一个时辰过后,贺北由最初的痛苦不已想要放弃,到虽然痛苦但是可以承受,实属艰难。汲取了他认为对于此时来说已经足够多的能量,便见好就收。   浴桶之中原本冰凉的水此时冒着烟气,硬是被贺北修习时所散发的热量给暖烫了。   贺北将白子收起,出浴穿戴好暂新的衣冠。一夜未眠他并未打算休息,而是只身来到城主府中一处僻静且空旷的地方,趁热打铁,练起了剑法。   在白子提供的充盈内力下,贺北练得极为轻松。加上有前段时间练习的苍狼剑法作为打底,此时,他十绝剑法中第三绝的招式已经练到精绝。   不知何时,贺岸出现在附近的一个小亭之中。他驻足观望着远处认真练剑的少年,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发酵。   从前,他责怪贺北没有江湖血性,谁知贺北昨夜竟然挺身犯险救了一夜的火。如今更是休息都没怎么休息,居然忽然转变心性,开始下功练剑。   这还是他那个向来顽劣懒惰的不肖子吗?   贺岸见贺北停下休息,正半靠在树干上喝水,他装作路过的样子,在他身边驻足,皱起眉头问起了他的武学进度。   “马上,第四绝。”贺北简单回应。   只能说,他正要开练第四绝时贺岸刚好出现。   贺岸讽笑一声,道:“马上?那就是还没有。”   说罢,贺岸一把夺过贺北的艳山剑,在空中划出一声凄鸣的剑啸,他抬眸道:“看好,只来一次。”   贺北眼看着自家老爹忽而手持他的佩剑,完整来了一套第四绝的剑法。不愧是剑道第一宗师。下剑如神,霸道无阻。身法更是没的说,花里胡哨耍帅的同时,招招到位,每一下都能刺出青色的剑芒。   贺北看过一遍后,从贺岸手中取回艳山剑。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当着贺岸的面,将他方才的演示完完整整练了一遍。   竟是没有一点出错的地方。   贺岸心中讶然,神情停滞半天才缓缓开口:“记性不错。你这第三绝练了半年才练到精绝,慢。这第四绝又打算练多久才到精髓?”   贺岸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贺北已经习惯了。   “七日。”贺北还真说了个数。   贺岸哼了一声:“尽说大话。心法也不可落下。”   贺北漫不经心道:“知道。”   “昨夜救火时可见过什么可疑之人?”贺岸忽然问。   贺北一脸迷惘:“刺客?不是被你们抓住了么。”   贺岸面色忽而凝重起来:“尸体不见了。”   贺北抬袖掩嘴目光鄙夷:“啊?这年头,还有人喜欢偷尸体,怕不是有什么怪癖吧?”   贺岸脸一黑:“想什么呢?你脑子里能不能装些正常的东西?”   贺北耸耸肩:“总不可能是尸体自己走的吧?”   “行了,不和你废话,我还有要事。”贺岸拂拂袖子,转身离去。   贺北望着贺岸离去的背影,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   这令牌由黑铁所制,上面纂刻着镜花宫三个字。这令牌是丛昨夜死去的锦官身上取到的。   其实他就是昨夜那个偷尸体之人......   昨夜混乱之中,贺北将锦官的尸体偷偷挪走,扔进了汪洋火海,此时怕不知化成了哪缕灰烟。   不远处,朝贺北徐徐走来一抹青色身影。是谢倦。他的眼梢霎时承上笑意,抱胸斜靠回树干上。   再后来,他看到谢倦的身后还紧跟来一个小尾巴,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立马凝固住。   贺北跟谢倦打着招呼:“师兄。”又掠过禧令郡主一眼,调笑道:“禧令郡主,我师兄来找我有事,你也找我有事?”   禧令倒是无礼的毫不客气:“你管我?”   贺北笑笑,懒得和小丫头片子呛嘴。   谢倦平静地从两人交战的硝烟中插进话来,问贺北:“听说了么。”   贺北:“嗯?”   “昨夜的大火是有人蓄意而为,有人在池塘里捡到了一只火筒。”谢倦的眼神一点点暗沉下去。   “这火筒和你小时候做的那种有点像。”谢倦的面色有些冷,好似裹着一层薄冰。   贺北跟着说道:“是吗,能飞那么高,真想请教一下。”   谢倦瞪他:“能不能学点好。”   在贺北十二岁的时候,正值守岁之夜,贺北把剑庄储备的新年烟火偷偷改造成一只能冲天飞的巨大火筒,他本来想象的是这火筒会不会飞到月亮上面去,结果月亮没飞上去,却把素华峰的峰顶给炸秃了。生生将在素华峰峰洞中闭关修炼三年的老庄主提前炸出了关......   好在贺北的师父静莲师太和老庄主有点“陈年旧怨”,还觉得贺北炸的挺解气,硬是把贺北给护住了,没让他挨上罚。   贺北知道谢倦并不是在怀疑他,毕竟此时就连谢倦也不知道,河图洛书的碎片就储存在昨夜那被炸玲珑塔顶之中。   “师兄,这刺客无缘无故去炸玲珑塔做什么?”   谢倦摇头表示不知:“可能是真武盟招了什么仇家。”   禧令在旁却忽而神神秘秘道:“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哦。”   贺北立马端出一副颇为期盼的神情:“不愧是我们禧令郡主,消息如此灵通。”   禧令将语调一抬:“怎么,你想知道?”   贺北微笑道:“不想,没兴趣。”   禧令冷巴巴道:“草鸡一只。”   贺北淡定地拍了拍手掌:“郡主说的对,我差点听不出来郡主是在骂我了。”   禧令原地深吸一口气,硬是把难听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贺北牵过谢倦一只胳膊:“师兄,今日陪寒川上街逛逛好不好。”   面对贺北的邀请,谢倦若有所思起来,他想到他下山这么久,是该出去逛逛。毕竟祁年托他买的东西还没买,师父也快出关了,也得买一些礼物。   谢倦正准备开口答应,谁知禧令在旁插进话来:“我也想去。”   贺北站到谢倦身前,剑眉一挑:“我师兄陪我逛街,郡主跟着去做什么。噢,我知道了,郡主是不是喜欢贺某。昨夜晚宴你对我一见钟情,从此情根深种,如今我去哪你也要跟着去哪?妹妹,我是个断袖,我们没可能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禧令听罢贺北一席话,不禁瞪大双目,一时竟然无言,小脸憋得通红,她为了谢公子厚脸皮也就算了,怎么还有比她厚脸皮之人?   谢倦则颇为严厉的喊了一声:“贺北。”   贺北耸耸肩:“我开玩笑的。” 第013章 送簪   最后,谢倦出于礼貌,还是带上了禧令。三人来到松州城最繁华热闹的西城区。   如今,整个松州城的谈资都是昨夜城主府那场大火。不用禧令告诉贺北,贺北随便竖起耳朵听听,也能听到一些八卦风声。   尽管真武盟各位元老努力遮掩消息,但碍不住有人暗中传播。河图洛书碎片丢失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方。   玉石摊前——   “宋城主真会藏东西,幸好没把老婆也藏上面。”   “那什么宝贝碎片估计已经烧成灰了吧?”   “谁知道呢,听说谁得了那玩意儿谁就能修炼成武学奇才,像贺宗师那般。”   贺北拽了拽谢倦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师兄,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谢倦神情肃然:“莫要道听途说,一切以盟中公布的消息为准。”   贺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走到离他们一两米远的摊位上,拿起一只好看的银簪左右端详起来。这银簪细长一根,尾端分成两岔的形状像两只鹿角,简简单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装饰。   在禧令看来,这东西实在入不了她的眼,没什么特别的。   贺北忽然回想起上一世,他第一次送谢倦礼物也是只簪子。只可惜,最后那只玉簪后来被他亲手摔碎了。   “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会出现在他那里?你头上戴着的——为什么是他送你的,这么不喜欢我送的,你丢掉好了!何苦随意送人来羞辱我的心意。”   贺北坐在轮椅上朝谢倦嘶吼着,随后将玉簪飞扔出去。   那时他委屈的想,这支玉簪是他攒了一年的钱才买到手的。买玉簪的时候,才发现店面是姚镜家中所开。他被路过的姚镜认出,将他折辱一番,但是想着师兄带上一定很好看,他忍了。   结果呢,这簪子却出现在别人枕边。   那人还说:“谢哥哥闲置的东西,说我喜欢便拿走吧。”   玉簪的碎片散落一地,谢倦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一点一点把碎片捡到手心的帕子里,手指上面被碎片划破许多道血痕,就这样忍着痛全部捡完,最后红着眼眶对贺北说:“你我师兄弟的缘分今日便断了罢。”   贺北将谢倦辛苦为他做的一桌子的饭菜全都掀翻:“早该断了。有我这样的师弟,丢你的脸了吧?”   谢倦站起来,定定望着他,咬牙只说了一个字:“滚。”   从此,他与谢倦再见面,便是“仇人”了。   回首着往事恍若昨日,贺北的心口像是堵上了棉絮一般,指尖陷进手心的肉里,很疼。他这才发现,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回到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发生之前,他想要覆水重收,妄想扭转命途,不管会不会成功,他愿意一搏。   哪怕,这辈子要更辛苦。   贺北将前世的记忆收回,他望着身旁的谢倦,举起手里的银簪,说:“师兄,这个与你很配。”   谢倦摇了摇头:“不要。”   贺北拿起那只簪子在谢倦头侧比对一下,笑吟吟道:“美簪配美人儿。老板,这支我要了。”   “侠士好眼光,三两银子便可。这可是正宗的芜疆白银。”   摊贩老板一边讪笑一边打量着他们三人。   “要不要看看这支,这个上面的红宝石成色不凡,凤尾图样,十分符合公子的气质。”摊贩老板常年在芜疆与中州内陆往返,看得出贺北身上有芜疆的血统。   贺北拿起摊贩老板推荐的那支随意看了几眼,婉拒道:“这支看上去太花哨了些,不适合我们习武之人。”   事实上不是他不喜欢,而是他的荷包有些扁。去年辛苦积攒的小金库这几天在松州城已经所剩无几。他那老爹给的零用钱向来抠抠搜搜,吃穿用度给他现成的挑,折现却不许,怕他乱花。   不顾谢倦阻拦买下那支银簪后,他把银簪当街给谢倦钗了上去。   贺北说:“师兄,银的,摔不坏。”   谢倦不明白贺北话的意思,他小心翼翼的用手去触碰着头上的银簪,冰冰凉凉的触感,他的心底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他有些心疼贺北花的那三两银子,他从没带过这么贵重的头饰。   “为什么送我东西?”谢倦心里不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贺北与他对视一眼,认真说道:“想让师兄以后多给我做一些好吃的。”   谢倦轻哦一声,实际上心中莫名其妙地涌现上一股淡淡的失落之意。失落从何而来,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听他说些什么呢?可终究还是开心满意的。   “谢谢。”谢倦摸着簪子对贺北轻轻一笑,贺北以前一直不明白眉目如画的意思,如今望着谢倦,他用眼眸又将这面容描摹一遍,谢倦是泼墨写意画,鼻梁上的那颗红痣,是唯一一抹艳色。   贺北俯首凑到谢倦耳边,言语里蛰伏着无尽温柔:“以后我送你东西,不要说谢谢。”   谢倦面色无碍,两指紧紧捏住衣袖,自己都不知。   禧令随手拿起一支摊面上的类似银簪,眼底透出不屑:“谢哥哥,这样的簪子太普通了。你若喜欢,改日我让人多送你一些。”   谢倦立马道:萳,风“郡主莫要破费,谢某不喜欢这些东西,送了恐怕也是闲置。”   贺北忽而想起上一世被谢倦“闲置”转赠于人的那根玉簪。那个时候的谢倦已经是北府神殿的预备神官,看不上一支玉簪大约是很正常的吧。更何况,那时候他天天惹他生气,他早已经对他寒心了罢。玉簪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就像是洪水决堤前冲断的最后一道防线。   “师兄,寒川送你的这支,若你不喜欢,也不可以送给别人,好吗?还有那剑穗也是。”贺北的语气隐隐有些失意,瞳仁里的光默默暗淡下去,谢倦看在眼里。   “怎么会。”   “簪子是很私人的物品,转赠于人不太好吧。”   谢倦的解释反倒让贺北心里更加一凉。   簪子是私人的物品,上一世他还是把他送的转赠给了他讨厌的人。   他酸。他好酸。   贺北正在原地暗自伤神,忽然耳边传来句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北爷嘛。”贺北抬眸一看,与他打招呼的正是西六街合欢楼的艺倌淮颜。   淮颜模样俊秀,衣着桃色粉衣,这种艳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不显俗气,反倒是把他衬得若春桃一般鲜活明丽。   贺北点头淡淡回应:“淮颜。许久不见。”   淮颜掩袖一笑,清声道:“北爷,有空还来听曲啊,奴家又新学了一曲,就等着给爷儿献艺呢。”   谢倦的脸已经肉眼可见的沉下去了,目光冷冷看向别处。   禧令则是怀揣着一颗看戏的心。   贺北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抓奸了一样,心虚道:“有空再说吧。”   淮颜失望道:“好,北爷。哎,下次你再来听曲,颜颜就不收你钱了。上次你为了救奴家弟弟,把那仗势欺人的小侯爷狠揍一顿,他那人睚眦必报可没报复你吧?奴家想想都后怕。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只有北爷愿意出手相救,颜颜活这么久,还未见过如此真勇之士。”   “小事,不必挂心。他那样的人间渣滓,小爷我顺手收拾而已。”被一顿猛夸,贺北脸上恢复些光彩。虽然嘴上说的大义凌然,脑子里全然还记得因此事件挨了多少罚。   谢倦反倒是脸色微变,凤眸朝贺北一瞥,看向他的目光变了又变,眼中覆盖的积雪渐融,一点点回温上去。他自然听出来这淮颜口中的小侯爷是谁,他之前问贺北为何无缘无故打人,贺北也只是解释:因为看他不顺眼。别的也不肯多说,如今才知是怎么回事。   “这位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吧?你们剑庄的人都生得如此好看吗?”谢倦让淮颜眼前一亮,他与贺北一浓一淡,站在一起如同日月,养眼得紧。   贺北道:“这是我师兄。我师兄可是我们剑庄的庄花。”   谢倦耳尖一红,瞪了他一眼,语气中略带怒意:“胡说什么。”   贺北一脸无辜:“弟子们私下都这么说的。”   “好了,北爷,奴家有事,还要赶回西六街,便不多言。有空就来听曲,带着你师兄一起,都不收费。江湖有缘再见。”说罢,淮颜款款优雅行了一礼,带着两位侍从离去。   谢倦也是头一次接触所谓的风尘中人,与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脂粉之气,若说是名流雅士也不会有人怀疑。   之前,贺北也同他说过,他常去西六街是为了听曲。也同他说过,西六街的大部分艺倌不是生来便是卑贱,多数是出生于官宦世家,从小诗书礼艺,饱受熏抚。后来因为家族染上污点中落后,成为戴罪之身,沦落于烟火柳巷卖身卖艺卖笑,都是迫不得已。   谢倦也突然明白,前些日子贺北为何会被姚镜带人围殴了。贺北虽说性子顽劣,却是仗义勇敢,不畏权势,不愧于他的教导。他似是欣慰般拍了拍贺北的的肩,说:“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和师兄说,莫懒得解释。。”   贺北乖巧点头。   “寒川,我要去城南买一些师父爱吃的雪莲子。你去城北的纸铺帮忙买一些苏宣,是徐棠长老托我带的。一天的时间有限,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城西街头汇合。”   谢倦今日要采买的东西之多,若不分头行动,恐怕买不完,按原先的计划,明日就要启程回剑庄了。   贺北欢快应下。   刚好,他也要办一些事情,需要避开谢倦与禧令。   作者有话要说:   玉簪的事情有误会,后面会化解。 第014章 勒索   贺北先跑去北城区的纸铺给徐棠长老买好苏宣,又用剩下的时间抓紧去了一趟城郊破庙。   此行照旧带着黑狼面具,因为在破庙等他之人正是厉羽。   厉羽昨夜没有听从镜花宫的指示去火烧藏书阁,已经算是明示镜花宫他要与他们脱离关系。以镜花宫主的性子,他定然逃不过镜花宫的谴责,只能暂时委身于宋明安侄子宋璟的府中。宋璟待他倒还算有几分真心,昨夜经他一番浓情示好,宋璟丢了魂似的把他接回了家中,派人去给莺巷送了一大笔钱,说要多留厉羽几日。   按照那咸鱼派使者的指示,事成之后要在城郊破庙汇合。厉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幸好对方还是到了。   贺北赞道:“厉公子做事十分利索。”   厉羽则生出一脸担忧:“如今奴家为了你已经叛变镜花宫,自身难保。连方栖身之地都没有,体内尚还存着被宫主所下的奇毒,奴家不知几时命就没了,虽说自己精通药理,但难以自医……”   厉羽卖了一番卖惨,贺北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三千金一分也不会少你,放心。解药的药方我已写好,你且拿去按疗程服用,一月必解。”   贺北也不会给厉羽空画大饼,三千金他现在确实没有,但几天后应该就会有了。解药算是他给厉羽的一份定心丸,是他现在所能拿出来的诚意。上一世,镜花宫被他灭杀之后,宫中的所有宝物归他所得。奇毒怪药缴获不少,这解药的药方赫然在内,他看一眼便能记住。   方才去纸铺试用纸张时,他托铺里的老板代笔写了这份药方,以免暴露字迹。   贺北将药方递给厉羽。厉羽仔细查看一番,发现药方上面的几味药材都不算是名贵,并不难得。他之前也研究过解药,却一直没有成效,他对贺北给他的这份也是半信将疑。   贺北朝厉羽走近几步,他的气势压人,厉羽本能性的感到畏惧。   “最多五日,三千金必送到公子手上,但在这之前,公子还需帮我做一件事。”   贺北说罢,从身上掏出一枚镜花宫的令牌。   这令牌背面刻着锦官的名号,厉羽看到后一愣。那天晚上情况混乱,他在大火烧起之后就立马去找宋璟了,第二日打听到有一个刺客落网。他不确定镜花宫派了多少人来,也不知道落网的那人是否是锦官,如今看到贺北手里的令牌,他缄默了。   他与锦官关系还不错,锦官也是个可怜人。天生的机关术奇才,靠修锁渡日。后被仇家陷害是擅闯民宅的小偷,落了牢狱之灾。后被镜花宫救出之后揽为手下。锦官还有一个眼瞎的母亲,这么些年他不敢与母亲相认,只能托厉羽常常过去送些吃穿。   厉羽颤声问:“他死了?”   贺北的言语没有温度:“死透了,但是是镜花宫的人动的手。”   “哎。”厉羽叹气。镜花宫一向心狠手辣,锦官常年守在宫主身边,知道的东西比他多的要多。事情失败镜花宫必不会留下锦官的活口。哪怕是锦官这样的机关术奇才,对于镜花宫来说,也不过是废掉的工具而已。他也是。   贺北道:“他死的事情不要告诉镜花宫。你且告诉我你与镜花宫平日里联络消息的方式。”   事实上,对于真武盟来说他们并不确定刺客是否真的已经死透,毕竟尸体半路失踪,也许是被人暗中救走抑或是自己逃走的都说不定。而对于镜花宫来说,他们虽派人做了灭口之举,但终归是死不见尸,死没死透他们也不确定。   “好。”厉羽不答应也没有办法,他现在与这咸鱼派使者是一条绳的蚂蚱。   厉羽将联络方式细致告诉贺北。   厉羽有件事情纠结许久,犹豫半天最后还是问出口:“奴家冒昧一问。”   贺北点头示意他问。   “河图洛书的碎片,你拿到手了吗?”   贺北轻笑两声:“你说呢?”   厉羽神情迷惘地摇摇头。   “再过几年,我就是天下第一。”   “第一帅。”   厉羽噗嗤笑出声来。此人带着这骇人面具却说了一句不着调的玩笑话。   过后厉羽细思,贺岸凭借碎片成为剑道第一宗师,这咸鱼派使者兴许就是下一个贺岸也说不定。   “不多言,三日后,在此相见。”贺北与谢倦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想迟到。   “你回去时小心些,不要按照原路折返。解药记住之后把药方烧掉。”   “还有,你发簪歪了。”   说罢,贺北转身匆匆离去。   厉羽在他方才进来时就感觉到他的身形非常熟悉,靠近时会闻到他身上柑橘调的爽利清香,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能给人予隐隐的攻击性与压迫感。   赤霞色的背影愈走愈远,厉羽扶了扶头上果真歪掉的发簪。   贺北赶来到与谢倦约定好的街口,谢倦除却小吃,还买了不少东西。大约都是庄中弟子托他捎带的。他可了解,有些同门每次托下山的谢倦采买东西,谢倦辛辛苦苦带回师门,对方却拖来拖去不肯给钱,谢倦每次都要白垫不少。   “师兄,我来拿。”说着,贺北接过谢倦其中一只手提的包裹。“师兄,你替他们买这么多东西,有跑腿费吗?”   谢倦道:“都是同门,谈什么跑腿费?”   “师兄真是大善人,活菩萨。”贺北夸赞的话在谢倦听来怪怪的。   ”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回了,盟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在外多逗留的好。”谢倦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贺北叹气,他这个师兄,特别爱瞎操心。   “好好好。本来还想带你去那边看表演戏法的。”   贺北能怎么办,他都依他。   “哎呦,我们禧令郡主就是豪气,买这么多东西。”贺北瞧见禧令身后的两位侍从手里也是大大小小提了一堆。   禧令轻佻地瞥了贺北一眼:“这松州城的好东西太少。比起我们岚州十城差了不止一些,也没什么可买的,一些特产而已,不然等真武大会结束,我也不好空手回去。”   贺北轻飘飘道:“是呢,我们这小破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真是委屈您了。”   禧令不去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而是把目光投向如玉如竹般清雅的谢倦。   “谢哥哥,凤语剑庄很美吗,听说漫山遍野都是凤语花。”   谢倦看向天边相逐的流云,目光浮起一层清润的柔光:“是啊。很美。”   凤语花开三季,比烟霞还要绚丽。他六岁那年初次来到凤语山,就被满山遍野凤语花的美震撼到了,满目的红。小小的他伸出手心,去接住落下的一枚小小花瓣。轻轻插在耳边,师父直夸他好看。   再长大一些后,他把凤语花编织成花环,戴在年幼的小师弟头上。他带着小师弟在庄中溜了一圈,其他长老的弟子都来问他,那天带着的小姑娘是谁啊,真好看,都争着要他做娘子。   谢倦赶快说:“那是我师弟!”   那些弟子都不信,非要扒掉小师弟的裤子看看是不是真的师弟。   谢倦护在小师弟身前奶凶奶凶地气急道:“走,都走。就算是娘子也是我的!你!你们不许看!”   小师弟嗷呜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地说:“我,我不要做娘子!我不要!”   谢倦赶快替他抹眼泪擦鼻涕:“不做娘子,你是我的小师弟。”   小师弟哭啼啼道:“不做娘子,我要做相公。”   谢倦:......   想起贺北小时候的这些事情,谢倦忍不住笑了一下。   “师兄,你傻笑什么。”   贺北看谢倦笑,他也跟着笑。   “傻笑?”谢倦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傻笑而不是微笑后,立马恢复成清冷神色。   “是啊。”贺北说着,一脚踢起路上的一块小石子,小石子飞的老远。   禧令也踢了一块,比贺北踢的远了那么一丢丢。她也很开心的笑了一下。   “小郡主,有空可以来我们剑庄玩儿。帅哥哥很多的。”   禧令回眸望着贺北。   贺北的眉眼深邃极具异域风情,日光折进他的眸中,绵密睫毛下,镶嵌的两颗异色瞳仁犹如传世瑰宝,妖治的美。   禧令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贺北确实是她见过最好看之人,这个好看的范畴很大,不分男女。但她就是看不惯贺北身上那股子拽拽的劲儿。   禧令一脸嫌弃:“要是都像你这样的不去也罢。”   贺北淡淡道:“喔,没想到你眼神还不好。”   禧令懒的和他吵。   三人回到城主府后刚将放下东西,便被真武盟各位元老召到一起,说有要事要商。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与昨夜之事有关。   越森严的气氛下,贺北越像个局外人。他站在谢倦身旁玩弄着剑尾剑穗,一脸事不关己的慵懒模样,还无视过贺岸好几次眼刀。   “昨夜,玲珑塔顶被炸是有人蓄意而为。经查明,是镜花宫所为。”   宋明安今日派人在废墟搜查一天终于有所收获,搜到几枚柳叶暗器,暗器上的六瓣花图腾是镜花宫的标志。   这样的暗器贺北从锦官身上搜出许多,他怕真武盟查不到源头,还特意多往地下丢了一些。   宋明安愤懑道:“镜花宫这一年势力愈发强大,如今欺负到我们真武盟头上不得不管!”   消息遮掩不住,真武盟只得索性承认。   “封城令已下,城中将大力搜查与镜花宫有关的可疑之人。想必大家都已听说传言。不错,传言是真的,锦花宫盗取走了我们盟中至宝——河图洛书的碎片。要知道这碎片落入镜花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这几年魔教复苏,若是碎片被他们拿去修炼邪功,武林必遭一番腥风血雨,天下将不得安生。长歌楼就是教训,我们的前辈多少年努力才求来的太平,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宋明安越说越激动。   无尘道长也情绪激动道:“没错,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绝不能!”   陆星泽率先抱拳道:“晚辈愿意献上一份力,为真武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倦紧跟着道:“晚辈也愿献上一份薄弱之力。”   “晚辈也愿。”   “晚辈也愿。”   ......   附和的小辈越来越多。   贺北静默在远处不说话,显得特别不合群。   一片群情激愤中,一位侍卫头领忽而冲到厅堂中心急匆匆来报:“报告城主,府的大门上被柳叶镖飞来一份信,请您过目!”   这柳叶镖正是今日废墟中搜查到的那种,宋明安命侍从将信打开放置他眼前,他快速浏览过一遍后,脸色已经沉到比锅底还黑。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这信是镜花宫的人写的,他要我们准备五千金送到城郊破庙,到时自然会将碎片交还于我们。”   无尘道长看着信尾署名,念出了声:“镜花宫右使,锦官。”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贺北从小就知道给自己定位成老攻(狗头) 第015章 勒索   突如其来的信件让真武盟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一来五千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二来,钱给了镜花宫,镜花宫是否真的会归还碎片?   无尘道长道:“镜花宫阴险狡诈,怎会甘心将碎片用来换成钱财,定是有鬼。”   贺岸的脸色更是沉郁至极:“以镜花宫的手段,在城郊破庙设定埋伏的可能性极大。敌在暗我在明,既然早晚都要交手,不如我们趁此机会索性打探一下他们的底细。”   宋明安叹气:“贺宗师说的对。既然一直查不到他们的踪迹,如今主动送上门来,我们倒不是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上一世,镜花宫得到碎片之后便迅速在松州城消失匿迹。真武盟无迹可寻,没办法探寻到他们真正的老巢。镜花宫宫主趁真武盟如同无头苍蝇乱撞,拿着碎片秘密潜心修炼一年,将邪功龙骨丹心初步练成。初步练成的那一年,镜花宫合并了中州内陆不少零零散散的小魔教,并带上人马直接攻进岚洲十城,挑最肥的肉开始啃,将岚洲十城的其中三城占为己有,利用诡计,将岚洲最大的帮派云顶之巅元气大伤,从此,武林第一魔教横空出世。   贺北对镜花宫深恶痛绝,他需要在镜花宫羽翼丰满之前,无论用什么方式,除之而后快。   杜元京道:“镜花宫说只许一人前去。我们选好一人,再在附近设好埋伏。松州城是我们的地盘,他们当如何?”   “是,正好还有三日,我们好好策划一番。这五千金由我来出,各位弟兄不用担心,事情毕竟出在我府上,我宋某必定会想办法弥补过错。”宋明安倒是不心疼五千金,他只是担心碎片不能完璧归来。   无尘道长安抚道:“宋兄不必自责,这件事大家都有责任。”   贺岸望着几位在场的小辈,嘱咐道:“今日之事还望各位保密。我们要好好计划接下来的事,三日之后,城郊破庙必定要会一会这镜花宫。江湖多风波,马失前蹄是常事,大家不要因此感到害怕亦或是过度担忧,这武林不管风风雨雨多少年,最后终是邪不压正。这也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为了苍生,在所不辞。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警钟,对于你们小辈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贺岸的一番话又将气氛回温不少。   真武盟会散后,贺岸将贺北叫到身边。   贺岸的语气是一惯的严肃:“和你师兄师叔说一声,明日先别回剑庄了,因为镜花宫之事,盟中正需人手。”   贺北并未拒绝:“好的,爹。”   贺岸满意地嗯了一声。   贺北问:“爹,可还有别的事?”   贺岸说:“不要总想着玩儿,这几日趁我在身边,多练练功,有什么不会尽来问我。”   “好,知道了,爹。”贺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敷衍。   回头,贺北将贺岸的话转达于陆星泽与谢倦。谢倦与陆星泽自然是立马答应。就是今日赶买的部分东西算是白买了,因为不能久放,只得他们内部消化。   谢倦除却碎片的事情还有其他担忧:“不知要待多久,还有七日师父就要出关。若七日之后我们还不能回到剑庄,祁年一个人能行吗?”   贺北磕着瓜子慢悠悠道:“怎么不行,你还怕咱师父出关——饿急了眼把祁年吃了不成?”   谢倦一本正经解释:“祁年笨手笨脚的,肯定伺候不好师父。”   “不用你操心了我的好师兄,咱师父能委屈着自己?她能把祁年掰成三瓣用。”   贺北的话粗糙理不糙十分有道理,谢倦一下子放心不少。   陆星泽插进话来:“你们两个不说我都忘了,你们师父该出关了,我得想办法多在山下呆几日。”对于陆星泽来说,贺北和静莲师太到时候一大一小一起来烦他,他的紫竹林恐怕是无“宁日”可言。   “想师父了。”贺北拿起一只水晶柿饼进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谢倦有时候挺羡慕贺北,比如他就不会直接说出“想”这种词语。但是他是挺想师父的,他连挂念也只敢写在信中。   太笨拙,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   谢倦低眸将要送给师父的雪莲子用防潮的特殊油纸包好,又准备了一只盒子将包好的再装起。盒子里铺满了软和的棉絮,他生怕这些雪莲子在路上碰碎了,就不好看了。   贺北望着做事细心的谢倦,心想,得夫夫如此,此生何求?   “好了,时候不早了,去吃晚饭吧。”陆星泽一手拉一个,恍惚间,他发现这两个崽子已经和他一般高壮。   他与静莲关系最好,这两个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寒川,拂衣。这几日出门注意安全。镜花宫的人已经盯上咱们真武盟,他们不按常理出牌。你们必当心。尤其是你,寒川,不要老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那种地方最乱。”说罢,敲了敲贺北肩膀。   贺北有些委屈道:“啥不三不四的地方,师叔,莫要误会寒川。”   “喔。”陆星泽一点也不信。   吃过晚饭后,贺北回到自己房中,又把那枚白子碎片拿出修炼一阵。   上一世,因为自身经脉决断半个废体的原因贺北不能修炼大部分功法,他利用五枚白子修成千魂决,成为武林第一傀师。这一世更要提早开始。只不过还需要采买一些材料,做傀师没有傀儡可不行。   上一世的贺北使用千魂决,一人操控三千傀儡军,本尊不现身便能杀人于无形,傀儡无情人亦无情,血洗内陆九州荡尽寒秋,但披千金裘,坐拥清笳凤漓宫,身负狂名整十年。   修炼千魂决需要傀儡,所以贺北向宋明安以锦官名义先获得一比本金,当然,冤大头不能只有宋明安一个。   此时镜花宫情况一点也不比真武盟好多少,他们同样收到了一封“锦官”寄来的信。   锦官声称让他们派人带五千金到松州城城郊破庙,与他取走河图洛书的碎片。   镜花宫宫主漾绝对锦官一向颇为信任。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这次任务行动之前,他以锦官母亲的性命作为威胁,警告锦官按约定时间若带不回碎片,便将他的母亲一手了结。   那晚的任务终究是因为厉羽的背叛而失败,漾绝为了不留下活口,便派安插在真武盟中的卧底将锦官灭口。后来镜花宫打听过,锦官的尸体并未被真武盟所捕获,而是忽而消失不见。   漾绝并未想过锦官竟然可以不顾他母亲的性命,如今对他提出如此大胆的要求。他认为其中定然有诈。这更像是真武盟制造的陷阱。或许——碎片根本没丢,真武盟故意放出碎片丢失的消息,再伪造信件,好引诱镜花宫的势力现身。   漾绝考虑良多,准备从长计议此事。   —   贺北第二日,借口离开城主府。   他来到最熟悉不过的西六街,这次没去莺巷,没去合欢楼,而是去了一趟秋织巷。   西六街二十八巷,秋织巷属于犄角旮旯中的犄角旮旯,不是老松洲人都不一定能寻得到。   秋织巷中只有两户店面,一家卖棺材,一家卖纸人。   卖纸人那家门口立着两个头戴鲜花的纸人。纸人作工粗糙,姑且能看出是一男一女。脸颊上都涂着两坨圆圆的红色腮红,瞪着双目面带诡异的微笑,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瞧着都十分瘆人。听说之前有个走夜路的人误入此间巷,见到这两个纸人当场吓到昏厥,第二日醒来人直接傻了,疯疯癫癫丢了半条魂似的,再也没好过。   贺北此时走进秋织巷,走到那两个纸人跟前,心中没有害怕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他将其中一个男纸人头上戴的新鲜棣棠花别在了自己耳边。   他把门轻轻叩响,里面传来枯老的声音:“进。”   贺北掀起竹制门帘那一刻,刚好将头顶的天光泄露进昏暗的屋中。   柜台间的白发老者只见绯红衣袍的簪花少年款款而入,对方冷白色的肌肤沐浴在半边天光下泛着莹泽,五官宛若天工雕刻,称得上美玉无暇。弯起的桃花眼眸天生自多情,凝起的笑容比他鬓边橙黄的棣棠还要明艳。   老者面容丑陋,面颊右侧斜着一道红褐色的旧疤,更为他的神情平添几分凶意。   他还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的水晶镜,布满褶皱的手在镜框中心轻轻一推,幽幽问道:“侠士是要买些什么?”   贺北凑到柜台前,指尖不安分地一下一下敲着柜台:“自然是买纸人。”   老者道:“侍从管家账房车夫轿夫,美□□妾艺姬应有尽有,客人想要哪种?”   贺北直接道“想要活纸人。”   老者面色不改,声音压低几分:“老夫这里的纸人都是活纸人,烧了之后去到阴间就都是活生生的人样儿。”   贺北笑道:“我要阳间的活纸人。”   老者也附和一笑:“阳间的活纸人?侠士买的起么。”   贺北从衣襟中掏出一块血红色的凤凰玉放置在老者面前。   老者瞧着眼下那块叶状铜钱大小的凤凰玉,他伸手去摸,指尖刚刚触到就生出一丝暖意。他拿起仔细端详一番,发现这块凤凰玉品相堪称完美,毫无半点杂质,色泽莹润通透,天生发热,不光美观,对于中过寒毒之人佩戴则有奇效。   凤凰玉千金难求,生在北国极寒之地。他寻了好多年都没寻到,很难不心动。   “老伯,这玉喜欢么?就当是定金了。”贺北笑吟吟望着他。   老者将玉攥在手心:“你是要定制还是单买零件。”   贺北道:“有纸笔么?我要的东西比较多。”   老者心想,此人出手定金就是凤凰玉,他感觉自己要来大单了。   老者把纸笔递过去,贺北低头认真写了好一会儿。   少时,老者接过他写好的清单一瞧,先是被少年龙飞凤舞颇为草率的字丑到了,再接下来,就是震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大家记得吃月饼呦! 第016章 撑伞   老者抚着镜框声音微颤:“鲛人皮,这是做傀儡最顶尖的皮肤材质。侠士真是肯下血本,还有龙鳞石.....你要龙鳞石做什么?这玩意儿可是不好弄。”   贺北轻飘飘地解释:“做瞳仁。”   老者无语片刻,又言:“龙鳞石做瞳仁?侠士真不是一般阔绰。”   “这千年幽木、极品流金液、金魄魂丝一组,银魄魂丝两组,铜魄魂丝三千组......侠士,您是认真的吗?三千魂丝,您这要是组建一支傀儡军队?老夫敢自称是这中州内陆稀罕货最多的,却也没办法给你一下找那么魂丝。”   贺北将头框上的面具扶正,道:“我们以后是常期合作关系。三千铜魄魂丝对于你来说只不过费些时间罢了,我等你。”   面对少年没来由的信任,老者无奈道:“事先说好,你要的东西太多,我不能保证是否可以全数给你。”   贺北道:“没关系,有多少我要多少。先准备金魄魂丝与银魄魂丝,铜魄暂先不急。”   上一世,贺北是这家纸人店的常客。这纸人店的老板有这个供货能力,他也清楚。   老者哼笑两声:“你要的东西这么多,万一老夫给你把货备齐你跑路了怎么办?敢问侠士姓名出身?”   贺北笑道:“芜疆清笳山咸鱼派使者,归人。”   他是归人,地狱归来,再梦江湖。   老者道:“在下叶遇。”   贺北自然知道他叫什么,上一世他可是把叶遇绑回清笳山,日日把他锁在小黑屋,让他给他做傀儡、机甲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贺北道:“叶伯伯,那就这么说定了。金魄傀儡我要加急。最好半月之内就做好,至于模样雕刻我来定。”   老者挑眸看他一眼:“加急得加钱。”   “叶伯伯真是不肯吃亏。”贺北微微一笑,从腰带上摘下一枚雾蓝色的玉佩,放置在老者面前,问:“够了吧?十日后我来取货。”   贺北出手阔绰,但其实此时的他除了那块凤凰玉能装牌面,全部身家加起来连个魂丝的边角料都买不到。   但不着急,三日后不就有一万金了么?   叶遇检查着那玉佩的成色:“好,一月后侠士提五千金来取货。”   “嗯香香证里。一分都不会少。”   “至于那金魄傀儡的模样,我改日带一个人来,你照着我们两个人的样子来做就好。眉眼像他,鼻子嘴巴要像我。到时你可要装作不认识我。”   贺北小算盘打的精细。金魄傀儡随身似影跟随,他都是来当崽崽对待的,他的崽崽,必然要像他,也像他。   贺北走后,叶遇找了根红绳,将手中那枚温热的凤凰玉穿起。带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叶遇露出的半截脖颈如玉雪一般雪白光滑,与他脸上的褶皱沟壑形成了强烈对比。   他低声自言:“清笳山咸鱼派?归人。有意思。”   -   回到城主府后,贺北绕道去城主府的偏僻之地修习剑法。他初入剑法第四绝,正需勤练。幸好有白子碎片做为辅助,他的进步神速。   但这远远不够。江湖瞬息万变,强者辈出。根本不缺他一个,他要做的唯有不停往前追赶,才能护得所爱之人。   不知何时,远处站了一抹竹青背影,正驻足观看着贺北练剑。   谢倦眼里都是贺北的赤色身影,他心想他的小师弟最近变化很大,说是要好好练剑,还真是付诸了不少行动。其他方面更是听话许多,大约是过渡叛逆期,开始知道懂事了。   谢倦忽然想起方才路过桃夭阁的茶室时,听到贺岸有想法要把贺北接回宁枯城。贺岸是宁枯城的城主,这些年宁枯城趋于太平,他想把贺北接到身边照顾的想法并不奇怪。对于贺北来说,宁枯城比凤语剑庄的生活条件要好许多,更何况他练的是十绝剑法,有贺岸在身边指导,对他的武功增进更有帮助。   谢倦想,贺北小时候时常埋怨爹爹不在身边不带他享福,如今也能如愿以偿了。   虽说他这个做师兄的舍不得他,却也真心为他高兴。   天空不知道何时飘来几片乌云,霎时灰蒙蒙一片,风变得又凉又急,树叶簌簌作响,空中凌乱飘飞,蓦然成了萧瑟之景。   谢倦的眼神有些凉。   直到零零散散飘下小雨时,他都还站着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失神在想些什么。   直到自己的手腕一热,被忽然出现到他身边的少年紧紧握上。少年的手掌炙烫,好似要浸透过他血液一般。   贺北俯首在谢倦耳边温言:“师兄,下雨了。”   雨越下越密集,敲打在衣襟之上。贺北右手执剑,左手拉着谢倦,朝着不远处可以避雨的凉亭飞快跑去。   跑到凉亭后,贺北瞧着谢倦身上斑斑点点的水渍,道:“师兄,下雨了都不知道跑。”   谢倦摇摇头,淡淡道:“无妨。”   “怎么无妨?小心着了风寒。”贺北说着,就把自己的外袍往下脱。   谢倦身上一热,贺北的外袍已经在自己身上了,面前的少年与自己近在咫尺,正将外袍往他身上慢慢拢着,对方修长的玉指在他胸前灵巧系着衣带。   身上被少年的气味完全包裹。就像那晚一样,这味道很容易让人的心思变得杂乱。   “你的衣服给了我你怎么办?师兄没有那么弱不禁风。”谢倦抬眸对上贺北一双铺满柔软星光的眼眸,双手欲要去解开身上刚刚系好的衣带。   谁知下一刻,他其中一根手指被贺北蓦然抓住。谢倦身子一僵,眼眸又睁大一些。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肢体接触,却让他微微有些无措。   “师兄,我刚练剑,出了一身汗。一点都不冷。”贺北握着谢倦那根手指仿佛不自知一般,略带考究的目光像是在细赏一幅画。   谢倦把手指从贺北的手里一点一点抽出。他迅速避开对方的目光,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说:“看上去像是阵雨,兴许一会儿就停了。”   “是,师兄。”贺北的身躯又往前挪近一步,好像下一秒,他的胸膛就要贴上他的胸膛,呼吸都要交错在一起,空气变得狭隘。   贺北问谢倦:“冷不冷?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伞。”   谢倦面对贺北的贴近,也本能后退一步。他忽然想雨赶快停,这样就不用披着他的衣服。他担心对方也会跟着受凉。而且,他好像不习惯与贺北挨这么近了。   “不冷的。我们一起回吧。你这样一来一回会着凉的。”谢倦的态度并不大好,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他努力把自己塑成一块寒冰,好像这样少年就不会对自己过于亲近。   “等我。”   说罢,贺北已然只身投进雨中。   谢倦恍惚间能感觉到贺北这些天对他的关心次数越来越多了,这些关心化成一点一点的暖意,团在他心里。   过了一会,雨中朝他走来一道撑伞的身影。   “拂衣。”是陆星泽。   陆星泽湛蓝的身影徐徐而来,他撑着一柄杏黄色的油纸伞。   “你披着像是寒川的衣服,他人呢?”陆星泽低眸望向谢倦。   谢倦道:“师叔,寒川去拿伞了。”   陆星泽脸色微微一变:“这小子还知道要照顾师兄。不容易。”   “师叔,你这是要去哪?”谢倦看陆星泽的路线原本不是向他走来,而是看到他之后才改变的方向。   “随便出来走走。”陆星泽望着四周渐渐升起的水雾,视线里所有事物都模糊起来。   他最喜观雨,只是恰巧碰到谢倦而已。   陆星泽与谢倦在亭中随意闲聊起来,等贺北。   “师兄!”   少时,人未到眼前,他的声音就已经穿透丝丝雨线跑入两人耳中。   贺北撑着伞墨色长靴踏起一朵朵水花急匆匆跑来。   “你眼里只有你的师兄。”陆星泽的笑容一敛。   “师叔,你怎么在这儿?”贺北浑身都裹着一层凉气,嘴唇被冻的有些发白。   陆星泽抖落抖落伞面上的水渍:“我出来看看哪个小倒霉蛋儿没带伞。”   “你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再来?”谢倦语气有些责怪。说着就要去解披在自己身上的这件。   贺北连忙制止;“你都捂热了,脱了一冷,更容易着风寒。”   “行了,穿我的。”说着,陆星泽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接了下来,往贺北身上一扔。   “师叔你真好。”贺北笑嘻嘻接过披风,胡乱披在自己身上。陆星泽是剑庄最通药理之人,就连披风上都浸润着一股淡淡药香。   “我知道我很好。”陆星泽的眼里裹着雾气一般,削减几分厉色。   贺北的视线转向披着红衣的谢倦,楞了一晌,道:“师兄,你穿红色真好看。”   刚好一滴冷雨滴到谢倦额上,有点凉。他指尖一抹,回眸轻望贺北一眼,微微一笑,若空山新雨中乍开的昙花,素雪堆积里的一束红梅,霎时的灿然。   这一幕,贺北将其刻在心上。   陆星泽重新把伞撑起,半只脚踏出亭外:“你小子今天要把我们每一个都夸一遍吗?说吧,有什么企图。   贺北平淡一笑:“我能有什么企图?”   贺北故意只拿了一把伞来,他想和谢倦挤在一把伞下,这样他们可以离得近一些。   细雨下,二人并肩跟着陆星泽走出亭外。伞由贺北撑着,他时刻注意着伞是否能完全把谢倦的身子遮盖在内。   谢倦看贺北的肩膀有一些打湿,便主动靠得与他近了些。   谢倦的主动靠近让贺北内心有一些沾沾自喜。   就借这大雨,他又能与他肩并肩走得如此亲密,亲密到他一回眸,就可以看清楚对方,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气味。如果不是雨声太大,或许谢倦再靠近一些,便能听到他愈来愈强烈的心跳声。   贺北忽而想起上一世,谢倦与别人共撑一把伞,他都能嫉妒的发狂。一起打伞在他看来是多么亲密的行为。他见不得,忍不得,就是这么全然的自私。   这一世的贺北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意,他的占有欲只会更大。贺北不知道自己上一世为何忍了十年才把谢倦占为己有。惩戒台上一吻,他就已经喜欢上谢倦,但那时的他后知后觉。   上一世,剑庄被灭。他成了残废后,整整一年都要靠轮椅行动。他与谢倦作为剑庄最后的幸存者,在北府神殿寄人于篱下。   当他看到谢倦和那人并肩走到一起时,他气的发狂,恨不得立马杀死对方,但是他当时没有能力,他只能把所有不满发泄在谢倦身上,扣起那些过往细节,让自己更加疯癫。   “你泡奶酥给他吃?这是我最喜欢的。”   “你对着他笑。你已经很久没有对着我笑了。”   “你昨晚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难受了一夜,都没有人给我换药!”   “你把我的发簪转赠给他?去死吧,谢拂衣,有你这样的人做我师兄我觉得恶心。”   想到这些,贺北失神的厉害,目光失去焦点,像是灵魂被生生割裂一般的痛感,让他整个人陷入麻木恍惚的状态,他忽然一把捏住谢倦的肩膀,指尖陷入对方的肉里,痛到谢倦眉头蓦然皱起。   贺北眼神破碎,整个人都如同被雨浇灭一般暗淡无光:“谢拂衣,你不准对他笑。”   “对谁?”谢倦迷惘地看着面前忽而失魂落魄的少年。   贺北的眼尾拖着一尾薄红,眸里浮动着雾霭水汽。他的额头被谢倦冰凉的手掌覆盖上去,也在此时回过神来。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师兄。没什么。”   “你的脸有点红,别怕是生病了。”谢倦搀住贺北一只胳膊,加快的步伐。   “是吗。”贺北好像还未完全从那种状态里剥离。   “师兄,我没事。”贺北不想让谢倦担心。   谢倦垂眸低头看去脚尖被溅上的泥点:“回去喝些热水。”   很凑巧的就是,当谢倦和贺北走到房间门口时,雨忽而停了。   他们各自回屋。   贺北沐浴一番,换了干净的里衣,裹紧被子睡了一会。   醒来后,发现谢倦正坐在离自己床不远处的桌案上看书。他迷迷糊糊的坐起,和谢倦打了声招呼。   谢倦看到他醒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贺北面前,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目光软了下来:“幸好不烫。”   “在这里等着。”谢倦说罢转身离开房间。   少时,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走了进来。   “喝吧,姜汤,驱寒。”谢倦把瓷碗递过去,贺北接到手里,微微抬首朝谢倦轻笑。   贺北问:“师兄,是特意给我做的吗?”   谢倦解释:“给师叔也送了一碗过去。”   贺北喝了一口,胃里顿时暖滋滋的。   “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谢倦问。   贺北记不太清了,挠挠头:“可能吧。”   谢倦记得贺北方才熟睡时,紧皱眉头表情痛苦的模样。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揪着被单,口里还喊了一句:“师兄,别走。”   谢倦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做到他枕边,用手掌去缓缓拍他的背。贺北睡梦中闻到身边熟悉的气味,神情才有所缓和。   谢倦看惯了少年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蓦然见证他一再反常的情绪,难免会有所担心。   “你会不会有什么心事。”谢倦觉得难以问出口,但还是艰难问出口了。   “我能有什么心事。我的心事无非就是我爹给我的零花钱什么时候能再多一些。”贺北舔舔嘴边的茶渍。   谢倦瞧他神情恢复往常,便也没再问了。   他想起小时候贺北刚被贺岸送到剑庄那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做噩梦,夜里总哭闹。他为了哄好这个小师弟,索性天天与他同睡,怀里搂着哄着,睡前还要讲故事。   师父和他说过人做噩梦时候下意识喊出的名字是他生命里最在意的人,他想起贺北喊的那句师兄。如此,谢倦觉得自己这个师兄的担子又重了些,他不想辜负贺北对他的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   求各位友友们收藏,都是我前行的动力,谢谢你们。 第017章 暖窝   与镜花宫右使锦官的三日之期很快就到眼前。   真武盟提前一日就在城郊破庙附近的鹭洲山布好埋伏。至于被派去接头换碎片的人选还在暂定当中。锦官特意要求此人武功要在四品以下。   四品以下的人选倒是很多,但是懂得在危机情况下随机应变的还需再仔细定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晚饭时,贺北故去吃得迟了一些,刻意不想与贺岸他们凑到一起,结果偏偏还是凑到了一起。   贺岸照旧问起贺北的武功进度。   贺北嚼着甜滋滋的樱桃煎随口回道:“差不多。”   贺岸皱眉:“差不多,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就说熟练没有。”   贺北夹起一片酱牛肉送入口中:“熟了熟了。”   贺岸瞪了贺北一眼,显然不是很相信。   贺北道:“爹爹,这才几天,寒川也不能一步登天不是。当初您琢磨出这剑法,练成用了几日?”   贺岸抬袖喝了一口烈酒:“一百日。”   百日后,贺岸成了剑道第一宗师。   “真不愧是我爹爹,厉害。”贺北迎合贺岸立马奉承一番。   “呵。”贺岸冷哼一声。   在座的长辈除却贺岸还有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问起:“寒川武功境界到几品了?”   贺北道:“回道长,顶级四品。”   噗嗤一声陆星泽没忍住笑出了声。四品就四品,贺北非要加个顶级两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快到五品了。   无尘道长拂须微笑:“寒川这孩子机灵,正好他的武功品阶恰好在四品,我看就不如让他后天去代替真武盟与镜花宫进行交易。”   贺岸将酒杯往桌案上重重一放,发出轻脆的响声:“我这儿子吃饭最靠谱,其他别指望。”   陆星泽则道:“寒川确实机灵,我倒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选。”陆星泽清楚贺北无论是胆识方面、还是机敏程度,都比常人要强上许多。最起码以贺北平日里脸皮薄厚情况来看,怯场这种情况应当不会发生。   但一切都要看贺岸的态度。   只见贺岸若有所思,随后淡淡一句:“可以考虑。”   贺北埋头正吃着米饭,猛然抬起脸时嘴角还沾着两颗饭粒:“啊?送我去当人质,你们好残忍。”接着神情一顿,又道:“开玩笑的,爹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无异议。”   贺岸本来听贺北前一句已经准备生气了,后一句让贺北自己给圆了回来。   “你若有异议你就不是我贺家的儿郎。”   贺北笑笑,痛快咬了一口馒头。   其实他并未想到无尘道长会把这个机会推给自己,推给自己不退给自己都无所谓。他自己去给自己送钱,岂不是更方便一些。   贺岸看到贺北那股子散漫劲儿就忍不住唠叨:“你年纪不小了,要有担当。按理说你这个年纪都该成家娶亲了,你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哪家姑娘愿意与你?”   贺北浅尝一口辛辣的玉罗春,皱了下眉:“姑娘与不与我和我有没有担当有什么关系?爹,你就不能夸夸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夸的?”   “少喝点。”   贺岸看贺北饭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几两下肚。   贺北没有说话,抓紧吃了几口干粮,便借口吃饱离开了。   谢倦比贺北吃晚饭的时间要早一些,提前回了屋。   贺北看时候还早,不想睡觉,就去扣响谢倦的房门,   贺北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谢倦才来开门,谢倦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凤眸微张,唇色发白,双颊泛着一层薄薄的粉红。   “寒川,有事么。”   谢倦的音色有些嘶哑。   “师兄,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贺北说着就用手去探了下谢倦的额头。   “好烫,师兄,你发热了。”   贺北把谢倦推回屋内,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春季倒寒,今日又淋了雨,师兄,你还担心我生病,你自己倒先着了风寒。”   贺北一进屋就感觉到谢倦的房间漫着森森的冷意,铜炉中的炭火微弱,没有任何存在感。平日里大多都是谢倦来他房里找他,他没在晚上来过谢倦住的地方,没想到和他房间的温度相差这么大。   “你这屋里怎么这么凉?”贺北看谢倦整个人虚虚弱弱,像一张被揉皱的生宣。   谢倦原先挑选客房时把向阳的那间留给了贺北,他自己住的这间则背阴。   谢倦也难受,明明大家都淋了雨,结果他却生病了。   其实他抵抗力一直不是很好,自幼落下的病根。他是在雨水里泡着被静莲师太捡回剑庄的,那时候小小的他在襁褓里奄奄一息,根本没人指望他能活下来。   水都喂不进去,哭闹都没有力气。身体因为在冰凉的雨水里久泡,被冻成紫红色的,静莲师太说像个紫薯。静莲师太把他捂在怀里捂热了,用细小木管沾着羊奶一滴一滴的喂给他,硬是把他喂活了。他的身体在六岁之前都是多病多灾,鬼门关走了好几遭。陆星泽的师父陆袖隔三岔五就得往兰渚跑一趟,人人都叫他小药罐子。后来习武之后身体就愈来愈好了,但是寒病打小就在他身体里扎了根,一淋雨就容易生病。   通常睡一觉就好了。   贺北搀着谢倦的胳膊把他送到床边:“药吃过了么?”   谢倦懒得说话只点头。   贺北的目光往桌案上抛去:“屋里有热水吗?”   谢倦半靠在床框上摇摇头:“没有了。”喝完了,就没再去倒。   “等我。”贺北拿起水壶往外走,开门时特意只开了一个很小的缝,侧身出去的,生怕把冷气多放些进来。   下过雨的夜晚实在是凉。   贺北打满热水之后又去取了新炭,回来后把热水倒好了给谢倦亲自递过去。又埋头往铜炉里添了许多新炭。弄完这些,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默默离开了谢倦的房间,过了一会,谢倦只见他双手端着一只铜炉回来了。   “你把你房里的炉子拿来做什么?”谢倦眼眸微张,目光讶然。   “师兄,我晚上睡觉还觉得热呢,就给你用吧。”贺北不畏寒气血旺身上从来都是热腾腾的。   贺北把他端来的那只炉子慢慢生起,屋里开始升温不少。   可谢倦还是觉得冷,把自己完完整整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异常柔弱的面容。   贺北瞧着就心疼。   他拿凉手巾给谢倦敷在额头上,谢倦闭目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睡着了。鼻音微重,眉头一直着没有舒展过。   这次发热烧的谢倦整个人都懵懵的,眼皮子烧得疼。意识涣散,模模糊糊间能感觉到床边一直有人在走动,额头上的手巾一直都是凉凉的,温热了就会被立马替换。   时间过去半个时辰,谢倦的情况不见,脸色反倒愈来愈红,脖子连接耳根的地方也都是通红的。贺北用手去试探,属实滚烫。   谢倦呓语间还在喊着:“冷......”   贺北又跑回自己房里把自己的被子取来给谢倦身上又覆盖一层,他心想,捂出汗来就好了。   他把手伸进谢倦的被窝,摸到了谢倦格外冰凉的手掌,明明身上是烫的,手却这么凉,他就又把谢倦另外一只手也摸索过来,攥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后来觉得站着暖不舒服,他索性脱了鞋跳上床去,坐在谢倦身边,他把脚塞进谢倦的被窝,置放在谢倦的腿边。   谢倦的皮肤又白又透,此时漫着红看上去更加诱人。贺北的脚在被窝里探着,本来想去探谢倦的脚替他暖着,结果不小心探到了谢倦露出来的半截脚踝。忽然滑嫩柔软的肌肤触感让贺北的血液一下子也热了起来。他回味起上一世,把浑身不找衣物的谢倦揽在怀里时的美妙触感。师兄的肌肤又香又滑像白雪一样,瘦劲的腰也很好握。所以他忍不住在这细腻的肌肤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与牙印,留下他侵略过的标记。   贺北的脚趾在谢倦的脚踝上慢慢摩擦过,他看谢倦动了动又长又密的睫毛,唇轻启,又迷迷糊糊说了句:“好冷。”   师兄说他好冷,贺北觉得他这个师弟很有必有帮师兄解难。   贺北把自己的衣服爽快地只脱的剩下一层里衣,然后掀开两层被子,整个人刺溜钻了进去。   谢倦的后背即刻贴上一片炙热的胸膛,他瑟缩的身体微微展开一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本能让他不禁又往那热乎乎的地方靠了靠。   贺北被谢倦的主动靠近,浑身像是被电流打过一般。谢倦对于他来说是不容拒绝的。他把胳膊往谢倦的腰上揽了过去,轻轻往自己怀里一拉。   谢倦与他贴的更紧了。   贺北本就体热,此时搂着谢倦再加上两层被子,马上热的浑身开始发汗,他索性把上半身的里衣也脱了,又将半只腿压在被子外面。   谢倦被一团温暖包裹,即便还在昏睡中却舒服不少。   贺北抱着谢倦,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他用唇轻轻擦过谢倦的后颈,眼里腾腾燃起火苗一般的热意。嘴里情不自禁的低声道:“师兄,要是每天晚上都能这么抱着你就好了。”   他不自主的去用身体去蹭蹭谢倦的腰,也不敢大幅度的去动,怕吵醒了谢倦。十七岁正是最年轻气旺的时候,他上一世和谢倦尝过云雨的滋味熟知那样的美妙,此时美人在怀,他怎么能安心乖乖的只是给他取暖?   但是他不想趁人之危,就算真的做些什么,还是想在谢倦的同意下去做。   就这样,贺北咬着牙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欲望,居然默背起了静禅心法......好不容易把邪火压制住一些,谢倦却转了个身,这下,谢倦的头直接抵在了他的下巴上,两人的呼吸很快黏在一起。   贺北是个正常男人,谢倦又是他喜欢了两世的人。他的性格从不是善忍的,无论哪方面。   谢倦的脸微抬,两个人的脸快要贴在一起,鼻尖已经触碰到对方。   贺北把另一只压在被子上的手从谢倦脖下的空隙穿了过去,而后按着谢倦的后脑勺,他则微微低头,把谢倦苍白的唇含了进去。   贺北略带仓促的轻吮着谢倦柔软微凉的唇瓣,他以为他能默默守护在谢倦身边什么也不做,但是在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地狱的邪,他是肮脏的泥巴,谢倦一尘不染、是将来功德十万的神官,他就是想要去占有他不惜一切染脏他。   到临了关头,他本质还是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尊。   谢倦被贺北吻醒了。他惊愕的双目对上贺北紧闭忘情的双目。他本能用双手去推贺北的胸膛,何苦生病无力。   贺北好不容易吃到甜头怎会放过谢倦,吻的更深更凶,甚至去撬对方的牙关。谢倦被吻的喘不过气来身体愈发发软,他去狠咬贺北的唇,顿时两个人的口腔里蔓延着血腥之气。   被咬的贺北头脑霎时清醒。   他松开谢倦,与谢倦面面相觑着,他无措,谢倦更加无措。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谢倦对他应该只有师兄情谊吧?   “师兄,对、对不起。我可以解释。”   “进你被窝是因为你一直喊冷我想着给你暖暖身子。亲你是因为我做春/梦了.......”好像这么解释也不太对。   “妈的,算了。师兄,我想亲你。”   贺北不想解释了,死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贺北第二天怎么死。 第018章 敬爱   谢倦咬牙切齿道:“滚、滚下床去!咳咳咳......”   贺北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跳下床去。   他给谢倦倒了一杯水亲自送到谢倦嘴边。   谢倦咳的厉害,伸手接过水猛喝几口,干涩的喉咙被甘流润湿过他才得以好受许多。   “师兄。别动怒。”   “寒川不是故意的。”   贺北已经破罐子破摔。   谢倦一只胳膊艰难撑在床榻边,眼眶猩红,眸中血丝炸裂,他又咳几声,声音沙哑道:“你做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这已经是贺北第二次对他做如此出格之举。   贺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如果他告诉谢倦他喜欢他,谢倦肯定会接受不了,万一以后连师兄弟都做不了......这不是他想要的,总归是他太心急了。   “师兄,别乱想。寒川敬爱师兄才那样的。”   贺北想,直接说喜欢太直白,思来想去想了“敬爱”两个字,兴许谢倦能接受。   “敬爱......”谢倦细品这两个字,也没品出什么眉目。他没感觉到贺北是在敬爱他,倒像是在欺负他。   谢倦下意识去捂胸口,因为那里心跳的极快,快要哽到喉咙一般。情爱之事他接触甚少,他认为贺北大约真是年纪躁动,正如他所说的那般的,做了那种梦才......谢倦把情绪稍作整理,责问道:“你跟谁学的这些?”   贺北一脸无辜:“师兄,还需要学吗?这不是无师自通的事情。”   谢倦的脸更加红了,像是被蒸汽熏泽过一般。   “你还对谁这般无礼过?”   贺北立马保证:“师兄,我只对你这样过......师兄,你放心,我以后只对你这样。”   最后半句话把谢倦气的不清,瞬时两眼发黑,身子一歪,险些晕栽过去。   “造孽!你以后若再敢对我这样,就不要叫我师兄!我也当没你这个师弟!”   谢倦一边说一边在抖。   “师兄,不生气了。”   “乖。”   贺北安抚似的摸摸谢倦的后背。   贺北替谢倦擦去额上的汗,又想替他整理一下遮住眼睛的发丝,谁知被谢倦一掌拍来:“别碰我。”   “好,我不碰。”贺北知道谢倦气在头上,他就坐到一边的桌案上与谢倦拉开距离。   谢倦把头靠在竖放起的软枕上缓了一会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方才那段不堪的情景。明明是极其羞耻的事情,却让他内心生出了一种复杂的、道不明的感觉。   贺北对他做了那种事情,幸好他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还得了。   谢倦气消过一些后,朝不远处上半身不着衣物、亮着一身扎实肌肉坐在桌案旁,不像是知错的贺北郑重道:“以后这种事情不许乱做。万一对方是像禧令那样的小姑娘,你就得娶人家,对人家负责。”   贺北一口茶水从嘴里喷了出来:“亲禧令?师兄,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那种地步。师兄,你是希望我对你负责是吗?”   贺北眼眸弯起像只狡黠的狐狸,嘴角挂着戏谑的笑。   “胡闹!”   谢倦的喉咙肿痛,发出声音都很困难。他也不想再费口舌去多说贺北,但贺北偏偏一次比一次语出惊人。   贺北虽是体热,但到底是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离开被窝后身体温度的骤降让他不下小心打了两个喷嚏。   谢倦心一软,对贺北说:“滚上来。”   贺北还没明白谢倦的意思:“上哪?”   谢倦没有再理他,把身子往里挪了挪。贺北才明白,谢倦是邀请他上床。   “师兄真好。”贺北笑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后去了。   贺北掀开被窝就往里钻。谢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特意警告他:“不许碰我。规矩点,否则永远都不要叫我师兄。”   贺北看似规矩地与谢倦故意隔开一小截距离:“好,师兄,不碰。”   谢倦缓缓躺下,又将自己蜷缩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尽管他的脑子一团乱,但是身子过于虚弱不容他再有精神乱想,一会就沉沉睡着。   贺北不想让谢倦再惊醒,是真的规规矩矩平趟着不敢再乱动。   第二日待贺北醒来,发现谢倦居然像只小猫儿,弓着身子蜷缩成一团,把头抵在他怀里。他伸手去摸谢倦的额头,发现已经退热了,终于歇下心来。   他又挺着贼胆轻轻吻了一下谢倦的额头,满足一笑。   贺北趁谢倦睡着,早早起床出门替他取早餐去了。   餐堂遇到陆星泽,贺北把谢倦生病的事情与他说了,陆星泽当即要去给谢倦诊病。   来到谢倦屋后,陆星泽当下便感受到这屋里不同寻常,暖烘烘的,与他前几日来时感受到的阴冷截然不同。当他观察到谢倦床前生着两只铜炉,又看了一眼贺北,道:“还算你聪明。”   谢倦听到屋里的动静醒了过来。他双颊的红还未完全褪去,泛着浅淡的粉嫩,头发垂散在腰间,一副戚戚病容,贺北看着心疼坏了。   陆星泽简单诊断以后,发现谢倦只是普通风寒引发的发热,吃药加休息便可。   陆星泽道:“这种风寒是因为换季忽冷忽热所引发的,近来盟中因此找我看诊的人有许多。寒川,你也要注意,穿那么少,别仗着自己年轻体壮,生病了有你受的。还有,此风寒极具传染性,你也喝点药防患于未然。”   贺北听罢这话立马反驳:“传染?师叔,我无妨的。我不想喝药。”   谁知床上半趟的谢倦忍着嗓子干痛艰难说了一个字:“喝。”   他想起昨夜与贺北同睡一夜,如此亲密接触很容易传染风寒,况且,他与谢倦还不止是同睡......药理知识他还是懂一些,口舌唾液交融更容易传染。   “好,我喝。”贺北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寒川,跟我来给你师兄拿药。”   “喔,房间也要适当通风。”   陆星泽说完往谢倦床上无意撇了一眼,这才发现谢倦盖着两床被子。最上面一床有些眼熟,他想起这是贺北的。   心平白凉了一下,他的判断力联想力一向很强。   “走吧。”   陆星泽去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   “等你拿药回来再给你师兄关上。”   贺北道:“好嘞。”   -   谢倦生病以后,缺席了下午真武盟所召开的大会。   大会内容无疑是确定第二日谁去代表真武盟与镜花宫进行交易。   四品、四品以下,且知晓此事内幕的小辈并不多,最后初步确定是贺北。禧令虽说自告奋勇,但她隶属云顶之巅,云顶之巅与真武盟算是兄弟盟友,到底不能让禧令这个贵客以身犯险。   贺北最后被留下,各位堂主与贺岸同他交代了许多事宜。   晚上时,谢倦状态好了许多,饭也能吃下一些。贺北散会后就一直守在谢倦身边,守到夜深才肯离去。   从那个吻之后,谢倦对贺北的态度一直是刻意疏离,眼神刚对上就立马闪开,谢倦努力避免与贺北有任何肢体上的触碰,好像贺北就是那瘟疫似的。   贺北知道他的师兄脸皮薄,自然理解谢倦的反应。   师兄对他应该是有意思的吧,贺北往好处想。不然为什么每次躲闪开眼神后,会脸红?   贺北第二日天不亮就按照“锦官”的约定,代表真武盟前去城郊破庙。   城郊破庙附近到处埋伏的都是真武盟的人。   贺北大摇大摆怀揣着五千金兑换成的银票走进破庙之中,那股轻松自在的架势,不知道以为他本意是去庙里上香呢。   他在破庙的石像前悠哉悠哉地坐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酥饼吃食起来。   真武盟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一颗心都堪堪悬着。   贺北则边吃边等,气定神闲也。   镜花宫宫主漾绝思前虑后,想,宁可错失五千金,也不可暴露镜花宫任何一丝痕迹。   于是,派人买通一个车夫,把五千金兑换成银票给他,让他去破庙与人用这笔钱去交换一个白色碎片样的东西。佣金很高,车夫也乐意做,他根本不知道托他做事之人到底是谁,是做什么的,但是有钱赚他无法拒绝。   车夫还特意吃了个早饭才去的破庙。贺北都快等睡着了,见人来了。问他:“你就是镜花宫的人?”   车夫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莽汉,他堂而皇之地打量贺北一番,说:“什么镜花宫?我来拿白色碎片。”   贺北笑笑:“巧了,我也是来取白色碎片的。”   车夫在庙里四处张望一番,也没有发现还有第二个人。   “那白色碎片什么东西,那么值钱?”   “我也不知道。”贺北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车夫发现此人模样俊美,浑身透着一股松散的傲慢之气,脸上挂着笑,眼里却藏着针似的。   贺北见车夫并不知道镜花宫的样子,便说:“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若是办不好差事,你也活不成了?”   车夫摆摆手,显然不信:“老子就是帮他们换个东西,他们还能当街杀人不成?”   贺北抱胸靠在木柱前,眼眸慵懒微挑:“你可知道雇你的人,是杀人如麻的魔教镜花宫。”   车夫好像是听过:“我管他什么宫,松州城有真武盟庇佑,我还怕他们不成?我只是拿钱办事。”   贺北哼笑两声。   毕竟这个车夫也是无辜卷入,贺北思索片刻,道:“他们雇你花了多少钱?”   “一百金。”车夫的表情很是得意。   “我给你五百金。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贺北从身上利落掏出五张价值一百斤的银票。   车夫眼眸一亮。   “侠士请说。” 第019章 失踪   在贺北之后,只有一位中年男子走进了破庙当中。真武盟一众高手蛰伏在破庙旁伺机而动。   少时,原本沉寂的破庙内发出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东西什么炸了。   紧接着一束紫色的烟弹从浓烟中升起,真武盟一看便知是贺北所发出的求救信号。   真武盟一众高手从暗处中现身,乌泱泱冲进破庙之中,预备营救贺北。   残破的庙宇里处处弥漫着白色呛鼻的烟雾,真武盟的人根本找不到那声巨响的来源。他们苦苦一番寻找,直至烟雾全部散去,都无发现贺北与那车夫的半点踪迹。   两人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真武盟立即将此事禀告于四位堂主以及贺岸。   宋明安当即下了搜城令开始大肆寻找贺北的下落。毕竟贺北是贺岸之子,若是真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无法交代。   贺岸听闻此消息后,没多说什么,亲自参与了搜查。   谢倦因病窝在房中,他无法知道关于贺北的消息,只是等到下午时也不见贺北人出现在他身边,这很反常。他多披了几件衣服,撑着病躯去府中各处打听消息,才知道贺北居然失踪了。   谢倦听到贺北失踪时,霎那间一颗心揪起,犹如冰川凉水盖头,身子一晃,手扶在门框上大喘了一会气。他病也不想养了,立马决定参与真武盟的搜查行动。陆星泽劝说几次都拦不住人,只得跟在谢倦身边陪着他一起满城风雨的跑。   秋织巷纸人店。   贺北将五千金折成的银票扔在叶遇的案台上。   “五千金,叶伯,点一下。”贺北浑身都带着一股呛鼻的烟火味儿,像是从硝烟战场里逃难出来。   叶遇拿起五十张价值百金的银票,手指蘸水轻点起来。仔细检查几遍过后,笑道:“侠士,一分不少。”   “货源难找。但还是找到了,工期可能要拖一拖。”叶遇见钱可谓心情大好,给手里正在扎的纸人多扎了几朵花儿。   贺北半趴在桌案上,眼尾一挑笑眯眯道:“工期什么的无所谓,宁缺毋滥。”接着神情一顿,将声线压低几分:“叶伯,不要和任何人暴露我的踪迹,我知道你最是讲信。”   “放心。我叶某从不出卖客人。”叶遇把银票收进柜台下带机关锁的抽屉。   贺北观察到叶遇已经将他送的那枚凤凰玉佩戴在脖颈间:“叶伯,今日在你这里多呆一会儿,晚些走无妨吧?”   叶遇点点头,把柜台前的小门拉开,说:“进来坐吧。”   叶遇店里的柜台高,贺北进去以后坐下,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真武盟为了搜查他的下落,就连这街头巷尾犄角旮旯的纸人店也没有放过,搜查了一次。幸好叶遇这纸人店杂乱,贺北隐在柜台下面的空隙间,最终没有被他们发现。   叶遇看贺北躲藏的架势便知道真武盟的人在寻他的踪迹。   待真武盟的人走后,叶遇看向贺北的眼神一厉:“你招惹了真武盟的人?在这松洲城、真武盟的眼皮底下犯事儿,真有你的。你们那咸鱼派是正派还是魔教?”   贺北一笑:“招惹真武盟又如何?正派亦或是魔教又如何。江湖事,无对错。魔教本质就是坏么,正派也杀人。”   “你倒是看的通透。”叶遇在给他手里刚扎好的纸人涂着红彤彤的腮红。   “清笳山......咸鱼派。你可听过长歌楼,江湖传闻,长歌楼退隐江湖后隐居于清笳山。”   贺北玩弄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铁制小零件,他摇摇头:“不知道。”   他自幼在清笳山长大,七岁才被贺岸接走,清笳山的前尘、往事,种种复杂,都是贺北梗在心头的一根刺。   上一世,成为魔尊之后他久居在清笳山。清笳山是个好地方,江湖都传它凶险万分,实则没人探寻过它真正的美丽。清笳山就像是一个遮盖着面纱的美人儿,重重包围的烟雾魔障就是它的面纱。面纱之下,望月台,藏星湖,流萤谷,暮色峰.....清笳山是贺北比起凤语剑庄第二喜欢的地方,也是他后来迎娶谢倦的地方。   提起长歌楼,叶遇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想当年长歌楼称绝江湖,后面不也是被抹黑成无情魔教。江湖总是易主,谁又说得准谁又是下一个搅弄风云的武林霸主?”   “哎呦,管他呢。”贺北坐久了,站起来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   “叶伯,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叶遇抬眸:“你说。”   “我在你这儿留三千金给你,过几日,会有人来拿,你给他便是。”   贺北说的是厉羽,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三千金的报酬他不能忘,他还是很守信的。   此时,贺北手头获得的一万金除却给车夫的五百金、给叶遇的五千金,加上答应给厉羽的三千金,还能剩下一千五百金。一千五百金并不算少,最起码能在松州城置购一处房产。   钱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上一世,贺北先是占领岚洲十城,再是江北十三城,除却这些,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城。他从没在意过钱这种东西,因为不缺。   这一世一切从头开始,一千五百金他都得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着花。   贺北在叶遇这里待到快要天黑之际才离开。   贺北乘着昏黄橘暖的暮色,轻步穿梭在松洲城各大街小巷的房檐屋瓦之上。   松洲城早晚温差大,空气一点一点凉下来。谢倦本就生着病,这会儿裹着再厚的衣服都忍不住打起冷战来。他被陆星泽强制赶回府上休息,可谢倦心里牵挂着贺北,在房里根本待不住,就正坐在大堂的木椅上静静坐着等。他藏在衣袖的里手一直紧紧攥着,眼眸微垂不含一丝光彩,满脸挂着浓重的倦色。   眼看夜色将袭,贺北还生死未卜,谢倦的心就跟在火上煎似的。他想过很种多坏的可能,越想越害怕,毕竟镜花宫残忍狠辣的名头他一直有所耳闻。   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雨。细雨绵密时不时伴随着几声闷雷。   谢倦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愈发杂乱。他起身撑了把伞,推开门,刺骨的寒风直往衣领袖口里钻,侵蚀着他每一寸薄弱的肌肤。   因为畏寒,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步没犹豫多久又重新迈了出去,他决然投入雨线密集的雨幕之中。   贺北一路淋着雨倒也没觉得多难受,觉得挺凉快的。他只是担心这时的师兄在屋里呆着会不会暖气不够用?有没有关好窗户。   他知道谢倦生病应当一天待在屋里,不会知道他自己的失踪的消息。   小城风雨中,绯色身影与青色身影快要交汇时,一辆宝马香车从中经过,就此错过。   贺北一路小跑到城主府门口时,守门的侍卫见到他一个个跟见到鬼一样。   贺北完璧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城主府。   城主府彼时除了无尘道长与宋明安在之外,贺岸与其他两位堂主都还在府外四处寻他。   贺北归来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贺岸他们耳中,贺岸一天下来黑沉似阎王的脸色终于缓和不少,眉宇间那股子燃起的杀伐戾气也渐渐消减下去。   待贺岸归来,真武盟各大元老把贺北团团围起,问起他失踪时的具体遭遇。   贺北解释,是镜花宫的一位高手把他劫走,他蒙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被拐去了何处,手脚捆绑着麻绳不能动弹,后来恢复视线后,镜花宫的人蒙面与他对峙。说要以他性命作为威胁,骗出贺岸手中的另外一枚碎片。   幸好对方人只有两个,贺北说他偷偷将自己身上禁锢的绳索解开之后,将其中一个人用暗器中伤,又放了一个□□趁乱逃了。逃出来之后才知道他在鹭洲山一个十分僻静的庄子里,鹭洲山山势复杂,好不容易摆脱了镜花宫的追捕,又在山上迷了路,他辗转了半日才下了山。   贺北的手腕脚腕上都是麻绳勒过的痕迹,加上他的“演技过人”,暂时没有人怀疑故事的真实性。   贺岸特意问:“那庄子所在之处可还记得?”   贺北挠挠头,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记得一点......我对鹭洲山不太熟悉。从庄子出来我就迷了路,哦对,那庄子门口有一颗特别大的枇杷树。”   贺北又模模糊糊描述了一些细节给贺岸。   实际上,鹭洲山上还真有个庄子,是镜花宫在松洲城安插的秘密情报处,也是厉羽透露给他的。若是真武盟按照贺北所说的,定能找到一些踪迹。   “没受伤吧?”贺岸这才关心起贺北“这个人”来。   贺北摇了摇头:“没事,交手时受了一些皮外伤而已。”   陆星泽比贺岸看上去上心多了。把贺北拉到跟前,四肢胸口脖颈能检查到的地方通通检查一遍,又诊了诊脉,确定是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无尘道长率先夸赞起贺北来:“寒川是个有胆识的孩子,临危不乱,我真武盟之光!”   “寒川受苦了。快,准备宴席。”宋明安看贺北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赞赏。   “饭先不急着吃。”贺北起身。“我回屋换身衣服,这一身都臭了。”   贺岸说:“快去吧。”   实际贺北急着去看谢倦。   当贺北换好衣服来到谢倦屋里时发现谢倦并不在屋中。   城主府谢倦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后来听府门口的守卫说:“半个时辰前,谢公子拿了把伞就出府了。”   原来谢倦今日早早就得到他失踪的消息,在松洲城满城寻了他一天。此时定然又是出去找他了。   贺北头也不回冒着大雨冲出城主府,开始寻找谢倦。   他的师兄怎么这么傻。   生着病还要冒雨去找他,一定冷坏了吧。贺北心急如焚,在路上横冲直撞,凡是看到像谢倦的行人就一把抓住凑上去看。   “师兄!”   “师兄!”   ......   松洲城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贺北的嘶吼。 第020章 纵容   风太大了,把伞都吹歪。谢倦紧紧握着伞柄,他渐渐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视线模模糊糊,意识涣散,整个人好像在做梦一样。   想起今日还有好几个地方没有去找过,他想再去找找看。   步履艰难中,他不知不觉回忆起幼时,贺北与他玩捉迷藏,贺北经常藏在各种刁钻他找不到的地方,有次一藏就是一天,藏到天黑也不出现。谢倦以为贺北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他直接急哭了,把师父喊来一起找,最后在一个狐狸洞找到了睡着的贺北。   找到贺北后,贺北被静莲胖揍一顿,谢倦因为惊吓过度,回去之后就发烧了,烧了一晚上。从此,贺北再也没有缠着他玩过捉迷藏。   他希望这一次,是贺北在哪里睡着了所以忘记回家。谢倦宁愿是这样,尽管这个想法是可笑的,近乎不可能的。   谢倦的步子越迈越沉重,因为没能看清脚下一块稍大的石子被绊倒,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整个下半身都浸泡在了冰冷的积水潭里,烟青的衣袍沾染上斑驳的泥渍,他最爱干净了,此时却也只是笑了一声,笑自己无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生病,如果贺北死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被抽离了一般。   谢倦想站起来,但是没有多少力气。一只手扎进泥里,另外一只手连伞都握不紧,伞跟着疾风跑了。   浑身已经冷到麻木,感觉不到冷。   贺北看到谢倦跪在泥潭里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火点了。他很少见过谢倦这样狼狈的模样,上一次见他这般,还是在清笳山凤漓宫的婚床上......   贺北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可真是个混蛋啊。玩失踪把师兄给差点玩没了。   谢倦身子摇摇欲坠之时,腰被人一手握住。随后身子从泥水里被拖拽起,还未等他全部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腾空。   贺北把谢倦横抱在怀里,满眼都是心疼。他把下巴抵在谢倦额上,颤声到:“师兄,寒川在这里。”   谢倦伸手想要去摸摸贺北的脸,看看是不是实打实的师弟,结果抬手抬到一半就生生垂了下去,眼眸慢慢合上,意识消散昏睡过去。   贺北随手拦下一辆马车,多给了车夫十金的小费,要他务必将他们快些拉回城主府。   马车里,贺北和谢倦的衣服都已经被雨水湿透,没有谁更暖和一说。贺北只能把谢倦紧紧抱在怀里,替他隔绝一些冷气。谢倦似乎还有一些直觉,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靠,把头埋在贺北的胸前,身体止不住微微抖着,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也像是一块寒冰,怎么都捂不热。   贺北想起谢倦有随身带药的习惯,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好不容摸索到一瓶,结果手一滑,瓷瓶摔在地上,黑色的小药丸洒了一地。他随手捡起一颗也顾不得那么多,掰开谢倦的口便往里塞。   只是谢倦不愿吃。贺北刚把药送进他嘴里就被吐了出来。药太苦了,谢倦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去下意识的任性。   贺北把药丸含在嘴里去喂,像上一世谢倦那样喂他。用舌尖撬开对方的牙关,将药送进去,他等药化开,才从谢倦的唇上离开。谢倦的唇实在是太冰了,他忍不住低头又多含几下。这些时候无关情、欲,他只想去温暖他。   谢倦的意识还未完全消失,他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唇覆了上来,为他渡药。他们口齿交缠,又一次亲密在一起。这是第三次了......这次,他的内心并不感到抗拒,也没有力气去抗拒,药苦口,这次似乎也比往常不苦了一些。   谢倦有些沉沦在这样的感觉里,沉沦在这降临的巨大安全感之中。   贺北只知道他又一次逾越了规矩,但他管不了那么多。比起上一世未来得及诉说完情意便天各一方,他多做几次罪人又何妨。   到达城主府之后,贺北把谢倦抱回房中。   可以说谢倦浑身都是湿透的。贺北替谢倦把衣服一件件脱掉,再擦干身上,换上干净的里衣,被子盖了两层,他觉得这不不够,又往谢倦被子里放了一个手炉。   陆星泽前来诊断过后,说谢倦并无大事,只是生着病加上劳累过度才昏倒的,需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再静养几天便可恢复。   “你也换身衣服去。”陆星泽摸摸贺北的衣袖,还是湿潮的。   贺北的眼里只有谢倦,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快去,拂衣这里我看着。我可不想带下山两个病两个。”陆星泽拍拍贺北的肩,口吻是命令式的。   贺北这才去换了衣服,把头发擦干,整个人坐在烧旺的铜炉前回了好一会温。   谢倦的身体也渐渐开始回温,绝处逢生一般。他深夜醒来一次,发现贺北就靠坐在床榻边眯睡着,只有肚子上可怜巴巴分盖了他一角被子。   谢倦动了动头,无意碰到贺北放在他耳边的手,贺北一下就醒了。   “师兄,醒了!”   “师兄,你可吓坏我了。”   谢倦也想说,你也吓坏我了。最终启了启唇,嘶哑道:“水。”   “好。”   贺北屁颠屁颠去倒水,把谢倦扶起将水送到他嘴边。   “光喝水可不行,师叔说你白天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可想吃些什么。”   谢倦胃里空空,却是真的没有任何食欲,他默默摇了摇头。   贺北把桌案上的糕点拿来一块,他哄着道:“谢哥哥,你就吃一块,看在寒川平安归来的份上。”   这声谢哥哥叫的谢倦心里一软是怎么回事。   他拗不过贺北,张嘴吃了两口。   贺北觉得谢倦表情呆呆愣愣头发乱乱慢慢嚼着东西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用温热的指腹捻去他唇边的一点糕屑,谢倦当即身子一僵。紧接着,他见贺北把那一点糕屑舔进了自己口中。   “你。”谢倦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地方擦。”贺北的解释属实让他更加无法反驳。   在贺北的攻势下,谢倦被迫吃了三块栗子糕,一壶热水。最后吃药的时候,犹豫了半天才吃掉。吃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之前意识模糊时的亲密接触。   人慌了,心乱了。   不敢抬头去看眼前人。   “你走吧。”谢倦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你睡吧,师兄。别管我。”贺北反而弯腰凑到谢倦身前去替他掖被角。   谢倦脸色肉眼可见的浮起一层红。   “不会又发热了吧。”贺北用手去摸谢倦的额头,谢倦居然急促地喊了句:“不要。”   “不要什么?”贺北嘴角凝起一抹淡笑。浮光潋滟的眼眸好像能摄魂,他扑面而来的气息危险又迷人,一点点侵略压迫在谢倦周遭。   “别动。”谢倦把脸一半都埋进被子里。   贺北弯腰弓着身子,一只手就撑在谢倦枕边,他笑笑说:“我不动。”   谢倦说别动只是让他不要再靠近了,他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但对方不动了,这个姿势未免太奇怪,气氛更诡异了。   贺北把头往低一压,谢倦迅速闭上了眼睛。他想,如果要再经历一次那种荒唐事,他还是不要看的好。因为太过于羞耻禁忌,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好好面对自己了。他明明知道那样是不好的,明明知道他们是师兄弟,但他此时想纵容他,他是真的被他这两日寸步不离的悉心照顾感动到了,如何可以纾解他的叛逆,他愿意纵容他一次。   不曾想,贺北只是在谢倦耳侧柔声说了句:“师兄,好好休息。”随后从容起身,坐到桌案前喝起了水。   谢倦以为贺北要犯混的时候,对方又突然做回君子。   他这个师弟是不是有病。   谢倦在胡思乱想中沉睡过去。   第二日等他醒来已经快到晌午。他很久没有完完整整睡过这么长时间,一睁眼,就是看到坐在桌案上认真看书的少年。   贺北在读心法,可能过于认真,并没有发觉谢倦已经醒了。   直到听见谢倦咳了两声,立马侧头惊喜道:“师兄,醒了。”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我传染?”谢倦垂下眸去盯床被上的花纹。   “怎么会,你师弟我身强体壮。”贺北给谢倦倒了一杯热水。   “嗯……是我身体太弱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会病的这么厉害……寒川,昨天怎么回事,你同我讲讲。”谢倦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热水,干涸的喉咙被一点点湿润。   “好。师兄,要不你边吃东西边听我说。”贺北又想哄着谢倦吃点东西。   谢倦点点头,从被窝里出来,开始慢慢穿衣服。   “扣子,错了。”   谢倦自言自语,里衣的扣子被扣错了。他解开去重扣,忽然发现自己的里衣是新的,再忽然想起,昨天的衣服都被换了,包括亵裤。   “昨天你帮我换的衣服?”谢倦问。   贺北把铜炉旁一直被烘暖着的食盒拿上桌,随口“嗯”了一声。   确定以后,谢倦的一张脸顿时涨红,红到可以滴血。他此时宁愿是陆师叔帮他换的。   贺北关心道:“怎么了?”   谢倦别过脸去摇了摇头,装作无事发生。他很少和贺北一起洗澡,准确的说,是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洗澡,觉得洗澡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也羞怯别人去看他的身体,哪怕是再亲近的人。   贺北忽然想起:“师兄,你右边大腿内侧有个红色的小胎记,像月牙儿一样。”   贺北对这胎记印象深刻,上一世,他抬起谢倦左腿侵入的时候就会看到。   昨晚给他换衣服,又无意看到一次。   谢倦手指的骨节捏的嘎奔直响,他咬牙道:“闭嘴,再说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我准备好了   贺北:师兄,我喝口水   师兄:你是不是不行???   感谢投雷收藏评论的小伙伴们,激动地吃手手! 第021章 肥章   真武盟按照贺北所提供的一些零散线索,在鹭洲山搜查一日,竟然真的找到一处庄子。庄子里只有四五户人家,真武盟几番盘问,发现其中两户的身份十分可疑,不像山里是普通的猎户。在他们欲要逃跑时,被真武盟擒住,此时已经被关押在秘牢留待审问。   贺北虽然没能从镜花宫手里取得碎片,却也算是立下了一个不小的功劳。最起码镜花宫在江湖中不再那般神秘,终是露出马脚。   厉羽住在宋璟处还算安全,镜花宫的人根本不敢接近。咸鱼派使者暗中托信给他,让他去西六街秋织巷一趟,领取之前承诺的报酬,厉羽如约而去,发现那使者果真没有食言,三千金一分不少。这三千金比他在松洲城待的这几年卖艺卖笑赚得都要多。当初叛离镜花宫的决定或许是对的,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那咸鱼派使者除却留下三千金,还留下一个带血的银质平安锁。这平安锁上面刻着锦官二字。   厉羽之前和咸鱼派使者提过锦官与他关系要好,没想到他这点无关紧要的事都记得。   厉羽抽出两百金,包了一个荷包。连同锦官的的平安锁送到了锦官的母亲那里。有时候他想,无父无母也挺好的,最起码死了之后没有牵挂。   厉羽之前因为身上毒未解的缘故,脸色整日都是惨白的。宋璟喜欢叫他雪美人。如今按照那使者给的药方吃了几天,居然生出了一层血色。显得美人更加秀色可餐。   宋璟更加疼爱他了,还打算带他去城主府游玩。厉羽在想,去城主父会不会碰到那红衣少年,那少年让他心头悸动是真的,他觉得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   一晃眼,贺北不曾想自己已经在山下待了快半月,原本计划的三日终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   贺岸认为,贺北和谢倦是时候该回剑庄了,陆星泽则暂且留在山下,协同真武盟调查镜花宫一事。在贺岸眼里,此事小辈还是不要参与太多。况且,镜花宫居然敢公然掳走贺北,贺北待在剑庄是最安全的。   于是,贺北和谢倦被安排在两日后回剑庄。   这两日,是贺北与谢倦下山以来最轻松的两日。   那场冷雨过后,天气开始回暖。白日里,阳光温和的刚刚好,满院雪樱的新芽也在一夜之间开出了花苞,粉嘟嘟凑在一起,凑成一朵朵烟云般的袅袅。   草长莺飞,东风蔼蔼,天地间终于恢复暮春的气息。   白日里贺北练剑,谢倦就静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观望着贺北,时不时还指导一番。   少年红衣,眉宇间凝着杀伐之气,身法迅敏如同影魅,招招霸道诡厉。一朵粉樱误入他的剑阵,轻落于艳山剑的雪刃之上。他一剑挥斩下去,霎那间,粉樱在空中碎成灰尘一般的粉末,一束金色的剑芒生于剑尾,刺目光鲜。   能刺出剑芒者在剑道中少之又少,运气也有一部分原因。   不知不觉,身边多了许多围观的人。   禧令在旁看着,心想,贺北的品阶不是在五品之下,为何能刺出剑芒?或许是运气成分在其中。总之,之前是她小看贺北了,竟不知少年的剑法精细至此。他所练习的是十绝剑法中的第四绝,可只是第四绝,便让人看着难以破解,有些捉摸不透了。她的武功品阶在他之上,但此时却也没有信心是否能胜过他?   宋璟本来领着小情人逛花园,不曾想碰上这一幕。他看着自家小情人的眼睛都快看直了,不屑道:“这就是贺宗师那不孝子?”   厉羽亲昵地挽起宋璟的衣袖,讨好道:“比不上宋郎半点风采。”   实际,厉羽早就被少年的神采所吸引,少年执剑的英挺背影,光看着就让人心跳加速。   宋璟挺了挺腰背,看向贺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他之前也不是没听过贺北的“名声”,纨绔一个,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喜欢出风头。   宋璟的目光朝不远处坐在木椅上的男子望去。   那人就静静在那里坐着,像一幅写意的山水画,像汝窑的青瓷。他的眉目清秀,瞳仁似猫儿一般清亮透澈,含着涓涓溪水一般温致。宋璟就喜欢这一款的,比如厉羽。但谢倦似乎更得他心,一点都不矫揉造作,天然无雕饰的美,干净至极。   宋璟欲要上前搭讪,却被偶然停下练剑的贺北带有强烈敌意的气场阻挡在面前。   “这位是贺小公子?”宋璟笑笑。   贺北挑眉,“嗯”了一声。   “那这位是?”宋璟把目光抛向谢倦。   贺北看得出宋璟的心思:“这位是我师兄。”   “唔。贺兄的师兄当真......一表人才。”   宋璟看向谢倦的目光炙热。   “宝贝儿,这是贺宗师之子。贺宗师,你虽然不混迹江湖,但总听过的吧?”宋璟一把搂住厉羽的细腰,厉羽抬眸看了宋璟一眼,脸色一红,娇羞道:“奴家自然听过贺宗师的大名。能有幸拜见贺宗师之子实属奴家的福气。”   厉羽果然没有猜错,少年的身份绝非一般。   是他此生都高攀不起的。   贺北点点头。   宋璟捏起厉羽的下巴,腻歪道:“可惜我宝贝儿不会武功,体力弱了些,平日里都不够我欺负的。”   “哎呀,宋郎,莫取笑奴家了。”厉羽掩袖一笑,眼波流转。看的宋璟心神为之荡漾,忍不住在他的臀瓣上狠狠掐了一把。   场面属实有点辣眼睛。   贺北遮挡住谢倦的视线,活动活动肩颈:“宋兄,不远处有个小凉亭,劳烦您带您的美人儿移步那里。我要练剑,以免伤着您。”   宋璟哈哈大笑两声,愈加放肆的在厉羽在身前蹭了蹭,道:“宝贝儿,宋郎带你去那边凉亭玩,我们一起喂鲤鱼好不好?”   尽管厉羽心中作恶浑身发毛,但也不得不迎合对方:“好,宋郎。”   厉羽只想赶快离开此处,他不想在贺北面前表现如此下贱。   “那贺兄,禧令郡主,还有......贺兄的师兄,宋某就先走一步。”宋璟走之前又特意深深看了谢倦一眼,谢倦冷着脸点点头。   宋璟搂着厉羽腻歪着扬长而去。   “寒川,师兄陪你练会剑。”   谢倦养病这几日没有练功,实在憋的难受。   贺北道:“求之不得。”   禧令这才发现他们师兄弟的剑穗是一对的。两人站在一起,竟然觉得有些般配是怎么回事。   谢倦的外袍是一件可以透光的布料,行动时,缎光淌在腰部流线上,贺北瞥一眼便心猿意马。   与谢倦对招时,他不怎么去攻击谢倦,只是利用身法防守。这样激发了谢倦的斗欲,于是谢倦的攻势愈来愈猛,最紧要时,一剑朝贺北的咽喉刺去。谢倦是有分寸的,自然不会真的下杀招。   贺北侧身一躲,谢倦这才发现贺北不知何时将他引到了锦鲤池旁,他往前多迈的那一步,眼看就要踏进池水里,却被贺北一手揽住腰拉进怀里,安稳落地。他的鼻尖在回头时狠狠撞上贺北硬实的胸膛,撞得微微发红。   贺北如愿以偿,手里握着谢倦的腰往紧一抓,谢倦的身体太过敏感,忍不住轻哼一声,颊上浮起烟霞般的红云。   贺北的高大身躯遮挡着谢倦,禧令察觉不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只是用刀把戳了戳贺北的背,替谢倦打抱不平:“你故意的吧?谢哥哥差点掉到锦鲤池中。”   贺北回眸眼神一厉,竟是将禧令震慑在原地。但是他又随即绽开一个笑,眉宇间霎那显现的阴戾又烟消云散,好像一切都是错觉。   “我还能害我师兄不成?”   贺北把谢倦松开,谢倦立马将自己休整成平常一般的清肃神情。他用手舒展着腰间被贺北揉皱的衣料,腰上仿佛还停留着贺北掌心的热度。   “师兄痛不痛?”贺北伸手去摸摸谢倦的鼻尖,刻意捻过谢倦鼻梁上那颗红痣,好似它是有温度的。   谢倦摇头,倘若无事。   “师兄好厉害。”贺北抬起袖子,谢倦才发现他方才对招时把贺北的袖子划烂了,贺北轻轻一拽,那袖子就断了一截。   “可惜了。”谢倦挺心疼那衣服的。贺北对衣服材质要求很高,想必那布料并不便宜。   禧令顺口而出:“断袖。挺符合你的,你师兄还挺了解你。”   贺北知道禧令在嘲讽他,但禧令的话伤不到他分毫:“我师兄是了解我,不愧是我师兄。”   谢倦的面色却徒然一冷,他对禧令说:“莫要用言语中伤我师弟。”   禧令知道谢倦从不与人玩笑,知道谢倦他此时是真的不悦,只能尴尬一笑,道:“谢哥哥,我开玩笑的。”   实际上,禧令的话让谢倦固然不悦,却也再次提醒了他,贺北如果真的喜欢同性,他对他做的各种小动作与荒诞事,就与男女之间去做是一样的。想到此,他的心情就有些复杂,有些乱。   “我累了。”谢倦淡淡落下这话,便转身回屋去了。谢倦不想让自己多想,当下选择了刻意回避令他会多想的人。   贺北没有追上去,想必谢倦是真的累了,需要休息。   他转头去找了陆星泽。   陆星泽刚从议事厅回来,看到贺北后神秘一笑。   “你小子,快活不了多久喽。”   陆星泽的意思是贺北再过一日就要回剑庄,恰逢师父静莲师太出关,他这一年总共闯下的祸事有够静莲慢慢和他算的。   “师叔,那你还不给我多开点治愈外内外伤的药,你不在,没人拦得住我师父。”说着贺北故意丧起一张脸装可怜。   “你也没什么大的优点,就是皮肉厚实,经打,我不担心。”陆星泽眼梢挂着笑。他每次面对贺北,态度总是对其他弟子不一样。责骂之多,喜爱也多。   贺北坐到木椅上身子一歪:“师叔,从那两个镜花宫贼人口中可套出些什么东西?”   陆星泽浅尝一口温烫茗茶,面色一沉:“有一个贼人没看住已经在秘牢中服毒自杀,还有一个能吐出来的东西并不多,但基本可以确定,镜花宫的老巢离松洲城并不远,很有可能在西南、松洲城,金沙群岛的交界一带。”   贺北搓搓下巴,眼眸一抬:“交界一带......太子岭,不周山,天女湖......我只记得这些,都是些鸟不拉屎的地方。魔教选地方果然都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太子岭,我听说太子岭闹鬼呢,小时候在西南住的那会儿我爹总吓我,说我不听话就要把我扔太子岭。”   陆星泽盯着杯子里浮起的一只茶叶陷入沉思,过会儿呢喃起来:“太子岭……据说太子岭有条暗河。那贼人说每次回镜花宫复命都是蒙着双眼看不清去时路,但是能感觉到在坐船。我起初想到的是天女湖,但那贼人又说那地方很黑,水路崎岖,头顶有时会顶着岩石而过,所以,不像是天女湖。”   太子岭是镜花宫的老巢不假,贺北是故意提示陆星泽的。那地方确实有一条暗河。暗河中尸骨遍布,曾经西南泫林军为守护西南,在此与金沙的红鸾军恶战一场。太子岭埋葬着无数西南泫林军将士的骨肉,是西南之殇,也是对金沙之恨。   金裟与中州内陆水火不容。西南是中州内陆的一道防线,贺岸坚守在西南宁枯城多年,劳心于战事。也是没有时间照顾贺北的原因。   镜花宫隐藏在太子岭,周旋于金沙群岛与中州内陆之间。多次向金沙出卖中州内陆的情报,实在恶心至极。   陆星泽郑重道:“镜花宫得到碎片之后不知会作出什么妖来。必须派人去那一带暗查一番,我们要在镜花宫羽翼丰满之前制裁他们。”   “真武大会推迟一月举行。你小子抓紧好好练功,据不可靠消息,你爹爹有意将你带回宁枯城,当然,一切得看你的表现。”   贺北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回宁枯城?我不要。”   陆星泽笑笑:“怎么不要?过去你不是总嫌弃你爹爹把你留在凤语山吃苦,他在宁枯城享福?”   贺北用袖子擦擦嘴巴上的茶渍:“我舍不得师兄,舍不得师叔,舍不得师父,舍不得师弟,舍不得小白白......”   陆星泽疑惑:“小白白又是谁?”   “咱们庄里的小白狗啊。”贺北总是出其不意。   “唔。”陆星泽望着贺北可以称之为漂亮的眉眼,目光软下去,自己都不知。   “好啦,师叔,抱抱,咱们明日可就见不上了。”贺北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求抱抱。   陆星泽瞪了贺北一眼:“没大没小。”   “师叔,早些回剑庄。”贺北眨眨眼眸。   陆星泽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冷峻神情破天荒浮起一抹笑。   —   回剑庄前的第二日,贺北和谢倦,还有禧令又一次上街去买东西。   谢倦上次给师父买的雪莲子已经被贺北吃完了得重新买,之前帮其他师兄弟带吃的东西为了防止坏掉,也基本内部消化完了,总之,大部分东西都要重买。   谢倦的荷包就尴尬了。本来那些托他买东西的人九成都没有给他钱,而是让他帮忙先垫付,这下好了,他下山带的钱所剩不多,原本想的是这次出街,若是可以剩下一些,他还想买一个早就想买的东西。   在松洲城最好的蜜饯铺里,谢倦从手提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红木食盒。   “老板,包装的盒子就不要了,我自己带了。”   当谢倦知道摆放蜜饯需要另外加小费时,思量片刻,又道:“我自己来摆吧。”   说着,谢倦把各色蜜饯按照颜色摆成一个六瓣花朵的形状,最后出来的效果十分好看,老板直夸谢倦手巧。   “师兄,你这么辛辛苦苦的摆,师父见了,抓一把就乱了。”贺北见谢倦的玉指在食盒里灵巧地摆弄着那些蜜饯,心想,吾兄是贤妻。   “心意最重要。”谢倦垂下纤长细密的睫毛,半掩着他认真的目光。   最后掏钱的时候,贺北抢着掏了。谢倦说要还他,贺北朝谢倦挤弄眉眼:“师兄,我这次立功,爹爹给了不少零花钱,莫心疼。”   贺北一路上抢着付钱,谢倦根本抢不过他,后来索性不与贺北挣了,反正他下山带的钱也不够,不如记在账上回去再还他。   禧令出手更是大方,午时请他们去松洲城最豪华的饭馆醉仙居消费一顿。   禧令特别喜欢看谢倦吃饭。谢倦吃东西慢,喜欢一小口一小口吃,动作斯文清雅,小抿糖粥时,嘴唇泛起水润润的粉光。抓筷子的手也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玉白。   贺北看禧令瞧自家师兄的眼神像极了——痴汉。他用筷子敲敲禧令的碗边:“差不多行了,我师兄脸上都快被你看出花来了。把你那口水擦擦,都流碗里了。”   禧令杏眸圆睁,瞪了贺北一眼:“有人吃饭可以用来欣赏。有人吃饭,像是八辈子没吃过一样。”   贺北嗦着嘴里的鸡锁骨,说:“唔,毕竟是别人请的,不吃的卖力些总感觉吃亏。”   禧令哼一声:“没出息。”   三人吃完后,贺北说要带谢倦去西六街听曲。   谢倦立刻拒绝,毕竟西六街是风月场所的聚集地,他去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禧令想去。小小郡主离开束缚骨子里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谢倦怕贺北和禧令两人去捅下什么篓子,便只好跟了过去。   贺北将二人带进合欢楼。合欢楼算是西六街比较清静的艺馆,环境雅致。倒是适合午后休息。   淮颜一身粉衣抱着琵琶在珠帘后献曲。   贺北中午吃太饱,听着曲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头歪在谢倦肩上,谢倦便一动不动任他靠着。   但贺北不是一个老实的,头歪着歪着就歪进了谢倦怀中。   醒来时候,谢倦的腿都被他压麻了。   贺北眯起睡眼:“师兄,你好香。”贺北身上沾染了不少谢倦身上的味道。   谢倦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料:“我什么都闻不到。”   他怎么闻到的都是贺北身上的味道。   贺北再回头一看,禧令和淮颜已经聊上了天,聊的火热。禧令不愿离开,竟然说第二日还要来找淮颜,说与淮颜十分聊的来,还赏了淮颜许多宝物。   贺北知道二人不是投缘,而是淮颜纵横人际场,和谁都能相处出天生十分投缘的感觉。   从合欢楼出来以后,三人又随便逛了一会儿。西六街弯弯绕绕的小巷十分多,容易迷路。   中途贺北故意带着两人迷路进秋织巷,刚好碰到纸人店的叶遇出门送客。   贺北与叶遇装作不相识的样子。   “赶快走吧,贺北你带的这是什么路?看那两个纸人,吓死人了。”禧令不禁打了个冷战,拽起二人袖子转身就要离开此处。   贺北回头朝叶遇使了一个眼神,叶遇点头,表示心领神会。   之前贺北要叶遇做的金魄傀儡要既像他,又要像另外一个人。说有机会带他来见见,如今一见,确实是一个妙人儿。   叶遇注意到谢倦身后背的剑,微微皱眉,呢喃道:“沉雪剑,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出现的地方:   芜疆   金沙群岛   中州内陆:岚洲十城松洲城北府 西南(宁枯城)江东二十一城江北十三城   大肥章啵啵 第022章 出关(两合一)   贺北与谢倦辗转一路回到剑庄时,天色将晚。夕阳余晖晕染着半边高山,将漫山开得酣畅的凤语花渡上一层暖融融的金泽。归巢的鸟儿盘旋回荡在暮色天空,发出阵阵清鸣之叫,点缀着归时之路。   “师兄,累不累。”贺北左手右手都已经提满了东西,背上还驮着一个大包袱。   走的时候轻轻松松的走,回来的时候满载而归,皆是松洲城的人情风物。   “不累。你比我提的要多。”谢倦用袖子擦擦额角的汗,他抬眸一望,看到剑庄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心上不禁一喜。   祁年提早在剑庄大门口等了有两三个时辰,小白狗摇着尾巴乖乖卧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等。一人一狗,披着斜阳,蹭着温和的晚风,还算舒适。   天气早就不似几日前那般寒凉,是真的在回暖了。   “师兄!”祁年远远的看到谢倦与贺北的身影,早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朝谢倦他们奔跑而去。   谢倦清明一笑:“年年。”   祁年把谢倦手里的东西接过一半。   “年年,我记得你有两个师兄啊。”贺北的肩已经被包袱压垮了,但没人搭理他,只有小白狗围在他四周边蹭边叫。   祁年没有说话,最终还是把贺北背上最重的包袱取了下来,驮在了自己身上。   “年年真乖。”贺北揉揉腰杆热着脸笑笑。   祁年哼了一声,走到贺北前面,凑在了谢倦身边。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瘦了,是不是在山下吃不上肉?”祁年仔细瞧着谢倦,觉得他像是清减不少。   谢倦则道:“怎会,城主府天天大鱼大肉,每日腻的不行。”   谢倦不让贺北和祁年说他生病的事,以免他大惊小怪。   “二师兄,你看着倒是壮了不少。是不是师兄的肉都被你吃了?”祁年说一边说一边去捏捏贺北的臂膀,果然,比以前更粗壮扎实了。   贺北瞥了谢倦一眼,笑道:“怎么会,我巴不得咱师兄多吃一些。”   谢倦偷偷打量贺北一番,发现他们挨在一起的手腕贺北的是比他粗了一圈。腕上青色的经脉凸起蜿蜒,骨节明显,看上去十分有力。   “对了,最重要的事情没说。师父......师父出关了。”祁年说这话时明显带着愁意。   谢倦脚步一停:“提前出关了?”   贺北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上一世师父提前几日出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师父闭关这两年他没少作孽,当然静莲她老人家固然责训他也好打他也罢,他都无所谓。只要五年后,他不要亲眼目睹师父被剁掉四肢,首级单独悬在剑庄门上七日七夜的场景。   让他此生都噩梦连篇。   “嗯。我们走快点吧,师父该等急了。她老人家不知道怎么想的,今日非要亲自下厨。要不你们趁现在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我听她一直嘟囔着要做什么凤语花炒泥鳅......兰渚莲藕炖牛腩,反正我已经提前提醒过你们了。”祁年脑子里在想兰渚的小厨房不知道这会儿成什么样子了。   谢倦纵使因为见到师父再高兴,也被祁年口中的那道“凤语花炒泥鳅”震慑住了。   贺北是个行动派,已经从包里掏出一个糖饼开始啃巴起来。   ”师兄,我也要。”祁年伸手去要,贺北掰了半个给他。   谢倦正专心在走路,口中也被贺北塞了一小块糖饼。他细细在嘴里嚼着甜滋滋的糖饼,却不曾想贺北趁祁年不注意,伸手去捻他唇上的残渣。   谢倦的唇又软又嫩,贺北的指尖忍不住多做停留。谢倦的表情错愕,闪躲时,贺北的指尖擦过他的唇缝,被津液微微润湿。   贺北对着谢倦轻笑,收回手来做了一个舔手指的动作。谢倦的心立马就跟烧着了似的。   “师兄,还要不要吃?”贺北弯起那双含情目,一灰一翡的瞳仁在斜阳下如同浮着散碎星光。   谢倦摇头,面上显现一抹愠怒。他将声音压低几分:“不需要。”说罢快步向前,似是要与贺北保持距离。   贺北紧追上去,一路上说什么谢倦都没有再给他好脸色。   祁年早就见怪不怪,贺北有一千种办法惹人生气。   回到兰渚以后,三人以为到了仙境。到处白烟缭绕看不清方物。烟雾的源头是兰渚的小厨房,三人立马明白怎么回事。   紧接着,小厨房里传来一阵打砸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尖叫。   三人跑进小厨房,只见茫茫白烟中,有一道紫色身影正举着菜刀在劈砍着什么,架势凶猛,十分暴躁。   祁年欲要上前制止,结果脚下不知道踩到滑溜溜的什么东西,使劲儿一滑整个人都栽进了开了盖没人合上的面缸里。   谢倦先出手去抓住静莲的手腕:“师父,这是做什么。”   静莲回眸一看,发现是谢倦,菜刀一扔不去管案板上碎成两截的泥鳅还在蠕动,把谢倦用力抱进怀里:“小拂衣,哎呀,好想你。”   贺北上前扒开静莲的胳膊,解救出快要在她怀中窒息的谢倦。   “北北!”静莲看到贺北似乎更激动。   然后静莲又把贺北揽到怀里。   这下,贺北和谢倦被静莲抹了一身的油烟酱醋。   祁年在面缸里求救,贺北和谢倦才把祁年也给解救出来。祁年成了一个小面人,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被面糊住,看不清路,一头撞上门框,痛的干流眼泪。贺北和谢倦手忙脚乱的去捉散落在地下蹦跶的泥鳅。被静莲砍断的半截泥鳅飞到了她的领口里,她被恶心的叽里呱啦乱叫,一时间兰渚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乱得不行。   如果说贺北是小作精,静莲与他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番折腾下来,几人筋疲力尽。   贺北和谢倦把厨房收拾干净,才得空去收拾自己,最后师徒四人好好聚在院子里的时候,一个个都没什么力气了,肚子也饿的不行。   谢倦把孝敬静莲的糕点蜜饯摆出来,几人的胃口才得以满足。   静莲今年刚好四十,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容貌妍丽,也有一半的芜疆血统,浓颜长相,保养的极好,肌肤依然如同凝脂一般细腻光滑,除却眼角笑起来时会有淡淡的细纹。   “我静莲一生啊没多大成就,就是收了三个好徒弟,一个赛一个的好看。看着吃东西胃口都会好起来。”静莲“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三个身姿绰约容貌拔尖的徒弟,心里就高兴的紧。   凤语剑庄五大长老,静莲的弟子最少。因为静莲这人选徒弟不光看资质还要看脸,内门弟子挑挑拣拣下来都是长得好看的,亲传弟子更是谨慎对待,谢倦是她捡的,贺北是贺岸硬塞过来的,索性都种了彩长得不丑。祁年是她认认真真挑选的,好看资质又好,除了有些时候有些愣头,她已经很满意了。   “贺北。”静莲直呼贺北的大名,贺北生理性的一紧张。   “你小子胆子够大,敢独自去和镜花宫的人做谈判。”静莲听说了山下的事儿,这会儿的意思是在夸他。   贺北挺了挺腰背:“岂能做胆懦宵小之辈。”   祁年刮目相看:“你当真被他们掳走了,又逃了出来?”   贺北拨开一颗雪莲子送入口中:“嗯,还是我做的那些暗器管用。”   祁年知道贺北喜欢做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觉得没什么大用,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低看他了。   贺北叹气:“只可惜碎片依然下落不明。”   静莲面色一沉:“镜花宫的事情算是一个警醒。魔教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我们不得不防。中州内陆如今真是两难,外有金沙的威胁,内有魔教之乱。镜花宫若是用碎片修成邪功,武林权势又要重新洗盘。凤语剑庄势头已经不比当年,唯恐到时没有自保的能力。”   凤语剑庄确实不如当年,十年内先后陨了两位宗师级别的长老,如今拔尖撑场面的也只有静莲与徐棠,他们的品阶在九品,却也未入宗师之境。弟子质量也都不如从前,大多流入北府神殿,云顶之巅,重霜楼这些资源较好的门派。   剑庄地处僻静靠山吃山,更没有什么钱财能力,这些年全都依靠贺岸以及真武盟的补贴。贺北七岁就生活在剑庄了,说出去他好歹是个城主之子,实际上呢,从小养猪种地年年照样秋收。但是比起生活在贺岸身边的压迫感,他觉得在剑庄寒酸是寒酸了些,但好歹自由。   祁年道:“江湖传闻,又有一枚白子现世。”   贺北用指节敲敲祁年的肩膀:“你小子天天窝在山里,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祁年含含糊糊道:“不小心听到的。”他这些日子都在棠苑蹭饭,无意中听到姚镜那帮人起哄乱说的,还说北府神殿欲要一统武林,到时候江湖就是北府的天下了。   贺北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传闻,西六街早就传开了。传闻里第三枚碎片已经现世,被握在北府神殿的手中。   贺北这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不光知道这碎片出现在北府神殿,还知道谁拿在手中。   北府神殿百年出了一位武学奇才,十七岁便步入九品境界,至于为何如此厉害自然少不了河图洛书碎片的功劳。   此人是北府神殿未来神女的接班人。北府神殿讲究平衡制世,一共有两位统治者。神女与神官,这两个职位必定是一男一女,共同守护治理北府天下。   贺北想到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要在真武大会上见到那位神女,便拳头痒痒。   “想必是真的。北府神殿那位神女接班人,十七岁就九品比我爹还天才,是不是人家早就有了河图洛书的碎片一声不吭,闷声干大事呢。”贺北语气像是在开玩笑,眼底却埋了刀子似的漫出一栗森然寒意。   祁年仔细一琢磨:“有道理。你说她那么厉害以后谁敢娶她,动动手指头就把你打飞?”   贺北笑笑:“那玩意儿是不能娶。”   贺北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那玩意儿不光不能不娶,还带把儿,还一辈子对他师兄图谋不轨。光想想拳头就硬了。这辈子,人打废,碎片也要抢回来。   谢倦察觉到贺北眼中忽然涌现的戾气,不明所以。   静莲笑了两声:“人家看的上你俩吗就在这儿一个劲儿的不能娶不能娶。”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祁年手里:“年年,给师父剥点瓜子。”   祁年“唔”了一声,乖乖剥起了瓜子。   “武学奇才这种东西吧世上从来不缺,你爹爹当年横空出世,可把我给迷坏了,紧追了两三年,后来慢慢发现他这人吧脾气差人长得也一般,也没什么情趣……幸好没在一起。”静莲说着说着就跑远了。   贺北跟着冷巴巴哼了一声:“难怪我娘也不待见他。”   静莲看贺北的脸脑海里自动与他娘的脸重合在一起:“你娘是个绝世美人,跟了你爹算是倒霉,什么福都没享过。”   静莲不想再多说,怕勾起贺北的伤心事,话锋一转:“我家北北从小就是我养着,肯定跟贺岸不是一个样子。北北一看就是个知道疼媳妇儿的。”   贺北扫了谢倦一眼,嘴角一勾:“那是。”   “行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明天检查你们这两年武功有没有长进。”静莲伸伸懒腰,吃太饱有些困了。   “师父,瓜子。”祁年把剥好一小把瓜子送到静莲手心。   静莲一把吃掉,起身:“都散了吧。”   夜里,贺北在沐浴间报复性地练功。   白子碎片的力量被他凶猛汲取着,浑身的皮肤被白子的力量感染的发红发烫,一浴桶的冰水已经冒起丝丝白烟来。   他心高气傲骨子里延绵着上一世的不可一世,这一世的他从头再来,说来也可笑,他十七岁武功品阶不过才四品,虽说在大部分习武的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是资质优秀,但想到上一世的真武大会上,师兄会结识那位天之骄子他就嫉妒的心痒痒。   那会儿他被贺岸打得下不了床,就是一个废物,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倦和那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那人看他坐在床上浑身是伤不能下地,流露出看似怜悯的眼神,还拿起他给谢倦做的能够夏日驱热的木扇,说:“你的手真巧,真羡慕谢哥哥有你这样的师弟,每天都不会很无聊吧。”   “放下。”贺北言语冰冷,那段时间除了谢倦,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谢倦皱眉替他说话:“没礼貌,这位是北府神殿的可君姑娘。”   可君自然亲昵地拉住谢倦的袖子,摇摇头笑笑示意他没关系。   “我管他是谁,我的东西我让碰了吗?”贺北当时就能敏锐感觉到可君对谢倦并不单纯,眼神不单纯,接触的动机不单纯。   “谢哥哥真武大会能夺得头筹真是厉害 。”可君笑的端庄甜美,目光打量着他一双伤腿。“贺兄若是能参加,定然也能夺得一个好名次。贺兄的武功品阶一定不低吧,等贺兄养好病与我切磋一番,贺宗师之子定然不一般。”   “你不会觉得人人都与你一样是奇才吧?和你比试,你是想我死?”贺北的气场冰到极点。   可君故意作出无辜神情:“没有,是切磋,不是比试,只是一直仰慕十绝剑法。”   在后来,贺北经脉决断后成了一个真正废人,那可君的怜悯神色是一点都没变。他倒是言语上不装了,直接说:“你这样谢倦看的上你么?你凭什么?你只会拖累他,令他伤心,令他气恼。败类吧,无用还不自知?你看看你,吃饭都不利索,狗都不如吗。就别任性了安分一些,你觉得你们剑庄全灭这事儿是不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害人害己,谁沾上你算是完了。所以,放过谢哥哥吧,嗯?”   贺北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打击,他好强倨傲的性子根本无法隐忍这样的施威。   真气与内力在贺北体内极速涌动,贺北最后忍受不住白子的灼烧之意,怒吼一声,双拳锤进水里溅起不小的水花。   谢倦在听到声响后,走到沐浴间门口敲了敲门,关心问:“没事吧?”   贺北喉咙干痛,口腔中蔓延着血腥之气。他咬咬牙说:“没事。”   谢倦不放心贺北,就一直在门口等他出来。   贺北出来时候上半身只披了一件白色的单衣,胸口敞开着,露出胸部的肌肉的线条。发丝湿漉漉还滴着水,谢倦把干手巾扔到贺北头上,贺北静默在原地擦了一会儿头,没有言语。脸是阴沉沉的,与往日习惯挂笑的神情天差地别。   大约是今日吸取白子力量没有节制,贺北浑身的鲜血都仿佛被烧滚了不安沸腾着,他燥热至极,就像是一个盛满了火液的容器,他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才能缓解这份不适。   “师兄,别管我,想练剑。”   贺北提起艳山剑,几步跃起,冲出院内的高墙,身影隐在无边夜色之中。   白子的力量汲取过多就是这样,需要靠暴力来缓解身体快要溢出的力量。一开始是暴力发泄,再后来就是杀戮,无穷无尽的杀戮。   上一世贺北第一次同时启动五颗白子的力量,他屠了三座城。那遍地的鲜血淋漓对于他来说是快意是纾解,他视人命如草芥,是地狱的修罗是人间极尽的邪恶。   这是贺北这一世第一次失去理智。或许说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一直都在装罢了。   贺北执起艳山剑朝瞭望峰上的草木拦腰截断,顽石挥砍成粉末。徐棠在瞭望峰种了一小片桃树,花开真浓正是好时节,此时被贺北一一斩尽,粉色的尸骨爬了满地。   谢倦当时看到贺北有些反常以后,犹豫片刻,披了一件外袍飞快跟了出来。   他见贺北跟发疯似的在瞭望峰上面毫无章法的使用剑术,剑气纵横四方,一扫绝尘,带着浓重的杀意。那些无辜的桃花碎成一片一片,荡了满地,桃枝断成松针似的铺了一地,他想象不到第二天徐棠长老的表情。   谢倦喊:“寒川,停下。”   贺北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已经乱了。眼眶像是烧过一般猩红,透不出半点温情,完全的狩猎之意,就像是一头被惹怒的野兽,唯有杀戮才能泄恨。   “寒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和师兄说说。”谢倦有些着急,在夜风中,他的身形单薄,贺北在扫过一眼后,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心疼。   谢倦冲进贺北的剑阵,一把遏制住贺北的手腕。   “别管我,行不行?”贺北红着眼睛看谢倦,这是他头一次这样冷漠甚至有些无情的和谢倦说话。   白子的力量让他有些着魔。   “寒川,你怎么了?”谢倦觉得这样的贺北有些陌生。   贺北浑身愈发燥热,他怀揣着被外力忽然阻止的怒气,一把谢倦揽入怀里,俯首对着谢倦雪白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北的真身是光头强,乱砍乱伐。 第023章 入魔(倒v开始)   月如钩, 色暗淡,天地昏暗。   贺北的牙陷进谢倦脖颈上的软肉里,好像穿透了皮,谢倦闷哼一声, 一掌蓄起内力拍在贺北背上。   贺北也吃痛, 立马松开嘴, 却不打算放开怀里的谢倦。   谢倦不知道贺北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他使出七成内力都挣脱不了他的束缚,对方就像是个一个发烫的铁锁, 紧紧缠绕他身上。   贺北□□的温度只增不减,感觉灵魂都在灼烧。谢倦在他眼里如同猎物一般,是他垂涎了两世的人,他的性子做不到隐忍,除非他那方面不行。对谢倦积压已久的爱意与无法释放的白子力量让他再次低首, 用手死死钳住谢倦的后脑勺, 唇顺着谢倦的下巴一路蹭到他凸起的喉结, 而后含了进去,舌尖在喉结上左右打圈。   谢倦从未体会这种感觉,像是被雷劈中浑身酥麻, 汗毛全部立起,脑海进入短暂的空白。   谢倦用力掰起贺北潜伏在他脖颈间的头,抬手狠狠给了贺北一巴掌, 贺北捂着烧痛的脸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他的眼神与平常都不同, 闪烁着妖治的光, 失去人性一般弥漫着兽/欲, 沁血一般红。   谢倦顿时想到了“走火入魔”这四个字。   走火入魔有一种便是贺北这种状态, 习武之人一生多多少少都会经历这样的挫难。走火入魔有轻有重,轻者大多都是经脉受损,气血两亏,但严重者便有可能会危及性命,武功尽废都有可能。   谢倦捏住贺北的手腕去探他的内力,霎那一惊。贺北经脉之中流淌的内力极度错乱,再加上他此时宛若失智的模样,完全符合走火入魔的一些特征。   如此这般,谢倦更加担心起贺北起来。他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静莲来解决,但贺北牵制着他不能动弹,什么也做不了。   谢倦试图安抚贺北的情绪:“寒川,先松开师兄,师兄帮你渡力。”   贺北不放,谢倦情急下用手掌抚上贺北的胸口,试图替他平整体内胡乱纵横的内力。但谢倦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深入,刚刚渡进自己的一些真气,就被贺北体内一股强大陌生的阻力排斥在外。他越努力想要进入,就会被排斥的更凶。   贺北反抓住谢倦放在他胸前的手腕,唇轻轻舔舐过谢倦的耳廓,逼近的气息热烈滚烫,声音沙哑,露骨的话脱口而出:“师兄,好热。师兄,我想要你。”   贺北知道自己没有走火入魔。他清醒着,他爱谢倦,所以当他怀里拥住他,他就控制不住的想去占有他。   谢倦不明白想要他是什么意思,他的身子还沉浸在被贺北亲近的颤栗之中。   “寒川,清醒一些。先松开我,我去找师父来帮忙。”谢倦真的担心贺北这样下去会危及到性命。   “师父?师兄,我今夜只想看到你。”贺北目光热枕地望着谢倦,宽大炙烫的手掌在谢倦的背上上下抚动。谢倦无法承受这样的感觉,又扇了贺北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清,贺北的嘴角渗出血来,半边脸有些微肿。贺北笑得更浓,舔舔唇角的血,握在谢倦腰间的手带有惩罚性的一番凶狠撕扯,谢倦的腰带便被贺北扯拽下去。   腰带一掉,谢倦外袍和中衣都松散开来。   这下谢倦的脸色惊变,因为失去衣服的一些阻隔,他清晰感受到自己身前抵着一处昂扬。   谢倦一下子就炸毛了,弯起膝盖对着贺北的大腿根使劲一顶,贺北痛的身子一弓,谢倦得到逃脱的机会,趁机从贺北的臂弯下钻出。   谢倦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腰带,他绕到贺北身后,谁知被贺北迅速转身反扑回来,一下子用身体包裹住他的后背。谢倦用胳膊肘朝贺北肚子上一顶,贺北面色一白痛的猛咳几声,身子又是一弓,谢倦又一次逃出他的压制。   谢倦不是没有脾气的,他脾气也不小,作为师兄,他方才尝够了贺北一次次以下犯上,之前是容忍,现在他认为不得不让贺北清醒一些,让人清醒的办法就是让他吃痛。他从地上捡了一根粗一些的桃枝,在贺北身上狠狠抽打几下。   贺北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上立马殷透几道血痕。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笑着朝谢倦一步步逼近。   贺北一把抓住谢倦向他挥来的桃枝,而后一手折断。他朝谢倦扑了过去,直接把谢倦扑倒在地。   地上一片柔软的桃花尸骨上,两人翻滚一圈后开始究极拉扯。   谢倦身子被贺北扑倒地那一霎那简直痛的快要昏过去,此时还不能立马蓄力反击。但是身上的贺北已经开始撕扯他的衣物,没有腰带的束缚他很快就露出一大片胸膛。贺北的手掌炙烫无比,快要将他的皮肤也灼伤一般。贺北一次一次刷新着谢倦的认知,使他浑身发颤,脚趾绷直,脸上的肌肤像是在酒里泡过一般,蔓延着红。   “贺北,你疯了。”   谢倦怎么挣扎也是徒劳的,贺北的力量超乎寻常的强大。   贺北低头狠狠吻上谢倦的唇,掠夺着他口腔中每一寸境地。   谢倦不敢睁眼去看贺北的样子,那是怎样的疯魔。他咬破了贺北的唇,唇齿间蔓延着血腥气。他的神经被贺北一遍又一遍挑拨着,仿佛他身为师兄的尊严已经被踩在脚下。这些复杂让他理不清的情绪堆积在一起,谢倦都觉得的自己有些被贺北感染的有些疯魔了。   既然反抗无用,他同贺北撕咬在一起。   如两人同两头交缠恶战的野兽,翻腾起血性的海浪,置身世外,罔顾天地,坠落于深渊,贺北想要与他永永远远,都要纠缠在一起。   谢倦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感觉是特别的。他的性格除了严厉的时候,都十分平和。有什么难过不堪都掩在心里,这一刻,他好像将自己的暗面翻转过来,他不用顾虑任何就这么一点点陷落进无边深渊,享受任何的肆意妄为。他的快意不再只抒发于练剑间,也可以沉沦在与贺北迷乱时。   他一直羡慕贺北的就是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不考虑后果的劲儿。   贺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没想到谢倦由抗拒演变成与他同时不顾伦常的撒野。他的动作渐渐缓和下来,谢倦感受到贺北的放松,思想也一点点清明起来,他趁机身子一挺,抱起贺北的后背一翻,将贺北反压在了身下。这样他的控制权又多了一些,但是他低估了贺北的无耻程度。   “师兄,你想在上面?”   贺北松开谢倦的唇,自以为很贴心的问。   谢倦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一巴掌扇了过去。   “师兄,疼。再打下去就成猪头了。”贺北脸的两边都已经肿起来了。   谢倦咬牙道:“不想变成猪头就松开我。”   “可是师兄,我难受,我热。”若不是谢倦追上了,贺北兴许练剑发泄一下就行了。他是饥渴蠢蠢欲动的狼,谢倦就是主动送上门的兔子。   谢倦又气又担心:“你走火入魔了。松开我我好去找师父,你兴许还有救。”   “别。”贺北身上的热度有一些消退,所以身上被谢倦抽打后的疼痛逐渐明显,他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一抹身上一手湿润的血。   因为情绪激动,谢倦的眼里蕴起空濛的湿意。身下的贺北被他打的呲牙咧嘴,血痕一道叠着一道,霎时又控制不住的心软起来。   贺北看着坐在他身上无措迷茫,愤懑埋怨的谢倦,蛮横的气势渐渐萎靡下来。谢倦这副情绪破碎的模样让他心疼,愧疚涌上心头:“师兄,对不起。”冲动过后再道歉,是挺不要脸的。   “有人来了。”谢倦察觉到周边的风吹草动,又用余光瞥见一抹人影正朝这里而来。   贺北松开谢倦,谢倦仓促起身,将烂糟糟的衣衫遮了遮胸前。   贺北也跟着起来,捡起剑捡起散落的衣物,拉着谢倦跑到几米远的一棵凤语树后躲藏起来。   贺北觉得两人慌乱躲藏的模样怎么都像偷情被发现,忍不住笑了一下,被谢倦瞪了回去。   只见那道身影愈走愈近,直到他看到原先好好的小桃花林,此时枝干通通光秃秃一片,满地嫣粉狼藉,那人的第一次反应是——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本来是想来练剑,这下剑没练成,还目睹了如此魔幻的一幕。   思索一下后,他提着剑悻悻离去。   贺北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宋流萤。他想不通这小子发什么神经,深夜学他跑这儿来练剑,早知道当初不该带他来鹤望峰,让他知道这地方练剑舒服。   要不是宋流萤,贺北惋惜的想,他和谢倦是不是能更近一步。   宋流萤远去以后,谢倦和贺北从粗壮的树干后面出来。   或许是与谢倦在桃花瓣里的一阵纠缠,贺北的身心得到了释放。他不打算再折腾谢倦,捂着胸口装作面色痛苦的模样:“师兄,我们要不回?想休息,兴许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倦气还没消,朝着贺北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这会儿想休息?”   贺北揉揉屁股一脸苦相:“今晚尝试了一个新的心法,可能和我路子不太合就这样了,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径......别告诉师父,免不了一顿责骂。”   谢倦冷哼一声:“就该告诉师父。胡乱换什么心法,好歹你也先问问我。”   “师兄要不你打我一顿?”贺北把脸凑过去。   “是该打。”   谢倦抬起手又放了下去,谢倦越和贺北说话越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他刚刚都那么欺负他他就应该一句不回。   谢倦把自己的腰带系好,衣服无论怎么用手去抚平都是皱乱破损的,但好像这样能维持一些体面。好像可以平复一些那些荒唐瞬间在他身心上留下的创伤与痕迹。   贺北望着谢倦清傲不屈的背影,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但是他知道自己以后也不是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徐棠长老第二天要脑溢血,好好的花花被作践了。   师兄的巴掌最香。 第024章 祁年   贺北贪图美色的下场就是第二日一睁眼, 浑身都跟散架似,酸痛不已。被谢倦抽打留下的血痕和里衣粘连在一起,换衣服的时候那滋味,真当是不错。最重要的是, 自己的一张俊俏面容泛红微肿, 看上去好像胖了一圈。   在乎美貌跟在乎命根儿似的贺北完全不想出门, 磨磨蹭蹭到晌午才起床。   祁年看贺北脸颊两边还有嘴角都有乌青,问他:“你这是遭谁打了?”祁年知道距离贺北上一次被姚镜他们的群殴事件只过去一个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招惹了新的仇家。   贺北没什么好脸色, 不耐烦道:“摔的。”   祁年不太相信:“摔的?这么不小心。”他依然笃定贺北是被仇家围殴了。   “怎么?”贺北满腹不快没地方撒,抬眸狠狠瞪了祁年一眼,浑身冒着火气。   祁年不傻,肯定不会往虎口上撞。平日里不理他也就是了,但今日不行。   “师兄, 那我给你抹点药吧。”祁年出乎意料的堆起一张笑脸, 走到放药的柜子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 又把棉花捏成球状沾上药水,凑到贺北跟前,一副真要给贺北好好上药的架势。   无事献殷勤。   “哎呦, 年年今天怎么这么懂事,知道孝敬师兄。”贺北脸上堆积的阴霾消散一些。   祁年语气都比以往乖顺几分:“师兄,应该的。”   贺北伸了一个懒腰, 双手撑到身后的床榻上, 微微抬首, 眼睛微眯, 声线微哑透着慵意:“来吧, 给师兄擦药。”   祁年应了一声“好嘞。”他拿起棉球在贺北脸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嘶——轻点。”贺北别了一下脸。   “师兄, 对不起,我粗手粗脚惯了。”祁年赔着笑脸。   贺北拿捏准了此时的祁年,照谱摆起了架子:“那给师兄吹吹。”   祁年尽管七百八十个不愿意,但还是凑近贺北脸上的伤口吹了两口凉气。   “渴了,想喝凉的。”贺北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祁年方才给他上药的舒适之中,故而看不到祁年眼里涌现的“怨恨”。   祁年跑去倒了杯凉水来,亲自送到贺北嘴边,贺北没有用手接,而是低头直接用嘴抿了一口,祁年在心底骂了他一句“懒鬼”。   “给师兄揉揉肩。”贺北懒洋洋翘着腿,嘴里甜滋滋含着蜜饯,表情不知道有多美,他估摸着祁年应该差不多快装不住了。   没想到祁年这次还挺有“诚意”,服服帖帖地给他捏起肩来。就是下手有点重,不含着报复的缘故贺北不信,好在贺北吃力,还是觉得挺舒服的。   “年年,说吧,也别跟师兄弯弯绕绕的。”贺北看祁年下手越来越重,知道他快绷不住了。   祁年手一停,舔着脸笑吟吟道:“师兄,后天是外门弟子月底综测的日子,我能不能借你衣服穿穿?这次师父让我助考,我总觉得行头不能太差了,不能给咱们兰渚丢脸。”   贺北点点头,未加思索的问:“挑上哪个了?”   祁年没想到贺北这么爽快,没有多刁难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件玄色云纹的......我没见你怎么穿过,我觉得那件挺好的,庄重气派。”   贺北起身走到衣柜旁,把他的宝贝衣服们一件一件翻过,果然找到了祁年所说的那件。他不怎么喜欢穿深色衣服,尽管那件无论是做工还是剪裁都十分精美,上面的云纹是用金线掺着鲛丝所制,在日光下都会皎洁流光。   贺北把衣服抽出来扔给祁年:“拿去穿,不用还了,反正我也不会再穿,放着也是落灰。”   祁年这下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谢谢师兄!师兄太好了!”   贺北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过祁年这样对他好态度了。   小时候祁年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玩,他嫌祁年年纪小总不不愿意带着他。后来他发现小祁年嘴笨,于是每次带上祁年闯了祸便会拉他一起背锅。   祁年长大一些懂事的时候,回过味来,想起贺北从前让他背的那些黑锅,慢慢有了防备之心,他不再对贺北言听计从,两人成了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和睦的,直到后来再长大一些,祁年专心于练功,贺北专心于游乐,两人观念渐渐不合。加上贺北名声不好,祁年有自尊心,也不爱多与他为伍。   后来剑庄被灭,北府神殿收留谢倦,只准许他带一人过去,谢倦选择了贺北。那时对祁年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伤害。   留下的那个人注定无依无靠,江湖飘零。   祁年留在了奄奄一息的松洲城,被带走的人是贺北。北府神殿那时接手了真武盟,成为了中州内陆正派的主心骨,不说去了那里人身有多安全,又能学到多少传世绝学呢?这一直是祁年所期待向往的。   他没有资格去反驳谢倦的决定,那个时候贺北双腿接近残废,经脉决断,好像他更可怜一些。   在贺北与谢倦启程前往北府的前一晚,贺北与祁年彻夜长谈,贺北才知道祁年有多怨恨他。   不止是因为这次谢倦的选择。   祁年早早就在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贺北没心没肺,他以为祁年这些年的疏远只是因为他嫌弃他这个师兄总是闯祸无用,抑或是他的嘴毒口无遮拦。   实际上在祁年十四岁的时候,贺北就无意深深伤害过祁年一次。   那个时候他强拉着祁年下山偷玩,带祁年到西六街胡吃海喝一顿。这是祁年第一次去那种场所,置身于繁华享乐的花花世界,他蹑手蹑脚满不自在。   酒过三巡,贺北喝的烂醉无暇顾及祁年。   祁年被几个艺倌拉住灌了两口酒,就开始晕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去茅厕的途中,在一个楼梯拐角处,晕晕乎乎撞上了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客。   祁年家境不好穿的衣服发灰,破旧,还打着几处补丁。因为长得清秀好看,那贵客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认定他是合欢楼里新招的艺倌。虽说过于寒酸了些,但就像是一盘水灵灵的清蒸豆腐,符合他吃惯了大鱼大肉的胃口。   贵客是一名镖师,身姿壮大,祁年那个时候过于瘦弱,被那名镖师粗鲁扛在肩上,扛回了屋里。   祁年努力挣扎却拗不过武功品阶七品的金牌镖师。   镖师将祁年压在身下,用唇磨蹭着他的脖子下巴一顿□□,祁年感到阵阵恶寒,他拼上全力一脚踹上那镖师的命根子,直接把镖师惹毛,气氛瞬间拉到了地狱。   镖师起身狠狠抽了祁年几个巴掌,打的祁年头都懵了,睁不开眼睛,耳边一直徘徊着难听的污言秽语。   “吃里扒外的东西,连喝老子的尿都不配?”   “没人教过你这么伺候人吗?在这儿给我装贞烈,到底是年纪小就尝个新鲜,你以为爷真稀罕你。”   “不是喜欢装吗?我看你还装不装?”   说着镖师还解开裤带,把恶臭的东西在祁年脸边蹭来蹭去,祁年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无奈双臂被那镖师死死压着不能动弹,就像是一天案板上的鱼。他大声呼救几句,嘴便被骇人的东西塞上,也喊不出什么声音。   他啜泣着,浑身颤抖着,双腿挣扎摆动着,幸好一脚无意踢倒床边的木架连同木架上的花瓶,才惊动了外面的人。   一个镖师提前定好的艺倌进来查看情况,毕竟闹出人命就不好了。结果发现是祁年,祁年他眼熟,他立马拉开疯狂的镖师解释祁年是客人,镖师当时一阵尴尬,粗鄙下流的动作虽然停了,嘴里却止不住絮絮叨叨的暗骂:“毛都没找齐就敢出来嫖,我看他是什么剑庄的?腰上还有个小令牌,细皮嫩肉娘不唧唧的一点都不像是江湖中人。”   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道歉,只是让艺馆赶快把祁年给拉走,说碍眼影响兴致。   祁年没有将此事告诉贺北,一直埋在心里。贺北问他怎么鼻青脸肿的,他也只是默默解释:“摔得。”   这件事对祁年来说是笼罩在人生上的巨大阴影,每每回想都像有刀子在心上割细细一样。他因此不再渴望下山,甚至惧怕外面的世界。也是从那晚开始,他有些自闭,性子越发沉默,骨子里的自卑被无限放大,他怨贺北,也怨自己无能。   后来得知贺北是断袖之后,他总会把贺北与那镖师联想在一起,再一多加想象些画面便会忍不住作呕。也因此,他连带着贺北一起膈应起来。   贺北那一晚听祁年说这事儿以后,心里的愧疚更是无限蔓延,但那个时候他是个废人,是仓皇逃窜的过街老鼠,他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去安慰祁年,他也无法把去北府神殿的名额让给祁年。祁年留在松洲城或许日子是艰难了些,可他若留下就是死路一条。但是他也没有和祁年去解释这些。   “你每次招惹了那些人,那些人就会来找我出气。大师兄他们不敢接近,于是只能找我这个软柿子捏。这些也不算什么,我习惯了......师父的爱大师兄的爱我都是得到最少的那份,师兄选择你我也不意外,希望十年后你我重逢,你在北府呆的能有些出息,把魔教那帮子渣滓屠尽,那个时候你就还是我师兄。”   祁年那一晚算是和自己,和贺北暂时和解。也没想过十年后,再次和贺北相遇是在战场上针锋相对,贺北成了他最痛恨的魔教中人。   贺北忽然摸摸祁年的头,祁年一下愣住了。   “年年,以后有谁欺负你和师兄说,师兄帮你出气。”贺北神情认真,语气也是罕见的温柔。   祁年面色微滞片刻,立马避开贺北看向他的眼神:“没人欺负我,我现在武功也不差。”   贺北从柜里又挑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能搭配的发带,禁步,手环等饰物一并递给祁年。   “随便拿着穿,师兄的衣服就是你的衣服。”贺北故意将神情放松,显得不那么正经,这样祁年更容易接受一些。   “这也太多了吧,师兄,不用这么多的,这,这一件就够了。”祁年吞吐起来,有些受宠若惊。   “拿着!废话多的。”贺北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祁年想贺北这幅模样显然是被他哄开心了,果然,贺北的脾气他摸的不错,吃软不吃硬。想到贺北平日里喜新厌旧不穿的衣服不知道有多少,与其放着落灰扔给他也算是物尽其用,祁年稍微心安理得了一些。   “谢谢师兄!”祁年不会说什么好话,谢了贺北好几遍,把贺北都谢烦了。   “师兄,一起去饭堂吃饭吧。”祁年主动邀请。   贺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毕竟一上午没见谢倦,虽然知道见了谢倦也不会理他,但总归还是要见见,去饭堂来个偶遇什么的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年年对贺北的疏远态度。贺北这一世也会尽力补偿。 第025章 惩戒   贺北和祁年晃晃悠悠来到饭堂, 明明是下课的时间,但聚集在此吃饭的弟子们并不算多。要是往日,必定是人挤人,排长队, 一个个饿的和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的劲儿。   “稀奇。”   贺北端了个大瓷碗, 走到饭堂大叔的跟前, 指着红烧肉笑眯眯道:“大叔多来点。”   饭堂大叔在贺北的米饭上浇了两大勺汤汁丰盈的肉块,乐呵乐呵:“寒川,好久不见。”   “嗯呢。”贺北手里的碗变得更加沉甸甸起来。   “北爷。”一个与贺北相处还不错的霞峰弟子经过他身边热切地打了声招呼。   贺北轻点了下头, 问道:“这人都去哪儿了?不会是自家小师门今日统一开小灶?”   “不是。北爷可能不知道,昨夜啊鹤望峰发生了一个大事儿。”这位霞峰弟子端着饭碗兴冲冲坐到贺北旁边,表情微妙,一副憋了满腹八卦的样子。   “嗯?”   贺北舀了半勺肉混着半勺米送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着。   “昨夜鹤瞭峰, 徐棠长老悉心培育两三年才长好的小桃花林被人故意糟践了, 这桃花的品种不一般呢, 听说是从北府运来的奚云桃花。被毁的一片花瓣也不剩,那场面别提多壮烈了。徐长老站在光秃秃的桃花林愣了半天,眼睛都气红了。本来徐长老前几日刚下了帖子邀请几位老友来观, 如今也是观不成了,面子丢大发。”   “唔。”贺北表情没什么变化,尽管罪魁祸首是他, 但也不影响他吃红烧肉。   “所以他们都去鹤望峰目睹惨案去了?”   霞峰弟子摇摇头:“一半去观摩了, 还有一半去了惩戒台。”   贺北停下筷子:“惩戒台?”   “始作俑者已经抓到了呀, 是你们兰渚的外门弟子, 姓宋, 具体叫什么忘了, 刚入门不过两三年年就敢如此胆大包天,徐长老的弟子处理现场的时候在鹤望峰的桃花瓣堆里发现了他的剑穗,这孩子一开始死不承认,说昨夜去练剑的时候桃花就已经碎了一地。和这孩子同屋的弟子们都说昨天深夜见他鬼鬼祟祟出去了,这人证物证俱在,这会正在惩戒台领罚呢。”   “咳咳......”贺北被米饭噎到了。心想,宋流萤这倒霉孩子深更半夜跑去练剑,剑没练成,黑锅倒是背的挺利索。   贺北把饭仓促吃了三五口,擦擦嘴,起身就要走。   “北爷这是急着做什么?”那位霞峰弟子没明白贺北的架势。   “惩戒台。”贺北头也不回的往饭堂门口走,祁年也放下碗筷跟了过去。   那位霞峰弟子心想这是贺北被别人看惯了热闹,如今有热闹看非要过去凑凑?   惩戒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望热闹的弟子。   贺北隔着喧闹声都可以听到徐棠长老九龙鞭啪啪挥舞落在惩戒台上的刺耳声响。   贺北瞧着眼下乌泱泱的人群,索性轻功一用,跃过他们,直直飞上惩戒台。   徐棠长老四五鞭子下去,宋流萤身上皮开肉烈,血花绽开,跪趴在地上呜咽起来。   “你小子做了坏事不认,你若是大大方方承认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挨了几下鞭子就开始哭哭啼啼,丢脸。”   “听你同屋说你记恨上个月老夫给你评判的综测结果。有什么可以和老夫说,你糟践草木做什么?”   徐棠本来这几日心情便不好,正好宋流萤偏偏在这当头撒野,他正愁有气没出撒呢。他对宋流萤并不了解,毕竟他是兰渚的人。   他当宋流萤只是看上去乖巧,其实表里不一,与贺北一般货色。   只是徐棠几鞭下去,看宋流萤极致痛苦的模样,心里忽然多了些不忍,甚至想着花终归是花,人吃点教训就行,也不必打坏了。   本来打算再打一鞭子就结束,想着够这小子恢复一段时日,于是蓄力挥起最后一鞭。   鞭子蜿蜒飞扬在半空中,如同一条火红的灵蛇,飒沓绝尘,激荡起一阵烈风。   宋流萤绝望地闭上双眼。   闭眼前用余光瞥见一抹横空飞来的绯红。他没有多想,但那声鞭子却迟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混乱的嘈杂,宋流萤缓缓睁开双眼,刺眼的红钻进眸中,他只见身前站了一人。   那人的容貌比日光还要耀眼,气质绝尘,宛如神祗降临。他一手将那鞭子握在手心,力度之大,鞭子后续的惯力统统止在了那只宽大掌心。   殷红的鲜血顺着鞭绳簌簌流下,少年的眉头却都未皱一下,有的只是孤勇的傲。   徐棠一惊,瞪大眼眶不可思议地喊道:“寒川?你小子想干什么。”   惩戒台在长老行罚之时被制止,已经算是“谋逆”等级的罪过。   令徐棠更为之惊讶的是,贺北撒手松开九龙鞭,鲜血淋漓的手掌倘若无事的垂在腰侧,他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竟是给徐棠磕了个大礼。   “徐长老,此时与宋师弟无关,是我一人所为。”   徐棠先是一愣,再是一懵,他用手指着贺北抖了半天,咬牙道:“是你干的?我就说......能干出这种天杀的混蛋事也只有你能。”   徐棠未多犹豫,是不是贺北而为他只是稍稍一想就可以确定,这剑庄出了他贺北,谁会干出这种莫名其妙的疯事。   “你为何要将老夫的三里桃花全部伐尽?有气没处撒,拿老夫的花开刀?”徐棠气得头皮发麻,这贺北好像生来就是克他似的。   “不小心。”贺北想来想去也编不出个合适理由。   “不小心?是老夫又触到您哪片逆鳞了,刚回庄里就找老夫不痛快!”徐棠的表情气不是气,哭不是哭,笑不是笑。   贺北思量片刻,平静道:“要不您打我几鞭解解气?”   徐棠没见过这么贱的,主动犯错主动来讨打,人至贱则无敌。   宋流萤还蜷缩在地上流泪,他把头埋进双腿缝隙间,不愿意让贺北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一颗自尊心里本来已经被踩踏的破碎,此时硬是被捂热了。贺北在他眼里就像是个英雄,他已经自动忽略这事儿本来就是贺北干的他还莫名奇妙背了锅挨了打,他满脑子就是——贺北出现的霎那,就像是暗夜里的一点星光,   贺北对宋流萤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感情的。毕竟千帆过境,最后身边留下的与剑庄有关的人,居然是一个宋流萤。若是姚镜背了这个锅他铁定不管。   “行,你自己找的。”徐棠挥起九龙鞭,他没想真打,就是吓唬吓唬贺北,准备擦着贺北的肩膀过去弄个声响。毕竟贺北是贺岸之子,论打,贺岸下来还有静莲,也轮不到他来大动干戈,更何况贺北是带着功回来的,情面理应给。   贺北也没打算躲,昨晚结结实实挨了谢倦一顿抽,今天再重温一下,挺好。上一世真武大会前惩戒台走了一遭,这一世阴差阳错又逃不掉。好在他知道徐棠应该不会下贺岸那么大的狠手,说不定还没谢倦昨晚抽的狠。   贺北站在原地不打算动弹,只见九龙鞭子高高悬起,掀起的疾风将他的发丝吹乱,鞭尾落下之时,果真没有挨在他身上。   “啪”的一声,鞭声轻脆,扎扎实实落在他身旁忽然出现的谢倦肩上。   天青色的衣袍晕开一抹血色,谢倦依然笔直地站着,也是眉头都未皱一下。   徐棠自己都纳闷了,今天玩的哪一出,一个救一个,还有完没完。   围观的弟子们一个个中饭没吃,看戏都看饱了,没想到能看到这么精彩纷呈的一幕。   贺北讶然道:“师兄!”   他的手轻轻抚上谢倦的肩,满眼都是心疼。徐棠这虚张声势的一鞭打的并不轻。想必是痛入骨髓,九龙鞭的滋味他不是没尝过。   “师兄,你......”贺北没想到谢倦竟然冲上惩戒台替他生生挨了这一鞭,心里既暖又涩。   谢倦脸色一白,眸中蒙着烟尘色,看不透猜不到他目光里的情绪。   谢倦受着伤,还是不忘跪下对着徐棠行了一礼,而后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惩戒台上:“徐长老,此事有误会。”   “误会?”徐棠倒是想知道有什么误会。   谢倦起身走到徐棠耳边,不知道悄悄简短说了些什么。徐棠的神色一凝,意外深长地看了贺北一眼,随后重重叹了口气,惋惜道:“算了,既然是如此,我也不想再多计较。那些桃花虽是落了,但明年还会开。只是要多等一年罢了。”   徐棠纵使真的心疼那些桃花,也懒得再兴师动众计较了。热闹想必别人也看够了,他还要脸。   围观的弟子们一个个都好奇谢倦到底和徐棠说了什么,徐棠可以既往不咎,议论纷纷起来。   贺北自己也好奇。   “师兄,你怎么这么傻,非要替寒川挨那一鞭,看徐老头那架势也就是吓唬吓唬我。更何况我才是最该被打的那个。”贺北看着谢倦肩上骇人的伤口,想着被徐棠打死他也认了,也不想谢倦替他受这一次。   谢倦冷巴巴地看了贺北一眼,没有说话。   贺北知道谢倦还在生昨晚的气。   “师兄,对不起。”贺北不知道除了说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我带你回去上药吧?”   谢倦依然没有理会贺北,眼神中竟然透出几分清倔,他转身默默走下惩戒台。   贺北招呼了几个熟悉的兄弟,让他们先把惩戒台上奄奄一息的宋流萤送往紫竹林的药堂去医治。他则紧追着谢倦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北出来挨打! 第026章 喜欢   谢倦的右肩已经被鲜血殷湿一大片。他神情肃然, 目不斜视,倘若无事一般朝兰渚的方向快步而去。   贺北就在他身后默默跟着,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祁年则是紧追着谢倦不舍。他凑到谢倦肩膀没有受伤的那一边,极力关切道:“师兄, 你没事吧?”   谢倦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双唇, 摇摇头依然不说话。   祁年之前对贺北稍稍增加的好感, 被谢倦替他挨的那一鞭子消减许多。祁年回头深深望了贺北一眼,退后几步,来到贺北身边, 低声问:“师兄,昨夜为何要把徐长老的花儿都给砍了?”   贺北两个字轻描淡写:“意外。”   祁年知道贺北不想说他也套不出话来,他心疼谢倦替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鞭。   谢倦回到兰渚以后,独自进了房间,并且从屋子里面将门反锁起来。   贺北与祁年被关在了门外, 祁年吃了闭门羹在原地等着干着急, 慌乱着敲了几下门, 不断询问谢倦有没有事。   贺北厉声道:“别敲了,再敲下去他真要烦透了。”   祁年看贺北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作为,连一句谢谢都未说, 他停下敲门的动作,面上浮起愠色:“还不是你惹的?”   “所以——我惹的我来解决。去饭堂拿点热乎的饭菜来,在这儿着急不如干点正事。”   贺北见祁年与他动火, 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   祁年心一横说:“你怎么不去?”   贺北似乎想要将那扇阻挡在眼前的窗纸看穿:“我去紫竹林拿些好的伤药。”   祁年没有再反驳他, 贺北说的有道理。谢倦定是没来得及吃午饭, 他不如去打些饭先来孝敬师兄。   谢倦将自己的外袍、中衣、里衣一件件脱下, 他望着水灵镜中的自己, 右肩顺着小半边臂膀横着一道骇人的伤痕, 伤痕正簌簌冒着鲜血,泛着火辣辣的痛意。   比起伤疤,更让他觉得扎眼的还是脖颈上的那一处暗红牙印,牙印旁还零零散散点缀着几个暧昧的吻痕。   这些都是败贺北所赐,谢倦回想起昨夜与他在桃花丛中一番滚打撕扯,脸上就开始微微发烫。   今日给外门弟子上早课时,他的心里总杂乱不堪,时常失神。他不想再想昨夜与贺北所做的疯狂举动,可是那些场景却总是不自觉浮现在脑海。   他气贺北屡次以下犯上侮辱兄长,可当他看到贺北在惩戒台上时还是本能的冲上前去替他受罪,他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也不会在乎这鞭子挨在身上有多痛。   到底是自己情愿惯着他,活该。   谢倦低低叹了一声气,从药柜里掏出治愈外伤的药来,他照着清澈的水灵镜略微艰难地清理起伤口来。   将刺鼻的药酒冲洒在伤口上的感觉,如同一万只蚂蚁在细细啃食一般,他再也没办法做到无关紧要的模样,紧紧锁着眉头,咬着唇瓣,鼻腔里难受地发出一声闷哼。   “啪”的一声,床头的窗户被外力粗暴打开。   谢倦回头,眼睁睁看到贺北踩着窗檐就翻了进来。   讶然间,谢倦下意识去遮挡脖子上难堪的印记,他越遮挡,贺北就越快察觉。   贺北想见谢倦,把门卸了都要见上一面。   他轻轻唤了一句:“师兄。”   谢倦没有理他默默转过身去。贺北一来,他的复杂情绪反而无限发酵起来,翻滚聚集在胸腔里,哽到喉咙,无法释放。   贺北把谢倦黏在血肉上的发丝一点一点拨开,纤细的发起丝滑过伤口时,谢倦痛得将指尖深深扣进手心的肉里。   贺北从来没有这么细致过,他先用药酒给自己的手掌清洗过,才用折好的纸盛好混合好的药粉,在谢倦肩上的伤口涂撒起来。   谢倦没有拒绝贺北为他上药的举动,和贺北拉扯太累了,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贺北想做的事情怎么也要做,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反驳。   贺北自责道:“疼吧。师兄,真傻,以后不要替我挨打,我不值得。”   谢倦的肩膀微微抖动一下,在心里扣起“真傻”这两个字眼。   仔细回味,他是真傻。   “师兄,对不起,以后不会那么冲动了。”贺北这里的冲动指的是糟践徐棠的桃花。   最近贺北对谢倦道歉的次数太多了,在谢倦这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安抚力。   谢倦能感觉到贺北帮他上过药的地方正微微发凉,疼痛也在一点一点减轻。   贺北主动解释:“这里面混了清凉草,能止痛。”   肩上的药上的差不多了,贺北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瓶药膏来。   他捻了一指乳白的药膏,轻按在了谢倦玉颈上的牙印处。   谢倦身子一僵,他抬眸看了贺北一眼,欲言又止。   “这是消痕的。”贺北的话让谢倦迅速低下眼眸不再看他。   贺北涂过那处牙印之后,又去涂那些吻痕。   谢倦的羞耻心都写在脸上,从耳朵尖尖一路红透下来,贺北也全部看在眼里。   半响,谢倦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你......”   贺北的眼里凝起温柔意:“嗯?”   “消痕......你给别人也涂过这个?”谢倦问出来这话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问题,他究竟是想确认什么啊。   “我自己用的。平日里用来消身上疤痕的,挨打挨的多,这种东西不是得常备吗。”贺北含着淡笑,指腹在那些红梅落雪般的吻痕上轻轻碾磨着。谢倦问他这个问题,无疑是萌发了一种名叫“占有欲”的东西。他既然问了,说明他不希望他帮别人用过消痕膏,再深入细品,谢倦在问他,他有没有跟别人做过这些类似亲吻的亲密举动。   贺北知道谢倦太过单纯,对这些情感理不清,容易把自己困在里面。   “师兄,我再说一次,你记得,那些事情我只对一个人做过,以后也不会对第二个人做。”   “师兄,你可能还不明白。我对你早就——”   贺北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祁年的声音。   “师兄,吃点东西。吃饱才能有助于养伤。”   祁年一手端着一只饭碗,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回应。   谢倦对贺北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清了清嗓音,郑重道:“先放小厨房吧,我一会儿去吃。”   祁年听到谢倦的回答,兴奋道:“好,师兄,我去给你放锅里热着,一定记得来吃啊。”   谢倦“嗯”了一声,祁年才放心离去。   贺北听到祁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敢继续说话。   这次他一手扶住谢倦的肩,炙烫的眼神定定望着谢倦,语含热意:“师兄,你知道什么叫做情根深种吗?”   谢倦被这四个字惊得哑然,身子欲要后退一步,却被贺北牵着胳膊又拉近一寸。   “师兄,我对你——情根深种。”   谢倦怔怔望着他不知所措,这个词语对于他们师兄弟来说既沉重又禁忌。   “师兄,我不想你误会,我对你做哪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你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折辱你,可是情难自控呀,我靠近你,我会忍不住想抱你,想亲你......你也感受得到吧?”   贺北绵绵不断地诉说着压在他心里已久的话。   “别说了。”谢倦伸手捂上了贺北的嘴,澄净的眼眸充斥着不解与迷惘。   贺北抓住谢倦的手腕,从他的嘴边挪开,并低头轻吻了他的掌心。   谢倦感觉自己彻底凝固住了。血液凝固,神思凝固,唯有心跳得极快,快要出腔。   “师兄,我喜欢你就够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都喜欢你。”   “师兄,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当然,如果你有一天想通了,也喜欢我,就告诉我好不好?”   “师兄,我知道我对你做那些事情你会很困扰,其实我也很困扰,你可能不知道,如果很喜欢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做到只远远看着他。”   贺北的言语神情真挚到谢倦彻底置身于这些话中,无法消化。   “师兄,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是否能更进一步......我的意思是不知是师兄弟,也可以是相互依存的恋人,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昨夜你主动回吻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不是全然没有感觉。”贺北的话一句比一句让谢倦难以自容。他轻柔缕着谢倦额边垂散的发丝,端详着这一张让他无法自控的面容。眸中漫起流火般的热烈情意,烧起眼角一尾薄红。   谢倦沉默无言。   贺北的话仿佛把他逼到一个狭隘的角落。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情根深种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贺北口中的情不自禁、情难自控他也难以理解。   “滚出去”谢倦摆动下左肩,挣脱开贺北束缚在他小臂上的手,口吻漠然,神色冰冷。   贺北浑身一凉,明明知道谢倦还无法立马接受他,却依然会有一种失落之意涌上心口。谢倦此时如同一块他怎么也捂不热的寒冰,他好难。但他偏偏想要知难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爱不自知,一个知难而上。 第027章 吃醋   谢倦碍于左肩受伤抬不起胳膊, 无法自己穿戴衣物。他本来已经打算永远不再和贺北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此时只能向他使了一个厉色的眼神。   贺北秒懂谢倦的意思。替谢倦从衣柜里取来干净的衣物,帮他一件一件从里到外换上。换的时候小心翼翼,即便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严实, 但是不小心碰到的时候谢倦还是会皱起眉头倒抽一口凉气, 觉得痛。   谢倦想整理自己的发冠, 只可惜一只手怎么也扎不好头发。   贺北知道谢倦的窘迫,又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去,从他手心抽过那只墨绿色的发带, 手指插进他丰茂的长发中仔细梳理整齐,这次,他按照谢倦的喜好全部不紧不松的挽起,扎了一只马尾。还及其贴心的为他留出额前的刘海与碎发。   “师兄真好看。”贺北的嘴也没闲着。   谢倦无视贺北的话,往高拽了拽领口, 那碍眼的红印险些就露出来了。   谢倦整理好自己后, 直接去了小厨房, 他虽是没有胃口,但觉得多少得应付两口,因为下午还要给外门弟子们授课。   贺北想要替谢倦告假。却被谢倦严词拒绝了。对于谢倦来说, 下午授的是心法课,动动嘴指导就行了,只要不影响他下地活动,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   贺北下午抽空去紫竹林的药堂看望宋流萤。   这孩子从小到大没有挨过这么严重的打, 这一次算是元气大伤。病恹恹的瘫倒在床榻上, 脸色惨淡如同一张白纸。一双精致的柳叶眼微垂着, 眸中湿漉漉的像是雨洗过一般, 在看贺北的那一刻清亮起来, 散发出淡弱的光。   他软绵绵地打了声招呼:“贺师兄......”   “嗯,上过药了吗?”贺北从衣袖里掏出一瓶他向陆袖长老讨来的“灵丹妙药”,这是他用掉一坛山下带来的心肝宝贝罗浮春才换来的。   贺北捏起药丸在宋流萤眼前晃了晃:“把它吃了,好的快一点。”   宋流萤内心欣喜,颤着手接过药丸弱声道:“吃了它,明天就可以好吗?”   “傻孩子,你贺兄当年挨了这样的打不知道多少回,以我的身子骨最快也得三四日才能下地,你当我给你喂的是神仙药呀。”   贺北看宋流萤背锅一事除了物证还有几个同门作为他深夜外出的“人证”,便能猜出他人缘并不是很好。   “这几日师兄给你安排专人送饭,你好好在药堂养着便是。”   宋流萤点点头,轻轻叹气:“后天就是综测,怕是不能参加了。”说罢,眼中的失望更浓。   贺北哼笑两声:“我要是你早就乐开了花,综测有什么好的,正好偷懒,过不了关还要被罚。”   宋流萤为这次综测准备了许久,昨天夜里也是因为担心综测会取不得好成绩,辗转反侧的睡不着才又跑到鹤望峰去练剑的。他的脑海里每日都会重复好几遍贺北之前同他说过的话:“等你这次综测考好了,师兄送你一把好剑。”   宋流萤并不敢妄想贺北会真的送他一把好剑,他只想得到来自于贺北的认可......   “给你留了吃的,都是一些零嘴,吃着解闷。”   “徐老头那暴脾气,啧,难怪找不下媳妇儿。”   “行了,好好休息。别的都不要乱想,身体最重要。有什么困难和师兄说,师兄帮你解决。”   贺北安抚宋流萤几句。   宋流萤心中的暖意快要溢出:“谢谢师兄。”   “谢什么。”贺北俯首拍拍宋流萤的头,宋流萤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   宋流萤抬眸怔怔望着离他最近一次的贺北,心跳得极快。贺北的味道钻进鼻息间,让他的呼吸也不禁急促起来,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贺北无心察觉他的异样,又客气寒暄几句。   觉得看望的时间差不多够意思了,贺北微笑告别:“师兄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在宋流萤眼里,贺北对他的笑似光照进心里,拨动起心弦。“嗯,好。”他也跟着也绽开一个笑。   看望完宋流萤,他跑去鹤望峰练剑。   不得不说,这花儿虽然虽然从枝头跑到了地面上,但别有一番意境。   他手执艳山剑,脚踏万花尸骨,风姿亦有横扫天下之磅礴汹意,招招决然,荡起一片粉尘。一抹红衣,霎那芳华,胜却无数光景。   第四绝已经练到精绝。他并不循规蹈矩,这套剑法每走一步,他都会领悟出别的见解,习剑时有他自己的风格与套路。   十绝剑法被世人疯狂赞誉,但终归是别人的。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创立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至少要比他爹强吧?至少要让贺岸服他,贺岸的打击教育多年,总得从他嘴里撬出一句好话。   修习武功这条路本就遥遥无归期,没有终点可言,绝然无止境。上一世不懂剑的快意,这一事他沉浸其中,好像前进的动力不只是保护所爱之人的重担与职责,还有练剑时的快意,让他觉得天地唯他,草木皆杀。   本来是要围观鹤望峰桃花惨案的一些弟子们,反倒是被练剑的少年所吸引。   桃花虽是落了一地,但有了贺北的加入,风景亦是别样的美。   “桃花难解春风意,独有少年世无双。”   不知是谁为这画面赋上了字。   贺北无论多么的离经叛道,但他总有办法让人无法转目,愿为他一刻折服。   贺北练到天黑才离场,回到兰渚后,被静莲唤到了跟前。   贺北早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顿数落。   静莲正跪坐在梳妆镜前,正梳头,也不知道大晚上打扮给谁看。   “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两年你不在为师身边惹祸,为师差点不习惯了。”   “你知不知道徐老头今日在会事堂给为师摆了多少脸色?”   “走火入魔?为师看你是正常操作,和走火入魔一点关系也没。”   贺北能怎么办,乖乖舔着笑脸在静莲身边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   静莲幽然道:“你师兄可是为了你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鞭。这一个月,柴你挑,水你打,鸡你喂,内庭的庭院你扫,为师的衣服你洗......其他的暂时想不起来了,想起来再说。”   祁年差点鼓起掌来,以往挑柴担水洗衣喂鸡清扫这些活儿都是他们师兄弟三个轮着干,贺北爱偷懒通常都是他和谢倦干的多一些,如今他对这个惩罚结果很满意。   “好。师父让寒川做什么寒川就做什么。”贺北叹气,敢情又活成了万人嫌。   “唔,还有一件事情。”静莲拿起一只流苏雀羽簪,还有一只如意红宝石簪在自己的头上比对了一下,问祁年:“年年,哪个好看。   祁年绞尽脑汁思索半天,说:“徒儿觉得那支如意红宝石簪的好看。”   静莲默默把那只如意红宝石簪放进抽屉,簪上了那只流苏雀羽簪:“那我就带这个。”   祁年:.......   贺北忍不住多嘴问:“师父你这大晚上打扮是要?”   静莲慢吞吞道:“为师的事你少管。”   贺北:......   静莲如今是个大情种,年少时苦追贺岸无果,被拒绝之后,便决心不再一棵树上吊死,处处留情。近到陆晚竹的师父陆袖为她一生未娶,远到昆仑仙山寺的佛子愿意为了他踏入万丈红尘,但她最后统统不要。   爱时投入,断时全身而退,有时候贺北还挺佩服她的。他不行,他就要在谢倦这一颗树上吊死,实在不行就连根拔走的那种。   被静莲呵退以后,贺北想看看谢倦在做什么,结果发现谢倦已经早早睡下了,唯独为他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灯。知道贺北不喜欢黑,这个习惯就一直留着。   之后的两天,贺北发现谢倦好像真的不打算再理他了。   除了换药、穿衣服不方便的时候会用眼神戳他。若不是怕祁年发现脖颈上那些暧昧的痕迹,这些事情他早就让祁年做了。   其他时候,贺北在他面前就跟瘟疫似的,谢倦退避三舍,贺北碰一下都不行,碰一下就会被打,真打,被谢倦用剑柄敲在脊梁骨上的痛味儿贺北吃了不少。   贺北想,大概谢倦觉得他恶心吧。自己悉心照顾了多年的师弟,回过头来要和他发展成其他关系,但凡放在一个正常男人身上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谢倦这般纯良的人。   贺北发现他送谢倦的那只鹿角银簪也被他收了起来,之前三天总有两天会戴。送他的剑穗也摘了下来。总之,谢倦在想法设法与他划清界限。   后来,贺北也自觉不再纠缠谢倦自讨无趣,他不想谢倦难受,乖顺起来沉默了好几天。   祁年倒是开心许多,因为没有贺北捣乱的缘故,他和谢倦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清静又舒服。   贺北看到谢倦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才忽然想起有个宋流萤来。之前答应了常去看他,其实也没有兑现承诺,多少有一些愧意。便又抽空去看了他一次,发现他并不在药堂养伤。   于是贺北转场至鹤望峰练剑。   毕竟真武大会Nanf在即,他也想取得一个好名次。说来那晚也是心急,过度汲取白子的力量让他精力旺盛无处释放。谁让他的情敌太强,比他早一步尝到白子的滋味儿。一想起可君来,他就太想要赢了,赢走谢倦的目光,谢倦的注意力,谢倦的心思。   他从天亮修习剑法修习到夕阳落晚不知疲惫,今日刺出剑芒的次数更多了。他的品阶早就在砍尽山花那夜突破五品,但他谁也没有告诉,五品并不值得他得意。   练完剑准备下山时才发现,层层叠叠树影中有一抹青衣。他心头一热,追赶了上去。   “师——”兄还未说出口,他发现那人并不是谢倦,而是宋流萤,顿时有些失望。   宋流萤看上去状态并不好,似乎很疲惫,脸色苍白,额上冒着一层细小的汗珠。他问宋流萤:“怎么不在药堂养伤?”   宋流萤低下头小声解释:“今日弟子综测。刚参加完,想找师兄没找到,便想来鹤望峰碰碰运气。”   贺北讶然:“你伤好了?就去参加综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我......”宋流萤犹犹豫豫半天,又说:“我得了第三名......师兄。”   贺北一阵惊叹:“就这样你还得了第三名?可以啊小师弟。但是养伤要紧啊,你这样逞一时之快太伤身体了。嗯.....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得了第三名吧?”   宋流萤点点头。   贺北无奈道:“你可真倔。和我师兄一样,明明受了伤也闲不下来。”   宋流萤眼神一暗:“师兄,那我先走了,你先练剑,我不打扰你。”   贺北把艳山剑收回腰间:“我也要回,顺路一起。”   “好。”宋流萤抬袖擦擦额上冒的虚汗,就在他转身时,胸口竟然猝不及防地一痛,眼睛一花,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被贺北一把拉了回来。   贺北嘱咐一句:“以后可别逞能,受罪的是自己。慢慢走,不着急。”   宋流萤心里一暖。   贺北和宋流萤一同走下鹤望峰,刚走到回兰渚的必经小道上时,迎面就遇见了谢倦。   谢倦先是看到贺北,再看到了他身旁站着的宋流萤。   贺北与宋流萤两人并肩而走有说有笑,谢倦看到心里莫名就一冷,觉得有些不舒服。以前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他突然发现宋流萤看贺北的目光是一种很崇敬、温度很高的眼神,就像贺北以前看他一样。   “贺师兄太厉害了。”宋流萤的夸赞也入了谢倦的耳。   以前贺北也常常这么夸他:“师兄太厉害了。”   “师兄!”贺北看到谢倦后,脚步就不自觉的加快往前,但是忽然想起谢倦和他还在冷战期,不愿意与他太过靠近,他害怕谢倦的排斥,在意谢倦的感受,生生又后退一步,恰好退回到宋流萤身旁。   这后退的一步谢倦看在眼里,心里又莫名一阵不舒服,胸口堵上了东西一般憋闷起来。   宋流萤看到谢倦也立马打了声招呼:“谢师兄好。”   谢倦扫了宋流萤一眼,淡淡点头回应。   宋流萤问:“谢师兄这是去哪?”   谢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之前习惯贺北这个时间若不回来,他就会到不远处的一颗老凤语树下一边练剑一边等他。   谢倦道:“练剑。”   宋流萤温声温气道:“唔,师兄们都好勤奋,你和贺师兄都是我的榜样。贺师兄也是在鹤望峰练了一下午的剑,流萤以后也要多多努力。”   “嗯。”谢倦凭借这句话联想到,贺北与他在鹤望峰待了一下午。   实际没有。   贺北笑道:“你还不够努力?小师弟,按你的劲头再过两年都超过我们了。”   “我走了,你们继续聊。”谢倦不想再在这两个人面前待,觉得身心都不舒畅。   过去十几年,和贺北在鹤望峰练剑的人都是他,如今换了人,挺好。谢倦向前走的脚步越来越快,因为赶快投入练剑就会停止让杂乱的思绪翻涌在他的脑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吃醋记。   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的媳妇还得自己哄。 第028章 契合   真武大会在即, 剑庄空前热闹起来。   整座剑庄以北的平章苑,陆陆续续住进了来自江湖四海各个门派的侠士。   起初,许多刚住进剑庄的外派弟子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真武盟一向以西南贺岸的宁枯城为翘楚,真武大会以往都是在宁枯城举行, 为何此次却选址在凤语剑庄?凤语剑庄在真武盟中只算是中上流的门派。   直到他们后来在凤语剑庄有幸见到了来自江东重霜楼的左使暮子吟, 来自江北栖梧阁的副阁主殊渝, 来自云顶之巅的小郡主禧令,才大概明白了何故——是因为松洲城位于北府、西南、岚洲十城、江东、江北的中间地带。   此届真武大会,真武盟向北府神殿、岚洲十城为首的云顶之巅、江东二十一城的重霜楼, 江北十三城的栖梧阁都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真武大会举办在松洲城旁的凤语剑庄成了最好的选择——这些门派前往松洲城都不算远。   再细思大家还能猜到一点,真武盟有意扶持凤语剑庄再造回当年的声势。   实际上,这些门派除却一向交好的云顶之巅,一开始都打着婉拒的心思,毕竟大家谁也不比谁差, 何必要卖真武盟这个面子。但镜花宫盗取河图洛书碎片的阴霾笼罩在了每一个武林正派头上, 他们担心魔教就此复兴, 危者自危,最好的方式便是抱团取暖,于是通通应了请函, 派了一些主心骨弟子前往凤语山会师。   凤语剑庄有了贺岸与宋明安在的钱财方面的倾囊相助,还不至于打肿脸充胖子。来者即是客,外派弟子的吃穿用度各方面都是极好的规格, 和他们想象中的恶劣清苦全然不同。体会过后, 反倒觉得凤语剑庄风光无限好, 西临寒江, 夹岸巍峨高山, 满目苍翠花红。长空缥碧, 云蒸松顶,自然形成的景致随处可见。   洗清了许多外派弟子脑海中凤语剑庄日渐落败,松洲城是个山野之外小地方的想法。   况且凤语剑庄除却山好水好风景好,人好像也不错。   剑庄的弟子一个个都生得俏生生的,到底水土养人?外派弟子们纷纷猜测。   -   这几日剑庄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贺北和谢倦作为两个“壮丁”,自然忙得不可开交。除了修习剑法,还要为真武大会的琐碎事宜奔波。   两人大概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   忙起来的好处就是,贺北无暇去顾及二人此时的尴尬处境,他就当自己是在给谢倦考虑接受的时间。   贺北修习剑法依然是在鹤望峰。   宋流萤抽课余时间来鹤望峰找过他几次,他便用心去指导几句。宋流萤这孩子乖巧,总是默默等他休息的时候才走过来问,所以他并不觉得烦。   宋流萤也喜欢穿青色,站在高高花丛中身影隐隐约约过来时,他三次有两次会失口叫成“师兄。”   明明他的好师兄不会来看他的。   之前都是谢倦陪着他在鹤望峰练剑,如今物是人非。天气是升温了,四月渡入五月,贺北的心却一天比一天凉。   鹤望峰的位置对于外派弟子来说位置并不太算好找,即便是本派弟子,也懒得用轻功跃过好几道峰过来,所以日常还算清净。   直到有一天,贺北在鹤望峰练剑时,偶遇过一个迷路的青云派弟子,他将他带回平章苑附近的时候,惹来不少目光。   平日里,代替静莲时常在平章苑露面的谢倦,已经快成了凤语剑庄的某个景点。结果贺北也不能幸免,每日来鹤望峰“迷路”的弟子们莫名多了起来,贺北索性也不去鹤望峰了,就安安分分待在兰渚。   谢倦在兰渚的西小院练剑时,贺北时常爬上西小院旁的凤语树上偷看。   起初谢倦当作没看见,后来,谢倦居然主动与他搭话了。   “下来。”原本还在空中翻飞舞剑的谢倦清姿一落,肃然立站回地面。   贺北跃下凤语树。   谢倦一剑刺向贺北的方向掀起一道凛风。   贺北知道谢倦这是想与他切磋对招的意思。   他们师兄弟二人对招时都太了解对方的脾性,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的回馈。没有贺北与他时常切磋,谢倦找过祁年几次,但祁年总是和他“客客气气”的,不像是在切磋,缺少了一种默契。   谢倦的武功品阶比贺北高,但贺北的爆发力是谢倦所佩服的。谢倦能感觉到来自于贺北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使他不断想要突破。贺北总能探出他招式中的漏洞,去解开他自以为已经天衣无缝的招数。他为此并不觉得懊恼,甚至觉得贺北有时算是他的“良师”。   棋逢对手,不过如此。   此时,贺北在谢倦的剑下并没讨到什么好处,谢倦上来就攻势十足,几个猛招行云流水下来,已将贺北逼到狭隘的墙角。   贺北言:“师兄,我们许久未切磋,你又长进这么多,寒川都快追不上你了。”   谢倦未理他,又一剑毫不留情地朝贺北的颈侧刺去,贺北头一歪灵敏闪躲,雪刃顺过墙面划下一道伤深痕。贺北的后背紧贴着墙面直直跃起,在空中翻飞到谢倦身后。   到此时,贺北的剑都还未出鞘。   谢倦才是吃惊于贺北的进步,导致他现在有些摸不清贺北此阶段的真实水平了。贺北未出剑就已经吃下他好几记猛招,并轻易逃脱他的掌控。   令谢倦满意的是贺北这些时日是真的有在好好练剑。   “师兄,好凶。”贺北展开笑颜,比凤语花还要浓艳。   谢倦不禁心头一动,但他很快就压制住这种对他来说不可控的异觉。   “师兄,想你了。”   贺北好久没有与谢倦有这般亲密的交集,和喜欢的人练剑又何尝不是一场感情中的对弈。   “想我?我们难道不是天天见。”谢倦被这话气笑了。   这笑如同清凉的泉水浇灌在贺北心上。   “很久没有一起练剑,所以想。”   清脆一声尖啸,贺北的艳山剑已经在谢倦的层层剑招下逼出鞘来。   “你?和他不是练的挺好。”谢倦的眸色一冷。   贺北疑惑:“嗯?”   谢倦不再说话。   贺北稍微思索一下,他笑了。   原来谢倦说的是宋流萤。宋流萤来鹤望峰找过他的事情他从未与谢倦提过,那说明谢倦应当是去鹤望峰看望过他,刚好撞到他与宋流萤一起。   “你是说宋师弟?”贺北本来想解释一下,宋流萤也只来找过他不超过三次而已,而且每次待得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他太想看谢倦吃醋的样子了。谢倦吃醋说明心里有他。   谢倦没有回答贺北,而是说:“你身边从来不缺陪你练剑的人吧?”他的剑招愈发凶狠起来。   “缺。怎么不缺。”贺北在谢倦密集的攻势下逐渐沦为防守。   谢倦漠然睥睨他一眼:“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他的话里带着铮铮的刺。   贺北闻着空气里那一点点难以捕捉的酸味,终于心满意足。   “我只缺你。”贺北不知道什么绕到了谢倦身后,在他耳边温热吐下这一句包含情意的话。   谢倦霎那失神,剑风一落,被贺北钻得了空子,胸膛紧擦着他的后背而过,执剑的那只手腕被贺北五指扣住住,沉雪剑与艳山剑并在一起,如同日月合璧,锋芒自足。   贺北就这般握着谢倦的手腕携着他的身子在空中一旋 ,剑指南方,震落一阵花雨。   花雨中,青袍与红袍汹涌交错在一起,银白的剑影明灭闪烁间,犹如束束斩碎的星光,最终陨落于无痕。   两人再次亲密无间,谢倦的鼻息间又覆上那熟悉的气息,他斥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回眸时的一望,又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沉浸在那一双异色瞳眸之中。一只犹如风烟俱净的碧泊,一只宛若星辰浩渺的灰空。   贺北能感受到谢倦愈发急促的呼吸,发红的耳畔也出卖了他的情绪。贺北更加不信谢倦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双剑并排伴随着一声鹤唳云端般的清鸣剑啸,刺出了一朵耀眼的金色剑芒,   谢倦微惊,这剑芒看似出自他二人之手,却是贺北一人灌输了内力与真气扎扎实实刺出来的。   谢倦反手扣住贺北的另一只手腕,一探他的脉搏,发现他的武功品阶已经突破四品,跃身为五品。   谢倦回眸看向他语气一厉:“五品。怎么不同师父说一声?”   贺北声音一沉:“还差远了。”   谢倦不理解贺北“还差远了”的意思,谢倦也是在十九岁的时候才艰难突破四品。这么看来,十七岁的贺北实际比他更有天赋。   要是以往,贺北定是急切着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而不是静悄悄地憋在心里。   谢倦感觉自己达成了目的——双向疏远。但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贺北松开谢倦的手腕,谢倦的后背一空,刚好迎来一阵凉风,他的心也跟着好像缺了一角。   “师兄,最近注意休息,别太拼了。”贺北转移开话题。   “你也是。”谢倦的青衫上沾落着几朵殷红花瓣,他玉白的细手一拂,目光幽幽抛向天际,情绪如同那只墙角外忽而飘来坠落在枝桠上的墨白纸鸢,直线下降。   他觉得和贺北好像回不到从前那般单纯的师兄弟相处模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贺北越来越不对劲,他肆意地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好像捅出了两条路。   这两条路都是非常极端。一条老死不相往来,另外一条,谢倦不敢想。   “师兄,明日我要下山替师父跑腿送信,天黑了应该就能回来,晚饭留在小厨房就行了,别等我。”以往贺北万万不会接上下山这种极其耗费体力的活儿,但是他有诸多事情要在山下办,便急匆匆应了这份差事。   贺北的话把谢倦的神思拉回身上。   谢倦轻嗯一声,身轻如燕地往身旁粗壮的树干上一跃,伸手去摘那只断线的纸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9章 台阶   谢倦将缠绕在树枝上的纸鸢摘下, 握在手中。   高大灰墙外,两个看上去大约是十一二岁,穿着银白色弟子服的少年正仰首望着谢倦,其中一个同他挥手呼唤:“谢师兄, 帮忙把风筝扔出来好不好?”   谢倦点头, 纸鸢顺着一道弧线被他安然投掷到墙外的地面上。   其中那位个子高一些的跑上前去捡起, 他笑着朝谢倦抱拳谢道:“有劳谢师兄,叨扰了。”   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紧贴过来,对个子高一些的那个乍乍呼呼道:“师兄, 我就说你不行吧。我来放,我放的一定比你高!”   “好,但,等我修好你再放。”高个子的那个拍拍矮个子的肩膀,声音一肃:“和谢师兄道谢, 没礼貌。”   矮个子的那个立马笑吟吟地看向谢倦, 蹦起来朝谢倦使劲儿挥了挥手:“多谢!谢师兄小心脚下, 别滑倒了!”   谢倦淡笑着摇头,表示没事。   ——“师兄,我忽然饿了。我知道哪里有野果子, 可好吃了一点都不酸!你跟我来,我们一起摘点好不好?”   “你不是刚刚吃过栗子糕怎么又饿了?”   “哎呀,跟我来就是!这个地方保证他们都不知道!”   “你呀, 不好好练功, 这些事情倒是精通。”   两个小师弟推推搡搡有说有笑地抱着纸鸢渐行渐远。   谢倦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思绪不知不觉便回到从前, 回到他和贺北小时候也和他们一般大的时候。   他们也曾一起在五月放纸鸢, 轻载微风, 欢声笑语。   最后,纸鸢断线坠落在棠苑的青瓦屋顶上。   贺北非要自己逞能,顺着一颗凤语树爬上高高的屋檐。屋檐不平,他踩在一片片不规则的瓦片上,身体不禁左右摇摇晃晃,就这般,他硬是撑着走到纸鸢坠落的地方,弯腰将其捡起。纸鸢刚刚拿到手,贺北就迫不及待地与屋顶下的谢倦炫耀:“师兄啊,我厉害不?”   谢倦顾不得夸他,只担心他会掉下来:“小心些。”   就在那时,徐棠刚好负手迎面朝谢倦走来,谢倦神色一紧,连忙向徐棠问好:“徐长老好。”   徐棠不知道谢倦在紧张什么。他抬眸一晃眼,只见贺北正抱着纸鸢站在房檐上嬉皮笑脸地冲着他笑。徐棠顿时火气一烧,横眉一挑,指着贺北大声呵斥:“混球,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贺北对着徐棠扒拉着眼皮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玩心一起,想着不揭个瓦都对不起徐老头,于是扣起脚下一块手掌大的青瓦,朝不远处的池塘扔了进去。砸起的水花生生溅了徐棠一身水渍。   “好小子,快,滚下来。”   徐棠当时若不是碍于长老的身份与尊严,早就使用轻功飞上屋顶上把正向他耀武扬威的贺北抓下来打一顿毒打。   贺北抱着纸鸢想要按原路折返,他兴冲冲地走到房檐边,谁知脚下一滑,失足了。   谢倦时刻关注着贺北,眼看着贺北身子一栽在屋顶上翻滚几圈就要摔倒地上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双手欲要接住下坠的贺北。但是谢倦低估了贺北的从高处坠下的重力之大,贺北朝谢倦身上重重砸了下来,把谢倦狠狠砸倒在地。   贺北没什么事儿,就是多了几处破皮的伤口,但是压在他身下的谢倦尾巴骨摔得不轻,直接痛哭了。   这是他头一次见谢倦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谢倦痛的眼泪哗哗直流,密长的睫毛被泪水润的湿漉漉的,晶莹的泪花盛在漫红的眼眶之中,似是剪碎的清凉月光,惹人心怜。   贺北当时下意识地就把谢倦的身子抱在怀里,替他轻拍着身上的尘土,一句又一句的安慰:“师兄,不哭......师兄,以后我再也不放风筝了......师兄,要不你咬我一口。”   说着贺北还挽起袖子伸到谢倦的嘴跟前。   谢倦摇摇头,用袖子抹抹眼泪,然后和贺北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许和任何人说我哭了。”   贺北点点头,伸出两指发誓:“师兄,我保证不说。”   贺北当时心里就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亲亲谢倦的眼睛,亲亲谢倦的睫毛,替他吻去眼泪,他想要好好抚慰他。   幸好二人无碍,谢倦疼了一会儿也就拍拍屁股被贺北扶起来了。只是后来徐棠瞧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瓦,脸面上那叫一个心疼。   这些年他和贺北情同手足,两人中间有一把隐形的锁,这把锁将他们锁在一在,一生都有了羁绊和牵连,这剑庄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记载着他们两人共同留下的印记。若让谢倦全部摒弃,谢倦还真舍不得。   若是贺北没有对他做过那些混蛋事就好了......也不至于将他们的关系置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好在贺北最近好像真的安分起来了。   谢倦将思绪拉回此时,他的心兀然一软,跳下凤语树,走到贺北身前忽然道:“明日下山带把伞,可能会下雨。”   贺北对上谢倦一双纯净瞳眸,那眼眸之中竟然罕见的含着淡淡笑意,似柔软温致的春风。从谢倦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关怀”,他便知道谢倦愿意和他稍微“冰释前嫌”那么一点点了。   谢倦给的台阶贺北怎么能不下,他恨不得把台阶扛起来下。   贺北欢快应道:“好,师兄。”   第二日天不亮,贺北就起床了。   快到午时,贺北刚好赶到城主府。   贺北把静莲托他带的手信交给贺岸,贺岸看完脸色便一黑。   贺北借机问道:“爹,镜花宫那边有消息了吗?”   贺岸深叹一口气:“他们的老巢是在太子岭不假。太子岭有一条暗河,我们派人过去探看,谁知镜花宫利用险恶的地势设了许多埋伏,三十多个精英高手最后只回来两个。”   贺北点点头:“敌在暗我在明,确实不好对付。”   贺岸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气:“好在大概摸清了具体位置,待真武大会圆满结束,我便带人杀进太子岭。实在不行还有下策,宁舍玉碎,不为瓦全。”   贺北明白贺岸的意思,贺岸宁可把镜花宫毁连同碎片一起毁掉,也不愿意让镜花宫利用碎片修成邪功来祸害世人。   贺岸的神色愈发冰冷:“镜花宫与金沙那边好像也有往来。”   “嗯。我忽然想起那日绑架我的人里,有一个人的口音可不像中州内陆的。”贺北说这些只是为了让贺岸加深他的猜测。   镜花宫确实与金沙有往来,一直向金沙贩卖着关于西南忆林军的军情情报。   西南作为中州内陆的第一道防线,年年逢来的战事不断,当初泫林军之殇,是每个西南人心中的痛,亦是贺岸刻在骨子里的一道疤,永生不可磨灭。   贺北捏起一只糕点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我记得……谢师兄就是师父从太子岭捡回来的。”   贺岸的神思被贺北的话拉回二十多年前:“是啊,不知道是泫林军哪位将士的遗孤......”他依稀记得那日疾风暴雨,天地昼夜不分之时,血海尸山中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那时战事刚了,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地上弥留的鲜血却怎么也冲不尽,满目的红,满目的苍凉绝望,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那一声婴儿啼哭,好像是太子岭唯一的鲜活气息。宛若无限昼夜中透过云层显现的第一抹光亮。那一刻,他是希望,是新生。   静莲把剑丢在地上,把小小的谢倦抱在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再后来,那把历经百战,杀生过度戾气狂煞的剑,被静莲传给谢倦,赐名沉雪。   沉冤得雪。   其实,那个时候太子岭其实并不叫太子岭,而叫九辞岭。二十多年前,西南与北府本是一体,统称为黎国。   黎国两代君王清政廉明,国民欣欣以向荣,缔造的繁华足有百年。   金沙野心之大,觊觎黎国的领土已久,缕缕派兵来犯。   黎国年仅二十岁的太子挂帅,年少意气分发,带领泫林军前往九辞岭赴战。贺岸作为副帅陪同前往。   原本是胜券在握,谁知军情泄露,金沙又阴险狡诈,设下无数陷阱,利用地势将泫林军困在九辞岭数月,将泫林军这只强壮有力的老虎渐渐磨平爪牙,最后在发起猛攻,与拼死反抗的泫林军打了个两败俱伤。   太子殿下性情坚毅不肯服输,死死坚守,最后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尸首被冲进那条潮流涌动的暗河,死不见尸,魂灵永不能归故里。   后来黎国帝君听闻太子死讯,不出一个月便郁郁而终。   黎国无首,北府与西南内部产生分歧,最终割裂,各守一方。   “这几日没有闯祸吧?”贺岸不想再忆往事,适当转移话题。   贺北回答的一点也不心虚:“没有。”   “有没有认真练功?”贺岸从来关心他的问题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   “当然有。对了,爹,北府派来的人何时到庄上?”   贺岸不知道贺北为什么关心起这些来:“大约后日?”   “唔。听说来了位少年天才,所以好奇......爹,河图洛书的碎片那么好用,你为什么不从小给我用,这样说不定我也能成为天才?”贺北说的是玩笑话,但他说完细思,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贺北哼了一声:“什么大的容器装多大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碎片的力量。这东西有利就有弊。”   “弊?”贺北笑笑。   “你还小,不懂。”贺北摇摇头。   贺北端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我不小了。”后半句他想说:我活了两辈子,加起来比你大。   贺岸手中晃着喝尽茶的茶杯,意味深长道:“是不小了,我像你这个年纪,都娶妻了。”   贺北被茶水一呛:“咳咳。”   “所以你觉得禧令郡主怎么样?这孩子和你挺投缘,你住山下时候就老见她在你身边,你们年纪也就差一两岁.......就是两个人脾气都差了点,怕是以后要多闹别扭......”   贺北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停!爹,我还想快活几年,而且我不喜欢禧令那种类型的女子。他怕他再不制止贺岸说下去,贺岸把孩子以后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喜欢安静一些的。”贺北眉眼一弯,脸上浮起一抹微妙的浅笑。   “长得好看,文武双全,会做饭的,会补衣服,爱干净,细心的,可以有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倦:你直接照着我的身份证念得了。   此章评论发红包~ 第030章 可君(倒v结束)   贺北午时在城主府吃过中饭便找借口离开了。   今日最重要的事情是去秋织巷找叶遇验收货物。   纸人店看上去面积不大, 但店面的地下却别有洞天,有一个不算小的仓库,什么稀奇宝贝都有,琳琅满目。   贺北定制的金魄傀儡已经全部完工, 当他在叶遇的小仓库掀开那块黑布遮盖的傀儡时, 默默伫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不得不佩服叶遇的精工巧匠, 如果他和谢倦能生一个孩子的话,大约就张那个样子。眉眼像他,鼻子嘴巴像自己。说到底, 这金魄傀儡结合了他与谢倦的脸,还真有点亦正亦邪的味道。   “侠士,我给这傀儡穿得衣服都是绣春坊定制的,你看这衣料叫月云纱,这银白缎光非普通衣料能有的, 这云海星尘的烫金纹印也是绣春坊的独家工艺, 别处可没有。这领口千千同心结都是老夫用红丝一点一点手工勾成的......”   贺北点头, 叶遇的审美他还是认可的。他用指腹轻轻划过那傀儡的脸侧,那触感极其细腻滑嫩,宛若膏脂, 除却没有温度以外,与活人无任何差别。   贺北拿起傀儡旁桌案上放置的一根小狼毫,轻沾朱砂碾磨成的红色染料, 在那傀儡的鼻梁上轻轻点了一颗痣。心里舒服多了。   这样便六分像谢倦了。   从纸人店出来之时, 贺北的食指上多了一枚金戒。这金戒如同两条蜿蜒的小金蛇一般, 不规则地交错缠绕在那根修长玉白的细指上。他转动着金戒, 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同时有一抹黑影跃进树梢, 微风响动,绿叶轻颤。   贺北抬眸望了一眼头顶厚重灰暗的云层,心想,这风雨欲来。   果真,他刚出城,淅淅沥沥的雨丝便飘洒了下来,伴随着几声并不算太响的闷雷。他撑开谢倦昨夜特意放置在门口的白色油纸伞,将呼啸的风雨隔绝在外。   他踏上归往凤语山的山道。   下雨天的山路并不好走。贺北的长靴踏进泥泞之中,鞋袜全都湿透,好在贺北并不是娇气的人儿,反倒很享受此时山色空蒙、风意清凉的惬意。他一手撑伞一手提起衣摆,想着先加快速度走到不远处的马驿,避会儿雨。   看管马驿的是剑庄的人,此处设置马驿本就是为了方便剑庄的弟子。   贺北悠然站在马驿旁简陋的茅草小亭之中,抱胸靠在亭柱上,闭目休神,耳边听着滴答雨声,内心格外寂静。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贺北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马蹄声。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响起一句婉转动听轻柔似水的女声:”大叔,可否在此避雨?“   大叔望向掀起幕帘的少女,眼睛都看直了。   ”当然可以。这地方就是专为各位侠士提供方便的。”   “不如进屋里来等?”   “你们且等着,我去给你们弄些热水来。“   贺北冷笑一声,敢情他就没有热水喝。   他方才一听那声音,心脏就倏尔一紧,这声音可比春雷还要惊耳。他抬眸朝声音源头看去,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二人。   一人身着墨衣,身姿高壮,气势肃然。另一人身着杏色纱裙,身量修长,头戴幕篱,露着半截尖俏的下巴。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世,可君与他提前相逢。   他记得上一世可君是在真武大会那一天才姗姗来迟,飞身现于剑庄,犹如天女下凡仙气款款,看上去羸弱的模样,却只用了一招,便斩断讲武台上七品对手的剑刃。   这一剑赚足风采,让大家见证了北府神殿的真正实力,真武大会成了少女天才在武林中展露头角,一剑惊鸿的江湖首秀。   这一世可君提前出现,倒让他有些兴奋。   可君身旁的那位叫泊霖,是可君自幼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哥,他追随可君半生,梦想就是娶可君为妻。泊霖后来为了救可君替可君挡下了贺北千魂决中致命的一招,到死都不知道他爱慕这么年捧在手心里疼的表妹妹是个带把儿的。   ”泊哥哥,我们脚上都不干净,进屋踩脏人家的地便不好了,不如就去那个小亭子里避雨吧。“   ”嗯。“   可君与泊霖走到贺北所在的茅草小亭之中避雨。   贺北直勾勾朝迎面而来的可君望去,眸光中光明正大带着几分玩味儿。   可君面色一红,别过脸去。泊霖注意到贺北“虎视眈眈”地看着可君时,顿时将贺北归为了”癞□□“”一类,当然,这个“癞□□”有点好看,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危机感与敌意。   贺北盯了一会,盯得可君无可奈何直接背过身去。   泊霖不客气道:”看什么?有这么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的吗?“泊霖看贺北的穿着与打扮并不像是普通侠士,更像是谁家金枝玉叶的贵小公子,所以他话没说太狠,若是其他人,早就一拳招呼了上去。   “唔,姑娘生的太好看了,我这——挪不开眼啊。”   贺北下巴微抬,轻笑一声,眸光潋滟似含春水横波,令人微醉。   这笑意好似那肆意凉风,钻进可君的衣领。可君看清少年的面容之后忍不住微微一愣,论好看,怕是眼前的少年比他更好看吧。   或许是贺北说的太直白,泊霖反倒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了,闷哼一声站在可君身前,挡住贺北的视线。   贺北伸出手去探雨,收回微湿的掌心,道:”等雨停了,随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去剑庄的近路。“   可君不禁面露喜色,恭声道:”多谢这位侠士。“   泊霖又上下打量了贺北一次,质疑道:”你是凤语剑庄的弟子么?“   贺北指了指自己腰上的令牌:”这么大个牌子看不着?“   泊霖低眸一看贺北腰间镂刻着凤语二字血玉令牌,再看看少年的打扮,心想,从这凤语剑庄的弟子穿着来看可不像传闻中那般朴素清苦。   可君礼貌问道:”敢问侠士姓名。“   贺北轻缕额边发,眸光再次抛向可君,盯着他慢吞吞道:”在下,贺北。“   可君点头微微一笑:“小女名叫可君,来自北府神殿,此次前来凤语剑庄,是受邀参加真武大会。这位是小女的表哥,他叫泊霖。”   “原来你就是北府那位十七岁便达九品境界的天才。”贺北语气是夸赞的,目光意味不明。   在泊霖看来,贺北看似热枕的目光是对可君的不怀好意。但可君自己并不那么觉得,他始终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像一柄剑,直直抵在他心口处,带有一股强烈的、让他无法遁藏的攻击性。   好奇怪,与少年好似不是第一次见面一般,更像是故人重逢。   可君微笑:“天才算不上,或许是运气好一些吧。”   贺北似是自嘲般道:“是吗,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泊霖回味起贺北的名字:“贺北,这名字听着挺耳熟的。”   可君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微变的情绪转瞬即逝。他避开贺北实在过于炙烫的目光,看向亭外的烟雾缭绕的群峰,幽幽道:“凤语山的风景当真迷人。”   “嗯,凤语山很美。但似乎姑娘更美,站在雨里与山融为一体,跟幅画似的。”   贺北的好听话说的可君掩袖一笑,看上去像是害羞了。   泊霖用余光撇了贺北一眼,心中固然十分不快。   三人又聊了一小阵,雨渐渐小了,天也快黑了。   “差不多能走了,我还赶着吃晚饭呢。”   贺北重新撑起油纸,迈步走出亭外。   可君与泊霖紧随其后。   ”这越往上走越不好走,泥也多。“贺北特意回头看一眼可君。“姑娘,你可得当心,当心滑倒。”   贺北话音一落,挽着可君胳膊的泊霖手一紧,与可君道:“表妹妹放心,我拉着你,摔不倒的。”   可君暖盈盈一笑:“好。”   三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可君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力气了,气喘吁吁的,脸色发白。   山上比山下冷多了,又是晚上,可君穿的单薄浑身冷的发抖,路都走不稳当。   泊霖心疼他,索性把他背了起来。   贺北看破不说破——九品高手的体力就这么差?他看可君在泊霖背上软塌塌的模样,心想,这个可君每天这么装不累呢?   上一世就用这样的招数骗过谢倦一次。   明明那么高的武功,上个山会累?谢倦背着他背了几百个石阶,最后他还心大的在谢倦背上睡着了。   贺北觉得他多半是装睡,贺北心疼谢倦,说替他背一会儿,结果还被谢倦拒绝了。   小时候,他和谢倦下山回程的时候,他年纪小体力不好,通常都是谢倦背着他走剩下的路。谢倦背着他,他趴在谢倦的脊背上,故意在谢倦的耳边悄悄说话,呵气熏得谢倦耳朵直痒痒。   在谢倦的背上,贺北闻着属于谢倦的熟悉气味,听着他微急的呼吸与时不时的轻语,慢慢就睡着了。   有谢倦在,他怎么都安心。   谢倦舍不得吵醒他,把他直接背回到家里的床上,帮他脱鞋,擦脚,擦脸,照顾的很好。   师兄的好,他两世都念着。   若这世间毁灭,他也不会停止去爱谢倦。   谢倦太值得他爱了,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染指。   在两山之间,有一道间隙,如同一把剑倒插于天地间,这便是剑庄的大门,故称剑门关。   可君望着那道间隙中透出的墨蓝天际,淡淡星辰倒映进他墨黑的眸中,心想,入了这剑门关,他也算是完成过儿时的心愿了。   并没有多满足与高兴。   泊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轻蔑神色。比起这自然光景,他更喜欢北府神殿白金辉映、神圣庄重的氛围。他暗戳戳道:“到了山沟沟喽。”   贺北回眸看着神情各异的两个表兄妹,神色一冷:“嗯,我带你们先去饭堂。也不知道我们这山沟沟的饭合不合你们口味。“   可君快步走到贺北身侧,笑道:“这哪里是山沟沟,分明就是人间仙境。仙境的饭应当不难吃吧?”说着还朝贺北眨了下眼睛。   要是别的男人,怕是要被这一下迷住了。   贺北不吃这一套,心不在焉道:“应当不难吃吧?我吃十多年了,这不好还好好活着?”   可君掩袖一笑:“小北,那到时候还请你做做推荐,告诉我们什么好吃一些。”   贺北摇头道:“恐怕不行,我不去饭堂吃饭。”   可君疑惑:“不饿么。”   贺北简单解释:“有人特意为我做了饭吃。”   “真好。”可君头微微一低,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正在这时,庄中年岁最老的那棵凤语树下,谢倦正微微抬首向前张望着。当他与贺北对视那一霎那,面色一暖。   贺北脚步轻快到几乎是跑到谢倦身边的。   “师兄,在等我吗?”贺北此时的笑意是纯粹的。   谢倦摸了摸贺北湿乎乎的衣服,语气微微有些责怪:“打着伞还湿了个透?”   贺北又走进一步:“师兄,吃饭了吗?”   谢倦摇头:“等你。”   贺北温情软语道:“师兄真好。”   谢倦眼眸一垂:“好了。跟我回去。”   可君与泊霖朝贺北跟了过来。   可君瞧着贺北身前的少年,面容清隽,眉眼成画,鼻梁上那一点红痣是唯一一抹艳色,气若修竹,质若庭兰,当是一块略有棱角的温润美玉,细腻无暇。   可君问起:”小北,这位是?“   重活一世,真到这个时刻,贺北必然无法全部掩饰自己的全部情绪,更何况他根本不屑掩饰。内心早已翻荡起千层猛浪,那些嫉妒、恐惧、愤懑的情绪通通涌进血液之中,促使他浑身一燃,最终演变为面色极致古怪,口吻寒意凌然的三个字:“我师兄。”   贺北已经在表面尽量收复起那些不平意。   “师兄,这两位是北府神殿的可君姑娘与泊霖少侠。”   谢倦淡淡扫了一眼可君与泊霖,礼貌抱拳行江湖一礼,道:“在下凤语剑庄,谢倦。”   可君掀起遮住半面的幕篱白纱,露出一双温眸,浅笑:“谢少侠,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   放了一个预收~评论有奖   下周二入v(万更掉落),感谢宝宝的观看与支持! 第031章 三章合一   可君与谢倦蜻蜓点水般的对视, 未留下任何痕迹。各自移开眼后,谢倦的视线重新回到贺北身上。   可君无法理解贺北注视着他时的奇异眼色。更不理解对方的嘴角明明一直挂着笑,可这笑固然好看,却好似带着暗刺。   贺北再次看向谢倦时, 目光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 他收回笑意里的荆棘, 只留下纯净无害的花蕊。   泊霖看向贺北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敌意。他满心认为贺北对可君生出了觊觎之心。   此时,恰好路过几位棠苑的弟子,贺北让这几位棠苑的弟子前去禀告徐棠一声——北府神殿的贵客已到。   谢倦必然也不会放着贵客不管, 他与贺北二人将可君与泊霖送到饭堂。   果不其然,可君一进饭堂便惹来无数目光。   凤语剑庄的女子少的可怜,猛然出现这样一位水灵灵、容貌清丽脱尘、宛若天仙的姑娘,男弟子们纷纷犹如小树开花逢春,心上小鹿乱疯撞, 一个个狼吞虎咽的动作停了下来, 佯装斯文。   谢倦面色略带歉意:“辛苦了两位, 远道而来本该宴席款待,此时却让只能吃些平常的粗茶淡饭。还请你们二位就此将就一晚,着实是抱歉。”   可君微笑:“无妨, 谢少侠不必大费周章,我们比预期提前了几日来,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 应该是我们忽而乍到, 叨扰了你们。”   谢倦拿了两只洁净的碗递给贺北, 示意他去打些热粥来。   贺北问可君与泊霖:“二位是要甜粥还是咸粥?”   泊霖立马道:“我要咸的, 君妹妹喜欢甜的, 最好多放些糖。”   贺北打了一碗青菜瘦肉粥, 一碗雪梨粥。   可君与泊霖被谢倦领到饭堂二楼的一处独间。   饭堂二楼有一些独间,有的是长老们吃饭的地方,有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可君瞧着贺北送到眼前热气腾腾的雪梨粥,面色一喜:“多谢贺少侠.......你们不坐下一起吃些么?”   谢倦搪塞道:“不了,师父还等我们回去吃饭。”   贺北奔波一日,说实话他挺饿的。但是念着吃谢倦亲手做的饭,值得他多等一会儿。   谢倦安顿好可君与泊霖的吃食之后,有了离开之意:“你们先吃着,徐长老应当一会就到。”他又侧头看了贺北一眼,轻言:“走吧,回去吃饭。”   贺北点头。   “失陪了,二位。”谢倦向可君与泊霖行一礼。“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谢某。”   可君与泊霖作为北府神殿千里迢迢而来的贵客,徐棠定然会安排专人照顾,这一点轮不到他们来操心。   贺北望着可君忽而道:“吩咐贺某也行。”   可君眸光一亮:“好,多谢二位少侠今日引路。你们也快回去吃饭吧。”   贺北朝可君挑挑眼尾:“告辞,明日再见。”   可君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微微发愣。怔怔道:“这一对师兄弟的感情看上去很好。”   泊霖给可君面前的空碗里丢了一只肉丸子,说:“和我们一样。”   “也不一样,咱们可是青梅竹马。”   可君笑而不语,没有去搭泊霖的话。他低头舀起一勺雪梨粥送入口中,只能感受到微烫的暖流顺着舌尖缓缓涌入喉中。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能尝到那么一丝甜甜的味道。   因为白子的缘故,他的味觉变得不灵敏起来,但这碗粥他尝到了久违的甜味。   “好喝。”   泊霖看到可君脸上露出的满意神色,有些好奇雪梨粥的味道:“哥哥能喝一口吗?”   可君点头。   得到可君的允许,泊霖从他碗里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谁知脸色霎时一变,快速将口中的粥汁吞咽之后呲牙咧嘴道:“这是把糖罐子打翻进里面了吧?齁死我了。”   “我就喜欢喝甜的。”可君面不改色又喝下一勺。   “君妹妹,不能老喝这么甜的东西。”泊霖一脸关心。   “嗯。”可君笑笑。   他好像可以确定贺北对他的特别关注是不好的那种。   -   对于贺北来说,凤语剑庄是他的大家,兰渚是他的小家。   回到兰渚以后,他拉着谢倦兴冲冲跑到小厨房,掀开锅一看,温热的香气扑鼻而来。一锅被削成雪球状的小芋头,圆滚滚挤在飘浮着金黄桂花的红褐色甜汤里。   桂花芋头汤是他的心头爱。   谢倦知道他喜欢这一口,年年都做桂花酱,即便不是桂花的季节,也能保证贺北能够喝到。   贺北生病的时候什么都不吃不下,却也能喝下两碗师兄做的桂花芋头汤。   “师兄,你真好啊。”贺北双手捏住谢倦的肩,眼神宠溺,心中有暖流而过,情绪软化成了一滩水。   谢倦感觉贺北这么“深情款款”望着他,让他有些不敢去直视他炙烫的目光。   “师兄,你吃过了吗?”贺北每走近一寸,谢倦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还没。”   谢倦感觉他再走一步,胸膛都要贴上来了。   “年年和师父呢?”   “吃过了。”   “一起吃吧。”贺北俯首侧过谢倦颈边,伸手去拿谢倦身后两只摞在一起的空碗。   谢倦脸皮霎时一红,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贺北拿到碗以后,又故意在谢倦耳边停留,轻语:“师兄,你往过一点,我够不到了。”   谢倦“啊?”了一声,神色愣着右移一点。   贺北低沉的笑声钻进谢倦耳里,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弦。   “好啦。”   贺北从谢倦身前移开,一手握着碗一手握着筷子,说:“师兄,咱们去院里吃。这会儿晚上也不冷了。”   “嗯。”谢倦点头。   贺北开始主动盛饭。   除却这一锅惊艳的桂花芋头汤,谢倦还蒸了玉米窝头,炒了四个家常小菜,两荤两素。   小厨房出来几米远处,有两颗梧桐树,梧桐树下有小石桌,小石凳,一般气温暖和起来的时候,他们师徒四个的晚饭都是在这里解决。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似银盘,明亮无比。   “师兄,太好喝了。”芋头软软绵绵在口里轻易化开,混杂着桂花的清甜与芳香,让贺北实在满足。   谢倦看贺北目光里溢出的欣喜,就觉得贺北好像还没长大似的,喝个粥都这么高兴。   贺北往谢倦碗里夹了许多菜,关切他:“师兄多吃点,这些日子如此受累,得补上才对。”   谢倦认真嚼着口中的青菜,细细嚼完才说:“好,你也是。”   贺北忽然觉得,谢倦能和他这么静静坐下来,像以前一样好好吃顿饭,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谢倦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但耳边并不清静。贺北总会在旁边分享一些白日里发生的有趣之事,当贺北说道:“我爹今日可是把我笑到了,他说我该娶妻了,还觉得禧令郡主不错,我当时一口茶就喷出来了,我爹怎么想的?我要是和禧令成了,可能这天下就不太平了,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谢倦听罢这话,夹菜的手一顿,心中莫名一冷。   他回想起贺北前些日子对他的那番算是告白的话......贺北早晚都要娶妻,他身边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他。   谢倦仔细一想,禧令郡主背景显赫,貌武双全,与贺北是挺配的。反倒是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是个孤儿,没有像样的家世,连命都是捡回来的。样貌在他看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一直觉得贺北对他产生异样感情,只是一时兴起吧,过段时间便会忘却。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战,他发现他根本无法与眼前这个人彻底割舍。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过往,所以他会在原地等他,他永远都是他的师兄。   谢倦看似平静道:“禧令郡主挺好的,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师兄你知道的,我喜欢男的。而且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贺北用眼神戳了谢倦一下,谢倦立马垂下眸子去看碗里吃剩的半根青菜。   “我从小到大也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只能是这一个......”   贺北的话让谢倦心里似乎有暖流淌过,他当下的想法是,他说的这个人是他吗?随后立马晃了晃头,似乎是在抵制自己当下最真实的反应。   谢倦轻轻叹气:“你还小......以后的事情说不准。”   贺北忽而一笑,用玩笑的口吻道:“嗯,师兄你说的对。以后的事情说不准,这会儿他不喜欢我,兴许以后就喜欢了,还喜欢的不得了。”   贺北的话让谢倦无心好好吃饭了,脸皮子有些发烫。   贺北忽而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师兄,你觉得可君怎么样?”   谢倦疑惑:“什么怎么样?”   贺北道:“比如,你觉得他长的好看么?”   谢倦似是思索了一下,道:“说实话,我记不太清具体长相了,好看吧......就今晚见了一会儿而已。”他总不能说人家女孩子丑吧,师父说过女孩子只能夸好看。   贺北接下来的话就更为难谢倦了:“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谢倦觉得男子与女子没什么可比性,他认真答道:“男人里......我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你小时候就是因为太好看,经常被认为是女孩子呢。玩过家家,大家都争着要你做小媳妇。”   说起这个,谢倦的面上倒是涌现出几分笑意。   “噗——师兄,这些你都还记得。幸好那会儿大家都不懂事,不然我贞节不保。”   谢倦忽然想,是不是大家之前都把贺北当女孩子,所以他小时候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喜欢.....男人?   贺北看谢倦愣住,问他:“师兄,想什么呢?”   谢倦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   “师兄,明日陪我练剑好么?”贺北提出这个要求,全然是要把谢倦霸占在身边。   “嗯。”   谢倦自然不会拒绝,他也正有此意,在他看来两人合练进步容易更大一些。   两人吃过晚饭,便一同回屋休息了。   第二日,谢倦比贺北醒的早,提前就把早饭做好了。   昨日的那场雨,令晨时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贺北推开门深呼吸一口,顿时神轻气爽。   他看到谢倦站在石桌旁俯首专心摆着碗筷,忍不住悄悄走到他身后,再冷不防地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亲昵道:“师兄,早啊。”   谢倦身子一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吓我一跳。”他掰开贺北扣在他腰间不怀好意的手,露出一抹愠色。   祁年伸着拦腰丛远处走来,并未看到那一幕。   “我的两个好师兄,早啊。”   贺北笑道:“哎呦,年年今日眼神变好了,还能看到我这个师兄。”   “二师兄,你这么英俊潇洒,我怎会瞧不见呢。”祁年一脸奉承。   昨夜,祁年来他和谢倦的屋里晃悠,贺北又送他几件衣服,把祁年高兴坏了。   上次,兰渚外门弟子的月度综测上,他穿着贺北送他那身衣裳作为助考,赚足了目光,那群小师妹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去饭堂吃饭的时候,经过的地方都会引起窃窃私语。之前谢倦与贺北有过的经历他也有了——便是拒绝小师妹红着脸偷偷递来的荷包,然后义再正言辞说一句:“不好意思,师兄现在以习武为主,暂且不想考虑儿女情长。”   祁年纵然面对贺北时习惯嘴损,却也耐不住贺北这些日子对他的格外恩惠。   贺北问谢倦:“师兄,咱们待会去哪练剑?鹤望峰还是留在兰渚?”   谢倦想了想:“就在兰渚吧。最近剑庄事多,师父若是有事容易找到我们。”   贺北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想跟你们一起练剑,可惜啊,还得去值早课。”祁年一副抱怨的神色,这个月的早课轮到他来值,许久没睡过一次懒觉。   吃过早饭,贺北与谢倦刚刚各自执剑热了一阵身,准备对几招试试,结果,贺北便被静莲忽而喊了过去。   静莲一副刚刚睡醒的倦怠模样,披散着长发跪坐在镜前正梳妆。未涂胭脂的她看上去好似精神气有些不好,眼下还泛着乌青,即便是扑了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贺北关心问:“师父昨夜没休息好?”   静莲摇头:“总失眠,总做噩梦......大约是你爹最近问起我关于太子岭的事情,我老是梦到太子岭,梦见太子殿下被万剑穿心时的情景......你说为何好人便不会有好报呢?”   贺北神色一顿,似是嘲讽道:“是么。我也觉得世有不公。”   他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儿居然能获得二次重生的机会。   而他的师兄,一生良善做尽,为他血刃仇敌,为他斩断十万功德柱,竟然只是为了让他下辈子能投胎一个好人家。   “师父,叫寒川来究竟何事?”   静莲动作迟缓地梳着长发,幽幽道:“最近为师见你修习武功进步神速,状态是好的,只是不要急于求成,容易走火入魔伤及根本,亦或是习错方向。”   贺北走上前去,极其懂事地给静莲揉捏起了肩膀:“多谢师父关心。”   静莲在镜中瞧见自己鬓边几根遮不住的白发,忍不住皱起眉头:“岁月催人老......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翅膀也硬了,早晚有一天要离开师父。”   贺北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嗯?师父,徒儿可是想待在师父身边一辈子。”   静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想接你回宁枯城?”   “没有,他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贺北这话带着一丝怨气。   “你说你是女子便好了,和拂衣结个亲,这样为师就能光明正大把你们留在身边。”静莲一直以为贺北也挺想去宁枯城的。   “师父,我不是女子也能和师兄结亲啊。”   静莲笑道:“胡说,两个男子怎么成亲。”   “怎么不行,择吉日迎娶,凤冠霞帔,拜堂行礼,结发为夫夫,恩爱两不疑。”贺北一边说一边想起上一世谢倦身着婚服的模样。   那婚服是他提前一年就备好的。   他要娶谢倦也是提前谋划好的。占领江东二十一城,屠尽重霜楼,只是一个幌子,一个铺垫,为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得到谢倦。   当他听说谢倦与可君定亲后,他就彻底疯魔。对谢倦的爱起初就是藏在心底的一颗种子,随着年岁,发芽,长大。当他得知谢倦要娶别人时,这颗名为私自爱慕的树疯狂滋生,伸出无数猖狂的藤曼将他的心戳出千疮百孔。他再也也没有办法去克制隐忍这份感情,他要想办法去得到他。   他们婚礼那日,他认认真真选了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没有满堂喝彩,没有亲人祝福,就连拜堂,谢倦都是被铁锁捆绑住手脚,让两个傀儡压着腰杆扭捏着拜了堂。   在精心布置过的婚房里,贺北掀起半透的红纱盖头,看到谢倦满脸泪痕,一副不可思议的惊诧神色。贺北那一刻内心是难过的,却也庆幸终是他得到了谢倦。   他感叹,他的师兄穿婚服真好看,眉眼戚戚时的样子更惹人疼爱。那时他迫不及待撕扯开谢倦的婚服,他毫不在意谢倦的感受。   他的师兄是一个保守的人,一定期待过自己新婚夜时的情景吧,应当是花好月圆,眼前人万般柔情,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粗鲁撕扯开婚服,他的夫君没有好好看他,也没有软语低慰。   什么都没有。   他听到的是:“师兄,今夜保证你舒服。和别人做过吗?做过也没关系,今后你只能服侍我一个,你的后面只有我能碰。”   故人重逢,没有任何温情瞬间。有的只是身体被撕裂的痛楚,以及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贺北骨子里就是自私狂妄不计后果的,只要能够得到谢倦,他忽略他是否情愿,占有他就够了。后半生,谢倦就是他的附属品,职责就是承蒙他的爱意。做什么中州内陆人人敬仰的神官大人,做他一个人的私有物就够了。   上一世,谢倦是他的救赎,他是谢倦的深渊。   如果可以,这一世,他要谢倦心甘情愿的嫁给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同衾,死同椁。   “师父,其实娶妻不娶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娶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想要的,若不是,我宁可一世不娶。”贺北的眼中漫起一股凄薄的哀伤之意。   前世的记忆终究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埂在喉咙的刺,是夜夜难缠的梦魇,是无法治愈的□□。   静莲哼笑一声:“你随为师,不肯将就。”   贺北低眸看着静莲发中参杂的银丝,开了个玩笑:“师父,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找我爹凑合凑合得了,这样你带着师兄和年年随我嫁到宁枯城,咱们师徒四个照样在一起。”   啪嗒一声,静莲描眉的手一停,眉黛硬是被她一用力画断了半截,她讶然道:“那为师宁可出家。”   “我爹这么不招人待见。”   “你爹这人我说过很多次,没有情趣。”   “没情趣?那徒儿可没随他这点。”   “你?为师也没见有人待见过你啊。”   “.......”   师徒二人又闲聊几句,静莲便放贺北离开了。   待他回到西小院,发现谢倦并未在原地等他,他回屋去寻,也找不到谢倦的身影。   一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谢倦去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他没资格去限制他的行动,但是可君的出现,让他对谢倦的占有欲又放大一寸。他恨不得把谢倦时时放在身边。   试着去章平苑找,谁知他刚走进章平苑,迎面便碰上令他着火的一幕。   凤语树下,可君与谢倦正面对面站着。   可君面对谢倦,一副温柔浅笑的恬淡神色,谢倦虽是面无表情,但不知可君与他说了什么,居然在贺北快要走进的时候对着可君笑了一下。   “师兄。”贺北急切喊了一声。   谢倦听到贺北的声音后回过头来,金棕色的眸子迎着太阳一眯,脸若清瓷一般透着莹润的光,睫毛在眼下洒下灰色阴影,薄唇一抿,对着贺北说:“寒川,你怎么也过来了,是徐长老吩咐你的么?”   贺北听谢倦这么一说,松了口气。看来谢倦是受徐棠的指示来的平章院,都怪他太紧张了,明明才见过一面,谢倦怎么会主动来找可君呢。   “不是,我找不到你。”贺北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来平章院的目的。   谢倦道:“唔,你和师父谈话,我不好进去打扰,便没来得及告诉你。”   “徐长老叫你来的平章院?做什么呢。”贺北的目光瞥向可君,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带着几分玩味儿:“可君姑娘,早啊。”   谢倦回答:“徐长老让我来平章院协理统计一下外派弟子们的名册。”   “早,贺少侠。”可君对着贺北从容一笑,墨色的瞳仁像是被雨洗过一般清灵。   贺北令谢倦意外的积极:“师兄,我来帮你一起弄,这样快一些。”   谢倦犹豫片刻后才点头:“好。耽误你练剑了。”   可君柔软的声音插进他们师兄弟二人的对话:“需不需要可君的帮忙?”   “就不劳烦可君姑娘。这种杂事儿比较麻烦,况且你对平章院不熟悉,迷路了可怎么办呢?”贺北一脸的关切。   可君眼眸微垂,并不作纠缠:“那可君就先不打扰二位做事,等二位闲下来,可君找你们玩。”   “咦,你们的剑穗是一对的么。”可君忽然瞥向贺北与谢倦触碰在一起的剑柄,一墨一白款式一样的剑穗。   贺北瞧着谢倦又重新把他送的剑穗带上了,心中一喜。   只是正常人问起应当都不会用“一对”这个词,最多会说“款式一样。”贺北听着可君并不像是随口一问,而是试探。   他笑吟吟道:“必然是。”   谢倦没做出什么异样表情,毕竟贺北送的时候就说过“一对”这个词,他潜移默化也觉得是一对。再说,从小到大,他和贺北用的很多东西都像所谓的一对。   “挺好看的。”   可君从贺北这么紧张他这个师兄的态度来看,好像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一般。当然,也只是猜测而已。   “两位少侠儿时便认识了么?你们看上去比亲兄弟还亲。”   贺北牵起谢倦的手腕,眼眉一挑:“十几年的感情,自然是比亲兄弟还要亲。”   恨不得天天放怀里亲。   “常常在想我为什么会有我是师兄这么好的人,大概这就是运气吧。就像可君姑娘一样,十七岁便达九品境界,你说是你的运气,我的师兄便是我的运气。”贺北说这话时敛住了笑,目光真挚,语气坦然。   谢倦的面色一怔,手腕上的暖意以及贺北的话让他生出一中特别的感觉,被在乎的人特殊对待,他无法拒绝。   可君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   贺北冷飕飕道:“你与泊霖不也是?”   “不一样的。”可君这话说的意味不明。   他轻轻看了贺北一眼,终是不想再说些什么。   与可君分开以后,贺北与谢倦在平章院开展了统计工作。   谢倦经常为长老们吩咐的琐事奔波于平章院,外派弟子们对他都很熟悉,大部分见了他都会亲切称呼一声“谢兄。”   贺北几乎没怎么来过,贺北的出现让平章院的气氛渐渐热和起来。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说今日院里来了一个极好看的红衣少年。   在贺北偶然帮一个弟子修好剑庄用来传信的木蝶之后,很多弟子的东西就莫名坏了。贺北因为谢倦在旁边的缘故,他耐着性子去给他们去修好,否则早就装不下去。   贺北后来被询问过名字以后,大家原本一副春心怒放的神色纷纷转变的古怪。   毕竟贺北在剑庄的名声两极分化。   与他关系好的知道他最讲义气,喜欢亲切唤他一声“北爷。”与他关系不好的就是姚镜那种,恨不得把他吊起来天天打,扒皮煲汤,拆骨入腹。   外派弟子有七成都是西南来的,西南人视贺岸为天神一般的人物,对他们的少城主多少都好奇一些,暗里也偷偷打听过贺北,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惊人事迹。”   什么游手好闲,顽劣废柴,是个纨绔,经常惹事,经常把贺岸气个半死。贺岸好像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孩子,否则从小就扔在这山沟沟地方不亲自照顾?到底是因为贺北身上有芜疆人的卑贱血统,所以不招待见吧?   大部分都这么想着,看贺北的目光变了又变。都明白他那一双神秘好看的异色瞳眸是怎么来的。   听说芜疆人天生就会巫蛊之术,他们看贺北,越看越觉得像是妖孽。   一个个都莫名畏惧起来。   贺北瞧见围在他周围弟子们听闻他名字时那丰富纠结的表情,以及人群逐渐分散的趋势,他高兴了,正和他意。   他把那位外派弟子买来好玩的小型箭弩修好以后,一次安了三发锋利箭羽,对着青湛天空看似随手一发,竟是射下一只灰鸦。灰鸦掉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面,在不平整的瓦片上滚落几圈,“啪嗒”一声,刚好砸在一人头上。   那人卒骂一字:“操。”   扒在姚镜的头顶血淋呼啦恶臭的灰鸦让姚镜一顿干呕,他把那只半死的灰鸦从头上拽下以后,大骂:“谁他妈干的?”   贺北没忍住笑出声来。   姚镜自从糟了徐棠一顿打以后,这才好不容能下床走动了,还没好利索呢。他这几日没少往平章院跑,装好人。他好不容易在外派弟子面前立的威风,这下出此洋相,真是丢脸丢尽。   在场的弟子鸦雀无声,都静默忍笑看着狼狈的姚镜。   姚镜一眼就瞥到人群里站在原地对着他一脸坏笑的贺北。   “贺北!我就知道是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姚镜指着贺北直冲冲朝他走来。   “哎呦,能下地走动了?我以为还得十天半个月。”贺北眼神玩味儿地打量了姚镜一圈。“最近伙食不错,养的胖乎乎的,看起来没那么可恶了。”   “我看你就是欠打!”姚镜原先给自己设计的谦谦君子,风度翩翩的路线此时也无心装了。   “上次你教唆其他弟子围殴的事儿才刚刚过去,怎么又要欺负我?”贺北说着还往谢倦身后一躲。   贺北被围殴?围观的外派弟子们心上都纷纷一惊。看来这贺北与姚镜像是积怨已久。   这些日子他们听到关于贺北传言其实大部分都是从姚镜那里流出来的,一时间贺北的真实人品变得模棱两可。   谢倦看姚镜一副不听解释凶巴巴挥着拳头喊着要打人的样子,眉头紧紧一皱,得亏贺北上次没让他带的人给打坏了。护犊子的心一下子就来了:“姚师弟,贺北不是故意的,他方才只是在试箭弩。多有冒犯,实在抱歉,我们陪同你去清洗一下。”   谢倦替贺北说话,贺北心里一暖。   “行了姚师弟,真是不小心的,哥给你道歉,哥带你去洗洗。”贺北也不是光嘴上说,他走到姚镜跟前作出一副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的样子。   姚镜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刺鼻,熏的他后退几步,捏着鼻子不禁干呕一下。   姚镜扒拉一下被血润的湿乎乎的头发,愤懑道:“倒了个大霉,用得你帮我洗吗?什么不小心,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贺寒川,你等着。今日有外派弟子在,我顾着你的脸面不同你计较......真晦气,晦气玩意儿。”   西南人是十分敬重贺岸的,贺北好歹是贺岸之子,是宁枯城将来的少城主,怎能听得别人骂他们得少城主是晦气玩意儿。那位箭弩的主人先发话了:“姚少侠,你真误会了,贺师弟是帮我修箭弩,他随手一射试试好了没,也没想到射中的那鸟会掉到你头上。”   姚镜一看居然有人为贺北说话,一时间愈发生气了:“妈的,老子才是受害者,你帮他说话?没娘养没爹管没教养的玩意儿你沾染上他你不嫌晦气啊?”   “嘴巴干净点,贺少侠都与你赔不是了,也愿意帮你清洗,怎么还要不依不饶?我们虽是外派弟子,本无权评价你们的私人恩怨。但你说的话实在难听。”   “对啊,我们都以为凤语剑庄的弟子都像谢少侠一般谦逊有礼,宽容大度......”他们此时看贺北的目光都带了带了几分同情,原来同门都会骂他是个没娘养没爹管的,他的爹爹为西南人常年征战在前线,是没空管他呀。   凡是西南人,此时都对贺北生出了一种偏爱。   姚镜气的脸色涨红无处撒气,对着他身旁随他而来的小师弟猛踹了两脚,踹的小师弟栽倒在地痛出了眼泪。   姚镜的本性全然暴露。   外派弟子没想到姚镜前些日子的仗义侠气,大方亲切都是装来的。   姚镜也不想在此处多待,把被他踹倒在地的弟子拖拽起来骂骂咧咧离开了。   “让大家看笑话了。”贺北略带抱歉的一笑,英挺俊美的面容让大家的目光无法从这个日光般清爽的少年身上移开。   谢倦要护着的人怎么会差呢。他们的少城主与姚镜那样的人作为同门定然受了很多欺负吧。   “大家散了吧。”贺北挽着谢倦的胳膊从人群之中穿梭而出。   之后,姚镜在平章院的事情就传开了,自然传到了徐棠耳中。徐棠将姚镜一顿收拾,怕是一日后的真武大会参加不了了。   贺北想。上一世姚镜的设计让他无缘真武大会,彻底失去贺岸的关注与期望。或许这既是因果轮回吧?   若真有因果轮回,他这样的恶人会遭到怎样的报应呢?   —   真武大会如期而至。   参会的各门弟子按照武功品阶分成三个大组,一个大组再分为十二个小组。   二品至三品为一个大组,四品至五品为一个大组,六至七品为一个大组。   上午是小组赛。   讲武台上,贺北抽签抽到与棠苑的弟子段祯对战。   段祯与姚镜关系十分要好,武功境地初入五品,是徐棠的得意弟子之一。   段祯知道姚镜前日在平章院受辱一事,还未开战,就用眼神把贺北从头到脚凌迟过一遍。   贺北姿态倨傲,扭动着食指上的金戒,眼底透着轻蔑,一副漫不经心满的态度,让人觉得他并不在乎这场比试。   段祯在贺北耳侧轻语:“待会别被我打的哭爹喊娘。你爹可就在台下呢。”   贺北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一声令下,对战开始。   贺北的绯红身形若行云流水般,翻飞在讲武台上。铿锵剑鸣间,与段祯交手时荡起道道疾风。   艳山剑在和贺北手中不止是一柄利器,更像是一个伙伴,他与艳山剑完美配合,从容应付段祯来势凶猛的几道猛攻,躲避的身法更是游刃有余,看上去过于轻松。   段祯心里一惊,他不曾想许久没有关注过贺北的武功,他的剑法竟然便的如此——丝滑?段祯更加认真起来。   段祯的剑法为连珠剑法。这套剑法属于循序渐进,开始时炫目难测,以守为进,让人难以琢磨,容易受迷惑对手,让对手自乱阵脚。攻不破,攻不进,渐渐消耗着对方的内力与真气,再由守为攻,按照之前守卫时寻得的漏洞,一堪击破。   如果使用连珠剑法时,此人守的越久,说明对手越弱。   贺岸不知何时默默来到讲武台,视线紧紧追随着与段祯交战的贺北。   贺北红衣若火,长剑似雪,仅仅用了两三招,几道刺目的金色剑芒如同莲花乍现于空中,稍纵即逝,片刻间,他已将段祯逼到了讲武台边缘。   “贺宗师,贺少侠当真是有您的风采。”   贺岸侧头,发现竟是北府神殿的那位天才:“可君姑娘。”   “差远了,也就是在与他同武功品阶比试看上去不错而已。   贺岸嘴上这般说着,实际上在心中涌现出几分肯定。   贺北的表现比他想象中好多了。他甚至想贺北到底是他贺岸的儿子,是优秀的。四品至五品的大组里,贺北还是年纪最小的。   可君望着贺北的一招一式,他可以看出贺北的武功底子是十分扎实的。他忽然明白了贺岸的用意,明明拥有一枚白子却不用其来早早培养贺北,贺岸定是想让贺北打下坚实的基础,再去继承白子的力量,一来,安全,二来,更容易激发贺北的潜能。贺岸到底是疼爱贺北的。   贺北这样的人拥有白子会在江湖掀起怎样的风浪?   “扑哧”一声。   段祯的口中忽然喷涂出一口鲜血。   台下观者纷纷讶然。   贺北的剑明明离段祯的胸口还有一寸,但剑内灌注的内力却隔空将他中伤,他浑身寒意遍生,吃惊之意大于受伤带来的痛感。   贺北居然在短短三十招内便能制胜。   段祯抬眸对上贺北那双异色瞳眸,那瞳眸之中凛意横生,如同两口幽冷的通往地狱的深渊窥井。   贺北将剑收回腰间,并未表现出获胜后的喜悦,只是抱拳平静道:“段师兄,多有得罪。”   他翩然转身,春风一度掀起鲜衣决荡,恣意少年,恣意行。   可君望着贺北,心思一动。   贺北跳下讲武台,穿梭过围观的人群,走到一抹青衣前,温柔一笑:“师兄,我厉害吗?” 第032章 魔教   谢倦轻轻点头, 脸上自然浮现一抹笑意。   贺北关心道:“师兄,你快上场了吧?”   谢倦嗯了一声,将目光看向贺北身后。   “贺师兄,你可真厉害啊。”宋流萤的声音从贺北背后传来。   贺北回头看他, 微笑:“宋师弟待会也好好表现。”   “好。”宋流萤似乎是面有难色。   “别紧张。”贺北拍拍宋流萤的肩, 给他打气。随后视线又重新回到谢倦身上:“师兄, 一会我在台下看你。”   谢倦淡淡说:“好。”   宋流萤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略微寒酸的锈剑,心想,但愿他能赢个好名次, 如果可以夺得小组第一,便能在下午领奖花时,站上讲武台被贺北所看到。   令宋流萤意外的是,谢倦忽而对他额外关照道:“宋师弟,正常发挥便好, 莫怯场, 这种比试讲究速战速决, 记得一开始不要给对手留有太多余地。”   贺北没想到谢倦对宋流萤的缺点了如指掌。   或许是贺北与他走得近的缘故,谢倦在平日给外门弟子授课时特意多注意了一下宋流萤。   他发现宋流萤这人乖巧虚心,刻苦细心, 难怪贺北会喜欢他。之前听贺北说宋流萤经常被其他弟子欺负,如此,他在课上时对宋流萤便多加了一份关心。   大约这就是爱屋及乌。   贺北是小组赛的第一。大约一个时辰以后, 三品至四品这个大组之中, 各小组的第一要抽签再比试一场, 最终选出两人, 这两人进行最终的比试, 选出大组的魁首。   贺北在等待下一场比赛的空隙时, 跟着谢倦来到了内秀台前。   上一世他因伤卧床,并未见得谢倦获得魁首的过程。   谢倦登上内秀台,与谢倦对试的人竟是霞峰内门弟子乌诺,此人的武功品阶在六品之上,即将迈入七品的边缘,是凤语剑庄的得意弟子之一,难得一见的武功奇才,也是霞峰长老盛奚盛宗师生前得他真传的弟子之一。   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谢倦都比不过乌诺。所以大多数人都在心中默默将胜算押给了乌诺。   乌诺所使用的丹阳剑法讲究的是纯粹至一,纯阳至极,要心无杂念,摒弃六欲,心性至纯至净之人才能练得。乌诺幼时智根受损,人有些呆呆傻傻的,但祸福相依,他因此能更好领悟丹阳剑法。斩断万丈红尘三千烦恼,只求天地间人剑合一,无懈匹敌。   面对强劲对手乌诺,谢倦并无表现出任何畏惧之意,沉雪剑一亮,犹如白练。面对古朴拙重、气劲十足的丹阳剑法,谢倦从容拆招,沉雪剑刺下剑光星尘点点,宛若花雨坠落,落尘剑法的身法讲究清逸脱尘,剑法却是严密而凌厉。他以守为进,并不急于求胜,由初始的不分上下逐渐转为上风。   贺北眼波明亮,视线紧随着内秀台上的谢倦。   “谢少侠的落尘剑法果真是厉害。”可君的声音在贺北耳边响起。   贺北想,怎么哪都有他。方才他在于段祯比试时,就用余光瞥见可君在台下观望。   贺北抱胸斜眸看了一眼可君,语气戏谑道:“可君妹妹,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展示一下你的万剑归一。”   可君的声音软若春水:“万剑归一虽是我的绝学,却不能轻易使出,耗费内力之大,等待我有一天拔剑与劲敌相向之时,贺少侠或许可以见到。”   可君的万剑归一,一剑能刺出无数剑影,犹如万剑其发,且每一道剑影都不是虚影,而是实打实承载着可君强大可怕的内力。   一道虚幻剑影便能杀人于无形,更何况千万道剑影。   静莲曾于贺北说过,她与可君虽同为九品境界,与其对打,姑且也只能打个平手。   内秀台上,谢倦与乌诺的对决已经达到高潮阶段。乌诺也已经使出了自己最精华的部分,谢倦的剑法柔韧,招式飘然,对于观者来着,也即是一种享受。刺出的道道青白幻影,犹如神话中的青白两蛇,合力翻腾起无数浪迹,他最后使用一招“落花归尘”,将乌诺逼到在地,口吐一口鲜血,受了不算重的小内伤。   谢倦略带歉意道:“乌诺师兄,多有得罪了。”   乌诺人傻心大,他不会去同谢倦计较这些,胜败乃习武尝试,他表示干败下风。   实际上,贺北看出谢倦对乌诺已是多有余地,乌诺比谢倦年长,以谢倦懂事的性格来看,他自然不会将乌诺逼的太紧,一点面子都不留,就连获胜都是控制在恰到好处。   谢倦收剑拂袖,一脸平静地下台以后,惹来观者的目光。   “师兄,厉害。”   “谢少侠,厉害。”   贺北与可君的夸赞一前一后向谢倦袭来。   谢倦谦卑道:“侥幸获胜。”   可君笑言:“谢少侠,真武大会结束以后,可否有空与我切磋一番,十分想领教一下。”   “可君姑娘剑法深绝,谢某就不献丑。”   谢倦是在婉拒了。   “没关系,只是切磋,并不是比试,谢少侠尽力便好。”   面对可君的再次邀请,谢倦犹豫片刻终是点头,毕竟他作为东道主一员,并不想驳了北府神殿的面子。他听徐棠长老讲,北府有意加入真武盟。   若是北府真的加入真武盟,可谓得到一只有利臂膀。毕竟北府与西南之前本就是一体,黎国割裂之后,北府与西南一直处于互不干涉的状态,若是北府真的加入真武盟,真武盟在中州内陆的地位就会变得极有分量。   谢倦是真心为真武盟所高兴的。所以他对可君又多了几分恭敬的态度。   谢倦峰回路转道:“可君姑娘,到时还请您手下留情。”   “谢少侠不必担心。”可君笑得莞尔动人。   贺北不得不感叹,虽说可君是男子,但是比女子还会打扮,知道大部分男子喜欢什么样的。青丝半挽,没有过多装饰,只在鬓边簪了一朵淡粉杏花,衬得他肌肤更加白雪。小巧精致的鼻尖被风的有一些泛红。感受到贺北在看他,立马抬眸朝贺北回去一个略带含羞的目光,楚楚又盈盈。   谢倦注意到了贺北与可君气氛微妙的一番对视,心上好似被针尖小小扎了下。好像从可君出现那一刻,贺北就对他多有关注。   泊霖刚好出现在可君身边,有些警惕地看向贺北。   “表妹妹,贺宗师与真武盟各堂主找你有要事商议。”   可君惋惜道:“好,我这就去。谢少侠、贺少侠,失陪了。”   泊霖带着可君朝议事堂的方向离去。   真武大会的比试还在继续。   谢倦听闻有位青云派的弟子在讲武台上一边比试一边竟是直接突破五品境界跃入六品,他难得有兴趣去看。拉着贺北从内秀台赶到讲武台,结果看到的只是乌泱泱一片,层层又叠叠的人群。   贺北与谢倦只能远远观望着。   人群嘈杂,比试的二人如同影魅在远处的讲武台上跳跃。   青云派那位弟子眼看已经快要赢得比赛,制胜的一剑朝凤语剑庄的对手刺去,刺的是咽喉的部位,但是他自有分寸,打算快到要害几寸的时候便收手。   然而让青云派弟子未曾想到的时,当那一剑刺出,安全起见他并未灌注太多的真气与内力,只打算平平稳稳赢得比赛。谁知,背后一股强大的内力精准的朝他手腕一推,他控制不住将剑刃朝前多移几寸,这剑划破了对手弟子的咽喉,对手弟子咽喉一痛,深觉讶然。   台下传来一番唏嘘,都在惊诧于这青云派弟子不给对手留有情面,谁知下一秒,更让所有观者都血液凝固,甚至掀起几番刺耳的尖叫。   这剑刃划破对手咽喉的下一刻,青云派弟子的手腕又被一道无形内力使劲一推,这一推,长剑直接穿入对方的喉咙。   这位可怜的凤语剑庄弟子还未来得及喘息,他怒睁着双目,眸中血丝炸裂,身子直直向后倒下,血从喉咙里不住往出飙溅。   青云派弟子被洒了满脸鲜血,他不可思议望着眼前一切,握着剑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浑身发寒,后背冒出涔涔冷汗,双脚好像被钉子定在原地,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万万不刚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竟是真的。   人一定不是他杀的。   人群忽然的骚动令贺北与谢倦有些好奇,他们只看到台上一道身影倒了下去,却看不清具体内容。   不知谁大喊一声:“杀人啦——”   死去的弟子名叫周迎,隶属棠院。他的同门纷纷冲上台去,将他的身体扶起,抱着一丝希望探过鼻息之后发现他已经彻底断气。   青云派弟子身子一歪,跪倒在地,双手捧着脸哭了起来,泣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还未等大家都反应过来,一阵内力形成的疾风朝讲武台上扫荡而来。将讲武台上的弟子纷纷掀飞在地。   扬起的灰尘迷了众人眼。   大家还未从原先的震惊之中回过身来,只见周遭的碧绿丛林之中,翻出十几道人影。   这十几道人影纷纷身着黑衣,如同魅影一般,直冲讲武台上去。   讲武台的聚集的一些弟子们还未反应过来,竟被那些极快的刀光划破咽喉,纷纷受伤倒地,有的则直接一命呜呼。   “何方歹人!伤我同门。”   讲武台上台下骚乱成为一团,彼时台下坐镇的长老只有静莲。其他几位长老都在与真武盟的各堂主在议事堂议事。   静莲当下反应便是冲上台去,拔剑去与那几位黑影缠斗起来。   黑影的武功深绝,但静莲刚刚出关,实属实力鼎盛时期,与他们交战起来并不吃力。   贺北想,上一世的真武大会可没有这一出。   这些黑影的来头他暂时猜不出,但是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飞跃上讲武台,帮助静莲一起去同那些黑影交战。   剑庄在上一世,在那场灭门劫难来之前,并未遭此过此番类型的袭击。   贺北敏捷的身手直接拖拽住一只黑影,他几招将此人手握的兵刃打翻在地,将他的双臂禁锢在身后,原本,他想拉下歹人的面纱一瞧,却被那人用力扭转身体逃脱出来,让贺北反倒是揪住了他的衣领,他的衣领被贺北狠狠一拽,后颈上露出一个显眼的标记。   一个红褐色的六瓣花。   ——是镜花宫的标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3章 旧忆   “镜花宫?我们还在寻你们, 你们自己倒是先送上门来了。”贺北的话音响亮,掀起慌乱人流之中千层海浪。   “是镜花宫!”   “魔教!是魔教攻上我凤语山了!”   “镜花宫乱屠杀我同门!”   不怕死之辈早已冲上前去,与周遭树丛之中不断钻出的黑影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鸣,间接不断。   江湖纷争从来都是徘徊在生死一线。对于在场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来说, 魔教的忽来乍到, 并为给他们任何喘息的空隙。镜花宫手段狠辣, 在他们身上没有所谓的江湖道义,人命皆如草芥,无辜可以滥杀。   镜花宫不知何故引起的杀伐之战, 令众人眼下情景一度血腥惨烈,不断有断裂的肢体乱飞,或是尸体横地。   如此直面生死的场面,贺北是见惯了,但有些初出茅庐的弟子未曾见得此番激烈的场面, 有些横飞至眼前的尸体甚至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门......有的已经腿脚发软, 瘫倒在地。有的已经忘却自己当初入宗进派的江湖使命, 在强烈的怯懦恐惧下落荒而逃。   人之常情。   敢于迎战者大多都是武功品阶较高者,江湖经验丰富,他们正义满膛, 嫉恶如仇,大义胜过生死。   谁也不曾想到镜花宫得了河图洛书的碎片之后,竟然如此按耐不住, 直接登门来挑衅。   镜花宫此时前来挑衅, 令贺北疑惑。镜花宫此时的实力虽说不低, 但再强也没有必要选在真武大会这一天, 中州内陆、天下半个武林高手云集齐聚之时前来祸乱, 镜花宫这样好比向整个中州内陆宣战, 他们的野心再大,也不至于此。   镜花宫引起此番骚乱一定另有目的。   对于镜花宫来说,能让他们掀起风浪的,定然是河图洛书的碎片。   上月,贺北买通那个替镜花宫来破庙同他做交易的车夫,让车夫对镜花宫改口,声称在破庙交易那天他只见到了真武盟的人,真武盟把他抓起,一番拷问关于镜花宫的线索,后来问不出什么东西才将他放走。   贺北让车夫这么说,只是让镜花宫怀疑河图洛书的碎片根本没丢,还握在真武盟手中。   毕竟一来锦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来厉羽在背叛之后,也窝在城主府宋璟身边做了缩头乌龟。种种迹象都在塑造一种假象,镜花宫偷盗碎片不成反被真武盟将了一军。   最后更重要的是——太子岭暗河这么隐秘的藏身之地已经真武盟所发现,镜花宫已是岌岌可危,更用不着在此时来暴露自己、上演一番明抢的戏码。   到底是为何?   贺北知道镜花宫此时手里定是憋着大招,他瞧着不远处,向此处飞赶而来的贺岸与真武盟各堂主、剑庄各长老,以及中州内陆其他各派的高手,心里并未松口气。   “扑哧”一声,静莲竟然被一股凌厉决然的掌风扇倒在地。   贺北第一反应便是解决掉眼下的人,飞快去到静莲身边。他只见一道身穿深紫色披风,带着宽大兜帽的人从天而降,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他所爆发的内力将四周的人撞散在地,扬起的尘土迷蒙人的双眼,枝叶瑟瑟乱飞,所有的血刃光影蓦然全熄,周遭迎来片刻静寂。   贺北喉头一紧,此人的出现,令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煞白,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强烈穿梭将他置身于上一世。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景,同样的人,同样紫衣。   这紫衣他再熟悉不过。   上一世,这位身着紫衣的不速之客携领镜花宫教徒像今日这般从天而降,与金沙天地盟派来的高手联合一通,将剑庄血洗一空。   (这里是前世剑庄灭门惨案的回忆开始,有宝宝看漏,以为是今生,高亮一下)   那时天还未亮,许多弟子还在睡梦之中,就被镜花宫的教徒偷偷潜入屋中杀害。   那时,贺北因为犯错被关在兰渚地下的禁闭室整整一夜。   犯的错具体是什么贺北如今回想甚至都已经忘记,好像是把静莲培育多年,一株可治愈老庄主眼疾的草药拔掉了。   贺北踏出禁闭室重见天日那一刻,他刚好赶上凤语山上空接连绽放三朵橙色焰火。焰火震耳耀眼,将白云炸得散碎。   当初,剑庄关于橙色焰火的设定——是敌对帮派来袭抑或是魔教入侵时才会燃起。   剑庄近一百年不曾有过什么争锋相对的敌对帮派,贺北只能想到魔教入侵这一个缘由。   当他怀揣着忐忑之心走出兰渚时,一眼便瞧见横在夹道上几具身着剑庄弟子服、被一刀封喉的尸体,浑身一凛。   那几位死在他眼下的同门他都认得,无一不是朝夕相处多年。他们静静躺在青灰色石砖上的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鲜血顺着砖缝簌簌流到贺北脚下,浓郁的血腥气蔓延在晨时凉薄的空气之中,令他感到不适。   本该是草长莺飞、梅黄杏肥的温暖五月天。   如果不出意外,他今日从禁闭室出来,应该是前往明学堂去找谢倦,向他炫耀昨夜在禁闭室竟然无意研究出一种新的傀儡术。   他在兰渚扫荡一圈都没有看到谢倦的身影......出来之后便是满地的尸堆血海,剑庄究竟遭谁毒手?   四周寂静的可怕,居然未闻一丝打斗之声。   贺北一步步迟缓往前走着,他浑身汗毛竖立,这种万籁俱寂的感觉比起直面杀伐可怕多了,如梦未醒,荒谬至极。   “啪嗒”“啪嗒”,几滴冷冰冰,黏糊糊的东西滴在他的脸上。   贺北愕然抬首,一颗悬挂在树梢上的人头正瞪着双目看他。   这人头的面容污血斑驳,皮肉模糊。他依稀可以辨认出人头的主人,是他的师父静莲。   静莲最爱颜面。她曾经与贺北说过,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一定要将她流水花葬,走也要走的好看一些。   贺北震惊在原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双腿软绵绵的,失去力量。   他的师父武功深绝,九品境界,即将进入宗师之境,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师父是剑庄的顶梁柱之一,在贺北眼中,她自幼便是堪比天神一般的厉害存在。天塌了有师父顶着,闯祸了有师父兜着,爹不要了师父会养着,她待他如亲生,照料他所有青春又年少的时光。   师父已经倒下,贺北不敢想他的师兄他的师弟......会不会也像师父一样,已经被魔教奸人所害。   那时的贺北没有真正直面过江湖的腥风血雨、生死无情。这些在江湖历史长河里、传闻中、话本上曾流传过的情景,竟然真真切切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内心被无知的恐惧所包裹,当时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赶快找到谢倦,他要确认谢倦还活着。   按照时间,如果不出意外,谢倦是在明学堂为外门弟子筹备早课。出意外.......他不敢想。   贺北往明学堂的方向快步跑去,路上所见的尸体愈来愈多,他的心就越加慌乱。躺在地上的都是剑庄的弟子,大多都眼熟,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一起共吃了剑庄十多年饭的同门伙伴......他被半截手臂绊倒在地,浑身沾染上混合着鲜血的尘泥,他迅速爬起,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接着一个尸体一个尸体晃眼过去,他急于找到谢倦,他太怕他掰过某具尸体的脸,是谢倦的面容。   他脑子是杂乱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失去生机的剑庄宛若坟场,凤语花的红与地上的鲜血相互呼应,灰鸦经过上空留下几声哀鸣,更添几分凄迷诡寂。   贺北能感受到,整座剑庄已经被屠杀的差不多,快死透了.....   经过讲武台时,情景跟他想象的也不一样。讲武台周五层层叠叠围着许多身着黑铁铠甲,头戴灰蓝鬼怪面具的镜花宫教徒。他们不言不语,手握着带血的兵刃,直挺挺立在原地待命。肃然到像是地狱里穿越到人间的牛头马面。   讲武台中心,不知何时放了一只金玉制就的蛇纹宝座,上面端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   男子容貌艳美妖异,赤红双目,五官挺立,下巴尖俏,麦色的肌肤,不笑时一副阴婺之相。他瞧着贺北,嘴角挂起凉薄的笑,他的姿态好像已经等候他多时。   紫袍男是镜花宫宫主漾绝。   漾绝一手牵着一只锁链,他的右脚下踩着祁年的脊背,右手握着的那只锁链牵制着谢倦的脖颈,时不时拽动几下,将谢倦的玉色脖颈勒拽出几道红褐色的痕印。   “师兄,师弟.......”贺北嘴唇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漾绝搓着下巴将贺北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脸上逐渐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他阴恻恻道:“交出白子,本座饶你师兄、师弟不死。你们名门正派不是最讲情义?你不想看着你的师兄弟枉死在你面前吧,嗯?”   贺北浑身的血液忽而沸腾起来,气涌胸口。当时的他不明白魔教的人为何可以如此歹毒!为了一个白子,竟然屠杀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贺北脸上的青筋爆起,他对着漾绝嘶吼道:“白子?老子才不稀罕什么白子!你要,给你便是,为何要杀了他们?”   坏人怎么会有心,漾绝耸耸肩:“想杀就杀。”   谢倦的脖颈上被缠绕几圈的铁索所禁锢着,一副难以喘息的模样,他方才与镜花宫教徒一番交缠打斗,体力所剩不多,说话都十分艰难:“寒川,白子......不能给他们。”   贺北明白谢倦的意思,镜花宫已经有了一枚白子,若再有一枚,以后遭难不光是凤语剑庄,而是整个中州内陆。   但漾绝根本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他在祁年的脊梁骨上狠狠踩下一脚,清脆的骨碎声响伴随着祁年接连不断的凄惨嚎叫。   挚爱亲朋......江湖大义......贺北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   “白子我给你,但我的师兄弟你不许再伤他们一分一毫。”   谢倦咬牙道:“不......可。”   谢倦知道,镜花宫如同一条冷血的蛇,根本不会有任何信义可言。   贺北也知道。但他的神色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决然与无畏:“白子就在我手上,我的人,我的白子,都归你。我要你把我师兄师弟亲自送出剑庄。”   此时的凤语剑庄被镜花宫的教徒里里外外围的严严实实,山下派来的江湖支援这会儿正与镜花宫的人缠斗在凤语山的半山腰上,难以攻破进来。   贺北一直不明白,贺岸那么不待见他却偏偏在不久之前的生辰宴上,将白子当作生辰礼传给了他。他起初因此窃喜过,拿着白子新鲜了几天。   但是他总归觉得白子在他身上是一种浪费,他甚至想过将白子赠给谢倦,却被谢倦拒绝了。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贺岸为何急切将白子赐予他。   随着金沙这些年涌现好几位步入宗师的危险人物,金沙的江湖势力的不断扩大,他们的实力飞速增长着,对中州内陆的侵犯比黎国在世当年还要频繁。   西南作为中州内陆的第一道防线,贺岸终日率领同忆林军泡在前线。贺岸不知道他有一天会不会死在战场上,所以在贺北生辰那次他抽空来看他,便将白子传给了他。   贺北这些年心性不稳,贪图玩乐,否则贺岸的白子会更早传给他。   漾绝嘴角挂着淡淡的讥笑,看向贺北的眼神带着灼烫之意:“贺少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本座答应你,将你的师兄弟送到剑庄外,但是白子和你的人都得留下。”   贺北站在讲武台前,红衣猎猎似抹残阳,俨然已将生死在一瞬间看淡:“我要亲眼见我师兄弟安然离开你们的控制。”   谢倦神情凄然地望着贺北,苦言:“白子......死也不能给。”   跪爬在漾绝脚下的祁年也口含着鲜血道:“师兄......别让这奸人得逞......”   贺北已经失去了师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兄与师弟离去。   漾绝一手拉紧一只锁链,起身,将谢倦与祁年拖拽在身后。   谢倦被漾绝猛然拽着前行,他被拴在脖上铁链紧勒得脸色瞬间涨红,唇瓣微张,呼吸不上一口气来,额上冒着细汗,凌乱的发丝顺着汗紧贴在颊边,宛若一只濒死的池鱼。   祁年情况更差一些,他的肋骨方才被漾绝踩断几根,此时直不起腰来,被漾绝像拖尸一般拖着,痛的他一声又一声的哀嚎起来,神情痛苦到极致,   贺北望着谢倦与祁年,心脏一阵抽痛,他压着火气道:“我师兄自己会走。还有我师弟,你找两个人抬着他,不然你觉得你这样拖拽着他,他还能活着到剑庄门口么?”   漾绝满不在乎:“呦,脾气不小,现在轮得到你与我讲条件?”   贺北从腰间是倏尔掏出艳山剑,直指着漾绝的胸口:“既然你与我谈合作就要拿出诚意来,这就是你的诚意?”   “好,我不拖,都把小美人惹毛了。”漾绝之前一眼见到贺北,就莫名喜欢他的长相。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宽容,本来贺北与他谈不谈这个合作,他都势在必得,只是现在玩心来了,怎么都想作一作。   贺北对漾绝给他的称呼感到一阵恶寒。   “你们几个抬着他。”漾绝指挥几个教徒将祁年抬起,跟在他身后。   “你,站起来,自己走,不然你的小师弟该心疼了。”漾绝一边说着,一边踢了被拽倒在地的谢倦一脚。   贺北见到这一幕,已经全然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他恨不得将漾绝的头颅一剑劈下,剁成肉泥踩在脚下。   但是利用白子修炼邪功五年的漾绝已达宗师境界,他区区五品根本不是对手。   漾绝见贺北恶狠狠地瞪着他,反倒觉得浑身舒畅。他就喜欢他看上的人被他一点一点惹毛,想弄死他又弄不死的样子。   更何况这小美人蹙眉瞪人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   贺北上前将谢倦扶起,搀着谢倦的胳膊,他师兄多么齐整的一个人,此时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他怎么也抹不平他衣服上的折皱,拍不干净他身上的尘土,他本想替他抹泪,却无意捻开落在他眼角的一滴血迹,冷白肌色上晕出一抹鲜艳痕迹,如同在眼角缀上一朵凄然的小花。   两人惺惺相惜对视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本座说让他自己走,没说让你扶着走?”漾绝的声音从贺北的脑后冷飕飕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漾绝你没有心!!! 第034章 血债   贺北没有理会漾绝的话, 他搀扶着谢倦不肯松开手。   谢倦表面看着没事,实际上受了很重的内伤。整个人的神采都黯淡下去,苍白、无力,像是碎掉一次, 再重新拼凑起来。整个人都软软地伏在贺北身上。   贺北心疼谢倦, 捏着谢倦的手腕为他渡了一些内力。谢倦的面色才逐渐好了一些。   “美人儿还是个会疼人的。”漾绝瞧着二人兄弟情深, 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贺北回了他一个怨绝的眼神。   此时,北府的救援也赶在了路上,但要赶到松洲城最快也得需要七八日。七八日之后, 凤语山庄的尸骨也该凉透了。   实际上,若不是前一年真武盟与云顶之巅因为一些琐事闹僵,云顶之巅从岚洲赶到这里救援是最快的。   快到剑庄门口之时,漾绝的身影又停住了。他回眸看了贺北一眼,道:“等等。”   漾绝的话让贺北的身躯一怔。   因为贺北永远不知眼前的人又会想出怎样令人窒息的招数来欺辱他们。   贺北知道漾绝把谢倦与祁年的性命留着, 只是为了牵制他。至于会不会真的履行承诺, 放过他们师兄弟的性命, 这种可能近乎渺茫,他只能尽量拖延一些时间,拖延到救兵来援。   他已经想好了, 只要谢倦和祁年能活着,他愿与白子同归于尽。   “小美人儿,你过来。”漾绝朝贺北招招手, 那副姿态, 就像是对待路边的小猫小狗。   贺北警惕地看向漾绝。   漾绝看着贺北一身反骨浑身竖起倒刺的模样, 就觉得有趣。   “到本座身边来。你离本座那么远, 万一待会跑了怎么办?这也快到剑庄门口了, 你的两个师兄弟马上就要恢复自由身......再者说, 你不把本座哄高兴点,本座反悔了怎么办?”   贺北问谢倦:“师兄,能自己走么?”   谢倦点点头,他忽而抱住贺北,在他耳边低声说:“一会儿若是救援到了,你能脱身就先走,别管我。”   贺北没有回答谢倦,方才走的一小节路,他默默渡了很多内力给谢倦。他根本没想过要逃,只要能看着谢倦安然离开,他死而无憾。   贺北来到漾绝身边。   漾绝说:“先验货?”   贺北明白漾绝的意思,他从胸口处一掏,手心再张开后,一枚银白色骨瓷一般的三角碎片被他的内力悬浮在掌心。   漾绝的赤红双目之中饱含渴望的眼神亮起。若不是白子此时已经与贺北结契,他早就强取过来。但是他怕伤及贺北本体,他还没玩过,若直接毁了必然有些可惜。   “先把我师兄弟放了。我的人你是捆起来,还是装到笼子里,都随你。”   贺北定定望着漾绝,气势的火焰竟然在这种时刻愈发强烈。   “本座信你。”漾绝精瘦麦色的手臂从那宽大衣袖下露出半截,忽而紧紧捏住贺北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一把拥住。   贺北当下浑身的汗毛竖起,濒临爆发的情绪点直接炸掉,他一掌劈上漾绝的胸口,明明用尽九成内力,漾绝的表情依然巍然不动,甚至还挂上几分挑衅的笑意。   “美人儿怎么动手动脚的。”   贺北的目光凝成一把淬毒的寒刃:“你可以打我杀我,但别恶心我。手,放开。”   漾绝的力量是贺北无法反抗的,他将贺北锢的更紧,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含笑道:“你的人早晚都是本座的,早点习惯一下不好吗?”   贺北丝毫没有犹豫,他将膝盖用力一抬,直接踢中漾绝的要害。   漾绝脸色一变,将贺北松开。下一秒,被惹毛的漾绝将身后背着的那柄赤红色布满倒刺、像一截猛兽的脊骨,名为“龙骨”的武器拿捏在手中,对准贺北的双膝毫不留情地挥劈而去。   贺北的双膝顿时跪地,痛楚在身下蔓延而来,他咬紧牙关闷哼几声,眼泪生理性的从眼眶里溢出,他双手伏地支撑着身躯,手指狠狠扣进地上的尘土之中。身下传来的痛感,逐渐转变麻木,好像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给你脸了不是?”漾绝震怒,要不是看贺北的模样实在勾人,符合他心意,怎会留他命至此。   残就残了,也不妨碍他玩。   谢倦拖着铁链冲到贺北身边,他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见证了师父的死去......同门的死去......他都没有哭,只顾着与那些魔教教徒拼一死活,但贺北倒下的那一刻他心如刀割,觉得天塌了下来。   谢倦抱着贺北俯首痛哭。神识恍惚思绪混沌间,贺北能感觉到谢倦的眼泪润湿了他的脖颈,他将手艰难抬起,试图搂住谢倦的肩去安抚他的情绪,却始终无力垂下。   谢倦泪眼婆娑,满目都是无力与自责。到头来,他保护不了师父,保护不了师弟。   漾绝伸手拽住谢倦脖间的锁链狠狠一拉,将挨在一起的二人强制分开,把谢倦往后拽移了几米,谢倦的喉头一痛,再次无法呼吸,双手求生般去拉紧紧缠绕在自己脖颈间的绳索,感受自己仿佛坠入无边深渊,快要窒息过去。   漾绝很懂贺北,知道什么能让贺北抓狂,屈服。   “求你......别杀他,求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贺北跪在地上望着漾绝,他的语气是乞求,他不能看着谢倦死去,尊严什么的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这样才乖。”漾绝走到贺北身前,摸摸他的头,柔软的手感令他神情愉悦。看贺北对他屈服被他磨平棱角的样子实在是令他身心舒畅,方才的事情突然也不气了。   “你说你做什么都愿意?”   “那你愿意嫁给本座吗?本座缺一个枕边人。”漾绝的话已经无法再刺激到贺北的情绪,如果漾绝此时让他给他舔干净鞋底的脏他也会答应。   贺北含血的唇轻启:“我愿意。”冷风迎面吹来,模糊他的泪眼。   “乖。”漾绝又摸摸贺北的头。   驯服一头狼崽需要时间,漾绝并不急切。   漾绝松开手里的锁链,谢倦终于得以喘息,从死亡的边缘捡回一条命来。   贺北伸手拽拽漾绝的裙边,抬眸望他,那双异色瞳仁闪着极致破碎的光,含着恨意,但说话的口吻是接近乞求的:“可以放了他们了么?”   “可以不过,先叫本座一声相公,本座听听。”漾绝捏起贺北的下巴,要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   贺北闭上眼睛,他看着漾绝那双妖异赤瞳只觉得反胃恶心:“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快叫,本座迫不及待想听。”   漾绝低下头,将脸凑近到贺北面前,两人呼吸交融,鼻尖都要碰到一起时——漾绝的双眸一瞪,脸上再次浮现一抹异色。   有鲜血从后颈顺着凉丝丝地流下,滴落在贺北的脸颊之上,贺北望着他,摸着食指上的铜戒,血迹斑驳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决绝的笑意。他朝漾绝脸上狠狠“呸”了一口,漾绝那张脸黑沉下去即将发作,气势阴暗到似是有狂烈的风雨欲要席卷而来......   漾绝朝后颈一摸,摸到一根插进血肉里的纤细银针。   他回眸一看,身后的凤语树花枝间飞出十几扑哧着银翼的机甲小鸟。他用内力漩起一阵风涡,将这些银翼鸟一卷,在半空中直接震成了粉末。   他后颈中招的银针就是这些银翼鸟其中一只所放出的。不管怎么说,贺北是又惹到他了,让他觉得又气又好笑。他抬手扇了贺北一巴掌,骂道:“和本座玩阴的,几只破小鸟就想伤我?真是天真又愚蠢。”   贺北的半边脸被扇的没了知觉,微微肿起,口腔之中血腥蔓延。   下一刻,漾绝的身躯一怔,脸色惊变,他未曾想到这银针居然有毒,他的内力霎时变得紊乱,在体内疯狂流窜起来。   这毒在他体内蔓延的极快,他的胸口猛然一痛,吐一口污血来。这毒可不像寻常的毒。以他的境界,普通的毒物根本奈何不了他,没想到他堂堂镜花宫宫主,竟被这毛头小子暗算一笔。   贺北对剑道属于自暴自弃,他喜爱钻研傀儡之道。贺岸将白子赐给他之后,他利用白子练成千魂决的雏形功法——魂兮归。   全部身家之前都拿去买了魂丝,剩下的钱不多,只能买到一些做傀儡的边角料,他精心利用这些边角料,制成小鸟形态,将它们的翅膀涂上银白色能发光的特殊染料,他简单称之为银翼鸟。   他儿时对娘亲最记忆犹新的便是娘亲说人死后,会长出翅膀变成小鸟,飞向无际天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再也无需在乎世间的条条框框。   贺北只要扭动食指上的铜戒,魂丝连接的十几只银翼鸟便会从暗处挥动着木翅徐徐飞来,震翅时,鸟身连接鸟翅间的铜齿链因为涩旧,相撞时会发出清脆耵聍的响声,似是银翼鸟鲜活了一般,轻盈唯美,空灵隽妙。   之前所有人见到银翼鸟,只觉得是一堆好看又没什么用的玩意儿。   只有谢倦当这些东西是有生命的,练剑时候不小心用剑气震坏一只,他都会小心翼翼把它被震落的翅膀捡起来,与贺北道歉,请贺北修好,他知道这些东西是贺北的心血。所有人嘲笑贺北要转行当“木匠”时,只有谢倦夸他聪明手巧,做的这些东西都很有意思,还提议若稍加改造,也可以成为伤人利器。   之后贺北潜心研究,在这些银翼鸟的翅膀里藏了一些带毒的暗针。   此时,徐棠带着庄外的救援杀了进来。   一时间,场面再次混乱起来。   漾绝内力一使,隔空用一根铁链将贺北捆绑起来,把贺北控制身边一两米远的地方。又派了四名宫内九品高手,将贺北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空隙。   贺北静默跪在原地,紧闭双目,他开始疯狂汲取起白子的力量,他知道这样相当于饮鸩止渴,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祁年被几位高手拼死救到阵营之中,暂且安全,但是谢倦与贺北离得漾绝太过于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徐棠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他带领几位七品高手,目标直冲贺北。   贺北身上有白子,更何况他的爹还奋战在前线,无论如何贺北都是最重要的那个。徐棠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拼死也要救回贺北!至于谢倦,只能尽力而为。   汲取白子力量的贺北如同置身在烈火地狱一般,浑身蔓延着灼烧之意.一阵抽搐过后,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处何地,记忆都混杂在一起,最后定格于谢倦被铁索禁锢的画面,他怒吼一声:“师兄!”   周遭围着他的四名九品高手被他忽然爆发的内力震飞数米,捆绑在身上的铁链零零散散碎成几根。他的膝骨已经碎掉,无法站起,只能一手握起一根断裂在地上的链条,朝着围在谢倦周遭的教徒疯狂挥甩而去。   那些教徒被铁索带来的强大力量掀飞在地,真武盟的人借此冲破突围,将谢倦带往他们的阵营。   看到谢倦暂且安全之后,贺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所谓。   贺北的颊边顺着脖颈,玉色肌肤凸显蔓延着繁复枝节般的紫红血管,方才那一番爆发,令他的身体负荷严重,此时嘴里源源不断吐着鲜血,心肺绞痛,他感觉自己要不行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实在难受。   谢倦若不是被真武盟的人拦着,恐怕已经冲到贺北身边,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去他身边,哪怕一起死也好......   贺北被漾绝挡在身后,真武盟的人无法攻破。   徐棠咬牙决心一拼,硬是杀出了一挑血路,这是一条用无数真武盟弟兄性命铺成的血路,终于还是艰难地,杀到离漾绝身前十几米远的地方。   漾绝也毫不客气,虽说身中奇毒,但这毒也只能牵制他一会儿,调整过自身状态以后,他将龙骨一挥,一朵朵血色妖异莲花幻影,绽放在空中,顺成一道直线,朝徐棠快速冲击而来。   徐棠挥起玉霄剑,将第一朵朝他胸口扑来的血莲幻影斩碎,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这些血莲幻影一 朵比一朵难以消灭,一重又一重的血莲冲击让徐棠应接不暇,嘴角已经有丝丝鲜血渗出。   莲花鬼抄的可怖他已经领略过一次,他知道漾绝还未真正使用出自己的全部实力,这些最多算是热身。   这些血莲凡是中招七朵,必死无疑。   他变换策略,腾空飞起,绕到漾绝身后,将贺北先护在身前。   漾绝手掌一转,几朵血莲飞出,将扑杀上来的几十名真武盟高手击倒在地。   他转过身去,手指画符一般用内力在空中又结画出一朵红莲,这朵红莲幻影比之前的都要大。   徐棠立即用内力将贺北的身子推出去几米,而后用剑气抵住这朵向他猛袭来的血莲。   他只撑了片刻不倒,就被血莲击打在胸口处,两眼一瞬昏黑,狠狠跌倒在地。一身白衣,有血渗出,刚好在胸前映成一朵红莲的诡异形状。   他在巨痛之中调整内息,看到贺北已经被几位真武盟高手护住,算是松懈一口气,他淬了一口血沫,对贺北道:“老夫真是上辈子欠你小子的。”   北府神殿与真武盟签订入盟条约没多久,北府神殿的守卫军小部队刚离开松洲城没多久,此时也全部折返回来,很快登上凤语山,此时攻杀进来,让真武盟逐渐有了一线生机。   随着真武盟的援助愈来愈多,徐棠随众高手护着贺北也快要突出镜花宫教徒的重围。   漾绝眼看贺北快要被真武盟的人营救回阵营,想他若不此时夺回贺北,今日凤语剑庄这一趟出算是白来。   漾绝飞身上前,一手抓住贺北的肩,指尖陷入贺北的血肉之中令贺北痛叫一声,徐棠一剑劈开漾绝对贺北的束缚,转头对着其他几位真武盟弟兄喊道:“寒川交给你们,务必把他安全带下山去。”   说罢,徐棠与漾绝缠斗在一起。   “寒川,快走。”   这是徐棠此生对贺北说的最后一句话。   远远的,贺北看着徐棠的头颅被漾绝用龙骨砍下,头颅顺着斜坡滚到眼前。那一刻,他的神经麻痹,直接昏晕而去。   上一世的种种,成为贺北两世的梦魇,永不消散。直到这一世,他依然经常半夜噩梦惊坐起,都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师父的头颅正悬挂在头顶,死的毫不体面。   -   回到今生。   这一刻,贺北睁开干涩的眼眸,从昏迷里醒来,他低头瞧见自己一身绯红婚服,迷惑着捏捏眉心。   上一刻明明还在真武大会与镜花宫教徒缠斗,现在又是经历着哪一出?他头痛欲裂,思绪如同千万根丝线缠绕在脑海之中,无解。   所有前世今生的记忆画面混肴在一起,让他有些分不清,此时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亦或是,下下一世。   自己身穿的绯红衣袍上绣着两只栖息在枝头相依的凤凰,像是婚服,他身子微动,满头的金饰跟着叮铃作响。   他在想,是回到与谢倦成婚那一晚了么。   环顾四周,昏暗的环境让他的情绪更加敏感,烦躁。小臂微动,发现手腕上面各拴着一只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被分别绑在床头的两根雕花木柱上。   这床也是大红铺盖,就连蜡烛都是雕龙画凤的红烛,一米远的香炉上装饰着一朵红绸制作的大红花,如此喜庆的氛围......他这是要娶谁?还是......被娶?   他的思想也一点一点清明起来。   逐渐回忆起在不久前,剑庄的真武大会上,镜花宫像上一世一般突袭攻来,漾绝一身紫衣现身于真武台上。   他光顾着去护静莲,还来不及与漾绝对视一眼,真武台上便忽而燃起团团似云的雪白浓雾,将所有人的视线混淆遮盖,他的后颈紧接着一凉,在霎那间失去意识,再次醒来便是此时。   “美人儿醒了。”漾绝从黑暗里走来,赤瞳直勾勾盯着他,笑的妖异。   “本座布置的婚房是否满意?”   贺北往床榻上斜斜一靠,讥笑一声:“寒酸,寒酸至极。”   “看来是不满意喽,没事,走个形式而已,后面的重头戏到位就行。”漾绝没曾想到贺北被抓,一点反抗亦或是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他也是看贺北实在好看,一时色心起来,想要先把俘虏享用一番,再作了结。这偏僻山庄到底少了些趣味,不如镜花宫半点华贵,便派人装饰了一番,他还蛮想体验一番凤冠霞帔、洞房花烛为题的春宵快意。   贺北轻笑几声,鄙夷道:重头戏?能行吗?漾宫主,你能受的住吗?”   贺北此时双手被铁链束缚着悬在空中,他躺下时姿势又呈大字展开,婚服领斜开着,将瘦立的锁骨微露,画面一时活色生香起来。   “本座受的住受不住用得着你来操心?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能否受的住。”漾绝身上的火被贺北生生勾了起来。   贺北眼眸一眯,笑吟吟道:“漾宫主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只做进去那个,你懂?”   漾绝走到床榻前,俯首勾起贺北下巴,赤瞳锐利:“本座稀罕你,让你进。”   贺北被这话恶心了一下。   “婚嫁之前讲究三书六聘,你什么都不送我就想娶我。”   漾绝把贺北的衣服又往下拉了拉:“送你什么?把本座送你好不好。”   贺北用一根手指抵住漾绝逐渐靠近的胸口,幽幽道:“你不送我没关系,我送你些东西。”   漾绝没想到贺北还挺上道,乐滋滋问他:“美人儿送我什么?”   贺北脸颊一侧,高腿一抬,对准漾绝的要害重重一顶。   “送你一套断子绝孙。”   贺北双手的铁索霎时被他用内力挣断,随后从漾绝的身下宛如活鱼一般灵活钻出,来到他的背后,接着,拇指将食指上的金戒轻轻一转,一道人影从窗外跃进,颤动起一片树影。   千万根红丝一般的东西在空中,如同晨醒开窗时忽而乍开在眼前的光线,密集地朝回过神来的漾绝汹涌袭去。   以魂入念,以血为契。   心动神舞,身动魂鸣。   落在漾绝眼前的那个人,像贺北又不完全像,一身红衣,风华绝代,宛若神明。   “百转又千回,血债还是该你来偿。”   作者有话要说:   漾公主甘愿为北作零?   等北手撕漾公主。崽崽终于出场(贺北的傀儡)   (徐棠,师父,剑庄灭门的惨案都是上一世的回忆,有的宝宝看混了,这一世,是真武大会,贺北被拐走强行套上婚服这一段~) 第035章 牵丝   对于漾绝来说, 什么时候这偏僻山庄闯进来一个生人他竟然都不知道。   此人释放出千丝万缕红线一般的幻影朝他袭来,他身躯敏捷一躲,用内力制出一道无形屏障,将这些红丝线影纷纷切碎。若是再迟一步, 他或许就会被这些线影分割成一滩肉泥。   漾绝感觉不到这个与贺北几分相向的男子身上有任何内力。如此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对方没有武功, 二是对方的武功高深莫测。   “漾宫主,你抓我不会就是与你拜堂成亲吧?”贺北定定望着漾绝,眼眸中释放出森森寒意。   漾绝警惕地与贺北隔开一段距离:“还需本座解释?你们真武盟手里握着两枚碎片, 还倒扣一个偷盗碎片的黑锅于我镜花宫,本座抓你,自然是拿你做交易。”   贺北不禁轻笑一声:“你不会觉得我爹会为了救我,会舍得用碎片来换我吧?死我一个,成就江湖大义, 我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漾绝冷幽幽道:“会不会, 试试不就知道?”   “就凭你?”贺北习惯性去摸腰间, 发现艳山剑不知被漾绝置放到何处。他将自己头上累赘的金饰胡乱一拽,叮铃咣啷全部散扔在地上,头发顿时似墨瀑一般披散下来, 比碧玉还要无暇剔透的翡色瞳仁,点缀着一张冰肌玉容,极尽妍丽之姿。   漾绝内心愈发急于狩猎, 愈发想要拿捏住贺北, 叫他屈服。   “此处是本座的地盘, 就凭你, 能逃得出去?”漾绝并不惧怕贺北, 贺北的武功他探过, 不过区区五品。让他真正忌惮的是守在贺北身前的人。   贺北知道这一世漾绝没有白子的协助,他的邪功莲花鬼抄定然还没有全部练成,能让他如此大胆地将他劫走,定然背后还有其他高人相助。   漾绝眼眸一凝,将视线凝聚到贺北身前人的面容之上,那人高挺鼻梁上的一点红痣让漾绝恍然想到一人。随即忽而笑道:“你师兄的鼻梁上也有一颗红痣。”   贺北面色一沉:“我师兄?你了解的挺深。”   漾绝笑道:“对啊,你师兄长得那叫一个绝色,芝兰玉树,清霜朗月......只不过本座不喜欢你师兄那一挂的。还是你这样的好.......桃花眼,含情目,本座看你也是一个多情之人。本座还听说你经常去西六街白嫖?应该挺有经验的吧。”   贺北气涌胸口:“你他妈听谁说我白嫖?”   “姚家的小侯爷说的,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差。差人前些日子打听你,结果听他在西六街骂了你一天。你说你怎么专挑身边人下手……小侯爷说你对你师兄好像有点意思,跟条狗似的天天舔着,整日形影不离的。我就把你师兄一起抓过来,给你做个伴,也还算贴心吧?”漾绝的话直接在贺北的心上插了一刀。   不怪漾绝精准拿捏他的弱点,只是他的弱点太明显了。   “你们还抓了我师兄?”贺北周遭气场的温度骤然下降,面色已经变得阴婺至极,眉宇间瞬时凝结起一股杀伐之气。手掌握成拳,指节紧绷的泛白。   他没有耐心可言,轻轻将戒指一旋,金魄傀儡阿念便已像影魅一般来到漾绝身前,从雪白的腕间释放出缕缕缠绕的红丝,在漾绝身体周遭编织成一道繁复多变的影阵。   漾绝并不畏惧这些围绕在他四周的线影,他道:“你师兄应该醒得比你迟一些,是不是急着见他?”   贺北眼神一厉,手指一勾,漾绝身体周遭围绕的红线影阵收得更紧一些,漾绝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之意,令他心生一寒。   贺北阴狠道:“我师兄在哪?”   “急什么?”漾绝身体愕然一震,爆发出一阵强劲内力,将围绕在身体四周的影阵顷刻间全部碎成粉末一般的光尘。他接着又挥起一道掌风,用内力在空中幻化出一朵血色莲印,朝贺北直击而去。   贺北高抬右腿身体翻飞一旋,绯色的衣摆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弧线,他轻易躲开那朵朝他袭来的血色红莲。   阿念跟着贺北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漾绝这才知道,贺北用的是傀儡术,傀儡是死物,难怪他感受不到对方一丝内力。   漾绝嘲讽道:“名门正派,宗师之子,玩弄傀儡之术,你可真实给你爹长脸。”   贺北不语,十指牵丝,操纵着阿念的身躯,朝漾绝再次袭去。   漾绝见贺北给他下的都是死招,也不再留有任何余地。接连几朵血色红莲连招击打出去,统统被贺北灵敏躲开,亦或是用内力抵挡回去。   狭隘的房间显然不够二人施展身手,他们从屋内厮杀打到屋外。   出来之后是一座荒草丛生的破败庭院,贺北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拟剑,他面对武功品阶比他高许多的漾绝并展现有一丝气弱。   莲华鬼抄纵使在诡谲狠辣,都会留有破绽。   莲花鬼抄的精髓在于血莲击打的伤害是叠加的,叠加到一定程度,才能真正伤到敌方根本。漾绝使用莲华鬼抄时,需要一直蓄力才能释放出下一段连招,若是中途阻断,本体极易遭受反噬。   贺北与阿念相当于双重攻击,漾绝一时难以分身乏术,更何况,漾绝从未见过如此难以逃避的傀儡术,这些红丝线影在贺北手中,编织出一套又一套诡异花纹,虽说这些线影承载的内力并不算深厚,但贺北精通于变换,让他接招接的应接不暇。   贺北若不是武功品阶只有五品,内力不够,此时,漾绝早就被他削成千百个肉块。   贺北即便手握枯枝,依然能厮杀出凌然的剑意。他用枯枝凌空划下一道道光影,在黑暗中斩碎一朵又一朵血色红莲,异色瞳仁之中饱含的浓重杀伐气息宛若修罗转世。   漾绝不明白这样一个江湖涉足不深的毛头小子何故能有如此的气势。   逐渐,贺北面对的不止是漾绝,还有无数朝他身边扑涌来的镜花宫教徒。   贺北见一杀一,越杀越勇。他基本选择一招封喉。眼下激荡起的血花犹如簇簇红梅,绽放在手中如剑的枯败枝头。   明明招下不走生魂,拟剑的枯枝却在那一瞬仿佛有了生气。   剑庄的弟子们当初如何死的,这些教徒也该怎么死,他向来睚眦必报。   阿念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此时由他分散漾绝和大部分教徒的注意力,利用阿念去寻找谢倦是最好的办法。   阿念超出过一定范围,他便无法再得到视线。在控制范围内,阿念离的越远,他就越费神思与内力。   他逐渐寻找脱身的机会,只要能先找到谢倦,是逃还是和这魔头拼个死活,一切都好说。   漾绝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贺北牵引着到处乱走。   庭院本就不大,房间也不是很多,漾绝意识到贺北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利用他的小□□找到谢倦。   —   谢倦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浑身的麻药劲儿刚散,腿脚还酥麻着。他坐起身来,发现双足竟是□□着,纤细的脚腕上一边捆着一条铁链,双腿被分开,微张着,姿势有些诡异的羞耻。   上一刻他还在与镜花宫教徒厮杀,再次醒来,便是被囚禁在此处。   疑虑中,屋外进来一人。   此人带着森然的鬼怪面具,一身宽大黑袍。他走到谢倦的跟前,伸出来的手上带着一只冰魄丝制的特殊手套,用一根手指微微勾起谢倦的下巴,似是在仔细端详他。   谢倦感受到一阵寒意,他掰开那人抵在下巴上的手指,眉头一皱,厉色道:“要杀要伐,随你。”   谢倦从不畏惧过生死。他的命是师父给的,为剑庄献上一条命,他不会犹豫。   黑袍者俯首再次去触碰谢倦,冰凉的指套轻轻划过谢倦如膏脂般细腻的脸颊,他望着不语,无视谢倦不爽的神情。   黑袍收回手背过身去,恍如无事地坐到不远处桌案前,倒了一杯茶水。他将表浮的茶沫用小勺细致刮尽以后,端到谢倦嘴边,示意他喝。   谢倦一掌打翻冒着热气的茶水,茶水翻扣在那人的黑色衣袍上,殷透开一大片湿渍。   黑袍没有生气,反倒轻佻地笑了两声。用内力轻易烘干身上的湿渍以后,谢倦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徒生几分危机感。   黑袍走到桌案边的香炉旁,掀起香炉的盖子,往里添了几颗香丸。   不一会儿,室内浮动的奇异香气味道更浓。   谢倦瞧着黑袍男子就这么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沉默着什么都不做,反而更让他觉得不安。   过了一会儿,黑袍朝门外招招手,进来两位身姿高壮的教徒,这两位教徒没有带面具,一脸猥琐之相,都虎视眈眈地望着谢倦,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样。   黑袍挥袖转身无声离去。   这两位教徒则走到谢倦跟前,其中一个开始粗鄙地撕扯起谢倦的衣服,笑得□□:“如此绝色......得玩坏吧。”   谢倦气急于眼下的羞辱,一掌朝那位撕扯他衣物的教徒狠劈而去,谁知这位教徒反应迅速,一手压制住谢倦的手腕,反手扇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刚好扇到谢倦的右耳上,谢倦耳膜似乎被穿透一般刺痛,头脑一阵轰鸣,双眼发黑。谢倦不甘心,蓄起内力又是一掌回劈过去,正中那教徒的咽喉。   教徒面色狰狞,一顿猛咳之后,指着谢倦怒骂道:“还挺刚烈。还是药下的不够猛。”   他给另一位教徒使了一个眼色,那教徒立马心领神会,跑到香炉前掀起香炉的盖子,又往里放了几颗香丸。   香丸在香炉的旺火之中顷刻化开,化成缕缕白烟,飘散于室内。   谢倦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香味之中。   他的内力无法紧密蓄起,双脚被束缚着,根本无法逃脱。身体沉浸在这诡异的异香之中,逐渐变得软绵无力,脸颊还逐渐浮上一抹热意来。   那两位教徒手忙脚乱地脱拽着他的衣物,眼神饥渴,他感受到一阵阵恶寒,双手被其中一个教徒被强制按压在枕边,空荡荡的胸膛上面一热,被覆上两只滚烫的手掌。   谢倦决然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被糟践。   他屏住呼吸,让这诡异的香味极少进入口肺之中。而后双脚蓄起全部内力一蹬,竟是生生挣断一根铁索。   他的右足成功挣脱之后,扬起脚腕上的铁索朝着伏在身上的教徒脑勺一击,鲜血顺着教徒的后颈簌簌流下。   他趁机拿起床头的一只烛台,朝那教徒的脑后又是一砸。   这一砸,让那教徒晕乎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教徒被惹得更火,抬起手掌要去扇打谢倦,谁知掌风还未落下,他的脖颈之上蓦然出现一根纤细若发的红色丝线。   这根红线的另一头被门口忽而闯入的阿念所掌控着。   阿念微微勾勾手指,轻轻一拉,教徒的脖颈被红丝一线勾断。炙热的血液喷溅下,一颗新鲜的头颅就这般重重坠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之后,又被牵丝之人用红线吊起,悬挂在房梁之上,远看,像一只血红的灯笼。   贺北在不远处操纵着阿念,一气呵成酿成惨案。   另一个教徒瞪大双目瞧着阿念,好像看到索命的厉鬼一般,凄厉的惊叫一声。   完全意料不到自己在下一刻,脑袋也搬了家,做了这屋里的第二只灯笼。   谢倦被溅了一身的鲜血。   他被眼前这凶残的一幕彻底惊住,他错愕地抬眸看向这位与贺北长相极其相似的红衣男子,恍惚间,居然下意识唤了一句:“寒川.......”   但是这人明明还长的有几分像他,只是神情冰冷的不像活物。   阿念走到床榻前,撕扯下一片床单,动作僵硬地替谢倦擦拭着身上的污血。   谢倦身子愈发酥软,已经不能坐直,神思涣散地斜斜靠在床塌边,他有些迷惘地望着阿念,尽管心中满是疑惑,却暂时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仔细探寻什么.......被莫名抓到此处经历方才那些龌龊之事已经足够荒唐,他此时只担心贺北......贺北是否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6章 同心   阿念褪下自己的外袍, 往谢倦的身上披了过去,谢倦的手臂酥软无力,任由着阿念把自己穿戴地稍微齐整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他这时才注意到阿念与他更有几分相似, 无论是眉眼, 亦或是鼻梁上的红痣。   谢倦听到室外激烈的打斗之声, 心绪更加杂乱不堪。他不明白外面到底何种情况,是真武盟的人来救他了么?   直到看见贺北一人冲杀进来。   室内空间狭小,贺北首先谢倦护在身前, 再拦腰抱起。   贺北已经杀红了眼,眸中灼灼的余火未尽,他在谢倦耳边低沉道:“师兄,抱紧我。”   谢倦的面色透着异常的红润,他咬着苍白的唇点点头, 双手主动攀上贺北的脖颈。   他向来不习惯与人亲近, 方才那两个教徒对他动手动脚时, 他只觉的恶寒。但是与贺北紧密在一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升起一股暖意,尤其是这种生死关头, 对贺北更是全然的信任。   谢倦的玉容泛着浓重的倦色,这异香让他连头脑都不大清明。他把头靠在贺北温热的胸膛上,微微眯住了眼睛, 他克制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如果这是最后一战, 他还想再多看贺北几眼。   为了救谢倦, 贺北将自己置身于狭隘的室内, 他与谢倦此时就像一对笼中雀, 插翅难飞。   “好一番恩爱情深,不如送你们二人一起上路?做一对亡命鸳鸯。 ”一大批镜花宫的教徒乌泱泱聚集在漾绝身后,气势凌然。   谢倦瞧着眼下的情况,他已经想不到他与贺北是否还生还的机会。   贺北冷峻道:“不就是想要白子么。”   说罢他从胸口一掏,随后,摊开的掌心上悬浮着一枚通体泛着银光的不规则三角碎片。   “你确定这玩意儿是白子?”   漾绝当下虽是一惊,但总觉得是贺北在拿个什么东西逗他。毕竟他也未曾见过白子的真正模样。   更何况,白子为何会在贺北手中。难不成是贺岸将白子已经传给了贺北?   谢倦也是这般想的。   贺北哼笑一声:“是不是真的,你马上就能知道。”   说罢,贺北紧闭双目,身体周遭猛然爆发出一阵刺目耀眼的金色光芒,犹如金钟罩般将他与谢倦笼罩在内。   金芒内,贺北宛若置身于一座蒸笼内,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烘烤着,汗水疯狂流窜,将衣服湿透,血液都快要凝固、蒸干,体内蕴藏的真气与内力达到空前的鼎盛,快要满溢出来。   白子在贺北掌心碎成粉尘一般的淡黄微茫,再源源不断的,一点一点没入他的眉心。   “以身祭子,这么疯。”黑袍不知何时出现在漾绝身旁。   漾绝不解:“什么意思?”   “以身祭子。白子的力量与修炼者的血肉之躯融合为一体,身体将继承白子全部力量,成为白子的容器。这样做极易遭受反噬,身体若不能承载便会暴体而亡,若是可以承载,便需要不断吸收外界提供的真气与精血来供养白子,如若不能即使提供,白子便会汲取本体的真气与精血,直至本体而亡。”黑袍者的解释让漾绝浑身一凉。   漾绝内心惶然,他想,贺北以身祭子之后,继承白子全部力量,到时候整个镜花宫岂不是都是他的下酒菜。   “愣着干什么。”黑袍的声音威严有力,示意漾绝去打断贺北的行为。   漾绝身躯一震,挥起龙骨朝贺北攻去。   贺北周遭的金色光芒相当于一道强有力的防护屏障。   漾绝根本无法攻进。   “以身祭子,这是逆天。”黑袍催动内力,霎时间,镜花宫教徒们身上的兵器猛然上升在空中,他的掌风翩然一推。这些兵器全然朝贺北倒戈而去。   贺北浑身灼烧的厉害,双目被烫的无法睁开。他怕伤到谢倦,将谢倦的身躯与他的血肉用内力隔开一段距离。即便如此,谢倦还是感到了来自于贺北的滚烫热意,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和他融化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桃花落尽,他落入他怀,只是这一次,他甘愿与他沉沦与这片汪洋火海。   他不知道贺北在做什么,也来不及问,只是做好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准备。   贺北全部继承白子的力量还需一些时间,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无尽嗜杀,而是找一个安静又隐秘的地方先藏起来,慢慢吸收干净白子的力量与休整自我,而不是与镜花宫的人作纠缠。   “砰”地一声,贺北携着谢倦破窗逃脱。   贺北揽着谢倦纤瘦的腰身飞驰在星辰稀疏的墨穹之上,后方追赶着无数道宛若流星赶月般的银色光芒,那是镜花宫对他们释放的箭雨。只是这茫茫箭雨还未曾靠近贺北与谢倦的身躯,便被贺北释放的内力所震碎,炸成一朵又一朵酷似烟花的绚丽存在。   穿梭过一片幽深竹林,镜花宫的人已经被贺北甩远了。   谢倦放眼望去,远处是高低错落绵延不绝的陌生山川,早已不是松洲城的地界。   贺北眼睛暂时还无法睁开,只能凭借谢倦在他耳边指路。   谢倦告诉他身前几米就是悬崖后,他只思索了片刻,就道:“那好,我们跳。”   谢倦没有犹豫,轻嗯一声。   贺北问:师兄,怕吗。”   谢倦说:“不会。”他怎么会怕。即便这悬崖跳下去粉身碎骨,死路一条,他也认了。   “同生,不能。同死,不悔。”谢倦说完这些话,贺北的鼻子莫名一酸,守护谢倦的内心愈发坚定。   贺北定然不会让谢倦有事,但是他颇有私心的,神情故意表露出一副惨淡凄然,视死如归的大义决绝。   气氛到了,贺北的小心思果然奏效。   谢倦望着贺北,脑海里闪过的是贺北方才为他拼命的画面,眸中俨然已经噙起了破碎的泪花,眼眶里的红已经延烧到眼尾。他忍不住多贴近贺北几分,这一刻,他愿意与贺北同生共死。   贺北向来得寸进尺,他能感觉到谢倦的刻意贴近,一时间在这中紧要关头,竟然生出了及时行乐的念头。   再说,万一跳下去死了呢。   贺北虽然看不见,但是按照直觉,想用嘴唇去触碰一下谢倦,谢倦好像没有反抗,贺北惊喜地亲到了谢倦的额头。   谢倦这个人他一沾就会失去任何有底线的控制,他挺着贼胆,唇顺着谢倦的额头慢慢往下移着,刚刚移到谢倦的眉心,谁知,谢倦却猛然抬头,贺北的唇恰好对上两片细腻香软的东西。   这次轮到贺北震惊,以前他都是用强的。没想到此生能碰上谢倦大发慈悲主动一次。   谢倦当时想的是:你喜欢我,那我就让你得愿一次。死都要死了,他觉得贺北这个样子怪可怜的......   这滋味让贺北立马沉沦其中。他轻轻一含,怀里的人儿便猛地一颤,立马紧紧抓住他的衣领,紧张到中了软骨香的身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支撑自己。贺北把谢倦的腰一揽,身子往自己怀里一送,谢倦整个人都像藤曼一般依附在了他的身上。   这种身心都交付给一个人的感觉,让谢倦浑身如同触电一般,酥酥麻麻,心脏猛烈跳动着,快要冲出胸膛来。   贺北轻轻吮吸几口,便不再深入,他终于学会了见好就收。唇边柔软滑腻的感觉让他浑身都烧了起来,他怕再进行下去,自己做出些什么惊天之举,让谢倦直接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到悬崖下去。   此时,云雾缭绕的寂寥山间传来阵阵鸦鸣,还有贺北那一句:“师兄,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活着与我”   若不能守护谢倦,贺北觉得自己枉活两世,   他抱着谢倦纵身跳下悬崖,坠入身下的无边黑暗。   失重的感觉让谢倦闭上双目,坦然迎接着命运的安排。风声呼啸在耳边,震痛耳膜,峭壁间的枝叶擦过身间,锋利如刀割。   直到他感觉到抱着他的人安稳落地,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贺北早就利用阿念,提前在悬崖下的探到一处平地,他利用魂丝牵引的方向,抱着谢倦安稳落在生长在峭壁上一棵劲松的树干上。   “有个洞口。”谢倦观察到着峭壁间有一个狭小的洞口。   “师兄,我们暂且进去躲藏一下。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贺北的身体还未完全接纳白子,方才逃亡时一番停滞,已经让他的经脉堵塞,极不通畅,若耽搁再久一些,他恐怕得先死一步。   谢倦所指的那个山洞虽然隐蔽,空间却极为狭小。两个人钻进去,不能完全站立,只能后背紧贴着墙壁,面对面弓坐着。   贺北进去之后没有再说话,白子的能量霸道汹涌的流窜在他的体内,他不光要让这能量与他融合,还要保证自己这个容器不会“炸掉。”   谢倦看到贺北浑身的筋络暴凸而起,肤色呈现一中近乎病态的雪白。清流的汗水从皮肤间渗透出来,好像本人正在被雨水淋湿一般。   谢倦心疼贺北,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帮助他度过眼下的难关。   谢倦观察到阿念一直默默无闻地守坐在洞口的位置,他主动招呼阿念往里坐坐,但是阿念就跟听不到一样,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经历方才那番猛战,谢倦没曾想到他依然能坐的笔挺,毫无疲惫之意。   谢倦仰头靠在石壁上,四肢依然软麻无力。此时放松了下来,他才慢慢体会到那异香对他身体的诡异作用,浑身因为一阵又一阵燥热,皮肤蔓延起一种淡淡的粉红,神识也不禁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贺北双目睁开的那一刻,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天色依旧是黑的,周遭寂静无比。   他首先庆幸地是自己活了,没爆炸。再接下来,他发现谢倦在他脚边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猫儿似的。他以为谢倦睡着了,谁知这“小猫儿”忽而发出几声痛苦难挨的呜咽。   他翻开谢倦蜷缩的身体,谢倦通体被月光照的莹润透亮,贺北的手指轻轻触上他微微裸/露的胸膛,触感是滚烫的。   因为贺北的触碰,谢倦又发出一句声线软弱的哼唧。   实在有些不对劲。   贺北脸色惊变,想着谢倦是不是中毒了。应该是漾绝那个天杀的给他的师兄下了什么奇毒,这会儿正发作起来。   贺北决定用内力替谢倦逼毒。   他把谢倦的身子刚刚扶起,谢倦便正对着贺北,将双腿缠绕上贺北身间,面容也抵来了过来,温热又急促的呼吸扑到贺北脸上,动作热情又主动,眼神还是极致无辜,同时含着罕少会有的热意。扭捏着身子往前一蹭,贺北的脸色当下猛然惊变,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触感。随后把谢倦紧紧往身前一拉,低低骂了一句:“漾绝,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北日记:   今天师兄主动亲我了,真好。   今天贺北过年了(狗头) 第037章 放肆   贺北握着谢倦的手腕, 探入自己的内力,将他体内的毒性慢慢一点一点逼散着。   漾绝真是该死,给他未经□□的师兄下此般情毒。   谢倦依然像只小猫儿似的,埋头在贺北的脖颈上细细地蹭着。贺北用手在谢倦背上轻轻拍打着, 抚慰他。   “师兄, 我们两个好像新婚一样......”贺北借着月光, 瞧着二人红衣款款,倘若又回到了那夜新婚。   贺北紧紧拥着谢倦,用唇轻轻吻了吻谢倦湿润的眼尾。谢倦在他怀里并不安分。浑身烫的像是在热水里泡了许久, 眼眸里除却弥漫着难以控制的念想,还有挣扎、不安、恐慌。   “师兄,别怕。”贺北当然知道解毒的办法不只是用内力压制,自己也早就经不住谢倦此番的亲近与撩拨,也是难受。但是他不想给谢倦留下如同前世一般, 粗暴、血腥、难堪的印象。   他一边用内功逼发着谢倦体内的毒性, 一边轻抚着他的后背, 低头吻住他的唇,给他一个绵长又细腻的吻。   谢倦被贺北的引导着,居然有了几分小小的回应。此间承受的吻, 竟然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关怀与舒适,好像整个人都跌入了一个云朵般蓬松的柔糯棉团里,身子在陷落在其中, 静谧又温柔。   狭小山洞里, 在贺北的努力下, 谢倦的身上热度明明已经压制住了, 却还是能感受来自于他的炙烫。   贺北想, 或许谢倦向来清心寡欲, 身体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令他迟迟不能消化摒褪。   贺北能怎么办呢。   怀里的师兄实在是太可爱了,谢倦嫌少有这般柔弱无助的时候。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眉毛拧在一起,双目紧紧闭着不敢睁开,通体的肌肤若是白雪浮红云,卿卿可人。   他想来想去,还是想让谢倦舒服一些。把谢倦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环抱在怀里,轻轻解开他的衣衫,将自己的手缓缓延申下去。   洞口开着几棵野杜鹃,延申进洞口几根花枝,光透过叶隙间映照在谢倦半敞的身躯上,被微风摇曳时,花影绰绰,犹如在他的胸膛上画下一片动态的图腾。   谢倦与杜鹃不同,是一朵孱弱洁白的苍兰,被雨打湿过后,枝叶微颤,润泽低垂在贺北的手心,氤氲生香,艳盖过杜鹃的幽香。   夜如流沙,渐渐逝去。   贺北抱着谢倦虽是觉得舒心,神色却又透露出一点小小的委屈。他帮师兄解了毒性,他自己倒是没人管了。师兄在怀里倘若无事一般睡得香甜,睫毛被方才情绪激动时溢出的泪水润的黑亮,鼻尖透着薄薄的微红,唇色恢复正常,泛着让人想一亲的芳泽。   贺北一点困意都无。白子的力量让他的神经兴奋,真气充盈,内力丰厚,想把这漫山遍野的树都想砍个遍,否则总不能去杀人。   快天亮时,谢倦才迷迷糊糊从昏睡中醒来。   醒来后发现自己安然躺在狭小的洞内,他睁着迷蒙的双眼,抬首看到阿念那张无情无欲,没有任何温度的脸庞。   怪不得头下软软的,他枕着阿念的腿睡了很久么。与陌生人这么亲近,他觉得有些不自在,撑着身子坐起身来,环顾一圈四周,又打量从头到脚都有些凌乱的自己,头脑发懵。   昨夜进入山洞之后发生的事情,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碎片。他努力拼凑一番后,大概记得被毒控制时的无措、被师弟抱在怀里抚慰的瞬间,包括那个绵长温柔的吻,还有......他低眸瞧着衣服下摆上一团已经干涸的污渍,脸倏尔一下发起烫来,颊面晕过胭脂一般蔓延着红。膛中气血上涌,内心难以平复。   他从小到大,对那方面的事情很少接触,甚至都很少自己排解。他居然要靠自己的师弟帮忙。尽管他已经万般克制,但是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力气拒绝,整个人都被贺北牵引着走,让他浑身都陷入了一片没有底的深海,浮浮沉沉,有股窒息难以逃脱的溺水感,以及新鲜不尽的愉悦。   他的身躯一怔,又猛然想起一点,那个时候,阿念......阿念也在洞里吧。   谢倦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师兄,你醒了。”   贺北轻快的声音从谢倦脑后传来。   谢倦没有答应,只是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北,整个人都像一根紧绷的弦,贺北还偏要拿着一把刀要在这根弦上拨弄。   “师兄,我去摘了些野果,还打了一些泉水,先凑合垫垫肚子。”   贺北把专门留给谢倦当枕头的阿念从洞口牵引出来,自己钻了进去,拍了怕谢倦的肩,关切道:“师兄,哪里不舒服吗?”   谢倦身体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说话。   贺北急了,又在本就烦躁的谢倦耳边聒噪道:“师兄,是不是昨夜那毒的后遗症犯了.......寒川已经帮师兄把毒都逼出体外了,不如喝点水吧,喝点水应该会好一些,师兄受累了。”   贺北觉得自己只是单纯的担心,但是在谢倦听来,又别有一番调戏的意味。   “师兄,要不你再先休息一会儿?”谢倦不肯抬头看他,贺北看着埋头的谢倦露在外面的耳朵通红,用手指戳了戳,温度还有些发烫。   “师兄,是不是夜里着凉了?”贺北担心这个,但是又回想到他昨夜把谢倦抱的很紧,他自己还跟个小火炉似的,谢倦按理说不会受凉。   “滚。”谢倦半响说了这一个字。   贺北不敢再说话了,默默退出山洞外。   “今日是个好天气。”   贺北自言自语,抬眸望着刺目温暖的日光,想着,师兄的脾气就跟山里这天气似的,一会一变。   一小段时间过后,谢倦从洞里出来了。他的神情肃然,眼底结着冰霜般,目光微凉,虽说身上披着阿念的衣物,还布着一丝怎么都抚不平的杂乱,但也抵不住谢倦本身自带的那股清冷出尘,天仙般的姿态。   贺北还发现谢倦把衣服特意调整了一下,将原本身前的地方掖到了里面,这样显得利索又精练,和阿念穿起来截然两种滋味。   “师兄,吃点东西,我们好启程去找下山的路。镜花宫的人应当还会在附近搜寻我们的踪迹,我们得尽快离去。你别担心,就算与他们当头碰面,也不必惧怕他们。”   贺北把青黄的小果子摊在一块平整的磐石上面,这些果子他都用清泉洗过,知道谢倦喜欢吃干净的。   “贺宗师的白子.......什么时候给你的。”谢倦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口来,毕竟昨夜贺北把白子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他也惊了一下。   “还有你的真气与内力猛增,竟然能与镜花宫那么教徒对打一个势均力敌,也是白子的缘故么?”   贺北轻笑一声,盯着谢倦明亮的眼眸认真道:“师兄,我不想骗你。”   “这白子不是我爹给我的,是我意外所得。师兄,这白子我不放心它在任何人手中。不是人人有了白子都会像我爹一样,保家卫城。但我用它,不会杀人放火,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所想做的,仅仅是保护我想保护的。”   “师兄。你相信我么?”贺北的眼眸之中含着簇簇微芒。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剑庄的所有人都死了,师父,徐长老......都死了......你我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我谁也护不住,救不活。如果昨夜我没有这枚白子,或许咱们二人已经共赴黄泉。我从不稀罕得到这白子,但与其把命运被别人掌握手中,不如自己来当这主宰者。”   贺北说这话时,目光尤为坚定,犹如一只欲要擎天破云的鹰隼。他平时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正经起来时候,浑身的锋芒如同星月一般,是无法掩盖的耀眼存在。   谢倦手里攥着一颗果子,用袖子细细擦着,低眸平静道:“你要小心......白子的力量固然强大,若不好好把控,对自身的伤害应当不小吧,昨夜我看你的痛苦模样,都快要吓死了。”   贺北没想到谢倦居然不反对他。他以为谢倦必定会反对他,亦或是要他把这白子上交给真武盟。   贺北内心激动,含有几分感恩的目光看向谢倦:“师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经历昨夜生死,在谢倦看来,这白子在贺北手中,和在真武盟手中,亦或是任何人的手中,他都不在乎了。   但谢倦还是有所担心:“要不还是告诉贺宗师,你应该对白子还不够了解吧。”   贺北摇摇头。   “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镜花宫的事情还一团乱。”   谢倦道:“镜花宫的人不也看到你有白子了么?”   贺北眼眸一挑,勾起一抹雪刃乍现般的冷光,杀机波澜。   “他们若能活着开口,也算。”   谢倦点头,望着眼前的少年,觉得贺北变了。   很早就变了吧。   变得更好。侠骨柔情,一样不少。   这白子在贺北手中,如若能缔造下一个归属江湖正派的绝顶高手,又何尝不是一桩好事。他知道贺北与他一般,是个死也不肯屈骨低眉之人,他相信贺北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需要他日后更加的去引导与关注。   “你朋友他不过来吃一些么。”谢倦特意关怀起阿念来。   阿念笔挺地站立在那颗苍翠劲松的树干上,静默地看着远方,沉静而忧郁。侧颜流线完美,被日光勾勒出一道泛着细泽的金边。   贺北嗤笑一声,原来他的傻师兄还未发觉阿念是个傀儡。   “阿念不饿。”   谢倦若有心事的细细嚼着口中的果子,忽而红着脸抬头说了一句:“寒川,昨夜的事......你让你朋友别乱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是中毒才情非得已。”   贺北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他以为谢倦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看谢倦的样子,好像.......   “师兄,他不会说的,他是哑巴。”   贺北的坏心思起来了,暂且不想告诉谢倦关于阿念的真实身份。   “嗯。”谢倦匆匆低头,避开贺北蕴含着笑意的目光,内心稍微松了口气。   他以为经历那种事情,以后都无法面对贺北。但此时好像又觉得,他与贺北好像更亲近了一些,他愿意在贺北面前表露更多情绪。   贺北站起身来,伸了个拦腰,折下一枝娇媚的杜鹃,宛转手腕拟画出一道虚空的剑意,再朝谢倦眨眨眼眸,拖着音色慵意道:“师兄,趁年少,多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二人无事发生,只是小北单方面的服务付出(狗头) 第2卷 夜听风雨 第038章 春雷   谢倦眉头蹙起望向远山, 神色担忧:“我们最好尽快下山,把消息传回真武盟。也不知真武盟有没有找到这儿来,此处不是太子岭,应当好找的许多, 从气候草木来看, 与松洲城离得应当不算太远。”   贺北点头, 眸色一沉:“好。”   昨夜贺北趁谢倦睡着以后,早已四处打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此山与对面山之间横着一条长河,这河水远看像一条墨带。   岚洲十城的边界有一条河, 名玄河,河流之水滚滚漆黑,与山下这条情况吻合。   此河向北,贯穿连接着岚洲的边地,惟城。   贺北想, 如果能到顺着玄河去到惟城, 便一切都好说了。毕竟惟城他再熟悉不过。   贺北所在的不知名高山山势固然陡峭, 但比起芜疆的清笳山来,还是九牛一毛。两人半走半轻功,前有阿念探路, 下山下的还算顺利。   那条墨色长河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近。   由于白子在体内的缘故,贺北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   谢倦眼看少年神采奕然,眼波明亮, 如若前方没有路, 便素手拈花枝作剑, 用内力与真气杀出一条路来, 凡是挡路的东西, 被他糟蹋完就能开阔出一道平地来。   磐石俱碎, 草木皆毁,惨不忍睹。   尽管谢倦心底不大赞同他这样做,觉得贺北戾气太重,住山一夜便是客,要善待这里的一草一木。   但是这样下山更快,谢倦也觉得此时不是讲这些情怀的时候。   谢倦由于昨夜中毒,内力受损,再加上吃喝方面补充不上,与贺北速行二三个时辰之后,步伐已经明显有些吃力,呼吸加重,额上冒着细汗,但他不想拖贺北后腿便一直坚持着。眼看快要到山脚下时,才提出想要歇上一会儿。   谢倦的屁股刚挨上一块平整的岩石,得以放松与喘息。谁知下一刻,远处较为灰郁的天际边闷透出几声不算大的春雷之声。   山里天气多变,灰色的部分很块蔓延至他们的头顶,天空变了嘴脸,明明还是白昼,转眼就昏暗宛若暮时。气温也骤然下降,变得清凉起来。   贺北眉头一凑,语气烦躁:“要下雨了。”   他跳上一块边缘的岩石,向下张望着。   “师兄,我怎么瞅着不远处好像有烟火气,兴许是有人家住在那里,不如我们坚持再走一会儿,万一待会雨下大了,我们还有个避雨的地方。”   谢倦应着:“好。”实际上他腿脚有些发软。   师兄弟二人又匆匆走了一小节路,雨便星星点点洒了下来,还好不算大,但土和着雨水变成淤泥,路终究还是变得难走一些。   “师兄,我背你。舍不得你湿了鞋袜。”   贺北心思明亮,他走到谢倦身前,半蹲下身子,示意谢倦上他背来。   “我自己会走。”   谢倦果断拒绝,被师弟背着走路总觉得自己有失颜面,再者,他有那么娇气吗?   贺北坚持姿势不变:“师兄,小时候你经常背我上山下山的,如今换我背你也没什么吧。师兄也该享享福,让师弟多伺候伺候你。”   谢倦喉头一哽,贺北话说的没错。他听起来总觉得变味。   “不必了。”谢倦义正言辞地拒绝,快步走到了贺北的面前。   少时,谢倦的腰就被比他还固执的人揽起,双脚蓦然离地,整个人都陷进对方的温热怀抱,身姿摇晃不稳间,手不自主地就攀上他的脖颈,脸面紧跟着一烫。   谢倦有些生气:“放我下来。”   贺北在谢倦脸前轻笑道:“师兄,这样走快一些。”   谢倦依然觉得被师弟抱着有些丢脸,在贺北怀里挣扎着:“不用。我说不用,你听不懂是么?贺寒川,你怎么总是强人所难?”   贺北的语气柔和几分,带着哄人的架势:“师兄,别乱动,再乱动我该摔倒了,到时候咱两个一起滚到泥里可真就闹笑话了。师兄,我心疼你,你就让我好好抱着,你正好恢复恢复体力,万一镜花宫的人追上来了呢,我们再四条腿跑也不迟。”   “你总有那么多道理。”谢倦瞪了贺北一眼,纵使无奈,他却不再去挣脱贺北的怀抱。也许是他在意的太多,小时候心疼贺北上不动山,背着他一个石阶一个石阶登着,和贺北现在抱他一个道理。   谢倦认为,在他的矛盾情绪里,最终不理智又战胜了理智。   雨越下越密,贺北和谢倦浑身已经湿透了,好在前方真的如同贺北所说,稀疏错落着几户人家。   贺北抱着谢倦飞步踏在泥泞之中,贺北的下半身已经尘泥斑斑,却不曾让谢倦的衣衫上沾半点污迹。   “好了,放我下来。”眼看已经到了有人迹的地方,谢倦便不好意思再让贺北抱着。   贺北未曾言语,未曾松手,而是走过那些泥泞不堪的地方,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才把谢倦安稳放下。   谢倦瞧着脚下踏着的青石砖被雨浸润的清亮,心中暖涩。贺北看似粗心大意,对待他好像却是细枝末节都要顾及到。   贺北轻叩几下铜臭斑斑的门环,不一会儿,有人前来开门。   斑驳的木门被徐徐打开,弹出一颗头来,模样娇憨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清亮的圆眸打量着贺北与谢倦。紧接着,从门里又传来一阵严厉的男声:“红豆,不是说过有人敲门你不准开门么?”   小姑娘的头被一只粗粝宽大的手掌按回去。年轻男子透过门缝警惕地看了贺北一眼,语气带着凶意:“何人?何事?”   贺北语气亲切:“大哥,山中天气突变,我们兄弟三人想暂时借你家避避雨,可否方便一下?”   怎么说呢,贺北再装出一副和善的姿态,过于明艳的模样与那一双诡秘的异色瞳仁总会给人以不同寻常的感觉。   男子言语依然锋利,气势逼人:“避雨?你们是做什么的,来春雷山又做什么?”   “大哥,我们也不想骗你,你看我们这狼狈模样就知道我们是逃到此处的......”   贺北前半句刚说完,男子就要把门闭上,结果被贺北一手把住门缝,男子硬是没把门给合上。   “逃命?快滚,别连累我们。”男子使出全部的劲儿去关门,手背上青筋爆起,脸色涨红,与贺北僵持一番后,楞是没关住。   “草。”男子怒骂一声,心想,这小白脸怎么这么大劲儿?他可是村里劲儿最大的,能一拳打昏一头牛。   贺北脸上依然挂着笑,好声好气说着:“大哥行行好,我们三人对此地不熟,不会让大哥白收留我们的。”说着低头从自己的靴子上生生扣下一块用来装饰的碧玉“大哥,这玉水头不错,能换不少钱呢。”   男子眼眸一亮,有点心动。口风松了松:“逃命?呵,我看你们三个像是逃婚吧,穿的红艳艳的。”   贺北道:“大哥好眼力,我们就是逃婚来的。这山顶上有个魔头把我们三个绑起来,要娶我们,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逃出来的。”   贺北话音一落,男子扫过谢倦与阿念的脸,心里感叹,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好看,难怪这山头土匪要绑去做压寨夫君。   “山顶的魔头?你们从山顶来的?这山顶土匪一口气娶三个,也真是.......你们三个压寨夫君倒也挺能逃,山顶我还没上去过,一直觉得那是人上不去的地方。”说着,男子看向贺北手里的那块翡翠。   贺北灿然一笑,把翡翠塞到男子手里。   男子瞧着贺北一愣,又心想,这男的笑起来比女的还好看是怎么回事。   “进来吧。也是看你们可怜,雨停了就赶紧走,别你们那姘头找上门来连累我们。”   “红豆,去,烧些热水。”男子指挥着红豆去厨房烧写热水。   红豆跑去厨房之前,还偷偷撇了贺北与谢倦几眼。   男子把柴房的门打开,大咧咧道:“你们三个凑合在这里避避,冷的话烧点柴火。我叫南国,你们年纪看上去都比我小,叫我南哥就行。”   贺北喃喃:“红豆生南国......”他没想到男子看上去五大三粗山野村夫的模样,和小姑娘的名字引经据典还挺有诗意。他与谢倦同声道:“多谢。”   南国指着柴火堆旁的斧头说:“柴自己劈,其他我就不管了,这会儿我该给去做饭了。”   劈柴这事儿贺北最在行了,兰渚实打实的劈柴工具人。   贺北单手拎起一块略粗的柴火,挥起一掌风劲劈下去,柴火干脆碎裂成两半。直接把刚准备离开柴房的南国下了一跳,惊在原地,瞪大眼珠子讶然道:“你手是铁做的?”   贺北把柴在地上排排摆开,又一凌厉掌风下去,每根柴火都被均匀劈成两块。   南国震惊之余差点鼓起掌来。   “大侠,你会武功吧,这也太绝了,我要有你这本事就好了。”南国露出羡慕的神色,语气也比之前好了不止一个度。   “雕虫小技。”贺北低头摆弄着柴火。   南国把火折子丢给贺北:“那你们三位先在这里歇着,失陪,妹妹实在饿了。”   南国走之前,又在三人身上打量了半天,都没看到有个佩剑佩刀什么的,不禁有些失望。   贺北和谢倦两人围着火堆取暖。   谢倦对贺北低言:“把外面衣服脱了。”   贺北乖乖把外袍脱掉。   谢倦把贺北的衣服拿在手里,走到门口,把衣服拧巴在一起控了控水。随后又找了一些的柴火搭了个木架子,把贺北的衣服搭在上面,放在火堆旁晾着。   贺北摸了摸谢倦的外袍:“师兄,你的也脱下来晾晾?”   谢倦摇摇头,神色淡然:“我的不如你的湿,我穿着在火边烤会儿,一会也就干了。”   贺北点点头,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火烧的更旺了,将不大一个房间烘托地逐渐热乎起来。   贺北鞋袜湿黏的难受,索性把长靴脱掉,鞋袜也脱下来,摆在火堆旁让火气熏烤着。   他往后坐了坐,伸直双腿,顺势把赤着地双足也搭在火堆旁,同谢倦道:“师兄,你要不要也脱下鞋来烤烤脚。脚暖和了,身子很快也就跟着暖和了。”   谢倦被火光描摹着的容颜失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暖意。他垂下长睫思索一番,随后抬起映着火光的温眸,道:“嗯。”   谢倦慢条斯理地把鞋袜脱掉,将脚搭在贺北的脚旁。   “这红绳都毛糙了。”谢倦指贺北右脚脚腕上系着的那根红绳。这根因为年岁而磨损毛糙的红绳,上面还系着一只小小的金铃,但是这金铃里面的响珠被贺北之前不小心丢掉了,现在是个哑巴铃铛。   “唔。小时候亲娘给系的,舍不得摘......关于她的记忆很模糊了,但是我记得她和我说,脚腕上系红绳能辟邪,带着晚上就不会被骇人的东西给缠上,师兄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怕黑了。”贺北晃动着脚,金铃在火光下一闪一闪。贺北的脚不小心与谢倦的脚触碰了一下,谢倦顿时把脚一缩,神色紧绷起来。   “小时候大夏天的做了噩梦也要抱着我睡觉,第二天醒来,枕头都被汗濡湿了,害我要早起沐浴。”   “真是个胆小鬼。”   谢倦最后这句话带着明显的宠溺意味。贺北听罢笑笑,记忆跟着回溯到从前,心底一点一点泛起暖意。   “师兄,你的脚上回头也系上一根。”   谢倦摇头:“不系。”   “什么都想和你一对。”贺北的笑意微妙。   谢倦低眸不语,盯着自己在火光熏抚下泛着粉红的双足,思绪微微有些杂乱。   贺北把眼睛微微眯起,懒洋洋一句:“师兄,困了,昨夜一夜没合眼。”   “那就睡一会儿。”谢倦好不容易已经忘了昨晚上的事儿,贺北一提,又让他想了起来。   谢倦胡乱想着,贺北已经调了一个方向,把头朝谢倦肩上自然靠了过来。   “师兄,借我靠靠。”   贺北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要脸的撒娇意味。   “嗯。”谢倦把肩往过凑了凑。   贺北靠在谢倦肩上,闻着谢倦的味道,安然半睡过去。   外面的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贺北睡醒之后,双目微睁小心侧头,发现谢倦也睡着了。两个人互相倚靠着,挨着地方暖意十足,稍微分开一点都觉得漏风。贺北动作轻微的,把谢倦的头从自己的头边移动到大腿上,想着谢倦这样睡会更舒服一些。   贺北看到火堆旁摆放着三碗稀粥和三个焦黄的窝头,不用猜也知道,是南国悄悄送来的。   他想来南国也是个善人,收留三个来路不明的大男人也就算了,还管饭吃。贺北从粥的寡淡程度来看,南国家里的生活条件才叫清苦拮据。   粥和窝头在火堆旁边放着,依然温热着,贺北一口粥下肚,险些哭出来。他之前不觉得饿,但此时胃里一暖,什么好吃的都在脑海里冒出来了。   他吃了一个窝头,喝了一碗粥,紧紧巴巴的,剩下的全给谢倦留着。   贺北凝视着安然沉睡在自己腿上的谢倦,伸手轻柔缕动着他的发丝,捻过他冰凉的耳垂,双指捻着耳垂替他缓慢搓热。   做了一些小动作之后,贺北发现谢倦是睡得真熟。   趁人之危贺北玩的熟练。他忍不住用唇在谢倦颊边蹭了蹭,紧接着痴心一起,往谢倦唇边挪了一寸,斗着胆子轻轻在唇畔擦着,结果想着碰都碰了,不如再得寸进尺一些。   门吱呀一声,被南国幽幽打开。   南国想着送条毯子来,结果看到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感人画面。   贺北俯首,衣领微敞,露出饱实的胸肌痕线。发丝款款垂落在怀中人的颈边。他眼眸含笑,伸出舌尖在怀中人凸起的唇珠上重重捻了一下,留下一抹泛着水光的湿润痕迹。这个动作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极致撩拨。再加上两人容貌俊美,画面实在活色生香。   南国的内心大为震惊,他二十多年的处子生涯仿佛得到洗礼。一时间,欲言又止,手中的毯子啪嗒掉在地上,紧接着与贺北一双余火未尽的桃花眸紧紧相对。   “你们继续,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奖么么 ~ 第039章 天人   贺北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示意南国说话动作都小心一些,以免吵醒怀中人。   南国动了动嘴皮子,终究欲言又止,在门口踌躇犹豫半天, 较难为情地走进屋里来, 他把毯子递给贺北后, 才特别小声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晚你们就在这柴房凑合一晚,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南国想, 三个压寨夫君怎么还......内部消化?   “你们......早点休息。明日我送你们下山,我刚好要去城里一趟,卖点山货。”   “好,那多谢南哥,麻烦你了。是去惟城么?”贺北试探地问着。   南国点头:“对。只不过下了山去惟城那边还要雇佣马车, 费用你们自己来解决。”   “好, 这个没问题。”   贺北想, 刚好搭个顺风车赶到惟城。到了惟城,他与谢倦稍微安全一些,也方便把消息传给真武盟。   南国离开之前, 又深深看了贺北与谢倦两人一眼,   贺北还特意朝南国笑了一下。南国在惟城听书听多了,一时走神浮想联翩。他越看贺北那只如春柳般碧色的瞳仁, 越觉得贺北可能是山里的妖怪, 专门诱拐谢倦这种看上去清尘不染的单纯男人, 采阳补阳。   谢倦还在贺北腿上沉沉睡着, 被火气熏烤着, 瓷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宛若雪樱含苞待放时的初嫩嫣粉。   谢倦梦里不知道梦到些什么, 嘴角逐渐弯起一抹淡笑。   贺北望着谢倦,心中爱意滋长,如藤蔓延。   贺北的腿被谢倦压的时间久了,有些酥麻,但是他舍不得动,怕把谢倦弄醒。于是就这么坚持到谢倦醒来。   谢倦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热气紧紧包裹着。他微睁着惺忪睡眼,有些失神,迷迷糊糊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先前都发生些什么。也了解到自己一直枕在贺北的腿上入睡,这样确实睡的很舒服。   谢倦缓缓直起身来,看向贺北,语气软软地说:“我睡了很久么。”   “师兄,天都黑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南哥这个活菩萨允许咱们在这小破房里过夜。”   贺北揉揉酥麻的腿,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   “师兄,饿了吧,地上有吃的。我和阿念已经吃过了。”   “好。”   谢倦真有些饿,刚才还做梦梦到和贺北已经安全回到兰渚。他做了一大桌丰盛的吃食,全是贺北爱吃的,庆祝他们二人死里逃生,大难不死。   虽然一觉醒来好吃的没有,但好歹眼下有清粥窝头替补着胃里此时的空虚。   贺北看谢倦啃窝头都啃的那么仔细,有些心疼:“师兄,明日进城我带你吃好的。今夜你就凑合凑合。”   谢倦觉得无所谓:“天涯亡命人,有口粥喝就不错了。”   贺北把柴房里成堆的茅草取了几捆,均匀分铺在地上,铺成一张可以供几人躺下舒展身躯的简陋床铺。   夜深时,三人一同躺在这茅草制成的床铺上作息。   谢倦和贺北都不是娇气的人,能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尚且满足。   谢倦睡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贺北睡在中间,阿念被贺北操控,装模作样睡在最边上。   山里夜越深就越凉,柴房里的纸窗透着冷风,柴火的作用开始微不足道。   谢倦睡着睡着冷到又蜷缩成猫儿一团。贺北主动贴上来,把谢倦包揽在怀中。头抵近谢倦的后发,温热的气息扑在谢倦后颈上,呼出的暖意融融。   谢倦半梦半醒间翻转过身来,结果微一睁眼,对上贺北一双含情目。看到他的眼底含着熔岩沸腾般的热意,将自己的脸颊也感染地发起烫来。   谢倦把腿弓起抵在贺北身前,试图将二人隔开一些距离。而后,闭上眼睛试图去让自己尽快陷入睡眠。但这次无论他多么努力,思绪依旧是杂乱不堪的,宛若一向平整的海面忽而波澜四起,整个人无法安稳下来,记忆中涌现的画面都是贺北与他所有亲密无间的时刻。   那些炽热、粘腻、疯狂、失智、共沉沦的瞬间。   这些画面关联的情感不是羞耻、不是愤懑,而是一种能让心跳得极快的悸动。犹如冰川初融,春光乍现,朝时露,暮时风,一切都出现的毫无预兆,却偏偏能动人心,乱人意。   谢倦不明白自己和贺北从小躺在一张床睡也觉得没什么,如今再趟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别扭。   “师兄,你睡不着吗?”贺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犹如一滴雨露,蓦然滴落在谢倦心尖。   谢倦没有作任何回应,装作已经入睡。只不过他微颤的睫毛和愈发急促的呼吸出卖了自己。   “师兄,是不是冷?不如我们互相抱着?”贺北的话含着热气。   “我们小时候怕冷,不都是抱着睡么。”   “方才碰你,手都是冰的。”   贺北的话不断,眼梢挂着促狭的笑意。   谢倦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眸怒瞪贺北一眼:“闭嘴。”   “师兄,其实我也冷的睡不着。”贺北的表情有些委屈。   谢倦闭上眼气声道:“睡不着就滚出去。”   贺北在谢倦耳畔软语道:“师兄,求你了,让我抱抱,我只抱着。”   谢倦冷冷袭来一句:“你挺烦的。”   谢倦一直躬着腿,膝盖顶着贺北的小腹,贺北的身子往前稍微一挪,谢倦的膝盖就无意顶到了贺北尴尬的地方,谢倦察觉到不对劲后,立马把腿曲直了。   方才两人面对面中间有谢倦腿的阻隔,如今立马给了贺北可乘之机。   贺北把谢倦直接揽进怀中,两人近在咫尺,前胸都快要贴在一起。谢倦的鼻尖触上贺北的下巴,两人呼吸交融,气息交错,中间有一道无形的火线,从贺北的那头疯狂窜烧到谢倦这头。   “手好凉。”   贺北摸索到谢倦缩在胸前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给予着温度。   “我们这样......阿念......”谢倦一想到阿念还在贺北身后,就愈发紧张。   贺北用一根手指掩住谢倦柔软的唇: “师兄,睡吧。阿念已经睡着了。”   贺北的话很有安慰作用,谢倦不再挣扎。   他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如今与贺北紧紧相拥,姿势暧昧,还有他人在旁,心中不禁产生一种禁忌之意,但这禁忌之意又让他沉沦其中。   贺北的唇在谢倦额上轻轻蹭过,留下一个浅淡的吻。对于谢倦来说,这吻像是一个灼烧的烙印,让他心神飘荡许久,情绪浮浮又沉沉。最后在与贺北相拥产生的徐徐暖意中才渐渐昏懵睡去。   贺北的心思很简单,他要谢倦习惯这相拥的暖意。以后独自度过的夜晚,凄冷时第一想起他。   第二日,天色微亮。   贺北比谢倦先醒的,谢倦醒来之后下意识去摸身边,发现空落落的,草铺凉凉一片,内心徒生一丝失落。   贺北已经洗漱完毕,冲谢倦说“早”时,颊边还沾着未干的水珠,眉目英挺,眸光湿亮,一脸清爽与朝气。   谢倦起身时望着一怔,觉得贺北犹如晨时第一缕熹微照进他眼里。他应一句:“早。”   南国来柴房看看三人是否已经起床,推门之前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敲门。   他昨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到贺北变成妖怪,生出了蛇尾,长出了狐狸耳朵,闯进他的卧房,将尾巴缠上他的腰,叫唤着要吸他精血。导致他迎面撞上开门的贺北,心中还惶然一惊,对上那双漂亮眼眸后,不禁立马躲避开目光。   “呦,兄弟们,起来了,都收拾好了吧?”南国佯装镇定,探头朝里张望着,看到谢倦慢条斯理坐在草埔上专心整理衣衫,脑海里又止不住浮想联翩。   贺北回眸看向谢倦一眼,同南国道:“我师兄还没好,南哥稍等。”   谢倦低头系着衣带,说:“我很快。”   南国讶然:“你们二人是师兄弟?”   贺北点头:“是,怎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天下大了什么事儿都有。”南国这话说的意外深长。   贺北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谢倦没明白南国话里的意思,就是觉得南国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南国领着贺北、谢倦与阿念三人,顺着一条狭隘陡峭的山道往山下行着。   山底那条湍流不息,漆黑如墨的玄河离他们愈来愈近。   “惟城。你们来过么?”南国问起三人。   贺北答:“不曾。我们几个在山里长大的,这不刚出山就被土匪抓去山头作压寨夫君了么。”   实际上,惟城对于贺北来说他再熟悉不过,上一世,他横霸江湖改写武林血史,惟城就是他第一笔旧账。   南国哼笑一声,大胆猜测:“山里长大?看你身怀绝技的模样可不像是普通山里长大的。你会武功,定然行迹于江湖,且看你的样子,不会是什么魔教中人吧?”   贺北神色一滞,疑惑:“我看着像魔教的?”接着又指了指谢倦:“我师兄总不像吧。”   南国搓搓下巴,思虑片刻:“你师兄像你拐来的......”   “我们并非魔教中人,阁下多虑。但因为某些原因,身份暂且先不透露,见谅。”谢倦倒是解释地认真,自以为在替贺北开解。   南国道:“嗯。反正你们是魔教还是什么大侠都与我无关。到了惟城,咱们就分道扬镳,当没见过。”   “话说,你们行走江湖,连个护身的家当都不拿的么?”   谢倦一想到沉雪剑与艳山剑沦落到魔教手中,心中便一阵惋惜。   贺北轻笑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真正的高手从不依赖武器。心中有剑,便能处处留痕。”   “听不懂。”南国觉得贺北不光长得好看,还臭屁。   可当他亲眼看到贺北用一根随手折来的木枝在空中斩开,撕出一道灿然银光,将隔着一米的巨大磐石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缝,霎时叹为观止,结合他昨日的劈柴壮举,觉得贺北长了一张吃软饭的脸,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四人行,只花了一个时辰便下到山底。   山底往北三里,有个驿站。   贺北把另外一只鞋上剩余的那块翠玉扣下递给南国,南国满意一笑,替他们租了一辆没有顶的敞篷马车。   贺北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寒碜的马车:“这万一路上下雨了?”   “有的坐不错了,你看这驿站哪有有顶的马车?”南国嫌弃贺北矫情。   贺北感叹一句:“惟城周边是真穷。”   “你有钱,你雇个仙鹤飞去。”南国瞪了贺北一眼,催着他赶快上车,别啰嗦。   这马车一路上行的不快不慢,除了省力,没有任何优势。   接近晌午时,贺北才看到惟城前那一延仿佛能隔绝世外的巨大灰色城墙。望着近在眼前的惟城,他的脑海里不禁涌起一些旧忆。   上一世,镜花宫屠杀凤语剑庄满门 ,在武林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嚣张问世。接下来,他们攻陷松洲城,再攻陷岚洲十城,顺理成章一气呵成,仅仅用了半年时间。   岚洲十城本有云顶之巅坐镇。但在云顶之巅门派当中,势力割裂,左右护法内讧多年,直到左护法被镜花宫收买为所用,岚洲十城终在内外忧患下,将自己一半疆土失手让人,闹了一个笑话。中州内陆最大一块肥肉,被魔教衔在口中,肆意玩弄。   漾绝不知收敛,他将镜花宫宫营驻扎到岚洲惟城之后,为非作歹,猖狂天地,滥杀无辜,将昔日繁华昌荣的惟城作践的不成样子。   再后来,云顶之巅右护法一派不得舔下脸皮与当时的真武盟和解,请求真武盟帮助夺回领地。   真武盟那时因为西南被金沙占领,贺岸败北为囚。真武盟已是北府当家。北府神殿功德累世,济世天下,坚守于正派,自然不会不答应这个请求。   当北府的救兵攻上惟城欲要替岚洲讨回领地时,功劳与风头都被横空出世的一人夺去。   此人先北府一夜,单枪匹马将镜花宫屠杀完毕,血洗岚洲五城。   此人在惟城登顶自封领地,他是中州内陆有史以来第一位超越宗师境界之人,自那以后,武功品阶为他重新开创一个新的等级——武道天人。   只可惜这位天人不隶属江湖正派,也不隶属魔教,他从未开宗立派,一人之上,红衣飒飒,宛若修罗转世。绝唱一曲:镜花灭,天人出。   镜花宫宫主漾绝的人头被悬挂在惟城的城门之上,风干成骨,最后成为惟城一块招牌似的存在。   惟城被这位天人统治,且不割让半分地界。   惟城从此多有一个别称,名叫魔窟,最初只因有三大奇景。   第一奇景,便是昔日镜花宫教徒的尸首在玄河边风干成一座骸骨之墟,情景壮观,宛若地狱。   第二奇景,惟城之中本以雪樱花开盛名。自从红衣天人入住那一天,雪樱花树之上悬挂满人皮制就的灯笼,灯亮十里长街,阴森无比,夜时,幸存的城民都紧闭家门不敢出门,唯恐被那红衣天人吃入囊中,尸骨不留。   第三奇景,惟城出现一种特殊飞禽,名为银翼鸟。通体泛着银光,形似白鸽,羽毛丰盈,挥翅动听,穿梭在粉白的雪樱树之中,或是追逐在小城苍凉暮色间,是惟城在那场屠花之战后唯一富有灵气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金沙与中州内陆是对立状态。 中州内陆:西南、松洲城、岚洲十城、北府、江东、江北。   上一世的真武盟:西南、松洲、北府(后加入)西南被金沙占领以后,就由北府当家。   这一世的真武盟:西南、松洲、北府(预备加入)   岚洲十城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与真武盟都属一合作伙伴,不算加入到真武盟。   谢倦:两个人的尴尬,三个人的错(阿念:我不是人)   贺北:下次出门之前鞋上多镶嵌几个翡翠,有大用。 第040章 惟城   南国带领着三人来到城门口的登记处, 为他们各办理一张能临时入城的通行令。只有三日期限。   “只有三日,三日后你们若不走,便得花钱续期,时间到了一定记得续期, 小心被强制驱逐, 或者被富贵人家抓去充作苦力, 有你们罪受。”   “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南国同贺北他们三人正式作了一个道别。   “多谢南哥,江湖再见。”   实际上, 贺北之前给南国的两块翡翠,比他自己身上担着的两担山货要值钱多了。   南国转身淹没于惟城熙熙攘攘的人烟之中。   惟城与松洲城人情风物大不相同。   松洲的繁华是小街小巷、人情世故的拥挤热闹,接地气的繁华。而惟城富贵迷人眼,来来往往都是匆匆过客。街道宽阔,漫天粉嫩的雪樱作为最佳装点。两边高楼画阁, 绣户珠帘, 道上宝马香车, 驰骋扬尘,时不时有穿着墨黑铁甲的巡城军路过,气势森严。   行人各色间, 三抹红衣低调穿梭在其中,试图泯然众生,却因为扎眼的容貌惹来纷纷侧目。   贺北的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胡茬, 发丝凌乱糅杂着几根茅草, 衣服脏烂, 灰扑扑的靴子污泥成痂, 如此不修边幅, 沧桑归沧桑, 却因此多了几分野性与粗糙痞气,像个英俊不凡的江湖浪子。   走在街上,行人都退避三尺。   谢倦昨日一路上都缩在贺北怀里,鞋袜干净,衣服依然整洁。发丝被他早时细心休整过,从头到尾无论是穿戴还是形象,并不显得贺北那般潦草。   “师兄,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有些饿。”贺北牵着谢倦的衣袖,生怕仓促的人流将他们两人冲散。   他好几日没有吃上一顿好饭,实在馋瘾犯了。   “好。”谢倦对惟城人生地不熟,神情有些迷惘。   贺北把谢倦往身前一拉,避开一辆奔驰而过的华丽香车。人群喧闹,他俯首在谢倦耳边说:“我带你去宝梦居,那里的菌子锅又鲜又美,师兄你一定喜欢。”   “宝梦居......你之前来过惟城么,我怎记得没有。”谢倦发现贺北一进城就拉着他轻车熟路,走街串巷,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来惟城,这会连哪里有好吃的都了解。   贺北轻飘飘解释:“我听我爹说过。我爹这个人天南地北哪里都去过,就是去哪儿也不带我,光知道说这些好东西馋我。”   谢倦将信将疑:“唔。”   宝梦居作为惟城第一酒楼,足有六层之高。屋顶的碧色琉璃瓦在暖阳晕透下闪着璀璨剔透的光泽。楼外置挂的招旗彩幡一直延申到对街,能遮蔽住半边天光。   进宝梦居之前,谢倦一把按住贺北的肩膀,担心问道:“你有钱么?”他还特意看了贺北的长靴一眼,想着贺北也没东西可以扣了吧......   “阿念有钱。是吧阿念。”贺北碰了碰阿念的身子。   阿念的雪肤金瞳的绝色容颜神情依然若冰川般冷峻,他有些木讷地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在谢倦跟前晃了晃。   “寒川,不如我们换一家,这样阿念有些破费。”谢倦不习惯欠人太多人情。   贺北坚持拉着谢倦一步迈进宝梦居的门槛:“无妨,我们以后请阿念去松洲城玩,请他吃顿好的不就成了?”   “那阿念,多谢你。”谢倦朝阿念投去几分含有谢意的目光。   阿念漠着脸点点头。   贺北在三层的地方订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一边吃食一边欣赏惟城风光。   四角桌案上的菌子锅沸腾地燃着,香气扑鼻,热乎的雾气萦绕在眼前,温润双眸。   贺北盯着铜锅里正翻滚的白嫩菌子,咽下口水,忍着饿先给谢倦盛好一碗,才轮到给自己盛。   谢倦瞧着阿念也盯着汤锅,一动不动,没有要吃的意思。谢倦出于礼貌,给阿念盛了一碗。   “阿念,我都没见你怎么吃过东西。”谢倦这一路上没见阿念吃东西,要么就是贺北说他不饿,或者说他已经吃过,连水也不怎么喝,如此,还能时刻保持精神十足,谢倦想着阿念定然内功深绝。   阿念把谢倦为他盛放到眼前的菌汤往前一推,双手在贺北的操纵下随意笔画一番手语。   谢倦看不懂手语。   贺北解释:“阿念辟谷,不吃东西。”他有些吃醋,阿念的钱也是他的,之前勒索真武盟富余的银钱都藏在阿念身上。这会谢倦倒是因为感激表现出很关心阿念。   “好。”谢倦只好专心吃起自己碗里的,他向来不会强人所难。   “我们先把消息传回真武盟。”   两人吃饱喝足后来不及休息,便紧赶慢赶来到惟城的城主府。   贺北与谢倦无任何令牌亦或是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被城主府门口的侍卫轰走几次,夹塞小费也不被领情。   直到一辆装饰着轻纱烟罗、金铃香花的马车停靠在城主府门口,贺北未多思索,他将谢倦推开,直接只身飞到车前,将车帘粗暴一掀,直接把车中贵人拽到身前,双手遏制住怀中人的咽喉,同四周剑拔弩张的侍卫威胁道:“带我见你们城主,否则他死。”   怀里人面若白纸,冷肤褐眸,发色浅淡,眼眸病恹恹地垂着,身骨纤细,是绝对的孱弱之姿。被贺北挟持后并未有太多反抗,单单呼吸急促,脸色微微涨红,如同溺水一般,被窒息感紧紧包裹着。   黑色盔甲的侍卫兵将贺北团团围住。   “莫想伤我们二少爷一分一毫!”   “光天化日,敢劫持我们二少爷,找死!”   二少爷的贴身侍卫冰冷地动动嘴皮子,说 :“劫持者,格杀勿论。”   明里暗里,贺北不知被多少箭羽对准。在那句“格杀勿论”下,纷纷离弦,朝贺北射击而来。   贺北眼神一厉,身躯猛然一震,如雨挥洒而来的箭羽在空中停滞片刻后,被他的惊人内力震碎成片片粉末,似雪樱般洋洋洒洒坠落铺成一地。   护卫兵大惊,不曾想到此人的武功竟然如此绝妙超然,仅用内力便抵挡一波攻击。他们纷纷摆阵,□□肃然相对。   “不必兴师动众,我只要见你们城主。”   二少年的贴身护卫阴恻恻道:“城主是你这种登徒想见就见的?放开我们二少爷,你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真武大会遭受镜花宫劫杀江湖已经人尽皆知吧——”贺北后半句话还未说出。   二少爷的护卫更大声地呵斥道:“你们是镜花宫的,难怪如此猖狂!将手伸到我们岚洲来了,岂会让你们魔教得逞。”   镜花宫在真武大会上那一出已经天下武林人尽皆知。   贺北眼眸挂笑,神色淡然,完全没有半点凶意:“我是真武盟的,真武大会被镜花宫之人所挟持,刚逃出来,谁知意外到了岚洲地界,这不想见你们城主通报一下消息,你们的人不管,我们只能剑走偏锋。”   二少爷的护卫一剑朝贺北指去:“正道人士?张口胡来的本事倒不错。”   他首先就觉得:正派谁这么虎?上来就劫持人家少城主。   贺北挟持着人质与城主府的护卫兵僵持着,闹得满城风雨,整条街都被封锁,禁止闲人出入,专心对付贺北这个疑似魔教中人。   “行了,要不你们把我绑走,亲自交给你们城主审问?”   贺北松开怀里的人,他觉得这人身子骨也太弱了些,他怕在掐一会真给掐死。   贺北伸出双手,一副示弱姿态。冲上来两人立即把他扭绑起来,连累的还有谢倦。   如此,真的亲自见到城主。   城主银砚与与贺岸有些许交情,一见贺北那张结合了爹娘所有优点的脸庞,顿时放下七分戒备。   毕竟被挟持的人里最有名的就是贺岸之子,贺北。   贺北将被劫持之事与银砚简单说明,至于逃脱的过程直接简化为——他与谢倦被高人所救,但高人已不见踪迹。   尽管自家儿子刚刚被贺北无礼挟持,但银砚台怎敢去博贺岸的面子,更何况,此时收留贺北,还能卖真武盟几分薄情。他给贺北与谢倦松绑,好茶好座赐着,嘴上抚慰脸色多少有些谄媚:“好孩子们,受苦了。”   “银家二少爷,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贺北还是识体,对着座上的银溯敬茶表示歉意。   银溯咳嗽几声,摇摇头,弱声道:“无妨。”   此时他纤细白嫩的脖颈上还有贺北留下的红褐色指印。   银溯这个人贺北也熟。   上一世,他在惟城封主,银砚对他俯首称臣,知道他喜好男风,为讨他欢心,把银溯送到他枕边。   只可惜,银溯好看虽好看,就是先天不足,身残体弱,经不起他糟践。   他让银溯跪在冰天雪地的梅园中为他绣梅花。   贺北在亭中围着红炉喝暖酒。银溯在亭外,一双素手冻成紫红,针都握不住,最后整个人宛若雕刻的雪美人,一动不动僵直倒在雪地里,再也不起。   他让几个侍从过去收尸,结果看他闭目皱眉幽怨不怠的样子有几分像生病时的谢倦,便让人把他扔进温泉池里泡了半夜,竟然活了过来。   活过来之后,银溯也对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恨之情。贺北把他安排在身边,伺候他起居,替他清扫房间,亦或是在桌案前处理事务时,做个摆设。   在贺北眼里,银溯顶多算是个质量高些的侍婢,留在身边可以随手用,挺安静。   后来,贺北看他这张病恹恹的惨样看倦了,就将他打发回银砚身边。   银家世代以丹药闻名,银溯也精通制毒解毒,所以后来,银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便将银溯又带回身边,当作一把利刃运用。   作者有话要说:   惟城篇开启。   银溯只是个侍婢,不侍寝。 第041章 蛰伏   “春雷山离惟城距离不算太远, 是玄河那一带最高的山。虽说临近岚洲的地界,但严格来讲,也不算岚洲的,其实离松洲更近一些。”银砚话里话外尽量摆脱着干系。   “我明日派人去春雷山探探风。真武盟那边也已经派人通知了, 你爹肯定会派人来接你, 你和你师兄就安心在我这城主府先住着, 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不必和你银伯伯客气。”   贺北顺着毛缕:“多谢银伯伯。”他知道银砚派人去春雷山也是徒劳,镜花宫的人狡诈, 定然已经撤离春雷山,岂会留着让人发现。   “多谢银城主照料。”谢倦方才属实被贺北劫持银溯的举动所吓到。贺北做事太莽,他不曾想到一转眼,还能安然坐在这城主府中喝茶。   “你和你师兄能从镜花宫手下逃脱出来也是厉害。不愧是贺宗师之子。如今武功几品?你才十七吧,我记得。”银砚听手下说, 城府门外, 贺北一人就能轻松抵抗他们城主府暗地里布置的八方箭阵, 这般魄力,武功少说也得七品以上?   明明传言他只是个废柴。   贺北离得远,银砚努力探息, 却始终探不出贺北的具体实力。   “五品。”   “再说,我们也是被高人所救才得以侥幸逃脱。”贺北完全吸收白子的力量之后,光内力与真气的随机爆发程度, 已在七品之上。   “五品?”银砚迟疑片刻, 又笑道:“少年天才, 只可惜我们家溯儿自幼体弱多病, 无法修习武功, 不然得让他像你多请教请教。”   银溯轻咳两声, 病怏怏道:“爹,我不行,但是哥哥可以......”   贺北想起银溯是有个亲哥哥,叫银辰。上一世几面之缘,银辰与银溯不同,是个体格健壮的。   贺北特意将目光抛向银溯:“二公子也可以试着修习武功,强健体魄,说不定身子比以前更好使了。”   银溯眼神回避,低眸有气无力道:“溯儿没那个体格,更没那个天赋,罢了。”   “嗯,二公子保重身体。”贺北瞧着银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会想起上一世,银溯一匕首将银砚的喉咙捅穿,可不是现在这副羸弱的样子。   银溯淡淡道:“多谢贺公子关怀。”   上一世,贺北绞杀镜花宫,刚统领岚洲五城,银砚不甘心将惟城拱手让人,表面对他唯唯诺诺、俯首称臣,暗地里与云顶之巅右护法勾结,设计取他性命。是银溯在当时贺北无法抗拒危机的情况下,舍命替他挡了一剑,又刺了自己亲生父亲一刀,算是救过他一次。   所以银溯帮了他这样一个忙,他又重新把银溯安排回身边。   当时贺北就觉得银溯这个人不简单。   到底有多冷血,才会亲手杀死亲生父亲,后半夜依然表情安然地跪坐在他床边守夜。   忠心感受到一点,也感受到他的不简单。对方根本不是安静的摆件,而是蛰伏的蛇。在暗里隐着獠牙,吐出信子前,你永远以为他是人畜无害,毫无攻击力的弱兽。   “这位小谢兄弟看上去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银砚望着谢倦将他仔细端详一番,总觉得谢倦有些眼熟,颇像故人。   谢倦轻笑一声,如春风拂柳般轻盈。   银砚对他语气多了些亲切:“你这孩子话不多,倒是安静,别拘束着,就当是自家。”他想,若是她有孩子,定然能长成这般清隽模样。   谢倦端茶敬银砚一杯,礼貌回应:“多谢银伯伯收留,拂衣感激不尽。”   银溯缓缓抬眸朝谢倦扫去一眼,视线最后凝结在谢倦鼻梁上那一粒红痣,而后又收回目光,低头冷冷地盯着脚面,眸底里透着几分厌世与冷媚之意。   银砚知道贺北与谢倦一路风尘仆仆、风雨未歇,便没再拖着他们说话,先为他们安排妥当住处。   -   窗明几净,红木案上放着一株洁白的苍兰。   一只瘦骨玉手轻轻捏起苍兰的绿枝,放到面前轻轻一嗅,干净的眉眼微微弯起,漾起一抹清澈笑意。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又想到这花是某个人为自己特意而摘时,他的心情无故变好。   窗外夕阳漫天泼洒,如烟如缕,似梦似幻,紫红燃成一片,将傍晚的氛围渲染的凄美又热烈。   有人敲响门。   谢倦放下苍兰花,心为之一动,他能察觉到自己产生出期待,期待门外的人是他方才所想的。   当他打开门,发现果然是他时,心又不可遏制的一动。贺北刚沐浴完毕,头发微湿,浑身散发着清爽的味道。他穿戴着干净、有些不大合身的衣物。   “师兄。”   贺北打声招呼,笑笑,低头在谢倦颈边闻了闻,说:“好香。”   谢倦身子往侧边闪躲,与贺北拉开距离。虽然贺北闻着也挺好闻的,但他万万说不出来“你也香”这种话。   贺北把外袍的袖子往下拽了拽,也遮盖不住露出的半截蔓延着青紫筋络的精壮小臂:“这衣服有些不合身。”   谢倦打量一番,脸却有些微微发烫:“是不合身。”因为贺北此时的身材被不合身的衣物勾勒的有些惹眼。好像他稍稍动动,胸前的衣带好像就要绷开一般。宽肩到胸膛再到腰部的流线被呈现无遗。   贺北往屋里深处走着,发现贺北已经把他为他摘的那朵苍兰插在瓶中,此时正沐浴霞光,开的正酣。   贺北一屁股坐上桌案,随手拿起桌边的书籍翻看起来,漫不经心道:“银家以制售丹药盛名,药宗世家,自家少爷却是个病秧子,怎么也治不好。”   “医者难自医。”谢倦倒是挺同情那位银二少爷,觉得对方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   贺北发现这桌上的书都是医书,他不太有兴趣看,翻了几页就悻悻放下,嘟囔几句:“想练剑......镜花宫那帮贼孙子,把咱们佩剑给克扣下来,呵,等回头把他们的皮肉剁成剑穗挂起。”   谢倦何尝不是,每次习惯去摸腰间的沉雪剑都摸个空。还有那剑穗,是贺北第一次正式送他礼物,他更觉得有些惋惜。   谢倦问起他最关心的:“寒川,白子现在安然待在你身上吧。”   贺北点头,看不出在撒谎:“在。”   谢倦的声音压低几分:“护好它,莫让它落入歹人手中。”   贺北给予谢倦一个坚定的眼神:“师兄,放心,不会的,除非我死了,化成灰。”谢倦还不知道他已经以身祭子,白子融入他的血肉之躯,已经不存在任何实体状态。   谢倦忧色忡忡:“别把整日把死挂在嘴边。你现在的武功不止五品吧,能与镜花宫宫主平分秋色。”   贺北回答的模糊:“现在还没有稳定,需要时间。”他怕银砚有所察觉,一直收敛着自己的真实内力,其实会经脉不畅,气血滞涩,生理上十分痛苦。只是他隐忍着连谢倦都不曾察觉。   “会有什么弊端么?”谢倦知道这种东西有利就有弊。   “弊端,弊端可能就是——我很厉害?”贺北开着玩笑,他不想让谢倦多想或者担心。   谢倦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过分利用。长歌楼你一定听过,毕竟是你们芜疆之殇。我也是过去听师父说的,长歌楼楼主得到白子以后,整个人都癫狂疯掉,屠杀同门,千人死绝,场面惨不忍睹。长歌楼曾经也是名门正派,只可惜因为不恰当利用白子而遁入魔道。”   贺北眸色一暗:“贪念作祟而已。”   贺北是芜疆人,七岁以前都生活在那里。长歌楼的故事他自然知道。如果不是长歌楼,他或许不会从小到大都被个别同门称做“小妖精”。   长歌楼楼主的疯癫行为,直接让长歌楼在江湖的地位一落千丈,为世人所诟病。她屠杀同门之后,在天下武林神出鬼没,屠杀不少无辜武功深绝的侠士,吸食他们的内力与精血促进自己的功力,再后来,听说她得到报应,修炼邪功终被反噬,爆体而亡。   那个时候,江湖上都不知道她是因为白子才陷入邪道,都传她是妖孽转世,鬼怪附身,毕竟芜疆人的长相特别罕见,天生鹤发碧眸,肌肤若白雪,   当初为了防止长歌楼楼主乱世乱为,芜疆被封锁,彻底被中州内陆与金沙隔绝于外,芜疆人在自己的地盘自生自灭,世人都视他们为妖孽,对他们避之如瘟疫。   后来贺岸将事实公于天下,世人才知长歌楼楼主是因为得到河图洛书的碎片才因此那般疯魔。后来这碎片被贺岸亲去芜疆寻得,收入囊中,顺便还领回自己流落在芜疆的私生子——贺北。   “师兄,坐我旁边。”贺北坐在桌案上,双手在背后倚着,姿势慵懒,他与身后的烟霞融为一道绮丽景致。   谢倦想,如若不是贺北邀请他,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坐在桌案上”这种行为。   贺北总是拉着他做些超出常规、出格之事。   虽然只是坐上桌案这样简单的小事。   谢倦坐在贺北身边,背后迎着晚风,未曾梳起的墨发随风轻扬,微垂的长睫半掩着有些羞涩的眸光。   贺北舒适着身躯将腿舒展开来,仰头,斜阳洒在他脸上,镀上橘红色的暖意,他闭上眼睛静静享受这片刻静谧。   谢倦也学着贺北的姿势,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双腿渐渐绷直,他深吸一口气,满鼻都是贺北的味道。   二人几乎是同时睁眼侧目看向对方。   时间宛如停滞,谢倦的一颦一动,都让贺北止不住的心动。   谢倦是纯净的天边月,甘甜的山涧泉,清冽花下酒。让他神驰向往,想要狠狠去占有、在这张白纸上肆意洒下笔墨,痕迹张扬。   如若谢倦是丹青墨画,他偏要做着这画卷里唯一一抹艳色。   贺北燃起的火又延烧进谢倦身上,他猛然翻身,把谢倦支撑在身后的双手压弯,使他迫不得已平躺在桌案上。   谢倦神色无措、讶然。但少年的吻已经落下来,在他的唇上辗转留恋,一次又一次烙下深刻印记。   头顶的霞光刺进谢倦眼里,他双手攥紧衣袖,紧张使他颤抖。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丢脸,该如何回应贺北,能让他也感觉到......愉悦?   在傍晚霞光下与自己的师弟不顾纲常,做此等禁忌之事,他的身体竟然前所未有出现了一丝热意。   不再只是慌乱。   或许是山洞那一晚贺北与他打破更多界限,他心里的排斥情绪被研磨,只剩下怯意。   桌案上的医书摔落在地,四散凌乱,漫天霞光抵不过贺北一腔热烈。   两人如同沸雪煮酒,不知道谁把谁的理智拉下。   采撷完毕,贺北抬首看向谢倦。对方唇若雪樱,玉肌透红,他觉得故人比花香,再低头轻吻一下,意犹未尽。   谢倦不敢再睁眼去看贺北,他侧过头去,让发丝遮盖住他半边容颜。   “我们很奇怪。”谢倦的声音闷闷传来。   贺北替谢倦把敞开的衣领收紧,垂头看他,发丝散落在谢倦脖颈间,扫的他有些痒痒。   “有什么奇怪?我们开心就行了。”   谢倦这才想起贺北是即时行乐主义,但是他不一样,因此又要消化许久。   “我太放纵你。”谢倦此时后悔起来,为什么去承受而不是制止?但是他们做过比这个还亲密的事。如果他方才忽然破坏氛围,贺北会不高兴吧?   贺北在谢倦耳畔软语,声音低沉又酥进谢倦心里:“师兄最宠我。”   谢倦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不再说话。   贺北看向窗外。   窗外的宽阔庭院内,不远处的某颗雪樱树下,一双目光寡淡的褐色眼眸与他恰巧对上。   对方的眼色渐渐变得有些审视的意味,贺北感到不适,自己的神情跟着骤然僵冷,变得阴婺。   这个银溯他从上一世就有些看不透。他看不透的,规划为危险一类,并且厌恶。   贺北把窗户“啪”地关上。   银溯望着那扇忽而紧闭的窗,眼底结霜,头顶纷纷而落的樱花被他反衬托的宛若苍凉白雪。   —   惟城几乎包揽了中州内陆近来江湖的所有谈资。   前一天,贺宗师之子当街劫持银二少爷刚落下帷幕。第二日,街头巷尾,新的风声又起。   ——“听说了吗,昨夜城北郭家少爷失踪,今早尸体被发现在码头,死的凄惨,都成人干了.......”   “唔,吓人。”   “死就死了,郭家子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恶霸一个,就当老天为名除害。”   “不会是魔教的人干的吧?”   “魔教?咱们惟城有云顶之巅护着,魔教敢来造次?我看像是海怪,死的那样子也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吧?”   “我倒是觉得还是魔教可能性大一些。听说魔教就在那春雷山,你说他们会不会攻进惟城,真武大会那一出,你说他们有什么不敢做?”   “我倒是宁可是海怪,你这般说,我不敢在外面多待了,先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啵唧一口! 第042章 无眠   谢倦一夜无梦, 算是睡了一个好觉。他早早的醒来,便到客房楼下的庭院里以花枝拟剑,修习武功。   他一边练剑脑海里却一边在想,他和贺北现在的关系处境算是什么?   贺北喜欢他, 他喜欢......贺北吗?到底是师兄弟之情, 还是别的。   谢倦有些心乱如麻, 思想开始不受控制。他为了抒发情绪,练出的招法要比寻常更加凌厉,刺出的剑芒如星似雨。一身烟青竹衣穿梭在花林间, 身法似轻燕,气势可破云,欲要斩断红尘烦恼事。   “哇,好厉害呀!”一位少年在不远处鼓掌称赞他。   谢倦停下时抱拳表示客气。   “你就是贺宗师之子?”少年一身华贵材质的银灰衣袍,面容英俊, 眉目明朗, 对他说话的语气亲切。   “不, 在下凤语剑庄弟子,谢倦。”谢倦将花枝收回腰间,才发现那不是沉雪剑。腰间无故插着一枝雪樱, 倒是衬得他有几分仙气。   “在下银辰,是这惟城的少城主,银家大少爷。”   谢倦又恭敬行一礼:“原是银少城主, 幸会。”   谢倦瞧着这银辰个子虽不如他高, 却也是身姿挺拔, 神采斐然, 与他弟弟截然不同。   银辰又走近一些:“谢大侠多大了, 看上去与我差不多。”   谢倦面色冷清:“二十二。”   银辰讶然:“唔, 比我大七岁呢......”   “那我叫你谢哥哥可好!”银辰咧开嘴笑的时候有些微憨,看上去像是个没心机的。   “与我最小的师弟一般大。”谢倦指的是祁年。   银辰思索着:“二十二岁,可否婚配?”   谢倦摇头:“不曾。”   “谢哥哥长这么好看,也不愁没人喜欢是吧。”银辰丝毫不避讳地打量谢倦的容颜,眼眸微微发亮。   “师兄。”贺北的声音出现在脑后。   “寒川。”谢倦紧绷的姿态一缓,面色升温。   “这位是少城主,银辰。”谢倦向贺北介绍起银辰。   “银大少爷好,在下凤语剑庄弟子,贺北。”银辰与贺北上一世的记忆里的脸完美重合。   银辰笑嘻嘻道:“贺兄,幸会。”   “昨日听说你劫持了我弟弟?厉害啊,我爹爹说你武功厉害,有空与我切磋切磋,我也五品。”   贺北没想到这银辰心眼挺大,脾气挺好,他都劫持他亲弟弟了还能夸他厉害。   “好,有空再。”其实贺北现在没什么心情闲扯,他转头与谢倦说起要事:“师兄,方才接到传书,说真武盟安排徐长老来接咱们,应该不出两三日就能到。”   谢倦心情透着隐隐的担忧:“好,希望他们一路顺利。”   “真武大会上咱们剑庄死了十几个弟子,其他门派也有折损。”贺北的脸色深谙下去。   银辰跟着气哄哄道:“镜花宫竟然如此可恶!要我说这河图洛书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要是我有了这玩意儿,第一时间就毁掉。大家谁也别得,谁也不好过,也省的争来争去,有意思么。”   贺北哼笑一声:“你说的没毛病。”毕竟上一世,谢倦就是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将河图洛书拼凑完整,与其同归于尽。如果谢倦不做,他也会这样做。仇他早晚要报,活着罪过又太多,只是贺北的想法被谢倦实践,他把生的机会给了他。   “惟城也开始不太平。今早有人死在码头,浑身的血都被吸干、跟块腊肉似的,这人昨日还与我喝酒......没想到啊没想到,吓得我今日都不想出府门。”   银辰的话让贺北与谢倦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有这事?”   “尸体这会儿还在府里的药事堂晾着呢。我刚刚过去看了一眼,啧啧......早饭差点吐了。”银辰回忆起那副情景,表情骤变,眉眼皱巴到一起,一脸恶寒。   贺北一把捏住银辰的肩膀,眼里涌起寒意,嘴角却挂着笑:“带我去看看。”   药事堂。   贺北掩着口鼻,瞧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俯身掀开一看。确实像银辰说的那般,尸体通体呈现灰黄之色,肌肉紧缩、皱巴的贴着骨架,眼窝像两个黑洞般深陷进去,腹部也是塌陷的,四肢萎成麻秆般,根本不像刚刚死去没多久的。   贺北问银辰:“惟城过去出现过这种情况么?”   在银辰出生以来的记忆里是没有这种情况所发生的,他有些迷惘地摇了摇头。   “师兄,此人被吸干真气与精血,能干出这种事的不一定是镜花宫,但定是修炼邪功者在作祟,吸功大法?或者是——”贺北没说下去,谢倦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很像是......”谢倦也欲言又止,他与贺北都在心里默默认为,除却吸功大法,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便是持有河图洛书碎片者所做,效仿长歌楼楼主生前那般,靠吸人精血与真气来增进自己的武功。   “像是什么?”银辰有些好奇。   谢倦冷然道:“没什么,目前凶手不明,说什么也是乱猜测。”   贺北问起银辰:“你这位小兄弟生前可招惹过谁?”   “招惹的多了......整天跟个恶霸一般。还妄想娶我弟弟,就他,配么?”银辰与这郭家少爷顶多算是酒肉朋友,不算很熟,两人的关系经常时好时坏。更何况银辰知道郭家少爷觊觎他那病弱的弟弟,更加打心底里不喜欢。   “嗯。”贺北将那块白布盖上,面色沉郁着,银辰瞧着他那阴婺神色都觉得浑身一冷。   贺北思索,此人暗地里杀害郭家少爷的用意究竟是何。是不是镜花宫所为他不知道,但定也脱不掉干系。   杀死郭家少爷只是那人背地里抛出的第一个幌子,至于后面跟着什么妖鬼蛇神,他只能静观其变。   -   入住城主府的第三夜。   夜已深,城主府门口的官道上,灯火明晃晃一片,肃然并立着两行黑甲骑兵。   贺北与谢倦也穿着劲装也御马在队伍前方。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过后,贺北与谢倦一大早便能看到前来迎接他们回剑庄的徐棠。   但是前方有黑骑兵来报,说徐棠一行人被困在了春雷山附近。   春雷山是到达惟城的必经之路,镜花宫的人将他们围困在春雷山山下一条较为艰险的山道,听说镜花宫将春雷山附近的村庄全部侵占将村民作为人质,让徐棠他们不敢轻易反抗,进退两难。   银砚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上报云顶之巅以后,派遣三百铁骑前去营救。   贺北想,镜花宫做这些不就是为了引他出现么。   去春雷山救援的路上,贺北与谢倦谈道:“镜花宫起初抓我还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如今我跑了,他们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怎么不去抓北府的可君,是没有信心对抗人家的万剑归一?真当我是个宝贝了……今夜必定是一场恶战。”   夜色将贺北的英挺容颜描摹地更加富有冷意,似皎月般无暇。   谢倦深深看了贺北一眼,只说二字:“保重。”   “既然镜花宫要引我去我就如了他们的愿。他们必然有大招攥在手中,我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能让他们这般猖狂着三番五次挑衅。”贺北抬眸望了一眼星辰稀疏的墨空:“徐老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不希望他早死。”   贺北说的是玩笑话,谢倦的心却又悬空一分。之前他没有真正体会过江湖的凶险,如今经历一场又一场劫难,算是明白,既然入了这洪流,便要做好时刻献身的准备。   贺北轻笑一声,将眉宇间的阴霾扫开几分:“谁找谁的死还不一定。”他挥起长鞭狠狠抽打几下,快马猛然长嘶,扬起一阵飞尘。   黑骑领队望着两位乘着快马。年纪轻轻的少年,心中赞赏他们,看到他们为救师长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惧怕的模样,魄力与气势相当利害。   快马行有半个时辰,贺北便看到远处火光四起,镜花宫与徐棠带领的五十名真武盟高手正互相对峙着,中间隔着一条山道,两方阵营的气氛都凝结着,僵持不下。   几百名村民被镜花宫的教徒捆绑在一起,正森严看守着。当徐棠看到惟城派来的救援已到,心中顿时又有几分底气,但镜花宫手里握着太多无辜村民的性命,他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漾绝那狗东西呢?”贺北跳下马来,直冲冲来到两方阵营对峙的中间山道上。   “几天不作妖就不行是吧?”贺北的出现打破这僵持的局面与寂静的氛围。   徐棠瞧着贺北的大胆言行,愕然一惊。连忙给贺北使了一个厉害的眼色,低声怒骂道:“滚回来,不要命了?”   祁年也道:“师兄,快回来!”   徐棠身旁是祁年,贺北与谢倦没想到年年也跟着来了。   贺北想,祁年自从那年山下经历羞辱之后便没再也没曾下过山,此次定然也是特意为了来接他与谢倦吧。   贺北反而将声音抬高几分。“漾绝,狗东西。是不是想我了?”贺北的声音回荡在两山之间。   谢倦也因为贺北的行径心惊胆战着,他走到贺北身边与他并肩站着,拽拽他的衣袖,想把他往后拉拉。贺北的眼神明亮,身躯巍然不动,像是铁了心要与镜花宫杠着。   “你留下,他们走。”漾绝的声音从春雷山间幽幽传来,拖拽着回音。   “好。”贺北立马答应。   漾绝依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先过来。”   贺北对身旁的谢倦道:“师兄,等我。”   谢倦握住贺北的手腕:“别冲动!”   “大侠救救我们。”   “大侠救命!”   “大侠,行行好......我还不想死。”   被捆绑起来的村民们用包含希望的目光看向贺北。   贺北晃一眼过去,看到了被绑的村民里还有红豆与南国。   红豆在南国怀里畏缩成一团,泪眼婆娑。南国与贺北对视时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贺北说春雷山有土匪是真的,只是这土匪不是寻常土匪,是魔教,比土匪还要可怕。也没想到贺北居然是正派人士,此时竟然要以命换命来救他们。   “寒川,先别去,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谢倦想不到贺北若去了将面对的是什么。“或者我和你一起。”   贺北看向谢倦的目光是独有的温柔,他握起谢倦纤细的手腕,俯首低头一吻:“师兄,乖,等我。”   谢倦背对着众人,贺北在他身前,加上夜色昏暗,他人看不到两人的小举动。   谢倦的心依然没有底。   和谢倦交代完,贺北朝前快走几步,徐棠看贺北的架势像是要来真的。他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贺北:“不行,你不能去!你爹要我把你完完整整带回去,你怎么冲着去送死?你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   贺北的从容让徐棠觉得他陌生。他感觉贺北不像是善意使然,换做谢倦他可能觉得是大义凌然,但贺北这般,他总觉得有些......疯。他猜不透贺北的动机,这孩子总在做着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贺北淡然道:“死我一个,换这么多人命,挺值的。你没听到吗,他要的是我。”   “总要有一个人打破这僵局,不是么。”   “他们稀罕我,就让他们稀罕去。”   贺北甩臂膀挣脱掉徐棠的束缚,超前飞跃几步。徐棠想再往前跟着,却被镜花宫的教徒交叉的□□所拦住。   漾绝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相干人等别跟着,否则他们一个都不留。”漾绝指的是那些村民。   徐棠不再敢往前,眼睁睁看着贺北那抹倨傲决绝的身影朝无边黑暗里前行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冷,大家要注意保暖鸭,啵唧 第043章 人傀   “疯小子......”徐棠一脸恨。   幸好贺岸与两位堂主正带着真武盟一批弟兄从春雷山后包抄过来, 这个事情徐棠没透漏给除真武盟之外的任何江湖组织。   “大师兄,二师兄他......他不要命了吗?”祁年心情复杂,他想着贺北竟然如此不怕死,这还是他那个好吃懒做、天天怀着侥幸心理的师兄吗?   祁年最后总结:“出风头也不是这么出的......我不想这么年轻就没了师兄啊.....”   谢倦望着贺北离去的方向静默着伫立半天, 眉头未曾舒展开一分, 面若寒霜, 他看上去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   “先救人。”徐棠打破这寂静。   镜花宫的人如同影魅一般,纷纷禀退于黑暗之中,留下被捆绑在原地、正瑟瑟发抖的一众百姓。   徐棠带领着一帮人上前替这些无辜百姓松绑, 准备疏散带他们暂时撤离此地。   南国抱着红豆,看到谢倦以后朝他走来:“小兄弟,原来你们是真武盟的人。”   真武盟的江湖名号盛大,南国还是有所耳闻的。   谢倦浑身都透着寒意:“嗯,快带着孩子先离开此处吧。”   “你那师弟是个真男人......这年头, 长得好看也是错, 你说这魔教头头对你师弟真是紧抓不放。”南国一直以为镜花宫宫主是因为美色才特意只要贺北的。   “他们要的是我师弟的命。”谢倦握紧拳头, 眼眶蔓延着血一般的薄红。   南国还是忠心祈祷:“小兄弟,希望你师弟能平安回来。”   谢倦全然没有把南国的话听进去,只觉得这寂静长夜成了一捧流沙, 时间在一颗一颗的流,流不到尽头,漫长无比。   —   “你挺骚包的, 走哪都带着你的宝座。”贺北望着昏暗里, 暖黄烛火下的漾绝。   漾绝斜靠在他那金玉制就的华贵宝座上, 脚下一左一右跪着两位白干细净、年纪尚小的小男侍, 正在给他捶腿捏脚。   漾绝半眯着眼睛, 神情舒适, 贺北看着就想走过去揍上两拳。   “你在这里享受,把我们的人在外面耍的团团转,真有你的。怎么,白子你之前也亲眼见到了,没了,要么你把我杀了,你试着从我骨灰里提炼提炼,看能不能炼出二两白子。”   漾绝微睁眼眸,嘴角勾起一抹略显阴邪的笑:“小北,别总是死呀活的,不是还有另外一种方式,以身祭子,你现在是白子的容器,也能做本座的容器,我们双修,你也享受,本座也享受,本座舍不得杀你,不如我们一起修炼,对你好我也好。”   贺北鄙夷道:“双修?你,也,配?”   漾绝身子往前一倾,神情更加玩味:“本座稀罕你呢,惯着你,让你在上头,你说呢?”   贺北冷笑一声:“大晚上的还真做起春梦来了,老子对你没兴趣。”   漾绝笑道:“论腰身,论模样,本座不必你那师兄差吧?你那师兄还是个童子鸡,跟本座没法比。”说罢,还将自己衣领往下拉了拉,微敞开,露出半截瘦削的锁骨。   贺北脸色一黑:“别,我嫌恶心。”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本座也是心疼你,不想你死。”漾绝缓缓直坐起身来,一双赤瞳深谙下去,轻佻之色也消失殆尽。   “行,别废话。动手吧,漾宫主,让我看看你的莲华鬼抄练到何种程度。”贺北的眉宇间也凝起杀伐之气,将体内丰盈的真气聚在指尖,身似离弦箭,蓄势待发。   漾绝拍拍手掌,故作恍然:“莲华鬼抄?名字起的不错。本座一直没想好起什么名字。”   贺北没想到这一世漾绝还没给他的邪功命名,早知道他刚刚该说一个□□神功、妖男心经之类的。   漾绝把脚底下的小男侍一把抓到怀里,用嘴巴蹭了蹭小男侍的耳畔,小男侍红着脸又惊又怕。   他漫不经心道:“现在杀你还太早,还是想尝尝滋味。”   “啰嗦。”贺北暗骂一句,他用拇指微微扭转食指上的金戒,转眼就凝起一阵强烈的疾风,远看如同一道金色漩涡,直直朝漾绝侵袭而去。   漾绝把怀里的小男侍往身前一挡,小男侍口头鲜血,竟是替他生生挨了这一招。   “这么迫不及待,我今日就让你跪在我身下,舔。”漾绝显然是被惹怒了。   漾绝将怀里怀着重伤的小男侍扔到一边,猛然站起身来,他的面目变得狰狞,指尖凝起一抹红光,三五下在空中绘出一面虚空的红莲幻影,再挥掌一推,将这朵莲影朝贺北袭去。   贺北在空中如同一只翩蝶翻飞而过,敏捷躲开这道红莲幻影,红莲幻影击打在他身后的磐石上,磐石与磐石后的那棵小松树被同时懒腰折断。   贺北能感觉的漾绝在这几天的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   贺北道:“漾宫主,最近吃什么灵丹妙药,功力增长地如此迅猛。”   “想知道?从了我,我告诉你。”漾绝又拟出一朵红莲,这朵红莲的威力是上一朵的双倍分量。   贺北从腕间,伸出十几条细若发丝般的金线,将漾绝袭来的这多红莲切割成千万粒粉末碎影。   漾绝微微有些诧异:“金魄魂丝......你拿魂丝做武器。你的傀儡呢?”   “迫不得已,还不是你将我的剑取走。”   贺北骨节分明、修长纤细的十指在空中似拨弦般灵动,这样一双完美的玉手像是在缔造什么绝世珍品,他牵动着魂丝,朝着漾绝纠缠而去。   少年锋芒毕露,傲视前方,浸润在山风呼啸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嚣张气焰,他蔑视天地,蔑视仇敌,好像什么都放不在他眼里,猖狂至极。   漾绝将身后的龙骨握在手中,有了武器的加持,红莲一朵接着一朵绽放,而后朝贺北袭去。   贺北却将这一朵又一朵红莲踏在脚下,震碎成光尘。   贺北一步步踏着,最后直接踏上漾绝头顶的那方空气,漾绝仰着身子躲过,他瞅着贺北从他头顶穿过的鞋底,眸中涌现一股不甘之意,这踏在头顶的一脚若不是他用内力阻挡着,头颅早已被踩成粉末。   贺北向漾绝投去极具羞辱之意的目光:“这叫,步步生莲。”   “你的天赋着实让人惊叹。正常人就算以身祭子,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让自己的功力如此突飞猛进……你是人吗?”漾绝真正感受到了危机。   “我很好奇,你靠什么来滋养你体内的白子?”漾绝想,贺北迟早有一天得通过吸收他人得精血与真气这种逆天叛道,违背世俗道德的方式来滋养白子。到时候,贺北还不是会沦为像他一般供世人唾弃的魔教邪人?   贺北的语气狠绝:“我靠什么?难道靠吸食你们这种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人肉渣滓?我嫌脏。”   漾绝的脖颈上一凉,他低眸一看,金色的魂丝在他的脖颈之上缠绕了大约有三四圈。   贺北修长的玉指操纵着那几缕魂丝,又在漾绝的双腕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他的眉眼含着三尺寒刀般的冷洌笑意,问出的话让漾绝一阵毛骨悚然:“你可知道,人傀?”   漾绝震惊之余,总觉得眼前的贺北有些不真实。   明明刚把他绑到春雷山顶时他只有堪堪五品功力。没想短短几日之间,他居然威胁到了他,他好歹也是九品之境,即将迈入宗师的行列。他不相信贺北有这般魄力与天赋,他太不相信了。   “再动一下,你就真死了。”贺北的话犹如烙铁烙在漾绝的心上。   漾绝站在原地,连内力都不敢发动。毕竟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都被贺北牵制着,这种绝对的压制让他觉得羞耻与刻骨之寒。   “我跟我师兄的佩剑你放哪儿了?”虽说艳山剑和沉雪剑都不是什么绝世罕见的宝剑,但是跟在身边这么多年,如同伙伴一般,贺北用别的还怕用不惯。   跟何况谢倦平日对待沉雪剑就跟对待老婆一样,好生保养着,积蓄都花在上头了。   漾绝佯装镇定,露出一抹贱兮兮的笑意:“熔了,做成挂饰挂在我床头了。”   “行吧。”贺北神情不变,如同弹奏琴瑟一般轻轻撩动手指,漾绝的身体被魂丝拉扯在空中,然后又一字一句道:“那把你也给熔了。”   贺北把漾绝的身躯腾空到一旁燃烧的火堆上。   感受到烘烤之意的漾绝没想到贺北来真的,脸上终于涌现出几分惶恐之色,他惊愕道:“叔叔!救我!”   “叔叔?”贺北怎么不记得漾绝在这世上有个什么叔叔。   上一世,他一剑斩下漾绝头颅的时候漾绝可没喊过什么叔叔。也没叔叔来救他。   正当贺北疑惑着,暗处朝他射来几柄冒着寒光的短刃,贺北一手控制着漾绝的身躯,一手将那几只短刃用力纷纷震落在地上。   他能感觉到那暗处里蛰伏着一股强大的、毫不收敛的内力。   这就是在背后支持镜花宫搞事的那位高人么?原来漾绝和他一直玩着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他倒要看看这“黄雀”究竟是谁。   贺北这边死死抓着漾绝不放,空出一只手来斩杀暗处朝他射来的如同雨幕的锋利短刃。   他浮起一抹轻笑,忽然想起一个妙计。   他将魂丝一点一点浸入漾绝手腕的血肉之中,漾绝感受不到痛意,却能感觉到血液之中绵延着丝丝缓缓的凉意,这种感觉更让他体会到害怕。他知道贺北想做什么……贺北要把他做成人傀了……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瞪大双目,浑身发颤,整个人呈现出极度惊恐的状态。   贺北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漾绝的身躯对准暗处。   漾绝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暗处朝他袭来的冷刃将他自己戳成筛子。只能在空中使用起莲华鬼抄来抵抗那些短刃。   “叔叔......你别射中我了呀......”漾绝面色痛苦。   腕上的魂丝已经完全嵌入漾绝的血肉之中,漾绝一边要迎着那出黑暗里朝他射来的冷刃,一边还要亲眼看着贺北将自己一点一点做成人傀,还将自己当成盾牌在这儿使着......终于忍不住奔溃嘶吼道:“贺北,你是个疯子!”   贺北往昔那双漂亮会说情话的桃花眸此刻是极尽的冷酷无情,浑身爆发的杀机有种黑云压城城即灭、风雨欲来天雷滚滚之势。   他是三伏的天,隆冬的雪,势不可挡。他薄唇轻启,漠然道:“早说过,百转又千回,血债还是该你来偿。”   他似神明,又似地狱的恶鬼。   “生生世世,你的头颅都该被我砍下。”   贺北的话音刚落,漾绝的脖颈间一凉,润物细无声般,他能感觉到魂丝已经融入他血肉之中,鲜血簌簌留下,染湿衣领。   漾绝的赤眸最终以惊恐的目光定格,呼吸骤然停滞,他的身躯僵硬在半空一动不动,红莲幻影结到一半便在空中呈现幻灭消散的趋势。   他头颅没有掉在地上,但是生命终结在此。   他死前结出的那朵红莲幻影正在半空中一点一点消失着,消失到最后一片花瓣之时,令暗处那人都为之一震的情景出现了。   漾绝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但是他的手腕还被贺北操纵着,在空中将那朵红莲幻影绘画完整,诡谲至极。   莲花鬼抄不是人人都可以练出来的,漾绝也是钻研多年,付出许多才练就一番,竟然能被贺北控制着一具刚凉的死尸所释放出来?   上一世,漾绝死后,贺北把漾绝编纂的秘籍扫过一遍,心里感叹,什么花花招数,配的上绝世邪功这个名头吗?比不上他千魂决半点邪乎。   不就是画莲花吗?贺北上一世照猫画虎利用莲花鬼抄的套路画了一个猪头,击打在城墙之上。   被城民围观了好几日。   自那天起,他用膳的时候发现猪肉偏多……   这朵被漾绝尸体绘画的红莲幻影朝暗中袭去。   红莲的伤害是靠叠加,中一朵无妨,但是一朵比一朵伤害更高,连中七朵才会命绝。   这一朵红莲蓄满了漾绝生前的全部内力,暗中人为了躲避腾地而起,一阵巨响发出,石破天惊般,那朵红莲将那山腰炸出一个大坑。   “别藏着掖着,漾绝的好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宝儿们,最近文文跟天气一样凉,呜呜,评论有奖,我发红包冲冲喜! 第044章 春山空(一)   贺北将山腰炸出一道大坑, 这坑不浅,还漏风,将贺北的衣摆吹乱。   贺北与那黑袍隔着这道深坑相互对望。   贺北看不清黑袍的面容,然而他很熟悉对方的气场。上一世, 他们肯定见过吧, 至少交过手。   清冷寂静的夜, 唯有孤鸟飞鸣过山涧。   花落无声,人也无言。   月光从云层间倾泻而下,将贺北的半边容颜渡层银辉, 那只沐浴在月色下的瞳仁如同一汪静谧碧泊,不起波澜。   但这碧泊在黑袍看来确是危机四伏,潜伏着巨龙也说不定。   贺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内力应该在九品之上,或者宗师之境也有可能。   但他不惧。   黑袍的宽大衣袖在空中高高抬臂一挥,数千只棱角锋利的冰冷短刃如同漫天流星般他身后越过中间那道深坑, 朝贺北袭来。   贺北翡玉般的眸中倒映着无数道寒光, 片刻后, 他合上眼眸,在体内聚集起自己的真气,汇聚成一片识海, 将扑天而来的刃雨隔绝在身外,冻结在空中。   接着十指在空中轻旋拨动,一道虚空无形的剑意伴随着一声凄鸣, 从袖间如同闪电般“嗖”的射出。他这道虚空的剑意硬是将面前的刃雨生生劈出一条间隙来。   骤雨歇, 寒光灭。   山涧又恢复寂静颜色。   只是片刻的寂静。   贺北拟出的那道虚空剑意在墨染夜色之中将青山照亮, 撕出一道破晓般的金茫。   以虚空之气拟出剑意, 黑袍还是头一次见。   黑袍站在原地仅仅用单手就抵挡住这道虚空剑意。他不甘示弱, 腾空而起, 双指合一,用内力激荡起周遭的飞石草木。一花一叶,碎石尘土在此刻都将成为他可以操控的利器。   贺北也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贺北十指灵动,千万条纤细如发的红线从袖间涌泻而出,雨丝般流淌着朝黑袍的方向不断绵延。   黑袍依旧是从容不乱,优雅抬手,似乎十分轻松就将这些线影几下幻灭。   紧接着,黑袍用身后泉池中的泉水,铸成的数百柄锋利如同灵蛇般的水剑朝贺北袭来。这水剑气势磅礴,能聚集成一道高丈海浪般的水墙。贺北被笼罩在这道水墙的阴影之下,身躯略显渺小。   在水墙临近贺北七尺时,这些宛若水蛇的水剑又分化成更细、更尖锐的冰刃,霎时间,寒光闪烁迷人眼,震撼的情景如同银河倒挂、星垂荒野般炫目璀璨。   贺北未曾后退一步,他的手臂一挥,那些镜片般的冰刃被他用内力隔绝在身外三尺。下一刻,宛若时间停滞一般,这些冰刃在空中呈现出静止画面,白花花一片,将永夜照亮,   这些冰刃被贺北乍然释放的力量所融化,融化成成绵绵柔骨的冰晶。   冰晶既是雪,贺北将这些冰刃都化成了雪。   一片片在黑暗天地间格外显眼的薄雪洋洋洒洒飘荡下来,疾风吹荡着,似飞花,又如碎絮。   贺北的眼眶沁红,浑身的血脉膨胀,肌肤炙烫,雪落在他身上转瞬化成水珠,又霎那被他的体温蒸发成缕缕轻烟。   黑袍将身后的泉池几乎快要吸干,泉水化作的冰刃还在朝贺北不断飞来,切割在他的肌肤之上,却始终留不下一点伤痕,最后都统统化成片片薄雪,跌落在贺北的身躯之上,再被暖化成滴滴沸水。   贺北窥探不到黑袍的真正实力,黑袍也还在试着贺北,两个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是各自藏着掖着。   但是对方很好猜他,贺北能徒手杀死漾绝,对方简单一猜就知道,他至少已经八品,有了白子的加持,凭借偶然爆发的力量杀死漾绝并不难。   春雷山下的山道上,真武盟高手与三百黑骑望着被疾风吹来的薄雪都在心中惊愕着:这是六月,怎得忽然飘雪。   谢倦伸手接住飘来的雪花,凉凉的雪花在掌心间融化成几粒晶莹的水珠。他的眸光明灭闪烁这,最后涌现出一抹尖锐的厉色。   他回头一看,身后的村民已经撤离完毕,此间再无顾及,他只身飞跃入春雷山深处,头也不回。   真武盟与云顶之巅的三百黑骑各自默契着,肃然有序的跟随着谢倦的方向前进春雷山。   -   贺北注意到黑袍一直带着一副手套,一副像是银丝编制的手套,这手套他若没记错的是应当是他们芜疆曾经的一件圣物,名为无痕。   这手套刀枪不入,也可掰铁如泥,主要还是起到一种防护作用。以黑袍这样的实力,这副手套的作用实属是有些鸡肋,应当是为了起到遮掩作用才带上这无痕,怕别人通过手来辨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这黑袍带着黑色面具又带着手套,浑身的肌肤不肯裸露半点,他使用的招数只是单纯的内力打击,贺北暂时看不出什么门路来。   总之藏的够深。   贺北的身后传来厮杀之声。   真武盟、三百黑骑与镜花宫的教徒缠斗在一起。   他回眸一眼就看到谢倦那抹青色身影也穿梭在其中,拿着徐棠借他的碧霄剑正厮杀着。   转过头时,贺北又抬眼看到春雷山山顶一片火光冲天,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徐棠望着山顶的火光,大喊一句:“贺宗师带领人马已经到达山顶。”   这话让真武盟的人心高涨,底气更足。   虽说镜花宫的老巢不是春雷山,但春雷山山顶也有他们的教徒在,真武盟的意思是——能杀则杀。   一声凄厉的剑啸在山涧长鸣,划破寂静夜色。一道耀眼银光从春雷山山顶冲天而降。   速度之快,犹如风行。   这道天降的浩然剑气,乘着毁天灭地之势,直接将贺北先前砸出的深坑直接变成一道天坑。   整座春雷山都为之一震,整座山开始往下滚落着碎石乱木,尘土硝烟中,正在厮杀的正派与魔教两边都不禁被这忽然降临的剑气吸引住目光。   此刻,贺北的眼前的地上,深深插着一柄剑。一柄刚刚从春雷山顶降落的剑。   剑柄是古铜色的,破损明显,没有剑穗,缠绕着一块边角破烂拉丝的黄布。剑刃介于刀剑之间的宽粗程度,不算薄,略微厚重,模样过于古朴,实在毫不起眼,上面雕刻的玄武纹都算不上是精致。   但是这剑化成灰贺北都认识,是他爹的随身佩剑,天启剑。   所以刚刚他爹从山顶扔了一把剑下来?   山顶到贺北此时所处的山脚距离之远,他之前与谢倦逃亡也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才从山顶逃到山脚之下,没想到他爹用了不到片刻,就从山顶投掷一把利剑下来,还不偏不倚砸在他脚下一尺之内。   贺北恍然间明白贺岸的用意:杀敌,要他自己来。   以他爹的脾性,对方若非宗师之境,他爹根本不屑于亲自出手与其对战。   贺北知道自己的境界定不如黑袍,但是有利器加身,最起码能多一点胜算,仅仅一点......如若黑袍已经跨入宗师之境,他的胜算就更小了。   因为宗师之境与宗师之下的差距,仿佛差了整个中州内陆。   贺北昨天只花了一日时间,从七品跃入八品,已经算是史无前例、超绝天才,但是他再天才也是□□凡胎,不是神仙。   但是剑都扔到眼前来了,也得试试。   贺北用双手握住天启剑的剑柄,将他从地上的尘土中拔出,天启剑被他举在眼前,剑刃上折射出他半只眼眸,那眸中杀意重重,毫无半点温度,他好像又看到前世的自己,那般无畏。   那是的他站在惟城城门前,面对镜花宫三万教徒、倒戈镜花宫的十万铁骑时,才刚刚迈入宗师之境。   宗师之境还分为四小境,初识-玄妙-解惑—巅峰。   他一步突破一小境,朝他袭来的千军万马没有一个能近得了他身前三尺之内,当他破开城门时,他的实力已经在宗师之上,他是中州大陆第一位武道天人。   天人之境,天下无敌。   贺北现在还未到天人境,但是他仿佛已有无惧任何的气势。双手握着剑刃一偏,一道寒光划过脸颊,将他的面具撕裂,面具之下,他是现世的修罗。   天启剑沉重的质感握在手中十分有分量。贺北觉得那条捆在剑柄上的黄色烂布条多少有点降他的档次,但是贺北觉得——问题不大。   黑袍从身后抽出一条通体闪着幽蓝光芒的长索,他一直刻意收敛的气焰嚣涨起来,长索在空中如同一条蛟龙般肆意摇尾摆动,荡起阵阵凌冽疾风。   这长索贺北也认识,也是他们芜疆的圣物之一,名为湿婆索。湿婆索由昆仑山巅孕育提炼的千年寒铁所制作,柔韧无比,形态可多变,是所有制作武器的材质柔软与坚硬都兼得的。   贺北觉得黑袍可能要对他来真的了。   此时,镜花宫的教徒已经被剿灭的差不多,所剩几个苟延残喘的,真武盟准备带回去当作活口审问。   谢倦在远处屏息观望。天坑缝隙边迎风的少年让他的眼眸微微有些湿润,浑身的血也跟着沸腾起来,贺北在他眼里,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来保护的小师弟,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谢倦再看向黑袍时,心里又止不住一惊,毕竟那日给他下情毒的就是这身黑袍。   输赢、生死,贺北看的挺重。他不是佛教、道教那般超凡洒脱,置之于度外,他要赢。天启剑杀伐于战场多年,未曾打过败仗,他怎能让天启剑蒙羞,至少不是在他手中。   黑袍终于说话了。他对贺北说:“你接不过我三招。”   黑袍的声音混沌粗鄙,经过他本人的刻意处理过的,贺北根本辨认不出是谁。   贺北一脸肃杀:“好,三招就三招。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还是魔。”   “为什么不能是,神?”黑袍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   贺北嗤笑一声:“怎么比我还能装。”搞得贺北一下子想不出比他还能装的语句。   黑袍最后说:“水火从不相融,或许,你我注定是命定宿敌。”   作者有话要说:   燃起来!冲!欸嘿嘿~ 第045章 春山空(二)   “第一招。”   黑袍话音落, 他挥起湿婆索朝眼前的天坑一挥,湿婆索宛若一条银蓝蛟龙在空中激荡蜿蜒着,刺出一道闪电般的利光朝着贺北袭去。   贺北双手握紧天启剑迎着那道闪电,闪电与天启剑剑身碰撞的瞬间, 传来一下沉闷的撞击之声。这次撞击, 令天地间都为之猛然一动, 飞石断木从贺北的身前掠过,将他的发丝吹乱,遮蔽在脸上, 只露出半只嗜血般的碧瞳。   就连站在贺北身后的真武盟、与黑骑都被这束银蓝闪电的威力逼得后退几步。   银蓝电光与天启剑刃相撞这一刻,在贺北眼前激荡着炸起无数璀璨火花,这花火扑洒在他的面颊之上,刻画下许多道细微的血痕。他被逼退一步,又继续拼尽全力抵挡着。   观看这场对决的人, 只觉得贺北只是仅仅后退一步, 却不曾想他光接这一招就已经搭上自己全部的力量。   血顺着贺北的嘴角丝丝渗出, 他能感觉自己原先一直内力充盈的身体出现了一霎的空虚。尽管如此,他只是微微皱眉,表情未变, 目光反倒是更加坚毅,凶意更浓。   如若没有天启剑在前配合他一同抵挡,他恐怕在方才已经轰然倒地。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 这黑袍必然已达宗师之境。   黑袍在贺北身后用内力设置一道结界, 这道结界将贺北与真武盟、三百黑骑所组阻隔开来, 他人难以靠近。   只见一抹青衣行至这道无形结界前, 他的身躯在清寂山色中略显薄瘦, 但他的神情异常肃然, 眼眸清亮,净似山泉。   谢倦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强大的结界,让他每往前行走一步,都会被一股强大的阻力所推回原地。这阻力给他的直面感受像是一堵风墙。一靠近,呼啸的风声就快要将他的耳膜震穿一般。衣物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他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视线模糊间只能把焦点聚集在那天坑边的红衣少年身上。   可是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去走向他的师弟。   “拂衣,回来——”徐棠一把拽住谢倦的胳膊。   “贺宗师不会不管他的......你先回来,我们静观其变。”   谢倦没有回头,他只是道:“他是我的师弟。”   谢倦的声音在这道无形风墙前被模糊、被吞没、徐棠听不到谢倦在说什么。   “那是宗师所设的结界,你冲进去,便是粉身碎骨,便是死!”徐棠还在劝阻谢倦。他一向以为谢倦是理智的,思想清明的。但是此刻谢倦固执强硬的,他知道谢倦在乎贺北,没想到这么在乎。   祁年也冲上来拉住谢倦的另外一只胳膊。   谢倦的眼眸被风吹红,他回头,头一次对身为长辈的徐棠展现出一抹带有冷意的语句,甚至带着些许愠气:“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么......我不行。”   “有贺宗师在......”徐棠说。   “贺宗师......我看不到,我只看到我的师弟在天坑边孤立无援。”谢倦一只脚已经迈进那道无形屏障,脚底立马传来无数剑刃密集切割一般的痛意。   人人都觉得贺岸会帮贺北,但是谢倦想要贺北万无一失的安全。   “师弟年纪尚小,如若死了,我这个师兄也不想苟活。”   祁年放置在谢倦臂膀上的手一紧:“大师兄,我陪你一起去。”   谢倦没有点头也没有制止,他只管将自己另外一只脚也迈入风墙之中,再紧接着,他的半个身子已经全部没入结界之中。没入结界的一霎那,竟然他在这温暖春夜里感受到了隆冬之意,刻苦寒凉。   祁年只有五品,他刚随着谢倦伸进半只脚,刀割般的痛意让他将脚猛然收回,龇牙咧嘴着,眼泪差点流出来。当他抬头再去看谢倦的时候,谢倦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于结界之后。   祁年不敢在向前。   “第二招。”   黑袍的话音落,湿婆索又激发出一道银蓝闪电,这道闪电在袭来的过程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如同四条一触即发的索命毒蛇,飞越过那道天坑朝贺北而来。   贺北做好迎接的姿态,但下一刻,清脆一声响鸣,他手中的天启剑却被难以阻挡的内力所震落在地。   这四条银蓝闪电居然将他的手腕、脚腕分别紧紧缠绕起来,撕咬着他的肌肤,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与内力正在飞速流逝着。   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吸功大法。黑袍正在吸食他的功力。   他的神情未变,却面若白纸,唇失血色,他的双腿失去力量的一软,微微一屈,快要跪着地时又被他努力绷直。   心脏像是失控般的飞快跳动着,精血仿佛正在不受控制的逆流,四肢被紧紧束缚的痛意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细细啃噬着。噗嗤一声,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浓重的污血。   他用双眸死死盯住黑袍,那眸中依然杀意十足,森寒无比。   他调动内力,指尖微动,蓄起一抹微弱的金茫,却又转瞬即逝。   观者都在脑海里想到了四个字:无力回天。   黑袍对他的施压只增不减,丝毫不他喘息的机会。   贺北的脚腕被这银蓝闪电所束缚着,不堪重负,地底下像是伸出无数只手来,拉着他要他下跪,要他屈服,要他认输,要拉他下这无边地狱。   他的膝盖一点一点弯着,弯着,他的眼里因为疼痛、有泪水流出,混杂着血,成为血泪。于是他含着血泪,动了动唇,把话在心中说了出来:“你拉我下地狱......可我本就是......从地狱来的呀......”   在膝盖离地三寸的时候,他仰头发出一声怒吼,这声怒吼让十几米远处正艰难朝他前行的谢倦猛然停住脚步,心中一惊。   贺北的眼眸骤亮,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凉笑意。伴随着忽而爆发的气息将四肢束缚的银蓝闪电挣断,破碎,他的双膝一直,而后直挺挺站在原地,气势巍峨,镇定如山。   此时他的世界里没有黑袍,没有春雷山,没有江湖,没有爱恨,没有输赢,只有他自己。   这个时候,他反而默念起谢倦常常让他背的静心决。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   来自与黑袍施加给他那些浑浊之气进入他的体内都统统化成一股天然洁净的清流。   身外无物,以不变应万变。   上一世,无人能够完美掌控白子在体内的力量,他在静心决的基础上研究出一套心法,这套心法只适用于他,能让他极好平很自身内力与白子能量的平衡。方才黑袍对他使用吸功大法,他想,他想吸就任他吸,他先不管这些,他只管自己如何压制自己体内的白子并从容去利用它,再去考虑其他的。   幸好他成功了。   况且人在舒适时长进是缓慢的,唯有在巨大的压迫面前,成长才是最迅速、最具有突破意义的。   谢倦望着一身桀骜、傲然挺立于天地间的少年,眼眸明亮透彻,他感到极度的欣慰,全然不知道自己鞋底已经被黑袍所设的结界所磨破,露出脚面,脚面上面是一小道一小道的细细伤痕。他如同踏在极北国度的土地上,寒冷使他的脚趾麻木,他的内力无论如何都无法渡到双脚,而寒意还在朝着他的小腿以上所蔓延着,但一切都阻挡不了他朝贺北而去。   “第三招。”   黑袍将湿婆索收回。双脚离地,身子微微腾空,双臂张开,双手各自凝结着一股浑浊的黑气。   这两股黑气在黑袍的掌心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浑浊,紧接着,在这空旷寂寥的山间,响起一声鸦鸣。   这声鸦鸣悲凉、冷落、萧条,似乎能穿透人心,震响魂灵。   听到此声鸦鸣者,都发自内心的生出恐惧之意。   接连谢倦,都身躯一颤,仿佛心中被这声鸦鸣狠狠撕扯了一道,将他凝结的思绪生生干扰,变得不安。   这声鸦鸣过后,是片刻的寂静。   接下来,无数道鸦鸣声此起彼伏、应接不暇的响起。从黑暗中,涌来无数黑鸦,这些黑鸦身上都冒着浊浊的黑气,在黑袍头顶盘旋着,悲鸣着,嚎叫着,成群结队,乌泱泱一片,聚集成乌云一般,霎那间,天地昏暗,遮蔽月色,   这些黑鸦朝贺北而来。   谢倦缓缓道:“鸦杀——”   他曾经观看一本古籍,知道芜疆有一种已经试穿的绝世功法,名为鸦杀。使用内力幻化出无数黑鸦,这些黑鸦聚集成名为“鸦杀”的阵法,凡是入阵者,会被吞噬到连渣都不剩。   黑鸦源源不断朝贺北飞去,逐渐形成一个圆球般的阵法将贺北囚困在内。   贺北感觉自己陷入一片黑雾森林,眼前的浊气将他的视线遮蔽,窥探不出一起光亮。   鸦杀阵内,这些黑鸦朝着他的身躯一只只扑去,被贺北的真气灼烧幻灭成缕缕黑烟。   但即便是他再反应迅速,身上还是会被划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他呼吸的空气被这些黑鸦剥夺,他的真气内力被这些黑鸦所吸收吞噬着,他的意识被些鸦鸣扰乱,思绪溃不成军,精神如同流沙般被急速消耗着......他犹如一位干渴的旅人,即将瘫倒在渺无人烟、一望无际无一物的荒野。   关于前世那些被敌人践踏羞辱的瞬间在脑海里翻页。刑罚台上,被贺岸暴打个半死受同门耻笑。剑庄被屠杀那日被漾绝打断双腿、决断经脉。在北府神殿,被可君用万剑归一穿透胸口,说他不配......   他在心底喊着:“不要!”   他重活一日,他不要做这么轻易死去的蝼蚁......   在贺北脑海的世界里,那一望无际没有尽头的荒野好似出现一片绿洲,这绿洲边上,青翠幽绿的树丛旁站着一人,他神情冷静平淡,眸似温玉,与自己对视一刻,又释放出极尽柔顺的目光,这目光比甘泉还要润泽人心,给人以力量,好似负重的双脚又变得轻盈,锋利的黄沙也变得柔软。他想要伸手去触碰,耳边却响起可君的声音:“你要死了,你不配。”   贺北一身狼狈、伤痕累累,他笑着对意识脑海里虚幻的可君说:“天地无涯,万物归一,生死,得由我。”   一声清脆的剑啸冲破天际,冠盖过所有鸦鸣。   一束金光从这黑鸦织成的牢笼之中冲天而出,将这严密的阵法撕出一道裂缝。这道裂缝起初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随后光芒越来越盛大,将周遭都照亮。   鸦鸣声更加嘈杂、汹涌,与这一缝隙的光所叫嚣对抗着。   下一刻,这道缝隙猛然炸开,白茫茫一片,将乌云般聚集的黑鸦在霎那间吞噬,连烟灰都不曾留下。   谢倦的的眼眸被这耀眼的光亮刺的睁不开来。   祁年望着贺北浸润在那璀璨夺目的光亮之中,他震惊之余喃喃道:“是贺宗师吗......”   就连徐棠也不确定是不是贺岸帮了贺北,毕竟这光不是从天而降,而是来自于贺北自身周遭所迸发出的强大能量。   少年自酷似皓月神辉的光亮中走出,单手握剑,满身血痕,容颜隽美,生人勿近。   他执剑的手缓缓抬起,而后朝身前的方向狠狠一挥,精纯浩然的剑气直射而出。   他现在终于说出一句台词了。   “给、爷、滚。”   没有人知道贺北这一剑是否刺中黑袍,只是黑袍的身影就此不见。   黑袍原先待过的地方,留着一滩血迹。   贺北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一抹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   黑袍不在,但他遗留的那道结界还未来得及收回。   这结界是黑袍用来防止别人帮助贺北的,贺北不被算计在内。所以从头到尾,谢倦是唯一一个入了这结界的人。   这一剑,让贺北感觉自己连魂儿都搭了进去。他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让他赢了。   但是此时身体严重负荷消耗,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直直向后仰倒了下去,   见贺北倒下,还在这冰冷的结界中行走的谢倦心底只留下一个想法,他要走回贺北身边。   谢倦脑后似烟如雾的银白发带被凉风拂过,擦过他晕染薄红的眼尾。纤长的睫毛结满白花花粒粒分明的冰霜、发丝也结满冰霜,好似生了满头华发。衣服不再飘逸,连褶皱都变的生硬起来。他的步伐缓慢而僵硬,但他依然硬生生用自己的内力支撑着自己向前坚持行走。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过的地方,那些由坚硬石头铺成的路,硬是被压出一个个脚印坑来。这些脚印坑像是经过工具烙印上去的,单看,完全不会有人相信是一步一步踩上去所留下的。   明明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谢倦感觉自己走了有一年那么久。   他的体力在流逝,身体已经和一块冰没什么区别,他的呼吸都能吐出雾白的呵气来,但是他神情愈发平静。原本想救贺北的急切之心还在,但与之并存的还有一股泰然处之的清净,这清净让他浑身舒畅,他甚至开始享受这蚀骨凉意,他的气息愈发稳定,他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山,觉得青山在月色下,甚美。   贺北躺倒在地上,他的体力枯竭,但是意识还未完全消散。他喘息着,无比高兴于自己终于能休息片刻。   直到他的腰肢被一只冰凉的手的揽起,他闻到一股熟悉又好闻的味道。   他整个人都被抱紧一个怀里,这怀抱像是冰块。一根冰凌般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他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寒川,师兄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双A 贺北:头可破,血可流,这个逼,我装定了。   师兄最后一句话 在前世刑罚台背着北北回家时也说过,大家记得不。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参考自道家的静心决。 第046章 数星星   贺北睁开惺忪睡眼, 目光涣散,头脑发懵,浑身酸痛,怔怔躺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周遭视线昏暗, 让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人将他的床前纱幔掀起, 探进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醒了。”   贺岸的声音让贺北又清醒几分。   贺北慢慢扶着床边坐起身来,他抬首对上贺岸一双沉郁灰眸,轻道一声:“爹。”   贺北能感觉到贺岸的气场有些过于阴沉。   贺岸就这么闷闷地望了贺北一会儿。   “啪”的一声。   贺岸抬手, 狠狠扇了贺北一巴掌。这一巴毫不留情的下去,贺北的嘴角渗出丝丝鲜血,布满细小血痕的脸颊此时又清晰多添五根手指印。   贺岸目光里透着浓重的失望,他咬牙对着贺北狠狠骂道:“孽障!”   贺北反倒冷笑一声,他沉默着与贺岸对望, 目光也毫不示弱, 包含强硬的倔意。   贺北与黑袍一战, 贺岸察觉出贺北的实力竟然如此猛增,竟能与宗师一战?当所有人都以为是贺岸帮了贺北,只有贺岸自己知道, 贺北能击退黑袍是他自己的造化,至于何来的造化.....在春雷山时贺岸一探息便明了,这世间能让一个人在短短时间内实力提升之快的宝物或者武功秘籍少之又少, 即便有, 也达不到河图洛书碎片的效果。   贺北昏迷时, 贺岸查看贺北的身体, 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贺北居然以身祭子。   贺岸怒然道:“白子。你哪来的白子, 你自己交代,还需要我来问你?”   贺北平静解释:“镜花宫偷的。”   “镜花宫偷的。你有这个本事?到底哪来的?”   贺北没有回应。   贺岸暂时猜不出贺北怎能得到河图洛书的碎片,但是让他真正生气的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贺北居然为了活命、选择以身祭子。   “以身祭子,你为了苟活不惜用这种歪门邪道!你以后打算怎么活?吸人精血,无止尽的屠杀来饲养你体内的白子?你要学长歌楼楼主那般不人不鬼、极尽疯魔?”   屋不隔音,贺岸已经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与怒气,最后忍不住一拳锤在床框上,将床框“咔嚓”一声锤了个半塌,纱幔和木架散落在贺北身上,遮盖住他的半个身子。   “我不以身祭子,我就得死......爹,你就这么觉得我该死么?   贺岸带着满眼的恨意道:“是谁教你的以身祭子?你这般做后半生都要被白子所控,反倒是生不如死,只能靠吸收别人精血与内力真气来获得片刻的喘息......你这是要逆天,是要乱世!”   贺北将坠落在腰腹上的纱幔与木架掀开,起身从床上跳下来:“爹。以身祭子之后,控制白子力量的办法不止是杀人,有很多功法、心法、法宝、都可压制。”   贺岸指着贺北道:“什么功法、什么心法、什么法宝,在欲望面前都是泡影,在捷径面前,你能保证你禁得起诱惑?长歌楼楼主便是经不住诱惑,为称霸武林而利用白子乱杀无辜......即便你此时能保证,但人的欲望是无限、不可控的。”   贺北自嘲般笑了一声:“所以呢,你就这么不信我?既然如此,不如你亲手杀了我。难怪在春雷山时,你看我都要死了也不肯救我一下,原是早就盼着我死!”   贺北说着说着情绪就上来了,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所以他在那道天坑前,面对比他强了不止双倍的宗师,他根本没有想过贺岸会帮他,贺岸从山顶丢下那把天启剑,应该只是装装父子情面罢了。   贺岸是绝对的冷静与理智,绝对的无情。他以身祭子,在贺岸眼里自己已经是将来魔头一号种子,若他不是他的亲身骨肉,他或许早就被抛弃在春雷山,或许贺岸会比黑袍更快一步将他了解。   贺岸脸色一滞,随后背过身,默默沉吟一句:“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你就是全天下武林正派的公敌。”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师兄呢,他应该也知道吧。他将你从春雷山的结界里一步步背回来的,不可能察觉不到。”   贺岸话音一落,贺北的心就“咯噔”一下。他的师兄武功品阶尚且只有六品,那宗师所设下的结界也岂非是一般的结界,师兄背着他一步步从结界里走出来,岂不是一边受着内伤,一边还要受着皮肉之苦,。   贺北喃喃道:“师兄......”   他回想起上一世他被贺岸压在惩戒台上暴打的那一次,也是师兄把他一步一步背回兰渚。所以最后的最后,愿意不顾一切帮他的,说要带他回家的,从始至终只有谢倦一人。   “你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贺岸丢下这一句话便漠着脸离开。   贺北不知道贺岸是想办法怎么解决他以身祭子以后所要面对的痛苦,还是要解决他?这般想着,贺北又自嘲般冷笑一声。   贺岸离开后,贺北也离开房间,他来到谢倦的房门口,他心情急切,直接推门而入。   一扇紫藤屏风后,映着一道清影。   贺北喊道:“师兄。”   “嗯。”谢倦略微嘶哑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贺北越过那道紫藤屏风,看到谢倦正跪坐在矮脚桌案前伏案写字。他的青丝披散着未挽,瘦薄的肩上松垮披着一件淡青色外袍,腿上盖着一件薄薄的融毯。面色苍白,愈发显得鼻梁上那颗红痣鲜艳。虽是病容,气质反倒让人觉得更加仙气脱尘,不食人间烟火般。   谢倦笔下是一纸漂亮细劲的瘦金,当他抬眸看向贺北时,黯淡的目光终于得了些光彩。   因为腿部酸痛,贺北花了好些力气才坐下:“师兄,我听爹爹说是你把我从结界里背出来的,受伤严重吗,看你脸色不大好。”   谢倦轻描淡写道:“无妨,休息一两日便好。”   贺北不放心,他将谢倦右手的手腕握在掌心,一阵探息,随后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师兄,你破六品了......”   谢倦的脸色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大约便是因祸得福,在六品巅峰状态困顿已有数月,却偏偏在那道结界中意外领悟之前纠结许久的心法,并且突破了一直以来的瓶颈......”   贺北忘记了,他的师兄也是天才。   上一世,谢倦保管着三枚白子,但他成为宗师却从未依靠过白子的力量,是实打实的一步步登顶。   因此,他比任何依靠白子成为宗师境界的人,对战时都更加沉着、冷静、自得。   贺北朝谢倦的身旁靠了靠,夸赞道:“师兄,好厉害。”   谢倦看到贺北脸上新鲜的巴掌印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好些了吗,刚刚看你走进来的时候一瘸一拐......还有你的脸......”   贺北摇头:“不重要。”   见贺北不愿说,谢倦也便没有再问。   贺北拿起谢倦写的东西端详起来:“师兄,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静心决而已。”谢倦醒来无聊,却又不想闲着,他认为抄攥静心决能够让他觉得舒服,仅此而已。   “师兄,谢谢你背我回来。”说这句话时,贺北的眼神格外认真,语气也十分真挚。   谢倦抬手摸摸贺北的额边发:“谢什么,我是你师兄,那是我的职责。”   贺北苦笑道:“师兄,下次别管我,太危险。”   谢倦的长睫微颤,眼眸泛起泽光:“怎么能不管你。”   贺北心中酸涩:“会死的。”   谢倦轻言:“我没想那么多。”   贺北深深望着谢倦,一时无言。他的目光灼热,将谢倦看的有些不自在,谢倦只好宛若无事的将脸别过去,提笔蘸墨继续攥写起他的静心决来。   贺北依然热切地望着谢倦,谢倦被他看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烫。   再后来,贺北替谢倦磨墨,气氛难得安静下来。   谢倦写了一小会儿手腕便困了,刚放下笔,贺北给他倒的热茶已经递到嘴边。   “师兄,喝茶。”   谢倦接过眼下冒着热气的茶水,小抿几口,原先微干的唇片被茶润得水亮,透着薄薄的粉。脸也被茶水冒得热气熏上一层薄红。   贺北一向对披发的谢倦没有抵抗力,更何况是此时这般纤尘不染、病弱戚戚的可怜模样,他早就心思乱动,想抱在怀里哄一哄。   奈何他不敢。   “师兄,歇会儿。”贺北一边说着,一边把盖在谢倦腿上薄毯往上拢了拢。   “师兄,我有点冷,能不能和你一起盖毯子。”   谢倦未加思索,点了点头。他还没来得及把毯子整整齐齐地分一半给贺北,贺北已经急哄哄地把鞋脱掉将脚塞了进来,与他的脚触碰在一起。   两人共盖一条毯子搁在很久以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放在现在,谢倦就觉得自己莫名有些紧张与慌乱,他自己也找不到原因,但是他也不存在排斥情绪。   谢倦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清茶,表情平静。贺北却察觉到谢倦的耳朵尖尖开始微微发红。   贺北又往谢倦身上靠了靠,两人肩膀碰撞在一起,腿也紧紧挨着,他一侧头就能闻见谢倦发丝上的清香。   “师兄,小时候我们经常这样,盖着毯子靠在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数星星。这会儿是傍晚,兴许待会就有星星了。”   谢倦似是陷入回忆,随后道:“是,半夜你睡不着,我就让你数星星。”   贺北轻笑道:“那个时候我靠在师兄怀里,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谢倦道:“嗯......”   贺北眼眸一挑:“师兄,不如你现在靠我怀里,现在寒川长大了,轮到你来靠。”   谢倦神色一愣,眸中闪过一丝错乱,而后摇头:“现在还没星星......”   “待会就有了。”贺北的眼眸一眨一眨,倒是像小星星般泛着微泽。   贺北与谢倦就这么静静靠了一会儿,薄毯下的温度暖融融的,谢倦伸出去一只脚,觉得有些凉,又立马缩回来。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一轮明月亮起,却没有一颗星星挂着。   谢倦看向贺北,愣愣道:“好像没星星。”   屋内没有点灯,两人虽在对望,却只能凭着窗外清明的月色勉强看清对方的脸部轮廓以及模糊的五官。   贺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觉得,有没有星星和他现在有关系吗?   谢倦挪挪腿,想要起身:“我去点灯。”   贺北一把按住谢倦的腿不让他起,腰肢也被他紧揽住往前使劲一拉。   谢倦身子一倾,鼻梁顿时撞上贺北温热的唇,这般触感让他的身子猛然一僵,心跳失控。   贺北把谢倦的一只手腕控制在掌心,谢倦的另外一只手推着贺北的肩膀,却推不太动,因为受伤,一用力心肺都会跟着泛疼。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传来祁年的声音:“师兄,师兄。”   “别进来......先点灯!”谢倦整个人都跌坐在贺北怀里,贺北的腿纠缠着他的腿,他根本无法迅速脱身。他害怕祁年过来看到这一幕,只能拖延时间,找借口让祁年点灯。   “先点门口的.......火折子就在一进门的置物架上。”谢倦的声音微微发颤,有些不自然。   “唔,好。”   祁年瞅着屋里乌漆嘛黑,只能开着门凭借着走廊里的光亮,走到靠近门口的置物架翻找起火折子来。   紫藤屏风后,姿势亲密的二人气氛胶着。   谢倦掐了贺北肩膀一下,示意他放手。   结果贺北的气息越来越近,停留在他鼻梁上的唇慢慢往下移着,触感丝丝痒痒,谢倦在贺北逼近的气息中沉沦,无措又慌乱。   几乎是猝不及防的,贺北吻住了他的唇。   谢倦不敢说话不敢制造大的动静去反抗贺北,他死死抓着贺北的胳膊,指尖深深陷进贺北的衣袖里,想用疼痛来警告制止贺北的举动。   贺北平日胡闹归胡闹,但是这次祁年就与他们隔着一道屏风,他竟然都敢如此放肆。   贺北细细研磨着他的唇,口腔里弥漫着贺北热烈的滋味,谢倦带有怒意的轻咬他舌尖一口,却让贺北更加深入猖狂着、对他攻城掠池。   祁年还在埋头找着火折子,置物架上堆得杂物本来就多,他粗手粗脚的一找,还碰掉一下摔在地上,他担心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连命弯腰手忙脚乱的捡着。   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掩盖过细碎的水渍声。   “师兄,这火折子到底在哪?”祁年找得失去耐心。   谢倦还不理他。   此时谢倦整个人被贺北禁锢在怀里吻着,腰肢都有些直不起来,他瘫软在对方怀里,不留余地的与他贴紧在一起。   “找到了,费事儿。”祁年碎碎念着,将火折子点燃,而后来到门口,将门口立着的几盏烛灯全部点亮。   一瞬间,屋内亮堂一半。   “好啦,师兄。”   祁年朝着那道紫藤屏风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麻了哈哈,网页出问题,没在十二点之前发出去,哎,错失一朵红花。 第047章 是悍兄   “大师兄!年年来啦, 咦?二师兄......你怎么也在,怎么都不吭声。”   祁年越过那道屏风,看到桌案前贺北与谢倦并排跪坐着,同盖着一条薄毯, 看贺北也在时, 他的眸中涌现一丝诧异。   贺北神色轻松还带着一丝愉悦, 全然不像是刚受过重创昏迷一日一夜的人。而谢倦看上去更加古怪,表情像往常般肃然,却总觉得在强力掩盖什么特别的情绪。前胸的衣物也有些不大平整, 脸颊到脖子都蔓延着红,像是在热水里泡过一般。   祁年不禁关心道:“大师兄,你没事吧?看上去像是发烧了。”   谢倦摇摇头,道:“无事,应该是太热了。”   祁年挠挠脑袋:“热?天气是变暖了, 也不至于热吧。”   “喝了许多热水。”谢倦说着, 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   祁年也跪坐下来, 往嘴里塞了一颗瓷盘里的杏干,挑着眉对贺北道:“二师兄,前天在春雷山, 你可是把我给惊到了,简直不要命,你在那结界里究竟与何人对战?幸好有贺宗师在, 否则师兄啊你这小命要没了!”   “和我爹关系不大吧?”贺北轻笑两声。   大家都以为是贺岸救了他。实际上只有贺北知道, 除了谢倦是真不要命得向他走来, 其余的要么无能为力要么都在看戏。   祁年回忆起那夜的惊险, 依然眼放光芒:“听说那黑袍的武功品阶至少宗师以上, 鸦杀......没想到这种失传已久的秘术竟然能重现人间。”   贺北戳戳祁年的肩膀:“听你的口气, 好像很崇拜啊?”   祁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怎么会崇拜!只是惊讶,年年没见过世面......话说,二师兄,你将那鸦杀阵破灭,从中浴血走出、单手握剑的样子是真帅。天启剑的手感怎么样?宗师的剑,必定不同于凡物。”   “不怎么样,比不上我艳山剑半点。”   贺北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毯子里。谢倦的脸色微微一变,手里捏着杏干要送入口中的动作一顿,他看了贺北一眼,带着可以隐忍的怒意。   薄毯下,贺北居然将谢倦的脚稳稳握在掌心。   贺北说:“好凉。”   祁年问:“什么好凉?”   贺北把谢倦半披在肩上的外袍往上拉了拉,眉眼含笑,淡淡二字:“风凉。”   谢倦瞧着那双含情桃花眸,总觉得有种“勾魂”的意味。他的双足被贺北掌心的暖意所包裹着,脸上的温度跟着渐渐升高。神色也不如先前自然,眼底掩着一抹羞意。   贺北像个没事人一样和祁年搭着话:“年年,我怎么觉得你又黑了?”   祁年憨憨一笑:“是吗?那太好了,这几个月的太阳没白晒。”   贺北不解:“晒那么黑做什么?”   祁年说:“黑点好啊,黑点多有男子气概。”   贺北捏捏祁年的脸皮,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大师兄都没有男子气概?”   祁年摇摇头:“不,只是我喜欢自己黑点。”   祁年想起那年下山,被那镖局总管所辱时其中骂过他一句话便是:“小白脸子,瘦瘦弱弱,怎么也不像武林中人。”   他知道混迹江湖该什么样子无人有资格定义,但是他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快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回凤语山。自从你们走后,师兄师弟们、师父长老们都挺挂念你们的,天天为你们祈愿,兰渚门口那颗凤语树上面挂着用来祈愿的红绸带都已经挂满了。唔,还有,二师兄,那个叫宋流萤的小师弟,他还托我将一样东西务必带给你。”祁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贺北。   贺北将那带有祁年体温的红布包接过来拆看一看,红布包里面是一个特别小的瓷瓶,瓷瓶上面写着“增元丹”。   “增元丹......这个药挺贵的吧,是陆师叔研发好多年才研发出来的,产量不高。他应该是拿师门功勋去换的吧。”增元丹是受了重大内伤才会用得到的丹药。贺北知道宋流萤一定没钱买,那必定是用功勋特意去帮他换的。像宋流萤这种级别的弟子,功勋一年到头也积攒不了多少,他这一换,不倒欠就不错了。   贺北还是挺感动的:“他真是费心,等回凤语山,好好谢谢他。”   贺北将小瓷瓶收好:“银家是药宗世家,陆师叔配置的这款增元丹可是他们出高价想买配方都买不到。”   谢倦神色微变:“他还挺挂念你的。”   贺北道:“这孩子知恩图报,不枉我私下给他开小灶。”   谢倦垂下眸低低“嗯”了一声。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失踪以后,我都要吓死了,头一次见魔教杀人......那场面,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贺北把手重重拍在祁年肩上,道:“以后比这可怕的场面多了去,你要学会面对,并且努力击败敌人,没有人愿意死,但至少,我们要不怕死,无惧成败。”   祁年鲜少听贺北与他讲这种正经道理,一时间觉得贺北浑身散发着光辉,像春雷山那晚一般。   谢倦点头,眼眸一亮,语气抬高几分:“没错,你大师兄说的对。直面生死,方能无悔。”   祁年双手并指作一,交叉行礼,郑重道:“谨遵大师兄、二师兄教诲。”   “该吃晚饭了,大师兄、二师兄,我去给你们打饭。”   贺北终于体会到师弟的好处:“年年乖,给你二师兄多来点肉,好久没开过荤了,得补补。”   “等着吧。”祁年爽快起身,帮谢倦与贺北打饭去了。   祁年走后,谢倦将自己的双足从贺北掌心抽出,朝贺北投去一记眼杀。   “好疼。”贺北掀开袖子,胳膊上布着五道血痕。方才他抱着谢倦亲吻时谢倦抓他的。   谢倦冷哼一声,看他一眼,那眼神的透着二字:活该。   贺北吹吹胳膊上的五道血痕,颇为委屈道:“每次都要挨打,但是每次都想再犯。”   谢倦的表情是生气的,但贺北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像是以前那般威严与怒意并存的生气,而是小媳妇儿闹脾气似的,扭扭捏捏的生气。   薄毯下,谢倦还不轻不重踹了贺北一脚,刚好揣在贺北小腹上。   “师兄,不气,不气。哎,家有悍兄......”贺北给谢倦嘴里塞了一枚杏干,谢倦把杏干含在嘴边,觉得吃吧太给贺北面子,吐出来又有失仪态。   贺北又做了一个让谢倦又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俯首,亲自用舌尖把谢倦唇边的杏肉推进谢倦口中,杏肉香甜的气息在两人口齿间炸开。   谢倦乱了阵脚,让他惊诧的罪魁祸首已经离开他的唇畔,此时正意犹未尽的舔舐着自己唇上沾染甜腻汁液,全然不顾自己有多羞然。   谢倦嚼东西一向是慢吞吞的,这次却匆匆将那杏肉嚼碎咽掉,又用手帕擦了许久的嘴,擦的通红。   谢倦掀开薄毯缓缓起身,他觉得再和贺北多待一秒都十分危险。   贺北伸伸懒腰回味着方才的曼妙口感,他跪坐太久,腿都麻了,加上有伤,一时半会还起不来。他将腿慢慢舒展,拍拍腿部僵硬的肌肉。   谢倦颓废一天,忽然想休整冠发,他坐在镜前梳头。最后半挽了一个发髻,剩下的垂在胸前,没有发带,就用床边挂饰上的红绸当作发带。   贺北忽而问起:“师兄,你不是喜欢全部都挽起么。”   “这绸带太松,挽不起全部,将就吧。你送我的银簪在我被镜花宫教徒劫持以后就不见了......”谢倦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贺北安慰道:“没关系,我回头再送你一个更好的,这样的银簪你以后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谢倦轻叹一口气,言:“得失无常,只是免不了会去牵挂。”   贺北心里一暖,他没想到谢倦这么在意他送的东西。   上一世那一只他亲手赠予谢倦的玉簪,被谢倦转送给可君那件事情,让他这一世总是过于关注他送谢倦的两样东西,剑穗和发簪。虽说现下这两样东西都丢了,但是他想着以后再多送一些,谢倦丢不完的那种。   祁年从城主府的膳房里出来,一手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木制饭盒,这饭盒里饭菜都是新鲜冒着热气的,全挑的贺北与谢倦爱吃的。他怕贺北与谢倦等急了,特意加快了脚步。   路过中庭院时,经过某条游廊,拐角处,他风风火火迎面撞上一人。饭盒还好好的,只是他为了保护饭盒,双膝跪在地上,头重重撞到廊柱上头晕目眩好一会儿。   “谁走路这么不小心。”被祁年撞到的人是二少爷的贴身侍卫。   在祁年被撞的瞬间,侍卫怕是刺客,还特意使用内力推了祁年一把,才导致祁年狠狠撞在廊柱上。   坐在椅车上的银溯低眸冷冷睥睨跪坐在地上的祁年一眼,轻语一句:“扶他起来。”   银溯的贴身侍卫将祁年扶起,他看着祁年腰上的血玉令牌,略带歉意道:“是真武盟的弟兄,失误。”   “没事。”祁年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要饭没事就行。他揉着肿痛的额头,看向椅车上神情冰冷、肤白孱弱的少年,他是第二次见银溯了,城主府的议事堂短暂见过一面。   这个少年让他印象深刻,在他心里酷似这惟城的雪樱,柔美薄弱,好像一碰就碎。   银溯苍白的唇轻启:“璟一,吩咐人,去拿些上好的伤药给祁公子送去。”   祁年拍拍身上的尘土,将饭盒提起,对着银溯道:“小伤而已,不必了,没惊扰二少爷便好,祁年还急着送饭,先走了。”   银溯微微点头,看着祁年的身影仓促消失在拐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工具人。   谢倦:杏干不是这么吃的! 第048章 花五叶   此时窗外檐挂明月, 花影浮动。桌案上的饭菜丰盛,味道很香,气氛一切刚刚好。   贺北许久没能和师兄师弟安安稳稳地坐下吃上一顿好饭。   祁年往谢倦碗里夹去一筷金黄鲜香的菌丝,呈着笑颜道:“大师兄, 多吃些。”   谢倦微微点头。   贺北咳咳两声。   祁年立马又夹了一只烧鸡腿扔进贺北碗里:“二师兄, 多吃点, 别噎着。”   贺北夹起鸡腿用尖牙撕扯下一片肉来,边嚼边道:“噎不死。”接着又评价道:“银家的饭菜口味淡了些。”   不知怎得,祁年忽而想起那张羸弱苍白的脸庞:“银家二公子得的什么病啊......看上去怪可怜的。”   贺北抬眸看向祁年:“怎的忽然关心起他来了, 人家再可怜也是银家二少爷,城主之子,有取之不尽的好药材续着命,焉是焉了点。”   祁年眼眸一亮:“他们银家大少爷倒是活蹦乱跳的,昨日还说要带我去他的私家猎场打猎。打猎什么的我是没兴趣, 在凤语山日日都能打, 何须来他这惟城打。”   贺北道:“年年想玩什么有意思的?不如明日我们去他们银家药房看看, 看看有些什么好的稀奇丹药,咱带回剑庄去。”   祁年迟疑片刻:“二师兄,你有钱吗?”   贺北轻笑一声:“自然没有。他银家不至于连几颗丹药都舍不得给吧?”   “给是舍得给, 谁叫我家师兄脸皮厚呢?”祁年说完端着碗偏头躲了一下,成功预判贺北想用筷子戳他的举动。   贺北冷哼道:“到时候有本事别要我给你的。”   祁年的笑脸立马端起:“银家家大业大不至于那么抠门,二师兄的面子多金贵。”   “我的面子并不值钱, 贺岸的值。”   贺北最近连爹这个称谓都不想有。   祁年若有所思:“贺宗师一定挺心疼你的吧, 鬼门关走一遭。”   贺北没有回应祁年的话, 而是一脸惋惜转移开话题:“要是能喝上两口小酒, 甚美。”   谢倦冷冷道:“伤还没好, 别想那些。”   贺北脸一变, 眉眼立马含起笑意,嘴巴吐蜜:“唔,好,听师兄的,师兄的话就是天命。”   谢倦意味深长三个字:“不见得。”   祁年舀起一勺桂圆百合莲子粥,叹道:“这粥没有大师兄熬的半分好喝。”   贺北夹起一块沾满酱汁的小排骨,跟着叹道:“这糖醋排骨也没师兄做的好吃。”   “等回了兰渚,想吃什么便都给你们做。”谢倦望着祁年与贺北,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柔意。   祁年高兴道:“好!”   贺北也兴奋道:“其他的不重要,桂花芋头汤必须有,我做梦都梦见在喝。”   “好。”谢倦的眉眼也沾染了一丝笑意。   师兄弟三人饱餐一顿,有说有笑聊了许久。聊完散场,各自回屋休息。   贺北回屋后,又在蓄满冷水的浴桶里开始修习功法。   面对黑袍的鸦杀时,他在静心决的基础上所使用的心法名叫“坐禅决”。“坐禅决”能够净化白子的力量,能压制白子反噬他内力与真气的行为,也可熄灭他心中想要吸食他人来滋养白子的欲望之火。   “坐禅决”多亏佛宗法华寺摩诃方丈给他的灵感才得以所创。   上一世,摩诃方丈已是宗师巅峰境界,最接近武道天人之人。他宗师巅峰以下无敌手,却从未杀过一人,手不沾鲜血。他后来的毕生所愿便是亲自感化贺北这个狂妄魔尊。   摩诃方丈千里来到芜疆,登上清笳山,日日守在他的凤漓宫旁口吐莲花,话说慈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整整三日三夜,最后喉咙都说哑了,嘴巴干的褪下不知几层皮。贺北依然无动于衷,然后他只用了一剑,便将摩诃方丈一生修为尽毁。   摩诃方丈非旦没有怒意,反是看淡一切。在清笳山开垦几块荒地,每日种地放牛,自得清净。   后来,贺北心烦时候偶尔听到摩诃方丈念上几句,倒是觉得心静不少。每日辰时把摩诃方丈叫到床前为他诵经,最后竟是领悟出一套心法,便是“坐禅决”。   坐禅决的精髓在于追求人性的至纯至净。白子带给贺北最大的弊端,便是欲望,无穷无尽、哪怕自我毁灭都要追求的欲望。   贺北杀过许多人,仇人、恶人、不服他的人、挑战他的人。但是他从未用白子吸食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上一世,摩诃方丈在圆寂前碍于身前无人,又不想将自己的绝学功法失传,将“一花五叶”传于贺北。   花开五叶,至善至美。   五叶全部修成时在贺北掌心盛开,一叶牵制贺北体内一颗白子,他将永不再受白子牵绊,五颗白子的力量将得到最完美的制衡。   法华寺的人怀疑贺北将摩诃方丈囚禁,攻打上清笳山,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贺北一身红衣,艳华绝尘,出手却是他们法华寺的传世神功——一花五叶。   贺北所受的所有伤害均被五叶花净化为最纯净的真气流淌在身间。他受的伤害越高便越强,如此变态的功法在摩诃方丈身上是至尊高法,在贺北身上就是江湖危机。   贺北将法华寺各弟子不费吹灰之力击退,并附送他们一颗摩诃方丈的舍利。   清笳山下,法华寺弟子们集体痛心疾首为摩诃方丈诵经默哀,他们统一认为是贺北将摩诃方丈杀害,还偷学了他们的传世奇功一花五叶。至此以后,贺北的名声从剑宗烂到药宗再烂到佛宗,成为各名门正派的举世之敌,魔教的楷模。   浴桶之中,贺北伸出手来,指尖蓦然开出一片小小的淡金色酷似叶子的幻影,这幻影还不够清楚,时明时灭,好像风一吹便会消散。贺北用最纯净的真气一遍又一遍将这片叶子在指尖描摹着,只是还不算完整,线条终是有许多缺漏,且光芒暗淡。   一花五叶至少九品以上才可修习,他在春雷山与黑袍对战时才初入九品,如果能将一叶修成,便可永久牵动他体内的白子。   贺北修习一花五叶到快道天明时才休息,第二日睡到半晌午时才醒。   醒来后,又是看到贺岸一张极为阴郁的脸庞。   “剿灭镜花宫以后,便随我回宁枯城。”贺岸的语气是命令,没有任何商量转圜的余地。   贺北斩钉截铁:“不。”   “那你就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我也会让凤语剑庄将你除名。如果不把你放在身边看着你,你将来铸成大错,便是我的责任。”   贺北揉揉惺忪睡眼,嘴角勾起冷笑:“所以,你怕担责任?你不要我,师父不会不要我。就算我今日变成狗,师父也不会不要我。”   贺北脸色堪比锅底:“你已入邪道,我替你隐瞒着本来就是愧对于江湖正派。”   贺北坐起身来,眸中漫起凛然寒意:“邪道.....以身祭子,便是入邪道?我可曾背叛师门、亦或是滥杀无辜,亦或是修炼任何邪门歪功夫?您有什么理由说我已入邪道。就连师兄都在帮我想法子抑制体内白子的能量,您却想着如何与我撇清关系,您是我爹吗?”   “就因为我娘是芜疆人,您看不上她,顺带也看不上我,把我们娘俩扔在芜疆不管不顾。我娘病重,我七岁独自上山去替我娘采药。您呢?你做过什么?您都未在我娘坟前流过一滴眼泪。我娘刚下葬,我还来不及守孝便把我强制接走。如果把我留在身边亲自照顾也罢,结果呢,你把我扔到凤语山,那个时候我住不习惯吃不习惯,晚上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夜夜哭到筋疲力尽才敢睡去。后来终于有了师兄陪我一起睡觉,要不是师兄,我可能已经从凤语山一跃而下。我那时候虽小,但已经有过死的念头。”   贺北眸似寒潭般幽凉,自我气场已经降临到冰点,他从前努力维持一点的父子情分,被他一刀斩断。   “您不放心我,大可以检查我的身体,白子在我体内很好,您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至于我怎么做到,您也没有必要知道。如果您想与我断绝关系,我没意见。但是您要将我与凤语山的一切隔断,不可能。您既然将我扔给师父,便没资格再去替我做决定。”   贺岸似乎有些震惊,目光变得复杂。他知道贺北对他有怨气,但更多时候贺北还是敬畏他的。此时贺北坚决的样子,眼里的恨意,像一柄隐藏许久的暗器,在隐藏下偏露寒光,最后被他撕扯掉伪装,明明有所防备,竟还是猝不及防猛然直插他的心肉。   是疼的。   贺岸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不带任何人情味的:“要么同我回宁枯城,要么你自生自灭。”   “我想怎样,便是怎样。您若是不想替我隐瞒我以身祭子的事实,我自己现在便去告诉全天下,我贺北逆天而行、以身祭子!”重活一世,贺北不想和贺岸较劲,但他忍不住。毕竟他与贺岸的关系是疙瘩,到现在都是越缠越紧,没有解开过。   贺岸一口气涌上心口,脸色涨红起来:“混账!镜花宫事情解决以前,你暂时还是我贺岸之子,如果你不想你的师门蒙羞的话,就什么也别说。”   贺北讽笑道:“一会儿又说不替我隐瞒,一会儿又不让我说,爹,你可真有意思。”   贺岸这次真被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拂袖愤然离去。   贺岸走后,贺北闭目养息。调整的差不多了,伸个懒腰跳下床,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将脑袋探出窗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日光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被搅弄起的暴躁情绪终于能够暂时压回心底。   “二师兄,你怎么才醒!”祁年在楼下庭院的空地冲他叫唤着。   贺北揉揉乱发,眯着眼笑道:“你管我。”   祁年抬高嗓音:“大师兄与可君正在前面的书阁论剑呢,我正要过去。”   “可君?他怎么来了。这里是岚洲,此事与真武盟有关、与云顶之巅有关,关他们北府神殿什么事儿?”   祁年道:“北府神殿是咱们兄弟盟友,况且,听师父说,早晚都要加入咱们真武盟的。”   贺北一脸想骂娘的表情:“等我,我要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北,您充值的外挂正在到账途中......您的情敌也在途中。 第049章 书阁前   祁年在庭院里等待着贺北与他同行, 待他见到贺北从楼阁门中出来时,也不禁一怔。   贺北平日里大多都穿红衣,今日破天荒一身茶白,肩上披着一件红纱披帛, 披帛上面金线绣着一尾凤, 头发被红绸高高挽起, 天生一派的贵气。   不光祁年看他,城主府的下人们也都在偷偷侧目。   只怪贺北这张脸芜疆血统的脸庞优势彰显。眉目深邃,高挺鼻梁, 绝美唇形。太过明艳惊绝,无需太多点缀,便异常出彩。   祁年挠挠头:“二师兄,走吧。嗯......今天有些好看。”   贺北不负祁年望地臭屁道:“我哪天不好看?”   祁年顺着毛缕:“你哪天都好看......咦,怎么还扎了小辫儿。”   “我们芜疆人就爱扎小辫儿。”   贺北把坠到胸前的小辫往脑后一撇, 脑袋一晃, 右耳上缀着的金玉耳坠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束微芒, 划过祁年眸中。   祁年被晃得眨眨眼:“唔。哎?二师兄,你的腿伤还没好,便出来乱逛。”   贺北腿脚伤痕遍布, 走起路来依然有些一瘸一拐。   “得养几天吧。”当瘸子这种事情他上一世当惯了。上一世,膝盖骨被漾绝敲碎,他在椅车上度过五年。如今这般真算不上让他烦心的。再说师兄都要被抢走了, 今日他就是真瘸了, 爬也要爬去书阁。   祁年关切道:“小心些, 要不要我扶着?”   贺北眸光一厉:“我又不是残废。”   祁年撇撇嘴。   书阁前的雪樱树下, 谢倦正静静坐在石桌前。一身嫩柳色衣衫, 头上挽着与贺北一模一样的红绸, 看到贺北时,含笑的眸子犹如两块剔透的温玉。   都说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贺北经历一世轮回,每日醒来都能见到鲜活的谢倦,他总觉得老天待他不薄。重活一世,那些疼痛、挫折、磨难一样不少,唯独与谢倦待在一起,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觉得是梦,一场美梦。   “师兄。”贺北一瘸一拐走到谢倦身边。   谢倦望着他,淡淡道:“今日芒种。”   贺北知道谢倦离家太久,想凤语山了,默契道:“往年这会儿,我们都在剑庄青梅煮酒。”   祁年想想有些嘴馋:“是呢,陆师叔的酿青梅一绝。”   “酿青梅?一定很好喝吧。”可君的声音从贺北脑后传来。他一身杏色黄衫,手中持剑款款而来,额上透着一层薄薄的香汗。在贺北来之前,他刚刚在谢倦面前演示了一套北府神殿的剑法。   贺北望向可君,抱胸挑眉:“可君姑娘,你也是来接我们师兄弟回家的?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那种地步。”   可君微微一笑:“剿灭镜花宫是我们每一个江湖人的职责。再者,真武盟是我们北府神殿的兄弟盟友,有难必要支援。想必我们北府神殿的殿主定不会容我身在松洲却袖手旁观。”   贺北想,理由倒是义正言辞。他看他是惦记他的好师兄。   可君低眸望向谢倦,目光柔似春水。   “谢兄,在看什么。”   谢倦抬眸道:“一本心法,观自在。”   贺北问道:“观自在?师兄怎得也对佛宗心法感兴趣。”   谢倦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佛宗功法可以净化体内的污浊邪气。谢倦想研究一下,看佛宗功法是否也可以减少贺北拿白子修炼时所产生的副作用。   可君将目光抛向贺北,每次他看贺北时,那双杏眸里蕴含的春水便会泛起层层涟漪,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   “听闻贺兄在春雷山与镜花宫贼人作决斗,竟将其贼人逼退,真是好身手。听闻那贼人的境界在九品之上,贺兄真乃我辈楷模。”   贺北冷笑两声:“可君妹妹谬赞,不是我的功劳,我爹帮我的,我能有什么能耐,狐假虎威听过没有?你可太高看我了。”   贺北对可君一向喜欢话里带刺,可君就跟没察觉一般,继续道:“但贺兄面敌时的临危不惧当真让我佩服。”   贺北伸手折下一小截花枝叼在口中,斜靠在雪樱树上,眼尾挑起一抹亮色:“嗯哼,可君姑娘当时若是在场,定然也不会有所惧怕。”   可君微微一愣,转而笑道:“必然不会有所惧怕。生亦然,死亦然。天涯无涯,万物归一......”可君得话没有说完,贺北与他异口同声道后半句:“生死,得由自己。”   话音落,贺北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可君是同类。   贺北轻笑:“这是道圣青云派那位英年早逝的小祖师爷的名句,你也知道。”这话,他与黑袍对战时也说过。   可君眼神忽而悠远:“嗯。”   “贺兄的武功定然因这一战精进不少吧。”   贺北直言:“是的。”虽刚迈入九品,但他刻意隐着自己的实力。任谁探息,只能探到七品的水平。   可君将微笑一敛,眼底露出一道锋芒,语气认真起来:“有机会切磋一番。”   贺北语气慵懒:“看心情。”   祁年不知跑到何处练剑。祁年不在,贺北对谢倦的亲近更加没有无顾忌。其实他本就没什么顾忌,他只怕谢倦会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坐到谢倦身边,握起谢倦的手腕一阵探息:“师兄,今日好多了吧?”   谢倦点头:好多了。”   就这般,贺北握着谢倦的手腕,往他体内输送一些极为纯净的内力。   谢倦感觉到体内一阵舒畅,他微微有些惊愕,低语道:“寒川,不用的,浪费......”   贺北靠近谢倦的耳畔,轻笑:“没事,我的就是你的。”   贺北的温热气息吐露在谢倦耳边,让他有些微痒。头一偏,说:“好痒。”   “嗯?”贺北一水的坏心思,又在谢倦耳边吐了一口薄薄的热气,直接把谢倦痒笑了。   谢倦抬手稍稍用力揪了揪贺北的耳朵。贺北挤眉弄眼道:“错了,错了.....\"   可君看向他们的目光逐渐微妙起来。   他不否认,两人或许可以用般配来形容。   “可君姑娘!可君姑娘!”   远远的,银辰十分雀跃地朝可君用力挥手,声音洪亮。   贺北笑得意味深长:“合着这银大少爷的眼里就没有我们。”   “谢兄,贺兄,你们都在呀。”银辰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卫,侍卫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他方才从街上新鲜采购来的东西。   贺北语气戏谑:“我们三个这么大男人立在这儿,银大少爷才看见我们?”   银辰笑道:“嘿,请你们吃我们淮城特色。”他命令身后的侍卫将大包小包的吃食全部拆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贺北拿起混入吃食中一盒胭脂,道:“特色?这胭脂也是特色?”   “你们自然是用不到,这是给可君姑娘的。”银辰笑的一脸殷勤。   可君目光盈盈,莞尔道:“多谢银公子,可惜我不太用的到这些。”   说着,可君伸手去琉璃盏里捻一颗青梅。他的十指若葱,指尖涂着嫣粉的蔻丹,衬得指尖莹润发亮,银辰只撇一眼,心里就一阵悸动。   银辰春心荡漾:“没关系,不喜欢便不用。可君小姐天生丽质。”   可君掩袖嚼着青梅,眉眼弯起笑意。   贺北无意一撇,看到可君拿吃食的右手背上有一个淡淡的梅花印。他不禁想起些什么。   这个梅花印远看像是用淡彩画上去的,但是这样的梅花印贺岸身上也有很多,胸口,手臂上,后背,这全然不是什么闲情装饰,而是伤疤。   贺岸同他说过,那时,黎国的泫林军在太子岭恶战时,金沙军队有一位训练有素,弹无虚发的八品弓箭手,名叫梅炽。梅炽所用的箭头为梅花状,当他射来的箭没入血肉得霎那间,特质的箭头会绽成梅化状的刀片,将血肉嚼烂,如果射中骨头,亦会被绞成碎末。   中箭者取箭之后,都会在肌肤上留下一个梅花状伤疤,或深或浅。   难不成可君曾与金沙的高手有过对决,也中过这梅花箭?贺北在心里这般疑惑着。   银辰忽然对身边侍婢招手道:“今日难得的好天气,去,把我弟弟喊来,让他出来晒晒太阳,对身子有好处。”   谢倦没多大食欲,专心翻着书卷,贺北在旁一会儿用手替谢倦遮着太阳,一会儿剥着青梅。剥好的青梅再沾好特质的糖粉,亲自递到谢倦嘴边。   谢倦的视线还追随在手里的书卷上,他低嘴一吃,将剥好的青梅嚼下去,口中顿时充满酸酸甜甜的汁水,将他的唇色润成极嫩的淡淡樱粉。   贺北喜欢看谢倦吃青梅。   谢倦研究心法研究的有些入迷,贺北将手伸到他嘴边,他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便把吃尽果肉的青梅核吐到贺北手心。吐完才表情一惊,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做法有些失礼......   贺北对着谢倦宠溺一笑,示意他没关系。默默把掌心的青梅核扔掉,用手帕擦擦手。继续去剥青梅。   谢倦的耳垂尖尖不可遏制的泛起红来。   银辰看着贺北与谢倦,顿时觉得他们师兄弟感情真好。比他与亲弟弟的关系都要好,一时有些羡慕。   “我也要吃剥好的青梅,秀秀,给我剥。”银辰使唤着身旁名叫秀秀的侍女。   “秀秀,给可君姑娘也剥一些。”   贺北心想,这银辰多少有点架子,剥青梅这种事情给心上人,难道不该亲力亲为?   不一会儿,银溯坐着椅车上被下人推来书阁。   银溯本人冷清的像是一片秋日里的落叶,毫无生气。他的出现让空气都冷静一刻。   “弟弟,吃这个,你最爱吃的。”银辰将手里的栗子酥递到银溯嘴边。   银溯漠着脸摇摇头,声音细弱:“我不想吃。”   “吃嘛吃嘛!你最爱吃的!怎的忽然不想吃了?”银辰把栗子糕往银溯嘴边又挨了一寸。   “我说我不想吃。你听不清吗?”银溯眉头紧紧皱着,虽然没有表现任何生气的神色,语气却冷漠到令银辰生畏。   “唔。”银辰热脸贴了冷屁股,悻悻把手收回。把栗子糕扔到秀秀手里。   “秀秀吃。”   秀秀接过糕点,一脸受宠若惊。   银辰又撑起笑颜,对银溯道:“弟弟,我最近在炼一种丹药,叫还神丹。是我找了一位江湖高人重金求来的方子,想着炼好以后给你吃,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银溯道:“不必费心做这些,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少贪玩一些,多关心关心家里的生意,让我省点心。”   “知道了知道了。”银辰有些不耐烦,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不光银溯这么说,银砚也常常这般唠叨他。   银溯有些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对贴身侍卫道:“ 推我去那边。”   书阁的空旷平地前,祁年一套落尘剑法毕了,才注意到银溯在不远处正望着他,静默似雕刻成的假人。   “银二少爷。”祁年每次看到银溯,心里总会无缘无故的心疼他。   银溯淡淡回应:“祁兄。”   空气静止一瞬,祁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银溯忽然道:“这剑法叫什么,真的很漂亮。或许用漂亮来形容剑法不对,但有股飘逸脱尘的味道,谪仙一般。”   祁年被夸赞后神色有些羞然:“静莲师太所创的落尘剑法。你形容的没错,这剑法一招一式都极为讲究形态与身法。我练的一般,我师兄才叫一绝,当真才是仙君下凡。”   银溯轻咳几声:“你也不差。”   祁年欣喜道:“多谢。”   银溯忽而将目光看向祁年手中的北斗剑,语气有些许迟钝:“我能.......握握你的剑吗?”   祁年爽快答应:“没问题。”祁年把北斗剑往前一伸,随后又立即将剑收回到身前。他从袖中掏出帕子,仔细将剑柄上湿润的汗擦才又递到银溯手边。   银溯的手掌生的很小,五指纤细,白若玉雪。   他的眼里终于泛起一丝光彩,伸手轻轻握住剑柄,但是他低估了北斗剑的重量,手腕不可遏制的一抖,剑差点从手中滑落,幸好一只温热的手掌抵在他的手背上替他分担了北斗剑的重量。那只温度极高的手掌五指一合,与他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帮他将把北斗剑紧紧控制在掌心。   银溯抬眸,对上祁年的赤诚目光。   祁年关心道:“二少爷,小心。”   祁年松开银溯的手。   他的举动在银溯的贴身侍卫看来是冒犯的,有些警惕盯了祁年一眼。   祁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银二少爷的手又小又凉。   银溯握着北斗剑略微吃力的在空中轻轻一划,这个动作完毕后,嘴角竟然生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笑意里参杂着酸涩之意。   实际上,他想做一个斩杀的动作。   “如果有来生,我也挺想修习武功的。这一生,算是无缘了。”银溯的神情转瞬黯淡下去。   “没关系,如果可以,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招式,无需使用内力。”祁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下失意的病弱少年。   银溯没有说话,凝神一刻间,手中剑锋一偏,稳稳接住一朵被风吹落的完整雪樱。光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便已经使用出他全部的力气,但是接住的这朵樱花,是他从飘落的雪樱中百分之一里特意挑选的。   祁年只觉得银溯认真的样子十分好看。   银溯轻轻喘气,调息后,又一凝神,剑刃一挑,樱花继续往下坠落,他剑锋一偏,北斗剑锋利,他无需使用力气那朵樱花就被完整一削为二。   是极其对称的两半。   祁年这才察觉到银溯的精准力有多惊人。   少年是有天赋的,只是造化弄人。   “祁兄,如果你有空,我还想看你练剑。”银溯握剑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目光清凉,眼眸微微弯起时,像天上的皎月。   祁年又答应的十分爽快:“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青云派的现任掌门无尘道长曾说过贺北的艳山剑最原本的主人是青云派那位英年早逝的小祖师爷。祖师爷的名句还有不少流传在江湖,与贺北的性格些许相象。突然想!如果以后完结以后,想写一个关于小祖师爷的小番外,小祖师爷必定也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人。   最后,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谢谢你们的支持~然后早点休息,注意保暖!!! 第050章 离不开 第五十章   春雷山自那夜起, 便成为松洲与岚洲间最敏感的地带。春雷山附近一代的居民被遣散安置到城郊区。   春雷山上,镜花宫的教徒死的死,活的全被抓到城中秘牢,留待审问。还有几个想要夜潜玄河逃走的也全被抓了回来。   只可惜镜花宫宫主漾绝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黑袍宗师无影无踪, 了无痕迹。   如果没有春雷山那场贺北与黑袍的对决, 按照真武盟原定的计划,徐棠接到贺北与谢倦应即刻返回凤语山。   但贺北与谢倦都伤的不轻,徐棠心疼他们, 便决定拖延几日。好在银家是药宗世家,他认为两个弟子在城主府恢复起伤势来比在凤语山快上许多。   贺岸则提早启程,要回西南处理事务。   启程之前,徐棠揪着贺北来到惟城码头送贺岸上船。   墨黑如夜奔流不息的玄河边,父子两个起初对望无言。   贺岸的神情依然肃然冷清, 他伫立在码头的甲板上, 身影挺立。虽然两鬓斑白, 年轻不再,气势却永远像一柄长刀般硬直锋利。   他瞧着远处的红衣少年,幽幽道:“好好修习武功, 别做出格之事。”   贺北回应的声音模糊在码头狂烈的疾风中,显露不出任何情绪:“什么是出格之事?”   贺岸语气漠然:“你自己心里清楚。镜花宫事了,我便来接你回宁枯城, 你也提前做好准备。”   贺北靠近贺岸一些, 声音在风中愈加清晰:“好, 接我可以, 那你顺带把我师兄、师弟、师父都一起接去。”   徐棠在旁戳戳贺北的脑袋:“离开你师兄师弟师父, 你就不能活了?听你爹的!臭小子, 宁枯城不比凤语山好?你天天嚷嚷着你爹在宁枯城享福不带你,真带你你又不去,诚心与人作对!”   贺北干笑两声:“就是活不了,要我去宁枯城,最起码我师兄得跟过去。”   徐棠瞪着贺北,怒道:“凭什么让人家拂衣跟你?人家是你师兄,不是你媳妇儿!”   贺北眉眼承笑:“我师兄肯定愿意跟着我。”   徐棠道:“你有什么好的?你身上是有什么绝世功法还是有金子?”   贺北依旧贫道:“我的好自然有很多,师兄知道。”   “过来。”贺岸在船檐朝贺北挥手。   贺北走到贺岸跟前,贺岸又道:“把手伸出来。”   贺北将手伸出,贺岸居然在他掌心放置一只锃亮纤细的金镯,金镯的尾端坠着一只如意白玉锁。   贺北问道:“这是?”   贺岸沉吟道:“这如意白玉锁是你娘的东西,偶然翻到,你且拿去。”   “好。”贺北二话不说就将这金镯戴在手上。接着一笑:“我以为,您早就把我娘给忘了。”   贺岸眸光晦暗,他转过身去,摆摆手:“行了,你走吧,船要开了。”   贺北被码头的风吹的迷了眼,他有时候在想,贺岸是真的没有人情味,还是把情藏得太深。   他回头朝着船头头戴箬笠,身披湛蓝披风的贺岸挥了挥手,大声喊句:“爹,一路顺风。”   贺岸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似是流露出一丝温情,只是风太大,贺北看不清。随后他默默转身走进船舱里。   贺北目送着船只渐渐离岸,心里还是有一丝怅然。虽说贺岸在的时候对他总是各种苛刻的言语相待,但离别的滋味本就是酸涩的。   贺北深吸一口凉气,将缭乱的发丝别过耳后一缕:“徐长老,我爹不是回西南吧?是去太子岭。”   徐棠讶然道:“你小子怎么知道?”   贺北道:“玄河通着太子岭那条暗河,这也是为何那些逃亡的镜花宫教徒纷纷选择夜潜玄河的缘故。以我爹的性子,他不彻底剿灭镜花宫绝不会罢休。”   徐棠面色一沉:“镜花宫宫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重要的是,镜花宫出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人物......那黑袍宗师之境,以我们正派为敌,这对于日渐兴起的魔教势力来说是好事,对我们这些正派来讲,便是灾难。”   贺北只道:“如果必然要有一战,那就来战。”   贺北的话让徐棠一愣。他转头仔细看向少年。少年正看向远方,目光似乎比玄河还要幽深几分。徐棠感觉到贺北与从前不同,嬉皮笑脸调皮捣蛋离经叛道话不择言一样未变,只是多了一份内在的沉稳之力,以及那股子骄阳般掩不住的锋芒。   徐棠叹气:“魔教势力兴起已成必然趋势,镜花宫或许只是开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江湖辈有高人出。既已不能安稳,便握剑来战。”   “徐长老,我和师兄的剑,你们找到没有?”贺北之前与徐棠特意打过招呼,希望他带人清剿春雷山时能否查寻到他与谢倦佩剑的下落。   事实上,沉雪剑与艳山剑都不是什么绝世好剑,镜花宫定然也不稀得贪图。只是这两把剑承载二人许多回忆,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更何况,谢倦是个念旧的人,若剑找不回来,他该有多惋惜。   徐棠摇头:“未曾。不过没事,咱们凤语剑庄不至于穷到让你们师兄弟二人没有佩剑可用。咱们剑庄武库里的随你挑,老夫记得你爹给过你一把桑离剑,那是一把好剑......要是咱们剑庄武库的你看不上,待我们回凤语山,路过瀛洲途中,老夫带你们去拜访柳冬先生,他是我们中州内陆品级最高的铸件师,藏剑有不少,到时候老夫赔上面子替你与拂衣各求一把,算是对你们二人此次被劫的补偿,与面对劲敌时临危不乱的奖赏。”   贺北立马绽起笑颜:“多谢徐长老。”   徐棠笑了一声,戳戳贺北的肩膀,嘱咐道:“你呀,这几日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   贺北从地上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用力投掷进玄河之中。   “知道啦知道啦,我爹走了,您又开始唠叨。”   徐棠无奈道:“我不唠叨你谁唠叨你,你从七岁起老夫就看着你长大,老夫上辈子定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否则这辈子事事遭你克。”   “啥,徐长老,你娶不到媳妇儿总不是我克的吧?”贺北笑嘻嘻说完这话,熟练侧身一躲,躲开徐棠瞪着眼狠狠踹来的一脚。   回到城主府以后,贺北被谢倦叫到房中。   谢倦房间的桌案上,摆着五本由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佛宗心法与功法。   谢倦正经危坐着,语气严肃:“这些心法与功法修炼后没有任何攻击力,却对你自身极有益处。当你无法与体内白子能量抗衡时,练他们或许有用。你先试试,总归干忍着好。”   “多谢师兄。”贺北随意翻看了一下这些书封,都是摩可方丈所著。有几篇经文,是摩可方丈时常与他念叨的。   贺北上一世借助佛宗功法来控制白子,也是在很久之后因为摩可方丈的出现才得以领悟。但谢倦却能凭借几日沉浸在书阁的翻阅便能得此方法,一来是过于聪慧,二来,是真的关心他,想为他好。   “师兄,如果有一天,我要随我爹回到宁枯城,亦或是要浪迹天涯,你会随我一起去吗?”贺北的言语认真,眼里挂着期盼。   谢倦用剪刀修建下眼下花瓶中,一枝突兀的细小花枝,他的目光透过花间的缝隙看向贺北,语气软下几分:“宁枯城不是我想跟着去就能去的。你我师兄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分开,终究各有各的路要走......只是,不管我们将来身在何处,我都是你的师兄,你若有难,我定然会第一个出手帮你。”   这话贺北上一世也听过了。   凤语剑庄被灭,贺岸为守护西南带着忆林军在前线死守,最后全军覆灭,尸骨无存。那时他再也不是什么贺宗师之子,只不过是无能的败家之犬。   而谢倦则被北府神郑重请回神殿。   谢倦曾经是太子岭那场战役的遗孤,却也是黎国少宁公主的遗孤,当他的真实身份被扒出,他整个人的光芒便再也掩不住,就像一枚被尘土掩埋的绝世美玉被公知于天下。   北府曾经是黎国的主心部分,这些年一直祭祀着黎国的皇陵。那时候,贺北还没明白北府为何要把谢倦供起来,直到他发现,神殿殿主妄想要统一西南与北府,以复兴黎国的名义来掩盖自己的野心。   谢倦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他代表黎国曾经的皇室,黎国复国,需要明正言顺的一个代表来让世人供奉信仰,推崇,来凝聚稳固人心。   定居在北府神殿谢倦是名正言顺,而他只是寄人篱下。尽管谢倦强调: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兄,我永远都会庇护你。   那个时候,贺北双腿不利,经脉决断,虽然身怀白子,却是个废人。   北府神殿的人一开始对贺北很好,照顾,体贴。最后发现贺北是真的不肯交出白子,死死咬着白子不放,便请求谢倦来求贺北将白子交出,让神殿来保管。   谢倦不愿。   于是,贺北在谢倦看不见的地方,受尽排挤、折磨、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把他最骄傲的自尊放在脚下践踏。   而谢倦,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与可君并肩走在一起,多么般配。一个是将来的神女,一个是将来的神官,注定一对。   而他是枚无用的弃子。   当他发现西南宁枯城失守、贺岸之死与北府神殿有关,他再也不想待在北府神殿。北府神殿不再是披着神辉的光明殿堂,他们把野心用善良大义包裹,那些功德柱都是粉饰欲望的无用之物。   他要走,谢倦却不愿意跟他走。   贺北要弑杀仇敌,为父、为师、为师门血债血偿。谢倦却比他多背负着一份责任,被北府牵制在身边。   关系的裂痕在暗地里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最后筑成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我不许,我不许你离开我!死也不许!”贺北紧紧抓住谢倦手腕,握的谢倦吃痛。   谢倦望着贺北因为情绪激动而赤红的眼眶,对方的眸中燃着要把他吞噬的热烈之火。   谢倦微微一愣:“寒川......”   “你此生都不许离开我。”贺北把谢倦拥入怀中,他死死搂着谢倦的腰,勒的谢倦的肋骨都痛。   谢倦在贺北耳边喃喃:“痛......”   贺北就这么抱着谢倦,忽而眼眶湿润起来。   “师兄,我怕我们分开,世事变迁,便再也回不到从前。我真的怕,所以我不要分开。如果你嫌弃我,我便远远看着你。不打扰你......”   如同骄阳般不可一世的少年在谢倦耳边说着世间最卑微的炙热话语,让谢倦的心也跟着滚烫起来。他揉揉贺北的后发,语气安抚:“没出息......怎么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贺北不敢一个人睡觉,便紧紧抱着谢倦不放,哪怕浑身都捂出汗来,依然死抓着他不放,也是这般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   谢倦的心已经软成一摊云。   “你不用远远的看着我,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谢倦看着贺北的模样,心想,他真的有这么离不开自己吗......谢倦的心里是又酸又甜的。   “我离不开你,我可以确定。”贺北想要生生世世都与眼前人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哭包攻,也是攻!!! 第051章 他疯了   贺北在谢倦颈发间轻嗅着, 爱一个人,就会无比贪恋他的气味。   而谢倦,喜欢他的温度。   拥抱良久,贺北才松开谢倦。抬眸看向谢倦一张泛起薄红的脸庞时, 忽而认真道:“师兄, 以后, 你少与可君来往。”   谢倦不解:“为何?”   “你当真她是单纯要与我们真武盟交好?北府神殿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无私友善。北府与西南曾经共为黎国,分割之后势力相当。真武盟如今是西南当家,北府为何愿意加入真武盟, 低西南一等,你想过没有?我们真武盟是中州内陆武林如今最名声响亮的江湖联盟,真武盟花费十年之间,才将西南与松洲的大部分武林势力收入麾下,不光如此, 真武盟这些年为了维护与岚洲, 江东, 江北各大武林门派的关系,消耗多少钱财,多少情面, 北府如今想加入我们真武庙,不是为了所谓的抱团取暖,得到庇护, 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便是他们想直接坐享真武盟苦心经营十年才换来的势力与威望, 至于怎么直接坐享......手段有很多, 比如让出卖情报给金沙, 让西南失守, 亦或是挑拨西南与岚洲,江东,江北的关系,到时候西南忙于前线战事,渐渐力不从心,如若战败,北府等西南彻底无救时,再出兵帮助卖个人情,或许西南人心,最后北府顺势一步一步取代西南成为真武盟的当家人。”   贺北的解释令谢倦整个人都僵住,神色迷惘起来。贺北说的这些他从未想过,他也不会想到。他也不相信北府真的会这般阴暗。   谢倦也不知,贺北说的这些,都是上一世真实发生过的。   在谢倦眼里,也是在众多世人眼里,北府神殿宛如神明留在人间的殿堂。他们济世天下,主张和平,永善。每一个北府神殿弟子一生行善,每做一件善事都会记录在神殿的功德册上,积累够一定程度,便会在功德殿中留下一砖,行善越多,功德柱就盖的越高。功德柱越高,在神殿的地位也就越高。   若是能积累够五万功德,功德柱所用的砖块会被替换为银砖,十万功德,则换为金砖。北府神殿所言,若累计够十万功德柱,下一世便能转世成仙,免受人间疾苦。   谢倦迟疑道:“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坏。北府目前还未加入真武盟,就算加入,不是还有贺宗师他们,有贺宗师在,西南便不会轻易失守。”   贺北将谢倦一双微凉的手捧在掌心:“师兄,我爹不是万能的神,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打败仗,也会失策,也会阴沟里翻船。等真到那一天,一切为时已晚。”   “有些事情已经注定......黎国当年何等荣耀辉煌,令金沙觊觎,令整个中州内陆都仰望与忌惮,北府装模做样供奉黎国皇陵多年,为的就是有一天,得到一个契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一统西南与北府。”   贺北不敢再说下去,因为这个契机便是谢倦。   谢倦是黎国少宁长公主遗孤,黎国在这世间仅剩的皇室血脉。   “师兄,你大腿根处的红痣......如果有人问起,不许说。至于为什么,以后我会告诉你,你也不许让别人看到你的身子,尤其是那位可君。”   贺北的话让谢倦成功垂下眸子红了脸。   “谁会说这个?”谢倦都不知道贺北怎么看到的。   “师兄,乖。”贺北笑笑,眉眼里终于浮现一抹暖意。他将额头抵在谢倦的额上,轻言:“师兄,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谢倦脑海里自动蹦出一句话:“前世,我一定欠你钱。”   “那可能是前前世你欠我钱吧,这一世,我欠你条命。”   谢倦将眼眸眯起:“命?你拿什么抵。”   贺北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拿我自己抵给你。”   谢倦无情摇头:“不要。”   贺北问:“那你想要什么?”   谢倦用骨节敲敲贺北的额头:“想要你赶快从我身边走开,热。”   贺北的手心确实都出汗了。   “是有点热。如今天气愈来愈暖和,再过一段时间,便要铺竹席睡了。”   贺北拿起一本“观自在”翻看起来。他眼里是经文,脑海里,却不自主会想起前世的情景。   —   上一世,当寄居在北府的贺北无意发现,北府有人一直在将西南的军情卖于金沙,是导致贺岸失守与宁枯城,战败身亡的元凶之一。贺北私下偷偷调查许久,最终确定,买军情者是神殿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他苦心收集齐证据,向北府神殿殿主亲自揭发这位长老,最后得到的结果便是——证据皆为捏造。   殿主的话贺北如今还记得:“小北,出卖军情这等大事不能随意乱说,仅凭几封书信并不能确认事实,会模仿字迹的人大有人在,如今西南失守,我们北府军队替西南人在前线死拼防守,说不定是有人想要故意诬陷我们北府。晋芳长老一生为善,也是神殿有史以来第六位用金砖修葺功德柱之人,绝不会做此等恶事。”   “书信不可信?这纸是不是他惯用的,全神殿就他一人用这一张一两的洒金云宣,这墨香,也是他惯用的墨......我说我亲耳听到他与别人对线,您信吗?所以我收集证据,这证据白纸黑字就摆在您眼前,您也不信,我便无话可说。只是我爹实在死的凄惨,他为西南奉献一生,最后却落了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的下场。宁枯城如今便是人间炼狱......不比当年的太子岭好多少。”贺北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心肺撕扯般的疼。   “小北,我理解你,其中定然有误会。”神殿殿主慈眉善目,微笑着将那些出卖军情的书信在烛火下烧成一把灰。   天窗的光线下,那些黑色烟烬风一吹即散,再也无痕。   贺北感到疲倦,感到无力,感到自责,感到痛恨。   ——许多声音出现在耳边。   “你别不知好歹,我们北府出军帮助你们西南努力度过此次难关,你却在这里污蔑我们晋芳长老出卖军情,他一把老骨头,只想着如何做尽善事来世成仙,何须去败坏自己的名节!”   “小北,你父亲的仇我们北府会替你报,晋芳长老你一定是误会他了。会伪造书信的人大有人在,在这战事吃紧的节骨眼上,金沙一定会派人来作乱。你中了他们的圈套也说不定。”   “没良心!白眼狼!怎么乱咬人!晋芳长老不是那种人!北府养着你,不是让你倒打一耙的。”   ......   贺北恨自己太晚明白,他在北府,他在别人的地方,从神殿殿主烧掉书信那一刻起,就已经在默认,晋芳长老不管有没有出卖军情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是一伙的。   神殿殿主语气温和,目光循循善诱:“小北,不如你向晋芳长老赔个罪,此事就算了了。北府西南本就是一家人,我们定会为你爹讨回公道。”   贺北握紧拳头,指尖陷进掌心的肉中,他眼含恨意,心中燃着熊熊怒火无处发泄,他知道世有不公,掌权者可以随意颠倒黑白,但他觉得无比恶心,他恨不得一把火烧毁整座神殿。   但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甚至连路都走不利索,吃饭还会手抖,有时候要师兄喂。   他拄着木拐一瘸一拐来到晋芳长老面前。   他能想到的,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恐怕只有这件事。   贺北一字一字道:“晋芳长老。”   晋芳长老摸摸胡须,眉眼眯起,端起一副慈祥面容,道了句:“好孩子,有什么误会,解开便好。”   贺北忽而笑了一声。   他笑这北府神殿上至殿主、下至长老,再至可君,全部端着一副伪善的面具。当他撕下这张面具,底下还是一副面带微笑、悲悯世人的面孔,无论他撕下多少张面具,底下都是副令世人信奉的纯良模样。除非他一刀一刀剥开对方的心,才能知道那颗心,比玄河的水还要黑。   “晋芳长老,操、你奶奶。”   于是,贺北在世人看来最光明纯净的殿堂吐露出肮脏的言语,他亮出藏于袖间的匕首,对准晋芳长老的心口不偏不倚的深捅下去。他怕对方死不透,□□,又捅一刀,再□□,最后捅一刀。   晋芳长老死不瞑目,身子直直倒下去,终于,血溅三尺神殿。   “贺北,你疯了!”   “贺北,你头顶神明,居然在神殿做出杀生之事!”   “贺北,你要逆天而行!”   ......   贺北只道:“我今日不杀他这个老不死的,我才是真的疯了,这就是要看看这老东西的心是不是黑的!我西南忆林军三十万将士尸骨未寒,我岂能容他苟活!既然你们神殿舍不得动手,要庇护这个所谓的善人,那么,就让我这个恶人来解决。”   贺北恰好站在神殿的天窗之下,他沐浴天光,满手鲜血,他像是突然降落、占领光明的绝美邪神,他做了令在场所有人都惊心动魄、瞠目结舌之事,但那一刻,对于他来说,他做了此生最爽快、最舒心、最值得炫耀以及最值得怀念之事。   如果他不做这件事,他才要后悔一辈子。   从这一刻起,围观者在这无法正常行走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一抹气息,一抹令人畏惧的气息,一抹欲要把天捅穿的气息。   贺北从来都是骄傲的,也是这三刀,让贺北彻底打开自己,也彻底明白,他不要做苟活在看人脸色受人摆布北府的渺小蝼蚁,他要复仇,他要变得强大,强大这世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轻视他。哪怕这种手段是血腥与残酷的。哪怕这种方式在外人看来不被理解,是疯魔的。   所以贺北面对着脚下的冰冷尸体,畅快的笑了。   世人也皆知,贺北疯了。   贺北被北府神军羁押进地牢。   那是的谢倦因公事而不在神殿,待他听闻此事赶回神殿时,看到的是在地牢中经历过一番酷刑的贺北。   地牢中,贺北的面容是疲惫的,目光却又是坚定的,谢倦能感受他满腔的恨意,甚至被三桶冰水浇透才苏醒过来,但依然热血滚烫。   “寒川......”   贺北本以为谢倦会向所有人一样,责怪他冲动、疯魔。只有谢倦抱着他哭了。   这是他第二次见谢倦哭。   第一次是剑庄灭门那一天。   谢倦抱着他哭了许久,谢倦没有说话,只默默脱下贺北被血浸透的衣物,替他仔细清理伤口,替他上药,替他梳头,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从头到尾谢倦都一言未发。   他与贺北在地牢潮湿肮脏的草席上静静依偎着。   谢倦是北府将来的神官,但他更看重他是贺北的师兄这个身份。   “师兄......”贺北动动嘴唇,他想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解释。想必谢倦已经知道事前原委,也听够许多指责他的风言风语。   谢倦用指腹掩住他干涸的唇,示意他别解释。   有时候,一个眼神可以表达许多,胜过千言万语,两人对视着,无言。   贺北欣慰一笑,这一刻,他通过谢倦的眼神,知道谢倦是相信他的。世上终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依靠,短暂忘却疼痛,忘却是非,忘却那些比乱麻还乱的扯事。   后半夜,贺北发起高烧,意识模糊。   谢倦紧紧抱着他,一下又一下抚拍着他的背。   贺北将头埋进怀中,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们不是在北府的地牢,而是在凤语山的兰渚。他不是二十二岁的贺北,他是十岁的贺北。   十岁的贺北,在凤语山以及待了两年,如何对师兄撒娇,他以及练习的炉火纯青。   “师兄,我想喝桂花芋头汤......”   “师兄,你说师父明天会不会罚我,我把她镯子打碎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那个镯子摸上去清清凉凉,像师兄的手指......”   “师兄,你能不能搂着我,从我背后搂着,不然我总觉得我背后有鬼......”   二十二岁的贺北说着十岁的贺北说过的话。   谢倦又流泪了,这一夜流的眼泪,比剑庄屠灭那一晚流的还要多。   他和他的寒川再也回不去了,北府终究是别人家......他们的家已经没了。他们为了在别人的家里生活下去,也很艰难。   “师兄,我们可不可永远都不要分开。”   “师兄,我喜欢你。你以后能不能不娶媳妇......我很早就想和你说了,我对你,很喜欢,十分喜欢,全凤语山最喜欢,全松洲最喜欢,整个中州内陆最喜欢,如果取不到你,我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贺北的话让谢倦心头不可遏制的一动。   贺北在他怀里,眯着眼睛看着他,微笑着,那目光纯碎,里面只有欢喜。   “师兄,我的初吻都给了你......刑罚台上,你用嘴给我喂药......你不会不想负责吧?”   贺北在谢倦怀里迷迷糊糊的傻笑着。   “师兄,你,喜欢我吗?”贺北搂着谢倦的脖子,但是他没等谢倦回答,直接仰头,对着谢倦的唇重重吻了上去。   上一世的谢倦那时已经二十七岁。在贺北与他诉说完心意之后,他在震惊之中很快就意识到,他也很喜欢贺北。没错,是恋人的喜欢,是想要托付终身的喜欢。他或许早就对贺北的感情变质,他在懵懵懂懂间喜欢着他,在贺北意识模糊下说的胡话中,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谁先的动的心,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同度过漫漫十四年,再也无法分割。   谢倦迎着这个吻,与贺北彻底纠缠在一起。   两人都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虽然吻技生疏,却是最完美的契合,心意契合,气味契合,唇齿契合,他们吻的热烈,难舍难分,吻到浑身的温度都因为这个吻而升温,吻到谢倦整个人都伏到贺北身上来,情不自禁的在贺北身上攒动。   “师兄,我好喜欢你......”   “师兄,我可不可以脱你衣服.....”   “师兄,嘴巴好软......”   贺北低沉嘶哑的情话在谢倦耳边回荡着,不知道何时,他被贺北从身上揽到身下。   谢倦彻底沉沦,忘记自己身上还穿着象征着圣洁与威严的神官官袍,忘记自己此刻身处于阴暗肮脏、潮湿不堪的地牢当中。他并不觉得羞耻,他是人,那些经历的苦难、艰险、仇恨,也需要发泄。   两人的衣衫被血糅杂着汗水浸透,他们惺惺相惜,互相抚慰,他们是彼此最好的发泄口,也是彼此生命力最重要的人。   谢倦以为他们还会发生些什么。   只是贺北受伤严重发着烧,在激烈演变为春水般温柔延绵时,贺北一边呢喃低语着露骨的情话,一边沉浸在谢倦的气息下渐渐昏睡过去。   最后,在这个看不到星星月亮的夜晚,两人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糖渣混合的一章 坐在神殿上的不一定是神明,亦能是恶鬼。手持血刃暗夜中来的修罗,依然可以心向光明。评论发红包!!! 第052章 玉簪忆   第二日待贺北醒来, 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阴暗晦涩的地牢,正趟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之上,身上盖着带有谢倦味道的薄毯。窗户半开,他红肿的眼眸半阖, 目光涣散, 眼里盛着映照进眼里的细碎日光, 有一瞬间让他觉得,一切都恍然如梦。   他每动一下,新结的血痂便会磨蹭着衣物, 展开撕裂般的疼痛。   他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关于昨夜的记忆,脑海里只剩下零碎的片段。他记得谢倦在他身下脸色酡红的失神模样,银白色的神官袍服被他撕扯凌乱,他的指腹在身上之人的细腻肌肤上捻磨出痕迹。混乱的气息, 血与汗, 痛与泪, 爱与恨都融合在一起,无上缠绵。   他问谢倦的问题谢倦没有回答他,虽然谢倦用行动做出回应, 但他还是想听他亲口说,他是喜欢他的。这是他对自己唯一一件没有信心、却且不敢确认的事情。   贺北异常吃力的坐起身来,他侧眸看到床头的木柜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桂花芋头汤。   他布满伤痕的手将碗端到嘴边, 浅尝一口, 大约是做的匆忙, 味道比在兰渚喝的要淡, 但依然是好喝的, 甜意满满。   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   “醒了。”   可君一身暖杏色裙衫,端着微笑款款而来。   “你师兄为救你,以神官之位作为要挟。如今他闭关了,至少三月,让你好好养伤,莫牵挂。”   贺北楞着没说话,可君的话意味着他三个月都见不到谢倦。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无异于是十分难挨的。   “你师兄对你可真是仁至义尽。”可君的眼神复杂莫测,笑得微妙。   贺北冷笑道:“所以?”   “所以,你不觉得你很妨碍他吗?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为了救你,他可以不顾他的前途。你根本不配站在他身边。你真觉得你的师门被灭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贺宗师把白子给了你,但你用白子有何用呢?你现在是个废人,是个罪人,但谢倦是多好的一个人。如今你与我们北府也算是撕破脸皮,你好意思继续呆在北府吗?”   可君的话字字诛心。   贺北望着可君一双盈盈水眸,道:“你不再伪装,很好。”   当可君决心不再他面前伪装善意,只能说明他已经不值得可君再去带上面具浪费心思对待。   可君的眼底终于还是透出一丝轻蔑。   贺北抬眸看向可君,目光如同一把利剑,他冷然一笑:“既然我师兄为了保住我花费如此大的心血。我便更不要让他失望,我会好好待在北府养伤,不会轻易消失。”   可君目光晦暗:“好。”对于他来说,贺北是块硬骨头,得慢慢嚼。他有的是办法让贺北的情绪决堤奔溃:“谢兄闭关三月,这三月,都由我来亲自照顾。”   贺北的心猛然一紧。“我师兄有手有脚,轮不到你来照料。”   可君在贺北眼里看到强烈的妒火,他稍稍满意一些。接着挑衅道:“你说了不算。你师兄在清净殿闭关,清净殿不是人人都能进的,至少是长老以上的级别才能出入。别说清净观了,你如今都别想离开这个院子。”   贺北直勾勾盯向可君,眼底是寒冷的杀意。   “好。那我多谢你照料,只是别想打他别的主意。”   可君的神情涌现一股傲意:“你喜欢他?我也有点喜欢他,我们是公平竞争。”   贺北把领口向下拉拉,脖颈之上除却伤痕还有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   “我和我师兄是情投意合,爱意相通,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过了。我们十四年的情谊,无论如何都无法被人阻断。”   “我承认我对他的喜欢不如你对他的喜欢,我喜欢他也仅仅是因为他将来或许天下最强的人......总归要试试,喜欢比合适重要的多,毕竟我是神女,他是神官,我们地位相当,容貌相当,实力相当。再者,谢倦的性子也不适合你这种过硬的。”可君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花瓶里娇嫩洁净的苍兰花,他的言语温和,像是一团柔软的棉絮之中藏着成千上万根细微的尖针,一下又一下戳在贺北的心脏上。   贺北与可君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火线,无数点星火挤压在贺北胸腔,爆燃起烈火,从他这头烧到可君那头,而可君就像是冰块,任凭贺北的目光有多么凄厉狠绝,他都冷静如常。   “你不必说这些话刺激我,我现在是无可奈何,不代表以后我永远是个废柴,你如此年轻便入宗师之境不过是凭借白子的力量,我也有白子,来日方长。”   “好一个来日方长。”可君的眼眸一亮,他折下一根花枝,又道:“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是问题了,莫待无花空折枝。”   自与可君正式交锋之后,贺北真的开始好好养伤。   他研究起修复经脉的功法、丹药,把自己折腾的够呛,每日除却这些,还要定时做行走训练。尽管握剑手会抖,走路还是会三两步便腿软、亦或是摔倒,但希望亮堂在心间,而谢倦,就是他的唯一信仰。   在谢倦闭关的第二个月,贺北终于可以不再借助拐杖走路,尽管看上去还是一瘸一瘸的,依然吃力。   他的内力也在渐渐恢复,可以感受到流淌在经脉间的微弱真气,他已经很满意,想迫不及待把这些变化分享给谢倦。   贺北被关在这座谢倦住过的四方小院之中,似乎活的比以往更有生气。   他将小院打理的十分干净,没有一根杂草。他撒下苍兰花的花籽,期待它们几个月后可以生根、发芽、开花。他以前从来不会做这些,但是他希望谢倦闭关归来,一眼看到的是温馨的小院以及精神抖擞的他。   他还养了三只小兔子,他给他们分别起了名字,灰色的叫小糖、一只灰黄的小莲、一只雪白的安安。他本来指望这三只兔子能内部联合给他生一窝小兔子,最后发现三只妥妥都是公的。   已经入秋,院内的桂花树开的正酣,金黄灿若星辰,他将落下的桂花收集起来,凭借记忆里谢倦的做法酿成一瓶又一瓶的桂花酱。   这些桂花酱被他托院里的侍婢拿去便宜销卖给其他院的侍婢。   桂花酱配窝头成为当时北府下人们最时兴的吃法。而他把桂花酱卖的碎银积攒起来,一些拿去买丹药,剩下的他想买一个定情信物送给谢倦。   临近谢倦闭关结束的最后十日,贺北初次尝试汲取白子的力量。   贺岸送他的这枚白子是风行之力。贺北使用时,白子的力量以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流窜在体内,他的经脉尚在残损阶段,白子的力量阻塞堆积在经脉之中,无法畅通而行。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体温骤降如同置身于迎着寒风口的洞穴,霸道横行的真气在他的心肺上穿透出无数细小的伤洞,鲜血大股大股从口中吐出,万蚁噬骨般的痛痒让他极为难耐,发出一阵阵哀嚎,简直生不如死,恨不得用艳山剑自刎而亡。   但是他的脑海里浮现起谢倦的脸庞,他最怕谢倦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世人都可轻看他,但他永远也希望谢倦轻看他......他对敌人承诺来日方长,他要谢倦闭关归来看到完好无损的他。   他硬撑下来,昏迷两日两夜,无人问津。   却也因此因祸得福,汲取的白子力量最后在一定程度尚帮助他修补好了部分经脉。躺尸般休息几日后,精神状态竟然恢复到近半年来最好的时刻。   那时,北府稍稍放宽他的出行,允许他出院,却不允许他离开北府。在谢倦即将闭关结束的倒数第三日,他想办法偷偷潜出北府,来到离北府最近的一条街,他钻进一家玉行,为谢倦精心挑选一只玉簪。   玉簪是纤细一根,乳青色,玉质细腻无暇,滋蕴光润,顶端雕刻着一朵冰清玉洁的苍兰花。这只玉簪花光他所有积蓄,但是他想象到谢倦带上他的模样有多好看,他满心欢喜,全然不在乎自己最近急需购买丹药来疗伤。   只是临出店门时,被姚镜拦住。   姚镜在剑庄灭门的前一年,便离开剑庄做他回他的大少爷。后来松洲遭难,他跟着一家人逃到北府做起生意,父亲还在北府买了一份官职,依然小日子过的滋润,风生水起。   见到老熟人贺北之后,他一心想要报复捉弄。在剑庄时有长老、师父所束缚,而现在,贺北在他眼里一无是处,没有靠山,就是只丧家之犬。   他先是按照惯例,将贺北羞辱一番,而后,又带人直接在玉行店与贺北动起手来。   贺北不敢大施拳脚,毕竟这玉行处处摆着玉器,他若是失手弄碎是赔付不起的。姚镜也拿捏住这一点,他们知道贺北不会多加还手,仗着人多几番推搡之下,将贺北推倒在地,贺北为了护住手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玉簪,硬是将玉簪紧紧握住掌心,姚镜一脚踩上他的手骨,还用力狠捻几下,贺北的指骨碎掉两根,玉簪确实分毫未伤。   贺北从不是隐忍负重之人,他半跪在地方,抽出腰间的剑,一挥,竟是在姚镜的脖颈之上划下一道血痕。   如果不是他不想在谢倦出关之前再惹祸,姚镜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姚镜捂住留着鲜血的前颈大惊,他向来吃软怕硬,他了解贺北此人就像条疯狗,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眼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以及贺北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可怕,杀机涌动,他留下几句狠话,便带人迅速收场撤离。   贺北知道姚镜的脾性,定不会就此罢休。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摊开掌心,望着那只纤尘不染被他捂的温热的玉簪,终是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玉簪的事情 第053章 相思意   在谢倦即将出关的前一晚, 贺北一夜未眠。他睡不着,三个月堆积的思念如同汹涌在堤岸边的洪流,叫嚣着想要破泻而出。   他侧躺在床铺上,手里紧紧攥着要送给谢倦的玉簪。这玉簪细润微凉, 摸上去就像谢倦的手指一般。他想, 如果谢倦此刻能在身边该有多好。他们在兰渚同屋睡了许多年, 他习惯一睁眼能看到他,如今他才发现,谢倦仅仅不在他身边三个月, 便朝思暮想溃不成军。   就这般他想着谢倦,半梦半醒着,身体是疲惫的,脑海里波澜起伏的思绪却一直平静不下来。折腾到凌晨,索性起床, 来到小院里的破烂小厨房, 他想为谢倦做一顿饭吃。二十二年的生涯, 他只学会做桂花酱和熬一锅白粥。   熬好白粥以后,他掀开锅盖,白茫茫的雾气弥漫模糊他的视线, 有一瞬间,他恍若回到一年前的兰渚。   兰渚的白粥,他最怀念。   他喜欢在白粥里加白糖和桂花酱, 祁年喜欢在白粥里加咸菜, 师父喜欢在白粥里加谢倦做的辣酱, 谢倦喜欢在白粥里什么都不加。   贺北的眼眸被热气熏的湿热, 他将锅盖盖住, 扑面的热气一下子就被掩盖消失, 心也跟着骤然冰凉下来。   单手浇花、喂过兔子,他就静静坐在院里的小石凳上等着,今日没心思练功,什么也不想做。迎着萧瑟的秋风,看着天色由明到暗,等到手掌冰凉,等到他脑海里想象许多可能,比如谢倦可能延迟出关日,所以才一直没有回来。再者,神殿的人把他喊去问话,最坏的可能就是谢倦再也不想见他。   毕竟他与谢倦在地牢一夜后,谢倦只留下一碗桂花芋头汤便独自去清净殿闭关,就连知道他闭关的事情都是可君来与他告知的。难道谢倦后悔了,后悔与他那夜昏了头脑做出越矩禁忌之事。   贺北这般胡乱想着,肩头、发上落满细碎的桂花花瓣,整个人成为一尊雕塑,被抽去生气,眼神倦怠,沉着浓重的郁色。直到正对的木门被打开,他才像是活过来一般,微微昂首,抬眸看去,心里燃起一抹热火。   聚集在墙角吃草的小兔子们被推门者惊的四下逃窜。   贺北本以为会看到思念已久的师兄,结果推门的竟是神殿的白袍使者。他们举着金杖,神色威严庄重,向他齐刷刷投去森寒目光。   贺北浑身戒备起来。未等自己反应过来,神殿负责执法裁决、武功品阶皆在七品之上的白袍使者们一拥而上,用坚实的铁索将他束缚上手脚,扭送至神殿。   神殿内的白玉石阶被重新粉饰过一遍,三月前洒溅的鲜血已经了无痕迹,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   神殿玉座之上,神殿殿主面色阴晴不定,眸光化成一把利剑,直射向贺北。   神殿殿主的左手边站立的是神女可君,右手边站立的是神官谢倦。   三月不见,谢倦更消瘦一些,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不苟言笑。他静静站立在那里,穿着纤尘不染、整洁没有一丝褶皱的银白官袍,沐浴着半边洒金般的天光,这神殿无人比他穿起来更像这降落人世间的神明。   谢倦看到贺北,心肉泛疼。从前意气分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身心疲惫,眼底敛着戾气,浑身竖起尖刺,像只被风雨暴虐无处栖息,羽毛打湿折断翅膀的落难凤凰。   神殿殿主看向贺北的目光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听闻你前些日子当街挑衅姚卫长之子,还将其打伤?”   “挑衅?您若是真想了解情况,就该去问问玉行店老板,看看是谁先动的手。将他打伤?那么,不如叫姚镜亲自来与我对质,让大家看看我打他的伤口的在哪。我建议你们赶快去请他,再晚一天,他伤口都该愈合了。”贺北说罢,看一眼自己被纱布缠绕着的右手手掌,继续冷言道:“若论伤,好像我更严重一些。”   神殿殿主无视贺北的话,慢悠悠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浅尝几口,沉默良久后道:“在外人看来,你已经算是我们北府神殿之人,就该时时刻刻严于律己,不能做出折辱北府之事。”   贺北冷笑一声,讥讽道:“没想到殿主除了喜欢护短,还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一把好手。”   受惯追捧膜拜的神殿殿主握在殿座金制龙头上的手掌紧紧一抓,面色顿时黑沉几分。从未有人如此对他无礼,贺北总是三番五次地去挑衅他。   “按理,你该受罚。你要记得,你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北府的贵客,而是罪人。晋芳长老死不瞑目,他的十万功德柱就高高伫立在这功德殿之中,好事做尽偏偏——遇上了你。”殿主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甚至身子朝前一倾,情绪微微有些失控。“你无论如何也补偿不够我们北府的损失,更何况,我们北府军队还在前线为你们西南抗敌,怎会有你这般没有心的。”   “我爹在西南前线奋战二十余年,为的是什么,他仅仅是为了西南吗?如若西南全面失守,下一个受难的便是你们北府。他为的是你们这群假惺惺假慈善缩在神殿坐享安稳粉饰太平的伪君子。”   仿佛是被戳到痛楚,可君终于在这位一向慈善和睦的神殿殿主脸上看到一丝裂缝,裂缝里燃着怒火。   贺北并不想听对方再墨迹:“你想怎么罚我?要罚就赶紧罚,别满口仁义道德,你没资格指责我,你与晋芳没什么两样,你不是万物之中亦不是神,也不是我老子。”   可君的声音幽幽回荡在殿堂上空:“罚你,你受的住吗?你以为你师兄为何闭关,他为你承受三剑极刑,将你从我们北府的地牢保释而出。再罚你,你是想你的师兄替你去死吗?”   谢倦神情平静,他手掌交叉半跪着向神殿殿主行一神礼,声音清朗明亮:“吾弟年少,我作为兄长,替他受罚,理所应当。至于这件事,不妨还请殿主仔细调查一番,其中定有误会。”   贺北一瞬间失神,紧接着心脏开始绞痛,原来谢倦忽而闭关的原因竟是如此。替他承受这么多,一声不吭地替他白挨三剑刑罚,若不是今日可君与他说,他定然不会知道。   贺北的胸腔之中蓄起汹涌的愧意,心底漫起绵延不尽的怨恨。他瞧着远处那抹清影,有多想冲上去将其抱在怀中,把自己所有的柔情与爱意全部奉献于他。   可君道:“既然你不想你师兄替你再受罪,那就好好待在北府,别再出去惹事。”   “好。”贺北这次没有思索便答应北府变相囚禁他的要求,为了谢倦,他什么都可以。谢倦是他的软肋,是他心尖上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神殿殿主揉揉眉心,今日费神之事太多,他实在乏力。他挥挥手,道:“把他带回去吧。”接着又特意嘱咐谢倦:“拂衣,闭关三月,殿里有许多事情需要你来处理,随可君一同去罢,落下的东西始终要抓紧补回来。你将来是我们北府的神官,责任重大,莫要因为不想干的人与事耽误自己。”   谢倦垂下眼帘,细密的长睫掩住他冷透的目光:“遵命。”   贺北被押送回小院,他今日如愿见到谢倦,也算是无憾。   他去小厨房掀开锅盖,看到已经凉透,蒸发掉不少水分的白粥已经黏成一坨浆糊,用木勺舀着吃了一口,从喉咙凉到胃里,浑身激灵了一个冷战。   他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窝头,喝几口浆糊白粥,便悻悻坐在小厨房里看起心法来,小兔子们怕冷,全部围在贺北脚边毛茸茸缩成一团取暖,贺北忽然有种儿孙绕膝下的错觉。   “真乖,爹爹给你们拿草吃。”   ......   “小糖,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哎呀,小莲,屁股真好摸,肉墩墩。”   “你们都是群没娘的孩子......想他。”   贺北自言自语起来,或许是经常一个人憋闷坏了,他对着兔子也能说上许久。   或许是太想一个人,当谢倦推门而来的时候,他会以为是幻觉,像是在做梦,当下还反应不过来。   谢倦驻足,道:“寒川。”   “师兄。”   两人对视许久,贺北竟然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倦浑身带着凉气,眉眼有些许疲惫,硬撑起几分精神问道:“吃饭没有?”   贺北仓促起身:“吃过了。”   谢倦掀起锅盖,看着一锅比浆糊还浆糊的白粥,以及灶台上半个没吃完的窝头,和瓷盘里零散剩下几根的咸菜,眼底透出心疼与不忍。   “就吃这个?”   他闭关之前,特地拜托可君多照顾一些贺北的饮食,可如今看来,贺北吃的并不好,甚至连北府的下人都不如。   谢倦淡淡道:“在这里等我。”   半个时辰以后,谢倦领着两篮子食材回来,有菜有蛋有肉。   谢倦将自己的官袍一脱,换上围裙,挽起袖子,从水缸里舀出一盆清水,说:“你先生火,我去洗菜。”   贺北瞧着谢倦这副架势,鼻子顿时发酸。他忍着泛滥得情绪愣了半响才慢慢道一字:“好。”   谢倦的动作熟练,在贺北看来繁复的一系列流程在他的手下井然有序的完成着。   谢倦给贺北包他爱吃的叉烧包。薄厚适中面皮包着已经提前炒好、裹满酱汁的叉烧肉,在谢倦的手下被精心捏出花一般的褶皱来。   上锅一蒸,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充斥满香气,把贺北肚里沉寂已久的馋虫全部勾引出来。   除却叉烧包,谢倦还做出一锅大杂烩的纯素菜汤。   在简陋拥挤的小厨房里,没有多余的板凳,没有饭桌,昏暗灯光下,师兄弟二人围着热气腾腾灶台,站着吃,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谢倦忙活半日,实际上肚子里也是空空如也,为了早些见到贺北,他忙完公务推掉可君的邀约,急匆匆就赶来小院。   贺北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谢倦做的饭,他嘴里嚼着叉烧包,忽而觉得人生满足、死而无憾。   师兄弟二人饱餐以后,都没有心思力气收拾,留着厨房一摊残局,贺北直接拉着谢倦回到寝卧。   贺北这三月住的小院是谢倦曾经的住处,如今谢倦的独立寝殿已经修缮完毕,按理不必同贺北挤在这间破屋,但谢倦说:“太累了,不想走动,就在你这里歇息吧。”他选择留下来。   直到谢倦畏寒,贺北把炉火努力烧到最旺。他分配到的炭火不算优质,烟大,谢倦闻着呛鼻,时不时咳嗽几声。贺北又将窗户开一溜缝,确保谢倦能够呼吸顺畅。   贺北替谢倦烧好洗澡水,让谢倦先去沐浴。   谢倦沐浴完毕,贺北才去。   贺北的右手受伤,脱衣服十分费劲,他自己这两日是习惯了的,只是谢倦在旁看着,默默走到他身前,主动替他宽衣。   贺北看着谢倦替他动手宽衣的模样,心中流淌着暖意。他的呼吸仓促起来,目光逐渐变得炙热。   三月未见,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如此暧昧的环节,贺北紧张,谢倦也紧张,但两人都装作不紧张。   谢倦脱到最后一层里衣的时候便自觉停下动作。贺北有些不好意思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贺北走到沐浴间,自己脱完剩下的。本来还有写困意,沐浴过后都烟消云散。   从沐浴间出来,他穿了一件干净的墨色睡袍。一个人有些吃力的单手擦着湿漉漉披散至腰间的乌发,谢倦看到后走到他跟前,替他细心擦拭起来。谢倦的动作轻柔舒缓,贺北极为享受。   该磨蹭完的都磨蹭完以后,两人盯着屋里唯一的一张床,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这床睡一个人尚且宽敞,睡两人便有些拥挤。更何况是两个精壮的大男人。   贺北挠挠眉心,佯装漫不经心:“师兄,你睡里面吧。我睡觉不老实,回头把你踢下床去。”   “行。”谢倦默默上了床,身子紧贴住墙板,被子小心翼翼只盖住一小半。   贺北也顺势钻进被窝,顿时,被窝里充斥满贺北身上的清爽味道。   谢倦背对着贺北,闭上眼睛,一副认真酝酿睡意的模样。他与贺北共盖一床棉被,小时候没少干过,只是现在两人都已长大,感情也变质,如今共盖一床被子,谢倦只觉得脸烧的慌。   贺北轻嗅着谢倦身上的淡淡清香,他一点点朝谢倦靠近,暖热的胸膛猛然贴上谢倦微凉的后背。他用手臂将谢倦的腰肢揽在怀中,他能感受到谢倦浑身都僵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温热的掌心在谢倦的腹部柔柔抚动两下,唇擦在谢倦发烫发红的耳畔,言:“师兄,我好想你。”   “转过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想你。”当两人紧密贴在一起的一刻,贺北的思念再也藏不住,一触即发。   谢倦僵硬缓慢地转过身来,他把头埋在贺北的颈间,不敢抬脸看他。   贺北心疼道:“师兄,你都瘦了......对不起,害你为我挨三剑极刑,伤口在哪,我想看看。”   谢倦红着脸低语:“都过去了......在后背上。”   贺北隔着薄薄丝质的睡袍抚摸着谢倦的后背,摸到三条十分明显且凸起的伤疤。这伤疤每一根都不短,有他小臂那么长。   那突兀、惊心动魄的触感令贺北在霎那间眼眸湿润泛起红来,鼻子狠命发酸,他隐忍着眼泪,却还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师兄......你这三剑,我将来一定用命还你。”语气渐渐微颤,有些哽咽。   之前,贺北一直不觉得杀死晋芳长老是一件错事,直到他摸到这三条剑痕。他那三刀刺得爽快不含糊,结果换来谢倦背上的三剑,不值,太不值。   “师兄,对不起,我的错,师兄,都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师兄,你怎这般傻,我的事就该我来承担......”他又重复一次:师兄,这三剑,我一定用命来还。”   “你没有错。师兄只盼你能好好活着,你是我的师弟,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如若那日是我杀人,你也愿意替我挨这三剑。况且,你这三刀,为的是西南死去的将士,值得。”谢倦的语气尽量放的温柔,他伸手用冰凉的手指摸摸贺北的眼尾,是湿的。   贺北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汹涌的情感。   他吻着谢倦的额头,又顺着额头、吻到眉心、闻到鼻梁、再闻到嘴唇,他轻轻含着,润湿着,生疏且慢意,一点一点拨动着谢倦的心弦。不含任何欲/望的吻,有的只是如同春水般绵延不尽的爱意。贺北的心早就如同一块冥顽不灵的磐石,谢倦是他心上唯一一寸柔软。   贺北解开谢倦的衣带,带有薄茧的手掌顺着谢倦光滑的后颈慢慢往下移着,摸到那伤疤最真实的触感时,他的手还是不可遏制的一抖,尽管谢倦已经感受不到疼,但他依然觉得谢倦会疼,很疼很疼。   他不敢再摸,甚至有些恐惧的情绪。   他把谢倦的睡袍拉好,重新系好衣带,把谢倦重新揽进怀中,心里又疼又暖,又酸又涩。   难得的温存时刻,他们二人都很珍惜,都不愿意太快入睡。贺北静静凝视着谢倦,用目光一遍一遍勾勒他闭上的眉眼。谢倦则沉浸在贺北怀抱带来的热意之中,他有被温暖到,果然被人抱着比一个人睡舒服许多。   贺北逐渐心猿意马,一开始心疼谢倦只想好好抱着他安稳睡上一晚。但是他毕竟年少,身火旺盛,怀里又是喜欢的人。抱着抱着就忍不住按着谢倦亲起来,亲到谢倦全然没有力气,软塌塌的伏在他身上。   冒犯归冒犯,谢倦的后背他一直小心注意着不去碰到。   贺北没有经验去开拓怀中人,他不想让谢倦的第一次是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以及这么仓促的时间内,于是两人点到为止,尝够禁忌的滋味,相拥而眠。   第二日,贺北醒来,身边人已不在,他才想起,他忘记问那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我回来了! 第054章 镇西使 第五十四章   踌躇几日, 贺北终于把玉簪送出手去。他之前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怕谢倦不稀罕这一枚不算名贵、甚至放在首饰堆里都算是平平无奇的玉簪。谢倦如今是北府神官,什么都不缺。他知道谢倦值得最好的,但他现在能给的只有这些。   “师兄, 这个玉簪给你, 上月是你的生辰。我也没能给你过, 就当是生辰礼。”贺北想说是定情信物,却又不好意思明说。   谢倦接过玉簪,眼眸清亮, 他有些感到意外,随后郑重说二字:“谢谢。”这是贺北第一次送他礼物。   贺北低下头,有些青涩的笑笑:“你我不必言谢,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这个已经很好,一定很昂贵吧。”谢倦把冰凉的玉簪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 脸上浮现一抹罕见又纯粹的微笑。   “喜欢吗?”贺北忍不住向前靠近一步。   谢倦点头, 眼底没掩住欣喜:“喜欢。”   踌躇半天, 贺北终于问出想问的:“那我呢。”   谢倦一愣,仔细回味这个问题才明白贺北的意思。“你?你可见我讨厌过你。”   好像又没有明白。   “师兄,我说的喜欢是......”贺北该怎么解释呢, 他不知道谢倦懂不懂他的意思。   “好,师兄喜欢你。”谢倦温眸一弯,盛着笑意。   这句话让贺北心中蓦然一暖。   可就因谢倦回答的极其爽快, 几乎是未加思索。话是没什么问题, 但贺北总觉得怪怪的, 听上去就像“今日天气很好”这般。   他本来还想在解释一下这个喜欢的含义, 谢倦却道:“我还有公务, 好好吃饭, 师兄明日再来看你。”   “好,师兄,你去忙吧。”贺北没再逼问下去。   谢倦把玉簪用手帕包好,收进袖口,并未带上。   如果时间充足,贺北想亲自给他带上,只可惜,他与谢倦每次见面都十分匆忙,终究是来不及,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他望眼欲穿,还捎带一丝惶恐,生怕谢倦一走,下次便再也见不到。   谢倦闭关结束回归神殿以后行程排满,忙碌不已。一边修习武功一边处理神殿事务,与贺北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就算见面,也是很晚很晚,已到月明星稀之时。   贺北被北府变相囚禁,出不去小院,白日里浇花、喂兔子,修习功法。夜里,如果幸运,可以等到谢倦来看他,等不到,便怀揣着想念入睡。   每次见到谢倦,他都会留意谢倦的头上是否会簪着他送的玉簪。谢倦大多时候都穿着官袍,带着配套的银质高冠。偶尔来得及换身常服,也没见他带过一两次。   他后来问起谢倦,为何不带他送的玉簪。谢倦说,练剑时带玉簪若是动作太大,玉簪从发中脱落,落地摔碎变不好了。   贺北也满意这个回答,因为这般说明谢倦舍不得带。   接下来的两个月,谢倦基本两三日便会来看一次贺北,两人一起吃顿晚饭,场面温馨。贺北的伙食从谢倦闭关结束,就被彻底改善,三天吃不成一个胖子,与他在剑庄时的体型相比终究是稍瘦一些。   谢倦经常会托人给贺北送一些增益修习武功的丹药,谢倦有的都会分给贺北一半。   而北府神殿则在贺北本就不大的小院里里外外增添许多守卫。   贺北倒无所谓,被监视着并不影响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练功就练功。   在谢倦出关后的第三个月,贺北的武功品阶直接从四品晋升为五品巅峰。因为腿脚有疾,他修炼的并非剑法,而是芜疆早已失传的一本功法,名为凤凰游。这本功法是他娘的东西。这功法他看过,文字是芜疆文,难懂晦涩。依稀记得他娘说是芜疆一位魔尊流传下来的功法。   贺北因为经脉破损问题,四肢不利,修习剑术暂时不可行。北府的功法他更不屑于练,于是想起他娘留给他的这本凤凰游。之前跟随北府军队一同收拾凤语剑庄的破败残局时,此功法算是他为数不多从兰渚带走的东西之一,因为这功法代表着他与他娘的回忆与羁绊。   这功法入门修成极难,如若修成贺岸的十绝剑法犹如攀登一千台阶,那么修成凤凰游便相当于十万台阶此般艰难。听闻当年那位魔尊大爷修成,可作凤凰之象,吞云吐火,乘着内力幻化的凤凰神游千里。这功法太难无人愿意碰,也无人相信修成之后真的可以唤出凤凰之象,大家只当是个传说来听。   贺北没想过将此功法修成,只是此功法与风行白子极为契合。他如今有贺岸的这枚风行白子,修习凤凰游再合适不过。   修习凤凰游需要极好的轻功基础,修习凤凰游之后,可做到行无影去无踪踏雪无痕,千里不留行。   他想,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北府,如若有一天,北府要置他于死地,他打不过还是可以逃得过,可以练好轻功带着师兄远走高飞,私奔到天涯。   凤凰游分七重功法,贺北苦心修炼一月,第一重还没太搞明白。轻功倒是比之前要强,他夜里躲过重重守卫,飞利用轻功来到谢倦所居住的白鹤殿,然后偷偷隐在寝殿旁的桂花树上,偷看谢倦做完公务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归来时的模样。他心疼谢倦,认为北府完完全全把谢倦当作一个工具人来使用。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可君与谢倦一同回来。   有一块石头“砰”地一下砸在心肉上,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他身上的汗毛全部竖起,头发轰然发麻,就像是一直忽而被削夺领地的鹰隼,处于一边进攻一边防备的状态,警惕无比。他眼看着可君跟着谢倦进入寝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等两人进去以后,做了人生二十二年第一次偷听之事。耳朵贴在门缝上的模样确实像个小偷,但他顾及不了那么多。   他是躲在正门侧边的游廊上听的。   可君说:“如今金沙那边同意休战,只是有条件,需要签订一份休战协议。贺北那边就拜托你去说通,他毕竟是贺岸之子,他代表西南的态度来签字最合适不过。”   谢倦并未马上回答,应当是在犹豫。随后听到谢倦道:“签订休战协议,这协议初步拟稿我看过了,对于西南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贺北若签下这份协议,必定会遭到西南人民的诟病,成为千古罪人。他年纪尚小,就让他去承受这些非议,我不愿。”   “但是他不签谁来签,贺岸已亡,西南最有话语权的人已经不在。你太过于护着他,他身为贺岸之子,就应当承受这些,他不能永远瑟缩在你的庇护之下,西南人为战争付出性命,他最多只是名誉受损。”最后可君轻笑一声,意思很明显,就是名誉这种东西贺北本来就没有。   “他在世上如今唯一倚靠的人便是我,如若他因签订条约而受世人发难,我难辞其咎。倒不如我将这神官辞去,随他一起回凤语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也好。”   贺北不曾想到,一向最有责任感的谢倦愿意为了他辞去神官之位,与他归隐山林。   只可惜他们都怀揣着仇恨,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他相信谢倦也无法做到,但能听到谢倦这么说是已经是莫大的开心。   可君与谢倦聊完此事,可君便离开了。   贺北不敢久留,便也匆匆离开。   在贺北离开以后的白鹤殿,寂静如常。   谢倦沐浴完毕,躺进冰凉的被窝。他伸手往枕下一摸,摸到那支玉簪。他将玉簪握在掌心,用手帕细细擦拭过,才又放回枕下。   几日后,贺北被神殿殿主召到神殿前问话。神殿殿主对他态度的友好和善,一如反常。   神殿殿主几番废话铺垫之后,终于说出明意:“若你能代表西南与金沙签订休战协议,我便给你安排一个职位,镇西使,这个职位也不需要你来做些什么,只需要此次代表西南出面,去签订这份休战协议,为西南换来安稳。若你想回西南,给你在西南安排筑造单独一个府邸没什么问题,保证你衣食无忧到老。”   贺北听来,话是好话,就是做的事不是人事。   “为做一个镇西使去当狗贼?这条约上面要西南割让给金沙三分之一的领地......包括我爹死守二十年的宁枯城。你们挺有意思的......”   北府出卖西南军情给金沙,再假惺惺的去帮助西南打金沙.如今休战,将西南领地割让给金沙。西南赔了夫人又折兵,北府不光赢得西南的民心,还可以获得与金沙数年的和平。   真是打得一手妙棋。   北府的野心实在令人胆寒,可怕至极。   贺北态度明确:“这份条约我不会签。”   神殿殿主早料如此,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代表北府最高权力的金色权杖重重砸地,道:“如若你不去做这个镇西使,那么金沙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整个西南被金沙占领,下一个侵犯的就是北府,再下来,整个中州内陆恐怕都会成为金沙的盘中餐,到时候你就是死不足惜的千古罪人。”   贺北道:“如果有一日北府被金沙占领,是你们自作自受。”   “你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这时,可君出现,道:“你的师兄是黎国少宁长公主之后,他还没同你说过吧。北府与西南本就是一家,将来,若是北府与西南一统,你师兄便是唯一有资格称权霸业的人。谢倦为你做过那么多,你做过些什么,让他替你白挨三剑极刑?你们注定是两种人,两条路。你何不为你师兄想一想么,让他好好走下去,为他将来为统一西南与北府铺垫一条明路。”   贺北此时才知道谢倦是少宁长公主之后,原来北府让他做神官,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为人表率,而是因为这一重特殊身份。   如若将来西南与北府统一,谢倦也不过是北府用来拢权的工具罢了。贺北在那一霎,真的生出想要与谢倦一同私奔离开北府的念头。离开北府,与谢倦回到松洲,回到凤语山,他们重新开始生活,即便日子苦一些。   “若真的是明路也就罢了,如若你们让我师兄走的是死路,我早晚会放火烧了这神殿!”贺北最后在神殿只丢下这样一句话。   贺北回到小院以后,大约等了三四日,等到谢倦再次来看他。   谢倦来时神色凝重,同他说,金沙那边有了转圜的余地,要么就此签订休战协议。要么,只将西南的宁枯城、风行郡、韶华城三城割让给金沙,但北府要送但贺北要去金沙当三年战俘。   贺北若真去金沙,等待他的是什么,谢倦无法想象。但若贺北不去,西南将损失三分之一的领土,贺北下半辈子将会在漫天流言蜚语中度过,贺北也一定不愿这样,他是个有骨气的人。   贺北安慰谢倦:“大不了就去金沙,我骨头硬,命大,应该死不了。我爹用命去守西南,我用三年去换西南这么多领地,值当了。”   事情彻底陷入僵局。   之后的半月,谢倦都未曾来看过他。   他偷偷去看过几次谢倦,发现可君送谢倦回寝殿的次数愈来愈多,师兄对可君露出笑容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直到一次,他偶然他看到可君带着他送谢倦的发簪,整个人都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在可君回去的路上,他将可君拦截。   可君抚了抚头上的发簪,淡然道:“谢哥哥闲置的东西,说我喜欢便拿走吧。”   可君已经对谢倦的称呼由“谢兄”变为更加亲昵的“谢哥哥”。   贺北的妒忌与醋意如同洪水般泛滥。他没有忍,他知道自己尚在囚禁期,出现在可君面前本是意外,如今他看到这扎心一幕,直接从腰间抽出艳山剑来,朝可君刺去。   可君毫不示弱,拔剑相向,两人对战起来。   可君没有想到贺北的功力转眼不到半年,便凭借白子到达六品巅峰,若假以时日,赶上他也不是不可,到时候北府要是再想左右与他便是难了。   此时一个六品巅峰,一个九品巅峰。实力悬殊。   贺北并未想与可君拼个你死我活,他只想把玉簪夺回手中,拿着亲自去问谢倦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定情之物,不是随随便便假手于人之物。谢倦难道就是这般对待他的真心。贺北不难多想,谢倦这些日子不来见他,是否也是在故意疏远他?觉得他是个懦夫,窝在北府做缩头乌龟,不愿意去金沙做战俘为西南争取回一些领地......   贺北一剑削掉可君一截长发,可君发髻散开,玉簪从发间脱落,贺北将玉簪得手之后,便使用轻功迅速离去。   可君收剑后,脸色比月色还要冷清。贺北居然能从他剑下轻易逃脱。贺北的轻功何时变得这么好了呢?   小院囚禁的六个月,贺北是真的没有闲着,无论是剑术还是轻功,都进步神速,他当真小看他了。   贺北拿到发簪后一夜未眠,心若寒冰,嫉妒与思念疯长。   第二日,谢倦时隔半月,终于来看贺北。   半月未见,谢倦提前做好饭菜来到小院,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精心摆满一桌。但给贺北并不开心。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喜欢你是闹着玩的?”   “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会出现在他那里?你头上戴着的——为什么是他送你的,这么不喜欢我送的,你丢掉好了!何苦随意送人来羞辱我的心意。”   贺北腿疾犯了,坐在轮椅上朝谢倦嘶吼着,随后将玉簪飞扔出去。   这半月,谢倦为着贺北的事情与金沙那边做着周旋,十分劳累,所以没顾得上来亲自看他。好不容见一次面,结果就遇上贺北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同他大发脾气,他昨夜一夜未眠,只小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替他做饭。   他在想,他平日是不是真的太惯着他。   贺北还在朝他喊着:“你是北府神官,我是镇西使。我们两种人,两条路。”   然后谢倦说出今生都后悔的一句气话:“既然你这么想,你我师兄弟的缘分今日便断了罢。”   “早该断了,有我这样的师弟,丢你的脸了吧?”满桌的饭菜都被贺北掀翻,成为一地狼藉。   这个时候,两人都无法冷静。心里堆积的东西又找到一个新的发泄口,只是这个发泄口并不是好的发泄口。   谢倦捡完玉簪的碎片站起来,定定望着他,咬牙只说一个:“滚。”   贺北心如绞痛,红着眼道:“好,师兄,连你也不要我,那我便走。”贺北觉得天塌了,觉得谢倦不再喜欢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谁也看不起,谁也可以过来踩上一脚,没错,他现在觉得可君说的没错,这样的他,配不上谢倦。他与谢倦,两种人,两条路。他觉得自己就像阴暗角落里的青苔,又或者是难缠的柳絮,谢倦一沾上他,就会摔跤,就会咳嗽,就会倒霉。   他将来与北府注定为敌,他与谢倦也有着各自不同的使命。他是时候做出些什么改变。那些血恨,总要有一个人来报。那么,他希望这个人是他。他希望谢倦能够安安稳稳走自己的光明之路,做殿堂上的神。   他远远的看着,能做到不打扰,便好。   第二日,贺北同意作为镇西使前往金沙。谢倦感到意外,却来不及制止,贺北是刻意瞒着他的。   贺北前往金沙,路过宁枯城时,宁枯城的惨状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许多。生灵涂炭,人间炼狱。遍地尸骨,鲜血纵流。他的父亲的冤魂就飘荡在此,顿时恨意交杂,他不知道人心竟然可以坏到如此地步,那这么多的人命,去奠基铸造那高高的王座。   在贺北去到金沙第三日,从金沙传来镇西使已亡的消息。   西南人民觉得他死不足惜。金沙为表示歉意,将宁枯城这座废城归还于西南领地。   神殿的白鹤殿之中,谢倦断水绝食七日。   碎掉的玉簪被他找北府最好的玉匠用金做到最大程度的复原,平日里依然压在枕下。   也是同年,谢倦在胸口心房处纹上贺北的小字,寒川。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吃过太多苦 今生要更甜。基本决裂前的回忆就到这里,惟城继续。 第055章 是着迷   谢倦不会想到, 五年后,他能见到死而复生的少年。   少年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年,而是那位血洗岚洲三城,屠杀镜花宫三万教徒, 最终在惟城登顶封城的武道天人。   在北府决定帮助云顶之巅讨伐侵占岚洲三城的镜花宫时, 这位武道天人便提前替他们将镜花宫杀的连渣都不剩。他们起初猜测这位武道天人是八十年前隐世于昆仑的半道仙人, 毕竟只有传说中的人物才有这般强大的实力。   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位武道天人是因看不惯镜花宫的作法才选择站出来拯救世人。只是这场屠杀结束,那位武道天人将三城城门紧锁着,用一股强大的内力在三城周遭设起结界, 阻挡着众人想要一探究竟的步伐。   最终,云顶之巅和北府决定派人去与这为武道天人进行交涉,顺便拉拢这位武道天人。云顶之巅还是希望这位武道天人能把岚洲三城归还给岚洲,他们再好与北府共同接手管辖这失而复得的三城。   谁知这位武道天人站在城门门顶之上,背对着堵在惟城城门口的各位正派代表, 只道一句:“不让。”   谢倦身披织金白袍, 头戴银冠, 腰间一如往年别着沉雪剑。他望着城门顶上的红衣男子坚决说“不让”时,心肉宛若被割裂出一道无法愈合的深痕。他不曾想到,他与他的再次重逢。   是敌是友, 也是故人。   - - - - - -我是前世今生分割线   淮城又呆三四日,贺北的身子大概快好利索了,走路也不瘸不拐了。   谢倦比贺北恢复地还要好, 他刚迈入七品境界, 一些感受和领悟都是新鲜的。这令他兴奋, 更加刻苦的去钻研, 内功方面, 进步神速.   仅仅几日, 贺北就与银辰熟悉许多,可以随意出入银家的药事堂。贺北想要什么,银辰就给他什么。贺北搜刮许多上好的珍稀丹药,转头就分给谢倦与祁年。   银家二少爷生人勿近,祁年却与银溯常有来往,与贺北谢倦一同吃饭时,总会提起银溯。   贺北调侃祁年:“年年长大了,思春了,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要不师兄为你牵线说个媒?银溯一看就是小媳妇儿样儿,和我们年年挺配的,就是脾气不好,年年娶了要受气的呀。”   祁年当下就涨红脸,吞吐道:“师、师兄,你、你瞎说什么!银家二少爷出身高贵,我高攀不起、再、再说,我不喜欢男的!不喜欢!”   贺北继续调侃:“唔。不喜欢人家,每天巴巴的在人家眼前晃悠,这些年攒的那点零花钱,师兄还没等到你孝顺师兄,结果全拿着去铁器铺定制了一把小剑,这剑的材质可不便宜吧,又轻又舒适,送给人家银二少爷,这算什么,算不算定情信物?”   贺北的话字字到肉。   祁年气呼呼道:“师兄!那你这几天和银大少爷走的近,是不是也喜欢人家?”   祁年话音一落,在旁翻看书卷的谢倦手刻意停顿一下,接着又继续进行翻页的动作,倘若无事发生过般。   “噗——你师兄眼光还是挺高的。银辰长得还算可以,家大业大,就是——”贺北说着说着指了指脑袋:“就是有点二。”最后,贺北看着谢倦认真看书的隽美侧颜:“你师兄有喜欢的人了,他很好,谁也比不上。”   这话宛若蜻蜓点水般,在谢倦心上敲下一抹涟漪。垂下的眼睫轻颤,他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炙烫目光从他身上快掠而去。   祁年一下子兴奋来了劲儿:“喜欢谁?喜欢谁?”   贺北用手指点点祁年的额头,笑笑不说话。   祁年缠着贺北问了半天,贺北都没有说。只是道:“你以后就知道了,或者,你自己观察。”   最后祁年不甘心,换种方式问:“长的什么样?武功厉害不厉害,好不好阿,有没有什么毛病!”   “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看的那个,谁也比不上。他哪里都好,武功将来定然是顶尖的。你让我说他的缺点,我真的说不来,非要我说一个,可能缺点我吧。”贺北耸肩,似是在开玩笑,眉眼含着笑意。   谢倦翻书的手又停顿一下,耳垂晕透一抹嫣色。   祁年有些感叹:“啧啧啧,想不到我二师兄有一天也会认认真真喜欢一个人,西六街那些莺莺燕燕你当真舍得放下?”   贺北用指节用力敲打祁年脑门一下,祁年吃痛“嘶哈”一声。   “你,闭,嘴。西六街的莺莺燕燕和我有关系吗?”   贺北的眼神霎时变得有点凶,祁年吓得躲到谢倦旁边,谁知谢倦侧眸看向贺北目光竟然一厉,轻轻冷呵一声。   贺北急了:“师兄,我可从来没有和西六街那些莺莺燕燕发生过什么。”   祁年似乎仰仗到靠山,凑在谢倦身旁煽风点火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贺北同祁年假意凶道:“嗯?年年学坏了。你二师兄这么多年一直为将来的媳妇儿守身如玉,你满脑子想什么龌龊的东西!”   祁年一脸怀疑。   贺北把祁年从谢倦身边赶走,不知道低头在谢倦耳边说了些什么,谢倦的脸刷得就红了。   祁年好奇但听不着,干着急。凑回来又被贺北一眼瞪回去,不敢问。   接下来,谢倦看书怎么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贺北的那句:“师兄,我的第一次,留给你。”   临行最后一夜,银砚要举办一场送风宴。这些时日,银砚忙着处理镜花宫之事,贺岸在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想着是该好好抓机会笼络真武盟一番。   毕竟云顶之巅如今左护法与右护法不和已久,早晚都得割裂,他自己是隶属左护法一派的,若倒是云顶之巅真的割裂,成为独立门派,必定要与真武盟搞好关系。听闻隶属右护法派的禧令郡主早早就已经登上凤语山,他这会搞关系属实是算晚一些。   宴会举行在惟城的半月湖。   半月湖畔搭着三层明楼与一座高台,宽阔的高台之上传来悠悠笙箫之乐,舞女身姿妩媚动人。两岸趁机观赏的游人城民拥挤在长长游廊之中,热闹非凡。   半月湖面泛着无数白莲灯,远观犹如倒挂的星河。   宴会的前半场小辈比较累,与各位长辈寒暄敬酒,拉拢关系。谢倦酒量不好,一般以茶代酒。贺北除却要应付银砚这方的长辈,还要应付银辰带来的一帮狐朋狗友。   银辰的那帮狐朋狗友都是酒池子里泡大的,整天就差睡在酒里了。面对这帮小屁孩贺北本来懒得应付,但还在心情还算不错,想有正当理由过过酒瘾,就跟着他们假情假意说闹几句,海喝起来。   谢倦几次过来劝阻他别喝太多。贺北同他解释:“这些都是银大少爷的朋友,这些日子他如此照顾我们,我也不好博了他的面子。”   听完这个解释,谢倦便没再多加阻拦,他一直给贺北夹菜,让他多吃些,醉的不会那么快。   只是令谢倦奇怪的是,之前在城主府时,贺北的酒量实在太差,纯属几杯倒。不知怎得今日居然忽而变好了,今夜这酒的度数并不低,贺北的脸色缺一点没变。   谢倦没忍住问:“你酒量好像变好了?”   贺北凑到谢倦耳边,含着酒气低声扯谎:“我吃了一种丹药,这种丹药可以让酒量变好。”   谢倦皱眉:“别瞎吃,吃坏了怎么办?”   贺北不再说话,嘴角勾起,微微一笑,醉眼迷人。   谢倦的心脏不可遏制的跳快一些。他从贺北的眼里仿佛能够瞥见星辰,正在熠熠生彩。   忽而,一人在银辰旁大声喝道:“我们玩点新鲜的好不好,干喝没意思阿!”   此人叫李桐,家里有座矿山,仗着有钱不学无术整日惹是生非,是惟城“名正言顺”的纨绔。和银辰关系最好。这些人里数他喝的最欢,早已宽衣解带不顾体态,将上衣撩起,露出一截雪白、圆滚滚的肚皮。   银辰呈着一张红扑扑有些浮肿的脸,问他:“玩什么?”   李桐坏兮兮一笑,拍拍肚皮,道:“玩~玩姑娘阿,光一群大老爷们玩儿有什么意思!”   一堆人急忙附和道:“说的对、说的对!”   “喂,喂!过分了阿,我爹还在那儿坐着呢,咱们这种正经晚宴,别让人家看笑话!”   李桐嘴一撇不乐意了:“那玩什么?就玩姑娘!姑娘才好玩儿阿!”   银辰踹了李桐屁股一脚:“要丢人回你家丢去!滚滚滚!能不能晚点高雅的东西?”   银辰又与人推杯换盏几杯,猛地一拍腿:“玩射箭吧,嗯?两人比试,射中靶心者算赢?”   李桐极其不乐意:“我不会武功,你这不是逗我吗?”   银辰瞪了李桐一眼:“爱玩就玩,不爱玩就滚!”   说罢,招呼人去取弓箭和摆靶子。   贺北沉浸在哄闹的气氛中,时不时回眸看一眼向谢倦。   谢倦就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目光放空,口里慢慢嚼着一块糕点。无论周遭环境多么疯狂喧闹,他往那里一坐,完全独自撑起一个世界。体态端正,玉颈修长,束着高高的马尾垂在蓦然收紧的瘦劲腰间,光侧影看着就让人心动。他安静、清冷,令人不可接近的、不自觉就能吸引着对面一众女宾客的目光,包括可君。   只是贺北发觉可君看他的次数要比看谢倦多了去。那种直勾勾毫不掩饰,含着冰冷笑意,一眼盯进骨肉里的带刺目光。   贺北俯身凑到谢倦颈边,满身都是醉醺醺的酒气,被酒润湿的唇轻启,发出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却好似有种魅惑的功力,将谢倦的魂一下就抽走。   “师兄,吃的什么?”   谢倦佯装镇定:“凤梨酥。”   “没吃过......我也想吃。”贺北就像只大狗狗,在谢倦肩侧蹭来蹭去。   谢倦把手里吃剩的半块凤梨酥快速塞进嘴里腾出手来,说:“我重新给你拿一块。”   他刚伸出去手去拿盘里孤零零仅剩的一块,结果却慢了一步,被银辰探过身子“唰”的一下拿走了。   谢倦含着嘴里半块还未来得及嚼的凤梨酥,有些尴尬地看了贺北一眼。   贺北轻笑一声,他把半个身子掩到谢倦身前,湿润微凉、含着浓浓的酒气的唇覆在谢倦的唇上,重重一捻,舌尖侵占他的领地再一勾一掠,凤梨味爆炸在唇齿间,谢倦一霎那好像被贺北口里的酒气感染到醉,头脑也变得不清明,身间倘若有电流流窜而过,酥酥麻麻。   得逞之后,贺北迅速起身离开,舔着唇上沾染的糕屑,笑道:“没关系,是好吃的。”   人影攒动,光华闪烁,在外人看来,好像贺北只是挡过谢倦的身子去拿东西。   谢倦介时有些发愣,眸中仿佛盛着一泓清泉般,沉净柔软。他还沉浸在那个凤梨糅杂着酒味的吻里,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贺北内心有些窃喜,转头与人谈笑风生佯装无事发生。谢倦佩服贺北,他总能融洽在各种场合,将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地游刃有余,且与他人保持着恰当距离。他自己一到人多的场合,便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望着贺北,在想,什么时候对他开始,有些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 ,最近有些忙!   社交牛逼症攻?社恐被夺食受 第056章 二次告白   银辰招呼着侍从在半月湖的对岸竖起一排靶子。靶子后坚硬不平整的高大灰石墙。   银辰将一把小型弓箭弩塞到贺北手中, 示意他先来。贺北笑笑:“谁和我比?我可是百发百中。”   祁年拿起另一把放在银盘之中的箭弩,附和着笑道:“我来和你比。”   也确实,跟这群没怎么好好修习过武功的人里来比,只有祁年与谢倦、可君能和贺北比一比。但谢倦不喜欢玩这种游戏。   贺北拍拍祁年的肩, 道:“闭着眼睛来, 我们射对面壁上的花灯。”   “师兄, 喜欢哪一盏啊?”贺北弯腰问谢倦。   谢倦随口道:“那盏最高的。”   “那盏小老虎的哇。”贺北话音一落,他侧着身子背转过头去,随手一抬, 手指扣下箭弩机关,一支锋利的白羽小箭“嗖”地一声飞射出去,直击那盏最高的花灯。   贺北蒙着眼睛,精准度到可怕,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那盏花灯便已经被击中灯芯, 光芒霎那熄灭。   围观者都拍手叫好。   这种小型箭弩一次最多可以发十发, 祁年一次放入五发,侧身背头,轻松一射, 五发白羽箭将五盏连贯在一起的花灯纷纷熄灭。   银辰以及他的那帮朋友一阵拍手叫好。   祁年觉得都是一些小把戏而已,笑笑,坐下继续喝酒。   贺北一次拿起十发, 挥手一旋, 对岸的十个草靶中心各中一支。   惹得女宾客席间一阵克制的惊叹。   顿时, 调节气氛的小游戏成为师兄弟两位的炫技场。   “祁兄真厉害。”银溯大约是因为喝了几口暖酒的缘故, 脸色微微发红, 气色比平日里看起来要好许多, 嘴唇也被酒水润的嫩红。   “小意思。溯弟,送你的那把剑如何 ,可顺手?”祁年问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   银溯绽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很好。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   “那把剑不贵的,也不是什么名师打造,你不嫌弃就行。”祁年一高兴,又抱着酒杯猛喝两三杯。   这些年,他的酒量见涨。也是自己私底下偷偷练出的,为的就是没有人敢在他喝醉的时候......占便宜。几年前西六街合欢楼的阴影终究是盘踞在他心头无法消散的噩梦,导致他对有特殊喜欢取向的男人一度厌恶。   但贺北不一样,贺北是他师兄,他不介意。   银溯眼里的光倏尔晦暗下去:“祁兄,明日你就要离开惟城,不知下次相见又是何时。其实我也挺想出去看看的,只是我这身子......我还挺想看看你说的凤语花有多好看,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祁年心一紧,道:“以后一定有机会的。不是说银辰在为你炼制能治好你病的丹药么,兴许有用的,别放弃,溯兄,不管怎样,我在哪里,都会惦念你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给我写信。”   银溯耷拉着嘴角苦笑一下:“无用功罢了。他不知从哪请来的江湖神医,不靠谱的。”   祁年目光警惕起来:“那你就要小心,别吃坏了。”   银溯望着祁年点点头,眼底浮现过一抹暖意:“好。”   “其实我最近体力比之前强许多,本来想给你看我舞剑的,只学会一个动作......应该来不及了,等下次有缘相见。”银溯的目光和语气都十分平和。   祁年总是会莫名心疼与可怜眼前这个病弱少年。他惋惜道:“好,下次见面,希望你的身体可以更好。”   祁年与贺北之间的气氛温度有些下降,直至贺北在祁年耳边咋呼一句:“年年,这么舍不得银二少爷,不如你留在惟城好了。”接着又压低声音道:“在惟城当个赘婿也挺好的,每年多给剑庄寄些稀奇的丹药,别忘了娘家就行。”   贺北的调侃让祁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二师兄,说什么呢!再说我生气了!”   “不气、不气!”贺北哄小孩似的摸摸祁年的头,目光却饶有兴趣的看向银溯。   银溯对他礼貌微笑,接着立马恢复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面孔。   祁年注意到贺北看银溯的目光有些不寻常,但是贺北很快就回头去找谢倦,他没再深究。   纵使再有精力,贺北也有累的时候,已经开始懒得应付银辰那一帮烂摊子。他将头靠在谢倦肩上,眯着眼睛,看上去有些疲惫。   “醉了?”谢倦关心问他。   贺北抱着谢倦的胳膊摇摇晃晃,声音低低黏黏的:“醉了。”   谢倦将贺北快要垂在他胸前的头往肩上扶了扶:“别再喝了,明日还要赶路。”   “好。听师兄的。“贺北最多五分醉,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完全可以控制。但他表现有七分醉。   贺北靠在谢倦肩上闭了会眼,靠着靠着竟然真睡着了。大约小咪半个时辰,睁开惺忪睡眸时,发现长辈们已经全部散场,这意味着他们也可以离场。   银辰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都是摇摇晃晃被侍从们抬着走的。   贺北方才在谢倦肩上小睡的一会儿,让他身心都一场舒适。倒是谢倦的肩有些痛,他自己揉了揉才稍稍好些。   贺北提议:“师兄,我们走着回去吧?正好吹吹风,醒醒酒。”   谢倦答应道:“好。”   此时的惟城满街华灯依然明亮,却回荡着一种盛世狂欢后的寂寥。   三更天的风微凉略急,街道两旁的粉樱簌簌飘落,缔造着一场如梦似幻的芬芳美景。   “师兄,你说我们能不能见到彼此老了以后的模样。”贺北没头没脑说着一些废话。   “可以吧。”谢倦回眸看他,满头落着雪樱花瓣,对于贺北来说,谢倦此时朝他淡淡微笑的样子比任何醒酒的药都管用。   “师兄满头雪樱的模样,我就当看过了。”贺北说着,将谢倦的手拉在手中。   谢倦的手掌比他要小,手指也更细一些,冰冰凉的滑嫩触感是他最喜欢的,贺北将谢倦的手全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不肯松懈。   谢倦此时并不觉得和贺北牵手有多别扭了,反而心跳的极快,有些小紧张。   街上行人稀少,贺北忽而在地上看到一只被丢弃的小兔子灯,他把小兔子灯捡起来,惋惜道:“师兄,这灯谁扔的,可惜了。师兄,你知道吗,我养了三只小兔子.....”   谢倦疑惑:“你什么时候养了三只小兔子?”   贺北哑然。他忽而想起,那是前世的事情。前世之事依然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导致他的记忆一时混乱。上一世,他在谢倦闭关时,在北府的闭塞小院养了三只兔子,小莲,小糖,安安......他作为镇西使前往金沙后,三只小兔子便无人照料。想到此,他低头叹气。   谢倦轻轻捏了一下贺北的掌心,问道:“你很喜欢小兔子?”   贺北抬眸笑笑:“对呀。”   或许是此时两人牵手压街的感觉实在惬意,谢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神也变得柔软:“为什么?”   贺北忽而用手捏捏谢倦的颊,目光极致宠溺:“因为师兄属小兔子呀!”   谢倦低眸,长睫掩住目光里的悸动。他脸色微微泛红,若粉樱。谢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被贺北的情意所包裹,已经渐渐习惯与接受贺北对他明目张胆的喜欢。   “师兄,以后只能我这么牵着你的手,其他人不行,年年也不行。”   谢倦微楞一下,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贺北忽而停下脚步,双手捏住谢倦的肩,眼神认真,含着热火,道:“师兄,我们要不要试着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喜欢,师兄,如果你怕世俗的目光,想保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想让你做我的私有物,同理,我也是你的私有物。我是个急性子的,上一次我说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到现在,已经够久了。师兄,你我已经经历过生死,已经经历情人之间能做的大部分事,除了那最后一步......师兄,我等不及了,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也更爱你。”   贺北将谢倦一把拥入怀中,在谢倦耳畔继续诉说让谢倦内心澎湃无法平静的情话:“师兄,我怕你再不答应我,你就被别人抢走了,你这么优秀,喜欢你的人很多,我怕我挤不过来。”   谢倦想,自己真有那么好么。明明在他心里,贺北更优秀一些。   谢倦没有说话,沉默着,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上一次贺北对他正式表白,他的情绪反应激动,与贺北冷战好几日,但这一次,他想,他是不是对贺北太不公平了......   思索一会,道:“寒川,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你说的在一起.....”谢倦停顿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起勇气般:“我们......可以试试。但是,你别告诉师父和年年他们。还有,那种事情,不要做,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若真的有修成正果那一天.....”谢倦低着头有些短促的笑了一声,又道:“说这些太早了,你要把持分寸......”最后的声音还刻意放冷一些:不要太得意。”   贺北听罢谢倦的话,倘若有一头猛兽在心上疯狂撒欢,他高兴地找不到南北,抱起谢倦的腰肢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   谢倦被贺北转的有些晕乎,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贺北已经捏着他的下巴,将唇深抵上来。   谢倦一时间,丢魂抽魄,被这个吻惊得有些错愕无措。头脑还有些不大清明,手攀住贺北宽阔的肩,整个人失去重心,陷进贺北的怀中。   贺北的吻是热烈急促的,在谢倦口中肆意攻掠着,没有技巧可言,却带着最真挚的情意,是他掩藏两辈子的情意,一旦涌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来势汹涌的吻,谢倦的心中簇生着一点点与平日不一样的火花,使他有些六神无主,有些神识涣散,对方用温暖将他包裹,将清凉的夜隔绝在外,仿佛置身于岩浆之中,身体向后倒着,腰部全靠贺北用掌心的力量撑着。   贺北感受到他的紧张,渐渐平稳下来,想要安抚,用手指轻捻着谢倦微烫的耳垂。   谢倦竟然忘记他们正在随手都会有人出现的大街上,后来他回想,尽管当时夜深,几乎没有过路人,但凡有一个恰好撞见,看到都会吓一跳吧。谢倦以前觉得自己是保守的,但是真的放在自己身上,竟然也觉得没有所谓。   爱应该是无关乎性别的。   一吻毕,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脸色泛着潮红。谢倦伏在他胸口慌乱喘气,贺北一下一下温柔拍着谢倦的后背,安抚他尚未平静的情绪。   “师兄,好甜。”贺北还在谢倦已经燃烧的心上又添一把火,羞的谢倦更不敢抬头。   “好了,好了,我们回家。”贺北重新牵起谢倦的手。   谢倦不语,并肩走时不自觉地与贺北挨得更近一些。贺北身上很暖,味道也很吸引他。   两人十指相扣,时而低语时而轻笑,地上铺着一层不薄不厚的雪樱花瓣,犹如走在绵绵的雪地上,脚步跟着心情一般轻快。   这是贺北前世妄想过很多次的画面。他不知道他这样恶贯满盈的人为何会重生,为何又有资格重新获得师兄的爱。他上上辈子一定救了很多人吧......幸福的同时,贺北的担忧也只增不减。   拥有的越多,失去时就会更痛。   他想,若是这辈子再让他失去一次谢倦,他怕是真的有毁灭整个世间的心思。   —   祁年与银溯相谈甚欢,喝了许多酒,有些醉的飘飘然。   祁年一喝醉,话比平常要多。与银溯说着说着,激动时,忽而一把拉住银溯冰凉的手,笑嘻嘻道:“溯兄啊,你知道吗,我在兰渚养的猪,可肥了,又壮又肥!别人都没我养的好!”   祁年脸上还挂着几分小自豪,银溯瞧着惹不住掩嘴轻笑一声。   祁年傻乎乎地呆楞一下,幽幽道:“溯兄,你笑起来真好看!”   银溯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他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笑了。   “我该回去了,有些累。祁兄,便不奉陪了。”银溯参加这种宴会最多待半个时辰,第一不爱热闹,第二身体遭受不住,这次为了祁年,已经待了将近三个时辰。   “好,快回去吧,早点休息。”祁年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他也不能强迫一个病人陪他放肆撒欢。   银溯点头,又淡笑一下,随后被侍卫推着椅车离去。   祁年一直望着银溯的背影,直到银溯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银溯走了,祁年本想去找贺北谢倦玩儿,谁知他放眼望去,发现银辰那烂摊子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贺北与谢倦也不知踪影,也是此时他才发觉,银溯真的陪了他许久许久,心上一阵暖流淌过。   祁年决定自己一个人走回城主府,顺道吹吹风,散散心。   祁年有些欢快地走在铺满雪樱的街道上,嘴里哼着小曲儿,脚下踢着小石子,手里还拿着半坛子好酒,想着储存起来回凤语山的路上喝。   祁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到某条回城主府的必经大道上,忽而发现不远处,有两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好像在做着一些诡异之事。他捂住眼睛后退几步,想着惟城民风有些开放,后来又一想,大晚上的情不自禁也可以原谅。   只是那两个有伤风化的人身形有些眼熟。   祁年本着他还年少不应该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迅速拐进一条小道,继续哼着歌朝城主府快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甜杀了我!!! 第057章 难料事 第五十七章   天方微亮, 泛起鱼肚白,漆黑浩漫的玄河上雾气弥漫,若是站在惟城码头的甲板之上,便如同置身于天上云间般玄乎飘渺。   准备驶往瀛洲的船只已经集结完毕, 只等徐棠带着真武盟的人在此汇合。   先走水路到瀛洲, 再走陆路到松洲, 是回凤语山最快的方法。   码头的河岸两边齐刷刷修建着两排仓库。有三分之二的仓库都隶属于银家,里面储存着银家所制成的各色丹药。   银家的丹药生意不止做在中州内陆,甚至有一些会通过特殊渠道出口到金沙。   按照银砚的安排, 到达瀛洲的船有几只是专程用来盛放真武盟订购的丹药,银砚卖给真武盟的这批丹药几乎是折中出售,权当卖个人情。   其中有一批丹药的保存期限很短,平日里在码头的冰库里冻着,这时才打算从冰库里往出抬。   “妈、的——冰库的门锁怎么没锁?”看管冰库的管事瞧着冰库的门环上耷拉着半截门锁也就罢了, 库门还露着一条小缝。   仅仅是一条小缝, 却不得了。这条小缝正哗啦啦往外泄着冷气。如今六月天, 天气正热着,就这么一条小缝,让里面的冰化开一些, 冰水顺着门底的缝簌簌往外流着,将门口的沙路浸透,变成一脚就深陷的泥沙。   管事脸色一黑, 狠狠踹了昨夜负责关门的小工一脚。若是丹药因此丢失或者因为受热损坏, 他可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管事将门锁扯下一看, 发现门锁是被损坏才成这样的, 像是被什么钝器从中间齐整劈开的。他的右眼皮突突跳着, 心头浮上不详的预感。   管事一手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除了森寒冷气,还有一股浓重的铁锈气。   冷库里光线弱,尽管是大白天,手里也得执着灯。他领着两个小工虚探着走了进去。   因为有冰水在地上化开,地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管事刚迈开步子就打了滑,刺溜一下半个身子向后仰着,幸好被两个小工眼疾手快搀和着扶起,负责屁股非得摔坏不可。   “晦气。”管事一遍骂骂咧咧一遍扶着两个小工的胳膊继续踏着薄冰往里走着。   没走两步,管事忽而停下脚步,神色一滞,紧接着瞪大双目,弯腰,将灯往地上的东西一照,未曾犹豫,喉咙里发出一声粗粝的尖叫。   片刻后,又大喊:“不得了,不得了,死人了——!”   —   对谢倦的告白得到回应,贺北几乎一夜未睡,高兴地像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好不容易睡着,居然在梦里梦到谢倦与他共同躺在一张床上,于是,他可耻的做了春梦,导致一觉醒来,十分躁动。为了掩下身心的火,天微微亮时就起床,怀着雀跃的心情,承着晨时清爽的风,直接飞跑到远在城北的早餐摊,去给谢倦曾经夸赞过的那家酥饼和素丸汤。   他的心情是无法遏制的愉悦。前世强娶豪夺,爱而不得。得不到谢倦亲自承认的喜欢,就连新婚之夜的回忆都是那般不堪凌乱。这一世,谢倦愿意同他试试。他知道,所有试试的前提下,都是以喜欢为基础。或许他的师兄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早晚都会懂的。   所以不管前世今生,谢倦都是他一个人的,是他的唯一私有物。他定当千般宠爱着,骂不得凶不得,呵护在掌心。   买完早饭,回到城主府以后,兴冲冲敲开谢倦的房门,大约过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谢倦显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在一侧,眯着眼睛,唇色泛白,目光涣散,神情有些呆滞。   在谢倦看清来人是贺北以后,伸手揉揉惺忪睡眼,侧身示意他进屋里来。   贺北将冒着热气的早饭分开摊放在桌案上,谢倦的鼻尖萦绕起鱼丸汤的香气,清醒几分。   “起很早。”谢倦的语气有些萎靡。   “昨晚没睡好?”贺北的手从背后扣住谢倦的腰,暖烘烘的胸膛贴上谢倦的后背,隔着谢倦薄薄的里衣衣料给他传输着一些热意。   谢倦身子一征,心里却好像被浇灌了一坛子蜂蜜,甜滋滋的。   “有些失眠。”谢倦如实回答。   至于为什么会失眠.....谢倦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二十二岁,和自己朝夕相处十年的师弟,成为另外一种暂时不可言说的关系。   贺北用鼻子蹭蹭谢倦的颈侧,蹭的谢倦有些发痒,偏过头去。   贺北一接近谢倦,就恨不得把谢倦整个人都融进身体里。   他将谢倦的身子翻转过来,搂着谢倦的腰肢,欲要将唇深抵上去,谁知谢倦用两指掩住贺北的唇,垂下眼睫,果断摇头,语气几分强硬:“还没洗漱。”   “我不介意。”贺北一双能勾摄心魂般的桃花眸含着极深的笑意。   “不经我同意的举动,都算以下犯上,按门规,戒条当打十下。从现在开始,我记着,回到凤语山,全部一并算上。”   谢倦一掌推开贺北的肩膀,眼神一厉,紧绷起神色来。   谢倦装凶是真的凶。   谢倦人一跑,贺北觉得怀里空落落的,顿时做出一副怅然若失的委屈模样。   “师兄,按你这么积攒下去,我怕是活不成了。”贺北不死心,从背后紧紧握住谢倦的双腕,歪头在谢倦玉白的细颈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淡粉牙印。大逆不道一句:“可是不管怎样,师兄都是香的。”   谢倦恶狠狠道:“你属狗的?”   贺北已经松开谢倦全身而退。   谢倦背过身去,没有再理会贺北,自顾自去穿衣服,洗漱,按照自己的习惯,将平日里所有的起床事宜都全部完毕,才肯坐下吃贺北为他买的早餐。   “师兄,以后私底下,我想对你换种称呼。”贺北往谢倦碗里夹去一只圆墩墩红糖馅的麻球。   谢倦抬眸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称呼?”   “叫你的小字好不好,或者,谢哥哥~。”贺北最后那个谢哥哥,故意学着可君平日唤谢倦的腔调。   谢倦的脸一红,用木筷敲敲贺北的碗檐,语气蓦然严厉起来:“没大没小。”   “私下当然要叫的亲密一些,不然怎么显得我们关系不一般?拂衣~谢哥哥~哥~你喜欢哪个?”贺北托腮眼含春水的望着谢倦。   “再乱叫就滚出去。”谢倦的眼眸一瞪,用目光在贺北身上插去好几把刀子。   吃到一半,祁年来找谢倦,看到桌上摆着已经快消灭差不多的早饭,气的又是跺脚又是撇嘴:“没有我的份!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小师弟!”   贺北眉眼一挑:“废话真多,坐下吃,没看到给你留了?”   祁年看了看,果然每一样都特意留有他的份。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立马笑呵呵道:“唔,师兄真好。”   贺北哼哼一声:“脸变的真快。”   “吃饱饱,上路。”祁年坐下挽起袖子,准备开吃。   “上路?说那么难听,我们是回家。”贺北最后回家两个字让谢倦心上一暖。   祁年嘴里嚼着丸子含含糊糊道:“谁能想到,我们这次居然离开剑庄这么久。”   谢倦眸光一沉:“世事难料。”   确实是世事难料。   如果没有意外,三人吃完早饭休整完行李,就该去码头坐船,先去瀛洲,再走陆路回松洲,这是回剑庄最快的路线。   然而,徐棠那边临时传来消息,惟城码头因故封闭,他们暂时不能回家了。   更糟糕的是,今日整个惟城都陷入恐慌与不太平之中。   恐慌来源于晨时,银家的管事在惟城码头的冰库之中,发现二十一具已经被冷冻成冰块的尸体。   此事一出,整个惟城码头都被封锁起来,暂不通船。事发突然,又与银家息息相关,徐棠无奈只能决定再留几天,帮助银家处理此事。   被冰冻过的尸体融化后,面目全非。他们与半月前郭家少爷的死法如出一辙,都是被吸干精血,但由于被冰冻过,身体里的冰水融化以后,尸体都呈现出浮肿的摸样,惨不忍睹。比郭家少爷的看上去要可怕百倍,用银辰话来说,就是像人形的豆泡。   由于这些尸体死状凄惨,经过一日的仔细辨认,才可以确定,这些死尸的年龄、性别。   一天过去,总共有二十户人家上报自家有人失踪,各家配合,通过衣物甄别出这二十具尸体的具体身份。   这些尸体生前都是刚刚弱冠的少年。少年的身份背景参差不齐,有家里做官的,有经商的,也有农户的。他们同一夜凭空失踪,又同时出现在银家的冰库之中。   一时间,惟城流传起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大多数的惟城人民都认为与镜花宫有关,毕竟镜花宫给他们带来的阴影不小。   春雷山一事本以为已经过去,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贺北去停尸房看过几眼,这些人的死法让他第一个就联想到吸功大法。   于是他理所当然,首先怀疑的对象便是黑袍。黑袍曾对他使用过吸功大法,也对他使用过比吸功大法可怕一百倍的鸦杀。黑袍想要在一夜之内同时吸干二十一位少年的精血,实属吃个便饭那么简单。   贺北想要调查此事,他跟着徐棠去几位尸体失踪的地点进行查看,发现这些少年大部分都是在家中寝卧失踪,他们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地悄无声息,甚至连同床共枕的人都不曾发觉,或者听到任何异响。   失踪得少年中有一位名叫魏子絮,是魏家的独子,今年弱冠,刚接手魏家家业没多久。魏家与银家乃是世交。魏家在惟城地界内有好几处山头,常年为银家提供着制作丹药的珍稀材料,合作多年,两家是割舍不断的利益关系。   上报失踪的有二十一名少年,库房发现的二十一具尸体当中却并未有魏子絮的尸体。其中无人认领的那具暂时身份不明。所以魏家始终抱着一线生机,希望魏子絮还活着。   贺北来到魏子絮失踪前所在的房间。   魏子絮的房间干净整洁,格调清雅,没有任何打砸、混乱的迹象,暂时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贺北走到那扇半开的窗前,推开一望,朝下看去,发现隔着一条青石小街,正对着是银氏最大的一家丹药铺,此时正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丝毫不受码头冰库藏尸之事的影响。   贺北漠然收回目光,又落在窗前的桌案之上。   桌案之上,正放着一只透明瘦高的琉璃花瓶,里面放置着三四朵苍兰花,苍兰花纯白无暇,开的正酣。花瓶旁,是一朵泛黄颓败,早已枯萎的苍兰,根茎斜口,可见是修剪过的,静静躺在桌上,未放进花瓶之中。   其实不光此处有苍兰,这房间处处都有新鲜的苍兰花。   魏子絮的父亲魏渊面露哀色,道:“子絮生前最喜苍兰花,无论春夏秋冬,这屋里的苍兰永远都是盛开、新鲜的。”   贺北用修长的指捻起一朵,细闻,又随手放下,目光幽幽往窗外一瞥。淡淡道:“我师兄也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白天再更一章。 第058章 迷雾重   “子絮, 子絮失踪了?”   魏子絮的房门被一阵强大外力所推开,紧接着,银辰惊慌失措地疾冲进来。   “少城主、少城主......”后面跟着四五个侍卫,根本拦不住银辰一股脑儿就往里冲的架势。   贺北转头看向有些狼狈的银辰, 内心一目了然。能让少城主如此紧张的, 这位魏子絮在银辰心中的地位定然不一般。   上报的失踪名单里有魏子絮的名字, 但是银家特意瞒着银辰没让他知道。不知道哪个多嘴的下人泄露风声,银辰得知以后整个人都炸了,谁也拦不住, 先将停尸房那二十一具遇难尸体翻了个遍确定没有魏子絮,才往魏家这边跑。   “我就说,我昨夜怎么梦到子絮和我说,说他要出船,让我别惦记......子絮, 千万不能有事。”银辰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红, 完全没有半点少城主该有的镇定仪态, 看上去比魏子絮的父亲魏源还要紧张。   贺北拍拍银辰的肩膀,道:“目前只是失踪,兴许与码头冰库藏尸的是两回事。”   贺北的话让银辰的焦躁情绪稍稍稳落一些。   魏渊叹气:“絮儿......最近确实情绪不大对, 有些低沉,喜欢闹脾气。”   银辰的目光骤然一冷:“魏伯伯,你逼着子絮去娶他不喜欢的人, 他能高兴吗......”   魏渊无奈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子絮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就该娶亲。”   银辰拂袖道:“子絮刚刚接手家业, 正是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 你们逼着他娶亲, 他连气都喘不过来。子絮一表人才,万万不愁良配,不能再等等?非得把人逼死了才甘心。”   银辰的话有些偏激。魏渊面对这盛气凌人的少城主,也不敢多加反驳。哀着脸软绵绵道:“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到时候一切依子絮的。”   贺北跟着安抚道:“好了,辰弟,干着急没用。不如让黑骑多留心城中的闲杂人等,镜花宫的人说不定正躲在暗中看我们笑话。”   银辰一怔,他点点头,将拳握紧,狠狠道:“嗯。魔教的人太猖狂了,可恶至极!”   “镜花宫背后的人用心叵测,或许,这只是一个开头。”   贺北见银辰的神色因为他这句话愈发紧张,不想再吓他,又平缓道:“人生难免要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经历过才会成长......我去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嗯,多谢贺兄......”银辰这时觉得贺北明明就比他大一岁,怎么说的话做的事都比他要成熟许多。   随后,银辰瞧着那抹不走寻常路从窗口纵身一跃而下的绯红身影,敛敛神,在心中羡慕到:贺北功夫真好……当他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发现自己总是那般无用,不免有些沮丧。   惟城贺北很熟悉,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向码头的方向走着,端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知道惟城之事多半与黑袍脱不了干系。上一世,他的生命过客里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黑袍这一人物。到现在为止,黑袍放了太多颗迷雾弹,导致贺北至今猜不透他的真实身份。   单单黑袍最明显的特征——宗师境界来看,中州内陆宗师级别的人物屈指可数。   西南有贺岸,北府有隗逊,岚洲有阮瑕,江东有暮子吟,江北有殊娇。这些人物贺北都了解,绝对和黑袍不是一个路数。黑袍从招式、装备各方面来看,虽然和芜疆有一定渊源,但也不可以因此确定他是芜疆之人。   黑袍在贺北的心上笼罩起一片散不开的疑云。   “嘿!贺大侠!”   熟悉的声音从贺北脑后传来,他收回神思,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和他打招呼的人衣着朴素,笑得淳朴爽朗,感受到贺北汇聚过来的目光,面色还稍稍显露一丝羞赧。   贺北微微颔首:“南哥。”   南国将原先的凌乱胡茬剃掉,如此干净清爽的模样贺北还是第一次见。贺北以前没仔细观察过南国的长相,如今看来,南国的五官周正,脸部线条硬朗,若是好好整理发冠,换身衣着,可以配得上英俊二字。   南国有些兴奋地凑过来:“贺大侠,好久不见。”   “怎么叫我贺大侠,怪生分的。”   贺北每次看向南国时,南国总是会被惊艳一刻。南国就会在心里想,对方的眼窝怎么可以那么深,鼻子那么挺,瞳仁跟假的似的,好像是用价值连城的宝石嵌进去的……还有,尖俏的下颌居然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   南国拍拍贺北肩膀,发现手感也很扎实。   “哎呀,你在我心里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侠,你不知道,春雷山那一夜,你决定用性命换我们的命时,我都快流泪了........我敬是条汉子。”   贺北笑笑:“夸张了。”   春雷山附近的难民都被转移安置到惟城的城郊区,贺北的名声被南国在那一小片区域大肆渲染美化。   南国看着贺北空落落的身侧若有所思:“你相好呢?怎么没见,看你神情不大对?吵架了?”   之前南国不大理解贺北喜欢男人的行为,如今觉得,可能是他与贺北境界不同。   贺北神情微滞,随即又一笑:“相好?你说的是我师兄吧,他有其他事。”   “唔,好着呢就行......你说我什么时候也能找个媳妇儿?哎扯远了!贺大侠,你听说惟城码头那事儿了吧?怪吓人的,听说又是魔教搞得鬼。什么时候那帮孙子能彻底绝尽?”   贺北眼眸微眯,目光幽远起来:“是该绝尽。”紧接着问起:“红豆呢,可还安好。”   南国叹口气:“哎,红豆好着呢,就是那夜被镜花宫的教徒们给吓坏了,话变少了,半夜总是做噩梦,吓得哭醒,小孩子嘛,再长大些估计就忘了。”   贺北摇摇头:“红豆忘估计是忘不了了,等过段时间太平了,多带她去接触接触同龄人,或许会好一些。但,最近要少出门。”   南国脸上泛起愁色:“哪能不出门,不出门喝西北风去?最近找了个好活计,就是有点......冒险,但是若成了,起码三年不愁吃喝,红豆也能有钱上私塾了。”   贺北眉眼一挑:“嗯?什么活计?”   “偷偷告诉你吧,你应该不能不知道吧?银少城主私下重金求一味药引,叫蝉衣......这东西很难找的,听说只有红姜山有。红姜山那地方险象环生,这没点功夫在身上还是不大方便去,但是我身子皮实,经的起摔打。去了碰碰运气呗,找到了至少这个数......”南国伸手比了一个三。   “三千金?银辰少爷找那东西做什么?”今日一直有些沉闷的贺北忽而来了些兴致。   南国将肩上的药篓往上捞了捞:“这我就不知道了。蝉衣这种东西不管明市还是黑市暂时都没有货卖的,据说很漂亮,单独食之可葆青春美颜.....?”   贺北总听银辰说,他要给银溯炼制一枚能治病的丹药。当时银辰在他面前将这丹药描绘的神乎奇乎,贺北总觉得银辰是被江湖术士给骗了,人傻钱多。银溯医术也不差,他连自己都医不好,随随便便吃一个江湖术士提供的药就能吃治好病?几乎不可能。   贺北劝阻南国:“红姜山?那地方有凶兽出没,我劝南哥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你若缺钱,我可以借给你。”   南国眼里放光:“嗯......真的吗?多谢贺大侠,我想着先去冒冒险,要是我找不到那玩意儿,我再来找你借钱,我这人吧总不想麻烦别人。”   贺北道:“没事,南哥帮过我,我理应还你这个人情。”   “春雷山那夜你已经还过我了,贺大侠,你可真是个好人。”南国的目光里流露几分感激之情。   贺北半开玩笑:“借钱趁早,过几日我便不在惟城了。”   “好勒。”在南国眼里,贺北此刻不光人美心善,还闪闪发光。   贺北又与南国闲聊几句,分岔路时,因为目的地不同,两人互相告别,分道扬镳。贺北接着按照原定计划来到码头,刚好碰到谢倦与祁年正在码头的甲板上一同站着吹风。   贺北走到谢倦身后时,故意放轻脚步。本想吓谢倦一跳,谁知右手还未碰上谢倦的肩,就被谢倦反手握住手腕,用力一扭,疼的贺北直接叫出声来。   谢倦怎会察觉不到背后有人,他向来是过于警惕的。发现是贺北之后,才松开他的手腕,将神色一缓。   祁年看向贺北,脸上写着“活该”二字。   “师兄,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贺北问道。   谢倦摇头:“暂未。”   贺北后退一步,躲过即将卷上靴面的雪白浪花,说:“你说这事儿是冲着惟城去的,还是咱们真武盟,偏偏挑在我们离开惟城前弄这一出。”他的话里含着深意,若说的再通透一些——他的意思是,这事儿或许就是冲着他来的。   谢倦继续摇头,他无法定论。   祁年搓搓下巴,独自分析:“我觉着,这镜花宫是唯恐天下不乱。招惹完这个招惹那个,还碰巧都让我们给遇上了。云顶之巅的地盘都敢撒野,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贺北微微耸肩:“今日还听说了新鲜的流言,说是长歌楼重出江湖,毕竟吸功大法最初起源于芜疆。”   祁年不是很理解:“长歌楼?镜花宫还没完,怎得又出来一个长歌楼。”   贺北道: “长歌楼那位楼主可是靠吸功大法将名声烂遍整个武林,我们芜疆人挺委屈的,因为她一个人,受整个世间的偏见与不待见。”   谢倦肃然道: “不管是镜花宫还是长歌楼,这种做法都是在与我们武林各正派作对。”   “没有单纯的黑白两对,有的只是利益纷争。若真有一块肥肉摆在面前,不见得谁能把持得住。可能只是魔教喜欢把这些肮脏的东西露到明面罢了。”   贺北的话让谢倦沉默一会儿。   三人在码头附近又逛了一会儿,一同回到城主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远处堆集着灰色晦暗的云层,这是一个看不到晚霞的傍晚。   三人还未走到正厅,便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以及摔打声。   银辰嗓音沙哑的嘶吼最是扎耳。   “不如我把命赔给你算了!我知道你恨我,那你把我杀了好了!我不想欠你任何了!你的脸色我看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9章 吃醋醋   贺北与谢倦还有祁年三人不自觉将脚步放慢, 此时若是太快走进去,怕是会让场面愈加尴尬,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们并不适合参与。   ——“好, 银溯, 我现在就都还给你。”   在银辰这声指名道姓的嘶吼之后, 里面的场面似乎更加混乱起来。   紧接着传来无数嘈杂的人声:   “快,拿止血布!”   “去请医师!”   “拦住他!”   贺北模模糊糊只听到这几句。   祁年就要紧张许多,在他听到银辰喊银溯名字那一霎那, 整个人便不能再置身于事外。   正厅堂的门被猛然推开,跑出来浑身带血的银辰。他银灰色的精致衣料上血迹斑驳,右手里攥着一把沐血的小剑,步伐跌跌撞撞,全然不顾胸上刚制造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冒着鲜血。   祁年眼尖, 一眼就认出银辰手里握着的那把小剑, 是他送给银溯的那把。   贺北眼疾手快, 一跃冲上前去,将银辰手里的小剑夺下。   银辰失去手里的小剑,整个人仿佛被抽离魂魄般, 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喊闹着:“想死也死不了!想死也死不了!我有什么用!这个少城主我不当了, 谁爱当谁当!我把我这条命还给他!我不要了!”   银砚铁青着脸, 目光中无奈夹杂着怒意, 他指挥着几位赶到的医师上前去替银辰处理胸前不断冒血的伤口。   银溯坐着椅车被贴身侍卫从厅门处缓缓推出, 明明是六月天, 他的身体却有些发抖, 面色微红,挂着未尽的愠色。那一双喜欢覆着冰霜的眼眸此时仿佛燃起簇簇小火,将眼眶烧红。   银溯这个人向来遇事波澜不惊,过于冷静。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但此时他所表现出的情绪已经超乎他寻常范畴的稳定。   祁年看向他,心便莫名一揪。   银辰幽怨道:“爹,弟弟不喜欢我,您也不喜欢我!凭什么弟弟说的都是对的,我说的您就不信?”他胸前沾血的衣物被医师扒掉,痛的他无法继续再说下去。心里居然还冒出一个念头:幸好没有被李桐那群人看到,否则丢脸丢大发了。   银砚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涨红,他指着在地上被侍卫困住手脚,胡乱挣扎哭闹的银辰,全然不顾周遭还围着几个外人便开始痛斥起来:“逆子。不学无术!半点本事没有!你说为父对你不好?为父重金请桑怀大师为你辅导武功,你呢,三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整日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为父为你心寒啊!为父平日惯着你,随你闹,却不是让你这般肆无忌惮......”   银辰掩面呜咽着,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润湿手背。随后,又抬首泪眼模糊的望向银砚一眼,委屈道:“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想帮弟弟治病而已,我怎会知道他是骗子?”   听到这里,贺北大概知道什么事情了。银辰这些天当财神爷供着的那位丹药师果真是个江湖骗子。   因为一个江湖骗子闹成这般?贺北想,定然是有其他原因。不过,在他看来,银辰真是被惯坏了,他要是这般坐在地上又是哭闹又是自伤又是说这些胡话,定然要被贺岸吊在树上再补上几剑,估计后半生就要在床上度过。   “师兄,这小剑,给我吧。”祁年指指贺北手里的小剑。   贺北将那把还在滴血的小剑交到祁年手中,祁年接过小剑,心情沉重,他万万想不到这把送给银溯的礼物,竟然成为银辰自残的工具。   这把小剑自从送给银溯,就一直见他随身别在腰间。祁年很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谢倦忽而挽住贺北的胳膊,低声道:“我们走吧,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谢倦觉得他们确实不该在此处久留,来掺和别人的家事。   贺北与祁年点头,跟着谢倦绕后而行。   绕后之后,贺北与谢倦道:“师兄,我想起之前托人在药房定制了一副丹药,我去拿,你们先回屋。”   谢倦未加思索:“我陪你一起去取吧。”   贺北摇摇头,伸手替谢倦理理额边的碎发,含笑道:“不用了。师兄,乖乖等我就好。”他的眼底蛰伏着他能给谢倦所有的温柔与留恋。   “好,那我等你。”   谢倦沉浸在这双桃花潋滟般含情目之中,忽然冒出一个特别的念头,想是不是贺北看谁都这样?   祁年低头擦拭着的那把小剑上的血迹,回想着方才混乱的场面,全然没有意识到贺北与谢倦这边的气氛有多微妙。   “师兄,那我走了。”   贺北多看谢倦几眼,便转身离去。   贺北朝药房的方向多走几步,回头看到谢倦与祁年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便又折返回原先的路线,猫身来到正厅旁的一道隐蔽处,将身影藏在茂盛的芭蕉丛中,竖起耳朵继续听起这场未完的闹剧。   贺北不是爱听墙角,只是他觉得所有不寻常的事情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能因为知道太多而先发制人,却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银溯与他前世虽是旧相识,但他好像对他的事情不够了解。   “你知道为父最生气的是什么,你千不该万不该去伤害自己。为父教训你几句,你就做出这般偏激的事情,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不清楚是吗?你这条命是我们银家最值钱的!这些年用在你身上的药材有多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是你弟弟受了多少罪才换来的......”银砚说到此,心头一梗,捂着胸口猛咳几声。   贺北听到此有些疑惑,银辰的身体看上去很好,活蹦乱跳,喝酒打架样样能行。他又回想起一个细节,那便是银辰每次饭前饭后都要喝汤药,他起初以为是用来保养身体的补药罢了。   银辰这个时候知道开始喊疼,坐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哼唧。   其中一个医师满头虚汗侥幸说道:“还好少城主没伤到要害......只是血暂时还止不住......”   “你说说你这个样子,我将来如何把整个惟城交给你!把我们银家偌大的家业交给你。”银砚嘴上痛斥着,但注意力实际都聚集在银辰的伤势上,目光里是无限的担忧。   银辰知道自己没出息没本事,他在金汤玉液里长大,父母溺爱,朋友遍布整个惟城,觉得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生活中遇到困难有银溯帮他,这些太多优越的先天条件将他的野心与棱角磨平。   “我以为我做的大事也不过是令你们嗤鼻之事,我处心积虑想要炼制一枚能够治好弟弟病的丹药,谁会想到大师会是骗子,在药馆我亲眼见他几次治好将死之人的病,他内力深厚,又承名师,我真的想不到他是骗子,还卷走我们银家那么多珍贵药材,我是真的想不到.....少城主我不想当了,这个银家我也不想要,我只想每天喝酒遛猫喂鸟,我没什么雄心壮志......弟弟比我聪明比我能干,他才是最适合做银家少主之人。弟弟也总觉得我欠他一条命,我没什么可以还的,爹爹,不如就把少城主这个位置给弟弟吧......我们是亲兄弟,谁当都一样。”   银砚没想到银辰身上一点都没有遗传他的野心与狼性。他道:“你长大就会明白你今日说的话有多愚蠢,愚不可及!”   银溯有些听不下去。他与银砚冷然道:“爹,这闹剧我看够了,先走了。我累了,这个少城主之位,我是不敢当,也从来没兴趣,我只想苟着这条贱命,多活一天是一天。”   银砚还沉浸在震怒之中,银溯的话让他的心中涌现一丝愧意。仅仅一丝,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泛滥的情绪压下几分,挥挥手,道:“你先走吧。”   银溯被贴身侍卫推着椅车离去。在他背过身去的一霎,脸上浮现一抹凉阴阴的讽笑。   银辰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留着,医师们用上最好的止血药都无济于事,一时间,情况愈发焦灼起来。   “等等。”银砚的口气是异常的严厉,他看向银溯离去的方向。   “溯儿,先别走,辰儿的情况不妙。”银砚的话让银溯背影一僵。   银溯不得不又折返回来,他冷眼睥睨银辰一眼,幽幽道:“银辰你说你将命还我,到头来,你刺的这一剑,还是要我来偿你。”   这一闹,天都已经黑了。   银砚命令道:“先把人抬到屋里去。”   眼看闹剧即将落幕,贺北准备离去,他一转身,却对上一双盈盈含笑的水眸。   “贺兄,你这是?”可君明知故问。   贺北挑挑眼眸:“路过。”   可君单纯笑笑,不可置否。   贺北面无表情道:“我要去药房,先行一步。”   可君走到贺北肩侧,道:“我刚好也要去,一起。”   贺北没有回应,自顾自沿着游廊向前行走着。   可君一路跟随着贺北。他的声线如同女孩子一般细弱,甚至比女孩子还要更加软绵:“银辰少爷有失血症,一受伤,伤口便会流血不止。还有心疾.....银家的病秧子好像不止银溯一个。”   贺北没有看他:“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可君微微一笑:“这些又不是秘密。”   贺北敷衍:“唔。”   可君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贺北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道:“对,不喜欢。”   “为何?”可君并未有一丝生气。   “不为何,骨子里就讨厌你。”贺北说这话时,眼里涌现的敌意不加任何掩饰。   “这样啊。”   “没关系,我会让你不讨厌我的。”   可君的话让贺北成功愿意侧目深深看她一眼。   可君对他笑得温婉含情,贺北内心却泛起一阵寒意。   可君道:“你喜欢谢哥哥对吧?”   贺北道:“我喜欢不喜欢关你屁事?”   可君道:“你不敢承认?”   “不是不敢承认,我是觉得你一个人外人,没必要让你知道太多我们的事。”贺北浑身充满戒备。   最后,又毫不客气道:“还有,我警告你,离我师兄远一些。”   可君摇摇头:“你觉得我会伤害谢哥哥?我当你们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别装了。”贺北的气势愈发凌人。   “可能你误会了,你不会觉得我喜欢谢哥哥吧?”可君继续在贺北的厌恶点上来回弹跳。   “喜不喜欢是你的事,只是我的人,你别想碰。你每多看他一眼,我都想把你的眼珠子剜下来。”贺北面露凶光,就连语气都是无法克制的恶狠。   “不不不,不是的。谢哥哥是很好,武功高强,样貌出色,冷静有涵养,待人礼貌,很招人喜欢。只不过我对谢哥哥的情感很单纯,很普通。”说着,可君忽然一把攥住贺北的衣袖,抬起明亮的眼眸望着他:“贺兄,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   可君这话让贺北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立起,他重活一世,还未曾听过让他如此毛骨悚然之话。   贺北瞪着可君半响,厌恶地将他的手甩开,有些暴躁道:“别恶心我,成吗?”他实在想不明白可君这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不是就是来膈应他的。   可君又凑近贺北一些,完全不顾贺北此时已经将全身的刺所张开,眼神已经要吃人了:“贺兄,是不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   可君的眼眸弯起,绽开一抹略显狡黠的笑。此时的他仿佛不再那般人畜无害,一向温柔的神情有了棱角,整个人露出危险的锋芒。他的气势与贺北的气势如同水涨船高,激烈碰撞在一起,产生起不一样的猛浪。   贺北咬咬牙,故意亮出愈发凶狠的神色:“我不知道我吸不吸引人,但你是真恶心。”   但凡是个正常人,对贺北说“你真吸引人”,贺北兴许还会有些沾沾自喜,并且自信道一句:“我也知道。”但这个人是可君。   “你会喜欢上我的,我们是同一类人,同类相吸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可君离得贺北太近,他身上浓重的晚香玉花香入侵着贺北的嗅觉。   贺北觉得有些好笑:“我不会,永远不会。你想多了,你这样的,我喜欢绞碎骨头扒的连皮都不剩,最后踩进土里。白给我我都不要。”说罢,贺北故意从头到脚将可君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滞在可君腰带下的部分,他饶有兴趣道:“你这种类型的,我真看不上。”   贺北讨厌可君这种佯装柔弱的善伪姿态。   可君又端出一副稍稍有些委屈的模样:“贺兄,难道你嫌弃我是个女的?其实,谢哥哥会的我都会。”   说到此,可君居然亲昵地攀上贺北扎实的臂膀。   贺北没有闪躲,忽而揪起可君肩上的衣物,将他拉到身前,目光如同猛兽一般,情绪炸开,浑身充斥起强烈的攻击性,他一字一句道:“别耍花样?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但你真要三番五次来招惹我,就别怪我无情。   “还有,回去好好洗干净,你的脂粉味道让我最觉得恶心。”   可君反倒是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微微眯起眼眸微笑的摸样甚至有些享受,他拖腔带调道:“贺兄,好奇怪,你越对我这样不客气,我反而更对你感兴趣。”   贺北猛然松开可君,眸中燃起火焰一般,目光炙烫无比。他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问:“你是不是这里有病?”   可君低头将自己被贺北捏皱的衣服慢慢用手抹平。而后抬眸看一眼贺北身后,轻声道:“谢哥哥。”   贺北一怔,扭头看到离他几米远的谢倦,正肃着脸望着他。   贺北的神色软化下来,浑身的戾气正在逐渐消散。他将不快与恶意压回心底,怒力让自己汹涌起伏的气息缓和下来,并且在谢倦走到他面前时,足够可以撑起一个还算自然的淡笑:“师兄。”   “嗯。”谢倦点头,目光在扫向可君时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夜色昏暗,谢倦看到贺北与可君两抹身影挨得很近,仿佛在拉扯些什么,心生疑问却不想问。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场有些诡异,却又具体说不出哪里诡异。   贺北从容道:“可君姑娘小心些,看清楚脚下,别再摔倒了。”   可君笑笑:“多谢贺兄扶我一把。”   谢倦心想:原是如此。   贺北眸光明灭,心思沉浮不定。他趁谢倦不注意,带有警告意味地看向可君一眼,转头面对谢倦时,又能迅速切换回一副明朗又温情模样,眼底的阴郁一扫而光,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与方才面对可君时变得骤然不同。   “师兄,方才可君与我说,辰弟有失血症,我一直以为他身体挺好的,没想到是只纸老虎。”贺北刻意夹走在谢倦与可君中间。   谢倦神色一暗:“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寒川,以后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万万不能通过伤害自己来发泄。”   贺北朝谢倦挨近一些,语气故作轻快:“我怕死怕疼,不会的。”   谢倦点头,意思是——这话他信。   “可君姑娘,那本心法看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帮助。”谢倦忽然主动与可君搭话,贺北的神色倏尔一紧。   可君回道:“谢哥哥,心法不错,只可惜对我没什么太大帮助。”   谢倦淡淡道:“抱歉,没帮的上什么大忙。”   “谢哥哥这么细心为我寻找心法,我已经很感动了。”说着,可君眼里流泻出无数柔情。   “啪嗒”一声,有人的醋坛子碎了。   贺北情绪全部都写在脸上,谢倦却不明所以。   之前,谢倦想要帮助贺北压制白子的能量,为他在城主府的书阁研究遍佛宗功法。没想到可君也享受到与他同等的待遇,贺北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心里泛滥的醋意,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谢倦拉到一边郑重告诉谢倦:他是他的,不能把对他的好也同等给别人。   否则他会疯掉。   其实——贺北已经疯掉,所有的不安情绪全部炸开,醋意、占有欲一并齐发。   “以后这种事情,别麻烦我师兄,我师兄也挺忙的。”贺北话里带着密刺,阴婺压抑的气场全然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可君将气势一软,弱弱道:“是谢哥哥主动说要替我找的......确实麻烦谢哥哥了。”   谢倦觉得贺北有些过于不友好,立马出来打着圆场:“我只是恰巧在研究佛宗功法,你刚好又说出你的困扰,我便试着推荐几本,实在算不上麻烦。”   谢倦看贺北表现的如此不悦,他也不傻,细细品味过后,意识到贺北可能——小心眼了。定是觉得他居然这么积极帮着外门弟子。   听罢谢倦的解释贺北心里倒是稍稍舒服一些,毕竟谢倦是因为他才研究的佛宗功法,对可君只是顺便帮他而已。   但依然,吃醋。   一路上,可君时不时看贺北一眼,看的贺北心里发毛,却又不好当着谢倦发泄出来。   他始终觉得,之前谢倦没出现时,可君就是为了恶心他才说那些话的。   从药房取完药,贺北就迅速拉着谢倦离开可君的视线。来到药房旁昏暗的角落里。   谢倦刚说:“做什么。”整个人就被贺北按在墙上,堵上了嘴巴。贺北吻的极具侵略性,过于浓烈,不给谢倦任何喘息的机会,褪去所有柔软部分,退化成一头丛林里刚刚捕得猎物,兴奋不已的猛兽。谢倦就这么懵头懵脑被贺北狠狠霸占了一通便宜。   “师兄,除了对年年、师父,你能不能只对我好,我受不了你对别人好,我真受不了。”贺北定定望着谢倦,脸庞逼近,碰撞到他的鼻尖,在他唇畔吐露温热又急促的气息。   “师兄,我好吃醋。”贺北的话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他前一秒还霸道着,后一秒就态度软下来,把头埋在谢倦的肩侧,狗狗似的蹭了几下。   谢倦忽而轻笑一声,弯起的温眸似新月般迷人。   “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北北面对师兄时:求抱抱 面对其他:莫挨老子 第060章 并蒂花 第六十章   回屋之后, 祁年将那把沾血的小剑仔细擦拭干净。随后收好,打开窗户,心有余事的朝着正厅那扇紧闭、晃动着人影的窗望去。他在想,银溯在里面干什么。   第二日, 祁年起了一个大早。他来到银溯所居住的踏芳院附近晃悠, 心中徒增担忧。   不一会儿, 看到几个小侍婢一人端着一蛊汤药,匆匆朝银溯所居住的踏芳院之中而去。   按照平日,他去找银溯很简单, 只需要与门口的侍卫通报一声便可。今日的他难免有些退缩,他怕自己去的不是时候,毕竟昨日银溯的脸色那么差,心情一定很糟糕吧。   但他身为他的朋友,他很想去看看对方是否无恙。   就这般。祁年不知不觉就踱步到踏芳院院门口, 好巧不巧, 碰上银溯的贴身侍卫。   二少爷的贴身侍卫的脸色似乎比往昔还要冰冷:“祁大侠, 是来找二少爷的么?他今日身体抱恙,不见客。”   祁年抱着歉意道:“好,打扰了。”   “等等, 这个给他。”祁年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抽出那把雕花的银色小剑。   这小剑本是没有花的,这上面雪樱戏雀的图案是他昨夜失眠时亲手雕刻上去的。   “好。”二少爷的侍卫点点头, 接过小剑, 推开朱红色的院门, 转身走进庭院之中。   祁年没能见到银溯, 心里生出一股不可控制的落空感。他叹口气, 一个人靠在院门口的那颗柳树上, 抱胸闭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过去一小会儿的时间,沉重的院门又被打开,二少爷的贴身侍卫从中走出。   “祁大侠,你还在?”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惊讶。   “嗯......”祁年觉得有些尴尬,他站在踏芳院门口久久离去跟个痴汉似的。本来打算走了,结果又恰好与银溯的侍卫二次相遇。   侍卫道:“进来吧。二少爷说,你若还在的话,就让你进来。”   祁年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点头:“唔,好。”   祁年想,侍卫出来便是看他是不是还在?银溯知道他会在?所以他在银溯心里,就是一个傻乎乎的......痴汉?   祁年跟随侍卫进入踏芳院,辗转一番来到银溯的寝卧门口。祁年是头一次进银溯的寝卧这般私密的地方,心情还有十分紧张的。   侍卫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极为浓重的苦药味。祁年小步迈入房中,一眼就看到正斜卧在踏上的银溯,他的心砰然落地,因为银溯的状态看上去很差,是他认识他以来见到过最差的一次。   明明是盛夏,银溯身上却盖着一块厚厚的毛毯。他一手撑额,半阖双眸,面色惨淡若白宣,唇上一点血色都无。看到祁年朝他走来,也只是软绵绵的点点头。   “这是......又犯了病吗?”祁年看着他心里直泛疼。   银溯摇摇头,幽幽道:“我大约快不行了。”   这话让祁年的心猛然升起在高空,再狠狠坠落而下。祁年看向银溯,发现他的眼里没有绝望与伤心,只有凉阴阴的寒意。   祁年道:“别这么说......前几天你的身体明明已经开始变好。你不是说再调养过一段时间,或许就能修习一些简单的功法,怎会突然如此......”   银溯将眼睫垂下,刻意掩住眼底的哀意,整个人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本来是可以的。只是现在不行了......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去死的准备,所以早一天、晚一天,真的没多大区别。”   祁年张张嘴,想安慰银溯,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银溯将目光抛向窗外,纤细白皙的五指在透明的晶窗上缓缓滑过,他道:“祁兄,你看,窗外的雪樱都落尽了呢。”   祁年忽而觉得银溯就像这雪樱一般,柔美、脆弱、易碎,只能开在最温暖的季节,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且花期短暂。   “溯弟,别灰心......你到底得的什么病,具体可以说说吗?我们凤语剑庄有一位陆师叔,他医术很厉害的,我可以帮你求求他,让他替你治病。”祁年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睛也有些发胀,毕竟银溯是他下山以结识的唯一一个江湖好友。   祁年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十分心软,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   “我的病......怎么说呢,我的病,我如果不生在银家,我或许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只是我生在这吃人的地方,就连鲜血......都不能为己所用。”银溯的话让祁年有些迷惘,理不清其中的意思。   “银家......吃人?”祁年眼里所见的,是银溯在银家聪明能干,还算位高全重,银辰为人有时候有些小霸道,但他面对弟弟银溯时都是俯首称乖,想尽办法讨好。他觉得银溯若不是身体有恙,定然会生活的更加幸福美好。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洒在玄河里,这样,说不定能一直顺着飘到松洲......”银溯的语气平和,祁年听着却总觉得有一把刀子在他心肉上割。   祁年一激动,忘却他与银溯身份有别,冲上前去,握住银溯纤细的手腕,眼眶微微发红:“溯弟......别乱想了,如果你觉得银家对你不好,不如你跟我走,跟我回凤语剑庄,我们剑庄多养一个人还是够的,我的屋里还有一张空床,你可以睡在那里.....”说着说着,祁年觉得自己扯远了,想的太天真,银溯在银家再不好,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的活着,跟着他能有什么福享?去睡硬板床,每天早起喂猪么?祁年使劲儿拍拍自己脑门,又道:“我在胡说什么,溯弟,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你不能放弃自己啊......”   在银溯的褐眸之中涌现一丝波澜。他看着握着他手快要流泪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已经死去的心在这一刻好像活过来一瞬,只是这一瞬过去,心就继续进入凛然隆冬的季节,死不复生。   银溯皱下眉头,说:“疼。”   祁年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他松开银溯的手腕,银溯的手腕之上留下两道淡红指痕。祁年含着歉意的视线顺着银溯手腕上的指痕往上移,忽然发现他的小臂上居然有密密麻麻红褐色芝麻大的小伤孔,看上去像是针一下一下刺上去的。   祁年喉头一哽,指着道:“这是什么?”   银溯淡淡扫一眼自己小臂上微露的伤痕,道:“昨日的事情你也见到了,我哥哥因为一些事情发疯,他发疯也就罢,抢过我腰上的小剑自己刺自己一剑,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失血症......他因此伤的不清,他失去的血,都要用我的来补,我不过是他的移动补血库罢了。这不算什么,小时候,我还为他提供过一颗肾脏。”   银溯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祁年却极为震惊,拳头握紧,指尖刺痛自己手心都不知。   “我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侍婢,生下我以后就被银家卖走了。其实当时,我爹爹同时让两个侍婢怀孕,另一个侍婢生下的是个畸形儿,被淘汰。而我生下足足有八两,白白胖胖......并且与哥哥的血型、体质各方面都极为相配。为了让银辰安然无恙的长大,我的身体就被糟践成这样,我们就像并蒂花,一朵吸取的养分越多,它就长的更好,而另外一朵,是要最先枯萎的。”   银溯的话如同淅淅沥沥的雨滴,将祁年的心浸透个冰凉。   祁年没想到银溯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怜......银砚在他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明明都是自己的骨肉,为何要如此区别对待?银溯本该健健康康的长大,顺遂平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对生无望,对死无意,如同枯枝上的黄叶,随风飘零。   “你的爹爹,怎么可以这样......”祁年本来觉得贺岸对贺北已经算是苛刻,不曾想还有更薄幸的。   银溯漠然道:“他认为我的命是他给的,他可以随意作主张。对于哥哥来说,爹爹给他的才算是真正的父爱。他不是的好父亲,却是哥哥的好父亲。”   祁年这时才明白昨日那场闹剧,银辰撒泼打滚自伤,银砚即便对他斥责,但依然是纵容加心疼。银辰伤害自己相当于加倍伤害银溯......   “你被抽了很多血吧......”祁年很想说,这样的家呆不下去不如走。但是他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少爷,该喝药了。”银溯的贴身侍卫端来一碗乌黑的汤药送到银溯跟前。   银溯忽而抬眸看向祁年:“祁兄,你能不能喂我......药太苦了。”   祁年用力点头:“好。”   祁年接过侍卫手里的汤药,用木勺舀上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接过被这难闻恶心的药味给熏到,生生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将即将到来的干呕压下。他不敢想象,银溯每天要喝许多碗这样的汤药该多难受。   他过的太苦了。   祁年喂了银溯大约有半碗药,银溯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像是在喝白水一般从容。   祁年关心问道:“要不要吃些甜的?”   银溯摇头,淡淡道:“我早就没有味觉了。”   “你说这药是甜的,我也信。”银溯忽而笑笑。   祁年眼里的心疼愈来愈浓,他居然鬼使神差的低头舔了一下苦涩的碗檐,道:“这药是甜的......”   银溯脸上的笑意未尽:“嗯。”他心上有什么有温度的东西流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祁年走之后,银溯望着他的背影,冷幽幽道一句:“果然,三人之中,他是最好拿捏的。”随后,把玩着手里被雕上花的小剑,一道银光闪过,他倏尔从剑鞘中抽出剑刃,在空中轻轻一划,剑刃猛然一偏,照映出一只褐眸,看着好像似乎没有以前那般不近人情。   -   贺北见祁年自从从踏芳院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问他何故,他也不具体说,只是搪塞道:“银家二少爷病重。”   贺北不拆穿,道:“心疼了?哎,命不好。”   祁年也跟着附和:“命太不好了......”   贺北只是收买一位银家的核心医师,便大概了解内情。毕竟这件事,已经是银府不可言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贺北猜到银溯应当是对祁年狂卖一通可怜,让他这个可怜又纯情的师弟心伤不已。   贺北知道银溯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让自己一次次陷入险境。他认为银溯不是个肯认命之人,不会因为银辰的一次胡闹让自己赔上性命。   上一世,银溯看似柔弱无害,实际上,他做的事情件件都出乎意料。   比如,亲手杀死亲身父亲。比如,当所有人决心背叛贺北时,他身无武功,却愿意跟着贺北过刀尖舔血的日子。比如,他从二十三岁从零开始修习武功,居然在三年之内,居身为七品高手,这还不算天赋异禀?比如,当贺北邀请他来芜疆做他这个魔尊的心腹,银溯拒绝,悄然离去,说要退隐于江湖。   至于是不是真的退隐于江湖,贺北不知,只是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贺北看祁年耷拉着脑袋,神色黯然,忍不住带有安抚意味的摸摸他的后发。祁年被摸后头一偏一躲,皱眉道:“我都多大了,别老摸我头。”   “摸摸怎么了,我是你师兄。”贺北说罢,又在祁年的后脑勺用力拍了一下,道:“精明点儿,别让人给骗了。”   “骗?谁骗我?”祁年摸摸被贺北拍痛的后脑勺,撇撇嘴不满道:“有本事你去拍大师兄的,就知道欺负我。”   贺北笑眯眯道:“我才舍不得打他。”大约昨日占谢倦便宜占的太多,谢倦今日都不正眼看他,兴许是有些生气。   贺北只是担心自家师弟被骗了感情。他怎么都觉得银溯不喜欢祁年这一款的。毕竟上一世银溯和他诉说过情意来着......当然喜欢这种东西都会变的,中间隔着前世今生,便更加说不准。贺北忽而回想起昨日可君贴在他身上说的那些惊世骇俗的刺耳话,浑身的汗毛都会竖起,实在是过于膈应和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1章 红姜山   前世今生, 对于贺北来说,有很多东西从未改变,也有些东西在冥冥之中正悄然变化着。   可上一世的惟城,终究是贺北一场不愉快的噩梦。这场梦里, 他与谢倦再次重逢, 却不如再也不见。   站在高处太久, 忘记吹崖底的风是什么感觉。   —   贺北与银辰关系较好,他买了一些新鲜的时令瓜果,带着谢倦特意过去探望他。   银辰整个人焉巴在床上, 失去往日风采,神情病恹地望着窗外,晒着暖阳,心却如寒冰。在他旁边围着两个小男侍,一个正吹萧, 一个在弹琵琶。   当他见到贺北携着谢倦来探望他时, 沉寂的眼里终于释放出些许光芒来, 不仅有些激动道:“贺兄,谢兄,你们来了!”   “嘶——”因为银辰说话太用力, 伤口有些被撕扯的痛。   银辰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这几日没人与他说话,简直快憋闷死了。李桐来看他两次, 都被他爹的人硬生生阻拦回去。   银砚总觉得银辰就是被李桐这些纨绔带坏的, 他巴不得银辰多与贺北谢倦这种“少年英才”多相处相处。   贺北调侃道:“辰弟, 怎么想不开, 非得自己捅自己呢?”   “这不是和我爹闹脾气么......我爹总觉得我不上进, 这也不好, 那也不好。我苦心积虑找了一个大师为弟弟制作丹药,结果我爹非说人家是骗子。”   贺北挑眉:“我听说他卷走你家不少珍稀药材?”   银辰朝贺北勾勾手,示意他走进一些。悄然道:“大师其实是个好人,那些药材是我偷着给他的,我爹那边不好交代,只能让他先背锅。等着吧,等这药炼出来,若真的有用,谁也不敢轻看我。若是无用,我也认,最起码努力过。说实话,我弟弟那样子,一多半是我害的,有些事情不能和你明说,但你也看得出来,我弟弟对我始终是怀着怨言。”   贺北看穿不说破,只道:“嗯?什么大师这么厉害,能不能介绍给我。”   银辰道:“被我爹关起来了,回头等我好些了吧,风头过去我再把他保出来。”   “什么药方,我能不能看看。我不懂医术,但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的上忙的。”贺北只觉得银辰蠢的不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药方能让银辰投入如此丰盛的精力。   银辰指挥着侍从,从他的宝贝柜子里掏出一卷竹简。   银辰低声道:“这方子你们看了可不许外露。贺兄、谢兄,我拿你们当兄弟,忙帮不帮无所谓,只是千万别让我爹知道了。”   贺北将那卷竹简打开,点头:“不会的。”   竹简上面一共有几十味药材,极其复杂,其中一味便是南国那天所说的蝉衣。大部分所需的药材都十分罕见,被红色颜料勾起圈的,贺北猜是已经获得的。   贺北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活的久,都多少了解一些。他感觉这卷竹简上的药材混在一起吃,不把人吃死就不错了。   谢倦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有些古怪。终了,也只能评价一句:“这么复杂。”   “辰弟,作为你的好友,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有些事情别太当真,小心被人利用。你若真的想偿还你弟弟,就好好的活着,多学些本事。”贺北不想说太多,毕竟银辰听着不一定会乐意。   “我知道。说实话,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伤害自己去威胁爹爹。不过你放心,我是有失血症,但好在伤的不深......”   “不深?你知不知道你弟弟为了你......”祁年不知何时出现,他身旁跟是徐棠,他此言一出,就被徐棠按着肩膀推到身后,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次没用我弟弟的血。”银辰这才知道,他与银辰的秘密在座的都已经清楚,一时间还有些难为情。   “他现在还在屋里躺着,他说自己快不行了......”祁年已经努力将自己跌宕起伏的情绪压下去,却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掩饰不住想要替银溯打抱不平的心情。   银辰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去,他有些不相信:“爹爹和我说很快就止住了.....那个时候我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徐棠再三用眼神示意祁年闭嘴,他道:“少城主好好养伤,别听他瞎说。”   银辰的眼眶渐渐红起,不禁自责道:“我是不是很蠢......到头来,还是伤害了弟弟。”   贺北觉得银辰就是被银砚惯坏了,自幼保护的太好,思想过于单纯,做事不考虑后果,说白了是有点蠢。但他还是为了缓和场面,说:“以后别伤害自己,保护好自己,才有能力保护家人。”   谢倦也道:“没错。你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好好养伤,比什么都强。”   祁年瞪着银辰,目光十分不友好。银辰在他眼里,此时就是个大蠢货。   徐棠作为长辈,也上前安抚银辰几句。银辰即将奔溃的情绪才又逐渐缓和过来。   银辰忽而想起魏子絮的事,又与徐棠问道:“徐伯伯,子絮有没有消息。”   徐棠肃着脸摇摇头:“暂未。”   银辰眼里的光再次暗淡下去,他道:“多谢徐伯伯这几日为我们惟城的事所奔波。”   徐棠道:“岚洲与松洲就像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徐棠走后,贺北与谢倦多留了一会儿。祁年则跟着徐棠离去,因为他多看银辰一眼都觉得生气。   贺北将那卷被银辰藏在桌底的竹简拿出来,严肃道:“这个丹药的事情你也别折腾了,倒是你的失血症,我有一些药方写给你,你可以先用着,可以缓解你的症状,是我们芜疆的土方子。”   银辰疑问道:“不会是下蛊吧?”   贺北笑了一声:“合着我们芜疆人在你们眼里人人都会下蛊?”   银辰摆摆手:“没有没有,开玩笑。”   谢倦道:“有一些心法与内功也可以用来调节体质,我可以推荐你几本,等你好了试着练练。”谢倦觉得自己还挺喜欢研究这些的。   “嗯,我师兄就喜欢操心别人。”贺北这话里话外又带着一些酸味。   谢倦浑然不知。   “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辰弟,好好养伤,明日再来看你。”贺北自然而然的搂住谢倦的肩膀,呵护之意截然而出,谢倦的心跳又不可遏制的加快起来。   银辰笑笑:“好。”和贺北与谢倦陪他这么一待,他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舒畅许多。   谢倦恭敬道:“少城主,告辞。”   “好,不送。”   银辰瞧着二人的背影,心想,他什么时候能和银溯这般亲密无间。总觉贺北与谢倦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贺北与谢倦并肩走着,见周遭无人,贺北便抓紧机会牵住谢倦的手:“师兄,昨夜给你的丹药吃了没?”   谢倦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丹药的缘故,今日晨时练剑,感觉真气运作的更加流畅。你的方子哪里来的?”   贺北解释:“是我们芜疆的土方子。”   谢倦点点头,信以为真。   贺北多活一世,什么稀奇丹药没试过,好用的他知道太多,都是江湖上少见的,甚至有些都还未曾面世。趁在银家,药材原料唾手可得,适合谢倦的丹药他花钱在药房定制了许多副,对增益武功有奇效。毕竟自家师兄自己供着,自己的钱给师兄花着,心里就莫名舒服。   贺北道:“你知道蝉衣么,师兄。”   谢倦点头:“蝉衣,状如双叶,薄如蝉翼,晶莹剔透,食之可葆青春?”   贺北道:“对。这玩意儿只有惟城边界的红姜山才有。我暗中打听了一下,这几年市面上都没有卖的。有的也全部流入北府那边。”   谢倦抬眸看向贺北:“你想要?”   贺北点头:“这东西除却永葆青春这个功效,还有其他作用。”贺北正在修炼一叶五花,他现在连一片叶花都没能修出。如若有蝉衣的辅助,会事半功倍。   贺北本来想直说蝉衣可以压制体内白子的反噬力量。但是他怕他说了,谢倦就会陪他去冒险。   上一世,他把红姜山满山的蝉衣都被他连根剥削的差不多快灭绝了。那时,他的功力已达武道天人,自然不惧那红姜山的猛兽。这一世,若真想取得蝉衣,他一个人总归有些吃力,但他还是想试试。   既然已经来到惟城,他便不想错过。本来就是顺便的事情,若不是南国那日提醒了他,他都差点忘了有蝉衣这么一个好东西。   谢倦皱起眉头:“你想要?红姜山有猛兽出没,太过于危险,还是不要去冒险。”   贺北搪塞过去:“只是说说而已,本来想赚些外快的。”   谢倦眼神关切:“最近很缺钱吗?我可以给你一些。”   贺北摇摇头:“不必。我爹这次来给我留了不少银钱。”谢倦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他才舍不得花。   谢倦轻语:“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说。”   贺北将谢倦的手握得更紧一些:“会的。”   —   当晚,贺北便趁夜深人静之时,换上一件不太显眼的墨衣,偷偷潜出城主府。   他一路用着轻功,不到半一个时辰就赶到红姜山山脚下。   红姜山的猛兽名叫墨角麒麟,是一种红姜山特有的凶兽,样如其名,头上有一对墨玉般的角,长相酷似传说中的瑞兽麒麟,身长八尺,通体呈墨青色,赤红四目,长相狰狞,尾巴呈龙尾状,背上还有一对墨色长翅。喜欢在夜里出没,食肉。红姜山上本来有一个小镇,只可惜在一夜之间,被墨角麒麟屠杀完毕,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红姜上附近的一些的村庄,家家户户都安装着铁制的高高防护栏。   好在这墨角麒麟从未下过红姜山。   但贺北上一世将这墨角麒麟给捆下了山,请匠人特制一副铁笼,放在府邸门口,白日将它关在里面,晚上就拴着脖子放出来,当看家狗。   把凶兽当看家狗的,贺北还是江湖头一人。   蝉衣生在红姜山山顶,贺北凭借着记忆,顺利行至半山腰,好在没有碰到他的看家狗,否则他以如今的功力,得费好些力气才能将它甩开。   贺北心想着来一趟不能白来,还顺手摘取一些珍贵的药材收在身上。快行至山顶之时,他瞧见山顶闪着几朵星光般的幽绿光芒,便知,那是蝉衣。   墨角麒麟的老穴也在山顶处,若是碰上那老东西出来逆食,不守在洞穴中,他便幸运一些。他屏住呼吸悄步移至洞穴附近,借着还算明亮的月色观察情况。   好在洞穴之中空荡荡,墨角麒麟并不在内。   贺北修炼的轻功依旧是上一世的路数,凤凰游。此时可以做到落地无声,即便脚下是细碎的落叶,也不会制造出一丝响动。   越接近蝉衣生长的地方,贺北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他愈发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收住真气与内力,猫腰将身躯隐进茂密的草丛。   几道银光闪过眼眸,他整个人蓦然紧绷起来。视线一定,发现那光的来源——是一双手,一双带着银丝制成手套的手,此时正在掐断一根蝉衣的根茎。蝉衣被掐段根茎的一刻,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涌入贺北的鼻中。   这手套化成灰贺北都忘不了,是无痕。黑袍所带过的无痕。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 我的梦想是永不断更!!! 第062章 沉雪归   银月清辉下, 那人一身黑袍,将新鲜摘下的蝉衣用内力悬空在掌心。随即,他将蝉衣隔空摄入体内,两片蝉翼般的叶片所散发的光泽愈来愈暗淡, 直至熄灭, 剩下的叶根部分在他的掌心碎成一堆无用的粉末。   贺北想, 这还真是巧合。只是他再次碰到对方,不打个照面可惜了。   贺北从地上摸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子,借助内力, 将石子抛向空中时特意折了一个弯,让黑袍察觉不出石子来源的方向,最后石子滚落在地制造出一串声响。   听到声响的黑袍身躯一顿,浑身戒备起来。他握住缠绕在腰间的湿婆索,作出随时都要迎战的准备。   贺北后退几步, 藏进身后一处狭小的石洞中。   黑袍四处张望, 并用内力探勘着, 无果之后,突然背驰着贺北的方向,好似准备悄然离去。   春雷山时, 贺北认为自己离黑袍太远,中间还隔着一道深坑,他能得知关于对方的东西太少。   他向来不是一个等待别人先出手的人, 况且这次是对方亲自送上门来。不管是碰巧还是偶遇, 他都必然要与黑袍来一次交手。   贺北如影一般, 悄无声息地跃上一颗古树粗壮枝干之上, 俯首看向黑袍。黑袍查悉到一丝动静, 他微微侧头, 握着湿婆索的手蓦然一紧,面具下的目光如炬。   黑袍回眸看向那颗巨大伟岸的古树,透过茂密繁杂枝叶,暂时窥探不到任何异样。   他将湿婆索从腰间抽出,湿婆索在他手中又变成一条不安分的银蓝闪电,他挥舞着湿婆索在周遭横扫一圈,荡起一阵狂烈疾风,这阵疾风足以让武功五品以下的人肝肠碎裂。   若是从前的贺北,定然会被这一扫直接生出内伤来。但是春雷山那夜拜黑袍所赐,让他提前成长到、或许可以和他比肩的程度。   贺北真心感谢黑袍。此时他尚居九品,九品之下,已无敌手,九品之上,也可以一战。   既然黑袍已经给他奉上见面礼,他也毫不吝啬。   无数片乳黄色的六瓣姜花从枝叶上无声脱离,霎那间,它们浮荡在空中,以静止的姿态呈现。风停止吹动,虫鸣声戛然而止,时间都宛若停滞凝结。   黑袍小声自语:“花里胡哨,装神弄鬼。”   这些乳黄色的姜花浮在半空,在月色下宛若一颗颗坠落人间的渺小星辰,每一片花瓣都蕴含着贺北赋予它们的力量。   黑袍双腕一旋,食指尖各出现两缕涌动的黑气。这两缕黑气如同幽灵般在浮起姜花花阵中左右乱窜,紧接着,两缕黑气碰撞在一起的那刻,所有的姜花都在瞬间失去水分,失去光泽,各自萎缩成枯黄色的一小团,全然寂灭。   花死不能复生,贺北喜欢向死而生。   寂灭枯萎之后的姜花在空中碎成黄土一般的粉尘,被贺北操纵着向黑袍席卷而来。   黑袍看似轻松地挥挥手便将这些粉尘阻隔在身外。他未曾察觉到的是,有一粒粉尘毅然突破他用内力所构建的强大屏障,坠落在他乌黑如夜的衣袍之上,燎烧出一颗小到肉眼都发觉不了的孔洞。   贺北已经十分满意,他能感受到黑袍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无懈可击。   春雷山一战,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正伤到黑袍。黑袍究竟是忌惮他,还是忌惮贺岸的力量,才会选择临阵而逃?他今日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他的境界与他还相差多少。   黑袍接连发出一串尖脆诡异的笑声。他言:“主动送上门来?有意思。”   贺北依然停留在暗处,不加回应。   黑袍阴森森的声音回荡在山顶:“既然来都来了,便不要再躲躲藏藏。”   黑袍挥动起湿婆索蜿蜒着朝几米远的树丛中去。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从树丛之中跃起。   黑袍试图用湿婆索将来人缠绕着锁困起,却被来人巧妙闪躲开来。等再回过神之时,来人已经冲击到自己背后三尺之内。   黑袍回眸一看,那副神颜就照映在瞳中。   阿念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病态般的冷白,柳叶般的锋利眼眸之中金瞳璨然,高挺鼻梁上的一颗红痣宛若烙印上去的,令人感到艳绝。   阿念伸出手腕,嫩玉一般肌肤之中凭空延申出两把尖锐的银刃。黑袍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不是人,是傀儡,难怪他探测不到对方一点气息。背后操纵之人也并不难猜,毕竟这傀儡的模样实在是和贺北有一半相像。   黑袍敏锐躲开阿念的攻击。阿念继续在黑袍身侧纠缠着,与黑袍的湿婆索进行着拉扯之战。   贺北没有佩剑,阿念就是他此时唯一的武器。   贺北挺想知道黑袍的真实面目,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金沙还是中洲的,亦或是芜疆的。是不是他的旧相识?   所以阿念的攻击也很有目的性,他想要碰到黑袍的身体,哪怕只碰到一下,他都有信心可以获得一丝有用的信息。   面对阿念的进攻,黑袍似乎比以往更有耐心,只守不攻。使出一套步法,贺北瞧得清楚,这套步法令他震惊。因为这套步法他之前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那便是他的亲娘。   黑袍的步法与他亲娘教他的步法如出一辙。   这套步法名叫燕南飞,是他亲娘自创的步法。   他娘的名字叫燕燕。   身如轻燕,宛若惊鸿,这套步伐是他亲娘唯一教过他的功法,说是将来若是逃命时用起来最方便。   贺北对娘亲的印象停留在能干、居家、贤惠、温柔、貌美。这些印象太过于深刻,导致他时常忘却自家亲娘也是一位身怀武功之人。他不知道亲娘的过去,不知道亲娘师承何派,只知道,亲娘很厌恶江湖。   除了教过他这套逃命步法,其他的功法几乎从不显露。   所以,黑袍怎么会知道燕南飞呢?难不成黑袍是他娘的旧相识?   阿念从袖中释放出几缕红线影阵,编制出一副牢笼,试图将黑袍禁锢在影阵内。但燕南飞步伐却可以精准突破所有的障碍与束缚。   贺北不知道此刻该不该称赞他娘厉害。   “燕南飞?”贺北发出疑问。   黑袍道:“这是长歌楼的功法,你怎会不知道?”   贺北冷然道:“我虽生长在芜疆,却也不见得会了解一个早就销声匿迹二三十年的门派。”   黑袍道:“是吗?你娘没有教过你吗”   贺北皱起眉头:“我娘?”   黑袍道:“长歌楼楼主,江湖第一美人。天下剑道第一宗师是她的裙下之臣,两人乃是绝配。你爹为了包庇你娘所犯下的罪过,当真是煞费苦心。”   贺北一时有些惊愕。   因为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贺岸当年惩恶扬善,杀进芜疆,将长歌楼楼主就地正法。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生,若那个时候他爹就杀了他娘,他是从哪里来的。还是他爹根本没有杀死他娘,就地正法是另外一种方式?   贺北不禁脑补一出大戏:人间正道天下第一宗师,本来想替天行道杀死无恶不作的长歌楼楼主燕燕,结果被燕燕的美貌所震撼,一时因恨生爱,见色起意,拜倒在燕燕的裙下,最终散发魅力使燕燕为他诞下一子。为了保护燕燕与亲儿,他对外宣称长歌楼楼主已死,他既不想违背道德良心,也不想辜负燕燕,于是只身提剑离开芜疆,决心江湖再也不见。   这个故事贺北想出来以后,对他爹当年撇下他们娘俩不管不问七年的行径稍稍有了些美化。   贺北此时巴不得亲自揪住贺岸问个清楚。   黑袍的话贺北不全信,贺北撇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是谁?”   黑袍只轻描淡写道:“故人。”   故人这个身份很笼统。   贺北带着几分质问:“谁的故人?”   黑袍言语间还在周旋:“江湖故人。”   贺北顿时起了杀心:“废话连篇。”   忽而,耳边传来一阵凄厉尖锐的嚎叫,犹如女鬼夜哭。那是墨角麒麟的叫声,贺北再熟悉不过。   黑袍的注意力也跟随着这叫声而去。   贺北认为这个好时机。他操控阿念将阿念右手所带的月长石珠串取下,再用银刃割断串珠的红绳,将十几颗月长石零散洒在空中。   墨角麒麟最喜欢会亮晶晶发光的东西,这十几颗月长石在月光下散发着耀眼的银色星芒,它们是最天然的诱饵。   潜伏在树丛中的墨角麒麟飞跃而起,朝着闪烁在黑袍周遭的璀璨星芒猛扑过来。   黑袍原地飞身而起,朝他袭击而来的墨角麒麟扑了个空,发出一声极为不爽的凄厉嚎叫。   而阿念趁黑袍分神之时,用手腕间的银刃将黑袍长袖上的一枚精美的金色袖扣悄悄划落。   被一个傀儡近身侵略得逞,黑袍觉得耻辱,顿时没有再与贺北玩下去的心思。他悬浮在空中,决定先解决眼下最容易解决的。他用湿婆索将身下正在咆哮的猛兽狠狠缠绕几圈,紧紧勒锢着。湿婆索上尖锐带着剧毒的倒刺一点一点嵌入墨角麒麟身上坚硬如石的皮肤之中,散发着恶臭气味的浓稠鲜血将湿婆索索身所染红。   墨角麒麟丝毫没有示弱,即便处于下风,依然面目狰狞地拼力挣扎着。   “小小蝼蚁。”   黑袍语气轻蔑,湿婆索越勒越深,墨角麒麟瞪起赤红双目不断叫嚣着,却始终没办法逃脱出黑袍下定决心的制裁。   很快,墨角麒麟在湿婆索的压制下不再动弹,昏迷过去。   解决完这个麻烦之后,黑袍的目光一厉,转身抬首,精准面对贺北所匿身的地方。   一道灿然的青色剑光闪过,黑袍居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   “沉雪剑?妈的,你也配用。”贺北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撩拨起来。   “春雷山翻遍都没寻出个影来,原来是在你这儿。”   贺北从藏身的树顶飞下,暗骂一句:“小偷。”   山顶的疾风呜咽,夜寒陡峭,贺北与黑袍又一次对立而战。   伴随着清脆空灵似鹤唳的剑鸣,沉雪剑如同一束乍现的流星,撕破万籁俱寂的夜色,直直朝贺北胸口处刺来。   贺北从容一笑,抬袖准备伸手接住这致命的一剑。   令贺北没有想到的是,比剑来得更快的是一道青色身影,过于熟悉的淡香萦绕在贺北鼻尖。   雾白色的发带划过贺北的眼眸,模糊他的视线。   有一个人每一次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意义都与救赎有关,他是他一个人的神明。   谢倦出现的那一刻,贺北眼里的杀意化成和煦春风,拂过谢倦的纤长玉颈,最后落在他们共同握住沉雪剑的手上。   与谢倦想象中不同的是,他的右手没有率先握住无情刺来的冰凉剑刃,而是握住一只触感熟悉、坚韧有力的手掌。   贺北比他更快接住飞来的剑刃。   谢倦回眸一看,少年眉宇间饱含戾气,握住剑刃得手掌正簌簌留出的温热鲜血,渗透过指缝,连同他的手背一起染红。   剑刃又被黑袍用内力往前推近一寸,剑刃再次将贺北掌心的伤痕加深一寸,鲜血顺着贺北微抬的小臂灌流下去。   大颗血珠不断滴落在谢倦的衣袖上,绣出朵朵盛开的红梅。   这点痛意对贺北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不会让谢倦受伤的。他欠谢倦的太多,今天这只手就算不要了,也不会让谢倦流一滴血。   谢倦此时与贺北并作一条心,覆在贺北手背上的手不断向贺北灌输着真气与内力,极尽所能帮助贺北抵抗黑袍的力量。   贺北在谢倦耳畔道:“师兄,站在我身后,让我来就好。”   谢倦巍然不动。   贺北就知道谢倦不会示弱。也正是因为谢倦站在他身前,他不敢使出全力。再者,他若是使出全力,沉雪剑定然会被他与黑袍所碰撞在一起的力量挤压,断成几截。   贺北认真道:“师兄,你先松开我的手。我有办法对付他,你站远一些,最好是十米远之外,不然我不好发力。”   谢倦犹豫片刻,终是点头,他松开贺北的手背,屏退到离贺北刚好十米远的境地。   贺北见谢倦所在的距离算是安全,开始迅速运作体内蓄势已久的磅礴真气,腾空而起翻身空中一跃,反手握住沉雪剑的剑柄,天降雷霆般,从中斩断黑袍对沉雪剑的控制。   贺北将沉雪剑在手中把玩一圈,朝谢倦的方向扔去。且喊道:“师兄,接着。”   沉雪剑重新回到谢倦的手中,谢倦万分激动。   他第一件事情不是看沉雪剑是否完好,而是查看沉雪剑的剑穗是否还安好。   只见剑穗完好无损,月长石磨成的圆珠依然明亮,珠底刻的小字“寒川”依然深刻,流苏一根一须所幸都完好,只是有些蒙灰,谢倦的清澈瞳眸中闪过一线光亮。   沉雪剑的剑刃上还滴落着贺北的鲜血,谢倦瞥见以后眼里的光又转瞬暗沉下去。   贺北此时气势正盛,本想继续与黑袍对战,谁知黑袍已经消失不见。   贺北问道:“师兄,你怎么会来红姜山?”   谢倦坦然解释:“有些失眠,我在窗前写字,看到有人影从你房间里鬼鬼祟祟飞了出去。凭直觉吧,我觉得九成是你。想看看你大半夜出去要做什么。”   贺北神秘一笑:“师兄怕我大半夜出去和人幽会?”   谢倦立刻摇头:“这倒没有,我是怕你遇到危险。”他面色一顿,终于问出最想问的:“你的轻功什么时候这么好,我追你时始终差你一大截。”   贺北调笑道:“我轻功一直很好。想做坏事,轻功好,是基本要求。”   “做坏事?”谢倦皱起眉头,看向贺北还在流血的手掌。   谢倦掰开贺北掌心,一道触目惊心的深刻剑痕涌入眼帘,他的心猛然一揪。   贺北掌心的剑痕此时正源源不断往外流着鲜血。谢倦迅速从袖中掏出止血药与备用纱布,动作既轻柔又熟练地替贺北上药包扎来。   贺北从小到大离不开磕磕碰碰,大伤小伤就跟吃饭上厕所一样没有断过,谢倦随身携带的药物与纱布,多半是专门为贺北准备的。   被上药的贺北呲牙咧嘴起来,一直喊痛。谢倦怀着一副看破不说破的心,耐着脾气安抚他几句。   “痛死了痛死了......”贺北在谢倦耳边不知疲倦的絮叨矫情着。   谢倦抬眸瞪了贺北一眼:“闭嘴。”   谢倦的耳畔终于安静片刻。他仔细包扎完毕后,终于空下心来,提出自己的合理质疑:“你是不是去赌了?”   贺北摇头:“怎么会,我已经戒了。”   谢倦的语气里带着责怪:“那为什么要来红姜山冒险,蝉衣是可以卖出好价钱,但万一除了意外呢,命比什么东西都值钱。”   让谢倦更加后怕的是:“黑袍为何也在红姜山?是不是他在跟踪你。”   “与黑袍相遇只是偶然。”   贺北忽而想起黑袍之前说他娘是长歌楼楼主的事情。   “师兄,你知道吗,有一个事情我也是今晚才知道,十分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3章 长歌楼   贺北的右手受伤, 他特意走到谢倦左侧,因为这样可以方便去牵谢倦的手。   上一世,贺北没有机会像普通恋人那般去牵谢倦的手。所以今生他珍惜他能够抓紧谢倦的每一刻。贺北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多久是头,他拥有的越多, 就越害怕失去。   两人掌心贴合, 五指相扣。   谢倦微微低首, 耳垂泛红。   “师兄,黑袍说我娘是长歌楼楼主,你说有不有趣。”贺北的脑海里浮现一张模糊的脸庞, 没有太多细节。铺雪般的银发,湖水般的碧眸,笑起来嫣若粉樱的红唇。她的神情温婉,气质娴静,说话时, 声音犹如涓涓细流般动听。   他已经记不得母亲的具体摸样, 这些印象有很多是他凭借记忆拼凑来的。总之,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母亲与江湖广为流传的女魔头联想在一起。   “黑袍会我娘所创的功夫,你说他会不会是长歌楼曾经的弟子?”长歌楼楼主自从开始修炼吸功大法,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家三千弟子一口气吸个干净。   “你说黑袍会不会是最后幸存下来的那个弟子,然后这会子把对我娘的气撒到我头上来了。”   “若我娘真是长歌楼楼主, 我突然明白我爹为何把我和她扔在芜疆那么多年不管不问。他没亲手诛杀我娘已经算是突破底线。当然,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 这是他们的事, 与我无关。黑袍真当我是小孩子, 会被这些正邪恩怨而左右情绪与思想。”   谢倦思索片刻, 不知该从何分析:“事情越来越复杂,我看他的样子,不得到你身上的白子并不打算罢休。”   贺北道:“天下一共十三枚白子,说白了,他就觉得我是那个软柿子,觉得从我下手最快。有本事他去抢我爹的,去抢白萩的。”   谢倦忽而问道:“白萩?白萩是何人。”   白萩是金沙天地盟将来的盟主,贺北忽然想起,江湖暂时还没他这号人物。白萩名声鹊起,至少还在十年以后,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与他匹敌之人,简称,宿敌。   “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我们多摘些蝉衣回去,要不然那老东西该醒了。”贺北用眼神撇撇地上正昏迷的猛兽,墨角麒麟。他这会倒是感谢黑袍先帮他解决这个麻烦,省下他许多力气。   谢倦严肃道:“也不要全部摘完,若是绝种便不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贺北神秘一笑:“师兄,你知道为何这东西这么难以生存,并且只有红姜山才有。”   谢倦神色迷惘着摇摇头。   贺北指指墨角麒麟:“蝉衣是需要依靠一种特殊的养分才可以存活,这种特殊的养分便是墨角麒麟的粪便。”   谢倦欲摘蝉衣的手停顿一下。他问道:“你是打算卖还是自己用?”   贺北将摘下的蝉衣收进袖中:“当然是自己用。”   谢倦的眉眼间涌现一抹笑意:“来葆青春?”   “你师弟我需要吗?我这张脸,再过十年,照样是嫩的。”   谢倦伸手捏捏贺北的脸:“让我来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贺北笑笑:“开玩笑的,师兄,其实,这蝉衣有利于平衡我体内白子的力量。”   “原是如此。”谢倦想,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再来红姜山了。他本来还担心贺北摘太多,蝉衣会绝种,既然是这般原因,又忽然改变主意,想多摘一些。   两人加起来一共摘了九朵。   蝉衣有异香,此时,他们浑身都是这个气味。   “走吧,此处不宜久留。”天色已经由浓黑逐渐转变为墨蓝。   “好。内个,师兄......”贺北凑近谢倦,从背后忽而抱住谢倦的腰肢,将头埋在谢倦颈侧,唇擦过谢倦耳畔,微微摩蹭起来。   谢倦身躯一颤,脸开始发烫。   “师兄,趁现在没有其他人,我们......”贺北话说一半就不再说下去,搞得谢倦既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   谢倦吞吐道:“我们做什么?我们......”   “师兄,就是想多抱抱你。师兄,你说我们像不像在偷/情。”贺北双目含情,言语暧昧,撩拨的谢倦心比风乱。   谢倦低头瞧着贺北放置在他腰间的手:“什么偷情......”   贺北继续在谢倦耳边吐着热气:“师兄,我早晚都会娶了你,到时候,我们光明正大的抱。”   谢倦立刻反驳:“娶?谁要你娶。”   “那你娶我?我们谁娶谁都一样。到时候洞房花烛,凤冠霞帔,别人有的排场,我都会给你准备。”   谢倦没贺北想的那么多,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倒是希望婚礼办的简简单单,请亲朋好友团聚在兰渚吃一顿好饭,再与心上人喝个交杯酒,如果能掀个盖头就更好了。   他不禁回想起小时候,与同门玩过家家的时候。   贺北小时候女相男身,太过于好看,通常扮演新娘。   而谢倦通常扮演一家之主的角色,偶然也需要扮演新郎。   一到拜堂成亲的环节时,谢倦就得按照流程去掀贺北的盖头。   那时,谢倦掀开盖头,看到贺北一张被涂满雪白面粉的脸,还有用炭条画的毛虫虫状的粗粗眉毛,以及颊面上两坨猴屁股般的红,笑的险些背过气去。   贺北在谢倦的颈侧轻咬一口:“师兄,想什么呢?”   谢倦收回涣散的目光,敛起微翘的嘴角,皱下眉头:“又属狗了?”   贺北沉吟道:“师兄,将来等我掀你盖头。”   奇怪,贺北怎么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谢倦果断摇头:“不。”   贺北顺着谢倦来:“那你掀我的。”   谢倦低声道:“你想太多。”   贺北想的确实很多。上一世洞房花烛夜,他都没有正经掀过谢倦的盖头。   谢倦被强灌软筋散却依然有反抗的力气,贺北只好将人用粗绳捆绑起来,将其变成一头可怜兮兮的困兽。   盖头遮去谢倦的视觉,使他眼前只有红茫茫一片。   谢倦如同崖边狂风中的小草,那些铺天盖地狂风骤雨般的羞辱,让他凌乱。又如同一张被揉碎的宣纸,贺北肆意的泼墨写意,对于谢倦来说不过是人生路上沾染的污迹斑斑。贺北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他既心碎又痴迷。   谢倦在疼痛折磨中不断喊停,大骂贺北一句:畜生。   人太不安分,惹得贺北怒火中烧,揪着大红盖头连同谢倦的发一起,狠狠甩撞进自己的怀里。他将盖头撕扯掉,掐起谢倦的下巴,怒红着双眼嘶吼道:“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谁?我不是畜生,以后我是你唯一的丈夫,生同眠,死同穴。你愿意让一个畜生操/你吗?”   最后补骂一句:“不解风情。”成功让谢倦气出眼泪。   那些年他站在高处太久,没有人敢反抗他,忤逆他。谢倦是他心头的唯一软肉,但他似乎已经失去好好疼惜一个人的能力,只剩占有。   每每回想这些,贺北心中就会涌现出无限的愧意。   贺北走到谢倦跟前,他想,若是谢倦带着前世的记忆,此时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吧。   明明是他对不起谢倦,此时他却想和谢倦讨一颗糖吃,证明一下,现在是甜的。   “师兄,你能不能主动亲我一下。”   谢倦似乎不敢抬眸对上少年炙热、满怀期待的目光,于是乎,他快速休整情绪,将不自然的神情狠狠压住,视线终于直视起贺北,严厉道:“把脸凑过来。”   贺北知道谢倦越刻意装凶,就说明他越紧张。他笑眯着眼,将头一偏,默默闭上眼睛,垂下的长睫似蝶翼般轻颤。   谢倦深吸一口气,在贺北翘起嘴角的唇上轻轻一点。   贺北的嘴角快要咧到脑后。   -   本来一个时辰就能回去的路程,硬被贺北磨蹭成两个时辰。   一路上黏着谢倦,非要让谢倦和他尝试什么双人轻功。   什么双人轻功,就是贺北非要搂着他的腰抱着他飞,占尽便宜,还故意绕远,谢倦拿他无可奈何。   来到惟城城门前时,天已经大亮,负责守城门的护城军都轮换过一波。   贺北提议,说不如先去南街吃完早饭再回城主府。   谢倦想,反正都已经夜不归宿,早回晚回又有什么分别。   两人虽是一夜未眠,各自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倦色。他们并肩走在人烟尚算稀少的街道上,神色明朗。   只可惜,今日的南街与往日南街不同。街口已被封锁,里三层、外三层都把守着黑骑。   守门的领队贺北发现自己相识,决定上前去问问情况。   “柳领队,这是?”   柳暄面色凝重:“南街的药铺失火,烧死十几个人。”   贺北道:“药铺怎会忽然失火?人为还是意外?”   柳暄叹气:“天灾。昨夜一道天雷忽而劈中药铺的房顶,这才导致药铺失火,目击者众多。”接着语气一顿,又道:“现场还在处理,情况似乎不妙。”   至于为何不妙,柳暄没有再说下去。   整个惟城所开张的药铺都是银家的,南街的那家是银家药铺中规模最大的,这一劈死人不说,还损失许多珍稀丹药。   银砚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倒了血霉,魔教风波未平,如今药铺竟然还遭雷劈,他找到他认为能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便是连请附近神观的七八位大师在家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贺北与谢倦回到城主府以后,只见府中香烟弥漫、整得更荣登仙境一般,白茫茫烟雾之中,还有几个穿着黄卦的大师舞得正欢。   其中一个女大师,挥动着沾水的柳条在贺北与谢倦周遭一阵神神叨叨与蹭贴,贺北端起一副凶神恶煞的神色才将其吓走。   银砚坐在高堂上,指挥着贺北与谢倦到他身边来。   “好孩子们快来。”   银砚命侍从递给贺北与谢倦一人一根红绳,郑重其事得嘱咐:“辟邪的,都快带上。”   “多谢银伯伯。”   谢倦与贺北一同道谢,虽然他们不信这个,但是不好拒绝。   贺北左手拿着红绳眼神求助谢倦,谢倦立马意会。   谢倦先自己带好红绳,再去帮助右手受伤的贺北带红绳。   “嗯......断掉了。”谢倦给贺北带得时候,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红绳就在系的过程中忽然断掉了。   银砚道:“没关系,这样的红绳大师给了许多。”   谢倦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根。   巧合的是,又断掉了。几乎是同时,一位鹤发白眉的大师手里捧了许久的卦签筒中,一枚卦签忽而自燃起来。白眉大师将那枚燃火的卦签抽出,把目光直勾勾看向贺北,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天降克星,自南而来。命格属火,不及弱冠。”   “前世结因。恶果难寻。长歌楼上,众难解脱”   贺北丝毫不惧对方的凝视,他就静幽幽望着这所谓的大师,给他头上扣了一个好大的屎盆子。   “城主,他就是我所说的那位......天降克星啊!”大师面色激动,看着贺北宛若一副瞧见鬼的模样,又是惊恐又是憎恨,恨不得用眼神将贺北身上的肉给剜下来几块。   银砚脸色一变,将手里的茶盏投掷出去,斥责道:“这是贵客,你胡说些什么?”   银砚虽说嘴上不赞同,但是马上一细思:自从贺北来到惟城,先是春雷山一事惹得惟城开始不太平,紧接着码头藏尸案让惟城陷入百年未遇的危机之中,如今最大的药铺又被天降横祸、加上方才,一根红绳断掉是巧合,接连断了两根,再联系大师的话......银砚此时忽然想立马将贺北送出惟城。   贺北看着银砚愈发复杂的神色,顿时知道自己此时在他心里已经坐实“天降灾星”这个名头。   贺北一脸事不关己,他耸耸肩:“造谣一张嘴,你算哪门子大师?”   白眉大师被贺北质疑,从腰间掏出一块一看就是假冒伪劣的青玉令牌:“本座法曾经师承青云派祖师爷萧挽羿。”   贺北轻蔑一笑:“哦豁,那位祖师爷剑法一绝,可没听说过他还会算卦?”   本来静悄悄猫在角落看他爹作妖的银辰也一个茶盏也飞扔过去,骂道:“行了,我看你是江湖骗子,滚滚滚,欺负到我兄弟头上了。”   白眉大师委屈道:“方才家师显灵,怎会有假?”   贺北言:“不如改日我问问无尘道长,他们青云观是否有你这么一号弟子?”   贺北阴婺的眼神让白眉大师不禁心生忌惮,后退几步,不敢再言。   “是不是有心之人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贺北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凡是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他越发相信,惟城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冲他而来。至于幕后操纵者是谁,他都懒得猜。因为这些小把戏,他根本不想理会。什么长歌楼上,众难解脱?他与长歌楼究竟有没有关系,贺岸不亲口告诉他当年隐情,黑袍所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谢倦走至贺北身前,眸中凝起一抹锋刃般的目光,朝那白眉大师望去。   白眉一看这大厅中,除却正在思考的银砚以外,人人都虎视眈眈注视着他,默默退到一边,闭上眼睛继续开始低语神叨,装起孙子。   银砚不想闹难堪,中途叫停这场法事。因为让他更加头疼的事情来了:此时城中开始谣言四起,说银家做了亏心事才遭雷劈。   很快,这亏心事不出半日就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叽~ 第064章 炼人丹   这场大火让银家规模最大的丹药铺变成一堆无用的废墟。而废墟之中经历大火依旧完好无损的东西, 便是银家那三樽紫金制成的炼丹炉。   被大火熏陶过后的紫金炼丹炉依然金光灿灿、色泽不变,在乌漆一片的残垣断壁之中格外显眼。   清扫现场时,黑骑计划将这三樽刚刚冷却下来的紫金炼丹炉移走。搬移的过程中,其中一樽炼丹炉十分沉重, 恰好搬它的一位黑骑兵脚下蓦然打滑, 身子一歪, 炉身紧随着一倾,炉盖堪堪滑落,掷落在地, 砸出一个大坑,而周遭每一个观者都看到了唯恐此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这樽失去炉顶的炼丹炉内,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堆积着十几具焦黑干柴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胸口部分都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内脏全然都被掏空,塞满各式各样的已经被烧干水分的枯黄药草。这些药草大约是用来掩盖尸体原本的气味, 此时一同暴露在空气中, 尸体的恶臭混杂着奇异的药香弥漫整条大街。   这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气味与前所未见的骇人场景令在许多场者都忍不住反胃呕吐。   这场大火让银家药铺死了四五个守夜的小药奴, 尸首均已被找到。而紫金炉里的那些尸体,身份均为不明。   这件事情很快便在惟城之中传开。   大家都言,银家是在用活人的尸首炼丹, 做“人丹”。人丹这个说法在江湖一直广为流传,只不过流传的版本主角多半为魔教。人丹便是将活人混合着其他药材用炼丹炉,炼制成上好的丹药, 食之者可内力暴增, 快速增进武功境界, 是一种能与吸功大法齐名的逆天手段。   紫金制成的炼丹炉在银家, 只有天阶、地阶品级的丹药师父才可被授权使用。这一樽发现人尸的紫金炼丹炉, 已经有一个月未曾解封开盖, 而最近一直在使用的人十银家大少爷,银辰。   之前银辰招来的那位天阶丹药师,名叫季如。一个月以来天天守着这樽炉鼎,往里不知丢了多少名贵药材,扬言三月以后,便可出成品,到时,银家二少爷的病便有救了。   虽然后来这位丹药师被银砚发现他的身份是假的,已经被关到银府秘牢。这炉鼎里的东西他也嘱咐过银辰,叫他尽快处理掉,没想到银辰不死心,竟然将那些祸害东西留到现在。   厅堂内,银辰被银砚叫到跟前,迎面赶上一顿斥责。他暂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觉得蹊跷。委屈解释:“爹爹,孩儿根本不知那丹炉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都是交给季如一手操办的。”   银砚自然知道,给银辰一百二十个胆,他都不敢用鲜活的人命来做药引。怪只怪银辰思想太过单纯,被有心人所利用。   现在要做的,便是查出幕后者。   银砚准备动用严刑,亲自拷问季如。谁知季如早已在秘牢中吞下提前藏好的毒药,自尽了。   这下,死无对证。   —   贺北瞧着城主府门口乌泱一片、前来闹事的百姓,幽幽道:“外面真热闹。”   谢倦皱皱眉头,目光浮现一抹寒意:“此案,是冲着银家来的。”   贺北耸耸肩,叹气:“看样子,城中百姓对银家已经积怨已久,有心人只要稍加煽风点火,他们便陷入沼泽之地,墙倒众推。”   祁年不解:“平日也没觉得城中百姓对银家有所不满。”   贺北又耐心说了几句:“就像你对师父有不满,你敢在背后说师父么?银砚上任城主以来看似治理有方,将整座城缔造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他们这些年几乎垄断岚洲所有的丹药出口产业,惟城百姓出人出力,统共能分得的利润连零头都不算。银家这些年强制收购多少城民的药田,药田原本的主人一个个沦为药奴,......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会有怨气。”   祁年恍然点头:“所以,究竟是谁要害银家?镜花宫与银家也有仇?”   贺北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很快你就能知道。”他拍拍祁年的肩:“有时候觉得你和银辰头脑差不多简单。”   “说什么呢,二师兄。”祁年有些生气,觉得贺北怎么能把他与他现在最讨厌的人作比较。   谢倦清朗澄澈的声线掺进来:“此事和码头藏尸案有联系么。”   贺北道:“都是蛇鼠之辈爱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随后,他的面色难得涌现一丝烦躁:“好想回凤语山。”   谢倦轻轻颌首:“待尘埃落定。”   祁年曾经是最想回家的那个人,只是现在,他的心上多了一个可以牵挂的人。   —   不出几日,银家私制人丹的传言就已传到云顶之巅门主的耳中。于是,惟城码头自封闭以来,终于迎来第一艘上岸入境的船。   这艘船上的乘者大有来头,乃云顶之巅的左护法,岚洲第一宗师,暮子吟。   关于这件事,只能由云顶之巅调遣级别足够高的人前来调查处理,才能在江湖各界看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暮子吟对于银砚来说是救兵。   银砚向来隶属左护法一派。暮子吟肯亲自出马,定然是来替他解围的。这些年,他将这位左护法当菩萨似的供着,送上多少金银,不求真心换真心,只有将来云顶之巅分家时,能有一道庇护。如今看来还是有用的,他只求暮子吟能够保住他城主的位置。   银砚阴云密布的愁容终得舒展几分,待他亲自迎到码头,谁知,码头上下来的除却那位银发墨衣、冷峻勿近似谪仙的左护法暮子吟,还有另外一位重要人物,暮烟。   看到暮烟时,站在码头与银砚一同迎接暮子吟的徐棠,眼里也稍露惊愕。   贺北拉着谢倦在较远的地方站着,看戏。   贺北在谢倦耳边低语道:“左护法与右护法一同来了,有趣。”   “银家隶属云顶之巅的左护法一脉,银家出事,右护法自然得利。银家炼制人丹这件事情若不洗清嫌弃,银砚惟城城主这个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此时两人同时出现,必定是来争夺惟城将来的管理权,一个准备想办法悬崖勒马,一个则想办法落井下石。”   上一世,贺北与这位云顶之巅的左护法交过手,对方是他人生中芸芸而过的手下败将之一。但当时他念在暮子吟与他是同为芜疆人,并且稍微长的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他只是将这位左护法的武功废尽,尚留下他一条好看的人命。   暮子吟冰冷的视线朝贺北这边的方向扫来,扫到贺北身上时微作停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位左护法虽是岚洲第一位光荣登顶的宗师,却因为银发碧瞳、拥有芜疆血统而在门派之中饱受争议,若不是因为他是芜疆人,下一任的云顶之巅门主便非他莫属。   徐棠代表真武盟上前与两位护法问好,一阵寒暄过后,自然而然地走到暮子吟身侧。   云顶之巅与真武盟虽是较好,但论真关系,还是与暮子吟这边走得更近一些。此时还留在凤语剑庄的禧令郡主,她是暮子吟的义妹,与暮子吟更是情同手足。   而右护法暮烟,年近四十保养得当,气质冷艳,风韵犹存。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中没有任何人情温度可言。她的身侧空无一人,稍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暮子吟与暮烟都是做事凌厉果断之人,一番舟车劳顿却未加歇息,先行于东窗事发的南街丹药铺,亲自查看那樽装满人尸的紫金炉鼎。   紫金炉鼎之中的尸体模样骇人,暮子吟皱着眉头仔细观察过后,从袖中掏出一副银丝制作的手套。将手套带上之后,从其中一具尸体胸口的大洞里,掏出一把焦黄的药渣,随即,放到与鼻子一定距离,俯首轻嗅。   谢倦用胳膊肘轻轻碰撞贺北一下,贺北立马会意。   那双手套与黑袍所带过的无痕款式还是材质,都一模一样。   无痕是芜疆圣物,世间仅此一件。但若暮子吟真是黑袍,不会傻到将此物带到他面前,自行暴露身份。   闻过从尸体中掏出的药渣之后,暮子吟的面色愈发凝重,用浑厚又低沉嗓音,道:“这些药渣含有鸡血藤。制作人丹,鸡血藤是必备的药引之一。”   暮子吟回首看向在他身旁稍显局促的银砚:“鸡血藤禁止在市面上售卖,去,查查近两月,鸡血藤各种贩卖渠道的交易记录。还有,这些尸体的身份核实过了么?”   银砚在这位护法面前,气势也不自觉得矮下一头,他难堪道:“还没。”   “这些小事到现在都做不好,难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暮子吟肃着脸说罢这话,又刻意朝暮烟冷冷看去一眼。   暮烟微微抬首,眼尾勾起一抹挑衅,对银砚十分不友好道:“你的那位犬子呢?我觉得有必要带过来亲自审一审,毕竟这件事情由他而起。”   银砚的心“咯噔”一下落入谷底,他被暮烟这句话打回原形,伪装过的从容气度此时被发颤的音色所出卖:“犬子年幼无知,是被有心人所利用......”   “别废话,他现在是疑似凶手,你若包庇他,便是同罪。”暮烟言语犀利,不留一点人情。   银砚气场萎靡成一滩死水,他濒临奔溃的情绪如同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银辰对于银砚来说,是软肋。但城主管理权对于银砚来说,是命。   —   暮子吟与暮烟查看完现场,迅速转战城主府。   银砚特意准备的好茶好糕点,暮烟看都不都看一眼。   暮子吟与徐棠在旁聊起事来。银砚能感觉到暮子吟在为他拖特意延时间,也能感觉到暮烟愈发不耐烦。   暮子吟对坐在徐棠身旁的贺北投去几分好奇探勘的目光:“这位是?”   徐棠介绍:“这位是贺宗师之子贺北。”   暮子吟的碧瞳中忽然掠过一抹浮光,他沉默片刻,幽幽道:“都长这么大了......”   说这话时,暮子吟又刻意打量贺北几眼。   这话像是年长的长辈能说出来的,但暮子吟看上去,往高说最多三十岁。   贺北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朝暮子吟表露一个微笑。   暮子吟好像是被贺北的笑点到一样,眼里又不禁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动容。   贺北有些摸不情头脑,心想这个暮子吟是不是多年没见过芜疆老乡,有点想眼泪汪汪?   眼看暮子吟这边竟然开始谈笑风生。火急火燎的暮烟耐心逐渐瓦解,她端起手边的茶盏飞扔出去,将全厅的目光都吸引而来,她下达了最后通令:“立刻,马上,羁押银辰来此。若还见不到银辰,说明他良心有愧,算是默认罪名,我会立即传信禀告门主。”   “而银城主你则是包庇之罪,到时候,这个城主你怕是不想当了吧。”   事到如此,银砚便不敢再拖。   偌大的厅堂内噤若寒蝉,安静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一道银灰色的清冷身影,迈着虚弱的步伐,从厅门外被人搀扶着,缓缓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5章 管理权   银砚过去将来人搀进怀中, 一副痛心不舍又心疼的模样,伤心道:“这便是我儿,银辰。辰儿想替弟弟治病,才会被有心人之人所利用。他心地良善, 万万不会去做伤害他人性命之事。都怪那个季如......他定然是魔教派来的奸细!”   “就算是魔教所做, 你也得拿出证据来。”   暮烟将银砚怀里之人打量一二, 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银辰为何带着幕篱,如此见不得人?还是你随便找了一个来充数?”   银砚眼神闪烁,无奈道:“我儿前不久患病, 不宜见人,以防过了病气给在座的贵客。之前哄骗我儿的那个江湖骗子,叫季如。他在秘牢之中已经自尽,死无对证,他的身份我也调查过, 只能查出他是西南人......这一个月, 那樽炉鼎只有季如用过。我儿嫌少去碰, 您若不信,可以亲自去审问药铺里的人。”   暮烟走到银砚台身边,将银砚怀中人头上所戴的幕篱一把扯掉, 随即,暮烟一怔,脸上浮现一抹微妙的笑意。   “银城主, 我要的是银辰, 银大少爷。不是他。我是年纪大了, 却不至于记性不好。去年的云顶门宴, 你的好儿子喝醉酒当场大闹酒疯, 我可是记得他那副嚣张没教养的模样。这位小公子倒是俊俏, 可人,你是从哪里拐来的。”说罢,暮烟又仔仔细细瞧了银溯几眼,向银溯招招手,道:“过来,这老东西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充数。”   银溯抬起眼帘,眸中蕴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他面色惨白,身材瘦弱,整个人的气质都透着一股清冷的破碎感,让人不自觉就会心疼起他来。他朝前迈出几步,怯怯看向银砚,又被银砚目露的凶光给瞪了回去。   暮子吟是一脸被强行喂屎的表情。   贺北低头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他早就看出来的是银溯,不是银辰。   方才银溯进来时,那羸弱的身量,纤细又熟悉的腰,他怎么看都不像银辰的块头。   贺北越发理解上一世银溯为救他,面无表情一刀捅死自家老爹之后,情绪依然从容自若,继续跪坐在他床边守夜,宛如无事发生。   银砚对这个孩子果真一点父子之情都没有。上一世银砚卖儿求荣,把银溯送到他这个大魔头枕边。这一世依然没让贺北失望。   暮子吟轻咳两声,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聚焦而去。他的声线浑厚有力,就连暮烟都被震慑几分:“惟城对于岚洲来说有多重要,想必右护法十分清楚。银家是岚洲最大的药宗世家,也是我们云顶之巅不可或缺的部分。你若是咬定此事为银辰所作,整个银家都脱不了干系,到那时,受牵连的不止是银家,还有我们云顶之巅。”   银砚趁机在旁哀求道:“是啊,是啊,右护法,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定能查出幕后凶手......”   暮烟一掌拍向桌案,声线抬高几分:“码头藏尸一案过去那么久了,有结果吗?无用!简直无用!整个江湖都在等我们云顶之巅处置的结果,私炼人丹乃是逆正道大不为.......纵容此事过去,只会让我们云顶之巅难以再在江湖之中立足威信!\"   暮烟的情绪愈发激动,反倒是暮子吟,过于镇定,犹如一口深井,让人窥探不到他的想法。   暮子吟冷然道:“所以,右护法的意思就是,银家今日必完。对吗?”   暮烟面色一边,卸下几分气势,道:“此事说白,便是银砚治理惟城不当,短短一月,出了多少人命?即便此事真是魔教所为,但惟城百姓还能再信他吗?只要银砚肯交出惟城的城主管理权,并且将此事全权交给我们处理,我相信,惟城百姓定能暂时安下心来。”   贺北扫过暮烟一眼,心想,暮烟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野心昭然若揭。   暮子吟的面色愈发阴沉,握在座椅把手的掌心一紧:“城主管理权?这个城主之位是门主所给,你现在就要替门主做决定么?门主派我们来调查此事,还银家一个清白,而不是将银家吊起来打的。你一脚将银家踩死,便也坐实了我们云顶之巅治下不利。如此,我们云顶之巅的信誉、威望也会受损。”最后,暮子吟身边走到暮烟身边,低声道:“我能理解你迫切想要得到惟城管理权的心情,但是,请为大局考虑,为云顶之巅考虑。”   暮烟死死盯主暮子吟,气势不肯再松懈:“不交城主管理权也可,那就是谁的罪,谁来顶!”   谢倦算是彻底看清今日的局面。原来此案谁是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惟城将来归谁来管。   银砚已经彻底六神无主,陷入两难境地。一边是城主管理权,一边是银辰的性命,他哪个都无法放下......他筹谋算计多年,付出多少心血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如今让他一脚落空,从高出跌落,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不想成为左右护法相争的牺牲品,他现在甚至怀疑,人丹之事是暮烟在背后为夺权所悄悄策划的......   暮子吟走到银砚身边,一掌用力抓住银砚的肩膀,将他从是失神中叫醒。厉言:“死尸身份,还有鸡血藤的获取来源,今日之内必须查明。城中防守继续加强,还有对闲杂人等的筛除力度,这些事情我不用再教你吧?”   银砚连忙应道:“是......是......”   暮子吟最后一句让银砚脸色蒙羞:“还有,让别人顶替银辰这种蠢事,以后不要再做。今日徐长老还在此,你真是敢给真武盟看我们的笑话。”   这场审问以各自都不愉快而结束。   银溯还呆呆愣愣站在原地,像是失魂一般。银砚视若不见,独自离去。   徐棠看到这副场面,有些于心不忍,与贺北道:“去看看银溯那孩子,他心里定然不好受。”徐棠想着贺北机灵善言,与银溯同辈,定然能帮银溯解开一些心结。   贺北点点头,拽拽谢倦的衣袖:“别把这个事和年年说。”   谢倦点头,明白贺北的意思。   贺北走到银溯跟前,背着手打量银溯几眼,绽开一抹笑:“咱两个还挺像的,爹不疼没娘爱的。”   银溯看着是挺让人心疼,但贺北并不觉得银溯此时是真的难过。   银溯的眼底涌现一抹哀意:“你爹最起码不会把你当成移动血库,肾脏来源,一个拯救银辰的实验品。更不会把你亲手推到深渊。”   银溯的个头比贺北要矮整整一头,他抬眸望着对方走到他身前,忽而俯首轻嗅,还道:“你的身上有点香。”   贺北的声线此时低沉又极具魅惑力,使他心跳都加快几分。   银溯脸色一变,后退几步:“贺兄原是如此轻浮之人么?你夸别的男人香,谢兄不会生气么?”   贺北知道之前他亲谢倦的时候,被银溯看到过,况且,他本也不打算掩饰:“我的意思是,你身上的味道,和我师兄身上的味道一样。”   都是苍兰花香。此时的苍兰花香让贺北首先想到不是贺北,而是魏家失踪已久的那位少年,魏子絮。魏子絮也很喜欢苍兰花,但是苍兰花有很多品种,魏子絮喜欢的那种,名叫雪中客。通体雪白,香味最是浓郁。   贺北因为谢倦对苍兰花研究颇多。谢倦并不偏爱雪中客那一款的,谢倦喜欢的那一款据说名字很特别,谢倦一直也不愿意说,他后来才知道,谢倦喜欢的叫“枕边语。”   贺北挑眉看向银溯,摆摆手: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银溯低头漠然道:“嗯,最近在尝试各种味道的香料,我身上常年都是药味,闻腻了,便想着遮盖一下。”   “我师弟送你的小剑可还顺手?”贺北饶有兴趣地看向别在银溯腰间的那把小剑。   “这把小剑很好,只是我暂时还不能修炼武功,只当是个装饰吧。”银溯之前没与贺北如此接近过,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贺北在他身边,气势总是隐隐压他一头。   贺北忽而抓起他的手腕,微微一笑:“没关系,很快你就不用为银辰再做嫁衣。”   贺北的眼眸好像能把人一眼看穿,银溯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并没有他相信中的简单。   贺北的话里有话,似乎已经看穿一切。   银溯无力从贺北的掌心中将自己的手腕抽出,皱眉不悦道:“松手。”   贺北的手蓦然一松,银溯的手腕上留下两条指印。他将有些泛着阴冷的笑敛起,搓着下巴开始打量道:“听年年说,你快活不成了,可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的气色要好多了。我觉得你不要太过于绝望,还是有机会修习武功的。”   银溯的脸色一黑。他固然明白贺北方才是在他试探他的腕脉,但是他暂时还无力反抗。   贺北看向银溯的目光愈发深刻起来。方才,他探到银辰体内的内力虽然微弱,却极为流畅与纯净,他的身体机能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说明银溯已经早就开始调理自己的身体,并不是祁年所说的那般,命不久矣。   银溯冷然道:“我不会坐以待毙,说真的,还是要感谢可君姐姐,是她送了我一些丹药,才能让我可以渐渐生出内力。”   贺北笑哼一声:“你与可君走的很近?以前没看出来。只不过我提醒你,他可不是好人。”   “那你就是么?”银溯忽然反问。   贺北耸肩,凑到银溯耳畔,问道:“你觉得呢?”   银溯慢慢道:“好人坏人又怎样,登高者即是王道。”   “还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银溯的音色含霜,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既然贺北一眼看穿他的野心,他便也懒得再多加掩饰。   “你的闲事我也懒得管,只是少在年年面前装可怜。你若是敢利用年年,我第一个不放过你。”贺北眼里戾气凛然,气场与方才又有不同,多了几分令人不得不畏惧的杀意。   银溯态度冷淡:“祁年?我利用他?他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可言。”   贺北又警告般的盯了银溯一眼:“那就别接近他。”   银溯道:“他总是来找我,腿长在他身上。”   贺北轻嗯一声,点头说:“可以。”   对于贺北来言,银溯确实和他印象里不一样了些。银溯前世在他面前装小白兔装久了,明知道他不简单,却也不得不被他此时的无情为祁年感到心疼。   贺北凑近银溯,深邃眉目里蕴含着骤虐的风雨,他压低音色最后警告道:“你若是真的敢伤害年年,你此时谋划的东西,一分也不想要得到。我可以不插手你的手,可你若是波及到我身边的人,你会死。”   银溯的心“咯噔”一下,如同死水般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褶皱。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6章 寒池水   城主府有一处寒池, 无论春夏秋冬,寒池中的池水都是冰冷刺骨,浮着一层如烟如雾般的凉气。若是浸泡在其中修习内功,颇有奇效。   这处寒池是天然形成的, 银家将各种功效的药石堆砌在寒池四周, 使寒池不光能助于增进武功, 还可疗愈内伤。   银辰的武功修习不精不够扎实,却因为每日都要在寒池中浸泡一时辰,再加上各种珍稀丹药的加持, 竟也是让他的武功品阶堆到五品。   当然,走捷径的最大限度也就是如此了。   银家的寒池地处隐秘,从不对外人开放。   上一世,贺北在惟城称霸,寒池自然唯他所用。他利用寒池修炼一叶五花, 事半功倍。   蝉衣离开根茎之后的存活期很短, 贺北想要尽快使用, 趁着夜黑,便一人轻车熟路溜到了寒池。   寒池守卫薄弱,且四处烟雾缭绕, 人一入寒池,外面的守卫根本便看不清内里的状况。   贺北将衣衫尽数褪去,小心入池, 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紧闭双目, 一头丰茂的乌发铺散在浮着薄冰的池面上, 露出半张冷白肤色的面庞。   他在周遭用内力结起一层结印, 与世外空气彻底隔绝。   这寒池虽然冰骨, 但对于贺北来说是再好不过。   白子的力量正在贯穿他的全身, 血肉之躯已经不像初次与白子接触那般痛苦难耐。在一叶五花练成之前,他依然要与体内白子的力量进行抗衡,还是无法像上一世那般能够做到“享受”的境地。   贺北将蝉衣尽数吸收进体内,蝉衣在瞬间化作一股精纯的力量流淌在他的经脉之中,净化着白子给他带来的污浊之气。   寒池表面有一层浮冰,此时贺北周遭的那一片区域,浮冰都被他散发的热气所灼化。   已然不是寒池,而是温池。   贺北睁开双目,被池水润色过的一对瞳眸异常明亮,含光。他缓缓起身,逐渐浮出水面,露出整张宛若妖孽般精致隽美的面孔。   他打算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修炼。于是渐渐移身到池边,将头部枕靠在池中央的一块巨大的药石上,又将腿脚搭在另外一块沉在池底药石上。他半身躺在寒池中,姿势异常舒适,以至于修炼结束以后,就呈着这个姿势小眯了一会。   按理说,平常若有一点异动,贺北都能迅速醒来。但他忽略了这药石具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他竟然睡的有些沉。   一双饱含温度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欣赏了一边。   宽阔的肩到腰部的流线起伏完美,蓦然收紧的腰线再往下的部分,被一块薄透的衣料所遮盖着,高度起伏的部分更是令人无尽遐想。双腿修长,肌肉绷实,肉眼看上去便知该有多矫健有力。   这是一副不及弱冠的少年身体,却发育的极好,全然堪比成年人的滋味,乃是极品中的极品。   一只五指纤长肤若玉雪的手顺着贺北的脖颈轻轻划到他瘦削的锁骨处,目光具备考量与欣赏,而贺北像是供放到他身前的工艺品。   那人再抬手,去触碰一下贺北微微颤动的长睫。   贺北很快就察觉到异样,蓦然睁开双眸,对上一双漆黑瞳仁。   那人定定望着他,贺北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与气怒,他腾地挺直身来,暗骂一句:“草。”   幸好可君穿着一件里衣,否则贺北觉得自己一眼下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洗清心里阴影。   可君眯眼一笑:“我来寒池修习内功。”   贺北将浮在身前那块薄布往腰上一系,不客气道:“可以。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先走了。”   贺北欲要离开,却被可君一把拉住小臂。   “你与我共浴寒池,此事若是传出去,我恐怕名节不保。”   贺北回眸目光似剑,他冷哼一声:“名节?真把自己当十八岁小姑娘了?”   可君眼里笑意一敛,道:“所以呢,你觉得你今日从这寒池出去,我们互相可还有清白可言?”   贺北被这话气笑了:“可君啊可君,你还是这样一个故搅蛮缠之人。”   可君耸耸肩:“胡搅蛮缠?我也不想。”   贺北的视线朝可君身前看去,挑衅道:“你们北府伙食这么差,你比我还年长几岁,怎得身材这样?”   可君的目光愈发玩味:“嗯哼?你这么在意身材?”   “身材不身材的不重要,我喜欢男人,你知道吧?”贺北视线往下看了一眼:“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   贺北往岸边游着:“行了,不想废话,我走了。”   “想走?我不准呢。”可君整个人都抵到贺北身后,声线也比往常变得粗厚一些。   贺北一手肘朝可君胸口顶去:“想占我便宜?”   可君侧身闪躲,身下惊起一小片水花。   “变态。”贺北暗骂一句。   贺北一个转身,强制把可君的身子压倒在他身后的药石石壁上。恶狠狠威胁道:“别逼我动手。”   可君的双腿一勾,顺着贺北的腰身把贺北勾到身前,两人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来了个亲密接触。   贺北脸色一变,按住可君的肩膀,一手禁锢住他的手腕,警告道:“耍流氓是吧?”   可君明明有能力反抗,偏偏又故意示弱,抬眸望着他似笑非笑。   这让贺北心里更加不爽,披着羊皮的猛兽让他忍不住想要撕扯掉对方身上的伪装。   “恶心,松开我。”   “你先松开。”   “你先。”   “你先。”   争执间,两人撕扯扭打起来。   一阵混乱过后,两人愣是在寒池之中纠缠的大汗淋漓,浑身青紫。   可君的衣物被贺北撕扯到腰间。   贺北真没想到可君的身板穿衣服的时候瞧上去柔柔弱弱,失去衣物的身体,肌肉块块分明,不似他的蓬勃饱满,却是精瘦挺拔,线条明朗。   除却这些,更让贺北惊讶的是,可君的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剑痕、有箭孔,右臂上,还有一块范围极大的刺青。   刺青的图案是一条蜿蜒沸腾的青蛇,张扬可怖,阴冷诡异。   可君侧过身子,回眸道:“怎样,你有的东西我也有。所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很久没有抒发过欲望,你是头一个让我心动的。”   这个时候的贺北还不明白很久是多久。   贺北心中除却恶寒,还有一丝惊愕。   明明对方只有二十岁,所以贺北不禁好奇他二十岁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可君的神色已经松弛下来,贺北依然对他戒备颇深。   可君摇摇头:“没有平白无故的喜欢。”   “有的时候,真的想对着你一口咬下去,看看你是什么味道的。像不像凤语剑庄你递给我的那碗雪梨粥,甜的要命。“   “我们以前见过,可能......你已经忘了,在你小时候。”   “打住。”这一连串的话,贺北不想再听可君继续说下去,他神情漠然:“我不记得了。不是谁都配让我记得。”   贺北隔着烟雾,看到可君的神色渐冷下去。   “何人在此?”守在寒池附近的守卫听到响动,前来查看。   可君游动到贺北身前,半遮住贺北的身影,清清嗓音,道:“是我,北府神殿,可君。”   浓雾外的守卫立马恭敬道:“原是可君姑娘,是在下唐突冒犯,姑娘继续。”   待守卫走远,贺北讽道:“你在银家混的可以,竟然可以随意出入这寒池。”   可君调笑道:“以后你若还想来,可以找我。”   “不必,折寿。”   贺北跳上岸去,开始穿戴衣物。披散的发还在滴答着水珠,染湿红衫。   可君望着少年离去的鲜艳背影,捧起一抹池水,刺骨寒凉的冰水从指缝间流出,他垂下眼眸,漆黑的瞳仁似是含着浓稠化不开的墨,幽深不见底,他终是自道一句:“水流花谢两无情。”   上一世,当贺北发现可君是男人,还是他刚入北府一月时。经脉决断的他不肯认命,强行利用修炼武功,结果走火入魔,受了极重的内伤。   那时的可君已入宗师之境,谢倦的能力不够,只得求来可君,让他来替贺北来疗愈内伤。   昏迷在床榻上的,贺北浑身发热,如同一只烧着的火炉。   可君每日午时都会准时来替他疗伤,第四日时,贺北的热度便已经渐渐消退,只是意识还不算清醒。   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贺北嘴里都在喊着谢倦的名字。   贺北着实不算安分,有人替他疗伤,他依然浑身戒备,碰不得,摸不得。喜欢胡乱挣扎,可君为了让人安分,总是将人用绳索禁锢起来,这一点,他征求过谢倦意见。   但贺北的力气比他大的多,有时候依然会误伤可君,可君常常被他搞得火冒三丈,谢倦在旁边看着他又得忍着,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此人什么。   贺北体内的浊气上蹿下跳同他本人一般极不规矩,可君有几次都没稳住,整个人的气息都被贺北所牵带着搅乱。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疗愈不能中断,否则疗伤者与被疗伤者都会负伤。   迷迷糊糊之中,贺北感觉到有人正在他耳边急促的呼吸,吐着热气,他半阖开眼眸,侧头看去,对上一双眼眶含红的漆黑瞳仁。   他的手腕被可君控制在掌心,无法动弹,意识混沌间,被束缚牵制的感觉让他生起一阵怒火,挣扎反抗中,挣断绳索,转身将可君扑倒。   本就是昏暗狭小的空间,可君作为疗愈者被打断,理所当然——怒火直升,两人在床上扭打在一起,互相扭扯着衣物,贺北无意着手就覆上对方平坦的胸膛,在混乱中应对上可君那张脸时,整个人的内心世界一瞬崩塌。   他骑坐在可君身上,与可君扭打着。一个陷入疯魔的人力气大的出奇。而当贺北意识到身下的人居然对他有了反应,也在一瞬清醒。   最后可君黑着脸出手封住了贺北的穴位,贺北无法再放肆。   也是从那一天起,贺北更加厌恶可君,而可君对他的态度,开始充满挑衅与玩味。   伴随着谢倦与可君愈走愈近,让贺北更加苦恼。因为知道可君是男人以后,可君对他的威胁似乎更大了。   —   关于被情敌胡搅蛮缠这件事情,贺北并不打算告诉谢倦。   谢倦恰好碰上从寒池归来的贺北,见他头发半干不湿,还有些疑惑。   “去哪了?”   贺北神色略微有一丝不自然:“进屋说。”   说着,连搂带推把谢倦拐进自己的寝卧。   贺北将他偷偷跑去寒池修炼的事情告诉谢倦,自然抹去可君与他那段并不愉快的偶遇。   谢倦心有余悸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被发现可就说不清了。”   “嗯,你放心,师兄,我多机灵。”贺北打开窗户,迎面赶上一阵略微清凉的晚风。谢倦却走到他身旁,把窗户又顺手关上上了,皱眉道:“小心风寒。”   “唔。”贺北把谢倦揽到身前,眼含宠溺:“师兄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谢倦欲言又止。   “师兄。”贺北坐到桌案上,揽着谢倦的腰身,顺势就把他抱坐在腿上。   谢倦的身躯猛然一抖,差点没坐稳从贺北腿上滑落下去,本能用手去攀进贺北的脖颈,来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气氛一下子就升温,暧昧起来。   谢倦身上的味道有一种奇效,能让贺北瞬间感受到归属感,并且还能不断煽动起他内心的火焰。   泡过寒池的贺北神清气爽,精力正旺盛着,贺北没忍住,把谢倦放在怀里亲了一会儿。   贺北尚不满足,在谢倦耳边道:“师兄,我们要不尝试一些新鲜的东子......”   谢倦紧张起来:“什么?别胡闹”   贺北在他耳边说的话了一句此生以来最大逆不道的话,谢倦听完,脸色涨红,整个人都想要从贺北怀里逃走。   贺北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但谢倦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块诱人糕点,闻得到甜蜜的味道,浅尝几口,一层比一层惊喜,却因为某些原因阻碍,吃不到底。   贺北实在憋得难受。   “就一次......师兄,我等不到新婚之夜,你总得可怜可怜我吧......”贺北的声音低沉魅惑,谢倦都能听到自己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你还没成年,做那种事情会伤身。”   谢倦的话带着责训的意味。   贺北忍住笑意,反问道“憋着就不会伤身?”   “好了,师兄,开玩笑的,我自己解决。”贺北不想强迫谢倦。   谢倦听到“自己解决”这四个字,莫名又涌现一丝特殊情绪。心中居然生出了犹豫。犹豫中,贺北忍不住又抱着他在怀里撩拨起来,谢倦本就是初尝这些事情,被贺北撩拨的居然也有一些上火,他好像有些明白贺北的心情。   但是多少他还是放不下姿态,贺北也不想强迫他,两人腻歪过后,谢倦把头埋进贺北的颈间,与贺北互相低语。   这个时候的师兄最好说话。   “师兄,想喝你做的粥,甜粥。”   “嗯,要不我一会去借用一下银府的厨房,给你做?”   “好。师兄真好。”贺北一高兴,抱着谢倦在谢倦额头上轻轻一印。   一阵敲门声传来,谢倦从贺北怀里挣扎出来,休整一下衣物,过去开门。   贺北与谢倦都以为是祁年,结果开门发现是可君。   可君的头发是半湿状态,低低挽着,一身鹅黄,衬的脸色如同牛乳般白亮。   “可君姑娘。”谢倦稍感诧异。   可君的神色反倒呈现一丝慌乱,似是没想到谢倦也在屋内。   贺北一脸“你要耍什么幺蛾子?”   只见可君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墨绿色的竹纹发带,吞吐道:“这个......这个我捡到的。好像见你带过。”   贺北走到谢倦身前,将可君手里攥着的发带抽出来,不客气道:“谢谢。”   可君垂眸,眼下泛起一抹娇羞色:“不客气。”   “没事就好。”贺北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贺北没想到他此时的冷漠无情在谢倦看来是——欲盖弥彰。   谢倦闷闷道:“这个发带是你今天刚和我借的。”   贺北神色自若:“是,可能丢在路上了吧,恰好被她捡到。“   谢倦面无表情:“你今天见过他?”   贺北点头承认:“见过。”   “嗯。”谢倦没再问什么。   贺北把发带重新系上:“师兄,我陪你去厨房一起做粥。”   谢倦忽而摇头,语气淡漠:“不想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凉但,想把一个故事全部好好讲完,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么么么,   评论有奖~ 第067章 暮子吟   第二日, 贺北被谢倦强行喊起练早功。   雪樱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城主府的风光不似刚来时那般新鲜好看。天气也迎来最热的时刻,盛夏蝉鸣,嘒嘒不倦。   谢倦的沉雪剑失而复得, 热衷于与它重温旧梦。   贺北静默在一旁打坐, 修习一叶五花。   以身祭子的他半条腿已经迈进地狱。在地狱与人间的边缘徘徊游走, 但他早已有了抉择。   他摊开掌心,上面绽着一片花叶。花叶光泽暗淡,散发着淡金色的微芒。花叶的叶脉纹理在他用至纯真气的绘制下, 延申、交错,逐渐变得复杂,虽然仍旧不能完整成形,缺口颇多,时不时还会断线要从头再来, 但比起之前要好上许多。   对于他来说, 只要修好这第一片花叶, 体内的这颗白子便再也不能将他左右,全然为他所用。   修习过程中,贺北耳听到一阵悠扬缥缈的箫声。   这箫声吹的是《凤凰游》, 芜疆人都耳熟能详的一支曲目。只是这箫声并非普通箫声,犹如天音而来,一弦一音, 皆不单薄, 是用精纯的内力编制而成一张能够铺天盖地、润物细无声的阵法。   箫声的旋律宛若滴滴清泉敲打在贺北心间, 再顺着他的经脉淌遍全身。在这首箫声的加持下, 贺北手中所绽放的那一片花叶的光芒变得似乎更亮一些。而他为一叶花所供于的真气比之前都要更加纯粹, 过程也更轻松一些。   贺北缓缓睁开双目, 视线明朗,他瞧着远处池塘的风荷亭中,一抹墨色身影正侧身吹箫。   贺北口中缓缓道出那人名字:暮子吟。   他等待暮子吟将这一曲吹毕,起身跃过一池潋滟风荷,来到亭中。   贺北恭敬道:“暮前辈,箫声动人。”   暮子吟点点头,将萧收起:“你在修习佛宗功法?”   贺北大方承认:“不错。”   暮子吟疑问:“金莲决?”   金莲决也是佛宗一门经典的功法,呈现的效果与一叶五花十分相像。一叶五花是佛宗绝学,一叶五花的创始者摩诃方丈避世多年,暮子吟见识过的几率很小。所以误以为是金莲决也正常。   贺北谦逊道:“没错,暮前辈一眼就能残破。”   暮子吟背手而立,目光瞥向池中嬉戏的锦鲤:“金莲决很难练成,我方才那一曲为你而奏,应当还是有所成效吧。只是为何你要修习佛宗功法。“   “实不相瞒,我之前修习剑法走火入魔过一次,我师兄为了防止我重蹈覆辙,查阅各种功法典籍,发现佛宗功法有利于净化我体内因为走火入魔而留下的浊气。可清净六根、消化人欲。我倒是不求将金莲决全部修行完毕,只要能让它对我起到辅助作用便好,毕竟金莲决若真的修成,要五蕴皆空、戒色戒断红尘事 ,我可不想当寡和尚,我还要娶媳妇儿呢~”   暮子吟被贺北最后几句话逗的胸口一抖,嘴角含上几分笑意:“你就这么放下不红尘事?无论佛宗、剑宗、魔教亦或是正派,凡是成大事者,登高问顶者,一人之下者,哪个不是绝情断欲,摒弃所爱,既然选择成为强者,要关注的东西便不单单只是自己身前那一亩三分地,自己的那点小情小爱在世间大义、芸芸苍生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贺北眼里撇出一抹冷意:“并不见得。真正的强者,敢于问心,敢于直视所爱,否则他不是一个完整的强者。或者,这强者不做也罢。你口中的强者,怕是我爹这中类型的吧。某种意义上来看,我爹是个兼顾天下的大好人,但对于他曾经抛弃过妻儿的做法来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烂人。”   暮子吟微微有些惊愕,没曾想贺北竟在背后敢如此议论自己的父亲,那位声名赫赫受天下人崇敬的第一宗师。   少年的心性令他难以捉摸,明明话语间没有透露太多野心,但他总觉对方不是一个甘愿平庸之人。   而且他的独特见解似乎也没有错。   暮子吟忽然想更加了解一下眼前的少年:“你在芜疆长大?”   贺北道;“是的,我在芜疆长到七岁,就被我爹从芜疆扔到松洲凤语山,自生自灭。”   暮子吟表示理解:“所以你对他心怀怨言。你还小,或许长大就可以明白......你爹不可能撇下西南几十万的百姓不管不顾,更不可能违背某些规则将你娘从芜疆接出来过好日子......”   “不,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原谅他。当然,怨归怨,他依然是我爹,我依然要为了我爹给我抠门子给的那点零花钱对他装的毕恭毕敬。”贺北重活一世也无法做到对任何一个他有过怨恨情绪的人做到完全释然。   错就是错了,他可以选择不管不问,但他不会选择原谅。   贺北道:“暮前辈,我可以看看那日你验尸时所带的手套么?”   暮子吟点点头,权当以为小孩子好奇,将手套掏出递给贺北。   贺北将手套放在手上把玩,装作十分新鲜的模样:“这个手套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芜疆圣物,无痕?他真如传说中那般,刀枪不入,不惧火炼么?”   暮子吟道:“它不是无痕。”   贺北仔细观察过手套后发现,这副手套确实与黑袍所带的那一副有些区别。   黑袍所带的那副通体雪银不曾有一丝磕碰过的痕迹,而暮子吟这副手套的银丝编制方法虽然与黑袍那副相同,但套身磨损颇多。无痕的原料是昆仑雪银丝,而暮子吟这一副,大部分都是玄银,玄银固然坚硬,与昆仑雪银丝比起却是来差远了。   见贺北的神色略微有些失望,暮子吟解释道:“我这副手套是用边角料做的。不过,你所说的无痕,实际也是由我亲手所制作。”   贺北惊喜的“唔?”了一声,随即又稍显一丝惋惜:“所以那副无痕最后是送人了么?”   关于暮子吟的前身,贺北知之甚少。   暮子吟轻笑一声,道:“不是,少年时,我曾在芜疆的长歌楼做外门弟子,我手巧,喜欢做一些小玩意儿,偶然得到楼主赏识,她将昆仑雪银丝交给我,让我替她做一副手套,那个时候做完手套还剩下一些雪银丝,楼主没同我要,我便自己攒钱买了一些玄银,参杂着雪银丝替多做了一副。”   暮子吟瞧着那副并不完美的手套,脸上浮起一层柔软的情绪:“这副手套一直用到现在。如今有更好的替代品,但我还是不想换,或许是念旧吧......之前,这副手套我做到一半有事耽搁了,是妹妹帮我继续做完的。”   贺北这才发现暮子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或许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血统,对他没有太多防备,什么都说。   贺北道:“长歌楼......当年,长歌楼楼主大开杀戒时,暮前辈也在场么?”   暮子吟陷入回忆中:“不在。我在长歌楼只待过三年,当初入长歌楼的目的只是想着混口饭吃。后来,长歌楼清减弟子,我和妹妹这种八代徒孙自然先被除外。我与妹妹一起离开芜疆,去到西南谋生,又恰巧赶上战乱,便与妹妹失散了......我与妹妹失散多年,我阴差阳错来到岚洲,登上云顶山拜师学艺,遇到我现在的师父,才有了如今的我。”   贺北顺着问起:“长歌楼楼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暮子吟道:“她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做事干练果决,从不手软。女儿身,男儿命。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武痴。只是她没有守住初心,受不住白子的诱惑,自甘堕落于魔道.....”   强势似乎与贺北印象里的娘亲挂不上钩。贺岸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娘亲,是因为贺北闯祸被贺岸一顿胖揍,受不了疼在旁掉金豆豆。贺岸斥责他:“怎得跟你娘亲那般,动不动就喜欢哭,一点挫折伤痛都受不住。”   黑袍说他娘是长歌楼楼主,如今与暮子吟口中形象的一对比,越来越不像同一个人。   暮子吟叹道:“我已有二十多年未曾回过芜疆......我妹妹是死是活至今也不知......罢了,一切自有定数。”   贺北的眼里闪过一丝讽意:“如今的芜疆,人活下去都难。”   暮子吟道:“你有回去过么?”   贺北摇头:“没有,但在我很小的时候芜疆就已经是那样了,简直不是人活的地方......我小时候和我娘几次都差点饿死,一床被子盖了多少年,里面的棉花都快跑光了,幸好芜疆没有冬天,否则我和我娘早晚冻死。”   上一世,贺北收割中州内陆那么境地,最后却将自己的中心地盘安插回鸟不拉屎的芜疆。一来就是因为芜疆环境恶劣,险象环生,找他寻仇的人若想见他一面比较难,他清净的时间能多一些。二来,他渴望归属感,这个世上能让他有归属感的就两个地方,一个凤语山,一个便是芜疆。   七岁以前,给他温暖的是他娘亲,在芜疆陪他一起长大。七岁以后,给他温暖的是师兄,在凤语山陪他继续长大。   即便这两个地方不如岚洲繁华,不如江东江北气阔,但只有在这两个地方,他能找到一点家的影子。   贺北道:“暮前辈,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以约着一起回芜疆看看。我也有好多年未曾在我娘亲的坟前祭拜,为她尽孝。”   暮子吟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如今抽不开身,恐怕要很久以后了。”   贺北神色一敛,道:“暮前辈,恕我直言,惟城恐怕早就已经是暮烟的算计之物。如今,岚洲十城受您掌控有六城,明显您更占优势。所以银家这一枚棋子,您必须牢牢握在手中,才能继续占得先机。”   “暮烟不傻,不会让银家完蛋。银家是云顶之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你们门主也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暮烟的目的只不是想要得到对银家的掌控权。因为得到银家控制权,既不用牺牲银家多年打下的基业,也等于间接获得了惟城的管理权。”   “银砚是你的人,这些年你们利益相扯,我相信暮烟不会轻易将他策反。但是暮烟可以让银家当家做主的换掉,能名正言顺在银家当家做主的一定是银家的血脉,这个人一定不会是银辰,那会谁呢?”   “据我在银家这几天所观察到的内情,银溯与银砚间的父子之情十分寡淡,银溯对银砚颇有怨恨。既然连你都察觉的到人丹一事定与暮烟脱不了干系,那你有没有想过,暮烟做成此局,这其中一定会有一个内应。此事发生在银家眼皮底下,能将这么多具尸体塞进炉鼎之中做到不留痕迹,这个人必定十分了解银家,了解银家的情况,了解银辰,知道拿捏银辰是最容易让银砚陷入两难境地......”   贺北的话让暮子吟十分震惊。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局外人竟然分析的如此深层通透。贺北说的这些他都曾猜测过,只是一直处在犹豫的阶段。   “你现在与其找证据为银辰脱罪,不如,如何将暮烟看重的棋子变成自己的棋子,为自己所控。”   贺北知道,对于暮烟来讲,她的上策是银砚愿意为了保住银辰直接上交惟城的管理权,这样便省去很多麻烦。如若银砚放弃银辰,不肯交出城主管理权,暮烟就会使用下策,将银辰的罪过定死,再扶持银溯上位,由她所控。   “银砚保不准会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把城主权直接拱手相让,到时候你可真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还不如加快咬定银辰的罪过,银家可以变天,但天外的天还得是您,不是吗?”   “暮前辈,不如快刀斩乱麻,这出闹戏我也快看烦了,我还急着回松洲呢。”   贺北弯起眼眸笑笑,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子,击入池中,惊起一朵碧浪。   在暮子吟眼里,此刻的少年如同骄阳般的风采胜却眼前一切景致,与他刚刚嘴里跑出的那些阴暗东西,实不相衬。   本文转自晋江文学城,原文地址:http://my.jjwxc.net/backend/managenovel.p男丰毒佳hp?novelid=6147163&jsid=52628977_1273103592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8章 雪中客   暮子吟侧眸一笑:“很奇怪, 与你这个毛头小子倒是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贺北语气轻快:“擦肩而过便是缘分,今日前辈与我在这风荷亭中说了许多话,我们这叫缘,分, 颇, 深。”   “是么。”暮子吟深吸一口气, 目光瞥向池岸边,青青柳色难掩疾风剑雨中的俊逸身影:“在那边练剑的是你师兄?”   贺北颔首,一点柔光如同点墨般在瞳仁之中化开。   “他是一个天生练剑的材料。”暮子吟的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随后拍拍贺北的肩:“江湖辈有才人出, 你们都是将来叱咤武林的大人物。”   “那必然是,一定。”贺北眨眨眼眸,一双异色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亦真亦邪。   贺北毫不谦逊的回答让暮子吟不禁一笑。   “幕前辈,我过去看看。”贺北迫不及待纵身一个飞跃,踏过一朵朵粉嫩娇俏的风荷荷尖, 荡起湖面阵阵波澜, 如同忽然而至的风, 来到谢倦身边。   谢倦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与忽而闯进剑阵且手无寸铁的贺北切磋对弈起来。   两人在剑法的造诣上,向来都属于以攻为进一派, 讲究步步为赢,从不避手,见招拆招, 速若风行。   所以贺北从来都觉得他与谢倦, 绝配。   许久没有交手过的二人都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沉浸在其中, 挥洒汗水。只有在与谢倦行剑时, 贺北的眼波是温柔的, 不含杀意,处处点到留情。   暮子吟看着对岸的贺北无剑依旧能够从容接招,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低估了贺北。明明他听过一些传言,传言他是个纨绔废柴,如今看来,明明是极有可能在顶峰相见之人。   方才回味贺北与他所说的缘分颇深,他自嘲般一笑。这世间所有的相见,都是有预谋而开。   他有预谋,他也有。   这世间从来没有所谓的一见如故。只不过这个孩子在他眼里是一个颇为有趣之人,值得他相识。   —   半个时辰之后,便传来银辰主动签下认罪书,并在暮烟面前亲口认罪的消息。   谢倦感到无比讶然:“银大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贺北道:“事情肯定不是他做的,只是有人太着急了。”   谢倦不明白贺北话中的意思,贺北打算过后再与谢倦解释。   银辰签下认罪书,被暮烟即日看押,带回云顶山问罪。   那些尸体的身份均已查明,是春雷山受魔教侵扰、后被容纳在城郊区的难民们。银砚以治城不利,对嫡子管教不佳、罔顾民生等条条罪过,被撤销城主之位。而银家的管理权则被移交接于银家二少爷,银溯。   这个结局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这些年,银溯帮助银砚经营治理银家,收拢人心,把握命脉,诸多杂事也由他来操心。他来接管银家,银家诸人并无异议,因为如果银家不再姓银,他们大部分人也都从中捞不着好。   银溯这些年在城中百姓的印象中塑造形象颇好。   在消息刚刚传出之时,他便张贴颁布新的政令。最重要的几条直接解决了多年积攒的矛盾。譬如增加药农收入。以后银家也将不再强制收购任何药田,而是与药田田主形成租赁关系。每年银家都会付给田主不菲的租赁费,五年为一期,互赢互利。   这些政策看上去好,实际上就是让冤大头们看起来不那么冤了些。   城郊区自从成为难民收容区,缺乏管理,鱼龙混杂,也是造成失去十几多条人口都不能立刻发现的缘故。对此,银溯也采取手段来整顿肃清。将这些难民编户,且拨款给难民们修建新屋。难民们大多都没有正业,也可自愿成为银家的契工,拿钱办事,十年为一契。   经过这场闹剧,惟城的主人依然姓银,只不过是上位者变化而已。   贺北不关心这个,因为剩下的事情就是暮子吟、银溯、暮烟三个人的事情。   他找机会去银家秘牢见了银辰一面。   银辰与银溯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几天的风波让银辰整个人都消瘦下去,精神萎靡,面色苍白的摸样,反倒是有几分肖像银溯。   银辰如同傀儡一般,毫无生气,他透过铁栏,望着栏外的红衣少年,道:“贺兄。”   贺北道:“魏子絮已经平安到家,只不过尚在昏迷,但是你放心,有诸多名医在旁守候,他死不了。”   银辰眼眶泛起红来,整个人抖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用上全身力气,才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你为何告诉我他的消息......贺兄......你什么都知道了?”   贺北凝视着他,问道:“有人利用魏子絮让你签下认罪书,是么?”贺北的语气镇定有力,极具安抚性:别怕,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会听到。”   “贺兄,昨夜,有人传暗信给我,说有子絮的消息,我便急匆匆赶到信中所指的地点......城郊破庙。在那里,我不止见到昏睡不醒的子絮,还有......还有弟弟。”   果然与贺北猜的一样,银溯利用魏子絮的性命威胁银辰签下认罪书。银溯那日身上的味道与魏子絮房内的花香一模一样。   上一世,他总嫌银溯身上一股药味,逼着他用香。结果银溯说他从不喜欢用香,因为体弱敏感,不知道哪一样香便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便不了了之。   苍兰花的品种如此之多,他偏偏还选择“雪中客”这种极其浓郁的、极易沾染的品种。他后来问过魏子絮的父亲魏渊,说城中的“雪中客”都被魏子絮一人购断,近月根本没有货源。   银溯的目光坚毅不屈:“贺兄,签下认罪书是我自愿的,只要子絮能好好活着。”   贺北心中唏嘘,原来这银辰与他一般样,是个痴情种:“值得么?签下认罪书,以后便没有再平反的机会,因为是你自己承认的。”   “值得。子絮值得。结果是我自己承认的、或者别人指认的,都无所谓。子絮与我青梅竹马,我们身心相爱,说实话,我这个没什么大的志向,常常想着,若是能娶到子絮便好了......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蠢笨,被人利用了都察觉不出。子絮我是娶不到了,所以我希望他平安喜乐。”   银溯泪眼模糊,嘴角却是硬硬撑起一个笑来:“贺兄,我不后悔......不单单是为了子絮,我本就欠弟弟一条命。如果这是他不顾一切不择手段都想要达到的结果,我成全他。”   “此生,我与弟弟,就再也两不相欠了。”   贺北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当然,我替你做不了决定。”   银辰决然道:“不必了,谢谢你,贺兄。其实昨晚在破庙,我的情绪已经发泄过了,此时镇静下来,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反悔的机会......”银辰从袖间掏出一块金铜所制的菱形令牌。   “这是昨晚与弟弟在破庙里争执时,从他身上撕扯下来的。这令牌我与他一人一个,世间再无第二块。我足以有证据证明是他威胁我,但是......”   “贺兄,可以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贺北点头:“你说。”   “如果有机会,在我床头的第二层抽屉里,有一支玉簪,苍兰花样的玉簪,帮我把他转交给子絮。本来想当做订婚信物送给他,如今也无机会了。”   最后银辰隔着铁栏抱住贺北的小臂,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贺北轻轻拍着银辰的背安抚他。银辰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虽然他不够聪明。不够出色,但是他其实什么都懂。   暮子吟说的也没错,登高者,绝情断欲,银溯便是这样的人。他是暗中蛰伏的蛇,幽幽冷冷不容靠近,当你以为他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之时,他便会从黑暗中跳出,露出獠牙,吐出长信,抓住你的要害狠狠撕咬一口。   “去了云顶山,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君子成器,十年不晚。只要命够硬,心够坚,人至贱,则无敌。当然,你若运气不好当我没说。”   前路是死是活,谁又可知。当初贺北作为战俘,所谓的镇西使,只身前往金沙,没人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那可是十几条人命......我不会活下去的。”银辰满眼绝望。   贺北道:“未到绝处,等刀架在脖子上在为自己哭丧吧。”   银辰想......贺北安慰人的话总是奇奇怪怪。   贺北知道银辰不会死的。   从秘牢出来,贺北一整条胳膊都被银辰哭湿了......只好回去换身新的衣服。   “令牌?”谢倦从贺北脱下的衣服里掏出一枚令牌,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字“溯。”   谢倦不解:“银溯的令牌怎会在你这里?”   “我去秘牢里见了银辰一面,这孩子,哭的我都心疼了。”   谢倦面色一暗,没说话。   贺北慌忙解着里衣的腰带:“作为好兄弟,我总得送他一程是吧。”   谢倦刻意将目光回避:“那这个令牌呢?”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等我换完衣服和你解释。”   谢倦“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贺北脱衣服脱的只剩下一条亵裤,然后拍拍自己脑袋,说要换的衣服找不到了,四处乱跑开始没有目的寻找。   谢倦瞧着面前晃来晃去白花花的身子,头也不好意思抬,假装在看桌案上的书,嘴里冷巴巴道:“让你总是喜欢乱放。   贺北还在火急火燎的找着,忽而谢倦耳边传来贺北一声惊呼,他没忍住回眸看了一眼,结果贺北的身躯被他一览无余。   谢倦震惊于贺北竟然从枕头底子抽出一只长袜的同时,还惊叹于他怎得发育的这么如此之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如此直观的现场还是少有。   嗯,是他养得好,毕竟贺北是吃自己做的饭长大的,谢倦还有些得意。   难怪总是每次被他压在身下,都喘不过气来。   谢倦眼看贺北从床尾的地方抽出第二只颜色不一样的长袜,倒抽一口凉气:“你可真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9章 墨都天阙亭   在兰渚, 谢倦与贺北同住一室,房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他来整理,包括衣柜、饰物盒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谢倦神色一厉:“说你爱干净,每天洗澡都要洗三次。说你不爱干净, 这屋里到处都是你乱放的东西。”   贺北双臂往直一撑, 伸了个懒腰, 宽阔的肩背上肌肉蓬勃、线条分明。   谢倦回避下目光,只听贺北声线慵懒道:“最近太忙。”   谢倦不假思索下达指令:“收拾好再出门。”   “好。”贺北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看到自家师兄略微嫌弃的眼神, 只得乖乖应下。   正收拾着,门外传来敲门声,谢倦去开门,发现是祁年。   祁年表情有些复杂,看不出悲喜。   谢倦察觉到异样, 却没问, 打了声招呼:“年年。”   祁年径直而入:“大师兄, 方才找你半天,你果然在二师兄这里。”   谢倦关心道:“年年,有什么事吗?”   祁年神色犹豫, 吞吐道:“大师兄,二师兄我发现一个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不说, 我憋在心里难受。”   谢倦把门迅速关闭严实, 锁上。   贺北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好奇道:“什么事情, 神神秘秘的。”   祁年深深叹了口气, 道:“师兄, 我昨晚去踏芳院找银家二少爷......不, 银城主的时候,我无意撞到银家二少爷与可君正在谈话,他们可能没发现我在附近,我便不小心听到一些内容......”   贺北眼眸一挑;“什么内容?”   祁年道:“可君姑娘提起一句诗,什么凤鸟.......河图洛书什么的,还说有墨都天阕亭有......三枚白子。”   谢倦沉吟道来:“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墨都是一个由江湖百晓生-游客所著的《浮生记》中所提到的地方,天阙亭,亦是琴仙司皎所居之地。”   祁年拍下手掌,激动道:“对,对,就是这个。”   贺北漫不经心道:“只是传说吧,况且墨都这个地方真实存在吗?还是游客瞎编的,谁也不知。”   谢倦合上手中书卷,眼眸一厉,道:“是的,墨都......关于墨都的传说有很多,传说琴仙司皎被贬至人间墨都,神鸟凤凰追随他而至。河图洛书便是他编制的众多琴谱之中最满意的一本,只不过后来被他撕碎后洒向天地间,将他的神力分予世人,恩泽苍生。”   贺北的瞳眸一深:“只是传说而已。人人都向往墨都,对于司皎而言,那是他落败之地,能有多好?河图洛书如若是他最满意的一本的琴谱,为何舍得撕碎洒向人间?河图洛书对于世人而言,究竟是恩泽、还是罪恶之源?”   谢倦从未如此赞同过贺北的观点:“你二师兄说的没错,人人都在争河图洛书的碎片,最后来争得头破血流。它的存在,会无限扩大人的欲望,长歌楼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   在祁年的世界里,河图洛书于他太过于遥远。他不曾想要拥有,也不屑于用此等手段来在武学上登峰问顶。   贺北已经休整好衣冠。祁年忽然凑至他身边,熟练地摆出一张狗脸:“师兄,有件事想问问你。”   “嗯哼?”贺北斜眸一瞥。   祁年挠挠头,低声道:“我们很快就要回凤语剑庄了,我想着买个东西东给银城主,庆祝他上任之喜。”   贺北含笑道:“你之前不是送过他一把小剑了么?”   祁年脸上漫起一层薄红:“那不一样......”   贺北一边扣着自己箭袖上的金玉袖口一边抬眼道:“你是想问问我该送什么?”   祁年匆匆点头:“对。”   贺北哼笑一声:“他喜欢什么你不是应该比我了解么?”   祁年忽而扭捏道:“还是觉得师兄你更懂一些......”   “你看他缺什么。金银权势他不缺。手炉?发簪?玉佩?我能想到的无非就是这些,也没什么新意,你要是真想让他忘不了你,不如送他一个——”贺北朝祁年勾勾手指。   祁年凑近一听,整个人霎时怔住,浮起一层从脖颈蔓延到颊的红,像是吃醉酒一般。   “师兄,你想我被打死就直说。”   贺北耸耸肩,悄声道:“你不主动就不会有故事。银溯那种人,就是要撕下他的伪装,你好看清楚,真正的他值不值得你喜欢。”   祁年后退几步:“师兄,你的思想有点可怕。”   谢倦清清嗓子,狐疑道:“又在教坏年年?”   贺北立马敛起狡黠的笑意,故作正经道:“没有没有,我们年年好不容易情窦初开,我怎会教他误入歧途,我是教他看清一个人值不值得他喜欢。”   祁年急忙辩解:“什么情窦初开!不是的,我们只是好朋友。”紧接着,祁年目光又稍稍一暗:“害,也不是什么好朋友了,他如今是高高在上威震一方的城主,人家说不定转眼就把我忘了,怎么会记得有我这个朋友?”   贺北眉眼一弯,悦色道:“我们家年年也不差,我们家年年将来说不定也能做城主呢。”   祁年笑道:“二师兄,我连兰渚的主都做不了,还做城主?”   上一世,祁年最后确实做了城主。凤语剑庄覆灭以后,谢倦与贺北被北府收容,而祁年只能留在破败不堪的松洲城。   谢倦坐上神官位后,暗中扶持祁年多年,祁年也不负所望,苦心修习武功,最后达到九品,空守在松洲城之中。   面对镜花宫的第二次入侵松洲城,只有他一人甘愿迎战,竟硬是在松洲城城门口单枪匹马苦守三日三夜。   第四夜,谢倦率领北府神君而降,保下松洲城。   松洲城中只剩老弱病残、不愿离开的少数城民,祁年愿意留守在此,做一隅之主。   守得不是城,是信念。   贺北忽而陷入一阵失神。对于他来说,祁年“偷听”到的秘密,让他的神经迅速紧绷起来。   方才的不在意、说假的是装的。   因为墨都有三枚白子的事情是真的。上一世,贺北之所以修成武道天人,除却依靠贺岸留给他的那一枚白子远远不够。他在墨都待了三年,三年之内收获三枚白子。   只是墨都......并不是人人都迷之向往的仙境,如果世有地狱,那墨都便是最底层的无间地狱,身无间,死无间,轮回在不断的痛苦与折磨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北作为镇西使前往金沙,金沙没去成,半路被镜花宫的人劫持。之后他再醒来,便出现在墨都。   墨都,让他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只是可君为何知道墨都有三枚白子。   这件事在上一世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人们都不知道他这三枚白子从何而来。   如果墨都有三枚白子不再是秘密,那么,这三枚白子定然会引来江湖各派的疯抢。这一世对于贺北来言,所有的白子都必须为他的囊中之物。不是他自私,他要秉承上一世谢倦的愿望,要将河图洛书拼凑完整,然后亲手毁掉它。   究竟是谁将墨都的秘密流传出来,可君知道,北府定然也知道,北府不会不采取任何行动。   贺北沉浸危险信号之中,眉头不禁紧锁起来。   谢倦嫌少看到贺北能有如此严肃的时刻。他问道:“怎么了,寒川?”   贺北没有回答,目光幽远,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忽然,他的眉心抚上两根修长冰凉的玉指,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眉心摩挲着,似在安抚。   “寒川,有什么心事?”   贺北一怔,谢倦居然定定望着他,昔日那副清冷绝尘的眉目此时饱含担忧,眼底正一点一点漫出柔光。   贺北抓住谢倦放置在眉心的两根手指,随后,抓着他的手指微微下移,移到自己的唇珠上,他轻轻吻下去,鼻腔一哼,嘴角勾起抹宠溺又醉人的淡笑。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回风语山。”   谢倦将手指从贺北掌心的禁锢中抽出,离开他柔软的唇畔,他定定心神,以防自己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对方的陷阱。   “快了。”谢倦垂下眼眸。   祁年依旧感受不到这边二人气氛的微妙,认真思索着自己到底该送给银溯什么礼物,才能让他牢牢记住他。贺北方才出的大胆主意时不时冒进头脑里,他一想就觉得又羞又怕。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只有他这个二师兄能想的出来。   夜里晚饭时,师兄弟三人被徐棠叫到身边。   徐棠嘱咐他们,不要将银家之事外传,回剑庄以后也守紧嘴巴。不该他们管的事情决他们不准参与。   当然还有另外一件值得兴奋的好事,便是他们两日后,可以启程回凤语山了。   晚饭结束以后,贺北路过风荷亭时,他又见到那抹墨色身影,银发碧瞳,手执玉箫。   他上前打招呼:“暮前辈。”   “小北。”暮子吟碧眸一亮。   贺北直接问道:“暮前辈,怎样了?势在必得?”   暮子吟揉揉眉心,轻笑声,道:“你倒是挺关心我。说实话,头有些痛。”   贺北伸出长指撩拨了一下垂在头顶的柳枝:“嗯?暮前辈干不过那只老狐狸?”   暮子吟戳戳贺北的肩头:“老狐狸?你这么说右护法,她知道得气得多生几条皱纹。我头痛,是被暮烟吵得头痛,她说我不要脸,挖她墙角,坐享渔翁之利。”   贺北在夜色中绽开一抹明艳的笑,眼里的光比星辰还要熠熠生辉,让暮子吟觉得对方是真心为他高兴。   “这么说是成了,不愧是你,暮前辈,所以,我好奇暮前辈是用什么条件钓到银溯那只小狐狸的。”   暮子吟正准备开口,贺北却抢先一步道:“先让我来猜猜。金银财宝他不缺,而权势,明明你给他的能比暮烟给的要更多。你最开的最让他动心的、并愿意暂时诚服于你的条件会不会是——你能保银辰不死。”   暮子吟微微一愣,随后叹了口气:“人不要太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终于要来了。 第070章 拍卖行   暮子吟忽而道:“我年长你大二十多岁, 以后叫我暮叔叔。暮前辈暮前辈的,生分。”   面对暮子吟的主动示好,贺北恭敬行至一礼,笑道:“好, 暮叔叔。   暮子吟注视着贺北, 认真道:“你笑起来的样子, 与我一位故人倒是有些肖像。”   贺北将目光看向身下快活游动的池中鲤:“是吗。我们徐长老昨日还说暮叔叔与我有几分像。当然,暮叔叔的风姿是我无法企及的,可能我们都是芜疆人, 芜疆人的血统特征太过明显。“   暮子吟若有所思:“说的也是。”   “话说暮叔叔看上去最多而立,竟然比我年长那么多,有什么护颜方法?”   贺北本是以玩笑的方式所问,谁知暮子吟认真答道:“护颜的办法有很多,有的功法修炼可以延保青春。或者食之一些丹药, 蝉衣?你指尖缝里残留着蝉衣叶片上的荧粉, 你就这么在乎自己的容貌?”   贺北没想到暮子吟竟然如此地观察细致。   “差不多。”贺北顺着承认。   暮子吟眸光闪烁, 沉沉“嗯”一声,道:   “蝉衣近一年在市面上几乎买不到,你不会是去红姜山亲自摘的吧?那里的猛兽, 一般人可对付不过。”   贺北轻描淡写:“智取。”   暮子吟猜测起来:“谦虚了,你的武功品阶应当在八品以上吧?”   贺北答:“七品。”   暮子吟露出诧异的目光:“年纪轻轻就已七品,未来可期。没想到凤语剑庄竟能养出此等天才。”接着, 碧瞳一挑:“会不会是你爹将河图洛书的碎片借于你来使用, 除却北府的那位天才,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贺北从容答道:“我爹的白子将来是我的, 但他现在还不想给我, 怕我胡来。天才嘛,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论天才,暮叔叔也是天才之一吧,您是南春刀法的唯一传人,天下刀法暮叔叔敢称第一,可无人敢称第二。”   贺北借机将暮子吟小捧一顿。   暮子吟笑哼一声:“我是后天努力大于天赋,没你这般聪明。那日见你用的轻功步法是凤凰游,你野心倒是不小,这个功法当今世上还无人能够成功练到最高那一重。”   贺北道:“凤凰游是我娘留给我的一本古术秘籍,暮叔叔也知道?”   “大约你娘也是长歌楼的旧人。凤凰游最初现世,就是在长歌楼的书阁之中。”暮子吟说完这几话忽而陷入沉默,在内心踌躇着,考虑要不要问出那个问题。谁知少年眼眸明亮,先他问道:“暮叔叔,我娘叫燕燕,你认识么。”   微风扶柳,青嫩的柳尖顺着暮子吟深邃的眼角划过。一只锦鲤忽而从池中跃出,惊起一朵雪浪。他身躯猛然震住的一刻,被贺北迅速捕捉到。   暮子吟的眼眸里倘若燃着一簇小火,目光炙烫起来,指腹微微摩挲过手中那支紧握的玉箫箫身,掌心生出汗来。   少年清朗净润的声音似亘古钟鸣般又从他耳边传来,每一个字都很戳心:“暮叔叔会不会认识我娘,如果认识那还真是好巧。不过长歌楼弟子三千,就算是同师门也不一定会认识。”贺北瞧着暮子吟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心里默默有了数。   暮子吟终是点头:“是耳熟。”   紧接着,暮子吟的目光掠过贺北食指上的金戒。   “你还玩傀儡?”   贺北装作讶然:“什么都逃不过暮叔叔的眼睛。”   傀儡术最初也是从芜疆开始流传的,暮子吟一眼识破他金戒的玄机所在,并不奇怪。   傀儡术要想修炼好,除却惊人的天赋与头脑,还要承受魂丝植入心脏时被牵引的异感,以及再也无法解除的羁绊。   贺北掩饰道:“只是普通魂丝,能够牵引的一些小玩意儿而已,不算得什么厉害。”   暮子吟点头,语句里含有教导的意思:“嗯,还是要注意分寸。”   傀儡术在正派里过于敏感,暮子吟将话题撇开:“关于云顶之巅目前的形式,你怎么看?”   “我只是局外人,我能看到的形式也不过是门主无能,左右护法对鼎而立。我觉得,倒是不如早分家。否则争来争去,最后要是让别人坐享了渔翁之利可就不好了,嗯......暮叔叔,我只是随便说说。”   贺北最后的无辜神色将自己看似随口一说的建议撇的一干二净。   暮子吟反倒更加认真起来:“暮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既然她这次送我这么一个大礼,我确实也该好好回敬她一下。还有银溯,你熟悉么?他的确不简单,想要仅仅拿捏稳他,很难。”   贺北轻笑:“熟也不熟吧,我也没有完全将他看透。他最近倒是与北府的可君姑娘走的很近。可君姑娘也不是简单的人呢。”   “是的。都说女子不如男,可君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与差不多大,武功品阶却与我相差不多。”从暮子吟提起可君的态度来看,他对可君是颇为赏识的。   贺北忽而兴奋道:“暮叔叔,给你一分大礼。”   暮子吟疑惑起来:“嗯?”   贺北往暮子吟掌心放置一块令牌。金铜色令牌上面所深刻的“溯”字格外刺眼。   暮子吟立马领会贺北的意思,贺北当真是给他一份大礼。   贺北解释:“这令牌是银溯的替身之物,从不离身。那夜丢在城郊破庙,你现在也有机会去揭穿他的真面目。”他将语气转换成玩笑的意味:“暮叔叔要是想换银辰来当这个城主也不是不可。”   暮子吟目光幽深起来:“养一个银辰跟养一个银砚有何区别。”   贺北明白暮子吟话里的意思,如果他是暮子吟,也会选择银溯。   暮子吟直问:“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贺北同样直白:“也没什么。如若这份大礼能让我们成为某一阶段的朋友,是值得的,朋友之间,礼大礼小并无所谓,伸手便是帮忙。我们总要有再相见的时候,最起码,下一次相见,我们还是朋友。”   暮子吟觉得,似乎贺北才是所有人里让他最猜不透的一个。   “我们会再相见的,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暮子吟最后道的这句话实在不像他口中能够吐露出来的。过于感性。   贺北是不相信自己此时可以优秀到让江湖大宗师愿意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但趁着对方此时对他是友好的,他想继续套一些话来:“暮叔叔,最后我还想问一下,长歌楼楼主是凤眼还是桃花眼亦或是其他,是柳叶眉还是远山黛?。高鼻梁,还是塌鼻梁......发色、肤色,这些我都想知道。有人说我娘是长歌楼楼主,你说奇怪么。”贺北最后笑得玩味。   暮子吟道:“长歌楼楼主不是芜疆人,而是土生土长的江北人。她自幼被人贩从江北贩卖到芜疆的山长家做家奴。因为她极有本事,三年后,山主竟然愿将她收为义女。山主死后还把主位传于她,此事在当时,可是震惊周边不少山头。再后来,她修习武功大成,创立长歌楼。长歌楼在她手中逐渐威震武林......她是一个传奇女子,却也有着最悲惨的结局。她是被你爹亲手杀死的,她怎么会是你娘,这还是我听过离谱的传言。你娘......燕燕,你娘,我猜,是世上再温婉不过的女子,否则怎会将贺宗师一把直剑化成绕指柔。你娘是在你七岁那年过世的吗?那个时候她年纪也不大吧。”   暮子吟说着将头侧过,好似在看天际的云彩。   贺北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的。既然如此,我明白了,多谢暮叔叔。”   贺北这边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既然长歌楼楼主是江北人,那就与她娘没任何关系。   黑袍当初在红姜山硬说她娘是长歌楼楼主,无非就是想扰乱贺北的思绪,以及对自家父亲的信任与看法。如此拙劣的烟雾弹,令贺北觉得可笑。   因为贺岸在他这里,真的没什么可以提升的高度。   贺北的道德底线并不像贺岸一样,有多“至上”,就算他娘真的是长歌楼楼主,那么过去的那些事已经过去,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是他爹与他娘的那一辈的事,与他无关。   更何况,贺岸如若有一天名声真的臭了,他还是会认这个爹,但是反之,他的名声臭了,贺岸一定会第一个把他踢得远远的,有多远踢多远。   —   与暮子吟告别以后,贺北把谢倦叫到身边,将这几日关于银溯与银辰子那点子纠葛简单分析与解释一遍。   谢倦听完并未表现的多惊讶,只是提醒贺北要当心。   谢倦挺高兴一点,就是贺北对他不会隐瞒任何秘密。这样避免很多误会,以及,被一个人愿意无所保留的对待,是一件可以感到荣幸的事情。   谢倦与贺北当日难得心情放松一些。   他们打算去街上买一些惟城的特产带回凤语山,分给同门的师兄弟。   往日扫街的三人行如今因为祁年的要手把手教银溯习剑,而光明正大的变成二人世界。   惟城比松洲城大三倍不止,更何况此地没有熟人,刚走出城主府没几米,贺北便堂而皇之地牵起谢倦的手,说:“师兄,你看街上认这么多,我们别走散。”   贺北每次占便宜的时候都会想好理由,谢倦根本懒得理会。   只是盛夏炎热,两人牵手,没有一刻钟掌心便都是汗津津的。   谢倦为难道:“不如我们松开,热,有汗,真不舒服。”   贺北不愿意,最后勾住谢倦一根小指:“这样吧?”   谢倦总觉得有失分度。   “我又不会跑。”说罢,谢倦掏出手帕擦擦掌心的汗。然后把手攥合住,拂长袖子,不给贺北可牵之机。   贺北便没再纠缠,因为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勾着手指走路确实有些奇怪......   一路上,各式各样的摊位让贺北与谢倦看得眼花缭乱,贺北不禁感叹:“惟城的风物比松洲城是多一些。”   谢倦点头表示赞同,只是他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多。   来到中心地带时,街上的清净更是热闹非凡,最大的拍卖行正在楼前举行庆典。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四周围堵的水泄不通。   贺北喜欢凑热闹,但是难凑的热闹他也懒得凑。   只打算路过时,里面的拍卖师介绍卖品的声音如雷贯耳,而且介绍的内容让贺北直接停止下脚步。   “艳山剑,是青云派祖师爷——江湖人称寒霜客的萧羿挽当年所持的佩剑。削金断玉、不再话下......寒霜客当年用它一剑曾当百万师......这品质,就算是外行都能看的出来不一般,剑刃似雪色,剑气可绽金芒似佛莲,剑柄尾端的八星连纹更是被一种古老的秘法所加持......”   贺北当下就暴跳如雷,忍不住口吐芬芳:“草,老子的剑,不会被黑袍那狗玩意儿拿去卖了吧?   再说,什么八星连纹,那时他练剑时不小心磕碰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个八角星。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 -我只是个小玩意儿。 第071章 家妻   谢倦眉头皱起, 沉吟一句:“艳山剑?”他回头一看,贺北已然跳上几米远处的高大柳树,正伸长脖子朝人群中央围着的展台上张望而去。   贺北看到展台上呈现着他最熟悉不过的艳山剑,心狠狠一揪。艳山剑就是烧成废铁他也认得出来, 艳山剑上的剑穗还在, 剑穗上坠的黑金圆珠在日光下明晃晃的反出光芒, 刺瞎他的眼。   贺北给谢倦使了一个眼神,道:“师兄,我男風去去就回。”   贺北用轻功从乌泱泱一片的人群顶上踏过, 猝不及防就飞上展台。   拍卖行的人没见过这等架势,立马招呼着几个行里的侍从上前将贺北团团围住。   “何等闲人,擅闯我们鲸坊展台。”   贺北的神色看似不大高兴:“不,你误会了。我是想问问,我的佩剑为何出现在你们的展台之上。”   展台的司仪将贺北粗略打量一遍, 虽说对方看起来蛮横不讲理, 但是无论是行头还是模样气度, 都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司仪的态度尽量放软几分:“我们鲸坊的货品都来自于正经货源。这位小公子,你声称此剑是你的佩剑?敢问小公子姓名以及出身,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贺北冷哼一声:“姓名你还不配知道。这佩剑我丢失已快有一月有余, 没想竟在此处相见。我很好奇这剑你们哪来的?”   司仪头一次遇上此等硬岔,但是鲸坊的背后靠山之大,他倒也硬气:“鲸坊都是正经货源, 不对外透漏, 有权保护卖家隐私。鲸坊三十年以来没做过亏心生意, 小公子说这佩剑是你的, 空口无凭。我看公子的长相不像是我们中州内陆的人, 倒像是——芜疆人。”   好端端的, 忽而扯上芜疆人,贺北看他是想引战。   在中州内陆大部分的老百姓眼里,芜疆人是和魔教挂钩的。司仪此话一出,台下的看客们都开始对贺北议论纷纷。   幸好贺北是在惟城,毕竟云顶之巅的左护法是一个实打实的芜疆人,这些年造福岚洲十城,百姓们对芜疆看法缓和。若是此时贺北在江北江东、当年受长歌楼楼主祸害最严重的地区,早就被淹没在民怒之中。   “我是芜疆人,芜疆人怎么了?你们偷我剑还有理了?”贺北直接火燎三丈。跨步走到艳山剑前,将艳山剑熟练执在手中,道:“说实话,我这剑也不是什么名贵宝剑,但是跟了我许多年,多少都有些感情。你们说你们的货源是正经的?那我也敢明说,我这剑是在春雷山参与绞杀魔教时丢失的,你们莫非是从魔教哪里得来的?”   司仪脸色惊变,这年头,谁敢和魔教扯上关系。   “小公子,莫要折煞我们鲸坊,我们视魔教为世敌,怎会从他们手里买东西?口口声声说这剑是你的,有何证据?”   “证据?”贺北晃荡一下剑柄上的剑穗,道:“这珠底刻着家妻的小字。你要人证我也可以请来,只是要麻烦你等上一会儿。”   司仪凑过去,端起剑穗上坠着的黑金珠一看,果真,珠底攥刻着一个“衣”字。他看也就罢了,还颂读出来。   好大一声“衣”字。   远处的谢倦不是聋子,脸上肉眼可见的浮上一抹薄红,为了掩饰自我一霎的慌乱,仓促地假意咳嗽几声。   他记得当时贺北送他剑穗时候言辞是:珠底刻字是为让他记住剑穗是他送的。他不知道贺北的剑穗竟然也攥刻上他的小字,原来从那时起,他送他剑穗,目的就不单纯。   “小公子,我们这剑确实是从正经货源处得来的。这么与你说,我们鲸坊敢奉上展台的东西,都需要申请一份城主亲自批发的通卖证。”说罢,司仪从艳山剑旁的展台上,拿起一本对折的明黄色小本,摊开对外一明示:上面不光有银溯的亲笔签名,还有盖有他的私印。   “有意思。”贺北眼眸一厉。   “如今,我拿回自己的剑,还得买了。”贺北的语境冷飕飕的,司仪身上遍生寒意,自觉后退几步,挤出一张笑脸:“小公子,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你这么想要这剑,不如买下来,封顶价也就三千金。”   贺北笑笑,眼里露出阴冷的光,他转身一脚将展台踢翻:“本来就是我的剑,买你大爷。”   贺北的阵仗把司仪吓得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贺北如此胆大。但是这卖家权势滔天,他也只能在这里和贺北干耗着。   贺北也铁了心就想在这儿耗着,要么银溯亲自出面把他这个亲自认证的黄本本给收回去。要么,他就明抢,想让他花钱,不可能。   艳山剑必定是黑袍卖给鲸坊的。抢了他的剑还要挣他的钱?   一时间,展台上气氛僵持不下。   司仪眼看情况不可控,又去搬救兵。不一会儿,从展台后款款走出一婀娜妇人,气质矜贵。端着微笑对贺北道:“这位小公子,若再闹下去,可就报官了。请黑骑大人们来处理此事。”   贺北摆摆手,一脸不耐烦:“行了,别废话,谁把这剑给你们卖的,让他当面出来与我对峙。”   妇人挺挺胸脯,撑起几分气势,毫不示弱道:“无可奉告。”   贺北懒得废话,准备就此拿剑走人。   谁知台后走出一位样貌惊人的黄衫女子。五官玲珑精致,妆容浅淡,浑身上下气度不凡,看不出有刻意修饰过自己的痕迹,出水芙蓉般天然无雕饰。她莞尔一笑,声音温似春江水,说的话倒不是一般豪气:“这剑,我买了。”   贺北眼眸一挑:“可君姑娘看的上这剑?”   可君柔声道:“三千金而已,我买来送你。”   贺北哼笑一声,眼神玩味:“千金要买我开心?”   “如果你能开心,万金也可得。”可君话一停顿:“只是你尚未成亲,哪里来的家妻?”   贺北抱剑一笑:“这你就不用管了吧?不是要买给我,要买就赶紧买,我还省事儿了呢。”   “好。老板,哪里交钱?”可君脸色一点未变。   看客们都在展台下议论。   “这么好看的姑娘,投掷三千金,只为得小郎君一笑?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遇不到?”   “是呢,不过这个小郎君好凶。难不成姑娘们现在都喜欢这种类型的?”   “这小郎君都有家妻了,怎得还肯接受其他女子的示好?”   “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小郎君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很好......你们说,这么好看的女子小郎君都不正眼好好瞧她,他的家妻该有多好看,怕不是比天仙还要好看。”   司仪见情况好转,对可君忙道:“姑娘随我来。”   并试着安抚贺北:“小公子,这剑归你了。”   贺北哼一声:“这剑本就是我的。”   他想,三千金对于可君来说定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君在北府根基尚还不稳,即便油水再多,也算是大出血了吧?三千金相当于凤语剑庄一年的收入,不知道的以为可君真的对他一往情深,散尽千金,只为博他一笑?   花可君的钱,贺北心里莫名舒爽。   “慢着。”一道清朗音色在人群之中响起。   众人只见一青衣男子,从围观的人群之中飞跃到展台上来,落脚极轻。   可君的美貌已经足以让世人惊艳,而谢倦的亮相却让台下的人一个个都倒吸一口气的程度。   风来的正好,吹起谢倦青衣衣诀,翩翩泱泱,一刻间犹如谪仙一般清尘脱俗。面似冠玉,标榜着不可亵玩四个字。气质干净似一泓清泉。眉眼间没有温度,但形状却不算锋利。   是一双极好看的瑞凤眼,看向贺北时,如同暗里乍现天光时,只有他能窥得温柔一霎。   “可君姑娘,不必破费。这剑我来买。”   这是贺北这一世听过谢倦说过最不计后果的一句话。他节俭清贫一生的师兄,哪里来的三千金?   贺北走到谢倦身边,耳语道:“师兄。你哪里来那么多钱,算了,这剑我不要了。”谢倦忽而这样,定然是不想让他欠别人人情,也不想他当众闹事,丢师门颜面。   贺北把剑往展台上一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今日无法失而复得,是我与它的缘分到了。怪不得别人。”   谢倦沉声道:“拿起来。”这句话带着平日里教导他惯有的威严。   “艳山剑是你的本命物,陪伴你十载,若今日真的错过,实在可惜。”   谢倦从袖中掏出一块红木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字:“沈。”   司仪一瞧,态度立马恭敬十倍不止。双手接过,道:“贵客在此稍等。”   贺北认得谢倦所出示的是沈氏钱行的钱令。谢倦出示的那一枚中间镶嵌着三粒红宝石,相当于最高级别的客户,存款至少有五千金以上。   沈氏钱行是中州内陆最大的钱行,他们的招牌在中州内陆可谓遍地生花,稍微规模大一些城都有沈氏钱行,更何况是惟城。   贺北仿佛被天雷击中。   合着他的师兄是个隐形富豪?他怎么上一世从未发现过?在去北府做神官以前,谢倦可是一件衣服要穿到破洞绣花都遮不住的程度才舍得丢掉的节俭程度。   合着,谢倦比他有钱多了,他还天天在他面前装阔绰。   “师兄......”贺北狗眼汪汪。   谢倦气场又与从前有不同,一种贺北觉得自己高攀不起的气场。   谢倦肃声对可君道:“就不劳可君姑娘破费,我师弟的剑我来买。”   台下的人都在讨论起谢倦的真实身份。他们猜测谢倦是江湖上哪位隐形大人物。谁知一道较为浑厚的声音响起:“是家妻!”   南国面对着四周朝他射来的炙热目光,清清嗓子,神色自得道:“害,我是他们的朋友,这小两口,老恩爱了。” 第072章 谢寒衣   或许是日头太盛, 谢倦觉得脸有些发烫。   片刻后,司仪恭恭敬敬端着一桌笔墨纸砚上来,要谢倦在购买条约上亲笔签名。   谢倦握过递来的笔,蘸墨, 俯首, 利落签下自己的姓名。谢倦向来写的一手异常漂亮的字, 瘦劲有力,似有割金断玉之势,如同本人一般, 龙章凤姿。   “剑,我们带走了,告辞。”   谢倦落下这话,头一次主动牵起贺北的手,将他牵下展台。   这司仪还在回味谢倦签下的名字。过后喃喃自语:“谢寒衣。衣, 果然是这位小郎君的家妻。”   谢倦不便签下自己真正名字, 而是将自己的小字与贺北的小字合在一起现组了一个名字。   司仪忽而明白, 为何贺北对可君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提不起兴趣,原是好男风......司仪瞧着远去的那道清影,心想这位家妻也算是男人中的极品了。   当展台下的人都以为可君会伤心难过时, 可君只是笑笑,转身与鲸坊的老板娘道:“听说你们卖手抄的《浮生记》绘本?”   鲸坊老板娘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道:“不错。游客先生亲自授权我们鲸坊......独有六份,其中还附赠一卷游客先生亲笔绘画的关于墨都的风光彩墨图。”   可君眼眸一亮, 惊喜道:“墨都的风光彩墨图?”   鲸坊老板娘继而又道:“不过独此一份, 想买的人有很多。姑娘若是真心想要也不是不可, 五千金可直接买断......”   可君的语气温度降低几分:“钱不是问题, 我要的是这世上独此一份。若是我在市面上再看到一模一样该当如何?”   鲸坊老板娘的表情略微一滞, 随即笑道:“这卷是有游客先生的私印, 可拿去鉴定。市面上就算有流传也都是假的。孰真孰假,我相信姑娘慧眼如炬,定能一眼辨别。”   可君眼底透出一抹不容他人察觉的厉光:“带我去看看吧。”   -   贺北与谢倦紧贴的掌心开始生汗,但谢倦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执意带他远离这纷扰的氛围,才肯放开。   贺北问起:“师兄,你哪来那么多钱?”   谢倦的面上浮起一抹冷色:“钱不是我的,我只是借用别人的。我与沈氏钱行的老板有些交情,我找个时机再与你慢慢解释吧。主要是——我不想你欠他的人情。”   贺北有些急切问道:“为什么不想我欠他的人情?”   谢倦停顿半刻,正经道:“可君代表的是北府,他与你交情不深,就愿意花这么大手笔帮你,定然有其他他想要得到的目的。没有白占的便宜,白欠的人情,既然你注定这次要欠别人的,不如来欠我的。至少我们是自家人,我不会坑害你......”   贺北被谢倦的话暖到的同时,也伴随这一丁点的失望。他差点就以为谢倦在吃可君的醋。   “师兄,我可没那么多钱还你。只能以身相许。”说罢,贺北迅速在谢倦颊边亲了一口,还冠冕堂皇解释:“这是利息。”   谢倦用手轻轻摸了摸贺北轻过的地方,转头瞪了他一眼:“还在街上,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我的家妻,我亲自家媳妇儿,有什么可避险的。”   “胡闹。”谢倦的语气严厉中参杂着些许无奈。   贺北忽而正经道:“师兄,三千金我会很快还你。既然这钱也不是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欠别人人情。”   谢倦说他与沈氏钱行的老板有交情,能让他挥霍千金的定然不是普通交情。沈氏钱行的老板贺北在上一世见过数面,在他印象里,是个大腹便便、满身铜臭的小老头。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的人与谢倦能有什么交情。   待他去查查沈氏的底细。   “不必着急,你别管。”谢倦这四个字说得极重,好像生怕贺北为了钱去做什么惊天傻事似的。   贺北一胳膊猛然跨上谢倦的肩,将谢倦的身子一震:“师兄,吃软饭的感觉怎么这么好。”   谢倦在贺北腰侧掐了一下:“我上辈子一定欠你的。”   贺北凑近谢倦耳边道:“师兄,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   谢倦言:“真的想报答我,就听话一些。”   “不听话吗?我连自家老子的话都不听,只听你的。师兄,家妻......谢哥哥.....”最后贺北抱着谢倦的肩,在他耳边极尽暧昧缠绵唤了一句:“哥。”   倘若一股电流灌进谢倦的右耳,叫的他浑身都酥麻了。   -   银溯自从上任城主之位以后,就从偏僻幽静的踏芳院搬到银砚之前所居住的仪筝斋。   银砚多年以来保养得当的身子一夜之间就垮了,重病不起,缠绵卧榻,靠名贵的药石所吊着。被银溯安置在惟城边界风景宜人、适合养病的药庄里,多加人手,好生伺候着。   祁年这些天,都会被银溯请到身边,教他习武。   在祁年心里,虽然银溯待他比之前还要亲近,但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跨越不够的沟壑,这道沟壑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   银溯的身体如同枯树逢春般,逐渐开始恢复生机。他走路不再依靠椅车,虽然步伐虚弱,走几步就会腿软,却比之前要强上许多。   祁年教他练剑,他起初只能练习一些手上的动作。如今,若是遇到状态好的时候,竟然可以配合步伐,同步练一些完整的简单招式。   祁年总是会感叹于银溯的天赋,没有半点武功基础的人,看他演练过一遍便能记得十分清楚,悟性极高。明明半个月前,还是一个连内力都生不出的人。   祁年教他的时候十分有耐心。   银溯握剑不稳时,祁年忍不住会上手去帮扶,祁年怀揣着一颗教导之心,却在触碰道银溯的一刻,六神无主,感官变得极其敏感。在心里大逆不道的想,银溯手掌的皮肤怎会如此滑嫩、手指也那么纤细、近看上去比女孩子的手还要秀气。   银溯偏偏还要问他:“祁兄,是不是太热了,脸如此红?”   祁年总不会说是因为害羞,只能挠挠头发,说:“有点热而已。”   银溯掏出手帕,带着淡淡药香的味道在祁年鼻尖萦绕,祁年瞪大眼眸,不敢相信,银溯正在为他擦汗。   他本能就闪躲开来:“不,不要这样,会弄脏你的手帕。”   银溯反而笑了一声:“没关系。   祁年沉浸在这笑里,不知从何时开始,银溯面对他时笑容变的多了起来。但面对那些属下,又是不苟言笑,一副威严郑重的模样,所以他对于他——是特别的那个吗?   回凤语剑庄的前一天,银溯单独约祁年单独享用一顿晚饭。   惟城的吃食偏甜,就连炒酥肉都裹着一层糖浆。祁年不喜甜口,但是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祁年与银溯一同吃饭的时候不知该如何让找话题聊天。他觉得不说话的时候很尴尬,但是说话好像更尴尬了......因为他拿起手里那双碧绿翡翠镶金做成的筷子,不经大脑说道:“这双筷子真好看。”   银溯夹菜的手一停,道:“祁兄若是喜欢,我多送几双给你。”   “咦,不用。这太名贵了,更何况我们兰渚的厨房经常出现意外,保不准哪天就碎了,多可惜。好马配好鞍,我们兰渚的碗不是掉漆就是带缺口的,陪在一起还挺违和的。”祁年说的是实话,自家师父和师兄有时候心血来潮去厨房给自己折腾吃的,总会破坏点什么......再说,被送筷子......总觉得有些奇怪。   “溯弟,明日我就要告别惟城。今夜,我帮你在书阁挑选几本适合你的心法与剑法,你好生练着,假以时日,定能在武学方面有所造化。”   银溯微微一笑:“有心了,祁兄。”   祁年望着那张过分清秀的脸庞,认真道:“溯弟,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银溯语气放轻快一些:“会呢。如若有缘,无论相隔天涯海角都会相见。这一次的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祁年用力点头:“会的。溯弟,一定不要忘了我呀......”说罢,祁年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在银溯眼前晃了晃。   “溯弟,这是我自己做的平安符,送给你。希望你年年岁岁都能顺遂如意,平平安安。”   银溯接过祁年手里的平安符。他低头看着方方正正、底下坠着玛瑙珠、流苏花的平安符,眉眼里涌现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平安符用金丝做的边框,正面绣着平安,背面绣着如意,每一面都点缀着几多粉嫩的小雪樱。绣工算不上精良,略显笨拙,但是银溯一联想到祁年这样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深夜挑灯绣花,就觉得又好笑又违和又暖心。   银溯将平安符捧到胸前,道:“谢谢,我很喜欢。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我会一直佩戴在身上。”   祁年红着脸一个劲儿地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或许是手边的热汤雾气腾腾,将他的眼眸都熏得有些微湿。   银溯面带歉意:“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些什么......”   祁年忙着摆手:“不用送我什么,认识你或许是我此次下山来惟城得到最大的收获。”祁年说完才意识到这话说的有些过于情深。   银溯摇头:“那不行,礼尚往来。不如我送你一些我自制的丹药吧。”   祁年点头:“好。”他压根不在乎银溯是否会真的给他回礼。   吃过饭后,两人在庭院里散了会步。   祁年满脑子都是贺北对他说过的话:“不主动就不会有故事。”   “溯弟,我能,我能,我能抱你一下吗......”祁年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将这话说出口,整个人都紧张地在抖。   银溯没有多加思索,只是平静着答应:“可以。”   银溯张开双臂,往昔蕴含淡漠的褐眸之中流淌出一抹温情。   一刻间宛若揉碎的春雪,初融的冰川,薄云见疏月。   祁年怯怯走过去,银溯轻轻抱了一下,侧头在祁年耳畔道:“有的时候真的希望,如果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在银溯准备松手时,祁年却将银溯反抱住。银溯的身躯猛然被身前人猛然拉到怀里,整个人也略显震惊。   银溯小小一只被祁年窝在怀里,莫名融洽。   银溯的骨架比祁年想象中大一些,只是他太瘦了,抱着有些膈。   “我会像你亲哥哥一样对你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有一些小暗示~ 第073章 凤栖墨   祁年为给银溯挑选适合他修习的功法, 忙活到深夜才从书阁离开。   当他抱着高高一摞书行走在幽深寂静的楼廊之中,隐约撇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门口立着一道黑漆漆的人影。他本能警惕地放慢脚步,只是他走得越近越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最后果然虚惊一场。   祁年不解:“二师兄?大半夜不睡觉, 在我屋门口装鬼呢?”   贺北背部依靠着门框, 抱胸, 眼眸含笑:“这么晚回来,不会是去和狗男人幽会了吧?”   祁年急着解释:“胡说些什么!我刚从书阁回来。”   “书阁幽会?年年挺会挑地方。”   贺北的话让祁年身躯一震。   祁年讶然:“二师兄,你脑子里能不能想些干净的东西。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贺北看他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用指骨敲敲他的脑门:“开玩笑呢,这都听不出来?幽会,呵,你有那个胆子么。”   祁年撇撇嘴:“开玩笑也得有度,而且我不喜欢男人......这么晚堵在这儿, 什么事?”   贺北目光一厉:“进去说。”他半推着祁年进了屋。   进屋以后, 祁年放下手里的书籍, 麻溜找灯点上,视线明朗开才回味过来,贺北从头到脚一身黑, 活像一个黑罗刹。再加上他这副与往日不同的严肃神情,祁年生咽下口水:“二师兄,大晚上穿这么黑, 你这是打算去做什么?”   贺北先是坐下, 顺手给自己倒上一盏已经凉透过时的龙井。因为口感太差, 刚喝进口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这茶你放几天?”   祁年回忆一下:“三天......”   贺北庆幸自己没咽下去。   “怎么活的比我还不讲究。”   “交给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样?”   贺北的目光黑沉下去。   祁年在心里默默感叹, 贺北不苟言笑的时候气势有够可怕, 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怯意。他认真答道:“今日可君姑娘确实有来找银溯, 我回避了,也按你教我的,去......偷听。”祁年发誓,他这辈子做过的坏事都是贺北指示的。“可君姑娘来的时候手里好像拿着本书,封皮金碧辉煌的……书名的字体不是我们中州的字体,我看不懂,好像是三个字。”   “他们确实很谨慎,谈话时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还有黑骑把守。我隔着远,起初听到的内容很模糊。”   “与墨都有关......后面我又想办法匿身离得近一些,这个时候清楚一些了,我听到他们在讨论一幅画......说是假的。”   与墨都有关,贺北大概知道是什么画:“谁说是假的?”   祁年道:“溯弟,他说真正的画只有半卷。”   贺北手里攥着空的茶盏,指尖在盏身上一敲一敲。他沉吟一句:“事情有意思起来了。”又抬眸看向祁年:“还听到些什么?”   “没有更多了。”其实祁年还听到一些,不过是关于自己的。   他听到可君问银溯:“你与贺北的小师弟走得很近。”   银溯说:“是的,遇到一个交心的朋友不容易。”   可君反问道:“单纯只是当朋友来相处?”   银溯语气平静:“嗯,不然呢。”   紧接着,祁年就听到可君笑了声:“不像你的作风。”   银溯质疑:“我什么作风。”   可君言:“你这种人,会真心待朋友么。”   银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会与不会,你管不着。”   银溯虽然平日里待人疏离,但在谈吐用词方面十分讲究礼数。“你管不着”这种话祁年初次从银溯嘴听到让他觉得有些诧异。让他在瞬间怀疑,银溯和可君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祁年有些沾沾自喜,因为银溯从来没有对他这般不客气过。而且听到银溯亲口和别人承认——他是一个交心的朋友,实在值得高兴。   贺北在走神的祁年耳边忽而道:“有事,回屋休息了。”   于是,祁年眼睁睁看着他睁眼说瞎话的师兄打开窗户用轻功纵身一跃而起,跳上对楼的屋顶,最后逐步消失在黑沉的夜色之中。   -   夜里的鲸坊护卫重重。   在偌大的展厅中央,依然亮着一盏烛灯,老板丽娘按照往常一般,手指灵巧拨动着手里的金珠算盘,理着手中账目繁杂的账本。嘴里怨苦着:“哎,劳碌命,这乌黑的眼圈,再厚的粉都遮不住。但是账这种东西,自己算才安心。”说罢,又指挥着身边的小侍女:“媛媛,给我磨墨。”   丽娘用余光瞥见一只远远比媛媛还要宽大的手掌正在帮她磨墨。   她把目光全部聚集在这只手掌上。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蔓延分布的血管清晰可见。视线顺着手掌往上移着,最后停止在一张令她白日就印象深刻的脸庞上。   对方隽美无双,并不符合中州人审美的长相。鼻梁高挺,在颊侧洒下一片阴影。深邃眼眶里嵌着一对异色瞳仁,宛若异世的珍宝,比偌大展厅里任何一块宝石看上去都要瑰丽。   他嘴角勾笑看着她,浑身散发的压迫感让她遍体生寒。   还未等丽娘反应过来,眼下便有一道银光闪过。喉间一凉,艳山剑的剑刃已然架在她的脖颈之上。她倒抽一口凉气,努力佯装镇定:“这位公子,夜闯鲸坊,有何贵干?”   贺北幽幽道:“自然是找你闲聊两句。”   丽娘到底是见过一些生死场面的,还不至于吓昏头:“若真想闲聊,就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   贺北不然:“这样聊比较有效率。”   丽娘压着心头的恐惧,继续问:“想聊些什么?”   “想问一些问题。”   丽娘试探道:“我若是不答呢?”   “不答?”   贺北的剑又往她脖颈上又紧贴一寸。   丽娘随即鼓足力气大喊一声:“来人,有刺客。”   围守在附近的几位高手听到响动之后纷纷直攻过来。只是不出片刻,便被贺北仅用一掌全部震翻在地,一个个翻着白眼,口吐血沫,失去意识昏晕过去。   丽娘这才意识道,贺北并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那一双手......不是娇声贵养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贺北的剑从丽娘的颈前移到颈后:“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若答错一句,我就在你后颈上用剑雕一片花瓣,等刺够完整一朵——婀娜美人,玉魂消断。”   丽娘颤声示弱:“你问......我不能保证全答上来。”   贺北开口道:“听说你们在私下贩卖游客先生亲自授权的《浮生记》绘本。”   丽娘没想到贺北竟然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是真的,怎会有假,游客先生只授权我们鲸坊一家。”   谁知贺北一脚踩上丽娘身旁的木椅,斥道:“放屁。再说鬼话,头削下来。”   丽娘被贺北劈头恐吓过的后一刻,后颈就一凉。   贺北竟然真的开始在她的后颈开始刺花......刺的过程并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刺完之后,好像有一蹙火苗在刺过花瓣的地方雀跃跳动,又烫又麻。待热意思却下来,就能清晰感觉到,宛若有无数只蚂蚁从后颈处朝着身体其他部位蔓延着爬,痛痒难耐。   贺北的声音消沉有力,宛若恶魔在她耳边低语:“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   这时,被痛痒之意折磨的丽娘话里带着哭腔:“假的......”她浑身的穴位都被贺北封住不能动弹,但嘴巴可以动,所以,只有唇瓣在狂抖时的样子极为滑稽。   贺北道:“所以,附赠的墨都风光彩墨图也是假的,对吧?”   丽娘强忍着泪水:“对。”   贺北的气息再次逼近:“有真的么?”   丽娘微楞一刻,紧接着道:“没有的没有的......游客先生避世多年,是死是活世人都不知......留下的真迹本就不多,画作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   贺北沉沉“嗯”了一声。   真正由游客亲笔手绘的墨都风光彩墨图,曾被做为祭品,尘封在黎国旧皇陵——少宁长公主的玉棺之中。这卷图本名叫《凤栖墨》,并非普通的风光彩墨图,而是可以概括墨都全貌的地图。   拥有它,寻找白子将事半功倍。   “我来看看你们的画卷。”   贺北将丽娘的穴位解开。丽娘被贺北用剑架着脖子,移步来到一个高大的红梨木书柜前。丽娘将柜锁打开的一刻,呈现的景象属实让贺北不禁惊叹一句:“奸商。”   书柜之中上面八层整整齐齐码着不知道多少本精装过的《浮生记》,最下面三层,累着几十卷《凤栖墨》。   贺北道:“你们胆子可真大。明明跟搞批发似的有一整柜,却敢对外宣传仅有六册。”   丽娘实话道:“我们的图其实与市面上广为流传的版本差别并不大,只是我们用了更好的材质与画料......绘画时候再增添修改一些景致罢了。”   贺北用手指抚过那卷绘工精致的彩墨图,最后,指尖停留在画面右下角,游客先生的金色私印上。他低头轻嗅,指尖一抚,眼察细观,经过鉴别,呢喃一句:“有趣。”   因为这画是假的,私印却是真的,贺北的血液有些热腾起来。   “画是假的,印却是真的。”   贺北见过真的,所以知道画是假的。令贺北血液沸腾的是——银溯不光一眼能辨别画的真假,还知道真正的画只剩下半卷。   真正的画卷戛然而止的部分泛着焦黄,另外半卷是被烧毁的。   上一世,北府遭遇连绵一月的暴雨。地势较低的黎国皇陵首当其冲被淹,少宁长公主的玉棺还莫名失踪,据说是顺着水势漂流进了清河。清河连接着三片不同的海域,北府派人尽力打捞过数次,却始终寻不到踪迹。   后来,贺北作为镇西使前往金沙途中,被镜花宫劫杀的那一次......他九死一生,昏迷中醒来,他竟然躺平在一樽玉棺之内,身旁是早已化作枯骨的少宁长公主。少宁长公主的身旁置放着珍宝无数,所以,那半卷《凤栖墨》显得格外特殊醒目。   从玉棺之中爬出,贺北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墨都。   贺北听闻过关于这幅画卷的传说……后来,果真凭借着这半卷暗藏玄机的《凤栖墨》,在墨都里求生数次,还自己摸索出三枚白子具体所在的节点。   墨都宛若一位蒙着面纱的神秘人,而《凤栖墨》就是面纱下它的真面目。   “是么.....”就连丽娘自己都不知道。毕竟她只是鲸坊挂名的老板,真正的老板另有他人。这批《浮生记》就是故作玄虚用来骗有钱人的。这些年道家兴起,开始流行起“寻仙问道”。墨都被这些所谓的修道人大肆美化宣扬,所以一向冷门的《浮生记》在近年的销量变得格外好。   贺北又问丽娘:“委托你们艳山剑卖家是谁?”   丽娘答:“穿着一身黑,带着面具,声音很粗旷,是个男人。”   贺北冷哼一声:“就这般你们还敢声称货品都来自于正经货源,连对方的模样都不看,便敢接受他的委托。”按照丽娘的描述,对方确实像是黑袍惯有的伪装。   丽娘接着道:“他答应将此剑卖出以后,我们可以抽取三个点的委托费。这剑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应该不会有人去纠结它的来历。再加上他的条件实在诱人,我便答应了。”   贺北后来没再多问什么。   临走之前警告丽娘:“今晚之事你若向任何人透露半分,我就放火烧了你这鲸坊,顺便把你后颈这朵桃花刺完整。” 第074章 瀛洲   清晨, 惟城码头雾气迷蒙,白茫茫一片,宛若缥缈仙境一般。漆黑的玄河水就在眼前奔流不息,却窥不见它本来的颜色, 只能听见汹涌的浪涛声。   贺北挽着谢倦的手踏上前往瀛洲的船。迎着疾走的凉风, 沉吟一句:“师兄, 我们要回家了。”   谢倦手心的温度在贺北的包裹下渐渐升温着。被风吹乱的发丝飘拂在颊边,遮蔽住他的视线:“没想到这次出来,竟然这么久。也算是初次尝试过江湖的险恶了......春雷山, 我们也算经历过生死。”   谢倦声音的被风逐渐模糊,贺北凑近听才能够完全听得清楚。他只听谢倦最后那一句:“经历过生死,方知眼前人的珍贵。”将他深深触动。   贺北反手握住谢倦的手掌,往他胸口一置:“师兄,你在我心里, 无论何时都是最珍贵的。   谢倦能感觉到自我掌心下那颗温热心脏正在快速有力的跳动着。贺北想要他明白, 这颗心, 这一刻,是在为他而跳动。   谢倦看着贺北深情款款的眉目,心底像是有一摊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正在缓缓融化着。   “贺兄、谢兄。”   可君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他们齐齐向右侧头,看向雾气里的可君。   可君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想亲自来送送你们。”   可君择日也将打算离开惟城,只是他回北府, 与贺北的路线不同。   谢倦为表示谢意:“有劳可君姑娘了, 你路上小心。”   贺北带着刺的话语紧随而来:“可君姑娘本事大的很, 且用不着我们来操心。”   可君轻笑出声:“以后二位有空, 请来我们北府做客。”   谢倦道:“好, 他日有缘再见。”   可君叹口气:“我们还会再见的。不过贺兄, 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贺北道:“有什么话直接说,我师兄不是外人。”   “那日寒池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都是真的。”   可君往贺北心上点了把火,贺北有些焦躁地挠挠头,挠完又发现自己的行为太像祁年。他面露愠色:“我只记得我说过,你再胡闹,我就亲手杀了你。”   气氛瞬间争锋相对起来。   谢倦的脸色也变了。   可君偏偏还凑到贺北耳边道一句:“贺兄,我喜欢你。”   可君说的很小声,但是谢倦离的也并不远,贺北不知道谢倦听到没有,但是光是“共泡寒池”就足够让他心梗一阵。   “滚。”贺北挽着谢倦转身走进船舱。   回到船舱,贺北还是想解释一下:“师兄,共泡寒池那日是偶遇。”在贺北这里,可君就跟一只苍蝇似的,没事就在他们两个面前舞,还冷不防被盯上一口。   谢倦的语气平静:“之前你还说要我别与她走的太近,如今,你自己倒是与他相处的不错。他是姑娘家,若是此事传出去,你就与他就再也脱不开干系。”   贺北听着谢倦的话总觉得味道不对:“师兄,他是男的。”   谢倦信没信,贺北看不出来。谢倦的真实情绪一点都不漏痕迹:“共泡寒池,是他捡到你发带那日吧。”   “师兄,就算他是女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女的。而且他根本就是男的,变态......他就是故意说那种话恶心我们的。”   谢倦将沉雪剑从剑鞘中抽出,一道飒气的银光闪过眼前,他将剑刃一偏,从光洁的剑身上撇到连自己都觉得冰冷的寒眸:“那是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他是男是女,也与我无关。”   贺北了解谢倦,谢倦表现的越不在意就越在意。   贺北看谢倦专心擦剑佯装装作无事的模样,心里竟然可耻地、含有一丝谢倦为他吃醋的窃喜。他说:“师兄,别乱想。”   谢倦手里擦剑的动作未停:“我没多想,你的私事我不会管太宽。”   “师兄,我的好师兄。”贺北把谢倦的肩搂在怀里,用微翘的鼻尖蹭蹭谢倦的脖颈,成功把谢倦蹭毛,反手赏了他一巴掌。还毫不客气道:“老实点。”   谢倦表面一副风轻云淡的摸样,这一巴掌打的是真疼。   贺北捂着微红的颊边,神色有些委屈。   谢倦打完这一巴掌,莫名觉得有些舒爽......好像心里刚结的疙瘩没那么膈应了。   祁年刚好看到这一幕,司空见惯地坐到贺北身边。谢倦那边气氛太冷,反正他是不敢过去。   “哎。”祁年凭空叹气。   贺北调侃他:“怎么这么焉巴,好像老婆跟隔壁王二狗跑了似的。”   “没什么,大约是天气原因,心情也跟着有些阴沉。”祁年捏捏眉心,表情有些困顿。   贺北冷飕飕来一句:“呵,你的溯弟也没来亲自送送你。”   祁年立马解释:“他身体不便,再说,昨日我们一起吃过散伙饭了,也没什么遗憾。”   贺北将头靠在窗棂上,眼眸斜着一挑:“我教你的你倒是用上没?”   祁年冷笑一声:“二师兄,按你说的做,我会被关进银家的秘牢里,今日就回不成凤语山了。你那些招数骗骗小姑娘可还行。要是我是女的,你那么对我,我指定把你打到屁股开花。”   谢倦拭剑的动作一停,嘴角似是浮起一抹冷意的讽笑。   贺北回想起他第一次强行亲近谢倦的时候,好像是被打的屁股开花来着。说到求爱,他要不是仗着谢倦纵容他,对他有感情基础,和他相处十几年实在断不开联系。不然指定被谢倦当即扔到某片凄凉海域。   “师兄,等我。”贺北起身出了船舱。   过了一会儿,贺北手里抱着一捧新鲜还带着露水的苍兰花归来。   祁年讶然:“师兄,哪里摘的?”   贺北鞋底还是湿的,身后留着一串深色脚印:“不远处有个花坞,我用轻功飞过去摘的。”   祁年啧啧嘴:“多危险,真够胆的。徐长老看见了指定骂你。”   贺北说:“已经骂了。”他把花捧到谢倦跟前,呈着笑脸道:“原本花已经够好看了,怎么放到师兄跟前就觉得有些逊色呢。难怪剑庄的弟子们都说师兄是绝色呢。”   谢倦两颊漫起薄红,眉头一皱斥责道:“你在说些什么?”   祁年忍住笑,心想他这个二师兄要不是有张好看的脸,单听这都要这话都要吐了,但是配上那张脸,又觉得画面莫名和谐。   像没什么文化的求爱大美人。   祁年还在旁边,谢倦羞耻感直线上升,觉得贺北为何如此......老土。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贺北想哄他开心。   其实他也没有不开心。   只是一起泡寒池是件很私密的事情,之前贺北天天混在紫竹林与陆星泽一起泡他都没有觉得什么,只是那个人换成可君,即便二人没发生什么,他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但是此时看到努力卖弄自己哄他开心的贺北,他也绷不住劲儿了。   谢倦含着几分凶意道:“若再提那些传言,便别与我说话。”说罢,伸手接过贺北手里的花,端详几分:“这品种叫织女星,不多见,要比普通品种的小一些,浅黄花蕊,从底部泛着烟紫色,样子好看,气味一般。”   贺北问:“嗯,那有没有牛郎星这个品种?”   谢倦抬眸:“滚。”   —   待前往瀛洲的船只从玄河驶入鹿角湾,漆黑的河带骤然变成明朗清澈的青湛色。   远处天涯边金乌西坠,紫红色的烟霞漫天浸染着水色,四周清寂,波平似镜片,除却雁声清鸣,便再无杂响。   贺北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闭目打坐,凉风拂面,心思平静。掌心凭空绽放地那枚一叶花已经被他绘制完整,正散发这熠熠的金色光辉。经过蝉衣的加持以及这几日的刻苦修习,佛宗的传世神功一叶五花,他已成功练成第一叶花叶。   谢倦走至他身边时他立刻就察觉到,微微睁开双眸,转头对谢倦欣喜道:“师兄,我练成了。”   “恭喜。”谢倦嘴角噙着淡笑,这一刻,他心上积扰的乌云已消而散开。   谢倦之前替贺北寻找的佛宗功法里,金莲决是他认为修习后克制体内浊气为最为可靠的一种。一叶五花呈现的效果与金莲决十分相象,故,谢倦也以为贺北一直在修炼金莲决。   谢倦道:“得空,书信一封给贺宗师,让他不要担心你。”   贺北笑道:“我爹才不管我死活。我爹知道这件事以后,恨不得就此把我驱逐出正道。师兄,我从来不相信非黑即白,我现在的处境也别并非是在薄冰上游走,至少,我因祸得福,我变强了,我能保护你。你知道么,我拼命让自己变强,只是因为想保护你。”贺北说完这些话,胸腔里已然挤满了对谢倦的爱意,若不是周遭都是真武盟的人,他就会把谢倦放进怀里,亲吻,拥抱,抚摸......用身体的本能去表达喜欢。   谢倦眉眼比水色还要干净,他认真道:   “寒川,你不用这么拼命。”   “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说罢,谢倦居然主动俯身抱了贺北一下,轻轻的,极尽柔致的,在贺北颊侧留下一个羽毛触感的吻后,起身背手着看向贺北,倘若无事发生。   贺北眼眸有些湿润。谢倦无论在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是他的救赎,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光。   两人互相对望这,时间都宛若静止下来。   —   天空渐渐暗淡下去,陷入浓墨般的月色,一轮瘦月如钩挂在辽阔天边,倒是辜负满河倒影垂落的星光。   船舱的休息室并不大,睡觉需要打地铺。贺北把祁年安排在靠壁的最里面,他在中间躺下,把祁年与谢倦成功隔开。   贺北晚上吃饭时蹭了徐棠一些烈酒,有些微醉,入睡快,睡得有些沉,很安分。   谢倦转身对上贺北的睡颜,不得不承认,贺北睡着的时候才是让他最喜欢的,很乖。谢倦摸摸贺北挺立的鼻尖,又替他撩开掩住眉眼的乱发,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往他怀里靠了靠。   夜里河面上太冷了。   睡梦里,贺北嘴里含糊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呓语,把快要睡着的谢倦一把拉进怀里。谢倦本就畏寒,而贺北的胸膛炙热的像一块烧红的铁,让他无法遏制的向前靠拢着,最终,在贺北怀里蜷成一团。   两人的腿不自主交缠在一起,被子遮盖住的部分才是最亲密又暧昧的。   祁年也冷,半夜里被活生生冻醒。本来三个人一条被子,醒来发现被子被他两个好师兄紧紧攥着。他连个被角都分不到,又困又气,想着不如起来多穿了几件衣服保暖。谁知恰好碰到起夜的徐棠。徐棠问他大半夜不睡觉穿什么衣服,祁年如实回答,说太冷了。   徐棠觉得祁年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就把祁年邀请到自己单独的休息室取暖。祁年心想和徐老头挤被窝总比冻死强吧,于是,乖乖跟着徐棠走了。   第二日,太阳射进船舱,贺北才醒来。   谢倦本来不嗜睡,但是昨夜实在睡得既暖和又舒服,醒的也很迟。醒来时候,发现自己的后背紧贴着某人的坚实胸膛,腰上还紧紧覆着一只温热手掌。   贺北将他锢得太紧,他动弹下身子都难。   他本想轻轻挪下位置,无意摩挲过身后人的腰间,耳边传来一句声线特别的闷哼,贺北富有慵意、微微嘶哑的声音传来:“别乱动。” 第075章 一直在一起 第七十五章   贺北的这句“别乱动”包含着克制与隐忍。紧接着, 谢倦又听到他用气声一笑:“师兄,我想在清醒着的时候抱会儿你。”   谢倦没有吭声,当作默认。   贺北的身躯实在暖和,谢倦被捂得有些燥热。被抱了一会儿, 有些热的受不住。   “热。”谢倦挣扎一下, 贺北抱的更紧一些, 还把头埋进谢倦的后发里沉重的呼吸着,谢倦觉得又痒又烫,有些吃力地在贺北怀里翻了个身。   不曾想, 两人面对面看着,气氛更加尴尬。他们相视一望,几乎是同时轻笑出声。   谢倦的语气也比平常说话时要软一些:“好了,起床。”   贺北一手撑起头,看着从他怀里半坐起的谢倦——里衣松松垮垮耷拉在肩上, 露出半截锁骨, 以及白皙光洁的肩头, 谢倦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就看到贺北眼里释放出两抹精光,仿佛瞥见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   贺北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完成。”下一刻, 谢倦就被贺北翻身压了过来。   贺北的手按压在谢倦的肩头,谢倦吃痛,“混蛋”二字还没完整吐出口, 嘴巴就已经被贺北狠狠堵上。   这是一个压抑许久的吻, 被贺北极力克制着却依然显得急促。一股危险又霸道的气息将谢倦包裹着, 把谢倦淹没进空气稀薄的境地。茫然的谢倦沉沦在这个绵长还极具撩拨的吻里喘不过气来, 对方已然迈出更大胆的一步, 伸入里衣将他的腰紧紧锁住, 似在攀膜一座秀峰。   谢倦察觉到对方的身体变化,他咬住微颤的唇瓣说:“可以了.....会被发现的,门没锁。”   贺北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然埋在谢倦各处周旋,留下专属于他的标记。   谢倦在贺北的攻势下就连肌肉都变得酥软,血液快速流动着,皮肤涨起烟霞般令人悸动的颜色。   静谧的孤岛最终被攀上一座高峰。   谢倦震惊着,他又一次被贺北掌控在手中。他无力挣扎着,却又被贺北一步一步带入他所认为的深渊。   贺北在他耳边,醉人的话如同呓语:“师兄,我为你做的你有一天都要加倍还回来。”   船只在奔流的河面上晃动着,日光渗过薄透窗纸,在谢倦屈辱含带着羞涩的面颊洒下一层淡暖的金辉。从谢倦的眼角里渗出几颗泪珠,像是摔碎的宝石坠挂在侧,被贺北皆然吻去。   门外传来祁年急促的敲门以及喊声,被贺北大声呵斥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才开,走出好整以暇衣冠得体的谢倦。   谢倦一如既往的清冷神色就挂在脸上,可能是祁年的错觉,总觉得谢倦眼尾有些泛红,总像是刚刚哭过,眼眸含着水色,显得他的瞳眸比琥珀还要剔透,似猫儿的眼睛一般,。   祁年进屋之后,看到正在整理房间的贺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说话的,祁年忍不住把憋屈一晚上的苦水狂倒出来:“昨夜你和大师兄根本不记得还有个我,总共就一条被子还被你们全部拿走,可是冻死我了,我实在没办法跑去和徐长老一起睡的。本以为脱离苦海,谁知道徐长老那个呼噜声比打雷还厉害,真不知道还有多久到瀛洲,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了。”   贺北瞧见祁年眼下两片乌青,没忍住狂笑一阵,笑得肚子都痛:“年年啊,你也算是睡过徐长老的人了。”   祁年有些焦躁地挠头:“闭嘴,二师兄,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怪呢?”   “二师兄,别动。”祁年忽而顿住身子,往贺北脖子上又仔细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看错以后,走到贺北身前指着贺北脖颈上两道纤细的红色血印,说:“你脖子受伤了。”祁年的心头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好像联想到些什么,但是又迅速将这些念头压下去。   贺北用指腹一抹,血还是新鲜的。他哼笑一声,瞧着指腹上的血迹眼里竟然流露出几分宠溺的味道。   “有点痒,不小心挠破了。”贺北把白色的衣领往上拉拉,遮住一半。   祁年听完解释,更没再多想,顺手拿起桌案上一只苹果,大口咬了上去,含糊道:“你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   贺北“嗯”了一声。   他将床褥换上新的,按照谢倦的标准差不多收拾整洁以后,便起身出去寻找谢倦。   谢倦正在甲板上听徐棠即兴的说教。   徐棠知道这一对师兄弟睡到快晌午才起,如若平日里在剑庄,必定是要说上两句,但又知道他们这段日子确实奔波受累,经历了大风大浪,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贺北来了,徐棠的说教心思达到一个顶峰状态。   贺北和谢倦就在徐棠的说教下度过漫长的一个时辰,后来在徐棠说一句贺北就辨别一句的忤逆行为下,徐棠成功气的闭上嘴,哼哼几声,斥责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回船舱喝茶看书去了。   徐棠一走,谢倦与贺北之间的气氛竟然尴尬起来。   因为贺北站到他面前,又让他回想了一边起床时的羞耻情景。   谢倦觉得明明贺北才是最忍不住的那个每次到临头却又克制的很好。而他明明才是最抗拒的那个,却在贺北的引导下一点点沉沦,内心是羞耻的,但身体的反应的是诚实的。   少经人事的他根本受不住贺北各种方式的撩拨。   到底贺北在西六街有没有和那些莺莺燕燕厮混过,到底是无师自通还是熟练所致,贺北的嘴里能有几句实话啊。谢倦这般想着想着把自己成功绕进死胡同。   于是,贺北看着谢倦冷脸白瞪他几眼,而后独自一人跑去打坐。   贺北一头雾水,按理说应该有点奖励什么的,但谢倦这性子,总是事后就翻脸。   快到傍晚时,船到达瀛洲。   瀛洲是一座破败之城。人口分散稀少,都是老弱病残,青壮年不是举家跑到岚洲谋生,就是折返于松洲之间混口饭吃。这些年,松洲一直计划着将瀛洲规划进自己的管辖范畴。   瀛洲有个挂名城主,是徐棠年少一直相处到现在的老友。是个铸剑师,名叫虞究,一辈子只出过一把好剑,便是贺岸如今还在用的那把剑,名叫神鹰剑。   这把剑材质采用于昆仑的雪山铁,是剑料中最坚硬的一种材质,虞究会铸好剑,只是审美不太行,比如贺岸那一把,实用是实用,只是摸样过于暗淡朴实,丢在垃圾堆里都不一定有人会捡。   而且神鹰剑不光长的丑,也不是虞究最满意的作品,是他刚学铸剑那会儿铸造的,根本没费多大心血。但是用此剑的人太过有名,这把剑自然也成为他铸造过最有名的剑。   但是虞究这人对物质名利都很淡薄,对于他来说,铸剑只是他的毕生热爱。   瀛洲的客栈本就没几家,一艘船上下来四五十个真武盟的弟兄,前来相迎的虞究额头上直冒汗,心想:这么些人住客栈他得出多少钱?   徐棠了解虞究,直接说是自费,虞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让徐棠晚上到他家喝酒。   祁年没来过瀛洲,他想象中的瀛洲是一个和惟城一般繁华的地界,再不济,也和松洲差不多。谁知道刚下船,入目的就是杂草丛生、荒凉寂寥的码头。   瀛洲城的街道冷清至极,人烟稀少。连个小摊贩都没有,商户们全部闭店不营,街道两旁照路的灯笼摇摇欲坠、破破烂烂,都没几盏。去客栈的时候,又迎面恰逢一家办白事的,洋洋洒洒的纸钱似雪泼了漫天,几声娇弱无力的哭啼参杂在里头,气氛更是愈发诡异,让祁年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往贺北与谢倦中间挤了挤。   贺北笑他胆子小,祁年嘴上不承认,但还是诚实地往贺北的肩膀上蹭蹭。   来到客栈以后,徐棠开始分配房间。祁年被他亲自点名,要与他一起住一间。祁年急忙摆手,说自己睡相不好,但是徐棠依然热情邀请着,还把祁年揽到身前:“年年这孩子睡觉乖的很。”重点是听话,半夜说口渴还能有个端茶倒水的送到嘴边。   祁年不敢忤逆,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认命。   贺北自然是不要脸的与谢倦一间。   放下行李以后,徐棠带着贺北、谢倦、祁年到虞究家做客。   刚从银家座富丽堂皇的城主府离开没多久,当四人来到虞究的农家小院时,贺北还以为徐棠带错了路。   虞究亲自出来迎客,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城主该有的气派。衣物上到处沾着黑漆漆的烟灰,手上也是黑漆漆的,尽管虞究接客之前已经特意好好洗过一次手。   因为铸剑室太热,他的衣服常年没有袖子,露着两条坚实的臂膀,肌肉块大饱满,是多年铸造打铁的成果。   虞究一眼就认出贺北:“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见过你一次,那个时候你爹送你到凤语山,路过瀛洲,来我家住过一晚。你肯定是记不住了,我可记得你,可能我长得太凶,你一见我就害怕地哭鼻子,说我是妖怪。”   贺北用指尖刮刮鼻梁,不好意思道:“小时候胆小.....”   从院门口到屋内,虞究将贺北、祁年、谢倦挨个夸了一遍。   虽说虞究的这个“城主府”和其他“城主府”不一样,却是温馨自在,烟火气息十足。桌上早已摆满丰盛的饭菜与好酒,虞究热切地招呼着他们坐下,紧接着,又朝院内喊道:“亭霜,好了没?客人都到齐了。”   紧接着,一句婉转悠扬的女声从院内冒着烟雾的厨房里传来:“马上,马上。”   徐棠闻着饭菜香不得不感叹:“亭霜这孩子真好,你说你这么一个糙汉子,怎么养得女儿?”   虞究一边给徐棠倒酒一边道:“女大不中留,早晚都要嫁出去。我这会儿都嫌她整天在我眼前晃着心烦,在想什么时候才把她嫁出去。”随后又压低声音,道:“我这年纪大了,总得眼睁睁看着她有个好归宿才能安心入土。”   “好归宿?你看我们剑庄这三个弟子怎么样?都不知道怎么长得,一个赛一个像绣花枕头,但是功夫却好的很。”   说罢,徐棠特意深深看向谢倦一眼。   因为在徐棠眼里,贺北的婚事由不得他来做主,祁年呢年纪太小都不及弱冠。谢倦今年二十二,年纪刚好,性子又稳,将来肯定是剑庄里得顶梁柱,对于虞亭霜来说,定然是个好归宿。   谢倦只顾着看贺北脖子上被他挠的两道血痕,忽然有些心虚。没看到徐棠对他别有用心的目光。   虞究领会徐棠的意思以后特意打量一番谢倦,发现谢倦果然是三个人里长得最像好人的......   “我说了没用,得看她。”虞究话音一落,一位身材高挑的紫衫少女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焖鸡徐徐而来。   虞亭霜高高竖着一束马尾,发髻里插着一柄小剑式的铜制发簪,看上去十分有意思。她的五官精致立体,一双凤眸吊捎着飞入鬓里,鼻梁也比寻常女子的高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富有英气。   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不太好惹,笑起来又显得十分爽朗。   徐棠朝虞亭霜招招手:“亭霜,快,别忙活了,坐下吃饭坐下吃饭。”   “好嘞,徐伯伯。”虞亭霜脱掉围裙,一脸笑容地在虞究身边坐下。   徐棠把贺北、谢倦、祁年挨个又介绍了一个遍。说罢,又特意对谢倦说:“拂衣,我们换换位置,我好与你虞叔叔喝酒。”   谢倦点点头,乖乖端着饭碗起身和徐棠换了位置,这下,他的左边坐着虞亭霜,右边坐着祁年。   贺北微笑着与谢倦说:“师兄,我们换下位置,你吃素,我这边素菜多,你好夹一些。”   谢倦觉得贺北说的有道理,又与贺北换了位置。   这一换,徐棠足足瞪了贺北好几眼,贺北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笑嘻嘻地与虞亭霜搭话。   中途,徐棠拐弯抹角让谢倦给虞亭霜夹菜,结果都被贺北成功拦截,且不是礼貌地替谢倦给虞亭霜夹菜。   徐棠一轮菜吃下来才明白,原来贺北可能是看上虞亭霜了。都开始心想,贺岸能同意贺北娶虞亭霜么,贺岸应该喜欢禧令郡主那种家世匹敌的,虞亭霜这孩子的性格他明白,倔的很,要是真和贺北凑在一起,怕是日子不好过吧,就好比鞭炮配柴火。   虞亭霜瞧着贺北一个劲儿地替谢倦给她夹菜,笑容端的越来越微妙,她微挑的眼眸里颇有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滋味。   徐棠与虞究已经有三四个月不见,此时一碰上,酒瘾大法。喝到最后,两人都瘫倒在桌。   虞亭霜提议,让徐棠留在家里睡,毕竟人以及睡死也不好往挪。虞亭霜话音刚落,祁年第一个把不省人事的徐棠往屋里抗。   对于祁年来说,一边睡觉一边听徐棠打呼噜的体验实在过于阴曹地府。   安顿好徐棠以后,师兄弟三个人帮虞亭霜打下手、收拾一桌残局才离开的。   虞亭霜心里对他们三人颇有改观。毕竟一个个长得都像养尊处优的,没想到干起活来都十分熟练。尤其是贺北,贺北那张脸长得就不带烟火气,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但是用那双漂亮手洗碗的时候一点都不带含糊。   本来碗是谢倦要洗的,但是贺北说水凉,就死活不让谢倦碰,直接挽起袖子替谢倦洗了。   虞亭霜的嗅觉是敏锐的,她总觉得贺北与谢倦不像普通的师兄弟。   倒是祁年,她起初觉得不错。祁年肤色较深,比较符合她的审美,就是有时候楞头楞脑的。当她问祁年多大的时候,祁年回他“十六。”她又瞬间打消这个念头,默默退却,心想,三个好男人,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师兄弟三人一路笑闹着回到客栈。   祁年得偿所愿,独享单间。   谢倦与贺北一间房,谢倦怕贺北晚上胡来,睡前再三申令,不许动手动脚,不许扯他衣服,不许亲他。   贺北倒是都做到了,毕竟他做完这三样事情他也不敢保住自己还能不能忍住。于是乎,规规矩矩搂着谢倦香甜地好睡一夜。   在贺北不知道的情况下,谢倦半夜被抱着热醒几次。   喝过酒的贺北梦话格外多。且贺北说的梦话内容总是会让他莫名觉得心疼,因为每一句都与他有关,而且语句的情境都好像是他不要他了......譬如:师兄别走。又譬如:师兄,对不起......还有移情别恋型的,譬如:师兄,可君究竟那一点比我好,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最让他奇怪的一句还有:师兄,为什么要与他订婚......   谢倦不明白自己在贺北梦里这般可恶,不光和别人订婚,还突然喜欢上别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可君......真的莫名其妙。   他在贺北的梦里总像个坏人。   第二日醒来,谢倦发现自己的胳膊被贺北死死攥着,他稍微动一下,贺北便皱眉,迅速睁开眼眸的一瞬间,目光是带着惶恐的,胸口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要摸摸谢倦的头发,摸摸谢倦的脸庞,再闻闻谢倦的味道,贺北才会将神色转危为安。   “怎么这么紧张。”谢倦好奇问他。   贺北佯装无事地笑笑:“我怕我一醒来,你就不在了......”   谢倦在想,贺北怎么这么怕失去他......那种感觉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贺北总有一天会回到西南,接替贺岸的班,不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他不能耽误他的前途。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与贺北的事情败露,贺北的人生画卷就不再是干净的......贺北在他眼里,注定是天之骄子。   贺北戳戳谢倦颤动的眼睫,问:“师兄,在想什么?\"   谢倦摇摇头:“没什么,有些口渴。”   贺北撑着起身,去给谢倦倒了杯凉水,送到他跟前:“润润口,等会起床,我带你去吃喝热粥,这瀛洲有家很好喝的粥店,就是店面破了些。”   谢倦喝水的动作停顿一下,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来过瀛洲......对,虞伯伯说你小时候来过,只是你那会儿才七岁,怎么可能记得哪家粥店好喝。”   贺北迅速想了个理由:“我昨天与虞姑娘特意打听的。”   谢倦忽而道:“虞姑娘倒是不错,昨日你与他坐在一起,我觉得你们很相配。”   贺北猛然抓住谢倦的手腕,认真道:“师兄,胡说些什么,我们才是绝配。再说,我不喜欢女的,上辈子不喜欢,这辈子也不喜欢,我的取向是定死了的。”   谢倦面色带有几分迟疑:“但你总会有成家的一天,你爹不会让你一辈子不娶妻的。”   贺北眸光一暗:“我爹管不了我。”   谢倦慢吞吞道:“我与你可能也只是一时......你对我可能也只是一时新鲜。你的人生总要回归正轨。”   贺北神色紧敛,眉头皱在一起,表情是生气才会有的表情,语气也不大一样,让谢倦感受到压迫与寒意。   “我们就是正轨,我爹管不了我,我喜欢你也不是一时新鲜,将来若你不嫁给我,我就出家当和尚,你看我敢不敢。”贺北这话里带有几分赌气的意味,眼里跟着了把火似的,眼眶被烧红,目光滚烫冒着火星。   “怎么了,师兄。你不想要我了?是么?师兄......“贺北的态度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不自觉带了些乞求:“师兄,别不要我,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么,一直......我不能没有你。我恨不得把你天天挂在身上,师兄......”   听完贺北这话,谢倦的心脏一抽一抽泛着疼,鼻腔里也泛起酸意。   贺北好像真的真的太怕失去他了。   “我不走的......只是......”只是谢倦也不确定他们能不呢走到最后。世事无常,他也不想给贺北什么承诺,承诺实行不了就会变成一种欺骗。   谢倦最后道:“我保证我不会主动离开你,除非你主动离开我,或者外界无法抗拒的因素。”这个外界因素谢倦觉得很有可能是贺岸,他打心底里是自卑的,觉得自己配不上贺北。与贺北及时享乐他愿意,但是他不能不看以后。   只有自己变得更强,才可以留住身边人吧,才足以站在他身边被接受。谢倦这般想着。   贺北把谢倦揽进怀里紧紧抱了许久才松开。都说人成大事不能为情所困,他偏偏认为自己死在这份情里也心甘情愿。   “不是说好带我去喝粥么?走吧。”谢倦缕缕贺北额前的乱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贺北原先还忐忑不安的情绪都被这一个笑抹平了。   “走,师兄,今天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6章 捡破烂 第七十六章   待徐棠恢复过精神头来亦是晌午, 他把贺北、祁年、谢倦又召集叫到虞究家里吃午膳。   吃午膳时,虞究照旧与徐棠对喝些小酒,不一会儿便兴冲头上,饭菜吃的差不多的时候, 虞究硬是把一桌小辈拉去他的武库参观。   一参观不要紧, 贺北没想到虞究除却喜欢铸剑, 还喜欢做一些机关类的冷兵器。   这些东西异常对他的胃口。   贺北随手拿起一把精致小巧的剑弩,在手上掂量一番,他发现这剑弩是铜制的, 看上去小巧,重量却不轻。配套小箭的箭身在他手中被轻轻一旋,居然绽放出一朵梅花状的锋利刀片,箭头的中心密密麻麻布满着银针制作就的花芯。   这种形式的小箭很像金沙高手梅炽善用的箭头。贺北本无心随口问了一句:“虞伯伯,你这箭弩不会是仿照金沙那位有名的弓箭手所做的吧。”   虞究脸色一变, 眼底透出几分轻蔑:“屁!什么仿照, 当初我做第一批这样的箭弩, 至少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梅炽那小东西不过是照猫画虎,在我做的东西上稍加改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当时太子岭一战我随你父亲从军, 专门给你父亲与太子殿下定制过两件能防护抵御箭的盔甲,能减少此箭的阻力......事实证明,梅炽那小东西还不是不敌你爹, 被你爹用神鹰剑一剑封喉。”   “原是如此。这么说梅炽已经死去多年......我很少再见有人会用这样的箭头。”贺北这般呢喃着, 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可君右手手背上, 接近虎口处的地方, 有一枚淡粉色的梅花状箭痕。在后来的寒池, 可君的身上也有许多这样的箭痕, 胸口处,后背,小臂.......   与贺岸一般。   虞究叹气:“正常,这种样式的箭头工艺繁杂,做工讲究。箭是消耗品,若不能保证百发百中,用来也是浪费。说实话,梅炽所用的箭头材质与我这把有些许不同,他用的是雪山铁,毕竟人家不缺钱,我这把的威力与他的比起来可能不算什么,只是形式相同罢了。”   贺北将凝重的神色散开一些,道:“虞伯伯,冒昧问一句,您平日里做这些东西的原材料都是从哪里得的?”   虞究玩笑道:“收破烂收的呗......怎么,你也想做这些东西?看不出来,你对这个感兴趣。”   贺北如实道:“我是对这种机关类的东西很感兴趣。只不过我是穷小子一个,买不起材料而已。”   虞究神秘一笑:“你还穷?整个西南都是你爹的,你在这儿给老子哭穷?你爹不给你零花钱?鬼才信!”   贺北用指尖轻轻拨弄一下手里的箭弩开关,咔嚓一声脆响,放了把空箭:“我是挺穷的,我爹给的零花钱只够吃穿,别说存小金库了,我倒现在还欠我师兄一笔钱呢。”   徐棠听完这话也没质疑,他知道贺岸在钱财方面管控贺北很严,不是舍不得给贺北花,是贺北花钱大手大脚没有底线。   “说实话,普通的材料还是很好得的,你看我家背后,就是一座矿山。你要是想要更特殊的......那就得找别的路子了。具体什么路子我不能说,我不教坏小孩子。”虞究说罢,朝贺北眨眨眼。   贺北会意,待徐棠不注意时,又凑到虞究身边,答应给他晚上送来几坛惟城特产名酒的千秋岁。   夜里,贺北拿着千秋岁来私会虞究,虞究闻着酒香,一高兴,直接说出自家老底。说他之所以赖在瀛洲不走,是因为他家后面的几座山,都是真金白银的矿山。   “虞伯伯,我想要承包你一座矿山。”贺北说罢,虞究惊在原地。   虞究讶然道:“就这么几坛千秋岁,便想和我谈这么大的生意,真不愧是贺宗师之子,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你爹知道了一剑敲死你!”   “这矿山您无论如何都用不完,不如卖给我。我分期付钱给你。”说罢,贺北直接掏出一千金面额的银票硬塞给虞究。   虞究这些年确实没有赚钱这个概念,如今想到虞亭霜早晚都要嫁出去,没有份体面的嫁妆不行。与其把这些矿山贱卖出去,不如与可靠的人的做交易。   “虞伯伯,我爹现在不给我钱,不代表以后不给我,我明年就及弱冠,我爹说明年就要把我接回西南呢,到时候,自然不会允许我在外面留债,这钱也不会拖你太久。”   贺北说这些话,就是想给虞究制造出一种他很快就要回西南继承家业的错觉。   虞究仔细一想,虽然贺北年纪小,好像不怎么可靠。但是他爹靠谱,以后贺北若是付不清钱,他大可以找贺岸亲自要去。贺岸此人最讲江湖道义,定不会搞拖欠这一出。   他就当卖给贺岸一个人情,毕竟贺岸的人情不是人人都好卖的。   贺北狡黠一笑:“虞伯伯,我定金都塞给你了。一千金,虞伯伯,这可顶你这城主府一年的流水。还有您武库那些东西,我可以带一些回剑庄帮你私下偷偷卖掉,钱都归您,您看怎么样?”   虞究再三思索,加上喝酒头脑一昏,便拍拍腿答应了。因为这些年他不卖这些东西,一来是他好歹是个城主,铸剑这一行里也是名声在外,搞批发卖那一套会掉自己的价。如今贺北愿意免费做这个苦力替他赚钱,更不是不行。   贺北庆幸自己瀛洲没白来,趁机捡了个大便宜。毕竟从叶遇手里拿货着实要贵一些。他此时的财力远远不如上一世做魔尊时那般有持无恐。   若真的想修成千魂决,掌控万千傀儡,做到一人之上,他必须开始早早做准备。   两人算是在私下达成交易,约定谁也不需对外透露。贺北陪虞究喝酒喝到深夜才归,他是低估虞究的酒量,若不是他内功深厚,怕是不能走着回来。   回到客房,他本以为谢倦已经早早睡下挨,谁知谢倦竟然掌着一盏灯,在仔细阅读心法。谢倦是不喜熬夜的,十分爱护眼睛,这种情况,大概率是在等贺北回来。   看到贺北一身酒气直冲进门,制造出一系列的刺耳声响,谢倦皱下眉头,有些不悦道:“怎得喝的一身酒味儿。”   贺北沾着满袖凉风,摇摇晃晃坐到谢倦身旁,闭上眼睛,将头重重靠在谢倦的肩头。   千秋岁的后劲之大,加上回来时候吹过冷风,贺北此时感觉世界都是天旋地转的,明明身体很想睡觉,但谢倦身上的味道,却又一遍一遍挑拨着他的神经。   贺北喃喃道:“晕。”   谢倦冷然命令他:“去沐浴。”   “晕,累。”贺北越说越无力,整个人伏在谢倦肩头喘着酒气。谢倦侧眸对上贺北一双迷蒙含情的醉眼,稍一愣神。   谢倦叹口气,扶着贺北的身子将他拖拽到床上。接着,起身出去帮贺北打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回来。   在谢倦眼里,贺北这个样子洗澡是不可能了。但是要与他同睡,再不济也得洗个脚。   贺北就懒洋洋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缝,享受着谢倦为他脱鞋,把他的双脚浸如微烫的热水之中。过上一会儿,谢倦把贺北的脚掌从水里捞起,亲自替他擦干脚上的水珠,从头到尾做得那叫一个周到。   贺北被困意包裹着,迷迷糊糊间,能感受到谢倦竟然还替他剪了脚趾。   小时候谢倦经常帮他剪脚趾,但长大以后他就自己来了。没想到谢倦现在依然愿意替他做这种事情,让贺北产生一种—婚后错觉。   贺北心里淌过一阵又一阵的暖流。   谢倦替贺北宽衣,动作温柔细致,解腰带的时候,贺北透过眼缝,瞧着那双白皙似玉、手指细长的手在自己的腰间动作,不禁浮想联翩。如果谢倦能用这双手做他为他做过的事情,一定异常销魂。   谢倦的指尖因为方才浸过热水而泛着薄粉,在贺北眼里,诱人无比。待谢倦为贺北脱掉外袍,露出白色薄透的里衣,谢倦瞥见惊人的一幕。   谢倦生咽几下口水,脸因为瞬间涨血而变得通红。他慌张抬眸看一眼贺北,幸好贺北看上去已经睡着。   他理解人在酒精的作用一下会有一些身不由己的生理现象......他不敢再看那个过于突兀的地方,立马揪过被子替贺北盖住身体。   直到谢倦躺下,脑海里还会不禁回想起那抹骇人轮廓,让他脸上的温度迟迟不肯下降。他十七岁的时候,也没有那样......谢倦有些自惭形秽。   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人大大咧咧地张开胳膊搂了上来,谢倦紧绷着身替体不敢乱动。贺北的胳膊虽是成功将他搂住,但两人空着不小的间隙。   是谢倦刻意要与他保持开距离,导致两人姿势莫名诡异。   第二日,谢倦在贺北怀里挣扎着起来,他回眸看向还在沉睡中的少年,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一样......和贺北一起睡觉,体寒的他夜里再也没有手脚冰凉的情况出现。   以至于他每次离开的贺北的怀抱,身体的温度差异十分明显。   徐棠计划晌午之间就启程前往松洲。   走之前,贺北又上门寻过一次虞究,在他的花言巧语以及蛊惑下,搜刮虞究整整两麻袋破铜烂铁。   祁年嘲笑贺北是个捡破烂的。   贺北不以为然:“等到时候我做出好东西,你别求着我要。”   祁年一脸质疑:“师兄,你还有那手艺?”   “别废话,帮我背着。”贺北把所谓的破烂“分担”给祁年一半。   这次回松洲,还多了一人,便是虞亭霜。   虞亭霜一直想去凤语山玩,如今刚好碰上这个机会。虞究想让虞亭霜完成心愿,他与徐棠一提,徐棠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其实,虞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想让虞亭霜在剑庄里寻求到自己的心仪对象,如若去一趟能拐个乘龙快婿回来,算是不亏。   虞究还悄悄嘱咐贺北,让贺北替虞亭霜把关。若是真能挑上满意的,愿意给贺北与他的买卖打个折扣。 第077章 回剑庄   徐棠带领着大部队从瀛洲赶到松洲城, 只花费将近两天的时日。   宋明安特意在城主府设午宴,替打道回府的他们接风洗尘。   午宴时,贺北与谢倦被真武盟众多长辈围在一起,被询问起他们在春雷山上所遇过的惊险时刻。贺北与谢倦分出精力好一阵应付回应, 贺北还被灌了些酒, 直到午宴散去, 贺北整个人都如同晒干的鱼,焉巴着,被抽魂夺魄, 没有一丝精神气。   宋明安想留他们在城主府住上一夜,但是每个人回剑庄的心情都是急切的。没多加休息,接近傍晚时分,徐棠就带着师兄弟三人,还有虞亭霜往凤语山赶去。   待他们登上凤语山的山头, 天色已晚。   虞亭霜登上凤语山的山顶才明白, 一切都是别有洞天。她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与世隔绝、桃源一般的悠然天地。   两座雄浑巍峨的青山之间隔着一道剑形通天的空隙,空隙之中透着清湛的墨蓝夜空,银云栉栉缠绕着淡星疏月, 流光徘徊、白鹤乘风好去,这一柄由山水拟成的剑意气象万千,望却无涯。   虞亭霜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剑门关。”   江湖都传凤语剑庄没落无望、穷困寒酸, 但虞亭霜此时却觉得, 到底是一连培养出三位宗师的地方, 光眼前般人文意境就令她足够震撼与惊艳。   踏过剑门关, 再登过几百层白玉长阶, 刻着凤语剑庄名字的高大石碑就近在眼前。更加吸引虞亭霜的是石碑旁伫立的那棵巨型凤语花树, 枝繁叶茂,火红色烈焰般凤语花簇簇生香,巨粗的树干看上去应该已有百年年岁。   凤语花树上用红绳吊挂着许多小木牌,虞亭霜好奇,拿起一枚观看,只见上面写着:此生无悔入剑门。署名是——凤语剑庄弟子,宋流萤。   她突然觉得这棵树挺有意思,心想,走之前一定也在这树上挂一个小木牌,代表她来过。   贺北瞧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亲昵地挎上谢倦的肩,欣然道:“师兄,不知道今晚的饭堂有什么好饭吃。大家还不知道我们回来了吧,这会儿去饭堂,大家一定会被吓死。”   路程比计划缩短好几日,此时,庄内还无人知道他们要回来。   几个弟子正在凤语树下打闹,见到朝他们徐徐走来的徐棠之后,一个个愣住神,跟见鬼似的。徐棠如同往昔气质一派严肃,眉眼横起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欢闹的气氛戛然而止,变得鸦雀无声。   几位弟子不得不注意到,徐棠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貌美水灵的姑娘,但碍于徐棠在旁,尽管怀揣着好奇之心,却死活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的目光越过徐棠与虞亭霜,看见二人身后那三张久违的熟面孔,都不约而同悄悄绕后,朝贺北他们簇拥上来。   “谢师兄,祁师兄,北爷,你们回来了!”   “哎呀,我们差点以为你们就......你不知道,你们失踪那几天,我天天给你们祈福。”   “哎呦北爷,怎么又长个了!”   贺北周遭的气氛瞬间哄闹起来,他把谢倦的肩搂紧一些,空出来的手掏掏耳朵:“吵死了,都这么想我?是不是没我在,姚镜那帮孙子又欺负你们了?”   一位弟子道:“害,你一走,姚镜伤还没好利索就出来招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加上徐长老不在,他在棠苑过的可潇洒了,每天就算吃个饭的阵仗也大的狠,被前呼后拥着,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咱们剑庄的庄主!”   贺北冷笑两声:“别管他。”又挥挥手:“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明日咱们再聚。我累了,这会就想去饭堂想吃口热饭。“   “这还用北爷亲自动手,等着,我们去给你打饭吃,亲自送到兰渚。”   贺北稍一思索,点头:“也行,别只打肉菜,素菜多来点儿。”他想着这会儿去饭堂定要引起一阵注目,一想到要应付就觉得有些心烦。   贺北身侧的弟子一脸心知肚明,朝贺北眨眨眼:“明白,谢师兄吃素嘛~”   贺北知道谢倦不喜欢吵闹:“行了,都走吧。”   一行人哄散后,谢倦总算觉得耳边清净不少。不过他也没觉得烦,这样的情景反倒让他生出几分欣慰。   师兄弟三人回到兰渚以后,发现静莲寝卧的灯居然还亮着,纷纷一脸惊讶。按照往常,这会儿子时光静莲已经开始睡她的美颜觉了。   听到院里有动静,静莲随意披着一件外袍,从屋内懒懒走出。   似是早有预料,静莲微笑看着三人,声线带着几分慵意:“我没看错吧,我家三个宝贝回来了。”   贺北第一个冲上前去:“师父!”他一把将静莲抱住,高兴道:“师父,想我没有!”   静莲眼神慈爱,抚过贺北的后发,道:“怎会不想,你不在,为师身边都没有好使唤的人了。   “你们看看,院子里的鸡鸭猪都没人喂了,地也没人扫,我中午吃个饭,有时候还得亲自跑饭堂,累。”   静莲捏捏贺北臂膀上愈发坚实的肌肉肉块,讶然道:“怎得被魔教拐去一趟,没掉二两肉也就罢了,似乎比以前还要壮实。”   接着,静莲又把目光看向谢倦,把谢倦也拉到跟前,慈爱一笑:“拂衣,过来让为师好好看看,心疼死了。”   贺北撇撇嘴:“果然,大师兄才是您亲生的。”   祁年也主动凑上来:“师父,你都不理我。”   静莲笑道:“年年是师父最贴心的小棉袄,怎会不理你?”   祁年听完这话,心里立刻得到满足。   师徒四人围在院里的小石桌上,一边闲聊,一边吃着几位小师弟特意送来的饭菜,气氛好不融洽。   静莲知道他们舟车劳顿,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倦色,吃过晚饭后,准许他们明日再来收拾桌上的残局,可以先回屋休整了。   回到寝卧,贺北与谢倦一通忙活,沐浴更衣,洗清风尘。把两张一月没人睡过的床全部换上干净的枕被,炉里燃起新的沉香。情景一时如同昨日,仿佛一切都没变过,离家不过两三日而已。   贺北趴在软和整洁的床上,托腮看向正背对着他整理睡袍的谢倦。   他大胆提议:“师兄,今晚要不要一起抱着睡。”   谢倦立马回绝:“各睡各的。”   贺北不死心,磨蹭到谢倦身边:“这几天都是抱着你睡,突然让我一个人睡,都有些不习惯了。”   谢倦冷冷道:“不惯着你这毛病。”   “怎么就是毛病,师兄,被我抱着睡你不舒服吗?”有好几次,谢倦都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他心里就会一阵满足,觉得谢倦是愿意依赖他的。   贺北的语气里妥妥含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就一晚,师兄,不然我心里总有落差,你看,我们回兰渚的第一晚,我想圆满一些。”   “圆满?我们分床睡就不圆满了吗?”谢倦把贺北从他身边推走。自顾自躺下,盖上被子闭合住眼眸,不想再多言语。   谢倦在心中坚决,不给贺北惯这个臭毛病。   在床上,贺北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喜欢用一张笑颜对他隐藏起兽性。他贺北习惯与他同睡,却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如若哪一刻发疯,和他若是真的发生些什么......对于思想一向净心寡欲的谢倦,太过于迷乱。   他不光担心贺北,更担心自己。担心自己会沉沦在贺北为他编制的情网之中无法自拔。   谢倦闭着眼睛,发现贺北那边已然没有动静。他不禁睁开眼眸,突然想看贺北在做些什么。   没想到,贺北背对着他的床站立在窗前,正抬首望着窗外明月。   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柔软松散的乌发如同云雾垂散在腰间,单单露出一只耳朵。   气质不同于往常,沉稳收敛一些,甚至有点孤傲、寂寥的味道。谢倦觉得贺北不面对他时,总像另外一个人。   贺北蹙着眉头,眼里盛着阴郁之色。他在脑力盘算着一些事情。   银溯与可君在他的心上洒下一片疑云。   当墨都天阙亭存在着三枚白子,不再是唯他所知的秘密......他没有一丝惧怕之意,反倒是勾起他的挑战欲,更加想把自己变得无可匹敌,待三年之后,墨都天门开,他定要做那第一个登上天阙亭之人。   贺北回眸看向床榻上的谢倦,发现谢倦也在看他。   银月清辉为贺北的侧颜镀上一层冷光,深邃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唇角,紧致的下颌线,这隽美的轮廓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谢倦的目光顺着他脖颈往下,窗扇上镂刻的花纹刚巧映衬在他肩头,一只蝴蝶形状的花纹栖息在他凸起的锁骨上,增添上几分诱惑力。   贺北温柔看他:“师兄,一夜好梦。”   谢倦能察觉道自己的心跳地愈来愈快,他佯装平静:“好梦。”随后合上眼眸。   可一闭上眼,就是贺北的面容。   谢倦抓紧被角,将半张脸蒙进被中。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待他察觉到有人停留在塌边,敏锐地睁开眼眸,看到贺北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贺北俯身在谢倦的唇畔一吻。含笑道:“睡前要糖吃,不过分吧。”   谢倦的脸瞬间开始升温发烫,他把头再次深埋进被里,不敢去看贺北能醉人的眼。   讨到糖吃的贺北乖乖回到自己床上,不再去打扰谢倦。   谢倦在被里蜷缩成一团,总感觉身后空落落的。他不得不在心底承认,他喜欢贺北从身后抱着他睡的感觉。   谢倦的身体是疲倦的,但思绪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有些焦躁的从床上坐起,揉揉酸困的眼穴,准备下床去拿一些安眠的丹药来吃。   贺北察觉到异动,睁开迷糊着眼问谢倦:“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谢倦干吞下药丸,回到被窝时,发现被窝里多了一团热乎乎的大东西。   “师兄,我做梦梦到你了。”贺北的气息将谢倦完全包裹。   谢倦的后背贴上坚实温暖的胸膛。   这次他没再拒绝,只是冷声道:“睡觉。”   贺北心满意足地把谢倦揽进怀中,伸开胳膊把胳膊给谢倦当枕头枕。   贺北看着怀里蜷缩起手脚的谢倦,感觉好像自己像是抱着一团猫儿。他顺顺猫儿的毛,闻闻猫儿的味道,欣喜至极。   睡梦里,贺北会下意识地去吻谢倦的额头,鼻尖,嘴巴。谢倦都有感觉,是被爱把包裹的感觉。整整一夜,他的世界里只有贺北。   贺北也常常想,想把谢倦拐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缠绵悱恻,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回家了 第078章 兔咬人   回剑庄的第二日, 宋流萤就急匆匆请了早课的假,来看贺北。   贺北正在兰渚的西小院里练剑。宋流萤提着一盒糕点怯怯站在兰渚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若不是路过的祁年看到他,宋流萤恐怕要一直在门口站着, 站到贺北出门亲眼看到他为止。   宋流萤被祁年引路带往贺北所在的西小院。   他见到贺北时, 贺北正在修习十绝剑法中的第六绝。   贺北的剑法行云流水, 恣意昂然的气魄令宋流萤心惊。当贺北在跌宕的烟尘中刺出绝妙斐然的金芒,宋流萤睁大眼眸,微张开了嘴。   他想不到与贺北只是仅仅一月多不见, 对方的进步竟然如此神速。过去,宋流萤还能从贺北的剑法之中领悟出一些浅显的套路,如今一观,他连一星半点都无法参破,那些玄妙精彩的招数令他望尘莫及。他甚至绝望的心想, 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追赶上贺北的步伐, 只能远远望着他前行的背影。   宋流萤心里充斥着落差感与自卑感。他觉得自己都不配站在他身边。   贺北是天穹骄阳, 他是片暗淡的云。   “怎么,看一眼就回去?也不聊聊天。”贺北的剑还未收,轻功降落在宋流萤身后,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宋流萤身躯一震,惊愕的表情藏不住,他猛然回头, 看着烈日下朝他微笑的少年。   “贺、贺师兄。”   贺北走到宋流萤面前, 眼神玩味的打量他几分:“怎么许久未见, 宋师弟成小结巴了。你好像很紧张, 脸都红了。我有那么吓人么?”   贺北看宋流萤一张白皙的脸蛋漫着颜色, 心想, 是不是自己平日里授课时树立的形象太过于严厉?他觉得他对比起谢倦,挺“慈蔼温和”的。   宋流萤垂下眼眸:“没、没。贺师兄,你回来就好。我就是来看看你。”   贺北看宋流萤那扭捏的样子,笑笑,把桌案上宋流萤悄悄放下的糕点盒打开,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排颜色可口的桃花酥。单从品相来看,这桃花酥就不像是饭堂能做出来的水准。   “哪来的?”贺北拿起一枚桃花酥整个送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炸开,软糯的酥皮混杂着桃花蜂蜜混合酿成的内浆,令他的味蕾得到十成的满足。   宋流萤羞怯一笑:“我自己的做的......从咱们剑庄藏书阁里存放的江东食谱上学的。粗糙手艺,还望贺师兄不要嫌弃。”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很好吃。”贺北说罢,又往嘴里送入一枚。   “宋师弟,最近功力有没有见长?给师兄演示演示,师兄给你指点一下。”贺北想,他总不能白吃宋流萤做的糕点。   宋流萤愈发拘谨起来:“算了吧,贺师兄,我这雕虫小技,就不在你跟前献丑。”   贺北眼眸一挑,调侃道:“宋师弟,你在我面前都不敢施展功夫,那每个月末的综测你面对那些大长老们是怎么考的?”   “来吧。”   贺北明明口气很好,看向宋流萤的眼神让宋流萤莫名有种压迫感,让他不再敢拒绝。   宋流萤抽出剑来,在贺北面前,将最自己最拿手的一套低阶剑法使了一遍。   贺北一边吃一边细细观察宋流萤的一招一式,待宋流萤展示完毕,他有条有理的将宋流萤现阶段存在的问题一一陈述,几乎每一条都是一针见血。   “贺师兄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宋流萤握紧剑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掌心已经是汗津津的。   “你还是放不开,缺点什么东西......缺一股狠劲儿。你将来面对的都是真正的敌人,敌人对你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天生自带的,你需要把諵砜它释放出来,而不是把那些剑谱上的动作标准不落的重新演练一遍。你缺乏独立思考,你以后需要在你所修习的剑法基础上创造一些你独有的东西。”   宋流萤听得云里雾里,神情迷惘,弱弱道:“我尽量吧......贺师兄。”   “没关系,你还小,来日方长,天赋真的比不过实打实的努力,你习剑时那份执着单纯的心境是很多人没有的。”   宋流萤心想,贺北竟然把他没天赋说的这么好听。他微微一笑,眉眼清澈。   贺北注意到宋流萤依然用着他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忽而想起之前承诺过对方的话。   之前他答应宋流萤若是在月末考核成功,会送他一把剑。他也不是记性差,只是没好好放在心上。   不禁回想起那日,宋流萤替他挨打,满身鲜血摇摇晃晃的身影,贺北的内心就涌起一股歉疚之情。宋流萤是把他真心当朋友吧,即使他远在惟城,他也不忘用自己一丁点的功勋替他换上好的伤药,倒是他一直忽略他的心思。   “你等着。”贺北拍拍宋流萤的肩,宋流萤不明所以的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贺北手中执着一把剑而来。   那是一把他从未见过、且极为漂亮的剑。   剑通体呈青柳般的嫩色,剑柄饰着两朵玲珑的桑离花。贺北将剑抽出鞘来,一道耀眼碧光闪过眼前,细细银白的剑身似皎云流雪,与宋流萤腰间的佩剑乃是云泥之别。   “此剑名唤桑离,一直被我丢在角落里落灰,送你了。”贺北把剑递给宋流萤,宋流萤低头看向脚面,不肯接剑:“不行......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宋流萤没想到贺北会送他这么名贵的剑,桑离剑是上榜名剑录的,排名比贺北所用的艳山剑还要靠前许多。他是希望贺北送他一把剑,但这个结果实在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贺师兄,这么好的剑你还是自己留着用,我不配的......”   贺北道:“佩剑这种东西讲究感觉,就和找媳妇儿是一个道理,感觉对了才行,绝色容颜亦或富可敌国,条件再好感觉不对,后半生都不会过的舒心。”这剑是他七岁那年,贺岸把他送到凤语剑庄时留给他的。他那会儿对贺岸饱含抵触情绪,连带着不喜欢那把剑,一放好多年,如今对它更是没什么感情。   倒不如送人,留在他手中也是可惜。   宋流萤依旧不敢接剑。   贺北“嘶”了一声,把剑硬塞到宋流萤手中:“拿着。以后这把剑就姓宋了!”   宋流萤手里握着沉甸甸的剑,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害怕自己将来的作为根本无法配上这把剑,辜负贺北对他的期望。   贺北又拿起一枚桃花酥细嚼起来,对宋流萤道:“好好练,练不好也没关系,开心就好。”   宋流萤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点点头,弱声道:“流萤会努力的。”   宋流萤离开兰渚以后,带着桑离剑一人跑去鹤望峰,练剑练到傍晚时分,练到大汗淋漓,握剑的手在狂抖......他长么大从未这么高兴过,这是他收过最珍贵的礼物,他何德何能,能值得贺北对他这么好......他暗自下着决心,绝不辜负桑离剑,绝不辜负贺北对他的好意。   天色暗,宋流萤的眼里依然含着光。   _   回归剑庄的日子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贺北白日里为外门弟子们授课,夜里,一人躲在兰渚的废弃库房里鼓捣着他那些小玩意儿。   贺北把上一世做的银翼鸟稍稍改装一下,将隐翼鸟的材质采用更轻便的柏银、也省去涂漆这一环节。又将隐翼鸟的大小改动一番,改造的更灵巧一些。   他按照自己所想的,试着做了两只。   夜里,谢倦正蹲在兰渚门口的墙角喂几只小花猫。耳边传来几声金属磨合、细微碰撞的呤啷脆响。他抬眸一看,两只银色的鸟类从天际朝他飞来。   起初,谢倦的神色还带着些茫然,他从没见过这种做工精致的小鸟,它们的造型并非是写实的风格,展露着各个部位的零件、齿轮,反倒有一种特殊冷清的机械美。   银翼鸟在谢倦身侧飞浮宕漾,其中一只主动暂停在他的肩头。   谢倦弯起眉眼温雅一笑。他知道这银翼鸟是谁的手笔,如今近看这鸟,鸟翅膀伤的羽毛都雕琢的根根分明。他没想到贺北平日里粗枝大叶的一个人,认真做起事来竟能如此精细。   他把肩头的银翼鸟取在掌中,手指抚过鸟背上的花纹,触碰到鸟尾时,一只暗里无声伸出的手将谢倦的手腕握住。   “师兄,别乱摸。”   银翼鸟从谢倦手中飞走,飞到贺北的腕背上。   贺北微一抬腕,银翼鸟对准头顶结满黄杏的杏树,从口中吐出三枚银针。三颗饱满圆润的黄杏被这三枚银针精准击落。   听到动静,刚吃饱的几只小花猫看到朝脚边滚来的黄杏,围拥上去,用小爪子当玩物扒拉起来。   谢倦肃然道:“有些危险。”   贺北解释:“只要我不启动开关,或者没人用手去乱碰它,便不会有危险。”   谢倦还是心存顾虑:“如若有其他弟子好奇,像我方才那般用手去碰......”   “放心吧,师兄。这鸟我做来就不是用来观赏的,就是用来杀人的。”贺北见谢倦听闻这句话有些惶恐,立马把语气沉稳下去,:“用来自卫而已,我不会用它去乱伤人。这鸟我也就在咱们兰渚玩玩,其他人想见也见不到。”   “那就好。”谢倦如今再看这银翼鸟,目光多了几分警惕。“别伤到自己就好。”   “不会的。”贺北微笑着去缕谢倦垂在颈侧的乱发。   谢倦忽而皱下眉头:“寒川,我最近总是梦魇,待会陪我去紫竹林找陆师叔抓上几副药来吃。”   还有一些是谢倦不想与贺北说的。谢倦自从回了剑庄,总是会做噩梦,一些难以启齿的噩梦。梦里贺北一身煞红婚服,把他用绳子绑起来,对他各种程度的施虐。梦里的疼痛似乎是真实的,产生的屈辱感让他即便醒来,都围绕在心头。   或许是他的思绪总是过于焦虑,他最近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好,是不是这几日没我抱着睡,睡不安心?”贺北从谢倦身后把他圈进怀里,谢倦的身躯一怔,随即脸红道:“这里会路过很多人,放开。”   贺北自然不肯:“这么黑,谁会看到,我挡着你,就算看到,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谁。”   谢倦在贺北怀里稍稍挣扎一下:“整个剑庄里就你爱穿的红艳艳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谢倦越害怕,贺北就越放肆。他把谢倦的身体抵在墙上亲吻着,两人的位置还算角落,但谢倦依旧担心会被看到。   谢倦在贺北的唇瓣上不轻不重警告般的咬上一口,让贺北停止了放肆。贺北意犹未尽地望着谢倦,用指腹碾过他湿润的唇瓣,低低笑了一声:“兔子极了也会咬人呢。”   贺北笑得玩味,瞳眸在夜里透着阴冷的魅惑。   谢倦抬腿在贺北的脚面上重重一踩,吃痛的贺北笑容紧敛,呲着牙倒抽口凉气。   耳边还传来:“混账东西。” 第079章 四野阁   真武大会上所发生的意外, 让凤语剑庄在江湖上“如愿”出了一波风头。只是这风头出的代价有些大。   自那以后,凤语剑庄后山有一座小山头,立起三十几座石碑,石碑上攥刻的姓名都是在真武大会上牺牲的剑庄弟子。   每一个小石碑周围都摆满剑庄弟子亲自折札的小白花, 三四棵梨树的枝桠上, 挂满瓷片串成的风铃, 有超度魂灵之意,总在夜时悲鸣奏响山谷。   被镜花宫创伤过的凤语剑庄,没有因此颓靡。都道是危者自危, 这当头一棒,让凤语剑庄终于意识到自我守卫有多薄弱。在徐棠的主理下,利用地势设立出各种机关,还加派了人手的防护。就连山底两座无人看管的山门,每日都增添了高阶弟子严加把守。   以防下一次再遇不测, 剑庄不至于不堪一击。   真正见识过江湖险恶, 也算是将一些弟子彻底点醒, 有些甚至一改劣玩心性,习剑愈发刻苦起来。劫难让凤语剑庄弟子们的血液活热起来,氛围比之前要更加团结。   几月过去, 夏转暮秋。松洲四季分明,一年四景各有各的惊艳。   凤语山山景如画,登顶远望, 可见碧霄晴空, 燕辞南归。再往下看, 山临的寒江水澄澈的犹如一汪明镜, 照影西风。   凤语花落尽满地, 脚底是刺目的红。抬首便是金灿灿一片的黄, 桂花若浮玉。触目之处,毫无萧条之意。人间是非,仿佛都在一瞬被隔绝在世外,贺北的生活,获得片刻的宁静。   他在闲暇之余研究出一道机关,一道专为剑门关设计的机关。他给静莲看过以后,静莲将贺北一沓还只是草稿的图纸,拿去与其他几位长老炫耀式的观赏,几位长老不禁称赞这机关的绝妙,决定将这机关在剑门关出真的制造出来。   这样的机关对黑袍这种级别的对手来说并没什么太大的伤害作用,只是拖延时间的工具罢了。对于一些武功低阶的“虾兵蟹将”来说,纯属于一道清扫级别的机关。   所以有总比没有强。   贺北说图纸还需要细化,借机与静莲申请了一间大些的屋子用来钻研机关术。毕竟兰渚那间小库房已经被他的破铜烂铁堆积的只能刚好坐下一人,每次谢倦来,都只能在门口远远的,透过堆叠的器物看他。   贺北本人在里面也施展不开身手,总是把干净昂贵的衣服蹭上各种漆油,或者被燎烧出各种孔洞,把他心疼坏了。   找个闲置的空屋还是很简单的,只不过贺北没想到静莲竟然要把霞峰废弃已久的四野阁安排于他来用。   四野阁楼常年都有闹鬼传闻。毕竟当年霞峰长老盛奚盛宗师就是在此遭贼人暗算,毒发生亡。当时剑庄为了不引起恐慌,只对外声称盛长老是走火入魔而亡,私底下调查多年,都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在后来,闹鬼的传闻层出不穷。比如,三更时分,有弟子目睹已经过世的盛宗师在阁楼里恸哭呜咽,还有的弟子目睹已经过世的盛宗师在阁楼顶练剑,更有的弟子听闻已经过世的盛宗师在阁楼里唱戏......   总之这么多年过去了,盛宗师死了,又好像没死......   贺北自然是不怕什么鬼魂之说,他本就是个地狱还魂的主儿,若是真的碰到盛宗师的魂魄,他倒是想揪住他好好问问,当初参破宗师之境都有些什么奥秘与诀窍。   白日里,贺北喊来几位小师弟帮他做苦力,将四野阁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又把自己在兰渚小库房里的那些破铜烂铁全部搬运到四野阁。等这些事情全部做完,天色已经黯蓝。贺北瞧着眼下几位忙得大汗淋漓、浑身尘土的小师弟,拨了些钱,让宋流萤带他们带去饭堂开了顿小灶。   宋流萤自从有了贺北送他的那把剑,别人都觉得他拿的是高仿的赝品,私下里都骂他假虚荣。但打扫四野阁这次,贺北当着其他几位小师弟的面问起他:“小师弟,我送你的剑用的可还顺手?”这下真相大白,大家都才知道,原来宋流萤的剑是货真价实的桑离剑。他们同时也惊讶于—贺北的关系居然与宋流萤这么好?   一个是金尊玉贵、恣意妄为的少城主,一个是出生贫寒、资历欠缺的小师弟。如此不匹配的身份地位,以至于大家有了别的猜想。   因为贺北好男风这件事情全剑庄上下都知道,再联合宋流萤过于清秀女气的长相、以及略瘦的身姿,妥妥的良家妇女款,小白脸一个。大家都用直觉盲猜,贺北是看上宋流萤了,不然宋流萤武功不优秀,家世不显赫,贺北凭什么对他青睐有加,还送他那么名贵的剑?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一些对嘴的人扩散出去。   待宋流萤第二日再去饭堂的时候,他周遭的座位破天荒坐满了人。每个人脸上挂着微妙的神色,对他热情的简直不像话。   这些人一半是想看他的剑,一半则对他问东问西,想知道他与贺北关系如何变得要好?   宋流萤坐在这些人中间,觉得空气都稀薄起来,呼吸无法顺畅。这个问题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且,贺北送他的佩剑他也舍不得让别人碰。   宋流萤低头不语默默吃着米饭,味同嚼蜡。   “怎么害羞了?不好意思说。”   “是不是你会些特殊技能,把贺师兄哄开心了?”   “看不出来啊,小宋,平日里唯唯诺诺,挺正经一个,私下里那么浪?”   这些话如同一根根刺,密密麻麻扎在宋流萤的心上。他越听越觉得恶心,实在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把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摔,端起饭碗从人群的注目之中离开。   依然有人朝着他的背影不依不饶的大喊:“装什么装?假干净。”   这些人大多都是棠苑的弟子,与姚镜很熟。他们要的就是不放过能抹黑贺北任何一次的机会。   宋流萤从饭堂仓皇逃窜而出的时候,迎面撞上刚进门的谢倦与祁年。   宋流萤一头闷撞在谢倦腰带的银扣上,把额头撞出一个红红的扣印花纹,整个人半跪在地上,膝盖吃了不少痛。他顾不得这些,匆忙从地上站起,低头红着脸对谢倦不断道歉。   谢倦语气温和:“我没关系,倒是你的额头有些红肿,其他地方没事吧,检查一下。”   宋流萤摇摇头,一个劲儿说没事。他注意到谢倦左手抱着一摞书,右手还执着一根教条,想必是刚授课回来,还没来得放下东西就匆匆赶到饭堂来了。   “没关系的,谢师兄。我有事,我先走了。”   宋流萤觉得今天丢脸丢大发了。   谢倦看着宋流萤仓惶离去的背影微愣,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宋流萤身上的那把剑太过醒目,他非常熟悉那把剑。   “桑离剑。”   这桑离剑他知道贺北不喜欢用,但他爱惜名剑,但这些年都是由他来保养的。知道贺北送人了,却不知道贺北送给了宋流萤。   祁年惋惜道:“二师兄也真够可以的,把这么贵重的剑送给别人。早知道我先和他要了,他一定给我。”   谢倦轻点了下头,没再提起剑的事情。   吃过晚饭,谢倦特意跑到霞峰,去看贺北今天收拾的成果。   四野阁一共有三层。第三层是露顶的阁楼,还没有被贺北的打理出来,贺北同谢倦说,以后要用来培育谢倦最喜欢的“枕边语。”   一层贺北用来放置物品,二层便是贺北的工作间,里面还是空空如也,格外冷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贺北又从兰渚搬来一张床垫和一些被褥,弄出一摊柔软干净的小地铺。   谢倦微微挑了下眉:“你以后还打算住在这里?”   贺北解释:“如果有时候做东西做的太晚,就懒得再回兰渚。这样,也不会打扰到你睡觉。”   谢倦看向贺北,认真道:“这里有些冷,你要在这里睡,可是要多盖些被子。”   贺北一屁股坐在地铺上:“我体热,没关系的。再说,我要是真的冷,不如回兰渚搂着师兄睡。”说到此,他撇撇嘴:“师兄,你很久都没和我一起睡了......”   谢倦走到贺北跟前,俯首看他,用手指的骨节敲敲他的额头:“你多大了,还不肯一个人睡。”   贺北伸手搂住谢倦的腰,抬眸一笑:“这能一样吗?”   谢倦的瞳仁在昏暗的夜色下,犹如静谧的流沙:“寒川,今日在饭堂,见到宋流萤了。”   “嗯?”   “你把桑离剑送给他了,我才知道。”   “之前答应过他,会送他一把剑。桑离剑放着也是落灰,不如送他。”   “你是吃醋了吗?师兄。”贺北说出这话,不等谢倦回答,就把怀里的谢倦往倒一拉,转身压在了身下。   地铺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过于拥挤,薄软的床垫被他们的体重压的陷落到底。   贺北吻过谢倦颤动的眼睫,低慰道:“师兄,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送他东西,也只是履行我的诺言。”   谢倦紧皱眉头,脸上浮起愠色,冷声道:“我没有吃醋,你的东西怎么分配是你的自由。”接着挣扎几下:先放开我,呼吸很累。”   贺北一边霸道地压制着他的身体,一遍又用含带着央求的语气道:“师兄,怎么,不许我抱抱吗。这些天,都没有糖吃。”说罢,他在谢倦的颈侧用唇轻轻摩挲着,让身下之人,清冷的眉眼染上失控的颜色。   “这里不会有人,门锁已经被我换了新的,以后这里是我的工作间,也是我们两个人专属的天地。”贺北低笑一声,眼神魅惑。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 第080章 沈秀   谢倦的脖颈上骤然一凉。他低眸一看, 贺北给他系了一枚银光闪闪的东西。   “这是什么?”   贺北轻笑:“这是四野阁的钥匙,我一共就做了两把。”   明明放在谢倦胸口的钥匙是凉的,却感觉自己的心被镀上一层暖意。   贺北在谢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目光里流露出心疼来。   “师兄, 最近你都瘦了。”   “要不与师父说一下, 让她少给你排些课。”   谢倦摇下头:“忙一些也没有坏处。”   贺北嘴角勾笑:“现在好好放松一下。”   “拽我衣服做什么?”谢倦眼看贺北说要他放松的办法就是脱他衣服, 一手迅速握住贺北的手腕,拿眼睛狠狠瞪住他。   贺北在谢倦耳畔软语:“师兄,上月我就弱冠了......”   谢倦的语气强硬:“那就更改严以律己。”   “对, 我严格要求自己,好好疼爱师兄。”   贺北的语气隐隐含着兴奋之意,目光闪烁着星火,手掌透过谢倦的衣料传来炙烫的温度。   “嗯......但是我今天好累。”谢倦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充满疲惫之意。他这一月都是满课,满课之余既要修习武功, 还要帮衬着静莲筹备腊月时的剑庄庆典。   “我知道, 我会让你舒服的。”贺北的手指轻轻抚过谢倦的眉角, 又将他的眼眸阖上。   当谢倦的唇被吻住的一刻,仿佛被贺北触发他身上某个开关,酥酥麻麻的感觉淌遍全身。   对于谢倦来说, 这是他头一次体会到不一样的贺北。这是一个温柔极致的吻,不含带一丝急促,就连对方呼出的气息都是软绵的, 吻到他甚至觉得有一丝享受, 开始慢慢有所回应。   这些回应被贺北满意吞服, 他压制住心中的火焰, 真正意义上赋予谢倦一场让他回味无穷的体验。   谢倦喜欢贺北这样对他, 当然, 贺北的另外一种模式,他也喜欢。   谢倦太疲惫了,都懒得去应付贺北把手伸进他衣领这些行为。   贺北感觉到谢倦的力不从心,一场亲吻结束,他把谢倦的头放枕在自己的腿上,开始替他按摩头部,让他享受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贺北的手法熟练,轻重合适。这是他特意与陆星泽学的,为的就是让谢倦舒服。他是真的不懂该怎么去照顾人,所以他要慢慢学,总不能重活一世,还是学不会怎么去好好爱谢倦。   谢倦在贺北怀里毫无防备的放松下来,声音罕见带了几分慵意:“寒川,之前和你说过,我与沈氏钱行的老板有往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我师兄这么清俭一个人,怎会和铜臭扯上关系。”实际上,贺北调查过沈氏后,发现沈氏与贺岸的关系很好。原来,沈氏是曾经被黎国眷养的世家,黎国覆灭以后,沈氏硬是撑下来,开了钱行将生意做大。   沈氏与谢倦有来往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沈氏已经知晓谢倦的真实身份。沈氏是少宁长公主一手养肥的势力,谢倦作为少宁长公主的遗脉,沈氏与他往来应该不是坏的那种往来,所以贺北一直没有干涉。   “我并不是对你想保留什么秘密,只是事情太复杂......”谢倦提起这一点觉得挺歉疚的,贺北对他是真正无意义的没有秘密,他却有所隐瞒。   “没关系,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只是师兄,你的心性太过正直,所以不要随意信任任何人。你能信任的,只有我、师父、年年,知道么。”   “嗯......”谢倦觉得贺北说的对,有很多东西不是他看不透,是他根本想不到人心能坏恶至此。在惟城,见证过银家那摊乱如麻的事,他是真的承认,在分辨是非的能力上确实不如贺北。   “寒川,沈氏钱行的老板前几日又找我了......”谢倦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这话。   贺北知道谢倦既然与他提起了,定然是准备与他说开。所以他一点也没有逼迫谢倦叙述的节奏,虽然他真的挺想知道其中缘由,他怕谢倦受到伤害。   “嗯?”贺北按摩的手一直未停。   “沈老板沈秀,是我三年前偶然遇到的。那会儿,我每隔几日都要下山去松洲城做替剑庄做采买任务。结果有次,临到山脚下时,遇上意外摔伤腿的沈秀。我好心将他背到城中医馆医治,到最后付钱的时候,他说他没钱,我就替他垫付了药费。他打了张借条说介时会还我。”   “之后又一次进城,我恰好再次偶遇他,他说没带现钱出来,给我一张沈氏钱行的木牌,说让我凭此牌去城里的钱行取钱。他留下此牌便匆匆离去,我当时觉得他是个骗子,推脱不想给钱而已。”   “后来,又过了几月,你过生辰,一直念叨想要山海记的一枚纯金领针。我的钱怎么也凑不够,最后想着拿木牌去沈氏钱行碰碰运气,谁知我去钱行一亮出那枚木牌,就被领到二楼的茶室盛情接待。钱行的人问我要取多少钱,我说全部。”   “当时我以为着木牌存储的钱不过就是我替他垫付的那点医药费罢了,谁知那钱行的人说,这木牌里有十万金......钱行一时间调不过那么多现钱来,还说整个松洲城都调不来这么多。我当时十分困顿,不过是想取十金而已。”   “我想着是不是搞错了,把老板喊来,谁知这钱行此时最能管事的也不过是一个代理掌柜。钱行真正的老板叫沈秀,与那借条上留下的姓名一模一样。我想,是不是沈秀错给我木牌了,我想约见一下沈秀,谁知代理掌柜说沈秀回江东了,下次来还不知何年何月。我不敢动用这些钱,只取了十金,凑齐钱之后给你买了那枚领针,那领针估计你都丢掉了。”   贺北好东西见多了,过去谢倦送他那枚领针的时候,也只是高兴了一会儿,带了几天带腻了,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现在一想,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那时谢倦省吃俭用连根破发带都舍不得换,却愿意给他买真金白银做成的东西。   贺北把谢倦的身子往上拽了拽,谢倦整个人舒舒服服、失去骨架般趟靠在贺北的胸口,继续述说着:“再后来,我托信让那家钱行的代理掌柜联系到沈秀,沈秀约我当月惊蛰时一聚。惊蛰那日,我特意找机会下山,赴沈秀的约。”   沈秀把他约在一个环境舒适的小茶馆,谢倦本还紧张着,只是对方实在太懂得如何照顾人的情绪。整个交谈过程都很稳妥,沈秀脸上一直挂着抹儒雅的笑,举止投足间都温润有礼,脖上挂着一对金纹装饰的水晶片。沈秀说他眼神不好,看谢倦的时候,把那副薄亮的镜片放置到眼前,随后对谢倦道:“你与我姑母长得确实挺像。”   “我问沈秀是不是搞错了,沈秀说这钱本来就该是我的。我问他原因,他只是解释:我或许了解一些关于你的身世,我们是亲戚,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说太多。你若实在不理解,你可以这么想,我的身价值几十亿金,你那日若不救我,我有可能会死在山脚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的恩情,实际上我用十万金都还不完。”   贺北眼眸一厉:“他知道你的身世?他与你的过去不曾有任何瓜葛,怎会知道你的身世。你是师父从太子岭捡来的,师父都不清楚,他凭什么知道?”   “他让我有什么困难就联系他,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会江东一起做生意。不过我都拒绝了,后来他去江东之前,又送了我一枚玉锁,说是他娘送我的礼物。他娘亲都没有见过我,便送我礼物,我想问为什么,他也不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贺北继续问:“这些年没什么书信往来。”   谢倦承认:“有的。”   贺北眸光一沉:“我能不能看看这些信?”   谢倦道:“在兰渚。”   贺北又问起:“师兄,你的意思是不久前他又联系你了,是本人联系你,还是书信联系你。”   “书信,他约我三日后到曾经的茶馆一聚。说,想给我讲讲,关于我的身世。”因为这份信,谢倦这些天都感觉自己的心上压了一块重石,他对自己的身世也是好奇的。   贺北用指腹轻轻按揉着谢倦的眼穴:“师兄,那天我能陪你去么?”   “可以。”谢倦没有拒绝。   “真好。”贺北抱着谢倦的额头重重亲了一下。他本以为谢倦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谢倦答应的如此爽快,看来是真的对他不想有任何隐瞒。   “师兄真是我的乖宝贝。”贺北在谢倦耳边说着粘腻的情话,谢倦脸颊一红。贺北看谢倦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又抱在怀里亲了几口,有几分不可收拾之势之时,贺北忽然停下,冷静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兰渚,我要看沈秀给你写的信。”   贺北说话的时候是偷偷咬着牙的。   心想,沈秀那个大腹便便、又糙又丑的老油条居然这么多年与他的师兄有书信往来,贺北一想就气的头皮发麻。   回到兰渚以后,谢倦把那些信件一一翻找出来。   三年一共收到十二封。   贺北摸摸信纸,发现信纸用的是“茧素灿如雪”的云宣。这中纸张看着清雅,实际上一张抵得过金子贵。这种矫揉造作的品味让贺北嗤之以鼻。   他草草观看一下信件的内容,发现大多都是一些问好以及寒暄,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有沈秀这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时所遇到过的趣闻,篇幅不长,有一封甚至只有三行。   “敢情沈秀和你玩念念不忘这一招呢。”   “师兄,你有回信吗?”   谢倦淡淡道:“会回,但是大多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贺北手里握着这一沓信,恨不得当场把这些信给撕了。对谢倦说话时,语气有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强硬:“以后不许回了。”   “还有,这沈秀必定是刻意接近你,我们千万不能种了他的圈套。”   谢倦点头:“我也发现了,他应该是带有某种目的。毕竟我这样的人,他怎会愿意放下身段来结交......”   贺北这边已经握紧拳头:“死胖子,想约我师兄吃饭。三日后必须会会他。”   谢倦忽而道:“他不胖。”   “嗯?”贺北心想,难不成这沈秀过几年才发福的?他记得这沈老板嘴边还有一颗长毛的痦子,总之,这样的人,除了有些破钱以外还能有什么造化,故作神秘。   贺北犹豫半天,还是以往万一,问了句:“师兄,你大腿根上的胎记......他不知道吧。”因为这个胎记是证明谢倦身份的关键。   谢倦狂瞪贺北几眼:“你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1章 茶馆   三日后, 贺北与谢倦不到天亮就启程下山。一到松洲城,谢倦便领着贺北往西六街的方向而去。   贺北心想,这沈秀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选的茶馆怎会在西六街, 西六街是什么地方, 十家门店有九家是做风月生意的。   贺北本以为秋织巷已经算是他知道属于西六街中最隐蔽的地段了, 没想到谢倦带他去的地方更加偏僻。弯弯绕绕,来到西六街最北边一条街口,那里连接着城郊的荒野, 人烟稀少,寂静炎凉。   “师兄,过去三年了,你还记得这地方?”   “我记性很好。”谢倦一边说着,一边挽住贺北的胳膊, 将他引进那家垂着竹帘, 招牌写着“红尘”的小茶馆。   这茶馆很小, 从进门起能看到的只有两张桌子。靠窗的地方有被纱幔遮挡的位置,日光晕开纱幔后隐约显现一道的人影。   “就是他了。”谢倦透过纱幔依然认得出对方来。   贺北率先拉开纱幔,与沈秀恰一对视。   沈秀看到进场便气焰不低的贺北, 嘴角含起一抹微妙的笑意:“阁下,请问找谁?”   贺北神色一滞,这沈秀和他想不太一样, 与他上一世见过的沈老板压根不是一个人, 就算此时坐在这里的沈秀再吃胖一百斤, 也绝不是他上一世里记忆中的模样。   模样英俊, 气质儒雅, 脸上挂着抹温顺的笑。在贺北看来, 都是伪装的把戏。   沈秀的头发不长,仅到肩侧,金丝掺着发编了两根小辫垂在右耳侧。一身明亮的蔚蓝色,胸襟挂着枚白似山雪的玉锁。   谢倦后脚进来,见到沈秀后,行一礼,道:“沈老板。”   “小谢,快,坐。”   沈秀眯起那双细长似狐的眼,问道:“这位是?”   谢倦从容介绍:“这是我师弟,他陪我一起来的。”   贺北也打了声招呼,只是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刺味:“沈老板,久仰大名,在下贺北。”   沈秀搓搓下巴,迟疑片刻,道:“贺北?阁下莫不是西南宁枯城城主,贺岸家的小公子。”   贺北微笑:“是的。”   “喝茶,喝茶。”沈秀起身,为贺北与谢倦一人斟了一杯颜色鲜艳的玫瑰花茶。   贺北端起微微烫手的茶杯端详一番,这茶杯薄亮似琉璃,十分透亮,可以窥见里面漂浮轻旋的嫣红花瓣。   “小谢,我上月便联系过你一次,只是那时你没有回信。听闻魔教骚扰你们凤语剑庄,你可有无大碍?”   贺北心想,尽问的废话,要是有大碍能坐在这里和你喝茶?   谢倦礼貌回应:“无碍。”   贺北斜靠在椅背上,眼眸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沈秀,眼底似掩着一柄剑,偏露寒光。   沈秀把话锋转向贺北:“贺小公子,今年多大了?”   贺北皮笑肉不笑:“十八。”   沈秀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刚及弱冠......真羡慕你们年轻人。”   贺北哼笑一声:“敢问沈老板,芳龄多少?”   听到芳龄二字,沈秀刚喝进嘴的茶憋在喉咙口一呛,轻咳几声,险些失仪:“还差两年就不惑。”   贺北心里跳出三个字:老东西。   贺北小抿一口花茶,咂咂嘴:“是,年纪是挺大了。”   沈秀听罢这讽刺含义明显的话,只是轻笑两声:“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话说,这茶如何?这里泡的花是金沙那边的品种,味道香甜,好伤口,最适合你们年轻人喝。”   贺北正要说话,被谢倦抢了话头:“很好喝,头一次喝到这么花香浓郁的茶。”   谢倦察觉到贺北对沈秀过于抱有敌意。   沈秀满意一笑,拿起脖上挂着的金丝水晶片,细细看了谢倦一眼:“嗯。小谢,你这三年真是长大许多,个子也高了,人也更加清隽,尤其是这双眉眼......”   “小谢,我在信中提到的事你还记得吧,不过今日恐怕是说不成了。”沈秀特意看了贺北一眼,露出惋惜的神色,继续收回目光凝视着谢倦:“不过没关系,能见你一面也是好的。我这次打算在松洲城多留几日,再回江东。”   贺北忽而挺直腰来,一手肘置放在桌上,托腮道:“不用觉得可惜,你在信里说,要告诉我师兄关于他生世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他用指尖敲了两下桌子:你在松洲城留的这几日,不管哪一日,若想单独见我师兄是不可能的。”   沈秀一愣,水晶片的世界里,少年的气势极具压迫感,眉宇间凝着阴冷的寒意,目光似一把淬毒的冷箭,一眼要射穿到他的骨肉里。   沈秀一敛原先温和的气质,神色一凛:“这是你师兄的事情,你替他做不了决定。你师兄的家世与你无关。你要若非想牵扯进来,对于你来并没有好处,好好想清楚,年轻人,不是什么热闹都可以凑的。”   “噢?既然如此,我劝你趁早滚回你的江东,别再烦我师兄。也别在写什么信,我见到一封烧一封。”贺北一边说一边拉起谢倦的手:“师兄,我们走。”   谢倦并未犹豫,而是跟着贺北一同起身,这让沈秀很是诧异。沈秀不明白,谢倦为何这么听一个师弟的话。但是看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他又仿佛明白些什么,正常的师兄弟牵手是不会习惯性的十指相扣。   沈秀放软态度,道:“小谢,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师父又是如何在太子岭捡到你?你的身份牵扯的不单单是你一个人......”   谢倦犹豫片刻,道:“我是很想知道。只是,像你说的那般,知道太多不一定很好。”   “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等你主动来找我,我再回江东。记得,是单独来找我,不要带任何人。”沈秀微微一笑。   贺北回眸冷冷看向沈秀一眼:“那你趁早准备在松洲过年吧。”接着语气一软:“对了。师兄,那个木牌呢,还给他吧。”   谢倦从袖中掏出那枚沈氏钱行的木牌,放置在沈秀跟前。   贺北掏出三张面值一千金的银票扔到桌上:“前几个月,遇事借用里面三千金,这下补上。还是得谢谢沈老板的江湖救急。”   贺北一笑,脸色又骤然冷却下去。这些日子和虞究合作买来的矿山赚了不少钱,本不想还沈秀的,觉得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是他今日亲眼看到沈秀,就莫名来气,欠狗的钱也不想欠沈秀的。   从西六街出来,贺北忽而对谢倦认真道:“师兄,关于你的身世,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你可以回去找他,只是,他对你说的你要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不是我多想知道你的秘密,我怕你被有心人利用了。”   贺北故作大度的说完这话,心里是慌的。他怕谢倦真的返回去找沈秀,但是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谢倦了解关于自己的身世。他只是怕谢倦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像上一世那般,被所谓的职责、所谓旧辈织造的家国恩怨所困.......北府利用谢倦的善义骨血,去帮他们拢权,复势,沈秀的目的,应当与北府差不了多少。   贺北想了一些挽留的话:“师兄,关于你的身世,我多少能猜到一点。”为了使他自己的话更合理一些,贺北编造了一个可信的理由:“有一次,我听到我爹与师父谈话......师兄,你的生世可能与黎国皇室有关。你是在太子岭被师父捡到的......那里是西南与北府最不可言说之地,是黎国之殇,你可曾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她说你是尸山血海里新生的希望,说你是她从冥王手中抢来的,是她珍贵的宝物。”   贺北觉得自己暗示的够明白了。   上一世,贺北自立魔尊后,去西南收拾他爹的遗物时,查看静莲与贺岸曾经通过的书信,才知道只是贺岸与静莲早就知道谢倦的身份。只是静莲与贺岸是真心爱护谢倦,不想他卷入任何纷争,背负任何职责,所以一直隐瞒着。   谢倦陷入漫长的沉默。   贺北给他时间考虑。   “师兄,我知道的也不够细节,若你真的想知道更多,不如去问师父,师父是不会害你的。只是这个沈秀,他定然不是为你好,才选择告诉你那些东西,必定是有利可谋,他可是中州内陆最有钱的人,无奸不商......”   贺北打心底里厌恶沈秀。沈秀看谢倦时候,看的那么仔细认真,他有机会,一定得把那两个晶片给弄碎了。   谢倦的手心有些发凉。   “走吧,我们去买些烧鸡和点心,再回凤语山。”谢倦挽着贺北的手,往前走去。   “好。”贺北握紧谢倦的手,神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你好像很害怕我回去找他。”贺北所有起起伏伏的情绪,谢倦都看在眼里。   谢倦能感受到贺北的每一个表情和举动,都是围绕着他来的。   “师兄,我不允许任何一个能导致你离开我的意外,我会疯掉的。”贺北的眼眶因为情绪激动,泛着红。   贺北说完这话也觉得自己没救了,他对谢倦的爱是病态的,痴恋的。他无法克制。   贺北下意识把谢倦揽进怀里,他的臂膀将谢倦的骨骼都压得发疼。   谢倦手掌一下又一下抚过贺北的后背。在谢倦眼里,贺北好像越活越小了。小时候的贺北就像是牛皮糖一样,吃喝拉撒都要粘着他,反而长大一些,就不爱和他玩了,嫌他古板、无趣,嫌他总是爱管着他,总之越来越不听话。   而此时抱着他的贺北,他能感受到他对他的依赖......似乎比小时候还要深。谢倦想,他们之间的羁绊一定打了死结,他想不到有什么意外能够将两人分开。 第082章 勾结   谢倦对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闭口不谈, 但与贺北回到剑庄后的那一晚,他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贺北感受到谢倦的不安以后,钻进谢倦被窝, 从身后抱着他, 轻声抚慰:“师兄, 既然你这么纠结,不如亲自去问师父。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谢倦闭着眼眸小声嗯了一声, 在贺北怀里蜷缩成一团,浸足暖意之后,缓缓睡去。   第二日晨时,祁年忘记敲门,冲进贺北与谢倦的屋里找东西, 看到谢倦的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是贺北之后, 还讶然了一下, 想,贺北怎么在谢倦床上睡着。   贺北半眯着眼醒来,发现怀中人已经不在, 只剩下一个皱皱巴巴的人形窝印,他哑着嗓子对扰他清梦的祁年道:“下次进来不敲门,我亲自把你踹出去。”   祁年有被凶到。   贺北半撑起身子, 又问祁年:“师兄呢, 你见没。”   “找师父去了。可能有什么事情吧。师兄, 你那个发冠借我带带。”   祁年在贺北的饰盒里翻找半天, 也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谢倦脸皮薄他是知道的, 贺北能理解谢倦选择单独去找静莲的缘故。他伸了个懒腰:“什么发冠?怎么, 你今天是要娶媳妇儿,还是下聘礼,骚包着还要带发冠。”   贺北看祁年埋头在他饰物盒里翻找的焦头烂额,道:“我的东西就那些,找不到就是丢了。”   “我前几天还见来着。”祁年不死心。   贺北调笑道:“怎么着,你是不是准备约见哪个小师妹?大张旗鼓。”   祁年解释:“才不是。下月的岁暮庆典,徐长老点名要我当司仪,今日排练我不得打扮隆重一些,带入一些感觉。“   贺北缕缕满头凌乱的发丝,发现缕不通:“噗,在船上时候,没白陪徐老头睡觉,这好事儿都想着你。”   祁年脸一黑,回想都觉得是噩梦。   “来,给师兄梳头,梳好了,师兄的衣服你今日随便挑。”   祁年手里的动作一停,当即道:“师兄今天想梳个什么发型?”   贺北从被窝里探出一只脚来,觉得有些冷,嘶了一声。   “你随意发挥,最好是能迷倒一大片小师妹的那种。”   祁年挠挠头,还真考究起来。他打量一下贺北那张脸,虽说此时他头发睡得跟鸟窝一样,整个人斜靠在床上的姿势跟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大老爷似的,但并不妨碍他的好看。微眯的桃花眸颓靡中带着几分慵意,就连洒在脸上的半截阳光都有了情调。   平日里贺北习惯梳高马尾,不带发冠不带簪,嫌累赘,喜欢扎发带。祁年就偏偏想给他梳个不一样的。   祁年记得他看神话怪志的时候,里面的仙君,都是“半挽乌发,簪鹤羽,间生珠玉.....”   贺北闭着眼睛修习内功,待把一整套功法运完。祁年已经把他的头梳好。   贺北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梳子扔到祁年身上:“我就是让你给我随便梳个头,你给我打扮成这样。”   祁年抱着梳子傻乐:“你让我梳的,这样多好看,我要是个女的,看到你这样的我就嫁给你。”   贺北瞧着镜中之人,因为散下发髻,阴柔之气重了几分,耳侧别着一枚雪白的鹤羽,胸前的垂发丛中坠着几条珠带。这一搭配好看是好看,放在自己身上有些矛盾。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双异色瞳仁,连眼神都亦真亦邪。   祁年还在耳边吹风:“这样的装扮适合师兄,多俏。”   贺北知道自己披下头发有几分女相,所以时常束着高马尾。   他想想也罢了,这样只一天,也不想废了祁年的手艺。所以特意配了一身黑金交织的深衣,将那股子邪气压下几分。   祁年要去彩排庆典,贺北好心替祁年去给外门弟子代课,一进场,果真,底下的弟子们窃窃私语好一阵。   贺北知道最近关于他的流言挺多,什么“善淫”“好色”之类的,他都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出来的,他觊觎谢倦也是偷偷摸摸的,也没光明正大。   课上,贺北被提问的次数明显增多,还有不少生面孔,应当其他门苑的弟子前来蹭课。   本来一个半时辰的课程,楞是因为答疑解惑的环节拖了两个时辰。大家都不着急吃晌午饭似的,贺北算是体会到谢倦每日有多辛苦。   课一下,贺北已经口干舌燥,筋疲力尽,觉得比练功还累。去饭堂路上,恰逢看到宋流萤,他主动与他打招呼。谁知一向对他热情的宋流萤,这次只匆匆应了一声就要走。后被贺北拎着领子拽回身边。   “怎么见着我就要跑。”   “我吃人么?”   宋流萤低眸红着脸怯怯道:“没有,没有。”   这时,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纷纷朝二人看来。   宋流萤问:“贺师兄,你要去饭堂么?”   贺北点头:“嗯。”   宋流萤道:“我先会寝室放下东西,再来吃。”宋流萤又要走,被贺北拉回来。   “哥请你吃好吃的,别想走。”   明明是大冬天,宋流萤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神色极为不自然贺北的眼眸挑起厉色:“怎么?在害怕什么?”   “没有......有点热.....不是,很冷......”宋流萤支支吾吾也说不明白。   贺北敲敲宋流萤的脑袋:“胡言乱语些什么。”   正在此,迎面遇上吃饱喝足正往棠苑走的姚镜。   姚镜这一年也不知怎么养的,胖的圆圆润润,跟个球似的。贺北每次一看到他那张肥的流油,还佩把折扇自翊风流的面孔,就觉得好笑。   于是没忍住笑了两声。   姚镜像是被踩了尾巴,指挥着身旁簇拥的四五位弟子跟着他停下脚步。   寒风瑟瑟,姚镜似乎觉得不够两块,用折扇在脸边扇了两下风:“哎呦,贺大公子,领着你的小情人来吃饭了?”   按平日,贺北定然懒得搭理他。只是看宋流萤愈发闪躲的眼神,好像明白些什么。   “小情人?怎么着,我和谁走一起,谁就是我的小情人呗。”   姚镜笑笑:“哎呦,你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听说你在四野阁安了张颇大的床,怎么,打算随时召幸你的小情人?”   贺北眉心一跳。四野阁安张床姚镜都知道,这姚镜对他关注过度了。   “我是不是每天什么时候拉屎你都知道?臭不要脸。”   宋流萤瑟缩在贺北身后,贺北回头问他:“是不是他们几个欺负过你?”   宋流萤神色愈发慌张,都不敢点头。   贺北面色一狠,再仙气的装扮都压不住他身上那股子邪火:“行了,正好这会儿人多,我就把话说清楚。某些下三滥货色,天天盯着别人看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不是我平时装的太面善了?以后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也别怪我动手。我这人善动手不善动口,你了解我的。”   姚镜哼笑两声,自从他与父亲从家里讨了一个七品高手随从跟在身边,此时贺北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哦豁?你敢说你与宋流萤没一腿?那你凭什么送他那么好的剑?”   贺北往前慢慢走着,气势死死压迫着姚镜生生后退一格瓷砖。   “老子爱送谁送谁,难不成送你?”   姚镜用折扇指着贺北:“怎么想打人啊,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打人?”   贺北勾唇笑了一下:“怎么,还求着我打?”   “真不愧、真不愧......”姚镜欲言又止,最后大声道了一句:“真不愧是魔教的后代!我听我爹说,你娘是长歌楼楼主!”   贺北脸色一沉,眼神阴凉着像含着毒蛇吐出的毒沫。   “你可知你现在污蔑的不止是我,还有我爹。我爹在西南忙于战事,你在这里替他造谣?知不知道,这话传到外面,凤语剑庄逃得了干系么,这些年,是谁一直花钱养着剑庄,你不清楚?”贺北一把揪住姚镜的衣领,姚镜两百斤的体重被贺北轻松拽起,双脚离地胡乱扑腾着。   贺北对准姚镜的面颊,两巴掌下去,边高高肿起,嘴里哗啦啦开始往外冒血。而他那位所谓的贴身高手,刚刚接近贺北,便被贺北一手擒住手腕,直接将他的腕骨掰碎,整个人被扔出十米远,躺倒在地上吐了口血沫,浑身痛的动弹不得。   终于,姚镜眼里涌现出深深的恐惧,他没想到贺北的武功竟然精进至此,他居然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而贺北的神色......他见过贺北发疯的样子,只是这一次,贺北整个人都像是从地狱的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浑身的气息比这瑟瑟的寒冬还要刻骨阴冷。   贺北直勾勾盯着姚镜:“我问你,这话是谁教你说的?肯定不是你爹。”若是姚镜的爹说的,那全江湖也流传的差不多了。这话他第一次听,可是从黑袍口中。   “不说,我就掐死你。”贺北一手握住姚镜的咽喉,姚镜翻起白眼,濒临窒息,他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已经将他笼罩。   周遭的弟子看这架势,都觉得姚镜嘴贱活该。只是他们不敢上前拉架,贺北的气场是在太过于可怕。   宋流萤扶着贺北的肩膀,弱声劝他别冲动。   贺北手微微一松,姚镜终于能喘上几口气来,脸色涨红,额上的青筋透过皮肉暴起。   他闭上眼睛脑袋一歪,好像是晕过去了,又被贺北掐“活过来”。   “给我说——别装死”   “是、是镜花宫的人......”姚镜睁大双眸,满脸血泪纵横。   “魔教的话你也信?我娘,清清白白良民一个,轮得到你来诋毁?”   紧接着,贺北微微一笑。   “你怎么会和镜花宫的人有联系?”   —   饭是没吃成。   议事堂里,贺北吃了静莲几鞭子。毕竟当众伤及同门,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幸好那位被掰断腕骨的并不是剑庄弟子,而姚镜,也只是被打掉两颗牙。   贺北挨静莲的那几鞭子无伤大雅,倒是姚镜,被四位长老围起拷问,瑟缩在椅子里一副可怜又滑稽的模样。   若不是姚镜气急败坏说出那句话,贺北还真不知道姚镜和镜花宫有一腿。若不当场逼问姚镜,这流言必会势不可挡在剑庄里传开,他无所谓,只是他爹还在西南抗金,他怎么也不能让这流言变成伤人的工具。   贺北被几位长老轮番教训,说他太过于冲动,罚他三日之内抄写三百遍门规。   谢倦赶来时,贺北已经被几位长老从议事堂里支了出来,姚镜则被留下继续审问着。   谢倦从宋流萤口中,把事情经过了解的差不多了。   当他看到贺北屁股上明晃晃三道鞭痕,以为是姚镜打的,脸上挂了些怒意,后来知道是静莲打的,才懈下一口气。   “师兄,师父和你说了么?”贺北比较关心这个。   谢倦点头,面色凝着:“你先别问我......我自己消化一下。”   “好。”贺北拍拍谢倦的肩,一脸宽慰他的表情。   “我替你去和师父请几日假,好好休息一下,人太忙了,思绪也是乱的。“   “这几日,我陪你。”   贺北心里想的是,这几日一定要在谢倦身旁守着,寸步不离。 第083章 姚镜之死   谢倦微叹道:“请假的事情, 过几日再说吧。”   贺北点头:“好。”   天气冷的厉害,刚过午时,气温就骤然下降,寒意煞人。贺北拢了拢谢倦肩上的毛领披风, 道:“师兄, 还没吃中饭吧, 我带你去饭堂吃。”   谢倦缓缓摇头,呵气成冰:“没什么胃口。”   “好,那我们回兰渚。”贺北捧起谢倦的双手, 放置到自己嘴边吹了两口热气。“师兄,好凉。”他把谢倦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温暖着。   谢倦的皮肤薄,风一吹,颊面就浮着一层淡淡的红血丝。谢倦捂完谢倦的手,又去捂他的脸, 怎么都暖不完。   “贺师兄, 谢师兄。”   宋流萤的声音从贺北身后传来。他回眸一看, 看到宋流萤一脸歉意地望着他。   “贺师兄,都怨我,是我不好, 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挨罚......”   贺北道:“怎能怪你呢,他们说话太难听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早些与我说, 我就说我怎么最近多了个善淫的名头, 我思来想去我这金贵的身子还是个处, 怎么善淫?以后有人欺负你, 直接与我说, 或者和你谢师兄说也行, 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宋流萤感激道:“谢谢,真的谢谢.....”   这些天,诽谤他与贺北的流言他日日听的胆战心惊,他何德何能,能与贺北牵扯上那样的关系,他自己都不敢想的事,被大家当作笑谈......贺北在他心里,是永远不可被亵渎的存在。   “以后多交一些朋友,怎么交朋友不用不来教你吧,教几个交心的足够。总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可怜的。行了,回寝卧休息吧,下午你还有课,小心打瞌睡。”   宋流萤听罢贺北对他的交代,眼里的光越来越盛。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会孤单,他喜欢独处的时光。更何况他觉得,朋友他不需要,他有贺北这么好的前辈,便觉得何其有幸。   “多谢贺师兄,谢师兄。流萤先告退了。”   宋流萤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匆匆走了两步又返回来。   “贺师兄,谢师兄,我前几日新做了一些桃花酥,晚上给你们送来。”   “好,好。”贺北朝宋流萤笑着挥挥手。   谢倦把手从贺北掌心中抽出,沉吟:“宋流萤这孩子挺可怜的,刚刚听年年说,姚镜没少带人欺负他,吓的这孩子最近连饭堂都不敢去。”谢倦总算明白那日在饭堂,宋流萤为何那般慌张。被孤立的感觉不好,他明白。   贺北冷笑两声:“姚镜没让我失望,和镜花宫勾结肯定不是最近的事情。说不定真武大会那一出,少不了他的里应外合。他还是真是又蠢又坏,镜花宫知道找一个和我不对付的,却不知道找一个聪明些的。”   回到兰渚以后,贺北让谢倦先回屋歇着。   他一人跑去厨房,把他与谢倦秋天做的桂花酱拿出来,又把糯米洗好。再烧火,煮水,准备给谢倦做点桂花粥喝。   学会做饭是上一世在北府的事情,这一世,谢倦大概都不知道他有这个手艺。   大概一个时辰过去,桂花粥的香气溢满小厨房。贺北把熬好的桂花粥盛出来,给谢倦亲自端送过去。   谢倦瞧着眼下这碗品相可口,热气腾腾的桂花粥,问道:“你去饭堂打的?”   贺北笑笑:“我做的,尝尝吧。“   贺北说完这话,谢倦抱有怀疑态度。他皱起眉头,一脸不相信,用瓷勺在粥里搅了搅,把粥表面浮着的一层桂花酱与糯米融合在一起,香甜的气息翻滚在鼻尖。最后盛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许久,温度适中才放入口中。   谢倦沉寂的神情浮现一抹鲜活气,眉头舒展,眼眸微亮:“你什么时候学的?”又尝了一口,在口中回味番后,道:“很好。”   得到谢倦的夸奖,贺北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根:“这还用学吗?你做几百回了,我耳濡目染~怎么样,你未来的夫君手艺不错吧,以后跟我,你不会吃苦。”   谢倦瞪了贺北一眼:“胡说什么。”   谢倦的面颊被粥的热气抚上一层淡粉,眼眸也被熏得湿漉漉的,贺北瞧着,心里头不免涌现上几分怜爱。   “师兄,快喝吧,暖暖胃,你不饿也得吃东西,这些天累成什么样了,今年岁暮庆典你不评个劳模都对不起你这一年来的辛苦,哎......多长些肉。”   谢倦头一次觉得贺北唠叨。   在贺北的注视下,谢倦喝掉整整一大碗。   谢倦第一次吃贺北做的饭,不光胃里是暖的,心也是暖的,颇有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师兄,吃饱了好好睡一觉。”   贺北说罢,往香炉里增填了一波炭。   这炭与往年不同,是他特意在松洲城采买的一批无烟炭,烧它相当于烧钱。贺北也没敢告诉谢倦这炭的真正价钱。   谢倦畏寒,可但凡炭烧的旺点,烟雾也会大一些。谢倦的身子有些方面很“娇气”,他受不了过于浓重烟味,闻多便会恶心头痛。   贺北不会好好照顾人,只能尽可能往细节里去替谢倦着想。   -   三日后,剑庄公布一间大事。   姚镜通敌,成为剑庄有史以来第一个叛徒。   姚镜是在剑庄的禁闭室里招供的。   这禁闭室一点也不比秘牢可怕,专门用来惩戒犯错的弟子。只是剑庄不想传出去难听,讲究所谓的人道主义,便美其名曰“禁闭室。”   禁闭室四四方方不大一个,没有窗,室内环境昏暗,只亮着一盏油灯。除却墙壁上挂着一张老庄主慈眉善目的画像以外,没有任何陈设,人只能坐在或者蜷缩在地上。隔音效果极好,除却均匀不断的水滴声外,便是被惩戒者自己的心跳声。   贺北是惩戒室的常客,他在惩戒室最久呆过七日。第八日,他把墙上的画像撕下来放嘴里开始嚼......   姚镜这种养尊处优、心性摇摆、没吃过苦头的,只待一日一夜,便情绪崩溃,什么都招了。   原来从真武大会开始,他就与镜花宫的人一直里应外合,替镜花宫的人引路,破解剑庄所有用来防敌的机关。   后来,徐棠去惟城接贺北与谢倦回家的路线也是由他告密,才导致徐棠在春雷山被镜花宫围攻一事的发生。   而镜花宫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可就有趣多了,便是让他散播关于贺北娘亲的谣言。   只是此谣言散播的时间是有规定的,镜花宫那边规定姚镜只需在此谣言在江湖盛传之时,在剑庄内煽风点火即可。谁知姚镜经不起贺北的挑逗,气急之下提前自爆。   贺北最初听到此话还是黑袍与他说的,姚镜怎会知道,他一联想就能猜到其中缘由,故才当中以性命威胁来逼问。   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这谣言其实是冲着贺岸去的。   镜花宫的人与金沙一直有勾结,而此时金沙与西南战事又起,若是能毁掉贺岸在江湖上的声誉,对于金沙来说,这是一个能让贺岸处于内忧外患困境的好办法。   长老们在剑庄内召开大会,把所有弟子召集,将姚镜的罪行一一揭露,谣言不攻自破,并宣布,三日后,徐棠将亲自在惩戒台掌刑,判姚镜应承八颗惩戒钉。   正常身体还算康健的人被钉六颗惩戒钉以上,便已经算是踏入鬼门关。八颗惩戒钉对于武功只有五品的姚镜来说,便是变相的处死。   贺北觉得,对于后山那几十座弟子坟墓,姚镜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赔不尽的。   姚镜的爹听闻此事,匆匆赶上山来,想要拿钱去买姚镜的命,谁知连剑门关都进不去。   凤语剑庄向来赏罚分明,若不因此时惩罚姚镜,无论是真武盟、还是整个中州江湖,都无法交代。   剑门关外,姚镜的父亲不吃不喝等待三日,最终在第三夜快天亮时,等来一具被草席包裹完好的尸首,当即昏晕过去。   姚镜之死,为隆冬的剑庄蒙上一层血色。为所有的弟子敲上一枚警钟。以及,后山的亡灵终得到些许慰藉。   对于姚镜的下场,贺北未多评价,只觉得他罪有应得。他唯一的想法是,该抽空回芜疆一趟,来年清明,去祭拜娘亲之墓。   -   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谢倦的表现很是平淡。   静莲看出谢倦精神状态欠佳,以为他太过于劳累,便擅作主张,放了谢倦三日假。   贺北知道谢倦有假以后,便计划带谢倦去松洲城轻水镇一家新营业的山庄去泡天然温泉,让他好好放松一下。   谢倦本打算拒绝的。   “那种地方......大家都光着身子泡在一个池子里,有些不妥。”   贺北解释说:“师兄,我怎会让别的人看你,我们泡的是私汤,只有你与我。咳咳,还附送免费的按摩服务。”   见谢倦还有所迟疑,贺北继续攻势:“师兄,我们可以选择去泡药池,药池有助益于身体。那里的温泉都是形成的,效果绝不亚于紫竹林,陆师叔用钱砸出来的那方药池。既然你决定好好休息,那就真的对自己好一些。轻水镇风景优美,你正好可以散散心。适当放松,整理思绪,对自己没有任何坏处。年关将至,新的一年,师兄要以全新的姿态迎接......”   谢倦有些心烦,动手捂上贺北的嘴:“别说了,我陪你去就是了。”   贺北趁机在谢倦掌心亲了一口,谢倦迅速把手弹开,冷声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天黑之前过去。”   “这么快?”   谢倦揉揉眉心:“总共就三日。”   贺北的愁思涌上心头:“是啊,就三日。”和谢倦的时光只有三日,贺北恨不得现在就抱着谢倦飞到轻水镇。 第084章 天宫泉庄   傍晚时分, 两人便抵达轻水镇。谢倦听贺北说吃穿都不用准备,便都一身轻松,什么都没带。   轻水镇的温度要比山上暖和一些,即便是在室外, 谢倦都不会觉得太冷。更何况贺北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掌, 给他传递温度, 一刻也不肯松开。   好像他随时会溜走一般。   刚下马车,谢倦一眼望去,便看到轻水镇长街灯火通明, 热闹非凡。比起松洲城的夜市来,气氛只增不减。   轻水镇曾经因被游客先生记载在《浮生记》中而名声大燥,如今,整个小镇都发展成为一个成熟的风光产业。来镇中游玩的多半是松洲城中的达官显贵。   贺北拉着谢倦在熙攘人群中游走着,做一对最普通的红尘眷侣。   一路逛下来, 谢倦的手中已经捧满各种吃食。他许久未曾这般放松, 胃口竟然比往常都要好一些, 每一样都赏脸多吃了点。贺北见谢倦吃的多,心里也高兴。   路过古玩市场时,贺北的购买欲剧增。明明他和谢倦的房间就那么大点儿, 但是他上一世做魔尊时奢侈惯了,一看到这些精致雅美的器件,便摸起来爱不释手, 忍不住想买。   贺北买之前都会问谢倦意见。   “师兄, 这只双耳珠灰色的花瓶怎么样?那对玉碗也不错, 用来盛桂花芋头汤一定很好看......这衣柜真好看, 也够大的......”   “好看是好看, 应该都不便宜吧。”谢倦不太想让贺北乱花钱。   贺北摸着瓶身, 查看着有没有瑕疵:“过年,咱屋子里也该添点新颜色了。”   贺北几番挑下来,买了不少东西。都是珍贵的易碎品,卖家承诺包送到剑庄,贺北付完定金留下地址,便能拍拍屁股走人。   除却这些,贺北还给谢倦购置了不少衣服、饰品。   成衣店里,贺北都只挑贵的让谢倦试。谢倦对这些身外之物都兴致缺缺,却也不想扫兴,一件件试过,试到满意的那件,贺北便不让他再脱了,直接穿上走人。   雾霭色的云缎衣料,显得谢倦脸色更加白净。领口、衣袖、刺绣纹样,都暗戳戳掺杂着金丝,相当奢贵。   都说贵气养人,偶尔身着华服的谢倦比以往看上去更加耀眼。   对于谢倦来说让他满意的点是,这衣服不是花架子,里层夹着鸭绒,保暖又不累赘。袖边还镶着一圈软和贴肌的绒毛,能抵御灌袖的冷风。   谢倦喜欢清淡的事物,挑饰品时贺北偏偏给谢倦挑了一对金镯。金镯的纹样是凤翎,细细一根,偏偏谢倦手腕生的好看,雪白干净,金镯卡在凸出的腕骨前,全然不显得俗气。   贺北还调侃:“嫁妆之一。”   谢倦心口一颤:“谁要嫁给你?”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跟个十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立刻把脸冷下去,维持尊严。   贺北不停夸赞谢倦:“真好看。”谢倦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反倒心有点慌,不放心贺北钱的来源。忍不住问他:“你哪来那么多钱?”   贺北随便搪塞过去:“我爹给的。”   实际上是他私底下做的那些奇门遁甲,放到黑市上去卖赚了不少钱。再加上他在虞究那里赊账买的矿山,时不时能出些好东西,他用不着的就全卖了。赚的钱再存到钱行,光利息就够他花的了。   他在剑庄时候有钱也没地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想着法子给谢倦花。给谢倦花钱,他会得到莫大的满足。   谢倦叹气:“你爹给的也不能这么乱花。”   “我爹从小到大都没有管过我,花点他的钱怎么了。我花的这些都是九牛一毛。好了,拂衣,别管这些。”   贺北在路上就与谢倦商讨过,在轻水镇,两人不做师兄弟,做一对江湖侠侣。所以贺北便直接称呼谢倦的小字。   谢倦好像听着也很受用。   “从现在起,不许再花乱花钱了。”   “好好,乖媳妇儿的话我怎么能不听?”贺北搂着谢倦亲了一口。   谢倦红着脸用力在贺北胸口锤了一拳。   贺北差点吐血,猛咳几声。   谢倦警告贺北:“再乱叫,我拿剑抽你......说正经的,咱们晚上住哪?”   贺北答:“山上。”   谢倦皱眉:“住山上。”毕竟他们刚从山上下来。   贺北解释:“这天宫泉庄还没咱凤语山半点大。你放心,山路平坦路好走,坐马车一会就到。”   果真,待马车爬上山头,不过一壶茶的功夫。   天宫泉庄的门口十分夸张地立着两座高大威猛纯玉狮相。   玉狮口中源源不断流淌倾泻着雪白似绸缎的雾气,而飘渺的雾气却掩不住四周鲜艳醒目的红梅,它们围绕着泉庄凛然开放着,散发的气味是轻慢的冷香。   人为制造的意境并不差,仿佛真的置身于天门之外,多走一步进去便能成仙。   泉庄接待的小厮见到贺北与谢倦这一对从马车上下来之时,眼前一亮。   两位公子好看的像是画里走来的,一冷一艳,不惹凡尘。   “两位客官里面请,有预订么?”   贺北点头:“有的。”   贺北提前一月在这里预定的私汤位。他早有预谋要带谢倦来玩,只是说不定是那天,他索性预定了一季度的。也就是说,他和谢倦在开春以前,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与小厮办理完一些简单的要续,贺北与谢倦被引着来到一处偏僻的庭院跟前。   庭院偏僻,是因为贺北知道谢倦不喜欢吵闹。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一道冒着热气、飘着药香的泉池。这里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围绕着天然的泉池所建。   小厮介绍完药池功效之后,贴心问道:“两位需要侍婢陪伴吗?男女都有,供君随意挑选。”   贺北摆摆手:“天亮之前,没我的允许,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   小厮点头表示明白。   “那就不叨扰二位。院里有现成的热酒与糕点,还请二位慢慢享用。如果想要特殊器具,也可以吩咐小的。”   贺北咳了两声:“行,知道了,走吧。”   小厮走后,贺北带着谢倦在院里逛了一圈。他们住的是两层阁楼,内里装饰清雅,陈设简单,家具都是浅黄温柔的木色,整体格调是谢倦喜欢的味道。   贺北一手扶上谢倦的肩:“师兄,换上浴衣,我们去泡温泉。”   泡温泉明明是一件放松身体的事情,谢倦的心跳却莫名跳的有些快“嗯。那你先出去。”   贺北笑的几分玩味:“拂衣,你哪里我没看过?”   谢倦冷声道:“不出去我不泡了。”   “好好好。”贺北退出去。   谢倦换好浴衣之后,却有些不好意思出去。因为这浴衣薄透,将他的身体曲线勾勒的清晰。这种衣料,一下水就会变得透明。后来他说服自己,温泉里都是雾气,也看不太清。   贺北早早已经换好浴衣,悠哉靠在泉池旁的石头上,一边喝着热酒一边等着谢倦,心里迫不及待地想看美人入浴的景象。   远远的,谢倦徐徐而来。   当谢倦一脚踏入池中,暖意直从脚底传来。他就近停游在附近,离贺北保持着一段距离。   贺北笑望着谢倦,朝他招招手:“师兄,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说话都听不清楚。”接着又抬高音调故意问:“是不是害羞了?”   被贺北这么一激,谢倦当即道:“害羞什么?”他在心里说服自己:两个大男人一起泡澡,有什么好害羞的。但另外一个念头又立马冒出:贺北不是一般男人。”   谢倦朝贺北那边慢慢游着。   “师兄,要不要喝一些热酒,这个酒度数不高,不会醉人的。”   谢倦从不沾酒,单纯不喜欢酒的味道,觉得再好喝的酒都刺鼻。但是今日既然都选择来放松,谢倦便觉得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也不是未尝不可。   谢倦浅尝一口,发现酒带着香甜的果味,温润爽口,不含烈性,莫名还挺合他口味的。   他断断续续喝了些酒,心情似乎没有原先那般扭捏了,他开始安心享受着泉水漫过身体,所带给他的舒适之意。   “师兄,你知道白子的力量也可以共享么?”   “怎么共享?”   贺北现在以身祭子,白子把他的身体当作容器,同时他也是一个容器。   他沉吟道:“江湖有双修秘术......”   谢倦立刻回绝:“想都别想。”   贺北轻笑几声,他知道谢倦想的是另外一种意思:“我说的双修秘术单纯就是两个人一起修炼。对你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只不过相当考验默契。我们可以趁现在试试......”   谢倦面露担忧之色:“不是什么邪术吧?我们两个万一练出事怎么办,此处可没人能来救。”   “放心,这个秘术是正儿八经的。是我在藏书阁的一本古籍里偶然发现的,你不信可以回去查阅。我还能害你不成?我是想为咱们都好,你放心,我身上的白子不会影响到你,这种秘术也只是作用于增长内功而已。你最近不是处在瓶颈期,一直突破不了七品玄妙境.......总之没有坏处,你试试就知道。”在贺北连哄带骗,终见谢倦的神色有一丝动容。   贺北也不知谢倦下一句是:“你和别人试过?这么肯定。”   “我自然是没试过。”   “既然已入困境,按照原先的路子一定是走不通的。咱们的前辈也是经过各种偶然尝试才得以修成大为,创立出各种各样优秀的功法。循规蹈矩是安稳扎实,但想更深入挖掘自己的潜能,还是要多开发路子,走捷径有时并不是一种坏处。”   接下来,谢倦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酒喝昏了头,才会答应和贺北试试。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如风于空中,一切无障碍......”贺北在谢倦耳边念着心决,谢倦按照贺北所说,感觉自己的真气与内力在体内异常顺畅的流转着,身体各个脉门都在缓缓打开。   “别睁眼。”贺北一边说着,一边与谢倦的双手十指相扣。   “这个功法修炼时,我们的手不能松开。”这一条是贺北编的。   接下来,谢倦感受到一股精纯洁净的力量被贺北徐徐灌入他的体内,并顺着腕脉遍布全身。使他的身心仿佛置身于飘渺清凉的云端......   这个所谓的双修秘术其实是贺北把自己供给谢倦当作修炼的容器。谢倦的脉门与他的脉门同时打开时,两人的气息和内力都是相通的、甚至连呼吸的天地元气都是共享的。他把被一叶五花提纯过的白子能量一点点输入谢倦体内,而谢倦运转功力之时,也可以帮助贺北从他体内的白子中汲取更多更快的提取白子能量。   这是一件互利的事情。只是谢倦能得到的好处要更多一些,贺北的目的也在于此。   谢倦的天赋比他要厉害的,上一世不借助白子之力便能修成同他一般的武道天人之境,若是再有白子的加持......贺北与他共享的白子能量源于贺北本体,因此,谢倦也不会对白子能量产生依赖感。   初次修习,最开始的阶段,两人都在互相熟悉对方身体习性,熟悉以后,凭借默契,两人在药池里认真修习一个时辰,等两人都满意结束以后,已是深夜。   谢倦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流淌的内力空前充盈,神经残余着兴奋,脸上泛着鲜嫩的红晕,眸中含水般熠熠闪着光芒。他的一只手已经与贺北松开,而另外一只还与贺北牢牢握着。   贺北看着贺北,眼里都是疼爱:“我说的没错吧,试试才知道有用没有用。”   谢倦点头表示同意,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贺北眼眸一挑,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我不困。”   贺北看上去确实精神奕奕。   谢倦怕浪费,把剩下的半杯热酒吞入肚中:“不困也得休息,人顺万物生息而变。”   “想释放一下精力。”贺北拼命运送着白子能量喂饱谢倦,此时体内一股火正烧燥着。   谢倦迟疑片刻:“要不,陪你练会剑?”   “师兄,我们是来放松身心的,练剑做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些什么?”   贺北眼里的笑意逐渐加深。   作者有话要说:   开发新功法~贺北的宠妻法则之一:拼命给老婆花钱,死命花 第085章 新年快乐 第八十五章   谢倦走到池边, 隔着雾气回眸看向贺北一眼,冷声道:“欠你什么?”   贺北把欲要出池的谢倦又拉回水中,噗嗤一声溅起大片水花。谢倦身子往后一仰,失去中心后脚也没能在泉底踩稳, 整个人堪堪滑落进贺北比温泉水还要炙烫的怀中。   这一出投怀送抱, 让谢倦在雾气中晕头转向。水花溅进他的眼中, 让他双眸无法睁开。黑暗的视线里,双手胡乱攀上贺北的肩,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贺北揽住谢倦的腰, 往温泉池中心游去。温泉池的水越往里走就越深,谢倦唯一一个缺点,就是水性不好。   在泉水中飘摇、被拖着游行的谢倦,脚始终无法安稳踩到池底,随着池水的加深, 逐渐处于失重的状态。   贺北牢牢抓着他, 让他不得不全然依靠于对方的身体。   温泉池中央的水温度最高, 将谢倦的身体浸漫成粉红的颜色,对于贺北来说,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投着致命的诱惑。   贺北的耐热能力强一些, 但谢倦似乎受不了这愈发滚烫的泉水,仰着鼻子大口喘息,眼眸被热气熏的泛红, 像是刚哭过一般, 可怜极了。   谢倦此时恨极了贺北, 却为了保持平衡, 抓着他的肩无法松手。   贺北的声音出现在谢倦耳边:“拂衣, 师父告诉你真相,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谢倦伏在贺北肩头,脚尖不小心触到一块滚烫的药石,惊得浑身一颤,把脚缩回,咬着唇隐忍着热气:“为何要离开。”   “你可知北府这些年一直在供奉着黎国皇陵。如若有一人,北府请你去神殿掌权,帮你复国,你可愿?”   谢倦神经一紧:“你什么都知道?”   贺北没有直面回答,只是几分逼迫着问:“拂衣,你会去吗?离开我,离开凤语山......”   谢倦却反问:“如若贺岸将来接你回西南,让你接替城主之位,替他率领忆林军对抗金沙,你会离开我吗?”   贺北吻过谢倦湿润的眼睫,沉声道:“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带着你......我爹不会把西南交给我,你放心。这两件事没有可比性。”   谢倦与贺北的呼吸亲密交融在一起,他还是带有疑惑:“嗯?”   贺北解释:“北府接你去掌权,不过是利用你的皇室血脉来拢权、收获民心。我若有一天回西南,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手刃金沙狗贼......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师兄,师父这些年处心积虑来保护你的身份,就是怕你被那些坏人利用了.....”   谢倦点头:“师父的意思和你说的一样。太子岭一战,我虽是经历者,但有些东西并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羁绊是有的,能够与我娘那一辈所建立的情感却是浅薄的。师父说,我是我娘与侍卫私通生下的骨血,黎国当时并不承认我的存在,我娘也并不是很想要我......如果不是师父,我根本无法活下来......早就死在那场战争之中。”   谢倦眼里涌现着丝丝无奈与悲凉。   “不管是太子岭一战,还是现在,我们的敌人是金沙。只要身在江湖,无论高低,一样可以惩奸除恶。家国大义很重要,但我自知力量渺小,我首先要对得起自己身边人,再去考虑别的。   谢倦一向看的通透。   贺北明白,上一世,谢倦之所以愿意留在北府做那些傀儡之事,保护他是最大的原因。只是太多的误会与变故,将他们之间自以为坚韧的信任多崩塌。   贺北鼻腔一酸:“拂衣,谢谢。”   谢倦皱下眉头:“谢什么......嘶.......烫。”   贺北含笑道:“烫?哪里烫?”   “脚底要被烫穿了......”   谢倦的脚底时不时会触到泉底的药石。   谁知下一秒,谢倦的双腿就被贺北穿过衣料用臂揽起,贺北从正面把谢倦抱在怀中。   谢倦的双足被烫起了泡,让他不得不挂在贺北身上,成为他的人体腰饰,只是这分开双腿跨立在对方腹部的姿势诡异到让他心惊不已。   贺北关心道:“好些了吗?”   谢倦有些焦躁:“不如我们还是先出去。”   贺北眼里的笑意更深,语气循循善诱:“哪里危险,我抱着你,你就不会掉下去。”   “你太危险了......”谢倦终于说出心里话。   “唔.....”下一刻,谢倦的唇便被贺北霸道堵上。   贺北的力气很大,即便双臂承受着谢倦全身的重量,但依然在温度极高的泉水中立的稳妥。   谢倦浴袍过于软薄,在水面浮着跟雪雾一般。几番挣扎几下,脱离肌肤后,他眼睁睁看着它跟着水流飘走。   谢倦遮手一挡,整个人坠落进池中。他猛呛几口泉水,眼睛、鼻子灌水后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贺北一惊,把谢倦捞出来锁在怀里:“别乱动。”   贺北抱起谢倦,往泉池中央的玉石雕塑上一放,便转身朝岸边游去。   谢倦一丝不挂坐在玉雕上,羞耻之心暴涨。他睁不开眼睛,空手抓不到身边之人,急促之下喊了一声:“贺北!”   “来了。”   原是贺北去岸边拿了干的浴衣和布巾来。他俯身,把谢倦脸上的水渍一点点擦拭干净。   谢倦睁开浸满血丝的双眸,咬咬唇有些气急道:“贺北,你混蛋。”   贺北用浴衣把谢倦包住,哄道:“乖,抱好我,就不会滑下去。”   谢倦看贺北分明就是一副得意的嘴脸,一脚猛踹过去,臀部却从玉石上一滑,仓皇中,不得不屈辱性地抱紧贺北的腰。   谢倦试图用软的祈求贺北能心软一些,微微抬起湿眸,拽了拽贺北的衣袖:“不闹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不用故作可怜,就足以让贺北心疼。   贺北宠溺着笑了一声,那双蕴含深情的桃花眸里,燃着星火,漫着爱意,眼神似乎比温泉池水还要滚烫。   贺北的力量比过去还要惊人,谢倦被他按在玉雕上不含柔意的亲吻着。谢倦脑后枕着贺北特意垫下的温热掌心,避开冷硬的玉石。   泉水声簌簌流淌着,风搅乱着雾气,宛若云涡。谁也没想到,冬季的初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   一片片薄而稀的雪花,缓慢飘落下来,落在梅花瓣上,素裹了红妆。落在贺北肩头,蒸发一缕成烟。落在谢倦的眼角,凝成珠泪。   谢倦之前只是凭借轮廓而在心中叹于那里的存在,但是贺北挽着他手一起去触碰,还是会惊骇到面容失色。他们的要害被贺北一同掌握在掌心。这样的感官刺激让谢倦宛若在做梦一般,头脑都变得不大清醒。   可令他激动到咬破嘴唇的,不是羞耻,而是快意。   贺北偏偏喜欢在各种临界点逼问他:“拂衣,说你喜欢我?”   谢倦咬着牙,嗓子哑着带这几分哭腔:“不喜欢......”还威胁他:“要告诉师父......告诉贺宗师......你,不能乱来。”   “嗯?”贺北便惩罚式的愈加妄为。   谢倦抬首失神的模样,让贺北眷恋、痴迷。在他秀挺的鼻梁上,那颗红痣愈发鲜艳,似一枚烙印落尽贺北眼里。贺北吻住那颗红痣,去品味。他低哑着:“说喜欢,我就放过你。”   谢倦终于求饶式的抬眸看着贺北,断断续续道:“喜......欢......你。”   贺北终于心满意足,但身体却没有满足。   雪有愈下愈大之势,谢倦庆幸于这冷冷的雪意拯救了他。   雪花落在他泛红的肌肤上留下清凉的水印,为他带来片刻的舒适,否则,他会被温泉与贺北并发的热气一同淹没,烤熟......   —   屋里的床是地式的,宽大落地的窗,将窗外的美景框的像一副动态的画。   谢倦抱着被子坐在床边,眼神略带一丝呆滞,二十二年不曾这般放纵,他精神上的疲惫远大过于身体的......在心里默默后悔答应与贺北来此处。   贺北把他晾在一边,不知所向。他的鞋袜都在另外一个房间,他也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出去拿。   等了一会,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虽然两个人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顶多算是互相抚慰,但贺北完事以后把他塞进被窝就不见踪影的行为,多少有一些不够厚道。   谢倦摊开手,去接被北风吹飘进屋的雪花。雪花是寒凉的,但他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柄血肉的滚烫。   “拂衣。”   贺北唤谢倦的小字越来越顺口。   当谢倦被唤小字之时,反而放下师兄这层身份,对贺北多几分依赖之意。比如在某些事情上,他引导着贺北。但在某些不正经的事情上,总是贺北来引导他。   贺北进来时,身上的披风还沾着一层风雪。他脱下披风之后,里面只穿一件薄薄的里衣。他怕把冷气过给谢倦,特意挨着暖炉多站了一会儿。   “小心风寒。”   “我热着呢。”   贺北蹲到谢倦跟前,把他身上披着的绒毯往上拢拢。   随后,贺北指挥着在门口等候侍女们鱼贯而入。   侍女们把一些吃食、暂新的衣物在床榻边的矮脚桌案上后,被贺北纷纷遣退。   贺北从桌案上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拿着瓷勺舀上一勺,在嘴边吹凉以后才送到谢倦嘴边:“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谢倦浅尝一口,润润嘴唇:“其实我不冷,我想喝一些爽口的......凉的。”   “不许喝凉的。”贺北把姜汁放回去,换上一盏清泉泡的红茶给谢倦端来:“这个是温的,这茶清苦,你的口味。”   谢倦喝完一盏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口渴,紧接着又喝三盏,囫囵吞枣,根本没空去品味茶香。   谢倦的肌肤白皙透亮,像是价值连城的珍贵瓷器。颊面上泛着婴儿般的粉红,摸上去是温烫的。滑嫩的触感又像是云缎,贺北一沾就爱不释手。   “摸够没有。”谢倦将贺北在他脸上摩挲的手打掉。   “摸不够,一辈子都摸不够。”   贺北一边说着不要脸的话一边掀起薄毯,将头枕靠在谢倦的腿上,打声哈欠,眯起眼眸,道:“困了,我提议,我们搂着睡一觉。”   谢倦无奈道:“天刚亮。”   贺北伸直长腿,用脚钩住纱帘的帘角往过一拉,将云蒸的日光遮上一半:“睡一觉,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宝宝们,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胜意!~mua 第086章 秘密   黑白颠倒的一日一夜, 导致谢倦挣扎着从贺北怀中醒来时,分不清此时是早上,还是晚上。   贺北怀里暖烘烘的,以至于他坐起身来, 将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浸着凉意生生打了个冷战。   贺北察觉到谢倦醒来的动静, 伸手把将谢倦捞回被子里。呢喃道:“炭应该快烧完了......我去添,你等屋里暖和一些再出来。”   贺北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谢倦身周的被角掖的严严实实, 才好过去添炭。   贺北将窗户开出一条缝,把手伸出去探了探温度,叹口气:“本来想带你出去玩的,结果天气太冷,雪也没停, 不如先在屋里歇着吧。”   谢倦撑着手臂坐起身来, 往窗外望了一眼:“没关系, 还是得出去透透气。老在屋子里待着,会头痛。”   贺北回眸一笑:“那我们等雪停。”   起床后的两人坐在暖炉前一边烤手,一边喝茶、吃糕点, 气氛惬意。   “拂衣,最近我在修习一种轻功,你帮我看看, 有什么能配合相练的心决。”   谢倦眼里有光, 顿时来了些兴致:“好。我先看看是怎样的功法。”谢倦知道贺北的轻功一向很好, 在这半年来的长进更可谓是神速。他挺好奇, 贺北究竟在修习怎样的轻功。   贺北从挂放的衣物里掏出一本牛皮封的秘籍, 将它递给谢倦。   “能让你随身带着, 看来不凡。”   谢倦瞧着书封上写着三字——《凤凰游》。关于这本功法的传说他倒是听过,只是没想到,它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随手翻看几页,发现内容晦涩难懂,还夹杂着一些芜疆字。他道:“借我考究几天。”   贺北点头:“听闻自古以来,练到第七重的只有一人。能习全这样的轻功,也是堪称有大造化,最起码遇到打不过的,能跑得掉。”时间紧迫,贺北想在墨都天门开之前,像上一世般,将它习得最高重,助他登上天阙亭。   他知道谢倦聪慧,定能替他摸索出几道“捷径”来。   谢倦还饶有兴趣的翻看着:“之前听闻这凤凰游是长歌楼曾经引以为傲的功法之一。”   贺北笑笑:“但功法是本好功法。”   功法新奇,谢倦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入迷,贺北给谢倦手剥着蜜橘,一瓣瓣亲自喂到谢倦嘴边。   屋内气氛正静谧着,院外却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敲门声。   贺北脸色一凝,起身:“我去开门。”   贺北随手拿件披风,一边披一边往外走着。院内已有积雪,踩上去软绵绵的,咯吱咯吱轻响。   贺北打开门后,发现是敲门者,是一开始接待他们的那位小厮。   小厮神色里透着一丝慌张,身后还跟着两位统一身着劲装、别着腰刀的人士。   “客官,方才泉庄里发生盗窃事件......所以特来与您告知一声,望您管理好财物,关好门窗,以防不测。庄主让我们在各院安插两个护卫,保护客官们的人身安全。”   贺北冷着脸道:“护卫?不需要。盗窃事件?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小厮面露难色:“是挺贵重的......所以还望您能注意安全。为了保险起见,我把这两个护卫先安排到你们院门门口。他们保证不会进去打扰到你们。毕竟这盗贼还伤了人,到此时都不曾落网......不过您也不必过于惊慌。天宫山的来去之路也被封住了,官府的人已经在庄内开始搜查。”   贺北不耐烦道:“行,知道了。”   “打扰了。”小厮带着歉意准备离开。   “等等。”贺北将小厮叫住。又问:“伤人?伤的很重?”   小厮往前走两步,看贺北的眼神有些闪躲:“嗯......不是很重。”   “呵。”贺北朝他摆摆手:“走吧。”   回到屋后,贺北把事情与谢倦复述一遍。谢倦脸色一暗:“盗窃事件?既然有人受伤,这都算是明抢了把。”   贺北调侃道:“能来这泉庄玩的,哪个不是达官显贵。这盗贼估计也是急着过年,直接从肥肉开始下手。现在哪个有钱人身边不带几个高手护身的,能伤得到人,说明这盗贼的武功应该不低。”   谢倦抿上一小口清茶:“按你所说的,盗贼这会儿还在山上。”   贺北朝院中看了几眼:“我们不管这些,官府的人不至于那么窝囊吧,连个盗贼都抓不住。再者,他要是敢偷到我们头上来,估摸着是着急见阎王。”   等雪一停,天色已入傍晚。贺北与谢倦的肚子都有些饿,商讨过后,准备出门吃些东西。   既要出门,贺北生怕谢倦被冷到。亲手给系的披风,将谢倦裹的严实,不漏一丝缝隙。披风领边一圈雪白的长毛遮住谢倦半张脸,只露出他的一双清澈眉眼。   临走前,贺北又啰啰嗦嗦给谢倦怀里塞了一个小手炉。   泉庄里设有专门餐食处,名叫盛华阁,临着山景而建,足有七层之高。远远望去,每一层都围绕着一圈红色灯笼,暖意融融。   贺北问谢倦:“拂衣,想吃些什么?”   谢倦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在豆腐块似的雪面上踩出的一连串脚印,眼神温柔:“什么都行。”   贺北兴冲冲道:“我听说他们家有个厨子,做素食很有一手。”   谢倦捏捏贺北的掌心:“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贺北笑着回答:“当然是提前打听好的,若不符合你的喜好,我又怎敢带你来。”   谢倦心中一暖,淡笑:“用心了。”   两人刚踏进大厅,便发现里面的气氛热闹非凡。因为之前发生的盗窃事件,大约人人都觉得人多才有安全感,此时都聚集在盛华阁内。   一进门,入目的便是一座宽阔的舞台。台上一副笙箫乐响,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和谢倦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热闹归热闹,但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觉得有些聒噪。   贺北看出谢倦的不自在,凑到他耳边道:“这里有单独的房间。”   贺北选中的地方在盛华阁的最高层,两人需要爬一段时间的楼梯。   谢倦穿的多,盛华阁中暖气又足,登楼到一半时便热的有些冒汗,只得把披风摘掉,贺北接过谢倦褪下的披风,五指扣住谢倦的右手,嘱咐着他小心脚下的阶梯。   一旁被特意安排跟随的貌美侍婢本以为二人只是朋友关系,如今又见牵手这一出,这才恍然,他们是一对,心里竟隐隐有些兴奋。   果真,从四层开始,耳边的喧嚣便逐渐沉静下来。当他们来到七层时,谢倦瞥见不远处有一方戏台,戏台上灯光昏暗,有身着黄衣的戏子浅唱低吟,气氛清寂又幽美。   二人正准备入座时,忽然迎面碰上一副熟面孔。贺北与谢倦的脸色都为之齐齐一变。   “哎呦,小谢、贺公子,还真是巧。”   贺北一看到沈秀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微笑,便知道,这哪里是巧,明明就是对方刻意相逢。   昏暗过廊里,沈秀怀揣着暖炉,左右手边各一个打扮清雅的小侍女,执掌着玉龙灯。沈秀往前走两步,细长的眼眸笑得玩味:“既然碰到了,不如凑一桌,聊聊天,大家都是朋友,。”   贺北挑眉看他:“谁跟你是朋友?”   沈秀故作讶然:“不会吧,你管你师兄这么严。都不许他交朋友,贺小公子,这样是不对的。”   “我师兄交朋友可以,但不是什么朋友都可以交。像你这种......老不正经”贺北轻笑一声:“还是算了吧。”   “拂衣,我们走。”贺北沉着脸,拉着谢倦转身欲要离开,沈秀却又道:“真的不聊一聊么,我们互相多了解一些,对大家彼此都有好处。”   贺北转身的动作一停,侧眸冷幽幽道:“想聊?可以,来我们这边。”   “好。”沈秀不加思索的同意。   沈秀遣散侍婢后,跟着谢倦与贺北一同了贺北之前预定好的雅座。   贺北抬眸望着沈秀,眼里透着几分阴婺“说吧,聊些什么?”还未等沈秀开口,贺北又道:“沈老板,我知道,你们沈家当年是少宁长公主一手养起的肥肉......后来,少宁长公主出事,你们没少落进下石,现在再来找拂衣,猫哭耗子假慈悲?”   谢倦没想到贺北没给沈秀留有一点情面。   沈秀道:“看来,关于小谢的身世,你们已经知道了。落井下石?怎么落井下石。少宁长公主当年的事情,沈家没少为她求情。”   贺北手里翻看着菜单:“是么?倒不如说,当年的事情,你们脱不了干系吧。”说罢,他朝不远处的侍婢挥挥手:“点菜。”   侍婢微笑着迎来:“客官想吃些什么?”   贺北先指了几个热的素菜,又抬眸问沈秀:“沈老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什么?不忌口吧?”   沈秀的下巴抵在十指相扣的手背上,笑容温雅,道:“我都可以。别太辣就好。”   贺北点头,然后随后指了几个江北特色的菜:剁椒鱼头、麻辣焖虾、椒麻鸡块.......   谢倦看见贺北指的那些,脸色微变......却没说话。   贺北又点了些果点。   “行了,就这些。再来两坛罗浮春。”   沈秀忽而道:“罗浮春?这里的橘白很好喝,比罗浮春更甘醇爽口,贺公子要不要尝尝?爱酒之人一定不能错过。”   “啪”的一声,贺北把菜单重重合上,声调可以抬高几分:“尝。既然是我请沈老板吃饭,就要请最好的。”   沈秀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戒,眼中笑意浓厚:“怎能让你一介小辈来请客。今日我做东,你们随便吃,随便喝。”故作停顿后,道:“贺公子可能还不知道,这天宫泉庄刚好是我的产业之一。二位不要有所顾虑。以后呢,想什么时候来,随时来。”   “是么。”   贺北眼神一暗,脑海里浮现两个字:晦气。   “那我不得不提一些意见,你们泉庄提供的糕点好看是好看,就是难吃,有些糊弄人的意思。还有屋子也不够暖和,窗缝挺大的。床也太小,我与拂衣睡起来有些挤。噢,还有,你们这里治安挺乱的,听说出了盗贼伤人事件?想不到沈老板还会儿有心情在这儿陪我们吃饭?”   贺北这一连串说下来,谢倦在桌下狠狠掐了贺北手背一下。   沈秀用湿手帕擦着细长的手指,嘴角始终挂着儒雅的笑意:“盗窃伤人事件我已经全权交给官府来解决,这一点,贺兄不用太过操心。你们的安全,都会有保障。”   “不过,听完你的话,我很好奇一点,你与小谢是我所想的那种关系么?”   贺北脸色一冷:“哪种关系?”   沈秀故作疑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们这种关系。”   贺北在桌下紧紧握住谢倦的手,肃声道:“不知道怎么形容?拂衣是我的师兄,也是我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说是什么关系?”   沈秀神情一愣,眼里生出的讶然转瞬即逝:“噢,原是如此,那我就祝你们——”沈秀端起茶盏做了个敬茶的动作:“祝你们长长久久。”   “别岔开话题,咱们继续说,当年的事。”贺北嘴角凝起抹阴凉的笑来。“当年,你们沈家背信弃义,少宁长公主被幽禁后,你们沈家便投奔于太子一党。可是半点亏都没有吃下。”   沈秀道:“我们沈家上下几百口人,当时若不投奔与太子一党便是死路一条。少宁长公主的尸首还是我爹娘冒险从太子岭背回皇城的。当年的事情过于复杂,谁对谁错,无法定义。”   谢倦神色一敛,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   沈秀立刻道:“不提,不提。”   贺北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整个桌面都抖了一抖:“所以,沈老板三番五次缠上我师兄,究竟何意?”   沈秀忽而坐直身体,过于郑重道:“小谢身份尊贵,我们沈家当年侍奉少宁长公主,如今,理应侍奉小谢。”   这话让谢倦浑身不自在,他冷声道:“侍奉,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侍奉。”   沈秀的面色沉了下去:“我们沈家当年能够找到小谢,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可靠消息。虽说是买断,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定还会有其他人知道小谢的真实身份。听我母亲说,当年,少宁长公主生下小谢以后,面都没见上,小谢便被帝君派人抱走。史书上记载的是小谢夭折,毕竟孩子的父亲身份不详,对于皇家来说,是不光彩的存在。后来,我母亲替少宁长公主多加打听后,才知道,可能孩子没死,曾被人暗中救下。”   沈秀看向谢倦:“生下你以后,少宁长公主便被帝君下令幽禁起来。少宁长公主在幽禁期间找机会逃走,谁知路上恰逢出逃的金沙士兵俘虏......”沈秀没再说了,少宁长公主死的很是凄惨,他看谢倦的脸色已经冷若寒冰。   “后来,少宁长公主的尸首被我娘花重金派人从金沙人手中买回,到底是帝君最宠爱的帝姬,少宁长公主纵使有过灰暗的印记,依然被风光厚葬。”   “据最新的江湖消息,少宁长公主生前珍藏过一副画卷,这副画卷很有可能与河图洛书碎片的踪迹有关。小谢作为皇室遗脉,若有心人找上小谢的麻烦,想利用小谢找到那幅画卷......”   贺北神色一厉:“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不瞒你说,这消息,如今有头有脸的世家都已经知道,有的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听闻岚洲那边的市面上,就算是盗版的《凤栖墨》,价格也被炒的天高。各种版本、真假难辨。”   谢倦听贺北与他解释过关于《凤栖墨》的玄机。   此时,贺北心里生出不少疑问:“你别指望从我师兄身上能得到什么消息。既然这图在北府手里,北府定然会捂得死死的。你要想要这图,应当去于北府争,关我师兄什么事。”   “重点就在于,少宁长公主的玉棺不是一般人能打开的,只有皇室血脉才可启动机关。”   沈秀的话,让贺北的心口一堵。   当年,他随着河流漂泊到墨都境地,在玉棺中醒来,那时的玉棺的是开着的,而画卷已经被摧毁着剩下一半。既然那樽玉棺只有谢倦能够打开,那说明画卷是被谢倦亲手烧毁的。   原来从那时起,谢倦便已经知晓关于墨都的秘密,他烧毁画卷的用意,不过是不想世人因此而陷入无尽的争夺之中。   贺北道:“所以,你想利用我师兄开玉棺?想都别想。还有,你从三年前就开始刻意接近我师兄......所以,三年前你就知道《凤栖墨》与河图洛书碎片有关这件事情。”贺北现在很好奇,这个秘密究竟是谁透露出来的,那人选择将此秘密透露出来,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定然是抱着搅乱整个武林、再坐享渔翁之利的心。   “实不相瞒,三年前我接近谢兄,全然是因为我的母亲,她与少宁长公主情同姐妹,想着临死之前能见小谢一面。我怕直接说又太过于唐突,只能先联系着。再后来,我母亲过世,留了一个玉锁给小谢,我也转交于他。”   沈秀看向谢倦一眼:“说来也是好笑,当年,我娘还与少宁长公主定过娃娃亲。”   贺北夹了一块水晶糕放到谢倦碗里,哼了一声:“别想了,老牛吃嫩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信息量较大,需要结合之前的剧情,么么感谢   在2021-12-31 23:58:33~2022-01-02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087章 杀机筝鸣   沈秀一边拆着手中酒坛顶盖上的牛皮封, 一边道:“贺小公子说话真是有趣。”   贺北深吸一口突然迸发而出的清爽酒香,一边道:“沈老板也挺有趣的。一来,你不是习武之人,执意要那幅《凤栖墨》来做什么。二来, 你求我师兄办事, 却拿不出一点诚意来。”   沈秀不慌不慢地解释着:“我是生意人, 《凤栖墨》在我手中,一定能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什么东西最值钱?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值钱。《凤栖墨》真的蕴含着河图洛书碎片的踪迹么?事实根本无从考证。就算拥有《凤栖墨》,可墨都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吗?如果真实存在, 为何游客先生当年身行墨都,不把那些碎片收入囊中,只是去花费一场时间去画这样一幅风光图,留给世人去考究?所以说,与其纠结它的真假是非, 不如利用这场万丈风波, 好好得益于自己。”   沈秀的意思贺北算是明白了, 沈秀想利用《凤栖墨》大赚一笔。   谢倦白皙如玉的脸面上挂着冷漠二字,语气浸足寒意:“你想的东西......想都别想。”   紧接着,沈秀耳边还传来贺北一声带有讽意的轻笑:“你让我师兄亲自去掀自家老娘的棺材盖子, 真有你的,沈老板,不愧是活得久一些, 想法挺新奇。我看你是想赚钱想疯了吧?”   沈秀倒满两杯橘白, 递到贺北与谢倦跟前一人一杯。他是善于伪装的, 但卸下伪装的他话却过于直白:“钱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但对你们习武之人来说, 河图洛书的碎片才是最重要的。如若真的得到此图, 你们大可拿去临摹一份。我卖我的画,你们拿此图去找什么碎片。你们放心,我卖出多少钱,必定分你们三成以上,足够你们花一辈子。你们既得到钱财,又间接获取河图洛书碎片的线索,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你们比我赚多了。”   在贺北眼里,沈秀这个唯利是图的人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谢倦不愿意的事,他也不会赞同。   贺北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别想了,我师兄不愿意。你要是再说下去,这顿饭,咱们也别吃了。碎片我们也不稀罕,钱这东西呢,够花就行。也不能当饭吃是不是?”   说罢这些,贺北用温热掌心去摩挲着谢倦的手背,安抚他愈来愈不舒服的情绪。   谢倦望着沈秀,神色庄重,肃然道:“沈老板,你说的事情我不会考虑。我叫谢倦,是凤语剑庄静莲师太的亲传大弟子,与你所说的皇室遗脉没有半点关系。如同我师弟说的那般,碎片我不感兴趣,而钱财,则更不需要。”谢倦一旦不悦起来,身上散发的凛意让沈秀都不禁退避三舍。   沈秀在气氛变僵之前,眼眸弯起,撑起一个微笑:“好,小谢。方才我也只是提议,意愿一切随你。你日后若是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想不通也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在谢倦这里已经不好使了。他转头对贺北说:“寒川,我不太舒服,不如我们回去吧,我想休息。”   “好。”贺北挽住谢倦的胳膊,对沈秀道:“沈老板,那我们就不奉陪了。”   贺北想的周到,指挥着侍婢将几样素菜一样打包了一些,他想着谢倦一定没吃饱,回屋以后,等饿了还能热热再吃。   离开座位,他又转头对向沈秀,凝起一抹狠绝的目光,毫不客气道:“我师兄的身份,你可千万要保密。否则,我会亲自杀人灭口。”   说罢此话,贺北能清晰感觉到,从暗处涌来一股深厚强大的内力,同时,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也激发了贺北身上的杀机。   沈秀拿起桌案上一坛橘白递到贺北面前:“这酒开封不马上喝掉就不好了,贺小公子拿上一坛,回去喝。”   贺北接过橘白,嘴角弯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来:“多谢沈老板的招待,不过,下次让你的人躲远点。”   贺北方才说要对沈秀“杀人灭口”的时候,应当是沈秀的暗卫吧,估计是按耐不住差点对他动手,在暗处将自己的杀意与内力暴露出来了。   沈秀脸色微变,道:“什么意思?”   贺北笑而不语。   这时,一滴水珠从天花板直直坠落在贺北眼前的茶盏中,霎那间,两道银色的光辉几乎同时闪落在沈秀眼前。   沉雪剑与艳山剑默契异常,如同两条相濡以沫的白蛇,交叉并在沈秀胸前,抵挡住一柄从沈秀头顶直直劈的锋利宽刀。   沈秀反应还算迅速,身子往后一仰,眼看着贺北与谢倦一同执剑,将这柄宽刀拦腰生生削成三截。   到这一步为之,沈秀在自己身边安插的两名八品暗卫才反应过来。其中一名护身符一般紧贴在沈秀身前,另外一名则朝着天花板上的那道影魅一般的黑衣人追逐而去。   贺北将剑收回,看向沈秀,目光含笑:“沈老板,您这是惹了什么人?”   沈秀摇头,神情中涌现一丝迷惘:“劫财?还是劫命?”   沈秀话音一落,“咔嚓”“咔嚓”.......许多道黑影穿透屏风、或是刺破窗纱,朝着沈秀如同暗夜的猛兽,叫嚣而来。   这个夜晚变得不再寻常。   沈秀不会武功,但是他有钱,惜命,安插的暗卫遍布整座盛华阁。此时,暗卫们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从昏暗夜色中涌出,与这些黑影交缠打斗起来。   一道疾风般的黑影冲向沈秀时,掠过贺北的肩头,贺北手起剑落,黑影被凌厉若闪电的剑气劈倒在地。贺北一脚踩住黑影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何人?”   只露出一双眼眸的黑影露出一抹讶然的目光,或许是惊于年轻少年的身手——被踩踏胸腔感觉快要炸掉,就连内力都郁结在那只脚底而无法催动。   贺北没能等来黑影的回答,黑影便咬破事先藏在牙齿中的毒药。毒药的作用下,黑影的身体疯狂抽搐着,待贺北用剑刃将他的面巾挑下,发现人已经断气,毒气蔓延过肌肤的血管,整张脸像是被无数根猖狂交错的黑色藤曼所包裹住。   沈秀在暗卫的簇拥保护下一点点后退着步伐,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并未显现出一丝紧张。   发现这些黑影的目标是沈秀,贺北与谢倦退避在一侧。   沈秀所雇佣的暗卫实力都不差,皆在四品以上,更何况,还有两名八品贴身守护在侧。应对这些不速之客,他们两位一直处于无限收割的趋势,愈杀愈凶。   远远的,一声似哀叹般悲凄轻扬的筝鸣响起。筝鸣未成曲,而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往出渐渐迸发。尽管如此,这些单独成音的筝鸣听来并不单薄,甚至,这些音符在贺北与谢倦的眼里,是有形的。   像一颗圆润的水滴。组成这种形态的物质,宛若飘渺的烟。随着这些音符朝他们的逐渐靠近,形态会愈发虚无、难以捕捉,敲击着人的耳膜。   这些筝鸣是从不远处的戏台上传来的。戏台的帷幕已经拉下,只能隐约瞥到其中立着一抹身影。   贺北指尖一弹,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内力,与首当其重的那枚筝鸣,来了一个正面相撞。   贺北试探性发出的内力与那抹筝鸣相撞时,在纷乱的厮杀气氛里引来片刻清寂,挑起抹弦断般的诡异尾音。   一位暗卫迎面装上那道被两种不同内力相遇而扭曲过的尾音,顿时,胸口“噗嗤”一声,被生生刺出块碗大的血窟窿,肾脏骨肉他身前炸出一捧血色烟花。   所有人都狠狠一惊。   这些筝鸣在武功五品以下的暗卫眼中,是无形的。武功品阶愈高,则捕捉的更加清楚。   筝鸣声被戏台上之人持续奏响着,依旧不成曲调。只是单单一根手指便能制造的音色,速度均匀着,朝沈秀那边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袭去。   一些五品以下的暗卫看不到这些筝音的踪迹,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便被击倒在地。这些筝鸣击打在他们的血肉身躯之上,击出一枚枚深浅不一、绽着鲜血的小窟窿。   被击中时的感官是极其复杂的,除却这些痛意,被击中的一刻,头脑还会伴随着一阵强烈眩晕感,自控力差者,会捂着胸口呕吐不止,更有甚至,能生生呕出内脏来......   贺北拉着谢倦躲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静默观察着当下的局势。   贺北幽幽道:“知道台上奏琴者是谁么......”   谢倦摇摇头。   贺北脸上的线条紧绷着,一字一念道:“喻、英、弦。”   谢倦眼眸深暗下去:“喻英弦,中州内陆第一杀手。他怎么会......他与沈秀有什么仇怨?”   贺北握紧谢倦的手,将谢倦拉到自己身后:“此人,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贺北只道:十年前隐迹于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呀,元旦假期怎么这么快结束了,仰天长叹! 第088章 杀机筝鸣(二)   谢倦沉默须臾, 道:“他的武功品阶是多少?”   贺北面色罕见的凝重:“九品......他十年前便是九品,只是他一直不肯突破宗师之境。他的实力并不比宗师差。”   谢倦提出疑问:“九品,比宗师还要厉害?”   贺北解释道:“他明明有突破宗师的实力,却迟迟不愿踏出这一步, 便是因为他家祖传那支六仪破阵曲, 需未破宗师境者才可完美发挥。一旦成为宗师, 结新界,这六仪破阵曲便再也弹不成。”   人言道,入宗师, 结新界。身体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脱胎换骨,不再是普通肉体,不再受缚于天地元气,日月神华, 则是编织出属于自己的一小方新界。   这方新界, 他人可入, 自己也可入,它不属于这人世天地任何一块空间,是一个折射自我的镜像世界。   人一旦入新界, 脱离凡尘之心,六仪破阵曲便不能再成曲调。因为六仪破阵曲所取的是人世间才能有的精华、需集结天地元气,日月精魄、乃至弹奏者至高无上、比刀剑还要坚固的精神力。这样的六仪破阵曲, 被称作人间最强音......他可以轻松击破人的意志, 揭露起记忆深处的灰暗面, 将种种情绪轻易搅乱、撕碎。   早年间, 喻英弦曾被江东雇佣, 一曲击退胡蔓十万军队。”   谢倦眉头微蹙:“这样的高手, 真是让人敬畏又畏惧。”   上一世,贺北曾与喻英弦交过一次手。   喻英弦被江湖众筹出山,聘请他去弑杀贺北这个祸事大魔尊。那时的贺北已入武道天人之境,尚在九品的喻英弦与他交手,从表面上看,可谓是以卵击石。   于是,贺北理所当然的轻敌。   喻英弦拿出毕生之力,弹奏一曲六仪破阵曲。弹到最后,他满头黑发变成银雪般苍白,弦断,筝鸣却还在继续。指尖血流,染红玉筝,六仪破阵曲、所谓最强的人间之音,刺穿贺北的血肉之躯,钻进他的脑海,将他的精神状态逼迫于崩溃的边缘。   也是那时,贺北被此曲扰乱失智,体内五颗白子的力量对他的身体进行了强大无情的反噬。贺北陷入疯魔后,血洗江北城,江北栖悟阁上下五千侠士,无一人生还。阁主殊娇作为谢倦结交的挚友,也被他亲手碎骨致死。   那一夜,贯穿江北的河是血红色的,流淌着骇人的尸骨。   等贺北清醒过来,对于之前做的那些事,宛若一场梦,剩下的只是荒诞与迷惘,眼里的光一寸不留,漫着比地狱还要暗沉的戾色。   他真的成为一个货真价实、恶贯满盈的魔头。在此之前,他在统治惟城之前,杀过不少人,但杀的都是与镜花宫有关之人、亦或是欲想弑杀他之人。   当他亲手毁掉一座城又一座的城池,背着无数条人命,后半辈子,迎面将他淹没的,是世人对他极度的怨恨。在谢倦眼里,他已不是自己昔日招他疼爱的小师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   从喻英弦出现的那一刻,沈秀的暗卫面对危机不再游刃有余。他们被这一枚枚利落迅猛的筝鸣击倒在地,在头晕目眩中、痛苦到眼泪横流、捂着胸口不断狂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呕出来。蓄到指尖的内力开始迅速倒流、最后凝滞,堵塞在喉头,难以喘息。   谢倦回眸看向贺北,瞳孔一缩:“要不要去帮他。”   贺北哼了一声:“死了才好。”   不断有暗卫在倒地,而筝鸣还在平稳地传送着。到最后,守在沈秀身前的只剩那两名八品暗卫。   沈秀看上去倒是临危不乱,身体一直在默默后退着,还差一两步,后背便要贴上一面摆满名贵瓷器的壁橱。   这两名八品暗卫在沈秀身前当着肉盾,肉体被筝鸣击打出密密麻麻的小血洞,暗蓝色的衣料被鲜血浸透,晕染成大片大片的紫红色。   肉体上的疼痛尚且可以承受,最让人最咬牙切齿,是这些筝鸣似乎不止可以穿透肉体,还能钻进脑子里,搅乱他们的思绪,引起一阵又一阵难以抵制的眩晕感。   沈秀的表情尚且处于沉静稳落的状态,直到其中一名暗卫,扶着他的肩膀,哇的一声狂吐出来......沈秀闻到近在咫尺的酸臭味道忍不住干呕一下,波澜不惊的神色出现丝丝裂缝。   贺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倦忽然觉得沈秀有些惨。   沈秀眼前身前的两位已经快要撑不住,他朝着梁柱后面看热闹的贺北,大喊一句:“保我一命,十万金。”   贺北眯起眼,狡黠一笑:“沈老板的命只值十万金么?”   沈秀手里扶着一名已经死去的暗卫抵在身前,挡着筝鸣,急促道:“多少都行。”   贺北还不紧不慢的说:“我要持股,百分之十五?”   谢倦猛咳两声,一副“差不多就行了”的表情面向贺北。   喻英弦那边似乎已经失去耐心,因为筝鸣的速度在不断加快。眼看沈秀的后背紧贴上壁橱,已无退路之时,一个拖长的尾音过后,筝鸣声却忽然戛然而止。   戏台上垂落的帷幕被一股极度阴寒的力量掀翻而起,喻英弦垂眸端坐在戏台上,双手平抚在玉筝那金色的弦上,身着一身纯白似雪的衣衫,乌发肆意散落在腰间。在他的头上,别着一朵猩红鲜艳的红花。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娇弱打颤。   喻英弦抬起脸庞,牵动着眼畔一道褐色的老旧长疤,森然一笑,启唇道:“沈老板,别来无恙。咱们长话短说,少宁长公主的遗孤——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沈秀将自己的右手悄无生气地背在身后,触上一只蓝白纹的瓷瓶。他的语气还算沉稳:“我要是知道在哪,现在还轮的到你什么事儿?”   喻英弦的声音透着股不真实的感觉,悠远空灵:“怕是沈老板已经将人藏起来,占为私有?”   贺北拉着谢倦又后退一步,小声道:“我猜的没错,喻英弦想要的不是沈秀,是你。”沈秀的话直接应验。江湖上的人为得到《凤栖墨》,已经开始采取行动,谁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危机近在咫尺间。   “您可真是抬举我了 ,人我比谁都想找到,只是中州之大,找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谈何容易。”沈秀的指尖轻轻旋动着那只瓷瓶腰部的双耳环饰。   喻英弦道:“不交人也没关系。棺钥总在你手上吧?这两样东西我总得得一样。”   谢倦沉吟道:“棺钥,莫非是玉棺的钥匙?”   贺北凝着神色,目光幽探:“应当是字面意思,看来沈秀还有东西瞒着我们。”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沈老板......我来为你奏一曲,送你上路。”喻英弦抬袖,微微拨动了下金弦,一声狭长的筝鸣朝沈秀的方向袭去。   沈秀大喊:“贺小公子,这股你还入不入了!”   在这声筝鸣抵达沈秀胸口之前,一朵金色剑芒似从天而坠的耀眼繁星,在沈秀身前三米处绽开,将那声筝鸣在空气之中狠狠击碎。   喻英弦嘲讽道:“沈老板不愧是有钱人,请的暗卫愈来愈不一般。”他还未见有人现身,心中反倒来了兴致,缓慢抚着金弦,编织出一曲前调。   贺北一听这熟悉的味道,转头与谢倦道:“这是两仪破阵。喻英弦此人就是磨叽。”喻家的破阵曲之中,六仪为最高品质的筝音,喻英弦此时只弹两仪,应当是想留沈秀一个活口。   一枚枚音符组合成为曲调后,能波及的范围不再是单个目标。   筝鸣似浪,滚滚而来。   谢倦单手一挥,无数片似青柳叶片的碧光从五指的指尖飞散开来,将一波起未平一波又来的筝鸣逐一击碎,化作泯然熄灭的烟尘。   喻英弦眼里有光一亮。   他能感受到,这一波抵挡他攻击的人与方才释放那朵金芒的人并非出自同一个。   率先向他迎战那朵金色剑芒,几乎是吞噬性的将他的筝鸣所毁灭。   喻英弦轻轻一嗅,此时余留在空气中,星星点点的青色尘埃里所蕴含的力量,纯净的像是昆仑山巅的清雪,不含杂质,体透着圣洁的光辉,往深里看,却片片都带着果决的肃杀锋芒。   谢倦与贺北一前一后出手,让沈秀为之一惊。这师兄弟二人的实力可谓超出他想象太多。尤其是贺北,他不是没有打听过贺北这个人,代名词都是贬义的,纨绔、蛮横、不讲理......   喻英弦当下意识到,自己方才轻敌了。他直接将两仪破阵升华为四仪,筝鸣不再平缓,略微急促起来,筝鸣声似一颗颗尖锐的爪牙,朝沈秀追咬而去。   一声由艳山剑所发出的清啸声撕破沉凉夜色。   沈秀再也掩不住镇定,有些认命地默默闭上眼睛。幸运的是,四仪破阵曲的音调被抵挡在他身前的红衣少年斩落成一声又声宛若鬼叹的扭曲音调,疯狂嘶刮着人的耳膜。   沈秀感觉自己要聋了,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脑海中胡乱抓着,将他的神经撕碎。情绪似失控的海面般波涛汹涌,堵在胸口快要决堤。   明明刚才还在嫌弃自己的暗卫吐的恶心,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弯下腰,将方才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贺北回眸看了一眼沈秀,嘴角凝笑,含着一丝讽意:“会唱歌么?唱一首你最喜欢的。”   沈秀这时哪里有什么心情唱歌。   贺北继续道:“如果不想死的太快,就捂住耳朵,唱歌。”   沈秀对音律实在不敢兴趣,唯一会唱的,大概是幼时书院先生所教的节气歌。   他忍受着嘴里的酸味,唱起节气歌来......   贺北忍不住道:“真难听。”   最简单的旋律都唱的跑调也不是沈秀想的。   奇迹的是,沈秀捂着耳朵唱起歌来,眩晕感确实有所减少。   沈秀没有武功,无法用内力去屏蔽不断入耳的筝音。若是自己哼曲,会与喻英弦的旋律交错开来,听进去的能少一些,可以缓解痛苦,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秀忽而低声道:“我身后有条密道。”沈秀手里死死按着那只瓷瓶,只要他再一旋,身后的橱柜与墙壁会自动分开成两半,亮出一条密道来。   贺北眉心微皱:“嗯,我让你开,你再开。”   喻英弦最擅长的就是打消耗战,贺北的目的是保护沈秀,所以不必恋战,要采取速战速决。   贺北对谢倦道:“师兄,赤羽阵。”   谢倦点头:“好。”   赤羽阵是一种双人剑阵,贺北与谢倦从小练到大的阵法之一。   贺北与谢倦眼神一对,同时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内力,在空中迅速交织出一面淡红色的阵法。   沈秀耳边的筝鸣稥稥声霎时变得沉闷起来,听到的感觉,像是喻英弦在水里奏出来得一般。每一枚音色都被削去利角,钝钝地砸进耳里,在头脑中翻滚的“浑水”也稍稍平息一些。   这些筝鸣迎着淡红色的阵法上,被纷纷碎裂成微尘。   贺北他侧身对谢倦道:“拂衣,我数三下,启动阵眼。然后我们跟着沈秀直接进密道。”   谢倦颌首,表示明白。   每一种阵法都会有一枚阵眼。阵眼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当施阵者启动阵眼的一刻,阵法会达到空前的坚固,且,同时释放出阵法中凝结的——最绝对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来讲,阵眼启动,也意味这个阵法已经发挥到极致。若是阵眼被击破,那么也意味着,这个阵法,彻底报废。   贺北与谢倦守在阵法边,一人一侧。贺北在最外侧那一端。   当沉雪剑与艳山剑相撞的一刻,阵法忽然碎裂成千千万万根羽状的血红色幻影,回荡着一阵又一阵仿佛来自于深谷处的清脆鸟鸣,完美掩盖过喻英弦的筝鸣之声。   喻英弦眼里倒映着朝他射来的根根红光,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些鸟鸣在干扰着他的精神力。   他的筝鸣可以摧毁他人的精神力,那么,他同时也需要具备更强大的精神力去控制弦音。   这些鸟鸣声已经开始侵扰着他的神经。   这就是贺北为何偏偏选择赤羽阵。赤羽阵并不算最坚固的防护阵法,却是他与谢倦唯一能掌握的——阵眼释放后能妨碍到他人精神力的阵法。   如今看来,以毒攻毒这一招还是可靠的。   他不善于近身战斗,眼看这些红光如同海浪席卷到他身上来,只能十指死死按压住金弦,同时一拨,不得不分神出来应对这些麻烦的赤色红羽。   这时,贺北对沈秀道:“开。”   沈秀将手下的瓷瓶一旋,咔嚓一声,身后的橱柜与墙壁同时分开,露出一条暗黑色看不见尽头的密道。   三人以迅雷之势冲入密道。   密道内有两枚机关,一枚是可以闭合密道的。还有一枚,按下去,密道的入口将被永久封死。沈秀按下那枚能将密道的入口永久封住的机关,短暂地,长舒了一口气。   沈秀对谢倦道:“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大手笔请喻英弦出山,来找你......”   谢倦握剑的手一紧:“该来的总要来,只是比我预想的早太多。棺钥,你带在身上么?”   沈秀抬袖擦擦额上冒出的一大片汗水:“自然。我这次来松洲找你,特意带在了身上。”   谢倦眼神一厉:“把它交给我。”   沈秀有些犹豫。   谢倦的音色沉稳而镇定:“你若不想它落入他人之手,就请交给我。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你懂吧,我们三人之中,你是最容易被拿下的。”   沈秀觉得谢倦说的对。   他从脖颈上摘下一条被金绳牵挂着的透明色钥匙,递到谢倦掌心前,特意嘱咐了一句:“你拿着就行,别给别人。”   钥匙重量轻,薄薄的一片,似冰晶的质感,好似一手便能掰碎。   谢倦接过钥匙,未多加端详。而是走到贺北跟前,说:“低头。”   贺北一低头,谢倦从容快速的将拴着棺钥的链条系在他的脖颈之上。   沈秀伸手指住贺北,脏字硬是哽在喉头。他绝望地想:给了贺北这钥匙还能再拿回来吗???   贺北眼里闪烁着笑意,谢倦对他的极度信任让他感到无比舒心,像是被塞了一块甜腻的蜜糖。   “师兄,我会保护好它的,你放心。”接着又补充一句:“当然,你比它更重要。”   谢倦则坚决道:“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   贺北手指轻轻碾过谢倦颊侧被溅上一颗血珠,宠溺道:“我的心肝儿最重要。喻英弦今日谁敢伤你一根头发,他就别想活了,我把他脑袋卸下来泡温泉里。”   “行了,别糟践我家温泉了......咱们逃命要紧。”   沈秀轻咳两声,他年纪大了,最是见不得小情侣调情。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谢倦看上去那么稳重正经的一个人,居然喜欢贺北这种花言巧语编织成的糖衣炮弹?   真是年少不知大叔香。 第089章 下山   三人顺着密道快速奔跑着向行。   沈秀说, 这条密道一共两个出口,一个通往盛华阁一层,一个通往泉庄的后山。   贺北没有犹豫:“盛华阁应该已经被喻英弦的人所控制,我们走后山。”   待三人行至密道口时, 贺北不确定后山此时有没有被设有埋伏, 便把沈秀与谢倦留在出口处, 他则独自离开,先去探风。   贺北从密道出来,入目的是一处较为荒凉的庭院。景致潦草, 青绿的苇丛无人打理,能遮住人的半身。庭院中有几口井口大的小温泉,泉水的温度高,滚滚沸腾着气泡,冒出的热烟将整座庭院渲染成雾蒙蒙一片。   贺北用内力一探, 暂时没有发现生人的气息, 他松懈下一口气, 折返回密道口。   他问沈秀:“这院墙后是什么地方?”   沈秀道:“是红梅岭......出了红梅岭,我认识一条小道,可以下山。”   贺北神色一紧:“嗯, 我们务必尽快下山。不要让喻英弦知道关于我们、尤其是拂衣的任何踪迹......按喻英弦的功势,不逼你交出东西绝不罢休。”话语间,贺北稍作停顿, 又道:“要不, 我先把你灭口如何?”说罢, 贺北嘴角一勾, 像是突然露出獠牙的小凶兽。   一股寒意窜上沈秀的天灵盖, 他摇摇头:“贺小公子, 有话好说。刚才我也做了承诺,以后沈氏钱行有你一份.......”   贺北哼了一声:“空口无凭。”   贺北从身上掏了掏,掏出那本《凤凰游》来,这是他身上唯一携带能够用来写字的东西。然后从地上随意捡起一块炭石,几下磨尖,挥挥手,洋洋洒洒在《凤凰游》背面的书男風封写下一份简短的欠条。   贺北挑眉道:“我要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沈秀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贺小公子还真是睚眦必究。”   贺北催促着沈秀:“快点,别墨迹,按手印就行,私印带了没?”   “私印没带......”沈秀咬破手指,按下一个血红的指印。   贺北满意一笑:“嗯,回头再补上你的私印。你不用觉得自己亏,今日若没我与拂衣,你早就死透了。”如若不是他看沈秀还有些良知与利用价值,他此时第一件事便是杀死沈秀,也不会耐着性子和他谈条件。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关于谢倦的消息。   三人从密道口安全撤出,来到密道口正对着的高大院墙前。   贺北对着沈秀露出一个略微鄙夷的眼神:“沈老板,烦请您移步过来,抱紧我的腰。”   沈秀微楞,“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贺北眉目间拧起一股狠劲儿:“你不会轻功,我总不能让你抱我师兄吧?”   “好。”沈秀明白过贺北的意思,默默走到贺北身前,表情略微屈辱地搂住贺北的腰。他心想,幸好只是与谢倦通了三年的信,要是没忍住对谢倦做点小动作什么的,手得被这个小子给剁了。   贺北揽起沈秀的身子,与谢倦一前一后跃出院墙。   院墙外,是一大片盛放着红梅的世界。红梅色艳,银雪意冷,在北风的剪裁下,红白相宜,美意似画。   冷冽的梅香萦绕在鼻尖,能让人的心思稍稍平静下来。   贺北与谢倦的轻功尚好,踏在厚绒的雪面上踩不出明显的声响,只留下浅薄的一层脚印。倒是沈秀,提起衣摆垫着脚尖,走得既小心又费劲。   贺北走在最前面,沈秀夹走在两人中间。他们一直沿着墙走着,多亏红梅的簇拥,掩着他们的身形,不至于太容易被暴露。   很快,三人便沿着墙根来到一处拐角。沈秀指着拐角处延申往下的那条小道,低声言:“沿着此路一直走,便能下山。只不过,这条路不太好走,十分陡峭。没有火光,还容易碰上野兽。”   贺北与谢倦脸色一致的平静,毕竟此时的情形比不过半年前在春雷山时半点凶险。   因为雪的缘故,即便没有火光,月色倾洒下来,视线也是透亮的。   贺北与谢倦一前一后牵制着沈秀,向下走着陡峭的山路。   沈秀忍不住悱恻:“我们沈家被重霜楼一直庇护着,这些年与江湖各界打好关系也花了不少钱,就算别的门派知道我了解些当年的内情,却也不敢对我直接动手。不知是谁如此猖狂,直接聘请喻英弦出山来对付我。”   贺北只道:“没想到喻英弦每一次出山都能碰上我。”   沈秀调侃道:“十年前他便已经金盆洗手,你个奶娃娃,在梦里见过?   贺北回眸一笑,挑起一尾明亮的眼波:”你管我?”   上一世,喻英弦受雇于人、强势出山去弑杀贺北。最后的结果虽然失败了,却也成为亲手把贺北引向地狱之人。喻英弦背后的人,贺北不知。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不管是谁都不重要。毕竟那个时候的他是全天下的公敌,背后已是一条由尸山血海、无尽怨恨堆彻成的死路,永不能回头。   沈秀对上那双月色下略微妖治的异色瞳仁,微微一愣,道:“说真的,给我透个底,你的武功品阶有多高?我花了大价钱请你护命,总得了解一些。”   少年的眼眸在夜里闪着星尘般的亮泽,比他所有宝库里收藏的那些稀世珍宝都要漂亮。   贺北漫不经心道:“你猜?”   沈秀猜想着:“六品?七品?”   贺北语气一狠:“别猜了。再多嘴,我把你扔山下去。”   沈秀哼唧一声,没再说话。这条山道崎岖不平,他又有些轻微恐高,脚下总是打滑。贺北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需得死死揪着贺北的衣袖借此来稳住自己的身形,掌心、后背全是汗。   贺北忽而道:“你一个中州首富,雇佣的暗卫也太差劲了一些。”   沈秀解释:“我这次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爹不让我参与此事,我不听,把我的一支精锐暗卫队压在手里,以此胁迫我不离开江东。”   贺北冷飕飕道:“钱比命重要?”   沈秀直言:“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急着想见小谢。三年前,我受伤,小谢背我到医馆,全程悉心照顾我,让我实在感动。那个时候虽是刻意接近他的,但是后来写信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利益,是我单纯地对他念念不忘。”   沈秀冒着生命危险说完这些,谢倦的脸色依然无波无澜,目光沉稳温韧。   谢倦经常给沈秀产生一些错觉。比如,谢倦大多时候清冷地像是修无情道的仙人,从头的眼里窥探不到欲求。他不善言辞,行动永远大于言说,爱遵循规则,甚至有些刻板,但沈秀知道,在那汪平静的海面下,不知藏着怎样的瑰丽。   谢倦照顾人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让沈秀念念不忘。他永远都记得谢倦为他擦伤药时,神色认真,干净的眼眸里含着微光。与他相处时,像是走在春日略微清凉的晨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阳光洒在皮肤上,让人感到舒适与眷恋。   贺北一脸恍然:“原来你不光爱财,还爱色。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他都是我的人。”   少年的语气笃定。   沈秀幽幽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这么说。\"   贺北胳膊移动,故意闪了下沈秀。幸好谢倦手快,一把拉住险些一屁股蹲坐尖锐石块上的沈秀。   “所以呢,你这个人嘴里没有实话,说的到却做不到,一大把年纪连个良配都找不到,翻过来惦记别人的。”   沈秀擦着冷汗,咬着牙反驳:“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爱么,你会爱吗?”   贺北眸色深谙:“我只学会如何去爱谢拂衣这个人,这辈子学会爱一个人就够了。”他歪着嘴笑一声:“不像沈老板,见一个爱一个,爱到老。”   少年的话沈秀听来,竟然觉得不像假的,且过于偏执,让人心惊。   谢倦叹口气,这两人在耳边辩论着,让他觉得有些聒噪。谢倦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道:“再走一截,我们便使用轻功飞下去。”   天宫山本就不高,三人很快就看到绵延在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光。   轻水镇的闹市还在继续,天宫泉庄的闹剧还未传散开来,一切宛若无事发生。   三人下山后,混入闹市中。顺手买了闹市上的面具来遮掩面容。沈秀带的是五彩斑斓镶着翠玉的孔雀面具,贺北与谢倦都是最普通的油彩面具。   熙攘人群里,贺北挽住谢倦的手,语气隐隐含着兴奋:“师兄,我特意给你选的兔子面具。”   “是吗。”时间仓促,贺北给他带上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   “我的是狐狸。”谢倦观察一眼,迟疑道:“我以为是小狗。”   面具下,贺北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这个画的不好.....我们是一对的。”   “嗯?”谢倦觉得狐狸和兔子是天敌,怎么都扯不成一对。   贺北解释:“狐狸专吃兔子。” 第090章 出城   谢倦摇摇头, 似是在表述自己的无奈。觉得贺北总是能联想到一对奇奇怪怪的说法。   沈秀回眸看了一眼身后青灰色的天宫山,发现山顶亮着一团正在闪烁的火光。他眉头一拧,语气凝重:“泉庄......好像着火了。”   谢倦此时道:“轻水镇不宜久留。”   贺北点头:“看来此事是喻英弦刻意要闹大......恐怕第二天便会江湖皆知,不管怎样, 先回凤语山。”   三人直接买下一辆马车, 连夜朝着松洲城内的方向奔波而去。   马车上, 贺北一边驱车,一边问沈秀:“我师兄的真实身份除却你与你老娘,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沈秀道:“当初卖我消息的那人一直被我养在沈家, 与其是养,不如说是监视。去年冬便过世了。”   谢倦道:“幸好我们此次出来,庄里没什么太多人知道。”   “回去以后,这件事情还是得和师父通报一声。”贺北眼尾斜着一挑,忽而瞥向身后的沈秀:沈老板, 来过我们凤语剑庄么?”   沈秀摇头:“从未, 三年前只在山脚下停留过, 还被只毒蛇给咬了。”   贺北道:“上了凤语山,千万别透露你自己的真实身份。”   沈秀问:“我该说我是?”   贺北思索片刻,道:“你就说你是我一个远方表叔。”接着又嘱咐道:“还有, 去了凤语剑庄,别乱说话,最好少出门。赶快通知你的人来接你, 派点厉害的高手, 别回头又是几个歪瓜裂枣, 堂堂中州首富这么不体面的么。”   沈秀苦笑:“若不是因为我是背着家里偷跑出来的, 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贺北冷笑声:“行了, 你碰上我和我师兄算是烧高香了。”   谢倦沉吟道:“其实, 出来这一趟算是祸福相依。若是我们今夜没有碰到沈老板,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在江湖上暗暗发酵到这种程度。”   沈秀叹气:“若是你们不来泉庄,我也会上凤语山亲自拜访。”   贺北脸色一沉:“喻英弦他们一定不会就此罢休,我们回到剑庄以后,一定要提前部署好对策,防患于未然。”   沈秀忽然想起一点:“我这样算是给你们剑庄招祸么......”   贺北将神色敛起:“也不算是,至少今晚过后,我们把主动权握在手里,没什么不好。”   沈秀有些不明白贺北的意思。   贺北摸摸颈间垂挂的钥匙,嘴角凝起一抹笑来:“至少,我们白捡了不少便宜。”   沈秀目光含着几分幽怨:“这个钥匙你回头务必还我。”   贺北冷哼一声,笑笑,没说话。   沈秀试图扳回一局:“这钥匙有机关,没有我,你也不会用。”   “一个破机关,你真当我不会破?”贺北说罢,习惯性的扭转了下食指上的藤纹金戒。   沈秀一眼便认出贺北手上的戒指是可以操控傀儡的心戒。他惊讶与贺北居然敢在宗师老爹得眼皮底下玩这么野。   他不得不在心里再次重新规划贺北的形象。贺北与传言中一模一样,一样的霸道无赖,却一样的富有实力,这一层是他接触之后才会发现的。   也确实,若是贺北不够优秀,谢倦又如何会对他倾心呢?至少在他的观察下,发现谢倦在看贺北时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三人的马车疾驰在暗黑的夜色之中,扬起飞尘。从离开轻水镇再到松洲城,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到达松洲城内的地界,便安全许多。   贺北打了个声哈欠:“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起早再回凤语山。”   “确实有些累,只是我总觉得松洲城算不作安全......”沈秀本以为贺北今夜会一鼓作气直接带他去凤语剑庄。   贺北直言:“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过,沈老板,需要你的倾情帮忙。”   沈秀面带疑色地“嗯”了一声、   贺北搓搓手指:“给点钱。”   沈秀无奈一笑,被他给猜准了:“要多少?”   贺北不假思索道:“五万金左右。”   谢倦听罢,不禁轻咳两声,眼神深深瞥了贺北一眼。   “没问题。”沈秀为了保命,五万金还是出得起的。   沈秀立即掏出一张盖有钱行私印、特殊材质印制的纸券,交到贺北手中:“此钱券的面额你可以随意填,十万金封顶。”   贺北毫不客气的将钱券收进自己的衣袖之中,满意道:“多谢。”   三人下了马车后,贺北挑选了一家普通规格的客栈,准备住下。三人伪造姓名,共同订了间大一些的套房。   套房顾名思义,就是一间屋里多个房间。   沈秀毕竟满意这个安排:“还算你厚道,知道把我放在身边。”   贺北解释:“收了沈老板的钱,自然要好好办事......你们先回屋休息,我出去买些吃的。“咳,沈老板,在自己房间好好呆着,别去骚扰我师兄。”   沈秀对上贺北那凝结着阴云、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悻然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差不多吧。”贺北哼笑一声。转头,对谢倦,露出一脸温柔意的神情:“师兄,你困了先休息,别等我。给你买好吃的去。”   谢倦唇畔微微含笑:“好。”   等贺北离开以后,谢倦才发现这个套房里虽然有三个房间,却只有两间寝卧,还有另外一间是茶室。他与沈秀互看一眼,道:“沈老板,你是想与我师弟一起休息,还是独自?”   谢倦的话让沈秀一口茶水吐了出来:“好家伙,小谢,你生怕我多活一阵。你那师弟,我不是不敢高攀。”   “哦,那我先回屋了,沈老板早点休息吧。”谢倦一天没吃一口正饭,前一晚又与贺北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他是挺饿的,对他来讲,抗饿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休息。   谢倦临进屋前,又被沈秀搭上了话:“小谢,你与你师弟,相处多少年了?”   谢倦不假思索:“算到现在,十一年了。”   沈秀不禁好奇问:“你们自幼便互相喜欢吗?”   谢倦摇头:“没有。”其实对于谢倦来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贺北的。他与贺北,好像命中注定的缘分一般,不存在任何偶然成分。   沈秀怔了半响,道:“真好。”神色顿了顿,道:“小谢,其实,我有点喜欢你是因为你与我的未婚妻曾有几分肖像......”   谢倦疑惑道:“未婚妻?”   沈秀的神色有些黯然:“是的,只是没过门,便走了......”   谢倦迟疑道:“走了?是不要你了么。”   沈秀苦涩道“不,是死了。说实话,我的未婚妻与你还有一层血缘关系。”   谢倦多嘴问了几句:“嗯?也是皇室之人?”   沈秀点头:“没错。所以你们长得......有些像。对不起啊,小谢,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当时也是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我一丁点念想都没有。有一副关于他的画卷还被我爹给撕了......”沈秀说着说着,感觉鼻尖有一些泛酸。   谢倦神色平淡:“理解。”   沈秀的眼里含着一抹散不开的郁色,但依然硬撑起一个笑意来:“嗯,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单纯的喜欢。你那师弟不是个好人,不过我看的出,他对你是真好,哈哈。”   谢倦听罢这话,倒是觉得沈秀说的不对:“我师弟人很好,你别误会他了。”   沈秀这一听这话便想: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立马道:“你师弟好,你师弟好,你师弟天下第一好。”   谢倦的神色稍稍松软一些,道:“嗯,我先休息了,有些累。”   —   贺北拿着沈秀给他的巨额欠款,先去西六街秋织巷寻了一趟叶遇。   叶遇已经早早睡下,睡得正香,便被一股力量猛然推醒。待他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抱臂含笑定定望着他的贺北。   吓的他险些过去了。   贺北眼神玩味:“叶老头,起床,来生意了。”   叶遇愣了一会儿,接受现实以后,叹了句:“你真是我祖宗!”   掀开被子的叶遇迎着夜里的寒意打了一个冷战:“来找我做什么?”   “我要加购一批东西。”贺北左手腕上的银镯被他轻轻按下一个机关,隐隐的,有齿轮磨合的清脆声响传来。一只做工精致漂亮的银翼机械鸟扑闪着翅膀从暗处飞来,最后停留在贺北掌心,   贺北指着银翼鸟道:“图纸给你,这样的鸟多给我做几只。期限是三日内,能做多少做多少。做好后亲自给我送上山,到时,我还有事其他要交代你。还有,我记得你有一把凤首箜篌?借我一用。”   叶遇神色讶然:“你怎么知道我有那琴?”   贺北轻飘飘道:“别管我怎么知道,总之要借。”   叶遇冷笑道:“你知道的,钱到位了,给你都成。”   “十万金够不够?顺道,把我之前在你这里欠的尾款一并补上。”说罢,贺北将那张沈秀给他钱券扔到叶遇面前的桌案上。   叶遇拿起钱券仔细辨别着真假:“我记得你是什么咸鱼派使者?东西送凤语山算几个意思。”   贺北笑吟吟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辨认能力都没有。”   叶遇捏着钱券,忍住了想要手刃贺北的冲动。   贺北与叶遇交代完所有的事情,惦记着还在饿肚子的谢倦,匆匆跑去夜市买了一大堆夜宵。回客栈的路上,他走得急,还迎面撞上一人,云吞汤洒了对方一身。   “你长不长眼?”   听着含着怒气的声音有些耳熟,贺北抬眸一看,发现是熟人。   “厉羽,厉美人。”   厉羽蹙着眉头正要发作,一见对方是多时不见的贺北,不可遏制的心头一动,怒气全然已经消散。   他微微一笑:“贺公子.....”   贺北道:“好久不见。”起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问:“近来过得如何。”   厉羽的气色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还算不错......”宋璟对他还算情深,和宋明安大闹一顿,最终给他争来一个妾室的名分,他现在衣食无忧,对比起以前在恶鬼手下讨生活得日子,过得还算是满意。   贺北面含歉意:“对不起啊,汤不洒了你一身。”   “没事,全洒在披风上了,我换一个就好......嗯......你怎么下山来了......真武大会的事情我听说了,还一直担心你,如今亲眼见到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厉羽总觉得自己现在在做梦一般。 第091章 插曲   贺北神色一软:“多谢厉美人挂念。对了, 想问你一件事情。”   厉羽柔和一笑:“请说。”   贺北刻意压低声音:“这里不太方便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聊?”   厉羽将笑容敛住,指了指路对面的一家尚在营业的酒馆:“去哪里说罢。”   贺北点头。   两人共同踏入酒馆,抉择了一个靠窗、较为偏僻的位置坐下。酒馆里的客人并不算多, 气氛还算清净。   贺北挥袖, 将小二招来, 道:“来坛罗浮春。”他把目光抛向厉羽,问:“厉美人,喝的了这么烈的酒吗。”   厉羽点头。他久居风月场, 喝酒是必备的技能。   等厉羽将侍从支走,贺北才道:“我们长话短说。漾绝有一个叔叔,你可知?你曾经身为他的右护法,这些事情,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吧?”   厉羽有些迷惘地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漾绝那么狡猾的一个人, 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 ”   贺北又问:“那你可曾见过一位身材高挑衣着黑袍、时常带着副银色手套的人曾经与漾绝有过来往?”   厉羽思索片刻, 眼眸一亮,道:“见过两次。漾绝都是单独与他共事,我每次偶遇也只能瞥见个影儿。”那副手套他认出是由昆仑雪丝制成的, 所以刻意多看过几眼,   贺北换了种方式问:“关于漾绝,你知道多少?”   厉羽如实道:“我对他的了解并不算深, 顶多算是知道他的一些喜好。比如喜弑杀、好男风、喜欢吃北府菜、喜甜、喜爱研究各种刁钻毒辣的秘术......他的寝卧里供奉着两个牌位......应当是他的父亲与母亲, 名字我真的记不太得了, 因为我见过一次, 只记得......有一个丽字。”厉羽说到此, 心里有些莫名发慌:“怎么了, 江湖上说,镜花宫不是已经被云顶之巅与真武盟合伙剿灭了么......”厉羽没有明白过来贺北此时突然调查漾绝的意思。   贺北端起一盏刚倒好的罗浮春,浅尝一口,眸色深谙下去:“漾绝是死了,镜花宫灭不灭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设局的人还在。”   厉羽蹙起眉心:“你的意思是,镜花宫的背后另有高人?”   贺北晃动着手里的酒盏,嘴角撇起一抹冷笑:“不错。”他深吸口气:“松洲城未来几日,可能会不太平,你多保重。”   这话像是在厉羽心头重重压了块石头,他不解:“什么意思?”   贺北轻描淡写道:“很快你就会知道。”   厉羽愈发看不懂眼前的少年......他异色的瞳仁在他看来并非异类的象征,更像是璀璨耀眼的星河。只看一眼,便会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贺北望着窗外夜色,进入短暂的沉思。厉羽静静在旁喝酒,没去打扰。等贺北回过神来,只听他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今夜我们便当没见过。”   厉羽点头:“明白。”   两人告别后,厉羽没有马上离开酒馆。而是看着少年绯红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独自喝了会酒,才离开。   回到客栈以后,贺北没拿钥匙,小心叩响房间的门。   来开门的人是谢倦。   谢倦的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袍,他睡眼惺忪,神色略微有些呆滞。看到贺北后,似月光般纯净的眉眼亮了亮。   “回来了。”   “你,喝酒了?”   谢倦揪起贺北的衣物闻了闻,眉头皱得紧紧的。   “怎么酒瘾这么大?出去一会儿还要喝酒,别以为我闻不出来。”谢倦以为贺北怕他唠叨,背着他偷偷去喝了一顿酒。   “师兄鼻子这么灵?就喝了两口。”贺北觉得自己有些冤,他属实就喝了两口。只叹这个酒味道太浓,一沾就散不去。   谢倦没摆什么好脸色,转身轻飘飘道:“进来吧。”   贺北念叨着:“师兄,你先回屋等我,我去给姓沈的送点吃的,省的他饿死了。”   贺北粗鲁敲开沈秀房间的门。   沈秀好像没睡,眼眶有些发红,目光伤神,破碎的神情与他平日里刻意伪装出的儒雅风度,简直判若两人。   贺北忍不住调侃道:“哎呦,沈老板在这儿感春伤秋呢,打扰了打扰了。”   沈秀道:“感春伤秋个屁,这客栈用的什么廉价香薰,我有些......”说罢,沈秀重重打了个喷嚏,生生飙出几滴眼泪来。   贺北笑笑:“沈老板金枝玉叶,挑剔的狠,不想我们这种糙人,睡柴房都香。”   沈秀随口一问:“你睡过柴房?”   贺北耸肩:“别说柴房了,犯了错,猪圈都得睡。”   沈秀又将贺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倒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特别的少城主。”少年身上有着天然的贵气,却也有着罕见的韧性。“你爹当真是贺岸吗?”   “我爹是谁不重要,就算我爹是天王老子,也不关我的事呀。”贺北说罢,把一袋叉烧包和小米粥递给沈秀:“吃饱了赶快睡觉,明日还要早起上路。”   “好。”沈秀接过贺北大晚上为他买来的吃食,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但是想起他给了他十万金,他就带回这么点东西......又立马觉得肉疼。   沈秀关上门,先把屋里的香炉给熄了,打开窗户,任风消散着乳白色、呛鼻又辣眼的烟雾。   他坐回桌案前,张嘴狠狠咬了口包子,满嘴肉香,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抚慰。但是低头时,那点子抚慰又全部消散,化作鼻息间一声寂冷的哀叹。   他举起脖子上悬挂多年的那一对金丝镶边的水晶片,透过它们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墨蓝色的夜空此时在他眼里是既清晰又碎裂的。   两枚晶片其中有一片,布着深浅不一的裂痕。在喻英弦攻击他时,恰好被筝鸣的尾音所击碎了。这比他损失了十万金还要令他痛苦。   虽然他与谢倦定过娃娃亲,但是因为年岁相差太大,也就不了了知,家里也都当作玩笑之约。再后来,他结识了他,他便化作他心里唯一的一抹白月光。   白月光在心里藏着藏着,在各方势力的促成下变成未婚妻。   他知道对方的心里从未有过他,不过是利益铺成的一段姻缘。   这晶片便是未婚妻送他的第一样礼物。未婚妻知道他视力天生缺陷,说这晶片是打仗时,从胡蔓人那里得来的宝物,十分稀缺,整个黎国也就这一块,他亲手将他打磨成两片,说,要让他看清楚整个世间所有美好的景色。   他用指腹抚过冰凉、布满细碎裂痕的镜片,眼眶有些发热。静默许久后,启唇,轻轻道了声:“想你了。”   —   谢倦本来因为饿的太久而导致没那么饿了......却还是被贺北哄着吃了不少东西。   水足饭饱的二人一同陷入困意。   “就一张床,委屈你了,师兄。”贺北笑得一脸得意。   谢倦默默瞪了他一眼,兀自上床去了。   谢倦还是有些拘谨,刚上床躺的时候依然刻意与贺北着保持距离。   贺北很自觉地一点一点朝谢倦挪近,在谢倦因为他的气息逼近而心脏狂跳时,再一把将谢倦揽入怀里。谢倦被他霎那抱住时,总会僵直后背,将双腿一弓,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怯场的表现,反而更容易让贺北更容易把他整个人完好的掌控在怀中。   谢倦的后背紧贴着贺北的胸膛,在他传达的暖意下,思绪渐渐放松、身体也开始舒展,就连疲惫都会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似乎已经习惯贺北抱着他睡觉时的感觉,在寒冷难挨的冬夜里既舒服又温暖。   两人依偎着睡到天微微发亮。   谢倦每次同贺北一起睡,睡眠都会变得异常沉,察觉不到周遭的动静。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被窝里还是暖的,昨晚枕了一夜的胳膊却不在了,身后空落落的,一伸手出去,摸到的全是凉气。   他撑起身子,迎着屋里的凉气打了声喷嚏。   当他穿戴好衣物,洗漱完毕,站在茶室的窗前发呆时,才看到湿漉漉的街道上,贺北买早餐回来时的身影。   沈秀听到谢倦这边起床的动静,很快也起床整理完毕,与谢倦在茶室来了个偶遇。   “早啊,小谢,昨夜睡得还好吗?”沈秀的笑多少有些意味不明。   谢倦的眉眼比窗檐边未曾化开的薄雪还要清冷:“很好。”   沈秀揉揉红肿的双眼,有些无奈道:“这间客栈的枕头太低,脖子睡得不舒服。床也硬,腰疼。还有这些摆设,也太陈旧了。”   谢倦微微侧眸,眼带疑色:“是吗?我们剑庄的床可比这个硬多了。”   “这样啊、不难受吗?”沈秀知道他们这些历史深远、常驻高山的清流正派,日子过得大多都很苦淡,又联想到贺北昨夜说的什么睡猪圈,睡柴房,不禁面露难色,生怕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条件艰苦、鸟不拉屎的山沟沟。   谢倦解释道:“我们习武之人不习惯睡软床。”   沈秀一脸恍然:“原始如此。”但他的心中依然有所顾虑。   两人闲聊中,贺北带着早餐与一身凉气归来。   沈秀不禁调侃:“贺公子的服务实在太周到了。”   贺北的目光掠过沈秀,直接看向窗边那道让他心头一动的清影:“嗯,我师兄可不能饿着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2章 登顶   三人吃过早饭, 便马不停蹄地往凤语山的反向赶。   沈秀是含着金勺、喝着琼浆玉液、妥妥被娇养长大的,从未亲自走过山路。尤其是像凤语山这种艰难程度较高的。大概走到五分之一路程时,就拼命喊着脚疼。间歇时,脱下鞋一看, 脚心上硬是被磨出好几个大泡。   因为沈秀, 三人在午时才行至半山腰, 贺北的耐心也要被磨没了。   沈秀累得双腿发软、两眼昏花,浑身发颤,一屁股坐在驿站门口的石墩上, 不肯起来了。   贺北迎着冬日午时的暖阳,被晒出一层薄汗,他一遍脱着外袍,一边对着沈秀调侃道:“沈老板,你这体力不行。”   沈秀面露苦涩, 心中煞是感到屈辱:“年纪大了, 不像你们年轻人腿脚利索。”   贺北冷哼一声, 不可置否。   放沈秀休息了半个时辰,贺北不耐烦道:“差不多了吧?沈老板。”   沈秀满脸愁色:“嗯......应该是差不多了吧。”   贺北低语二字:“矫情。”   谢倦倒是理解沈秀,不是习武之人, 确实很难承受这番路程。他关心道:“沈老板,不如我们换鞋穿吧。你那双鞋底太薄,并不适合登山。”   沈秀听罢这话有些心动, 他犹豫道:“这样不太好吧。”   谢倦神色柔和几分, 道:“没关系的, 对于我来说, 鞋底薄一些并未有什么影响。”   沈秀长舒一口气, 面露感激:“谢谢你, 小谢......”   谢倦正要脱鞋的时候,被贺北一手挽住胳膊,生生拦下。贺北皱起眉头开始脱自己的鞋:“我和他换吧,我的尺码应该和他差不多。”   沈秀眼眸挂笑,对贺北的心思心知肚明。   换好鞋后,贺北发现大小还算合适。他弯腰将鲛珠串成的鞋带一系,仰眸一笑:“沈老板,你这鞋真是中看不中用。”   沈秀看向贺北,镶嵌着金玉精绣着龙纹的奢丽长靴穿在他脚上,竟是毫无违和感。   贺北望着前路,眉头一拧:“行了,继续走吧,天黑之前能回庄里便不错了。”   “嗯。”沈秀扶着腰慢吞吞起身,尽管双腿还酸痛着,但他乐观一想,这不乏是一件对于人生来说颇有意义的经历。自己亲自走过地方,沿路风景所留下的印象比乘着软轿走马观花而过时要深刻许多。   沈秀每走过一处特别的景致,都会用心将它定格在脑海中,心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将这些山光水色手绘出来。   沈秀发现,越往山顶的景致愈加好看,便觉得仿佛没那么累了。   临近傍晚时分,漫天的霞光犹如天织的锦绣,浮云飘渺,被晕染上一层薄薄的紫红色,令人醉朦其中。隔着几百层铺满绚烂夕光的玉阶,他远远的,看到一颗缀满新雪的高大古树。   古树上牵挂的无数条红绸带在北风中倾斜着摇曳,格外显眼。   沈秀的眼眸被眼前的景致擦亮,登阶的步伐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沉重。   终于来到刻着“凤语剑庄”四字的石碑前,他长长舒展一口气。   “师兄,喝点水。”贺北把腰间沉甸甸的水壶递给谢倦。   谢倦接过水,旋开壶盖,动作斯文地喝了几小口,润了润咽喉。   贺北瞧着剑庄内逐渐亮起的灯火,道:“正好,赶上吃晚饭。”   沈秀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几声,尴尬一笑:“属实是有些饿。”   贺北眼眉轻挑:“委屈沈老板要跟着我们吃粗茶淡饭。”   沈秀此时知足道:“有口吃的就行。”   正在此时,古树上松软的白雪跟随着一阵猛烈的颤动,簌簌坠洒下来,落了贺北,谢倦与沈秀一身。   贺北拂拂满头的雪片,扭头看向古树后的身影。看清偷袭者是谁后,大喊一句:“年年!找揍!”   祁年嘻嘻哈哈地从树干后面冒出半个头来,脸蛋被冷风浸润地红扑扑的,黑眸雪亮,笑起来还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贺北心里一软。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把雪,在掌心里团成一颗圆圆的小球,朝祁年投掷而去。   祁年侧身一闪,笑道:“师兄,出去玩,不带我!我记仇!”   贺北一本正经道:“出去玩?我和你大师兄是下山办正事,什么出去玩。”   祁年撇撇嘴,显然不信:“骗人,什么正事?”   贺北随口胡编:“去松洲城接我的一个远方表叔。他来咱们剑庄住上几天。我表叔家中着了场大火,一夜之间一无所有,走投无路,想着来咱们剑庄打打杂工,赚点体己。”贺北说罢,面怀笑意的把沈秀推到自己身前。   沈秀狠狠摇头:“大侄子,在山下你可不是这么与我说的,说要把我接到剑庄来享福。怎么成了我要打杂工了?”   “你的远方表叔?”祁年将信将疑地把沈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搓搓下巴,道:“你家的亲戚什么时候轮的到你来管了?”   “我爹远在西南,可不是得我来管。我这叔叔原先家里有钱的狠,咱们收留他几天,日后少不了报酬。”贺北朝祁年眨眨眼。   祁年会意后,立马上前握起沈秀的双手,一脸殷切:“叔叔,累了吧。我叫祁年,是贺北的小师弟,师兄的叔叔就是我的叔叔,来我们剑庄别客气,就当自己家。有什么尽管吩咐我。”   祁年看沈秀沾满风尘却依然不掩奢华的着装确实不像一般人家能穿戴起的。   沈秀被祁年给逗笑了:“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等叔叔将来东山再起,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祁年目不转睛地瞅着沈秀胸前那块水头极好的玉锁,笑得灿然:“叔叔,谈那些东西就生分了。”   贺北瞧着祁年把他那点子马屁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忍不住嗤笑一声:“年年,表叔的事情别到处乱说,他暂时不想被人打扰。”   祁年用力点头,表示明白。   谢倦瞧着天色愈晚,道:“沈老......沈叔叔,我先带您去兰渚休息一阵,换身干净点的衣物,再去饭堂用食。”   “好。”沈秀挺挺腰板,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恢复了不少元气。   回到兰渚以后,谢倦发现静莲屋里的灯亮着,便决定,先带沈秀去见静莲。   静莲与沈秀算是旧相识。   静莲开门看到落魄狼狈的沈秀时,稍稍一愣。她喃喃道:“沈秀......”   沈秀扯开嘴角生硬一笑:“莲将军......”   谢倦打断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师父,说来话长。”   静莲与沈秀都曾是黎国旧人,有着太多共同的回忆,那些回忆并不美好,不过是你争我抢,暗潮涌动的深刻交锋。   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静莲的心头不禁笼罩起一团乱如麻的复杂情绪,她叹口气,朝着沈秀挥挥手:“进来说吧。”   —   谢倦将来龙去脉与静莲完整叙述一通。   静莲听着听着,神色愈发凝重。   直接开口大骂:“喻英弦,这狗东西,居然想打我徒弟主意?让他来,来了就得死。”静莲看向谢倦,恶狠的目光又立刻转化为慈爱:“长公主将你托付于为师,为师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   谢倦心口一暖,却也有些惊讶:“师父,当初,是我娘把我托付.....于你?”之前,静莲与他并未说的如此清楚,他一直以为是少宁并不打算顾及他的死活。   “你一出生帝君便想要让你永远消失于世,为师设法将你救了出来......那时,太子岭战事刚起,为师不得不带你南上。虽然战场危险,但是皇宫更加危险,少宁长公主也是迫不得已,她被幽禁时,想尽一切逃离办法,要来太子岭与为师汇合,只可惜......”静莲摸摸谢倦的头,抚慰道:“你娘是爱你的,她从未想要抛弃你,只是你的身份过于敏感......所幸的是,你活下来了。”   谢倦点点头,鼻尖泛起酸涩。   对于这个过分懂事的孩子,静莲是无比怜爱的,几乎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在遇到谢倦之前,静莲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太子岭战后,她拼命保下的孩子在她怀里缩成小小一团,不哭也不闹,将她心里本不该存在的所谓的“母爱”激发出来,让她知道,她居然可以“养活”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后来贺岸把贺北托付给她时,她便不觉得有任何困难与棘手,甚至得心应手,煞有经验。   静莲看向沈秀的目光一厉:“沈老板,我没想到你们沈家人胆大包天,居然将长公主的棺钥带走。你们沈家受的恩惠还不够多么?怎么吃人连骨头都不剩。”静莲越说越来气,杏眸瞪起,脸上浮着一层红润的愠色。   沈秀无辜解释:“莲将军,棺钥是我娘给我的,具体的缘由我也不知。你也知道,年少时的我不过一介纨绔,这些权势之争,我向来不懂,也不参与。”   静莲冷笑一声:“不参与?当初,把你许给太子殿下的时候也没见你拒绝,倒是开心的狠。”   谢倦目光幽探起来:“原来沈老板说的未婚妻是太子殿下。”他这才明白,为何沈秀说他与他的未婚妻有几分相像。太子殿下算是他的亲舅舅,像也合理。   谢倦想着既然都谈论到此,便想问个清楚,有些东西不是他假装不在意,就不想不知道.......“师父,我爹......你知道他是谁吗?”   静莲面色一沉:“拂衣,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爹不过就是个无用的混蛋,不提也罢。是他负了你娘,他早死了,你也不必牵挂。”   谢倦没再问下去。静莲第一次说的原话是“与侍卫私通。”无论怎样,他都是一个意外的存在。   “眼下最重要的是拂衣的身份万万不能让他人知道。”静莲说罢,立马起信一封。信是写给贺岸的。   接着又道:“喻英弦来就来罢,真当老娘怕他不成。刚破境,正好缺几个练手的。”   谢倦发自内心的一喜:“师父,你入宗师境了?”   静莲笑道:“这不是迟早的事?年过四十才入,属实是草包了些。”其实,当年太子岭一战她受过重伤,因此,一直徘徊在九品之境,无法突破。静养十年,也算是将之前亏损的元气补上,如今破镜,迟是迟了些,却也了却她多年的心愿,算是死而无憾。   谢倦的脸上浮着敛不住的喜色:“师父,你是凤语剑庄十年来的第一位宗师,乃当世楷模,侠骨传香。”   静莲捏捏谢倦的脸颊,宠溺道:“我们家拂衣就是会夸人。”   接着脸色又一变:“沈老板,这些日子你就先在兰渚避避风头。喻英弦背后的势力一定要调查清楚,倒是还烦请沈老板多多调动人脉。”   沈秀点头:“我尽量。我现在都自身难保......恐怕未来都没有太平日子可过。用不了多久,全天下便都会知道,我手中握着棺钥。”   静莲眸光锋利:“对了,棺钥。沈老板,不如交给我来保管,如何?”静莲强硬的口气并未有任何商量的意思。   沈秀无奈一笑:“不是不给你,如今这钥匙并不在我身上?”   静莲柳眉一挑,“嗯?”了一声。   沈秀无奈道:“你那宝贝徒弟替我保管着呢,要不你和他要去?”   谢倦立马附加解释:“师父,昨夜情急之下交给寒川来保管了。”   让沈秀意想不到的是,静莲低头揉揉眉心,轻描淡写一句:“嗯,就让他先拿着吧。”   沈秀立马辩驳:“噗——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介小辈,不大好吧。”   只听静莲道:“没什么不妥,说到底,他们已经长大,也该承担一些责任。这钥匙无论是他们两个谁来拿,都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3章 风起   不出两日, 天宫泉庄着火的事情便传遍整座松洲城,大部分人都以为那是一场意外所导致的失火。   谁都喜欢用天灾来掩盖一些真相,如同上一世清笳山的那场大火。   轻水镇因为不得不闭镇休整,松洲城从真武盟中拨了一批人马前去来料理残局。   隔日, 贺北便收到厉羽的传信。从厉羽打探得的消息来看, 天宫泉庄的盛华阁整整七层, 烧的连渣都不剩。火是从顶层开始烧起的,顶层的客人并不多,又疏散及时, 伤亡较少。倒是事后搜查出许多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来,这些尸体基本都已被大火吞噬的面目全非,很难辨别他们的真实身份。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据几位逃生出来的侍婢所述,顶层曾传来过激烈的打斗声, 再联合这场诡异的大火, 真武盟甚至怀疑此事与魔教脱不了干系。   经有心人添油加醋一传, 松洲城的气氛到处都变得紧张起来。   贺北知道,喻英弦定不会就此罢休,为了沈秀与谢倦, 他找上凤语剑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喻英弦他尚且可以对付,但觊觎谢倦的人不止喻英弦一个......于是,他在四野阁熬了一日一夜, 把之前计划设定在剑门关图纸完善完毕, 并上交给于门派。   若是他再自私一些, 他便想带着谢倦远走高飞,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活。这些江湖纷扰都与他们不再有关。但上一世躲不过的, 这一世终究也躲不过......贺北能做的, 便是尽所有去护谢倦的周全。   议事堂里,静莲与几位长老看过图纸,一并商量过后,决定即日开工。   贺北建议,七日之内,先做出第一环的雏形来。这是一件需要时日逐渐完善、打磨的工程,并非短时间内便一促而成的。   徐棠从霞峰、兰渚、棠苑、紫竹林各拨出十位轻功优秀的内门弟子,协理贺北在剑门关处建造机关。   以至于,接下来的时光,贺北的四野阁比以往都要热闹。他一边阐述着计划,一边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语,为这几十名日后跟随他建造机关的弟子们,解释着他手中图纸上的大概内容。   这些人里有他十分熟悉的人,宋流萤、祁年、谢倦......谢倦是自愿加入的,他享受与贺北并肩作战的感觉。   这些弟子中除却兰渚那几名,大多都对贺北没什么好印象。   但当贺北用修长的手指,在图纸上圈圈点点,目光沉着时的认真模样,与他平日里张扬跋扈的骄纵作风截然不同。甚至有些人会在霎时怀疑,站在面前演讲的是贺北某个与他长相一样的孪生兄弟。   日暮西山时,贺北已经将第一环扣的机关构造讲解完毕,他给每人都分配了任务,交代明日要做的事情,并约定辰时在剑门关相见。   由于机关复杂,弟子们的身上大多都带着疑惑,纷纷排队上前对贺北提出问题。   四野阁的灯一直亮到深夜,才算是人烟散至。   贺北回过神来,也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有多晚了。说了太多话,喝了再多水,嗓子一直处于干哑状态。他揉揉酸困的眼,伸了个懒腰。心想,不如今夜就在四野阁睡一夜,省得他这会儿回去打扰到谢倦。   他半趴在桌案上,把玩着脖颈上悬挂着的透明棺钥,脑海里忽而冒出一个想法,半眯的眼眸射出一缕精光。   就在此时,四野阁的门发出响动,紧接着,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贺北坐起身子,回眸一看。是披着雪白披风、沾了一身风雪的谢倦。他手里端着餐盘,餐盘上放置着一盅砂锅。砂锅透气孔里燃起的烟雾模糊了谢倦的面容,只能大致瞥见一个轮廓。   “师兄啊。”谢倦的出现于贺北而言,犹如寂寥夜空里一颗忽而坠落的流星,在他心间炸开一片璀璨的火花。   谢倦将砂锅放置在桌案上,神色一缓,道:“寒川。”他生怕砂锅里的东西凉了,一路端着小赶过来的。   双耳被寒风吹的通红,失去知觉,忘了自己多怕冷这回事。   贺北光闻着香气便知道谢倦给他做了他最爱喝的桂花芋头汤。   “师兄,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贺北坐着一把揽过谢倦的腰肢,用双臂把谢倦禁锢住他的怀中,仰头在谢倦的唇侧重重留下一吻。   谢倦被他这一晃弄得思绪有些恍惚,微微睁大双眸,一对金棕色的瞳仁在热气的熏抚下,变得温润明亮,似琥珀。   盯得贺北在心头一圈一圈直泛涟漪。   谢倦皱起眉头,推着贺北得肩头:“松开。”   贺北乖乖松开谢倦,俯身凑到砂锅跟前,掀起砂锅的盖子,香气瞬间满溢鼻腔,他的倦意在瞬间被一扫而光。   “师兄,一起喝。”   “我不饿,你喝吧,喝完赶快休息。”谢倦舒展着腰间衣料上被贺北方才抓起的褶皱,神垂眸问道:“今夜在哪休息。”   贺北尝了口暖滋滋、甜腻腻的桂花芋头汤,道:“本来打算在四野阁住的,不想打扰你休息。没想到你也没睡,那便一起回兰渚吧。”   谢倦轻轻点头,道:“嗯,好。”   贺北不想谢倦等他太久,喝的快了些,有一口呛在喉咙里,猛咳几声,眼眶都咳红了。   谢倦拍拍他的背,一脸不省心道:“又无人与你抢。”   贺北揉揉仿佛被烧红的眼角,舔舔嘴角残留的汤汁,道:“太好喝了。”   谢倦蹙眉,语气稍稍变得有些严厉:“慢点喝。”   贺北点头,冲谢倦笑笑,一手攥住谢倦垂在腰侧的手,握在自己得掌心里晃了两下,说:“这么关心我。”   谢倦的手清凉,宛若薄冰般的触感,贺北不禁握得更紧了一些,心疼道:“手这么凉,以后别管我。大晚上的送汤过来,路上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我没那么娇弱。”谢倦话音刚落,就紧跟着咳嗽了几声,一时间,颊面涨起薄红,神色顿时有些尴尬。   贺北眼里盛着快要满溢出来的宠溺:“来我怀里暖和暖和。”   谢倦果断拒绝:“算了吧。”   “听话,坐我腿上。”贺北把谢倦往身前拉了拉。   谢倦摇头,神色抗拒。   贺北没有再给谢倦考虑的时间,揽着谢倦的腰肢往自己怀里送。谢倦身子一僵,被贺北压迫性的力量一按,刚好半坐贺北的大腿上,脸色一下红透,四肢拘谨着不敢乱动。   除了姿势逾距,贺北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把谢倦的双手捧在自己的嘴边吹着热气。   贺北怀里是暖和的,比火炉的作用要实在一些。   贺北把谢倦捂热以后,汤也喝的差不多了,他打了声哈欠,道:“不如,就在四野阁与我一同睡下吧,刚把你捂热,待会路上一阵风吹,又要遭罪。”   贺北是真心疼谢倦,没有别的坏心思。   谢倦犹豫道:“这里床垫这么小,恐怕只够一个人睡的,你若懒的走,不如我回,你留下吧。”   贺北眉头一拧,把谢倦往怀里紧揽了揽,道:“你睡床,我睡凳子。”   谢倦摇摇头:“这怎么行。”   贺北满不在乎:“睡凳子睡床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谢倦不赞同:“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是要休息好。”   贺北眼眸一弯,笑得狡黠似狐狸:“那我们一起睡?”   谢倦再三思虑后,点点头。   贺北道:“师兄,你先上床,给我暖被窝。图纸还有一些地方要修改,很快就好。”   谢倦叹口气,一脸关切:“嗯,别太辛苦。”   贺北把四野阁唯一的暖炉搬到了床铺旁,添上许多无烟的金丝炭,够烧到明日早上的。   亲眼见着谢倦宽衣躺下以后,他才重新回到桌案前坐下。   贺北把脖颈上的棺钥取下,强忍着眼睛的酸意,按照这把棺钥,用羊脂玉一比一复刻了把一模一样的。肉眼来看,两把钥匙除却材质不同,细节上根本差不了多少。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棺钥的材质轻薄,非寻常玉类可以完美复刻。   薄透似冰,毫无杂质,透过晶体甚至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对面的景象。在灯光下会流淌着蓝紫色的清冷光泽,与白子的材质倒是有几分相似。他在自己用来收藏珍稀宝石的木匣里搜寻一番,怎么也找不到令他满意的原料。   贺北有些焦躁地揉揉头发,决心先睡一觉再说。   谢倦早已熟睡。   用防备型的姿势蜷缩成一团,眉头似乎还在微微皱着,贺北瞧着,心尖尖泛疼,特别想把他放在怀里抱抱。   但是贺北不想打扰他睡觉,只是用温烫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眼睫、鼻梁、最后在唇畔停留,他低头一吻,还算是心满意足。   谢倦的味道他总是百尝不厌。   贺北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条薄毯,迈着无声的步伐坐回到桌案前。   他把脚在桌面大咧咧地搭起,头斜斜靠在椅背上,薄毯往身上一盖,默默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4章 师兄是岸 第九十四章   剑门关处所要安插的机关位置, 在两山之间的峭壁上。   时节正值冬日,高处不胜寒。山壁之上冷风猎猎,每一位参与建造机关的弟子们,都需利用铁索将自己牢牢悬挂在峭壁上, 接受着风雪洗礼。然而, 当他们想到较为可观的功勋奖励时, 便都能够欣然接受了。   贺北一双好看的手,在这个隆冬,布上了许多伤口与冻疮。为了节省上下来回的时间与精力, 就连早午饭都是靠随身携带的干粮在峭壁上空解决的。   他知道这些机关就算全部建成,至少要好几年。但守护凤语山,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责任,更是他赎罪的一种方式。   他是何其幸运的, 重活一世。若没有这次新生的机会, 凤语山的亡魂又由谁来慰藉?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凤语山, 所以,他尽可能的,把最难的部分亲自完成。   贺北不想让谢倦跟着他受苦, 谢倦那双手应该用来好好执剑。   起初,谢倦跟着贺北辛苦了两三日,后来便被徐棠意外安排了给外门弟子授课的任务。谢倦向来都是顺从长辈的安排, 并未多想就答应下来。   实际上, 是贺北私下里去求徐棠替他把谢倦支走。谢倦的身体易着风寒, 他怎会让他受这种苦楚。   可每夜, 无论贺北多晚回去, 谢倦都会在剑庄门口的那颗巨大古树下面, 静默一人,等他归来。   贺北登那几百层玉阶时,瞥见那一抹清影。感觉一整天下来,受的苦都算不上什么。   只要那个人对着他一笑,哪怕笑意再浅淡,再不够明显,都能够在他心底化成一滴甘甜雨露。   贺北会由衷感叹:“师兄,你是我的岸。”   谢倦问:“什么岸?”   “我在世海浮沉飘渺寻不到尽头时,你就出现了。你是岸,只要你站在那里,我就知道该往里去。”   “嗯。”谢倦眉眼一弯,眼尾挂着温柔浅淡的笑意。“这话跟谁学的。”   贺北俯首,轻轻吹去谢倦额发上沾染的一片清雪:“这需要学吗?我如花似玉的师兄就在我跟前站着呢,这话自然而然就从口里说出来了。”   谢倦将伞往贺北那边侧了侧,轻声道:“巧言令色。”   贺北伸手,与谢倦要伞:“我来打吧,师兄。”   谢倦抬眸,望了一眼五官愈发英俊的少年,心跳不自觉便漏了半拍。吵闹的北风在耳边霎那变的无声。他抬袖,摸了摸贺北的头顶,默默感叹:“个子怎么长的这么快。”   贺北伸手揽过谢倦的肩,将他与自己的距离拉的更近一些。笑道:“师兄喂的好呗。”   谢倦又打量了一边少年的身姿,道:“你才刚及弱冠,以后还会更高。”   贺北开玩笑道:“怎么啦,师兄怕我超过你?”   谢倦冷冷一瞥:“嗯?想什么呢。”   只听贺北极其不知羞耻道:“我还想再高点,再高点,晚上睡觉的时候,抱师兄抱的更容易一些。”   谢倦脸上泛起薄红,一记眼刀射过去,斥道:“闭嘴。”他自顾自往前走快了一些。   贺北撑着伞,紧紧追上他的步伐,生怕谢倦沾上一丝风雪。   “师兄,今晚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饿着。”   “拂衣心好狠,饿死我,你守活寡?”   “......”   软软糯糯的雪面似一块巨大的白豆腐,两人走过,在上面留下两串杂乱深浅不一的脚印。他们青丝覆雪,似白头。眉眼结霜,却各自怀揣着一颗炙热的心。   只有贺北知道,他与谢倦之间的距离看上去近在咫尺,但隔了整整一个轮回。   上一世,他尚是还算美好的年少时光在二十二岁戛然而止。谢倦的二十二岁,一定要继续好下去。他什么都不要,只需待在他身侧,哪怕做一道光影。他配不上光,姑且算是一道光影。   —   半月过去,在贺北与几十位弟子的努力下,共同安插好十处的小型机关。   机关的位置较高,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只有启动它们时,才会在峭壁上看到忽而张开金色双翅,释放出漫天箭雨。   贺北委托叶遇仿造的那批银翼鸟,已经超过了他们原先约定好的交货期限。当他以为叶遇携款逃跑时,偶然听到,值守驿站归来的弟子在讨论,有一形迹可疑的老者被扣押在驿站好几日了,老者说不清要找谁,也不肯离开。   贺北亲自跑到驿站一瞧,发现所谓被扣押的老者果然是叶遇。   贺北瞧着焉巴似秋后芦苇的叶遇,忍笑解释:“这几日剑庄戒备森严,人人都本着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万的心。受苦了,老前辈。”   叶遇的脸色顿时黑沉的跟锅底一般,十分不悦道:“这个时候知道称呼老夫为前辈了?老夫一只脚迈进棺材板的人,上一趟这么高的山容易么。你若再不来寻老夫,老夫就真带着你那些玩意儿远走高飞了!这辈子也别想找到我 。”   贺北笑道:“您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这次是我疏忽。”叶遇这么好用的人,他是真舍不得错过。   叶遇面色依旧冷然:“加钱。”随后又情绪高涨地重复一便:得加钱!”   贺北叹道:“谁让你抠门,花点钱找人替你送上来不就行了。”   叶遇压着心头的怒气,没说话。   贺北眉眼挑起一抹厉色,伸出手来:“东西呢?”   叶遇黑着脸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灰色的羽纹戒指,交到贺北手上。   贺北脸色一缓,弯嘴笑起。这时他倒是笑得人畜无害,将戒指美滋滋地带上,说声“谢谢。”转身就要走。   “等等,臭小子,你就打算让老夫这会儿子一人摸黑下山。”叶遇不相信贺北这么没良心,但贺北方才潇洒转身的时候,他可并未瞧见他有打算回头的意思。   贺北缓缓侧过半个身子:“不然呢?”   叶遇哭笑不得:“尊爱长辈,嗯?你父亲没教过你么。”   贺北思索片刻,摇头:“没有。”他兀自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又转头道:“叶老头,不如你先在我们剑庄住上一日?”   叶遇一听这话,倒是有些心动。毕竟凤语剑庄是他一直想去观摩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他假意犹豫一番,冷哼一声,微微点头:“还算你有良心,老夫就勉为其难在你们剑庄凑合一晚吧。。”   事实证明,叶遇想错了,贺北并没有良心。他一路紧赶慢赶,也只能瞥间贺北的一抹鲜艳背影。最后登山门前那几百层玉阶时,差点累死在上面。   进了剑庄,好景没看几眼,就被贺北带到了一个名为四野阁的地方。   叶遇没想到贺北的私人领地还挺大,心中猜测,他定然不是普通弟子。   夜里,贺北给他送了些热气腾腾的吃食,陪他喝了些好酒,三五下就把叶遇给哄高兴了。   只是叶遇高兴的太早,酒足饭饱没一会儿,贺北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贺北让他复刻一把钥匙。   “这钥匙最难的地方在于,料难寻。”贺北把钥匙递给叶遇。   叶遇见多识广,他一眼便认出这钥匙的材质是胡蔓族那边极高的雪山上,所孕育的一种独特晶体。他直言:“这种晶体就连黑市都极难买到,不是有钱就行。”   贺北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嗯,你的渠道广,帮我多留意一下。这几日,你便先留在我们剑庄,帮我复刻这把钥匙,用一些相似的材料,复刻的越像越好。”   叶遇算是明白,他跳进了一个贺北给他挖好的大坑里。   “我想下山。”叶遇看着贺北狐狸般的假笑,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再待。   贺北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味:“不肯待也行,我现在就去禀告我们庄主,有闲杂人等擅闯剑庄。秘牢一日游?”   接下来的日子,叶遇被贺北关在四野阁的二层,不光被限制出行,还要苦咧咧的给贺北做钥匙。叶遇总有一种不在坐牢却胜似坐牢的感觉。   还有人每日定时来为他送饭,可不像是坐牢。   送饭的人每次都是同一位。是个眉清目秀、白干细净,年纪最多十五六岁的少年。   一日,叶遇逮住机会,追问少年:“让你送饭的人,是不是魔教派来你们剑庄的卧底?”   少年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反驳:“贺师兄怎会是魔教的人,他最是良善与正义。”   “良善?正义?”叶遇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词与贺北联想在一起。故问:“他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宋流萤果断摇头,像是听到了玩笑话:“下蛊?怎么会。老爷爷,您真会开玩笑,贺师兄对我可好了。”   叶遇冷哼一声,觉得宋流萤过于天真:“你就不怀疑为什么他把我锁在这里?”   结果宋流萤不出所望地一脸单纯道:“贺师兄说你年纪大,记性不好,独自出门会走丢的。”   叶遇摇摇头,叹气,自认倒霉:“他真是给你下蛊了。”   叶遇瞧见宋流萤腰间那把十分显眼的剑:“桑离剑?用这么好的佩剑,你是谁家的小公子?”   叶遇能看的出宋流萤很心爱这把剑。剑柄、剑鞘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在透过窗纱的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锋芒。   宋流萤解释:“我不是谁家的小公子。这把剑是贺师兄送给我的。”   叶遇听罢此言,愣了一下,默默感叹:“你贺师兄对你可真好。”他又仔细打量宋流萤一番,恍然大悟:“他这是看上你了呀!”   宋流萤一脸惊恐:“怎么会.......贺师兄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   “也对,他有喜欢的人了。”叶遇想起谢倦那张“绝色”面孔来,毕竟阿念的脸当初就是按照他们二位所捏造的。   宋流萤心口一颤,不自主的问道:“贺师兄......有喜欢的人了?”   叶遇微微一笑:“你不想知道?”   宋流萤眼里的光迅速沉下去,黯然道:“嗯,我不想。”   叶遇眉眼一眯,反倒直言道:“你想知道也没什么可丢脸的。你喜欢他吗?”   宋流萤迅速摇头:“不,不喜欢,只是崇敬。”   叶遇俨然一副看破事态的模样:“你放我出去走走,我告诉你。”   宋流萤神色一滞,不假思索的拒绝道:“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我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   叶遇拍拍腿,气急道:“你这娃子,一根筋!”   宋流萤不以为然:“老爷爷,您就好好在屋里待着吧,外面冷,出去走走,万一生病就不好了,贺师兄要怪罪我的。”   叶遇一时间着急又上火,却无可奈何。在心里沉痛感叹自己晚年不幸。   贺北一点都不急。他足足关了叶遇半月,直到叶遇用材质相仿的海蓝石做出一把与原本棺钥无论是质感、触感、形态都相差无己的复刻版本,他才决定说——要放叶遇离开。   重获自由的那日,叶遇从四野阁的大门出来,深深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差点老泪纵横。   当他重视身前被风雪素裹的一派天地时,停滞住了脚步,再也无法高兴起来。   山路被厚厚的雪封死,凤语山他是下不去了。贺北便让他留在剑庄里过年,叶遇不答应也得答应。   接连着半月的风雪天,让剑门关处的机关建造陷入停滞期。而喻英弦这个人,如同石沉大海,彻底销声匿迹。   关于《凤栖墨》的传言,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不再成为秘密。就连祁年都不知从哪买来一份劣版的,偷悄悄研究起来。   画卷的真假,贺北看一眼便知,他甚至可以在脑海中临摹出一份一模一样的。   祁年问贺北:“师兄,你说,墨都天阙亭真的有凤凰吗?”   贺北沉默片刻,道:“有吧。”   祁年喃喃自语:“不知道和这图纸上的长得是否一样。”   贺北大笑两声:“这图上的凤凰五彩斑斓,像只野鸡。”   “说的跟你见过似的。”   贺北微微一笑,语气认真:“我见过。”   祁年反问:“在哪里见过?”   贺北道:“梦里。”   祁年“切。”了一声。   贺北幽幽道:“凤凰是银色的。”每根羽毛的颜色,都似渡了层月光的白雪。   作者有话要说:   叶遇每一世都逃脱不了被贺北关小黑屋的命运。 第095章 除夕(一)   除夕夜, 剑庄照往年一般,在平章院内举行了新年贺典。   所谓的新年贺典,便是全剑庄的人聚集在一起,吃顿饭, 喝喝酒。再由几位话多的长老上台胡扯一些所谓的年末感言, 最后挑选几名这一年内表现优异的弟子, 上台领奖,表彰。   贺北这一桌比往年要多上几人。   比如,沈秀、叶遇。他们没想到自己会阴差阳错, 留在凤语剑庄过除夕夜。再比如,宋流萤也没想到,自己能与贺北坐上一桌同吃年夜饭,同吃年夜饭这件事情怕是要比过新年还要让他觉得开心。   贺北左手边坐着谢倦,右手边坐着宋流萤。叶遇小抿一口谢倦秋天酿的桂花酿, 感叹道:“小贺, 你这处境, 令人羡煞。”   谢倦和宋流萤相看一眼,没明白叶遇的意思。   倒是贺北弯起唇角,看起来姑且还算友好的一笑:“怎么?坐在我表叔旁边委屈你了。还是我年年师弟不够可爱乖巧?”   叶遇连忙摆手:“我与你表叔, 相见恨晚。”说罢,叶遇与贺北的“表叔”对视一笑,契合碰杯。   通常来讲, 两个人若是有共同的敌人, 便会成为朋友。沈秀与叶遇便是如此, 毕竟两人在凤语剑庄的这一月, 深受贺北迫害, 就差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贺北十分不屑地点评一句:“狼狈为奸。”转头, 笑吟吟的面对谢倦,给他的餐盘里夹了好些菜。嘱咐:“师兄,多吃点。”   “嗯。”谢倦看着自己餐盘里逐渐堆起来的小山,勉为其难的动了动筷子,又往嘴里送了一枚芝麻馅的炸糯米球。   宋流萤另外一旁坐着沈秀。两人并不熟悉。他冷不丁地往宋流萤的碗里夹了一片酱牛肉,自以为很贴心地说:“这位小师弟,我看你一直盯着那盘牛肉看,是不是够不到呀。”   宋流萤被沈秀的这一举动弄得有些意外,他收回抽离的思绪后,道:“谢谢。”其实宋流萤很想解释一下,他盯着那盘酱牛肉只是在发呆,想事情。   沈秀又颇为好心的给宋流萤盘里夹了几片酱牛肉。   宋流萤一个劲儿低眉道谢,耳朵根透着红。   起初沈秀看宋流萤第一眼,并不觉得这个孩子算特别好看、让人惊艳那一类的。清秀干净,属于温开水那一挂的。但是看久了,就会觉得他的长相很舒服,足够耐看。   沈秀一时意起,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流萤低声道:“宋流萤。”   沈秀歪头轻笑:“流萤,是流萤草那个流萤吗?”   宋流萤点点头:“是的。”   沈秀往宋流萤的杯里满上一杯桂花酿:“嗯。我特别喜欢流萤草的味道,干净、清新。我屋里的香薰都是这个味道。”   宋流萤附和道:“我也喜欢流萤草的味道。”   沈秀举止优雅地端起酒盏,在唇边小抿一口,细长的眼眸微眯起,朝宋流萤一瞥:“你多大了,看上去年纪很小。”   宋流萤回答:“十六。”   沈秀忍不住笑了两声:“唔。我也就比你大两轮吧。能做你爷爷的年纪了。”   宋流萤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惊讶:“不会吧,叔叔看上去,最多三十......”   沈秀一手托腮,有些醉眼朦胧地看向宋流萤:“有三十吗?我以为我最多看起来只有二十。”沈秀极其注重自己的外表,这些年,市面上的蝉衣全都被他买尽了。   他看宋流萤明显一怔,手指搓搓鼻尖,忽而正经道:“逗你的。嗯......多吃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沈秀又给宋流萤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贺北看沈秀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忍不住调侃:“表叔,你真是见一个爱一个。”这话贺北说过第二遍了。   沈秀把身子往直一坐,笑着反驳:“什么都要管,也不管管你自己,眼睛都快长到人家身上了。”   沈秀是没有点名道谢,但是在座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宋流萤早就注意到了,贺北的目光对谢倦一直都是寸步不离,行动上也是关怀倍加。一些很小的细节,他都捕捉到了。比如,谢倦唯一爱吃的肉类—清蒸虾,都是贺北一只一只剥好,才放到谢倦碗里的。再比如,谢倦爱喝莲藕汤,只要汤碗里一空,必定会被蓄满。再再比如,谢倦嘴边沾了一点点糕屑,他都会立马用手帕替他捻去。   对于贺北面对谢倦时的特殊反应,以及过度殷勤,饭桌上只有祁年不觉得意外。祁年似乎已经习惯这一切,一家三口,他是弃子。但这一夜,他比桌上的每个人都要忙,他也没空在意这些。   “祁师兄,我敬你一杯。”一个兰渚的外门小弟子端着酒盏,红着脸站在祁年跟前,要敬酒。而跟在这位小师弟身后的,还有若干小师弟和小师妹。   祁年不是这一桌里长的最好看的,却也是剑庄里属于样貌拔尖那一筹的。最重要的是,他足够有亲和力,笑起来,陷下去两个小梨涡,清俊又迷人。不似谢倦那朵高岭花的冷酷寡淡,也不像贺北那般阴晴不定、时不时犯点大病。他平日里与人相处,言语幽默风趣,又爱乐于助人,不拘泥于小节,是剑庄众多师妹师弟心里的理想款。   祁年把今晚足够夺目的原因归结于自己打扮的好看。穿着一身贺北前些日子花大钱为他量身订制的新衣裳,头发束着银溯半月前,从惟城寄来的一顶金镶珠玉发冠。浑身上下贵气流淌,光彩照人。   “祁师兄,今晚一起去鹤望峰看烟火表演吗?”一位小师弟大胆邀约。   祁年点头,笑着应允:“好啊。烟火表演?不过,咱们剑庄不是早就不允许放那玩意儿了吗。”   早在几年前,剑庄就明令禁止,弟子们私下放烟火爆竹的行为。当然这些规定都是源自于贺北小时候放烟火,把老庄主提前炸出关的事情。   小师弟解释:“嗯......晚一些的时候,反正庄主长老他们那会儿早就喝的不省人事,不会注意到那些的。”   祁年立刻装出一副长辈的势头来讲话:“好。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   小师弟点头,一脸娇羞:“嗯,会的会的。”   —   贺北和沈秀两人隔着宋流萤时不时吵上两句,吵着朝着,拼起酒来。   谢倦想拦也拦不住。他看在新年的气氛难遇,只放纵他这一次。   沈秀提议:“喝桂花酿多没意思,要来就来些猛的。”   贺北眼眸一挑:“来就来?”   两人把桂花酿换成了罗浮春。   贺北将酒杯摆成两排,一排二十个酒盏,每一盏都满上罗浮春。两人从第一杯开始喝起,拼的是速度。这是最简单的拼酒方式。   沈秀眯着眼睛调侃:“我这大侄子一看混迹风月场所的老手。”   谢倦的脸默默侧过去,眼眸不着痕迹的一暗。   贺北道:“我们总得比个彩头吧?”   沈秀道:“这样吧,你我比试三场。你输了,把钥匙还我。赢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贺北兴致又涨几分,眼眸放光:“秘密?关于,谁的秘密。”   沈秀神秘一笑:“你会感兴趣的。”   贺北一脚踩上凳子,隽美的眉眼一弯,抬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好。来。”   在祁年的一声令下,两人一人一边,弯腰凑着酒盏,速喝起来。   沈秀与贺北的速度不相上下,只是贺北的速度更快一些。比沈秀先一步喝完。   喝完一排罗浮春的贺北,嘴唇红润的发亮。眼里光芒盛盛,倒映着置顶的烛火。   沈秀摆出一副自愧不如的姿态:“到底还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贺北赢的毫无成就感,对于他来说,这些小游戏都太简单。   “第一局,你输了。第二局,你若是再输,我们便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   沈秀思虑片刻,道:“这一局,我们玩一些文雅的。不如来猜猜酒的品种。把好几种酒混在一起一盏,每人只准喝一口,谁尝出来的品种多,谁便获胜。”   “好。”贺北同意后,转头对谢倦道:“师兄,你来混。”   一直安静看着他们胡闹的谢倦点点头,答应了贺北的请求。   谢倦不懂酒,盲选了几种,混杂在一起。   贺北道:“你先来,长辈为先。”   “好。”沈秀捻起酒盏,浅尝,咂咂嘴,做出一副认真品味的模样。随后,他陈述道:“桂花酿、桃夭、罗浮春、落赤霞......九曲冰......”   祁年提示:“还缺两种。”   “春棠笑......是吗?”沈秀一副不确定的样子。   谢倦点点头。   沈秀道:“再多的,品不出来了。”   轮到贺北时,他品尝罢先是眉头微皱,随后舒展开来,嘴角勾起笑意:“桂花酿、桃夭、青梅酿、墨留白.....”   “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贺北面向谢倦,目光深深:“不像是酒。”   就在此时,谢倦的眼里蕴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里面有苍兰花的清香,师兄,你还放了花茶。“随即,在谢倦耳边低沉道:”是枕边语。”   谢倦的耳畔跟随着贺北的话语,温度上升。   祁年笑道:“这个你都能猜出来,不愧是我师兄。不过师兄,还有两味酒,你没有猜出来......”   \"那是我输喽?\"贺北抬袖,将那盏混合酒一口清空。   贺北凑到沈秀身旁,俯首凑到他耳边一问:“最后一场,比些什么?”   沈秀则道:“最后一场,不如比试谁先把谁喝倒下?”   贺北微微一笑,眸光明亮:“不要命是吧。”   “不醉不归。”沈秀的笑里带着刺。   “好。许久没醉过了,还希望叔叔能把我灌醉。”贺北一边说着,一边单手将桌底下一坛烈性最旺的墨留白提起,“哐当”一声,重重置放在桌面上。   沈秀将酒开封,一股刺鼻的酒香扑面而来:“没问题,你叔叔我江东酒界小霸王。”   谢倦闻到墨留白的味道,立刻捂住了鼻子。他闻度数太高的酒会犯恶心。他有时候不明白喜爱喝酒的人,这么难闻的东西是怎么喝下去的,还能喝的如此尽兴。   他看贺北与沈秀的面前已经各自满上烈酒,架势火热,心想,贺北今夜若真是喝醉了,该有多闹腾。他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伸进袖里,摸了摸提前带好的醒酒药。   墨留白的度数高,贺北与沈秀几番争锋对决下来,都有些上头。颊面红扑扑的,身形各自摇晃,说话的内容已经开始没有逻辑了。   “不行就别硬喝。”   “谁不行?”   “你不行。”   \"你才不行。\"   再攻击沈秀无数次“不行”之后,贺北换了言辞。   “老东西。”   “你说谁老东西呢,你毛长齐了吗?”   “老东西。”   “臭小子。”   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差掐起来了。   除夕夜,整个平章院都热闹的不像话。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桌案上杯盘狼藉,桌案下四仰八叉,满堂醉酒人。   谢倦酒量不好,但是按照惯例,他要去长老那桌敬酒,难免会碰上几杯。他喝的是度数较低的桂花酿,最多只是上脸,不上头。徐棠当时喝的正高兴,还拉着谢倦作背景,当众唱了段戏。   当谢倦回到贺北那桌的时候,贺北已经和沈秀快抱在一起了。   谢倦把二人分开,扶着明显已经七八分醉意的贺北,顺道指挥着宋流萤,把快要把脸埋进剩菜里的沈秀一同扶起。   谢倦同宋流萤道:“小宋,沈叔叔就拜托你了。你跟着我们一起,把他送回兰渚。”   宋流萤扶着东仰八叉的沈秀,乖巧点头:“好。”   贺北伏在谢倦肩头,眼底的情意不在藏掖着,目光含火一般,炙烫无比:“师兄......”   谢倦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醒酒药来,要贺北张嘴,喂给他吃。   贺北晃晃头,紧闭着嘴不肯吃。   谢倦神色一凝:“不听话?”   贺北在谢倦耳边喃喃道:“师兄,不想吃,苦......要不用你嘴喂我,我考虑靠考虑。”说罢,还低低笑了一声。   这话太过于烫耳,谢倦用手稍稍用力的拍拍贺北的脸颊:“不吃我就把你扔这里。”   “不要......”贺北扒紧谢倦。   谢倦冷眼瞪着贺北:“就不该管你。”   贺北的桃花眸里氤氲弥蒙,眼底含带的笑意让谢倦莫名觉得好似有一种魅惑感。清凉的唇瓣擦过他的耳畔,留下一串情话口吻的邀约:“师兄,我们去看星星好不好。去鹤望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渴望过年了,这样就能放假了!!!大家的新年衣服有没有选好呀~有没有人打算来一套洗剪吹 第096章 除夕(二)   平章院离鹤望峰并不算远。   谢倦本不打算答应贺北在“寒冬腊月里登顶吹着冷风看星星”这个对于他来说, 较为无理的提议。但回兰渚的路走到一半,贺北已经反拉着他往鹤望峰的方向去了。   宋流萤扶着沈秀,走得十分艰难。他有的是力气,只是沈秀在他身边胡闹, 他着实有些难以控制。渐渐的, 与他互相拉扯, 走着走着,谢倦与贺北亲密的身影他都有些看不太清。   快行至鹤望峰时,贺北与谢倦路过一小片洒满星光、结着浮冰的小池塘。   池塘的水面弥漫着一层朦胧雾气, 贺北稍感疑惑:“这里的雾气何故这般大。”   谢倦附和着点头,提醒他:“是有些大,看清脚下的路。   随着雾气的加重,贺北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   谢倦回头张望了一眼,宋流萤和沈秀互相拉扯的身影已经被漂浮上岸来、愈发浓郁的雾气遮蔽的看不见。   贺北细嗅一口雾气, 眉头紧跟着皱了皱:“师兄, 快, 掩住口鼻。”   谢倦听完贺北的话,立马会意,伸手将口鼻严严实实的捂住。   贺北紧紧攥住谢倦的手, 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目光警惕的扫向四周,语气肃然:“这雾气有毒。”   谢倦眉眼一冷:“有毒?”   “嗯。”雾气里蕴含着一种特殊、难以捕捉的气味, 很像清笳山到处遍布的魔障。这种气味闻多了, 可致四肢无力, 内力消散, 严重者还会被致幻, 失去个人意志。   雾气不知从何处来, 愈发浓郁,贺北与谢倦的视力受阻,不得不依靠着一根树干停下步伐。   贺北低沉的音色在谢倦耳畔响起:“师兄,闭上眼睛。”   谢倦明白贺北的意思。此时已经看不清路,不如索性闭上双眼,人的其他感官因此会变得更加敏感,更容易捕捉到周遭随时都有可能暴发的危险信号。   两人用手帕系在面前捂住口鼻,隔绝着诡异的雾气。一手牵着对方,一手执着剑柄。共同屏息,耳观八方。   周遭的环境安静的有些离谱,除却这飘渺舞动的雾气,其他事物都是处于凝滞状态,覆雪的枯枝荒草一动不动,叫嚣的北风被寂静吞噬。倒是有两声凄厉的鸦鸣,撕破长夜,格外清晰刺耳。   内功越深厚的人越会隐藏实力。   所以当贺北窥探不到对方任何一丝气息的时候,他的耐心破碎,决定先发制人——暴露自己的位置。以身为诱,逼对方出招。   他指尖一弹,内力一缕一缕带有侵扰意味的扩散在静谧的气息中,势要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他借此,探知到了一丝寂灭、腐败的气息。像是尸体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嗖”的一声,一支黑色的箭羽划破迷雾,朝着贺北与谢倦的方向射来。几乎是同时,贺北与谢倦交叉挥剑将这支箭羽抵挡下来。   这支箭羽被贺北与谢倦二人共同阻隔下之后,竟顺着它自己射在剑刃上时的巨大弹力折返回深切的黑暗之中。   这支箭羽他很熟悉。与其说是箭羽,但它的箭头更像一把小剑,尾端塑雕着两只翩飞展翅的黑色蝴蝶。这是重霜楼楼主殊娇的箭羽。这样的箭羽世上一共只有一支,非人工而造,据说是墨都的产物,与河图洛书碎片一般神秘。   黑蝶,象征是对死亡的宣告。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却是江湖名门正派多年来,最令人忌惮、且敬畏的武器。   被他射中者,无论是活人还是猛兽,都能立刻毙命,再无回天之力。   这支箭贺北太熟悉了,前世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此箭得手。   黑蝶箭羽折返回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似乎仅仅只是拐了一个弯,喘息一口,便又朝着贺北与谢倦的方向射来。   贺北执剑一挥,蓄起足够的内力,将那支来势汹汹黑色箭羽再一次斩杀回黑暗之中。   只是在他蓄起内力释放的一瞬,噗嗤一声,一股浓稠的鲜血从口中吐出。   谢倦察觉到异况后,伸出手,触到贺北的胸前一片湿润。心尖跟着隐隐作痛。   “受伤了么,寒川?”谢倦的语气盛着满满的担忧。   贺北语气平静:“没事。”他方才蓄力不算过猛,释放的真气却有一部分郁结在胸口,堵塞住了经脉。   他未被黑蝶箭击中,却猛吐了这么大一口的鲜血,细细探究一番体内紊乱不安的气息,便明白自己是中毒了。   他这是被沈秀下了套。   沈秀和他比试是假,想趁机在酒里下毒是真。这毒下的巧妙,一般习武之人根本无法发觉。只是沈秀小看他这个多活了两辈子的人,什么毒没有尝过。   在中毒者猛烈催发内力时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爆发的内力越强大,得到的反噬就会更加严重。   贺北伸出手指,指尖生长出一片绽放着的璀璨金芒的花叶。他将体内的一部分毒素逼到指尖上的叶片上,叶片的颜色转瞬化作为乌黑的颜色。   这毒不致命,但并不容易化解,沈秀是下了血本的。   沈秀的目的很简单,定是逼他交出棺钥。而黑蝶箭的主人,江东第一宗师,殊娇,估摸着是沈秀大费周折,从江东搬来的救兵。   黑蝶箭再次划破寂夜,目标很明确,直直朝着贺北的胸口而来,速度之快,贺北侧身躲过,黑蝶箭的蝶翅擦过贺北的右肩,刻下一道深刻血痕。   贺北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不想让身旁的谢倦为他担心。   黑蝶箭又一个来回,贺北拉着谢倦再次灵敏躲过。黑蝶箭擦过他的耳廓,削下鬓边一缕飘逸的长发。   浓雾不消散反增,薄薄的手帕已经遮盖不住毒雾的侵袭。   谢倦执剑一挥,汇聚起内力朝着眼前浓郁的毒雾狠狠一劈,被斩散开的毒物让视线仅仅了清晰一瞬,只一瞬便够了,他瞥见一条路。他拉着贺北,凭借直觉朝着他所想的方向奔去。   毒雾的作用对于贺北来说无关痛痒,但尚处在七品的谢倦,四肢已经开始酥软发麻。   贺北捏着谢倦的手腕,默默替他往体外逼着毒气。   事实证明,谢倦拉着贺北所奔跑的方向是正确的,眼前的雾气愈来愈少,视线稍稍清晰一些。   黑蝶箭似长了眼一般,对着贺北紧追不舍。   贺北不断躲闪,而蝶翅不断擦过他的身侧,划透他的衣料,在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谢倦闻到鼻息间愈发浓重的血腥气,紧张地捏紧了贺北的手掌。贺北隔着逐渐消散的迷雾,在谢倦耳畔道:“师兄,我没事。”   贺北手执艳山,抬袖剑起,发出一声鹤唳般清鸣的长啸,刺出一道金色的剑芒,似夜空猛然坠落的繁星,重重着落在黑蝶箭的蝶翅之上。   黑蝶箭被艳山箭砍中的一刻,毫发无伤。却也被剑气灼伤的拐了一个弯。   方才在毒雾之中,贺北知道沈秀和宋流萤还在附近。他视线不明,怕伤及宋流萤,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如今丛毒雾中逃出,他便没什么可顾虑的。   殊娇在暗中不肯现身,仅凭一支黑蝶箭与贺北互相拉扯,试探着贺北的真正实力。   贺北故意把脖颈上的棺钥亮在胸前,在夜里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救命——”呼救声从迷雾之中传来。是沈秀的声音。   贺北的第一反应是:贼喊捉贼?   “啊——”紧接着,传来宋流萤声线娇弱的一声呼救。   “杀人啦——”又传来沈秀的一声呼救。   黑蝶箭不再针对贺北,直接冲进毒雾之中。   谢倦神色一凝:“是小宋和沈老板。”   贺北料到情况有变:“师兄,你在这里等我。”   谢倦不够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贺北神色镇定:“你去找师父来。”   “嗯。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贺北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让谢倦止不住的心疼。他注视着贺北的身影消失在毒雾之中。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也跟着他进入迷雾之中。   毒雾之中,沈秀的脖颈间驾着一把明晃晃的宽刀,他身后,是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的口气凶恶:“说,棺钥在哪,还有那孽子,在何处?”   沈秀酒醒了一半,后背冒着起涔涔冷汗,他的语气还算镇定:“棺钥不在我身上,不信你搜。”   宋流萤的双臂被两位黑衣人所束缚着。他浑身发颤,脸色吓得发白。口鼻间吸着毒雾,四肢发软,站都站不住,薄弱的内力一点都蓄集不起来。   黑衣人在沈秀身上一阵摸索,确实没有发现棺钥的痕迹。   “黎国余孽,在何处?我数三个数,你若不言,就去见阎王吧。”黑衣人下了最后通牒,刀刃又往前沈秀的脖颈前移动一寸,勒出血痕。   “三。”   “二。”   “一。”   沈秀始终闭口不言。   贺北在暗处看着,若是沈秀在三秒之内敢张嘴,他会比黑衣人先杀掉他。   黑衣人抬袖落刀的一瞬,“噗嗤”一声,黑蝶箭羽狠狠穿透他的胸腔。瞬间,爆裂开一朵绚丽的血花。黑衣人怒瞪双目,来不及再喘息一次,身子直直朝后倒下。   束缚着宋流萤的两位黑衣人见状,共同托着宋流萤的身躯往暗处飞快逃去。   刚走两步,从天而降一道暗红身影。   毒雾在顷刻间,被一波内力哄散开来。   来者的容颜似神祗捏造的一般,五官、肌肤、轮廓都是精工雕琢。金棕色的瞳仁不含带任何一丝有温度的情绪。鼻梁上的红痣扎眼,薄唇一抿,气场凛然。   他微微抬袖,从袖间释放出千丝万缕的红色线影,将黑衣人的头颅横切而下。   鲜血润物细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出场费结一下,谢谢。 第097章 除夕(三)   宋流萤捂住剧烈疼痛的胸口, 从嘴里猛然吐出一摊浓稠的黑色鲜血。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整个人如同一根凋零、失去水分的小草,奄奄地倒在、从死去的黑衣人身上所流淌出而的血泊之中。   阿念抱起宋流萤的身体朝黑暗中离去。   沈秀余惊未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醉意全无。   毒雾渐渐散去, 他看见贺北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微微俯首,深深凝视着他,嘴角含着一抹阴凉的笑。   贺北带着讽意的话语而至:“沈老板, 这个局设的不错。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秀冷笑一声:“什么局?我设局自己杀自己么?”   “我说的是——黑蝶箭。殊娇,殊宗师。我让你去江东搬救兵,来接你回家。不是让你找人来杀我的。给我酒里下毒,再让殊娇半路截杀我,沈老板扮猪吃老虎, 吃的妙。”   沈秀还面带疑惑:“黑蝶箭?你是说, 黑蝶箭袭击了你。开玩笑, 我怎会有那么大的脸面,请她老人家亲自出马。”   “你不就是想要棺钥么,我还给你。那群黑衣人一定不止两三个, 你自求多福吧。你的殊宗师应该不会不管你吧?”贺北一边说着一边将脖颈上的钥匙取下,在沈秀眼前晃了晃。   沈秀知道,如果贺北在这时把钥匙还给了他, 他就成了一枚活靶, 暗里隐藏的人便会如同饿狼一般, 朝他猛扑过来, 夺走钥匙。   但是此时有殊娇在。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沈秀伸手一抓, 贺北握着钥匙胳膊一闪, 让沈秀抓了个空。   贺北挑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什么叫做——你的东西。沈秀,这棺钥是少宁长公主的。如果它有主人,那一定会是少宁公主的嫡子,怎么也轮不到你。”   话罢,贺北冷飕飕一笑,让沈秀遍体生寒。。   “接住了,就是你的。”   贺北将棺钥高高抛在空中。钥匙如同一颗星辰,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璀璨的猎物在夜色之中释放着勾人心魄的光芒。   一道强劲的疾风吹起一地荒草杂石,几声凄厉刺耳的鸦鸣响彻过墨染的夜空。   两只黑蝶拖着长长的银色箭尾从枯丛中飞射而出,贺北侧身一翻,灵敏躲开。又高高纵身一个飞跃,躲过黑蝶箭的第二次攻击。   沈秀忽而大喊:“别杀他。”   “沈老板,你太小看我了。”贺北的身法似影魅般,尽管黑蝶箭速度再惊人,却没有一次能够将他命中。   黑蝶箭第三次的时候并未再去袭击贺北,而是将快要坠地的棺钥牢牢钩住。   贺北的长剑出鞘,横横劈落在黑蝶箭上。黑蝶箭被强劲霸道的剑气一震,抖了一抖。棺钥斜斜的从黑蝶箭上坠落。艳山剑轻轻一挑,棺钥顺着艳山剑的剑刃划到剑柄,最后稳稳落在贺北的手腕上。   沈秀才意识到,殊娇被贺北耍了。   暗中殊娇似乎也生气了,黑蝶箭一个急转向下,又猛然上升,朝着贺北的裆部而去。贺北弓身后移,黑蝶箭以冲上云霄的气势直直刺破他翻飞起的衣袍前摆。   贺北笑道:“殊宗师,您这是想要我断子绝孙啊。”   “最后一次,接不到可就真不给了。”贺北又朝着空中将棺钥一抛,因为他要引的人还未出现。   这一次,一条浑身刺闪着蓝光的铁索从枯丛之中似蜿蜒扭动的毒蛇一般翻腾而出,与黑蝶箭朝着棺钥同时袭去。   贺北只动作轻缓的后退一步,黑蝶箭与湿婆索狠狠相撞,在他眼前炸开一束刺眼的火花。   贺北弯唇冷笑一声:“这个除夕还真热闹。”他飞身而起,将即将坠落的棺钥握在掌心。   他果然猜的没错,黑袍也在。抢夺棺钥这种重头戏,怎会少的了他的参与。他想得到这把钥匙的急切心情不比殊娇的差。   铁索似浪龙翻弄扭曲着身体朝贺北的后背凶狠甩去,黑蝶箭则正从着贺北的前方袭击而来,贺北被两把利器夹在中间,看似在劫难逃。   贺北双手执着艳山剑,在空中飞旋一劈,爆发的磅礴剑气势不可挡,惊起万丈波澜、似要斩破苍穹,将正面而来黑蝶箭送回黑暗之中。   湿婆索未能近得了贺北的身,便被震飞到一旁的树干上。一颗年长二十岁的凤语树被从中拦腰折断。而盘旋在他头顶黑鸦,也被强大火热的内力吞噬成一团又一团的虚无黑烟。   贺北神色淡淡:“两个宗师欺负我一个未破境的。不讲武德。”   黑蝶箭与湿婆并不甘心,再次袭来。   这次,挡下他们的是一把金柄长剑。   剑气凌然,击破长空,刺出一串烟粉色的飘渺剑花,似灼灼的桃夭。   这一剑,将湿婆索从中横横切断成两条。湿婆索的光芒熄灭、化作两条废铁。黑蝶箭也默默隐入黑暗之中。   下一刻,一抹青衣来到贺北身旁,与他并肩而站。贺北侧眸,看向谢倦,碧色瞳仁似瑰宝一般,散发着迷人光泽。它与瑰宝最大的不同,就是饱含温度、蕴着极致的深情。   谢倦把贺北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检查了一个遍。之后,松了口气:“幸好只是外伤。”   “怎么,欺负我徒弟。是当他没我这个师父么?”静莲的声音从远处悠悠飘来。   紧接着,一道紫影从天款款而降。   静莲虽然年过四十,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依然不失当年的美貌,气质冷艳动人,浅紫色的衣诀飘飘,似云似雾,银色月光的冷渡下,裸露的肌肤白的发光,整个人都像是不真实的。   贺北走到沈秀跟前,道:“沈老板,别煞费苦心了。”   沈秀自嘲一笑:“看来,想要棺钥的不止我一个。那铁索的主人......”   贺北只道:\"铁索的主人比殊娇可难缠多了。\"   静莲此时与暗中的殊娇开始对话:“怎么了,殊娇妹妹。多年不见,怎么都不肯现身出来,与我叙旧。”   静莲手执桃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十字光影。仅仅两剑,便形成一道强韧的影阵。她轻触阵眼,释放出一大片烟粉色、似在燃烧的桃花,迎着黑蝶箭席卷而去。   两只黑蝶箭与桃花在诡秘夜色中缠绵相绕,难舍难分。   —   宋流萤在意识模糊中,被人往嘴里塞喂了一颗丹药。   丹药在他的胃中化解以后,他捂着胸口疯狂呕吐起来。将凝滞在胸腔的毒血吐尽以后,总算稍稍恢复一些意识。   他眼眸微张,入目一张绝美容颜。   他用力将眼皮撑开,映入视线的人让他感到极其意外。   对方长了一张贺北与谢倦都各有相似的脸庞。那双眉眼冷酷、无情,看向他的目光含着一层霜雪。   宋流萤在脑中将方才所遇的情形整理一便,喃喃道:“沈老板......应该没事吧。”   “谢谢你。”宋流萤转头,特意与阿念道谢。   阿念冷冷看了他一眼,略为僵硬的点点头。   宋流萤背靠着粗壮的树干,身体每一寸都酸痛。他难以动弹,大口呼吸着冰凉新鲜的空气。他不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也不敢制造出动静,生怕会被黑衣人再次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贺北与谢倦朝着他走来。   “小宋,你没事吧。”贺北关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流萤摇摇头,张了张没有半分血色的唇,道:“我没事。”   谢倦最先蹲下来,拉过宋流萤的手,替他把着腕脉。确认只是轻微的内伤之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翠色小瓷瓶,倒出两颗棕褐色的小药丸,放置在宋流萤手心,让他吞服下去。   接下来,谢倦又细致地查看着宋流萤身上的外伤。他看宋流萤抖的厉害,用含带安抚之意的语气对他说:“别害怕,师父就在附近。”   这样的谢倦,宋流萤还是头一次见。谢倦平日里一副严师姿态,不苟而笑。但此时,忽而温软下来的目光,似小雀般无害、灵动。眼底半掩着一泓清泉,氤氲起水汽。   他想,对方这样自然流露的神态,怕是神仙下凡,都会心动。   又想,这样的谢倦,应该面对贺北时,时常是这般吧。   宋流萤感激道:“贺师兄、谢师兄,多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贺北道:“谢什么,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们牵连了你。”   宋流萤怯怯问起:“那几个黑衣人......是镜花宫的人吗。”   贺北的目光幽深:\"差不多。\"   宋流萤垂下头,一脸的丧气与失意:“我真没用,当时竟然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谢倦安抚他:“这雾气里有毒,足以致命。幸好你有内功打底,否则情况还会更加糟糕。”   宋流萤若有心事地点点头:“那沈老板呢,他没事吧。”   贺北冷哼一声:“他?你关心好自己就行了,这毒雾就是他放的屁。”   宋流萤没明白贺北的意思。   贺北轻拍谢倦的肩:“师兄,你先在这里看着宋师弟。我去师父那边瞧瞧。”   宋流萤此时想起阿念来,他转头一看,发现阿念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出现过一般。   贺北折返回静莲与殊娇正交战的地方。   殊娇迟迟不肯现身,操控着黑蝶箭与静莲对峙着,不分上下.   贺北之所以折返回来,是他察觉到,黑袍的气息就在附近.他感觉的到,从殊娇出现开始,他就闻到那股近乎腐尸般的恶臭,宛若凝结着世间所有的晦暗物质,像是深渊里伸出一双极为肮脏的手,叫嚣着,拉他一起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天使们的支持!!!   这本争取年前完结。   完了我要写本简短的小甜饼换换心情,呜呜! 第098章 蓝色焰火   谢倦蹲下身子, 为宋流萤身上的伤口洒着药粉。   宋流萤平日里练剑磕磕碰碰习惯了,上药时也不觉得多疼。只是毒性还未全部消除,四肢瘫软无力。就连意识都时而清楚,时而迷糊。   “谢谢你, 谢师兄。”宋流萤再一次道谢。   谢倦淡淡回应:“身为同门应做之事, 不必言谢。”   宋流萤突然吞吐道:“方才有一个, 与你和贺师兄长得很像的人......救了我。”   谢倦稍一思索,便知道宋流萤说的是谁。   谢倦喃喃道:“他总是神出鬼没的,之前也救过我一次。没想到他竟然跟着我们来到了松洲。”   宋流萤点点头, 知道是谢倦他们认识的人,便没再担心。   两人缄默着,在原地静等贺北的消息。   宋流萤忽而眉心一皱,颤颤巍巍道:“谢师兄......刚刚好像一个黑影......从你身后闪过去了......”他中了毒,不确定自己看到是不是幻觉。   谢倦身体一怔, 转头朝身后看去。仔细张望过后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只是几米远的松群中, 传来几声诡秘凄凉的鸦鸣。   谢倦右眼狂跳几下, 他伸出指腹掩住眼皮。贺北平常总念叨: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是不信这些的,但此时,或许是心理因素, 他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把不好的预感强压下去,定了定心神,用内力在附近探知一番, 并未发现有任何生人的气息。倒是闻到一丝难闻的气味。   像是野兽刚刚死去没几天, 开始腐朽糜烂的味道。   “啊——”前方的松林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谢倦眉眼一厉, 浑身戒备起来。他对宋流萤道:“宋师弟, 你在此处等我, 我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谢倦执剑潜入那一小片幽黑的松林。   他没探寻几步, 空气之中的恶臭就愈来愈明显。他感觉这个气味在哪里闻到过,想不起来。   灵光一闪过后,他总算想起,在惟城时,停尸房中那十几具被魔教之人吸干精血与功法的尸体,便散发的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严密生长、透不尽月色、覆盖着霜雪的苍翠松林中,谢倦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点亮一支火折子,弯腰一照,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身躯狠狠一震。   是一具穿着剑庄弟子服的尸体。尸体的模样与惟城那十几具死在库房的尸体一模一样,被吸干精血,肌肉萎缩,浑身呈现焦黄色,本该是眼球的地方是两个凹深的黑洞。   谢倦强忍着呕吐之意,直起腰来,又用火折子探寻了一下附近,并未发现多余的尸体。他担心离开宋流萤太久,宋流萤会有危险,便又折返回去。   宋流萤还在原地等着谢倦。   谢倦能看得出,宋流萤十分害怕他的离开,双手紧紧抱着桑离剑,鼻尖、额头上冒着细汗。   谢倦怕吓到宋流萤,便没告诉他树丛之中那具尸首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贺北终于折返回来,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徐棠以及剑庄中几名功力深厚的弟子。   贺北指定几位弟子:“宋师弟拜托你们,先将他送回兰渚。”   谢倦对徐棠禀告方才的情形:“前面的树林里,有一具尸体......我不确定是否只有一具。”   徐棠浑身都是酒气,却是没有一丝醉意。他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将魔教的人放进山来。   更让他觉得揪心的,是此次来的两位,都是宗师级别的人物。   徐棠肃然命令:“随我去看。”   一行人来到谢倦方才发现尸体的松林之中,掌灯搜寻。   “这里。”谢倦按照记忆,迅速找到那具被吸干精血、面目可怖的尸体。   一些弟子没见过此等场面,着实一惊,纷纷捂住口鼻,强忍着呕吐之意。死的是同门弟子,恐惧在他们心中快速发酵。   贺北道:“是鸦杀。”   徐棠立刻明了。在春雷山时,他就已经见识过鸦杀的可怕。惟城时,他也猜测出银家仓库里那些尸首定然也与鸦杀脱不了干系。   这种江湖失传已久的邪术又再次归来。   贺北道:“黑袍就在附近,我们要尽快找到他,否则,还会有其他弟子丧命。”   徐棠点头:“我们分散行动。”   这个除夕夜,注定不能平静。   —   贺北与谢倦遵循着黑袍的轨迹,一点一点扩大范围搜寻着,再隐秘的角落都不肯放过。   鹤望峰山巅,蓝色的焰火升空炸开。   象征着魔教入侵的蓝色焰火,贺北没曾想重活一世,他还能再次见到。只是这一次,他不允许对方得逞。   祁年正坐在崖边,等待所谓的焰火表演,愿望已经在心中想好,只能着新年第一束焰火绽放的时刻。   “砰——”的一声。   蓝色的焰火在他眼前绚丽绽放着,他起初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细碎的火星洒落在脸颊上,微烫。他眨眨眼眸,心头一震,才意识到这蓝色焰火是剑庄的警示讯号。   “魔教入侵了!”祁年起身,将长剑出鞘,对着周遭几个小师弟,道:“跟紧我,别乱跑。”   几个小师弟听闻此言,纷纷大惊失色,急忙凑到祁年身边,将剑拔出鞘来,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几声鸦鸣传来。祁年定睛一看,一团正在叫嚣凄鸣的黑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汹涌而来。   祁年大声喝道:“摆新月剑阵。”   几位小师弟在祁年的指导下,迅速摆起新月剑阵。   祁年率先挥剑,几道凌厉、狠准的剑气撕破无边夜色,将头顶最先盘旋而来的那团黑鸦斩碎成黑色粉尘。   几位小师弟所摆成的新月剑阵,辅助着祁年,成功抵挡黑鸦的第一波攻击。   祁年只身抵挡在小师弟们跟前,颇有独当一面的风范。小师弟们虽然心中害怕,却因为有祁年在,心中有一种安全感在,也都卯足了劲,去面对这些可怖的黑鸦。   只是黑鸦一波更比一波密集。   祁年逐渐感觉到吃力,面对着无数团飞速涌来的黑鸦,他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鬓边滴落,漆黑的眸却充满坚定,不含带一丝恐惧。   他斩杀的动作从未停过,黑色烟尘带着腐朽的气息,将他全身包裹。   有一两个小师弟率先倒下,新月剑阵顿时出现破损,其他几位师弟更是难以支撑,黑鸦幻影缠绕着他们的脖颈,让他们感到无尽的窒息感、内力似流沙在迅速消逝,目光逐渐变得空洞,眼前一片漆黑,嘴唇微张着,毫无血色。皮肤一点点变得暗黄、干煸、失去水分。   祁年透支身体,努力释放出一波又一波的内力,将纠缠师弟们的黑鸦震散一些。可结局根本于事无补。很快,他也自顾不暇。黑鸦坠落在他的肩头,腐蚀掉一大块珍贵的布料,像是被火燎烧过的痕迹,触感阴凉......肌肤的痛意像是在一点一点被带有腐蚀性的毒液透过血肉、引发溃烂。   祁年当时,特别心疼衣服。   不知道多少只黑鸦顺着祁年的双足,开始朝他着上身缠绕。恶臭腐朽的味道充斥在鼻尖,他的视线被黑雾阻挡,手里砍杀的动作却一刻也不曾停息、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只是他知道,自己要战到生命最后一刻,方能死而无悔。   人总是在绝境才会有更大的突破。   祁年回想起贺北前不久教给他的静心决。贺北说,当遇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却不知道该些什么的时候,念它总没错。   听说这样会死的没那惨。   他默默运转起静心决来。   黑鸦缠绕上他的胸口,让他难以喘息,浑身的肌肤被黑鸦的浊气腐蚀的不成样子。他最引以为傲的新年衣服,破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裸露的皮肤溃烂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褐色血痕。   祁年喃喃道:“师兄果然没骗我......”   静心决是有用的,黑鸦的浊气只能对他造成皮肉伤害,却无法影响到他内功的运作。浊气顺着呼吸钻入他体内,被净化成一股又一股的清流。   直到祁年听到耳边传来密集的、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他发自内心的欢喜,因为有人来救他了。那是银翼鸟振翅的特有声响,贺北之前整日在兰渚小仓库鼓捣的玩意儿,他最了解不过。   几乎是瞬间,祁年的视线忽而清明起来。   烟粉的桃花似流云般追逐着黑鸦而来,将他身上所有的死寂之气全部吞噬殆尽。祁年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一片桃花欢迎坠落在他的掌心,触感灼热,是阴冷黑暗的对立面。   祁年激动大喊:“师父!”   静莲从天而降,剑刃挑花,横指苍穹。满树的积雪震落,纷纷扬扬落了祁年满身。暴虐的风紧跟着来袭,混杂着炙烫灼热的剑气,将那些盘旋在头顶叫嚣、似乌云的鸦群,在瞬间被直接粉碎成一片尘埃。   静莲神色凛然,姿态傲冷:“一个接一个,不如一起上吧。”   话音落,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9章 琴心三叠   殊娇与黑袍同时没了动静。   片刻后, 一位弟子浑身带血、连滚带爬地急匆匆赶来。口中大喊:“师太,师太,宋师弟被劫走了!”   静莲神色一凝,往弟子所说的方向飞快赶去。贺北、谢倦、祁年也紧跟而上。   当他们赶到宋流萤被劫之地时, 只看到地上躺着四五具被吸干精血的焦黄尸体。   贺北还在疑惑想, 为何那人要劫宋流萤。殊娇的声音从暗中传来, 苍老且幽怨的语调,似鬼魅:“我猜的果然没错。这小子定然就是黎国余孽。我早就该猜到,当年你们不会让他生死任由。竟是偷养起来了。”   贺北:???   谢倦:???   “桑离剑多年未见......如今已经物是人非。曾经, 太子殿下为得到此剑,三度求上昆仑雪域,用十颗龙血石换来的宝剑......当初,太子殿下把贺宗师收到麾下,便用的是此剑。”   贺北这才明白, 殊娇错把宋流萤当作少宁长公主之子。他不知道桑离剑竟然是此等来历, 便稀里糊涂送给宋流萤。如今反倒害了他。   “孽子就在我手上。棺钥......贺小公子, 你乖乖给我,本座能放你一条生路。”   寂默片刻,谢倦的声音响起, 显得格外清冷:“重霜楼,堂堂名门正派,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胁迫我剑庄弟子。”   “是你们凤语剑庄先抢了我们的东西, 也别怪本座不留情面。”   谢倦反问:“棺钥是你们的么?”   殊娇稍作停顿, 随后又抬高几分音调。“不同你们废话。”   黑蝶箭再次从黑暗中袭来, 目标依然是身拿棺钥的贺北。   贺北迅速侧身, 墨发扬起, 拂过泛红眼尾。他横跨过黑蝶箭, 翻身跃落在离他最近的一根树枝上。   “殊宗师,你就是想要钥匙?钥匙给你,人还我。我们凤语剑庄,不似你们重霜楼,利益为大。我们宁可不要这个钥匙,也要保全同门弟子平安。他不是你所说的黎国余孽,你不必在他身上费心思。”   殊娇冷声反驳:“若他真是你们剑庄的普通弟子,怎会用桑离如此好的佩剑?他的年纪相配、样貌与少宁长公主也有三分相似。方才那群黑衣将他捆绑时,你们那般紧张他,真当我看不出其中缘由。”   贺北只想说,一切都是巧合。要怪只能怪宋流萤运气不好。他突然挺后悔送宋流萤那把桑离剑的,先是让他遭受非议,如今又被误认为黎国余孽。   殊娇忽而又道:“你倒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可惜了......你好好的跟着你爹在西南享清福不好吗,非要来淌这浑水。英雄难过美人关......”   “静莲,你放心,这孽子我不会伤害他的,毕竟他与棺钥缺一不可。我来凤语剑庄,也不是为了打打杀杀。只是想与你们——谈合作。不如我们一同前往北府,将《凤栖墨》画卷从玉棺中取出.......到时,我自然会放这孽子生路。”   贺北不想听殊娇在那儿自说废话,他将脖颈上的钥匙取下,在空中晃了晃:“钥匙,还你。人,给我。”   殊娇沉默片刻,幽幽道:“一个普通弟子,值得你们用棺钥来换么。本座不傻。”她愈发确定宋流萤的身份是黎国余孽。   “要么合作,要么——咱们鱼死网破。我将他杀掉,谁也别想得到半点好处。”   静莲深叹:“殊娇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你说话做事依然不带一点脑子。太子岭一战,活下来的人一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神威强武的太子殿下都未能够留下性命,你指望一个婴孩能在那场灭顶之灾里活到现在?当初,我与贺岸都自顾不暇,再带上个拖油瓶?可能么.......黎国早就亡了......什么墨都、什么天阙亭,什么凤栖墨,你还真信这些东西。你混江湖混了这么久,一大把年纪了,非要去争这些没有头的东西,属实是没有意思。”   谢倦神色复杂,在贺北身旁默默道:“为了河图洛书,人能成魔。”自从真武大会被魔教袭击那一次开始,谢倦才明白人为了河图洛书的碎片,能做到何等地步。一路走来见证过太多血雨纷争,让他感到迷惘。   贺北对殊娇言:“如若你所说的黎国余孽当真在凤语剑庄,我们早就拿着棺钥奔赴北府,轮得到你在除夕夜翻云覆雨。”   “谁——”只听殊娇大喝一声。   下一刻,不远处的枯木丛之中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   静莲、贺北、谢倦三人紧随着声响而去。   静莲不曾想,与殊娇十年之久的第一次相见,场面是此等惨烈。   粗壮的凤语树干上,殊娇被自己的黑蝶箭穿过胸腔,生生钉死在一颗身形粗壮得凤语树上。怒睁双目,两行血泪由内眼角缓缓流出。口齿微张,嘴角源源不断往外甚着黑色、散发着腥臭的液体。   被黑蝶箭射中者,死无回天之力。   殊娇一身白衣,黑蝶箭穿过她的胸腹,刺出蝶生双翼般的两扇裂痕。   裂痕之中,涌现而出的灰黑烟烬,竟然混杂着一股怪异的香味。似是古庙焚烟之味、又像是池中睡莲的静谧幽香。   在殊娇裸漏惨败的肌肤上,遍布着被毒意染透的血脉,缠绕交错、蜿蜒似黑色藤曼。藤曼之上,绽开大朵大朵花形的红色尸斑,诡媚又残酷。箭身最锋利的一端完整没在她体内,露出的双蝶停驻在胸口,沐浴着簌簌的鲜血。   下一刻,天穹炸裂般,黑蝶箭忽而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向后拖着,穿透殊娇的身体,将殊娇身后的凤语树树干从中生生劈裂、凤语树树干碎裂成两半,而殊娇的尸体直接炸开,碎成无数块零碎的血肉。   静莲评判道:“这黑蝶箭本就是她抢来的,最后死于这箭之下,也是她活该。只是能操控黑蝶箭的人,要结血契。不结血契者,还能操控黑蝶箭......”   静莲不敢想,那是怎样的实力。   “宋师弟!”贺北试图呼唤一声,无人响应。   谢倦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景象,下意识地紧紧捏住贺北的袖边。贺北反手握住谢倦的手腕,拉着他向后退几步。   祁年全然忘却身上的痛意,在嗖嗖的冷风之中站立着。脸上挂着被飞溅而来的血迹,他倒抽一口凉气,抹了抹双眼,无比渴望,今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静莲执剑在空中狠狠一斩,将忽而折返回来的黑蝶箭杀回黑暗之中。   贺北明白,此时操控黑蝶箭的人已经成为黑袍,是黑袍杀死了殊娇,夺走宋流萤。   他感觉地到,那股死寂的味道离他越来越近。   谢倦都还未反应过来,贺北拉着他身形飞快一侧,竟是黑蝶箭无声抹过贺北耳畔。   几滴鲜红的血珠顺着贺北的耳廓低落在他的肩上。   贺北对着不肯露面的黑袍冷嘲一句:“看来,黑蝶箭,你用的还挺称手。”   黑蝶箭又再次朝贺北袭来,速度之快,即便是静莲,都没能来得及去阻挡。贺北飞身一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身法左右闪躲,躲过黑蝶箭连续三次不停歇的攻击。   “噗嗤”一声,温热的鲜血溅上谢倦的脸颊。   谢倦仓皇回眸,贺北的肩头被黑蝶箭蹭掉一大块血肉。他这才明白,方才那一击是朝着自己而来的,是贺北替他生生挡下一击。   谢倦不敢想象,若是这黑蝶箭将贺北射中,他该是怎样的绝望。   静莲所释放的桃花幻影追逐着黑蝶箭,将黑蝶箭的速度有所阻滞与减缓。   她腾空一跃,一脚踏上黑蝶箭,黑蝶箭擦过静莲的鞋底,往高一飞又纵身之下,直冲向静莲的天灵盖。   静莲后仰一躲,黑蝶箭擦着她的身前坠地,刺向地面,地面炸裂开一道食指长的不规则裂缝,草木泥石在眼前纷飞而过,乱尘迷人眼。   从黑暗之中,涌出无数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   早早隐在枝雪上的银翼鸟此时振翅出行,在空中释放出根根银针,朝黑衣人攻击而去。   剑庄前来援战的弟子愈来愈多,大家都是从平章院赶来的。   前一刻还在醉酒当歌,这一时便执剑摆阵。弟子们一个个刚从醉意之中惊坐起,但此时面对敌犯,比第一次应对魔教时要从容许多。   再加上剑庄如今处处都是机关,有了机关的辅助,凤语剑庄的弟子与黑衣人对战,始终处于上风。   接下来,一声筝鸣撕破长夜。   贺北眉心一挑,喃喃道:“看来,人人都想分得一杯羹。”   喻英弦的筝鸣不似在天宫泉庄那般克制,开局便犹如破竹之势。声声入耳,宛若一根尖锐的针,在人的心肉上刺划。   剑庄的弟子们被筝鸣所扰。有些内力欠缺的弟子,已经开始痛苦地捂住胸口,呕血。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痛苦、肮脏的记忆涌上心头。   让人最难堪永远是精神打击。   贺北大喝一声“叶老头!”   叶遇忽而出现,怀抱一把血玉色、透明丝弦的凤首箜篌。这把箜篌做工精美,月色下流淌着剔透柔润的光泽。琴尾上的花纹似凤翎、却毫无毫无雕刻过的痕迹,似浑然天成。   贺北在叶遇身前纵身飞过,将凤首箜篌接在手中。他指尖一撩,将琴弦微微波动,几枚清澈的弦音衔接起来,回荡在鹤望山巅。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贺北竟然会弹箜篌。   世人眼中的浪子,竟然用琴音制造出一派高山流水之境。似林深时的泉水耵聍、坠入海底后的深空与宁静,遏制住整个暗夜里的躁动与不安,宛若天籁。将枝头的清雪缓缓震落,而剑光刀影是杀伐的间奏,拂面狂语的夜风成为押韵的尾调。   贺北手中的曲调与喻英眩的所奏的三仪破阵曲全然不同,但合奏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毫无规律的曲调,却直接将喻英弦的筝音化作为无用的陪衬。   一为天上月,净化人心。一为地上尘,惹得一身脏乱。   喻英弦不信命,这是一首连他都从未听阅过的曲目。他一直坚信这世上从来无人能够对抗他们喻家的六仪破阵,但贺北却轻而易举地将此曲破解。   喻英弦近乎疯狂的加快手速,将琴音直接将三仪升作六仪。   弹到发髻散落、指破、弦断一根,发烫眼眶溢出热泪,纵横在写满不甘心的面目之上。   贺北怀抱凤首箜篌,修长玉白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波动着琴弦。他的神色漠然,在他的世界里,他所奏的曲调是没有感情的,他敲下一个又一个注满内力的音符,只为杀敌。   这一曲,他为救剑庄弟子而弹。   这样的琴音他上一世只听过一次,他没有默背旋律,只是此后的几年,此曲就像梦魇一般,时常在他梦中徘徊响起,他不想刻意记得也没有任何办法,此曲依然刻在骨中。   在墨都天阙亭,他躺倒在血泊之中,银羽绝美的傲娇凤凰在他的心口一啄,血花就在眼前猛烈炸开。眼睛被一片血雾蒙盖着,是此曲,将他快要湮灭的神识从寂灭的深渊之中拉回。不是救赎,只是上位者对他生出的一丝怜悯。   身旁的谢倦手执沉雪,有斩杀九霄之势。划下的剑光冷冽,似流萤拂树,莹莹青光漫天。他始终不离贺北身前三步,拼进全力阻止着黑蝶箭的攻击。   贺北在谢倦与静莲的主力掩护下,将此曲完好发挥着。   喻英弦弹奏的筝音已不成曲调,像是一个又一个诡异的音符组拼在一起,刺耳挠心,却也仅仅是此,再也无法对人的精神力造成侵扰。   当他的筝音戛然而止之时,指下的丝弦全断。他从口中呕出一滩滚烫的鲜血,将筝身染红,谱出一片似秋叶晚枫的图腾。   他输的心服口服。   这样的音调,他此生难忘,或许在每一个夜里,都会在梦中徘徊响起。   他对少年满眼都是嫉妒,与敬佩。   喻英弦将琴狠狠在身前的巨上砸碎,他衣衫凌乱,形神狼狈,满头已是银发。他蹒跚着步伐从黑暗之处缓缓走出,问贺北:“这是什么曲目?”   贺北一字一句道:“琴、心、三、叠。”   这是喻英弦从未听过的曲名。他又问:“你从哪里学到的。”   贺北嘴角挂着讽笑:“梦里。”   喻英弦忽而以近乎疯癫般的姿态、赤红着双目,双手欲要攀上贺北的肩:“你胡说!求求你,告诉我,是哪里学的......求求你。”他自以为阅尽天下神曲,他自以为六仪破阵无可匹敌。他自以为,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他轻易可得的猎物。   贺北抬手指天,红袖划落到臂膀,露出蔓延着血痕的小臂。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好似欢畅不已的笑来:“此曲只因天上有。”   “你们最想去的——墨都天阙亭。这是琴仙司姣最厌恶的一首曲目......河图洛书......凤栖墨......墨都最垃圾的宝物,落在人间,都是至高无上的瑰宝。”   “而你我,皆蝼蚁。”   “他不要的垃圾,你们当宝贝,还争个你死我活,可笑至极。”   贺北瞧着眼前荒乱的景象,想是时候该结束一切。   “棺钥。不是都想要么......来拿。”   贺北高举棺钥,朝着徐棠夏天时所植的那片桃林而去。   夏天的时候,他怒斩尽徐棠的桃花,落得一地粉骨狼藉。   冬天,是没有桃花开的。满枯枝的雪,凄然月光下,反倒似白梨,清新又诡异。   谢倦注视着贺北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又转瞬明白,贺北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的时间有点久,错过更新时间了......等晚上再更一章。 第100章 玉石俱焚   对于贺北来讲, 这个凛冬的闹剧是该结束了。他不想让凤语山的新雪沾染上任何一位弟子的鲜血。   他时常会佩服上一世的谢倦,将河图洛书拼凑完整之后,并未选择占为己有,而是选择玉石俱焚。该有多大的勇气, 才会选择玉石俱焚这个不得善终的办法, 舍己去拯救世人。他虽有神官之位, 却不是真的神官,他有血有肉,是个无人供奉的凡躯, 但他真的做到了济怀天下、悲悯世人。   他是神祗在人间的化身。   贺北想过:世人迷茫,真的值得拯救么。他现在都想不明白。   他与谢倦的观念诸多不同,但有一个想法,是前世今生都未曾变过的——就是去爱谢倦。当登顶的欲望幻灭,谢倦是他存活在这世间唯一的意义。   贺北想, 玉石俱焚不是个好结局, 他的世界里只有你死我活, 天地分明。但对于特殊情况,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贺北回眸看一眼谢倦,他的目光由深情转为留恋, 似山川初融,最后化作缱绻温柔的春水。   与贺北对望时的谢倦,心口好像缺了一角, 漏着冷风。他眼睁睁看着贺北一步步挪到崖边。面对劲敌时, 从来不会有太多慌乱的情绪, 但此时内心充斥着不安。   贺北站在崖边, 迎着寒风猎猎, 眼眸一弯, 嘴角凝起抹笑意,整个人所散发的气势能够容纳山河平川,无垠星海。他倾倒着夜色,是崖边独一无二的风景。   他把棺钥往苍穹之上狠狠一抛,瞬间,无数的黑影如同恶鬼扑食一般,飞涌而来。   黑袍不再掩藏自己的气息,一瞬间,死寂的气息将整座鹤望峰所包裹起来。   在谢倦肩侧,闪过一道似拖尾的光影。紧接着,“砰”地一声,白色焰火在眼前炸裂。   谢倦的耳膜被突然而至的炸裂声所刺痛、视线被散发性的强光所遮蔽。   一瞬间,整座鹤望峰黑夜如同白昼,世间明晃晃一片。焰火炸裂的回音飘荡在山谷之间。 消失的一刻,取而代之的是茫茫呛鼻的浓烟。   无论是剑庄的弟子,还是入侵的黑衣者,都陷入霎那的失神,火药的味道充斥在每一个人的鼻尖。   谢倦思绪乱飘的一刻,执剑的胳膊不知被谁的宽刀深深划过,但是他似乎感觉不到伤痛。他挥动起沉血剑,在空中拼命砍杀着这些白烟,却怎么也散不开。   他想要找到贺北的身影,因为当白色焰火在眼前炸起的瞬间,他捕捉到黑蝶箭朝贺北直直而去。   谢倦杀敌从未有如此狂虐的时刻。双眼通红,含着之前从不会属于他锋泽。   阻挡他奔向贺北的黑影,被他一个个斩下。雪白的剑刃攀蜒着赤红的鲜血,荡起散发着腥气的血雾尘埃。   他的脚下踏过一具具温热尸骨,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他却觉得过去半生那么久。   直到那抹红衣就在眼前。   血雾之中,谢倦狂颤的左手被一只熟悉、又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住。耳畔响起一句似是被糖蜜浸泡过温柔言语:“新年快乐。”   静莲在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太子岭。这炸裂声她再熟悉不过,时常出席在她午夜难挨的噩梦之中。这白色焰火是战场上,金沙对付黎国军队最常用的一种炸药,既有杀伤力,又可障眼。   她挥起的剑气如狂风般起落,烟粉色的桃花似浪潮般汹涌而来,将盘旋在鹤望峰的烟雾在瞬间吞噬干净。   那群枯败的桃树倘若在一夜之间回春,各个翘首以盼、鲜活如生地绽放在枝头。   多么奇异炫目的景象,剑庄的弟子个个都被静莲的风姿所震惊。   烟雾散去的一刻,谢倦才看清,身旁的贺北胸口伫立着两只黑蝶。乌黑的血顺着蝶翅低落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的身躯烫得一震。   他颤抖着双手,去触碰那两只黑蝶,触感冰凉。   贺北面色不改,正神色温柔的看着他。   贺北另外一只手上竟然还握着棺钥。他高高举起棺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捏碎。   看上去贺北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他搓搓手指,落下片片似是飞蛾翅上震落的荧光粉尘。   贺北松开谢倦的手,后退一步,他的脚下是空的,身体后仰,眼里的光尘熄灭,变成深谙的颜色,双眸似猛然陷落的深渊,溢出暗热滚烫的岩浆,将谢倦的心灼伤。   谢倦眼睁睁看着贺北的身躯向后坠落,跌下山崖,最后视线里只剩下对岸挂满风雪的群山。   谢倦都未能再多看一眼,他伸手去抓贺北,却什么都没抓住。只摸到一缕空凉的风。   一滴温热的东西从谢倦的眼角滑落,他的脑海此时是空白的。   他记得师父说过,被黑蝶箭射中者,死无回天之力。   那句新年快乐,落在谢倦耳中,化成一把尖刀,直直刺穿他的心脏。   静莲释放的桃花幻影往崖边狂烈翻涌着,追溯着贺北坠落的身影而去。   她万万想不到,贺北会选择将棺钥毁掉。她知道贺北这样做最大的原因是保护谢倦。如果棺钥被毁,谢倦的身份就失去了价值。   但是以命相博,这样的作法太绝。   祁年揉揉双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贺北的形象曾在他心中发生过两次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一次是在春雷山时,贺北以身相换,将人质换出。第二次,便是在今夜,贺北将棺钥粉碎。这样的作法他明白,叫做玉石俱焚。   棺钥是打开玉棺最重要的东西之一,贺北将其毁灭,便是将世人的欲望所毁灭。   祁年望着满地的尸骨,有剑庄弟子的,有魔教的......他的眼眶湿润,泪水染湿颊面。他带有哭腔的大喊一声:“师兄!”   在他的世界里,河图洛书的碎片似乎没那么诱人了。它的存在,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血案,这场天神洒落的恩赐,似乎并未给世间带来光明。   而贺北坠崖的一刻,他瞥见尘世间一颗耀眼的星。   祁年的这声师兄,将颤栗在崖边、雕塑一般冻结住的谢倦唤醒。   “拂衣——”静莲惊呼一声,谢倦已经纵深跃下山崖。   似清风,无声又无息。   —   临江水很凉,冰的彻骨。   贺北在江岸边不知昏睡了多久才渐渐醒来。被江水浸泡过的肌肤看上去通红,像是被火熏过一般。   但他的体感却是冰冷到麻木,不知痛意。   他双手撑地,身体后仰着,胸口源源不断往出冒着鲜血。在急速坠落的过程中,他单手将黑蝶箭从胸口用力拔出,隔着软甲拉扯开一片皮肉。   他在叶遇哪里重金定制过一件软甲。普通的软甲抵挡黑蝶箭一定没有作用,但他定制的这一件,里面参杂着与黑袍手套相同材质的昆仑雪丝。能对黑蝶箭产生一些阻力,当然单单凭借这个是不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黑袍放的那枚烟雾弹,虽成功阻碍他的视线。但他早就料到黑袍会借机下死手来对付他,提前释放出一波强悍的真气,阻止减缓着黑蝶箭冲向他的速度与力量。   当黑蝶箭穿过软甲没入他的胸膛时,离他的心脏仅差几寸,只要稍有偏迟,他都活不下去。   贺北将手边、沾染着鲜血的黑蝶箭举起,借着月色端详,眼里透出几分阴狠的寒光。对于他来说,殊娇的出现是天赐良机。   他明明有十足的把握,在黑蝶箭射中他时躲避开,但他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要借箭。   贺北撕扯开胸口的布料,冒血的胸膛伴随着粗重的呼吸用力起伏着。   黑蝶箭刺穿的部位上,伤痕似酣畅绽放的重瓣花,四周清晰遍布着被毒血侵染的心脉,似黑色藤曼般蜿蜒凸起在胸口蓬勃的肌肉上。   他从袖中掏出一瓶止血药,强忍着逐渐恢复的痛意将药瓶掏空,把全部的药粉撒在胸口上都无济于事,血还在流着。   他没有足够的药物来清理伤口,便选择另外一种方式。他默默闭上双目,运作白子的力量,修复起体内被损伤的元气。   他运作白子之力时,逐渐将遍布全身的寒气与毒素逼出体外。   当身体缓慢恢复温度以后,他的痛感愈发敏感、清晰起来。湿漉漉的乌发紧贴在颊边,有些还与身上粘腻的伤口糅杂在一起。面色惨白的不像话,像是抛光后的冷白瓷器。眉头紧紧皱着、闭目隔绝世外的模样,像是已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黑蝶箭能够杀死墨都的凤凰,他挨的这一下,千算万算,算的再绝妙,也不得不去鬼门关走一趟。而这样濒死的状态他太熟悉不过,他没来由的自信,自信自己睡一觉就能恢复正常。   就这样死了他太不甘心了,因为保护谢倦一世的使命还没完整履行。   时间流逝,昼夜陷入新一次的轮回交替,天方透出鱼白。   贺北的情况并没有太多好转,再次趟倒在岸边陷入沉沉的昏迷。昏迷之中,他时不时会喊出谢倦的小字。   梦境的画面是由他与谢倦的过往片段零散拼落而成的。有的甜的似蜜,有的如饮砒霜。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101章 顺风车   贺北抬起沉重的眼皮, 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江岸边,犹如一条搁浅的鱼。到底睡了多久他不知道,只是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还是白日,此时则是漫漫长夜。   他低头借着月色看一眼胸上的伤口, 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但不如之前那般严重, 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结起厚厚、未干、还带些粘稠的血痂。   他用手慢慢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刚坐起来,头部便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让他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朝后栽倒下去,后脑勺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刺痛无比。   他手往头后面一摸,发现流了不少血。只是这份疼痛对于他来说, 就像挠痒痒一般。   他环顾起四周陌生的环境, 想, 自己应该是摔落到鹤望峰的江中,又随着江水逐流到此处的。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发现过他的存在, 他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人迹,处境荒凉。   他没有足够的药物来痊愈外伤,外伤正在感染、发炎、溃烂。也没有食物让他来果腹, 补充体力。若不是白子, 他早就死透了。最惨的是, 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贺北从自己破烂的衣裳里胡乱掏了掏, 惊喜地摸出一瓶药来。这是宋流萤之前用功勋为他换来的那瓶药, 治愈内外伤有奇效。   他将药吞服以后, 很快就感受到了作用。身上的痛意被镇压住,他尚且能站起来走路。但是腿脚有伤,走起来一瘸一拐,速度极慢。因为经脉阻滞,也无法使用轻功。   但他意志力惊人,凭借着短暂的药物作用,跨走过一整片荒野,最后终于——来到一处驿站前。只是前脚刚刚踏进驿站,后脚整个人便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待他再次睁眼,是在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上。   入目的人是一位老者,两鬓斑白,脸上挂满布满岁月的痕迹,年纪大约与他爹相仿,一身锦绣千鸟纹的奢丽黄袍。以及他身后装潢精美、挂满摆件的车壁,彰显着他的身份不菲。   他见贺北醒了,抬了抬眼帘,神情慵懒,声音尖细:“小郎君醒了?”   贺北抬眉一问:“恩......你是?”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贺北,而是道: “老夫在析林镇的驿站捡到的你,当时,你身受重伤昏厥而去。驿站的人以为你死了,要把你抬到山岗去埋掉。老夫察觉到你尚能有救,便将你带上马车,喂了你几颗丹药......还真活过来了。算你命大。”   贺北挪动一下身躯,衣料牵扯着伤口,很疼。他皱皱眉头:“多谢老伯。”   老者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怎会受这般重的伤......你的伤口老夫查看过,可不像是普通的伤口。你年纪轻轻就惹了这么厉害的仇家?”   贺北眼眸一暗,重重地叹了口气:“恩......我父亲之前闯荡江湖,结了些恩怨。他死后,就由我来承担了。”   老者拂拂花白细长的眉:“原是负债子偿,老夫见多了。看你的眼睛......有一半的芜疆血统?”   贺北点头:“恩......”   老者神色未变,只是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贺北捂住正在绞痛的心口,道:“没什么打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老者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伤痛折磨着的贺北眼眶猩红,眼白上布满血丝,瞳仁覆盖着一层盈润水光。   他可以佯装羸弱的模样此时看上去可怜极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贺北张张干涸的唇,道:“我姓谢......叫谢寒衣。”   “谢寒衣......”他喃喃道。“看你的样子,若老夫不管你,你大概也活不成。老夫正去往北府,不如你随老夫走一程?”   贺北想,这不是因祸得福,还顺道蹭个顺风车么?去北府刚好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坐着马车去,是最舒服的结果吧。   老者又抬高几分气势,道:“也是老夫身边正好缺个伺候的。”说罢,他抬手,拿起羊脂般细润的白玉盏细细抿了一口热茶。   贺北撑起一副和善面孔:“该怎么称呼您?”   老者眼眸一眯,幽幽道: “叫我......槐叔吧。”   贺北的语气故作激动:“槐叔。等我伤养好了,定是尽心尽力伺候您。”   槐叔点头,扭转着拇指上鸽子蛋大的红宝石金戒,沉吟一句:“恩,是个会来事的。你这伤得养,老夫此次出来,伤药带了不少。算你小子走运......就是你这身衣服,本来想给你换身干净的,奈何伤口都和衣服黏在一块了,等到了恒阳郡,你自己处理一下。”   槐叔问:“会武功么?”   贺北点头:“会。”   “几品?”   “四品......”   “恩,难怪被人家打成这样。以后跟着老夫多学些本事。你的仇家肯定知道你的名字,不考虑重新起个名字?”   贺北装出一脸感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槐叔救我一命,如同再生父母......槐叔,求赐名。”   贺北还说这姓槐的给他起什么好名字,只听他咂咂嘴,道:“恩......不如你就叫小六子吧。”   贺北迟疑片刻,点点头:“恩......好。”   不出两三个时辰,马车便驶入恒阳郡境内。   以槐叔的财力,他自然选择一品类的客栈居住。贺北有幸被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槐叔派了一位长相清秀的小男侍来给贺北送药。   小男侍五指纤细,手背上纹着一个红褐色的花纹,衣袖遮住一半,贺北看不太清具体的样子,但总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小男侍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让贺北想起了祁年,心里一酸涩。因为响起祁年就会想起谢倦。   等他做完这些事......一定回到凤语山,带着谢倦远走高飞。   小五子热心道:“六哥哥,需要小五子给您上药吗?”   贺北确实挺佩服槐叔起名字的喜好:“恩,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吧......”他的语气稍作停顿,又道:“我有个问题,是不是还有叫小四子,小三子,小二子的?”   小五子神色一怔:“恩......你怎么知道?”   贺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难猜吗?”   “可以帮我打些热水来么,谢谢。”贺北的声线较低,含带嘶哑。配合着他那张受伤颓废的英俊面容,小五子的心跳突然加快。   “好,六哥哥。”小五子低头红着脸跑了。   小五子打好热水后,被进门时的景象所震惊到。   贺北正在撕扯着自己的上衣,撕扯到腹部的时候,他能清楚看到衣物粘连着伤口,拉扯起很多条粘稠的血丝。   光是看着就很疼,小五子的腿都有些发软。   更让他腿发软的事是在贺北胸前的伤口,蔓延的一大片黑色血管,密集着似花朵盛放的诡秘伤斑。   心房的位置,还有一枚正在冒血的血洞。   小五子有些慌神,手一松,险些将端着的热水盆滑落。   如此看来,贺北后背的那些长长短短的血痕,都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正在处理伤口的贺北表情看上去并不痛苦,眉头淡淡皱着,神色专注,一声不吭。只是撕扯腹部最后一块布料时,他眉心的褶皱加深,口中“嘶”了一声,闭了下眼,动作一发狠,那块布料被他用粗糙的手法完整撕扯下来。   贺北此时□□着上身,虽然满身布满伤痕,但从宽阔的肩,到瘦削锁骨、再到腹部、蓦然收紧的腰线、这完美的身体结构让小五子看呆一瞬。   “药酒还可以多给我一些吗......”贺北微微一笑。   小五子有些沦陷,慌乱地点点头,又一路小跑了出去。过了会,他拿了十几瓶药酒折返回来。因为槐叔带的药酒并不多,他也不敢全部拿完,于是自己贴钱又在客栈柜台购置了一些。   贺北满意道:“多谢。恩......你不如先转过身去,怕吓到你。”   小五子默默转身,他是看不得惨烈场面的。   他听到贺北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淋着药酒,一边发出粗重低沉的喘息,时不时还闷哼一声。听的他心惊肉跳,又有些脸颊发烫.......   贺北的话再次传来:“恩......大部分都好了。后背可能弄不到,帮下忙吧。”   小五子点头:“好。”   小五子红着脸转过身来,伸手接过贺北递给他的药酒瓶。药酒瓶的瓶身上沾有湿润的鲜血,将他的指腹染红,但他并不觉得恶心。   他把药酒均匀淋在贺北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他看着都疼,贺北却神色淡然,一声也不吭。   贺北忽而转头侧眸看他:“快好了么?后背的伤口不深,随便弄弄就好。”   小五子瞧着那颗翡翠一般剔透的碧瞳,木讷着神色点点头。但是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大约是伺候槐叔伺候惯了,他做事一项很细致。   替贺北处理完后背的,小五子又主动帮忙处理了一下贺北胸前的伤口。贺北之前处理的太粗糙,他有些看不下去。   小五子二次清理的时候,甚至清理出一块石子与腐肉的混合物......他心想,贺北也是命大。   “谢谢你啊,小五子。”贺北真诚道谢。   小五子笑笑:“不客气。”   贺北不想麻烦别人太多,他自己用纱布简单包扎住胸前的伤口。   贺北从那一堆花花绿绿高矮不一的丹药瓶盲选了一些出来,最后一口同时干吞了好几颗类型不同的丹药。   小五子有些担心:“这药可不能瞎吃......”   贺北一脸无所谓:“我知道......”   小五子问:“你很懂医术?”   “不是很懂,但我认得哪些值钱。我挑贵的吃了一些,应该没事。”   “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甜水豆腐   贺北一眼掠过小五子的手背, 漫不经心道:“你的手生的很漂亮。”   小五子低眉一笑:“四哥也这么说我,不过是一双干粗活的手而已。”说罢,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手。   这下贺北彻底看清楚小五子手上的花纹,他眼眸一亮, 假意夸赞:“这个花纹真漂亮。”   小五子迅速掀下长袖遮住花:“若是你以后跟了槐叔, 也要弄的。”   贺北试着问:“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小五子解释:“也没什么特殊含义, 纹了它就是槐叔的人了。”   贺北弯起唇角明朗一笑:“恩,明白。”   小五子陷在这抹笑里,心口一颤。他的脸还在持续发烫, 在心里骂自己是个花痴。   “小五子,槐叔醒了,喊你过去伺候着。”门外忽而传来小四的声音。   小五子对贺北道:“六哥,把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请嘱咐我。”   小五子一出门, 迎面撞上小四。   小四把小五子拉到身边, 神色谨慎:“他来路不明, 还跟他聊那么久,真是没心眼。”   小五子迟疑片刻,道:“我看他也不像坏人。”   小四冷哼一声:“坏人都把坏字写在脸上啊, 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他是芜疆人,芜疆人那边的人都会邪术与玩蛊。你看他长得那妖精样......以后少跟他讲话, 知道么。”   小五子不太情愿的答应:“唔。”   _   贺北清理处理完全身的伤口, 刚刚坐到床上, 屁股还没捂热, 便被槐叔传唤而去。   槐叔的房间之中白烟缭绕, 焚着檀香, 氛围幽静。   竹躺椅上,槐叔穿着一身暗红色的丝缎睡袍,袍摆上精致刺绣着两只金雀。他的神色悠闲,手中不停转着一串墨色佛珠。见贺北来了,缓缓抬起眼帘,问道:“伤怎么样了。”   贺北半裸着上身,也没件衣服蔽体:“刚上过药。”   槐叔撇到贺北胸前那一片骇人眼目的伤口,半阖眼眸稍稍一睁:“瞧上去是挺严重的。胸前中过箭?”   贺北轻轻点头。   槐叔幽幽道:“可不像是普通的箭伤。”   槐叔看不下去贺北一直裸着上身,朝一旁的小四招招手:“去给他找身衣服披着。”   “之前在马车上没有细问你,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你父亲是?能惹得这么多仇家,在江湖上定然有些名号。”   贺北胡诌起来:“我自幼跟着母亲在芜疆长大的,只知道父亲曾经在江北赫赫有名,至于名号是什么也不是很了解,投奔我父亲的时候他已经金盆洗手。本以为苦日子就要结束,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就亲眼目睹仇家弑父的惨案......”贺北配合着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槐叔听罢这些不以为然:“你这样例子老夫见多了。你要是想自己隐姓埋名过,恒阳郡是个好地方。若是想随老夫去北府,老夫也允。你自己看着办。”   贺北立刻明白槐叔的意思,想要让他做出抉择。能坐顺风车去北府,不坐白不坐,他立即道:“槐叔,我愿意跟着您。您对于我来说,就是再生父母......”   槐叔满意点头:“恩。不光长得好,眼光也不错。跟着老夫,是你祖上开运。”   槐叔又忽而重重叹了口气:“说实话,老夫这一生六根清净,无儿半女的。你长得与我干孙有几分相像,他也是芜疆人,可惜当年死在战乱里了......”   战乱二字在贺北的脑海里掀起层层波澜,这二十年里中州最大的战乱便是太子岭一役。如此看来,这槐叔定是黎国旧人。   紧接着,他灵光一闪,总算想起小五子手背上的花纹为何看上去那般熟悉。他在少宁长公主玉棺之中的祭品里见过这样的图案,可能是一种象征。这个图案棺钥上也有,小小一处,透过光才能隐隐约约看到。   贺北佯装感激:“难怪您对我这么照顾......我对您也是一见如故。”   槐叔乐呵呵一笑:“以后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他回头嘱咐小四:“这孩子受伤惨重,这几天多照看照看他。”   蜜糖一塞,槐叔又将神色一敛,指着贺北,端出一副威严姿态:“入了老夫的门便不能反悔。反悔的后果老夫不说,你也自然明白吧?”   贺北用力点头:“都听槐老安排。”   槐叔继而喃喃道:“说实话,前几天老夫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高僧,手里托着一朵金莲于老夫,让老夫种在家中莲池,说来年会结出福缘......”槐叔说着说着,双眼困顿,好似快睡着了。他摆摆手:“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得坐车赶路。”   贺北确实也很疲惫。   回到房间以后,他便准备休息。他的后背有伤,无法平躺着,只能侧着身子而眠。   睡前他想了很多东西。比如槐叔去北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黎国旧人挑在春节的节骨眼急匆匆前往北府,目的一定不单纯。   北府不可能没听到江湖关于《凤栖墨》的风声,少宁长公主的玉棺就在他们手中,他们一定不会把这个获得先机的主导权交给别人。   说不定,少宁长公主的玉棺已经被他们砸过几次了......   少宁长公主的玉棺用料并非寻常,是一种极其坚硬的玉石。贺北在墨都时,遭遇天降星陨。他躲在玉棺之中,那玉棺竟然能生生抗住每一波石雨。   所以寻常的暴力手段是无法开启玉棺的.......   贺北扭转金戒,一道黑影跳进窗来。   这个世上肯对他不离不弃的大概就只有阿念了吧......阿念与他心魂相扯,是无法割舍的羁绊。   阿念斜坐在窗前,手上带着一枚不起眼的墨色手钏。手钏的中心伫立着两只小小的黑蝶,这是黑蝶箭折叠缩小后未启动机关的状态,此般绝妙的制造,谁能想象它能杀死墨都的凤凰。   阿念的脖颈上挂着一枚亮晶晶、形状特殊的钥匙。   贺北在鹤望峰当众捏碎的那把棺钥,是叶遇替他高度仿制的那把。而阿念脖颈上的这串才是真正的棺钥。   —   经过一夜的修养,贺北第二日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些。他年纪轻,体魄好,又有深厚的内力加持,外伤好的也比寻常人快一些。   他穿着一件色泽浅淡、近乎茶白的衣裳,显得他的面容更加扎眼明艳。他不习惯穿这样颜色的衣裳,但是他没得选。   小四曾凶巴巴地对他讲:“以后不许穿红色,槐叔最喜欢穿红色的衣裳。”   午时路过一家小镇,槐叔依然找了全镇最好的酒楼用餐。   槐叔喜食甜、辣,与贺北口味还挺相像。只是他对食物颇有讲究,尝一两口不合心意的,便立马退回去让厨师重做,附加一些言语上的场外指导。   用餐时,槐叔时常念叨的话是:当年......帝君娘娘们的餐食,都得经过老夫的嘴。”   贺北想,能在御前伺候的职位就那么几种。.槐叔的声音尖细,肤色发白,唇边连个胡茬都没有,又爱留指甲。如此有钱却没个红颜在侧亦或是一儿半女,加上极爱讲究形式的=諵砜等种种迹象,他好像知道槐叔之前在黎国皇宫是做哪方面的职位。   到底是小地方,酒馆并不安静,鱼龙混杂。尽管隔着一层珠帘,贺北还是能将帘外的嘈杂声音捕捉的一清二楚。   ——“听说了吗,松洲那边出大事喽。”   “你说这魔教怎么就跟凤语剑庄过不去呢,三番五次前去挑衅。只不过这次魔教吃大亏喽。静莲师太已入宗师之境,那家伙,将魔教杀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 ”   “是呢,喻英弦,中州第一杀手......也被静莲给亲手解决掉了......”   ......   “哎,可怜贺宗师白发人送黑发人......贺宗师苦守西南,怀济天下,儿子却葬送在魔教人手中.....”   “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死的人也不多,怎么偏偏有他?听说贺宗师并不待见这个孩子,不然从小就把他丢在松洲那种地方。听说那孩子的娘亲是芜疆人......啧啧啧,也算是贺宗师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死了也好。”   ......   这些话落在贺北心上,无关痛痒。   他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小快鱼肉,将鱼刺细细挑完以后,又放置到槐叔眼前的餐盘里。   槐叔满意一笑,夹起贺北替他挑完鱼刺的鱼肉尝了尝,微微皱眉:“鲜是鲜,就是腥味没去干净。算了,凑合吃吧,到底是小地方,能做成这样的水平已经不错了。”   槐叔又随便尝了几个菜,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吃过一道菜后,终于露出些许欣慰:“这道甜水豆腐倒是不错。”   槐叔用食的兴趣缺缺,到最后只完整喝了一碗米粥,最后指着桌上一摊几乎没怎么动过饭菜,道:“你们几个把它们都吃干净了。”   话罢,槐叔离开饭席,去客房休息了。   槐叔走后,同桌的小五、小四才敢动筷。   小五看着贺北心有余悸道:“方才你夹鱼肉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你要自是吃了,槐叔能把你手剁了......”   贺北舀了一勺甜水豆腐送入口中,含糊道:“槐叔看上去听和蔼的。”贺北心里酸酸涩涩的,这甜水豆腐是好吃,但还是不如谢倦做的。   小五悻悻道:“槐叔好的时候很好,生气的时候可就......”   小四凶巴巴盯了小五一眼:“吃你的饭,少说话。”   小五立刻低下头,乖乖吃饭。   小四往小五餐盘里夹了两块糖醋排骨,一脸严肃相:“多吃些,长肉。看你瘦的,昨天晚上睡觉,摸着你一身骨头。”   贺北轻咳两声,舀了一勺甜水豆腐,怎么吃都觉得是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给孩子换了个封面,嘿嘿。贺北:想老婆呜呜呜 第103章 再临神殿   紧赶慢赶, 终于在半月后,来到北府境地。   这半个月内,贺北的外伤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着。此时的他若是不脱掉衣服,便无人知晓他受过这么重的伤。   唯一令贺北感到烦躁的事, 他中过箭的伤口时不时痛的厉害。不分地点, 不分时间, 有几次正在走路,痛到直接跪在地上,脸色惨淡, 面目狰狞。满头都是大汗,渗出的鲜血一直透到外衣,将过路的人吓的不清,以为他有什么骇人的隐疾。   贺北自认为他的忍耐力极强,但胸口疼起来的时候, 比以身祭子的时候还要难受。是真的很痛, 很痛。痛的眼眶斯红, 没出息地往出飙泪,拳头一个劲儿捶地,眼前花白、头脑天旋地转, 恨不得去死。   还有一次是在马车上,他疼的陷入昏迷。小五子以为他睡着了,替他盖上一块薄毯。   几乎是同时, 贺北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 一把抓住小五子的手腕, 含糊之中, 大声嘶喊一句:“师兄......”   小五子被吓得不清, 贺北的手掌滚烫的像是烙铁, 要把他灼伤一般。猛然睁大的眼框烧红一般,瞳仁周遭泛着一圈血红色,整个人的气场让小五子联想到话本里的修罗。   小四紧紧按住贺北的肩膀,给他脸上浇了一杯冷茶,才将他从一种魔怔的状态之中拉出。   连小四都惊讶贺北每次“发病”后的头发:“你的头发......在变白。”   贺北每这样“发病”一次,他的头发便会生出一些银丝。一次比一次要多,几乎是在瞬间褪色、远看,像是覆着一层霜雪。   小四纵然对贺北再多防备,但每次看贺北“发病”时的模样,会觉得他有些可怜。认为对方像一头被兽夹困顿住的野兽,在一次次的挣扎中,气势不减反增。可纵使意志再强大,却始终无法摆脱折磨。   贺北每次从痛苦之中回过神来,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在想,上一世谢倦抱着河图洛书跳火池之时,比这个要痛苦千百倍......他会觉得自己还不够活该。   这段时间他抽空照过一次镜子。镜中的自己有些憔悴,参杂着银白的长发凌乱,额前的刘海长到遮住眼眸,唇周步着一圈青色胡茬。即便如此潦草,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野性的颓美。   北府的春天,温和清新。满城桃花盛开,芳香扑鼻。青青柳色、草长莺飞。   时隔多年,贺北又踏上这一片土地,心中自是五位杂陈。   好像他每一次来北府,都是自己状态最差的时候,幸亏这一世,他的双腿完好无损。   一进北府的城门,槐叔便被一帮身着白袍的人骑马恭迎。这群白袍使者贺北自然认得,不过是北府神殿的走狗、神明庇护下最伪善的信徒。   白袍使者将槐叔护送到北府最好的客栈。   贺北知道自己的外貌扎眼,但他并不想引起北府神殿的注意。   自从他跟上槐叔开始,每日起床,都会坚持给脸上涂一些能易容的黑粉,能让皮肤暗上好几个度。体态也稍稍转变,故意弯腰驼背、稍作猥琐一些,整个人看起来,不如往昔那般显眼。   再加上小四小五子都长的不错,与他们站在一起,那群白袍使者并未对他多有关注。   回到客栈以后,槐叔一路舟车劳累,十分疲惫,想好好休息一顿,将小四小五子禀退以后,只把最近称他心意的贺北留在跟前。   贺北在屋中替槐叔点好熏香,泡好热茶。然后开始给槐叔按摩头穴,手法不轻不重,处处到位。   槐叔心情好时,便会多吐露一些东西。   “六子,槐叔实话与你说,此次来北府,是来当官的。”   贺北故作惊喜与疑惑:“当官?槐叔,您不说,我一直以为您是哪个大门派的长老。”   槐叔眯着眼睛,悠悠道:“ 槐叔之前确实当过官,什么大门派的长老算什么。”   “你还小,但是一定知道北府西南曾经是一家吧。那个时候,黎国统治半个中州内陆,基业百年,盛荣不衰,风光无限。你槐叔当时在黎国皇室,可是帝君的心腹......”   “瞧见老夫这衣袍上的金雀没有?是一品大臣才配用的图案。”   贺北满眼都是崇敬之色:“一品大臣.......槐叔真厉害!”   贺北猜的果然没错,槐老的身份定然与黎国皇室有关。   “老夫可比一品大臣厉害多了,一品大臣看见老夫都得行礼。想当年,少宁长公主和太子殿下都是老夫看着长大的......”   “哎,只不过.......”槐叔欲言又止,落下一声深沉无奈的叹息。   “不说了,都过去了......”槐叔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破碎的大黎皇宫,到处都是尸体,到处弥漫的战火......金沙的人将宝物夺走,杀害无数的宫人.......他轻眼见过黎国最尊贵的公主,被金沙的俘虏糟践后的惨状......太子殿下的尸首下落不明,无法魂归故里,新立 的牌位被那群杂碎践踏成一地碎片。年迈的帝君病逝前还坚守在大殿的皇位之上......贵妃对帝君情深,帝君断气以后,毫不犹豫地自刎殉情.......   槐叔陷在悲痛的记忆之中渐渐沉睡过去。   贺北给槐叔的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绒毯,又往香炉之中添了许多新炭。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街景,脸色凝重。   北府是他与谢倦噩梦开始的地方.......当年在神殿受到的屈辱,如今还历历在目。若再来一次,他照样会让那群狗杂血溅三尺神殿。   —   第二日,槐叔醒的很早。   神殿的人派白袍使者接他去神殿。   槐叔将贺北、小四、小五带在身边。四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之上,行驶着贺北再熟悉不过的路线,最后慢慢驶入那座高大、玉石砌造的殿门。   过了殿门,还要行舟。   北府神殿建造着五座湖宫。每一座湖宫都有一位长老坐镇。此时正前往的月神湖宫是神殿殿主坐镇的。   贺北瞧着碧蓝、飘着冷雾的湖水,回想起上一世,他双腿残废以后,不只是谁故意在湖岸边扔了许多散碎的石子,导致他的椅车失控,掉进三月浮冰的湖水之中。他被浸泡到失去知觉,宛若一只濒死的鱼。   当谢倦把他捞出来的时候,浑身已经冻得紫红,细细颤栗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群使徒则冷言道:“腿脚不好,郎君便不要独自出来走动。”   谢倦把他抱回屋里,抱着他睡了一夜才缓过来。让他最难受的是,那一晚过后,谢倦也生了风寒,咳嗽咳到五六月才好。   “六哥,你的头发......”小五子发现贺北的头发又白了一些。   贺北不以为然地笑笑:“没关系......白了好,白了显成熟。”   “其实挺像小神仙的。”小五子软声安慰道。   槐叔关切道:“等过几日,老夫带你去医馆看看,这毒的副作用也太大了。”   “谢谢槐叔。”贺北走到槐叔身后,为他捏起肩颈来。   槐叔微眯住双眼,一脸享受:“待会你们几个都给老夫规矩些,神殿殿主可不是一般人,你们见他都得下跪行礼。”   “下跪?”贺北手一顿。   槐叔悠悠道:“神殿殿主是神明在世,造福人间的使者,要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去对待。”   贺北心里只想:“他配吗?”但神色依然是顺从。   待舟行至巍峨高大、坐落在前的月神湖宫前时,槐叔的神色有一些复杂。或许是湖宫的建造形式与黎国皇宫十分相似,让他内心产生一丝错乱,百感交集。   淡金色的日光如同柔纱覆盖在攥刻着神文的冰玉石阶之上,贺北回想起上一世的谢倦,身着白金交织、不可亵染的神袍,伫立在透彻的玉阶之上,神色淡然、目光澄净,心思亦是单纯,是隐在众多伪善信徒之中孤勇的真神。   这一世,他不想要谢倦再去做任何人的神,他只要他做他庇护下的爱人。   神殿的殿主坐在高高的神殿上,一脸的慈眉善目,目光和蔼,入沐春风。   贺北看到那一双和善目光下,是盘踞着千万条毒蛇的深渊。   殿主高举金色法杖,重重捶地,口中激动道:“能请得槐老出山,实乃我神殿的荣幸!”   槐叔谦逊:“哪里哪里,不过是个过时的废人罢了。”   几番客套寒暄之后,神殿殿主说出真实意图:“再过一月便是祭祖仪式,需要开陵拜跪......还望槐老做个见证。”   开陵......其实北府年年都做开陵祭拜,但都是私下进行,毕竟黎国已成过去式,公然于众容易引起诟病。   此次开陵,北府请槐叔来的目的,定然不是做一个见证者这么简单。   “槐老这些日子就先在神殿住下,莫要拘束。”神殿殿主扫过贺北、小四、小五子的脸,嘴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从神殿之中出来,槐叔百感交集。“一踏上这片土地,老夫心里便觉得踏实。这里曾经是黎国皇宫,刻在骨子里的家。”   “槐叔,开陵仪式是什么?”   “开陵仪式便是去黎国皇陵祭拜故国亡魂......”   “黎国的旧部只剩下您一人了么?”   “说来你不信,西南赫赫有名的宗师贺岸,曾经也是太子殿下的旧部。旧部活着的很多,敢于面对的却很少。大家心里都藏着伤,开陵仪式,就是把伤口再揭开......”   “老夫自觉年迈,时日不多。是该再祭拜下故人......方能死而无憾。”   贺北没有再交谈下去,怕槐叔察觉端倪。他暂时还不明白北府叫槐叔来的真正目的,细参槐叔的言语,他好像也不太清楚。   ——“可君大人,您来了。殿主等你许久了。”   “嗯。”   远远的,贺北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可君。   可君一身圣洁白袍,翩然的姿态,似九天下凡的神女。   贺北将头低下,杂乱灰白的发遮住半张脸,身子半隐在小四身后。   可君的视线微微扫过他们几人,最后将目光重重停留在槐叔的脸上,眼里闪过一抹黯然的情绪。   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春茶之约   在北府神殿居住的日子并不自在,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槐叔记得大黎宫曾经有一棵有百年年岁的普陀红樟,他想看看这树如今还在不在。便带着贺北、小四、小五子四处逛着,凭借直觉搜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黎宫已经不是大黎宫, 结构大变, 植被都重新换了一批, 那棵树在的几率近乎没有。   无论他们去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堆白袍使徒。   最后,槐叔伫立在兰吟殿不远处, 沉默许久,道:“还在......”他的声音颤抖,神色动容。   高大的白色院墙依然遮挡不住百年的普陀红樟生机勃勃,繁茂的枝叶衍生到墙外。   槐叔口中喃喃:“没想到它还在。”他情不自禁朝兰吟殿的方向走着,想再看清楚一些, 却被几位白袍使者拦下:“前方是神女寝殿, 几位请止步。”   “好。”槐叔不甘心, 隔着恰好打开的殿门望看一眼,神色猛然怔住,如鲠在喉。   槐叔从那以后就一直处于失神状态。   贺北与小五子扶着槐叔沿着湖边走了许久。直到几只飞燕轻踏水面, 惊起几圈涟漪,槐叔的情绪被点拨醒,他的状态才逐渐有些好转。   槐叔自语道:“树在, 秋千也在......”   贺北随口问道:“秋千?”   “老夫从前给太子殿下与少宁公主做的秋千就挂在那棵树上。那时两个孩子都很喜欢, 争抢着让老奴推他们......”   槐叔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自称已由“老夫”变为“老奴”。   “秋千还在, 秋千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 本以为那颗树还在就已经是金人手下留情, 谁知那秋千还在。”   槐叔神色哀动诉说着, 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贺北安慰道:“槐叔,过去的已经过去......别太在意,伤神。”   槐叔则道:“人老了就爱念旧,重新踏上故土,怎能不思家......”   “槐叔,该吃药了。”小五子瞥见远处天际金乌西坠,烟霞漫天,提醒槐叔吃药的时间到了。   槐叔点点头。   小四将早就准备好的药丸与水壶递给槐叔。   槐叔在河岸边上一处石墩上缓缓坐下。他将药丸混着水吞入口中。谁知吞之过,被水忽而呛到,捂着胸口猛咳几声。   “老人家,没事吧?”耳边传来一句轻柔动听的女声。槐叔一边咳嗽一边抬起眼帘,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清澈水眸。   槐叔连忙摆手道:“没事、咳咳、没事......”   小四在旁解释:“槐叔只是喝水呛到了。”   可君直接上手,轻轻拍了拍槐叔的背,一脸关切:“老人家,下次小心一些。”   “没关系。”槐叔抹抹咳出来的眼泪,望着可君,神色微变。   槐树盯着可君打量许久,久到贺北以为这老头看上可君了。   最后贺北听槐叔慢慢道:“姑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嗯,是么?”可君佯装回忆:“好像是前几日,在月神湖宫的大殿前见过一次。”   槐叔眸色一沉,随后又道:“好像是的,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可君面带歉意:“先生可是我们北府的贵客,宣槐大人?我是北府神女,可君。可君最近公务繁忙,之前没来得及去拜见,还望槐老不要介怀。”   槐叔笑道:“什么贵客,不过是个糟老头罢了。”   可君也回以端庄的微笑:“谦虚了,先生当年可是黎国位高权重的掌印大人,如今即便两鬓斑白,贵气却一点不减当年。”   槐叔语气苍凉:“黎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只有西南与北府。”   可君将笑容一敛,眸光忽而锐利起来:“西南北府曾是一家,追溯根源,都是黎国的子孙后代。当年,金沙无耻,侵犯黎国才导致中州水土四分五裂......黎国虽灭,但黎国精神气节依然影响着我们后人。北府这些年一直供奉着黎国皇陵,为的就是祭奠先祖亡魂,并期待着有一日,能完成他们未完成的意愿。”   可君一席话,让槐叔的脸色黑了又黑。   槐叔在来北府前,就知道北府叫他来,定然不是参与开陵仪式这么简单。从可君的话里,他听出来一些北府的意图——北府想重造黎国当年的辉煌,可这谈何容易。不是供奉皇陵便能同时收拢两地的民心。   当初北府与西南割裂。黎国皇室尚存的大部分旧势力都选择留在环境资源尚好的北府。只有贺岸一人,接手了一摊烂泥的西南。西南与贺岸心连着心,北府想吞并西南,这么大的野心和难度,他这个局外人能帮的上什么忙呢。   “姑娘,老夫实话与你说,如今西南与北府各自安好。西南如今有贺宗师坐镇,百姓们刚刚从之前的战乱之中回过血来。北府的意愿不一定是西南的意愿。况且,老夫听说,最近西南战事又起,西南人根本无心去考虑其他的。”   可君的神色一软,道:“槐老,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说实话,我的父母曾经在大黎宫当差,当年受过您的恩惠,我才与你吐露这么多。是我心急了,此次叫您来,也不过是请您参拜开陵仪式,您别多想。但我刚才所说的,只是早晚的事情。您放心,北府不会采取任何暴力手段去胁迫西南那边做任何事情。更何况,贺宗师是我此生所敬畏的人。北府期待的是西南与北府一同走向光明。”   贺北若不是了解可君羊皮狼心的为人,就差点被她这番煽动激情的话给信了。   他们北府是不会亲自采取暴力手段,所以上一世,北府把西南的军情出卖给金沙。借刀杀人这一招玩的完美。   “槐老,明日我有空,来我殿中喝茶吧,上好的玉湖春,您应该会喜欢。”   槐叔确实是玉湖春茶的忠实爱好者。玉湖春茶比金贵,当年帝君器重他,每年的朝贡大会,文武百官只有他能得一份春茶奖赏。   槐叔欣然答应:“好,多谢可君姑娘款待。”   天色昏暗,贺北混在侍从之中,可君没有多加注意。   第二日,小五子陪同槐叔前往兰吟殿赴可君的春茶之约。   槐叔本打算带贺北前去,但贺北早上时候突然“发病”,便选择小五子前去。   其实,贺北是装病的。他知道他若陪槐叔前去兰吟殿,定会被精明的可君所认出。   贺北装病也没闲着,他偷摸着前往晋芳长老所居的素尘湖宫观察半日。最后凭借记忆,认出晋芳长老的亲信,并尾随他离开神殿,来到一处通信驿站。   上一世,晋芳长老出卖军情给金沙,不是一两封信的事情。而是长达五年与金沙的密切来往。晋芳只是北府神殿的一颗棋子,他杀死晋芳,还会有其他人来做神殿的走狗。   所以阻止军情最好的办法便是提醒贺岸,肃清身边的叛敌。   贺北在驿站默默拦截下那封书信,发现收信的地点竟是西南宁枯城。说明与其通气的人与贺岸近在咫尺。贺北并未阻止这封书信寄出,而是把收信地址偷改为军营,收信人改为贺岸。   做完这些事之后,贺北又偷偷潜回神殿。   傍晚时分,小四敲响贺北的房门,给他端来一碗药。   小四面无表情对他道:“镇痛的,喝了吧,早上时候都以为你快不行了。”   明明浪跑一天的贺北此时躺在床上佯装虚弱,接过药碗张着惨败的唇礼貌一笑:“谢谢四哥。”   贺北忽而把目光落在小四的手腕上:“四哥,你腕上带的这枚玉环,品种是高级紫冰玉吧。”   小四神色展现一丝诧异:“你还挺懂。”   贺北自然而然道:“我对玉器也很感兴趣。”   小四摸着冰凉的玉镯,自嘲道:“有些瑕疵,并不值钱。”   贺北故作讶然:“瑕疵?我怎么看不出来。”   小四目光透出几分惋惜:“很小的一点,之前无意磕坏了。”   贺北搓搓下巴,一番思索过后,眼眸一亮,道:“紫冰玉是一种还算坚硬的玉类......你听说过紫冰玉是可以修复裂痕的么。这瑕疵在表面是不好修复,若是在内里。我可以帮你试试。”   小四显然一脸不可置信:“玉类瑕疵可以人工修复?你开玩笑呢。”   贺北笑的温和:“摘下来,我看看。”   小四犹豫着,最终还是将手镯摘下,小心翼翼地递到贺北手中。   贺北拿起玉镯,透着窗外暖意洋洋的橘色光线端详一番,一眼就找出布有瑕疵的地方。确定位置以后,他握住玉镯轻轻一摩挲,再次松开的时候,绵绵柳絮一般的瑕疵居然被他凭空抹掉,全然消失。   贺北只是用内力将里面的晶体结构改变、复原。很简单的方式,他之前经常低价收购瑕疵玉品,再修复好高价卖掉。   小四满脸惊喜,他拿过玉镯站在窗前,在夕阳下仔细透过光线端详一番,玉镯似他刚买来一般时透明质润,完美无瑕。   贺北谦虚道:“修习武功的人都可以做到,雕虫小技罢了。你玉镯的玉种恰好又是紫冰玉,其他薄脆的玉体我恐怕就不行了。”   “多谢。”小四看贺北的目光柔和不少,卸下几分防备。   贺北看人不假。小四虽然为人凶一些,但心思和小五子一样单纯。   贺北替他修复好玉镯之后,小四对他的态度好上许多。天黑以后,还替他送了一趟晚饭。   贺北邀请小四与他一同吃。   贺北“不经意”与小四闲聊起来:“小四,听你的口音,像是西南人啊。”   小四点头:“嗯,我是西南人。十几年前,西南还不太平,我爹便领着我到北府讨生活。后来我爹娘去做了北府神殿的信徒,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   贺北故作疑惑:“信徒?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做。”   小四神色透出浓浓的不悦:“做信徒,每一月便要对神做一次祈拜。祈拜前三日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我不愿受这样的苦,觉得那时无用功......在后来,我爹算是升官了吧,在神殿入职。一年都见不到一面,但是每月会寄钱给我。再后来,我们就彻底失去联系.......五年前我偶然结识槐叔,便一直在他身边做事了。”   “原是如此。”贺北没再问下去。   倒是小四忽然犹豫着,问了贺北一个问题:“六哥,你们芜疆人......真的都会邪术么。”   贺北轻笑两声:“世人对芜疆的偏见而已。就算对方出自名门正派修得一身所谓的传世神功,但他用这样的神功去杀人,也算作邪术。说白了,武功不分正邪,但人分。”   小四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吃过晚饭后,一起等到夜深,才等槐叔从兰吟殿应酬归来。   槐叔喝的烂醉。   小四一脸担忧:“不是喝茶吗,怎得还喝起酒来了。”   小五子叹气:“是槐叔执意要喝......槐叔本来戒酒得有一年多了吧,但今夜估计心情不好吧,自从踏入兰吟殿,他就一直神神叨叨的,和可君说话,说着说着还哭了......”   贺北蹭蹭小五子的肩,问道:“神女漂亮不~”   小五子脸色一红,嘴角凝笑:“当然漂亮......”   “不过.......我发现一个关于神女的秘密。”小五子的笑忽而神秘起来。   贺北问:“什么秘密?”   小五子语气克制着激动:“神女金屋藏娇!他的寝殿里藏了一个男人,长得特别好看,可惜呢,蒙着眼睛好像是个瞎子。”   贺北心一沉:“瞎子?”   小五子又继续小声道:“是呢,看样子,神女对他爱护有加。”   “他就是个老色......”贺北没把话说完,他耸耸肩,可君对他都有能有龌龊的想法,所以寝殿藏男人这种事情他也就见怪不怪。   “你们说什么呢?”小四见小五子与贺北窃窃私语。   小五子立刻搪塞道:“没啥没啥,就是在讨论神女漂不漂亮。”   小四冷哼一声:“呵,两个花痴。”   作者有话要说:   有谁还记得跟着贺北一起跳下山崖的师兄,呜呜呜呜 第105章 未婚夫   昏睡一夜, 酒醒后的槐叔静坐在床榻上,意识涣散,目光呆滞。喝了一些热茶才渐渐回过神来,他慢慢道:“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开陵仪式, 得把身体养精神了, 万万不能出差错。”   小四小声埋怨道:“您还知道要养身体, 喝这么多酒。”   槐叔解释:“那孩子的父母都是大黎宫的宫人,老夫与他多少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槐叔一边说一边在腰间一顿摸索,忽而脸色一变。   “六子, 去一趟兰吟殿,昨日把药囊落在她那里了。药囊里的药十分金贵,可不好再配。”   “好的,槐叔。”贺北应下。   贺北深知可君的习惯,可君的公务繁忙, 白日的兰吟殿几乎不会出现他的身影。但为了万无一失, 他去兰吟殿的路上还是用之前偷偷外出购置的易容材料, 将自己简易伪装一番。   与兰吟殿的护殿交涉过后,护殿将他引入院中,让他在院内等待。   刚巧的是, 他恰好站在那棵拥有百年年岁的普陀红樟下面。槐叔所说的“秋千”就在左手边的位置,随着春风摇荡。   贺北用指腹轻轻抚过秋千表面,触感光滑平整, 这么多年过去, 红漆依然鲜艳, 显然是被人经常重新上色、并精心护理。   这个秋千他有一些印象。上一世, 可君喊谢倦到兰吟殿议事之时, 他经常躲在房檐上偷看。可君喜欢坐在这秋千上与谢倦讲话, 巧笑嫣然,对着谢倦疯狂暗送眼波。   记忆深处,一段对话依然记忆犹新。   ——“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的玩意。”   “嗯,经常会想起小时候,与妹妹一起荡秋千的日子。”   贺北想起两人那时亲密的对话,手指抚过秋千的地方,被他不经意释放的内力所震出一道细细的、不易察觉的裂缝。   护殿从大殿之中走出,手里拿着一枚棕色的药囊。   “这个药囊是不是槐老的。”   “是的,多谢。”贺北低头,接过那枚药囊,规矩行了一礼。   “槐老没落下其他东西吧?这里还有一个药囊。”护殿又将一枚青柳色的竹纹药囊递到贺北手上。   贺北看到这枚药囊的一霎,心脏如同从高崖猛然坠落到谷底,迎来一种不真实的失重感,他凝滞在原地。讶然、不可置信、不安等种种情绪充斥在胸腔。   他接过那枚药囊,放到鼻尖一闻,味道熟悉不已,甚至还带着谢倦的淡淡体香。   这药囊里的药是他亲自配给谢倦的,有驱寒、增强免疫力的功效。药囊的外壳也是他亲手做的,包括绣花的不分。   药囊上面绣着的竹纹可以毫不客气地用丑陋二字来形容,明明会贻笑大方的产物,却被谢倦每日宝贝似的带在身上。被弟子们在私下讨论,是哪个小师妹手艺这般差......   护殿看贺北陷入一阵愣神,他忍不住抬高几分音调,提醒道:“小兄弟,是不是槐老的?”   贺北默默点头:“这是槐老身边侍从的,我认得,我也一起带回去吧。”他自己都不觉,自己的脸色很差,眼中蒙着一层像是阴雨天才会有的尘烟雾霭。   护殿一副“难怪”的表情。毕竟这两个药囊的画风差别太大。如若真的按贺北的说法——这枚粗糙工艺的是个侍从掉落的,他觉得十分合理,并不奇怪。   贺北将两个药囊一同收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出兰吟殿的。这枚药囊的出现,将他的情绪与想法搅和成一团纷乱的絮麻,不知从何理起。   这药囊明明是他半月前做好送给谢倦当作新年礼物的。他平生第一次深夜挑灯绣花,累的满头大汗,十个手指头被细针轮番戳破个遍。   重点这个绣法还是祁年教他的。   当时他还在调侃祁年:“我便说,这银溯怎会对你这个木头疙瘩感兴趣,你追男人的技巧比我还多。”   贺北盯着这枚药囊,他所有的猜测都开始渐渐明了。   从真武大会开始,再到春雷山,再到惟城,只要黑袍出现过的地方,可君一定都在。除夕夜,可君定然也在凤语山,并且与谢倦有过亲密交手,否则不会拿到药囊这种贴身物品。   而与谢倦他们交过手的,除却殊娇、喻英弦,便只有黑袍。   中州内陆拥有白子的人就那么几个,他为何没有早点猜测到。   贺北望着手心里的药囊,心想,谢倦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这药囊内侧,还有几滴红褐色、已经干涸的血迹。他本以为有师父在,谢倦便会安然无恙,但他低估了可君的可耻程度。   贺北的浑身遍生寒意,胸上的伤口止不住的痛。他跪倒在河岸边,望着北府的一草一木,恍然以为,自己还停留在如噩梦般的前生。   他的伤口在痛......心脏也在痛。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一把火烧掉北府神殿。   凤语剑庄被屠的元凶是镜花宫没错,可如今看来,镜花宫只是北府作恶的一把刀而已。   那时的北府假意收留他与谢倦,当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他与谢倦的人生就此走向万劫不复。   北府派镜花宫侵占松洲领地以后,故技重施,再派镜花宫去侵占岚洲三城。   那时的北府假意派兵援助云顶之巅,替他们岚洲三城,却偏偏出现了变故。   那个变故就是贺北,贺北抢先他们一步,血洗镜花宫,在惟城登顶自封武道天人。贺北以为那个人生节点,是他完成复仇、人性并走向毁灭的开始。   如今看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他的指间凝起浓重的浊气,那是未经一叶五花净化过的白子力量。他抬起眼眸,望着不远处,高高伫立的雕住塑像,亮起的瞳仁泛起一圈红。宛若两枚沐浴过血海的血瞳,含着汹涌、难以湮灭的杀伐之气。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滴落,顺着眼角滑下,似泪。   他一拳重重砸在地面上,玉白瓷砖顷刻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缝。这条裂缝的尾端一直延申到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当他再次回到槐叔身边之时,眉宇间蕴含阴婺之色怎么都掩不住。整个人像是提着刀去地狱杀了一遭,刚刚回来一般。   槐叔一脸关切:“又犯病了?”   贺北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   他克制着胸腔里疯狂叫嚣的杀意,尽量缓和着情绪。   很快,又如同往常一般。   只是他眼眶里的红还未褪去,而他的头发,越来越白,泛着银色色泽的白。   贺北问槐叔:“ 过几日的开陵仪式除却您,还有其他的江湖势力要参加么。”   槐叔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怎么,怕碰到你父亲的仇家?”   贺北言:“是这样的......”   槐叔拍拍贺北的肩,道:“你放心,都是北府神殿的人,开陵仪式不会有其他外人知道。”   贺北点头,故作一副放下心结的轻松模样。   —   可君邀请槐叔去兰吟殿的次数逐渐增多,几乎每日都去兰吟殿,每次槐叔回来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贺北几次套话都未能打探出什么,他也不敢问多,怕槐叔察觉。只能从小五子口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槐老与可君有过一次争执,声响很大,尤其是槐老的情绪十分激动。小五子听到一些槐老的话:“万万不可......不如你杀了我之类的。 ”   这些话不难猜,定然是可君想逼迫槐叔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槐老这几日都需要靠助眠的药物才能入睡,精神状态也十分差,但依然坚持每日造访兰吟殿。   一日,可君亲自接槐叔去月神湖宫议事。贺北趁可君这个“确定不在”的空当,偷偷潜去兰吟殿。   兰吟殿守卫颇多,但是他实在过于轻车熟路。   他急于确认可君的身份,直入可君的寝卧,粗略翻找过可君的衣柜、饰物柜......一无所获之后,他搜寻起机关来,想找到类似于密室之类的地方。   正在翻寻着,贺北却无意将一枚玉制的摆件摔落在地。   摆件体量小,又是摔在地毯上,并没有碎掉,但还是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声。   “谁......哥,是你回来了么......”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直到门被推开。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贺北不知道自己是该躲还是该面对。因为这个声音与谢倦的如出一辙。   贺北侧身躲在衣柜与床之间的夹角。他斜眸一瞥,那抹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心头一梗。   原来,那枚柳色药囊不是可君偷拿的,而是谢倦无意掉落的。   谢倦的眼睛上面蒙着一层白色布条。光线透过窗缝,落下半截影痕,横扫过谢倦高挺的鼻梁,让那颗红痣尤为鲜艳、扎眼。   因为眼睛看不到,谢倦只能凭借摸索四周的事物而前进步伐。裸露的半段手腕上布满道道结着新痂的伤疤。   贺北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震惊到血液都宛若冷却凝滞一般。他压着躁乱的情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师兄。”   谢倦没有任何反应,神色迷惘。讶然道:“你是谁。”   谢倦的反应让贺北联想出一串可能。   黑暗之中,一只温热的手掌反扣住谢倦的手腕,一股熟悉、清爽的气息向他渐渐靠近。   明明是被冒犯的举动,谢倦诧异自己的心中竟然并未生出一丝想要反抗的意思。仿佛是身体本能的接受了他的亲近。   贺北从自己唤谢倦第一声,谢倦便露出疑惑的神色时他便可以断定,谢倦应该不记得他了。   可君有很多种手段可以让谢倦的神志不清,甚至让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可君将谢倦挟持在此,定然与几日后的开陵仪式有关。开陵必见少宁长公主的玉棺,可君想利用谢倦去开玉棺的棺匣。   贺北不再唤谢倦为师兄,因为看谢倦此时的反常表现,喊了也无济于事。他决定采取另外一种采取他信任的方式。   温热的气息缓缓抚上谢倦的耳畔,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从自己耳垂擦过,似羽毛一般的触感,让他心神一颤。   一根手指捻在他的唇珠上。“不许大声求救。你说你方才在找你的哥哥.....你确定这房间的主人是你的哥哥?”   贺北的“威胁”让谢倦瑟缩了一下身躯,他怯怯道:“他是我哥哥。”   贺北倒抽一口凉气,恨不得此时就一剑刺死可君。   “哥哥?你还真信。他可不是你的什么哥哥,他只是利用你,变相囚禁你。如实告诉我,这些日子,你所谓的哥哥,有没有对你不好?”贺北撩起谢倦的衣袖,那些伤痕触目惊心。   谢倦将自己的手腕从贺北掌心中抽走,摇头道:“他对我很好,”   贺北轻摸谢倦眼上蒙着的布条:“你的眼睛......怎么受伤的,是看不到了么。”   谢倦能感受的到,身边的人并不是想挟持他。话里藏着很多情绪。   “哥哥说我练轻功,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受了重伤,眼睛就看不到了......但是他说能治好,失明只是暂时性的,需要时间来恢复。”谢倦虽然蒙着眼睛,但贺北可以想象他的眼神有多无辜与委屈。   “他不是你哥哥。”   “我认得你,你相信我吗。”   “寒川,这个名字你一定有印象吧 。”   贺北说这些话是,满心都是自责。   他本以为有师父在,谢倦一定不会有事。   “我相信,我们认识。”谢倦忽然道。   贺北狠狠怔住。   “为什么相信。”贺北知道,他方才的三句话不足以让谢倦信任他。   谢倦自从看不见以后,其他的感官都变得特别灵敏。比如嗅觉、听觉,还有触觉。   当他从高空狠狠坠落,还尚存有一定的意识。虽然眼睛看不到,意识一片混乱,但是他的触感还在,并且十分清晰。正是因为触感过于清晰,他迟迟因为伤痛还无法昏睡过去。   躺在冰冷的地面,手边唯一有温度的东西,便是一把剑。他握着剑柄,在生不如死的疼痛之中等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一片空白。   他摸索着温热的剑柄,摸索到剑柄上系着一串剑穗,剑穗尾端坠着一颗圆润的珠子,珠底有刻痕。   他把珠子放在掌心摩挲,一边一边用指腹描摹着,最后感受出,珠底是“寒川”二字。   这两个字有种奇怪的力量,他每用指腹描摹一遍,生下去的信念便增一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他生出了奇怪的念头,但这个名字的主人,会不会在等他好好活过来。   等他回家。   在“哥哥”身边的这些天,他也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因为时不时会有一些从前的记忆碎片闪进脑海之中。   那些记忆碎片里始终会出现一个重复的身影,模糊却熟悉。他对“哥哥”始终是有戒备。因为真正的亲人,是不会把他圈养起来,不许他乱走,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耐心。   “你叫寒川,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相信我......你的腹部有一个十字型的伤疤,这是儿时时候为救贪玩于山林的我,被兽夹所伤。”   贺北把谢倦轻轻揽进怀里,语气的柔软度与方才威胁他时简直时是云泥之别。   “你从来没有什么哥哥,我们一同长大,是青梅竹马。”   谢倦喃喃自语:“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青梅竹马,你的剑穗上为何会有我的名字。你丢失的药囊,还是我送给你的。”   谢倦在潜意识里对眼前这个人有种莫名的熟悉,面对他的过分亲近,他没有任何想要排斥的意思。   “你是我的青梅......竹马......”   贺北继续道:“我不光是你的青梅竹马,我还是你的未婚夫。”语气坚定,毋庸置疑的那种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北:哥哥是吧,那我就是未婚夫! 第106章 流年不策   谢倦眉心一皱:“你骗人。”   “我......我怎么骗人了。”贺北突然有些心虚。   谢倦低下头, 默默道:“我们都是男的......我怎么会有未婚夫。听你的声音,年纪也不大。我的胸口确实有疤,我现在可以确认的是我们认识不假。只是,我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   谢倦忽而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头顶, 正轻轻抚摸着。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你放心, 我会保护你的。”   谢倦听完贺北的温言软语, 脸不可遏制的微微一红。   “贵人,贵人......”门外传来侍从的呼唤。   谢倦神情一紧:“有人来了。”   贺北盯着门外的动静,快速问道:“明日, 我还会来找你。你住在何处?”   谢倦小声回答:“思量殿。”   等谢倦再回过神之时,身旁的人已经不在。   “贵人,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快随小奴回思量殿。”侍从看到谢倦正摸索着身旁的桌案,一脸迷惘,地上还摔落着一件玉器。   侍从将玉器捡起, 将其归放到原位以后, 挽着谢倦的胳膊, 将他的行动掌握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大人说过,不准您乱走动,以免再受伤。请速随小奴回思量殿, 服药时间快到了。”   谢倦点头应下,默默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天天喝药, 喝的舌头都麻了。   回到思量殿以后, 谢倦接过侍从递来的药, 鼻子一捏, 面色痛苦地囫囵灌进嘴里。当他硬生生咽下最后一口药时, 下意识地随口而出:“糖......”   谢倦摊开掌心, 伸手要糖的样子,像个孩童。   侍从将一颗糯米糖放置在谢倦掌心。谢倦立刻将它送入口中,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渐渐吞噬着弥漫在口中的苦涩。   喝完药的谢倦静静坐在座位上愣神。自从受伤以后,他的日子过的既无聊又平淡。虽然“哥哥”每天晚上都会来看他,陪他说一会儿话。但依然无法改变,他此时的处境如同坐牢一般。   静坐一会,谢倦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困了。”最近几日他愈发嗜睡。   他本以为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推移,能够想起来更多的东西,可事实便是,他的头脑似乎越来越不好使了,记性也差的要命,甚至感受不到黑夜与白昼的变化。   “给我读话本吧。”谢倦不想自己过的太过于昏沉。   侍从道:“好的,公子今日想听些什么?”   谢倦懒懒吩咐:“就昨日那本吧......狐妖恋上道士那本。”   “好。”侍从的面色有些尴尬。   这个话本本是他私藏的,并不是神女殿该有的藏书。只是昨天他不小心将它与书柜上的藏书混杂在一起,他给谢倦读书名让谢倦挑选话本的时候,谢倦从《黎宫史策》、《莲花心经》、《中州论》里选了这本《流年不策》。   侍从前几日讲的内容大致是:一位名叫流年的道士与千年狐妖云策相知相恋的甜蜜日常。   谢倦听的还比较开心。   侍从接着昨日的剧情线将故事继续解说下去,只是情节稍稍有了转变。   原来道士流云接近狐妖云策,只是为了亲手杀死云策。   “狐妖云策被道士流年用上古神剑刺伤以后,妖丹四分五裂,元气大伤,修为尽失.......而道士琉尘却因杀死千年狐妖、累积够功德,得以飞升为仙。”   谢倦躺在竹椅上,窗外的紫红烟霞映照在他的脸颊之上,将他感伤的神情渲染的更加破碎。   “这个流年假意与云策相恋,最后却一剑刺死了他......”两行清泪顺着谢倦的眼角缓缓流下。   侍从发现谢倦居然在掉眼泪时也被吓到了,他有些无措道:“公子......公子你别哭呀.......这个只是上册的结局,还有下册,说不定是好的。”   谢倦摇摇头,语气落寞:“我不想听了.......”   侍从不知道该怎么“哄”好伤心的谢倦,思索半天,他塞给谢倦一把糯米糖。   谁知谢倦握着一把糖,脸上挂着泪水,就这么睡了过去。   “哎。”侍从叹口气,往谢倦身上盖了一层绒毯。   说实话,这个结局他也不满意。他看前半本的时候本来以为是个暖心的小故事,谁知暖着暖着,这话本的作者就往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谢倦从傍晚一直睡到深夜。醒来时,耳边传来一句问候,但语气冰冷,让他浑身都颤栗一下。   “药按时喝了么。”是“哥哥”的声音。   谢倦神色明显不悦:“好多了。”   可君这段时间面对谢倦,都是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听下人们说,你今日到我寝卧去了?”   谢倦并不否认:“嗯。”   可君听侍从说,谢倦今日哭过了。他怕谢倦的情绪再有波澜,将态度放缓一些:“不是说过不许乱跑么。万一再摔着、碰着,哥会心疼的。”   谢倦神色黯然:“我想出去走走,在屋里太闷了。”   可君伸手去摸谢倦的头,刚摸了两下,就被谢倦歪头躲开了。   他安抚道:“等你眼睛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不想每天待在屋里。”谢倦脸上挂着不满。他越想心里越觉得自己委屈。“我真的不想!”话里带着满满的赌气意味。   可君没见过这样不遮掩情绪的谢倦,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他轻笑一声:“那明日,我带你出门走走?”   这几日,他给谢倦“精心调配”的药,会阻滞谢倦恢复记忆的速度。会让他变得嗜睡、昏沉。也有一些其他副作用,比如情绪化。情绪会变得不太稳定,易喜,易怒,易悲。扰乱思绪的同时,心智也会被降低。   这种药喝多了会真的变成傻子。   可君耐着性子安抚谢倦几句:“好了,你继续休息吧。明日哥带你出去走走。”   “哥哥......你会不会一剑刺死我。”谢倦忽而问。   “嗯?”可君眉尾一挑,眼神玩味。   “今日听话本......云策失忆了,流年假装对他很好,结果却只是利用他的感情,让自己得道飞升。最后流年一剑刺死了云策,我好难过。”   可君身子一怔。他知道谢倦口中的流年、云策不过是话本里的人物罢了。但故事情节与他和谢倦此时的处境有些相像,他不知道谢倦是故意有心这么说,暗示他,还是纯粹无心的言语。   等开陵仪式一过,谢倦便再无利用价值。他不会一剑刺死谢倦,但是当谢倦知道真相以后,跟被刺了一剑差不多的感觉吧。   可君走上前,将冰冷的手掌置放在谢倦的肩膀上,语气是罕见的柔软:“话本里的都是假的,哥不会刺死你,毕竟我们血浓于水。”   可君面对谢倦时所展现的性格,更接近于他本人。此时的温柔,已经算是罕见。   谢倦点点头,道:“哥,早点休息吧,你每天这么忙,这么累,要保重身体。”   “好。”可君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心尖轻轻一颤。   可君回到寝卧之后,先到沐浴间沐浴更衣。   更衣时,他站在镜前,瞧着镜中的人,容貌清绝,雌雄难辨。漆黑的眸似古井,目光静若死水,窥探不出一点光亮。   镜中,他紧绷的神情稍作松懈,便疲态百露。   他很累,谢倦大概是这些年第一个让他早点休息,别太累的人。但累又如何,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君将自己的衣衫褪掉,身上的肌肤没有一寸是完好无疤的。这些深刻的印记是他此生都无法摆脱掉的,时刻提醒他,恨,不能忘。   抵抗深渊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深渊。   镜中人勾起嘴角,发出一声低笑。随后,他一拳垂在镜面上,光滑的镜面霎时变得四分五裂。他的手背上出现几道血口,他并不觉得痛,只是低首,对着自己的伤口舔舐几下。   嘴角沾上鲜血,凝挂的笑容看上去愈发阴凉。   “大人,今夜服侍您的人到了。”隔着屏风,传来他贴身使徒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   可君又恢复成温柔细润的女声。   几个样貌上等的男子统一身着一件透色的白色里衣,整齐有序的跨过隔间,来到可君面前。   可君脖颈以下的位置浸泡在浴桶之中。   这几位被选中的男子,一个个低眉,视线偷偷掠过可君露在水面之上令人感到惊艳、似神女下凡一般的绝美脸庞,心跳都不免加快。   他们都想不到白日里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女,私底下竟然如此放荡,居然有这种需求。   可君微微一笑,被水雾湿润的眉眼似乎比寻常更加明艳一些。他猛然站起身来,吓的几位男子迅速用手捂上眼睛,努力展现着自己非礼勿视的品格。   “害羞了?都睁开眼睛,看着我。”是温柔又命令的口气。   几位男子没有忍住,纷纷抬眸一看,却惊在原地。   他们想象中的迤逦情景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精壮、挺拔、布满伤疤的男性躯体。而那张漂亮面孔正含笑看着他们。前一刻,目光还是小鹿般人畜无害,在霎时切换成毒蛇般的阴婺眸色,被他盯上一眼,汗毛都不自觉地竖起,入沐寒冬。   “一起上吧。”可君张开双手,指尖滋生出乌云般的浓浓黑气。   几位男子来不及反应,黑气就已经汹涌缠绕上自己的脖颈。   一盏茶的功夫,可君的面前多了几具焦黄的尸体。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的他神色淡然,对自己的使徒吩咐一句:“处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埋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伏笔,终于可以慢慢弄出来了。 第107章 二次相见   谢倦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白日。   他起床穿戴好衣物以后,独自走到窗前。几枝烂漫盛开的桃花延申进窗内,在他的鼻息间萦绕着沁人的芳香。   他伸出一只手掌,轻轻一触, 柔软带着露珠的桃花在他掌心微颤, 留下一片清凉的湿痕。他很想睁眼看一看这桃花, 但是他的视力久久没有恢复,只能单凭想象。   听说,桃花是粉色的。   粉色是什么颜色, 他记太不清了。   睡梦里会时常出现一种花,是极为热烈炙烫的颜色,和那人一般。   他将眼上蒙着的布条一手扯掉,布条顺着春风荡漾而下,最后落在一人的肩头。   贺北伸手接住布条, 抬眸看向谢倦。   窗前的谢倦, 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迎着日光的瞳仁美似珍宝, 却无神采,像是即将熄灭的月光,清凉黯淡。   “唔......”伫立在窗前, 神思出走、表情略显呆滞的谢倦在霎时间,双眸展现出惊恐的目光。他的嘴被一双手掌蓦然堵上,来不及呼救, 身子便被那股强大不容抗知足的力量往后拖拽着。无论他的四肢如何尽力挣扎、都无法摆脱这份牵制。   谢倦被那莫名出现的人禁锢在怀中, 还像摊饼一般被翻了一个面, 迎面赶上对方温热似春潮的呼吸, 以及那股清爽、极具侵略性的体香。他稍稍一抬头, 额头无意磕到对方的下巴上, 引发对方一声低低魅惑、扣人心弦的轻笑。   贺北道:“春风是隐形的温柔刀,不宜久吹。”   谢倦好像猛然想起些什么,这人他昨日才见过......他努力回忆起与贺北昨日“偶然”时的点点滴滴。他道:“是你......寒川。”   贺北用温烫的指腹微微刮过谢倦鼻梁上的红痣:“不错,有进步,还记得我叫什么。”   “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昨天睡的好吗?怎么眼睛有些肿,哭鼻子了?”贺北的口气极其温柔,在谢倦听来,像是在细心哄他一般。   谢倦将慌乱的神色一敛,在贺北怀中轻轻皱下眉头,快速否认道:“嗯......没哭。刚刚吹风的时候眼睛里进沙子了。”   贺北摸着谢倦变得有些薄瘦的肩膀,心尖泛起一阵苦涩与心疼:“是么?我还以为你昨日听睡前故事,因为结局不满意,太伤心所以哭鼻子了。”   谢倦当下有些惊讶,后来将眼神转为惊恐:“你偷看我?”   贺北将谢倦颊边的凌乱发丝往他的耳根后一抿,露出的笑容里满是宠溺:“这都能猜出来,不愧是我未婚妻。”   谢倦脸色一红,喃喃道:“别开玩笑了......未婚妻,你下过定亲聘礼了么?话本里定亲前,还要双方父母喝定亲酒,这些你都做过了么。”他从《大黎仪律》里听到的。   贺北摸摸谢倦的头顶,笑道:“你自然是我将来要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可是从前的谢倦从来不会问的问题,挑起贺北浓厚的兴趣.......   谢倦面颊一红,挂上几分愠色:“什么乱想,说的事实而已。怎么,你还想独享这个名头再白占我的便宜?最后心情不好,再一剑刺死我,你就得道飞升了?”   “......”贺北霎时无言。   但他反应还算迅速:“怎么会,你是我最珍爱的宝贝。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会舍得拿剑刺你?”   谢倦脸色惊变。   贺北说的话和话本里,那道士娶狐妖时的甜言蜜语一模一样。这不是绝世大骗子是什么!   “怎么了,一副不高不兴的模样。”贺北凝视着身前失去记忆却并不忘与他赌气的谢倦,被他紧皱眉头,红着脸、不知道在乱想什么、越想越委屈眼眶还红了的模样所虏获、着迷。   贺北就近从桌案上的糕点盒里拿起一颗糯米糖,剥好了递到谢倦嘴边。   谢倦闻到眼下糯米糖的清香,紧张的神色一缓。   贺北胁迫道:“再不吃我就用嘴亲自喂你。”   谢倦的心跳猛然加快速度,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贺北置放在嘴边的糯米糖,甜滋滋的味道书不见在舌尖化开。当他确定糖的位置,准备一口拿下的时候,探头“扑食”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怎得连口味都变了。”   谢倦扑食失败的滋味并不太好受,他有些生气道:“药太苦了。”   贺北语气愕然严肃起来:“你每日喝得药一定有问题。昨日偷看你喝完药,我想办法取到了被丢弃的药渣。经过辨别,发现这药里有几位草药,长期食用人会变的极其嗜睡。今后喝药得时候,你便想办法不喝或者喝完吐掉,知道么?”   谢倦觉得贺北的话没错:“不错,我近日来过分贪睡。”说罢,他还打了个哈欠。   “乖。”贺北趁谢倦打哈欠、嘴巴微张的时候,把糖塞到了谢倦嘴里。   “这个糯米糖不怎么好吃,明日我找机会再来看你,给你带个更好吃的糖。”   有些犯困的谢倦默默点下头,神色乖顺。   贺北揉揉谢倦头顶翘起来的几根乱发:“头发像鸟窝一样,过去的你,从来不会容许自己的仪表这般邋遢。”   下一刻,谢倦就被贺北熟练捞进怀里,他的身躯不自主往前倾着一贴。   贺北在他耳边低低道:“但是这样的你,真的好可爱。”   谢倦感觉到两片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的颊边,这样的触感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浑身都酥麻起来。   谢倦小声发抗:“你......耍流氓。”   “我是你未婚夫,不过是行使一下未婚夫的权力而已。叫声未婚夫听好不好,我再喂你一颗糖。”   “想的美。”   谢倦一拳捣在贺北胸口,到底是他内力深厚却不自知,贺北猛咳一声,差点吐出血来。   贺北询问起正事来:“最近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开陵仪式之类的东西?”   谢倦仔细回想一下,而后道:“有一个祭祖仪式。他说让我到时候乖乖跟着他便好,不许别乱讲话,很快就能结束。”   贺北脸色一沉:“嗯。这些日子,他交代你需要做些什么,你都要记清楚,并且如实转告我。”   “嗯......”   贺北的语气认真无比:“再坚持一下,等到祭祖仪式那一天,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不是你的家。你有亲人,但并不是他。你的家在凤语山,有很多人,都在等你回家。”   这段话,莫名让谢倦沉寂已久的内心得到一股力量。   “谢谢你相信我。”贺北心口一片酸涩。   “明日你还会来吗?”谢倦承认,贺北的出现是他这段黑暗日子里一处意外,也是唯一的一束光亮。   “会的。”贺北的脸色并不太好,眉宇间凝结的阴雾始终无法消散。但是面对谢倦时,他的言语尽可能放的温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怎么舍得不来看你。就算我不出现,我也会在暗中默默保护着你。”   谢倦忽而认真道:“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贺北笑着答应:“当然可以。”   谢倦伸出手掌,首先摸到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往上摸,是过分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摸,是微颤的眼睫。往中间抚时,他轻轻拨开他微蹙的眉头。   最后,指腹无意落在一片柔软之处。霎时,从他的脸上蔓延过一片比桃花还要嫣然的薄红。   手指被贺北忽而握在掌心。   贺北低头在他指尖上轻轻一吻,道:“未婚妻......想占我便宜就直说,我还是允许你占的。”   听完此话,在谢倦心头浮软起的美好瞬间消散。   —   两人相聚的时间紧迫,很快,谢倦的侍从便端着一碗药归来,将他们“拆散”。   谢倦的身前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他有时候也挺诧异,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对方。对方和那书中的道士流年一样喜欢甜言蜜语的哄骗他,他曾经警告过自己,不要相信这种人的话......但是心动根本无法遏制。   谢倦每日喝药,都有专门的人在旁亲眼见着他喝完才会离开,被“温和的监视”着。   他像往常一样,一遍喊苦一遍捏着鼻子喝完,又讨要了几颗糯米糖吃。他去解手时,借机扣着嗓子将那些药物吐了将近有一多半出来。   果然,贺北没有骗他。   他发困的时间变迟了。   按往常,喝完药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会开始犯困。此时,侍从读完了好几大章的《大黎宫律》,他都没有犯困。   自从可君知道他乱听什么话本,便把他的睡前读物都换成了《大黎仪律》《大黎宫律》《为君之道》之类的枯燥文献。   他怕引起侍从怀疑,开始默默装睡。听到耳边没有动静时,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灰蒙蒙一片,依然没有什么光亮。   他整理起脑海里慌乱入麻的思绪。   他选择与贺北有深入交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自己的处境太不了解,如果能从贺北口中得到更多关于自己的讯息,是没有坏处的。此时可以确定的是,他所谓的哥哥,每日都在给他喂“能令人嗜睡”的药物,这显然不是在关心他,想让他变好。   深夜,他醒来一次。   耳边有人的呼吸。   可君趴在谢倦床前的桌案上小息,发出的呼吸均匀,应是睡的正香。再他的身下,压着一本《为君之道》。   可君这几日失眠的厉害,谢倦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他静下心来。本想伏案看一会书再走,谁知太过劳累,尽然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谢倦喊了一声“哥”,可君没有任何反应。   谢倦听到对方轻微的鼾声,感受到对方正在熟睡之中。   他摸索了一条绒毯,轻轻盖在可君的身上。但是盖的位置与他想象的有偏差,直接盖在可君的脑袋上,将他整个人蒙进毯里。   察觉到异样的可君立即醒了过来。他将头上绒毯缓缓掀掉,映入眼帘的是静静坐在他身旁,真好小口喝茶的谢倦。   他忍不住轻笑道:“你是想趁哥哥睡觉,好把我捂死对吗。”   谢倦摇摇头,慢慢道:“没有的事......”   “今天感觉怎么样,你的眼睛有没有好一些。”   “并没有。我可能要一直瞎下去了吧。我不想再喝药了,很苦,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其实看不到也没什么,我最近已经习惯了。”谢倦虽然这么说,但目光明显黯然下去。   可君稳然道:“你的眼睛不会瞎的,只是时间问题。”   谢倦淡淡点头。   对方的意思不就是:我有能力让你恢复视力,但不是现在。   可君起身,活动活动酸困的肩颈:“好了,我回去休息了。”   “哥,注意身体。”谢倦不忘好心关心他一句。对方在他眼里,就像是永不停歇的沙漏,不知疲倦。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对不起,昨天鸽鸽了。年底工作太忙了...... 第108章 熟悉气味   谢倦一睁眼, 便闻到缕缕浓郁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香炉不知何时换了新品种的香丸,燃起来时,味道充斥在屋中每个角落,甚至盖过窗外飘荡进来的桃香。   他起身穿衣摸索到窗前, 想透透气。   温烫的阳光直直晒在头顶, 他才发现已经到了正午, 他醒的似乎比昨日还要迟。   一夜酣睡,但他的头脑更加昏沉,记忆混乱, 很多东西无法理清。   如果说前几日只是嗜睡,那此时,他则是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四肢酸麻,经脉之中流淌的内力似乎正在极速消减。   他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掌心, 抚到那些凸起的薄茧, 便知道自己的手, 是双热爱执剑的手。但是他所谓的哥哥将他的佩剑收起,不允许他再碰。   昨日,当他将那些药物吐掉便以为离自己所处的牢笼又远了一步, 但此时看来,他的哥哥并不想他好过。这满屋子的熏香,恐怕都是令人智昏的毒物。   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但侍从却走过来, 欲要把他身前的窗户关上, 美其名曰:“别着了风寒。”   谢倦神色冷峻, 眸中迸发出深切的寒意, 他道:“不许。”   侍从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倦, 不免被吓了一跳。但是神女所定下的嘱咐,他不得不从。   侍从坚持道:“公子,还是关上吧,这日头一落,天气立马变凉。冷热交替之快,公子的身体虚弱,怕是受不住。”   谢倦的指尖瞬时凝起一股凌厉的内力,他下意识用这股内力一掌推开身旁的侍从。   侍从被这股力量狠推到一旁的壁橱之上,柜橱被侍从依靠着,往后斜斜一仰,许多玉器摆件通通跌落在地。   好在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掉落的摆件并没有损坏。但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响,着实将侍从吓的不轻。况且,他被谢倦推过的胸口,正在强烈作痛。   以他这些天对谢倦的了解,本以为对方是个柔弱公子,是神女眷养的小白脸。谁知对方的手劲之大,八成还是个习武之人。   “公子,神女交待过小人,万万要保护您的周全啊.......”   “吹一会,不会死。还有,屋子里的熏香我不喜欢,若是再烧这个,我就睡在院中的石板上。”谢倦说这话时,神情极为认真,眉头皱成八字,拳头握紧,脸颊因为生气,泛着一层薄红。   看上去就不好惹。   侍从也是无奈:“好,小的这就去给您换熏香......”   侍从将屋子里的香炉撤走之后,换进一只新的炉子。这次香气也变了,比之前那个要清淡许多。   但谢倦还是不满意的样子,身体僵直着站在屋门口,迎面吹着穿堂风,不肯进去。   “脾气这么大。”耳边又传来那人熟悉的声音。   “谁脾气大了,真的很难闻,想吐。”谢倦满脸愠色,拳头握得极紧,胸口的呼吸浓重起伏着,以他此时的气场,好像下一秒就要打人。   贺北见惯了谢倦生气的样子,但此时,并非是严厉的大师兄,只像是受气的小媳妇儿。   “你怎么又来了。不怕被别人发现吗?”谢倦的目光中涌现出一丝担忧。   贺北稳然道:“使了一些小手段,放心,作为你的未婚夫,我有职责保护你的安危。”   谢倦冷哼一声:“怎么保护?没用的,大概过不了多久,你就见不到我这个人了。”   贺北从谢倦身后将他轻轻环在怀中,在他耳侧低声安抚::“不会的,再忍一段时间,好不好?”   “不好。”谢倦并不领情,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你是我的未婚夫,把我留在别的男人手里受苦。你也不是很靠谱。”   贺北轻笑一声,轻嗅着谢倦颈间的体香,温声道:“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夫了?”   “好了。”贺北松开谢倦,在谢倦的耳边插了一朵小小的苍兰花。   谢倦闻到耳畔近在咫尺的花香,这种干净、清冷的香气,让他紧绷的情绪稍稍愉悦起来。   “特意为你早起,去郊外的山岗上摘的。”贺北说的不假,在北府神殿,他没有见过苍兰花的踪迹。他在天不亮的时候便潜出神殿,一路寻到城郊的小青山。在山顶摘下盛开的苍兰花时,花瓣上还带着晨时的清露。   贺北将苍兰花大费周折带回神殿后,将花一直水养在花瓶之中,就等着来找机会来见谢倦时,拿来讨他欢心。   贺北忽而带着些命令的口气道:“张嘴。”   谢倦疑惑:“嗯?”   贺北解释:“昨天不是说要给你带糖吃。”他从袖中掏出一颗乳酪糖,细细剥开纸衣,将糖递到谢倦嘴边。   谢倦闻到清甜的奶香味,乖乖把嘴张开,等着贺北喂他。   贺北把糖投喂到谢倦口中。品尝过滋味后的谢倦心满意足评价道:“还行。”   贺北含笑询问:“还想不想吃?”   谢倦是有点脾气在身上的,不会立刻要。只道:“今天的药比昨天的苦。”   贺北秒懂:“把嘴张开,我喂你。”   谢倦微微仰头,将唇张开,下一刻,跟随着乳酪糖一同触上的,还有两片柔软的唇瓣,带着熟悉又令人慌乱的气息,侵入他的唇齿间。   谢倦不知该如何回应,整个人的灵魂仿佛抽离一般,神思涣散无法思考,心仿佛要破膛而出。浑身被羞耻感所包裹着,他下意识要反抗,谁知手刚刚推了一下对方的肩,手腕就被他反手压制住,腰肢也被紧紧揽住,整个人沉浸在他温热的怀抱之中。   对方既给了他压迫感,也给了他安全感。   谢倦的大脑一片空白,结束后才慢慢意识到他自己可能失身了,被对方占了便宜。   被对方引导着吃完一整颗乳酪糖,唇齿间蔓延的奶香气久久不散。   谢倦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一字一句正经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你就占我便宜?”   贺北立即纠正:“我们互相占对方便宜。”   “我能再摸摸你吗?”   “我怕我有一天看见了,认不出你来。”   “很简单的,人群里最好看的那个肯定是我。”   “开玩笑的,我长的很丑。”贺北是觉得自己现在不好看。自从身受黑蝶箭重伤以后,他的头发几乎如同银雪一般,愈发像自己的母亲。   他不知道谢倦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个异类。   “这些天,要好好保护自己。他又再和你说些什么吗?”   谢倦脸色一沉:“整日让我听一些枯燥乏味的书籍,大黎宫史都快倒背如流。他说我们都是大黎宫的人,你是黎宫的人么?”谢倦根本无法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   贺北道:“大黎宫早就亡了,天下如今四分五裂。你我都是芸芸众生里的独立个体,如果非要说我是哪里的人,我是你的人。”   谢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贺北的话腻到头皮发麻、   “你这般花言巧语,在黎宫,最小也是个掌印之类的官职。”   贺北笑道:“唔,我在心里这么高的地位?”   谢倦小声一笑。   “好好保护自己。”   “有人来了。”   贺北落下最后一句话便不见踪影。   谢倦的气息瞬时也冷淡下来。   之后的几天,贺北每日都会抽空来看他。   虽说可君似乎对他的行动愈发限制起来,但贺北总有办法能够接近到他。   有些时候,谢倦根本感受不到贺北的存在,但当贺北出现的时候,总能描述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却做过的事情。比如,逼着侍从给他读话本、再比如,与侍从争辩话本之中的情节争辩的太激烈,差点把桌子掀了之类的反常举动。再再比如,睡觉竟然流口水这种糗事。   贺北的出现,让他觉得自我身处的黑暗深渊里,闯进一头不安分的巨龙、总有一日会带着他冲向光明天际。   —   夜色澄明,晚风微凉。   可君来看谢倦的时间逐渐转移到深夜。   谢倦听侍从说,可君每日从月神湖宫回到兰吟殿,第一件事情,便是到他的房间里,坐下静静看一会书。   有时候还会默默他掖被子,或者对着他自语一阵。   开陵仪式三日前,可君亲自与谢倦交谈。   “三日后,开陵仪式,我们将见到黎国先祖。你是黎国最后的血脉,你将代替黎国先祖的遗愿,将这份荣耀延续下去。”   虽然与这个哥哥的相处已经算是面和心不和,但谢倦还是提出合理质疑:“黎国血脉,那你呢。哥。你不是吗?”   可君道:“我们都是。但你与我唯一不同的——你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接受他们的臣服。”   谢倦冷冷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来臣服于我,如果你需要,那这份所谓的荣耀我让给你。”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拂衣,你是黎国少宁长公主之子,你身上背负的是黎国与金沙世世代代无法割舍的血恨。你的母亲惨死与金人的刀枪之下,你的祖父祖母、你的舅舅、你的家人,整个大黎宫,都被金人踩踏于脚下。你当真愿意缩在暗处,做一个宵小之辈?你的身上,没有半点泫林军当年的气节。”   可君的情绪有些起伏,说到最后,他一手重重握上谢倦的肩。   “你的存在,或许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把武器。既然你不理解,那你也需再理解。”   “你就适合和那个死去的恶人比肩作烂。”   可君的目光似是淬毒的冷箭,他松开谢倦的肩,摆一摆衣袖,漠然道:“来人,把他锁起来,关进秘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池中鱼   被关进秘牢的谢倦, 感觉不到自己的生活与以往有任何变化。只是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寒川的声音,他只是单纯害怕,自己与他再也无法相见,而他彻底沦为可君的傀儡。   笼中雀, 池中鱼。   这几日, 可君没有再逼他喝药。因为他已经彻底失去自由, 喝不喝药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   可君照旧会在深夜来看他,与他亲自交代一些开陵仪式时需要注意的细节。   谢倦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 如果拒绝可君的安排,他不会讨到任何好处,便先顺从着可君。   寒川承诺过,一定会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即便对方食言,他也不会怪他。他生来就背负着家国仇恨, 这个与山比重的担子压在肩上, 他便永不能为自己而活。   但他也从未想过要逃避。   开陵仪式的前一夜, 谢倦失眠了。   被关在秘牢的几日里,他的脑海里渐渐涌入一些新的记忆。   频繁出现在记忆里的面孔,是一位年幼的男童。模样漂亮, 像个小姑娘,笑起来眼睛像弯月,异色瞳仁宛若珍宝。头上带着红色的小花环, 比他矮半个身子, 喜欢抱着他的大腿, 甜甜的称呼他为:“师兄。”   师兄......所以, 原来的他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师弟。   谢倦不禁思索, 他的小师弟现在过的好吗。记忆里, 他经常陪这位小师弟睡觉,小师弟怕黑,他三更出去起夜,小师弟都要屁颠屁颠的跟上。若是他不肯陪着睡,小师弟准会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   他的人生并非之前想象中那般寡淡、无枝可依。他有师弟,一定也有师父吧。或许,从前的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的很幸福、很开心。   天快亮时,谢倦好不容易才睡着一会儿,却被睡梦中的情景所猛然惊醒。   那是一个寒凉的风雪夜,一个穿着红衣的模糊身影,站在他身前,胸口被一柄冷箭所击中,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渗着,将前襟湿透。   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听到对方含笑、温柔地在他耳畔道一句:“新年快乐。”   明明是祝福的言语,却让他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意。   随后,对方绝坠落高崖,消失在他眼前。   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毫不犹豫,出于本能的追随他而去。   当自己的身体极速下降,迎来强烈失重感,他的不安、自责、悲伤都在一瞬间爆发。他呼唤一声:“寒川。”   他亲眼见着那人比他先摔落在崖地,摔的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他的心也跟着碎裂一地。   惊醒后的谢倦坐靠在床榻边大口喘气,前胸后背都被淋漓的汗水所浸湿。他的心脏突突跳的极快,绝望的情绪堆积在胸腔处,快要窒息一般。   他伸手摸摸自己脸颊,摸了一手泪痕。失神的他,察觉不到自己斯红的眼眶,依然不断往外流淌着泪水。   一双粗粝的手掌将他的泪水抹掉,那股子令他感到厌恶的气息逼近在他身前。   “做噩梦了?”可君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将手掌重重覆上谢倦的肩,问:“这几日,有没有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情?”   谢倦仿佛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对可君的话充耳不闻,一副惊魂不定的失神模样。   “等你全部想起来,你会恨我的。只是现在,没那么时间考虑了。拂衣,你生来不该被那些儿女情长、红尘琐事所牵绊住,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可知少宁长公主当年如何逝世?她被先帝软禁时,冒险将你生下。因为你的生父卑贱,先帝欲派人将你处死。少宁长公主放下尊严恳求太子殿下,想办法为你求得了一线生路。你被藏身于战乱不断的九辞岭,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岭。后来,少宁长公主为了早些与你团聚,软禁期间贸然出逃,谁知途中路遇刚从军营之中潜逃而出的金沙俘虏。十几位金沙俘虏将少宁长公主轮番欺辱,最后将她弃于九辞岭附近一座城镇的街头,受尽世人的谩骂与指责。有些人并不配做人......他们冷眼观摩一国的公主,如何堕落于深渊。他们一边唾骂金沙俘虏残暴的同时,一边嘲笑黎国皇室教导不佳,让金沙看尽我们笑话,彻底丢掉黎国的言面......”   “少宁长公主并没有错,错的是金沙。太子殿下后来亲自出征九辞岭,最大原因便是为长姐复仇,不让金沙轻看黎国......黎国的精神气节便是永不服输,太子殿下死而无憾。你,身为黎国最后的血脉,真的不想为你自己的亲娘报仇血恨么?”   谢倦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聚起锋芒,他一字一句道:“我愿意。这些日子听《大黎宫史》,我也多少了解一些。如今的黎国已经割裂成西南、北府两地。   “但你要明白,已经过去三十年,再复国,必有纷争,更何况黎国当年,西南与北府两派便经常政见不合,暗潮涌动。听侍从讲,如今西南那边战事吃紧,你若真的想拉拢西南,不如替西南人民对抗金贼。”   “我愿意为母亲报仇,我愿意像曾经的太子殿下那般,亲自上战场,与金沙对战。”   可君在谢倦的脸上看到了坚韧,看到了眼里所迸发的锐利锋芒。他想,谢倦终于有所动容。   在他眼里,谢倦是一个再心善不过的孩子,知道事情的孰轻孰重。和少宁一般感性、却爱恨分明,也敢作敢当。   接下来,谢倦郑重道:“所以,明日开陵仪式过后,请将我送到西南,我要参军。”   可君:......   可君一时无言,因为谢倦确实想报仇,言语也是真挚的,只是方式在他看来并不可取。他的目光无奈,头一次感觉到说服一个人如此吃力。于是,重重叹口气,道:“明日的开陵仪式危机四伏,请跟好我。”   谢倦反而冷笑一声:“难道最危险的人不是你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急于复国。你不是皇室血脉,这般利用我,你想做西南、北府两地之主。可你,凭什么。”   可君承认他这段时日没什么耐心,导致谢倦对他不够信任。   可君将胸扣解开,将谢倦的手抚到自己的胸口。   谢倦手一颤,因为他触到无数凸起的伤疤,密密麻麻、深深浅浅,光是摸着就感到骇人无比。   “前世今生,血海深仇。我都要报。你想知道我凭什么?我来告诉你”可君身子一倾,在谢倦耳畔,缓缓道出一句话。   这句话让谢倦脸色惊变,整个人都凝滞住。   —   开陵仪式的前一夜,贺北静坐在功德殿前的高大神像上,默默瞧着所谓的“天坑”之中所伫立的几十根金光灿灿的功德柱。   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便是作恶越多的人,累积的功德柱越高。越高的功德柱,都是用金砖堆砌而成的。   贺北满眼都是嘲讽,嘴角含笑,笑如今西南遍地将士骨,而北府神殿食靡不知味。妄想踏着他爹的尸骨,来重捏黎国的辉煌,当真是可笑至极。   贺北将剑抽出,有几道黑影霎时降落在他身侧。   他默默道:“动手吧。”   —   第二日辰时,贺北跟随槐叔,去参拜开陵仪式。   按照原本所计划的,槐叔需要先跟随祭拜的仪队,到功德殿祭拜神像。   但一夜过去,功德殿的门被几道铁索封锁住,导致众人只能在门外祭奠。   槐叔认为在门前祭拜不够诚恳,向可君提出建议:“祭品还未奉上,为何不肯开殿门。”   可君不语,将铁索一剑砍断,牵着槐叔走到殿门口,他将殿门拉开一条缝隙。槐叔从中窥探一眼,表情惊变。   原先的神像,被拦腰斩断,碎石折损一地。而在神像周遭耸立的几十根功德柱,也被尽数砍坏。如今的功德殿,已经是废墟一片。   最令人醒目的,还是伫立着的半截神像上,用黑色墨汁草草涂写着四个行笔张狂的大字:“乱臣贼子。”   槐叔捂着心脏,脸上霎时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他抖着唇瓣,欲言,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君在槐叔耳畔缓缓道:“今日的开陵仪式,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宣槐,宣掌印,你是黎国最后的忠臣。”   槐叔惊魂未定,他确确实实是被那四个字所吓到了。论忠诚,他绝对忠于黎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品不出那四个字的意味。   究竟是谁在一夜之间将功德殿所捣毁,但这一切的一切,预示着今日势必有场恶战。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守护那位年少的血脉。   祭祀台上的火把燃起,将人的脸颊炙烤的火热。   站在可君身旁的谢倦,一身银白色的华贵长袍,头戴一顶金制的高冠,与前生他上任神官时的装扮一模一样。他的神色清冷肃穆,眸色无波无澜,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宛若一樽雕刻完美的神像。   一些被邀请而来,与北府向来亲近的江湖势力,也参与了开陵仪式。   他们大多数人,打心底认为北府这位新任的神官并不值得他们来信奉。毕竟少宁长公主及笄以后,过的并不算光彩,与侍卫私通、被先帝幽禁、被金沙俘虏轮番折辱......这些事迹,终究是黎国史上的一笔污迹。   神殿殿主举着金色手杖,将祭坛上的巨大铜钟敲响。沉闷单调的钟鸣悠悠响彻在神殿上空。   他郑重宣布:“开陵仪式正式开始。接下来,由少宁长公主遗孤,我们北府将来的第一神官大人,亲自带领我们祭拜黎国烈祖先宗。”   谢倦被可君挽着手臂,走上祭祀神台。   他的眼里倒影着浓烈的火光,神色庄重,在可君的引导下,带领着身后的神殿信徒,行着叩拜礼。   九次叩拜礼后,他亲自将三柱长香插入神坛之中。   神殿殿主眼神诚挚,跳跃着光亮,他高声到:“黎国先祖,佑我神殿光明常在。”   神殿殿主身后,白压压一片信徒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高举头顶,做出表示最高崇敬的手势礼,齐声高喊:“黎国先祖,佑我神殿光明常在。”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入陵。   入陵之后,谢倦需要带头在各位列祖的棺杶前行跪拜礼。   这个环节不是人人都可以参与的。只有神殿殿主、与几位长老、还有槐叔才可与他一同祭拜。   谢倦什么都看不到,耳畔全是几位长老虚伪的奉承,令他感到恶心,他不想回应,只冷着一张脸,将无情神官刻画到底。   直到扶着他的侍从,往他手心塞了一块软软的东西。   他拿起细嗅,是乳酪糖的奶香气。   谢倦心想:乳酪糖......寒川就在不远处,默默看着他对吗?   。 第110章 太子殿下   谢倦被可君亲手拉到少宁长公主的玉棺之前。   少宁长公主的玉棺通体呈为冰莹剔透的水蓝色, 是由珍贵的南海珊瑚玉制作而成,色泽细润,且坚固无比,若没有棺钥打开, 除非是由宗师级别以上的武者, 使用火玄铁制成的宝剑, 并爆发出十成的内力,才可将其摧毁出缝隙来。   当年,黎国帝君对少宁长公主的死自责无比, 为她风光大葬。一来是想弥补做父亲的没有做好保护爱女的指责。二来,为向金沙证明,黎国公主的尊贵是不允许他们随意所践踏的。   少宁长公主下葬没多久后,太子便率军亲征太子岭。   宣槐知道想要打开这玉棺,需要一把特殊制成的棺钥。这些时日, 他被可君日日召唤到身边, 就是为了帮他一比一复刻这把棺钥。   当年, 棺钥制作的过程他全部参与,但是他的能力有限,而且这棺钥材质珍贵, 他一开始顾虑,这世间根本找不到与原版一模一样的材质。谁知可君竟然轻松拿出了当年制作棺钥时的同批料子,只不过这料子多有损坏, 有不少裂痕。   之前是做成片状的, 现在只能靠特殊手段慢慢熔掉、再将其溶液重组。   这些天, 他日夜难眠、殚精竭虑, 才复刻出一把自认为与原版差不多的钥匙。因为没有原来的那把进行对照, 再加上他的记忆与技艺有限, 并无法复刻出完全一模一样的。   此时,谢倦的手腕被可君握在掌心,紧接着,他的指尖传来淡淡的痛意。   谢倦的指尖被可君用一把短刃刺破,流出来的血迹,一点一点滴落在被宣槐复刻出的那把棺钥之上。   透明色的棺钥被谢倦的鲜血染成浅淡的粉色,钥身在墓陵燃起的金色烛光之下,闪动着着星辰般的微泽。   神殿殿主眼眸一亮,眼底隐着贪婪之色。他的语气透着一丝急切:“可君,这棺钥确定可以打开......”话说一半,便被手握棺钥的可君,一个冷眼盯过来,神殿殿主被这个眼神看的浑身一凉,不敢再问下去。   神殿殿主身旁,并肩站立着一位身着蔚蓝华袍的男子。男子神情复杂,目光紧紧盯着可君的一举一动,内心已经大为震撼。因为他本以为对方如今凭借一个神女的身份活得该十分艰难,但是此时,上至神殿殿主,下至几位长老,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十分敬畏,甚至时而感到惧怕。   可君拿起被鲜血润过的棺钥,走到沈秀身前,嫣然一笑:“沈老板,合作愉快。”   可君棕色的眼眸上覆着一层霜色,让人难以参透其中的情绪。   在沈秀眼里,可君的容貌、音色已经与他记忆里的他大不相同。但是,外表不一样,但一个人的气味与感觉是不会变的。可君身上依然维持着股天生不服输的劲儿,结成傲骨,百转千回,经过尸海血路,终究还是要走回权势的巅峰。   沈秀仿佛又回到那年,目送他到城门之外。   高大战马上的他,一身雪银盔甲,手持长剑,意气风发。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他的背后,长着一双无形的羽翼。眼中的光辉,比日光还要耀眼璀璨。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君萚我,赴死,不悔。我愿为天下舍身。”   他一生无大志,那一天,望着他的背影,却生出了,要好好珍惜脚下这片土地的决心。   “你的镜片,我回头找到了新的材料,再做一副给你。”可君伸出手指,戳戳沈秀的胸口上,被金链悬挂起、仅剩的一枚镜片。   沈秀明明不再年少,老脸却依然被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撩的漫起薄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么些年,一直随身携带的水晶片,竟然就是制成棺钥的原材料。这水晶片是他送给他的见面礼,他珍藏半生,如今,也该还给他了。   他摇摇头,苦涩道:“不必了。”   可君轻嗯一声,并未再说些什么。毕竟他与他,早就是两路人。他转过身去,那副温柔含笑的表情转换之快,立刻敛收成一副肃穆凛然的神色。   他将棺钥小心插入玉棺中心的钥孔之中,寂静的氛围之中,传来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动,玉棺的棺盖自动微抬,开出一道细缝。   可君会心一笑,这一天,他等了许久。当然,这只是筹谋多年,迈出的第一步。   拿到那幅《凤栖墨》,并不意味着,三枚碎片已经掌握在他手中。   宣槐默默叹了口气,用手将眼眸掩住。毕竟他若继续再看下去,便是对死去的少宁长公主大不敬。   谢倦的听觉敏锐,当他察觉到可君的反常举动后,微微皱眉,上前一步,紧紧扣住可君欲要掀开棺盖的右手,问道:“你在做什么?”   可君漠然道:“以后你就会知道。”   谢倦紧扣住可君的手腕不肯松懈:“开陵仪式里并没有开棺这一个步骤,你要将我母亲的尸首暴露在这群陌生人的眼下?这就是你所谓的敬畏先祖。利用我打开我母亲的棺杶里,你到底存何目的?”   可君撑着最后的耐心,道:“拂衣,你要明白,只有成为强者,才能不被踩在脚下,才有足以有登上顶峰的能力。生而为人,不做蝼蚁。”   “金沙天地盟盟主白萩,是西南与北府最大的敌人。他的境界已经远在宗师之上,你凭什么实力去打败他?中州剑道第一宗师贺岸都拿他没有办法,你能保证自己将来一定可以超越他么?”   “参军......你的想法太过天真。拂衣,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们要一起走很多很多的路......这棺杶里,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一幅画卷,可以寻得三枚河图洛书的碎片,只要有了这三枚碎片,白萩根本无法奈我们何。”   可君的内力深厚,谢倦根本无法再继续压制他的手腕,可君扣动棺盖,轻而易举的将棺盖一掀而起。谢倦被可君掀棺的惯力推到几米之外,后脑勺重重撞在石壁上。   谢倦倒抽一口凉气,伸手往脑后一摸,摸到一手湿润的鲜血。这一撞,将他摔落下鹤望峰时落下的伤口,增添第二次创伤。   谢倦眼前昏暗一片,意识愈发混乱起来,他感到无助与无望,紧紧咬着唇瓣,忍受着从脑后应接不暇传来的刺辣痛意。   温热的鲜血顺着脖颈,将银白圣洁的神袍染红。他的眼眶不自觉就蓄起眼泪,顺着颊面滑落,与血水混杂在一起。   宣槐他看到谢倦这副样子,心脏抽着疼。他步履蹒跚朝着谢倦快步跑去,但是碍于自己年纪大,腿脚并不利索,刚走两步就被脚下的碎石绊倒在地,膝盖直直砸在地面,痛的他眼睛一翻,直哼哼。   宣槐是打心底心疼谢倦。他看到谢倦,便如同看到少宁长公主。他是看着少宁长大的,又怎么舍得看到她的孩子受苦。   “小谢!”沈秀也跟着宣槐的步伐朝谢倦奔去。   可君全然不理睬谢倦这边的情况,他从玉棺之中,拿起那幅蓝色玉柄的画卷,眼眸明亮。   谢倦沉浸在万般痛楚之中,本能呼唤一句:“寒川......”   谢倦怎么也想不到,当他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耳畔传来二字:“我在。”   谢倦再也抑制不止心中的委屈,靠在身旁的坚实臂膀上,又道一句:“寒川......”   这个时候,他根本想不起所谓的寒川到底长什么模样。他的记忆停留在摔落下鹤望峰之时,躺在冰冷地方上,手里握着剑穗上沾血的玉珠,玉珠之下,寒川两个字已经深刻在心底。   谢倦的腰肢被贺北一揽,双足瞬时离地,他被贺北稳然抱在怀中。   “对不起,拂衣,我来迟了。”贺北语气温柔,眼眸之中却迸发出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气。   可君敏锐的目光朝贺北与谢倦看来,他眼眸挑起抹冰冷的笑意,挥一挥衣袖,高声道:“有人劫持我北府神官。来人,诛杀,刻不容缓。”   下一刻,无数的白袍使者手持长枪,朝贺北相向而去。   贺北抱起谢倦,跃步飞到一侧的石像顶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他幽幽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可君稍稍一怔,随即,轻笑两声,道:“别来无恙。”但是他还是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北道:“死过一次的人,总该有些长进。”他指的是——前世死的那一次。   可君耸肩狂笑一声,一字一句道:“那就,来战。”   很少有人见过可君出剑。当他的长剑出鞘,一阵清啸响彻四方。   “贺北,之前在凤语山,你不是说,想见一见我的万剑归一?”可君手腕一转,挑起一朵灿然的银蓝剑花。   ——“巧了,我们也想见证一下,太子殿下的万剑归一。”   可君朝愕然闯入耳边——这陌生声音的源头回眸一看,墓陵的门口,站着五位身着白衣的剑客。   为首的剑客继续道:“昨夜,刚用功德殿的金砖磨过剑,今日,正想试试效果。”   可君看向贺北,道:“知道叫帮手?”   贺北眼中闪过一抹无辜,他笑哼一声:“这帮手可不是我叫的。”   白衣剑客道:“太子殿下,你们北府出卖我们西南军情多年,这笔账是该算算了。”他话音一落,身旁与他同站的四位剑客居然如同幻影般,迅速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准确的说,那本就是幻影。 第111章 恶战之前   这位白衣剑客, 是西南赫赫有名的九品高手——江湖人称“风满楼。”除却这个身份,他还是忆林军的副首领,这一层关系,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   他此次以风满楼的身份来, 代表的不止是贺岸, 更是西南的一种态度。   风满楼修得六相神功, 一人分化六相,难以辨别真身。与可君的万剑归一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急,帐要慢慢算。听闻你们北府有位长老, 名叫晋芳。他与金沙天地盟有长达三年的书信来往,聊的可都是我们西南的家事。”风满楼话音一落,满堂静寂。   贺北继而冷嘲道:“我就说我爹这些年怎么尽打败仗。”   刚来北府时,贺北便把北府与金沙通敌的书信传给了贺岸。好在贺岸动作够快,十年来, 最大规模清查忆林军, 并派风满楼前来讨伐北府, 寻求一个说法。   风满楼只是西南讨伐北府的众多江湖客里其中一个,还有很多西南高手已经在路上,他们大部分都是听得风声, 自愿前来北府求证。毕竟这些年西南战事不断,他们许多人的家人都死于战乱,对金沙可谓恨之入骨。   风满楼是在开陵仪式前三日潜伏到北府来的。贺北起初并不知道风满楼会来, 但他知道贺岸并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一定会派人来打探情况。于是, 他将忆林军的军符记号留在槐叔所居住的庭院, 风满楼顺利找到贺北。   昨夜, 风满楼率领几位西南高手, 将功德殿斩杀成一片废墟,根本不解心头大恨,最多算是恶战之前的热身。   此时,风满楼声色冷酷至极:“这些年,西南与金沙恶战,宁枯城城前的路,久年经鲜血纵横洗礼。连绵的尸山新骨不断。如果世有炼狱,宁枯城不过就是炼狱在人间的化身。你们北府究竟有何脸面去称自己为天神的信徒,天神的信徒,就是这般对待人间的子民?我看,不过就是披着人皮的牛头马面罢了。”   神殿殿主颠倒黑白的本领一如既往:“何事要论证据。我们北府这些年送到西南多少人,活着回来的又有多少人,单凭你在这里捏造事实?我们北府悲悯天下,这些年,你们忆林军的粮草三分之一都由我们北府出资,你们西南的难民,北府每年都收容不拒,何时怠慢过西南一分一毫?金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我们岂会将你们置于万劫不复的险地。凭什么,你一张嘴要在这里随意捏造事实!”   风满楼高高讽笑两声,幽幽道:“说到这个,就更有意思了。你们北府每年例派的援军,西南好吃好喝好住招待着,可是他们养尊处优惯了,一到战点便推脱不上阵。忆林军共清查叛者一百三十二名,九十七名来自与你们北府援军。”   此时,晋芳长老忽而站出,一副劝和的语气:“说不定都是误会。或许是金沙挑拨我们西南与北府的关系。我们北府与你们西南同样痛恨金沙,绝不会此等泯灭人性之事。”   岳丰长老情绪较为激动地附和道:“容得你血口喷人!我们北府岂会做金沙之人的走狗!若真有此事,贺宗师第一个不放过我们,何容你在此叫嚣!”   风满楼狂笑几声,长扬的鬓发在疾风之中飞舞,他道:“证据?我想杀人,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把剑。贺宗师在宁枯城忙于战事,处理这种杂碎小事,倒是不劳烦他老人家了。”   北府做的密不透风,即便那些奸细被一一揪出,但他们都不承认是北府所使,而是受金沙蛊惑。仅凭晋芳一封书信,并无法足够定罪。   风满楼道:“你们北府敢做不敢当,那我们西南也做一做这不讲理的人。此处是黎国皇陵,我们西南人也尊重黎宫各位先祖,所以咱们到外面来解决。”   风满楼的衣决翩起,卷起颗颗浮光中的细碎尘埃,他的高声稳落似钟鸣:“谁是晋芳?”   无人敢应。   贺北抱着谢倦,眼神不要太明显地朝晋芳撇去。   风满楼会意一笑。   他用强大的内力卷刮起的疾疾烈风,单薄的身影稳稳伫立在扬起的尘土之中,势不可挡。下一刻,他十步并作一剑,冲向晋芳,并言:“原将腰下剑,直为斩金狗!”   可君一记凌厉眼神朝神殿殿主看来,神殿殿主立刻表示会意,将金色的权杖高高举过头顶,严声道:“有外敌入侵我北府皇陵,所有北府神军听令,列兵摆阵,共御神殿,护我北府安危。   一道雪影般的冰冷剑光横横划过晋芳颊面,晋芳长老痛呼一声,几行鲜血从他的眼角簌簌流出。   晋芳抬起双手,捂住此时正火辣剧痛的双目,惊慌失措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你们西南......欺人太甚!”   风满楼的声音阴恻恻晃过晋芳耳畔:“这一剑,赐你,有眼无珠。”   晋芳沉浸在失去光明的黑暗之中,他抹着血泪,童声指责道:“风满楼!你竟敢诛杀北府长老......你们西南是要与我们北府公开为敌!”   晋芳的话音一落,他的衣领被突然袭至身侧的风满楼轻松拎起。   下一刻,他被风满楼带出陵外,而后身体失重,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双脚已经被一双绳索捆住吊起,身体朝下,火热的气息炙烤着他布满鲜血的脸庞。   晋芳被风满楼倒挂在祭祀台的台柱之上,身下是燃着烈火的祭坛。   风满楼道:“还请晋芳长老对着黎国先祖,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行,我便饶你——死的轻松一些。否则,我将用长剑将你的肉片片割下.将你的鲜血,浇灌这祭祀的高台。”   晋芳试图强用功法挣开绳索,谁知刚一运转起内力,便被风满楼迅速察觉。他的胸口被一道剑气击中。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十年以来靠名贵药物凝起的内丹,被风满楼轻易击碎。   风满楼明白,晋芳这种人,没有任何意志与信念可言。纸糊的老虎,沾水就破。   “对着黎国先祖,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行。我说最后一次。”风满楼一身白衣染满鲜血,但他的眼神之中,是比鲜血还要浓烈的仇恨。   风满楼将绑在晋芳腿腕上的绳索割裂一圈,晋芳的身子晃的愈发厉害,摇摇欲坠。   晋芳能感受到祭坛之中燃起的火星飞扑在自己的脸面上,灼烧出星星点点的热意。最终,他在痛苦慌乱之中,高声呼道:“我没有......不是我......是殿主的意思......一切,都是殿主的意思......与我无关!”   “都听到了吗?那些躲在暗处不敢出手的江湖势力。你们都给我听清楚,听明白:北府通敌,是铁山一般的事实!”风满楼一剑将晋芳足腕上的绳索斩断,晋芳只身落入祭坛的烈火之中。   任凭晋芳怎么挣扎,怎么呼救,都无法脱离火海。   那些上前营救他的白袍使者,还未来得及靠近他,便被风满楼变换出的五相幻影一剑封喉。   晋芳被滚烫的燃燃火舌所吞没,血肉化作焦黑的烟烬。   风满楼站在祭坛旁的高柱之上,从腰间掏出一壶酒,仰头而灌,酣畅入喉。   他开心的时候,喜欢痛饮烈酒。   真身在喝酒,而他变换的其他五相,正在祭坛旁厮杀那些披着白袍的牛鬼蛇神。   他很少有如此快意的时候。   他说:“鬼来杀鬼,神来弑神。”   _   可君手握画卷,面对北府此时的烂摊子,他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似乎无伤痛痒。   他的长剑,目标从来只有一个。风满楼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路人都不算的角色。   当可君的龙吟剑直直朝贺北刺去之时,迎接他第的,是一道翩然而至的绯红身影。   可君冷笑道:“有本事,便亲自与我相战。用你的傀儡来敷衍我算是怎么回事。”   贺北懒得同可君再废话,他单指旋动金戒,勾勾手指,瞬时,从阿念的袖中飞散出无数道红色线影,朝着可君汹涌袭去。   可君的长剑刺出无数道银蓝色的剑光,似是骄阳张开的炸裂锋芒,璀璨无比。接下来,这些剑影化作一道道形状尖锐、宛若冰凌的短刃,对接着阿念释放的红色线影而去。   红色线影与银蓝短刃相撞在一起,砰然对炸在空气之中,化作细碎的粉末,   可君身子微微一侧,一根细若发丝的线影滑过他的脸侧,刻下一道深红色的血痕。他的内心顿时闪过一丝讶然,因为非宗师之境者,无人能够近他身前三步之内。   可君用手指轻轻掠过脸上的血痕,微微一笑:“你破了宗师之境?”   贺北抱着谢倦,已经飞到离陵穴洞口更近的地方。他道:“您太高看我了,区区九品而已。”   贺北确实没有扯谎,他因为黑蝶箭曾重伤于他,迟迟不能破镜。破镜,或许要付出比上一世更多的努力。他与可君都拥有白子,可他以身祭子,即便不破境,爆发的内力,也能与宗师比拟。   谢倦紧紧抱着贺北的脖颈,将脸伏在他温热坚实的胸膛之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又令他安心的味道,令他感到一种安心。他顿时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无论他身处何种险境,都有与之坦然抗衡的勇气。   谢倦对可君道:“舅舅,收手吧。如今的局面金沙一定在暗中窃喜......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你收手,我愿与你一同面对。”   他对金沙固然恨之入骨,可若让无数无辜之人卷入这场风暴,献上血肉所筑基成的王座,不坐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啊宝子们,过年行程太满,鸽鸽了几天,从今天开始都会双更补上的~ 第112章 十字剑阵(二更)   可君的龙吟剑在瞬时化作千万道剑影, 掀起由剑影组成的万丈猛浪,朝着贺北与谢倦席卷而来。   他的声音从剑潮后徐徐传出:“与我一同?你怕是要跟着你的宝贝师弟一起面对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太子殿下。”   贺北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有一个建议,你把你对付我的劲儿留给白萩, 会不会好一些?”贺北突然从可君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几分影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可君与他是同类。   上一世的贺北, 为了报仇血恨用了同样残酷的手段。这样导致的结果便是,自己落入深渊,与黑暗一起沉沦。   谢倦试图用自己的良善再拉可君一把。可君在他眼里, 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身为黎国的太子殿下,一心想为家国复仇,但是他筹谋多年的计划,最重要的几环,需要踏着西南人民的的血路。西南曾经也是黎国的土地, 这样的路走下去, 不过是以恶制恶, 根本没有好的因果可食。   谢倦进行最后的劝阻:“舅舅,如果先帝还活着,定然不愿看到你如今这般模样。我知道你报仇心切,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一定有更好的方式。”   沈秀忽而往前迈出一步,举起脖颈间的透明镜片, 对可君言:“你说过, 为君之道, 便是要随时做出为天下舍身赴死的准备......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阿萚, 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好吗?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可君被无数道银蓝色的剑影包裹,他的声音似乎渐行渐远,又恍若近在眼前。他道:“为了中州更好的将来,西南作出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贺北冷哼一声:“别把你的私心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可君缓缓勾起的嘴角,含着凛然的笑意:“对于一个人来说,活着是基本要求,但有时候,就连这个基本要求要付出许多许多的代价。”最后,他低低沉吟道:“活着,真的很难。”   紧接着,由他释放的千万道剑影组成的宽宏剑意,如同狂虐的风雨朝贺北与谢倦二人席卷而去。   如果说身为黑袍的可君,扮演着黑暗的使者,起初对贺北仅仅只是试探,始终留有几分余地。他当时有私心,想看看这个顽强的少年,究竟能在绝地之中飞速进步到何种程度。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有能力杀死他。   但现在,他不是黑袍,不是北府神殿的神女,而是大黎宫死而后已的太子殿下,君萚。   对付一个已经被他袒露心机、重伤未愈的九品高手,更是游刃有余。   可君释放的万道剑影汇聚在一起,如同汪洋中心忽而明涌起的海啸,掀起与天并肩作高的狂澜,让天地都能够为止一震。所有事物在一瞬都黯然失色,唯有那一声剑啸,带着能够穿透魂灵的绝对力量,挨近耳膜时,又化作一声好似来自于远古的龙吟,从陵穴洞口直直而出。   贺北抱着谢倦,站在不远处一座的被削去头颅的神像之上。他的异色的瞳眸之中,倒映着千万道流星般朝他袭来的狂妄剑潮。   天空被遮掩成一片灰色,万剑归一的气势比鸦杀强上不止十倍。   即便剑潮还未袭来,谢倦便被刀割般的剑气压迫到无法呼吸,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捏着他心肺,整个人都要在这凌乱中破碎一般,他颤抖着右手慢慢抚上贺北的脸侧,感受着对方温热的温度,方能得到一丝安心。   在万剑浪潮之中,贺北抱着谢倦,衣诀飘然,身形却稳若高山。他的长发披散在空中,彻底化作银雪般的色泽,赤红的眼眸之中,含着一腔无惧。他朝着眼前汹涌的剑意,对谢倦道:“别怕,我在。”   一层柔软的金色光芒包裹在谢倦身周。   霎时,在谢倦耳边正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狭长的宁静。纯净的内力从他的手腕被贺北缓缓渡入,身体宛若浸泡在清凉的甘泉之中,那些喧嚣与危难,都被身后之人隔绝在结界之外。   两人沉浸在——欲要将他们吞噬在龙吟海啸之中,所有人都认为,神女殿下胜券在握,击碎他们,比踩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   风满楼很想出手,毕竟贺北是他们宁枯城的少城主。但是从昨夜,贺北便特意同他说过。第二日若是有人对他出手,千万不要帮他。   贺北的说辞是:“ 不想再给我爹添麻烦了,自己的事情当然要自己来解决。”   风满楼并不认为贺北的那句话是年少自大,一时脱口而出的狂语。起初,他对贺岸这个养在松洲的孩子了解不深,只是听说除夕之夜,贺北被魔教之人从山崖上击落,还身中黑蝶箭。   能从黑蝶箭下活过来的人自古以来没有一人,但贺北做到了。他此时还意气风发,站在那半截神像之上,面对一名几乎不可超越的劲敌,稳落的身姿似乎比青山还要伟岸。   他从贺北身上看到了贺岸的影子。   那一人能抵过千军万马之势,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气魄。   宛若失手打翻墨砚,将追逐的流云渲染成灰色,几声闷雷应接响起,这场即将到来春雨很是应景。   贺北在静默中,唇齿微张,他只道一句:“风叔,借把剑。”   风满楼身后背着三把剑。第一把剑,是他初学剑法之时所用,是把不起眼的小破剑。第二把剑,为挚友之剑,挚友死于金沙战事。第三把剑,是他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剑。他抽出第二把剑,朝贺北的方向投掷而去。   剑被贺北接过,却只在他掌心只停留片刻,便化作一道金色光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向天际。   长剑如同坠落的陨星,撕碎层层叠叠的墨色云层,画下一笔写意的细微光痕,为昏沉的天地间带来破晓之意。   这道光痕渐渐扩大范围,形成一条令世人都熟悉不过的星轨——北斗星。   七颗星辰般的璀璨光亮沿着长剑画下的北斗星轨,绽放在骤雨不歇的苍穹之上。   风满楼喃喃一句:北斗剑阵。   北斗剑阵是世间罕有的剑阵,玄机之处在于以不变应万变。   象征北斗的七星在乌云滚滚的云河之中,如同七盏明灯,让黑暗变得不值一提。   贺北的眉眼间,聚集着萧瑟寒凉的杀伐之气。他从地狱而来,所以他知道君萚口中的“活着”有多重要。他看一眼怀中之人,信念在瞬间放大千万倍,比起他活着,谢倦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一战,他要赢。   由君萚释放的千万道剑影最终合成一柄具体的长剑,承载着他磅礴的内力,远看,像是一条蜿蜒的银龙,叫嚣着,翻腾着,穿梭在黑云之中,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那道由北斗星轨编织成的牢笼。   此时,龙吟剑所发出的清啸,不再狂妄,而是汹涌的愤怒。   可君一向温润的眉眼变得阴凉,漆黑的瞳仁宛若两团浓稠化不开的黑墨。这一刻,他不在扭捏作态成一副清高出尘的模样,站在殿梁之上,他是南归的雁,是春雨之中复苏的枯木,他活着从太子岭出来那一刻,他便认定自己是天命之子,所以这一战,他笃定自己不会输。   龙吟剑将天上的墨云搅乱成一团看不到底的漩涡,那七颗星辰的光芒愈发暗淡,快要消失在泛滥的云涡之中。   最终龙吟剑一声狂鸣,堪堪突破北极剑阵,从天直直而降。   贺北抱着谢倦,在龙吟剑朝他劈下之际,脚下似是生出两只火翅,承载着他迅速躲避这场浩天陷落般的一击。   原先伫立着的那半樽神像,此时已经被君萚的万剑归一,从中直直劈碎成两节,坍塌成一片废墟,所有人都被眼前狂舞的灰黄尘土迷蒙双眼,一时看不清战况。   但他们都统一认为,万剑归一的气势,足以让贺北与谢倦粉身碎骨。   贺北庆幸这一世,将凤凰游加速习得第五重。否则刚才那一剑他断然躲不过。也多亏可君这一剑,他直接将凤凰游突破第六重,除却那位创世凤凰游神功的老祖,还唯有后人能习得这第六重高境。   待灰尘落下,少年的身姿悬浮在空中,他怀中之人与他一般冷静,紧闭双目,似是已经安稳睡去。   贺北身上迸发的气质,比玄铁还要坚韧,比丝丝成幕的春雨还要恣意,他手中握着那把前辈的北星剑,在头顶劈出一道金色的十字剑痕。   十字剑阵,是最基础的剑阵。通常,在所有剑道修行者在初学剑法路上,学会的第一种剑阵,便是十字剑阵。   剑阵入门难,能画出一道长久不灭的十字剑阵,最有天赋之人,也得练习三月之久。谢倦学会只用了本天,贺北笨一些,一天就学会了,他刻画的第一道十字剑阵,此时还印留在鹤望峰的石壁之上。   君萚轻蔑地看向拿道看似不值一提、且微不足道的十字剑阵,嘴角浮起冷冽的笑意。   众人只觉得贺北江郎才尽,已经再也无法抵御对方的攻击。使出的十字剑阵可谓以卵击石。   ——“这样的十字剑阵,我们神殿八岁的小孩都能划的出来。”   “神女即是神女,我们北府从不会输。”   神殿殿主高举权杖,喝令道:“启动天渊神阵!”落进下石这一招会来迟但不会缺席。   下一刻,殿前剩余的七座高大耸立的神像,看似紧闭的眼眸忽而睁开,内里没有雕刻瞳仁,而是两团幽深的黑洞。   无数柄冰刃般的透明短箭如骤雨一般,从黑洞之中射出,与沉寂细声的春雨一同纷扬而下,朝着贺北而去。   贺北抱着谢倦,在他耳畔温柔一句:“拂衣,怕不怕。”   谢倦摇摇头,他的手掌抚过贺北的胸口,抚到一片濡湿,入鼻的是股淡淡的血腥气。   谢倦担心问道:“你受伤了?”   “之前的旧伤复发,没关系,我不痛。”贺北的言语里含着春风般的笑意,好似真的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下雨了,冷不冷?”贺北的眼眸已经被春雨润湿,变得明亮无比。   谢倦的银白神袍,在这场春雨之中,连一颗雨珠都没有被粘到。   “不,有些热。”谢倦紧紧贴着贺北,被他的体温所包裹着,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更无法察觉此刻,贺北为他铸成的结界外正在下雨。   贺北说过,不会让谢倦淋雨,他要做他的天。   君萚已经启动第二次万剑归一,比第一次还要来的汹涌。   世人都看二人宛若无事发生般,还在交头细细低语,他们头顶的那道十字剑阵显得愈发单薄,仿佛不堪一击。   有人轻笑:“看来,是打算做一对地府鸳鸯。” 第113章 代价   海潮般的剑影劈天盖地袭来, 让天地间再次沦为黑暗。   众人抬眸,眼看那剑潮如同倒流的深渊,撕破云层倾泄而下。   一些低品级的武者已经被这波强行而至的剑意压制到无法喘息,他们浑身发颤, 发自心底的恐惧着来自于君萚的骇人之力。   很多人只知道破宗师境者有着犹如神明般的实力, 今日所见, 已经不单单是望尘莫及的程度。他们不禁自愧,并失望于自我,因为天赋即是天赋, 君萚的万剑归一,是他们重活一世、付出全部努力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此时,就连风满楼都无法确定,贺北是否真的能够躲过这一劫。如若站在那道十字剑阵下的人是他,或许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出口。今日亲眼见证君萚的实力, 他想, 整个中州内陆恐怕只有贺岸能与之一战。贺北只是一个九品高手, 尚未破境,胜算的机会可谓之比脚下的沙砾还要渺小。   万剑最终归一,燃着黑气龙吟剑着贺北头顶的十字剑阵直冲而下。   接下来, 是令所有人都不曾预想过的一幕所出现。   那道单薄的十字剑阵,光芒渐盛,呼啸而下的龙吟剑突然遇到一股强劲的阻力, 不得不悬浮在这道实在不起眼的十字剑阵之上。   龙吟剑与十字剑阵之间, 仅仅存在着三寸的距离, 却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君萚咬牙呢喃:只有三寸。所以凭什么, 他无法突破这道世间最简单不过的十字剑阵。   明明对方只是个废柴, 堪堪九品。为何一次次从头的剑下逃脱, 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明明对方重伤未愈,与死只差临门一脚。   贺北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但他坚韧的双目又好像在向世人宣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   被黑蝶剑重伤过的地方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剧烈,胸襟前殷出鲜血被春雨冲刷成淡淡的粉色,似衰败的桃花。萦绕在谢倦鼻尖的血腥之气愈来愈重。   贺北问:“拂衣,选择我,后悔么。”   谢倦说出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同心,不悔。”   贺北欣慰一笑,他无视悬立在头顶的龙吟剑,默默摊开掌心。   一朵金色的五叶花生于掌心,圣洁明亮。   风满楼不知道贺北掌心盛开的五叶花有何作用,只见他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静心凝神,五蕴皆空。欲海无涯,天地合一。”   白子的力量经过五叶花的提炼,已经精纯至极,天地间,几乎没有比这还要纯净的力量,它们快速运转在贺北的体内,与他融合为一。   接下来,白子忽而爆发的力量,被贺北从体内狠狠释放而出。   而君萚也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他的龙吟剑离十字剑阵近一寸,又一寸,直至将剑刃与十字剑阵全部贴合。   君萚眉心一皱,眸射寒光。   他感受到龙吟剑前的阻力早已不见,但十字剑阵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巨渊,正在一点又一点地吞噬着龙吟剑之上所赋予的力量。   如果说,贺北之前的气场犹如一把爆裂的火焰,沾染着倘若来自于地狱的怨恶,但从一叶五花运行在他掌心时,他瞳眸中的火热已经被雨丝渐渐熄灭,化作两口清潭,毫无半点波澜。   他的嘴角沾染上丝丝凉凉的笑意,最后,他张唇道:“伤了我的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在贺北心中,胜负已经被渡之世外,最重要的是要享受此时,这个——他即将反击的时刻。将有一个全新的阵法诞生,这是他一生唯一一次,能够创造出这样的剑阵,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创造出这样的剑阵。   孤篇横绝。   接下来,在北府神殿的上空,升起无数道十字剑痕,它们映落在墨染的乌云之上,形成一颗又一颗渺小的星辰,最后,共同汇织成绚烂倒挂的星河,掠夺黑暗,散作盛大的光辉,洒向世间。   人们一时间无法分清黑天白昼,谁都无法从这场堪称极致的争锋对决之中走出。   君萚紧握着画卷,细细的汗珠从额上渗出。大家头一次从这位从容不乱的神女脸上,捕捉到一丝不甘的慌乱。   他的龙吟剑,被贺北头顶的十字剑阵一点一点吞噬,并在那无数道十字剑阵升天之时,以眨眼的速度融为烟烬。   啪嗒,啪嗒......   一滴液体顺着君萚的颊面流下,他用手轻轻带过,一片殷红润化在指尖。   此时,在君萚的脸上,明晃晃刻着两道鲜红的十字伤疤,从太阳穴起始,纵横眼部、鼻梁、嘴唇、尾端顺着脖颈向下,最后到锁骨之处。   这就是贺北所说的代价吗?他是爱美,可好像还不够。   他放声一笑,任凭嫉妒的火焰燃烧在心间。   他的代价是,他输了。   在外人眼里,君萚的模样即便被刻画上可怖的伤痕,却比春雨浇灌下垂落的烟柳还要凄美。一尘不沾的神女殿下不再一尘不染,鲜血顺着颊面簌簌流下,似泪,染湿衣襟。无辜温柔的面具连渣都不剩,蒙着雾霭的眉眼里,宣扬着一滩烈火燃尽后的灰烬。   他曾经也被万箭穿心,在太子岭那条暗河之中,苟延残喘、茹毛饮血才勉强活了过来。他自认为多年以来,他是在与天对弈,却被这人间的棋子从他的手下赢得生机,破得这步步绝境的棋局。   他仰头,一掌推去。酣畅的春雨在空中凝结成片片霜雪,纷纷扬扬弥漫在荒谬苍凉的神殿之下。   最后,他将手中的画卷摊开,只见上面草草恣意用墨演写着两个字:代价。而除却这两字的留白处,通篇写满无痕又刺目的嘲讽。   噗嗤一声,血花四溅,斑驳君萚的脸庞。两朵黑蝶携着冷箭无声穿透他右侧的臂膀,他的右手顿时失去力量,画卷顺着衣袖堪堪滑落在地。   接下来,无数的人影从暗中飞涌而出。那些来自于中州各地的江湖势力,他们就等此刻趁乱而上,目标只有一个,便是从君萚手中滑落的画卷。他们前仆后继,不顾脸面为了那副画卷争抢起来,一时间,刀光剑鸣,纵横交错,雨丝混杂着鲜血坠落,将祭祀的高台润上新的颜色。   风满楼冷眼看戏,随后,他狂笑几声,解酒痛饮。因为狗咬狗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精彩。   一声凤鸣立于云端。   风满楼抬眸望去,瞥见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幻影潇洒穿梭在云之间,眨眼的时光,又消失不见。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敬畏,口中喃喃一语:“凤凰游,第七重。”   —   被春雨浇湿的连绵青山,一片空蒙净色,纤尘不染。一声古朴沉重的钟鸣回荡在青山与寺之间,映衬着月光凉似寒霜。   贺北带着谢倦来到一处陌生的寺庙,这里的僧人见他们二人浑身是血,将其迎入寺中,愿意慷慨收留他们一夜。   像他们这般狼狈的江湖客,寺中的僧人见多了。在他们眼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一夜,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平凡的一夜。他们不会同北府一般,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善事,便敢自誉为神明。   任贺北与谢倦容身的狭小的房间中,简陋到只有木桌与床。但眼下的情况,没有露宿山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床垫很薄一片,贺北怕膈到谢倦,便去柴房找了许多茅草回来,平整的铺在床垫之下,才让谢倦坐上去。   君萚这些时日逼谢倦喝的药,毒性难散,让他的体力实在不堪一击。屁股刚挨到柔软的床垫,积攒的倦意便铺天盖地的袭来。   “困了吧,睡一会吧。”贺北一边说,一边掀起谢倦的裤脚,用指腹摸了摸他腿上的肌肤,顿时皱眉道:“好凉。”他思索片刻,又道:“拂衣,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倦眨眨疲惫无神的双目,沉默着点头。   不一会儿,贺北拿着一块绒毯归来,这是他与僧人厚着脸皮讨要到的。寺里没有多余的可以用来生火的香炉,便只能多要一块绒毯来为谢倦保暖。   贺北将绒毯折成两层,覆盖在谢倦的腿脚之上,道:“拂衣,先在这里凑合休息一晚,委屈你了。”   谢倦缓缓摇头:“没关系,你呢,冷不冷?”   “我不冷,我热着呢,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贺北把手伸过去,覆盖在谢倦的手背之上。   谢倦的手背被一股柔软的温热所包裹住:“是挺烫的......凑过来,我摸摸你的额头。”   贺北主动将脸凑过去,谢倦伸手,先是触到了贺北炙烫的耳垂。   贺北身子轻轻一颤,而后反手握住谢倦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脸侧。   谢倦被这烫手的触感惊到了:“嘶......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贺北笑着解释:“我天生就体热。”   谢倦依然担忧的要紧:“可是这烫的也太不寻常了,像烙铁......真的不要紧吗?不如你到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我找个凳子,坐一会儿就好。”   “我怎会让你坐冷板凳,况且这里也没有凳子。乖,躺下休息,别管我。”贺北伸手轻摸谢倦微乱的后发,眼神之中的宠溺快要满溢出来。   “不行......”谢倦紧咬住唇瓣,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太合理的念头,这个念头实在是过于难为情,让他不得不纠结许久,最后红着脸吞吐道:“那......你趟在我旁边......。”   “这样也好,好久都没有同你睡一个被窝了。”贺北笑嘻嘻的坐到谢倦的身旁,开始脱鞋,而后十分自热的掀开绒毯,同谢倦的身躯紧紧挨在了一起。   两人紧挨在一起,谢倦能清晰感受到贺北热烫的气息与体温。   谢倦耳根上的薄红一路延申到脸侧:“我们以前.....一起睡过一个被窝?”   谁知对方坦然说:“我们可是从小睡到大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在一个被窝里睡。每天晚上睡前,你都要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呢。”说到最后,贺北在谢倦耳边低低一笑,从谢倦的身后揽住他的腰,将其圈进怀里:“我从小到大,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胜却人间良药   谢倦揉揉眉心, 无奈道:“你多大了。”   贺北大言不惭:“刚及弱冠,年轻体壮。”虽然他的外壳尚还年轻,但内力住着经历两世的魂灵。   谢倦头脑微微有些昏沉:“近来记忆恢复一些。”确实是“一些”,少的可怜。   他甚至觉得自己越来越笨拙, 像个傻子。   贺北在谢倦耳畔吐着温热的气息:“是关于我的吗?”   谢倦摇摇头:“记忆力有个很小的孩子, 叫我师兄。眼睛很漂亮, 两种颜色,比宝石还要漂亮。”   贺北眼神一软:“漂亮吗?恐怕只有你这么觉得,大家都觉得他是异类, 叫他小妖精,杂种之类的。”   谢倦的眼底漫出丝丝的心疼之色:“他在我心里,真的很好看,长大了一定会更好看。”   “不好看。他现在,更难看了。”贺北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低迷。   接下来, 两人共同沉默良久, 谢倦好像知道那个小师弟是谁了。他稍稍整理心情, 忽而郑重道:“寒川,谢谢你。”   贺北用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去摩挲谢倦的脸侧:“谢我做什么,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在贺北一些列的计划里:假死, 去北府,提前将画卷毁掉,再引蛇出洞, 将北府丑陋的面目公布于世......诸多繁事, 他都打算自己来承担。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谢倦在他坠落鹤望峰后, 竟然毫不犹豫的选择追随而来。   这便是人世间对深情最佳的解释:殉情。   他时常怀疑, 自己真的值得谢倦这般付出与对待么。   谢倦在贺北的怀中一侧, 将下巴抵在他的臂膀之上,默默闭上了双眼。   这种被依赖的感觉,让贺北感到幸福无比。   “拂衣,好好睡一觉吧。”贺北揽在谢倦腰间的手又收紧一些。   谢倦轻笑一声:“你这般抱着我,怎么睡。”他太紧张了,这样被抱着,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好。”贺北扶着谢倦的身子,让他慢慢躺下。随后,他用手压了压床上唯一的一个枕头,觉得不够软,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折叠成四方的小块,而后,抬起谢倦的肩颈,将其垫了下去。   “可以抱着你睡吗?”贺北请求道。   谢倦下意识揪紧被角,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几番纠结,他欲言又止。   贺北未等谢倦回答,便从身前的他捞入怀中。炙热的胸膛紧紧贴上谢倦的后背,传达给谢倦的,不止酥酥麻麻的暖意,还有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谢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疲惫的,但思绪却是紧张跳跃的,心中小鹿乱撞,他根本无法正视自己此时胸腔里正泛滥的爱意。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伤......”贺北吐露着热气,在谢倦颈后喃喃自语。他知道,凤语山是回不去了,这样会连累同门。最终,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好地方。   贺北轻声试问:“拂衣,随我回芜疆,好不好。”   “好。”谢倦不假思索的应下。   “你这算不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贺北的语气越来越无力,胸前的伤口又复发,开始痛得厉害,意识渐渐涣散,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细细发颤。   谢倦起初还未察觉到异样:“不算,我还没嫁给你。还有,我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一些,怎么说也是我来娶你。”谢倦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   “好......那你娶我。我们谁娶谁......都一样。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分开,我们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夫......”贺北的眉心因为痛意而泛起褶皱,嘴角却挂着淡淡满足的笑意。   “拂衣......”贺北唤完这声,便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迅速失去意识。   谢倦以为贺北只是因为太累睡着了,他很快也在贺北包裹的暖意下,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使劲掰开贺北束缚在他腰间的手掌,缓缓起身,掀开被子,小心翼翼下床,步伐轻缓地摸索门前,低声询问:“请问,是?”   “两位施主,小僧来送一些斋饭。”   正站在门外喊话的是寺庙中一位年少的小僧人。   谢倦将门打开,恭敬道:“劳烦您了。”   当小僧人看到谢倦时,眼前不禁一亮:“粗茶淡饭,还请笑纳。”   “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劳烦您送进屋里来,多谢了。”谢倦侧身,为小僧人让开一条路来。   小僧人这才发现,谢倦那双纯净的眼眸美则美也,却无神采。   小僧人将饭菜送进屋去,转身又对谢倦贴心说道:“小僧闻到一股血腥气,你们其中有人受伤了么?需不需小僧送来一些止血的伤药。”   谢倦立刻点头:“如果有的话,可以借用一下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与贺北的关系,索性直言:“我的未婚夫受伤了。”   小僧人将眼眸睁圆,神色是掩不住的诧异:“未婚夫?”停顿片刻,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好,施主请等小僧一会儿。”   小僧人倒是对这种事情并不抵触,只是觉得谢倦过于大胆,看上去沉稳内敛,但面对外人,却毫不避讳这份关系。   过了一会儿,小僧人拿着一些纱布和伤药归来。   “我们寺里的长老对医术颇有研究,伤药还是管够的。”   “还有需要小僧帮忙的地方吗?”   谢倦道:“他的胸口好像受伤了,劳烦帮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小僧人瞧着床榻上,躺着一位浑身是血的怪人。之所以说是怪人,大约是对方的头发,覆着银雪一般的色泽。若不是他五官英挺隽美,肌肤光滑没有一丝褶皱,单凭露出的脑壳,差点都要怀疑这为施主的未婚夫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   “他的胸口红滋滋一片......还在往外渗血......”小僧人看贺北即便是在睡梦中,面色都看上去十分痛苦。   “可以帮我查看一下他胸口的伤势么?”谢倦摸索着来到床前。   小僧人有些犹豫道:“他长的有点凶,会不会介意小僧碰他。”   谢倦示意小僧人安心:“他脾气很好的。”   “唔。”小僧人点点头。   他轻轻掀开贺北胸前的衣物,一层又一层,都被鲜血染透。拨到里衣的时候,发现粘稠的脓血与衣料已经粘连在一起,很难再分开。   小僧人颤颤巍巍道:“看上去很严重......”伤口被脓血糊住,具体的情况他根本看不清楚,   “需要清理一下......施主,小僧觉得自己可能处理不了,不如你等一会,小僧去叫寺里的长老前来查看一番。”   谢倦露出感激的神色:“那就麻烦你了。”   小僧人微微一笑:“不客气,应该的。”   少时,门口出现一位较为年长、身着青裟、面色冷峻的男子。小僧人站在他身旁,指了指床榻上的贺北:“暮空长老,就是他。”   暮空拂拂雪白的长须,远远的,将贺北与谢倦二人仔细打量一番。   “你们是北府神殿的?”暮空一眼就认出,谢倦胸襟上别着的那枚金色徽章,是北府神殿的殿徽。   谢倦没有解释,算是默认。毕竟,有一个明确的身份会让对方放下一些戒备。   暮空冷哼一声:“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怎落得如此田地。”   谢倦淡淡道:“运气不好。”   “你们运气很好,今日若不是遇到我,估计床上那位,也该死了。”暮空的言辞漠然,但他的步伐却往贺北走去。   暮空掀起贺北胸前的衣物,与小僧人方才的反应一般,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嘶”了一声,幽幽道:“看上去,像是伤在心脏的位置。”   暮空回眸看向小僧人,用命令的口吻道:“长析,把他上衣脱了。”   小僧人不容拒绝,他上前,将贺北的上衣层层褪下。褪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因为对方伤势太过惨烈,不敢去看,硬睁起眼眸,双手微颤着,将贺北的里衣与血肉一点一点撕扯开来。   贺北在昏迷之中,五官皱在一起,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谢倦看不清情况,他用手去摸贺北的额头,沾了一掌心湿润的凉汗。   长祈这般大的动作,贺北都没能够醒来。   暮空让长祈搬来一张带着靠背的木椅,将贺被从床上移到木椅之上。   暮空将一瓶抑菌消炎的药酒打开,大咧咧的直淋上去。脓血被冲刷掉一些,伤口也渐渐显形。   是一块拳头大的伤痕,一半结着红褐色的血痂,一半糊着乌血与腐肉。   暮空从他携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尖长的镊子,又叫长祈将油灯点着。   暮空先将镊子烧热,而后,将贺北伤口上的腐肉与血痂一点点撕扯下来。   由于场面太过惨烈,长祈在旁一直都是半眯着双眼,时不时倒抽一口凉气,腿脚处于发软的状态。   谢倦虽说看不见,却能听到贺北从紧咬着牙关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痛苦的闷哼。   “拂衣......谢拂衣......师兄......痛......”因为生理性的疼痛,贺北身上的冷汗涔涔冒出,跟被雨淋过一般。   谢倦只能干心疼,他紧紧握着贺北的手,不肯松懈。   “我在。”   贺北每唤谢倦一声,谢倦都会回一句:“我在。”   暮空握过贺北的腕脉,一番探索之后,神色惊变:“这位小兄弟内功深绝,还修过我们佛宗的功法。”贺北的内力对于暮空来说,就像浩瀚的苍穹,根本探寻不到尽头。不光如此,贺北的经脉之中还肆意流淌着另外一种力量,纯净而强大,非常人能够所控。   “幸好他底子好,否则这么重的外伤,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到现在。接下来,贫僧会帮他疏通一下阻塞的经脉,内力流动起来,会帮助他加快疗愈外伤。”暮空重重叹一口气:“施主,贫僧不能保证他能否安然无恙。”   听完此言,谢倦的胸腔仿佛被一块巨石重重压上,难以喘息。他情绪一向不外露,但此时,脱口而出的话里竟然带了些哭腔:“暮空长老,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谢倦的性格生来清倔,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绝不依靠任何人。但此时,“求”这个字眼脱口而出。   久久,暮空才道:“贫僧尽所能。”他本不该管这么多,毕竟对方一身重伤,定然是处在江湖纷争中的风流人物,他贸然出手,恐怕会给寺里招灾。   但是他今日在打坐之时,看到一只火红的凤凰飞入山涧,他认为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兆。   所以这两个人,他决心出手相救。   暮空将贺北的阻塞的经脉疏通完毕之后,贺北的脸色看上去不如之前那般苍白,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长祈为贺北的伤口仔细上好伤药、包扎完毕后,又找来一件干净的青裟替他穿上。   暮空该做的大概都做了,神情依然凝重不减:“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长祈,明早记得过来替他换药。”他也不知道明早贺北会不会还活着。   暮空离开前,又给谢倦留下几枚能够抑痛的丹药,并嘱咐:“疼闹的厉害的时候给他喂上一颗。”   “多谢长老救我夫君。”谢倦接过丹药,心上一暖,眼里憋着酸意。   “夫君?”暮空长老的老脸一变。   谢倦一时口误,说成了夫君。他懒得解释,算是默认。   暮空轻哼一声:“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长祈趁暮空走后,对谢倦抱着歉意说道:“他老人家思想保守,施主请多担待。”   谢倦神色淡然:“没关系。”   春雨过后,彻夜寒凉。   谢倦坐靠在床榻边,将贺北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根上。他紧密观察着贺北的情况,时不时用手指去探一下对方的鼻息。   贺北的额头烧得厉害。谢倦怕贺北给烧坏了......用衣物撕成块条,湿了冷雨,凉敷在贺北的额头上。布条被染热了,立刻就续上新的。   “嗯......嘶......疼......”贺北疼的厉害的时候,会用手去乱抓伤口。谢倦索性又用布条将贺北的双手给捆上,还打了一个死结。这一番大动作下来,谢倦累的浑身冒汗,感受不到一点春雨夜该有的寒凉。   谢倦尝试给贺北嘴里喂药。   只是贺北的牙关咬的太紧,根本塞不进去。谢倦实在有些干着急,后来他想了一个笨办法,便是自己含了药,往贺北嘴里送去。   很奇怪。   他自己的唇刚刚贴上贺北的唇,贺北便主动一步先含上去。   失去记忆后的谢倦哪里面对过这种阵杖,被吻住以后,大脑瞬时一片空白。还未等他主动将药丸送进贺北嘴里,贺北的舌尖早已探索进来,一番攻城掠池,熟练的让谢倦心惊胆颤......谢倦努力把药丸往贺北嘴里多送一些,贺北却因为谢倦的主动而更加兴奋,将谢倦吻的无法正常呼吸,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谢倦那边贴去。   谢倦沉沦在贺北的深吻中抽空疑惑:明明对方是病人,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谢倦的前膝好像触碰到贺北身上一块坚硬的东西,贺北鼻息间低低长哼一声,浑身都为之一颤,脸上的薄红渐深。   谢倦以为碰到了贺北的伤口,连忙将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扒拉下去。   这番折腾下来,谢倦也有些疲惫。   贺北鼻息间的喘息变得愈发沉重,双手被束缚着,却依然努力往谢倦的身上贴去。   “拂衣......难受。”这个时候,贺北说的难受已经不是伤口疼痛的那种难受。   谢倦起身,又往贺北额头上换了一块被凉水浸润过的布条。他在贺北耳边温声道:“乖一些。”   在谢卷的安抚下,贺北终于又安分一些。   谢倦依靠在床榻上小息,贺北稍稍有一些动静,他就会立刻醒来。   后半夜,贺又因为太疼闹喊过几次。谢倦还是用原先的办法,给贺北亲口喂上止痛药。   只是每次结束以后,他都被贺北折腾的身心俱疲。他想,若不是贺北被束缚着双手,他觉得贺北能把他给吃了......总之呢,贞洁已经没有了,谢倦有些惋惜的想。   快天亮的时候,他实在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晨时,若不是长祈敲门,恐怕他还醒不过来。   贺北依旧陷落在昏迷之中。   长祈为贺北上过药,重新包扎好伤口以后,狠狠长舒了一口气。他生怕今日过来不是换药,而是收尸。   “施主,昨夜没睡好吧。”长祈瞧着谢倦眼下的乌青便能猜想到,谢倦昨夜肯定是一夜不眠。   谢倦扶额,叹气:“他疼的厉害,止痛的药全部都吃完了。”   长祈从袖中掏出几瓶丹药来:“小僧这里还有,是暮空长老让小僧带过来。还有一些消炎的,今日都一同喂上。”   “多谢,真是麻烦你们。”谢倦对长祈与暮空的感激难以用言语来完整表述。   长祈笑道:“不客气。待会小僧再送一些热的早点过来。”   谢倦草草吃过早点,又将贺北的身子半扶起来,去喂他。   这时的贺北已经稍稍恢复一些意识,知道张口喝粥,吃饼。   谢倦看不清东西,只能凭借直觉把勺子递到贺北嘴边。有次把粥灌进了贺北的鼻孔,把贺北呛的眼泪鼻涕横流。   进食以后,贺北继续昏睡一整天。   暮空夜里来看过贺北一次,他被贺北的愈合能力所惊到——几乎已经没有再化脓的地方,血差不多也已止住,而他体内的内力在稳定又高速运转着,之前损耗的元气仅在一夜之间,就被身体全部补偿回来。   “只要多加休息,按时服药便好。按理来说,外伤要比内伤好的更快......他究竟是受何种武器的重创,贫僧活了这么多年也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现象。”   “黑蝶......”谢倦想起那个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梦里的人,胸口伫立着两只黑蝶,,和他神情道过“新年快乐”之后,坠落高崖。   暮空听到黑蝶二字,不禁联想到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神器”——黑蝶箭。他的脸色惊变,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道:“黑蝶箭......难怪,那本就不是人间该有之物。”   山上消息闭塞,但暮空依然听说过,贺宗师之子在松洲中黑蝶箭身亡。   江湖传言有真有假,暮空起初还不信。“他难不成是......贺宗师之子。”暮空这般猜测着。   贺岸是暮空敬佩一生的人,若眼下重伤之人真是他的儿郎,他定然愿意付出全力去医治。   暮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神情立即软下来。他主动握起贺北的手腕,道:“让我来为他渡一些内力,有助于恢复。”   谁知就在此时,贺北的眼眸微睁,张了张唇,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吟:“大可不必。”对方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力对他来说毫无作用,他实在是看不上。   “你醒了!”谢倦的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看到谢倦,贺北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我是你夫君......怎舍得让你英年收寡。”昨日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恰好听到谢倦与暮空那句:“多谢多谢长老救我夫君。”   谢倦的脸色一红,将笑容敛起,故作厉色:“胡言乱语。”   贺北权当谢倦害羞。   贺北对暮空道:“多谢长老。”   暮空忍不住问起:“敢问施主姓名。”   贺北坦然回答:“贺北。不过还请长老替我保密,不想外泄行踪。”   暮空惊喜道:“真是贺宗师之子。难怪年纪轻轻内力就如此深厚,实在天赋异禀,同辈楷模。”   贺北自嘲道:“过奖。我现在最多算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劳烦您多收留我几日。”   暮空已经全然接受贺北:“没有任何问题。”   贺北彻底恢复意识之后,日子过的比昏迷时更加难挨。因为直面痛苦,痛感会更加清晰。   他对止痛药似乎已经免疫。   半夜疼醒的时候,他可以做到一声不吭,因为不想吵醒谢倦。   但谢倦与他似乎心有灵犀,每次都能够敏锐察觉到他的不适。   贺北几次疼昏过去,却能在恍惚间,感受到谢倦在用嘴为他喂药。几乎时出于身体本能,他不顾疼痛,去贪婪谢倦的滋味。   谢倦胜却世间一切良药。   度过最难挨的几日,伤势终于在贺北可控的范围之内,不犯病时与常人无异。   一切都在好起来。   谢倦的视力在这几日稍稍恢复一些,眼前不再是灰暗一片,能够窥得一些光亮,分得清黑夜与白昼。   贺北研究了许多能够帮助谢倦恢复视力的办法。内服的、外用的,暮空长老也主动要求替谢倦医治双眼。   在青山寺避世的第十日,贺北准备带谢倦离开此处。   贺北的伤势正在快速好转,已经结好一层薄痂。而谢倦,不光能够瞥见光亮,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暮空试图挽留二人,毕竟他们一残一伤,此时便逐浪于江湖,实在无法令他放心。   但贺北执意要离开。   因为他和谢倦现在急需找到一个足够安静无人叨扰、且不会连累任何人的地方,疗伤。   有外伤,有心伤.......他们打算离世遁俗,过一段逍遥日子。   谢倦的意思是:“他去哪,我就去哪。”   这么一个夫唱夫随,暮空也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第115章 南麓之游   离开青山寺, 贺北与谢倦踏上前往芜疆的路途。   青山寺位于北府与西南交接的地界,去芜疆必定要先经过西南。西南此时动荡,定然不够安全。贺北便只能择远绕之,先到江北, 再走水路行至芜疆。   当年, 江北是深受长歌楼楼主残害最深的地区, 江北民众对芜疆人厌恶极深。贺北现在完全已经“返祖”,碧瞳银发,走到哪里都十分扎眼, 芜疆血统过于明显。   所以他与谢倦身披青裟,头戴幕篱,乔装出行,行人当以为二人只是苦旅的僧侣。   两人尽量沿着江北的边镇而行,不去接触栖梧阁管辖过严的地界。以免暴露踪迹。   江湖上对佛宗一派都保持敬畏之心, 贺北与谢倦顶着青山寺的名号, 免去不少牛鬼蛇神的叨扰。   谢倦身上有慢毒未解, 贺北舍不得谢倦受罪,路程走的并不算匆忙。贺北买了两匹好马,不急着赶路的时候, 贺北都是让谢倦安稳坐在马上,自己在马前牵着缰绳走。   到达江北南麓城时,贺北多做停留, 贺北知道此处风光较好, 上一世, 在此处小居过一段时日。   傍晚时, 贺北带着谢倦泛舟于护城河上。   南麓的花招节刚好在夏至这一天举行。   天还未全暗, 湖岸两道便亮起灯火通明, 与紫红色的烟霞共同渲染在湖面之上,似一幅彩墨泼洒而成的画卷。   只可惜,谢倦的视力尚在恢复之中,没有办法将景致收入眼底。他现在仅仅可以分得清人与物,以及一些模糊的颜色。   白日里天气过于炎热,此时湖面气温刚好,空气清凉,晚风轻拂,身着青裟的二人坐立在小舟之上,完美融入景致之中。   谢倦摘下幕篱,仰头迎风,听着从路过花船种飘来的笙乐,感到舒适无比。   而对于贺北来说,最好的风景就在眼前。   贺北伸手捏捏谢倦瘦俏的下巴,道:“拂衣,你怎么就吃不胖。”   谢倦缓缓而言:“最近吃的也不少,但偏不长肉。”   这一路上,贺北带谢倦尝遍江北美食。江北食物偏辣,原本不太能吃辣的谢倦现在稍稍能接触一些辣食,但吃多了,胃口还是会难受好几日。   谢倦常常讶然:“寒川,你是如何明确这么多路线,还把每个途径之处所有好看的景致、美食,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贺北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多活了一世,所以见识广。便编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游客先生走遍大江河海,都是我从《浮生记》里看来的。”   谢倦郑重起来:“等我眼睛好了,也要拜读此作。”   谢倦听贺北提起游客,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毕竟在北府,一切纷争都原由于那幅由游客亲笔作的画卷。   贺北同他说,那幅画卷被他亲手烧掉了。他认为贺北做的十分正确,毁掉画卷,便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动乱。   河图洛书的碎片会将世人的欲望无限放大,在他眼里,那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另外一种降罪。   他相信,对于这一点,贺北与他的观念相同。   “拂衣,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太过于平淡与无聊。从前的你可是一刻也无法闲下。”贺北所说的来自于他真实的担忧。   因为他了解谢倦,谢倦的心思很重。在剑庄时,便把自己变成一个能够连轴转的齿轮,不断工作不愿停歇,要将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极致。论勤奋与刻苦,贺北自认比不上他。   上一世,当谢倦得知自己为黎国遗脉,他更是为自己担上千斤重的职责。没想到这一世,谢倦愿意随他走,随他远离北府,将所谓的复国大任抛之于脑后。   谢倦轻笑一声,他早在心中释然:“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了,哪里想那么多。更何况,不是有你在么,你每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和平淡怎么也扯不上边。”   对于他自己来讲,他不愿意像君萚那般,将为先祖血恨,作为登高造极的借口。他先祖要做的,便是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来日方长,他相信,他终将为保卫中州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贺岸是他榜样,所以君萚的作法,他不会苟同。   谢倦的神色渐渐转为笃定:“如若要你因为我而受尽苦难,我不愿。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要一起承担,否则,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兄。”   贺北如若不是因为他便不会经历这些苦难。谢倦常常觉得,自己对于贺北来说才是累赘。如若不是因为他,贺北早就被贺岸接回西南,安心做他的少城主,保家卫城。何苦来淌北府这趟浑水。   那一箭黑蝶,诛心之痛,他恐怕下一世都无法偿还。   贺北则想:如果以后在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他还是想独自面对,他要谢倦好好的。   “拂衣,都是我欠你的。我活该......”   “闭嘴。再说这些话,就滚开。”   这些时日,谢倦的记忆恢复许多。他逐渐又变成那个姿态清冷,喜欢厉色说教,却事无巨细想要替贺北操心的大师兄。   “好。你说什么都对。再说,不当师兄也行......我是你夫君。”贺北十分不要脸欲要将谢倦锢进怀里,却被谢倦反手一掌推开。   谢倦神色淡然,口中吐出不严而厉的狠话:“再胡来,就将你扔到河里。”   贺北呲牙咧嘴道:“师兄,你刚刚好像碰到伤口了,出血了......”   谢倦眉心一皱,紧张的情绪全部表露出来:“止痛药带了吗”   “没事......带了的。”贺北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来,兑着茶水吃了一颗。扶着胸口坐下大口喘息了一会,痛苦的神色稍稍好转起来。   谢倦自责道:“对不起,失手了。”   贺北擦擦额上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将音色稳落下来,生怕谢倦担心:“拂衣,我身子不如以前了,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还疼吗?”谢倦的心里泛起浓浓的愧疚之意。   贺北语气无辜:“疼。”   谢倦叹口气,用手去探贺北的额头,想替他擦擦汗。   贺北将谢倦探来的手掌反握在手心,抚在自己脸侧,道:“别太担心,一会就好了。”   贺北将脸贴在谢倦的掌心上贴了许久。其实,疼痛的劲儿早就过去了,他特别喜欢看谢倦因为担心他而纵容他的样子。   他趁机在谢倦掌心落下一吻,带着淡淡的湿润之意。   霎时,谢倦的耳根到颊面都漫上一层薄红。他立刻板起一张脸:“做什么,得寸进尺。”   贺北作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只是亲一下手而已。在青山寺的时候,我伤口痛,还能有师兄亲口喂药的待遇。现在的我,很有落差感。”   谢倦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就脸蛋发烫。他心想,君萚给他下的什么降智药,竟然会选择最最下策的办法......   谢倦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方才是我不对。但是,出门在外,你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行径。我们身穿青裟,太过亲密的举动会引起别人怀疑。”   贺北将头轻轻依靠在谢倦肩侧:“都听你的,师兄说的话就是真理,是天命。”   护城河中央建着一座高耸的花楼,花楼之上红袖翩招,美人为吸引顾客,不断往楼下扔着亲手制作的剪花纸。   谢倦起初一直在船舫内待着,仅仅去船头透了片刻的新鲜气。贺北再放眸一看,漫天的剪花纸从天而降,如同雨落。   贺北默默感叹:“师兄不愧是绝色。”   谢倦看不到漫天的剪花,却能听到耳边纷沓而至的呼唤声。姑娘们一口一个甜甜的小郎君他皱皱眉头,贺北脸上的阴气越来越重。   谢倦缓缓拉上帘子,忽然没了游船的兴致:“离开这里吧,有些吵。”   贺北表示同意,他更不太喜欢谢倦被他人过分关注。谢倦就像是一个稀世珍宝,他一不留神就会被别人抢走、他是自私的,他要将谢倦藏起来,好好供养。。   两人在南麓城游山玩水几日,又踏上前往芜疆之路。   舟车劳顿半月,终于,贺北牵着谢倦,站在了刻着芜疆二字的石碑面前。过了这个石碑,便是芜疆的地界,是贺北在这人世间,第二个让他拥有归属感的地方。   芜疆地域辽阔,但人烟稀少。如若没有一个熟悉芜疆的人作为向导,初次来芜疆,一定会迷失在青山细水之间。   芜疆地势险峻,魔障较多。贺北带着谢倦使用轻功凤凰游,直接飞往清笳山下。   这一世的贺北毕竟不是魔尊,没有足够的人力替他在山尖修造宫殿。所以,此时坐落在二人面前的,是一间破旧的木屋。   这是贺北年幼时与自家娘亲住了七年的地方,承载着属于他不一样的童年记忆。这段记忆虽然苦涩,但是也糅杂着不一样的温暖。   “拂衣,真的要委屈你几日了。”贺北瞧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他相信,他会努力为谢倦,在这里安造一个只属于二人的家。   谢倦清苦日子没少过,觉得眼下的一切都不算困难。他弯腰捏了一把土,感受了一下此地的土质,忽而欣慰道:“幸好,在南麓时买了一些瓜果蔬菜的种子,我们以后又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菜了。”   正说着,手边忽而掠过一只毛绒绒之物。   “是小兔子。”贺北弯腰,一把提起小兔子的耳朵,放在谢倦眼前晃了晃。   谢倦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之前,你不是总念叨着要养兔子。”   贺北伸出手指,戳了戳兔子软乎乎的小肚子:“对呀。最喜欢吃烤兔腿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相濡以沫   雪白的小兔子在贺北手下挣扎着, 被谢倦双手接捧过来,抱在怀中。   谢倦用掌心摩挲着它的后背,视线温柔,面目含笑:“你若是将它烤了, 我第一个将你烤了。”   “拂衣想吃我怎么不早说, 早就准备好让你吃了。”贺北朝谢倦眨眨眼眸, 谢倦的眸光一暗,嫌弃两字:“滚开”。   贺北只好笑着哄他:“开玩笑的,小兔子这么可爱, 我怎会舍得吃它。”上一世,他可是在北府亲手养了三只小兔子,养得胖乎乎的,可是没有半点亏待过。   那时,他与谢倦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可这一世, 他终于可以和谢倦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来弥补过去的遗憾。   总算苦尽甘来, 贺北温柔道:“放心,交给我养,肯定养得白白胖胖。”贺北一边说, 一边深深凝视着谢倦的双眸:“拂衣,你和小兔子,我都要养的白白胖胖。”   谢倦怀抱着小兔子冷冷嗤笑一声:“我看, 最后白白胖胖的人是你”。   贺北挺起愈发蓬勃厚实的胸脯:“这不叫胖。”他捏捏小兔子的耳朵, 笑吟吟道:“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谢倦认真思索片刻, 沉吟:“就叫安安吧, 平平安安。”   贺北恍然道:“心有灵犀。”上一世, 他养的那三只小兔子里, 有一只便叫安安,就是颜色不大一样。   “等我明日下山,去附近的城镇买一些家禽来养。我们把这里当作世上另外一个兰渚便好。”贺北无意提到兰渚,谢倦的脸色一沉:“师父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如今无恙吧。”   “我爹手眼通天,我在北府闹这么一出,他定然知晓我们会有自己的造化。我爹与剑庄那边消息是通的,所以你别担心。再者,师父已入宗师之境,中州很少有人能够奈她所何。剑庄那边,更不需要我们来操心。如今的剑庄无我无你,对于君萚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挖掘的价值。还有,我已将剑门关处剩余安造的机关图纸带讲解全部详留了下来,有叶老头在,三年五载,也该造好了。”   贺北的话让谢倦安心不好。他越细究越发现,贺北从很早开始便预谋好这一切。他为所有人都留好后路,唯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一分一毫。   “寒川,我们先打扫一下此处吧。”谢倦弯腰将小兔子轻缓放在地面上,随后,将双袖挽起。似有大干一场的气势。   “好。”贺北也将自己的双袖挽起,并将头上的发带紧了紧。而后微微一笑:“辛苦了,我的未婚......贤妻。”   谢倦转头冷冷一眼:“一天到晚,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这间屋舍共有两层,蒙尘多年,打扫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两人辛辛苦苦忙活两三日,才将屋舍里里外外完整清扫新过一遍。   谢倦瞧着眼前面目一新的屋舍,把每间屋子的用处规划起来。   “第一层的三间,一间用来接客,”尽管他知道此处应该不会来客。“一间用来做茶室。还有一间作为书房。二层的两间作为寝卧,那间大的让你来钻研机关术,兼当杂物室。”   “寝卧,师兄,我觉得一间就够了吧。难不成你要和我分房睡?”这一路上,贺北与谢倦几乎每日共枕同眠,贺北的胃口都被养叼了,根本无法接受与谢倦分房睡。   “如果有客人来呢,客房总需要有一间吧。你睡觉那么不老实,我倒是很想与你分房睡。”说罢,谢倦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他在同床睡与贺北未来没日没夜的死缠烂打之下,选择:“随你吧。”随即神色一凛:“但我们要约法三章。成亲之前,不能做越矩之事。”谢倦比较在意这个。   贺北舔巴巴凑过脸来:“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急......”谢倦说罢,脸色一红。   贺北将谢倦揽到身前,轻抚过他耳边的碎发:“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就完婚。”   谢倦道:“其实,我们完婚不完婚,也没有什么关系。再怎么样,我都不会再喜欢别人。”   贺北低眸,心中泛滥起浓浓的愧意:“拂衣,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不配你来喜欢。”   谢倦轻笑一声,金棕色的眼眸里似是盛着香蜜:“别这么说,我又不瞎。”   贺北坐在刚坐好的藤花木椅上,将谢倦牢牢卡在双腿中间,仰眸看他:“那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除了武功高强,除了我样貌英俊...... ”   谢倦神色一愣,吞咽下扣税,陷入沉默。随后,利用反问战术:“那你喜欢我什么?”   贺北眯起眼眸,一脸痴醉:“拂衣长这么好看,很难不喜欢。”   谢倦脸色一冷:“肤浅。以后若有比我更好看的,很难保证你不会喜欢上别人。”   贺北抱着谢倦的腰肢,直接将他放坐在自己的双腿上:“好看只是拂衣千万个优点里其中一点。若真要说我喜欢你的点,恐怕说到天黑也说不完。”   “巧言令色。”谢倦表情不屑,心里却被某人烘烤的暖意融融。   —   两人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贺北与谢倦每过两日便会下山采买一些日常用品。   清笳山五里之外有座小镇,名叫紫极镇。镇上盛产天然玉石,这一点正中贺北胃口。贺北买来天然玉石,自己雕刻做成各式各样的摆件,置放在家中,增添不少颜色。   贺北手巧这一点让谢倦无比佩服。家里的器具大多都是由他亲手打造。木桌竹椅、高柜瓷盏......等诸多成品。贺北都按照谢倦的喜好来完成,整体风调高雅庄重,古朴清新,   两人在屋舍外,修造了一大圈木篱,将前院与后院分割开来。前院圈养家禽,后院种花养菜。下一个目标是挖一个水塘,种些莲花,再养一池鱼。   他们远离复式喧嚣,生活过的越来越有滋味。   清笳山上从不缺珍稀药草。按照暮空为谢倦开的药房,一直调理下来,谢倦的身子逐渐好转起来,毒已疗解,攻力也在渐渐恢复之中。   唯一的遗憾便是——谢倦的双目畏惧强光,午时日头正胜,习惯罩上一层薄纱再出门。夜里,索性一摸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所以两人睡觉时,贺北习惯在床头木柜上点一盏烛灯。   贺北时常想,虽然此间屋舍与他上一世的夙漓宫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有金丝软被,没有凉玉高枕,没有围绕在他身边谨慎细微的宫侍,没办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东西都要亲力亲为,甚至辛苦百倍……尽管如此,他却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比天王老子都要舒坦。   毕竟,他一转身,身前便是温香软玉的好师兄。   —   很快,贺北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第一个生辰。   他赖床到午时,一睁眼,便看到谢倦为他端来一大碗香气腾腾的长寿面。连他自己都忘却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吃吧。”谢倦将长寿面放置在桌案上,倾身拉开卷帘,将阳光的金泽释放进来。   贺北揉揉自己的一头鸟窝,迎着刺目的光线眯起眼眸,弯起唇角笑道:“拂衣真好。”   谢倦背光而战,语气冷然:“若我不来喊你,你睡到天黑也是极有可能。”   贺北义正言辞地解释:“这不是昨夜默背心法过于用功。”   “是吗?”谢倦嗤笑一声。   昨夜他是比贺北先睡下的,只是睡到一半,就被贺北给弄醒了。   大抵情况是:   “手放哪里?”   “嗯......痒。”   “别蹭我,要不,滚出去?”   “唔——”接下来的话谢倦来不及多说,贺北便张唇堵了上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浸染在谢倦的口腔之中,贺北将舌尖伸进来一番肆意搅弄,贪婪地吸允着他的滋味。   谢倦的身体在贺北的攻势下逐渐软化下来,只能用手抵住贺北的胸口,来接受这个缠绵至死的深吻。   一吻毕,贺北似乎并不打算停止,而是顺着一路品尝下去。   谢倦用指尖扣住掌心,灵思一动:“嗯......你不怕我传染给你病气?”   贺北动作一顿:“我记得你昨日就停药了?”   谢倦缄默。原来这段时间贺北的克己守礼都是装出来的,知道他昨日刚停药,还真是一刻都不肯再等。   当谢倦试图去师兄的威严来教导他时:“不是说好,成亲之前.......”   贺北一口咬在谢倦泛红的耳垂之上,暗哑道:“去他x的成亲,我不管了。”   接下来,少年亲身演绎什么叫做血气方刚,年轻气盛。拉着他一起丧失理智,共沉沦。   最过分的,是贺北半坐起身将他圈在怀中,一番挑弄之后,握住他的手触到自己昂然翘首,说:“拂衣,我想看你自己来。”   谢倦咬牙切齿道:“别太过分。”   可是这种事情,主导权从来都在贺北。   贺北一边轻轻在他的衣下摩挲着,一边着挑拨他,他几番隐忍自己的欲望,最终在贺北的强势要求下,决定满足他的请愿。   大抵这就是爱一个人,他愿意无限纵容。   对于贺北来说,谢倦一尘不染,纯净如苍穹月。所以,当他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下失控,染上绯色,在极力克制中释放,他也会在瞬间疯魔。   谢倦是引诱他无限堕落的食饵。   什么约法三章,都抛掷脑后,他甚至大逆不道去问:“拂衣,等你想好了,我们真的来一次,好不好?”   谢倦受不住对方紧贴在衣下起伏的热意,轻咬在贺北的肩上,似是在回应。   一夜过后,恢复清明理智的二人各怀心思。   贺北在谢倦的提醒下,成功与他回忆想到一起。他满脑子都是昨夜谢倦白皙修长的指尖轻颤,沾满似雪薄丝。仰后靠在自己胸前,细细喘息、目光涣散的失神模样。单单只是回味,他便感觉自己身上又着了一把火。   放纵一夜过后,谢倦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分房睡。”他隔着长寿面升腾起的雾气,看到贺北那双正不怀好意的桃花眸,脸色一烫。   “起床!吃面!”贺北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谢倦瞥见对方光着腿杆,身下明显伏起的痕路,没眼再看,嫌弃道:“能不能先穿条裤子?”   贺北在谢倦的耳提面命下,规规矩矩洗漱完毕,整戴好衣冠,才做到桌案前,吃上念念已久的长寿面。   接下来,贺北一路拍着马屁:“好吃,太好吃了.......拂衣心灵手巧,谁这么运气好,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不会是我吧?”   谢倦瞧着贺北吃面时的馋样,摇摇头:“一碗面就高兴成这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今日我们一起下山吧。”谢倦忽而提议。   贺北疑惑道:“嗯?你不是不喜欢下山。”   谢倦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想买个小些的香炉,你不是总念叨屋里没有好闻的熏香。近日来,我试着做了一些,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因为谢倦总会记住他随口一提的消失,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好,你想下山咱就下。”   谢倦的功力恢复七成以后,下山时便多用轻功。下山途中,他刻意与贺北较劲追逐,虽然最后递到山脚时,他比贺北快了几步,但他知道是贺北故意让着他的。   “师兄,镇里好热闹。”贺北瞥见不远处熙熙攘攘来往密集的人群,心中一思索,想起今日除是他的生辰,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是招灵节。   招灵节类似于中州内陆的中元节,是个思念故亲的节日。只是芜疆人对待这种节日,形式与中州多有不同。   芜疆人认为在招灵节这一日,百鬼夜行,死去的故亲也会默默回到自己身边。习俗很多,比如带着各式各样的鬼怪面具,行游闹市。镇上也会举行招灵仪式,为故亲超度。亦或是在河流中盛放灵灯,寄托哀思。   这也是贺北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大过生辰的缘故。在剑庄时,一般都是谢倦在兰渚做上一大桌贺北爱吃的饭菜,师徒四人和和美美吃上一顿便算完事。   所以当谢倦昨日下山时,听到镇民在讨论第二日的招灵节,他才明白,贺北为何每年的生辰,都要拉着他去剑庄的碎星湖里放一盏河灯。   谢倦主动牵上贺北的手,道:“今日是招灵节,我们买一些灵灯,等天黑一起去放。”   贺北的心间瞬时被爱意挤满,他应承下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经历苦难,夫夫小日子总算滋润一些~ 第117章 订亲书   “拂衣, 来挑香炉。”贺北蹲在一处小摊前,笑着朝谢倦挥手。   谢倦目揽一遍,看重一个青蓝色的鹤型香炉。他将其拿起端详一番,发现这个香炉微微有些掉漆, 还有很多磕碰的痕迹, 不过好在都不太明显。   谢倦抬起清亮的眼眸, 问道:“老板,怎么卖?”   一副精明相的老板打量谢倦,发现他穿着行至都不凡, 笑眯起眼睛,道:“十金。阿郎好眼光,此物曾经是大黎宫少宁长公主御用过的香炉。”   “十金?”谢倦单手托起香炉,掂量了一下重量,又用指尖在炉盖上轻刮一下, 眸光一冷:“这香炉瑕疵颇多, 做工材质都很一般。而且, 它明明刚渡过新漆,就算是古董,也毫无任何价值可言了。”   商摊老板立刻憋出一副苦相:“阿郎啊, 芜疆不比别处,能搞到外面的行货都是经历了千苦万难。它可能不值十金,但辛苦费也值了, 再者, 这样品相的只有我家才有, 不信您到别处再看看。”   贺北这边已经准备掏钱, 对于他来说, 值不值钱只要谢倦满意就行了, 他懒得浪费时间与这老板再周旋。   谢倦一手制止贺北欲要掏钱的动作,摇头道:“我们再到别处看看。”   贺北道:“你若喜欢,买来便是。”   谢倦拉起贺北,欲要离开:“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   见谢倦真的要走,商摊老板故意抬高音调又问道:“阿郎心理价位多少?”   谢倦果断回应:“一金。”   商摊老板犹豫片刻,叹口气,无奈道:“一金就一金,今日还没开张,便涂个好彩头吧。”说罢,他将谢倦挑选中的那樽香炉放置在一旁空置的礼盒中,细心包装起来。   贺北美滋滋道:“还是我媳妇儿会过日子。”   商摊老板听到“媳妇儿”三个字,又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贺北与谢倦两人。   贺北银发碧瞳在芜疆可不算异类,谢倦一副中州那边的长相,倒是让他提起几分兴趣:“阿郎,你从中州来到我们芜疆,吃住可还习惯?”   谢倦神色一怔,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商摊老板又问:“你们不在镇上住吧?眼生。”   贺北则道:“清笳山上。”   商摊老板身为芜疆人都觉得讶然的程度:“清笳山,那地方能住人吗?怎么不搬到镇上来。”   贺北淡然道:“山上清净。”   “清净就清净吧。”商摊老板想,他们还真是两个怪人。   “送你们两个灵灯。”商摊老板挑了两盏莲花状的白色灵灯,连同包好的香炉一同递给贺北。“省的你们买了,这东西啊也不值钱。”   贺北笑吟吟道:“多谢。”   两人一路逛下来,采买了许多东西。   “拂衣,这个翡翠玉镯你带上一定好看。”   “拂衣,这个银簪你带上一定好看。”   “拂衣,这个红玉吊坠你带上一定好看。”   ......   谢倦瞧着贺北手上肩上置放的大包小包,心想:明明是给他过生日,怎么买的东西都是给自己的。   在成衣店时,谢倦第一次为贺北穿上了芜疆的服饰,贺北当时恨不得抱起谢倦来啃一口。   繁复的银冠帽将谢倦的乌发高高束起,将他清隽的五官愈发彰显突出。长长的雀羽链坠在耳侧,行走时叮铃作响。   他有着与芜疆人不同的眉眼,柔和、干净。即便身着红蓝相配的鲜艳衣色,照样能穿出脱尘不俗、清傲斐然的气质。   贺北替谢倦整理着胸口的襟带时一脸谨慎:“你这样,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谢倦瞧着镜中的自己,发现穿这身精气神涨了不少。   贺北皱起眉头:“担心你被别的阿郎或者小娘看上,和我抢怎么办?”   谢倦鼻腔间发出一声冷哼:“你是觉得这里谁抢的过你?”   “也是。”贺北揽过谢倦的肩,在他脸侧重重亲了一口。   谢倦脸皮薄,红着脸狠狠踩了贺北一脚。   成衣店老板娘笑道:“你们兄弟二人感情可真好。”   贺北跟着脸色一沉,谢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夜里,镇上举行了盛大招灵仪式。   所谓的招灵仪式与谢倦想象中并不一样。他想象中的招灵仪式是类似于祭典,庄严肃穆。但实际上,招灵仪式的气氛竟然是热闹欢快的。   在一片平野中心燃起巨大的篝火,将夜空点亮,人群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耳边欢声笑语渐浓,气氛热烈高涨。   “死去的亲人们最大的愿望,便是看着自己所牵挂的人在世上好好的活着。”贺北言罢,紧紧攥住谢倦的手,与他一同围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照着二人的容颜,他们彼此相顾无言,各自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意,胜却千言万语。   谢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静静看着贺北,心中被遏制不住的爱意所充斥。   “这位阿郎,这朵清桑花送你”   谢倦抬眸,一位豆蔻年纪、五官俏丽的芜疆姑娘手中拿着一朵银白色的清桑花,举到他的眼前。   芜疆姑娘热情大胆,毫不掩饰自己对谢倦的欣赏之意:“看阿郎的长相,应当是中州人吧。这清桑花是我们芜疆才有的花,象征着至死不渝的情意。我看阿郎模样长得实在惊为天人,所以忍不住想送阿郎一朵,还请阿郎收下。”   谢倦神色一滞,侧眸特意看了贺北一眼,又转头对着芜疆姑娘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已有家室。多谢姑娘的好意。”   贺北听罢这句话,嘴角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后去。   芜疆姑娘听罢此言,大为失望道:“原始如此,真是打扰阿郎了。”随即,又绽开一笑:“也不知哪位小娘这么好运气,能嫁得这么一位好阿郎。”   谢倦轻哼着一笑:“是,他运气很好。”   贺北忽而伸手,硬生生从芜疆姑娘夺过那束清桑花,挑挑细长的眼尾,大言不惭道:“小娘求爱失败,不如把花借我,我必定马到成功。”   芜疆姑娘眼神上下打量贺北一番,思量道:“你长还算凑合,但是比起这位阿郎差远了。尤其是你这双含情目,看着就像个花花肠子,我估摸着——你胜算不大。”   贺北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他长得“凑合”。或许是芜疆人看惯他这副浓颜,谢倦这种翩然似玉、清淡不失滋味的在他们眼中自然更加出色。   贺北忽然起身,来至谢倦身前,他单膝跪下。右掌贴至胸前,左手高高举起那朵清桑花,直视着谢倦琥珀般剔透的眼眸,十分郑重道:“这位阿郎,请接受我这朵清桑花,接受我最真挚的爱意。只愿郎心似我心,今生同念无悔。”   贺北的声音嘹亮,引得周遭无数侧目。方才那位芜疆姑娘,更是惊得嘴巴迟迟无法合上。   谢倦面颊一烫,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贺北一手捧清桑花,一手触摸心脏,再单膝跪地行的这一礼,乃是芜疆阿郎大胆求爱的标准动作。   谢倦当下只觉得实在有些难为情,他感受到无数枚炙烫的目光向他们二人射来。如若此时在中州,定然已经引起汹涌的非议。但谢倦鼓起勇气,抬眸草草掠过四周一眼,这才意识到,此时看向他们的目光虽然热烈,但充斥着祝福与艳羡。   谢倦伸出指尖一勾,将清桑花收在掌中。他轻轻点头,含笑道:“快起来吧。”   贺北依然半跪不起,从袖中取出一卷红边洒金的纸卷。他将纸卷摊开来,展示在谢倦眼前。   纸卷上工整墨写着谢倦与贺北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中心盖着一枚攥刻着“吉”字红印。生辰八字下面还有一行题词: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是贺北随手抽的签词,却恰好印证他与谢倦坎坷两世的情意。   “此乃我们我们芜疆的订亲书,上面的生辰八字我已经找人合过,只需你在上面按个手印便好。按下手印便不能再反悔。今日是招灵节,如果我娘真的在我身边,她一定是最好的见证者,也一定会祝福我们。”   谢倦瞧着贺北眼中真挚又纯碎的爱意,微微一笑:“好,不过,你先起来。”   “你不按手印我就不起。”贺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本性毕露。   “那你别后悔。”谢倦欣然接过那纸订亲书,将手指咬破,郑重按上一枚鲜红的手指印。   贺北接过印好二人指印的订亲书,翻来覆去目阅了好几遍,他从未如此心满意足过。   招灵仪式结束以后,贺北与谢倦来到紫极镇镇口的蛟河前共同寄放了灵灯。   按理来说,灵灯在流放之前,要写上故亲的姓名。贺北的那盏写着燕燕二字,而谢倦的那盏上面,则写着君筠二字。君筠是少宁公主的闺名。   两人携手将灵灯放置在河岸边,眼看着灵灯随波逐流,越飘越远。   谢倦叹气:“可惜不知道父亲的姓名。”尽管他的父亲在传言中是身份卑微的护卫,但他相信,他的父亲也值得他来哀思纪念。   河岸边夜风寒凉,贺北脱下自己的外袍为谢倦披上:“已至深夜,我们在镇上先找个客栈住下,明日再回清笳山。”   谢倦点头:“只能如此。”   两人在河边携手闲步,气氛温馨。   贺北半开玩笑提议:“拂衣,你说我们在清笳山开宗立派如何,我做掌门,你做掌门夫人。”   谢倦并不苟同:“算了,你连自己都管不了,还想管别人?尽给我添麻烦。”   贺北无奈道:“芜疆这些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烂到谷底,人人都能踩上一脚,他们不过是欺负芜疆没有一个撑腰的罢了。”   谢倦摇摇头:“这不是与我们当初避世的念头相互悖论么。我认为这里的人与世外隔绝,过的并非不好,反倒是自由与洒脱。”   贺北自然是顺着谢倦的意思:“嗯,你说的对。”   两人正聊着,谢倦忽而神色一顿,他抬眸一眼,对上一张熟悉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燕燕   贺北神色一敛, 低语道:“是他。”   “他......”谢倦仔细一想,似乎在芜疆碰到暮子吟并不奇怪。首先,他是芜疆人,其次, 今日是招灵节。或许他千里迢迢从岚洲而来, 是为了祭奠故亲。   “暮护法。”贺北弯起唇角, 礼貌一笑。   暮子吟在确定眼前之人是贺北之后,眸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讶然。他不可置信道:“你......”   贺北坦然言:“我还活着,没那么容易死。暮护法倒是信守承诺, 之前,我们在惟城时曾经约定等来年一起来芜疆祭奠故亲。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   暮子吟仿佛还置身在梦中一般:“你可知,如今江湖上关于你的传言。”   贺北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一定不是好的。不过我很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   暮子吟直截了当道:“他们说你以身祭子, 已入魔道。还言重霜楼楼主殊娇为你所杀。”   贺北冷哼一声:“北府如今自顾不暇还有空诽谤我, 真有意思。”   暮子吟深吸一口河岸边的清新空气, 目光看向远方,幽幽道:“在芜疆也好,避避风头。”   贺北目光玩味:“光说我, 暮叔叔呢。”   暮子吟倒是真把贺北当自己人,什么都说:“云顶之巅的门主在正月里逝世。他临死之前早就偷偷立过遗嘱,将门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私生子。这算不算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贺北疑惑道:“私生子?”   暮子吟苦笑一声:“这位凭空冒出的私生子与右护法关系很好。如今, 云顶之巅算是彻底分家, 大家明面上连装都不愿装了。岚洲十城之中六城依旧唯我所控, 这还要多谢你。如若当初错失惟城, 恐怕, 云顶之巅此时已经没有我的天地。”   贺北问起他所谓认为的关键:“银溯呢?”   果不其然,这个名字在暮子吟心中惊起一片涟漪,他将眉心皱起:“他很聪明,为我在这场风波中揽了不少权势。只是我越来越觉得他不一般。他就像是一口深井,你无法确定这口井底之下藏着什么深渊巨兽......其实,他对他的弟弟还算有些感情,银辰已经被他从门派的监禁中保释出来。如今也唯我所用,比起银溯,银辰好像更值得信任。”   贺北的唇角含着微凉的笑意::“暮叔叔还是心慈手软,手段该再狠一些。银溯确实不一般。据我所察,他早与北府有所勾结,在惟城之时便与君萚来往密切......他恐怕也是北府埋下的一根线,在一切失控之前,暮叔叔要舍得割舍。”   贺北的话暮子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隐隐之中,银溯于他似乎越来越无法分割。   贺北直直看向他的目光,如同一片薄薄的利刃,在他心上猝不及防地划过,将他再一次警醒。   贺北立刻又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转身,把谢倦披在肩上的外袍往紧拢了拢,道:“岸边有些冷,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   暮子吟这才注意到贺北与谢倦两人此时互相牵着手,而贺北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含着浓情蜜意的滋味.......他总觉这一对师兄弟有些不对劲。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来到紫极镇上,一家气氛较为安静的小酒馆。贺北点了两坛罗浮春和几道可口的小菜,一副要似要与暮子吟把酒言欢的架势。   贺北将酒坛打开,为暮子吟斟上一杯。他最近酒瘾很大,光闻着心便痒痒。   “暮叔叔,你来芜疆,真当是为了祭奠故人?”   暮子吟笑着看他:“不然呢,最近老梦到她......想着是该来看看。不过,如今见到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贺北故作恍然:“听暮叔叔的意思,您比我爹还要挂念我啊。”   暮子吟抿上几口凉酒,畅笑几声:“你爹?你爹在西南打仗打的火热,听说,连打了三场胜仗,此时士气正盛。”   贺北啧啧两声:“真不错。”   暮子吟看贺北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小北,我能这么叫你吗。”   贺北点头:“可以。”   暮子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开始细细道来:“你记得不记得我说过,我有一个妹妹。我们年少时在西南走散......她也叫燕燕。”   贺北与谢倦相看一眼后,轻笑一声:“很巧,与我娘同名。”   “你的眉眼与她更是相像。”暮子吟掏出那把他随身携带的玉箫,递到贺北面前。他特意用指腹抚过萧身尾部精细攥刻的二字:燕燕。   贺北好像猜到暮子吟接下来会说什么,只是这件事似乎过于扯淡,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暮子吟继续道:“听闻北府神殿一战,你与谢小公子乘凰而去。我大概猜到,你已将凤凰游功法已经修到第七重。可以容我借看一下你那本记载着凤凰游的秘籍么。”   贺北调笑道:“暮叔叔想偷学?”   暮子吟摇摇头:“很早之前就看过了,只是想确认一些东西。”   贺北并未犹豫,从袖中掏出那本被他翻得破破烂烂,连封皮都只剩下半张的凤凰游,递给暮子吟。   暮子吟接过秘籍,只翻了一两页,便抬眸怔怔看向贺北。   他言:“你手上的这本并不是原版,而是我一比一复刻手抄来的。当初在长歌楼的书阁之中做小差时,想赚一些外快,便手抄了许多秘籍偷偷拿出去变卖。燕燕总夸我字好看,便想着收藏一本,于是,我将我抄得最全得一本送给了她,便是你手上这本,你若不信,可以比对我的字迹。在惟城时,我与你第一次相见便有所怀疑。后来,我寄信给贺宗师求证,果然,他当年是在留流民之中遇到燕燕的,当时燕燕哭着要找哥哥,贺宗师帮她寻了好几年都未寻到......说来,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妹妹,害你们在芜疆受苦了。”弄清楚状况之后,暮子吟对贺岸多有埋怨,但此时当着贺北的面不好发作出来。   贺北消化完暮子吟这段话,沉默了一段时间。   久久后,道:“如此,我该叫你舅舅?还真有些不适应。”   谢倦忽而微笑道:“这是好事。”说罢,他起身为暮子吟斟满酒杯,化解此时有些僵掉的气氛。   “多谢谢小公子。”暮子吟细细打量谢倦几眼。   现在整个中州都知道谢倦的身份并不一般。北府的恶行昭然揭露,如今成为众矢之的,谢倦更是被魔化的不成样子。谢倦本人他并不算了解,不知道他是否与北府是一心的。   暮子吟试探着问:“小谢公子以后便留在芜疆?”   谢倦神色淡然:“暂时吧。”   贺北看出来暮子吟对谢倦抱有顾虑,于是,他一把抓起谢倦的手,对认真道:“舅舅,我与拂衣已经订亲,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咳、咳......”暮子吟一口冷酒噎在喉咙差点呛死自己。   在惟城时,他以为贺北喜欢粘着谢倦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兄长,所以心存依赖。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二人能发展成这种关系......   暮子吟作为长辈,还是觉得需要清楚情况:“订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贺宗师知道此事么。”如今北府与西南关系紧张,一个是西南王之子,一个是北府后人,两个人在一起偷偷订了亲,这算是什么事。   他趁机观察谢倦的表情,发现谢倦的神色十分平静。   “舅舅,你在中州待久了,怎么思想也跟着保守起来。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芜疆讲究婚恋自由。再者,我想娶谁我爹还真管不着。”   对于贺北敢忤逆贺岸这一点,暮子吟信。   暮子吟干笑两声:“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确实不一样。”他决心转移话题:”小背,你以身祭子,确实比常人大胆。”   暮子吟的言外之意在贺北听来,大概就是“你不是个正常人。”   “自古以来,除了长歌楼楼主以身祭子,你是第二个。但是我看你的状态与常人无异,你是如何控制好白子的力量。”   贺北故作玄虚:“自然是我天赋异禀,非普通凡胎肉体。”   “我觉得也是。”暮子吟畅笑几声,举杯与贺北一碰。   “谢小公子,来,我们也碰一杯。”暮子吟又举杯推向谢倦,谢倦礼貌一笑,举起酒盏欲要与暮子吟一碰,谁知被贺北拦下。   贺北严肃道:“夜里不许喝冷酒。”说罢,他将谢倦手里举起的酒盏换成热茶。   谢倦神色一敛,语气发冷:你也少喝一些,省的又发疯。”他主要是担心贺北喝了冷酒,胸口的伤再发作起来,又要褪一层皮。   “从今天起我就有舅舅了,自然很高兴,一高兴就难免喝多。喝多也没关系,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贺北总有理由。   谢倦冷哼一声:“那你也别管我,我今日也想喝酒。”他将热茶放下又换上冷酒。   暮子吟瞧着对面两个正赌气的年轻人,摸摸将手里的酒盏放下:“好了,好了,我们都喝茶,喝茶。”   三人还真由一醉方休改成一品香茶,最后的结果是——越品越清醒。   暮子吟没想当自己与谢倦有许多共同话题。两人博览群书,研究功法的兴趣方向竟然也十分相同。   最后,\"相交甚欢\"的暮子吟与谢倦两人居然决定切磋一番。   暮子吟的南春刀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被称作刀客第一人。   谢倦是从最近一月才开始恢复练剑的。清笳山上,他的对手一直都是贺北。贺北深知他的脾性,虽然能够顺利引导他找回一些从前的感觉,但贺北始终过于担心他的身体,时常让着他,多少缺乏了一些新鲜感与刺激感。   暮子吟对于他来说是全新的对手,   旷野之上,两人一番切磋下来,相视一看,平心对笑。   谢倦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浑身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但是心中却感到无比快意:“暮护法的南春刀法令小辈甘拜下风。”   “谢小公子的剑法才令我震撼。”这句话是暮子吟平心而论的。谢倦在他眼里,仿佛就是为剑而生。   在于暮子吟的激烈对战中,谢倦出剑从容稳落,以守为攻,面对劲敌所释放的一些刁钻招式,都能不慌不乱地应接下来,并乘机找到它的破绽之处。   在暮子吟眼中,不论内功只论招式而言,谢倦实在是过于聪慧。他方才为了公平起见,刻意将自己的内功压制到与谢倦相同的境界。谁知,谢倦竟然真的险胜于他。   难怪贺北总说谢倦比他厉害。贺北所说果然不假。若是谢倦好好恢复下去,将来定然是能轻松超越他的大人物。   贺北在旁煽动气氛,鼓起掌来:“高手对弈,精彩万分。”   他的目光始终是在谢倦身上:“拂衣,真厉害,这才几日便恢复到这般水平。”言语之中满是信任与鼓励。   虽然谢倦知道自己与暮子吟还相差甚远,但今夜一战,属实为他增添了不少志气。   贺北担心谢倦的身体,开始催促起来:“好了,大家都累了,赶快找个客栈歇息下吧。”   谢倦擦擦额上湿漉漉的汗水,赞同:“好。”   三人来到结伴来到一间客栈。   开房时,贺北为了照顾谢倦面子,特意开了三间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新年真的快乐   谢倦刚刚沐浴完毕, 房门就被敲响。他不用猜不用问都知道是谁,于是,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便去开门。   贺北只见门被缓缓打开,面前站着一个头发披散微湿, 清冷眉眼间还围绕着氤氲的美人。   贺北推着谢倦进屋, 转身迅速把门关上:“别吹到过廊风。”   “这么晚不睡觉, 找我干嘛。”谢倦虽然早就料到贺北今夜不会乖乖和他分房睡。   贺北的眼神贴在谢倦身上无法移开:“找你自然是有正事。”毕竟刚出浴的美人他怎么舍得错过。   谢倦眼睫微垂,刻意避开贺北过于炙烫的目光。“来都来了,就乖乖睡觉。”   “睡觉自然要睡得, 就是想问师兄还有没有精力做些其他事情。”贺北已经反客为主,一屁股坐在谢倦刚铺好的软榻上,双手向后撑着身子,他微微仰眸,目光愈发含热地看着谢倦。   谢倦冷冷一句:“想都别想。”   贺北撇下嘴角, 故作委屈:“师兄,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天泉山庄的时候, 我教你的那个双人功法。今夜你与暮舅舅切磋的时候,我发现你之前阻塞的经脉已经全部打开,如若此时趁胜追击, 贯通全身内力,恢复以前的功力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如此,那我们赶快试试吧。”谢倦沉寂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亮。   两人按原先那般, 面对面盘腿坐下。上一次双修时, 贺北说修炼此功需要十指相扣。此次, 贺北又加了一条, 说褪掉上衣更有助于身体内的毒素散发。   谢倦总觉得贺北想占他便宜, 但是他迫于恢复功力, 还是信了。   谢倦在贺北的引导下,修习的十分顺利与畅快。原本寒凉的身子开始渐渐发热,额上渗出细微的汗珠,脸颊上浮起两坨红印,似是醉酒过后。   一个时辰的甜蜜双修结束,谢倦能清晰感觉自己原先阻塞的经脉彻底在贺北的帮助下疏通完毕。前些日子,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萎靡状态全然消失。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内力充盈,精神百倍。”贺北依然紧扣着谢倦的五指,笑吟吟并不怀疑好意地望着他。“不如我们......”   谢倦点头:“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切磋剑法,趁热打铁,你说的。”   贺北立刻制止:“不可,什么都要讲究循序渐进,切勿用力过猛。”   谢倦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指间抽出,淡淡道:“所以,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将褪下的外袍重新穿上,冷漠安排:“不早了,准备睡觉。”   谢倦将附近的烛灯用内力催灭,而后掀开被褥平躺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你若还不想睡,就回自己屋里。”谢倦认为,接下来睡个好觉是猛烈修习后最好的选择。   “睡,这就睡,我不是怕你一个人睡不习惯。”贺北利索地掀开被褥刺溜钻了进去。   谢倦感觉自己身侧一热,还未等他调整一个舒服的睡姿,腰肢上就被覆上一双温烫的大手,将他的身子硬生生掰到了自己的怀里。   贺北鼻息间发出的热气吐露在谢倦额上,谢倦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来,说:“你不觉得,有点热?”   “嗯,是有点。”贺北建议:“不如我们把衣服全部脱掉,古人言,裸睡有助于身体健康。”   谢倦伸出手来,狠狠堵住贺北的嘴:“古人言,睡前少说话。”   即便很热,但贺北坚持搂着他,习惯打败热意,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天刚亮,谢倦便早早醒了过来。他准备起身,却发现腰上横着一条光咧咧的腿,头顶还有半截裤腿。   果然,贺北睡觉不会老实。半夜嫌热,在睡梦中将自己脱了个一干二净。   谢倦叹气,将贺北横在腰上腿掰开。而后洗漱、更衣、理冠。   他正准备出门,恰巧房门就被敲响了。他打开门,是特意来邀请他吃早饭的暮子吟。   其实暮子吟最先打算邀请贺北,只是贺北不在屋中。便折返到谢倦门前。   “暮叔叔,早。”   暮子吟笑道:“早,小谢,一起去吃早饭吧。小北呢?”   谢倦一副了然于心:“他?他估计等着吃午饭吧,我们别管他。”   暮子吟欲言又止。   两人一同吃早饭时,暮子吟开门见山,单独问了谢倦一些问题:“现在江湖都传是你拿走了那副真正的《凤栖墨》,我想知道真相。”   谢倦淡淡回应:“不,是寒川拿走的,他烧掉了。”   暮子吟一整只烧麦噎在嘴里,惊得迟迟没有嚼。他实在不敢相信:“烧掉了?”   谢倦眼睫微垂,目光专注盯着碗里的糯米汤圆:“没错。留着干嘛,不如烧掉,大家都别好过。”   “嗯......这好像是个好办法。”暮子吟没想当贺北与谢倦这两个年轻人竟然如此清心寡欲,对名震江湖的宝物能够如此嗤之以鼻。“有看过具体内容吗,真如传说中那般震撼?”   谢倦道:“我没看过,寒川可能看过,他说他倒着都能背画下来了。”   暮子吟又沉默片刻。   他说:“这样也好,肥水不留外人田。所以,你们打算去墨都么。”   谢倦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索。终于,他用筷子从汤圆碗里挑出一根头发,紧皱起眉头来。   “是的,寒川说要带我去看墨都的凤凰。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谢倦平静说下这些,朝不远处的小二招了招手。他严肃道:“有头发。”   小二立刻弯下腰,面带歉意:“是厨房的疏忽了,小的给客观重新换一碗。”   过了一会,客栈老板亲自来致歉,说这顿早饭免单。   谢倦感叹:“果然,还是自己做的最省心。”   “小谢还会做饭。”暮子吟和蔼一笑,看谢倦的目光像是在看侄媳妇。他想,谢倦这般人物,无论长相,才学还是品性都是上上等,难怪自家侄子如此痴迷。   “会做饭而已。”谢倦觉得这一点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对了,我想问问,神女如何了,也就是北府神殿的可君,你应该知道他吧。或者说是太子殿下君萚。”   暮子吟道:“如今北府勾结金沙一事,已经有了合适的替罪人选。北府神殿殿主在神殿前自戕谢罪,其余的几位长老自愿废弃武功,退出江湖。北府为补偿西南的损失,加派五万援军前往西北前线,外加三十万吨粮资,以及四百万金的流民安置费,这才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君萚现在是神殿殿主。北府人民对他很是推崇,毕竟当年的太子殿下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近乎于神化。他将那场动乱的责任全部推给了你,如今,你可是西南与北府共同的罪人。”   暮子吟的眼神极为认真:“小谢,我相信你。你并不是那等为拢权势不择手段之人。”   “随意,闹由他们闹去吧。”谢倦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暮子吟嘱咐道:“墨都之行,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谢倦礼貌一笑:“多谢暮叔叔。”他将暮子吟茶盏添满:“对了,暮叔叔,还请您留下一个地址,时常与我通信。这里消息闭塞,有些东西寒川不想听,但是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   暮子吟点头:“没有问题,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云顶城。”   谢倦与暮子吟一同吃完早饭,又分享讨论了许多功法方面的造诣。   不知不觉,日上正头,某人才从谢倦的客房里慢悠悠、懒洋洋晃荡出来。   暮子吟故意调笑道:“年轻人,这么缺觉?”   “还不是昨晚上太累了。”贺北将含着蜜意的目光刻意停留在谢倦身上。   谢倦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尴尬。因为暮子吟已经举着手指头戳着贺北教育道:“节制一点。”   很显然,对方已经误会了。   “没什么大问题,总得让他满意。”贺北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自认为很体面。实际上,他心里泛起阵阵苦涩,论真正实质性的那一步,他的经验还停留于上一世新婚之夜的强取豪夺。   “你们小两口非要酸死我这个长辈。”暮子吟感觉自己多余起来。   暮子吟在芜疆又呆了一日,贺北带着他亲自去祭拜了燕燕。他走之前,说明年还会再来。   贺北与谢倦在清笳山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   白日的时光主要用来练剑,除却练剑,便是照顾花草树木、喂饱各种家禽、亦或是钓鱼、看书、逗鸟......等等一系列养老活动。   后来,贺北做了很多小机关,比如自动浇花臂、家禽自动喂食器、亦或是自动铲鸡屎机,为每日必要做的家务省去许多时间。   晚上,两人在睡觉之前还会在床上进行甜蜜双修。   当时,是纯纯十指相扣不穿上衣的那种双修。   不知不觉,两人在清笳山迎来了第一个新年。   去年的除夕之夜,贺北的那句“新年快乐”时常出现在谢倦的噩梦里。因为在梦里,贺北说完那句话,通常会胸口中箭,然后坠落高崖。   所以,这个新年谢倦光展望一下,便会有一些隐隐的担心。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但还是本能的会去害怕。   这个新娘,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过,也不打算草草对待。提前半月开始,两人便开始陆陆续续购置年货。   到大年三十那一天,两人早起来第一件事情便是贴对联。对联是谢倦亲笔写的,红纸墨字,霎是好看。   尤其是——当大红灯笼在大门口高高悬挂,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浓烈起来。不光如此,贺北还做了许多小型花灯,树上、屋梁上,处处挂起,红滋滋、暖融融一片。   谢倦想,光帖对联好像过于单调,当下便亲自动手,用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剪起窗花来。剪好的窗花,精巧好看,花纹繁复,他往每个屋子里都分贴了几个。贺北还调侃:“不如再剪一个喜字,贴在我们床头。”   “那我们新婚之夜贴什么?”谢倦虽然回绝了,但他依然剪了一个象征着平安的福瑞兽,贴在了两人床头中心的木梁上。   贺北拿起红纸剪刀跃跃欲试,胸有成竹地剪了一只小兔子。由于过分抽象写意,谢倦还以为他剪的是剑庄的那只被他时常称道“眉清目秀”的小白狗。   谢倦拿起贺北剪好的小兔子,摇头感叹:“你说你手那么巧,怎么偏偏在剪纸这方面有所欠缺。”   贺北解释:“太完美的人也会有不足之处。”   谢倦:.......   最后,谢倦虽然看不上贺北剪的那只小兔子,但还是将它工工整整夹在了自己最常看的那本书里。   毕竟太丑了,还是不要贴出来丢人现眼,破坏气氛。   午睡过后,谢倦便系好围裙换了一件旧衣裳,钻到厨房里忙碌起来。贺北偶尔打打下手,两人一直忙活到天黑,月挂枝头时才将年夜饭做齐整。   谢倦把三个月前,在院内樟树下埋好的桂花酿挖了一坛出来。贺北高兴坏了,因为在谢倦的督促下,他忌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谢倦下达指令:“只准喝一坛。”   \"好。“贺北乖乖顺从。随后,他指着那道看上去,画风明显与其他饭菜不符的菜肴道:”对了,拂衣,第一口一定要先尝尝我做的这道糖醋素丸!\"虽然这盘菜看上去黑不溜秋品相差了点,但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谢倦斟好酒后,率先举杯,清浅的笑容挂在脸上,如同三月春梨:“寒川,新年快乐。”这次,由他先说出口。   贺北沉浸在谢倦从眼底慢慢流露的温柔情意之中:“新年快乐,希望明年的除夕,我身边坐着的人还是你。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生来复当归,恩爱两不疑。”   两人碰杯,再相视一笑。   月色明亮,晚风清凉,酒不醉人,人已先醉。   贺北那双动情的桃花目里泛着波光涟漪:“拂衣,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与我订亲吗?”   谢倦在想:贺北一天到晚都在问一些什么傻问题,于是他说:“看情况。”   “怎么要看情况,是不是觉得这辈子和我在一起,会腻。”贺北丧下一张脸,眼里的光仿佛都熄灭一般。   谢倦不想再逗他,动了动恻隐之心:“我们相识十年,要腻,早就腻了。”   “好了,快吃菜。”谢倦夹起一枚贺北做的糖醋素丸送入口中,细细嚼过之后,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贺北额角一抽:“好像......是的。”他将信将疑也夹起一枚送入口中,品尝过后:“确实,醋还好像放多了。”   “但是口感还不错,外酥里嫩。作为初学者,已经很不错了。”谢倦不想打击贺北的信心。毕竟镇上妇人曾经传授过他一些驭夫经验:男人要夸,这样他们做事的态度会更加积极。   贺北心满意足一笑:“嘿,下次我一定做好。等我学会做很多很多菜以后,你便能轻松许多,以后便将厨房交给我。”   谢倦点头,觉得妇人的话说的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看某些小可爱要开学了,而我也要开工了,快乐戛然而止.....当然,还是要开开心心迎接新的阶段,大家一起加油! 第120章 许愿   两人吃过年夜饭, 贺北非要神秘兮兮给谢倦一个惊喜,让谢倦独自在屋里等他。   很奇怪,平常谢倦半日见不到贺北都没有任何担心亦或是害怕的情绪。单单这一夜,贺北与他分开不过片刻, 他的内心便产生了一丝焦虑。   或许是去年除夕之夜带给他的阴影太大。贺北被黑蝶箭射中那一刻, 他一个理智至上者, 想都未想,便追随他而去。完全忘记自己的血肉之躯,从高崖掉下去的严重后果。   “拂衣, 好了!”贺北略显欢快的声音从窗外传开。   谢倦走到窗前,探出头去。   “砰”的一声,墨染的苍穹之上,一朵淡蓝色的焰火绚丽绽开。   紧接着第一朵,第二朵, 不同颜色的烟花在谢倦的头顶绽开。   谢倦的表情并未是惊喜, 而是微微睁大眼眸, 流露出一丝恐惧,他盯着头顶那些还未消散完尽的蓝色星火,陷入无措。   贺北察觉到谢倦的表情有所怪异, 他跑到窗前,捧起谢倦略微冰凉的双手,关心道:“没事吧, 拂衣?”   谢倦忽而主动靠进贺北怀中, 张了张唇, 却说不出话来。耳朵贴在贺北的胸膛之上, 他听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才渐渐缓过一些神思。他尽量压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 但声线依然有些颤抖:“以后别放蓝色焰火。”   “好。是我疏忽了,当时买的时候特意与老板说过不要蓝色的,谁知道还是混了进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对。”贺北也没想到好巧不巧偏偏第一个焰火就是蓝色的。蓝色焰火对于剑庄每个弟子来说,都不是太好的预兆,也承载着许许多多不好的回忆。   谢倦也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这么大,只听到贺北在不断用温言软语去哄他,甚至觉得更加委屈了,眼角都有些微微泛红。   贺北自然是愈发心疼,愈发自责起来。“是我不对,乖,那咱么不看了,我来捂上你的眼睛和耳朵。”   贺北伸手去捂谢倦的眼睛,谢倦偏过头却道:“那焰火岂不是白放了,应该挺贵的吧。”他努力抬眸看了两眼,却觉得心脏被焰火的炸裂声震的厉害。   “千金难买你一笑,更何况,你都快哭了,我也没买到你的笑,这才叫做不值。”贺北很少见谢倦主动示弱的一面,心绪早就被他那双蕴含着一汪波动着潋滟、春水般的瞳眸所软化。他从袖中掏出一缎手帕,将谢倦的双眼遮盖了起来。   月色溶溶下,被蒙住双眼的谢倦满脸清冷之色,唯独鼻梁上的那颗红痣却愈显浓艳。   只叫贺北心动不止。   焰火是贺北提前布置好的,只要点燃第一根火线便能一直燃放下去,此时也无法制止。他想,或许干点别的能转移谢倦的注意力。   于是,他轻拍着谢倦的后背,低头吻上了谢倦的额头。几番轻点碰触之手,又顺着额头往下,掠过眼上的轻纱,唇上的热度让谢倦的眼睫不住轻颤。   贺北吻在谢倦鼻梁上的那颗红痣,作细细停留,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让谢倦浑身都热了起来。   爱抚与拥抱,是安慰恋人最好的方式。   谢倦的呼吸微微透着急促,他眼眶的红晕余热未散。这一次,他主动抬首一吻落在少年的薄唇之上。   贺北并不知道自己在疯狂心动的同时,谢倦的心跳并不比他慢。   谢倦的吻温柔而缱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像是一场润物无声的天街小雨,润湿贺北藏满爱意的心事。谢倦想让自己觉得眼前的少年是无比鲜活的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并且与他密切不可分割。   一共三十多束焰火全部燃放完毕。   谢倦与贺北隔着一窗吻得难舍难分。轻纱下,谢倦微张的眼眸也被染上朦胧欲色。   另二人没想到的是,清笳山对面的山上有座山寺,焰火一结束,山寺里的宴岁钟声刚刚敲响。   穿透力极强的钟鸣稳落回荡在两山之间,似有能够引起灵魂共鸣的力量,贺北与谢倦的内心都在顷刻间变得沉静无比。   他们对眼互看着互通心意的彼此,都露出了幸福一笑。   贺北提议:“拂衣,许个新年愿望吧。听说对着新岁的午夜钟声许愿最灵。”   “嗯。”谢倦点头,他极为珍重的双手合一做祈祷状,闭上眼睛,愿望说许就许。   贺北学着谢倦模样,也飞快地许了一个愿望。   上一世,年少时的他每年的新年愿望无非就是有许许多多花不完的钱,或者师父师兄师弟平安喜乐。再后来,他当上魔尊以后,新年愿望就变成了——“想害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你许了什么愿望?”贺北偷偷睁开一只眼眸,斜斜看向还在认真许愿的谢倦。   他啧啧两声:“许这么久,拂衣很贪心。”   谢倦没有理会贺北,直至钟声停止才睁开眼睛。   谢倦缓缓睁开的眼眸似乎氤氲着一层雾气,他将目光停留在贺北身上:“许愿要虔诚才会灵,我只许了一个愿望,但默念了很多遍而已。”   贺北好奇道:“什么愿望值得你许这么多遍?”   谢倦拒绝公开:“说出来就不灵了。”   “唔,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愿望?”贺北眯起眼眸一笑,谢倦一看他的戏谑的眼神便知他没许什么正经愿望。   谢倦想猜的兴致缺缺:“不用猜我也知道。”   贺北故作恍然:“原来我们已经心有灵犀到这种地步?那......你愿意吗?”   谢倦的颊面上立即浮上一层红晕,他别过脸去:“什么愿意不愿意,这种事情不需要商量吧......”   “这么说你同意了?拂衣......”贺北高兴地一把将谢倦拥入怀里。   谢倦片刻没有言语,随后,他回避过目光,虽是冷着一张脸,却是默默点了点头。   贺北欣喜若狂。   “这么说来,拂衣,你真的愿意明年与我成婚?明年我便二十岁了,按理中州十六岁便该娶亲,我已经算是晚婚。”   听罢贺北突然的解释,谢倦的神情微变,他将眼眸冷冷一挑:“这就是你的新年愿望?我们不是早就已经订亲,成亲是迟早的事情,你还怕我反悔?呵,你晚婚,岂不是更加晚婚。”   贺北抱着谢倦在他额发上一吻:“当然怕了,实在太想看你凤冠霞帔嫁给我的模样,一定终身难忘。”虽然上一世他已经见过一次,但他希望看到谢倦嫁给他时是开心幸福的面容。   “嗯。”谢倦低眸一笑,长睫之下掩着甜蜜之色。   “拂衣,怎么,你猜的和我想的好像不一样?”贺北玩味地看向谢倦。   谢倦轻咳两声:“什么不一样,除了这种愿望,你也想不出其他的。”他回过头去,掩住脸上的心虚之意。   贺北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沐浴更衣睡觉觉吧。记得往年我们师兄弟三个还得陪师父一起守岁,今年终于可以早睡了。”   说到此处,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念起静莲与祁年。   谢倦道:“师父说今年会抽空来看我们。”   “正好,不如就等那个时候,我们好把婚事给办了。”贺北觉得此安排甚是妙。   谢倦稍有顾虑:“师父若是知道我们私下偷偷订亲,定会吓坏了。”   贺北抬腿轻松翻过跟前的窗台直接进了屋:“你以为师父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思?就连宋流萤都看的出来,除了年年脑子笨点.....”   谢倦道:“那你爹那边呢,你爹会同意你娶我吗?据我所知。我现在可是西南的公敌。”   贺北道:“我爹不瞎。他好歹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知根知底,断不会去信那些没有根据的谣言。”   谢倦神色一暗:“嗯,主要我是个男人,你爹定然想让你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妻。”   贺北凑到谢倦耳畔:“论贤,谁比得上我们拂衣。再说,什么男人女人,你若不是个人我都喜欢!我看中的人一定就是最好的,别胡思乱想了,宝贝。”   谢倦笑着摇了摇头,贺北总有办法能让他打消所有顾虑。   两人沐浴过后,躺在床上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儿天,最后,互相依偎着睡去。   第二日,贺北与谢倦早早穿好新衣,带了一些贺礼,准备下山去走访一些这半年来在芜疆结实的好友。   紫极镇上的镇民大多对他们二人都已眼熟。招灵节时,那位向谢倦大胆求爱的姑娘叫阿穗,如今也成了好友。   阿穗一家非常热情接待了二人。在他们眼里,贺北与谢倦是人世间再恩爱不过的一对未婚夫夫。   阿穗一听贺北想要办婚礼的念头,立即翻了几下黄历,而后兴冲冲道:“五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宜嫁娶。你们不会要在清笳山上大办吧?这正常人谁能过得去。”   贺北笑着解释:“到时候宴席肯定是要在山下办的,只不过洞房是在清笳山上。”   阿穗磕着瓜子神秘一笑:“啧啧,小年轻,就是玩的花。还怕我们闹洞房不成?”   谢倦在旁听着这些对话已经脸红心跳,还要佯装镇定。   阿穗道:“我从未见过你们有亲友来拜访过,到时候,他们会来吗?”   贺北将谢倦的手握起,颇为郑重道:“到时候,会来几个亲友。”贺北知道,谢倦一定希望师父、师弟能亲眼见证他的婚事。   “我们的婚事不是儿戏,定然会让拂衣满意。” 第121章 懒病   云顶城是岚洲十城里最特别的一座城。   之所以特别, 是因为它将城邸建立在一座高山之上,故也被世人称作云中之城。   自从云顶之巅换了新的门主,新门主便随着右护法搬离云顶城,自立门户。而云顶城则全权由暮子吟坐镇。   新年过后, 云顶之巅将分家的消息彻底公知于天下, 岚洲十城成为岚洲六城, 改名换新为天启门。   连绵崇高的青山间云雾缭绕,千变万幻,颇有天上仙境之意。白鹤清鸣穿梭与其中, 又忽见楼台高阁,蔓延着袅袅人间烟火气息,这便是云顶城。   “暮门主,芜疆来信。”暮子吟的亲信携着两封密信而来。   暮子吟落笔停墨,抬手接过来自芜疆的两封书信。   “哼, 这两个人, 有意思。”暮子吟轻笑一声, 将最上面那封信件缓缓拆开。“明明都问的是同一些事情,偏偏要互相背着对方与我通信。”   刚拆开的这封信件的字迹公整,字体清逸俊秀, 颇有风骨。信件开头的内容很有礼貌,问他身体是否安常,问门派事务是否安好。后面才逐渐道明来意, 问起近来江湖的风向, 以及西南、北府的近况。   暮子吟详细写下回信之后, 又拆开另外一封。   另外一封的字体说好不好, 说坏不坏。洒脱随意地要命, 仿佛单从一撇一捺, 就能体会到那人写时的心境。   信的内容开头也不正经:“舅舅,上次寄来的糕点很好吃,下次能不呢再多寄一些?还有,最近缺一些金银类的材料,越多越好。还有,银溯......”信件还未看完,从门外便徐徐走进一抹银灰色的身影。   “门主。”银溯上前来,缓缓行一礼。   暮子吟点头,抬眸,目光一厉,他道:“近来,走私金沙那批货源查清楚没有?”   银溯道:“查清楚了,是暮娇那边做的手脚。这批货本是运往西南的,谁知被黑骑拦截下来,将路线篡改到金沙,但还是以银家的名义。到金沙以后,又冒充我们的人与金沙那边进行了交易。”   暮子吟稍一思索,道:“即是如此,那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将剩下几批要走货的原本路线偷偷改动一下,再透些风声给他们,咱们要抓便来个现行。”   银溯道:“遵命。”   “嗯,辛苦你了,小溯。此事办完,功勋方面的奖赏双倍。”暮子吟微微一笑。   银溯那双情绪向来寡淡的褐眸之中闪过一抹惊喜:“多谢门主,下属定当尽心尽力。”   暮子吟低眸喝茶,沉吟道:“嗯,顺便把你哥哥喊来。最近门中有一些简单事宜要交代他处理,虽是琐事,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锻炼。”   银溯恭敬又行一礼:“好。下属先替他谢过,幸得门主赏识。”   银溯退下没多久,银辰便出现了。   两年过去,银辰整个人可谓脱胎换骨。原先酒肉堆积的赘肉全部变成精瘦的肌肉,两颊消瘦,眼窝深陷,比之前要英俊许多,青涩不再、浮躁的心性收敛不见,气质沉淀下来,带着一丝冷郁。   反观银溯,他自从当上惟城城主,成为暮子吟的贴心干将,整个人意气风发,之前过于凛然的眉眼都多了几分张扬的神采。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任人欺凌的病秧子。   两个人仿佛被置换了魂灵一般。   银辰在天启门资质低,见暮子吟本需要行跪礼,但暮子吟从不需要他来行跪礼。   暮子吟这些年待他如长兄,即便是被关在秘牢,暮子吟每三日便会派人带一些好的吃食来看望他。每隔一月,暮子吟还会亲自来看望他,不光与他交流心事,还教他练功。   “小辰,让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暮子吟朝银辰挥挥手,示意他到身边来。   银辰紧绷的面色一缓,道:“门主,你猜的没有错,弟弟与金沙一直有密切往来。我亲眼看到弟弟的心腹与金沙有一些密信往来......密信的内容我暂时无法识别......”银辰伏在暮子吟耳边小声说了下去。   “你信我吗,暮叔叔?但是具体证据我还没有拿到.....是我身手还不够好。”   暮子吟微笑着抚了抚银辰的头:“我信你。”   得到暮子吟的肯定,银辰心上一暖。   暮子吟关切道:“总之要注意安全,量力而行。如果遇到危险,记得吹响玉哨,自有天启门的人来帮你。”   银辰顿时又觉得有些失落:“暮叔叔......我已经长大了,你这样保护我,我每次完成任务后都很没有成就感。”   “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独自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不都一次都没有吹响过玉哨么?”暮子吟一双碧瞳犹若世间含有的翡玉,让银辰对上的瞬间就失神。   “为了奖励小辰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今晚暮叔叔带你去玉遥阁吃好吃的。”   银辰前一刻还低落的心情霎时又雀跃起来,笑容再也掩盖不住。   他只有在暮子吟面前,尚且能找回从前的一点孩子心性。自从被送入秘牢之后,他与银溯也算是互不相欠。他曾对这个弟弟心存希望,只是被关的两年以来,银溯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他,就连从秘牢保释出来都是暮子吟的主意,只是暮子吟为了保护他的面子,对外宣称是银溯念在兄弟手足来跪求他的。   银辰退下之后,暮子吟开始写回信。   他最确定的一件事是,贺北的想法是正确的,亲近银辰是没错的。银辰的心性单纯,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在天启门,像银溯一样聪慧的大有人在,但银溯始终是不可控的。   —   新的一年,贺北过了一两月的懒散日子。   他终于明白犯春困这个道理是真理。   每日,贺北睡到午时才磨蹭着要起床,待他洗漱完毕,穿戴好衣冠,就会发现——谢倦已经完成了他接下来半天要完成的事情。   比如练剑、修习心法、喂兔子、看护花草、做午饭等一系列繁杂日常。   谢倦之所以纵容他,是因为元宵节的时候又犯了一次病,半夜疼的厉害,差点昏死过去。   之后,贺北好好休养了几天,在谢倦的悉心照料下,过了几天大少爷的生活,结果养出一身懒病。   尽管谢倦实在看不惯某人睡到午时、醒来张口就能吃到午饭、然后吃饱午饭以后再倒头就睡的颓废生活。但偏偏贺北这个样子,内力依然保持着常人无法超越的进步速度。   这样的人,谢倦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嫉妒呀。   谢倦几次要贺北早起陪他下山,贺北都没能起来。   于是,谢倦便选择一人下山。   他下山的目的很简单,拿着他提前一晚打包的草药去给阿穗家里送去。   阿穗家里有个年迈的父亲,重病卧床多年,需要大量珍稀的药物来续命。谢倦每隔一些时日都会亲自下山跑一趟,为阿穗的父亲过去送药。   阿穗有个表哥,叫阿宇。在阿穗家开的药堂里坐镇,很有医学天赋,还擅长下蛊。   谢倦自幼便对医术十分有兴趣,他每次到阿穗家都会与阿宇聊得很投机。   于是贺北发现谢倦下山的频率越来越多,中午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迟。每次回来呢,身上总是会带着各种奇异的药香,问他为何,他只说在阿穗家待着久了一些。   直到贺北突然想起,阿穗好像有个表哥,英俊潇洒还是个医药小天才。   次日清晨,鸡刚叫贺北就醒了,比谢倦还要早起半个时辰。   谢倦发现贺北特意束戴了发冠、且用上了比平日味道强上十倍的香熏。他就知道,贺北总算是发现他不对劲了。   贺北跟着谢倦下了山,来到阿穗家。   果然,贺北一眼就看到阿穗的表哥在药堂门口舔着一张笑脸迎着谢倦而来。   看到谢倦以后,还特意眨眼说:“谢哥哥,今早上家里做了荷叶糯米鸡,来的正是时候。”   “那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贺北从眉宇间凝起一抹冷气,想找事的气焰嚣涨起来。   谁知阿宇笑道:“贺哥哥,你是稀客,来的更是时候!”   伸手不打笑脸人,贺北也就把气暂时憋了回去。   吃早饭时还算是其乐融融,在贺北的观察下,阿宇与谢倦好像也没有太多亲密的互动。   吃过早饭以后,阿宇却把谢倦单独叫到了药堂里的藏药室。   贺北自然不会让谢倦与别的男人独处,紧跟着谢倦而去。然后他一直旁听下来,两人果然实在讨论医术方面的问题。   但贺北心眼不大。   “拂衣,你学这些做什么,之前陆师叔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勤学好问。”   谢倦冷哼一声:“之前在陆师叔在的时候,我也没少问过,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贺北一生要强:“那以后我们一起学?”   谢倦眼眸一挑:“你不是一看医书就头疼?”   贺北伏到谢倦耳边,低声道:“那得看是哪种看法,如果是抱着你看,我肯定不头疼。”   谢倦脸色微变,轻咳两声:“好了,别闹。我们在谈正经的,不过你也别走,毕竟此事与你有关。 ”   阿宇用力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贺哥哥,见你一面不容易。”   贺北“嗯?”了一声,他有些看不懂二人。   “寒川,来,把衣服脱了。”谢倦走到贺北身前,不经他同意便开始解他的腰带。   操作熟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发现自家老婆不对劲了。 第122章 解毒   谢倦将贺北上半身的衣物尽数褪掉。   阿宇满目讶然, 惊立在原地。他只是听谢倦说贺北受过很严重的伤,却没想过这个伤的伤口看上去竟然如此骇人。   以心脏前的血肉为中心一点并四处扩散的伤疤犹如一朵盛放的黑色花朵,美丽又诡异。   “这样的伤疤我还是第一次见。既已修养半年还会复发,恐是内外兼伤。”阿宇的神色凝重起来, 他忽而询问道:“是什么样的武器造成此伤的?”   贺北从右手的手腕上摘下一只黑色手钏, 他握手中轻旋几下看似是在把玩, 只听咔嚓一声,黑色手钏变幻成本来的形态,一股森寒之气爆发在三人面前。   黑蝶箭的最终形态更似一柄纤细的短剑, 尾端伫立的两朵黑蝶,花纹斑斓奇异,刻画的振翅神态颇有一股破茧重生、向死而生的意味。   阿宇搓搓下巴,似乎若有所思:“这东西可以容我看看么?”   “嗯,当心, 它的尖端十分锋利。”贺北将黑蝶箭横置于阿宇掌心。   阿宇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低头去轻嗅“它”, 片刻后, 他道:“它的味道让我觉得很熟悉。”   黑蝶箭本身确有一股异香,就连贺北这个“阅香无数”的人都无法说清楚它的具体味道。那是一股张扬、令人闻之都能在心中为之悸动的妖异之香。   “稍等我片刻。”阿宇将黑蝶箭放置在桌上。转身走到药柜前,目光快速扫过一排排齐整写着药名的小屉。他从中凭直觉, 挑选了三四中药材。   他将自己选中的药材摊放在桌面上。这些药材看上去像是一节节黑色的藤木,长短不一,形态看似相同, 名称却都不一样。   “你这样的伤疤, 其实我身上也有, 只不是缩小版的。”说罢, 阿宇将掌心摊开, 只见他手部的肌肤深浅不一分布着许多疤痕。这些伤痕都是他上山采药时所致, 有些花草树木带刺,采摘时他难免会受伤。   “芜疆几乎没有我不曾见过的药材。你这柄短剑的气味我似曾相识。它的材质像是某种坚不可摧的藤木。”阿宇一边说一边从桌案上堆积起来的藤木与黑蝶箭细细比对、精心挑选起来。   少时,阿宇紧皱的眉头舒展,惊喜一笑。   “找到了,是它,鬼藤木。”阿宇从桌案上拿起一小节十指长、铜钱宽窄、形状笔直的黑色藤木。“这玩意儿湿水会长出倒刺,小时候被扎过一次,反反复复怎么都好不了,后来我爹爹挑开伤口一看,这毒刺都长进肉里了。”   谢倦这才明白制作黑蝶箭材质的来源竟是如此,并非传说中那般神秘,只是被有心之人遮掩了一个“仙物”的幌子。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理那些毒刺的?”   阿宇解释道:“这些毒刺若是使用寻常手段处理,必定伤及皮肉,还会流血不止,疼痛难耐。我用的是咱们芜疆的办法。”   贺北立刻醒悟阿宇所说的“芜疆的办法”是什么。他嘴角一勾,笑道:“下蛊?”   阿宇点头:“不错。”   “并不难办,只是过程会稍稍有些痛苦,但是比直接破开皮肉去将毒刺取出好受一些,更何况,你的受伤面积这么大,也只能用这个办法——让蛊虫进入你的体内,将这些还在蔓延生长的毒刺蚕食而尽。”   谢倦担忧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宇摆摆手:“不会的,你放心,下蛊对于你们中洲人来说好像是一种邪术。但对于我们芜疆人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什么头痛发热,疑难杂症下个蛊立即见效。贺哥哥,你且等着,待我研究研究,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这样的伤.....任重而道远,马虎不得。”   谢倦微微一笑:“多谢你,阿宇。”   小宇挠挠头,低眸羞涩一笑 ”不客气,你帮我大伯无偿送了这么多次药材,我帮你都是应该的。再说了,谢哥哥此时笑起来这么好看,跟昙花一现似的,值了值了。”   贺北神色一敛,“轻咳”两声:“行了,即使如此,那就劳烦小兄弟费心,若真能医好我这伤病,报酬自然少不了,笑什么的就不必了。”说罢,他揽着谢倦的肩,把谢倦的脸扭转成面朝自己的方向。   谢倦瞧着某位小心眼的人,道:“还劳烦您这些时日不要老想着贪睡,多抽空与我下山,来找阿宇看诊。”   贺北用手指头勾勾谢倦的下巴,轻笑道:“好,都听你的。原来你这些时日为了我跑了这么多回,辛苦你了,宝贝。”   阿宇瞧见贺北对谢倦做出如此轻佻的举动与言语,但他这般正经的人物居然完全不生气,眉梢甚至还挂上了一抹笑意,他在内心哀嚎几声,默默感叹天有不公。   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就要嫁人了!   —   在阿宇费时三月的辛苦努力下,他为贺北单独培育的蛊虫已经可以正式种入贺北体内。   起初几日,贺北在夜间都难以入睡。凡是伤口涉及之处,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蚕食自己的血肉,奇痒难耐。   但阿宇已经尽力了,能让贺北感受到的只是“痒”,并非痛。   贺北让谢倦将他的双手用铁锁捆起,以免他在睡梦中忍不住去挠。   贺北的伤口在下蛊的过程中会重新褪痂,生长皮肉。此时正值最酷热的时期,谢倦生怕贺北的伤口发炎、流脓,雪上加霜。于是,每日都冒险去清笳山阴凉见不到日光的洞府之中,寻找结在岩石上冰块。带回来,为贺北冰敷在伤口之上。   这些洞府里面蛇虫一堆。谢倦每次出来,即便带了能够趋避蚊虫的药囊,但胳膊、腿上还是会被咬上一堆红肿的小包。   贺北心疼地不得了,让谢倦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但是他的话谢倦根本不听,谢倦只道:“你的伤要紧,蚊虫咬的小包而已,几天便消了。”   夜里,贺北难受睡不着的时候谢倦也不睡,他就静静坐在床榻,将贺北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拿着一把折扇为贺北扇着凉风,一扇就是半宿。第二日,待他醒来,胳膊都已酸麻。   贺北想,有谢倦在身边,纵使有再多千难万险,在他的陪伴下都会化作温软绵延的春水。   小时候,贺北无论大病小病都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照看他的人,永远都是谢倦。   度过最难挨的七日,贺北的伤势终于迎来了起效。   那些黑色的伤痂褪下,露出的是一层薄薄、半透明正在迅速愈合生长的皮肉。伤口不再奇痒难耐,没有一丝疼痛之意。   贺北就像是破茧的蝶,获得新生。   谢倦看到贺北的神采恢复成以前那般,也不再喊痒,心情大好,说要给贺北做桂花芋头汤喝。   “过来,先别急着做汤。”贺北斜坐在榻上,目光含笑,朝谢倦招手。他指着自己身前那块“地”,说:“拂衣,上床来。”   “做什么?”谢倦十分警惕地看向贺北。   贺北坐起身来,言:“过来你就知道。”   “把衣服脱了。”贺北将刚走到塌前的谢倦一把拉坐到身前。   谢倦看着迫不及待脱他外袍的贺北,冷笑一声:“白日宣淫?”   贺北凑到谢倦耳边,音色低沉,含着一丝玩味:“即便如此,你不也没有拒绝?”   谢倦神色镇定:“芋头汤和巴掌你选一个吃。”   贺北语气一软:“哎呀,拂衣,别乱想。我是想给你上药。”   “上药?”谢倦仔细想想,自己身上好像也没有伤。   “你看看,自己身上多少蚊子包,我给你涂一些消肿的药膏,消得快一些。“贺北一边说一边将谢倦的袖子挽起,又从床头的柜台上拿过一盒药膏,准备给他好好“上药”。   药膏只是普通的药膏,有清凉止痒之效。   贺北用指腹捻上一小抹乳白色的药膏,少量多次地均匀涂抹在那一枚枚红肿的小包上面,涂完了还不忘凑上去用嘴吹一吹、好像这是一门玄学,吹两下好得更快似的。   阳光透过窗前的纱帐映射进来,为少年脸部锋利的线条勾勒上一层温润的金泽。   谢倦望着神色极其认真的贺北,心上宛若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他想,原来爱不必轰烈快意,细水长流更值得回味。   贺北耐心涂完谢倦的两只胳膊,又去查看他身体其他部位。他喃喃道:“脖子上也有......拂衣的脖颈纤细玉白,蚊子还真会挑地方咬。”   谢倦哼了一声:“这个不是蚊子包。这个是狗啃的。”   贺北用手指抚上去,发现是平的,顿时明白了。   贺北笑着道:“什么狗,啃的这么好看?“他大逆不道地凑过去,又在谢倦的锁骨边轻轻咬一口,道:“汪!”   谢倦骂道:“无赖。”虽然骂归骂,自己的颊面上却浮起嫣粉一片,似春桃之色。唇角挂着羞然的笑意。   谢倦胸前衣衫半开,贺北只瞥一眼,便能心猿意马。在他眼中,那好似北府城中名贵似金、灿似银雪的云宣,让他忍不住在上面肆意挥墨几笔。   他决意先浅尝,用手指轻轻捻过,触感细腻如玉。   随即,谢倦仰头轻哼一声。因为少年已经伏在他的肩头,张唇咬了上去。   咬的并不温柔,带着一丝狩猎成功的狠意。   谢倦的右手攀上贺北的臂膀,五指用力一抓,似是在报复贺北方才嘴下没有轻重。   这无疑勾起了贺北愈发强烈的征服之意,故在谢倦耳边低低道:“突然觉得,白日宣淫也不错。”   谢倦摇了摇头,似是不同意。但贺北的左手已经伸到他脑后,将他的发簪拔掉。浓密柔软的青丝如雾倾泻而下,垂落在腰间。贺北将一缕发丝勾在指尖绕缠几圈,放在鼻尖轻嗅,目光与语气变得痴醉起来:”好香。“紧接着,他低首将吻落在谢倦的额发上。   谢倦眉宇间的寒色被这一吻化开,眼尾感染上一抹绯色。贺北看着便知,他的神又情动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今天真的不行。”谢倦的语气坚决。但是少年已经如狼似虎扑上来,将他接下的要解释的话都堵了回去。 第123章 犒劳   贺北当然知道谢倦为何说不可。   或许是阿宇所说的医嘱:下蛊期间不可行情事。然而谢倦认为的情事与阿宇所说的那种截然不同。   薄丝而制的外袍顺着谢倦的肩头在贺北的撕扯间滑落, 他将头微仰,长颈似玉,眼眸半阖,金棕色的瞳仁浸润着日光, 宛若融化的甜腻枫糖, 他的长睫轻颤, 在贺北伏低在他身前的几番撩拨之下,从鼻腔间难以忍耐的发出一声闷哼。   谢倦按在贺北肩头上的手狠狠一抓,似是在警告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有些过分。他摇摇头, 用尚存的理智制止道:“不可。”   但贺北权当没听到。   谢倦的柳色衣带已经被他摘掉。下一刻,谢倦的眼前一黑,   贺北知道谢倦眼睛不能直视强光,所以他方才试图伸手去拉窗前的纱帐时,却发现够不到。他又懒得起身去拉, 怕谢倦趁机逃走, 于是他索性将从谢倦身上刚解下的腰带贴在谢倦的眼前, 绕到脑后,随手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这样的谢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刚打包好的礼物,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占有、品味。   “阿宇的话你这便忘记了?”谢倦语气严肃。   “今日只让你来舒服, 我想好好犒劳你。”贺北在谢倦耳边带着气声轻笑一下,故意拖长的尾音与吞吐的热气将谢倦的耳垂撩红。   贺北张嘴轻轻吮含几下,谢倦耳垂的温度变得炙手可烫, 一层诱人的绯色从耳尖蔓延至脖颈前一大片, 好像是被日光烤红过的痕迹。   贺北轻轻将吻落在谢倦鼻梁的红痣之上, 细细摩挲。在顺着含上谢倦的唇, 投入一个深吻。   谢倦陷落在贺北攻陷城池般的猛烈深吻之中, 身体渐渐失去支撑力, 软软依靠在身后的木柜上。呼吸变得仓皇乱意,手指重重插进贺北的发丝之中,来缓解自己过于因为紧张而颤声的颤栗。   谢倦的唇像是刚好成熟,即可采撷的饱满红樱。   他眼角渗出的泪珠透过蒙眼的腰带缓缓划落至少颊边,贺北用指腹狠狠捻过那颗泪珠,留下一小节粉红的指印,像是一朵覆雪的梅瓣。   在贺北的兴起挥墨下,谢倦这张白卷被他勾勒出一幅狼藉残红的景致。   谢倦渐渐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些日子他因为贺北的病情确实很累,不如此时便放下心结,把自己全然交给贺北,来享受这场八月开头的第一场情事。   贺北为他的神祗低下头颅。   这对于谢倦来说,仿佛打开新天地的大门。   他前一刻还在讶于这些,须臾后,便被比日光强烈百倍的热意冲袭头脑,一时间不知所措。   在少年的爱护下,一半克制一半沉沦。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之声,一对山雀紧挨排坐在窗前一颗凤语树的枝桠上,叫嚣着夏日炎炎,誓要与蝉比个高下,看谁更聒噪。   热意无比的风浪席卷而来,最终,神也会在失去理智的放浪形骸中,掌舵的舟船狠狠撞上礁岸。   蝉的嘶鸣长而久,在盛夏中孜孜不倦。   贺北轻咳几声,舌尖轻卷温泽,抬首对爱人微微一笑。幸福如他,爱人且被爱。   结束之后,谢倦是惊恐失措的。他迟迟不敢摘下蒙在眼上的腰带,他不敢面对贺北。这是他最失控的一次,他完全将自己的不堪、世俗的欲望、暴露在他最心爱的人面前。   从前的自己便像是一个紧闭的大门,他用许多道德来约束自己。但贺北拉着他,告诉他,不问前路,只需当下快意。但贺北不是道德的另外一面,他是骄阳,为他的生命带来无数四盛的光芒。   贺北把谢倦抱在怀里,替他清理干净。而后,对他道:”芋头汤我已经会做了,不如今天来鉴定一下我的手艺?“   谢倦点点头,他懒懒靠坐在叠落起的锦被上,伸伸手,说:“想喝茶,凉的,银尖茶。”   “好,不过,先叫声相公听听?”贺北愿意满足谢倦所有要求,   上一世,清笳山,他在夙漓宫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如今,他倒是甘愿为眼前这个男人做任何一切琐事。   内心还时分享受。   谢倦顶着一副休整已好的清冷神色,淡淡道:“那我不喝了。”   贺北失望道:“早晚都要叫,不能提前熟悉一下?”   “以后也不会叫。”谢倦微微一笑。   贺北也不服输:“以后想办法会让你叫。”   谢倦哼了一声,低头系起自己的腰带。虽然这会儿懒得动弹,但是想起后院晾晒的药草该收了。   贺北推开屋门,准备先去打一些井水。谁知他在开门的一瞬,僵立在原地。   这辈子都没此般无语过。   院子正中央,站了一人,身姿高大挺拔,背着一把古朴的铜色宽剑,光是站在那里,就有雄峙于天地间的气势。黑衣黑箬笠,一张黑纱遮住脸庞,炎炎夏日一身黑,贺北都觉得他要被烤得冒烟了。   事实上,此人确实气得要冒烟了。   贺北挠挠皱起的眉心,满脸尴尬。迅速整理下心情后,他撑起一个还微笑,道:“爹,我没看错吧。”   “快进屋里坐着,你什么时候来的?”贺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许久未见面的亲爹相处。   贺岸懒得说,他总不能说:在听到贺北那句“叫声相公听听”时候来的。他一介君子,动手不动口,曳开大步走上前,抬起手掌朝贺北的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尽管贺北已经预判到自己要挨巴掌,却没有躲。因为他知道贺岸心里憋着一股气,若是不发泄出来,他待会定然会吃更多苦头。   谢倦听到院内的动作。迅速跳下床来,走出门来到贺北身旁。他随时惊讶,表面依然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十分恭敬地卑腰,对贺岸行了一礼,恭敬道:“贺宗师,好久不见,晚辈有礼。”   “爹,来这边坐吧,这里凉快。”在挨了一巴掌之手,贺北吞咽了一下口腔里的血腥之意,示意贺岸做到一边的凉亭里。   贺岸冷哼一声,两人谁都没理。径自走到凉亭之中。   凉亭的石桌上有早上时候泡好的凉茶,贺岸为自己倒了一杯,而后掀掉黑纱,铁青着一张脸,闷喝了两口。   可能觉得不够解渴,贺岸直接捧起茶壶来喝。   “假死?长本事了。若不是风满楼与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活着。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混账东西!“贺岸越说越气,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面。原本光洁无暇的石桌面愣是裂开十几条细缝,可见贺岸还是克制着自我,否则石桌早就粉身碎骨,化成一堆废石。   ”爹,热不热?“贺北没有正面回应贺岸的话,而是一副讨好的笑容,走上前去,欲要替贺岸摘掉箬笠。   贺岸把贺北刚碰上自己箬笠的手打掉,横眉一挑:“我自己来。”   贺岸将箬笠摘掉,并将箬笠当成扇子大力挥扇起来。   贺北惊立在原地。   贺岸今年四十五岁,有白发十分正常。一年前见他,他的发还是黑白参半,而现下,贺岸却是满头银发,没有一根黑色发丝的存在。   贺北迎头就是没心没肺的一句:“爹,您不会也有芜疆血统吧?”   贺岸怒瞪贺北一眼,一脚朝贺北的大腿根踹了过去。   一头白发并不是因为他有芜疆血统,而是他在西南听说贺北身中黑蝶箭,掉落鹤望峰生死未卜后,一夜白了头。   “爹,差点踹到我命根子。”贺北揉揉被他踹的酸痛的大腿根。   贺岸冷哼一声:“踹就踹了,你也不打算用它给我传宗接代。”   这下,谢倦的处境也变得愈发尴尬起来。他默默拿起被贺岸一口喝光的茶壶,准备给里面再添点水。   贺岸用命令的口气指着贺北道:“把衣服脱了。”   贺北乖乖脱掉外衣,胸前一大片正在痊愈,看上去却依旧骇人的伤口呈现在贺岸面前。即便他皮肉新生的速度已经异于常人,但在贺岸瞧过以后,脸色黑了又黑,甚至觉得胸口堵塞着几团棉絮,有些喘不过气来。   ”疼不疼?“贺岸觉得自己问得是废话,但是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到底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有保护好儿子。   贺北神色轻松:”不疼的,爹,都快好了。我多惜命阿,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用假死这一招的。“   贺岸的口气渐渐缓和下来:”嗯。以后,若还是把我当成你爹,便不要事事一意孤行。到时候都没人给你收尸。我将来下了阴曹地府,你娘定然不会放过我。“说罢,他快速扫了一眼贺北肩上几处颇为明显的抓痕,心中的情绪又不禁复杂起来。   方才,进这小院的时候,贺岸便着实一惊。他有十几年再没来过此处,没想被贺北与谢倦二人打理的如此......像一个家。温馨雅致的庭院,在这深山里竟都能偶遇江南风情。   从生活痕迹来看,两人的日子俨然过得有滋有味。   贺岸环顾四周,忽而一笑,问贺北:”你就打算在这里苟且过一辈子?“   贺北耸耸肩:”不然呢,至少快活,自由。“   要是按以往,贺北说出如此”没出息“的言论,贺岸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此时,贺岸却是道:”在这里,最起码你能安生活着,让我少操心,我好死得慢一些。“   贺北了解,贺岸能说出此言,定然是心疼他的。   ”如今西南,人人都道我贺岸生了个好儿,还不算废物。告诉我北府通敌这一关键情报,否则战事也不会早早结束。“北府通敌之事贺岸早有怀疑,却迟迟没有直接证据,再加上起初对北府的信任,一直没有彻底去清查。贺北将晋芳寄往金沙的书信转寄给他时,才知道自己养虎为患。   西南战事一稳,贺岸便连夜往芜疆赶了过来。贺北的行踪是他偷偷截留暮子吟的信件才得知的。   贺北道:”北府的恶总要大白于天下。“   贺岸一连串的疑问吐露过来:”所以你假死偷偷潜入北府,就是为了套取这个情报?你是如何提前知道北府通敌的?“   贺北忽而将目光瞥向谢倦,眼神温柔,微笑道:“是师兄,可君总是刻意接近他,他无意发现这个秘密便告诉了我,与我一同密谋了假死。他说,西南人民不能白白牺牲,为阻止更多的牺牲,便有必要自我牺牲一下。”   谢倦修长白皙的五指正在竹筒里抓茶叶,听到此番话,不免动作一顿。   很显然,贺北正在扯谎。他根本不知道可君的计划,贺北假死的事情也不曾与他提前商量过,贺北这么说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扭转更正他此时在贺岸心中的形象。   毕竟江湖如今风言风语,将他魔化成为野心勃勃、欲要复国的危险人物。西南对他多有记恨,若是能在贺岸这里为他多说上几句,就相当于在整个西南面前为他洗白。   贺岸冷冷道:“拂衣怕不是被你强行脱下水的吧?”   谢倦在长辈面前一向能言,此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贺北看了谢倦一眼,用温柔的眼神安抚他略微不安的情绪。   ”我一个人做这些事情是有些困难,只能找一个聪明的人来配合我。“贺北说罢,嘿嘿嘿傻笑起来。“总不能找年年吧。“   贺岸无奈地摇摇头,对谢倦道:“拂衣,和我们家这个没心没肺的过日子,真的能过下去吗?”其实贺岸心里明白着呢,贺北所做的一切,一半是为了西南,另外一半,全然是为了眼前这个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赐子   谢倦微微一笑, 看似镇定,实则脚趾快要穿透靴底将地扣个大洞。   贺北想,既然都到这个分上,有些事情也不必隐瞒。   “爹, 与你说一件事, 拂衣和我已经订亲。”贺北说罢此话, 只见贺岸的脸色看似未变,只是低下苍老的眼眸,将自己复杂变幻的目光默默掩盖。   ”我若今日不来, 你是不是打算偷摸着成婚以后再告诉我?“贺岸抬眸,一记眼刀盯向贺北。   贺北狡辩道:”怎么会,我还不是怕您分心,打算等西南战事平稳便告诉您。“他是打算成婚以后再告诉贺岸的,但看此时贺岸的反应, 倒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激烈。   贺岸沉默片刻, 又道:“我恐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若不是你师父写信告诉我。”   谢倦轻咳两声,贺北则是揉揉眉心,看向谢倦时一脸无奈。果然, 他们的师父不失所望,早就把这个“秘密”告知于贺岸。   贺岸抬袖喝茶,随即, 将茶盏重重置落在桌案上, 桌面被他震得又抖了一抖:“订亲可以, 但成婚——要在西南。”他的语气十分严肃, 似乎没有任何想要商量的余地。   贺岸与谢倦对视一眼, 贺北问道:“为何要去西南成婚?”   贺岸冷哼一声:“你就打算在这个破地方办婚礼?很早的时候, 我就在西南为你备好婚房,以及聘礼。都说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全然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当然我也不怪你,你一直都对我有怨言。是我对你疏于关心,疏于管教......所以成婚之事,不想看你马虎,最起码,要正式一些,所有的环节都不可少。“   贺岸的解释让贺北大吃一惊。   贺北坦然说出顾虑:”但是去西南让拂衣与我成婚,岂不是会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   贺岸一向冷酷坚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我老了,也想亲眼看着儿女风光成婚。”   贺北将目光看向谢倦。去哪里成婚无所谓,因为他一切都看谢倦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谢倦目光忽而柔和起来,他一把握住贺北的手,对贺岸道:”贺宗师,我的身份特殊,如若去西南成婚,唯恐会遭世人诟病,也会连累到您的声誉。”   贺岸则道:“你是谢倦,是我与静莲从太子岭救回的孩子,谁敢诟病,我第一个砍了他。“贺岸原本语气还强硬,但是想起谢倦的身世,内心一软,他忽然就变了主意:”算了,你若实在不想......我也不会勉强你。”   贺岸的话让谢倦很是感动。   谢倦为贺岸再次斟满凉茶,恭敬道““贺宗师,多谢您的成全。”   贺北也趁机打起圆场:”爹,到时候您和师父一起过来,成亲总要拜高堂,您可不能缺席。“   贺岸哼了一声:”你眼里起初可没有我这个高堂。婚期什么时候?还不知我得不得空。“   贺北此时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乖顺:”初步定在十月左右,到时还是要看爹爹安排。“   贺岸吃软不吃硬,对贺北的态度很是受用:”嗯。“他不想自家儿子的婚事自己没有半分参与感,毕竟贺北的人生他已经缺席太多次。   他已经开始细细琢磨:“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替你们筹备婚事,一切消耗、用度都无需你们来操心。”   贺北笑吟吟道:”嗯,多谢爹爹。“   谢倦也符合点头:”多谢贺宗师。“   实际上,谁嫁谁这个问题贺北与谢倦讨论过很多次,谢倦总觉得他年纪比贺北大 ,要嫁也是贺北嫁。但若是贺岸来主理婚事,他定然是要当”嫁“的那个。   不过他要嫁的人是贺北,也便没有所谓。   谢倦认为贺北与贺岸父子俩个难得重逢,想特意给他们二人留下单独的谈话空间,便找借口离开了。   谢倦一走,贺岸又板起一张脸,问起贺北的武功进展。   贺北在自家老爹面前自然没有任何隐瞒。他直言:“已入宗师境。”   “以身祭子,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好下场。不要以为入了宗师境,便能沾沾自喜。“   ”爹爹,多亏了拂衣,他为了我,翻遍世间奇门功法,终于在佛宗里找能够抑制白子力量的心法。您不信可探查我身体一番,白子的力量定是比你想象的还要稳定、精纯。“   贺岸一把抓起贺北手腕,细探一番,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确是如此,甚至,比我初次接纳它时还要平稳。“贺岸则感到诧异,随即冷笑一声:”是该说你运气好,还是天赋异禀。“   ”对了,听风满楼说你还将凤凰游修到了第七重?“贺岸此时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亮色。   贺北轻轻点头。   贺岸忽而问:”寒川,你有没有想过,修习这么厉害的武功,你是为了什么?“   贺北不假思索道:”保护家人。师兄,爹爹,师父,年年,都是我的家人。舍小为大的事情,我做不到。我很自私,我只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贺岸沉沉“嗯”了一声。他听说贺北走之前,为剑庄设计了许多绝妙的防护机关。这孩子看似没心没肺,实际上却考虑周到,富有责任心。若贺北的答案是兼济天下,他只会觉得他在说谎。   “寒川,来见你之前,有一事情我在犹豫。但如今,已经有了答案,你且把手伸出来。”   贺北似乎知道贺岸想要做什么,他伸出手将掌心摊开。   贺岸从指尖蓄起一抹强大的内力,瞬时,整个凉亭的竹帘都在随着一阵凭空起的疾风而动。   一枚三角状的透明碎片呈现在贺岸的指尖。   贺岸认为,这枚白子如今对他的作用已经不大。他即便不靠这枚白子,也依然能在剑道之中创造出新的造诣。   贺岸绽开一笑:“这枚白子,你可敢要?你可——承得住?”   贺北笑道:“怎不敢,我还敢再祭一枚。”   贺岸伸出左手,狠狠在贺北额头上敲了一记:“你敢!我当场剁了你的手。”   贺北怂道:“开玩笑的,爹。”   上一世,贺岸传他白子,是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只能替他打开一条捷径。而此时,贺岸将白子传授于他,更像是在传授一种责任。   贺北将贺岸赠予他的白子收纳起来:“多谢爹爹。一下拥有两枚白子,以后的天下盟主岂不是我?“   贺岸只言:”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不祸害天下,就万事大幸。“贺岸知道贺北有自己的打算,他也懒得过问。   午时,谢倦做了一大桌美味的饭菜,基本上都是贺北与贺岸爱吃的。他了解贺岸的喜好,还特意从树下挖了几坛陈酿好酒。   后院中有一处专门供吃饭的地方。坐在那处,可直面棠山之景。   清笳山相邻着棠山。棠山之所以叫棠山,只因漫山遍野开满橙黄色的棣棠花。远观,宛若天上坠下的无数碎小星辰,金光灿灿聚集在一起,为它披作绚丽的衣衫。   贺岸一路劳累,着实有些饿意。加上与贺北团聚,虽说面上看不出来,内心却是高兴的。   贺岸一高兴便会多喝酒。   贺北伤势刚好,但是不想扫贺岸的性子,便一直陪着他喝。   谢倦不好制止,只能为两人一直夹菜,想让他们多吃些菜,少喝点酒。   贺岸与贺北喝到尽兴才结束,七成醉的贺岸肚子被酒菜灌得满满当当,困意也随之席卷而来,谢倦引他到一楼的客房休息。   贺北倒是不困,非要帮着谢倦收拾满桌狼藉。谢倦说不必,但贺北却不听。   两人一起干活的效率很高,餐亭的残局很快被收拾干净。贺北还抽空去喂了大白兔。   安安长得越来越胖,更不愿意动弹,缩在草丛里懒洋洋地晒太阳。贺北摩挲着安安身上触感舒适的绒毛,口中喃喃道:“爹爹对你好吧,给你养的白白胖胖。”   谢倦路过时听到这话,眼眸里融起一抹暖意,他轻笑一声:“你这爹爹当的不够格,明明是我这个好爹爹喂的。”   贺北解释道:“你主内,我主外,我对孩子多有疏忽,也是正常的。”   谢倦讪讪道:”唔,说白了,就是懒。可怜我这个爹爹,内外兼忙。“他蹲到贺北身边,用手戳了戳安安:”安安,什么时候给爹爹再添一窝孙儿?“   贺北站起身来,挺起身体伸了个懒腰:”是啊,我巴不得每天都吃烤兔腿。“   谢倦瞪他一眼。   贺北叹口气:”某人觉得自己累坏了,怎么,是我今天的犒劳还不够吗?不如我们现在回屋,我再好好犒劳一下。“   谢倦又瞪了贺北一眼:”你爹还在,别胡闹。“   贺北温声哄道:”好,不闹不闹,但是我真的有些困了,拂衣,陪我去休息一会?“   ”好。“谢倦也有些累了。   两人回屋以后,将各处窗前的竹帘拉上,让阳光隔绝在外。又把贺北用铜片制作的”风扇“启动,又在风扇前置放了几个冰块。很快,凉风吹起来,屋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两人躺在竹席上,依偎着闲聊一阵后,渐渐睡去。   山上天气多变,待谢倦醒来时,发现窗外原本清湛的天空乌云遍布,空气变得闷湿,紧接着,几声雷鸣穿透云层,疾风将枝头上的花瓣吹落在枕上几片,他轻轻拂去它们,在心中叹道,风雨欲来。   贺北喝了酒,睡得沉,此时没醒。他悄悄从他身边起身,独自来到院中,将晾晒的干花、药草、衣物全部收起。又将家禽全部赶回圈内,就连安安都被他抱回屋中。   谢倦想,既是雨天,就该在屋里喝茶看书,亦或是休息。他抱着安安路过贺岸房间时,发现贺岸在内没有任何动静,心想,贺岸必定还未醒来。   回到寝卧,他盘腿落座在矮脚桌案前,将安安放置在自己的脚边。   他将墨磨好,宣纸铺开,提笔蘸墨,在本上开始书写一些东西。   这些时日他练剑时颇有心得,加上今日碰到贺岸,想起名震天下的十绝剑法便是贺岸自创,他便想不如也自创一本剑法。   他的目的权当自己玩来着。   剑法有了,匹配的心法必定也要有。谢倦一想,有些兴奋也有些上头,笔下墨写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筹备   谢倦在纸上写写画画, 全然忘却时间。   待他感觉到肩背上一重,才发现贺北早已醒来,悄然走到他身后,往他身上披了一块薄毯。   贺北凑在谢倦耳边笑问:“写什么呢?拂衣, 如此认真。”   谢倦停笔, 揉揉酸痛的手腕, 解释道:“剑法。”   贺北仔细端详谢倦方才所勾画的东西,发现谢倦画的木棍小人所行的一招一式是在运行剑法。这些招数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带着谢倦修剑时的一些习性。陌生则是因为这剑法变换绝妙, 是他从未见过的。   谢倦的眼眸清亮,语气比以往要欢愉许多:“这是我自创的剑法。等雨停,好在院中为你演示一番。”   贺北不禁夸赞道:“拂衣真厉害。”   谢倦神色一敛,只言:“没什么可厉害的,只是弄着玩、不像贺宗师, 所创的十绝剑法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贺北道:“十绝剑法我早就使腻了, 不如等你的剑法研究出来, 传授于我,我都得喊你一声小师父呢。”   谢倦眉眼一弯,笑容柔和:“我的剑法可不白白传授, 得看你表现。”   贺北反问:“表现,我表现的不好吗?天底下,还有哪个比我宠媳妇儿的?”   谢倦笑容一敛, 冷冷回道:“自夸自卖。”   贺北走至窗前, 往楼下一探:“我爹还没醒吗, 在我印象里, 他可没这么能睡。”   他刚疑惑罢, 只见院门被推开, 贺岸撑着一把素白色的油纸伞,沾着风雨而归。   贺北疑惑:“我爹这是去哪儿了?”   贺北下楼去迎贺岸,问贺岸方才去了何处,贺岸只解释说去附近转了转,清醒一下头脑。   贺岸并未在芜疆打算多留,第二日便启程离去。   贺岸走后,贺北才知道贺岸那日去了何处。因为他娘的坟前多了一束橙黄色的棣棠花。   所以,贺岸先去棣棠山采了一束棣棠花,又放在他娘坟前作为祭拜。   当贺北评价这个行为“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时,谢倦一口清茶喷了出来。   “或许当年的种种,有误会。”谢倦道。   贺北的目光望向天际,异色的瞳仁蒙上一层雾霭。他道:“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   贺岸回西南不出半月,便派人运送来一大批婚礼上所需的物品。贺岸是一个不喜铺张浪费之人,但此次对待贺北的婚事,全然是——什么贵来什么。   贺岸想,贺北与谢倦此时所居的那处小宅清雅倒是清雅,但并不符合他心中的规格。于是,在紫极镇出资购置一处空地,要替二人建立府邸。   贺北和贺岸谁也不听谁的,贺岸只管建,贺北只说:“盖了也不住。”   贺北之所以没有明着拒绝,是因为建立府邸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他想着刚好能顺便带动一下紫极镇的民生经济。   谢倦不想辜负贺岸一片好意,道:“以后等每年天气凉下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镇里小住一段时间。”   九月时,贺岸派人从西南送来为二人量身定制的婚服。   按照西南的婚仪,婚服讲究男红女绿,典雅端庄。婚服送来时,贺北只见是谢倦的那身竟然是浓郁的碧色,心中有些遗憾。只是临近婚期,即便想要改色都已来不及。   谢倦并不介意婚服的颜色,他反而觉得很好看。当他用手轻轻抚过流淌着缎光、清凉光滑的衣料时,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来。   贺北道:“拂衣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不穿都好看。”他想,穿着红嫁衣的谢倦他已见过。只要对方是谢倦,即便穿成五颜六色的花孔雀嫁给他都可以。   谢倦婚服上的主图样为月纹,贺北的则是日纹,有日月同辉、轮回相伴之意。   贺北看向谢倦的目光盛满光亮:“拂衣,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它的样子。”   谢倦微微一笑:“很快你就能看到了。因为我现在要试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自己好改一下。你也试试,我总觉得你那一身袖子有些短了。”   谢倦说罢,开始动手脱衣。   婚服形式繁复,一个人穿戴有些吃力。在贺北的帮助下,谢倦也是穿了许久才全部穿戴完整。   “好重。”谢倦最直观的感受。   “还不算珠冠的重量。”贺北指着桌案上那顶光看上去便极其华贵的珠冠。珠冠最中心的那颗大珍珠,叫南海凤泪。与寻常珍珠多有不同,是绯红之色,浓郁的像是一滴鲜血,有市无价。除此之外,其他的珠类品质也都不差,形状圆润,光滑无暇、泛着不同颜色的光泽。光是冠上缀挂的珍珠流苏,最长的顶有一米之长。   谢倦光是看着这顶喜冠便有些犯愁。   谢倦穿好婚服以后,小心翼翼踱走几步,装饰在衣料上的珠玉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他笑道:“幸好我是习武之人,若是身体柔弱一些的小姑娘穿上,怕是不知道该怎么迈步子了。”   “嗯。”贺北回答的很敷衍,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被身穿婚服的谢倦所吸引。似乎谢倦确实更适合碧色,比他记忆里穿着鲜红嫁衣时的模样还要明艳几分。   深碧色将谢倦趁得明眸皓肤,清隽无双。过于繁复华丽的衣物并未将他拉下神坛,气质是雍而不俗,矜贵自持。   贺北一字一句评价道:“独立天地间 ,清风洒兰雪。”他遏制不住自己的春心鸾动,想即可占有眼前这般惊天动地的光景。   谢倦感受到了贺北愈发炙烫的目光,他垂下长睫,掩饰眼中流露的羞涩之意。   “我觉得挺合适,只是腰带部分过于繁复。”谢倦在心中盘算,如何修改能此处能使它与其他部分既不失协调,又不过于碍事。   贺北从谢倦的背后将他抱住,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温声道:“师兄,你真好看。”   贺北许久没有叫过谢倦“师兄”,此时,这句师兄在谢倦的心中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越临近新婚那一天,我就越忐忑。甚至不想再等到十月初一,师兄,我好爱你......”   贺北粘腻的情话在谢倦耳边源源不断输出着,谢倦心想,他居然即将嫁给一个被他亲手捧着养大的小屁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觉得既甜蜜又不可思议。   谢倦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寒川,我也爱你。”他好似从未正面用言语回应过对贺北的爱意,甚至没有亲口说过爱他。   方才的话,是他真心实意对贺北所讲。不是敷衍,不是补偿,是情到浓时的情不自禁。   两人相看对方一眼,各自的胸口都怀着一腔火热。贺北主动凑近谢倦罕见的娇颜,深吻上去。   来往密切的唇齿间,贺北克制地恰到好处,因为他怕弄皱谢倦的婚服,双手紧紧卡在谢倦腰间,没有乱动。除却沉甸甸的金玉饰品在谢倦身间不住摇曳,婚服的衣料一丝褶皱都未沾上。   贺北比他要高半头,谢倦行动不变,只能轻轻踮起腰间,去回应贺北的吻。   谁知贺北竟然使坏,故意把自己的身子稍稍向后一仰,谢倦的支撑全在贺北身上,果不其然,他往前一闪,恰好扑到贺北怀中。   两人的身躯紧紧碰撞在一起,贺北得逞般轻笑一声。   此时,他们的房间内已经被装饰的差不多了,定制好的龙凤呈祥卧榻已经换上,雁鱼盏、连枝灯、象征着圆满的细节摆件触目即是,醒目的绯红纱幔处处装点着,谢倦亲手剪好的喜字,早就贴映在窗头。即便是新婚当天,也不过就是如此景象。   于是此番此景,能让贺北迅速联想到上一世的情景。上一世的新婚之夜,他与谢倦缠绵悱恻,气氛虽为残酷糜烂,却是浓烈难忘。   “师兄,我不迫不及待了。”贺北抱起谢倦的腰肢,将他带到绯红色的床铺上去。   谢倦的婚服并未被贺北扒下,因为贺北觉得这样似乎更有意思。   “师兄,让我完整拥有你,好吗?”贺北用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眸望向谢倦,暗示的足够明显,   谢倦别过脸去,有些难为情道:“我......我不会。”   “我来教你,不过起初应该会有点不舒服,你需要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事实上,贺北也没有多少经验,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这副装出来的自信,倒是让谢倦放下心来。   毕竟,贺北是这世上最心疼他的人,怎么会让他痛呢?   谢倦半阖上眼眸,泄露的目光宛若浓稠温热的蜜浆。他在贺北的撩拨之下,身体的温度也逐渐火热起来。   贺北从床头的柜中找出一方瓷盒。瓷盒里是他在紫极镇闲逛时候买来的特殊乳膏,至于什么作用,谢倦不用猜也知道。   他低头看到婚服还是完完整整穿在自己身上的,只是腰带被褪下,随即发出一声与地面相撞的脆响。而贺北并不好整以暇,反倒只松垮披了一件外袍,肌肉扎实、流线完美的身躯比平日还要有一种吸引力。   贺北低低一笑:“师兄,你穿婚服的样子真的好美。”   谢倦将脸埋进袖间,不敢再去直视对方的一切。   当两人做足正式前的热身,贺北觉得时候已到时,用手指捻了一抹软膏。   谢倦的心跳得愈来愈快,快要破膛而出。当某处感受到清凉后,他紧绷的全身瑟缩了一下。   “师兄!师兄!”   非常不合时宜地,院内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贺北险些被这句呼唤吓萎。 第126章 逢场作戏   祁年本还担心清笳山地形复杂, 植被茂密,他找不到谢倦与贺北的住处。但是,两位师兄的住宅坐落在其中,实在是一道过于清奇的风景, 让人无法忽略。   快两年未见, 他实在是太想念他们。   谁知自己前脚刚踏进院门, 唤了几句师兄,人没见到,却只见从二楼敞开的窗口之中飞出一把利剑。   幸好他反应快, 侧身一躲,躲过艳山剑“杀气腾腾”而来的猛烈一击。   “哦豁,二师兄,你是测试我这两年武功有没有长进呢?”祁年这般天真的想。   须臾间,艳山剑已经从他身后折了一个圈, 又朝他胸前直直刺来。   祁年又天真的想:“刚重逢就与我比试?谁怕谁?”   艳山剑由偷袭变为明目张胆的强攻, 被迫祁年与它纠缠起来。而操纵艳山剑的人, 在二楼的寝卧里,正怀拥着自己的温香软玉。   “拂衣,看来只能改日了。”贺北将谢倦抱在怀里, 温声安慰着。“别着急起来,年年这会儿进不来。”   谢倦脸上蔓延的薄红还未褪下,他微微睁大的眼眸湿漉漉的, 泛着莹润的水光, 像是一头受惊的幼兽。   贺北抱起谢倦, 手顺着他的发丝缓缓向下轻抚着, 他低头, 给他一个绵长而湿润的吻。   也算是告慰自己这场早早夭折的情事。   贺北这个吻过于温柔, 谢倦杂乱的呼吸反倒是平稳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眸,欲要起身:“我们的赶快将这里收拾一下吧,你的衣服......也快些穿上。”   “怎么,看着我不穿衣服,这么害羞?”贺北轻笑一声。   “不害臊。”谢倦骂完,努力将自己的神色修正成平日那般清冷无碍的模样,但无论他怎么调整,那副刚从与贺北缠绵之中脱离出来的醉颜,看上去都非常地楚楚动人。   贺北率先穿戴好衣物。谢倦的婚服脱换起来比较繁琐,他让谢倦在屋中慢慢来。   祁年与艳山剑在院中缠斗,追逐着打上院墙。他虽然比两年前进步的太多,但面对贺北操纵的艳山剑,还是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而且他总感觉贺北要对他下死手??招招往胸口扎。   一抹红衣出现在大厅玄关处。   祁年眼神一亮,苦笑道:“二师兄,你就绕了我吧!”   贺北生平以后,头一次看祁年这么不顺眼。他眼眸一挑,玩味笑道:“这就撑不住了?”   “蹭”的一声,艳山剑擦过祁年的右肩,划过一道浅金色光影,似流星拖尾,剑柄乖乖回到贺北掌心。   祁年抬袖擦擦额上的细汗,无奈道:“二师兄,刚重逢就这么对人家,真是好伤心。”   贺北笑哼一声:“我也挺伤心的。”   “你伤心什么,见到我你不高兴吗?”祁年四下张望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师兄呢?怎未见他?”   贺北严肃道:“拂衣正在休息,别打扰他。”   祁年十分讶然:“拂衣?二师兄,你竟然敢直呼大师兄的小字!”剑庄的规矩,只有长辈可唤小辈小字。   贺北一副“如今,我们都要成亲了,称呼是该换了。”   祁年看向贺北的目光有几分同情:“也是。哎,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委屈到竟然叫我的两个师兄成亲!”   贺北一边憋笑一边叹气:“是啊。”   当贺北把婚讯传到兰渚时,给静莲与祁年的说辞并不相同。因为他怕祁年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便编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为修复西南与北府的关系,两人结姻作为表率。   毕竟一个是西南的少城主,一个是黎宫遗脉,两个人的身份都极具代表性。虽不公知于天下,但祁年觉得多多少少还是对两方关系有点修复作用。   贺北疑惑道:“不是说下月才来,你怎么到的这么早?师父没同你一起出发么?”   祁年的心情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师父让我先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顺便游山玩水一下~第一次来芜疆,总要好好逛逛。”   贺北故作恍然:“唔。正好,缺苦力。”   贺北将祁年引到凉亭之中,为他倒了一杯凉茶,道:“年年,两年不见,怎么更黑了。”   祁年不以为然:“黑点不好吗,多有男子气概。”   贺北笑道:“现在的女孩子喜欢白一些的......”   祁年猛灌两口凉茶,哼了一声,道:“喜欢我的人,我再黑也会喜欢。”   贺北戏谑的眼神直勾勾盯向祁年:“银溯喜欢吗?”   不出他所料,祁年的脸色在瞬间涨红。他期期艾艾道:“你、你、乱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与岚洲通信来往密切。傻年年,银溯他不是好人,我倒是觉得银辰不错。”   “银辰?我与他又没有来往。再说,好人坏人我分不清么?我与银城主,不过是君子之交,你老把我们的关系说的如此污龊!”   “君子之交?如果有一天他执意要娶你,你嫁给他吗?”贺北这话听起来即像玩笑又不像玩笑。他知道银溯不会娶祁年,只是他想知道祁年的心意。   银溯在他看来并非良人。   祁年脸色愈发红润:“二师兄!胡说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情我不考虑......”祁年的语气说到最后越来越弱。   贺北道:“年年乖,喜欢谁都不可以喜欢银溯。他挺花心的,听说在城中养了许多妾室。”这一点他所说不假。据暮子吟透露给他的消息,银溯表面一副不近美色的模样,却养了五六房男妾。   祁年低眸道:“妾室......他与我说过的,那是有原因的......那些男妾身份特殊,原先是金沙掳去用来伺候军兵的玩物。好不容易逃到岚洲,因为服饰过金沙军队,是要被斩杀的,他为了留住他们的性命,便全部纳为妾室,当个摆设罢了。”   “他说什么你都信。这些男妾他宠幸不宠幸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些男妾很有可能是金沙安插在岚洲的内奸。银溯这么聪明,他会不知道这些男妾的身份?还继续留他们在身边,你不想为什么吗?”贺北实在不想说的太直白,因为他知道祁年内心敏感,可又不得不说,再拖下去,祁年恐怕会愈加受伤。   祁年沉默片刻,慢吞吞道:“你说这些他也同我说过。他说他起初收养这些男妾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避难之处,后来发觉这些男妾竟然与金沙偷有联系,他在暗里把这些传往金沙的消息全部拦截。既是如此,银城主想不如把他们留在身边,方便监管,还能探查得一些新情况。”   “原是如此,我之前还以为他养这批男妾是为了方便与金沙联系,没想到——”贺北眼眸一暗,嘴角勾起抹阴凉的笑:“原是为了养一批替罪羊。”将来,若是有人抓住他通敌金沙的证据,他大可以嫁祸给这群男妾。   贺北暗暗讽道:“这银溯真是什么都与你讲。”   祁年道:“二师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若是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我自会选择与他彻底断了来往。”   贺北点头,不再多说此时。他知道祁年掂量得了轻重。   “年年。”谢倦清朗的声音从祁年身后传来。   “大师兄!”见到谢倦的一刻,思兄情绪达到巅峰。祁年恨不得立刻蹦起来,他的鼻子酸涩、眼眸泛起红来,   “年年,长高了。”谢倦的神情泛起“慈爱”。   “师兄!”祁年今年就已弱冠,此时的模样像是个小孩子。   谢倦看透了祁年迫切与他亲热的心思,张开双臂,示意要给祁年一个拥抱。   祁年欢欢喜喜扑进谢倦怀里,但是祁年忘记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将谢倦的身子扑的往后狠了几步。   没等祁年好好感受这个拥抱,一股强大的掌力便将他推开。   “你的师兄马上就是有夫之夫了,请注意保持距离。”贺北一脸森严。   祁年一副狐假虎威的气势,知道有谢倦为他撑腰:“那怎么了?小时候师兄还给我擦过屁股呢,气死你。”   贺北气定神闲道:“唔。那以后我给他擦屁股。”   祁年:......   谢倦:......   谢倦带祁年参观了一下“婚房”,以及他刚换下来的婚服。祁年不得不感叹:“你们这做戏还真是做全套。”随后,他指着那张龙凤呈祥的婚床:“这张床你们以后谁睡?”   谢倦欲言又止,正想说辞。谁知贺北抢先一句:“你都说了做戏做全套,当然要一起睡。”   祁年十分不服气地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得看师兄愿不愿意。谁不知道你的睡相有多差!”   谢倦轻咳两声,幽幽道:“好了,年年,饿了吧,师兄带你去吃点东西。”   祁年对屋里的一切都很好奇,毕竟他从未参与过婚嫁之事,此时身边每一样陈设都精美非凡,且寓意深刻,他一件一件摸过去,向谢倦询问着。   “这个是什么,好香啊,早就听说芜疆盛产香料,果然与中州的不一样......”祁年一边说一边将桌案上的那方小瓷盒打开,并且捻了一指,放在鼻尖嗅了嗅。   谢倦和贺北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那个香料有毒。”贺北神色自然地将软膏一把夺过。   祁年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将手指上沾的一点软膏抹擦在自己的衣服上后,依然心有余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新婚   贺北与谢倦的宅院大多都是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饰的。每次, 西南的人刚来放下东西欲要操办时,便被贺北遣退回去。   本来宅院便不大,装饰太多会显得过于拥挤。所以,他们只是在院中装饰了一些灯笼、红绸、纱幔、剪纸等一些简单又有氛围的物件。   “大师兄, 这个月季花样的灯笼要不要再多挂几个!总觉得有些稀疏!”祁年脚踩在凤语树的枝干上,   祁年本以为自己来会比在剑庄时还忙, 事实上,这些日子过的不要太惬意。   即便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人来扰,醒来便能吃到谢倦亲手烹饪的菜肴。   最令他欣喜的是, 在练剑时还有两位师兄亲自指导。一位宗师、一位九品,这般搭配的阵容,让他的受教成果要比在凤语山时要强太多。   祁年所修的剑法也为静莲所创的落尘剑法。两年不见,他的落尘剑法已练精绝,内功也在上月刚刚突破六品。   落尘剑法为静莲所创, 算是一本中高阶的剑法。若将落尘剑法练成之后, 便可以接触更高一阶的剑法, 与落尘剑法所内涵相通的灼华剑法。   灼华剑法谢倦早就练至精绝,在他的指导,刚刚接触灼华剑法的祁年可谓进进步神速。   而轻功, 贺北居然愿意将凤凰游传授于他。他自知自己的资质比不上贺北,但如若能修炼至第四、五重也是极好的。   谢倦说,若是年年愿意, 即便他与贺北成婚, 也可让他多在清笳山待一段时间。祁年自然是愿意的, 贺北也没什么意见, 就是不准祁年再像过去那样没大没小的亲近谢倦。   练剑闲暇下来的时光, 贺北会带着谢倦与祁年一同到紫极镇玩。紫极镇虽不如松洲繁华, 但对于祁年来说,无论是这里的人文风俗,还是各色事物,都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贺北有意将阿穗介绍给祁年认识。毕竟阿穗在芜疆姑娘里,样貌算是一顶一的水灵。想要让祁年移情别恋,谁知他怎么也想不到,祁年与阿穗相处几日后,聊得十分投机,竟决心义结金兰。   好一个义结金兰,贺北挺无语的。   谢倦则道:“年年心性固执,他不会那么轻易喜欢上别人。”   贺北叹气:“也罢,银溯那边很快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早些让年年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   —   大婚前一日,静莲终于从松洲风尘仆仆赶来。   与师父两年未见,谢倦与贺北的内心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静莲对二人的关系看得蛮开,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别家人,不如内部消化。   她此次并非一人前来,还挑选了两三名内门弟子随她同行,主要是贺礼过多,她无法全部揽下。这些贺礼之中不光有她自己的,还有与贺北、谢倦二人从前相熟的同门送的、以及各位长老的心意等等。   静莲亲赠的新婚贺礼是南烛玉。这南烛玉世间仅此一块,为静莲年少时被她的师父阕仙高人所赐。南烛玉佩戴在身,有趋散百毒之奇效。两人多灾多难,她希望南烛玉能为他们抵挡一些灾祸。   这块南南烛玉本为一体,却被她在来芜疆之间,便分为两块,细细雕上凤语花纹以及二人的小字,分别赠于二人。   “你们二人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过去常常在想,寒川这般跳脱的性子就适合找一个稳落一些的人来镇住他。而拂衣这般稳落的性子身边最好有一个爱说爱笑爱闹的人。结果恰好吻合我的想法,但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方式。不过这样也好,你们二人注定密不可分。如今结发为夫妻,要互相扶持、互相珍惜对方,同享福、共患难......”静莲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最后问了一句:“不过你们二人相看这么久,确定没有生厌,要是为师,腻都要腻死了。”   谢倦看了贺北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不会生厌,烦都要烦死了。”   贺北一把揽住谢倦的肩,对他道:“想反悔?来不及了。”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谢倦嘴上说着生厌,可眼里生动流转的柔光都快要满溢出来。这样的眼神,谢倦只对贺北一人彰显。   按理说新婚前一夜,新郎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于是,谢倦被安置在紫极镇中最好的一家客栈。   祁年作为童子,留守在清笳山来“压婚床。”贺北与他作伴同住。   第二日,天未亮时,贺北与祁年一同下山来到紫极镇上。   镇中此时的白玉石桥上,两位少年郎策马而过,扬起阵阵香尘,令周遭镇民都惹眼相看。   贺北头戴金玉冠、束起高长的马尾,额前碎发轻扬,五官俊美到连婚服都掩盖不过的明艳。他是长街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携着满腹柔情而来,只为娶到他年少时便心动的人。   时隔两世,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得到了他的心。   谢倦站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缝,看到长街上气宇轩昂、策马而来的贺北,心头不可遏制地一动。   贺北总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也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还是那个令世人唾之的芜疆魔尊,而他的师兄早就为了救他,死于水生火热之中。   “阿郎,该戴珠冠了。”身后的喜娘已经开始对着谢倦催妆。   喜娘还掩嘴一笑:“不到午时,新郎便来接您了,真是心急。”   谢倦瞧着镜中的自己,无论是眉梢、眼角、还是唇边,都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按从前,他觉得一个大男人凤冠霞帔、遮上红盖头,再嫁给一个男人是一件极其羞耻之事。但如今轮到他身上,他的心情却与从前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是无比幸福、满足的,贺北像是开在他心上的一朵花,唯一一朵,漂亮无比,他用心血浇灌,把他此生所有的柔情爱意统统浇灌给他。   他不善言辞、不善表达。但他远远比自己看上去的那样还要更爱贺北。   珠冠很重,谢倦完整戴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会不会秃头”这件事。   婚服经过他的改造,不如之前那般繁琐,却也不失大体贵气。谢倦身披重物,姿态却依然挺拔端正,宛若琼树一枝。就连喜娘都看呆在原地,这位阿郎根本无需正常新娘需要的“涂脂点唇”,便已光彩耀人。   谢倦像是一颗遗世之珠,他即便不声不响站在那里,便足够令人谓之向往。   喜娘为谢倦用青黛描眉、唇上只轻轻擦了一指海棠色的胭脂,算是妆成。   接下来,喜娘为谢倦带上红盖头。当谢倦眼前一黑,一向淡定的他反倒生出几分紧张。   红烛华堂,金樽喜酒,满客喝彩。   祁年、阿穗、阿宇已经妥妥叛变为“娘家人”,将贺北堵在客栈的大门外。贺北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全部塞完,他们才肯让他进来。   静莲与贺岸坐在高堂之上,准备接受两人新人的拜礼。   贺岸风尘仆仆而来,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上一身干净的。但他也顾不得那些。能亲眼看着自家儿子娶亲,他苍老的心已经实属欣慰。   谢倦被喜娘搀扶着从楼上下来,贺北直勾勾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炙烫,将身心都陷落于他。   谢倦接过喜娘递给他的红绸,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湿润。因为红绸的另一端是由贺北牵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锣鼓喧天、爆竹声声的热闹情景下,两位新人不出任何意外地完成拜礼。   或许是谢倦转身时的脚步过于仓促,他踩到拖地的衣摆,身躯一歪,欲要坠地的一瞬,手腕被一双温热的掌心握住。   耳边传来带着戏谑的一句:“娘子,小心。”   谢倦脸色一红,扶着那人的胳膊将自己的身体摆正。   “多谢......夫君。”   贺北喃喃道:“要命......”这句夫君险些要了他的命。   下一刻,谢倦的腰肢被贺北伸手一揽,他的双脚霎时离地,身躯紧紧贴上一人的胸怀,头上沉重的珠冠悉悉索索晃动地厉害。   “我怕娘子再摔倒......”贺北欲要隔着红盖头便将谢倦看穿。   贺北抱着谢倦踏出客栈的门槛,将谢倦抱上了马。他紧坐其后,抱着谢倦,道:“该入洞房了......”   并不是贺北过于急切,而是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清笳山。   今日的喜宴办在紫极镇,但洞房之夜却是要在清笳山、那座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爱宅。贺北怀抱着谢倦,带着他策马离开众人祝福的视线。   策马行至清笳山山顶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所以刚来到清笳山山脚下时,贺北便将谢倦的红盖头给掀了,再将他的珠冠小心摘下,收纳进马背上的包裹之中。   谢倦的额头都被珠冠勒出了红印,贺北心疼不已。替他擦了一些消肿的凉膏才又继续往清笳山上前进。   贺北一脸地春风得意:“拂衣,今日你真美,身上也好香......唇上是涂了口脂么?”   谢倦的神色略略带一些娇羞:“你怎看出来我涂了口脂。”   “看出来了,很想亲......平常,我亲你亲久了,你的嘴巴也是这个颜色。”贺北将视线停留在谢倦嫣若粉桃的软唇之上,他不禁感叹:“这样的美人,竟然是我的。”   说罢,他又将红盖头盖回到谢倦的头上。还振振有词:“在回清笳山之前,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的样子。”   谢倦轻笑一声:“清笳山如此荒僻,路上怎会遇到别人?”   贺北故作严肃:“被山兽鸟禽、花草树木看到,我都会吃醋的程度。” 第128章 终成眷属   回到清笳山顶时, 天色已晚,一弯澄月高挂在苍穹,皎洁生辉。   谢倦刚跳下马背,谁知脚步一浮软, 险些摔倒。紧接着, 肚子里传来一声抗议。   贺北问道:“从早上到现在, 一口东西都没吃?”   谢倦摇摇头:“准确来说,昨夜也没有吃到。”   贺北眉心一皱:“为何不吃?”   谢倦则解释:“因为专心改婚服腰带的部分,忘记了。后来有时间吃了, 又觉得太晚,便懒得动弹。”   贺北叹了一口气,把谢倦拦腰抱起,将他带到两人的婚房之中。   贺北用手指勾勾谢倦下巴:“宝贝,乖乖在这里等我, 我去给你煮饭。”   谢倦稍微有些不放心:“你可以吗?不如我来吧。”   贺北自信满满:“拂衣今日辛苦了, 我来就好, 好歹也会几样,都是你亲自指导过的。”   谢倦笑着点头。   贺北走后,谢倦将屋中的每一根红烛都点上, 视线瞬间明亮起来。而氛围也被根根红烛映衬得极为 温馨、喜庆。   谢倦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谁知刚尝一口,却发现是酒。他这才想起, 应当是贺北提前准备好的合卺酒。于是乎, 他便把酒当水喝了一些, 好在贺北了解他, 这酒的度数也不是很高, 润口刚好。   喝了几杯酒, 谢倦身体的温度逐渐变暖,就连脸颊都泛着一层桃花般的色泽。空腹喝酒极易上头,他打算找一些零嘴先垫垫肚子。   在窗台边,他发现贺北为他提前备好的糕点,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贺北怕糕点放久便不新鲜了,提前用纱罩罩着,放在窗口阴凉通风的地方。   这些糕点都是谢倦爱吃的,他随意吃了几块,吃的时候很小心,生怕把唇上的胭脂给全部蹭掉了。贺北说他喜欢他淡涂胭脂的样子,他想,涂胭脂这种事情机会不多,便纵容他再吃一些甜头。   谢倦吃过糕点,坐在镜前把自己些微凌乱的乌发细细整理了一番,又重新戴上那顶沉甸甸的珠冠,再将红盖头盖上,坐回到婚床上。他想,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这个盖头必定要贺北按照规矩好好掀一次。   谢倦发现婚床上铺洒着许多凤语花的花瓣。   按正常规矩,婚床上要铺桂圆、莲子、花生......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与贺北不需要“早生贵子”这个祝福,于是,贺北便想铺一些花瓣来制造气氛。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谢倦已经坐在婚床上默背完一本心法。直到他闻到一股香甜的饭香涌入鼻息,饿意愈发明显起来。   贺北瞧见谢倦正襟危坐在婚床上,还遮盖着红盖头,嘴角弯起一抹笑来。他将饭菜放下,轻轻坐至谢倦对面。他发现当他开始接近谢倦时,谢倦的呼吸起伏变得不太平稳,握他手时,手的温度也是清清凉凉,他能感受到他一些小紧张的情绪。   “拂衣,终于娶到你了。”贺北本以为自己会很淡定,谁知掀盖头时,手却在微微发抖。   谢倦注意到这一细节,嘴角挂起一抹淡笑。待红盖头被贺北掀起,两人四目相对时,都再也无法平静。贺北的眼眶发热,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热爱。即便与袭爵按不是第一次相见,但看到对方时依然是无法抑制的心动。   贺北情不自禁道:“拂衣,真美。”再华贵的装饰都掩不住谢倦独树一帜的气质。眉目清冷自持、形态娇而不艳。   他用手携起谢倦胸前一缕发丝,竟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匕落发断,青丝被贺北紧紧攥在掌心。   谢倦不解:“这是......”   贺北笑而不语,将自己的发丝同样削下一截。最后用一根红绳,将两人的发捆绑在一起。他抬眸浅笑道:“这叫合髻。”随后,将捆绑在一起的发放入一只绯红荷包,算是合髻成功。   贺北道:“合髻之后,是不是该喝合卺酒了?”   谢倦接过那只装着二人发丝的荷包握在掌中,眼神珍重。他低眸微笑,轻“嗯”一声。   贺北把合卺酒倒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到谢倦手中,挑眉问道:“拂衣,你知道合卺酒是怎么喝的吗?”   谢倦不以为然:“三岁稚童恐怕都知道。”   贺北轻笑一声,凑到谢倦身前一嗅:“拂衣,你是不是已经偷喝过了?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偷喝了几杯?我要喝回来。合卺酒,两人要喝的一样多。”   谢倦皱眉一想:“大概四五杯吧。谁规定合卺酒两人要喝的一样多?”   贺北拉着谢倦喝了一次合卺酒,至于他说要补喝的方式,他偷偷在谢倦耳边低语告知,谢倦听罢脸色红了又红。   贺北见谢倦犹犹豫豫不大愿意,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央求样:“四五杯而已,我不能享受一下被喂的滋味吗?”   对于谢倦来讲,喂贺北喝酒没什么,只是贺北要他用嘴喂。   “师兄,我的好师兄......”贺北那双桃花眸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目光好似漩涡,将谢倦猝不及防地席卷进去。   谢倦一脸清冷无碍,只是默默夺过酒壶,为自己倒上一杯合卺酒,抬袖一饮而尽。   贺北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便被谢倦伸手往前一按,霎时,两人呼吸碰撞,眼神陷落,他的唇被谢倦重重吻上。   甘甜清冽的酒水顺着谢倦的舌尖渡入到贺北的口中,他不敢多做停留,几番辗转后便匆匆离去。但贺北似乎想留住他的温软香唇,欲要深入时,被他立即偏头躲了过去。   “师兄,这一口下去,已经醉了。”贺北眼眸一眯,目光慵怠,佯装出一副沉醉已深的模样。他此时黯然生出一颗想要得寸进尺的心。   贺北轻轻捏起谢倦的下巴:“我也来喂你,礼尚往来。”他只喝一口,将清凉的酒水一点一点渡入谢倦口中,唇齿交融间,极尽撩拨。几滴“漏网之酒”顺着谢倦的嘴角流至下巴,贺北说:“不能浪费”。他轻轻吮去。   于是,这样一杯小杯酒,被贺北分三次喂去。谢倦唇上的胭脂已经不在,却比刚涂上时还要娇艳。   贺北只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谢倦与贺北腻歪的这一阵,头竟是开始发晕,呼吸愈发急促,他被贺北亲的......缺氧了。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却发现视线都开始便迷糊。   酒上头了。   他难为情的想,喝合卺酒上头的人他还是头一个吧。于是蹙起眉头,不悦道:“先吃饭吧。”   贺北依着谢倦:“好,乖,我们先吃饭。”   他的神情忽而拘谨起来,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学徒。   “我会做的不多,拂衣,你凑合填填肚子。”   菜肴有清蒸虾仁、鸡汁豆腐、豆沙春卷、清水灼白菜,都是谢倦爱吃的。主食是两碗汤圆。   汤圆圆滚滚、胖乎乎地似雪球。谢倦瞧着眼下这肿大的汤圆,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个汤圆为何这般......大。”   贺北有些不好意思道:“煮的时间久了一些......”他也不知道为何煮出来这般模样,谢倦平日里给他煮的汤圆小巧玲珑,颗颗饱满。他煮的歪歪扭扭丑态百出。   谢倦道:“我来尝尝味道如何。”汤圆太胖一瓷勺装得满满当当。   他吹凉之后,低头咬了一口,雪白的糯米内竟然是金黄色的馅料。   贺北问道:“猜猜里面都有些什么料?”   谢倦细嚼过后,沉吟道:“芝麻、花生、蜂蜜、桂花、凤梨......样子憨态,味道也不错,甜而不腻,凤梨的香味与桂花的香味糅杂地刚好,没有谁掩盖过对方。我很喜欢。”   “喜欢就多吃一些。”贺北的内心被谢倦夸奖地美滋滋。   两人酒足饭饱,贺北吟诗半句:“饱暖思淫欲。”   谢倦当作没有听到,坐在梳妆镜前开始卸掉妆发。   “我来吧。”贺北将谢倦头上繁杂的发饰,一一拆掉。替谢倦擦净脸颊,又替他更衣。   贺北提议:“沐浴用的水大概快好了,不过只够一个人的,不如我们一起洗吧?”   “好。”谢倦顷刻同意。   两人洗去一身疲惫,出浴时,谢倦刚擦干净身体,便被贺北抱着“摔”到婚床之上。   贺北的发丝还在滴水,一颗水珠顺着他瘦立的锁骨缓缓滑入腰间,最后落在那隐秘之处。谢倦的视线跟随着水珠一起落到让他脸红心跳的地方。   粲然之花早已开放,一滴露水顺着花尖流下,烫在谢倦的胸膛。   婚床上,两人目光对撞一刻便明白,接下来少不了一番缠绵悱恻。   贺北本想伪装出一副温柔圣人的模样,但谢倦让他一沾染便无法理智,迅速堕落为无法无天没有规章的魔。   在谢倦感受来,少年的冲动无比,像是第一次尝到新鲜罕见的果实,暗戳戳地要将他拆骨入腹、吞食而尽。   他对于贺北来说是猎物,亦是猎人。   “我来为你上药。”   贺北无意看到那抹让他上一世便难以忘却的红色胎记,形状像一只摇头摆尾地小红鱼,灵动蜿蜒着身躯,似要引诱着他前进到异世的桃源。   谢倦瞧着眼前这个被他悉心照顾长大的少年,心中的爱意无限蔓延,让他甘愿为他承受世间一切苦楚。   上一世的新婚之夜,贺北没有做人,将谢倦的美好撕碎。   谢倦是一株娇花,他应当用生命来护爱。他必将自己所有的柔情、爱意都浇灌给他。即便这一路上风雨飘逸、舟船凌乱,他始终都握紧谢倦的手,给予他温暖与安抚。   “拂衣,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谢倦含着泪珠,似是璀璨易碎的月石缀落在嫣红的眼角。   他陷落云端,陷落于他的时而温柔时而狠厉的爱意之中。   “拂衣,叫我一声夫君好不好?”贺北的语气是央求,但作为掌舵者,他加快在风雨之中行驶的速度,谢倦在疾风中缭乱。   “夫君......”谢倦柔柔一句,落在贺北耳中。   其实,即便没有这句夫君,光是谢倦那双蕴含水光、缭绕着脉脉云烟般空蒙的金棕眼眸看向他时,他都能立刻缴械投降。   “拂衣......娘子......师兄......我好爱你......”   谢倦在师兄二字下,心思一紧,攀上云端。   “下辈子,也爱你......”   春宵漫长,爱,永不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墨都前夕   两人本以为新婚后会过很长一段时间如胶似漆的日子。然而贺北告诉谢倦, 墨都的天门两年后要开。这意味着,他们要赶在所有人之前登上墨都天阙亭,将三枚白子全部收入麾下。所以,他们大部分的时光都在练剑之中度过。   谢倦自己研发的剑法取名为青虹。贺北起初不知道此剑法的奥秘, 直至谢倦编纂完整他才发现, 这是一本双人剑法。此剑法双人使用, 效果绝妙。结合了两人行剑时的特性,一人为御守,一人为强攻, 攻守兼备,群战之中,宗师以下的对手无人可以攻破。   快若行风,青光若虹,金芒似莲, 招招的剑意都可转化为浩然盛大的剑气。   贺北向谢倦解释, 墨都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三。一为地形复杂, 沼泽遍布,处处都有浓郁的雾气来遮蔽视线,一天之中唯有傍晚一刻钟的时间, 视线是完全清晰的。二为异兽极多,且都身带剧毒,容易中招且难以防备。三为竟有酷似人, 却不具备人性的游兵。之所以称之他们为游兵, 是因他们穿着泫林军的装束, 身上却散发着死尸的腐臭, 脸部血肉模糊, 能清晰瞥见穿梭在肌肤间的蛆虫......贺北知道, 这是人傀,既然有人傀,必定有掌控人傀者。掌控人傀者定然不是神鬼、而是人为。   上一世,他亲手了解墨都那人,靠得是运气。不知这一次,他能否有那般的运气。   贺北将墨都的地图、以及具有代表性的风貌全部复刻在一张纸上,让谢倦烂记于心。谢倦记性好,看过几遍便能默画出来。   他本想丢下谢倦一人独自前往去,但谢倦说,若墨都之行不带他,便与他合离。贺北只能尽可能地保护谢倦的安全。他为谢倦想了几十种能够绝境逃生的办法,但担心的情绪始终在心间蔓延着。   贺北用比昆仑银雪丝还要坚硬的材质——青霜秘金,打造了一对手镯,这一对手镯由可伸缩的链条相接,最长可延申至十米,非普通刀剑可催破。此手镯他打算与谢倦一人佩戴一枚,这样,两人在迷雾之中都不会轻易走丢。一人在暗中遇到危险,也可以迅速提示到另外一人。   “寒川,我这只手镯的图案会不会有点......太小孩子气了。”谢倦一向信任贺北的审美,但他的手镯上面刻画着一只抱着萝卜欢快啃食的呆萌小兔子,实在过于不符合他的年纪。   贺北笑颜宠溺,不以为然:“拂衣,首先你属兔,其次,这个萝卜是甜甜的水萝卜,你爱吃的蔬菜之一。所以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谢倦“唔”了一声,又道:“那为何你的手镯上面刻着威风凛凛的凤凰,而是不是小猪。你数猪,也爱吃猪肉,你应该刻画一个自己啃自己的。”谢倦说罢,想象了一下画面,把自己也给逗笑了。   “我是爱吃猪肉,要按你这么说,我应该画一只猪啃小白兔,专吃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白兔。”说到此贺北深邃的眉眼一凛,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尖牙,且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捧起谢倦的脸,在他脸侧轻轻啃了一口。   末了,还回味一番:“真香。”   谢倦面对贺北这种耍无赖的时候,通常喜欢以牙还牙,他低首抱着贺北宽阔的肩,在他颈侧毫不留情地一咬,留下一块嫣粉的牙印。   谢倦语气的温度骤降:“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贺北反倒一脸享受:“没想到小兔子下了床还这么爱咬人。我这背上,肩上,好几处小兔子咬的、挠的疤,还未能消得。”   谢倦连忙伸手捂住贺北的嘴:“呸,不许再说。”   “好,不说不说。”一声暧昧粘腻的轻吻声在谢倦的掌心中央响起。他仿佛触电一般,将覆盖在贺北唇上的手迅速抽回。   “不要脸。”谢倦身子一转,装作不再想理贺北的模样。半响,他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心想:自己为何会做这种小孩子的表情?   在贺北没有底线的宠溺下,他好像越来越小孩子心性了。   谢倦看贺北一副想哄他又不敢上前来的样子,冷冷道:“我饿了。”   贺北是一个:谢倦给他一个台阶他能跨上天。于是乎,他瞻前顾后地问谢倦:“宝贝想吃什么?为夫都满足你。”   “想吃沙糖冰雪冷元子?好好,没问题。”   “樱桃煎?现在太晚了,下山回来便不早了。”   “想看花灯?想听话本戏?夫人,要不咱收拾收拾,今晚,镇里府上住?”   谢倦满意地点点头。   贺北的厨艺在谢倦“爱的鼓励”下,进步神速。有时候,谢倦懒得做饭,便由贺北来掌厨。贺北每次做好一大桌子菜肴,谢倦都会突然用一种“崇敬”的眼神来看他,还会附带夸一句:“夫君好厉害。”   这一句“夫君好厉害”,每次都能让贺北如痴如醉,美上云霄,甚至接下来还有力气把家里所有的鸡鸭鱼猪全部喂上一遍。   贺北亲自喂谢倦如愿吃上一碗“沙塘冰雪冷元子”,才带他出发。   贺岸为两人在紫极镇建造的府邸,光占地便有五百平。建造风格清雅,景致优美,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亭台楼阁间的规划排列,都独具中州特色,在芜疆算是一道清奇风景。   芜疆只有夏秋两季,“小贺府”夏有翠柳鸣莺,杏花疏雨,团团风荷;秋有红枫似火,摘尽枇杷一树金,青松苍柏,万绿入眼。   谢倦怕冷,秋季的清笳山冷气弥漫,湿凉入骨,贺北便会带着谢倦到“小贺府”上小住一阵。   贺北知道谢倦想看话本戏,若是按照正常策马下山的速度,等到了紫极镇,话本可就听不上热乎的了。于是他耗用一番内力,运用凤凰游第七重,将他的小娇妻载下山去。   每当紫极镇上空出现一只恣意游行、火急火燎穿梭在云间的金凤,镇民便会感叹一句:“少爷和他家的娇妻来了!”   这个时候,那些因为懒惰而不愿意出摊的商贩仿佛被打中鸡血,一个个回家将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摆出来。而说茶楼里说话本的先生连喝三杯枇杷梨膏水来浸润嗓子,并将话本的内容全部换成结局美好的爱情故事。   毕竟把少爷的小娇妻说哭了,他们便要完蛋,被少爷狠狠教训一顿,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贺北先带谢倦先去看花灯。   如今,镇上流行自己画花灯。   谢倦买了一盏空白的纱网罩灯,用墨绿色的颜彩在网纱上细细画了几根翠竹,且题诗一句:“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   贺北与谢倦共同将纱灯放逐在冷江之中,眼看它在银月清辉下随波而去。   两人不知共同放了多少次花灯,但每一次,贺北都印象深刻,把每一帧画面记得清清楚楚,储存在脑海之中。   放完花灯,贺北带着谢倦置买了许多小吃,有樱桃煎、荔枝膏、嘉庆子......总之,贺北手捧一堆谢倦爱吃的,任劳任怨地尾随在他身后。   谢倦的心早已飘到茶堂。   以前没有发现自己多爱听话本,被君萚软禁那段日子,他初次接触话本便被深深吸引。以前,总是背着贺北偷偷去听,因为怕贺北笑话他。   后来,贺北偶尔一次发现谢倦在茶堂里一边听一边抹眼泪,才知道自家娘子多了一个这样的癖好。   他私下将全镇的说书先生召集在一次,将他们手里凡是结局不好的话本全部收集来,自己背着谢倦——用尽他那点儿浅薄的学识,一顿埋头苦改。自此之后,谢倦在茶堂听到话本的模样大多时候都是,嘴角似笑非笑,眼里偷偷藏满柔情蜜意。   或许是甜味的话本听多了,谢倦最近迷上了惊悚类的鬼怪话本。   话本先生很会制造氛围,满堂就寥寥亮着几盏淡黄烛火,导致视线幽暗昏黑,只能瞥见他一张煞白的脸。   话本先生讲述鬼怪话本时,神色严肃、时不时脸皮一抽,故作诡异之表情。若是话本里说到:凭空响起敲门声。话本先生便偷悄悄用指节轻扣桌底几下,吓得一些胆小的客人直接惊呼出声来。   “张三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脸面上一阵湿冷......他想睁眼,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紧接着,啪嗒一声,一滴凉阴阴、带着腥臭味的水滴滴在他的眉心......”   话本先生说到此,刚好有一滴凉阴阴的东西滴在贺北眉心。贺北像是炸了毛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佯装镇定地用指腹一抹自己眉心间的液体,鬼使神差的放到鼻尖一嗅,还真有一股腥臭味......   谢倦还在认真听话本,完全没注意到贺北这边的情况。   “呼啦一声,一阵疾风将窗户猛烈吹开。”   说书先生话音一落,贺北右侧的窗户也恰好被一阵疾风吹开,风呼啦啦顺着贺北的袖口、领子往里灌,他冷不丁打了一声喷嚏。   “张生猛然睁开眼睛,结果,正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瞳仁!他刚想尖叫,却发现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如同一根鱼刺哽在喉咙......须臾,无数滴血泪从那对瞳仁之中朝他脸上滴去,模糊了他的脸庞。”   啪嗒,啪嗒,无数滴潮湿的液体从贺北头顶低落,糊了他满脸。贺北过于入戏,忍不住惊呼一句:“师兄!”   他猛然斜靠谢倦怀里,谢倦抱着这么大个人,一脸迷惘。   谢倦用袖子替他擦去脸上红褐色的不明液体,关切问道:“怎么了?”他知道贺北从小就怕黑,当他慢慢回味过来贺北为何如此反应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贺北调整一下心态,立刻恢复镇定的模样:“没人看到吧?这屋顶怎么漏水。”方才实在是过于丢人,他从谢倦怀中迅速起身,潇洒挥手,板起来斥道:“小二,你们家屋顶漏水!”   谢倦忍不住又笑了几声。因为他联想起小时候贺北精力旺盛,不肯早早睡觉,他便使坏,给他讲鬼故事,吓得贺北用被子蒙住全身,缩在他怀里,即便浑身冒汗都不肯离开时的小怂包模样。   谢倦逮住这个机会开始调侃:“我们家夫君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   贺北连忙捂上谢倦的嘴:“夫人,给点面子。”   两人听完话本,夜色已晚,街上的人烟正在快速消退。贺北拉着谢倦越走越快。   “夫人,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能不能搂住我的腰?”   谢倦:......   回到府上,一直独守空房的几个侍女、家丁纷纷来迎。   “少爷,少夫人回府了!速速掌灯!”   不出片刻,整座庭院亮堂起来,一扫往昔的冷清孤寂。   对于贺北而言,与谢倦在山上做神仙眷侣的生活舒服,但在府中被前呼后拥,随手便有人使唤的感觉,好像也很舒服......他稍微找回一丝丝上一世做魔尊的感觉。   最幸福的是,当他欺负完自家夫人,不用在凉夜里兢兢业业地亲自去烧热水。   谢倦软塌塌趴在他身上,累到连眼皮都不想抬。   贺北深邃的眉眼之中余温未散,他用微烫的掌心轻抚美人后背,修长指节缠绕几抹青丝,化作绕指柔。   谢倦本以为今晚吃多了会积食,但被贺北这么一耗,此刻甚至觉得有些饿。贺北的精力是从小延续到大的旺盛,至少三四次,但对方依然很精神。若不是他在他耳边罕见地服软求饶,吹了几句“枕边风”,恐怕还要拉着他继续。   谢倦带着委屈又带着冷意看了贺北一眼,懒懒道:“饿了......”   贺北立刻为心爱的男人传了膳食。他则用侍婢送来的热水,为他清洗身体。   贺北一边为谢倦擦拭身体,一边道:“我听闻,君萚那边又有小动作。他一定觉得我只是将《凤栖墨》偷走,而并未是销毁。所以,他定会拦截我前去墨都的步伐,而拦截我去墨都的方式有很多种。在芜疆之外,我的软肋无非就是凤语剑庄与我爹。威胁凤语剑庄,唯恐会挑起中州江湖上的愤恨。若是威胁我爹,就相当于威胁西南......到时,他们大可以把锅推给金沙。”   谢倦面色一忧:“墨都天门开的时间是固定的么?”   贺北则道:“传言十年一开,两年后便是。我认为,所谓的天门开,说不定也是墨都那人居心叵测编纂的陷阱。不如我们提前出发......”   谢倦点头:“我也这般认为。我们提前去,提前回来。你要通知贺宗师与师父,让他们严加防范心怀叵测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动摇   芜疆向来都是一雨成秋, 昨日他们还身处夏日,一夜冷雨瓢泼之上后,便是处处寒凉,满地叶落花碎。   谢倦静坐在檐下亭廊, 身披一件嵌着薄绒的烟青色披风, 怀揣着小暖炉, 视线望及远处那棵一夜之间秃头的桃花树,默默叹了口气。   贺北走到他身前,蹲在他腿边, 与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抬眸道:“拂衣,若是舍不得走,我便一个人去,你乖乖在芜疆等我回来, 好不好?”   谢倦缓缓摇头, 神色一冷:“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不想年纪轻轻便守活寡。”   贺北并未放弃劝服:“若是我们两个都出了事......将来,谁为师父他们养老送终。”   谢倦则道:“那你别去,我去。你好歹还是一介少城主, 更不能出事。”   谢倦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贺北根本拗不过自家夫人。   离开前一夜,两人几乎通宵未眠。   行李早就收拾完毕, 他们睡不着是因为, 想珍惜与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刻安稳时光。未来估计一段时间, 都不能像现在这般好过。   谢倦似乎也比平常更“粘人”一些, 牢牢搂着贺北的腰肢不肯松懈。“夫君”这个称呼在这夜出现的次数要比往常一个月喊得次数都要多。   贺北自然是听不得谢倦叫他“夫君”, 要命程度不亚于再在心脏上中一次黑蝶箭。使他迫不及待想与谢倦进行一番深刻交流, 于是乎,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本打算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发的二人,硬是赖床到日上三竿,在府邸用过午膳才走。   他们离开芜疆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银溯与君萚在紫极镇安插着暗眼。   他们二人在清笳山山顶深居不出,一待就是两个三月的时候也有。所以,紫极镇镇民都以为他们小两口只是又回到清笳山过二人世界去了。   贺北与谢倦用了七日时间,才赶到西南。   墨都入口的具体方位他无从得知,但他却知道出口的位置,是在西南与金沙边界的一处小农庄之中。   当时,他鲜血淋漓地从一个看似绵延无底的黑洞之中爬出,当地的农户以为他是山上吃人的野兽,谁知,待他们一走进看清状况,才发现所谓的野兽,是一个隽美的男子。   那里的农户心地善良。有一位名叫洱叔老伯收留了他一月。   那个时候深受重伤的他本以为自己会命不久矣,谁知,是他在墨都意外获得的那三枚白子,又让他挺了过来,甚至比以前的体质还要强大,甚至可以称之为变态。   贺北决心先带着谢倦到达西南,找到当时那个小农庄,再找到那个山洞,看是否能够按照他当时出逃的原路返回,寻至墨都。   西南越往南走越不太平。贺北与谢倦为了隐蔽行踪,路线所经过的地方,都是边境上的城池。   一路上,贼寇流民,他们未曾少见。尤其是刚到一座名叫安田的小村庄。   这座小镇矿产资源丰富,是金沙觊觎、且时常骚扰之地。   这里的村民逃得逃、散得散,除却留守在这里西南士兵,便是一些老弱病残、亦或是妇女孩童。   这些金沙贼寇践踏老者,以雇佣的名义让年过半百的老者替他们开采铁矿,费力来打造冷兵器。还强辱妇女,玩够了便随意扔在大街上,不管死活。甚至连孩童的性命都不肯放过......   贺北多活一世,这些贼寇的猖狂、狠毒、毫无人性的烧杀抢夺,草芥人命的模样,他都见过。他见过的场面甚至有比眼前这些强上百倍的。但谢倦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民生相对太平的松洲,即便后来到了芜疆,条件艰苦一些,可入眼的依然是和平景象。   谢倦从前觉得北府向金沙出卖西南情报是极其可耻的行为,如今看来,不光是可耻,而是坠落十八层地狱都无法偿尽的罪孽。所以他明白了为何风满楼一来北府便将功德殿毁成一片废墟......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是如何有脸去修建功德柱。所谓的功德柱,明明就是耻辱榜!   谢倦与贺北一路上带的盘缠还算不少,但踏入西南仅仅几天的时光便所剩无己。因为他们把大多数的盘缠都分给了路遇的流民。   他们发现,流民多到他们永远都帮不完......只有终结战争,才能永远结束这些苦难。   贺岸曾不止一次想要主动与金沙谈和,但金沙软硬不吃,对付金沙,最快的方式便是以战止战。   谢倦想要登上墨都天阙亭的决心最后甚至变得比贺北还要强烈。因为只有成为强者,才能不惧“强盗。”   最让谢倦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深受战乱困扰的不止是西南人民。一些身处边境的金沙人民也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安田村,谢倦与贺北待得时间最久。   他们想办法以江湖侠士的名义,花费了几天的时日,配合这里的西南兵将一同把金沙贼寇驱逐出境。为何防止这些贼寇再犯,禾日禾日他们决心护送安田村的村民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一些老者不愿意离开家乡,愿意跟着贺北与谢倦离开的,都是一些良家妇女与稚童。   这些稚童里,有一位孤儿名叫阿扬。他样貌特殊,有一双异色瞳仁。贺北一看便知他同他一般,身上流着一半芜疆的血。   也正因为如此,他遭受着其他同龄人的排挤。骂他“小妖精”“小杂种”之类的。   这些绰号都是贺北从小听惯了的。   于是贺北将那些稚童召集起来,批评他们“歧视他人”的行为是严重错误的。并将自己亲手用做的一只小版“银翼鸟”赠予阿扬。   阿杨一向沉默寡言,当他得到那只银翼鸟的时候,眼眶瞬间发红,快要哭了出来。   只是贺北在他耳边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落泪哦。”他生生给憋了回去。   或许是贺北因为阿扬的事情“教育”过这些稚童,他们都对贺北生出一颗“敬畏”之心。所以除却阿扬,他们更喜欢主动接近谢倦。   谢倦说要教给孩子们一些用来防身的小功夫。孩子们一个个都十分开心,觉得学了便能当救世的大侠。   但他们也不曾想到,谢倦表面看上去宛若一个面和心善的大美人,实际上教起功夫来,只会冷着一张脸,语气狠厉,要求严格,说教的言辞一套又一套。   反而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那个——好像更平易近人一些。   阿扬年纪不过七岁,但是头脑聪明,思想也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   贺北曾问过阿扬有什么愿望,阿扬说,以后想当忆林军之中的一名将士。贺北夸赞阿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大的抱负。倏尔不知他自己的思想也稍稍发生了一些变化。   上一世争惯了他在这一世,怀着一颗与谢倦避世之心。他厌恶参任何纷争。   但他生为贺岸之子,虽处处看不上这个从未看管过他的父亲。但比起英勇大义,他却是自愧不如。   当谢倦说:“寒川,我们从墨都出来便直接前去宁枯城。我做为黎国血脉,绝不能让君萚玷污先辈曾经付出过的努力......你愿意,随我一起吗?这一路走来,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到置身事外,但事实便是我无法坐视不管。否则,即便入了宗师之境又如何?空有一身本领,却不能为天下分忧!”   贺北点头,道:“你我夫夫同心,愿追随你。”虽然这个决定违背他最初的计划,但谢倦要做什么,他便陪他做什么。   即便是要手刃白萩,也是由他来动手。   两人一路疲惫奔波,根本没有停歇的时间,终于,在离去芜疆一月后,他们来到贺北当初从墨都逃出时所见的那座小农庄。   小农庄地处深山之中,消息闭塞,生活清苦,却也因此免受战乱之苦。   小农庄对外来者极为防备,但贺北与谢倦早有准备。   小农庄上这区区十几口人,贺北都认识,甚至能说上来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一进农庄,便看到了正在烈日下勤恳耕田的洱叔。   谢倦直接朝洱叔喊了一句:“老舅!”   洱叔耕田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眸,仔细将岸上眉清目秀、凭空降落的大侄子打量一番,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看的大侄子!”   谢倦不慌不忙解释:“我是邱梓芬的玄孙,邱梓芬是您的亲姐姐吧......”他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红玛瑙手镯。   洱叔看到那只红玛瑙手镯,身躯一震。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再也无心耕地,踏着泥水朝岸上快步走来。   实际上,这只红玛瑙手镯是贺北在路边摊随手买的。这样的红玛瑙手镯并不珍贵,且几乎都长得一样。而邱梓芬,是上一世洱叔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一个名字,说是他的亲姐姐,在他年少时便独自离开家乡,去城里的大户人家当丫鬟去了。   两人已有四十年未见,而邱梓芬走之前,还特意带走了他们家的传家之宝——一只红玛瑙手镯。   谢倦不得已“违背道德”,冒充一下邱老太太的玄孙。   洱叔与谢倦上演了一番催泪认亲的戏码,放下一切戒备,将他与贺北带到自己所居的农舍。   谢倦谎称贺北是他的“好兄弟”,两人一起为了逃避战乱,才不得来此叨扰到洱叔。   洱叔并不觉得是叨扰,又加上谢倦的态度实在恭顺,刻意讨好的言辞间让他真的相信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大侄子。   洱叔为招待二人,紧锣密鼓地做了一桌家常小菜,还杀了只鸡,说要让清瘦的大侄子补补身体。   谢倦都被洱叔的热情给感动了,给金银洱叔用不上。于是,尽一些微薄的孝心,帮洱叔又是捶背又是按摩肩颈,看得贺北好生嫉妒,毕竟这些都是他都未曾有过得待遇。   洱叔家只有两间卧房,洱叔提议让贺北与他同睡,而他心爱的大侄子独享一张床塌。   贺北说:“叔,我睡觉不老实,喜欢在睡梦里打人......只有跟您侄子睡觉的时候才能老实一些。”   洱叔犹豫半天,觉得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再多活几天,便忍痛让看起来比他禁打一些的大侄子与贺北同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1章 入墨都   夜里, 两人听见洱叔那边响起鼾声,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寝卧。   贺北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来到农庄的后山,很快,他便寻找到那处山洞。   山洞一眼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贺北让谢倦在洞口等他。若是十米之内, 安然无恙, 他便会扭动一下两只秘金镯所相连的链条, 谢倦好再跟着前行。若是遇到危险,他则扭动两下。   谢倦站至漆黑的洞口,默默等待贺北的回应。比起对方何时找到洞口在何处, 他更担心他的安危。   少时,他与贺北手镯相连的链条发出一声只有他能感觉到的细微响动。   谢倦往前行至十米,经过一番等待,接收到贺北的第二次指令,他又向前行至十米。   待他再次前行十米时, 发现贺北正站在出口等他。   很有意思的是, 山洞尽头并不是神秘墨都。他们在洞口里走了这么久, 竟然只是从村南走到了村北。   于是,他们想到还有一种可能,出口在洞壁之中。两人折返回洞中。一路上, 他们观察细致,不愿方过任何一处可疑。   “寒川,你看, 此片洞岩的颜色与其他地方都不相同。”   谢倦的话让贺北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确实。”贺北仔细观察这片洞岩, 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这片洞岩的色泽呈红褐色, 且斑布着十分明显的金色裂纹, 以及点点金泽, 与周遭青灰色、暗淡无光的洞岩石壁形成鲜明对比。   贺北从头上取下一只发簪。并用发簪在这块诡异洞岩上轻刮几下, 他将刮下来的粉末用指腹一捻,又轻嗅,眉眼瞬时一弯,笑道:“这块洞岩不简单,是龙魄石的原料。阿念的瞳仁便是用这种料子做成的。”   谢倦也是一年前才知道阿念是贺北的傀儡。   贺北玩笑道:“这块料子有价无市,等我们从墨都回来,若是一无所获,便把它扣下来,拿起高价卖了,做个衣食无忧的首富也不错。”   谢倦用指节轻敲这块龙魄石,又敲了敲其他普通洞岩,发现敲击龙魄石时所发出的声响极其薄脆。   贺北迅速发现端倪:“龙魄石肉质细密、且坚硬无比,这个声音听来——像是空心的。难道其后另有玄机?”   贺北用艳山剑在龙魄石面上轻轻戳了一个小洞。他将发簪插入小洞之中,发现里面果然另有玄机,细长的发簪根本插不到底。   贺北道:“看来这块龙魄石被人提前动过手脚。白日里我与洱叔聊天时,他说我们是近十年来唯一的外来者。也就是说,动手脚的人定然在这些农户之中。若此农户将此块龙魄石挖空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借此赚钱,又不想被其他村名发现,也有可能,但我不信。”   贺北明明可以用内力能做到不发出一丁点声响,便能将此块龙魄石一掌化碎化成粉末。但谢倦只见他缓缓抬袖,用艳山剑在龙魄石周遭的洞岩上大肆挥砍几下,故意制造出来很大的声响,估摸着三里地内的鸡崽都能听到。   果然,洞口的光源处,传来一声:“什么人?”   贺北与谢倦对视一眼,决心站在龙魄石前等待,看贺北这一招引蛇出洞是否有用。   那人掌灯,朝着贺北与谢倦缓缓走来。   待她看清制造出声响的二人,又特意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那块依然完好无损的龙魄石,脸色微变,语气带着几分质疑:“是你们?半夜鬼鬼祟祟不睡觉,来此处做什么?”   贺北一看,发现此人十分面生,他向来对人对物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何况此人是一介妇人,但上一世,他的印象里,从未在农庄见过这样一号任务。   女子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样貌平庸,是放入人群之中,绝不会引起路人再看第二眼的那种。   贺北仔细打量她,总觉得她似曾相识。   正因为她有观音相,尤其那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却向下看时更有一种熟悉之意。单看有种悲悯天下之意,深看,便感觉——处处透着虚伪之意。   贺北将自己的态度故作温顺:“这位大姐,我们在此处修习功法,您恐怕是误会了。”   女子表示怀疑:“修习功法?”   贺北随口编道:“对,大姐没听过,习武之人都喜在洞府之中修习功法吗?一来安静,二来,洞府之中的岩石长年累积着天地精华,有增益于修炼的效果。你看,尤其是这块龙魄石。”   女子冷哼一声:“安静?你们怕不是要将此洞给拆了。龙魄石如此名贵,你们莫不是想偷盗我们农庄的宝物吧?”   贺北目光之中所含的笑意愈来愈有深意。   谢倦平静的目光有一种能勾人心魄的:“敢问大姐,你这么晚来此处又是为何?”   女子神色微滞,没有料到谢倦会这般问她,只是冷巴巴道:“起夜。”   贺北打了个哈欠,一把揽住谢倦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侧,懒懒道:“累了,咱们回去睡觉吧?大姐,你要在这山洞之中起夜?”   女子脸色一青:“当然不会。此处是土地神掌管庇佑的洞府,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否则,第二日别再想留在庄里。这里面的宝物,哪怕是一块烂石头,你们也别想碰。”   贺北与她周旋道:“可我看你比这山洞可神秘多了。龙魄石世间总共就那么几块,认识的人并不多,你一介深山农妇,我只随口提了一句龙魄石你便知道它是宝物?有意思。”贺北话音刚落,一道淡金色的锋芒从女子眼前闪过。   女子低眸一看,发现贺北的艳山剑已经紧抵在她的咽喉间。   她虽然面露惧色,但贺北一眼便看出此女子不是真的害怕。一个处在深山之中多年不出的妇人遇到此种情况,断然不会像她此般镇定。   “来人阿!”女子刚刚惊呼一声,便被眼疾手快的谢倦从袖中掏了块帕子,严严实实堵上了她的嘴巴。   贺北眉宇间凝起浓重的杀伐之气:“不想死便老实一些。”接着,又语气一软,对谢倦道:“夫人,把这个龙魄石破开,小心点。”   谢倦用内力将龙魄石轻而易举地破开,果然,龙魄石后面别有洞天。   “一起进。”贺北的意思是带着女子一同进入。   此女子定然知道内情,在贺北的记忆中,能进入墨都者,在上一世除了他可只有一人。   他从未见过此女子......却也像是见过,在上一世。   毕竟她的眉眼与一些神态与那人还是十分相像。   墨都传说是司姣仙人的避世之地,贺北见过司姣,司姣在女子之中堪称绝色,手段却比魔教还要狠毒。   她像是堕世的仙,但贺北知道,司姣是人间遗留下来的恶鬼。   此女子与司姣实在是有两分相像,仅仅这两分,便让贺北足够怀疑她的身份。   与其与她周旋,不如直截了当的戳破假象。   贺北押着女子在前,谢倦在后尾随。他们在进洞口前,特意用几块碎石将入口堵上,再使内力结上一层牢固的结界,这样寻常人便无法再进入。   三人不知走了有多久,终于瞥见一丝黯淡的光源。   贺北回眸看一眼谢倦,目光中溢出关切:“带好手镯,我们不能走散。”   谢倦用力点了一下头。   三人从洞口出来,迎来一片雾气茫茫。   而那名被贺北挟持的女子,竟在三人同出洞口的一霎,突然爆发出一股强悍无比的内力,将贺北的手臂狠狠震开。   宗师以下没人能逃脱贺北的压制,此女子露出的狐狸尾巴足够惊喜。她如此深绝的内力,让贺北心中的猜疑持续加深。   女子在逃脱贺北的束缚之后,很快便消失在雾气之中。   贺北只道:“我们很快会与她再见面的。”   贺北与谢倦挽手同行,两人即便是在雾气之中,也可用听觉、嗅觉、内力来探查分辨周遭的阻碍物。   清笳山的魔障与这里雾气的障目程度不相上下,谢倦每次上下山早已习惯。与贺北在雾气之中行走,宛若平常逛街一般轻松无碍。   贺北提议:“我们先找个山洞休息一会儿,等天亮再赶路,夜里蛇虫异兽太多,若是碰到人傀,更是少不了一番缠斗。我们要把力气留在天阙亭上。”   谢倦点头表示同意,并问道:“阿念呢,你不说他也会跟着来吗?”   贺北神秘一笑:“他该出现的时候自会出现。”阿念此时对于贺北来说,是一张底牌,一张能护谢倦周全的底牌。   两人找到一处山洞,捡了一些木柴搭成了小火堆,亲密围靠在一起取暖。   本来说好要休息,谁知道贺北竟然不老实起来,抱着谢倦一亲芳泽。   赶路的日子颇为疲乏,两人风餐露宿,根本没空也没有心思去享受所谓的“风花雪月。”这是贺北拥有谢倦以来,第一次忍这么久。   谢倦半推半就,似是不愿。他担心那位女子躲在暗中偷看他们......   “这里没活人,怕什么。宝贝,坐我怀里,我用衣服挡着。”贺北一边安抚谢倦一边又在洞口用内力织起一道结界。   谢倦在贺北的撩拨之下,渐渐从了。   这一路走来他的神经紧绷,心情沉郁,此时被贺北一把引诱进陷阱之中,意外觉得不错。毕竟能够抒发他积攒已久的杂乱思绪。   所以他比平日格外沉沦。   事后,贺北凑在谢倦耳边,温柔低语:“拂衣,这次为何如此主动......我好喜欢。”   谢倦斜靠在贺北怀里,享受着他传递给他的温暖体温,轻轻哼笑一声,来表示自己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谢倦已经提前说好:“只准一次。”   贺北自然是依谢倦的意思。毕竟小怡愉情,大怡伤身。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人相拥沉睡一夜,第二日,天刚亮,便继续动身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告诉我们,前期不要埋太多坑,呜呜呜 第132章 夫人一切安心   墨都的白天像傍晚, 日光被厚厚的云层与雾气隔绝开来,气氛阴郁至极,让人觉得连呼吸都不能够顺畅。   虽说谢倦已经背下墨都的地图,但依然会在大雾之中迷失方向, 幸好有贺北在他身旁引路。   贺北不光清晰每一条路线, 甚至可以判断他们已经走了多少的路程, 还剩下多少,便可以登上传说中的天阙亭。   谢倦的耳边时不时会传来阵阵凄厉的鸣声,这些凄叫声听到会在心底发毛。贺北说, 此叫声来源于一种名叫澜凤的鸟,是凤凰与澜鸟杂交所生之禽。澜凤样貌丑陋,体型庞大,且性格凶残,喜食生肉, 活人在它们眼里便是行走的佳肴。   谢倦好奇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贺北轻笑一声, 胡诌道:“大约是我运气好, 小时候在藏书阁里喜欢看一些杂书,无意中了解到的。”   谢倦将信将疑。   谢倦发现,他与贺北越往山顶上走, 视线所及的雾气便越稀薄。但脚步却愈发艰难。每走一步不单单消耗的是体力,而是内力。他算是明白,贺北为何会让他随身携带益气丸、凝气丹这种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内力的丹药。   两人一直行至傍晚。   忽而一阵疾风在身边荡起。山间的飞沙走石、乱草杂木不由分说地往他们身上招呼, 而周遭却没有一处可以避祸的山洞。   贺北当即将谢倦牢牢护在怀中, 他张开披风, 把谢倦包裹得严严实实, 连一丝风沙都沾染不到。   谢倦被他罩在身下, 巨大的安全感将他包裹着, 心中自是暖意融融,却也在担心贺北的安忧。   “不要睁开眼睛。”贺北在他耳边温柔提醒。   待疾风掠过,消散,一切趋于平静之时,谢倦的视线徒然明朗起来。   这一刻,首先入目的是贺北,他望着他眉目含笑,神色入沐春风般柔情四溢,仿佛刚才那场暴虐过身体的疾风不曾发生过一般。   疾风过,雾散时。   贺北道:“拂衣,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每天傍晚时会有一刻钟的时间是雾散之时。我们要好好珍惜这个时刻。”   谢倦点头,他看到贺北脸上有几道明显的细长的血印。想必,是方才的动乱之中,一些尖锐的物品飞刮过他颊面时所留下的伤痕。   谢倦提议:“我们趁现在视线清晰,速速往上走,顺便寻找夜里可以休息的地方。”   视线清晰后,谢倦发现墨都的真实风貌果真宛若仙境一般。   谢绝回首望向来时路,不禁心生讶然,因为来时路已经看不到尽头。   他们此时停留在山腰之上,前路直耸没入云霄,好似他们行的是通天的天路。   宛若火炼的晚霞漫天泼洒,洒落在连绵似碧玉的青山顶尖之上,为它渡上一层金箔般的色泽。柔软若轻纱的云层被染上五彩斑斓的光晕,面目恐怖羽毛却极其清亮的澜鸟穿梭于其中,有一种既诡异又仙气斐然的气氛。   两人行至几步,便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山洞。   山洞周遭生长着繁茂艳丽的杜鹃,让谢倦不禁联想他与贺北第一次在春雷山逃难时所避险的山洞口,也盛开着杜鹃。   命运总是奇怪的相似。   贺北道:“我们多搬一些石头,来将洞口堵住。”   谢倦问道:“是怕澜鸟与游兵夜时袭击么?我们筑结印不就好了,何须此般费力。”   贺北解释:“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再多的澜鸟和游兵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而是它们的面目丑透了,我怕脏了夫人的眼。”   很快,两人便将石墙堆砌完毕。贺北与谢倦一同钻入山洞,用巨石将最后一块缝隙牢牢堵上。   山洞内空间还算大,两人照旧围坐在火堆旁,闭目凝神,巩固修炼着各自的心法。   夜幕降临后,起初还算平静。   直到越来越多的澜凤叫声响彻在耳边,宛若婴孩成群的哭喊,挠心又抓肺。这些澜鸟好似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纷纷盘踞在洞口,用尖长的嘴巴不断撞击着洞口堆积成墙的石块,迫不及待地想要闯入。   谢倦有些担心,又将洞口石墙上的结印加深一层。这样,即便石墙被破,他们依然有一层坚实的护罩。   贺北斜靠在石壁上,漫不经心道:“拂衣,不必担心,堵上石墙的原因不过是不想让你看到它们的模样。即便石墙毁了,它们也无法闯过我们的结印。其实,澜凤与游兵不是最可怕的。我们要防备.......石雨。今日傍晚时,出现了祥云之兆,也就是所谓的彩云。在墨都,祥云出,意味着石雨降。”   谢倦的眉心不禁皱起:“石雨......是下石头雨吗?”   “没错,跟下刀子没什么区别。”贺北指着自己脚根旁一块人高的巨石:“像这般大小的数不胜数。”上一世,贺北不知路线,漫无目的地寻找着离开墨都的线路。他不能每次在石雨降临前找到可他供栖息躲避的山洞。于是,索性背着少宁长公主的玉棺一路前行,虽说吃力一些,但玉棺的材质是天下最坚硬的冰魄玉所制。石雨来临之际,他只要躲入玉棺之中,便能免遭齐难。这也是他作为镇西使,前去金沙途中遇袭,无意随着河流放逐来到墨都,在少宁长公主的棺杶中醒来却毫发无伤的缘故。   谢倦叹道:“墨都简直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世人传言它是仙境,我看,跟地狱无甚区别。若是寻常人入此地定然无法存活。”   贺北脸色一沉:“不错,越往高出走,所耗费的内力便越多。即便一人他内力深绝,可当他成功登上天阙亭时,怕是也没什么力气与那山顶的魔头再战。”   谢倦问出一直所疑惑的:“你所说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贺北把谢倦圈在怀中,为他解释道:“准确来说,登上天阙亭——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乃一人,一凰。传言天阙亭是琴仙司姣避世之处,实则,司姣是穷凶恶极的罪人,被困顿于天阕亭。她引诱登上天阙亭之人为她寻来三枚河图洛书之子,便可以借助白子的力量闯破结印,离开墨都。她会运用花言巧语来承诺对方,若按照她的提示所找到三枚白子,可以分他一枚。不光如此,还可带着那人一同离开此地。”   谢倦问:“若是那人找到三枚白子,不给她,会有什么后果?”   贺北则道:“后果便是,司姣会唤来墨都唯一的凤凰,将那人至于死地。”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贺北亲身试验,他按照司姣所说,集齐三枚白子后,决心带着白子独自离开。谁知惹怒司姣联合那只凤凰来将他打了个半死。   但司姣终归是被囚之人,他奋力反击活了下来,带着三枚白子逃离墨都。   谢倦越听越觉得好奇:“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浮生记里可没有这段。”   贺北早就想到理由:“这个自然是听我爹说的,他见多识广,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谢倦猛然道:“你听,声音变了。”   敲击石洞的声响变了。   准确来说,时又多了一种声音。是一种铁器撞击石块的声音。   贺北神色一凝:“游兵也来了,今晚真热闹。”   游兵是人傀,杀伤力虽不如澜凤,但他们的行动力要比澜凤有“计谋”的多。   几番猛烈机械地撞击之后,一柄铜色的长枪枪头穿过石头间的缝隙,刺入洞来。   但因有结印在,最多也只能刺进一枚枪头。   但石墙有了破损,不再像从前那般坚固。   贺北料到石墙很快便要坍塌。他不想让谢倦看到那些可怕的景象,于是道:“拂衣,闭上眼睛,来我怀里休息。有我在,别怕。”   谢倦不为所动,平静道:“你觉得我会怕?”   贺北“轻咳”两声, 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拂衣,你就不能适当小鸟依人一下?”   谢倦只道:“有病。”说罢,果断起身走至结印前,打算近距离观摩游兵与澜凤的发疯过程。   游兵们齐心协力,终于将贺北与谢倦辛苦堆积的石墙捣毁。   谢倦也终于看清楚结印外正在发生的场景。   首先入目的,是一群前仆后继强涌而来的游兵。它们果真由贺北所说,看上去像是行走自如的腐尸,谢倦觉得恐怖是挺恐怖的,就是他们一个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群游兵被透明结印阻挡在外,但他们依然锲而不舍地想要接近贺北与谢倦。   游兵在山洞口逐渐堆积成肉墙。他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扭曲着身体,嘴角不断流出腥黏的液体。初见是有点恶心,看惯了,谢倦也就麻木了。   甚至能面色不改的吃下一串贺北为他烤热的野果子。   “不愧是我家夫人。”贺北心想谢倦的反应怎么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想象的是将吓的梨花带雨的美人拥在怀中,细细安慰一番,彰显一家之主的气概......   澜凤将堵在山洞口这群游兵看作障碍物。它们前一刻还有石墙可以啄,而眼下,只能啄游兵的屁股。   游兵是没有痛觉的,任凭澜凤用锋利尖长的嘴巴在他们身上戳下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最后,戳的四肢乱飞,没有半点人样。   这些人傀对于澜凤们来说,是食物之中的下下品,不到快饿死是绝不会碰的。   谢倦与贺北对于它们来说,才是最鲜美可口的猎物。   谢倦看澜凤与游兵互殴半天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决定休息了。   谢倦扫了贺北一眼,清了清嗓子,终于说了他今日以来最让贺北舒服的话:“要抱。”昼夜温差太大,谢倦畏寒,只能屈尊召唤一下他的专属小火炉。   “来了,宝贝。“贺北将谢倦圈在怀中,美滋滋道:“睡吧,有我在,夫人一切安心。” 第133章 最后一战罢   自此这一夜过去, 谢倦便觉得在山洞栖息时堆砌石墙简直是浪费时间。即便眼前景象再凶残与令人作呕,他都可以装作没有看到,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山越登越高,雾气反倒是愈发稀薄。就连澜凤都成了脚下的风景, 游兵也在夜时极少出现。墨都的风貌渐渐清晰起来, 但他的心却变得有些慌乱。   因为前方的凶险不是普通的凶险, 贺北说,司姣非人哉,他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谢倦想, 如今这世上高手如云他尚且都不能保证自己每个都可以打过,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复杂而强大的对手。   贺北道:“拂衣,你看。”   谢倦仰头一看,他终于看到墨都的尽头。墨都的尽头,绯红一片, 好似盛开着无数凤语花。太阳在他们头顶愈来愈大, 像一轮金盘, 灿然无比。   谢倦道:“和凤语山的山顶有些相像。”   贺北眉心紧皱:“那片红可不是花,而是人皮制成的灯笼。”   上一世,贺北当上魔尊以后, 将镜花宫三千教徒做成人皮灯笼,效仿地便是这位的作法。   谢倦道:“我们若是输了,也会被做成人皮灯笼吗?”   贺北摸摸谢倦柔软的后发, 语气温柔:“不会输的。”   谢倦一边思索一边道:“如果我们输了, 我一定跳下山崖, 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要被做成人皮灯笼。”   “别乱想了。”贺北抱抱谢倦, 低头轻吻在他的额上。   谢倦也踮起脚尖, 亲了贺北一口, 他正经道:“最后亲一次吧,万一以后亲不到了。”   贺北伸出手指勾了勾谢倦的下巴:“我还要亲你一辈子,而我们的一辈子,还很长。”   “但愿如此。”谢倦的心情似乎并未很乐观。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仿佛此时是在做告别。   贺北轻笑一声:“拂衣,按照我们的计划来一定没有问题。更何况,我们还有帮手。”   谢倦问道:“帮手?是谁。”   贺北没有说出答案:“到时你便知。”   两人行至山顶时,刚好在清晨时分。   首先,他们需要穿过一大片密密麻麻挂满“人皮灯笼”的树林。入目的暗红色是早已干涸的鲜血。   谢倦身处其中,感觉到阵阵恶寒。   好不容易忍着呕吐之意,生生穿过树林。他的视线豁然开朗,传闻中的天阙亭看上去只有百米之远。   它的模样更像是一座小塔,映衬在日光之下,金光灿灿,神辉漫天。彩色的小旗密密麻麻斜挂在塔顶,宛若手织而成的晚霞,风吹鼓动时,气氛妙不可言。   谢倦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天空。   天空是一种透彻如明镜般的蓝,就连白云的形状都十分好看,像是画卷里细心勾勒好的几笔,团团圆圆,拖着长长的尾。他有一种已经不在人世间的错觉,好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里,他的灵魂好似都已经得到洗涤。他实在想不通,将一个大恶人关在此处,是否有些折煞此处的美景。   贺北道:“看见了吗,她便在那里。”   司姣白衣似雪,身姿纤瘦,款款立于亭中。光是这一抹背影,便让人觉得她不寻常。   司姣手边摆着一架箜篌,箜篌的材质宛若冰晶一般剔透皎洁,与普通箜篌不同的是——它没有弦。   待司姣转过身来,谢倦在心中不禁讶然。   此女子的样貌与他和贺北在农庄山洞里遇到的女子长相有三分相似。只不过,她可比那位女子好看太多。   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就连发丝,一根一毫都极有“意境”地拂散在空中。   上一世,贺北初次见司姣,真的以为自己遇见的是什么仙人。当时,司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百年来登上天阙亭第一人,可助我登天?”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今生今世,司姣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是:“又是你。”   霎时,贺北浑身的汗毛竖起,他的眼眸蔓上一层阴冷之意,他道:“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   司姣冷笑一声:“你骗得了他,却骗不了我。是他用阴卷换你轮回转世,只是你命不该绝,恰入重生现世的漩涡。”   河图洛书分阴卷与阳卷。阳卷为白子,阴卷为黑子。阳卷拼凑完整,自然会得到阴卷的下落。   所以谢倦在摧毁河图洛书之前,只是抱着阳卷一同跃入火海。用阴卷,换他第二次重生。   谢倦太了解贺北,知道贺北得知他的死讯绝不会独活。于是,把两次生的机会都给了他。   谢倦无法听懂贺北与司姣的对话,他被贺北拉到身后。贺北牢牢握住他的手掌,握得他手骨都痛。   一声清鸣响起,贺北已抽剑出鞘:“既是如此,便不废话。”   在谢倦眼里,司姣一副慈悲之相,让人完全与贺北所说的“作恶多端”联想不到一起。   司姣纤细的手指抚上琴身,含笑道:“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艳山剑鸣,沉雪必出。   两人的剑刃短暂触碰在一起,击荡出一道碧色宛若青虹,亮在天穹之上。   青虹剑法一共分为三重。   而司姣的这首《花辞赋》却有六十四重。   青虹剑诀讲究的不是招式,而是剑气与剑意。   青虹要做到心中无我,唯有剑,即便手中无剑,也能挥霍出磅礴而浩瀚的剑意。谢倦认为,此乃剑道最绝妙的宗旨。   青虹剑诀第一重,湖心捞月。   贺北曾言:“人世间的一切都宛若镜花水月。但人要有梦想,更要剑走偏锋,所以,他偏要湖心捞月,哪怕捞得一场虚幻空。”   因为此剑谱的第一页:忘却自己是一个剑客。   不作剑客,作痴客。痴于在悬在湖心的那抹清亮弦月,不求失,只求得。   一切皆为杀敌作嫁衣。   或许是因贺北所说,天阙亭一战要万无一失。所以,他这本剑谱洋洋洒洒编纂下来,杀气太重,每一招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不是一个杀意重的人,但若是要他的人死,他愿意变成一个持剑的屠夫。   谢倦与贺北两人合剑为一招,他们如同一块合璧的美玉,剑气一纯一霸,共释放出的每一道剑意,看似虚空渺幻,但与司姣的琴音碰撞在一起时,却具有扎扎实实的杀伤力。   司姣的指尖拨动着无形的琴弦,一串串比泉水还要清澈空灵的琴音击破长空,化成水滴般的幻影,飞霜洒雪似的飘洒而来。   有一瞬间,天地宛若时间凝结。那些琴音丝丝缕缕静止悬浮在空中,看似唯美,每一枚的锋芒却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只听得轰然一声,这些琴音被贺北与谢倦迎战时所迸发的剑气炸碎成一粒粒烟尘,幻灭殆尽。   司姣此招虽败,可她至此才用《花辞赋》的第一重,还剩六十三重。   谢倦与贺北紧接着先发制敌,直上第二重。   第二重为庄周梦蝶。   第一重做到忘我,第二重便要做到“绘梦。”这个梦迷惑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   司姣万万没想法,人世间还有此般绝妙的剑法。就连她都无法准确分辨出,这每一道凌空袭来的剑气,究竟哪道为真,哪道为假。   贺北与谢倦玩的是速战速决。因为他们的真气与内力在此时的环境十分有限,若只是消耗,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益处。   所以当第二重发起时,他们的剑气直逼亭外三尺。   当司姣感觉到贺北的实力竟然能与她这副被封印囚禁之破烂躯体所比拟时,她惊喜道:“你快就要入天人之镜。”她指的自然是停留在宗师镜玄妙阶段的贺北。   蝶影幻绕在亭檐,司姣知道下一刻,定会有一人入亭来。   霎时间,司姣的眼前花非花,雪非雪,一切由剑气幻化的美景犹若海市蜃楼。   而施剑者的眼里,唯有他们心中那轮明月,是真是存在的。天地间纵横着一片碧色光尘,两人的身法敏捷到只能瞥见几抹幻影。   艳山与沉雪相撞间摩擦出青芒的声音,贺北觉得比任何琴音都要动听。   此时,他们正趁上风。   按照计划,贺北与谢倦两人要开始分别行动,一人去取白子。而白子就在塔顶。剩下一人要入亭与司姣近战。   此时,司姣却伸出指尖,任凭那道蝶影停留在指尖。   司姣的目光温纯,有循循善诱之意:“白子就在塔顶,你只欠东风。”说罢,她做出一件令贺北都惊讶之事。   她运用一道强大真气将自己的箜篌摧毁成一堆无用的碎片,似乎是在证明自己不会做任何伤害贺北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杀你。当你拥有塔顶这三枚白子,便能够迅速渡入武道天人之境。到时,你砍断我脚上的囚链,我放你平安离开墨都,而我重归天道,我们互不干涉对方的任何抉择。”司姣认为,她得到这三枚白子或许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她的大部分力量被天道所封印着,不如借助贺北的力量替她砍断束缚。   贺北与上一世的态度一般。因为他不想死,所以他不信任何人。   贺北问:“何为天道?”   司姣的眼眸笼着一层薄雾,让人参透不破:“入天道者,可修身为仙。人与仙之间,隔着天道。而人间与天道,又隔着一道天门。”   贺北又问:“你要修仙?”   司姣道:“我为何要修仙,我本是仙,只不过,我为堕仙。河图洛书是我放置在人间的诱饵,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有人登上天阙亭,替我重回天道。你让我很满意,我们不如合作,各取所需。”   谢倦幼时看过神话志中的传说,堕仙者,罪孽深重。虽为仙体,却穷凶恶极,背负的都是不一般的血债。   谢倦则道:“亭外那些挂在树上的人,都是你杀的?”   司姣仿佛并不觉得那些东西有多紧要,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自然。他们都是从古至今登上天阙亭的凡人,只不过,他们太无能了,没有一个能助我重回天道。”   谢倦冷冷一句:“你这般人,不配重回所谓的天道。”   司姣笑道::“小屁孩,你懂什么。再者,我探你根骨至纯至善,但你身边这位可不是个好人,不照样与他结发为夫妻。我是天道的罪恶,他便是人间苟活的暴徒。你若想知道他过去都干过什么好事,我大可以让你看一看。”   “我不想知道。你不过是个画地为牢的囚鸟,叽叽喳喳,惹人厌烦。”谢倦是真的讨厌小屁孩这个称呼。   三人谈话间,贺北与谢倦的剑气已经逼近司姣身前一尺。   贺北只道:“最后一战罢。” 第134章 一剑斩凤翼   令司姣未想到的是, 入亭者,为贺北。取白子者,为谢倦。   司姣立刻猜出贺北的心思。他是怕入亭者为谢倦,她会对谢倦下死手, 亦或是用谢倦来威胁他, 替他一剑斩开天门。   贺北了解她的心性, 担心她再次鸟尽弓藏。   司姣对贺北道:“你放心,这次我真的不会杀你。因为这一次,是我重回天道最有可能的一次。你替我开天门, 而我,留你与他的性命。你若不替我开天门,我必将你们的头颅挂在这塔顶之上,日日风干。”   贺北冷笑一声,眸中的杀机不再掩藏, 目光如刃, 招招戳心:“我若不呢?”   司姣神色一凛:“那——便受死吧。无非是费些力气将你做成人傀, 在你气血耗尽之前,利用你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执剑斩开天门。再者, 像你这样的天才,天下比比皆是。将来还会有其他人登上天阙亭,到时, 我还怕不能重回天道?”她话音一落, 执掌抬袖, 手下已经化为碎片的箜篌竟然又重新塑回原先的模样。   根本看不出任何一丝碎裂过的痕迹。   司姣白袖一抹, 抚着肉眼无法看出的琴弦, 开始奏曲。   贺北已经站在亭外, 与司姣仅有三层长阶的距离。   他伫立在疾风瑟瑟之中,姿态稳落如山。红衣飘荡间,世量无双,美人如玉剑如虹。再也没有人能够有此能与天所比拟的气场。   他言:“听闻先辈传言,诛仙者,诛心无用。碎骨无用。废你金丹无用。而真正有用的是——一剑刺穿你的眉心,才能毁你根本。”   司姣指尖拨动琴弦,迎战时毫无畏惧之意:“来刺。”   弹指间,贺北与司姣决战就此拉开帷幕。   再无退路。   无数枚琴音被贺北的剑气摒绝于身外。   他的眉心猛然出现一抹金印,此金印好似一枚倒画的羽毛,隐隐约约闪烁着流光般的色泽。在他周身汹涌起一股强烈又霸道的气息,这样的气息浩瀚若星海,让人探寻不到边际,且谓之忌惮,害怕,与恐惧。   司姣手下的琴音不再缓慢有序,而是激增几分破阵之意。   她确实心生忌惮:“你入了武道天人之境......你早就能破宗师之境,偏偏留到此刻......”她不禁轻笑一声,对贺北竟然生出几分佩服。   贺北将破镜时刻留在此时,无非是因为破镜时人的内力与真气都会达到空前绝盛的顶峰。武道天人之所以被称作武道天人,意义和留在人间的神仙一个道理。   武道中最接近神仙之人,要比修仙者还要强上百倍。他们有破天门之力,却甘愿留在人间作一匹夫,他们贪恋人间烟火,又有一身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傲骨。   司姣道:“看来,你不需要那三枚白子,也可破镜。但你还是杀不了我。”她话音一落,紧盯贺北的双眸竟然在瞬间变色。   瞳仁变成雪花一般的白,且散发着一种奇异又耀眼的光芒。   贺北与司姣的“白瞳”只对视一眼,便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强扭着他的心脏,强烈的疼痛之余,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接下来,意识到白瞳可怖之处的他第一件事,便是朝正在攀登塔顶的谢倦大喊一声:“拂衣,别去看她的眼睛!”   贺北从袖口撕下一截绯红布条,系在自己的眼眸之前。这样,他可以强制阻止自己与司姣对视。   这白瞳他方才只看一眼,便被抽走三分之一的内力与真气,且经脉也处于受损的阶段,但他根本来不及修复,只能与司姣继续对峙。   狂风卷来厚重的云层遮蔽住日光,视线所及灰蒙一片。到处弥漫着死寂之气,这样的死寂之气,与君萚所修的鸦杀比起要强烈千倍百倍。要想在这般压迫下登上塔顶,对于尚处于九品阶段的谢倦来说,犹如要一步过千山,实属天方夜谭。   他攀附在塔顶之上,风将他的衣诀、发丝吹得凌乱。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弃。   因为他若取不到这三枚白子,贺北便会死在司姣手中。他死不死无妨,但贺北,绝不能死。   谢倦在狂烈的风中,不断稳落着自己的心神。他每攀爬一下,都汇聚上此身全部的力气。   紧抓着塔檐的五指已经磨出鲜血,而他却不在意这些疼痛与挫伤。甚至,他做了一个决定——为了加快自己的攀爬速度,将执剑的右掌一松,沉雪剑砰然落地,直直插入贺北脚前的石砖缝中。   一个剑客,抛剑,要么是他求败,要么,是他要以命相博。   贺北右手执起艳山,左手执起沉雪,他持双剑,誓要与堕仙决一死战。   司姣白瞳的力量非不直视便能抵挡。她这是与天通气,借天道之力,要踩死一只她所认为的人间蝼蚁。   但贺北不惧,也不认为自己会输。虽然刚才一负伤,使他经脉受损。却也发现白瞳的力量竟然与白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白子既然不是人间产物,它与“白瞳”都来自天道。   故,贺北将眼上的飘带一摘,他开始直视白瞳,直面恐惧。   司姣大惊。她意识到贺北以身祭子,他也可以吸取别人的功力。他感受到贺北直视白瞳的一刻,他的瞳仁竟然也在瞬间变为纯白,甚至开始反噬她的力量。   这样的神功被他一瞬练成,她不禁感叹拥此天赋者不亏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位武道天人。   她是惜才之人,所以她这下真的不打算杀死贺北。   谢倦听到耳边传来铮铮剑鸣之声。贺北趁司姣分神之际,释放出两股强大的剑气。这两股剑气如同两条蜿蜒翻腾的长蛇,一青一金,缠绕于司姣周身。   支持贺北如此努力的是谢倦在他入亭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谢倦说:“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不要让我守寡。否则,我立刻再嫁。”   贺北早就想好这一战不管输赢,若传于天下,他定然不能被世人取笑,于是,他让谢倦为他的三招杀敌式,各取一名。   此刻,贺北取下眼眶斯红,若含血一般,瞳孔恢复本来的颜色。他强顶着司姣的力量,双剑并挥,口中振振有词:“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一剑落下,从天地间迸发出一片白色神辉,将死寂之气浑然吞灭。厚重的云层被斩散几重,散落四方,眼下的视线有一瞬豁然明朗。紧接着,耀眼的青光晕染天际,一叠又一叠,如同汹涌的浪潮。   感受到压迫之意的司姣不屑道:“我若没有脚上这两条锁链,你区区武道天人,人间杂碎根本压制不住我。”   贺北冷笑道:“可你现在的脚上就是有两条锁链,而我这个人间杂碎,偏偏就把你压制。”   此话将司姣激怒,她快速撩拨琴弦,奏出一长串诡异又空灵的琴调。她唱吟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琴音落时,天边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凤鸣。   贺北知道,司姣现下将那畜牲召唤出来,便是想下真正的杀招。司姣的力量不足为惧,但那只凤凰凶狠异常,才是他真正值得忌惮的。   谢倦此时离塔顶还有三米之差。但这三米之差,如同隔了天堑。他的十指沾血,就连眼睛都被四处乱袭的浊气侵蚀到无法睁开。胸口被一只大手紧紧按住,让他难以喘息。   当他听到那声凤鸣时,仰头,努力将眼眸眯出一条缝隙,他隐约瞥见天地间狂风卷云,苍穹顿时碧空如洗,净如明镜,一只白羽凤凰从天际飞来。   这只凤凰体型庞大,张开双翅时可遮蔽日月,使天地间忽明忽暗,狂风骤起骤灭。谢倦不禁担心起来:这只凤凰定非凡世俗物,贺北如何能够弑杀它。   这一刻,他对贺北的担心达到极致。须臾间,他紧紧扣抓着塔檐,又前进了半米。   第二次面对这凤凰,贺北早有应对。他不慌不乱,挥袖扬剑一斩,斩下一轮似皓然弦月般的剑弧:“这第二剑,崖成千鸟翼,峰作万芙莲。”   谢倦听到银翼鸟振翅之音,清脆整齐地从不远处传来。   银翼鸟毕竟是死物,所以它们与白凤不一样,感受不到疼痛。   上千只银翼鸟洋洋洒洒从那片挂满人皮灯笼的树林里游荡而出,它们浑身亦然闪烁着银光,似星辰般璀璨。它们围绕在白凤身边,对着白凤释放出无数根淬毒的银针。   一根普通的毒针无法对白凤造成伤害,但几千万根毒针便不一样了。它们即便杀不死墨都的凤凰,却也能拖慢它的脚步,为谢倦取白子获得一定的时间。   谢倦奋力攀爬,又行半米。噗嗤一声,他从口中吐出一大片鲜血,染湿前襟。但他的嘴角却是勾起,绽出一抹笑来。   这次,他总算能看清出白子的具体位置。   三枚白子被放置一颗镶嵌在塔尖之上、雾紫色、半透明的圆珠之中。贺北曾告诫他,此珠易取,但想要把紫珠之中的白子取出却是难上加难,需要耗费不少内力才能将白子从珠中取出。   所以到时他一拿到紫珠,便立即交由到贺北手中便可。   贺北这第二剑斩下,不光唤来无数银翼鸟,还缔造出一朵又一朵直上云霄的青莲幻影。   他一踏碎一青莲,离头顶的苍穹仿佛愈来愈近。渐渐,他超越塔顶的高度,眼中只有那只正张翅遮天的白凤。   只要白凤一死,司姣便再无胜算。   白凤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眸,宛若两汪海面,深不可测。它长鸣一声,千只银翼鸟纷纷坠地,摔得连粉末都不剩。   但它们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它们所释放的毒针,剂量虽不够毒死一只凤凰,却足以让它有片刻的不适。   毒针之中含有催眠散。催眠散造不成白凤昏厥,但能够让它力不从心。只要它有片刻的松懈,贺北便有胜算拿下它的性命。   白凤的目的很明确,是正在取白子的谢倦。它张开两只巨大尖锐手爪朝塔顶的谢倦袭去。   “这第三剑......”贺北实在想不起谢倦为他起的那一串名字,但救师兄要紧,他以迅雷之势,手起剑落,一道金光震慑于天地间,搅乱风云。   白凤凄鸣一声,它的右翼被贺北一剑斩断。   贺北眼中杀机四泄:“你是个护主的神物,但我护妻。”   白凤断翅,凄厉的鸣声震喊不断。   司姣嘴角浮现一抹凉丝丝的笑意,他看贺北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你难道没有疑问,上一世它已经死过一次,为何如今又完好无损活了过来。墨都的世界不算入往世轮回。所以,你断翅的这一只,并不是从前那一只。”   贺北在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所以,你的意思是——墨都的凤凰不止一只?”   这一刻,谢倦的手已经触到那颗紫珠,他指尖含痛摘下的一刻,回眸看向贺北。   贺北向谢倦摇头,意为,他要谢倦来亲自打开这枚紫珠。   谢倦以为贺北是无暇抽身,于是,他迅速研究起这枚紫珠,想办法由自己来摄取白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一剑开天门   白凤挣扎一番, 谁知另外一只羽翼也被贺北收割砍下。即便它受此重伤,可眼中的杀戾之气只增不减,目的依旧是塔顶手握三枚白子的谢倦。   谢倦光把身形稳落在塔顶便已十分艰难,他暂时没有力气再躲避正俯冲而下的白凤。   “拂衣, 沉雪, 接着。”贺北话音一落, 他将沉雪剑朝塔顶的谢倦抛去。   谢倦稳稳接过沉雪,猛然蓄力朝天一斩。这一剑青光波撼,漫天云层宛若倒流的江河浪潮, 狂泻而下。   风落满亭,气冠绝都。这样的剑意,千古一绝。   司姣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她道:“他怎么也能够一剑入镜,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怪物?”   贺北言:“人在绝境之中,反而更容易寻得自我, 创造奇迹。”他抬眸望向苍穹之上云烟奔流滚滚, 浩然剑气久久不散凌驾于空, 一洗尘寰。   白凤已被斩飞于九万里之外,生死不料。   贺北打心底对谢倦生出一股佩服之意,同时还有怜爱。他佩服他天赋之高, 能有此境界,是他十年如一日的刻苦,扎扎实实脚踏实地换来的平步云霄。他怜爱他这一剑付出的辛苦太多太多, 他却不能替他分担一点。   谢倦刚入宗师镜, 气海丹田已经凝结出一方只属于他的天地。他的剑气剑意相比于与贺北的霸道狂恣、尽兴而战有所不同, 他要的是剑道之中回归本心, 至纯至简。   此时, 墨都所有的污浊之气都无法近得他身。   司姣在亭中骂道:“堂堂天道神物,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畜牲!”   千里之外的落败白凤听到此话似是被戳到痛处,它临死前长啸一声,头顶的云层乍然裂出一条缝隙。缝隙宛若一圈漩涡,越扩越大。贺北能从那道缝隙之中,瞥见无数道黑影,正在朝地心降落。   谢倦观察片刻,这才看清楚那些黑影为何物。他讶然道:“这么多只白凤。”他与贺北同时看向对方,一刻眼神交流过后,各自不言语便达成共识:他们要在那些白凤全部降临墨都之前,杀死司姣,再带着白子离开墨都。   贺北再次跃入亭中,挥剑朝司姣刺去。   司姣早有准备,她双臂一抬,从袖口间涌现出无数绿色藤曼,它们缠绕而出,与贺北的剑气纠缠在一起。   贺北知道司姣此时想拖延时间,所以他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将体内两枚白子的力量运送到极致。   他红袖似蝶,剑气如蛇,招招诡辣狠绝,那些藤曼被艳山撕扯成碎末粉尘,而他与司姣的距离也愈来愈近。   司姣此时忽而道:“我本是飞升路上一棵神木,受天道神辉佑泽,每隔百年便能遇上一位飞升者。刚过天门的飞升者自带的仙气最为纯净,而我常年吸收他们身上的仙气,久而久之,修成人形,也有了修为,便自封为仙。“   贺北不禁冷嘲一句:“原是自封为仙。”   司姣眼眸赤红,她不甘道:“实际上我从未真正入过天道。我屡屡被天道拒之外。起初我以为自己修为低浅不够资格。于是,我在飞升路上引诱每一位飞升者靠近。我杀光所有飞升者,只为入天道!我吸尽他们所有修为与气运,很快,我比任何一个飞升者都有能力,有资格步入天道......终于,天道有一天为我而开,谁知我半步都未踏入,便被一道火雷打入墨都。”   贺北冷笑一声:“这是你活该,天道不瞎。”   司姣眼中欲望与愤恨交错:“不错,于是,我故技重施。我将自身三分之二的神力化为河图洛书,将其抛向人间。乱世出天才,我要寻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为我重开天门!”   谢倦道:“河图洛书是世人的执念,而入天道是你的执念。但你的罪恶根本不配飞升天道。”   司姣怒然:“你们凭什么说我不配......贺北,前世,你是如何血洗中州。偌大江北城无人生还,你手上的罪孽还少吗?”   贺北脸色微变,他道:“既然是我的罪,上天若是降罪于我,我自然承受。”江北屠城之事过去久远,那时他尚不能完好控制白子的力量,被喻英弦的《六仪破阵》扰乱心智,才犯下大错。他尚不知喻英弦背后之人,但那次,他是实实在在做了一次别人的刀。   之后,天下的恶,无论是不是他做的,都可以安在他这个魔尊头上。是黑是白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谢倦全然未把司姣的话放在心上,他的心情纵然复杂,但他想,若人真有前世今生,贺北真的犯过如此罪孽,他愿与他一起承受。况且,此时并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司姣袖间的藤曼还在源源不断朝着贺北袭去,仿佛怎么都斩杀不尽。   贺北不会只守不攻。“嗖”的清脆一声,黑蝶箭从他腕上脱落,它戳破层层藤曼,直直朝着司姣眉心刺去。司姣侧身一躲,黑蝶箭没有刺中她的眉心,但刺穿了她的右肩,留下一枚铜钱大小的血窟窿,簌簌往外冒着绿色的汁液。   她是神木,故,血液是绿色的。   司姣似是察觉不到疼痛,眸色寒如凛冬:“你就算杀了我也将注定一死。我于白凤有恩情,它不会对我不管不顾。你折断它双翼,它和它的族人不会放过你。这一次,你门没那么走运能够轻易离开墨都。”   司姣眸中的狠绝之意达到巅峰,藤曼渐渐缠绕包裹住整座天阙亭,谢倦身在塔顶,连贺北的身影都无法瞥清。他在情急之下,一把用内力将那紫珠捏碎,三枚白子悬浮暴露于空气之中。   谢倦一抹青衣在狂风之中飘摇之中,气态依然孤枝出尘,并无畏惧之意。从他的脸上察觉不出一丝慌乱。他瞧见数百只白凤朝天阙亭而来,满眼只是担忧之意。顿时萌生出一个想法。   他想:只能如此。否则今日不可再逃出生天。   墨都风云突变,欲有暴风骤雨来袭之意。   云层若万叠银山寒浪起,碧波流萤荡起漫天洪光。这气象突变,不是墨都要变天。墨都本就是虚幻之界,没有天气变化可言。而是谢倦将自己的那方世界不断具象化,当一个人的境界高升到某种地步,便可制造出任何世间万象。   面对此番阵仗,贺北本以为是那些白凤搅动起的。   司姣利用一根藤曼亦然将贺北的黑蝶箭掌控于掌心,并指控它朝贺北的胸口刺去。   此时,黑蝶箭与贺北的前胸只有一尺的距离。   贺北蓄力抵挡,司姣也在蓄力前推,两人僵持不下,生死就在一瞬。   谢倦挺立在塔顶,一双瞳眸灌溉天光宛若有星尘流转。他手持沉雪凌空一刺,剑刃绽开一束皓月般的皎洁剑芒。他凭空快速画下一道剑符,这道剑符升天,云烟破散,天地都为之一震。   “一剑破万象,斩云霄,开天门。他已过武道天人之境......天门已开。他已然可以飞升。”司姣面露喜色。   她想不到,谢倦竟然借白子之力,再次突破自我境界,要开天门。   司姣所释放而出的藤曼已经紧紧勒到贺北的双臂,她得意道:“他要飞升,而你,要死了。”等待天门完全打开,她便可借助天道的力量,冲破枷锁,飞出亭外。   谢倦一剑斩开天门,他望着那道由自己破开的天隙。目光平静而坚韧,没有任何惊喜之意。他缓缓松懈一口气,又挥一剑,那些白凤被天门乍泻的天光逼迫着折返回行。   它们本不是凤凰,而是叫白夙、它们生性残暴,曾经为祸人间。天道将它们囚困于墨都,所以它们生来便畏惧天道。天门一开,它们唯恐自己被天光灼烧成灰色烟烬,一只只纷纷退却。   贺北为谢倦感到骄傲。即便谢倦此刻抛下他飞升而去,他纵死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司姣之心昭然若揭。她一边威胁着贺北,一边等待天门大开而飞升的机会。   “不如你现在求我,我可饶你一命,我们好歹也是两世的情分。”   贺北哼笑一声:“死了也好。正好我夫人了无牵挂,可安心飞升。而你,我下地狱自然也要拉你一起。”他暗下决心,即便要与司姣同归于尽,也不会让司姣阻止谢倦的飞升之路。   他怒吼一声,双臂被痴缠上的藤曼被他霸道的真气震成碎片。他趁此间挥剑一斩,将距离身前一尺的黑蝶箭又向后推去一些距离。   他此时的能力自然不能与司姣比拟。更何况随着天门的开放,司姣的力量越来越强,困住她双脚的神锁振振发抖,很快便要被她彻底破开。   天地间神辉照耀,白茫茫一片。云雾不见,长空如洗,天门彻底开放。   司姣挣脱双足锁链,跃出亭外,朝天门飞去。   她出亭之前,特意用一符印将贺北禁锢于原地。但贺北不服,不愿,他燃尽内力挣脱符印,随着司姣升入天门的身影而去。   司姣飞升至半空,双腿忽然被抱住,她低眸一看,却看不清是谁。因为天门一开,她眼前苍白一片,混沌间,只能瞥见一抹红色衣角。   她释放出无数条藤曼,朝紧抱自己双腿、欲要拖延自己飞升的那抹红衣刺去。   藤曼刺破红衣,穿透他玉白色的肌肤,蔓至他的全身,将薄薄的皮肉撑起,宛若含毒的黑色经脉。   司姣为了保证自己万无一失,趁此间又给紧抱着自己双腿不放的贺北下了禁咒。此禁咒一下,贺北便要与她同生共死。   他既然不要她好活,她便也不让他好活。   “贺北,放手吧,我飞升不成功,顶多再等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而你立即要死,死之前,还要看着此生挚爱飞升。惨,你是真惨。”   贺北抱着司姣不肯放手,也不言语。   司姣被贺北拖拽着,天门就在身前不远,但她飞升的速度实在是比想象中要慢上许多。直到她眼前闪过一抹碧色,自己的眉心愕然一烫。   接进来,她所有从体内延申而出的藤曼开始变黄、枯萎,最后化成一缕缕灰烟。同时,身体失去支撑力,开始渐渐下坠。   她感受不到痛,而是无力。没有一丁点力气,浑身的修为正在以流沙般的速度飞逝着。   待她砰然坠落在塔顶,抬眸一看,天门竟已关。苍穹是寂寞的蓝,风清云朗,恬淡安静,好似无视发生,一刻若百年的风光,从未变过。   一抹青衣悬空浮立在她头顶,眼中的情绪是绝望、悲痛、与痛恨。   司姣想,这样的眼神,定然是想把她碎成肉末也不解恨的那种。   是谢倦在她飞升之时一剑此破她的眉心。她想不到他竟然选择放弃飞升的机会,来阻止她的飞升。   司姣想起之前的一幕,贺北当时紧抱着她的双腿,被藤曼刺穿,还中了禁咒,应当已经死去。她想,谢倦放弃飞升机会,却还是无法得到所爱之人,他阻止她飞升有九分泄恨的意思。她这般想着,内心居然得到片刻安慰。在自己奄奄一息之时,还能撑起一个欣慰的微笑。   接下来的时间,司姣才真正感受到痛意。谢倦抽去她全部神力,将她的五感放大百倍,而后,隔空操纵沉雪剑一剑又一剑在她身上刺着。   挑经挫骨,嗜血割肉,残忍至极,全然不像是他在她心中的初印象:善良稳重,温润如玉。   ——“拂衣,好厉害。你这么厉害,显得为夫很无用阿。”   万般痛意之中,司姣听到耳边传来一句熟悉又轻快的男声。她猛然一惊,因为那是贺北的声音,听上去安然无恙。   然而她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一看此时站在谢倦身侧的人到底是谁。   “啪”的一声,贺北结结实实挨了谢倦一巴掌。与司姣大战一场没流一滴血,倒是被谢倦一巴掌打的流了满嘴血。   谢倦方才也以为拖住司姣双脚之人是贺北,他不管不顾跟随着司姣的步伐,才得以刺中她的眉心,虽阻止她飞升,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以为贺北已经被那些藤曼纠缠致死......   他从未生过报复之心,若贺北再晚出现一刻,司姣怕是被已经他刺的连渣都不剩。   上一刻一剑开天门的武道天人此时脚步一浮软,软软瘫倒在贺北怀中。   谢倦神色有些呆滞,显然没从方才的悲痛之中缓过来。他本打算杀死司姣便随贺北殉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入驻西南   两人在墨都终是渡过此劫, 比他们欲想的结果要好上太多。   谢倦第一件事,便是细心检查贺北有没有受重伤。结果,发现他只是内力损耗过度,以及一些皮肉伤。   贺北解释:“方才, 我操控人傀拖住司姣飞升的步伐......这人傀是我事先准备好的, 它便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帮手。”   谢倦瞧着司姣身下那一瘫烂泥般的残渣, 脸色一沉:“人傀?不会是阿念吧......”   贺北将谢倦拦腰抱起:“我怎舍得让阿念去。是游兵。我选了一个身形与我相像的,给它披上红衣。司姣不知道我也会傀儡术,所以便以为那是我。”   贺北握住谢倦的腕脉查看他的伤势, 满眼都是心疼:“你方才以自身为薪火,燃尽真气内力破开天门,此时需要好好休养。我们先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我来替你疗愈内伤。”   谢倦此时绽开一抹久违的淡笑:“你也伤得不清,我们互相来疗吧。”   贺北在谢倦额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来表达他劫后重生的喜悦:“今日是我们夫夫受难日 , 还好我宝贝没事......”   这一吻若蜻蜓点水, 泛起谢倦心中阵阵涟漪。他的耳畔紧贴住贺北的胸膛,尽情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心跳,还有那股专属于他淡淡清爽香气, 心情比开天门那一刻还要舒畅。   两人寻至一处安静的洞穴,开始对坐疗伤。一个时辰过后,他们修正完毕。虽然之前耗损的真气与内力靠此时还不能够全部修补回来, 但在武学造诣上, 与司姣一战带来的收获大于损失。   贺北认真问谢倦:“拂衣, 你最后为何没有选择飞升, 这是每一位习武之人的终极目标吧。”   “你说呢?飞升有什么好的, 做一个无情无欲、了却红尘看似至高无上的仙人?你我既已结发为夫妻, 自然要相伴到老。”谢倦说到此停顿片刻,又道:“那我问你,若我飞升,你是不是要三年娶两?”   贺北眼眸弯勾成两抹弦月,他狡黠一笑:“夫人也太小看我了,至少三年娶五个。”   谢倦脸色蒙霜,一拳锤在贺北胸口,贺北险些旧伤复发,吐了血。   “开玩笑的,夫人......你若飞升,我就再苦修它几年,几年不成便几十年,在死之前争取也够格飞升,然后与你在天道做一对神仙眷侣。”   谢倦搓搓下巴,忽而道:“这个计划倒也不错,早知道不管你了。”   他说的自然是玩笑话,但贺北却一脸正经搂着他的腰将他捞进怀里,语气颇为委屈,全然没有半点当初杀敌的气势与狠戾:“不准离开我......一刻也不行。拂衣,等我们平定西南,再随我回芜疆好不好?回到我们自己的家......”   贺北的话像是在谢倦心上燃了把火,一向理智的他也胸口一烫。   他点点头,郑重道:“好,平定西南,我们回我们自己的家。”   —   贺北与谢倦离开墨都后,直入西南。   他们猜想的果然没错,金沙之前败仗后忽而收兵,安静半年,原是在憋大招。金沙天地盟盟主白萩强邀大衍山五位宗师出山,以对峙西南。   还有昆仑三十血奴,也将随他一同亲征宁枯城。   三十血奴乃是自出生起,便被天地盟秘密培养在昆仑那种严寒之地的死士。据说他们一人之力可抵万军,各配一副刀枪不如的雪丝冰蚕甲,杀人的精准力与爆发力更是异于常人,是货真价实的杀人机器。   好笑的是,这些消息还是由北府探得之后主动告知于西南。   君萚从前出卖军情导致西南失利,一是为了设法扰乱江湖各大势力,二是想借机接手西南,替西南平乱借此来平定西南民心。可如今,整个中州都危在旦夕,君萚终于假惺惺地在大局上做了一次“好人。”   北府“保守”派兵五万前往宁枯帮战,江北、江东也相继派兵入驻宁枯。   这种情况自然少不了岚洲的参与,否则会被中州世人诟病。只是令所有人都未想到,岚洲派来两支队伍,一支为银溯亲领,一支为银辰亲领。   银辰银溯,昔日的好兄弟同为一派却形同陌路。   贺北与谢倦在赶往宁枯城的路上便听闻,银溯已迎娶惟城魏家魏子絮为正妻。贺北知道魏子絮是银辰心爱之人,这下,银辰应当彻底对这个哥哥不抱任何希望了。   当然,更加伤心的还有他的小师弟。但贺北并不觉得是坏事,祁年的初次动心虽然夭折,但银溯终归不是他应得的良配。准确来说,银溯根本配不上祁年。   银溯与魏子絮成亲之事,贺北细细一思便知是暮子吟私下促成的。暮子吟若是想打压银溯,必须要新扶一位上位者。他对银辰赏识有加,可银辰对银溯始终抱有一丝兄弟之情,无法对他下狠手。   如此一筹,两人可谓是绝对的水火不容。   此次从墨都归来,贺北光明正大入驻西南,引得江湖震动。传言都说他想趁此战攀附自家老爹,赚取名利。   他在前往宁枯城途中便收到暮子吟的秘密传信。内容大约是:银溯与金沙来往依旧密切。他之所以派银溯也前去宁枯对战金沙,是想来一招引蛇出洞。   贺北与谢倦赶到宁枯城那一日,刚好传来贺岸被围困太子岭的消息。   二十五年前,贺岸率泫林军被围困于太子岭。今时今日,他再次陷落于太子岭,命运使然。   据军报传来,贺岸被昆仑三十血奴围攻,已深受重伤。能派去的援军少之又少。忆林军大部分主力都守在宁枯城前,正应对来自于金沙的五位大衍宗师。   西南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贺北与谢倦商议过后,决定一人先潜往太子岭营救贺岸。一人留守宁枯,镇守西南最后的防线。   贺北本该自家老爹自己救,但是银溯是留在宁枯城的一方,他唯恐银溯另有谋划,会伤及谢倦。谢倦心性良善,有些脏的东西,他根本想都想不到。   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谢倦携带一支精英小队前往太子岭营救贺岸,而贺北留守在忆林军。   谢倦说:“当年,贺宗师与师父将我从太子岭的尸山血海里中救回,这份恩情该我亲手去还。”他要亲手抚平太子岭之殇。   既然君萚如今追逐名利,可大黎王朝先辈依然英魂含恨,泫林军将士依然尸骨寒凉,金沙的血债该由他来讨回。   —   兵营帐中,大家都对这个身穿红衣手持长剑,身姿挺拔气质斐然,样貌可以用隽美漂亮来形容的少年充满怀疑。   怀疑他是否真的够格上阵杀敌。   一些将士还在私下讨论:   “皮肤跟个娘们似的一样细,像是经不得风雨。装模做样别着一把剑,这样的绣花枕头,能行吗?”   “跟咱们贺宗师的样貌倒是有三分相似,气质却大有不同。你说他如今武学什么境界?有五品吗?”   “我瞧着就是来混名声的。听说他还取了个男妻,还是大黎皇室血脉。”   “男妻......贺宗师居然同意他娶男妻!”   人人都觉得贺北是来给众将士当陪跑、顺便丰富他们战后用来放松的谈资。   贺北与风满楼在北府合作时还算有上几分交情。风满楼是贺岸手下副将之意。贺北跟随风满楼在城西连守七日,只不慌不忙动了动嘴皮子,筹谋划策,竟是助得风满楼率军三万连赢两战。   这下他的风评则变成:有几分小聪明。   也仅仅是聪明,没有一位士兵见过贺北用剑,他们都当那把好看的名剑不过是个摆设、撑场面的装饰罢了。   镇守宁枯城的第八日,祁年跟随着真武盟西下援助的大部队,从松洲赶来与贺北汇合。   祁年未曾提及银溯娶妻之事,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伤心。家国大义面前,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要赢。   祁年与贺北在风满楼的授权下,与真武盟派来的四十位高手成立了一支精英小队,名叫咸鱼队。   祁年逢人就得解释:“不要问我此队为何叫此名,是我师兄起的。”   咸鱼队开启“打野”模式,主要负责清扫收割一些敌方败军的残余兵力。   以贺北的实力,风满楼认为让他打此等“小战”有些屈才。贺北则解释:“我的目标是那五位大衍宗师,现在需要隐藏实力。收割清扫可助我快速摸清各战场的地形、战势,以及善于发现一些敌方的隐藏部位。”他最大的考虑没有直说。   他需要等谢倦与贺岸安全归来,才可真正暴露实力。他怕金沙摸清他的实力以后,会以谢倦与贺岸作为威胁,并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   贺北入西南第十三日,终于传来关于太子岭的捷报。   谢倦一袭青衣在三日内破敌五千,一战成名。   昆仑三十血奴均成谢倦剑下亡魂。他成功救下围困于太子岭的贺岸,并带着他们杀出重围,此时,正往宁枯城赶来。 第137章 小别胜新婚   天刚微微亮, 贺北便已等在宁枯城的城西西门,迎接贺岸与谢倦平安凯旋归来。   贺岸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他依然坚持不坐马车。威风凌凌披着红色披风策马本来。除却脸色黯淡无光,根本看不出他之前经历何种浩劫。   贺岸是那种打碎了牙也要硬吞到肚子里的性子, 因为他是西南人民的山, 他若是塌了, 西南军心定会受挫。   “爹爹,伤可好些了?”贺北上前先将贺岸扶下马,随后, 又迫不及待地看了紧随在后的谢倦一眼。   谢倦一袭青衣,周身沐浴在日光的金泽下,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在谢倦看到贺北那一刻,他冷酷的眉眼宛若顷刻碎裂的寒冰,一点点化开, 最后变成一片融融春色。   贺岸推了贺北一把, 嫌弃他堵在身前挡路碍事。看都没看贺北一眼, 大步往前行着,好不气派,嘴上还道:“小伤, 无事。”   贺北被自家亲爹无情推开以后,只好投奔自家夫人去。   谢倦在贺岸此次暗渡太子岭时,所带领的飞鹰队之中收获一大批好评。   毕竟一剑破万甲的场面, 此生都难见。谢倦好似天神一般降落于太子岭, 一路破关斩将。杀敌挥剑若行云流水般利落干净, 周身不露一丝杀气, 却足够让人感到压迫与恐惧。   太子岭的暗河何其汹涌, 硬是被这位青衣客横劈出一条能走的道来。才让他们得以如此之快的脱离险境。   谢倦被他们称作“青衣客。”   从太子岭一路到宁枯城, 飞鹰队的将士们见这位青衣客始终冷淡着一张脸,不爱说话,还真像是一个无情无欲的“小神仙”。   “拂衣。”贺北几乎是飞扑到他身边的,笑颜明媚,似骄阳,直接照亮谢倦沉寂阴沉快半个月的心境。   谢倦勾起唇角浅笑,若昙花惊现,顿时,周遭一些偷偷把目光汇聚在他身上的将士都看呆在原地。   他们才恍然道,这位青衣客原来是会笑的。   贺北凑到谢倦耳畔,低声说:“等晚上,为夫好好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缺一根发丝都不行。”说罢,他还轻笑一声,带着一股魅惑之意。   谢倦的耳根一下子就泛上一抹他人不能轻易察觉的淡粉。他短暂温和的神色迅速一敛,瞪了贺北一眼,道:“先去看看你爹吧,他看上去像是没事,但是伤的可不轻,内力损耗大半,还有慢毒未解。”   贺北的眸色深谙下去:“自然是得去。”   贺北进入帐中看望贺岸之时,贺岸刚刚换完药。   贺北是故意等贺岸上完药才进来的。他知道他这个爹最爱面子,不想被他看到面目狰狞时的模样。   “爹。”贺北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轻轻放置在贺岸床前的桌案上。   贺岸抬眸看他,那双被岁月混沌的眼眸之中透出几分亮光。他的眉心却是愕然一皱,语气狠厉:“臭小子,竟敢瞒着我去墨都。你不想要命,还拉拂衣一起?”   贺北此时不想惹贺岸生气,语气变得罕见的乖顺:“我也不想带拂衣一起,但是他决定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改变。再者,我们不是齐齐整整的回来了?爹,您为天下大局考虑,我也是同理。”   贺岸脸色一冷:“天下大局?我看你是想得到那三枚白子,武功更是一层楼才对吧。野心这么大,还说的冠冕堂皇。”   贺北将目光落在贺岸后背上正在渗血的绷带上:“爹,我就是为了大局。这三枚白子您是放心交到坏人手里,还是亲儿子手里?不,你亲儿媳妇手里。我们两个平定西南便打算重回芜疆,不问世事,绝不会用这一身功力做损人害己之事。这三枚白子落在我们手中是为了以绝外患。”他顿了顿,说出藏在心中最重要的原因:“成为强者,才能够好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贺岸冷哼一声:“歪理。”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贺北说的有几分道理。   “爹,我来喂你喝鸡汤吧。”贺北主动提议。   贺岸很是讶然,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如此体贴了?心上虽是一暖,只是他喝鸡汤不管是被谁喂都觉得挺别扭,他最烦别人把他当成大病人一样伺候。于是,剑眉一挑,瞪眼道:“我自己来,又不是胳膊断了。”   说罢,他抬手准备接过贺北手中的鸡汤,结果牵扯到了背上、胳膊上的伤口,当下疼得浑身一颤,冒了一身冷汗。   贺岸面目狰狞一瞬,立刻修整成无事发生的表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贺北没有掩饰他眼里的心疼之意,他道:“爹,我看你也趁早退休,和我们去芜疆养老。”   “我不至于那么怕死。”贺岸话罢,还冷笑一声,好像觉得贺北的话有些荒唐。   贺北紧接着道:“您的意思是我怕死喽?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的追求。”   贺岸听罢这话,倒是没有觉得他没追求。这样的生活何尝不好。贺北年纪还小,没有拿起,不谈放下。只是他当初将西南的担子拿起,就再难放下了。   贺岸用生气的语调说了句玩笑话:“孩子?你生?”   贺北眯起眼睛笑嘻嘻道:“如果有什么丹药能让男人生子,我生也不是不行。”   贺岸若不是重伤在塌,早就一巴掌朝贺北脸上呼了上去。   “我开玩笑的。我喜欢二人世界。”   “爹,来,喝汤。”贺北讨好般一笑,舀了一勺鸡汤送到贺岸嘴边,又说:“放心,鸡汤温度端来的时候就刚刚好,再不喝便要凉了。”   贺岸张嘴一喝,发现亲儿子喂的鸡汤,好像就是不一样哈。   有点好喝。   一些将士进出帐营中,瞧见贺北与贺岸这副父子情深的模样,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和江湖传言中不大一样。贺老将军眉眼含笑,难得展现的一丝柔情,全都给了自家儿子,看上去也不像是江湖传言中的厌弃。   果然,江湖传言不能信。   贺北喂完贺岸鸡汤,又喂了他一碗药。走之前,还给自家老爹主动运转了一下他体内紊乱未休整好的内力。   从贺岸那里出来,已是傍晚。   吃过晚饭,贺北集结忆林军十八营各兵长齐聚营帐,商议未来三日的反攻计划。   他将自己的建议讲予各位将领听,他们听后都认为可行。也对贺北的智谋称赞不已,说他完全有能力接手贺岸的位置。   但贺北却没有这个意思。   他表述完未来三日的反攻计划,便急匆匆把心思放在了谢倦一人身上。   谢倦发现贺北无论在哪,都能把那个地方过成自己家的“样子”。   首先,床铺铺了五六层,软和的不行,一坐就能陷进去,舒服是真舒服。   军营中条件简陋,但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玉器、屏风、摆件。陈设布局虽然和家中比起来是差远了,但看上去......也挺费过心思的。   谢倦觉得......很没必要。   谢倦被贺北拉到床榻上去坐,他首先是捞了捞贺北的枕头下面,查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比如:长袜。   谢倦语气冷飕飕的,像是讽刺不像是夸赞:“床铺倒是收拾的干净。”   “那是,今晚要和夫人睡,枕头都特意多备了一个。”贺北舔着笑脸一边,一边伸手要去解谢倦的腰带。   谢倦似笑非笑道:“这么急?”   “检查身体。”贺北神情看上去倒是正经。   他真怕谢倦身上有什么伤,白日时怕他担心,不肯告诉他。   为谢倦衣服时,他很小心。当贺北看到谢倦肩侧三根手指长、且无比显眼的血痕时,眉头紧紧蹙起,心中波涛暗涌,脸色瞬间黑沉至极。   他问:“谁弄的?”   谢倦听贺北的口气,好像他下一秒便要冲出去提剑杀人了。   他解释:“是昆仑血奴,他们的爪子比野兽尖利。”   贺北感觉这三根爪印实则挠在了自己的心肉上,难受。   “上过药了吗?”   谢倦语气轻松:“上过了。”   贺北凶巴巴的问:“今日呢?”   谢倦有些心虚:“还没......来得及。”   “我来。”   贺北从床头的木匣里掏出一堆上好的上药,从中精心挑选几种,为谢倦涂细细上起药来。   贺北涂抹到他痛处时,谢倦没忍住,“嘶”了一声,皱起眉头倒抽一口凉气。   贺北心里直泛疼。此时对金沙的憎恨多了不止百倍。   他涂抹完谢倦肩上的伤口,又去检查谢倦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口。所幸除此爪印之外,都完好无损。   与贺北半月未见,谢倦虽然嘴上不说,但不想念枕边人是不可能的。对方久违的怀抱袭来时,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宛若一个疲惫的旅人沉浸入一方热气腾腾的温泉。是莫大的幸福与满足,能化解所有伤痛与遗憾。   两人抱在一起,享受着久违的温存。   抱着抱着,贺北忍不住开始动手动脚。一把握上谢倦的腰,手指还钻进他的衣缝里,捏了捏细腻滑嫩的皮肉:“拂衣,好像又瘦了些。”   “痒,别捏。”   谢倦忍不住唇角翘起,笑了几声,因为太痒,在贺北怀里乱动了几下。   谢倦笑起来的样子,似是冰天雪地里偶然冒出的一株红梅,清丽脱尘,能够惊艳整个隆冬。   融化贺北心底所有封存的角落。   贺北早已心猿意马。他付诸行动,俯首吻上怀中的谢倦,在他未曾褪下笑意的唇上辗转反侧。时而温柔,时而霸道。   越品味便越想完完整整去拥有他,任谁都无法再觊觎他的傲雪红梅。   两人第二日还要参与战事,不宜进行太过火的交流。所以只是亲亲抱抱便结束了。   深夜,贺北翻来覆去睡不着。或许是白天茶喝多了,又或许,是美人在怀,他竟然得忍住什么都不做。   “睡不着?”谢倦的声音从他而后低低响起,还带着一丝绵绵的嘶哑。   贺北尴尬道:“有点。”   谢倦的语气平静如水:“要不......”   贺北以为谢倦要说:睡不着要不就出去走走。   谁知,谢倦攥着他的手腕放在了他亵裤的绑带上。并说:“一次就够了吧?”   他快被贺北翻来覆去折腾的烦死了,想着不如让他释放了这个精力。   下一刻,他便被半坐起身的贺北拦腰抱坐在了腿上。   某人得逞一笑:“好,就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了 ,番外一部分计划写成现代转的小北和师兄。 第138章 完结篇   预计三日的苦战不到两日便结束了。   能够让全军都震惊的名场面, 不过是大战第二夜。   夜空墨染,明月当空,渺渺星辰垂挂于平野。   两军交战火热间,一只火凤纵横燎空, 发出能撼动天地的怒啸。紧接着, 一道金光撕裂万里层云, 强劲磅礴的剑气若江潮滚滚而来,首当其冲的三千奸杀敌军被纷纷震落下马来。   五位大衍宗师从未见过这般强大的剑气。   也是这一剑,名动江湖, 知道世上竟还有一种比宗师还高的境界,武道天人。   五位大衍宗师被贺北与谢倦联手击退,他们为以绝后患,将这五位大衍宗师的气海丹田皆废。   金沙江湖最顶尖的宗师折损一半,武学成就至少要倒退三十年的历程。   最后一步, 贺北乘游于火凤, 直击白萩。毕竟所有战事纷争皆有他而起, 血债该有血来偿。   上一世,白萩是由谢倦一剑诛杀。这一世,也该轮到他来讨要这份血债。   白萩的项上人头被贺北一剑拿下。他效仿上一世白萩如何处置贺岸的尸首——他向来受之于兵刃, 还之于兵刃。将白萩的人头悬挂于宁枯城墙整整一月,一是为震敌,而是为泄西南人民积攒多年的恨意。   贺北知道对付金沙最好的办法只有以战止战。   故, 忆林军对金沙败军乘胜追击, 逼他们退回于金沙内境。金沙唯恐境内领域被忆林军趁机攻占, 在这份巨大的威胁之下, 同意与金沙签订一份休战条约, 归还三十年以来所有侵占西南的城池领地。   并在未来三十年内, 不再派兵出境。   这份结果大块人心,中州江湖也迎来了片刻的安稳。而西南的地位可谓蒸蒸日上,无人再敢轻易挑衅。大家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每年,中州各地都会派遣大量的军马前去镇守西南。   平定西南后,贺北与谢倦在西南陪贺岸小住了几月。   待它们回到芜疆,已是春日。   -   三年后。   芜疆的四月初,温暖如松州的初夏。春风饱有十里柔情,染尽漫山芳菲意。   “师兄!”祁年左手拎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右手拎着一只肥美的鲈鱼,一脚直接破门而入。   谢倦正坐在庭院内的石凳上捏小圆子,满手都是面粉。看到祁年那副神采熠熠,张牙舞爪的高兴模样与幼时无甚差别,忍不住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道:“当心,别踩到安安。”   安安又吃胖一些,圆滚滚的像个小球。此时正躺平在庭院两道侧、绿毯如织的草坪上晒太阳。   祁年将今晚的食材放置进小厨房后,探出一只脑袋来问:“师兄啊,我好饿好饿,有什么糕点可以先垫垫肚子。”   谢倦思索片刻,抬眸道:“屋里的桌案上有栗子糕、桃花酥。”   “唔。”祁年冲进屋里,手都没洗,直接拿起一块栗子糕囫囵吞进肚里。   祁年这次造访两位避世师兄是带着任务来的。只是这任务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他再过三日就要启程回松洲了。若不能将此事办成,估摸着徐棠会把他给绑上惩戒台打一顿。   祁年正思虑着,右肩被重重拍了一下。   “二师兄......是吧,是我二师兄吧?”祁年盯着眼前这个满头凌乱发丝披散至腰间、胡子拉碴、眼神倦怠含着浓重血丝的邋遢男人,依稀能分辨出,此人是他的二师兄。   祁年此次造访芜疆,待了总共半月,都没见到这位二师兄一眼。   听谢倦说,贺北心血来潮想做一把武器,图纸计划落实完毕,便将自己关在二楼的室内做了起来。一做就没踏出那屋中半步,不见天日,除了谢倦也不肯其他人。   祁年都不禁感叹,他这个师兄懒起来不要命,刻苦起来也不要命。   贺北又在祁年肩上重重一拍:“年年,给哥烧水,哥要沐浴更衣。”   祁年想起那件事情,此时不敢忤逆贺北,乖乖去给贺北烧水。   贺北沐浴更衣、修正外表之后,又恢复从前般隽美无双,好看夺目。   祁年三年不见这个日常姿态张扬随意的师兄,如今发现,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但那份少年意气仍在。   “年年怎么同我一般高了。”贺北摸摸祁年的头,目光“慈爱”。   祁年眉心一皱:“我都多大了,还摸我头。”   贺北轻笑两声:“你在师兄这里永远都是个小屁孩。”   祁年做了一个鬼脸:“什么小屁孩,我都到了娶妻的年纪。”   贺北语调一抬:“娶妻......年年可是有意中人了?”   祁年摇摇头,目光暗淡下去,掩过一抹神伤:“暂时不想考虑那些东西。如今,兰渚那些内门弟子、外门弟子都要靠我一人来教,哪有时间考虑那些。”   贺北听出祁年这话里多多少少有些怨气。   他眼眸一挑,含笑道:“当兰渚的老大,不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吗?”   祁年叹气:“我现在才理解大师兄那会儿每日授课为何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了。二师兄.......”他欲言又止。   贺北将桃花眸一眯,将后背靠在院内的石柱上,略显慵懒的神态若阑珊的春意:“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舍不得离开你们。”祁年还是觉得徐棠交待的事情有些说不出口。   “洗手,端菜,吃饭了。”谢倦的声音在小厨房里响起。   春夜微凉,三人选在室内用膳。   今天的晚膳格外丰盛,满桌都是祁年爱吃的菜。祁年可谓两眼放光,感动的泪水差点从嘴角流了出来。   “大师兄,呜呜呜,我好爱你。”祁年深嗅一口饭香,心里又暖又酸。暖的原因不必说,酸是因为他这次回兰渚以后会很久吃不到这样好吃的饭了。   很久是多久,他不敢想。或许一辈子就过去了。   祁年夹了一块糯香软绵的夹心烤年糕送入口中,好吃到眼眶一热。他再也忍不住了,道:“大师兄,二师兄,不如你们和我一起回凤语山吧!”   谢倦夹菜的手一顿,他抬眸,金棕色的瞳仁在烛火下宛若细闪的流沙。沉默片刻后,道:“确实很久没回去看过了。”   贺北宛若无事发生,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边嚼边道:“我都听你的。”   谢倦知道贺北想与他相守在清笳山,不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他们二人若是回到凤语山,便不得不要为凤语山考虑良多,也算是半入世的姿态。   他们很难保证那些昔日的仇家会不会再次找上凤语山,对凤语山带来不利。   与避世的初衷相悖。   祁年此时喃喃道来:“我随口一问......最终还是取决于你们的决定。如今剑庄里新生苗子挺多,几位长老都顾不过来,亲传弟子人人忙得跟狗似的。尤其是兰渚,咱师父总共三个亲传弟子,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就连小流萤如今都成了我的副教。咱师父全剑庄最厉害,但是也是全剑庄最懒的,完全不管我死活.......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让你们帮助剑庄的下一代弟子指点一二......这个是徐长老要我代说的请求。我想让你们回去主要还是因为我太想你们了。人生苦短,你们是我的家人,可芜疆与松洲终究离得太远......想来看你们一次实属不易。”   他顿了顿,语气越来越弱:“其实松洲挺好的,离西南近。贺宗师每个月都要往剑庄来一次,你们不刚好也能常常见到他。我随便说说,大师兄,二师兄,一切都依你们。”   贺北方才嘴上说一切都听谢倦的,但他知道,谢倦实际上也想回凤语山看看了。   前些日子,谢倦与他说,梦到与他一起在鹤望峰练剑。徐棠培育的那些珍贵的小桃花又开了,谁知贺北突然发疯,一剑全都砍光了。气的徐棠漫山遍野追着贺北打。   贺北当时无奈道:“拂衣,在你的梦里我就是这么犯浑的。”   谢倦心里想的是:这不是你的日常行为?嘴上说:“哎,想当年,徐长老有次喝醉了还拉着我的手说,我虽不是棠苑的,但他却把我当亲传弟子一样对待,还指望我将来替他养老送终呢......”   贺北最终还是说出那句:“拂衣,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山里待久了,估计也沉闷的慌。”   谢倦道:“沉闷倒是不沉闷,毕竟你一个人就够闹的了。”   祁年见贺北与谢倦两个人都犹犹豫豫拿不定注意,于是决心缓和下气氛:“您两位啊,还是在清笳山过二人世界吧!省得回兰渚以后天天在我面前秀!恩!爱!”   说罢,还泄愤似的狠咬了一大口馒头。   贺北的眼梢霎时沾染上一抹笑意:“怎么了,看不得你两位师兄好。”他揽过谢倦的肩,猝不及防地在谢倦脸侧轻轻啃了一口。   祁年白眼差点翻到上天去。   他当年算是着了两位师兄的骗。骗他成婚是为了西南与北府关系的修复。如今看来,两人作戏已经作到无法自拔。,比真夫妻还真。   谢倦掏出手帕,略微嫌弃地将脸上残留的水渍擦干净,他瞪了贺北一眼:“别逗他了,好好吃饭。”   临睡前,贺北问谢倦:“宝贝,不如我们就回去看看?刚好下个月是师父的生辰,我们还能给她一个惊喜呢。”   谢倦的心如同被微风乍然曳动的柳枝,但是他没有立刻回答贺北的话,而是把头沉沉靠在贺北的肩上,沉默许久,才道:“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我们两个......不分开。”   谢倦这话说得分量极重。贺北心中自然是暖的,他纵使再自私,对谢倦有再多的占有欲,但总会被想要迁就他、让他开心的欲望所打败。   贺北把谢倦抱坐到腿上,眸光炙烈。   谢倦的腰间贴上一只温热掌心,掌心不安分的游动着。加上对方笑得魅惑,那双异瞳好似能摄人心魂。   谢倦做了一天饭,有些累了,半趴在他的胸膛上,低首掩住泛红的颊面,长睫微垂下去,鼻腔间都是他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吱呀”一声,门被愕然打开。   祁年看到眼下这一幕,脸色转变之快,像是被涂上一层红漆般。离睡觉还早,他本来想向谢倦请假一个关于心法的问题。   “两位师兄,打扰了!”祁年做贼似的关上门便要跑。   “回来。”贺北呵住了他。   祁年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贺北捉起来吊打了,后背直接冒出涔涔冷汗。   贺北道:“年年,收拾收拾东西,最迟三日后,我们一起回凤语山。”   谢倦被这话震惊到猛然直起身来。   祁年主动回避过视线,不去看两位师兄的亲密坐姿......他的话难掩语气里的兴奋:“好的!师兄!我这就去收拾!”   祁年走后,谢倦才稍稍回过神来。   贺北知道谢倦想回去看看,他自然要顺着谢倦的所想来。但谢倦知道他不想再入世,也不会真正说出自己的意愿。贺北想,不如由他来亲自说。   贺北挑眉望向谢倦:“怎么,高兴的不会说话了?”   谢倦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几分笑意,他道:“其实......我也没有很高兴。如果说最高兴的地方,还是在于你总是会想办法满足我的任何想法。”说罢,他主动趴回贺北的胸口,软绵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传来:“谢谢你,夫君。我们回凤语山小住一段时间,过了新年我们再回到清笳山来。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小家呀。大家看望过了,还是要回到小家里来的。”   贺北的心被“小家”两个字给融化了。   “好。”贺北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宛若淡淡星辰。他把谢倦牢牢环在身前,觉得哪里都是甜的,宛若刚喝了一大碗蜜。   —   待三人回到凤语山。刚好赶上炎炎盛夏的季节,蝉鸣长嘶于浓荫,漫山遍野地凤语花开得浓艳似火。   眼下这些熟悉的场景,让谢倦与贺北纷纷心头一热。   这个地方储存着多少关于二人的回忆.......他们的故事在这里开始,蕴怀的情愫也是在这里暗自发芽。   他们登上几百层白玉石阶,那棵庞大的股凤语树高高伫立在视线之中。上面寄托着无数弟子愿望的红飘带只增不减,被微风拂动着簌簌飞扬,说不上来的绮丽之美。   贺北牵着谢倦牵手走至树下,随手拿起一根飘带,饶有兴趣道:“这树许愿是挺灵的,不如我们再一起挂一个。”   谢倦点头:“好啊。”   贺北让开位置:“你来写,我字丑。”   树旁常年准备有笔墨。谢倦提笔,在木牌上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君。”   谢倦的笔体清秀瘦劲,与他本人无甚差别。   贺北与谢倦共同携手将穿了红色丝带的木牌,挂在树梢之上。两人挂的时候,还相视一笑,各自眼里对对方的情意快要满溢出来。   祁年在旁边看着,一颗心比没熟的李子还酸。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会这么腻歪?!   虽有六年未归,但贺北与谢倦感觉宛若昨日刚离开一般,到处都是他们熟悉的样子。   此时正赶上明学堂下课,剑庄里过往的人群熙攘。   有一些年长的弟子已经认出二人,一个个惊得如同看见什么奇观似的。   贺北与谢倦在众人炙热的目光坦然离去。   他们即便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吃几口东西,但坚持先去兰渚给静莲报平安。   静莲因为两位徒弟“回门”之喜乐得嘴角一直没落下来过。说要亲自下厨,被谢倦、贺北、祁年三人极力制止,遂才罢休。   祁年怕两位师兄亲自去饭堂会引起饭堂堵塞,决定替他们打了饭到兰渚来吃。   饭堂此时得谈资已经变成:   “贺师兄与谢师兄回剑庄了!”   “这就是那两位传说中的师兄啊!长得比画上好看多了!个个气质拔绝......”   “这两位是夫夫,好配啊!一个清冷似月一个明艳若阳,我看话本最爱磕这种!”   “有这样的师兄教我们上课,谁的成绩还会不好!”   “小师弟,你还是嫩了点......贺师兄授课时候还好些,总喜欢笑嘻嘻开一些玩笑。但谢师兄就不一样了,严厉的狠......课后布置的课业也多。总之你们要当心!”   贺北与谢倦发现他们的房间虽然已经好几年不住人了,但依然被祁年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连桌案上青瓷瓶里的苍兰花都是新鲜的。   “这个花是师父插的。师父每次托我去采鲜花,都说要给你们的屋子也插一份。”祁年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   谢倦鼻尖一酸。祁年这段时间不在,那桌案上这束一定是静莲插的,静莲不爱做这种小事,但是祁年走了,她还记得,一点也没落下。   夜里,师徒三人、以及徐棠,在饭堂二楼的包间里小聚一场。   徐棠又老了一些,白发的数量已经超过黑发。就连眉毛须须都已苍白。   他的喜悦之情都挂在脸上:“两个孩子回来了就好。寒川,今夜,陪老夫喝到不醉不归!”   贺北为徐棠斟满一杯罗浮春,英俊的眉眼一挑,笑道:“徐老头,年纪大了,少喝点!”   徐棠眼眸瞪起,道:“你小子,管起我来了!”   “你们放心,叫你们回来,可不是绑住你们不走了。凤语剑庄是你们的家,要走要留,是你们的自由!抽空了,常回来看看就行......”徐棠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容易感情外露,此时,眼眶居然有些泛红。   贺北道:“徐老头,此次回来,我定要把之前你管教我的那些招数全部用在你们棠苑那些小苗子身上!”   因为凤语剑庄教出两位武道天人,这些年来凤语上求学的弟子数不胜数。凤语剑庄如今新生力量充足,是越来越好的走向。   此次贺北与谢倦愿意回来,可谓是锦上添花。   徐棠此时倒是大度起来了:“随便用!就怕你手软!”   棠苑众弟子:总感觉有人要把我们卖了。   徐棠道:“拂衣啊,你和寒川要不要重新在剑庄里选块地方住下,你们原先的地方会不会太简陋了?”   谢倦温和一笑:“不必了。还是兰渚住的习惯。”   贺北此时插话道:“哦,我有一个请求。我们房间里的两张单人床能不能换成一张大一些的双人床。我们如今关系是夫夫,若是传出去知道我们二人分床睡,怕是不利于西南与北府如今正在修复的关系。”   祁年哼了一声,看破不说破。   酒意有些上头的徐棠大袖一挥:“换,必须换。”   贺北得逞般一笑。   这场师门重聚的宴席到深夜才算散场。   贺北与徐棠喝得有些多,他有八分醉意,意识都不大清醒了。被谢倦拉去沐浴的时候,差点睡死在浴桶里。谢倦把他捞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谢倦给湿淋淋的贺北擦身子,结果他总是乱动,弄得谢倦一身水。   谢倦有些生气:“再乱动,我就不管你了。”   贺北软塌塌趴在谢倦肩侧,在他耳畔吐露着温热的气息:“好......我不动,师兄动......”   谢倦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调戏他。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才把贺北这个难缠的大家伙送上床去。   谢倦给贺北掖被子的时候,被贺北一把握住手腕。贺北半眯起含着热意的眼眸,含糊道:“不准走,一起睡。”   谢倦挣脱开贺北束缚着他的手,搓一搓被他抓疼的手腕。语气中带有几分怒意:“这是单人床,我们两个怎么睡。”   贺北的嘴角立刻耷拉下去,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就是要一起睡!你不和我一起睡,我就不睡了。”   谢倦笑了一声:“那你就别睡了。”   “不行......”贺北立刻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醉眼朦胧的样子好似真的有泪含在眼里。   谢倦瞧着心一下子就软了。于是,默默叹口气,道:“那我坐在你床边,等你睡着。”   贺北满意一笑:“好。那你坐过来。”   谁知,谢倦刚坐到贺北为他挪出的一小块位置上,前一刻还蜷缩在被窝里的男人,后一刻力气大的出奇,将他狠狠揽进怀里。   他整个人被贺北按着后腰,倾倒在他身上。下巴撞在贺北瘦立的锁骨上,因为吃痛,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结果立刻反应过来,兰渚的隔音可不好。   不能像在清笳山那般“肆无忌惮”。   贺北不管不顾,重重吻上谢倦的唇,带着酒意的吻横冲直撞,贪婪吮吸着他的每一寸滋味,顺带留下属于他的蛮横气息。   吻到最后,是谢倦踹了贺北一脚,贺北才肯松口。   “破皮了......混蛋!”谢倦最后这一声混蛋,因为音色发颤好似带着一丝哭腔。   这无意是在贺北想要为所欲为的念头上又浇了一把火。   说“混蛋”的师兄,实在过于勾人。   贺北甚至不要脸道:“宝贝,再骂我一句。”   “疯子!”谢倦趴在贺北身上挣扎几下,发现无济于事。   “我要喊师父了!”谢倦瞪着眼睛怒气腾腾的模样就跟要与家长告状的小孩似的。   贺北用手指勾了勾谢倦下巴,眸中的热意只增不减:“要师父看看你的嘴巴现在有多红?”   谢倦知道喝醉酒的贺北有多可怕。他很可能第二日都无法下床。   贺北轻轻抚摸着谢倦的后发,一下又一下,目光痴醉,口中还喃喃道:“宝贝真好看。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谢倦:......   末了,他总结一句:“江湖易老,唯有师兄真绝色。”   谢倦无奈一笑:“你啊。”他俯首轻轻吻上贺北始终勾起的唇角。   心想,既然今夜月色正好,不如便沉沦于这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爱你们!   未来几天都会有番外,应该是现代版的师兄与小北,估计你们看古代版的也看腻了。如果想看古代版的也可以......!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