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反派一病不起   作者:子夜月   文案:   褚墨是个哑巴小乞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好容易挤进了仙门测试,却被告知没有灵根,正想转而修魔,却被仙门第一长老收做了弟子。   于是,所有穿书者都发现这本书的反派病了,还病得不轻。   先是收了还没长大的主角当弟子,然后还劳心劳力给他重塑灵根,最后还为了他与诸多仙门为敌,这不是病了是什么?   发现还是原版之后,纷纷摩拳擦掌,病了没事,可以治愈,无数人前赴后继想要用行动证明自己可以温暖他。   褚墨:“师尊,他们说你病了。”   迟无尚将剑入鞘,揽住褚墨,低声笑道:“乖徒儿,切莫听他们瞎说。”   备注:   1.主受,师徒年上   2.攻受万人迷属性,苏苏苏,雷者慎入   3.谢绝扒榜和转载   4.修仙等级:练气-筑基-辟谷-金丹-元婴-化神-融合-渡劫-大乘-飞升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墨 ┃ 配角:迟无尚 ┃ 其它:穿书   一句话简介:反派何时病愈   立意:我命由我不由天,靠努力获得更好的生活 第01章   “轰!”   闪电撕裂天际,暴雨倾泻而下,灯火通明的庄园内却是一片寂静,大门下的几只灯笼在狂风中摇曳,终是支撑不住摔向地面。   庄园大门敞开着,平日掌管灯具的仆人正趴在门边,一只灯笼正好落在他手边,他睁着眼,一半身子在檐下,一半身子露在雨中,喉咙里冒出的血液汩汩流了一地,不消片刻,便把灯笼染了个通红,又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后院内,削断最后一个站着的人脖子,抬脚将他踢飞,黑衣人问:“可还有活口?”   “三百六十口,都在这里了。”另一名黑衣人答道。   “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走。”   雨越下越大,更多的血水从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下被冲刷出来,刺鼻的血腥味逐渐被雨水洗净。   “咳咳。”一声细微的咳嗽从一个女人身下传来,紧接着,一只细小的手掌缓缓从女人胳膊下伸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孩,女人倒下的位置距离院子后门很近,背对着屠杀者们,她半边身子倒在台阶上,蜷缩着俯趴在地,刚好牢牢将小孩整个掩在身下,是以他才幸运的逃过了一劫。   小孩挣扎着从女人身下往外爬,但他力气实在太小,刚探出一个头就再无法动弹了,他只好伸手去推推女人的胳膊,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迷茫母亲为什么不像往日那般起来抱他。   许久,他恢复了些力气,扭动着身子,终于把自己从女人身下解放了出来,此时他已是气喘吁吁,抬手又去推女人胳膊,却始终不得回应,不由心里委屈,嘴一瘪就要哭,却不知怎么又憋了回去,擦擦脸上的雨水和血水,乖乖坐在女人身边,伸手去够旁边掉落在地的拨浪鼓。   拨浪鼓清脆的“咚咚”声被大雨声掩盖,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小孩玩了半天,也不见人理他,打了个呵欠,重新走向没有动弹的女人。   雨势未减,打在身上生疼,他便依旧把自己挤到女人身下,依偎在她怀里,缓缓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早,云销雨霁,阳光洒在院子里,露出一地狼藉。   小孩从女人怀里钻出来,他两颊不正常的通红,显然是受了凉,见女人仍然不动,又推了推她,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委屈,身体前倾,伸手去摸女人的脸。   经过一夜的大雨冲刷,女人原本白皙的皮肤开始有些肿胀,脖子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得泛白,身体也已经僵硬,摸上去一片冰冷。   小孩吓坏了,他搂住女人的胳膊,试图把她拉起来,但人小力微,哪里拉得动她,试了几次不成,还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一屁股跌在地上,摔下阶梯,撞到一具灰衣仆役尸体身上才停下,好半天爬不起来。   他撑着灰衣仆役的胳膊坐起身,朝他歉意地笑了笑,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屋里走去。   不多时,他从侧边小门里出来,手中吃力的拽着一床被子,被子太大,有一大半都拖在地上,走一阵歇一阵,到达女人身旁时,他已是汗流浃背。   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将被子给女人盖上,小孩坐在女人跟前,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想去推她,又似乎顾及到她“生病”,便自己站起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他拿着两个馒头晃晃悠悠的走回来,重新坐到女人身边,自己咬了一口,又把另一个馒头撕成小片,往女人嘴里喂。   女人自然是不吃的,他等了等,见她还是不吃,就把那个馒头放下,想等她醒来吃,随即拿着自己的馒头在一旁啃,吃饱后就重新依偎到女人身边,钻进她怀里,吃力地歪过身去,用头顶蹭了蹭她手心,才满足地蜷着身子睡下。   山间小道上,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弓着身快速跑着。   体型最瘦小的少年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停下来捂着肚子哀求道:“不行,我跑不动了。”   前面二人闻言停下,为首的瘦高个子少年说道:“川子你快点,待会二猴子追上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胖子埋怨道:“川子,咱仨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你倒还先跑不动了,要不是你要偷二猴子的银子,咱能被追到这荒郊野外来吗?”   眼看川子脸红筋涨就要吵起来,后面搜寻他们的喧哗声越来越近,瘦高少年赶紧制止道:“行了,都别吵,天快黑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晚上咱们就安全了。”   这山上植被并不密集,三个身量不小的少年想要不被发现,就只能不停地轮换地方。   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三人蹲在一块大石头后急得直冒汗,胖子忍不住用手肘杵了川子一下,“你到底偷了他几个钱?怎么追这么久还不放弃?”   “也,也就一个钱袋子。”瘦子仍在喘着粗气,恨不得摊在地上,“还没打开看呢,哪知道就被追了。”   胖子恨铁不成钢,“既然是你一个人偷的,你拉着我们跑干嘛?这不是害了我们吗?”   “我也没想这么多……”   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瘦高个少年打断二人对话,“他们来了,我们往东边跑,快!”   “可是老大,东边那么空旷,咱们跑出去岂不是白送菜的……”   “废话那么多,听老大的啥时候害过咱们了?”川子话没说完,就被胖子一把拽住跟在瘦高少年身后狂奔。   “他们在那边!”   “快追!”   果不其然,三人甫一露面,便被围追之人发现,不多时十几人便浩浩荡荡地追了过来,身后脚步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缀着一群尾巴往东直跑了二里地,眼前出现一座山谷,瘦高少年率先冲进去,另两名少年紧随其后。   眼见三人进了山谷,尾随的一群人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咱们还追不?”   “要去你们去,这是褚家的地盘,我可不敢进。”   “现在回去不好交代,要不在这守两天?”   “算了,你们什么时候听说进褚家的人完整出来了?都别守了,回吧。”   身后的人如何退去的,已进入山谷的三人全然不知。   踏入山谷伊始,景色变幻,三人便只觉仿若进了仙境一般,眼前一片碧青色药田,种的不知何物,枝叶青灵灵犹如玉石,鼻翼间萦绕着醉人清香,若不是瘦高少年拉着,胖子差点扑上去。   不远处一片果林,如今刚交三月,竟已是硕果累累,看着满树比拳头还大的果子,饶是瘦高少年定性十足,也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胖子当即蹿了出去,抬手就抓了两个桃子,急不可耐的在身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去,汁水沾了一脸,他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好甜,好香!”   “苏胖子!”闻着空气中的桃子甜香,瘦高少年咽了咽口水,终是没忍住一脚踹在胖子屁股上,“收敛点!小心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老大,我这不是没事吗?你也来一个?”胖子嬉皮笑脸地把桃子递给瘦高少年,见他不接,又递给川子。   川子咽着口水,伸手要接,又被瘦高少年一瞪,登时摆手,“不了,我怕有毒,你忘了,以前来这里的人从来没出去过,说不定就是吃了桃子呢。”   胖子一听脸都绿了,香甜的桃子瞬间也变了味,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见他这样,瘦高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一巴掌拍在川子头上,“行了,别吓唬他。”说着四下望了望,眼里有些疑惑,“前面有条路,我们往里走吧。”   谷内地势复杂,颇有柳暗花明的感觉,一路跟着瘦高少年七拐八拐,本来就跑了一天累得不行的两个少年更是哀声载道。   “不行不行,我实在走不动了,还好饿。”胖子捂着肚子翻身坐到路上。   川子虽然没说话,但瘫在地上的动作不比胖子慢。   瘦高少年也累得不轻,他站着歇了会,说道:“你们在这歇一会,前面拐过弯就可以看到褚家庄园了,我先过去,你们休息好就来。”   胖子摆了摆手,示意听见了。   瘦高少年离开后,胖子才回过味来,“老大对这里这么熟,以前来过这里?”   川子也是一愣,“我跟老大这几年了,不曾听他说过和褚家有什么渊源啊。”   胖子忽然站起来,“我也不知道,但进来这么久,竟然没发现一个人,你不觉得奇怪吗?肯定是出啥事了,我们赶紧跟上去。”   两人搀扶着站起来,顾不得劳累,赶紧朝瘦高少年的方向追去。   果如瘦高少年所说,当前小道拐过弯便看见一座约莫百级的阶梯,再上便是一座巍峨的庄园。   三人搀扶着爬上阶梯,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庄园大门敞开着,一个仆人伏在门边上,一个仆人在门里面,原本挂在门上的灯笼洒落一地,被雨冲得稀烂。   瘦高少年最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绕过尸体,朝庄园里走去。   穿过门墙,便见满地狼藉,大院里男的女的,仆人丫鬟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可能有几天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   瘦高少年双手有些发抖,他蹲身一具一具的翻看尸体,由于被雨水浸泡过,又死了有些时日,尸体面貌肿胀发白,并不好辨认,他只得凑上去慢慢观看。   另外两名少年不知道他要找什么,虽然害怕,却也帮他把尸体清理出来,以便他辨认,好在他看的都是年轻女性,院里女性尸体并不多,所以辨认得还算快。   几人进入山谷时便是黄昏时分,此时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已落下。   胖子提议道:“老大,天黑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明天再认也不迟。”   川子虽然没说话,但心里显然也是这意思。   “行,先找个地方歇一夜。”瘦高少年站起身,面上也恢复了镇定,“胖子,去找根蜡烛。”   胖子当即从怀里摸出一根蜡烛晃了晃,“嘿嘿,不消老大吩咐,我已经备着了。”刚用火折子点亮,就见两人看过来,忙解释道:“这是昨儿经过糖铺子时摸的,可不是在这里拿的,这地方这么邪性,也没个活人,我可不敢乱跑。”   “不是就好。”瘦高少年说道,“去后面院子吧,那边有空屋。”   胖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护着蜡烛,以免被风吹息,三人一面时刻注意着不踩着尸体,一面朝后院走去。   刚踏进后院,忽然一阵风吹来,胖子一时没护住,蜡烛忽的灭了。   “啊——”   黑暗中,一声惊叫从川子口中响起,震得另两人头皮发麻。   胖子连忙点重新点燃蜡烛,一巴掌拍在川子脑袋上,“叫什么叫?吓死个人了!不就是蜡烛灭了吗?至于吗?这里全是死人,小心别叫活了。”   “鬼,有鬼!”川子惊魂未定,指着不远处的后门边,“我看到了,他在动!”   胖子一听,忙朝川子指的方向瞧去,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02章   在不甚光亮的蜡烛映照下,几人视线中,后门台阶边上,一具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三人吓了个屁滚尿流,反身就往回跑,推推嚷嚷之下刚没跑两步,跑在最先的川子被一具尸体绊倒,另二人反应不及扑上去,三人顿时滚作一团。   一时间惊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胖子叫得最惨,站直后嘴里还嚷嚷着有鬼,直到脑门上被拍了两巴掌才清醒过来,他捂着脑袋看向瘦高少年,“老大,你打我做什么?”   瘦高少年不理他,弯身捡起蜡烛朝院中走去。   “诶!老大!”眼见光亮越来越远,胖子捂着脑袋站起来,还不忘拽正揉着屁股呼痛的川子一把,“赶紧的。”   川子被呼了一个踉跄,脚下赶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院,只见瘦高少年正举着蜡烛蹲身下去,两人登时大惊失色,这不就是刚才看到“鬼”的地方嘛。   顾不得多想,两人便大步冲过去,试图把老大拉开。   不过还没来得及到跟前,两人因情急未注意脚下,又是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川子压在胖子身上,胖子的脸正好对上一具仆人尸体的脸,吓得魂飞魄散不说,还被瞬间呛入鼻腔的尸臭恶心的够呛。   两人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这才发现瘦高少年前面的可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四岁的孩童。   胖子敢保证,他走街串巷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就像是话本里说的仙童,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清凌凌的好似山泉水一般干干净净。   瘦高少年此时正半跪在他面前,柔和着声线与他说话:“墨墨,是墨墨吧。我是秦源哥哥啊,前年我被你娘救回家,在这住了几日,当时还抱过你两次,你还记得吗?”   “原来老大前年失踪那几天是在这里,难怪我们找不到。”胖子插嘴道,“他这么小,前年的事怎么会记得……”   话没说完,胖子就被川子捂住了嘴,他抬手就想拍开,却见川子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定睛一看,便看到秦源投过来的视线,顿时一凛,讪讪地安静下来。   秦源正准备警告胖子两句,突然感觉衣袖被拉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褚墨,露出一个笑容,“墨墨想起哥哥了?”   褚墨点头,拉住秦源的袖子,指了指被盖在棉被下的女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却看得出他的口型:“娘病了。”   蜡烛印出女人长满尸斑的面庞,她很美,哪怕脸上长了许多尸斑,也不难看出她生前的美貌,她双手环在胸前,正好圈出一个孩子大小,再看向靠她极近,满是懵懂的褚墨,秦源只觉得喉头有些堵得慌,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娘病了多久了?”   褚墨靠在母亲身上,小心给她把被子盖上,伸出手掰了掰,最后竖起四根手指。   秦源点头,“四天了?你吃的什么?饿吗?”   褚墨指向台阶边上,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秦源凑过去看,只见上面摆了几个空碗,后面还有一排吃的,馒头,烧饼,馍馍,还有几个小碗,最前面的馒头已经发霉了,后面几个小碗里都是清水泡生米,这些显然都是褚墨给母亲准备的。   秦源看完后,转头便见褚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干了的馍馍,正往女人嘴边喂,女人已死去多时,自然是吃不了的,但褚墨显然不甘心,他又把馍馍分出一小块,继续往女人嘴里塞。   秦源愣住,他终于知道女人嘴边地上的残渣是哪里来的了。   这孩子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娘不吃饭了,他觉得她病了,所以给她找来被子,怕她饿了,给她找来食物,却不知道他娘已经死了。   连着试了几次,仍是以失败告终,褚墨有些着急,忍不住把求助的视线投向秦源。   他的视线太热切了,秦源心脏陡地跳动起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解释什么是生死,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时胖子看不过去了,他走到褚墨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娘只是病了,要休息,等她睡醒了就吃东西,地上凉,咱们把她扶到床上去休息吧。”   秦源这才反应过来,朝胖子投去赞赏的目光,“是的,她现在生病吃不下,咱们先把她扶进房去。”   女人的尸体早已僵硬,还有一定程度的腐坏,三人小心地将她抬起来,生怕把哪里弄掉了,直到进了房把她放在床上,他们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逃了一整天的少年们早已精疲力尽,也顾不得再找地方,一人找了床被子,卧房外的待客厅里一铺,躺下就睡,一时间呼噜声此起彼伏。   褚墨被安置在秦源身边,很快也没了声响。   唯有秦源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间想起前年被女人救回来时的情景,那时候褚墨刚学会走路,因是天生哑儿不受重视,母子二人也住在这僻静的后院中,虽不富裕,却平静宁和,加之褚墨聪明可爱,生活倒也惬意。谁知道这褚家招惹了什么人,居然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们不是自诩神通广大的修真世家吗?怎么最后只剩下一个被母亲拼死护住的三岁稚子?若不是今天恰巧被追杀进来,这孩子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翻个身,秦源又想到刚看到褚墨的场景,想到他清澈纯稚的眼睛,心里一阵翻腾,也不知道这几天这孩子是怎么过的。   也许是想得太过入神,秦源竟没发现褚墨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翻身看到他不见了,不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站起来找。   想了一想,秦源朝里屋走去,刚进屋,他便顿住了,他听见一声小小的抽泣,借着刚投出云层的月光蒙蒙的亮色,他看见褚墨蜷在女人怀里,身子微颤,哭声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秦源在原地站了许久,看到褚墨哭得累了,睡了过去才小心靠近,只见他正躺在女人圈出来的臂弯里,蜷成一团,面上满是泪痕。   是了,这孩子这么聪明,一岁时见过他都还记得,又怎么会不知道生死?   他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秦源伸手擦了擦褚墨脸上的泪痕,叹息道:“还是个小孩儿呢。”   次日,三人在庄园里翻了半天,终于在祠堂里找出了一口棺材,背着褚墨把女人的尸体放进去,埋在了后院门外的一棵桃树下。   起先一两天川子和胖子还在担心褚墨会哭闹会找,后来却发现他似乎根本忘了这回事,只跟着秦源身后团团转,一点也不伤心,不由感叹果然是小孩子心性,什么事都忘得快。   只有观察最细的秦源知道,这孩子真真懂事得可怕。   此后数日,三人在褚家后山挖了一个大坑,将褚家所有人埋了进去。   最后一捧土盖上,秦源作了个揖,朝另两人道:“进来大半月了,该出去了。”   胖子抹了把汗,望向秦源,“去哪?”   川子也踌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我过够了,我看这里挺好的,反正也没人了,咱们不如就在这住下吧。”   秦源道:“你知道褚家是怎么灭门的吗?他们有什么目的?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再来?更何况褚家这么些日子没人外出,万一其他人闯进来怎么办?难不成你认为此地你我进得来别人就进不来了?”   几个问题顿时把二人冷汗惊了出来,此前他们根本没细想过这中间的问题。   登时两人也站不住了,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川子道:“那小家伙呢?”   秦源道:“自然是跟着我,如果你们觉得带着他危险,就各自散了,相信没有我你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胖子嘿嘿一笑,敲了川子一脑瓜崩,“墨墨这么小,不跟着我们跟着谁?反正我们是不可能和老大分开的,你说是吧,川子?”   川子揉着脑袋,“当然,老大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三人商定后,秦源便回去叫褚墨。   他们是趁着褚墨晚上睡觉悄悄出来埋人的,此时天刚亮,褚墨正好醒来,看见秦源一身露水进屋,面露不解。   对上褚墨的目光,秦源心一下就软了,笑着道:“墨墨醒啦,哥哥要离开了,哥哥给你收拾衣物,你和哥哥一起走。”   用着商量的语气说着不容置疑的话,秦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褚墨拒绝的机会。   褚墨直直的看向秦源,半晌点了点头。   见褚墨点头,秦源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忙回身整理包袱。   褚墨只是坐在床头,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秦源忙前忙后,好一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正整理着衣物的秦源听见脚步声转头,只看见褚墨消失在东边廊檐下的身影,连忙追过去,只见他拐个弯进了一扇半月门,走到西面墙边,拨开墙面上的蔷薇花藤,藤下赫然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他伸手进去掏,摸出一块金灿灿的物什来,竟是一个金元宝。   又摸出几个元宝,褚墨扭头冲秦源笑。   似是没想到褚墨会回头,秦源神色有些奇怪,愣了愣,也朝着褚墨露出一个笑来。 第03章   “哇!这么多金子!”面对一堆金灿灿的元宝,胖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老大,这是真的吧?”   咽了咽口水,川子满含期待地看向解开包袱的秦源,“这里得有一百两吧!够我们花一辈子了!”   “二百两。”相对来说秦源十分冷静,他翻手把包袱系上,放在衣物包里,“都是墨墨的。”   看不出这小家伙还是个小财主呢。闻言二人一脸惊叹的看向褚墨,褚墨手里拿着那个有些褪色了的拨浪鼓,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俨然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察觉到二人的视线,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太可爱了!胖子瞬间将金元宝抛了个九霄云外,但碍于秦源在场,到底没有把手伸到褚墨脸上去。   又是一番收拾,最后检查了一下包袱,秦源招呼道:“东西都备齐了吧,准备出发。”   “齐了。”胖子和川子每人面前一个等身高的大包裹,都是从褚家翻出来的好东西,用他们的话来说,反正褚家除了褚墨也没人了,带这些东西也算是为褚墨保管着。   瞄了一眼那两个巨大的包裹,秦源没说什么,环顾一周,说道:“墨墨呢?”   三人赶忙分头去找,胖子去了前院,川子负责后院一片,秦源负责后山。   刚出后院门,秦源便看到了褚墨小小的身影,他正蹲在那棵埋葬了他母亲的桃树下,面对着略显简陋的坟包,正拿着一个小花锄仔细的刨坑。   他显然刨了不少时间了,秦源到时,小坑已经有成年男□□头大小。   目测了一下大小,似是觉得够了,褚墨方才停下,从怀里摸出那只他这些日子来从未离身的拨浪鼓,珍而重之的放进坑中,再仔仔细细地埋了进去。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秦源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良久,只是无声叹息。   埋土显然要比挖坑简单得多,不多时褚墨便已将土地恢复平整,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对着坟头开始说话。   他当然是不能发出声音的,从秦源的角度只看得到褚墨的嘴在动,却根本判断不出他在说什么,正当他试图分辨时,却见褚墨站起身往这边看来。   秦源抛去疑惑,下意识露出笑容,“墨墨,该出发了。”   大步走到褚墨身边,秦源弯身朝女人的墓作了个揖,正待再拜,却被褚墨拉住了衣角,转头看他,便见他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心下不由一软,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三岁孩童并不重,秦源尽管身量未齐,抱起来也不算费力,一路抱着褚墨返回前厅,川子胖子早已找完一圈在此等候,见秦源抱着褚墨,正要说话,却见秦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这才发现褚墨靠在秦源肩膀上睡着了。   三人背上行装,带上褚墨,很快便离了褚家范围,他们这次换了个方向,准备去景城东面的凤城。   连着走了几个时辰,秦源宣布:“歇一会吧。”   一屁股坐在地上,胖子实在累得不行,尤其背上的大包袱,更是勒得他肩膀都要断了,“累死我了。褚家不是修真世家吗?怎么他们藏书室里没有看到修真功法?”   川子小心放下包袱锤肩,闻言也扭过头,“对诶,老大,我们翻了这几天,除了点金银珠宝,还真没看到一本书,连个法器都没见着。”   相对来说,仅有一个不大的包袱,还抱着一个褚墨的秦源此时看起来轻松多了,他斜了二人一眼,“难不成你们以为灭门褚家的人是来走过场的?小声点,墨墨还没醒。”   正说着,秦源低头往怀里一看,便见褚墨正睁着眼直溜溜的盯着他,不由笑起来,轻声问:“墨墨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褚墨摇了摇头,看见秦源脸上正往下滴汗,就伸手就去给他擦。   秦源被他擦得哈哈直笑,忍不住用额头去蹭他的脸,眼里满是喜爱。   褚墨往后躲了躲,却发现自己仍在秦源怀里,避无可避,一时间脸和耳朵羞得通红。   胖子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老大你再这样,墨墨非得急哭不成。”   秦源停下动作,见褚墨果真眼圈红红的,连声赔不是。   胖子这时露出了真面目,他舔着脸伸出手来,笑道:“墨墨给苏哥哥也抱抱。”   “啪!”   捂着通红的手背,胖子嚷嚷道:“老大!你至于么?你都抱了墨墨一路了,给我抱抱怎么了?川子你给评评理。”   顶着秦源慑人的视线,川子后退摆手,“这事和我没关系,别找我。”   欲哭无泪,胖子丧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看向褚墨,却见小家伙正挤眉弄眼朝他笑,顿时又来了精神,“墨墨来,给哥哥抱抱。”   却不料小家伙把头往秦源怀里一埋,秦源没见着褚墨笑,只当他被吓到了,对着胖子又是一巴掌,“起开。”   听见巴掌声,不远处的川子不禁吓得一激灵,忙转过头来看。   捂着通红的手,胖子悲叹道:“难道我们的兄弟情义竟然就只走到这里了吗?”   秦源头也没抬,“滚。”   “好嘞!”胖子收起悲悲切切的表情,朝又转过来看他的褚墨挤了挤眼睛,大步流星跑到了川子身边,一边呼呼吹手一边龇牙咧嘴道:“老大这手劲增长不少啊。”   川子白了他一眼,“让你没事去招惹他。”   胖子不为所动,“等晚点老大累了,小墨墨就会让我抱的。”   没有打断他的白日做梦,川子揉着肩膀从包里摸出几个白面馒头,扔给胖子一个,又分了两个给秦源和褚墨。   胖子啃了两口馒头,望向正细心给褚墨喂水的秦源,“老大,川子,咱们现在可发财了,有这些家伙,将来也不愁吃穿的,你们想去干点啥?”   “雇辆马车,去东边。”秦源头也不抬,用袖子给褚墨擦漏到下巴上的水,逗得他咯咯笑。   胖子摸了摸面前的大包裹,犹豫道:“老大,要不还是算了吧,修仙离咱们太遥远了,你看褚家这么大家子,还是修真世家,在我们眼里哪个不是神仙,都……”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褚墨,“咱们现在有钱,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何必去冒那个险呢。”   话虽然没说透,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川子也停了嚼馒头的动作,顺着胖子的话点头。   “况且你就算不为了我们想,也要为墨墨想想,他娘好不容易让他活下来……”   “行了。”打断胖子的苦口婆心,秦源皱着眉,“我自有考虑,如果你们不愿意一起,那到了凤城我们就各自散了。你们过你们的安稳生活,我带墨墨去东边。”   胖子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源却不欲再辩,起身道:“休息好了赶紧出发吧。”   凤城距离景城不远,马车一天就能到,但三人自小从未出过景城,褚墨更不用说,连褚家后院都不曾出过。是以三人虽然知道大致方向,却不知道凤城具体怎么走,又因为之前惹了麻烦不敢走大路,结果在山路上连着走了两天还没有看见城镇的影子。   第三天,胖子第一个受不住了,看着眼前又一条通往山上,满是杂草藤蔓的小路,哀叹道:“老大,你确认凤城是这个方向?我们不会是走错了吧?”   秦源把怀里的褚墨往上托了托,“这是胡岭子山,方向应该是没有错,过了这座山就到了。胖子,你走前面开道。”   胖子直接趴下不动,哼哼唧唧道:“为什么又是我开道?你看看我这胳膊上的伤口,现在还流血呢。”说着站起来就捞袖子给几人看,只见上面确实有几条新鲜的划伤,都是皮外伤,不过看起来还是比较唬人,他放下袖子,视线瞄向褚墨,“要不这样,老大,你把墨墨给我抱着,你去探路?”   最终胖子的奸计还是没有得逞,被秦源踢了一脚不说,还被扔了根棍子,他捡起棍子一边往前面扒草,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骂秦源还是怎的。   川子跟在中间觉得好笑,但又怕胖子记仇不敢笑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差点摔一跟头。   一行人走得还算快当,不出半日便爬到了半山腰,眼看着天色要暗下来,最前头开路的胖子回头道:“老大,这荒山野岭的,晚上没有豺狼虎豹什么的吧?”   秦源正要骂他胡思乱想,突然感觉衣领被拉了一下,忙低头看向褚墨,轻声问:“墨墨怎么了?”   褚墨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情有些着急。   没听到回应,胖子只当秦源也不知道,回身便要笑他,“原来……”   “安静。”   还没出口的话被秦源粗暴打断,胖子见他表情严肃,忙闭了嘴,却见秦源正侧耳倾听什么,不由也严肃起来。   片刻后,川子收回耳边的手,轻声道:“什么也没听见啊。”   胖子也是疑惑不解,但看秦源没发话,又不想碰钉子,便僵在那里和川子打眼色,指着脑袋,“老大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川子耸了耸肩,示意胖子看褚墨,却见褚墨正一脸着急的拉着秦源的领子,不由有些奇怪,“这是怎的了?”   秦源的耳力不及褚墨,直至现在也不曾听见什么,但见褚墨表情越来越急,甚至隐隐还有些害怕,当机立断道:“先往回走。”说罢便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   二人虽有疑虑,但见秦源要走,也不得不跟上。   三人负重前行,速度本就不快,加之今日又赶了一天路,更是精疲力尽,又及天色擦黑,不便行路,速度更是快不起来。   是以没走出多远,秦源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争斗声,他驻足一听,面色登时严峻起来。   这与其说是争斗声,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冰刃交接中,夹杂着哀求声,惨叫声,婴儿的哭闹声,还有作恶者的大笑声。   光听声音,不难想象出身后正发生着怎样一出惨剧。   三人都是市井长大的混混,太明白人心的险恶了,能够在杀人时还哈哈大笑当做取乐的,绝不是什么不滥杀无辜的善茬。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眼见要到跟前,秦源轻声叫道:“快躲起来。” 第04章   旁边便是一个半人高的灌木丛,三人轻手轻脚地跑到灌木丛后面,蹲身躲藏。   刚藏好,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却在不远处戛然而止,胖子支起身子探头去看,还未看清楚,便被猛地一拉,差点一趔趄跪在地上,转头去看秦源,却见他正一脸杀气的瞪着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蠢事,不由讪笑,下意识想出口辩解两句,忽然发觉周围安静得可怕。   仿佛之前所听到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臆想,但萦绕在鼻间的血腥气却否决了这个结论。   川子侧耳听了一阵,确定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表情放松下来,朝秦源笑道:“老……”   第一个字没说完,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川子不解地看向秦源,却见秦源面色惨白,十分难看。   “原来这里还有几只小老鼠。”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他声音尖细,不紧不慢,犹如针扎一般刺在人耳膜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褚墨安静的待在秦源怀里,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秦源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深吸一口气,朝二人做了个手势。   三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自是默契十足,在秦源做出手势后,同时起身。   胖子把身上的包裹往外一扔,像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川子舍不得自己的包裹,带着跑了两步,发现跑不动,才把它扔开,再跑却是来不及了,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卡住他的脖子,往外头一甩,他“砰”的一声撞到树干上,脑袋一歪,松松的滑了下来。   褚墨抱着秦源的脖子,朝他背后看去,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踩在川子身上,他的脸被斗篷遮了大半,只看得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现在正望着他这边在笑。   玩味,嘲讽,轻蔑,仿若猫吃老鼠前的逗乐一般。   很快,斗篷人便消失在了褚墨的视线中,他耳边只剩下秦源咚咚的心跳声,急喘的呼吸声,以及不断在耳畔撕裂的风声。   秦源听到了川子的惨叫声,但他不敢停下来往回看,脚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其实并不踏实,好几次差点滑倒,他跌跌撞撞的跑,喉咙口都是血腥气,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行李早就在一开始跑出来时便扔掉了,此时他身上只有怀里的褚墨。   如果没有自己,他会跑得更快。褚墨把头埋到秦源胸前,有些疑惑于他的做法。   此时秦源早已精疲力尽,只觉肺部如同破风箱一般,喘气时直漏气,脑子更是疼得不行,身上大大小小的刮伤反倒被忽略了过去。   又跑了一段,秦源突然停下,他慌慌张张的把褚墨塞进一个小树洞,又从兜里掏出两块金子放在褚墨手里,嘱咐道:“墨墨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如果明天哥哥还没来接你,你就自己离开,出去顺着左边小道下山就是凤城。”   褚墨去拉他的手,秦源僵硬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收回手,把树藤扒拉下来挡住洞口,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褚墨呆呆地坐在树洞里,此时天已经黑了,虽有月光照耀,但在洞口被树藤挡的严丝合缝,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秦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褚墨抱着两块金子,金子上似乎还有秦源身上的温度。   很快,褚墨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不紧不慢,朝着秦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他没有动,轻轻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放松下来,想要出去,又想起秦源的交代,复又回身抱着腿乖乖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褚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被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惊醒,他睁大了眼睛,浑身紧绷,是那个斗篷人。   他追到秦源了吗?   褚墨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惊恐万分。   很快,脚步声消失了,树洞外一片死寂。   褚墨没有动,因为他听见,脚步声就消失在树洞外不远,也就是说,那个人此刻就在他的附近。   这个认知让褚墨的血液都凝固起来,他该怎么办?   “嘻嘻,这里还有一个小东西。”   清晰刺耳的笑声在树洞外响起,他声音黏腻,仿佛刚从血缸子里捞出来,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褚墨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捏着那两块金子,他认准了树洞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都发现你了,还和我躲猫猫呢?”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来找你?”   “不听话的孩子不乖哦。”   斗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句话仿佛就在褚墨耳边响起。   突然。   树藤一阵响动。   “嘻嘻,发现你了……哎哟!”   两块拳头大的金子从拨开的树洞里砸出来,毫无防备之下,正好砸在斗篷人的脸上。   趁他晃神,褚墨钻出树洞就跑。   但他人小腿短,哪里跑得过斗篷人,不出几步,后领一紧,便被斗篷人一只手拎了起来。   斗篷人拎着褚墨晃了晃,犹还怒意未消,又拍了拍他的脸,见他鼓着眼睛瞪他,不由笑了起来。   “小东西,竟敢砸本座的脸,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不过这小模样儿倒还好,是个美人胚子,本座正好缺个炉鼎,今儿心情好,便饶你一命。”   褚墨虽不明白炉鼎为何物,但这斗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自是不愿,但他人小力微,根本逃不过斗篷人的手掌,况且听他言语之意,应当是不会杀他,想通这一关节,他很快安静下来。   斗篷人满意地笑了,“乖巧的小东西。”   斗篷人身上带着一股魔修特有的浓郁血腥味,褚墨除了无法言语外,五感皆是比常人灵敏许多,近处之下,差点被熏晕过去。   “咦?”斗篷人手指从褚墨背脊上滑过,“竟是天生魔骨,本座今日可捡到宝了。”   正此时,只听一道破空声从不远处传来,褚墨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几个人御剑从天而降。   是剑修!   褚墨听母亲说起过,剑修多数性格直爽,对魔修十分痛恨。   而他们的落地距离此处不过百丈。   如果他们出手,自己是不是就有救了?   “小东西,想什么呢?”斗篷人挠了挠褚墨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笑道:“本座可不是初出山门的几个小崽子能打得过的,不信你把他们喊过来试试?”   褚墨鼓了鼓腮帮子,没有开口。   见他不说话,斗篷人笑了,“原来是个小哑巴,虽然少了点乐趣,不过无妨,本座一样喜欢。”   正当他说话间,那几个剑修已经发现这山林中发生的血案,正朝这边搜寻过来。   逗完褚墨,斗篷人心情正好,正欲离开,忽觉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放肆!”怒从心起一掌拍过去。   褚墨那一下咬得极狠,几乎将斗篷人的肉咬下来,斗篷人一掌拍在他胸口上,他直直往后飞了丈远,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血从喉头直往上涌,也不知嘴里的血腥味是斗篷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咳了几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什么人?”   不远处的几名剑修被斗篷人的怒吼声吸引过来,一眼便看到正趴在地上吐血的褚墨。   “好个魔修,如此猖狂!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为首的白衣剑修举剑便朝斗篷人攻去,另几名剑修也上前一同围攻,一时间刀光剑影,争斗声不断,竟是没有人在意褚墨是死是活。   听争斗声越来越远,褚墨捂着胸口站起来,脚步深深浅浅地往山下走去。   秦源哥哥说,顺着这条小路下山,就可以到凤城了。   陵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昨儿还是深秋,今日开门便是大雪封城。   包子铺的杨老板拆下门板,习惯性往门外左墙根看,除了屋檐落下的雪摞成一堆外,再无别物,一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心里念叨:“雪这么大,想必是去躲了。”   或是雪天太冷,皆不愿开火,今日生意倒比往日强得多,两个时辰便兜售一空。   正收拾笼屉,又有客人上门,“杨老板,来两屉包子。”   “没了。”杨老板头也不抬,“陈老板,明儿赶早。”   “这不是还有一屉吗?”陈老板翻开蒸笼。   杨老板拍开他的手,“这有人定了。”   “得,我家柴火都湿了,看来今儿只能喝西北风了。”陈老板叹气。   杨老板嗯了一声,“喝吧。”   见杨老板铁了心不卖给他,陈老板只得做罢,临走前还不忘在门边瞅瞅,“那哑巴小乞丐呢?今儿不在?”不过也就是念叨一下,并未在意。   杨老板收拾好灶台,拿出油纸包,把那屉包子包了,放到胸口暖着,关上门匆匆往城西走去。   陈老板说的哑巴小乞丐是三个月前和一个老乞丐流浪来陵城的,约莫六七岁,模样什么样杨老板倒真不知道,他脸上总是脏兮兮的,他就记得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从进城第一天,他就好似认定了他们家,每天早晨到包子店门口等着,风雨不改,杨老板也心疼这小家伙,每天最后一屉包子总留给他。   只不知他今天为何没来。   想到这,杨老板脚下步子不禁加大了些。 第05章   城西的破庙,荒废了十来年,前几个月才迎来新住客,是一老一小两个乞丐。   昨夜的雪下得太大了,破庙四面漏风,也不知怎么样了,杨老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帮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及至破庙外,杨老板推门进去,果如她所料,四面漏风的土墙和透天的屋顶根本禁不起这一夜大雪,庙里地面上都是积雪,唯一的佛像头上肩膀上也有些许湿痕,留着些被打扫过的痕迹。   唯一没有被积雪沾染的是东边墙角,那里铺着一些干草,杨老板记得那干草上原是有一条席子的,那条席子是老张家末秋还没卖完,见小乞丐可怜送的,还算新,上次来就铺在干草上。不过他也未多想,只当是天冷便撤了。   此时干草上覆着一张棉被,棉被很旧,上面的每一寸布料都打满了补丁,不过洗得很干净,庙里也没有任何异味,杨老板第一次来时也很惊讶,因为这里全然不像是乞丐住的地方,只不知为何这么爱干净,小乞丐的脸上却总是脏兮兮的。   没想太多,杨老板环视了一下室内,简易的床铺边有一口吊锅,锅下一堆草木灰已没有了热度,锅里还有半锅冷掉的药,锅旁边的破碗里还有两个包子,那是他昨天送给小乞丐的。   不对劲。杨老板皱起眉,这锅药看起来煮了就没有动过,而他送的一屉包子,顶多够祖孙二人勉强吃两顿,绝不可能第二天还有剩下。   想到这,杨老板心下有些担忧,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正当杨老板准备出去找,忽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几步走到门边,便看到恰好走到门边地小乞丐。   小乞丐一身湿透了,也不知在外待了多久,脸上和比平日还要脏,还有许多泥巴,原先虽打了补丁但干干净净的衣服上也像是在泥里滚了一样,平日总带着笑意的眼里此刻确实有些呆滞。   “这是怎么了?你爷爷呢?”杨老板担心道,忙把他拉进来,“快进屋里来,这一身脏的,赶紧把衣裳脱下来,别冻坏了。”他环视一圈,屋里也没个换洗衣服,从胸口摸出油纸包塞到小乞丐手里,“包子还热着呢,先吃几口,我去给你拿衣裳。”   小乞丐正是褚墨,自四年前从魔修手里逃脱后,他带着伤下山,还未到凤城,便因伤重晕死过去,被山下小村里一个独居老人救下照料。   为了救他,老人几乎花掉了所有家当,然时运不齐,当年地里几乎没什么收成,村里人都吃不上饭奔走投亲去了,老人无儿无女,也没有亲戚,加之褚墨伤得极重,需要持续用药,他便带着褚墨开始乞讨。   此次来到陵城,也是听说陵城有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   却不料,刚到陵城,神医尚未找到,老人自己却先倒下了。   看着杨老板离开,褚墨捏了捏手上的油纸包,热乎乎的包子融化了被冻僵的手,触动手上的伤口,一时间钻心的疼。   杨老板回家拿了几件儿子的冬衣匆匆跑回来,气还没喘匀,便见褚墨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包子没吃不说,衣服也没脱,不由责备道:“怎么回事?这一身湿淋淋的,赶紧脱下来。”   说罢,杨老板放下怀中的衣裳,拉过褚墨,此时包子已经冷了,上面是黑乎乎的手印,他也不嫌弃,拿过来放到一边,正要再说他两句,忽然见到褚墨的手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六七岁的小孩儿手本来就小,前几天杨老板还夸过褚墨的手长得好,虽然有些茧子,但一看就是干净漂亮的一双手,半点不像乞丐的样子,此刻这双手满是黑泥不说,指甲盖翻开,有几根指头甚至能看到白生生的骨头。   杨老板怔了一怔,再一想那条消失的席子,到底没有再开口询问,只说道:“我先帮你换衣服,待会去医馆看看,这手伤了可是件大事,开了春手养好了就和伯伯学做包子,爷爷也希望你好好的不是?”   褚墨抬眼看向杨老板,见他眼神真诚,显然不是说笑,不由有些不解,城里他经常乞讨的几家店铺都是他一来就看好的,这杨老板家中不算富裕,虽有小善,却不是滥好人,每日给他留一屉包子已是极限,如今这意思竟是想要收养他?   不过不等褚墨想透,他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雪地里熬了一夜,哪怕许多青壮年也撑不住,何况褚墨本身重伤未愈,若不是杨老板打岔,他早在进屋时便倒下去了,到现在已是极限。   杨老板暗叫不好,伸手摸了摸褚墨额头,果然滚烫异常,他匆匆给褚墨换上干净衣裳,抱起来就往医馆赶去。   因下大雪,多数店铺没有开门,西城医馆也早早关门休憩。   “邦邦邦!”   “来了来了,屋檐下的雪蛋子都被锤化了,催命啊!”正在后院与家人一块烤火的胡大夫忙来开门,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冻得他一哆嗦。   “胡大夫,小孩儿病晕了。”杨老板歉意一笑,进门的动作却不慢,“赶紧把门关上吧,外面冷。”   “你也知道外面冷。”胡大夫吹着胡子搭上门,一边指示杨老板把褚墨放到榻上,这才发现杨老板抱的是褚墨,“这不是小乞丐吗?昨儿还找我拿了药,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说着忙上前给他把脉。   “这不是昨夜大雪吗?老乞丐撑不住去了,这小家伙也是有情有义的,估摸着一宿没睡把他安葬了,还是用手挖的坑,这手指都烂的不成样子了。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这么大事也不知道来找我们帮忙。”杨老板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却见胡大夫面色越发严肃,不由也提起心来,“如何了?”   胡大夫眉头紧蹙,换一只手又重新把脉,好半晌方放下来,摇了摇头,“手是外伤,敷些药一二月便可痊愈,但……”   “不就是伤寒吗?胡大夫,你可是陵城最好的大夫,难不成小小的伤寒还能难住你不成?”杨老板不高兴地打断胡大夫。   胡大夫瞪了他一眼,“什么最好的大夫,我自己的医术我还没个准儿?”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先前每次他来都是给他爷爷拿药,人也精精神神的,我倒是不察觉他竟内伤颇重,照这架势,原能活三五年已是他的造化了,如今这伤寒更是来势汹汹,若是能撑过今日尚有活处,若是……唉。”   杨老板已经懵了,“内伤?”   “想来有三四年了,五脏六腑皆有损,若是常人早疼得卧床不起了,这孩子也是犟,这些时日我竟从未看出过他正受病痛之苦。常来讨药也都是老人风寒之用。”胡大夫一时欣赏一时可惜,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今晚便把他留在此处吧,我好生照料着,能不能度过此劫便看他自己了。”   好热。   褚墨醒时只觉得自己正被火炉炙烤着,浑身上下皆是大汗淋漓,除此之外,嗓子里也是又干又涩,他咽了咽嗓子,嘴里也是又干又燥,只有常年熟悉的血腥气。   吃力的睁开眼,褚墨这才发觉自己还真在一个火炉旁,身上被盖了厚厚的几层被子,火炉里炭火烧得旺旺的,满屋子热气腾腾。   这时一人推门进来,不及冷风吹进来,门便被再次关严,褚墨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也分不清来人是谁。   来人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果真发发汗好多了,我去热药。修儿,你过来照顾一会弟弟。”   随着叫声,一个半高的胖胖的身影兴冲冲推门进来,“娘,弟弟醒了吗?”   “门赶紧关上,别把弟弟吹到了,我去热药,你把弟弟照顾好。”女人说着就出去了。   小胖子搬了个脚榻坐到床边,盯着褚墨直勾勾的看,“弟弟,你好漂亮。”   褚墨这时才缓过神来,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小胖圆脸发呆,他知道这个小胖子,他是杨老板的儿子,以前看到过几次。   小胖子被爹娘宠得性格有些骄纵,但还算懂事,家里生意忙不过来时也会帮忙,褚墨曾远远的羡慕过。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弟弟,我叫杨谨修,你叫什么名字?”杨谨修眼睛不大,但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天真。   “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手也受伤了,今天就不用告诉我名字了,下次再和我说吧。”   “我娘说今后你就是我弟弟啦,我会照顾好你的。”   “你睡了五天了,累不累呀?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堆雪人。”   ……   在少年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中,褚墨再次闭上眼。   见褚墨睡着,杨谨修原本天真的神色淡去,看着褚墨的脸,神色赞叹,“果真不愧是全书中最漂亮的人物,之前脏兮兮的还没认出来,没想到剧情居然这么早就变了,看来这里还有其他穿书者也不一定……”   这时推门声传来,杨夫人压低的声音传来,“又睡着了?”   “弟弟大病一场,应该是累了。娘,你先去歇着吧,我守着弟弟。”   “修儿长大了,知道照顾弟弟了。”   “娘你好啰嗦,快去把药温着,弟弟醒了要喝的。”   书,剧情,穿书者?   母子对话间,褚墨闭着眼睛,思索着这几个词。 第06章   褚墨年纪虽小,早些年在褚家也是读过一些启蒙书的,字也认得不少,但对于杨谨修所说的什么剧情和穿书者却是没有概念。   听字面意思倒像是有人进入话本故事里了。   那他所说的变化是和他有关吗?   想着想着,褚墨便思绪模糊,睡了过去。   自那日后,褚墨便在杨家住了下来,杨谨修日日伴于褚墨身边,殷勤问候照料,做足了兄长架势,杨老板杨夫人皆夸他长大懂事了。   时至开春,冰消雪融。   一大早,褚墨出门便看到杨谨修拿着根竹片,在院子里拨弄得刷刷作响,原来是几根嫩芽从青石地砖缝隙里钻了出来。   “弟弟起来了,身体好些了吗?还疼吗?”见了褚墨,杨谨修笑得见牙不见眼,扔了竹片站起来扶他,“今天怎么想着出门了?想吃什么摇铃铛叫哥哥就是,刚开春可别再冻着了。”   褚墨朝杨谨修点头,抬手指向他刚拨弄的几根嫩芽,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杨谨修嘿嘿笑,“厉害吧!这是我去年冬天不小心撒进去的豆子,竟然都长出豆芽了。”他一面说,一面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褚墨身上,“赶紧回房去,待会吹风又着凉了。”   褚墨被半拥半推着进了屋,杨谨修仍不放心,又去给火炉添了些炭火,“娘今天早晨煨了汤,我去给你端。”   说着杨谨修一溜烟儿冲了出去,临了还不忘关上门以免冷风吹进来,褚墨歪着头看向大门,眼里有些疑惑。   这几个月杨谨修没再提起任何有关穿书者和剧情的字眼,仿佛那日褚墨所听到的只是他在迷糊中产生的幻觉。   不多时,杨谨修捧着一大碗当归乌鸡汤进来,里面至少有大半碗肉,杨夫人知道褚墨五脏受损吃不了肉,多半是杨谨修自己舀的,他兴冲冲地把药放在褚墨面前,“弟弟快喝汤,爹说了,等你好了带咱们去放风筝。”   褚墨把鸡肉拿茶碟捡了推到杨谨修面前,示意他吃,自己喝了几口汤,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杨谨修闷闷不乐地把肉扒拉进嘴里,倒没有非得逼着褚墨吃。   吃过饭,杨谨修悄悄摸进前面铺子,对正在揉面的杨老板问道:“爹,弟弟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闻言,杨老板的手顿了顿,扯出一个笑容来,“快了,胡大夫昨儿不是来看过吗?说咱们调养得好,但毕竟是鬼门关拉回来的,还得将养几个月,等立夏差不多就能痊愈。”   “哦。”杨谨修看向桌案上剩下的一屉包子,“中午还吃包子啊?我不想吃包子了,我想吃肉。”   “肉包子里头可不就有肉?有得吃还挑。”杨老板板着脸训道,“赶紧进去陪弟弟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得慌。”   “行吧。”杨谨修是个识时务的,见杨老板脸一板便知道抗议无效了,耸耸肩往后院走。   小院子不大,一共也就四间房,居中北面杨谨修的屋子被腾给了褚墨,杨谨修现在住在西面杂物间里,杂物间旁边还有一间小柴房,另外一间大点的东面房是杨夫人杨老板的卧室。   柴房边上有个小后门,是运柴进来的,一般是关上的。   杨谨修掂着脚拉开门阀,小心翼翼把门朝里拉开。   “吱……嘎……”   悠长又刺耳的摩擦声在小院里响起,与此同时,后面也传来一道开门声。   杨谨修吓了一哆嗦,缩着肩讪笑回头,正要求母亲从轻发落,却发现是褚墨站在门边看他,他登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弟弟你吓我一跳。”   褚墨眨了下眼睛,看向半开的后门。   “我要出去一趟,你千万别和爹娘说哈,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回来给你带糖葫芦。”说完不待褚墨点头,他便把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挤出了门缝,头也不回跑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褚墨慢慢走到院子里,伸手去推稀开的门。   这门有些年头了,连接阀早已磨损,杨谨修刚开拉开也费了不少劲,更何况褚墨重伤未愈,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推了几下竟是半点没推动。   “墨墨在这干什么?”   询问声从背后传来,褚墨盯了眼纹丝不动的木门,收回手,回头只见杨夫人端着一盘点心从厨房出来。   “这门怎么开了?风这么大?”杨夫人有些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手一抬,门哐当一声便关上了。   “咔哒。”   看着比自己个头还高,被稳稳关上的门阀,褚墨一脸无辜。   杨夫人体型和杨谨修一样胖胖的,除了对着杨老板,其他时候都格外和善,她一手端着盘子,俯身牵褚墨的手,“瞧这小手冰凉的,赶紧回房了,婶婶今儿特意做了枣泥糕,墨墨一定要多吃一块,可怜见的,脸上都没肉了。”   在杨夫人的盛情下,褚墨也只吃了半块糕点,便再吃不下了。   杨夫人也没说什么,给他留了两块饿了吃,出了门偷偷抹了一把泪,“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   以褚墨的耳力,自是听到了杨夫人的感慨,也并不觉得自己命苦,换到如今,他也不后悔从斗篷人手里逃出来。   只不知道秦源他们死是活。   他记得,当时秦源说要去东边,这一路他打听过了,东边的仙门便只有天玄门。如果他还活着,或许在天玄门能够找到他。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褚墨始终记得那双把他放到树洞里的手。   他想去天玄门。   这几年断断续续赶路过来,都是朝东走的,陵城距离天玄门已经很近了。   但再怎么近,也不是他一个七岁小儿能走过去的。   何况现在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连这个院子都走不出去,更何况去另一座城市?   除非……   出了趟门除了糖葫芦一无所获的杨谨修被关在门外不敢吱声,翻墙进来时被杨老板发现,追着他一通好打,哭爹叫娘赌咒发誓不再乱跑了才被暂时放过。   抽抽噎噎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到院里,杨谨修从胸前摸出一串糖葫芦,因为刚才东躲西藏,杆子栏中断了,几颗糖葫芦掉进他衣裳里面,还被压坏了,糊了他一兜子糖,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悲痛欲绝的看着不成样子的糖葫芦,杨谨修犹豫了半天才推开褚墨的房门,正要向他诉说这剩下的半串子糖葫芦是多么不容易,忽的定住了。   只见褚墨正半靠在床上,脸色惨白,唇色却被血迹染得通红,胸口衣襟和枕上都是红猩猩的血迹,他此刻正闭着眼不知生死。   杨谨修愣在原地,表情空白,张开嘴喊了半天,硬是没发出声来。   好一阵他回过神,几步扑到床边,伏在褚墨身上,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发现还有气,才稍稍松了口气,把他身体扶正躺下,被子盖好,随即大步冲出房间,“爹,爹!快叫大夫!弟弟吐血了!”   杨老板在卖包子,闻言顾不得收钱,扔下客人就冲了出去。   杨夫人骂骂咧咧从房里跑出来,“你爹刚打了你,你记恨你爹可以,可不能拿弟弟开玩笑。”说着便进了房,“这是怎么的?好端端地怎么就吐血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刚进来给弟弟送糖葫芦,就看到弟弟吐血了。”杨谨修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直愣愣的答道。   杨夫人低头便看到地上不知道被踩了几脚,早已脏烂得看不出原型的糖葫芦,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东西能随便给你弟弟吃吗?”   “这不是还没吃成吗?我想他成天吃药,嘴里肯定苦,就想给他带个糖……”杨谨修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怎么可能呢?主角不是有不死定律吗?怎么会出事呢?难道是因为剧情改变了?”   此时杨老板拉着胡大夫回来,胡大夫背着药箱,差点没把腿跑断,被按到床榻上坐着时还哎哟哎哟的叫跑慢点,回过神正要开口指责杨老板,便看见一身血的褚墨,连忙伸手把脉。   几个月治疗下,褚墨的手基本康复,指尖新长出的嫩肉原带着一簇粉色,此刻却是一片惨白,苍白的手腕的又细又小,在胡大夫的手下仿佛随时会折断,显得格外脆弱。   诊脉许久,胡大夫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   杨老板上前一步,“怎么样?”   胡大夫只是摇头。   “老胡,你倒是说个明白,摇头是什么意思?”杨老板急了,“前天还说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脏器失衡,病入膏肓,我是回天乏术了。”   胡大夫重新背起药箱,又被杨老板一只手拉回来,一个趔趄坐回榻上,摔了个蒙圈,也有些生气了,“唉!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上次他能从鬼门关回来已是万幸,如今要想治,除非是神仙下凡,否则绝不可能!”   胡大夫走后,房间里静下来,只剩下杨夫人时不时抽泣抹泪的声音。   “神仙,神仙,神仙!”杨谨修原地转了两圈,“爹,娘,我要带弟弟去找神仙!” 第07章   “什么神仙?”杨老板还呆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谨修看了褚墨一眼,坚定道:“过几个月,就是天玄门三年一度的收徒大会,届时天玄门会开山门,启城离那儿近,我现在带着弟弟去启城等着,等那时一定能找到人救他的。”   杨夫人抬头,“修儿,你怎么知道天玄门何时候收徒?”   杨谨修一时间被问住,总不能说自己是书里看来的把,心思急转,正待找个理由,忽听得杨老板说道:“行,事不宜迟,我去雇辆马车,他娘,你帮我们打点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好,我这就去。”杨夫人抹干泪水,就转身回房收拾行李。   杨谨修还未来得及高兴杨老板同意,便听得他要跟着一起去,一时间有些慌张,忙说道:“爹,爹,你要去了娘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咱家店岂不是开不了了?我带弟弟去就行,您不用跟去的。”   “瞎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从未出过远门,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娘交代?况且我啥时候说和你一起去?我带墨墨去就可以了,你在家陪你娘。”   杨老板竟是一口否决了杨谨修跟去的可能性。   杨谨修急了,道:“谁说我是一个人带弟弟去的?我前几天就听说隔壁珂哥的商队要到启城去,我和弟弟搭他的车,有珂哥照应,您还怕我们出事不成?您放心,我一定把弟弟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杨老板见杨谨修不似说谎,微微点头,“我问问老王家去,你小子要是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杨老板火急火燎的出去,杨谨修知道这事多半妥了,回身看到褚墨苍白的小脸,表情变得有些生气,伸手去戳他的脸颊,直把两边脸颊戳得泛红才停下来。   “本来你哥我只想继承老爹的包子铺,以后讨个媳妇,安安分分过一辈子,没想到就碰上了你这么个小糟心的。”   杨谨修一面低声嘀咕着,一面给褚墨换了个枕头,把先前被血浸染的枕巾换下,又给他换衣服擦身子,搞完一通已是满头大汗,临了恶狠狠瞪了褚墨一眼,捡起脏了的枕巾和衣物往外走,“看在你可爱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门轻声关上,室内一片寂静,褚墨睁开眼,盯着简易却干净的青色床帐看了好一阵,又缓缓闭上。   傍晚间,烤鸡的油滴在火堆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商队的人围坐着烤火,一双双眼睛恨不得钻到烤鸡里去,脸型方正,皮肤黝黑的魁梧汉子把肥鸡翻了一面,又刷上一层蜂蜜,空气中肉香四溢。   “珂哥,你这手艺真是,”杨谨修擦一把口水,朝汉子比了个大拇指,“绝了!太香了,我从未闻过这么香的烤鸡!”   “就你贫嘴,还没吃呢,我看这蜜是抹到你嘴上了。”王珂笑呵呵道,握拳竖起大拇指,“这是啥意思?”   其他商队人员也一并望过来,杨谨修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是从容不迫,也笑道:“就是夸你很厉害的意思。”   “哦!这可新奇,学会了。”王珂恍然大悟,又举起手比划了几下,见烤鸡快糊了,连忙又翻一面继续刷蜂蜜,“对了,杨小弟,车里这位真是你弟?”   杨谨修认真盯着烤鸡,嘴上胡咧咧,“可不是,要不是我弟,我爹能让我带他去求医嘛。”   “我看着不像啊。”王珂上下打量着杨谨修。   杨谨修被他定的直发毛,犟嘴道:“哪里不像?你倒是说说。”   王珂摇头,“哪都不像,那孩子从头到脚都漂漂亮亮的,仙童似的,不是哥哥我编排你,杨叔杨婶也就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杨谨修觉得自己全家都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偏偏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半晌才不服气的说道:“谁说的?等我瘦下来,绝对是风度翩翩美少年!”   闻言,整个商队都哈哈大笑。   正此时,杨谨修突然站起来,“弟弟醒了,我去看看。”   王珂有些惊讶,他带领商队数年的经验,并没发现马车有动静。   褚墨刚睁眼翻了个身,车帘便被拉开,一张大脸凑了近来,“弟弟醒了,你饿了吗?我去给你端粥。”   不消片刻,杨谨修端着一小碗米粥回来,粥里洒落着几条细细的鸡肉丝,“这是珂哥刚烤好的烤鸡,可香了,我给你弄了点,快尝尝。”   褚墨朝杨谨修笑笑,杨谨修也跟着笑,看起来有些傻憨憨的,倒是有些可爱。   昨天吐血太多,今天嘴里还是血腥味,这碗鸡丝粥放了一点淡盐,倒是爽口,不过只喝了小半碗粥,褚墨便觉得撑得慌,摆手示意不吃了。   杨谨修确定他吃饱后,两口把碗里剩下的粥喝光,才解释道:“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咱们在去启城的途中,听说那边有神医能治好你的病,我带你去看。”   褚墨点头,朝杨谨修张了张嘴,“谢谢哥哥。”   尽管没发出声音,但一直关注褚墨的杨谨修一看就明白了他说的什么,登时面色通红,一时雄心万丈,脑子也跟着发热,“弟弟放心,待找到神医,让他把你嗓子一起治好了!”   直到下车后,啃着王珂特意给他留的鸡腿,杨谨修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里,脑子里一片浆糊,“主角叫我哥哥了,我是主角的哥哥,他叫我哥哥……”   突然,杨谨修只觉脑门一痛,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正试图再打一巴掌的王珂,“珂哥,你打我作甚?”   “想什么呢?”王珂狐疑的看向杨谨修,见他应当是正常了,方才收回巴掌,指向他的手,“这么好吃?”   杨谨修这才惊觉,自己手中的鸡骨头只余下光秃秃的骨头,骨头还被他嚼了一半,现在嘴里全是骨头碎渣子。   “呸呸呸!”   连忙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杨谨修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还没吃饱,珂哥,还有吗?”   “鸡没了,我去给你拿俩馒头,你爹早上送的,烤了还挺好吃。”   听说鸡没了,杨谨修一阵惋惜。   这么香的烤鸡,他还没尝出味儿呢。   褚墨靠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缝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笑起来,却不防扯动肺腑,又开始咳嗽。   杨谨修倏地站起身朝这边冲过来,因太着急中途还被车辕撞了一跟头,好容易爬上车,他一边控制着力道轻轻给褚墨拍背,一面龇牙咧嘴地动了动肩膀,“嘶……”   在杨谨修的拍打下,褚墨止住咳嗽,担忧的看向他的左肩。   “我没啥事。”杨谨修安慰道,随即严肃了脸,“弟弟,你今后可别这么吓唬我了,想到昨儿的场景我这会还心惊肉跳的。”   褚墨点头,视线还紧紧盯着杨谨修的肩膀。   “都说了没事了,别瞎操心。”杨谨修笑,伸出两只手捏了捏褚墨的脸颊,“你也就这会子脸色好看点,晚上天冷,我去给你装个汤婆子,你等着。”   说着便身手矫健的跳下车,离了褚墨视线,杨谨修动了下肩膀,好容易忍住没叫出来,忍不住有些担心,他这胳膊莫不是撞断了吧?   瘸着手给褚墨灌好汤婆子送过去,为了不被发现异常,杨谨修连车帘都没掀开,隔着帘子嘱咐他几句便走了。   “你逞啥强呢?”正当杨谨修独自坐在火堆旁苦着脸揉肩膀时,王珂拿了一包药走过来,“衣服脱了,我来给你上药。”   “啊?”杨谨修发愣,“珂哥,你咋知道的?”   “你弟告诉我你摔倒了,肩膀受伤,让我来看你。”王珂盘腿坐到杨谨修身边,伸手探向杨谨修肩膀,“小事儿,皮外伤,上点药揉揉就好。”   王珂的手劲不是白费的,杨谨修被一揉之下差点痛的尖叫,幸而忽然想起褚墨还在附近,才抽着气忍住了,咧着嘴问道:“他,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没说,我还真不知道这孩子说不了话,这不天黑了吗?他朝我招了半天手我才瞧见,比划了半天我才明白意思。”王珂说道:“你这小老弟还挺关心你,现在我相信他是你亲弟了,就这体格瞧着不大好,太瘦弱,没你们杨家人风范,难怪我认错呢。”   闻言杨谨修有些坐不住了,“他没事吧?”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王珂一下按回去,“现在有事的是你,坐着别动,这淤血不揉开明儿保证你胳膊像废了一样。”   耐着性子又让王珂揉了小半时辰,他收回手的一瞬间,杨谨修迫不及待站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马车走。   爬上马车,见褚墨睡着,杨谨修熟练的伸手去摸他额头,“怎么这么冷?”   褚墨通知完王珂后已是筋疲力尽,正昏昏欲睡间,只觉额头覆上了一只手,睁眼便见杨谨修又回来了,模糊见好像听见他说冷,便往旁边让了让。   知道褚墨是想让他进被窝暖暖,杨谨修心里一阵感动,“是个有良心的,不枉哥哥辛辛苦苦带你求医。”   心里如是想着,但杨谨修并没有进褚墨被窝,只是伸手进去探了探,想摸摸汤婆子的热度合不合适,结果汤婆子是摸到了,同时摸到的还有褚墨的手。   褚墨两只手抱着汤婆子,在杨谨修摸起来有些烫人的温度下,那两只小手却如同冰块一样冷。 第08章   杨谨修顺着褚墨的手腕往上摸,摸至胳膊皆是一片冰冷,甚至于整个被窝,除了那个汤婆子,再无一丝温度。他从外头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手上本有些凉,比起褚墨的温度却是一个火一个冰,若不是褚墨尚在呼吸,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活人的温度。   似是被摸得烦了,褚墨皱着眉往后缩,直缩到最角落,背后顿时空出一大片。   杨谨修收回手,给褚墨掖紧被子,转身下车。   听着脚步声远去,褚墨睁开眼,已无睡意。   此时天色黑透,云层很厚,一丝月色也无,只有不远处的篝火时不时泄露几分光线跳入车帘缝隙,明明灭灭。   车外商队人员的呼噜声,守夜人低声说话声,马儿时不时的响鼻声,皆无比清晰充斥在褚墨耳边。   不多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讶然,微微撑起身子朝外看。   杨谨修怀里抱着一床厚被子,他个头虽比同龄少年高出些许,但到底只十二三岁,因体型偏胖,抱着这么大一团被子,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颗球一样,竟是连眼睛都遮住了,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看起来格外好笑。   吃力地把被子放上车,杨谨修便见到褚墨正半坐着看他,忙问:“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褚墨摇头,只看向那团被子。   杨谨修摸了摸头,“我刚才见你冷,就去找珂哥要了一床新被子,他娘新弹的棉花,被面也是新缝的,绝对干净。”   褚墨有些不明白杨谨修为何要强调是否干净,不过见他好心,也点头微笑。   看出褚墨不解,杨谨修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暗自吐舌,告诫自己褚墨和原剧情中的变态主角不一样,现在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可爱小朋友。   “赶紧躺下,待会又着凉了。”杨谨修一面牵被子,一面说道。   褚墨乖乖躺回去,任由杨谨修在自己身上搭被子。   杨谨修把被子整理好,抬眼见褚墨正支棱着小脑袋,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正随着他动,不由觉得好笑,伸手挼他脑袋。   褚墨把头往被子里缩,好一阵听着没动静,便想探头出来看,却不料身侧被子被掀开,一个暖烘烘的物体挨着他躺下来。   “嘶。”   杨谨修刚碰到褚墨,只觉得自己碰到了个冰人,哪怕隔着两层衣裳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冷嘶一声,不过他没躲开,反而伸手把他整个抱进怀里,嘴里不住嘀咕着:“外面的人哥哥都不认识,和他们睡我害怕,弟弟最会心疼人,晚上就和哥哥一起睡吧。”   褚墨挣了挣,杨谨修的温度的确极大程度的缓解了他的不适,但他并不习惯被人抱着。   “别动,赶紧睡,明儿一早还得赶路。”杨谨修捂住褚墨眼睛,不容置疑。   褚墨哪里是杨谨修的对手,挣了半天连他的手都弄不下来,反倒自己弄得累了,只得气鼓鼓的闭上眼睡了。   听见均匀的呼吸声,知他睡着了,杨谨修松开捂住褚墨眼睛的手,将他往怀里拢得更紧一些,心里满是复杂。   临行前杨谨修去找了胡大夫,胡大夫将褚墨的病情一一告知他,虽不全面,但多少也有些了解。   褚墨这些年的遭遇他不清楚,但过得必定不好,甚至于比起原剧情还更不如,至少原剧情中他并未面临这般病痛折磨。   据胡大夫说,以褚墨的病情,能好好睡上一觉定是极难,就算睡着,也随时可能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   想到这,杨谨修不由叹了口气,见褚墨皱眉,似有醒来迹象,连忙噤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直到他又睡安稳了,才放松下来。   自三岁以后,褚墨从未睡过如此安稳,没有噩梦,也没有疼痛侵袭,甚至于杨谨修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弟弟醒了,昨晚睡得好吗?”杨谨修适时出现,端着一个小瓷盆,拧了帕子给他,“先洗洗脸,离出发还有一会,要下来走走吗?”   褚墨接过帕子,朝杨谨修笑着点头,指了指鞋子。   杨谨修会意,放下盆子给褚墨穿鞋,又给他加了几层衣服,直把褚墨裹成一个球才放心带他下车。   晨光熹微,商队众人洗漱的洗漱,做早餐的做早餐,好不热闹。   “小墨墨今儿精神多了。”王珂的调侃声从煮粥的大锅后面传来,“新被子还暖和吧?昨儿你哥可求了我半天。”   示意褚墨不要在意王珂,杨谨修拉长了嗓子大声回道:“珂哥,你那被子那么花,是你娘绣给你成亲的吧,第一次就让我用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其他人一听哄然大笑,纷纷打趣王珂啥时候成亲,王珂臊得面红耳赤,瞪向杨谨修,“你这小鬼头,尽知道乱说,小心我把你嘴给缝起来。”   “嘻嘻嘻。”杨谨修朝王珂翻白眼,拉住褚墨的手,“弟弟走,别理他。”   王珂在背后叫道:“赶紧回来啊,早饭快好了!”   “知道知道。”杨谨修摆了摆手。   陵城到启城不算远,马车也就十日脚程,不过商队中途要绕道各村庄补货,耽搁了几天,半月头上才到了启城门外。   启城比起陵城要繁华许多,还未进城,便闻得一片车马人声喧嚣不断。   褚墨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人来人往热闹不凡,不过看了一会便腻了。   杨谨修却是不同,从接近启城起,他就一直盯着外头看,似是在搜寻目标。   进城后,马车缓缓停在一间客栈前,王珂招呼众人全部下车。   对杨谨修褚墨嘱咐道:“房已开好了,你们先住着,有啥事尽快办,我们会在启城停留五日,届时一同回陵城。”   杨谨修打断王珂的话,“珂哥,我和弟弟要在启城待半年。”   “半年?”王珂皱眉,“这么久,你们两个小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你爹放心?”   “我爹银子都给我了。”杨谨修打开钱袋给王珂看。   一看里面好几锭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足以平常人家用四五年的,怕是杨老板这些年存的所有家当,都拿出来给孩子看病了。王珂方信了,嘱咐道:“财不露白,你好生藏着,既要住半年,这客栈就不划算了,我托人给你找间屋子租住着,倒还方便些。”   杨谨修笑道:“谢谢珂哥。”   次日,王珂便让人来领着褚墨和杨谨修到了新住处,这是一个独门小院,进门西边是一个葡萄藤架,藤上刚长出些许绿芽,东面是一口井,井前边开着一小片土地,可以用来种些蔬菜,后面长着一棵老桃树,此时枝头挂满了粉白色的桃花。正对几间房舍,从东到西分别是厨房,堂屋,卧房,书房。茅厕开在西面院墙角落,上面爬了些藤蔓,倒是还没长叶子。   杨谨修对这新住处很是满意,“弟弟,过几个月咱们就可以吃葡萄了。待天热了,搬两个凳子到葡萄架下,可以一边乘凉一边吃葡萄。明儿我再种点菜,就不用出去买菜吃了。”   褚墨看了眼光秃秃的黄土,微微点头,有些疑惑这地里真能种出东西?   见褚墨点头,杨谨修大受鼓舞,视线又移向那株桃树,桃树主干极大,横亘一条分支足有成人大腿粗细,非常适合做秋千,“弟弟,你坐过秋千吗?”   秋千?从小除了拨浪鼓什么都没玩过的褚墨看向杨谨修。   “就是……怎么解释呢?”杨谨修挠了挠后脑勺,“我去找绳子,给你做一个!”   杨谨修动作很快,不出三个时辰,褚墨便被他按在秋千上,这秋千只是很普通的两根麻绳和木板串起来,十分简陋。   杨谨修献宝一般站在褚墨身后,“我来推你,咱们先飞低点。”他推了褚墨一下,发觉褚墨脚垫在地上,身体僵硬,不由笑道:“别害怕,哥会保护你的。”   闻言褚墨稍稍放松了些,随着杨谨修的力道,秋千缓缓摇晃起来,褚墨也很快适应下来,随着秋千越飞越高,他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大。   杨谨修一边卖力的推着,一边也跟着欣慰的笑。   这才是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啊。   半刻钟后,杨谨修住了力,把秋千停下来,见褚墨侧过头看他,笑道:“外面风吹着,小心别冻病了,改日出太阳了咱们再玩。”   褚墨依依不舍的站起来,又看了眼秋千,才随着杨谨修进屋。   杨谨修心里一软,差点放弃原则让他继续玩,不过思及褚墨身体,还是拉着他回房间。   这些日子赶路杨谨修都是陪着褚墨一起睡的,除开第一日褚墨反抗过,后面倒是习惯了,如今只有一间卧房,两人自是也住一间。   王珂早已过来打点过,租金也给到了半年以后,房内一应物什俱全,床单被褥皆是新的,只需要自己铺上便可用了。   杨谨修先给椅子铺上软榻,让褚墨坐下,才开始收拾起来,他手脚麻利,收拾得很快,不出一会,房里就变得井井有条。   或是刚玩时精神紧绷,突然松懈下来,杨谨修收拾完回过头,便见褚墨在一边昏昏欲睡,不由有些乐了,轻轻捏了捏他鼻子,“起来床上睡,椅子上睡要着凉。”   察觉有人捏自己,褚墨伸手一拍,只听“啪”的一声,他忽然惊醒,正好见杨谨修收回手。   杨谨修摸了摸手背,哈哈笑道:“乖弟弟,你这力道比先前可大多了,看来身体是好多了呀。”   褚墨脸有些红,悄悄去看杨谨修的手背,随即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开头,逗得杨谨修乐不可支。 第09章   来启城第五日,王珂前来道别,并说明每隔三个月会再来,若是有急事或是想要提前回家,也可书信告知他,交代一番便启程离开。   王珂走后,杨谨修开始每日外出,回来时总有些沮丧,他虽从不在褚墨面前表现出来,但褚墨何等聪敏,哪里看不出他的异样,只是杨谨修不说,褚墨也就不问。   启城盛春比陵城来得快些,气候宜人,精心调养一月后,褚墨倒是比来时更精神了些,只是杨谨修的事仍是毫无进展,颇有些焦头烂额,人都瘦了许多。   这日,杨谨修早早起来,他昨日听说城里来了一行气度不凡的少年游侠,他怀疑是他要找的人,准备今天去他们下住的客栈看看。   正穿衣服,杨谨修把长了几寸的腰带拉得更紧些,琢磨着回来时要把衣裳改小一点,穿着都大了,一边回头朝刚睁眼的褚墨招呼:“弟弟,我出去一趟,早点给你热在厨房,待会起来记得吃,回来给你带桃花酥。”   褚墨点头,指了指门边斜靠着的雨伞。   “好嘞,你继续睡,我先出门了。”杨谨修抄起伞,出门时看了看天,蒙蒙亮的天色,不像是优于的样子,不过褚墨让他带,他就带着,也不妨事。   听门外脚步声远去,褚墨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他自是明白杨谨修出去找什么,启城作为距离天玄门最近的城市,偶尔会有出来采买的天玄门弟子,或是出门历练的新弟子,杨谨修的目标就是他们。   只是按照前几年生活在褚家的特定印象,褚墨并不认为杨谨修能够成功。   他认知中的修仙者都是高高在上的,倒不是故意如此,只是他们骨子里的优越感和距离感,注定了不会将一个普通凡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晌午时分,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往日早该回来的杨谨修难得没有到家,褚墨站在屋檐下往外看,见雨势越发大了,正盘算着是否要出去找他,院门忽而一阵响动。   “吱嘎”一声,门从外打开。   杨谨修打着伞垂头丧气走进来,关上门,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没第一时间发现褚墨站在檐下。   直到穿过院中小路,杨谨修正准备调整表情进屋,这才看到褚墨竟不知何时站在对面望着他,表情登时僵在脸上,显得格外怪异,好半天才干咳了一声,捏着伞柄没话找话,“弟弟,你怎么知道要下雨的?”   褚墨皱了皱眉,朝杨谨修招手让他赶紧进屋。   杨谨修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乖乖跟着进屋,直到手上被塞了张干帕子,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打湿了大半,他一边擦水,一边想着怎么和褚墨解释,褚墨这么聪明,骗是骗不过的。   突的,杨谨修擦头发的手骤然定住,早上说给褚墨买的桃花酥给忘了。   褚墨从箱子里翻出一套干净衣裳,拿出来便见到杨谨修这诡异的表情,早在杨谨修进门时他就发现他两手空空,多半是忘了桃花酥的事,倒也没有在意。   见褚墨过来,杨谨修歉声道:“弟弟,抱歉……”   话没说完,褚墨把衣裳往杨谨修怀里一送,示意他赶紧去换衣服。   杨谨修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但又怕褚墨生气,抱着衣服进去换衣服,他三下两下换好衣服,急匆匆从里间出来,却发现褚墨不在房内,赶忙出了房门,便见褚墨正端着他平日喝药的白瓷小碗从厨房出来。   浅褐色的汤汁散发着姜汤特有的辛辣味,显然是熬了不短时间了。   杨谨修接过碗,心中感动,眼圈都有些发红,这么多日疲惫委屈一扫而空,“谢谢弟弟!”   褚墨朝杨谨修露出一个笑容,示意他快喝。   杨谨修格外珍惜的捧着碗进了堂屋,坐到大方桌前,才虔诚的把碗端到嘴边,带着幸福的表情喝了一口,随即幸福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痛苦,一股火辣辣的味道顺着他的舌头直冲天灵盖,差点把他当场送走。   好辣!   姜汤怎么会这么辣?   艰难地咽下这一口汤,杨谨修下意识想放弃,转头却看见褚墨坐在他身旁,正歪着头看他,眼里皆是关切,似是在问他好不好喝,又想到这碗姜汤不知是他怎么辛苦才熬出来的呢,一时热血上涌,端起碗咕噜噜灌了下去。   看着干净的碗底,杨谨修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动了动辣的有些麻木的舌头,言不由衷的夸道:“弟弟,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姜汤!哥哥身心都暖到了,你看我脸上的汗水。”   褚墨闻言笑了,拉着杨谨修站起来,示意他拿上碗,带着他往外走。   杨谨修端着碗,发现褚墨正带着他往厨房走,登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厨房里只有一口大锅,至少三个褚墨才能环抱得到这么大。   此时锅子里正煮着姜汤,汤不多,刚好没过姜面,这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这锅里有大半锅姜。   看着扑通扑通翻滚着泡泡的姜汤,闻着满屋子的姜味儿,杨谨修眼前一黑。   这不会是都给他熬的吧?   极力自救的杨谨修一面给灶台下火,一面问道:“弟弟,你哪里来这么多姜?”   褚墨指了指墙壁。   杨谨修会意,“隔壁陈婶婶送的?她怎么送了这么多?”抬头看了眼锅子里的姜,杨谨修不忍直视,这么多,足够一家人吃一年了吧,就被褚墨一顿煮了。   褚墨指向杨谨修。   “因为我,她才送这么多?”杨谨修难得没有明白褚墨的意思,他可没这么大魅力,隔壁陈婶自头一回看到褚墨就喜欢得不行,若说送给褚墨的,他还相信。   褚墨歪头,皱着眉似乎不知怎么表达。   杨谨修从罐子里摸出一块木炭来,搬了个小板凳放在褚墨身后,指着地面,“你写给我看。”   接过木炭,褚墨有些新奇,在手里磨蹭了几下,直把两只手掌弄得脏兮兮的,正要往兜里摸手帕,便被杨谨修捉住了手。   杨谨修一边用手帕给褚墨擦手,一边自责道:“可别弄脏衣服了,是我思虑不周,早该给你把它用帕子套起来的。”   木炭用帕子裹着,便染不脏手了,褚墨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字,“陈婶婶怕哥哥生病。”   杨谨修顿时明白过来,他说呢,平日那陈婶婶心肝宝贝似的疼褚墨,怎么可能特意关心他?多半是怕他生病了照顾不了褚墨。   接着褚墨又写道:“墨墨也不想哥哥生病。”   “好,哥哥一定不生病。”看着这稚嫩的字眼,杨谨修感动得不能自已,弟弟真乖,知道关心他了。全然没有半点两面标准的自我认知。   听了杨谨修回答,褚墨扔下木炭,高高兴兴地搬着小板凳站上灶台前,拿起大勺又盛上一碗汤,端到杨谨修面前。   闻着又多煮了好一阵,味道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姜汤,杨谨修有心拒绝,却没敌过褚墨关切的眼神。   拼了!   连着干了五大碗姜汤,直到次日起床,杨谨修还觉得自己是个行走的老姜精,从头到脚散发着辛辣的味道。   他发誓,今后再让褚墨进厨房,他不姓杨。   穿好衣裳,在镜前重振精神,给自己打气准备出门,杨谨修正打算如往常一般与褚墨交代,却见他竟坐了起来,忙几步走过去,把铺盖往上拉,“怎么起来了?可是要如厕?”   褚墨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杨谨修和门。   “你想和我一起出去?”杨谨修皱眉,下意识想拒绝,便对上褚墨的眼睛。这双眼睛一直很干净,总让人觉得他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但杨谨修知道,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又经历这么多,哪怕他竭尽全力保护他,褚墨也再不可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天真了,更何况他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保护者,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来者罢了,甚至都不能改变什么。   想到这里,杨谨修正自沮丧,忽然感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他抬起头,便见褚墨正站在床上朝他笑。   这一个月精心调养下,褚墨原本消瘦的脸颊长出了些软肉,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显得格外可爱。   伸手捏了下褚墨的脸蛋,杨谨修心里一松,沮丧情绪一扫而空,至少他把这小家伙养胖了点,这也算是一种改变不是吗?   确定褚墨要跟着去后,杨谨修给褚墨过了好几层衣服,生怕风吹着他,若不是褚墨拉着,怕是连冬天的袄子都给他披上了。   “兄弟俩出门啊。”   “墨墨也出门啦,婶婶刚烙了饼,拿几个回家吃。”   “到家里坐坐。”   ……   一路上许多人和二人打招呼,杨谨修一一礼貌回应。   事实上平日他出门,这些邻居们基本不和他打招呼,偶尔说话都是和褚墨有关,对此,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人格魅力。   自来到启城后,褚墨几乎不怎么出门,就算是出去,也没走出过居住的小巷,所以今天算是他第一次正式上街。   走出幽静的小巷,人潮热流迎面扑来,街道两边皆是叫卖的摊贩,路中人来人往,一片欣欣向荣繁华之景。   杨谨修不放心的嘱咐道:“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紧紧的拉着哥哥的手,千万不要松开。知道了吗?”   褚墨乖乖点头。   “乖。”杨谨修笑着夸道,他看了眼东边街道,牵着褚墨转了个方向,“我们去买桃花酥。” 第10章   杨谨修所说的桃花酥店铺开在北城,是家老铺子,名叫李记点心铺,原本生意不好不淡,勉强够付几个伙计工钱罢了,哪知前儿突然召回一个巧手白案师傅,做的糕点模样新奇不说,味道更是没得挑,尤其桃花酥,更是一绝。   两人到时,点心铺外队伍已从街中排到了街尾,点心铺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杨谨修吸了一口带着点心甜香的空气,“真香啊。”   褚墨也耸了耸鼻子,有些疑惑,他好像在这股香气中闻到了褚家桃花的味道。   这几年褚墨走过很多地方,也闻过很多种桃花,包括现在居住的小院里,也有一株桃花刚谢。但没有哪一处的桃花,有褚家的桃花香。   褚家家主尤爱桃树,是以褚家桃树最多,前山后院皆是,褚墨所住的小院里便有一株,每月初一十五,会有专人来打理浇灌。   桃花开时,整个山庄都笼罩在一股浓郁的甜香气中。   褚家的桃子在整个修真界都是独一份的,许多修真世家每年都会来的定许多,不过奇怪的是,母亲从来不让褚墨吃。   所以直到离开褚家,褚墨也不曾吃过褚家的桃子。   杨谨修拉着褚墨准备往前去排队,忽见褚墨愣神,“想什么呢?”   褚墨摇摇头,看了眼远处的点心铺,拉着杨谨修往外走。   看排队人这么多,杨谨修本来也有些打退堂鼓,如今被褚墨一拉,倒是松了口气,虽然闻着很香,但也没必要非得今天吃不是。   “二位可是来买桃花酥的?”   担心褚墨路走多了累着,杨谨修正盘算着带褚墨去哪里坐坐,忽闻背后有人叫,转过头去,便见一锦绣蓝衣青年合扇含笑站在路中,颇有公子端方的仪态。   杨谨修上下打量蓝衣青年一眼,确认不认识,便拉着褚墨就走,一边走一边教育道:“弟弟,记住,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这种大寒天还揣个扇子的。”   褚墨乖乖点头。   杨谨修的声音不小,蓝衣青年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微微抽搐,看了眼手中的宝贝扇子,拿着不是,扔了又舍不得。   此时从李记点心铺跑出来一个伙计,“贺师傅,店里桃花酥卖空了,老板请您回去再做几炉。”   “行,回吧。”   “好嘞,我先回去备着,您慢慢来。”   贺师傅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兄弟二人的背影,笑意再次染上唇角,“有趣的小家伙。”   虽然被杨谨修带着离开,但褚墨脚力所限,二人并未走远,是以贺师傅和伙计的对话被褚墨收入耳中。   这位贺师傅便是做桃花酥的人了。   只不知他和褚家灭门有何关系?   直到离了那条街,杨谨修心脏还在砰砰乱跳,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的危险触觉便变得十分灵敏,方才那人虽看着平常,但绝不仅仅是表象这么简单。   是以一见面,杨谨修脑中便拉响了警报,当机立断带着褚墨离开。   失去了买桃花酥这一目的,杨谨修一面带着褚墨在街上闲逛着,一面思绪飞到了前几日。   “小公子虽面上看起来起色了些,然内脉虚空,已是绝脉之相。”   “可还有办法?”   “虚不受补,仍是温补方子养着,却也不过暂且拖着,下次发病怕是神仙难救了,若要有起色,还请尽快另寻名医。”   正胡思乱想间,杨谨修手指被捏了一下,恍然回神,发现二人正站在一间客栈门外,客栈门匾上草书“东悦客栈”四个字。   原来不知觉间走到这里来了,杨谨修想到昨日在这等了一上午,却是一无所获,昨日消散的沮丧再次涌上心头,正打算离开,却见褚墨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走着不发觉,却忘了褚墨哪里经得住走这么远的路,忙伸手扶他,“抱歉,弟弟,哥刚才想事情入神了,咱们先歇息一会。”   正说话间,临街传来一片敲锣打鼓之声,好不热闹。   “白龙杂技团免费表演咯!”   路人们闻言,纷纷往临街挤去,二人正准备入客栈,也被客栈中出来看热闹的人一下挤着往临街走去。   杨谨修虽竭力躲开人流,但体量上到底只是个不到十三的孩子,如何经得起人潮冲击,很快便被冲到了路中间。   看了下人潮的方向,杨谨修咬了咬牙,把褚墨护在怀里,一面顺着人潮向前走,一面尽量往街边移动,“弟弟别怕,哥带你回家。”   褚墨紧紧地抓着杨谨修胳膊,乖乖点头。   眼看着只差一步便冲破人墙了,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发银子啦!”   这一声既出,原本汹涌的人潮更是瞬间沸腾,所有人疯了一样往前挤,杨谨修此时已听不见人声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褚墨安全带出去。   正此时,前面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摔了下去,随即几十双脚从那人身上踩过,或有被绊住的,又摔下去被后人踩踏,杨谨修不知被谁推了一下,闪避不及,也被绊倒在地,他下意识翻身用背着地,才避免压在褚墨身上,而后头的人也不是说想停就能停的了。你不走,自是有人推着你走。   在临街的欢呼声,沿路众人的催促声之下,摔倒被踩踏之人的哭叫痛呼声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眼看着一只脚就要踩上褚墨胸口,杨谨修顾不得爬起来,用尽全力将最接近街道边缘的两名路人拨开一条缝隙,把褚墨推出了人群,“弟弟回家等我!”   褚墨头撞到街边立柱上,晕乎了半天方站起来,看了眼人群,哪里还有杨谨修的影子?   哥哥!   褚墨满心惊恐,顺着人群往前追,然而没跑两步,便开始咳嗽,旋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擦了擦嘴角的血,褚墨头昏眼花地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方才杨谨修的话。   回家,他要回家。   褚墨从未来过这条街,虽记得来时的路,但此时人山人海,自是不能原路返回,加上此时病发,极度的疼痛之下,脑中只有回家一个念头。   他胡乱走着,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褚墨路过一条小巷,忽被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挡住。   “一个落单的小美人儿。”   “咳血了,还是个小病痨子,不值钱。”   “看起来是个男孩儿?”   “还是扒开看看。”   褚墨脑子里嗡嗡的,只大概注意到他们嘴在动,却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不多时,其中一人便上前朝他伸手过来。   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褚墨转身要逃,但他速度哪有这人高马大的混混快,还没跑出两步便被提着领子拎了回来。   “小家伙还挺聪明,知道哥哥们想干啥吗?”   褚墨又咳了两下,吐出一口血,正溅在混混揪着他的手上,趁着他缩回手,一溜烟儿向左侧小巷钻了进去。   说是小巷,不如说这是一个墙壁缝隙,缝隙大小将将能穿过一个瘦弱的小孩,混混忙伸手抓他,却是抓了个空。   几人哪里甘心让褚墨这样跑了,“绕过去!”   连着跑过两条巷子,褚墨只觉得脑子里都充满了血腥气,两只腿更是早已麻木。   此时褚墨看到自己前面有一块凸起在路面的石头,他想避过去,但腿却不听使唤,径自踢了上去。   耳朵贴在地面上,感受着地面传来的脚步震动越来越近,褚墨眨了眨没有焦距的眼睛。   他可能要死了。   可是,他还没回到家。   哥哥还在等他。   正此时,褚墨恍惚间看见一双鞋出现在他视野里,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几个混混脚步凌乱,在不大的巷子里推推嚷嚷,嘴里还不住威胁着。   “小兔崽子,前面是条死巷子,看你还往那里跑?”   “还跑,看爷爷抓到怎么收拾你?”   几人追进小巷,却见一个青衣男人正俯身要去抱已晕过去的褚墨,见此人气度不凡,几人还是有些怵,为首的混混站出来试探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抬起头看向几人,冷声道:“滚!”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为首的混混只觉得胳膊连接处一凉,两肩一松,两只胳膊落下,正好砸在他脚背上,其他混混尚好,但皆被断下一臂。   几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吓蒙了,屁滚尿流往回逃,“救,救命啊!杀人啦!”   没理会吓破胆的几人,男人动作轻柔地将褚墨抱起,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褚墨再次醒来时,只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石头轻松了许多,身体从未这般轻盈过,仿佛回到了未受伤之前。   然而不待他细细察觉,便觉一阵痒意从喉头传来,他忍了忍,最终还是轻咳了一声。   咳嗽时拉扯着五脏六腑,熟悉的疼痛一股脑涌上来,他好容易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转头打量所处的环境。   素白色隐纹绣花床帐,莲纹精雕红木床,空气中淡淡的凝神熏香,无不显示着此处主人的富贵。   褚墨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双鞋子,心知是被人救下了。   正此时,推门声响起。 第11章   来人小心翼翼地把门稀开一条缝,又左右望了望,确认无人后才掂着脚背身钻进来,轻轻把门重新合上,才拍拍胸口,舒了口气,转身朝床上看来,却不防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登时吓得脸都白了,张嘴便要叫,又想起自己是偷偷摸进来的,连忙捂住嘴,鼓着眼睛瞪褚墨。   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光景,鹅黄色的长裙,鹅蛋脸柳叶眉,面上带着婴儿肥,此时眼睛鼓得大大的,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青蛙。   褚墨偏着头看她,有些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表情这么丰富。   又等了一会,发觉没有人来,少女松了口气,放下捂嘴的手,轻步走到褚墨床前,“小弟弟,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大师兄房内?”   褚墨指了指喉咙,摇了摇头。   “你不能说话?”   褚墨点头。   “好可怜。”少女说道,她搬个凳子坐到床头,见褚墨坐得辛苦,又给他垫了个枕头在身后,“我叫黄莺,你叫什么?对不住,忘了你不会说话,你会写字吗?”见褚墨点头,黄莺伸出手,“把你名字写在我手上吧。”   没有去碰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褚墨在自己掌心写下褚墨两个字。   “褚墨?”黄莺眼中错愕一闪而逝,“那我以后叫你墨墨可好?”   褚墨点头,没有错过黄莺的神色,她和当初杨谨修初次见他时的表现极其相似。   他们应当是一类人。   黄莺却是没注意到褚墨的深思,毕竟在她眼中,褚墨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幼齿小儿罢了,见褚墨点头,她颇有些高兴,“墨墨,你……”   正说着,她耳朵忽然一动,蹭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我先走了,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话音刚落,只见门声响动,人已不见踪影。   褚墨看了眼还在自己面前的凳子,她是来做什么的?   此时开门声再次传来,一名白衣男子端着药碗进门,见褚墨醒了,笑道:“小兄弟,方才来的是我那调皮的小师妹,还请不要见怪。她可有拿什么走不曾?”   褚墨摇头,打量着来人,男人丰神俊朗,嘴边噙着一抹春风般的笑意,全身上下皆是白色,却并不显得死板,颇有一番仙人之姿,这就是黄莺口中的大师兄了。   但褚墨有些疑惑的是,此人却并非当日在小巷中看到的那个人,那人脚步沉稳有力,而这位大师兄脚步轻盈,显然不是一个人。   药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男人走至褚墨身前,弯身替他把脉,“我是清岳,天玄门现任大师兄,你称我……岳哥便是。”   他松开手,眉头舒展,“自山门下带你上来,你已昏迷了五日,我观你旧伤,竟是魔修所为。幸而及时救治,否则性命堪忧。你且放心,体内魔气我已替你清理,然久不治愈,五脏受损严重,仍需调养数月,你且在此安心养伤。”   山门下?捕捉到这个词,褚墨眨了眨眼,谁把他放在山门下的?   不过未疑惑多久,褚墨便朝清岳感激的笑了笑。   “我查你有不言之症,乃是天生残缺,我医术浅薄,待你内伤康复,我与你引荐一位神医。”清岳拿出一块巴掌大的方形白玉片交给褚墨,“此乃留痕玉,于上头写字可保留十息。冒昧问下,你可会写字?”   褚墨正好奇的翻看着白玉片,它约莫半指厚,重量正好足够他不费力的只手拿起,用手指轻轻一点,便显示出一道墨痕,片刻后又渐渐消失,不留踪迹,颇为神奇。听见清岳问话,褚墨朝他点点头,在留痕玉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褚墨。”清岳点点头,端起药碗,“药正温热着,趁热喝。”   褚墨一直注意着清岳的反应,此刻已确认他和黄莺等人不一样,朝他感激一笑,端起药碗喝下。   “今日药方有些苦,慢些喝。”清岳正提醒着,便见碗里已是空空如也,褚墨正端着空碗疑惑的看着他,登时摇头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塞了块糖在他嘴里,“厉害的小家伙,倒是我小看了你。”   褚墨用舌头顶了顶嘴里清甜的糖块,也朝清岳咧了咧牙,随即在留痕玉上写下几个字,’谢谢岳哥,我想回去’。   “回去?”清岳有些吃惊,皱着眉,一贯的笑容也浅淡了些,肃然道:“你可知你如今的状况?魔气虽已清除,但气血亏空,五脏受损,哪怕悉心调养也必然留□□虚之症,若是离开天玄门,怕是活不过半月。”   ‘我要回去’。褚墨捏着留痕玉的手指有些发白,却未被清岳吓退,再一次写下这几个字。   清岳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但他无法见死不救,这也是他私自带褚墨回来的原因,见褚墨如此坚决,他缓和了语气,“你可是山下有亲人?若是怕他们担忧,我遣人去替你报个平安便是。”   见褚墨低头不语,清岳继续劝道:“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若是重伤乱跑,你家人想必也不乐见得。若是你不放心他人,把住址名姓与我,我亲自去寻,可好?”   久未得到回应,清岳心下不免有些忐忑,生怕褚墨是个牛拉不回的倔脾气。   好在半晌后褚墨点了头,在留痕玉上写下了杨谨修的名字和启城的地址。   见褚墨没继续坚持,清岳松了口气,启城距天玄门不远,元婴修者御剑来回不过一个时辰,亲自跑一趟倒是不妨事,“我即刻出发,你且安心候着便是,最晚明日便回。”   次日清晨,清岳仍端着一碗药敲门进来。   褚墨坐起身子,抬起眼看他。   清岳道:“先喝药,当心凉了。”   褚墨接过药碗一口喝尽,仍是看他。   看着褚墨期待的双眼,在说谎骗他和实话之间斗争了片刻,清岳说道:“抱歉,有负所托。我抵达启城三里巷二号房舍时,里头空无一人,在屋外候了半个时辰,便擅自闯了进去,欲留书一封告知实情,却见屋内桌椅皆是薄灰,想必是几日不曾有人住过了。”   ‘衣物可都还在?’褚墨飞快写道。   “衣物等随身物品都齐全,应当是未曾收拾。”清岳回道,“随后我便去询了几位邻里,皆道自三月十七后不曾见过此宅有人出入。”   三月十七正是褚墨与杨谨修一同出去的日子,也是清岳捡到褚墨那日。   想起当日那汹涌的人潮和倒在地上的杨谨修,褚墨掀开被子便要起来,却被清岳按着肩膀坐回去。   “我已派了几名弟子到启城打听,若有消息随时回讯,岂不比你亲自去找更快?况你身体虚弱,若亲自去寻,恐人未寻到便自行倒下了。”   “你且放心,我已确认过,三月十七虽踩伤了几人,却无甚大事,想必你兄长只有事耽搁罢了。”   褚墨认真看着清岳,见他眉目清朗,语气笃定,才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在留痕玉上写了个谢谢,又找他要纸笔,简单写了一封书信,托他送给陵城杨家。   清岳拿信走出房门,便见黄莺在院子里朝他跺脚,忙回身关门,朝黄莺打了个手势。   二人走出小院,黄莺才说道:“大师兄,你骗他做什么?”   清岳问道:“我何曾骗他?”   黄莺鼓着腮帮子瞪他,“当日踩踏分明死了七八个。”   清岳却是笑,“当日死者墓葬我皆一一探寻过,有女三人,老者一人,余下三名皆是青壮男,褚墨兄长虚岁十四,可不在这行人之中,如何说我骗他?”   黄莺惊了,显然没想到往日诚实可靠的大师兄竟是这样的,“可是……你说当日没有死者,这不是骗他是什么?”   “我何时说过无死者?我只说踩伤了几人,这岂不是事实?况且死者中并无他要找之人,何必说出惹得不快?”清岳笑容淡下来,“师妹,今日造访有何要事?”   见清岳不愿再谈,黄莺识相的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墨墨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需调养一阵才能见起色,十日后方可下床。”清岳说道,“你自进去看看,正好与他解解闷。”   “师兄!”见清岳说完便要走,黄莺忙叫住他。   清岳回头,“何事?”   许多问题在舌尖转了又转,黄莺最终只保守性的问出了一个问题:“师兄,你觉得墨墨怎么样?”   清岳转过身,思考了片刻,说道:“聪明,谨慎,重情义,识时务,坚韧,是个好孩子。”   “难得见老是说客套话的师兄这么认真夸一个人。”黄莺笑嘻嘻道:“这么说来他很适合修行咯!”   “不见得,修行光有心性可不行,还需资质。”话虽如此说,清岳表情却是柔和了许多,笑道:“他心性算是过关了,我去找静师叔要些好药,尽量在七月前将他身子调养好。”七月初一便是天玄门弟子选拔大会。   “谢谢师兄!师兄真好!”黄莺高兴叫道,“你快去吧!”   早已习惯黄莺这用完就扔的性子,清岳摇摇头,兀自去了。   黄莺推门进屋,“墨墨,我来看你啦!今日可好些了?” 第12章   褚墨自是记得黄莺,微微撑起身,朝她笑了笑。   黄莺也不客气,依旧搬了凳子坐到床头,捧着脸凑到褚墨面前,细细看他,“方才听师兄说你病得凶险,我还担忧呢,现下见你脸色倒是比昨日好许多。”   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褚墨有些不适,困惑地往后躲了躲。   “诶,小墨墨,别害羞啊,让姐姐好生看看。”黄莺笑吟吟地拉他,伸手捏了捏褚墨的脸,果真又滑又嫩,“小墨墨,姐姐保证,等你入了天玄门,咱们宗门美人榜榜首一定是你。”   褚墨看向她,眼里有些疑惑。   黄莺显然不明白褚墨在想什么,环顾一周,便看到置于床头的留痕玉,“太好了,师兄把这宝贝给你啦!我之前找他要了好几次他都没给呢,正好正好,你来写字,咱们聊会天。”   拿着被塞到怀里的留痕玉,褚墨抿了抿嘴,在黄莺期待的视线下写出了一个问题。   ‘你怎知我要入天玄门?’   “不入天玄门你怎么会出现在山门外?我都打听了,你和你兄长本就是要来参加天玄门收徒大会的。”见褚墨表情有些暗淡,黄莺连忙住嘴,啪啪拍了自己嘴巴两下,“抱歉抱歉,是姐姐说错话了。墨墨放心,你兄长一定没事的,大师兄最是讲诚守信的,既然他承诺帮你找,那便一定能找着,你安心等着就是。”   褚墨点点头,朝黄莺笑了下。   黄莺见他恢复,登时也跟着乐,随即表情变得神秘起来,一只手立在嘴前,凑近褚墨耳边,悄悄说道:“我方才问过大师兄,他说你心性没问题,只需要等康复后测试下灵根,就可以入门啦。大师兄有举荐权,有他在,只要你灵根尚可,一定能入天玄门的!”   正说得起劲,黄莺忽闻窗外有轻微碰撞声,她起身开窗,原本正往窗棂上撞的青色纸鹤便往她脸上撞来。   黄莺伸手抓住纸鹤,它便自行散开变作一张小纸条,看完纸条后,它便自行分散化作一缕青烟。   “小墨墨,姐姐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你,到时给你带好玩的。”黄莺回身朝褚墨道。   黄莺走后许久,褚墨重新躺下,盯着床帐看了一会,又看看床边的留痕玉,才翻身睡了。   次日一早,褚墨便被黄莺告知送往杨家的信已收到,不过清岳近日事务繁忙,可能会很少回来。   正如清岳所说,第十日褚墨便可下床走动,不过连着两个月,他也只能在院子里走走,不曾去过其他地方。   从黄莺口中,褚墨得知此处乃是天玄门内一座独峰,名叫明阙峰,清岳便是此峰峰主,整个山峰除开清岳,还有两名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分别叫华琴华栋,看着不过二十,实则皆有一百二三的年岁了,这些时日清岳不在,都是他们负责褚墨的饮食。   小院清幽,种了许多翠竹,却是与屋内略显奢华的布置不甚相称。   “小哥儿,出来散步啦,今日可好些了?”华琴正给翠竹浇水,见褚墨出门,笑着招呼道,“莺师叔一早送来几斤灵谷,说是最调养人的,华栋正忙着给你熬粥呢,过会就端来。”他擦了擦面前的石凳,垫上一个软垫,“快坐着说。”   褚墨坐下,朝华琴感激笑笑,’谢谢琴哥,莺姐姐呢?’   “晨起过来,见你尚未起,便先走了,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华琴揉了揉脑袋,憨憨的笑了。   正说着,华栋端着托盘过来,见两人都在院中,乐呵呵道:“可巧小哥儿已经醒了,快尝尝今儿新到的米,我辟谷了都差点没忍住偷吃。”   碗里的粥呈青碧色,米粒晶莹剔透,散发着一股清幽的甜香味。   褚墨就着碗喝了一口,饱满绵软的大米带着充足的水汽,入口细滑,根本不需要嚼动,便自化作热流涌入喉中,只余口齿生香。   喝完小半碗粥,又吃了几口菜,褚墨点头示意吃饱了。   华琴华栋素知他胃口小,今日算是吃得多的了,心中都高兴,华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明儿见了莺师叔,我叫她再带些来。”   ‘近日岳哥可回来过?’褚墨问道。   华琴道:“正要告诉你呢,大师叔今日传信,过几日便回。小哥儿且放心,大师叔一定能将你兄长找回来。”   又是一月过去,眼见着临近天玄门收徒大会,褚墨身体已好了大半,清岳仍未出现,就连黄莺也半月不曾来过此地,华琴华栋虽每日安抚,但褚墨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小哥儿,用中饭了。”华琴敲门进来送饭,见褚墨坐在床头收拾东西,不禁急了,放下托盘走过来,忙说道:“这是怎么呢?好端端收拾行李做什么?”   褚墨飞快在留痕玉上写着,随即抬眼看向华琴,‘我想下山,琴哥你送我下去吧。’   “我……”华琴最是心软,哪里禁得住褚墨如此央求,但犹疑了片刻,他还是咬了牙摇头,别开眼不去看褚墨的脸,“你现在重伤未愈,若是离去,岂不辜负大师叔的良苦用心?还是再等等吧,大师叔今晨还传讯说这两日就回呢。”   ‘真的?’   在褚墨的注视下,华琴越说越心虚,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了,“真,真的。不信我稍后将信件拿出来你看。”   褚墨不动,手仍放在包袱上。   华琴也无法,说道:“哎哟我的墨小哥儿,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拿。”   不出片刻,华琴再度进屋,给了褚墨一张纸条,褚墨认得这纸正是之前与黄莺传信的纸鹤的那种纸,上面写着——近日便回,勿念。   细细将这简短的字看了几遍,褚墨才将纸条还给华琴。   华琴收了,“现在信了吧,赶紧用饭吧,待会华栋便送药来了。”   褚墨默默走至桌前用饭,华琴把褚墨收拾好的小包裹拆开,见里头只有一套衣裳,连一分钱都没有,不禁摇头,这傻孩子,屋里什么东西不值钱,就拿一件衣服,这也不够穿啊。   次日清晨,华琴一如往常扫完院子端着早点去敲褚墨房门,敲完三下推门进屋,却发现屋里空空荡荡,铺盖叠的整整齐齐,哪里还有褚墨的身影?   他连忙去看床头的衣箱,却发觉里头少了两套衣服,昨日刚收进来的那块包袱布也不见踪影,他又翻了一下,翻出一张叠起来的书信。   ‘琴哥,久未得知兄长消息,我这心内着实不安,不辞而别还请见谅,七月初一收徒大会我会准时参加,勿寻。’   这些字稍显稚嫩,却已初现风骨,语句通畅,全然不似稚童所写,华琴摇摇头,“这机灵的小鬼头,我果真瞒不过他。”   华栋端着扫把往后院走,便见大门开着,餐盘好端端的摆在桌上没动过,华琴站在床头摇头叹气,忙问道:“小哥儿呢?”   华琴把信纸递给他,“走了。”   华栋皱眉,指责道:“我昨日就说过,不要骗他,你瞧瞧,被识破了吧!”   昨日的书信是华琴写的,事实上,清岳已几月不曾有消息回来,加之山下近期魔修作乱,不算安稳,宗门近期派出不少人手外出除魔,宗门内又出现了内贼,一时沸沸扬扬,忙作一团,倒是不曾有人关注到明阙峰多了一人。   饶是如此,几人也不敢大肆声张,清岳走后,就连平日膳食也是黄莺接济,毕竟褚墨是一身魔气出现在山门外的,哪怕是个稚童,在当下时局也可能被认作奸细,未免旁生枝节。   华琴收起信纸,说道:“走了也好。”   “好什么好?他这身子哪还禁得起折腾?咱辛辛苦苦养了几个月,伺候得比爹娘还尽心,才好容易养好了些,这要是出去又出了什么事,可怎么了得?”华栋丢了扫把就要出门。   华琴忙拉住他,“你去作甚?”   华栋打开他的手就走,“我去找小哥儿。”   华琴一脚踢起地上扫把,伸出去拦在华栋身前,教训道:“我说你脑子少根筋你不信,大师叔在山下,还用你去找?小哥儿要出去定是乘的后院那只仙鹤,仙鹤认主,出门便是去找大师叔了,现在传讯给大师叔,让他照应着便是,由得你像没头苍蝇般乱转?”   华栋冷静下来,“说的是,我这就去给大师叔传讯。”   七月初一。   经过几个月动乱,天玄门收徒大会如期举行。   山门外,数百少年少女挤挤攘攘。   有身着玲珑绸缎的富家子,有朴素布衣的平民,有与同伴高谈阔论信心百倍的,有低头沉思默默祈祷的,有紧张得直打哆嗦的,也有好整以暇踌躇满志的,纷呈百态。   此时人群中忽的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骤然响起,“抓住他!他偷了我的荷包!”   很快,一个瘦猴儿般的少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按住,他涨红了脸,瞪向仰着下巴的富贵少年,不服道:“你凭什么抓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荷包了?”   富贵少年哧了一声,伸手在瘦猴儿兜里一套,摸出一个彩绣金丝荷包,“喏,这不是?”   “那是我的!还给我!”瘦猴儿登时暴怒,挣开压着自己二人,伸手就要抢,又被两个壮硕少年按了回去。   “看看你那穷酸样,用得起这样的荷包?”富贵少年啧啧两声,“念在多年相识的份上,向我磕个头,小爷我就放过你。”   瘦猴儿当即被按在地上,他咬着牙不想低头,力气却哪里抵得过两个比他壮硕两倍的少年,不出片刻,脑袋重重磕在富贵少年脚下。   富贵少年面带微笑,朝手中荷包吐出一口口水,扔在地上,又碾了两脚,踢到瘦猴儿面前,“既然你向我行如此大礼,这便算赏你了。”随即朝两个跟班招呼,又对着瘦猴儿啐了一口,“走吧,没趣。”   看着富贵少年的背影,瘦猴儿眼珠血红,颤着手捡起不成样子的荷包,从地上捞起一块石头,抬起手便朝他砸过去,然而他本身精疲力尽,这石头又硬又重,竟是一时手滑,径直朝角落另一人身上砸了过去。   “小心!” 第13章   褚墨自到此处后,便兀自选了个清净角落坐着,周边人声嘈杂,他只是怔怔的坐着出神,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忽的听见有人在大声呼和着什么,仔细一听,却是叫他小心。他抬眼一看,只见一块石头正朝自己迎面砸来。   正当褚墨准备侧身躲开,一个黑影突然挡在他面前。   那人身着天玄门外门弟子特有的蓝色弟子服,发髻高高束起,显得格外精神。他一手挥开石头,冷眼扫向闹腾腾的参选者们,“何人在此闹事?”   见有人来,闹腾腾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多说半句话,纷纷往后退,尤其那个富贵少年,早缩到人群堆里去了。   “是我气急攻心,险些伤了这位小兄弟,感谢师兄出手相助。”瘦猴儿站出来朝来人举手鞠躬,随即又朝褚墨致歉,“实在抱歉,小兄弟,是我鲁莽了。”   褚墨摇摇头,朝来人感激一笑。   来人正是华琴,他这才认出褚墨,“小……咳,小心些。”他显然还有很多事要问褚墨,但当下并非叙旧之时,他又看向仍在往人群中缩的富贵少年,还想说什么,忽被一道钟声打断,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富贵少年原被吓得脸色煞白,如今听得钟声,顿时舒一口气,重新变得洋洋得意起来。他族中有一名远亲就在天玄门,自是明白这里的大选流程,只要他过了考核进入宗门,华琴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自不可能有权处罚他。   华琴自是不可能错过富贵少年的眼神,他冷笑一声,旋即才担忧地看向褚墨。   随着钟声响起,原本空无一物的山下广场上,一道悬空石阶凭空出现,这道长阶直入云霄,竟不知是通向何处。   褚墨正观察着石阶,已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往上挤,为了抢先,还有不少人被推倒在地,倒在地的人又爬起来往上挤,一时间热闹非常。   “小哥儿,我去上面等你。”   华琴的声音在褚墨耳边响起,他看向仍站在自己身旁的瘦猴儿,见他并无异常,便知华琴是传音,不着痕迹的朝他点了点头。   见褚墨没动,瘦猴儿朝他靠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小兄弟,我叫程选秋,是凤城人,读过几年书,三年前父母亡故,有人告诉我可以到天玄门来修仙,我便来探探运气。你叫什么?”   褚墨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头。   “抱歉,是我唐突了。”程选秋挠了挠后脑勺,指了指褚墨身上,“我行李中还有两套干净衣裳,小兄弟若不嫌弃……”   也难怪程选秋会如此说,褚墨如今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虽说还算干净,但头发凌乱披散着,遮了小半张脸,又低着头显得阴沉沉的,衣裳上也满是补丁,俨然一个小乞丐的样子。   褚墨朝程选秋笑笑,指向石阶。   此刻石阶周围已是空空荡荡,石阶上皆是踽踽前行的人,他们爬得艰难,甚至许久也不曾动过一步,从此处看去,皆是一个个努力的背影。   “咦?他们怎么走的这么慢?”程选秋讶异。   褚墨摇摇头,示意程选秋该上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石阶。   褚墨走在程选秋稍后方,一上石阶,他便发现,程选秋的背影瞬间从他视线中消失,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长入天际的登天梯。   向上行了十数阶,周围迷雾渐生,越是往上,越是白茫茫一片,褚墨脸色苍白,喘着气停了下来,他反身坐到台阶上,慢吞吞的喘匀了气,把头发往后捋,用发带扎起,露出白白净净的脸蛋来。   又歇息了一阵,才继续向上走,没走几步,迷雾退去,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周围有十六根巨型石柱,高耸入云,巍峨伫立。   “恭喜小哥儿拔得头筹!”华栋阴阳怪气的声音出现在褚墨身后。   褚墨回身看他,朝他笑。   原本正盘算着大发雷霆骂褚墨一顿的华栋顿时没了脾气,半蹲到他面前,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了?哎呀,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身子又糟蹋得不成样子,都怪华琴,要不是他拦着我,我早去把你找回来了,赶明儿我把鹤二炖了给你补补,让它带着你乱跑。”   华栋又捏了捏褚墨的脸,懊恼道:“脸上的肉也没了。华琴去给你拿衣裳了,先前留在明阙峰的衣服大师叔嘱咐我们都好生收着,待会赶紧换上,要不大师叔看着多心疼啊。”   “这么快?”一道青光过后,华琴从宗门传送阵快步出来,便见华栋在和褚墨说话,“正如大师叔所说,小哥儿果然是天纵奇才,这心性比那位还厉害呢,我记得那位当年可是花了将近半日,小哥儿这还不到三个时辰吧。”   华栋不耐道:“行了,别夸夸了,赶紧把小哥儿的衣裳拿出来。”   华琴刚拿出衣服,便被华栋抢了过去,两人你拉我车,争相拿着衣服给褚墨套。   之前在明阙峰无法动弹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华琴华栋在帮褚墨穿衣喂饭,如今倒也快捷,不出片刻,褚墨便恢复了先前在明阙峰时的装束,简单舒适的青色小衫,算不得精致贵气,却也精细舒适,衬得他气色也好了一些。   “这是你留下的留痕玉,大师叔仍然给你留着呢。”华琴把留痕玉塞进褚墨怀里,又生怕褚墨不安,安慰道:“不用担心,今日是大师叔主持收徒大会,他定然不会对你改变装束有看法。”   “时间还早,其他参选者少说还有半日功夫才会上来,距离选拔结束还有三日呢,小哥儿饿了吗?我去做点吃的。”华栋乐滋滋地说道,不待褚墨拒绝,便踏入法阵离开。   华琴搬了个软蒲团放在褚墨身后,“小哥儿,你坐,咱们聊聊天。”   褚墨看了看蒲团,想到自己的不辞而别,蓦地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在蒲团上坐下了。   “放心,长老们只会看考核中的弟子,不会看咱们这。”华琴也跟着褚墨坐下。   ‘你方才说那位是谁?’趁着华琴还没问问题,褚墨率先问道。   “果然是机灵的小鬼头。”华琴笑着点了点褚墨的额头,目露倾羡,“其实我也没见过,就只听说过,那位算辈分我应当叫师叔祖,是天玄门十二长老之一,也是年龄最小的长老,听闻他今年也不过五百余岁,便已是渡劫修为,有望在千年内飞仙。他不喜他人议论于他,是以我们才以那位代称。”   褚墨点点头,却见华琴不再说,便问道:‘名字呢?’   华琴难得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名字我倒是真不知道,只听人叫过一次,好像是无上长老。”   这名字倒是挺张扬,褚墨摸着留痕玉想着。   “小哥儿,你这一个月去哪了?”华琴问道,“当日鹤二把你带哪去了?”   ‘陵城。’知是绕不开这个问题了,褚墨在留痕玉上写道。   华琴恍然,难怪,据大师叔说,褚墨走当日,他刚从陵城离开,恐怕是刚好错过,随即他皱眉担忧地看向褚墨,“小哥儿,你……”   ‘我没事。’褚墨飞快写道,’我回家看了看,然后离开了陵城,搭了一辆牛车,到启城没有找到哥哥,就回来了。’   褚墨眉眼平静,华琴却没有忽视他写字时划在留痕玉上毫无血色的指尖,他的心仿佛被一瞬间揪了起来。   陵城被魔修祭城的消息闹得很大。   他难以想象褚墨抱着期望千辛万苦回到家,却发现收养自己的家化成了一片废墟时是什么心情;更无法想象一个年幼的,样貌优异,甚至还生着重病的孩子,是如何平安地搭上那辆牛车去到的启城;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出这么一句平淡的话。   难怪他再回来时会这么狼狈,这可能是他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最好的伪装。   华琴想说话,突然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堵,他摸了摸褚墨的头,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回来就好,这里还有我们呢。”   褚墨沉默地点了点头,手指在留痕玉上动了动,最终没有把最后一句话拿给华琴看。   ‘秋千没了。’   四个字在留痕玉上停留了几息,最终渐渐被干净的空白掩盖。   就像他一样,那么努力了,还是什么也没有留住。   正如华琴所言,下一个人比褚墨迟了半天才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山底的瘦猴儿程选秋。   此刻他正站在接引平台上,一脸恍惚,似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华琴前去拉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往后一望,登时呆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褚墨好奇地往后看了看,他们上来后,原本的阶梯已消失,脚下只有一个十米见方的接引台,往前是伫立着十六柱的广场,往后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此时程选秋正蹲在深渊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   华琴华栋都被惊到了,好半天才出声提醒道:“恭喜通过考核。”   哭声戛然而止,程选秋抽抽噎噎的回过头,不可置信,“我,我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第14章   看着程选秋哭红的双眼,华琴华栋都有些哭笑不得,华栋有些没憋住笑了一声,华琴伸手拉了拉他,才朝程选秋笑道:“恭喜你,成为第二位通过考核的参选者。”   程选秋并没有注意到华栋的笑声,只是恍惚中听到华琴的话,顿时又惊又喜,不可置信道:“我是第二位?我居然是第二?”   好半晌,程选秋才反应过来,既然他们说自己是第二,那此前岂不是还有一个第一?   思及此,程选秋这才看到褚墨,他怔了一下,恍惚间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褚墨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程选秋的情绪在短短时间内多次变换,直到他看向自己,方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程选秋抬起手,指向褚墨,“你……”   褚墨指向自己喉咙,朝他点头。   程选秋登时惊喜的朝他跑过来,站到他面前看了又看,惊叹道:“小兄弟,我看你体格清瘦,身子也虚弱,没想到体力倒挺好的呀,这么快就爬上来了。”   “咦?这里有个蒲团。”程选秋看到蒲团,问华琴道:“这个可以坐吗?”   华琴见褚墨点头,方才笑道:“可以。”   程选秋微笑道谢,又转向褚墨说道:“小兄弟,你坐吧。”   褚墨转向他,面露不解。   程选秋干咳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在,低声说道:“我之前在下面时,看到你偷偷咳血了,你身体没事吧?”   “咳血?”华栋抬高了声线,“怎么……”   刚说了几个字,华栋便被华琴扯了扯衣袖,忙闭上嘴,眼神却焦急地在褚墨身上逡巡。   褚墨朝二人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程选秋虽是看出几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却并未多想,只一个劲儿的招呼褚墨坐下。   华琴又拿出一个蒲团给程选秋,程选秋道谢后兴致勃勃的坐到褚墨身边,和他说起自己在登山时的遭遇来。   与褚墨不一样,程选秋上来的相对更加艰难,在他的描述中,途中不但有滚石拦路,还有狂风暴雨,甚至于幻境迷惑。   “若不是我最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什么,我可能会迷失在幻境里,清醒时我一只脚都在阶梯外了。”说到这里,程选秋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接下来我又往上爬了一个时辰,越走越累,头昏烟花的,正盘算着歇一会,忽的好似一脚踩空,我心想着坏了,肯定摔下去了。这才吓得哭了起来。”   说完见褚墨笑,程选秋表情有些尴尬,“哈哈,见笑了。和你说了会话,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谢谢你呀小兄弟。”   此后一整天,接引台上都不曾有人出现,好在有华琴提供的辟谷丹,二人都不曾饿着。   程选秋嘴巴闲不下来,这二日几乎把自己的祖上三辈都给褚墨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家中还有一小妹,和你年龄相当……”程选秋正说得起劲,忽然视线一扫,“来人了!”   褚墨松了口气,按照程选秋先前说话的逻辑,若是再无人来,恐怕他就要开始问自己是否婚配了。   出现在接引台上的是一个体型微胖,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唇角天生带笑,眉毛自然下挑,吊角眼看起来有些迷蒙,怎么看都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他虚着眼睛看向华琴,有模有样的拱手作揖,却因为面相显得态度格外懒散,“师兄好。我叫袁清。”   华琴笑眯眯地给他分配了个蒲团,“去那边坐。”   袁清道了谢,拎着蒲团来到褚墨二人身边,“两位师兄好。”   “我也是刚上来,算不得师兄呢。”程选秋忙站起来迎接,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你坐这里吧。”   “多谢。”袁清笑着坐下,与程选秋攀谈起来。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参选者出现在接引台。   时至结束,通过测试的百来人中,也不曾见到在山门下与程选秋闹冲突的那个富贵少年,程选秋虽然没说,但褚墨看到他视线一直在接引台上逡巡。   “当——”   钟声再度响起,接引台封闭的瞬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中间。   此人正是那个富贵少年,相对先前的盛气凌人,此刻他面色煞白,衣裳上也破了几道口子,像只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耷拉在那里。   不过众人却并未关注于他,而是双目放光,惊叹着看向正从宗门传送阵出来的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当代大弟子清岳,他嘴角含笑,视线在一行新弟子中扫过,掠过褚墨时,不着痕迹的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初测已结束,恭喜诸位。我是清岳,将来或可是你们大师兄。请随我进行灵根测试。”   “走啦。”   褚墨胳膊肘被伫了一下,才发觉众人已经列队朝广场中央去了,转头朝程选秋笑了笑致谢。   “别慌张,听说只要通过了初测的,只要灵根说得过去,八成都能进天玄门,最多不过被发配外门而已。”程选秋安慰着褚墨,“就算进了外门,今后也有机会进入内门,不要怕。”   褚墨看向程选秋吓得发白的嘴唇和强自镇定的神色,点了点头。   广场中央此刻竖起了一个高台,台上立着一块测灵石,新弟子们排着队一个个上台测灵根。   “火,单灵根,左。”   “水,木,土三灵根,右。”   “雷,单异灵根,左。”   “火,金双灵根,左。”   ……   随着一个个弟子被分为两列,袁清先上了台。   “水,单灵根,左。”   他睁着眼努力朝二人露出一个兴奋至极的表情,奈何天生怠惰的面庞看起来仍是昏昏欲睡。   程选秋朝褚墨比了个手势,“我先去啦。”   褚墨点头示意,程选秋大步走上台,最后一道阶梯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倒栽葱,好在被华琴扶住,他手按在测灵石上,金青色泽出现在测灵石表面。   “金,火双灵根,左。”   接下来便是褚墨。   褚墨走上台,华琴华栋都朝他投以鼓励的神色,褚墨抿了抿唇,伸手放在测灵石上。   许久,原本闪烁着各色光华的测灵石竟是毫无动静。   在场一片静默,新弟子们伸长了脑袋看向褚墨。   清岳也不曾想到有如此结果,微微一愣,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说道:“到我身侧来,稍后另行测试。”说毕看向剩余弟子,“继续。”   华琴担忧地看着褚墨,张了张嘴,被清岳视线一扫,不得不继续叫下一个名字。   褚墨走到清岳身侧,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是有些忐忑。   他想起三岁那年被斗篷人抓住时,对方摸过他背脊的感觉,犹如一条跗骨而上的毒蛇,冰冷黏腻。   “竟是天生魔骨,本座今日可捡到宝了。”   天生魔骨,是他吗?   很快灵根测试便已结束,共一百二十一名新晋弟子,除褚墨外,十七人因灵根太差落选,六十一人进入外门,余下四十二人随清岳前往玄灵峰进行下次测试。   华琴华栋分别带着落选弟子和外门弟子离开,清岳弯身摸了摸褚墨脑袋,笑道:“墨墨,你先跟清泠哥哥去明阙峰等我,我稍后便回。”   褚墨转头看向清泠,清泠是个浓眉圆脸,十几岁模样的少年,此刻正冲着褚墨咧着大白牙笑。   见褚墨点头,清岳又摸摸他的头,才领着其他新弟子朝宗门传送阵去。   临进传送阵前,程选秋和袁清还在不停回头看褚墨,眼里满是担心。   “墨墨是吧,咱们走吧。”清泠祭出一把飞剑,笑眯眯的道。   褚墨看向传送阵。   清泠笑着朝褚墨解释:“传送阵可不如乘飞剑来得爽快,还可以看风景。”   褚墨皱眉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看风景,却不防清泠一下把他拉上飞剑,“站稳,咱们起飞咯。”   “这一片一共九座山,被合称九霄峰。”飞剑上,清泠扶着褚墨的肩膀,指着西面一群高峰说道,“看到最高的那座雪峰了吗?那是临霄峰,是无上长老的洞府,听闻他已闭关百年了。”   褚墨看向那座被云遮了半截的高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在提到无上长老这四个字的时候,清泠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很快,飞剑便到了明阙峰,但清泠并没有停下,而是带着褚墨继续朝北飞去。   褚墨拉了拉清泠的袖子,提醒他到了,清泠却似没有感觉一般,继续兴致勃勃的朝他介绍宗门各峰。   半个时辰后,飞剑降落在天玄门北侧的小山坡上,此处位于天玄门边缘,却并未出天玄门范围。   一落地,清泠便单膝跪地,“拜见主人。”   被称作主人的男人着一身玄色衣衫,正背对二人站着,闻言转过身来,他面上戴着一块白鬼面具,显得格外森冷,从褚墨的角度仅能看见一双没什么波折的黑色眼睛。   男人似乎有些不悦,望向清泠,“我叫你带他来了?”   清泠忙伏身叩地,“是属下失职,望主人恕罪。”   男人挥手一拂,清泠如遭重击,猛地朝旁飞出几米,咳出一口血来,“起吧。”   “多谢主人。”清泠忙爬起来,垂手起身,退到一边。   男人朝褚墨走近两步,低头看他,片刻后,方说道:“你可想报仇?”   没想到男人会问自己这么个问题,褚墨睁大了眼睛。   男人错开褚墨的视线,“你天生魔骨,注定仙道不容。若你想为你母亲报仇,便随我修魔吧。” 第15章   明阙峰。   距离天玄门收徒大会已过两月,那日男人并未停留太久。   “若是考虑好,便将这珠子捏碎,届时我会派人接应你。”男人留下这句话,便让清泠带着褚墨回了明阙峰。   通透的青碧色珠子浸润温热,在褚墨冰凉的手心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私心里褚墨是想修仙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回来天玄门。   可是清岳这些时日试了无数种方式,最后得出的结论仍是无灵根,虽然他说会继续想办法,但褚墨知道,他尽力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柄从母亲胸口穿心而过的剑,冰冷的雨水,腥甜温热的血,褚墨怔怔出神。   要修魔吗?   “嘿!”   忽的一个声音从褚墨身后传来,他不紧不慢的收起手中的珠子,转头看向三步开外的黄莺。   “又没吓到你。”黄莺有些可惜,随即又开心起来,“墨墨,左峰的灵果熟了,咱们去摘吧!”   ‘好。’   明阙峰整体山势较平整,四季分明,此时成熟的果子正红澄澄的挂在树梢,果香四溢。   “好多大苹果呀。”黄莺兴奋道。   褚墨是见过这种果子的,因其成熟时红如火焰,故名叫炎果,却是不知为何黄莺要叫它苹果。   见褚墨看她,黄莺自知失言,忙解释道:“苹果是我以前在一个小村庄听的别称,觉得好听,便记了下来。不说这个,我们开始摘吧。”   很快,黄莺爬上树,摘了一大堆炎果。她从里面挑出了几个最大最红的给褚墨,“这几个你拿去吃,顺便给大师兄华琴华栋一人一个,我先回去啦!”她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墨墨,我爹今儿回来,他是掌门,是最厉害的!他肯定有办法解决你灵根的事,别担心。”   褚墨笑着点头,看她兴冲冲的离开,方拿起果子往回走。   刚走至院门,便见有二人正在院中说话。   清岳背对着他,对面是个面容清癯的蓝衫老者。   “清岳师侄,掌门有令,宗内不留闲杂人等,请三日之内将人送走。”   “无扬师叔,当日宗门测试您也看过,这孩子心性确实了得,只不过灵根稍有欠缺,若是补齐灵根,必定……”   “正是因为当日看过宗门测试,觉得此子心性了得,这两月才由得你折腾。可他无灵根,要重塑灵根何其困难,除非……算了吧,你尽力了。”   “我会想办法的。”   “你!算了,老夫管不了你。”   “我送您。”   “不必,你自忙吧。”   “您慢走。”   褚墨往后退到院墙隔柱后面,但老者显然知道他在这里,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朝他微微点头,拂袖离去。   清岳在院中又站了片刻,叹了口气,御剑径自朝宗门外飞去了。   许久后,褚墨从隔柱后走出来,怀里仍抱着那一堆果子,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又看了看远处未散去的白茫茫的晨雾,有些无所适从。   “墨墨,你在这干啥呢?我找你半天了,早晨华琴去采了莲露,说要给我们做莲花酥呢。”华栋远远地喊道,他快步走到褚墨身旁,看向他怀里的炎果,“这是炎果?这么大,你去摘的?没摔着吧?我能吃一个吗?”   褚墨把炎果都递给华栋,华栋乐呵呵的接过,他还不知道清岳刚离开,正满心盘算着,“我去洗洗,刚好八个,正好咱们四人一人两个,大师叔今天刚好回来呢。”   与之前不同的是,清岳这一去便了无音信,黄莺第二月便出发去找他了,只留下华琴华栋与褚墨作伴。   “你这身子刚好了一点,怎么又在院子里吹风?当心又风寒。”华琴将斗篷披到褚墨身上,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赶紧回屋。”   褚墨朝华琴笑了笑,放下书,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准备朝屋里走,忽的听见外面有喧哗声传来,不由定下脚步,朝门外看。   华琴快步前去打开院门,便见几名弟子扶着一人过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清岳。   清岳面色惨白,眉头紧锁,双眼紧闭,显然正在昏迷之中。   一群人熙熙攘攘的把清岳扶进房中,华琴华栋忙上忙下照顾。   此时有人出来指着褚墨的鼻子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若不是你,师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些日子,师兄为了你忙上忙下,还差点把命都送了,你倒好,在这里吃好的喝好的,没灵根就别修仙,自己识趣滚下山去,何必出来害人?”   褚墨认得这名弟子,他叫清鸣,他平日与清岳要好,上次来明阙峰时还给他带了几块糕点。   清鸣见褚墨没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抹了把泪,“之前找你哥那次也是,为了一个死人,大师兄追踪魔修受了重伤,休养了几个月才好,这次又是你,我就知道,遇见你总没好事。”   死人?   褚墨飞快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拿出留痕玉,写道:’什么死人?’   “是啊,也就大师兄好心,怕你受不了,才没告诉你。其实你哥早在那日便被踩死了。”清鸣咬牙切齿道,“听说还是被踩死的,要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被踩死?都是你害的!害完你哥又来害大师兄,你怎么不去死呢?”   此时一声“静师叔来了!”传来,众人一拥而上。   清鸣朝褚墨冷哼一声,也朝床边走去。   褚墨孤零零的站在人群后面,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真元损耗过度,经脉损伤倒是不严重,调养小半年也便好了,无甚大事。”   弟子们纷纷松了口气,“太好了,多谢静师叔。”   “行了,都散了吧。”无静收起药箱起身,朝人群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四下一看,“嗯?刚才那位小友呢?”   清鸣满不在乎地说道:“或许是出去玩了吧。”   无静摇摇头,“我看那位小友的病比你大师兄严重多了。”他转头朝问华琴,“之前我闭关时你们传讯来就是想治他?”   华琴忙走出来,点头道:“是。”   “沉疴痼疾,不好治。”无静沉吟了一番,摆摆手,“罢了,明日带他来找我。”   “多谢静师叔祖。”华琴开心地躬身行礼。   华栋听闻无静要给褚墨治病,一时间也顾不上清岳了,快步跑出来,“我去告诉墨墨!”   听闻清岳没什么大碍,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清鸣也正准备走,闻言回过头来,嗤笑一声,“奉劝你们,赶紧把他赶下山去。”   “清鸣师叔,你这是何意?墨墨没得罪过你吧?”华栋心直口快,登时不乐意了。   “他怎么没得罪我?害大师兄受伤,就是得罪我。”清鸣呸道,“丧门星。”   “你!”   华栋攥着拳头冲上去就要打清鸣,被华琴一把拉住,“冷静。”   清鸣看了二人一眼,啧了一声,转头扬长而去。   看着清鸣的背影,华栋红着眼睛咬着牙,“哼!”   “赶紧去找墨墨吧,我方才在里面好像听见有人在外面闹,看清鸣这架势,他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呢。”   华栋闻言也顾不上清鸣了,便忙朝院外找去,一刻钟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墨墨不见了。”   华琴正翻晒着灵茶叶,闻言站起来问道:“他莫不是又自己离开了?”   “我看了,鹤八不见了。”华栋双眼通红,“一定是清鸣那个龟孙子骂墨墨了!我去找他!”   “等等。”华琴拦住华栋,“不对。”   华栋道:“怎么不对?要不是他骂人了,墨墨怎么会走?”   华琴摇头,“鹤八一直是我在喂,我知道它是个什么习性,这阵子它定是出去贪玩了,更何况墨墨和鹤二更熟,怎么可能抛下鹤二去骑鹤八?”   华栋问道:“你的意思是,墨墨并没有走,还在明阙峰?”   华琴又摇头,“不是。”   “哎呀!”华栋不耐烦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他凭空消失了不成?”   华琴皱着眉,“以我对墨墨的了解,他定不会不告而别,况且今早我还看见他把留痕玉放身上了。”   “留痕玉怎么了?”华栋不解。   “你继续找,我怀疑墨墨是被人带走了。”华琴表情有些难看,“我去找莺师叔帮忙。”   华琴急匆匆的来到玄灵峰,没找着黄莺,却在回来的途中恰好碰见清泠。   “怎么回事?”   华琴听见问话,转头看向清泠,笑道:“清泠师叔,我来找黄莺师叔。”   清泠道:“莺师姐先前出去找大师兄还没回,今儿大师兄回来,掌门刚传讯给她,恐怕要明日才能回宗。大师兄怎么样了?”   “静师叔祖方才看过了,大师叔无碍,调养一阵便好了,劳烦清泠师叔费心。”华琴拱手道,“家中还有事,容师侄先行告退。”   清泠却不让华琴走,只是又说:“我看你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   见清泠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华琴心下着急,也不容多想,道:“墨墨失踪了。”   “褚墨?失踪了?”清泠面色严肃起来。   “是的。”华琴点头,“明阙峰都找遍了,没找着他,我们修为低微,无法用神识搜寻,所以我才来找莺师叔帮忙。”   “我随你去找。”清泠说着便快步朝宗门传送阵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招呼华琴,“快点。”   “哦,好。”华琴疾步跟上。 第16章   静修崖并非天玄门最高的山,却因悬崖最为陡峭,且灵气最为稀薄,被作为禁地,除门内弟子犯大错时被罚来思过外,常年人烟罕至。   晚霞洒在静修崖刀削一般的崖壁上,犹如撒上了鲜血。   此刻崖顶上立着两个人影。   醒过来时,褚墨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脖子上还残留着被打晕时的痛感,他记得他听见无静诊断完清岳的病情,正准备退出院子时被突然打晕,随后醒来便在这里了。   黑暗中,褚墨听见有人在小声说话,通过动作声音,他分辨出在场一共有两人。   “就是这小子?”   “怎么处理?”   片刻后,另一个声音答道:“先教训一顿,扔下去就是,保证活不了。”   “谁先来?”   “他不会发现我们是谁吧?”   “一个蒙着眼睛的哑巴,他要认出你来才有怪,况且他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一定呢。”   “那如果有人发现他失踪找来呢?”   “现在大家关注点都在大师叔受伤的事情上,谁会没事来找一个啥用没有的小屁孩,担心个蛋呢你。”   “算了吧,我还是不打了。”   “怂包,五百灵石你不要我要。要不是被你发现了,老子才不带你。”说着他走近褚墨,“小家伙,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人吧。”   褚墨只觉得胸口被一记重击,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他咳嗽一声,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差点忘了,这还是个小病痨鬼。”打人者啐了一口,抬手就甩了褚墨一耳光,“滋你爷爷一脸血,脏死了。”   褚墨倒在地上,鼻间是枯叶特有的腐朽味和血腥味,左耳嗡嗡作响。   那人却并不因此放过他,抬脚就要踢,却被另一人拦住,褚墨听出他是方才说不打他的那人,“够了,晚课快开始了,速战速决。”   “行,你去把他扔下去。”   接着褚墨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这人的手有些抖,一只手托着他腿弯,一只手托着他的背,褚墨听见他正轻声嘀咕着什么,不过他实在太痛了,只恍惚间听见几个词,“太弱……主角……不死定律……没事……”   紧接着褚墨身下一空,整个人开始急速下坠。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刺得耳膜生疼,褚墨再明白不过,从当前坠落的高度看来,他定的十死无生。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他眼睛被蒙住了,甚至看不到自己距离死亡还有多远。   褚墨眼前突然浮现出母亲的样子,那时他还在襁褓中,母亲低低的笑,温柔呢喃着:“岁岁,乳名就叫岁岁吧,岁岁平安呀。”   紧接着是秦源的声音:“墨墨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弟弟回家等我!”   “你可想报仇?”   ……   一个又一个声音恍惚中在褚墨耳边响起,他开始挣扎起来,好在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并不牢靠,很快便松散下来,他抬手掀开眼前的黑布,来不及适应瞬间入眼的刺目光亮,朦胧中分辨一切缓冲点。   他不能死。   所幸很快褚墨便发现了一条藤蔓,藤蔓呈墨绿色,若不是掉下来了,在上面根本就看不见。   藤蔓并不长,从一个小山洞里延伸出来,若是褚墨再落歪半寸,必然无法够到它,好在褚墨运气不错,伸手出去恰好能碰到它。   但不知为何这条藤蔓格外滑,褚墨从藤蔓根部抓起,直到最后仅剩下半尺,脚蹬在崖壁上,才勉强止住坠势。   此时褚墨已下坠数百丈,距离崖底仍有百丈距离,低头看到崖底奔腾而过的河水,褚墨计算着掉下去不死的几率,最终结果却是否定的,光是掉到水面上的力度都能将他粉碎,更勿论那湍急的水流冲击。   盘算之下,他决定先顺着藤蔓爬到那个小山洞里去。   这时褚墨才静下心来观察他抱着这根藤蔓,藤蔓很粗,最上头约莫褚墨腰粗,他此刻抱着的地方也有他大腿粗细,整体是晶亮的墨绿色,上面布满了漂亮的鳞片,倒不像是植物,而是……蛇尾。   这个判断一出,褚墨便意识到,这的确是一条蛇尾。   他愣了愣,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因为不管它是什么,他要想活下去,便只能死死的抓住它。   正此时,似是感觉到身上有东西,巨蛇尾巴开始晃动起来,想把东西晃下去。   褚墨原本便站得不稳,脚下仅脚尖掂在崖壁石缝上,猛一晃动之下,脚下一空,整个人的着力点便只剩下这条蛇尾。   他手脚并用夹在蛇身上,总算是稳住了身形,这个动作显然激怒了巨蛇,它愤怒地撞击着崖壁。   “啪啪啪!”   随着蛇尾打在崖壁上的声音,碎石飞溅,褚墨背部好几次撞到坚硬的石头上,嘴里满是血腥气,他咬着牙紧紧抱住蛇尾,说什么也不让它甩下去。   突然,巨蛇动作停止下来,它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召,开始急急地往洞穴里钻,连带着褚墨一同被拉了上来。   这个山洞洞口比起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上许多,足够两个成年男人比肩通过。   巨蛇进入弯弯曲曲的山洞,约莫前行了半柱香时间,进入了一个开阔的山洞。   褚墨仍趴在蛇身上,倒不是他不想下去,是他实在动不了了,面前的蛇背上全是深红色的血迹,此刻他嘴里仍在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血。   “哪里来的小孩?”   “嘶嘶……”   朦胧间褚墨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他茫茫然睁开眼,试图看清楚是谁,然而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看到一个黑色人影走到他身边,那人伸手在他背脊上轻巧一探。   “竟是天生魔骨。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是魔修?   褚墨咬了咬舌头,试图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却是力不从心,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   他清楚,若是不同意,以他如今的伤势,今日必定会死在这里。   不由得再想,褚墨当机立断,点了点头。   随后褚墨便被抱了起来,恍惚中他只闻到一股沁人的雪竹香气,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褚墨只觉浑身酸痛,胸口重如千钧,他翻身咳出一口血,呼吸才勉强顺畅起来。   此时一只手揽住他后背,给他顺气,褚墨抬头一看,竟是华琴。   华琴眼眶通红,“墨墨,你可醒了!你这一睡就睡了十来天,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褚墨四下一看,他现在所处的房间与明阙峰的并不一样,这是一间竹舍,就连杯碗器皿都是竹制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他显然不在明阙峰了。   华琴自是看出了褚墨的疑惑,解释道:“我们在临霄峰,当日你失踪后,我们翻遍了明阙峰也没找着你,第三日上,有人到明阙峰通知我收拾你的东西到临霄峰来,我才知道你是被无上长老救了,听说他还要收你为徒呢。恭喜呀,今后你就是无上长老的首徒,我便要称呼你为师叔了!”   华琴语气自然,心里纯粹是为褚墨喜悦,他是知道褚墨的,这一路走来受了太多苦,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旋即他又开始担忧起来,“就是不知无上长老脾气如何,听闻他性情古怪弑杀,恨魔修入骨,也不知是否好相处,你今后可要小心些。”   “还有,绑你的那两个外门弟子逃走了。要让我逮住非得让他们好看!”   静静听着华琴喋喋不休,褚墨时不时点点头。   原来那日救他的是无上长老。   想要做他弟子的人数不胜数,他为何要收一个天生魔骨,没有灵根的人做弟子,褚墨百思不得其解。   “吃点东西,我一大早温的粥,现在还热着。”华琴端来一碗粥,舀了一勺喂给褚墨,“你喜欢吃甜粥,不过才重伤刚醒,还是喝点咸粥好些,这是补血粥,我放了点盐,你尝尝合适不合适?”   褚墨闻到了米香,就着勺子喝了一口,却没有尝出任何味道。   华琴期待的看着褚墨,“怎么样?”   褚墨笑着点头。   华琴笑了,“我也觉着我手艺有进步,来,再喝一点。”   喝了小半碗粥,褚墨摆手示意吃饱了,华琴收拾碗筷起身,“你先歇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看着褚墨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华琴才关上门朝厨房走去。   锅里还有半锅粥,他想了想,盛出一碗喝了一口,“噗——”   太咸了。   他忙起身找盐袋,却发现盐袋已经空了,猛然想起今晨熬粥时收到了华栋的来信,分神间似乎多放了许多盐。   但方才褚墨表现得明显不像是咸了啊。这么想着,华琴端起褚墨剩下的半碗粥喝了一口,接着又吐了出来。   修者本身五感比起常人更为敏锐,褚墨虽不能说话,但华琴观察敏锐,自是清楚他五感比起普通修者甚至还要更敏锐一些,可刚才他却没有发现褚墨有丝毫不妥。   也就是说,他的确是没有尝出粥咸了。   想到这里,华琴放下碗,猛地冲出厨房门。   刚走到褚墨房门前,刚想推门,他忽的又停下,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第17章   华琴走后,褚墨躺回床上,似睡非睡之间,忽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低低的说话声传来,是华琴的声音:“师叔祖,您请看看。”   “嗯。”   褚墨只听一个低沉的男音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腕间,此时,褚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雪竹香,显然,此人正是那日在静修崖救他的人。   “无事,不过是伤及肺腑所致,近期或可味觉失灵,昏沉嗜睡,调养一阵便好,我开个单子,你去沧岭峰领药,就说是我要的。”   华琴恭敬道:“是。”   听见二人对话结束,褚墨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行将睡意驱散了些,吃力的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男人一袭玄色衣袍,仅袖口和腰带绣着暗红色云纹,稍稍往上便是一片肌理分明的胸膛,他竟是半个胸膛都敞在外面。   男人此刻微偏着头,手中握着一片玉简,从褚墨的角度看上去,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他长相很好看,比褚墨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还要好,就如同他曾经无数次从母亲的故事中听过的神仙一样。   窗外透进的微光映衬下,理应将人衬得更为柔和一些,但男人却没有。   因为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久经沙场的戾气。   此时男人将玉简递给华琴,道:“去吧。”   “是。”华琴接过玉简的手都在发抖,都没敢抬头看一眼男人,躬身退下,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直至离开,他甚至没顾上看一看褚墨。   华琴走后,男人转过身来,“嗯?乖徒儿醒了。”   褚墨眨了眨眼,好奇的看向男人。   对上褚墨的视线,男人突的笑了,满身的戾气一散而尽,他弯身下来凑近褚墨,伸手捏他的脸颊,眼里满是笑意,“乖孩子,还记得你晕倒前答应了什么吗?”   褚墨点头。   “记得便好,”男人满意的松开手,又摸了摸褚墨的头顶,似是觉得手感不错,他又摸了几下,“我是迟无尚,从今往后便是你的师尊。”   感觉到头顶的重量,褚墨觉得这位新师尊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一边想着,睡意再次袭来,褚墨又开始昏昏欲睡,但由于迟无尚在身侧,他半睁着眼不肯睡。   迟无尚一眼便看出褚墨此刻的状态,道:“困了便睡。”   褚墨看着迟无尚,想让他出去。   迟无尚却并不遂褚墨的意,“可是要师尊陪你睡?也是,徒儿年龄尚幼,独身一人睡自是害怕,倒是为师思虑不周了。”   说罢,迟无尚便解开腰带,原本松垮的外衫便滑落在地,只余下一件同样敞开的玄色中衣,他翻身上床,将褚墨挤到里侧,拉上被子,一手将褚墨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男人的胸膛如同他的手一般干燥温暖,犹如个大火炉一般,与他身上雪竹清冷的香气有些矛盾,却相得益彰。褚墨原本就已困极,想挣扎更是没有力气,只得闭上眼,不消片刻便睡熟了过去。   再醒来时有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映在床架上,空气中多了些暖色。   迟无尚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褚墨摸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块暖玉,玉呈浅淡的暖黄色,散发出的暖意从皮肤接触面开始延至全身,甚至他常年冰凉的手脚都有了淡淡的温度。   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很好,褚墨只觉得绵软的身体也有了些力气,他撑着床面坐起身来,转头便看见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套衣服。   这套衣裳除了白色里衫,皆是绛红色泽,就连腰带都是绛红色的,同样只有袖口和腰带上绣着玄色云纹,与迟无尚昨日身上所穿衣物明显是同款,只是领口收得更为严谨,并不袒胸露腹。   褚墨穿上衣服,正准备穿鞋,便听见敲门声,接着华琴端着一壶茶推门进来,看见褚墨,登时眼前一亮,围着褚墨转了两圈,一边蹲下来给他穿鞋,一边夸着:“墨墨,这身衣裳很适合你啊!师叔祖给你挑的吗?他眼光真好!”   因着这些年受的苦,褚墨脸上早已没有了婴儿肥,个头也比同龄人小一些,五官更显小巧精致,配上这一袭红衣,比之前却是多了几分英气与活力。   穿好鞋,华琴又给褚墨梳头,“我给你用红色的发带,正好相配。下月初十便是亲传弟子拜师典礼了,师叔祖给你重新配了药,这些日子正好再好好养养身子。”   见褚墨看他,华琴立刻反应过来,“留痕玉是不是弄丢了?等等,大师叔又重新送了一块过来,我去给你拿。”   说着风风火火出去了,片刻功夫又转回来,“瞧我这脑子,我忘记东西还在华栋那了,晚些我去明阙峰拿,先把头发束好。”   华琴为褚墨梳的发式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的将头发合拢并于头顶,用发带一扎便罢,扎好后,他不甚满意的看了看镜子,又拿梳子把褚墨两鬓的碎发梳下来理顺,才得意的点头,“好了。”   褚墨看了看镜子,朝华琴露出一个笑容。   华琴呆了呆,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竟看一个小孩子看愣了,忙咳了咳,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这是师叔祖新配的丹药,每日一粒,另有汤药在厨房熬着,我先给你拿饭来,用过饭再喝药。”   褚墨点头,想问迟无尚去哪了,但华琴已经匆匆出了门,便作罢了。   一连半月,迟无尚都没再现身,有暖玉在身,褚墨也不曾察觉到冷,因着临霄峰常年冰雪覆盖,华琴不让他出去,便每日在屋内看看书,也算自得其乐。   冬月初十,一大早华琴华栋就把褚墨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为他穿衣洗漱。   华琴带了一套崭新的绛红色衣衫,上面仍是只有些简单的云纹,但细触之下,却能发现衣面上有许多同色线绣出的繁复花纹。   见褚墨一直在看身上的衣裳,原以为这件衣服与之前没什么不同的华琴也定睛观察,这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法阵?”   他虽然修为不高,仅仅只有筑基后期,但对于阵法还是有些了解,通常阵法都需要灵石或者其他介质,法衣他有幸见过一次,是掌门的,那法衣属一阶灵器,还是从器宗好不容易赢来的,当时在整个修真界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听闻穿上后寒暑不侵,还能抵御元婴期修者全力一击。   但华琴清楚的记得,掌门那件法衣上并没有这么多的法阵,这衣服上仅仅是一个袖口的法阵,便要比掌门那件灵器法衣多三倍不止了。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饶是华琴也不由对褚墨多了几分羡慕,同时也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迟无尚是真心把褚墨当弟子的,这些日子无声无息,他本来还提心吊胆,以为迟无尚说收褚墨为徒是玩笑话呢。   一番收拾之后,华琴领着褚墨出了门,果如华琴所说,门外皆是冰雪。   不知是暖玉的缘故还是因为身上的衣服,褚墨尽管穿的单薄,却并未感到丝毫寒意,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化作水滴顺着他指间流下,只留下些微的凉意,又很快被暖意驱散。   这不是褚墨第一次接触雪,但却是第一次没有觉得雪天难熬,也是第一次觉得雪是干净的。   门外有一条小路蜿蜒远去,看着是普通石子小路,可四周皆是白雪皑皑,唯有它干干净净,竟是不见半点被雪覆盖的痕迹。   顺着小路走了半柱香,远远看到一座小亭子,亭中有一人。   华琴停住脚步,嘱咐道:“墨墨,今日是此次所有亲传弟子的入门礼,有很多人在,到了玄灵峰,你只管跟着师叔祖就是。”   褚墨看向华琴,又看了看亭子。   华琴讪笑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害怕迟无尚,只说道:“去吧,师叔祖在亭中等你,我在家等你回来。”   褚墨朝亭子走过去,近了才看见迟无尚难得今日换了身严实的衣裳,正懒懒地斜倚在栏杆上,低着头,几条红线在他手中翻飞。   “来了。”迟无尚头也不抬,将手头红绳系了结,“伸手。”   褚墨伸出左手,迟无尚将红绳挽在他手腕上系好,他才发现这并非只是一条红绳,上面还串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珠子只比豌豆大点,与红绳色泽相近,套在褚墨略显苍白的手腕上,倒是衬得他更有血色了些。   “为师送的拜师礼,可喜欢?”迟无尚笑吟吟地道。   褚墨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点头。   “乖了。”迟无尚摸摸褚墨的头,“师尊带你去参加入门礼。”   褚墨正要点头,便只觉腋下一重,整个人便腾空起来,他有些慌张,伸手一搂,正好搂住迟无尚的脖子。   迟无尚低低的笑声传到褚墨耳边,“没错,就是这样,抱紧了。”   此时褚墨被迟无尚一只手托住,坐在他的臂弯,手将将能抱住他脖子。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褚墨耳朵红了一片。   迟无尚见褚墨害羞,眼里笑意加深,没再调侃,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玄灵峰,天玄门主殿。   十二长老已到齐十一位,居中是掌门无峥,左右各六位长老,只他左首位空着。   下首是各峰的峰主及核心弟子们,清岳也在其中,黄莺站在清岳身侧,翘首朝殿外张望。   再下便是今日举行入门礼的新亲传弟子了,程选秋和袁清赫然在列。   等待期间,有弟子轻声交谈着:“这是怎么的?从前没听过这么多长老观礼啊。”   旁边弟子摇摇头,“我入门百来年,也不曾见长老到得如此齐全过,往年有三五个长老坐镇了不得了。”   “掌门身侧空了一个位置,还有哪个长老没来?”   “还能是哪个?就最不能惹那个。”   “嘶——那杀星来做什么?他不是从不来这些场合吗?”   “看这架势,总不能是他要收徒吧。”   “要命,谁敢拜他?”   “噤声,长老看过来了。” 第18章   “当——”   钟声响起,巳时已到。   “天玄门,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亲传入门仪式,启。”   随着掌门声音落下,一座巨大的白色石碑从大殿左侧两根巨大的旋龙柱之间缓缓升起,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名字,皆是天玄门当今的亲传弟子们。   “此乃薪火碑,本宗所有亲传弟子,除已飞升已陨落叛门的,皆会记录在上。本次入门的亲传弟子为九人,请众师引领弟子上前起号刻名,行拜师礼。”   听得无峥介绍,新弟子们心中皆是一片火热。   仅有亲传弟子名字,这薪火碑上的名字便数都数不清,足以证明天玄门是有多强大,而此次能成为亲传弟子的,在场不过仅仅八人。   八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再把人数数了几遍,方确信自己没有记错。   袁清碰了碰程选秋胳膊,捂着嘴悄声说:“明明是八人,为何掌门会说是九人?”   程选秋也半捂着嘴,“不知道,或许有人没有来吧。”   “亲传拜师谁敢迟来?况且我记得先前选徒时,确实只有我们八人。”   “不对,先前不是褚墨被大师兄单独带走了吗?你看大师兄,现在正往门外看呢。而且若不是有人没来,掌门都发话行拜师礼了,怎么会没人动?”   经程选秋一提醒,袁清抬头看向清岳,只见他正目不转睛望着殿外,甚至于掌门和长老及各峰主们也是同样姿势。   就在殿内陷入静默,忽见门外一人缓缓走来。   那人身形高大,一袭玄袍,正半偏着头说着什么,从殿内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半拢的长发顺着肩披洒下来,一缕正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攥在手心,他怀中竟是一位六七岁的红衣小童。   进入大殿,迟无尚扫了一眼四周,方轻声笑道:“这就放你下来,乖了,先放开为师的头发。”   褚墨松开手,等迟无尚将他放在地上,才看向众人,却发现此刻殿内数百人,皆是鸦雀无声,除了首位的长老们站了起来,其余人皆是低着头噤若寒蝉,他不由有些不解,伸手拉了拉迟无尚的袖子。   迟无尚牵起褚墨的手,“无事,入门礼肃静是应当的。”   迟无尚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在场凡有修为的都能听见。   无峥苦笑,跑出来圆场,“既然人已到齐,入门礼即刻开始。”   褚墨跟着迟无尚率先走到薪火碑前,他一眼便看到迟无尚的名字,原因无他,主要是迟无尚的名字太显眼了。   薪火碑是按照师徒排序的,当今十二位长老在一列,每一位长老身后都有几十上百位徒子徒孙,仅迟无尚的名字前面后面皆是干干净净,孤零零的刻在那里,也不怪如此引人注目,一听他要收徒,其他十一位长老都连夜出关来观礼。   迟无尚没有拿剑,只伸手在“无尚”二字后划了几划,一行字随即显现——关门弟子:清墨。   褚墨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也明白关门弟子是何意,他不由拉了拉迟无尚的手指,迟无尚低头问道:“怎么了?”   无峥恭喜的话刚到嘴边,便被碑上的字惊了回去,“师弟啊,你写错了吧?你这不是收的开门首徒吗?怎么变成关门弟子了?快改改。”   长老们也跟着说话,“趁现在还能改,赶紧把关门弟子几个字抹了。”   迟无尚充耳不闻,招了招手,敬师台上一杯早已泡好的茶水落入他手中,他弯身递给褚墨,“给师尊敬茶。”   褚墨愣了愣,下意识捧着茶,还没感受到茶杯的热度,便被迟无尚重新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迟无尚将茶杯收起,“礼成,诸位师兄,我先携小徒告辞,弟子令稍后送来临霄峰便是。”   说罢重新将褚墨抱起,从容朝殿外走去。   直至迟无尚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众人仍未缓过神来,尤其新弟子们,个个目瞪口呆。   袁清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那是褚墨吧?”   程选秋呐呐道:“是,是吧。”   想到迟无尚才入殿时的眼神,袁清打了个哆嗦,事实上,除了在殿外时他看了迟无尚一个侧脸,自接触了迟无尚眼神之后,他就再没敢抬头看过他一眼,“他怎么,拜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师尊?”   与此同时,黄莺正站在清岳身后,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迟无尚消失的方向,“太帅了,果真是文中最特立独行的反派。”   清岳隐约听见黄莺说话,却没有听懂,问道:“师妹,你在说什么?什么反派?”   黄莺连忙捂住嘴,眼神闪躲,“没什么,我是在为墨墨高兴呢,无上长老一定有办法给他重塑灵根。”   闻言清岳有些失落,又忍不住高兴,“你说得对,一定会的。”   迟无尚走后,亲传弟子入门礼继续举行,真正的入门流程可要比迟无尚这一套繁复多了,新弟子们光是入门门训便听了一个时辰,及至结束,几人皆是精疲力尽,甚至开始羡慕起褚墨早早就离开了。   不过经过迟无尚这么一闹,不消三日,全宗都知道传说中的无上长老收徒了,而且首徒就是关门弟子,一时间宗门上下沸沸扬扬,皆是谈论褚墨是何等人物的。   有说褚墨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引得无上长老爱才心切,破例收徒。   有说褚墨是人间绝色,迷得无上长老动了凡心。   有说褚墨是妖修,勾了无上长老的魂。   越说越离谱。   只有一部分人在听闻迟无尚收了褚墨为徒之后惊得掉了下巴。   锦霞峰,外门弟子住所,三人正激烈地争论。   “我记得很清楚,剧情中反派从头至尾没有收过徒。”   “听说是个病秧子,或许剧情中没写,他死了也不一定。”   “可是我听人说,入门之前,这位师兄名叫褚墨,你们不觉得熟悉吗?”   “……”   “……这不是主角的名字吗?主角和反派怎么搞到一起了?还成了反派的徒弟?太魔幻了。”   “行了,咱们都穿过来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他们怎么搞在一起我们也管不着,赶紧扫地去,多管闲事容易暴毙,闭嘴还能多活几章。”   类似的对话在许多地方进行着,褚墨一无所知,正式拜师后,他便在迟无尚的监督下开始药浴。   这是褚墨泡在药池里的第三日,诸多天材地宝熬成的药水虽未把他泡皱,但高温却熏得他浑身通红,更难受的是每隔一阵便痛痒难耐,尤其是那股从五脏六腑骨骼各处散发出来的钻心痒意,哪怕褚墨忍耐力过人,刚发作时也恨不得死在当场,若非迟无尚拉住他,他恐怕会把自己淹死在药池里。   如今三日过去,随着药效发挥,发作间隙稍长了些,加之褚墨也有些习惯了,勉强能在药效发作时保持清醒,让他自己独立熬过几次后,趁着褚墨睡着,迟无尚叫来华琴,“每日三更时分加药材,药浴还有七日,药效发作时痛痒难耐,注意别让他咬了舌头,把他拳头松开。好生照看着,若有事便传讯于我。”   华琴战战兢兢,答道:“是,师叔祖,弟子一定照顾好小师叔。”   迟无尚欲离开,又转头看了眼褚墨,道:“东面第二间房是书房,闲时找些书念给他听。”   华琴忙应道:“好的。”   直到迟无尚出去后,华琴才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每次与迟无尚对话,他总觉得打心底的害怕。   药效再次发作时,褚墨睁开眼,下意识看向迟无尚的方向,只见原本迟无尚坐的位置坐着华琴,迟无尚却是不见了踪影。   见褚墨醒了,华琴连忙招呼道:“小师叔,师叔祖有事出去了,吩咐我每日给你加药,还让我给你念书解闷,你可有什么想听的书?”   褚墨咬牙忍住撞击池壁的欲望,深吸一口气,紧紧缩成一团,再度闭上眼。   这是华琴头一次看见褚墨发作,虽有迟无尚提醒在先,但见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浑身颤抖,仍不由惊慌失措,“可是哪里难受?我去找师叔祖。”   华琴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跑,却发现衣角被抓住了,他低头看褚墨,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你不让我去找师叔祖?可……”   ‘没事’。   褚墨沾着药水在药池边石上写着,自己拿了块旁边叠成小方块的帕子塞进嘴里咬着,重新蜷成一团。   华琴这才明白为何池边会有那么多叠好的帕子。   看着池边上用药水写出的歪歪扭扭的字体,和褚墨完全不像没事的脸色,华琴几番挣扎,到底是重新蹲下来,一边将褚墨握出血的拳头展开让他捏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几乎能把手指掰断的力道,一边轻声嘀咕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华琴的话褚墨听在耳中,却无心回应,约莫两刻钟后,痛痒感觉终于散去,褚墨气息奄奄的睁开眼,朝华琴笑了笑。   这一笑差点没把华琴眼泪勾出来,从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他就没见他过过一天舒服日子,病痛折磨也就罢了,还老是多灾多难,好容易遇到了个师尊,又是个大煞星,泡个药浴都是痛不欲生,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而且后面还有整整七日要受。   更无奈的是,他还不敢和褚墨说不泡了。 第19章   褚墨却是没有关注到华琴的心思,他还惦记着华琴方才问他要听什么书,闭目养了一会神,感觉精神好些了,他睁眼拉了拉正兀自出神的华琴,点了一些药水,在池子边缘的石面上写道:’有游记吗?’   华琴愣了下,才意识到褚墨是在说书的事情,他也不知晓迟无尚的书房里有什么书,不过褚墨说了,他自不可能拒绝,忙道:“好,我去找找。”   此后几日,华琴着实体验了一番担惊受怕的感觉,好在随着时间推移,药效发作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一日时,一整日也就发作了一次,好歹让华琴松了口气。   令人欣慰的是,这些日子褚墨的身体眼看着一天天好了起来,到药浴完成时,就连咳嗽都很少了。   第十日时,药池中的药水逐渐变成清水,褚墨记得迟无尚说过,待药水彻底变清澈,药浴就算完成。   华琴正打着盹,忽然惊醒,转头便见褚墨正站在屏风前,中衣都已经穿好了,正拿着外衣往身上套,一看药池,便知药浴结束,连忙起身走过去接过褚墨的衣裳帮他穿,“小师叔,身子可好些了?可要回房歇息?”   褚墨拿起一旁的留痕玉,’好了,谢谢琴哥。’   华琴忙说道:“现在你是我师叔,怎么能再叫之前的称呼呢?叫我华琴便是,辈分有别,可别乱了套。”   见褚墨点头,华琴一面给褚墨整理衣服,一面乐呵呵夸道:“果真不愧是师叔祖,这几日效果可比咱们先前治了半年还好。”浑然不提前几日心中是如何腹诽迟无尚的。   刚出药室,便见一道青光由远及近,朝二人方向坠来,华琴伸手接住,是一片青色玉简。   “是师叔祖的通讯玉简,让我转告小师叔暂且休养一阵,他三月之后回来给你重塑灵根。”华琴说道,“另让我去静师叔祖那拿些丹药,给你每日调养。还有若是有人送礼,尽可收下自行处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好一阵才说道:“师叔祖说,若是小师叔觉得临霄峰无趣,便叫掌门师叔祖带你出去玩。”   褚墨偏了偏头,看向华琴。   对上褚墨疑惑的视线,华琴讪笑一声,“这是师叔祖原话,他或许是怕你在临霄峰待得乏味了。”叫掌门带孩子,迟无尚还是头一份。   心下虽犯嘀咕,但华琴却不敢怠慢,安置好褚墨后,转头便往沧岭峰御剑而去,刚落地,便有二人迎上来。   其中一位年轻的少年华琴认得,是当日入门测试第二位登上接引台,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名叫程选秋,此时他应该喊师叔了。   年长的圆脸弟子拿出一个储物袋,“是华琴师侄吧,这些是师尊吩咐给你的,清墨师弟可好些了?”   华琴拱手接过储物袋,“多谢师叔挂念,墨师叔已大安,只是痼疾难愈,仍有些体虚,是以才来找无静师叔祖拿些丹药调养。”   “师尊此前回来说过清墨师弟的病症,是难治愈。不过师尊也说了,无上长老医术了得,比他更胜一筹,或可能痊愈也不一定。”   华琴恭敬道:“承师叔吉言。”   “这是师尊新收的弟子,道号清秋。”圆脸弟子指着程选秋介绍道。   华琴拱手行礼,道:“见过清秋师叔。”   程选秋忙摇头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圆脸弟子笑道:“清秋师弟听闻我要来给清墨师弟送药,特特求了我好一阵呢,说是想看看他康复得如何了。”   华琴笑说:“墨师叔今日药浴刚完,还需休养两日,清秋师叔若是要来探望,两日后可传讯我,我来接你。”   圆脸弟子答道:“那就麻烦师侄了。”   “不麻烦不麻烦。”华琴忙答道,“那弟子就先告退了,多谢二位师叔前来送药,也感谢无静师叔祖赐药。”   “师侄客气了,请慢走。”   笑着目送华琴离开后,圆脸弟子才招呼程选秋,“清秋师弟,咱们也回吧。”   程选秋问道:“清连师兄,无上长老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所有人都挺怕他的?”   清连看了程选秋一眼,“当日你不是见过他了?你不怕?”   想到那日迟无尚视线扫过自己身上时那种感觉,程选秋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问道:“可是咱们师尊不是和他同辈的吗?”   清连四下一看,才回道:“虽是道号同辈,但修为上却差远了,咱师尊入门至少千年,还是化神修为,无上长老才不过五百余岁,便已是渡劫后期了,修者素来强者为尊,敬重他也是应当的。更何况,你知晓他为何被称作无上长老吗?”   程选秋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问道:“不是因为他道号叫无尚,故而谐音的吗?”   “这倒是一个原因,但若是这样,咱们宗门内叫叫也就罢了,可你出去问问,整个道修界,凡能叫上名字的宗门,谁不知晓无上长老的大名?”   “为什么?”   “二百年前,前任掌门刚飞升,他便被新任掌门升任天玄门第十二长老,届时我们还只称呼他为长老,或是无尚长老。恰逢时值魔修猖獗,他孤身一人攻入魔宫,斩杀魔修无数,杀得魔修血流成河,连退三千里,这也是如今魔宫在极北苦寒之地的缘故。听闻当年道修众人攻入魔宫时,只见血流成河,目光所及皆是魔修的尸首,而无上长老已经削了当时魔尊的脑袋,见他们来,还一把捏碎了他的魔婴,听说那魔婴叫得凄厉极了。”   清连说到这里,又压低了些声线,“这一战后,无尚长老便成了整个修界的无上长老,魔修对他的名字闻风丧胆,逃之不及,就连道修也为他的雷厉手段胆寒。且他脾性怪异,想必前些日子你也见着了,实不相瞒,若不是你问,我都不敢擅自提及他的名字。”   程选秋倒是没有怀疑清连的话,心中对迟无尚的敬畏又更进一层。   不过他很快便被另一个点吸引了,问道:“清连师兄,你不是才一百五十岁吗?二百年前的事情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清连语塞,并不承认自己用假年龄哄骗新入门师弟之事,嘴硬道:“我都是听师尊说的。行了,赶紧回去修行,若是功课没完成,看师尊怎么收拾你。”   华琴回到临霄峰,见褚墨正熟睡,便给他捏了捏被子,将丹药放在床头,留下一张字条嘱咐他醒来吃药,才出门准备朝明阙峰去。   刚走出护峰大阵的范围,华琴便远远看见有人御剑而来,落在远处的接引台上。   华琴忙快步迎上去,近了才注意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无峥,他连忙行礼,“弟子华琴见过掌门。”   “无须多礼。”无峥抚须点头,随即问道:“华琴?我记得你是明阙峰的服侍弟子?”   华琴低头应道:“是,因小师叔身子不好,弟子此前便照看过他一阵,还算相熟,师叔祖特吩咐弟子前来照顾。”   “也是,小师弟性子独,素不喜热闹,若非当年我硬找人来修了几间竹舍,这临霄峰现今还是冰山一座呢。”说着无峥兀自笑了,“不过现下好了,他竟也收徒了,小师侄可好些了?”   华琴道:“劳掌门费心,小师叔好多了,今日刚结束药浴,此刻正歇息呢。”   无峥欣慰点头,“这几月师弟不在,多亏你照顾着,若有任何需求,随时来找我,或是找清岳也可,别不好意思,千万莫要不敢开口委屈了小师侄。”   “是。”   “小师侄既在歇息,我今日便不打扰了,这是我近日寻来的一些小玩意儿,算是见面礼,你且带给他。过几日我再来陪他出去玩。”   又叙了几句,无峥便笑吟吟的御剑离开,华琴捧着储物袋,迟疑了片刻,便转头往回走。   华琴去明阙峰,本就是为确认迟无尚传讯中那句让掌门带褚墨出去玩的话是真是假,如今看来,迟无尚不仅仅是给他们传了讯,显然掌门和无静处也收到了传讯玉简。   如此面面俱到,真是传说中阴晴不定的无上长老吗?   无峥来送东西像是开了个闸,接下来几日,临霄峰客似云来,平日华琴见过的没见过的大人物,纷纷亲自前来送礼,他们也不踏入临霄峰护峰大阵,只叫华琴来,把东西递给他就走,说是给褚墨的见面礼,根本容不得华琴拒绝。   往往华琴才送走上一个人,下一个就又来了。   华琴不过一服侍弟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几日下来,光是储物袋,都堆了一大箱子。   这场送礼热潮直至半月后才结束,华琴特意将收到的储物袋放到一间空房,整整堆满了半间房,更勿论从里头拆出来的东西了,他这才明白,为何迟无尚传讯中还要特意叮嘱一句自行处置。   这么多的储物袋,光是看着就累。   整理好后,华琴看向褚墨,蔫蔫道:“小师叔,拆吗?”   褚墨点点头,见华琴表情瞬间垮下去,不由笑了出来。   见褚墨笑,华琴也跟着傻笑了一会,撸起袖子便朝屋里走,还没碰到储物袋,便被褚墨拉住,他转头不解,就见褚墨举起留痕玉。   ‘去叫大师兄他们一起来拆。’   华琴一拍脑袋,“还是小师叔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叫人。”说着搬来一个软椅放在门边,“小师叔你先坐会,我去去就来。”   华琴走后,褚墨转头看向屋内堆成小山的储物袋,笑了笑。   其实褚墨知道,这些与其说是送给他的礼,不如说是众人趁着收徒一事特来讨好迟无尚罢了,至于徒弟是谁却是并不重要。 第20章   很快,华琴便领着一行人回来,除了清岳华栋和黄莺外,还有程选秋。   程选秋比褚墨上次见到时壮了一些,不再那么单薄得像个瘦猴儿,显得精神了许多,他五官不错,长了点肉之后显得尤其清俊。   见褚墨看向程选秋,华琴忙介绍道:“小师叔,这是沧岭峰的清秋师叔,方才我们回来时正好碰见,说是来看望小师叔的,是以我们便一起回来了。”   程选秋笑着点头,“见过清墨师弟,冒昧来访,一是给师兄再送些丹药,二则是自上次别后一直无机会再叙,今听闻师弟身体好些,便擅自过来看看。”   黄莺朝华琴悄悄问道:“这人说话一直这样……文绉绉的吗?”   华琴憋笑,低声回道:“先前不这样,或许是许久不见小师叔有些紧张?”   华栋比较直接,他说道:“行了,这位师叔,有时间叽歪,不如赶紧来帮小师叔把东西整理了。”   程选秋臊得满面通红,拿出两瓶丹药递给褚墨,“这是师尊新炼制的九灵丹,每日晚间睡前一丸便可。”   褚墨接过笑笑,程选秋想了想,半天没憋出话来,便说道:“我去帮忙拆礼物。”   此刻清岳等人已经拆了几个储物袋了,他们一边拆一边小声交谈着,多数是黄莺在说。   “大师兄,你说这些礼物明明可以直接送来的,为何还要装到储物袋里?有这么多东西吗?”   “毕竟大箱小箱的送不甚雅观。”   “呀!这么多上品灵石,无庸师叔这次可真是大方,当年我爹千岁大寿他才送了三十块上品灵石,还念叨了许久。”   “三阶灵器,无凌师叔大出血啊。”   “这是筑基丹?啧啧。”   ……   因着储物袋里的东西又多又杂,几人一边拆一边分门别类,整整一天过去,也不过将将整理了不到一半。   褚墨起初还想帮忙,但没多久,便因困倦靠着椅子睡了过去。   几人放轻了动作,清岳朝华琴使了个眼色,华琴会意,起身将褚墨送回卧房。   这一整理便是整整三天,饶是元婴修为的清岳也觉得有些疲惫,更勿论入门不久,刚踏入练气期还未辟谷的程选秋,最后一个储物袋清空后,他都直接滩地上了。   只有黄莺仍保持着兴奋的状态,她意犹未尽道:“没想到诸位师叔师伯们的礼物竟如此五花八门,还全是好东西,我明年一百岁,到时候让我爹给我大办一场,不知能不能也收到这么多礼物。”   清岳看了黄莺一眼,没有说话。   黄莺笑容瞬间垮了,“知道了大师兄,我就想想么,何必这样鄙视我。”   清岳道:“我何时鄙视你了?”   黄莺哼了一声,“是是是,你没有,是我想多了。储物袋给我,我去拿给墨墨。”   “华琴华栋已经拿去了,不消你费心。”清岳理了理衣裳,又看向程选秋,“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得了清岳发话,程选秋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便朝屋外走,刚进雪地,一脚踏空,险些没栽一个跟头,好在及时扶住院中一棵梅树才站稳,却又被树枝扑簌簌拍了一头雪,登时清醒过来,揉了揉脸离开了。   黄莺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也太好玩了吧!对了,他前日说是来干什么的?”   清岳道:“和小师弟叙旧。”   显然,看程选秋的样子,想必是把叙旧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黄莺转头便把程选秋抛到了脑后,拉着清岳袖子,“师兄,我们去看看墨墨吧,之前我以为无尚师叔在,都不敢来。”   “时候不早,小师弟身子虚,应当是休息了,不便打搅,改日再来。”清岳拒绝了黄莺的提议,抬眼见华栋回来,便说:“走吧。”   华栋道:“大师叔,东西已经给小师叔送去了。”   黄莺忙问:“他说什么了?”   华栋低头答道:“小师叔已经睡了,华琴明日再和他说。”   清岳看向黄莺,黄莺瞪了他一眼,“是了是了,你什么都知道,料事如神行了吧!哼,我找我爹去。”   见黄莺突然跑走,华栋有些不解,“莺师叔这是?”   “小孩子脾性。”清岳道,“回吧。”   “是。”   “过些日子内门考核,你和华琴一起去,我举荐。”   “多谢大师叔!”   褚墨一觉醒时,天光大亮,只觉得嗓子又干又涩,脑袋昏昏沉沉,一时不辨晨昏,他敲了敲床柱,不一会华琴推门进来。   “小师叔,你醒了。”   褚墨指了指喉咙,华琴忙倒了杯温水,扶他起来喂他喝下,又摸了摸褚墨的头,“呀!这么烫,应当是着凉了。”   说着便扶褚墨重新躺好,匆匆说道:“我去叫无静师叔祖。”   华琴走后,褚墨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多时,华琴便带着无静回来,“师叔祖,您看看,小师叔昨儿晚上还好好的,怎的现在又病了。”   无静俯身给褚墨号脉,又摸了摸他额头,“药浴很有效,康复得差不多了,只需再服药继续调养,待修行后,倒也可与常人无异。如今发热只是风寒入体,无甚大事,煎两服药吃了便好了。他这两日可是吹风了?”   华琴呐呐道:“昨下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无静瞪了华琴一眼,“他是小孩子不懂,你修行百来年,又一直照看于他,难道也不知他大病初愈体虚受不得风吹日晒?还让他在院子里吹风,这临霄峰是个什么冰窟你不清楚?你筑基修为尚且多穿两件,他不过一个练气都没有的小家伙,哪能扛得住冻?”   华琴一脸羞愧,“弟子知错。”旋即他又反应过来,褚墨平日穿的衣裳,都是迟无尚准备的,哪一件都是寒暑不侵的,如何能冻着?除非是晚上睡觉时冷风灌入受了凉,他下意识看向窗户,果见两扇窗户间稀开了一条缝,或许是他昨日关窗时忘记关严实,被风吹开了。   一时间华琴更是愧疚。   见华琴又急又愧的样子,无静也不再责怪他,写了两副方子,只说道:“稍后我让清连送药来,你照着药方煎给他吃。若明日仍未好转,便再来找我。”   “是,多谢师叔祖。”   在汤药的作用下,褚墨不出半日便退了热醒了过来,他面色还有些红,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个疼法与先前药浴时深入四肢百骸的疼不一样,那时候每疼一次后,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原本的疼痛在减轻,但这次却只是头疼,而且一次烈过一次,仿佛有无数蜂拥而至的蚂蚁正在朝他脑子里钻。   一直守在床边的华琴忙问道:“可好些了?饿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将留痕玉放在褚墨手边,褚墨用手摸了摸,写道:’头疼。’   华琴蹭的站起来,“我去找无静师叔祖!”   话音未落,人已在门外了,由于关门太急,门板撞到门槛上发出哐当一声。   无静来得很快,他先给褚墨把了脉,奇道:“风寒散的差不多了,怎么会头疼呢?”   华琴六神无主,“我也不知道,方才小师叔一醒,只说是头疼,师叔祖,您快看看吧。”   见褚墨醒着,无静问:“怎么个疼法?”   褚墨额角都是疼出来的汗水,神志也有些恍惚,他伸手摸到留痕玉,手指在上头留下一道湿痕,那是他流出的汗,’有东西钻进去。’   褚墨的形容让无静怔了怔,登时便觉得不妙,他在褚墨身上点了几下,褚墨呼吸渐渐平复,显然是睡着了,他又看了眼褚墨手腕红绳上的珠子,才转头问华琴:“前日可有外人与清墨师侄接触了?”   见无静神色严肃,华琴也不敢怠慢,“前日小师叔不曾外出过,也没有外人进来,仅有大师兄,莺师姐,华栋和清秋师叔过来。”   “那清墨师侄可有接触过陌生的物件?”   华琴想了想,又摇头,“没有。”   “这些是怎么回事?”无静看到床边柜子上的储物袋,“哪里来的?”   华琴忙答道:“这些是前些日子同门们送的礼物,大师兄他们帮忙整理了,我昨晚拿进来放着,小师叔那时睡熟了,还没碰过呢。”   无静抬手给褚墨擦了擦汗,皱着眉沉吟,“这些东西我先收着,现在回去拿药,具体事宜等掌门来了再做商议。”   华琴吓得不轻,“师叔祖,小师叔没事吧?”   “暂且没事。”无静心中烦闷,语气也有些生硬,“照顾好他,我去去就回。”   不出半刻钟,无静带着一瓶丹药回来,吩咐华琴给褚墨喂下去,“每隔两日晨间一枚,可缓解头痛。”   “是。”华琴接过药,这才发现瓶身上刻着’九转灵露丸’几个字,心下咋舌,连忙把瓶子拿得更紧了一些。   这样的灵丹,若非褚墨,他恐怕终其一生都见不到一回。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担忧,他可是听说过的,曾经掌门想要一枚九转灵露丸,在无静跟前都快撒泼打滚了,闹的人尽皆知,也没成功,而他手里却是整整一大瓶,将近五十枚啊,这可是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丹,褚墨得吃这么多,这病是得多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第21章   “愣着做什么?赶紧喂。”无静催促道,一面拿出金针往褚墨身上扎。   华琴闻言立刻倒出一枚灵丹,沁人的清香味瞬间涌入鼻间,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将药丸放进褚墨口中。   灵丹入口即化,确认褚墨咽下去后,华琴才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打扰到无静施针。   这时无峥匆匆赶来,肩膀上的落雪都忘了拍,进屋后便在肩膀上化成一团湿痕,“小师侄这是怎么了?”   无静对华琴说道:“你去烧一桶热水,待会有用。”   “是。”   华琴走后,无静说道:“我怀疑他中了噬灵蛊。”   “魔修的噬灵蛊?”无峥惊道:“那玩意儿不是早就死绝了吗?小师侄没事吧?”   “自然是有事,虽有赤灵珠护体,但他毕竟不曾修行,幸而发现得早,若是晚一时半刻,无尚师弟回来,我就只能还他一个傻子了。不过现下也不容乐观,噬灵蛊专挑经脉脑子啃,等无尚师弟回来,恐怕不只是给他重塑灵根就能罢了。”无静施下最后一根金针,看向无峥,将刚从柜子上拿来的储物袋,“当年蛊窟确实是被捅了,但别忘了,魔修还没死绝呢。你拿去查,看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无峥下意识接住几个储物袋,疑惑道:“赤灵珠?”   “没错,就是当年你亲师弟斩了数万魔修从他们宝库里淘出来那枚宝贝珠子。”无静踢了无峥一脚,摇头可惜道:“若不是小师侄不曾修行还未认主,凭这仙器,哪等邪祟能近他身?”   无峥探了探头,想再看看,便被无静使了个眼刀子,“还不去查?说起来这次小师侄中蛊,全是你的责任,看无尚师弟回来不捅了你老窝。”   无峥脸涨得通红,惭愧道:“这不是我也没想到魔修竟如此猖狂,竟混入宗门来了,一时防护不当。我这就去彻查!师弟,你一定要把师侄治好啊。”   无峥走后,无静看着褚墨平静的睡颜,叹了口气,“可怜孩子。”   他心知,这次褚墨纯属是无妄之灾,替人受过。   迟无尚这些年树敌太多,于魔修中仇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不敢招惹迟无尚,便记恨到了褚墨身上。   门内出现魔蛊,无峥这次是动了大怒了,回去后立刻勒令宗门刑事长老秘密排查门内奸细。尤其着重查了当日在临霄峰的几人,包括黄莺也被查了个底朝天,但不管是黄莺,清岳,程选秋和华琴华栋都没有问题。   倒是在前来送礼的弟子中发现了几个被魔修控制的奸细,可他们送来的东西却并没有含有噬灵蛊的,将所有礼物拿出来排查了几遍,都不曾发现任何噬灵蛊栖息过的痕迹,无峥只得无奈放弃另寻他法重新排查。   此时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无静的治疗下,褚墨头疼好了许多,但发烧的情况却是反反复复,原本圆润了一点的脸颊再次削了尖。   华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师叔祖,这蛊毒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除?”   无静眉头紧皱,“这蛊虫与我先前接触过的不同,目今虽控制着未完全深入,却暂时无法根除。”   闻言华琴眼眶都红了,“那可怎么是好?”   无静喉头动了动,没再说话,转头离开了褚墨的卧房。   因着头疼,褚墨这些日子睡觉时都是似睡非睡,外界的声音听得模模糊糊,听见声音歇了,他才睁开眼,便见到华琴正坐在床头抹眼泪,刚抹了一下又掉下泪来,两眼哭得红红的,显得格外可怜。   这让褚墨有些无措,他拿过枕头边的留痕玉,写了几个字,递到华琴面前。   ‘我没事,不要哭。’   华琴正放下抹泪的衣袖,便看到眼前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抬眼正对上褚墨清凌凌的眸子,登时眼眶又热了,趴在床沿哭了起来。   褚墨呆了呆,有些不解他为什么哭,想了想,抬起手,摸了摸华琴的头。   似乎被褚墨摸愣了,华琴止住哭声抬头望向褚墨,才见褚墨正一脸疑惑的望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登时又羞又臊,人正主都没哭,自己哭个什么劲?忙擦干了泪,强笑道:“小师叔醒啦,感觉可好些了?”   褚墨点头,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口渴。   华琴忙起身倒茶,扶起褚墨来喂他小口喝,末了给他擦擦嘴,不经意问道:“小师叔,你方才为何要摸我的头?”   似是奇怪华琴为何这么问,褚墨顿了顿,才在留痕玉上写道:   ‘摸了头,就不难受了。’   华琴奇了,问道:“谁和你说的?”   这次褚墨却并未回答,只是把留痕玉收回枕头下面,翻了个身朝床里面躺了。   褚墨性子素来很好,从不任性,不管再苦再痛也都是笑吟吟的,懂事得让人心疼,甚至很多时候华琴都会忘记他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这还是华琴头一次见他表现出对一个问题如此抗拒。   华琴微微一怔,不再多问,只给褚墨捏好被角,嘱咐道:“若是哪里不舒服,便敲床沿叫我。”   见褚墨点了头,华琴放心出门去,因此他并未看见,身后的床上,一只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华琴,墨墨如何了?”   华琴出卧房,便迎面遇上清岳,他下意识微微撇头,不让清岳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答道:“小师叔精神好了一些,刚才无静师叔祖才来看过,这会子睡下了。”   “有好转便好。”清岳表情放松了一些,“无尚师叔可有传讯回来过?”   “并无。”华琴一怔,“大师叔为何这么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清岳道:“无事,大师叔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见清岳一直在问迟无尚的事,华琴有些忐忑,回道:“刚出行时说三个月,约莫再有一个多月便回了。可是师叔祖出了什么事?”   清岳往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眼,低声说道:“近日许多宗门发来告函,说有人夺了他们宗门秘宝,怀疑是魔修所为,想请我宗出手协助调查。”   “可这和无尚师叔祖有何干系?”华琴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怀疑是无尚师叔祖做的?”   清岳被华琴的直白噎了一口,苦笑一声,“我怎敢?是……”他指了指上头,“所以我才来问问。”   “掌门?”华琴呐呐道。   “嗯。”清岳无奈,“我师尊和小师叔一门同宗,他从小看着小师叔长大,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这事也不是干不出来。不过你放心,且不说那些同仁不曾发现,就算是发现是小师叔做的,师尊也会担下来。”他顿了顿,“既然墨墨睡了,我就不去打扰了,这是西山新开的桃花,我摘了几枝过来,这临霄峰只有梅花,未免寡淡了些。你好生照顾他,我过些日子再来,此事不必告诉他,以免他劳心。”   接过桃花,华琴方露出笑脸,“我也是想着有些寡淡,前几日还托莺师叔带些别的花儿来呢,她或许太忙给忘了。”   “她一向忘性大,今后有事直接和我说便是。”清岳笑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恭送大师叔。”   清岳走后,华琴回房把桃花枝插到床头花瓶中,又浇了些水,看褚墨睡得熟,便小心翼翼出了门。   褚墨睁开眼,偏头看了花瓶中开得正艳的粉色桃花好一阵,才渐渐闭上眼。   晃眼又过了一月,这些日子因着高烧反反复复,加之头疼折磨,褚墨从未睡过一天好觉,竟是比才上山那阵更瘦了许多,下巴溜尖,眼眶都大了一圈,衬得眼睛又大又圆,叫人看着又可怜又心疼。   “今日太阳很暖和,小师叔可要到院子里坐坐?”华琴一边给褚墨喂粥,一边问道。   褚墨咽下一口粥,他如今全身无力,甚至连辟谷丹都无法消化,只能吃得下点流食,这熬粥的米还是华琴托人从凡界带回来的,听见华琴问话,褚墨点头。他好久没有出去过了。   “师弟再不回来我就要撑不住了。”无静一边练着药,一边嘟囔着。这一个多月来,不单褚墨受折磨,他也一日不曾合眼过,每日不是研究药方就是蹲在丹炉房,全身真元每日都要被掏空好几回,可也就堪堪维系住褚墨病情不再加剧,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偏偏迟无尚不知去哪了,竟是联系不上。   “不行,我得再联系师弟一次,”无静噌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药粉,摸出一片传讯玉简来,“再不回来这新徒弟可就要没了。”   传讯玉简刚写了不到一半,无静便察觉沧岭峰的护峰阵法有人动了,还未来得及细想谁这么大本事,一个身影便落到他身旁。   竟正是迟无尚,他仍是一身玄衣,虽看不出,但以无静从医的敏锐,却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他正要发问,便听迟无尚说道:   “帮我将这些药备好,三个时辰后送来临霄峰。”   慌忙接住迟无尚抛过来的玉简和储物袋,无静还要说话,眼前哪还有迟无尚的人影,一时间气得跺脚。 第22章   “小师叔,你喜欢什么季节呢?”华琴蹲在躺椅边,给褚墨盖上绒被。虽然他知道褚墨穿着迟无尚准备的衣裳不会冷,但还是忍不住给他多盖一层,因为褚墨实在太瘦了。   褚墨看看太阳,也不觉得刺眼,他笑了笑,写道:   ‘最喜欢冬季。’   “为何?”华琴不解,他以为依照褚墨的经历,最不可能喜欢的就是冬季。   ‘冬……’   刚写下一个字,褚墨突然眼睛一亮,掀开绒被站起来,便朝门边走,不过由于太过虚弱,才迈出两步便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猝不及防之下,华琴有些没反应过来,见褚墨要摔倒,下意识伸手去扶,然手刚伸出一半,便有一只手将褚墨接了过去。   “乖徒儿,许久不见可是想为师了?一回来就给为师行这么大礼。”迟无尚一手将褚墨捞起来托在怀里,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调侃。   褚墨脸埋在迟无尚颈窝,耳根子通红。   华琴这还是第一次见褚墨害羞,愣了一下,便站在原地笑了,这倒是要比褚墨成日小大人的样子可爱多了。   迟无尚一路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让褚墨坐在他腿上,“来和师尊说说,这些日子读了什么书?”   见迟无尚没有一来就问他病情,褚墨开心了些,环顾四周,将华琴给他念过的书一一指出来。   迟无尚的藏书面很广,不过褚墨喜欢游记,是以整个书房的游记他都找来念过了,余下的又念了些各地风俗,人文杂记,炼丹基础,辨药常识等,还算是比较全面。   “徒儿真棒!”迟无尚亲昵地刮了刮褚墨鼻子,笑道:“待你筑基,为师便带你下山玩儿去,你念过的游记上所有地方,咱们都走一遍。”   褚墨眼睛亮了,转头看向迟无尚,确认此话的真实性。   “真的,为师从不骗人。”迟无尚笑道,旋即表情严肃起来,“你是天生魔骨,若是要修仙,必须先将魔骨抽出,再逆行放回,过程非常痛苦,你若是承受不住,今生便再无缘仙途了。你可害怕?”   褚墨摇头,眼神坚定。   迟无尚笑了,摸了摸褚墨的头,“乖。其实你若愿意修魔亦可,为师这里也有许多修魔功法,也可寻出适合你的。不管修仙还是修魔,皆是修行,最终结果殊途同归。你天生魔骨,若是修魔,倒不必走许多弯路,也不用受诸多折磨。有为师在,定会护你修途坦荡。”   褚墨一直在看迟无尚的眼睛,自然看得出他此话并不作假,他是真的支持他修魔,不过褚墨还是拒绝了修魔,他到天玄门,一开始就是奔着修仙来的,若是没机会便也罢了,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是要牢牢地把握住,哪怕过程更为艰难。   见褚墨如此坚决,迟无尚又摸了摸他头,抱着他起身,“咱们去药室,为师先去将你身上的小虫子弄出来。”   华琴正守在院子里,见师徒二人出来,忙迎上来。   迟无尚乜他一眼,“去烧桶沸水,我去备药。”   生怕迟无尚责怪自己照顾不周,正兀自冷汗淋漓的华琴犹如听见天籁,甚至顾不上害怕迟无尚,连忙躬身答应:“是,是,弟子这就去。”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药室是最东侧的一间竹舍,从外看与别的竹屋没有什么不同,只在门上方挂了个书着药室的竹匾,华琴先前来拿过几次药,褚墨却是头一次进来。   推门进去,入眼却并非是褚墨认知中的层层药柜,而是一个四人环抱的三足大丹炉,以褚墨的身高,若非坐在迟无尚的臂弯,还一眼都望不到丹炉顶。   再往里间才是储药室,这药室比褚墨见过的任何一个药室都大,药柜多得他一时间都数不清。   “若对丹药有兴趣,改日为师拿些书给你,筑基后对照练着玩。”迟无尚眼也不眨道,全然不怕褚墨把他这一屋子药材糟蹋了。   若是爱药如命的无静知道迟无尚对徒弟如此豪横,恐怕会不顾脸面跪拜迟无尚为师。   此时传来叩门声,华琴道:“师叔祖,水烧好了。”   迟无尚道:“拿进来。”   华琴抱着个大浴桶进入里间,放在药室中央的空地上。   “出去吧。”   “是。”   华琴低眉顺眼地出去后,迟无尚拿出一个软垫放在药柜旁的椅子上,放褚墨坐下,“你在此等候片刻,为师去配药。”   褚墨乖乖点头。   迟无尚笑着掐了掐褚墨的脸蛋,在上面留下一个指印,方满意地笑了,“乖。”   迟无尚配药过程不长,他动作极其干脆利落,打开一个药柜,伸手一抓,一抛,药材便乖顺地进了药盒中,如此往复几十次,至结束时,那桶热水也还滚烫着。   那些药褚墨认得的几种都是华琴在念书时着重强调过的珍贵灵药材,其中有一个玉质药盒里的浅碧色的果子,叫无艮果,在介绍到它时,华琴一脸骄傲,“这无艮果,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其中一枚十年前于南海秘境成熟,十几个宗门争夺,都被师叔祖给抢了来。”   见褚墨正盯着无艮果看,迟无尚以为他想吃,便道:“这果子你现下吃不得,放十年了不新鲜,过几年为师再去给你摘一枚新的。”   说罢不待褚墨反应,便用小刀一碾,剔透的果子瞬间化为同色汁水融入沸水之中。   接着其他珍贵药材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看着颜色越来越深的药水,褚墨深色也渐渐变得有些紧绷。   “别怕,这次不疼。”   听见迟无尚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褚墨下意识想说自己不怕疼,但张了张嘴,到底没发出声音。   看出褚墨有些懊恼,迟无尚摸摸他的头,“待你根骨重塑好,这失语之症也一并痊愈了。”   这话一出,褚墨犹惊犹喜,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说话。他刚想与迟无尚确认,不待他抬头,便对上了迟无尚的眼睛,却是他不知何时蹲在了褚墨面前,轻声道:“为师从不骗人。”   迟无尚的眼睛远看是纯墨色,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到他瞳孔中间其实是带着些极其冷淡的暗金色泽的,可他在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这金色愈发明显,就好像原本暗淡的星子骤然亮了,变得温柔而明亮。   褚墨怔了怔,朝迟无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迟无尚也笑,看了一眼大浴桶,示意道:“徒儿可是身体无力,要师尊替你更衣沐浴?”   褚墨连忙站起来,几下解开衣服,熟练地钻进浴桶,药水温度正好,并不烫人,他坐下后,才转头看向迟无尚。   此时迟无尚已经占了方才褚墨坐的椅子,椅子有些小,他人高腿长,半曲着腿,看起来有些委屈,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一径问道:“头可还痛?”   褚墨这才发觉这些日子来每日折磨他的头疼竟消隐无踪了,便知是药浴的功劳,他摇摇头,朝迟无尚笑了笑。   “那就好。还要泡两个时辰,你先睡会,师尊在这里。”   这些日子褚墨的确没睡过一次好觉,闻言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他脑子模模糊糊的看向迟无尚,觉得今天的师尊似乎有些奇怪。   因着睡意侵扰,褚墨思绪有些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今天迟无尚竟然没有穿袒胸的袍子,而是难得的穿了件正经常服,除开喉结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褚墨实在太困了,这点疑惑很快被强烈的睡意压了过去。   注意到褚墨最后落在自己身上探究视线,迟无尚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聪明的小家伙。”   无静紧赶慢赶,总算在迟无尚规定的时辰内将药送了来,他站在药室门外,将一堆药递给迟无尚,“小师弟,你这是存心想刮空我库存,我药库里的珍藏全在这了。”   迟无尚点头接过,“多谢。”   “你这药单子不像是给小师侄用的,这药性烈,他可用不得。”无静嘀咕着,踮起脚视线越过迟无尚肩膀往里头张望,“小师侄在里面?那噬灵蛊师弟可有把握?我能进去看看……”   正说着,只听“砰”的一声,刚还开了一半的门应声关上,无静正支棱着脑袋往里看,一时不查险些撞到鼻子,不由摸了摸受惊的鼻子,“不让看就不让,这是对待尽心竭力帮你照顾徒弟的老师兄的态度吗?”   口中虽这么抱怨,无静却并未责怪迟无尚,毕竟褚墨受此无妄之灾,他自认也有责任。   至于迟无尚找他要的药是用在谁身上,无静也不深究,医术方面,迟无尚要比他强得多,自是用不着他来操心。   褚墨将醒未醒间,隐约闻到一股陌生的药味,不过他睁开眼寻找时,却正撞上迟无尚肌理分明的胸膛,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正被迟无尚整个搂在怀里,身上就裹了一层毯子,脸颊还贴在他胸口,他赶忙往后移了一点,却发现方才自己贴过的地方有点水迹,也不知是自己的口水还是什么。   “乖徒儿醒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水迹擦干,迟无尚的声音从褚墨头顶传来,还带着些笑意,“帮为师把水擦擦。” 第23章   褚墨伸手小心擦去迟无尚胸口的水,临了又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搓了搓,庆幸的发现那只是普通的清水质地,并非是自己的口水。   这个发现让他终于放松下来,旋即又提起心来,按照他对迟无尚的了解,接下来对方极有可能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迟无尚一路是都未再开口,径直将褚墨送入卧房。   褚墨裹在被子里,眼巴巴看着迟无尚。   迟无尚给褚墨捏了捏被子,道:“蛊毒虽已去除,但你眼下身体虚弱,不宜重塑灵根,先调养两月。”   心中虽有些急切,但褚墨并未拒绝迟无尚的提议,闻言乖乖点头。   见褚墨点头,迟无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再睡会,晚些华琴会送晚餐来。”   迟无尚离开后,看着重新合上的门,褚墨抿了抿唇,眼里满是担忧。   先前褚墨只是有些怀疑,就在刚才迟无尚揉他头时,他确定了之前闻到的那股陌生药味就是从迟无尚身上传来的。   迟无尚受伤了。   褚墨分析过,他如今痼疾基本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却并不影响行动,而蛊毒虽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按照他之前养伤的经验,这些小问题,至多调养一月便不成问题。   可迟无尚将时间推至两月之后,定是他那里出了事情。   想到这里,褚墨有些躺不住了。虽然他与迟无尚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素来对人性敏感,却是真心体会到迟无尚对自己的好绝不含半点虚假。   掀开被子起床,褚墨拿起衣架上的衣服往身上一披,便朝门外跑去,刚打开门,便迎头撞上正要推门进来的华琴。   华琴“哎哟”一声搂住褚墨,一边给他穿上衣服一边说道:“小祖宗,这身子刚好了一点,怎么下床乱跑呢?要是再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褚墨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退,华琴又是一阵惊呼,“你怎么没穿鞋呀?”   在华琴的视线下,褚墨无所适从地动了动脚指头,瞟眼看到床边的鞋子,才意识到自己脚下有些凉。   见褚墨低着头往后退,华琴动了动嘴,到底没再多说,只是快步过去拿起鞋过来矮身给褚墨穿,捏了捏褚墨冰凉的小脚,柔和了声线,“小师叔这么匆忙是要做什么?”   褚墨任由华琴给自己把鞋穿上,扫了眼床头柜上的留痕玉,摇了摇头。   华琴素来是个善解人意的,褚墨不回答,他也不强求,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师叔祖方才吩咐说他要闭关两月,叫我照顾好你,我正要来问问你晚上可有想吃的没有。”   对于吃食方面,褚墨向来不挑剔,示意华琴随意之后,室内便再次陷入了寂静。   迟无尚在闭关,得知这个消息后,虽然仍有些担心,但褚墨也不再坚持找他。   果真接下来两个月,褚墨都不曾见过迟无尚,好在书房里的藏书丰富,身子好了之后褚墨便几乎住在了里面,他自己看书的速度比华琴念的可快多了,说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两个月下来几乎将几个书架给看光。   这日褚墨翻完最后一本书,抬头便看到自己正对面坐着一个人,却是迟无尚。   他恢复了寻常打扮,袒胸露腹斜靠在躺椅上,手托着下巴看着褚墨,眼里盛满笑意,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褚墨愣了愣,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直到迟无尚坐直起来,朝自己伸出双手,才想起合上书站起身,转头把书放回书架上。   这下轮到迟无尚愣了,他满心以为许久不见的小徒弟会扑到自己怀里来,结果这小家伙竟然去放书?   褚墨并没有错过迟无尚那一瞬间的错愕,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突然感觉身体腾空,回过神竟是已经在迟无尚怀里了。   迟无尚托着褚墨颠了颠,笑道:“见了师尊还害羞,乖徒儿真可爱。”   褚墨:“……”   见褚墨脸通红,迟无尚也不再打趣,“可准备好了?为师带你去重塑灵根。”   褚墨当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却对上迟无尚满是笑意的眼神,登时又把头埋了起来。   迟无尚领着褚墨来到静室,把他放在地上,拍了拍褚墨的头,道:“现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褚墨仰头看向迟无尚的眼睛,从他的角度看上去,迟无尚的瞳孔很黑,几乎看不到一丝他曾见过的温暖色泽。   褚墨咬了咬牙,坚定摇头。   蓦地,他看到迟无尚笑了。   褚墨每一次见到迟无尚,他都是笑着的,但褚墨可以肯定,他从未见过迟无尚这么笑过,似乎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些情绪是从何而来,褚墨便听迟无尚说道:“既如此,便随我来罢。”   随着迟无尚声音落下,静室东南角忽的出现了一扇门。   门后是一条甬道,每隔丈许便有一颗明珠照亮,地面平整蜿蜒向下。   褚墨牵着迟无尚的手,好奇地打量这条甬道。   “这是你师祖留下的密室。”见褚墨好奇,迟无尚说道:“你先前还进去过一次。”   褚墨眨了眨眼,没明白迟无尚是什么意思,迟无尚也不再多说,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待你灵根重塑后,为师赠你一件礼物。”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一个敞阔的山洞,神奇的是山洞中没有光源,顶上也可以清晰看见岩壁,却并不漆黑一片,光线很是柔和。   褚墨四下一扫,便发现是四周岩壁上的一种植物,它附着在岩石上,叶片比米粒还小,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芒。   “此乃萤星草。”迟无尚说道。   萤星草,二阶灵草,等阶不高,却极其稀有,喜暗,常生长于灵石之上,是筑基丹的药引。   也就是说,这山洞里的岩壁,全是灵石,这是一个灵石矿啊。   褚墨定睛一看,果见萤星草后的岩壁色泽晶莹,看品相都是上品灵石。   很快褚墨便收回了视线,看向山洞内的布置,洞府内布置很简单,正中央有一口冒着白烟的泉眼,东北角有一座石床,其余再无他物。   褚墨看到石床,才想起为什么迟无尚说自己来过一次。   那次被人从静修崖上推下来,他被那条蛇带来的好像就是这个山洞,只不过当时他头昏眼花,甚至于都没记清楚是从哪里进来的,只大概记得看到了一个石床罢了。   “若是准备好了,便到泉中去。”迟无尚摸了摸褚墨的头。   褚墨走到泉边,这泉眼约莫五尺见方,乳白色的泉水正朝外冒着热气。泉水温度有些烫,却并不会灼人,褚墨坐下后,水深正好到他的肩膀。   这时褚墨才注意到,这泉眼还带着一股子奇特的味道,像是草木香,又像是果香味,不甜,却宜人。   不过不容褚墨细想,迟无尚已经站到他跟前,递给他一条叠成长条的手帕,“你……”   褚墨拿过帕子,熟练地咬在口中,并不给迟无尚再度劝说的机会。   迟无尚无奈的笑了笑,翻手拿出一柄匕首。   匕首通体漆黑,仅有刀柄上有一圈红色的线条,看起来像是绑上去的红线。   褚墨能感觉到刀尖临近皮肤的冰凉感。   “这一刀下去,你便再无反悔机会,若是坚持不了,便此生再无缘修行。记住,保持理智。”   迟无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褚墨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随即褚墨便清晰地感觉到刀尖划开自己的后颈,接着一股巨力拉住自己的骨头往外抽。   骨头被抽出时,持续炸裂的痛感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不如死了算了,这种痛苦比起之前药浴发作时还要痛苦百倍,而那时他可以失去理智,因为有迟无尚在。但现在不一样,他必须依靠自己。   褚墨死死咬着手帕,嘴里鼻间满是血腥味,眼前也是模糊的血红色,他试图用呼吸来缓解一下疼痛,却突然忘了怎么呼吸,好半天才吸了口气,却被喉咙的血腥味呛得咳嗽,这一咳,原本竭力保持着的清醒差点崩盘。   迟无尚正小心翼翼将魔骨往外抽,褚墨咳嗽时带动全身,险些一头栽进泉眼里,他稳住魔骨,翻身跳入泉中,坐到褚墨身前,双手揽住他瘦小的身子,待他平稳一些,才继续往外抽。   熟悉的冷香入鼻,褚墨重新找回理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整个人被迟无尚面对面搂在怀里。   迟无尚的胸膛动了动,他的声音在褚墨耳边响起,“还有一会,再坚持一下。”   褚墨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好了。”抽出最后一节魔骨,迟无尚轻声说道,“重塑灵根本无需抽骨,知道为师为何定要为你取骨吗?”   褚墨好奇地看向迟无尚手中那一截骨头,骨头约莫三寸长短,色泽莹白剔透,看起来格外漂亮,这便是魔骨?   迟无尚笑了,“世人皆知天生魔骨,修魔一日千里,是天生的魔修者。”他将手中的骨头翻转,“殊不知,仙与魔,本为一途。”   “仙道逆转便是魔,反之亦然。”   “仙为道,魔亦是道,殊途同归而已。” 第24章   迟无尚语速慢而清晰,哪怕褚墨痛得恍惚,也能轻易捕捉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褚墨都听清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清。   仙与魔,自古不是势不两立吗?   不待褚墨想明白,迟无尚开始重新将这根骨头沿着伤口重新放入褚墨体内。   有了抽骨时的经验,褚墨勉力保持着清醒,他侧着头,亲眼看见迟无尚手持着莹白的骨头,再度放入方才取骨的伤口之中。   迟无尚的动作不快,却很稳,褚墨能清晰地感应到他的呼吸在自己头顶的温度。   伤口流的血极少,间或有几滴落下,都被泉眼所吸收。   不知过了多久,褚墨盯着泉眼冒出的蒸汽,疼得恍惚间有些昏昏欲睡,忽而听见迟无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忘了,此前你答应过为师什么?”   或许隔了一层,褚墨听得迟无尚的声音有些冷淡,他猛然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差点睡过去。   登时心砰砰直跳,他没忘记迟无尚说过,若是中途维持不住清醒,便再无缘修途了。   褚墨咽了咽口水,耷拉着的脑袋在迟无尚胸口蹭了蹭,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却不料蹭到一片湿滑。   这泉眼池水高度刚够自己肩膀,论理是无法打湿迟无尚胸口的,褚墨一时间也顾不上疼痛了,瞬间清醒过来,瞪着迟无尚胸口的水渍,思考这究竟是自己的汗水还是口水。   正当褚墨脑子里一片浆糊时,忽而察觉一滴清凉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肩膀上,他抬头,正看见又一滴汗水顺着迟无尚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下来。   从褚墨的角度望上去,仅能看到迟无尚紧绷的下颌,他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隆起,每一块肌肉都彰显着他的紧张,但在褚墨背后的手却极其平稳,甚至于呼吸都不曾乱过一分。   褚墨一直仰着头,直到迟无尚停下动作,他数到他一共滴了一千二百八十六滴汗,而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三日。   “好了。”低头见褚墨正看着自己,迟无尚笑了笑,摸了摸褚墨的头,取出他口中的手帕,“乖徒儿辛苦了,睡会吧,醒了就不疼了。”   褚墨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到底没坚持住,闭上眼睡了过去。   迟无尚看了眼身下彻底干涸的泉眼,拍拍褚墨的背,小心将他抱起来。   褚墨再醒来时还是在山洞内,只不过位置变成了先前看过的那张石床,身下也铺了厚厚的一层被褥,柔软而暖和,迟无尚正盘坐在床尾打坐,身上换了一身新衣服,面色也不像先前苍白了。   撑着床面坐起来,正当褚墨犹豫要不要叫迟无尚时,却见迟无尚睁开了眼,“醒了?”   褚墨点头,朝迟无尚笑了笑。   迟无尚下床,坐到褚墨身边,“身上可还有不适?”   褚墨摇头,从三岁之后,他从未觉得身上如此轻松过,仿佛所有病痛都全部消失了。   迟无尚笑道:“乖徒儿,叫声师尊来听听。”   叫?褚墨愣了愣,他可以说话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激动又忐忑,张开口想叫,却不知道怎么发声,只能发出几道无意义的“啊”来,但的确是能发出声音了。   褚墨没一次叫出师尊来,迟无尚也不恼,指着自己的嘴,说道:“来跟为师学,师——尊——”   “啊……啊……”褚墨学着迟无尚的音调,发出两个音。   “对了。”迟无尚躬下背,让褚墨看得更清楚些,继续道:“师——尊——”   褚墨这次看清楚了迟无尚的口型,跟着道:“师……尊……”   迟无尚笑了,“对,就是这样,连起来再叫一声。”   “师……尊……”   “师……尊。”   “师尊。”   “师尊!”   褚墨越叫越顺畅,他声音又清又脆,仿佛刚应季的脆藕一样清清甜甜,叫得迟无尚眉开眼笑,当场把他抱起来抛了两圈。   褚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高高吓了一跳,直到重新回到被窝里还有些懵。   迟无尚揉了揉褚墨的脑袋,道:“先前师尊说灵根重塑完便送你一件礼物,可还记得?”   褚墨点点头,示意自己记得,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正疑惑间,便见石床右侧墙面缝隙口忽然探出一个巨大的三角蛇头。   蛇头呈墨青色,黄绿色的竖瞳冷冰冰直勾勾的望过来,显得格外骇人。   褚墨认出它正是那日被自己当做藤蔓抓住尾巴的那条蛇,算起来它还能称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蛇。   迟无尚朝蛇招了招手,它乖顺地游到他面前,将巨大的身子盘作一团,低下头小心翼翼看向褚墨,不知是不是错觉,褚墨从它冰冷的瞳孔中看出了几分讨好。   迟无尚道:“此蛇初通灵智,今后便让它跟着你,也算做个伴。”   迟无尚说到这里时,褚墨看到原本与蛇身一起蜷成一团的蛇尾巴倏地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像小狗一样朝他摇晃着,他这才确认,方才自己看到的讨好并非是错觉。   这蛇的确在讨好他。   “徒儿可喜欢?”   听见迟无尚问话,褚墨又看了看快摇成小风车的蛇尾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半天憋出一个字,“大。”   “是觉得它太大了?”迟无尚看向大蛇。   大蛇瞬间一凛,似乎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摇身一变,一条筷子长短粗细的墨绿小蛇落在地上,它两只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褚墨,尾巴一摆一摆的,朝着褚墨嘶嘶叫,仿佛在告诉他自己变小了。   虽说知事早,但褚墨到底还是个小孩,对小动物的好奇心丝毫不少,他弯身碰了碰小蛇扬起的头,蛇头冰冰凉凉,还趁机在他手心蹭了蹭。   褚墨笑着抬头,正好见迟无尚正低着头看他笑。   离开洞府时,小蛇如愿爬上了褚墨的手腕,圈在红绳边上咬着尾巴假装成一条手链。   接下来一段时间,褚墨开始学习说话。   褚墨说话是迟无尚一字一句教的,起先因着不熟悉发音方式,褚墨发音并不准确,但迟无尚耐心极好,一个音一个音给他纠正,直至说对为止。   好在褚墨本身也聪明,不出一月,便能够与人正常交流了。   这日上午结束练习,迟无尚说道:“下午休息,你去找华琴玩吧。明日寅时,到西峰找我。”   褚墨收起桌上笔墨,偏头看向迟无尚。   迟无尚摇了摇头,笑着刮了下褚墨鼻子,道:“教了你许多次还是不懂,有问题要开口问。”   认真想了想,褚墨拉了拉迟无尚的衣袖,问道:“师尊,去西峰做什么?”   “一月下来,你体内灵根与经脉契合得差不多了,为师明日开始指导你练剑。”   听说要练剑,褚墨登时来了精神,“好!”   褚墨找到华琴时,华琴正在院子里晒东西,见他晒得仔细,便没有打搅他。   华琴细细将茶叶铺开,转身低头才看见褚墨正在抬头看他,不由吓了一跳,“小师叔,你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怎么不叫我?赶紧回房,小心着凉了。”   褚墨踮了踮脚,看向架子上的簸箕,“华琴,你在晒什么?”   “今早大师叔送来的灵雾茶,还不是很干,我摊开晾晾,待你练气了煎给你喝。”华琴道,随即他压下声来,“今儿怎的这么早就出来了?师叔祖呢?”   “师尊去找掌门师叔商讨事情,叫我今日歇息,明天寅时去西峰练剑。”褚墨笑道。   “你身子调养好了?太好了!”听闻迟无尚不在,华琴声线终于恢复了正常,笑道:“师叔祖终于要教你练剑了,练剑很苦,小师叔,你可得好好学呀!”   褚墨点头,坚定道:“我会努力的。”   这时华琴好奇道:“小师叔,师叔祖可有说过你是什么灵根的吗?可选定了练习的功法?”   灵根?功法?褚墨怔了怔,摇头道:“没有,师尊只说让我去练剑,其他什么都没说。”   华琴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却不敢妄议迟无尚的想法,只得说道:“应该是师叔祖自有决断吧。”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褚墨对迟无尚十分信任,听见华琴如此说,点点头不再多想,问道:“华琴,你能带我去见大师兄吗?”   重塑灵根之后,褚墨还没见过清岳,华琴只道是褚墨想他了,当即回道:“大师叔此刻应当在明阙峰,我带你去找他。”   褚墨抬头朝华琴笑,“谢谢你,华琴。”   褚墨本身长得好看,原本华琴便招架不住他的笑容,这会子再配上甜甜脆脆的嗓音,华琴差点没忍住上前捏他的脸,他握了握拳,暗道:“这是无上长老的徒弟,是我师叔,辈分有别,捏不得,捏不得。”强自克制住冲动,笑道:“我们走吧。”   明阙峰一如既往的清净,院子边的竹林发出了几簇新笋,华栋正佝着腰挥舞着小锄头挖笋,嘴里还念叨着:“这笋又嫩又新鲜,墨墨肯定爱吃,待会煮了给华琴送过去。”   “华栋。”   华栋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还是从未听过的声音,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朝身后看去,正看见华琴站在自己身后,“华琴,你在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入v,届时三更,谢谢大家支持! 第25章   华琴只是笑,并不说话。   华栋心里奇怪,方才声音明明不是华琴的,但这里却只有华琴在,不是华琴还能是谁,“你笑什么?你不是在临霄峰照顾墨墨吗?怎的有时间回来了?”   见确实没有其他人,华栋回身将挖出的笋捡进筐内,“正好,我挖了新笋,待会走时带些回去给墨墨熬粥喝。”   “华栋。”   正弯腰装着笋呢,华栋又听见同样的声音叫自己名字,一时有些火了,“华琴你有完没完?没看我忙着呢吗?”   一边骂一边回过头瞪华琴,正看见从华琴身后探出来的褚墨,瞬间哑了火,愣神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墨墨?刚才是你在说话?”   褚墨朝华栋笑,“华栋。”   确认是褚墨在讲话后,华栋当即扔了竹笋,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推开华琴,蹲在褚墨面前,伸手想握他肩膀,伸到半道又收回来,双手在两侧衣服上搓了搓,才小心拉住褚墨的手,却一时间忘记说什么了,好半天才脸红筋涨的憋出一句,“墨墨,你再我叫一声。”   褚墨歪了歪头,又喊了一声:“华栋。”   华栋呆呆地放开褚墨的手,过了好一阵,他猛然跳起来,站在原地绕圈,一边叫道:“墨墨会说话了!天呐,墨墨终于会说话了!感谢师叔祖,我要去给他磕头!”   说着眼圈红了一片。   华琴忙上前抓住发疯的华栋,“行了,你自个儿高兴就罢了,师叔祖可不用你去谢,赶紧把笋拿去洗干净,待会我要带走。”   华栋这才冷静下来,“呸!你就现在装镇定了,我不信墨墨叫你时你比我表现能好多好。况且墨墨这么大事也没见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兄弟?”   想到之前褚墨叫自己时,自己险些往迟无尚身上撞的恐怖经历,华琴一阵脸红,辩驳道:“这不之前没彻底康复呢吗?今日师叔祖一发话,我可不就带小师叔回来看你了。”   “我可不信你的鬼话。”华栋一脸不信,随即转向褚墨,放柔了声线,“墨墨你说,是不是特意回来看我的?”   没想到二人的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褚墨一脸无辜,点头道:“是我想华栋了。”   这话一出,华栋心花怒放,一蹦三尺高,“我也可想墨墨了,墨墨乖,华栋哥哥给你拿枣糕去。”   对于华栋的变脸绝技,华琴没丝毫波动,大声道:“什么墨墨?这是小师叔,没大没小。”   华栋一边往厨房跑,一边回应道:“改明儿内门弟子选拔通过了,我和墨墨就是同辈,先叫叫昵称怎么了?”   “那你也得叫师兄!”   说话间华栋身影已经消失了,华琴无奈将挖好的嫩笋装入筐内,收进储物袋,对褚墨说:“小师叔,我们进去吧。”   屋内清岳早已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小师弟来了,快进来坐。”   “大师兄。”褚墨朝清岳行礼。   对于褚墨开口说话,清岳无疑是喜悦的,但他的喜悦比起华琴华栋要含蓄得多,只是上下将褚墨打量了一番,“好,好,好!快进来。”   华琴心知褚墨来找清岳一定有事,借口去帮华栋离开了,屋里只剩褚墨清岳二人。   清岳给褚墨倒了杯热茶,“小师弟找我所为何事?”   “大师兄,我想知道……”   两人的交谈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华栋带着枣糕过来时正好结束。   听见门外动静,清岳起身道:“当时的事情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你年幼体虚,还请见谅。启城之事也非魔修所为,至于你兄长踪迹,我也派人找寻过,线索指向北方,我们一路搜寻,却是人力浅薄,并未找到,不过可以放心的是,他并无性命之虞。”   褚墨点头道谢,“多谢大师兄费心。”   清岳苦笑,“惭愧。”   这时叩门声响起,华栋的声音传来,“小师叔,来吃枣糕啦!刚出锅热乎着呢。”   刚被华琴打了一顿,华栋这声小师叔叫得不情不愿,见门打开,正欲诉说委屈,却陡然对上清岳的脸,吓得差点把盘子打翻,舔着脸笑道:“大师叔,您也在啊?”   清岳回头看了看,这难道不是他的会客厅吗?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华栋干咳一声,“小师叔在吗?”   清岳素来脾性好,也不计较,“拿进来吧。”   华栋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献宝似的将枣糕端进来放到褚墨面前,“小师叔,快尝尝我的手艺可有进步了。”   褚墨伸手正准备拿,忽而一阵风刮了进来,一只手正好拿走他准备捻的那块枣糕,却是黄莺,“哇!今日有枣糕吃!华栋你手艺退步了呀,太甜了。”   “莺师叔!这枣糕是给小师叔做的,他喜欢吃甜一点,谁让你吃了?”华栋气得跳了起来,“不爱吃别吃!”   黄莺一时没反应过来华栋口中的小师叔是谁,咽下一口枣糕,才看见正坐在椅子上的褚墨,“墨墨今儿怎么出门了?无尚师叔终于舍得放你出来了?”   “莺师叔,您说话请注意点,师叔祖什么时候拘着小师叔了?”华琴又端了盘枣糕进来,闻言不乐意了,“先前不出来都是在为小师叔调养身体。”   “咦?华琴你什么时候变成临霄峰的人的?这么护短。”黄莺故作诧异道,见华琴脖子都红了,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得了,不逗你了。墨墨身子可好了?”   褚墨见问,答道:“谢谢莺师姐,已经好了。”   黄莺又是哇的一声,绕着褚墨转了几圈,才看向清岳,不可思议道:“师兄,我好像听见墨墨说话了?”   清岳撇过头不想看黄莺犯傻,又念及多年的师兄妹情谊,开口转移话题,道:“这会来是做什么?”   黄莺仍沉浸在褚墨说话的惊叹中,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回道:“师兄,近日宗门内有部分弟子失踪,我爹正组织人找呢,估计很快就会叫你过去,我先来告知你一声。”   “失踪?”清岳问道:“什么情况?”   黄莺答道:“听闻是出宗门任务后未归。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清岳又问:“可知道有哪些人?何时出的宗门任务?”   “哎呀,我不过是听了一嘴过来告诉你,哪知道这些?”黄莺有些不耐烦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没道理,又接着说道:“好像是五个多月前离宗的,昨日任务时限过了才被发现。至于哪些人我是真不清楚,只大概记得几个名字,都是内门师弟,啊对了,还有清泠!清泠也不见了。”   听见清泠这个名字,褚墨不由侧目,他记得当时就是清泠带他去见了那个戴面具的魔修,那枚珠子现在还在他手里不曾用过。   “五个多月?”清岳下意识看了眼褚墨。   黄莺跺脚,“是啊!我先前也这样怀疑来着,可他们是在墨墨中蛊前离宗的,是以我爹他们并未找寻,如今整个宗门都翻遍了,也不曾找着始作俑者,他们又正巧失踪了,这嫌疑可就大了,师兄,你可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   虽这么说,但褚墨却觉得,给自己下蛊的并非清泠,而是另有其人。   不过这种判断过于武断,褚墨想了想,并未插话。   黄莺与清岳探讨了一阵,有人来找,她又与褚墨依依惜别了一会,才满是不舍的离去。   回到临霄峰,在迟无尚的指导下,褚墨开始了练剑生涯。   临霄峰的西峰与别处不同,这里寒风凛冽,却并无风雪覆盖,而是一片乱石岗。   在褚墨的身前是一块五人合抱的铁灰色大石,他手里拿着一柄木剑,一板一眼地往上劈,砍,斩,挑,汗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流,很快融入衣领内消隐不见。   小蛇软哒哒的趴在大石上,仰着脑袋小声嘶嘶着为褚墨加油。   “小师叔,吃饭了,鹤二生了个蛋,我给你煎了,快来尝尝。”华琴拎着食盒招呼道。   又结束了一组动作,褚墨收起剑别在腰间,回头问道:“鹤二没闹?”   “可不闹吗?我说给你补身子,它才同意了。瞧你最近都瘦了。”华琴将菜盘子摆出来,又探头去看石头,“有剑痕了吗?”   褚墨端着饭碗夹了块菜,“没呢。”   华琴叹道:“真不知师叔祖怎么想的,这可是繁铁岩,我现在筑基后期,拿飞剑还得劈个十几剑才有一点痕迹,他竟要你用木剑在上头砍出剑痕来,这简直……对了,师叔祖教你法诀了吗?”   褚墨摇头,“师尊说待石上留下剑痕,再传我剑诀。”   华琴:“……”莫不是迟无尚根本不想褚墨修行?单靠木剑,凭借普通人的力量在繁铁岩上留下剑痕,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想到这里,华琴呐呐问道:“小师叔,你确信你能成功吗?”他在认真思考怎么劝褚墨打退堂鼓,这都三年了,也不曾看见这石上有半点痕迹,不如早点放弃,去央求迟无尚换个法子,按照迟无尚疼褚墨的程度,多半是会同意的。   “可以。”褚墨扒完最后一口饭,又将菜盘里剩下的一块鹤蛋拨给小蛇,见它吃下去,才笑道:“放心,师尊不会布置不能完成的任务,我吃好了,你先回吧。” 第26章   见褚墨坚决, 华琴无奈收起食盒。临走前回身看了眼个头拔高,身板挺直,已颇有少年风范的褚墨, 叹了口气, “还是倔性子。”   华琴走后, 褚墨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胳膊, 重新开始挥剑。   小蛇舌头卷着蛋咽下去,游回石头上,懒洋洋的盘成一团开始小憩。   日复一日, 转眼又是六年。   “嘶嘶!”   这日褚墨砍下最后一剑后,小蛇忽然拍着尾巴大声嘶嘶起来, 它身子拉长,探着头伸向褚墨方才最后一剑落下的地方, 只见坚固的岩石上此时横亘着一条寸长的灰白色剑痕。   褚墨就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眯了眼,“小绿,咱们成功了!”   小蛇快乐地摇摆着尾巴, 小脑袋不停往剑痕上蹭,“嘶嘶嘶嘶!”   “小师叔, 我通过考核啦!”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喊声, 却是华栋朝这边跑来, 他手里拿着一枚内门弟子令, 挥舞着跑到褚墨面前,乐淘淘地炫耀, “瞧, 这是我的弟子令,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内门弟子了!”   褚墨笑着祝贺, “恭喜师弟。”   听到褚墨叫师弟,华栋乐得找不着北,虽然还是比褚墨低了一层,好歹不用做师侄了,他说道:“我的新道号是清川,华琴也过了,他叫清塘。塘是他的俗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非得要改过来,琴多好听。”   “你又在编排我。”华琴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师叔……咳咳,小师兄近来练剑如何?几月不见,小师兄又长高了,快和华栋一样高了。”   闻言,华栋咬着牙不乐提醒道:“清!塘!我现在叫清川,小师叔的称呼你都改了,怎的改不过我的名字来?”   “是是是,清川行了吧。”清塘笑笑,伸手拍了拍清川的头,“小孩子气性。”   “说谁小孩呢?”   “是我,我说错了,我才是小孩,你不是。”   褚墨笑着看二人打闹。   修行无日月,这些年除了褚墨长高长大了,华琴华栋都半点不曾变过,仍是初时见面的青年模样。   瞪了清塘一眼,清川看了眼练剑石,转向褚墨说道:“小师兄,要我说这铁石块你再砍十年也不一定能有痕迹,不如咱们放弃吧。”   清塘用胳膊杵了清川一肘,“小师兄,你曾说过师叔不会布置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如咱们再问问他可有什么方法不曾告诉你。”   褚墨点头,伸手置于石上,示意小蛇回来,“的确需要一些巧劲,这石上仅有一个点凭借普通力量能击破,我用三年找到,花了六年才勉强击出一道痕迹。”   “可这也太难……”   清川一时没明白过来褚墨此话的含义,话说了半截被清塘打断,“你成功了?!”   清川也反应过来,二人下意识看向练剑石,一眼便看到了原在小蛇身下压着的那道剑痕,他们呆呆地看了片刻,又伸手摸了,再三确认不是幻觉,“竟然是真的……”   虽一直对褚墨是持鼓励态度,但二人打心底里不认同迟无尚的教学方式,让褚墨一个不曾修行的小孩子用木剑给一块钢刀铁剑都划不动的繁铁石留下痕迹,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哪知道褚墨竟然真就成功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可置信。   褚墨倒是觉得理所应当,虽是有些高兴,却并不骄傲,他一开始便清楚迟无尚的目的,这块石头就是对他的第一个试炼。   经过这些年的练习,他对剑的运用虽如臂使指,运用自如,但论起力道来,还是远远不够。   清塘清川正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观赏剑痕,清川想上手摸一摸是不是真实的,又害怕自己不小心给痕迹碰掉了,正纠结着,清塘突然一拍大腿说道:“赶紧去通知师叔呀!”   清川附和道:“说得对,小师兄,你告诉师叔了吗?”   褚墨摇头笑道:“没,刚成功你们便到了。”他转头看了看,“午时了,师尊应该快到了。”   清塘微微一怔,反应过来,问道:“我不在这几月,不会都是师叔在给你送饭吧?”   “怎么了?”褚墨正反问,忽见不远山石处忽现一个身影,也顾不上清塘了,大步跑过去,往迟无尚身上一扑,“师尊!”   迟无尚伸手接住褚墨,抱了抱他,又将他额前乱发捋顺,笑道:“乖徒儿今日这般高兴,想必是成功了。可饿了?猜为师今日做了什么?”   眼下褚墨身量正到迟无尚胸口,迟无尚摸头越发顺手,替他捋好头发后又忍不住摸了摸,才看见清塘二人,道:“你们回来了。”   清塘常年照顾褚墨,早已习惯了师徒二人亲昵的相处方式,倒不似清川见鬼般的模样,他笑了笑,应道:“回师叔的话,我和清川今日入了内门,前来告诉小师兄这个消息。”   迟无尚点头:“嗯,既告知了,便回吧。”   “是,清塘清川告退。”   两人御剑飞出许远,清川才心有余悸的回头,确认看不到迟无尚之后,才悄声问道:“清塘,小师兄一直和师叔这么亲近吗?”   “倒也不是,刚到临霄峰时都是师叔亲近小师兄,也是近几年小师兄才活泼了些,也仅仅是在师叔跟前。”清塘说着有些欣慰,“或许是小时候吃的苦太多了,你莫看小师兄时常笑盈盈的,可对谁都是一个样,不远不近的,也难得师叔如此有耐心。”   耐心?想到方才迟无尚没说两句就出言赶走自己二人的样子,清川实在难以把他和耐心两个字联系起来,他又问:“刚才师叔说给小师兄做了饭,你可听到了?”   听到这个问题,清塘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听到了。”   “我只听说师叔杀魔修很厉害,可不曾听过他会做饭。”清川不住地往回望。   清塘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为了不暴露自己一无所知的秘密,只神秘一笑,“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行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清塘二人走后,褚墨吃过饭,便领迟无尚看自己的成果。   迟无尚细细看了剑痕,欣慰道:“不错。”   褚墨开心地眯了眯眼,“谢谢师尊。”   “都是你努力的结果,谢我做什么。”迟无尚拍了拍褚墨的肩,笑道:“今日不练剑了,回吧,我教你如何运气。”   “好!”   师徒二人并未御剑回去,只是一前一后往竹舍走,出了西峰,迎面便是风雪扑来。   跟在迟无尚身后,踩着他的脚印,风雪皆被阻隔在外,看着迟无尚的背影,褚墨有些恍惚,那些病痛缠身饥寒交迫的日子,似乎已隔得很远了。   “其实我让你在繁铁石上练剑,除开想让你奠基外,另还有一个原因。”   迟无尚的声音透过风雪声传入褚墨耳中,他回过神,问道:“什么原因?”   “晚些你便知晓了。”迟无尚的声音带着笑意。   既然如此说了,褚墨也不再追问,点点头,又想到迟无尚在自己前面看不见,应道:“是。”   一路无话,回至竹舍,褚墨先去盥洗,出来后便去静室。   迟无尚歪坐在蒲团上,斜靠着一张小几,见褚墨进来,指了指面前早已放好的蒲团,示意他坐下。   褚墨正对着迟无尚乖乖端坐下。   “不必如此严肃,按照舒服的姿势坐好便可。”迟无尚说道,随即翻手拿出一枚玉简,“此剑诀名为《破道》,你先将一二篇看了,背熟后为师教你引气。”   褚墨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好,接过玉简,却不知道怎么看,偏头看向迟无尚,“师尊?”   迟无尚一拍脑门,干笑道:“为师的过,竟不曾教你如何查看玉简。”他起身拿过玉简,往褚墨脑门上一按,“闭眼,凝神感应。”   褚墨依言闭眼,玉简清凉的温度携着许多字眼浮现在眼前。   首页仅有简练的八个带着剑气的大字迎面扑来。   “一剑修道,一剑破道。”   若非迟无尚扶着,褚墨差点一个倒仰摔下去。   一二篇皆是练气篇,并不长,虽言语艰深,读起来不算顺畅,但褚墨素来记性不错,很快便背了下来。   见褚墨睁眼,迟无尚收回手,问:“可有感悟?”   褚墨想到那八个字,心中仍有些激荡,点点头,正要说话,便被迟无尚打断,“不必说与我听,你且沉心,将练气法诀再回顾一遍。”   闻言褚墨闭上眼,心中默念法诀,渐渐地,他似是感应到周遭有许多光点,它们雀跃着往他身边簇拥,争先恐后融入他体内,竟一时挤得他有些难受。   “此乃天地灵气。”迟无尚沉静的声音在褚墨耳边响起,“灵气入体,你只需按照法诀所教线路运转,最终将其引入丹田即可,今日初次引气,运行一周天便好。”   虽说仅仅一周天,但因褚墨是初次,还是整整花了一夜,结束时已是精疲力尽。   尽管如此,他仍是兴致勃勃,若非迟无尚阻止,他可能会即刻开始下一周天练习。   “今后每日白天仍去练剑,晚上便以打坐代替入睡,直至习惯时刻运转灵力。”迟无尚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该去练剑了。” 第27章   进入练气期之后, 褚墨按照迟无尚的吩咐,仍照旧每日白天练剑,只是晚上从睡觉改成了运功。   清塘清川因入了内门, 每日功课繁重, 加之褚墨有迟无尚照看着, 便很少再来临霄峰, 倒是清岳黄莺偶尔来看他,说些宗门大小事。   从练气一层到十层,褚墨只耗费了半年时间, 期间没有遇到过任何瓶颈,这修行速度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称得上一句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哪怕是迟无尚本人,练气到筑基也花了整整一年。   不过褚墨从修行伊始, 不管是重塑灵根还是进阶的消息,都被迟无尚压了下去,是以外界除了知道迟无尚收了一个弟子外,其余一概不知, 倒是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这日褚墨照常运功,忽觉灵气入体速度陡然加快, 丹田内的灵气团亦愈发凝实, 知是境界松动, 正要合力冲击, 突然原本涌动的灵力平息下来,他停下运功, 睁眼便看到迟无尚在自己面前。   此时临近子时, 褚墨是坐在床上运功的, 是以迟无尚此刻便坐在他身侧的床沿上, 他长发披散,身着中衣,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懒散气,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为的就是阻止褚墨进阶筑基。   褚墨叫道:“师尊?”   迟无尚打了个呵欠,说道:“当下并非进阶的好时机,你且先等上一等。切记将境界守牢了,为师说筑基方可筑基。明日为师去给你领任务,做完再提进阶的事。”   虽有些不解迟无尚的意思,但褚墨心知迟无尚不会害自己,点头应道:“是。”   见褚墨如此听话,迟无尚高兴地揉了揉他的头,一把将他拉躺到床上,“徒儿乖,今晚不练功,为师陪你睡。自八岁以后,你就不让师尊陪睡了,小没良心的,之前还闹着冷要师尊陪呢。”   褚墨下意识想反驳明明是迟无尚死乞白赖着,以怕他会冷为由非要陪他睡,但话没说出口,便被迟无尚一胳膊揽住脖子,将他脑袋按在胸口,轻轻拍着他的背,“睡觉,为师困了。”   褚墨:“……”   尽管许久不曾一起睡过,但迟无尚身上的味道还是熟悉而安心,本以为自己习惯了每晚练功会睡不着的褚墨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听见褚墨呼吸声渐次平息,迟无尚渐渐减缓了拍背的频率,低头看向褚墨平顺的侧脸,轻声叹了口气,眼中哪还有半点睡意。   次日寅时,褚墨准时醒来,身侧被褥早已冰凉,迟无尚也不见踪影,他也习惯了迟无尚的神出鬼没,兀自洗漱完毕,拿起剑准备出门练习,忽想起昨日迟无尚说去给他领任务,心下疑惑不会这么早吧?思及此又收起剑折返回来,坐到书房里等待。   果不出所料,不出半刻钟,迟无尚便推门进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徒儿都起来了,倒是为师回来晚了。”   褚墨看了看天色,当下寅时一刻,天尚未亮,外头黑灯瞎火的,怎么也称不上晚,反倒是早得很,“师尊这么早去哪了?”   迟无尚抛出一枚玉简,“我到凌景峰给你领了个任务,今日便出发。”   褚墨接过玉简一探,任务描述很简单,“前往仙踪林杀死三千只妖兽,奖励一万上品灵石。”   奖励很丰厚,要求也很清晰,褚墨点点头,“好的。”   迟无尚又给褚墨一张地图和一个乾坤袋,“此乃仙踪林的地图,你当前的修为切不可入内围,若遇险情,便用灵符抵挡。”   “是。”   褚墨收好乾坤袋,正要查看,迟无尚又递过来一柄飞剑,“此剑是为师早年用的,名唤覆云,现在赠与你,好生使用。”   褚墨将手中的银色小剑翻来覆去的看,还不忘谢道:“谢谢师尊。”   迟无尚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也笑道:“小鬼头,回来还是得用木剑,哪日将那块练剑石拦中削断了才算合格。”   “知道啦。”褚墨头也不抬道。   迟无尚也不恼,“过来,为师教你认主。”   待飞剑认主后,已经是天光大亮,褚墨站在临霄峰的传送阵接引台,转头看向迟无尚。   迟无尚挥挥手:“去吧。”   传送阵是通往山门下的,走出传送阵,便有一高一矮两名白衫内门弟子迎上来,拱手行礼道:“见过师兄。”   褚墨自上临霄峰之后便不曾出来过,不过清塘清川偶尔来拜访,自也知道内门弟子打扮,点头道:“二位师弟安好。”   “师兄一个人出门做任务?可需配备车马灵船?”   褚墨摇头笑道:“不必,多谢,告辞。”   见褚墨离开,高弟子杵了矮弟子一下,“咱们何时配备车马灵船了?”   矮弟子白了他一眼,道:“你没有难不成我也没有?上次宗门试炼我可不得了一个灵船法宝吗?若师兄要,便给他如何?”   高弟子一脸不可理喻,“平日里没见你对谁如此殷勤过,这小师兄长得的确万中无一,你就算想找一个男道侣也不至如此罢?”   矮弟子气得踹了他一脚,面红道:“说什么呢?我倒想配他,可咱配得上吗?咱们宗内门弟子千千万,你没见过的多,可亲传弟子有几个?你想想哪个亲传师兄你没见过?”   高弟子不说话,只埋头细想,忽而灵光一闪,不可置信道:“难道是清墨师兄?”   矮弟子没好气道:“脑子还没被蛀了,也难为你想得起来,还想让他当道侣,当心脑袋被削了。”   想到无上长老的凶名,高弟子下意识揉了揉脖子,嘿嘿一笑,“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清墨师兄下山,这不是我这脑子一时没拐过弯来吗?况且我怎么也没想到清墨师兄这么……嗯,和善,他刚才还冲着我笑呢。”   “呸!不要脸,清墨师兄方才明明是冲我笑!也不看看你那满脸横肉的劲儿,冲你笑才有怪呢。”   “你可拉倒吧,我怎么就……”   高弟子正不忿,矮弟子忽而打断他,道:“闭嘴,有人来了。”   两人忙又迎上去,笑道:“清远师兄,清秋师兄,二位安好。”   来人正是程选秋和袁清二人,袁清仍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冲二人笑笑,“方才在讨论什么?这么激烈。”   高弟子摸了摸鼻子,正要说话,又被矮弟子给了一肘子,矮弟子忙笑道:“回师兄的话,我们正因一个修行上的小问题争论呢。”   袁清仍要问,被程选秋拉了下,“快走吧。”   两人忙躬身送道:“二位师兄慢走。”   见二人走远,高弟子不解道:“为何刚才不让我说话?”   矮弟子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笨你还真的笨,你难道忘了,当年清墨师兄中蛊一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其中被着重调查的可不有这二人其中一个吗?”   “你说清秋师兄?可不是没查出来吗?”   “那也得以防万一,你瞧清墨师兄那小身板儿,指不定就是当年中蛊受了苦才长不高,再者我看他修为似乎也不到筑基,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事闹的。你可记住了,清墨师兄出去这事,一定得保密,谨防有心人惦记。”   “可清墨师兄是出去做任务的,一定也在任务堂备案了,我们保密有什么用?”   “……”这话问得矮弟子哑口无言,面红耳赤道:“随你吧。”   褚墨因许久不曾见过临霄峰以外的景致,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匆忙,刚走了不到一刻钟,便被人叫住了。   “小师弟。”   起先褚墨并不认为是在喊他,直到后面又叫了几声才回头,便见是程选秋和袁清二人,他和二人都已将近九年不见,二人本身便比他大个六七岁,此时具已脱了少年气,成了高挑挺拔的青年模样,唯有袁清那双似睡非睡的眼睛仍保持着原样,程选秋却是英挺俊俏,再不是早先的瘦猴儿了。   正如高弟子所言,程选秋和袁清还正是见到褚墨接了任务,才匆匆赶出来的,见褚墨回头,刚叫他的程选秋倒有些手足无措。   见二人不说话,褚墨先点头招呼道:“清秋师兄,清远师兄,你们去哪里?”   袁清笑眯眯地推了程选秋一下,见他仍不说话,便说道:“我们接了个仙踪林的任务,听闻你也要去,便想赶着看能不能和你一路,正巧许久不见了,也好叙叙旧。”   “好啊,一路上便劳烦二位师兄多照顾了。”褚墨也笑道,指了指前面的岔路,“我正不知该往哪边走呢。”   心知褚墨不可能不认识路,但程选秋闻言还是放松了许多,“往东边这条路,再走两日便到了。”   “好,多谢清秋师兄。”   程选秋有些赧然,摸了摸后脑勺,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小师弟,抱歉。”   褚墨问道:“师兄道什么歉?”   话即说出口,程选秋也不再纠结,说道:“当年你中蛊之后,我一直不曾来看你,实在是抱歉。”   袁清在一旁解释道:“这傻子因为这事,纠结了这许多年,起初听闻你被下蛊,他便想来看你来着,结果掌门严查耽搁了,后来听闻无上长老回来,他又不敢来,便一直等到现在。” 第28章   袁清说话时, 程选秋一直不停阻止他,此刻满面通红,急切道:“没有的事, 小师弟别听他乱说。”   褚墨闻言只笑道:“没事, 我并未怪过师兄, 倒是这些年我不曾出来走动, 才没与师兄见得上,说起来是我的过错才对。”   “哪有的事?再怎么也是师兄的过错。”程选秋忙说道,“若不是我……”   “行了行了。”袁清打断程选秋的话, “是你的错好了吧,再啰嗦下去天都要黑了。”说罢朝褚墨道:“还没恭喜师弟病愈呢, 这不言之症和重塑灵根可都不是易事,听闻无静师叔当年都没法子呢, 可真是恭喜师弟了。”   “多谢师兄。”褚墨看了袁清一眼,没有多说,只点头道:“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褚墨走在前, 程选秋袁清跟在后面,见褚墨走出一段距离, 程选秋小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说?”   袁清皱着眉, 看了眼褚墨的背影, 才悄声回道:“当年的事已经结束了, 何必再提横生枝节?”   “可……”   “师兄?”   褚墨的声音远远传来,二人皆是一个激灵, 忙答应道:“来了。”加快脚步朝褚墨赶去。   见二人走近, 褚墨问道:“二位师兄谈什么呢?”   程选秋想说话, 被袁清按了下去, 率先回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任务细节。”   褚墨看向程选秋,程选秋被袁清压了一肘子,后知后觉笑了笑,“是的,此次任务有些棘手,我们便商讨一下。”   “嗯。”笑眯眯的看着二人,褚墨问道:“二位师兄可商讨好了?”   袁清答道:“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从天玄门到仙踪林不算远,绕开城镇的话,以褚墨的脚程步行三日便到,程选秋袁清具已筑基,脚程比褚墨还更要快些,不过三人并行,二人都迁就着褚墨,三日方到达仙踪林外。   仙踪林入口外有一湾小村,约莫十来户人家,皆是山中猎户,此时正值午饭,日头下各户皆是炊烟袅袅,远远的看见几个小孩在村头石板路上嬉笑追逐。   见褚墨在看那些小孩,袁清说道:“这村子名为仙人庄,我前年第一次来仙踪林,远远见这些小孩活泼,觉得好玩,便去过一次,哪知他们却是怕生得很,我走一圈一个也没理我,还都躲起来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是闯进村里的匪徒呢。”说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程选秋问道。   程选秋这一路心事重重,甚少开口,基本都是褚墨与袁清在说话,此刻问话倒是让袁清有些惊讶,“哟,你终于舍得开金口了,不说我还以为你哑了。”见程选秋要发怒,他忙又说:“就前年七月,你正闭关突破,我便接了个任务过来,见有村庄,兴冲冲进去,结果闹了个没脸,别提多丢人了。”   说罢袁清对褚墨说道:“小师弟,咱们还是绕开这村子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褚墨原没有进去的打算,只点了点头,“好。我就从此处入林,二位师兄是从东边入林吧。那我们也在此别过,多谢二位师兄一路照拂。”   袁清道:“也好,那师弟一路小心。”   褚墨看向程选秋,点头道:“师兄也注意安全。”   程选秋有些不舍,“多谢师弟,回宗后再聚。”   远远见褚墨入林后,二人才继续前行,袁清才感叹道:“早先我见小师弟时便知晓他是个美人胚子,先前见水月宫第一美人我还惊叹世间再无此颜色,却不想竟是我狭隘了,如今看来,她竟不及小师弟半分。也难怪外头皆传无上长老收了个童养道侣,要是我……”   “哪里在传?我怎么不知道?”程选秋眉眼间有些怒意,“这也太不尊重了,小师弟堂堂男儿家,况且二人还是师徒,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你这世俗观念,怎的这么多年还未转变过来?修行无日月,道侣是女修男修又如何?师徒又如何?世上同性道侣多着呢,早些年仙魔还有结亲的。何况只是传言,又做不得真,你又计较个什么?横竖与你无关。”   程选秋被劈头盖脸的一骂,心中似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得怏怏的歇了嘴。   倒是袁清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几日你可听小师弟说过他接的是什么任务?”   程选秋回想一阵,“似乎是去杀几只妖兽。”   袁清拍了拍脑门子,“哎呀,都怪我,当时也只知道他来仙踪林就匆匆出来,竟忘记细问了。要时间近,还可一同回去呢。罢了,我们回宗再看吧,击杀几只妖兽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半月后二人完成任务回宗,至任务堂领取奖励时,满心以为此次任务耗费时间多,褚墨应早回来了,哪知一问之下,才知道褚墨接的竟是那个挂在任务堂第一条,整整三年不曾有人完成的击杀三千头妖兽的猎杀任务。   这任务要求倒是不高,凡筑基期的弟子都可接,但难就难在它只允许一人单独完成,不完成便不可回宗。   曾经也不是没有人接过,但前去的弟子多数在杀了几十头妖兽后,要么负伤回来,要么自行放弃了。   问明了褚墨的任务,程选秋问道:“这是清墨师弟自己来接的任务吗?”   负责记录的弟子见他戴着亲传弟子令牌,答道:“不是,听说是无上长老一大早揪了管事开门拿的任务玉简。”说着他压低声音半掩着嘴道:“有内门师兄开了个赌局呢,二位师兄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压点儿。”   袁清问:“你压了什么?”   那弟子红了脸,道:“我月例不多,就压了两块中品灵石,我想着清墨师兄是无上长老唯一的弟子,便压了清墨师兄能完成任务。”言语间还有些后悔,“可现在就我一个人压了完成任务。”   程选秋不解,“压了便压了,你后悔个什么劲?”   那弟子无奈道:“师兄有所不知,我平日里月例灵石也就将将够得修炼所需,这打了水漂哪能不心疼呢?”   “怎么就打水漂了?清墨师弟怎么就不能完成任务了?”程选秋不乐,“别人完不成不代表清墨师弟也不行。谁开的赌局?我倒要去看看。”   见程选秋发怒,那弟子有些慌,“倒不是我小瞧了清墨师兄,只是都在传他还尚未筑基,这任务本来是设置给筑基期弟子的。更何况还有传言说……”   程选秋愈发生气,不过表情倒是平和下来,只问道:“说什么?”   见程选秋似是不再动怒,那弟子松气下来,左右看看,见周遭无其他人,袁清又是和程选秋一起来的,才凑近神秘道:“有传言说,”他抬起食指指了指天,“病了。”   “……哈?”程选秋自然晓得这弟子指天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袁清。   袁清也看他一眼,莫名其妙道:“看我做什么?”   “你之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程选秋道。   “我何时说过,你别诬赖我。”袁清否认道,转头问那弟子,“你且说说,他怎么病了?”   忽然被顶上话头,那弟子又揉了揉鼻子,“具体我也不晓得,就听了一耳朵,我告诉你们,你们且别和他人说。”   袁清点头,“自然。”   “传言那位竟然让弟子在繁铁石上练剑,还得用木剑在繁铁石上留下剑痕方可习功法。这不是脑子……咳咳。”那弟子一时说顺了嘴,忙止住话茬,“不过我觉得这传言做不得真,若真这样,清墨师兄恐怕现在还不曾习得功法呢,何况他已经练气十层,一步筑基的修为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练成的。”   “说的也是,切莫听信那些胡言乱语。”程选秋道,见有人进来,便说道:“师弟去忙吧,叨扰了。”   话虽如此,宗门内传言却并不减,暂且不提。   全然不知宗门内如何沸沸扬扬,褚墨手中的飞剑熟练地往倒下的妖兽肚子里一挑拨,一枚拇指大小,散发着金光的内丹落入他手中,随手抛进乾坤袋,又收起妖兽尸体,一个纵身跳到树上,从乾坤袋中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枚碾碎覆在肩膀狰狞的咬伤上,见止住血,又从衣襟上撕下一片布来,一头咬着,一只手熟练地将伤口包扎好。   处理好伤口,动了动胳膊,确认没有影响行动,褚墨又拿起剑,往下一个妖兽领地掠去。   这是褚墨在仙踪林的第三个月,死在他手里的妖兽已有一千八百三十七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能轻松斩杀的妖兽越发少了,越是深入林中的妖兽越发危险,方才那头齿虎就险些把他脖子咬断。   此时褚墨一身深灰色劲装,在林中穿梭速度如同鬼魅。   又斩杀了三头妖兽后,天色趋暗,夜晚的仙踪林比起白日更加危险,褚墨收起最后一具妖兽尸体,向西再走了二里,于一棵巨树下停住,纵身跃上树枝,找到藤蔓间的树洞钻进去,闭上眼打算歇息。   虽说要压制修为不能突破,褚墨却并未放弃运转灵力,于战斗中倒是让他学会了如何一边运用灵力一边在外吸收补充,这样非但不必担忧突然突破,反倒使得体内修为更为凝练,更不必担心打着打着便没灵力了。   褚墨正准备运转灵力疗伤,忽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第29章   摸了摸腕间有些躁动的小绿, 褚墨睁开眼,侧耳细听,忽而拔出飞剑朝左侧树洞口猛然一挥。   只听“砰”的一声, 一道黑影被击飞出去, 撞在树干上滑了下去, 竟是一条树干粗细的巨蟒。   “嘶嘶!”   小绿兴奋地游了出去, 身子变大与巨蟒缠斗起来。   看了一会,见小绿能应付,褚墨便重新坐下抱着剑闭目小憩。   半个时辰后, 小绿乐滋滋的探头进来,嘴巴一张, 一枚鸡蛋大小的内丹滚到褚墨面前,尾巴还在树洞外邀功地甩来甩去, “嘶嘶!”   褚墨捡起内丹,拍了拍蛇头,夸道:“小绿真厉害!”   小绿的眼睛本来正垂涎地盯着内丹,听闻褚墨夸奖, 头扬不禁得更高了,满是骄傲, “嘶嘶嘶!”   褚墨笑了, 将手中的内丹重新塞进蛇口中。   小绿含着内丹, 瞳孔放大, 不解地望向褚墨。   “口水都掉地上了。”褚墨指了指它面前的口水,笑道:“吃吧。”   “嘶嘶嘶!”小绿不乐意地摆着尾巴, 拍得树干砰砰作响, 就要将内丹再吐出来。   褚墨阻止道:“听闻灵兽吃了同类妖兽内丹可以增进修为, 不知是不是真的, 你帮我试试。”   闻言小绿才心满意足的将内丹咽了下去,眯着眼睛伸出舌头,似是想舔舔褚墨的脸,却被褚墨退后躲了过去,嫌弃道:“去漱口。”   小绿灰溜溜的下树去找水源,褚墨也去将巨蟒的尸体收拾起来,这巨蟒是被小绿生生咬死的,头和脖子几乎都不见原型,显得格外凄惨,腹部更是被掏了个大洞,周遭都是血腥气,此刻已有不少蚂蚁聚集过来了。   收拾好蛇尸,又撒了些药粉将气味去掉,褚墨才重新回到树上。   将近一个时辰后小绿才回来,它口里叼着一串红通通的果子,慌慌张张将果子递给褚墨,“嘶嘶!”   “轰轰轰!”   褚墨接过果子,还未看出这是什么,便听得有重重叠叠的脚步声从远处奔来,忙出来查看,却见远处树林正不断朝这边倾倒。   竟是兽潮!   “你招来的?”褚墨看向显然有些焦躁的小绿。   小绿委屈地嘶嘶了两声,看向褚墨手中的果子。   褚墨心知多半是因为这串果子,不过当下兽潮来势汹汹,他也无心猜测这果子的来历。   此时褚墨虽没到仙踪林内围,但也是比较深入了,这里的妖兽多数在筑基中期修为,若是运气不好还能碰到金丹期的。   褚墨如今不过练气期,虽与筑基只一线之隔,但到底是境界上的差距,要斩杀也不过逐个击破,就算这样也还偶尔受伤挂彩,再遇上金丹期的更只有逃跑的份,而当前如此多的妖兽,褚墨来不及过多思考,纵身跃下树,朝小绿一招手,小绿立时会意化作小蛇回到褚墨腕间,安安分分装作自己不存在。   一边向前跑,褚墨一边拿出一个玉质药盒,将这串果子放进去扔进乾坤袋。   那兽潮来得又急又快,所过之地尽皆夷为平地,不出片刻,褚墨方才所栖的大树也被连根拔起,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绿的嘶嘶声也越发急切,声音不乏催促之意。   褚墨伸手按了按小绿的脑袋,“嘘。”   嘶嘶声戛然而止,小绿探着脑袋看向后面越来越近的兽潮,小眼睛里有些不解的委屈。   为首的是一头巨型金丹期云豹,它身姿敏捷,纵身跳上树梢,瞄准褚墨的方向猛然一跃。   褚墨的速度相对不算太快,这云豹正是朝着他的背扑来的,若是褚墨不躲,以一头金丹期云豹的实力,必定当场身首分离。   正当此时,褚墨似是身后有眼睛一般,侧身躲开了云豹的攻击,同时他抬手一抛,一个小东西呈抛物线精准的落在后面一头金丹期赤狐脑门上,竟是一枚他不知何时摘下来的果子。   似是闻见褚墨身上目标气息消失,云豹犹豫一瞬,抛下褚墨朝赤狐攻过去,随后越来越多的兽群冲上来,与先来的兽群打成一团,竟是瞬间乱成一片。   褚墨却不急逃走,他拔出剑,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撕成一团的兽群中奔走,他一剑刺向妖兽要害,随即一挑,内丹入手。此时妖兽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枚果子上,竟都没有注意到褚墨的存在,也方便了褚墨趁乱收割。   待到褚墨解决最后一头筑基妖兽,已是天色微明,最中心的十几头金丹妖兽也争斗到尾声,此时森林里一片狼藉,巨树横七竖八,或拦中折断,或连根拔起。只剩一头齿虎与灰狼在对决,最先参与争斗的赤狐伤痕累累地倚在树下,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云豹歪在另一边,它左前腿没了,尾巴也断了半截,样子不比赤狐好多少,而其他的妖兽更不用提,能留个完整的尸身已是万幸。   褚墨绕到赤狐后面,一剑取了它的内丹,又如法炮制取了其他妖兽的内丹,才心满意足的找了棵幸免于难的树登上去,显然是想等它们打完。   不到半炷香,这场争斗终于落下帷幕,以齿虎惨胜告终。灰狼倒下的同时,失去了一只耳朵和右后腿的齿虎趔趄了一下,吃力地朝胜利的果实迈去,哪知刚走出几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下意识想躲开,却早已精疲力尽,只得满含不甘的轰然倒下。   收获满满的褚墨收起最后一个内丹,朝前两步捡起那枚沾了灰却仍然完整的红果子,递到小绿脑袋前,“大功臣,赏你的。”   全然没料到还有这惊喜,小绿兴奋得摇尾巴,不顾果子上的灰尘,张大嘴将这个害兽无数罪孽深重的果子一口含了进去,满足的打了个响亮的嗝。   此时天已大亮,褚墨重新找了个树洞住下,开始清点这一夜的劳动成果。   筑基期妖兽内丹三百二十枚,金丹期妖兽内丹十七枚,而这原本应该是他将近一个月的猎杀量。   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小绿脑袋,褚墨走出树洞,寻了个方向飞速离开。   两个月后。   剑尖一撩,鸽蛋大小的内丹入手,褚墨拎起躲在一旁树干上偷懒的小蛇晃了晃,“走了。”   小绿尾巴懒懒地摆了摆,眼睛稀开一条缝,“嘶嘶。”   自上次吞下那枚红果之后,小绿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成日里昏昏欲睡,能躲懒就绝不动弹,颇有一副提前冬眠的架势。   将小蛇放到右手腕间,小绿自发首尾相接圈成一圈,临睡前脑袋还不忘蹭蹭褚墨的胫骨,褚墨笑了笑,右手食指习惯性摸向左手腕上红绳上的珠子,这枚珠子他带了十年,至今仍不知其名字,但这几个月它却救了他不下三次。他发现,这珠子有解百毒的作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在它的影响下,自己也似乎在逐渐变得对毒素更有抵抗力。   没了任务压力,褚墨一边随手击杀沿途妖兽,一边不紧不慢的朝仙踪林外走。   或许是外围的妖兽都被他收割得差不多了,褚墨走了许久也不曾碰上几只,只在即将抵达林外时,碰上了一只算不上妖兽的小兔子。   褚墨对于没有修为,连开智都没有的小白兔并不感兴趣,但耐不住这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直直朝他身上撞来。   虽然不怕兔子把衣服弄脏,但褚墨并没有站着被撞的喜好,抬手一拽,正好将兔子耳朵捏在手里,兔子蹬着后腿想要逃开,可哪里挣得动褚墨的手劲,不出片刻,便缩着腿认了命。   此时一阵林叶响动声由远及近,及至十数米外的大树后停止下来。   褚墨早已看清来者模样,抓着兔子望过去,“出来。”   半晌,一个灰扑扑的小脑袋从树后探出来,怯怯的看向他。   褚墨甩了甩手中的兔子,问道:“你的?”   那小孩约莫十岁上下,脸上脏兮兮的,显然这一路摔了不少跟头,他看了看褚墨,又看一眼兔子,点了点头,随即又猛然摇头。   “嗯?”褚墨认出他是先前在仙踪林外远远见过一眼的仙人庄小孩中的一个,笑了一下,忍不住逗他:“你不说话,我如何知道这兔子是不是你的?若不是,我这就放了它罢。”   小孩忙忙阻止,“我……”说了一个字后,他涨红了脸,“不是我的兔子,但是我,我想要这只兔子,可以把它给我吗?”   褚墨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格外可爱,笑道:“当然可以,不过这是我抓的兔子,你想用什么来交换呢?”   没想到褚墨会问这个问题,小孩认真思考了许久,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道:“我上个月从树底下挖到了一颗漂亮的宝石,和你换兔子好不好?”   褚墨想了想,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   见褚墨同意,小孩露出兴奋之色,忙谢道:“谢谢神仙哥哥!”一边谢,一边不停的瞟向褚墨手上的兔子,眼底满是垂涎之意。   见状褚墨又抬起空着的右手摸了摸兔子脑袋,果不其然,小孩眼睛都要羡慕绿了,伸手想要摸摸,又不太好意思,一时间急得耳根都红了。   “你叫什么名字?” 第30章   听见褚墨的问话, 小孩下意识答道:“楚天河。”   “好,楚天河。”褚墨递出兔子,“先给你拿着, 若是宝石不好看, 我可是要收回的。”   楚天河又惊又喜, 视若珍宝般接过兔子抱在怀里, 小心翼翼摸了摸头,仰起头朝褚墨道谢,“谢谢神仙哥哥。”   “我可不是神仙。”褚墨笑道。   “你就是, 我爹说过,长得最好看的就是神仙。”楚天河笃定道, 随即发出邀请,“我把宝石藏在枕头下面, 神仙哥哥,你和我一起去拿吗?”   褚墨先没说话,见小孩视线越发忐忑,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才笑道:“当然,若是你自己去拿, 半途带着兔子跑了可怎么办?”   楚天河涨红了耳朵, 正想解释, 却正对上褚墨揶揄的目光, 登时便明白褚墨是在逗他玩呢,抬起右手摸了摸后脑勺, 嘿嘿直笑, 岂不料他这一撒手, 原在他怀里的兔子后腿猛蹬, 趁势从他左手挣脱跳下地。   见兔子跑了,楚天河连忙去按,可他人小力微,不但没按住,自己还摔了个跟头,坐在地上急得眼泪直打转。   眼看兔子就要钻进灌木丛里,褚墨脚下微微一踢,一枚小石子顺着力道飞出去,正中兔子脑门,它应声倒地。   楚天河忙撑着地面爬起来冲过去把兔子抱起来,见它闭着眼软哒哒的,好像死了,眼圈又红了。   褚墨好笑道:“没死呢,抓稳些,免得它醒了又跑。”   闻言楚天河赶忙把兔子抓牢了箍在怀里,刚抱稳,果然它就醒了过来,瞪着红眼睛试图继续逃跑,显然并未伤着,登时雨过天晴,“谢谢神仙哥哥!”声音还有些哽咽,脸上却已满是笑容。   “嗯,出去吧。”没再解释称呼问题,褚墨问道:“可还记得回村的路?”   楚天河四下看看,有一瞬间慌神,随即强自镇定下来,指了个方向,“那边。”   褚墨问道:“确定?”   楚天河眼神闪了闪,随即摸着兔子耳朵沮丧道:“不确定。”   褚墨觉得有些好笑,“罢了,你跟着我,我带你回去。”   “谢谢神仙哥哥!”   因为褚墨又一次抓住了兔子,楚天河对他原本便极高的好感度再度拔高,一路上嘴巴里都在喋喋不休,没多会便把自家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我娘在我三岁时就走了,爹说她是跟人跑了,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是死了,去年我还偷偷看我爹拎着一兜子果子去村外土包上烧纸,一边烧纸还一边抹眼泪,我爷奶都不葬在那里,那肯定是我娘的墓,但是他不告诉我,我就不问他。”   “我爹每天回来的可晚了,还总不许我到林子深处来的,说里面有吃人的猛兽。”   楚天河自顾自说到这里,还不服的踢踏着脚下的枯枝。   褚墨道:“你爹说得不错。”   “可他自己每天都进来,为什么不让我进来呢?我也想要当一个勇敢的猎户。”楚天河不服气的嘟囔。   褚墨倒是没立刻反驳他,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力气不够大,跑的不够快。”   “我已经长大了。”楚天河大声反驳。   回过头继续朝前走,褚墨轻声道:“可你连一只兔子都跑不过,怎么能跑得过一头猛虎?”   这话一出,楚天河登时没了言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可我不是要杀死猛虎吗?为何要跑得过它?”   褚墨声音平和,“不错,你的目的的确是要杀它,可若是你敌不了它,也跑不过它,你可想过你最后的结果?”   楚天河表情有些空白,他哪里想过这些。   褚墨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径自说道:“你跑不掉,便会被它扑倒,动弹不得,它的利齿会将你撕碎,把你的骨头和着肉嚼碎咽下,当然,这是最幸运的死法。若是它不饿,你将会得到一段时间的存活机会,它会将你当做玩具,像猫抓老鼠那般,任你垂死挣扎,最后也逃不出成为食物的命运。”   听得褚墨的描述,楚天河打了个哆嗦,他难以想象若是自己今天真的遇到猛兽该怎么办。直到怀里的兔子挣扎,才意识到自己把它抱得太紧了,回过神来,呐呐道:“我知道错了。”   “知错就好。”褚墨笑了笑,“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最后这句也不知是对楚天河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临近林口尚有两公里,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在林里晃了一天,楚天河早已累了,跟的有些吃力,褚墨脚步放慢了些。   楚天河一边走一边喘着大气,却不敢叫褚墨停下来,因为他也知道仙踪林的晚上有多危险,况且是自己拖慢了褚墨的脚步,怎么能叫褚墨迁就自己呢。   正当他累得头昏眼花间,忽而似是看见远处有光亮传来,隐隐还有人声。   “天河!”   “楚天河!”   是村里人的声音,还有爹!他们来找自己了!   楚天河登时精神起来,忙跳起来朝人群奔去,大声应道:“爹!大伯二伯!我在这呢!”   众人离这边并不太远,听见楚天河的声音,村民们举着火把很快找了过来,为首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当场给了楚天河屁股一巴掌,“你一个人进林做什么?我不是再三说过不许进来的吗?”   其他村民劝道:“好了好了,老五,孩子没事就好,别打了。”   楚天河早就晓得自己老爹的手劲,这次并未下全力,不过还是疼得龇牙咧嘴,他冲楚老五举起手中的兔子,“爹你瞧,你前儿不是说想吃兔子吗?这是我抓的兔子。”   看着活蹦乱跳的兔子,楚老五登时更来气了,抓着楚天河又想打,却被两个眼疾手快的村民拉住,嘴里还不停歇,“我去你的兔子,我看你才是个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为了一只兔子跑这么深林子里来,你是嫌命长了不是?要是嫌命长,我现在就打死你,省得老子担心!”   说着铁铮铮的汉子当下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楚天河没敢反驳,只默默抱着兔子不说话,任由楚老五撒火。   “天河,看把你爹气得,赶紧和你爹道歉。”楚大伯说道。   “爹,对不住,是我鲁莽了,我再也不敢进林子里了。”楚天河拉了拉楚老五的衣服,“我知道错了,爹。”   妻子走后,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楚老五本就是千疼万疼,这次楚天河不见,他原就只是担心更多,如今见楚天河认错,心里也就软了大半,“行了,记住你自己的话,今后再进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见楚老五软化,楚天河连忙道:“知道啦,谢谢爹!”   楚大伯趁势道:“小孩子难免有些爱玩闹,没事就好,时候不早了,咱们都先回吧。”   楚老五也应道:“嗯,走吧。”   楚天河这才想起褚墨来,他转头往来时的方向看,却哪里还有褚墨的身影,不禁有些着急,拔腿就要去找,却被楚老五一只手拎住了后领子,忙道:“爹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神仙哥哥!”   “什么神仙哥哥?这深山密林的,哪来的神仙?我看妖怪还差不多,赶紧回去了。”楚老五不由分说拎着楚天河就走。   见楚老五不信,楚天河更着急了,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是神仙哥哥带我回来的,刚才你们来时他还在呢,这只兔子就是他抓的,我拿宝石和他换来的。”   楚大伯按下楚老五暴躁的手,耐心问道:“你倒说说,那神仙长什么样?”   楚天河想了想,“他穿着红衣裳,长得很好看,轻轻踢飞的小石子就可以把兔子打晕。”说着他扒开兔子耳朵中间的毛,“你们看,它脑门上还有一个包呢,就是神仙哥哥打出来的。”   楚老五见他说的煞有其事,倒是信了四五分,招呼村民们往楚天河来时的方向找了一找,直往里走了百来米,也不见半点人影。   看着空空如也的林子,楚天河忍不住的失落,“刚才明明就在这的。”   “行了,神仙素来不爱与凡人来往,若真是遇到了神仙,我天河可真真是幸运。”楚大伯安慰道,“既然神仙不愿意相见,我们便先回吧。”   楚天河虽然不是太明事理,但也知道楚大伯这话多是在安慰自己,甚至于他们根本不相信自己遇到了神仙,只是小孩子的戏言。   回到家中,又被楚老五教育了一顿之后,心中闷闷的楚天河先把兔子关好,回房关上门,坐在床上下意识往枕头下摸去,这一摸却摸了个空,他忙掀开枕头一看,却见原本鸽蛋大小莹白透亮的宝石变作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清隽有力,“以物易物。”   翻来覆去把这四个字看了好几遍,楚天河开心地笑了,他就知道神仙哥哥不是假的。没有再想向其他人证明什么,他珍惜的将纸条叠起来塞进荷包里,又在床上翻了几个滚,才心满意足的抱着被子睡去。 第31章   褚墨离了仙踪林, 到楚天河枕头下拿了石头,这只是一块颜色比较好看的普通石头,并非什么宝石, 留下纸条后一路赶回了天玄门。   比起出来时, 虽然境界未变, 但褚墨的脚程却快了一倍不止, 仅一日便到达天玄门山门下。   今日值守的是两张生面孔,并非离宗时那两名弟子,但他们显然也认得褚墨, 远远地便迎上来。   二人一齐行礼,“见过清墨师兄。”   褚墨点点头, “不必如此客气。”   两名弟子跟在褚墨身侧,一面朝山脚的传送阵走, 一面问道:“师兄此次任务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任务堂可还开着?”褚墨问道。   一名弟子看了看天,“约莫还有半刻钟闭峰,师兄现下过去还来得及。”   “谢了, ”褚墨道谢,踏进传送阵, “我先去任务堂复命, 二位师弟再会。”   二人忙笑道:“好的, 师兄客气了, 师兄慢走。”   褚墨消失在传送阵中后,两名弟子继续交谈。   “清墨师兄可真随和呀, 和那位完全不一样。”   “早听说他性子好,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这么好看, 难怪先前都传大师兄莺师姐都喜欢他, 也不知他会喜欢什么样的道侣?”   “你哪里听来的胡话?莺师姐钟情大师兄不是一两日了,怎么可能会喜欢……咳,倒也不是不可能,方才我见着清墨师兄看过来,这会子心还砰砰乱跳呢。”   凌景峰。   因着临近闭峰,平日这时已没有人来往,一胖一瘦两名接引弟子皆有些懈怠,躲在一旁唠嗑。   “前日有师兄到陵城做任务,给我带了一兜瓜子儿,晚些回了屋分你一半。”   “带桃花酥了吗?早些年听闻那边有一家桃花酥很出名,一直没得尝一尝。”   “你是说北城那家李记点心铺?好像关门好几年了。”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任务堂往哪边走?”   二人正聊得火热,忽听见有人在问,连忙正了形闻声望去,却见是一名陌生红衣少年,正是褚墨。   瘦弟子怔了片刻,忙笑答道:“师兄可是来交任务的?任务堂从东边大路直走到底,转弯就是。”   褚墨点头,“多谢。”   “师兄客气了。”   待褚墨走后,瘦弟子才看向胖弟子,见他还呆愣着,一脚跺向他脚面,“醒醒,擦擦口水。”   胖弟子疼得“哎哟”一声,下意识抬手在嘴边擦拭,果真抹了一手湿,尴尬得哈哈一笑,“这位师兄怎么有些面生?”   “你这猪记性也就记得住吃。”瘦弟子嫌弃道。   胖弟子下意识想反驳,又很快忍下,拉了拉瘦弟子胳膊,央道:“好师兄,你就告诉我吧。”   瘦弟子也不含糊,直接道:“你忘了,半年前你还给人家投了十块灵石,赌他完不成任务。”   “你说这就是清墨师兄?”闻言胖弟子捶胸顿足,“哎呀,要早知道清墨师兄长这样,我怎么可能赌他完不成任务?都是传言害我!”   瘦弟子:“……”敢情这家伙看实力是凭脸看的。   二人后面的谈话褚墨没听见,他一径穿过东边林道,尽头左拐入眼便是一块立碑,上刻有凌景峰三字,后面是一座小广场,广场后一排房屋林立,最中央的房屋门上匾额书着令行堂。   原来这任务堂乃叫令行堂,不过宗门内都惯称呼任务堂,叫令行堂的倒少了。   此刻任务堂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四五个理事弟子在一边聊天一边清点玉简,褚墨一进来,屋里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一滞,还是首座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弟子最先反应过来,忙放下手中玉简迎上来,“是清墨师兄吧,我是行令堂主事人清航,您这是今日回来的?”   “嗯,我来交任务。”褚墨拿出一个储物袋放在桌上。   其余弟子见清航抢了先,都有些眼热,不过也只能暗恨自己动作慢了,继续清点手下的玉简。   灵识探入储物袋中,看到那么多内丹,清航惊得哇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瞪了一齐看过来的弟子们一眼,“赶紧收拾。”又朝褚墨笑了笑,“清墨师兄,数量有些多,可能要清点一会,您先坐着喝杯茶。”   褚墨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应道:“不妨事,你慢慢数。”   约莫半刻钟后,清航起身说道:“正好三千,清墨师兄辛苦了。这是您的奖励。”   褚墨接过清航递过来的小盒子,“多谢。”   褚墨离开任务堂后,众弟子一拥而上。   “是真的吗?那可是三千妖兽啊!”   “这才多久,不过半年吧?天呐。”   “果真不愧是那位的弟子。”   “赶紧告诉清阳师兄去,我赢了!”   最后发话的那位弟子俨然就是当日赌褚墨能完成任务的。   清航不悦道:“都闹腾什么呢?任务都清点完了?”   这几名弟子自褚墨进来就都失了魂,哪里还记得清点任务,甚至于之前清点过的都给打乱了,闻言纷纷语塞,忙各自回到岗位上。   临霄峰一切如常,雪比往日下得还大些,褚墨刚踏出传送阵,便看到迟无尚背雪而立,朝自己笑着张开双臂,“欢迎回来。”   褚墨扑到迟无尚怀里,笑道:“我回来了,师尊。”   迟无尚拍了拍褚墨的背,调侃道:“多大人了,还要师尊抱。”   闻言褚墨不依了,“明明是你先张开手的。”   “是是是,是为师想徒儿了,天都黑了,咱们回家。”   师徒二人并肩走入风雪之中,一路说说笑笑,倒是并不显得冷清。   回到房间,褚墨拿出清航给他的任务奖励给迟无尚看,“师尊,这是什么?”   迟无尚答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褚墨却不动弹,仰头看迟无尚,“可这不是师尊的东西吗?我想你讲给我听。”   见褚墨猜着是自己下的任务,迟无尚笑了,按了下褚墨脑门,“小滑头,自己悟去。”   被迟无尚拒绝,褚墨也不恼,他原也只是确认一下这任务是否真是迟无尚放在任务堂的,并不是真想让他讲解这盒中之物。   盒子里的东西他拿到后就看过,是一块石头。更明确地说,那是一道刻在石头上的剑意。   若论剑修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便是剑意无疑,光看剑意,便知道这剑修是修的什么道。   也得亏无人知道这个任务的奖励是什么,否则接任务的人太多,就算无人完成任务,那褚墨可能也在仙踪林外围找不着这么多妖兽来杀。   思及此,褚墨笑了起来。   迟无尚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好笑。”   褚墨笑道:“想师尊是个促狭鬼。”   “你再说一次。”迟无尚作势抬手要打他。   褚墨却是不怕,嘻嘻笑着又重复一遍,“我说师尊是个促狭鬼,全宗门的人都让你给捉弄了。”   “他们完不成任务与我何干?”迟无尚这一巴掌到底没打下去,无奈地拧了下褚墨的脸颊软肉,笑道:“歇息去吧。”   洗漱完褚墨方才想起仙踪林得来的那串红果,见天色已晚,便将它拿出来放在桌上,打算明日去问迟无尚。   坐到床上,褚墨重新打开盒子,巴掌大的石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唯有一道浅浅的剑痕覆在上头。   剑痕很浅,乍一看只当是被不小心划到的,毫无特殊之处。   褚墨将石头握在手心,凝神细看,这一眼之下,仿若迎面一柄巨大的利剑朝自己当头劈来,那是一种直面死亡的感觉。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这又只是一块普通的灰扑扑的小石头。   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褚墨将石头收起来,他如今不过练气修为,要领悟这道剑意还不是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把境界升上去。   褚墨回宗的消息倏忽之间传遍全宗,尤其是参与赌局的人,更是热闹非凡,哀声遍地。   作为庄家,原本还算富裕的清阳瞬间富得流油,而赌褚墨能完成任务的几人也是盆满钵满,喜气洋洋。   能入天玄门的弟子多数心性不错,赌局本纯属娱乐,倒也没有人怨上褚墨,知道自己眼界不够,小瞧了褚墨。   只是难免有些流言四起,普通弟子们的传言暂且不论,此刻在卓星峰一处密室中,几个人聚在一处,黄莺与袁清赫然在列,另外还有两名内门弟子和一名亲传弟子,五人围坐一团。   一名内门弟子说道:“我先说吧,我觉得反派不是原装,他可能也是穿越者。”   另一名亲传弟子点头,“我有次听师尊说,为了给主角重塑灵根,无上长老至少跌落了两个小境界。”   黄莺看向袁清,“你怎么看?”   袁清沉吟,摇摇头道:“我先前与主角近距离相处过,探过他口风,我认知与你们相反,我倒是认为无上长老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主角。”   几人都望向袁清,“怎么说?”   袁清接着道:“他太聪明了,总能避重就轻,重要信息不露分毫,完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黄莺摇头反驳,“我常与墨墨相处,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绝对没问题,只是小时候吃过太多苦,比常人成熟些,不可能是穿越者。”   “那重生呢?”有人提出另一个可能。   黄莺否认了这个猜想,“也不是,他小时候我就试探过,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说着她问袁清,“你为何认为无上长老没有问题?” 第32章   没想到黄莺会问这个问题, 袁清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我什么时候认为他没问题?我认为他脑子有问题,多半是有失心疯。渡劫期修炼一个境界多难啊, 他至少拿了两个境界给主角重塑灵根。”片刻后才意识到黄莺在问什么, 咳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你认为普通的穿越者能扮演好无上长老?”   闻言两名内门弟子讨论起来。   “别提了, 我就见过他一次, 他就笑着扫了我一眼,回过神来时我汗水把背都打湿了,好像死过一次一样。”   “你这还好, 好歹看到他长什么样了,我是头都没敢抬, 差点吓尿。”   在场几人,包括黄莺, 见到迟无尚的机会都不多,但却没有人能否认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绝不是他们这种普通的穿越者能把控得住的。因此讨论许久,除了得出迟无尚脑子有病这个结论之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   黄莺托了托下巴, “那看来主角反派都没什么问题,剧情乱成如今这样, 应该就是出现在主角童年的穿书者搅合的了, 他这蝴蝶翅膀扇得真大啊。”   “你之前不是说主角在找一个哥哥吗?应该就是了。”袁清说着, 又问黄莺, “对了,主角是怎么从褚家出来的, 你知道吗?”   其他人也很好奇, 都望向黄莺。   黄莺摇头, “他之前说不了话, 这些事也不曾和我们说过。”   见黄莺说不出什么,几人也不再追问,袁清起身,“外门有几个人跳得挺凶,师姐有时间还请处理下。”   “知道了,没什么事散了吧,今后还是少聚,以免遭人怀疑,横生事端。”黄莺率先朝门外走去。   几人见黄莺走了,也都各自散开。   回到玄灵峰,黄莺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原不是多聪明的人,但袁清几次三番试探怀疑褚墨,她还是看得出来,若不是同为穿越者,她方才差点当场翻脸。   “小师妹,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谁惹你生气了?”   问话声响起,黄莺转头,因着此时天色已暗,虽有修为加持,但黄莺修为不深,到底看得不够远,好一阵才看到十来米外一人正从西面的石子小道走来,却是清岳,她心情好了些,表情还是有些闷闷地,“没什么。师兄这么晚来找我爹?”   “这不是过几月小千山秘境要开启了,师尊叫我商议此次弟子甄选大会细节。”清岳也不瞒她,“听闻小师弟回来了,师妹可去看过?”   提起褚墨,黄莺就想起袁清和那些穿书者,怏怏道:“还没呢,方才清远师弟说找我有事,我去了卓星峰一趟。”   “清远师弟?无澄师伯的弟子?”清岳有些疑惑,“师妹何时与他这么熟了?”   “唉,不提这个。”黄莺摇头,岔开话题,“我之前听闻墨墨快要筑基了,师兄你知道墨墨是什么灵根吗?我好为他准备礼物。”   “这我倒没听过,自墨墨痊愈以来,就不曾出过临霄峰,你去问问清塘,或许他晓得。”清岳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是,我也合该备一份礼才是。”   “眨眼墨墨入门都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见清岳不再提及袁清,黄莺松了口气,“不说了,我去问下清塘。”   看着黄莺跑远的背影,清岳面上笑容深了些,摇摇头,“这丫头。”   正感叹间,清岳忽而看到远方一处峰头天际有雷光闪烁,定睛一看,却是临霄峰的方向,他心下一惊,“雷劫?”   不及细想,清岳立时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半途遇上迎面跑来的黄莺,她急急道:“师兄,我爹让你组织弟子观雷劫。我看雷光是临霄峰传来的,不会是小师弟的吧?可我记得筑基没有雷劫啊。”   闻言清岳又朝宗门传送阵走去,一面答道:“这可说不准,若是天纵之资,惹得天道嫉恨,筑基时的确有雷劫,不过上一个还是在五百年前,我倒是不曾亲眼见过这筑基雷劫。”   黄莺灵光一闪,“上一个不会是无尚师叔吧?”   清岳笑道:“可不是?听闻他筑基时整个临霄峰峰头都被劫雷削去了半截。”   黄莺惊得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没这么夸张吧?”   “哈哈,也是当年临霄峰护峰大阵不够坚固,现在应当不会了。”清岳笑道,“你先去沧岭峰找地方站着,我去组织弟子观摩。”   不多时,数千名弟子齐聚沧岭峰,将整个沧岭峰站得满满当当,大家初时还轻声细语在交谈,随着时间推移,尽皆寂静下去。   正此时,随着一声巨响,蓄力已久的第一道劫雷落了下来。   由于是晚上,劫雷的光亮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刺得人眼生疼,众弟子远远看见劫雷打在临霄峰顶之人身上,皆是一片惊呼。   黄莺扯了扯清岳袖子,面露担忧,“这才第一道雷,就如此威力,莫不是顺序反了吧,小师弟能受得住吗?”   清岳面色也十分沉重,摇摇头,“我元婴雷劫也不及如此,希望小师弟能撑得住。”   与此同时,另一座峰上,无峥皱眉望向迟无尚,道:“师弟,这雷劫是否有些过于声势浩大了?师侄不会有事吧?”   迟无尚扫他一眼,“不妨事,此次度不过还有下次,总归不能伤他性命。”   无峥语塞,他倒没想过还有人将天劫当游戏,不过思及迟无尚素来的行事,也就歇了再探讨的心思。   迟无尚伸出手指按了按正望着临霄峰方向焦躁乱动的小绿脑袋,仰头看向天上的劫云,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那闪烁的雷光忽的一滞,似是恼羞成怒一般,三道劫雷同时落下。   褚墨提着覆云剑,刚接下第一道劫雷还不及喘息,便迎面对上又三道,忙抬起剑作势迎接,眼见三道劫雷就到眼前,他忽而一个闪身,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躲开了这三道劫雷。   “轰!”   三道劫雷同时落在地上,原本坚硬的岩石地混着冰雪四散开,留下一口几丈深的大坑。   褚墨这一躲着实激怒了雷劫,连着又是几道雷快速劈下来,褚墨身形灵活,游走在劫雷之间,若实在躲不过,便用剑接下,一时间这雷劫竟奈他不何。   眼见着三十几道雷劈下,褚墨仍是毫发未伤,雷劫忽而停歇了。   仿若看了一场精彩大战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结束了?”   “劫云未散,恐怕还有,谁数清楚方才有多少道雷落下来了?”   “加上最开始那道,一共三十三道。”   “嘶!竟是四九雷劫,当年无尚师叔也不过三九雷劫吧。”   “有谁看清楚方才清墨师兄的走位了?”   且不说弟子如何讨论,这边长老大修们也是赞叹不已,纷纷朝迟无尚道贺。   “师弟可是收了个好徒儿啊。”   “早先我就说这弟子心性了得,只是灵根有差,实在可惜,不知师弟是如何为他重塑灵根的?”   “老夫活了几千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如此渡天劫的,这孩子着实聪明。”   “练气期能生生接下五道劫雷毫发无损,还能精准躲开如此多劫雷,这孩子他日定是又一位大能啊。”   迟无尚却是并不回应众人,只紧盯着上方无甚动静的劫云,唇角的笑容也难得收了回去。   无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师弟,这劫云……”   迟无尚问:“师兄可记得,当年我筑基雷劫时,最后一道劫雷?”   “自是记得。”无峥回道,正是那一道劫雷最后要了迟无尚半条命,也削去了临霄峰半座峰头,可如今褚墨还剩下三道。想到这里,无峥下意识看向迟无尚,只见他正看着劫云,眼神锋利,宛若下一刻便要上去将它砍下来,忙劝道:“师弟切勿冲动,你方才不是说过这雷劫不会伤师侄性命吗?想必是已为他立下保命之法,且看师侄如何应对。”   劫雷停下后,褚墨也意识到后面的几道劫雷与先前的不同,他四下搜寻了片刻,选择了一块稍微平整一些的高地作为落脚点,严阵以待。   又积蓄了半刻钟,最后三道劫雷拧成一股,势如破竹从头劈下,它来得极快,根本容不得人多做反应。   “轰!”   眨眼间光亮刺得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哪怕坚持不闭眼的,视网膜里也只是雪白一片。   白光过后,众人再睁眼时,最后一道金光也从天际消失,临霄峰峰顶上只留下一道大坑,原本只留下半面的峰头也被削平了,褚墨也是不见踪影。   许久后,众人仍沉浸在雷劫的震撼中,久久无言。   在无峥的示意下,清岳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去体悟今日所见。”   “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成?”众人心中的疑问被一个人问了出来。   “自然成功了,你没看到方才消失的金光吗?”修为稍微高深些的弟子说道,“不过他到底怎么成功的却是没看到,可惜。”   又有人问道:“怎么没见清墨师兄?”   旁边一名弟子怼道:“难不成你以为清墨师兄是专门给你表演对抗雷劫,还特地出来谢幕?”   这一怼之下众人都笑了,只有问话那名弟子臊得面红耳赤。 第33章   且说褚墨在劫雷停下时, 就对最后几道雷的威力有所准备,随即它们一起降下,虽有些意外, 却并不失措, 见躲不过, 便抬剑朝着劫雷斩了过去。   褚墨这一剑斩得干脆利落, 剑锋之间隐隐有金光覆盖,若非电光笼罩,恐怕在场早有惊呼出声, 竟是剑意。   一个正度筑基雷劫的小修者,便领略了剑意, 也难怪天道不容。   褚墨迎着劫雷,随即被淹没在一片刺眼的雪白电光之中。   这劫雷是冲着要褚墨灰飞烟灭来的, 褚墨虽刚悟了剑意,但到底修为太低,不消多久便修为用尽,好在这是最后一道劫雷, 褚墨接了半道,剩下的倒是要不了他的命。   硬生生接下最后半道雷, 褚墨坐在坑里, 咳出一口黑血, 他身上衣裳早已烂得不成样子, 微微一动便碎成一片片的,面上更是灰头土脸, 皮开肉绽。   劫云不甘心地散去, 一道金光洒下, 褚墨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 体内的灵力也如同奔腾的大河流向干涸的丹田,他筑基了。   金光散去的瞬间,正发蒙呢,褚墨发现视野里多了一双鞋,抬眼便见到迟无尚朝自己弯下身,紧接着一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随即胳膊一紧,整个人便被腾空抱了起来,转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小花猫,还愣着作甚?要为师给你沐浴不成?”   听见迟无尚的打趣声,褚墨才发现浴桶内的水正汩汩冒着热气,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尘埃的手,加之衣服下空空荡荡的,难得有些难为情。   “从小到大为师不知替你沐浴过多少次了,这会子长大了还难为情呢。”迟无尚笑道,随即叹息道:“罢了,徒儿大了,为师也不留在这遭人嫌弃了。”   说着他便开门走了出去,褚墨直到泡进热水里,才反应过来似乎哪里不对。   迟无尚明明可以捏一个净尘咒就可以清理干净,为何还非得让他回来洗澡?深知迟无尚善变的褚墨很快把这个疑问抛到一边,洗漱完盘坐在床上,褚墨这才发现被压在枕头下动弹不得的小绿,显然是方才被迟无尚下了禁制,他笑笑将它放在手腕上,在它“嘶嘶”的小声控诉中沉下心来开始整理先前在雷劫时的收获。   虽然在最后斩向劫雷的那一剑已隐隐有了剑意,但他却深知,这剑意有形无神,距离真正的剑意还差了一些东西。   思及此,褚墨拿出那道迟无尚的剑意,重新凝神体悟。   或许是境界的提升,也或者是自己已有所领悟,他这次却是看到了先前不一样的光景。   不再只是单纯的敬畏与震撼,他还看到了道。   褚墨再睁眼时,眼底有金光闪过,原握在他手中镌刻着剑意的石头已化作细灰,他拿出剑跃跃欲试。   经过雷劫的洗礼,覆云似是比先前多了分灵性,察觉到褚墨的心意,剑身也兴奋得嗡嗡作响。   摸了摸剑身,褚墨按捺住试剑的冲动,收起覆云开门出去。   此时正当晌午,若未外出,迟无尚应当在书房内,褚墨走到书房门口敲门,果听一声“进来”,便伸手推门进去。   迟无尚正握着笔,面前摆着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大半,褚墨大概辨认得是一张丹方,见还有几排,他便站到一旁等。   “徒儿过来。”迟无尚招呼道,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地上,“把这些收起来,路上读。”   褚墨这才见到那地上竟有一个半人高的书筐,里面层层叠叠放了不下百余本书,他蹲下翻了翻,这些书有的有名字,有的没有名字,翻开还能闻到一股新鲜的墨香味,抬头望向迟无尚,“师尊,这是做什么?”   迟无尚写下最后几个字,侧头看向褚墨,笑道:“为师先前答应徒儿筑基后带你游历天下,徒儿可是忘记了?”   “那这些书?”褚墨记性素来很好,自是没有忘记,但他可没听说过路上还要考校功课的。   “你闭关这两年,为师给你准备的一些读物,里间还有几箱,一齐带上。”迟无尚向后室指了指。   意识到迟无尚的笑容有些不对劲,褚墨甚至没来得及深究自己闭关了两年的消息,便往里间走去。   果见角落上码得齐齐整整的十几个大箱子,按照每箱一百本书算,这里至少得有一千多本书,还不含其中可能还有许多玉简。   哪怕褚墨是个爱书之人,见得这么多书也有些头疼。倒不是怕看不完,而是迟无尚安排的功课着实不简单,他要求褚墨看的每一本书,都要识其文,会其意。简言之,就是每读完一本书,必须作一篇书论。   如今书房东南角的那一个最大的书架上,便全都是褚墨写的书论。   这些书要看完很简单,但若是加上作文时间,恐怕没有三两年下不来,这还不包括在路上的时间。   思及此,褚墨都有些想放弃与迟无尚一同出游了。   却不料迟无尚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已经打点好了,赶紧收拾上,咱们即刻出发。”   褚墨:“……”   自两年前褚墨筑基引来雷劫,他原本在宗门内便赫赫有名的名声更是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而他雷劫后便开始闭关之事,更是被传得五花八门。   有说他筑基失败受了重伤,闭关是在养伤;有说他筑基成功,一举冲上了金丹的;更有传言说他其实根本没有度过雷劫,死在了里面。   不过没认出来澄清,最后这些传言也只是小范围传播,反正褚墨是彻底出了名。   好容易听闻褚墨出关,众人也顾不得迟无尚素来威仪了,纷纷向临霄峰涌去。   却不料褚墨一醒来便被迟无尚风风火火的带出宗去,让赶来探望的众人扑了个空。   全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褚墨正半靠在马车内,手里捧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耳边传来车夫与迟无尚的对话。   车夫姓王,自称家中行二,便叫王二,也不知迟无尚是从哪里找来的,长相憨厚,个头中等,却还算健谈。   王二道:“老爷,小公子可真是好学,这一路下来看了不下五本书了吧?您这一路是要带小公子去科考?”   迟无尚道:“科考要等明年开春,现今四处走走。”   “可不早着呢嘛,小的嘴多,还请勿要见怪,您倒是比前些年看起来年轻了些。恕小的冒昧,这小公子是您的?”   “家弟。”迟无尚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可像?”   “我说了您可别怪我,我觉着您俩不太像兄弟,倒像是……”   “父子?”   “咳咳!小的可没这么说,小的只是觉得,您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似是要长上许多辈呢。嘿嘿,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小的不会说话,还请不要见怪。”   “不会。”   听着到迟无尚淡淡的回应,知晓他性子的褚墨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   难得见迟无尚吃一回鳖,竟然还是在一个老实巴交的车夫手里吃的,实在有趣。   “读完了?背一遍给我听。”迟无尚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褚墨表情一僵,赶忙把最后几页翻完。   王二有心劝迟无尚不要对褚墨如此严苛,又下意识对他有些畏惧,这一犹豫之下,便听得褚墨的背书声传来。   王二没有学问,自是不懂那些拗口的书面语,却也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背,完完整整听完一篇,心里对这“父子”二人更是肃然起敬,心道明年春闱必然会有这少年的名字。   想到未来的大官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车上,心里也不由得骄傲起来,连抽鞭子的力道都轻快了许多。   倒是没发觉王二的心思,褚墨一字一句背完全文,随即白了自背书时便钻进车厢的迟无尚一眼,“小气鬼。”   因着车厢不大,迟无尚只能半蹲着,见褚墨白他,便跟着笑了,道:“方才可是你先取笑我,如何又说是我小气?”   褚墨将书放好,又重新拿出一本,低着头翻开,也不看迟无尚,“是了是了,父亲大人,是孩儿错了,不该取笑您。”   被褚墨这突如其来的称呼一噎,迟无尚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几下,“也不知谁才是小气鬼。”   一把拍开迟无尚的手,褚墨朝迟无尚做了个鬼脸,“父亲大人赶紧出去吧,您呆在这打扰到孩儿念书了,若是明年春闱不中,可就不能为父亲争光了。”   见褚墨越发得寸进尺,迟无尚也不恼,哈哈一笑,看向褚墨手中的书,“明日这六本书论早些交过来。”   褚墨翻书的动作瞬间停下,再抬头去看迟无尚时,他已经掀开车帘出去了,登时暗恼自己有些忘形了,忙翻出纸笔来开写。   “老爷,小公子,启城到了。”   王二的声音传来时,褚墨正在写第二篇书论,听见启城二字,他笔尖顿住,好一阵才重新落笔,只是前写的那个字却是糊成了一团。 第34章   马车进城后又走了许久, 渐渐拐进了一条巷子,不甚平整的青砖地面被车轱辘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褚墨到底是住了笔,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风景仍是原来的风景, 那一砖一瓦都不曾变过, 只有临街的常青藤变作了爬山虎, 爬上石墙房顶, 张牙舞爪地彰显着绿意。   马车缓缓停下,王二左右望了望,却没觉得这略显简陋的小巷有何等特别的, 能吸引这二位一看便出身不凡的大人,不过他却也没多说, 只跳下车招呼道:“老爷,小公子, 到了。”   迟无尚下车站在门口,褚墨早在车停下时便掀开了车帘,闻言也跳下了车。   这座小院不是别处,正是十几年前褚墨与杨谨修住过的那座。   褚墨细看过去, 除了门外石台上的青苔更茂盛了些,一切与原先没什么差别,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迟无尚。   迟无尚正将一锭银子递给王二, “将马车换大些, 余下你自便, 去吧。。”   王二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多谢老爷, 我就住在西二胡同里的喜来客栈, 要出发时尽管叫我。”   王二走后, 褚墨问道:“师尊, 这院子?”   迟无尚却不答言,只是笑道:“进去看看。”   粗糙的木质门框推开时发出吱嘎嘎的声响,落在耳中分外熟悉,褚墨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落叶,抬眼便看到院中那株桃树,比起十几年前,它长大了许多,繁茂的枝叶间露出许多微带红意的果子。   而令褚墨有些意外的,却是那个从桃树叶间垂下来的秋千。   不过比起麻绳穿着木板的简易秋千,这个秋千显然要舒适得多,不是是何材质的淡青色绳索,仿若天生长在这树上一般,看起来便很柔软的同色坐垫置于其中,显得无比和谐。   一切与从前相同,又与从前不同。   褚墨恍然笑了,“谢谢师尊。”   他明白为何迟无尚的第一站会在这里了。   修行光靠悟性却是不够,还有心境。   褚墨心性虽然较同龄人更为成熟,也经历的更多,但也正是如此,使他更容易进入误区,自幼的经历是他抹不去的心结。过不去,放不下,便容易滋生心魔。   从那个秋千可以看出,迟无尚此举,也并不是想抹去褚墨的心结,只是给他一个提醒,让他能自我警醒。   也正是如此,褚墨才更能体会到迟无尚的良苦用心。   “你我师徒不必言谢,这本该是为师该教的。”迟无尚笑道,“进去吧。”   接下来两日,褚墨带着迟无尚走过了启城每一条街道。   最后走至北城,此时天色有些暗了,站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褚墨说道:“当初我和兄长就是在这条街上走失的。”   迟无尚拉过褚墨的手,在他掌纹上划了几道,道:“此人无事,将来会与你于东南相逢。”   褚墨闻言笑了,“谢谢师尊。”   迟无尚手掌在褚墨头上揉了揉,笑道:“这下可放心了?”   褚墨问道:“师尊,你还会算卦?”   “不算精通,年少时与师尊学过一些。”迟无尚道,“若徒儿想学,回宗后为师教你。”   “好啊。不过您的手该放下去了。”褚墨拿下迟无尚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往前继续走,忽而回头看向迟无尚,皱起眉来,“师尊?”   “嗯?”迟无尚正遗憾于小孩大了都不让摸头了,闻言也看褚墨,“怎么了?”   褚墨道:“你过来。”   除开褚墨,还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对迟无尚说话,迟无尚却是半点也不生气,听话的走到褚墨面前,好脾气问道:“徒儿可是有事?”   褚墨上下观察了好一会,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最后甚至还用手比了比。   迟无尚见他一本正经,也十分配合地站好,直到褚墨停下动作转身继续往前走,才跟上前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还突然不高兴了?”   闻言褚墨这才反应过来,道:“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有些疑惑。”   “有何疑惑?讲出来为师替你分析可好?”迟无尚说道。   褚墨又走了几步,似是有些犹豫,好一会才说道:“我筑基后闭关了两年,论理说今年应当十八了。”   迟无尚笑道:“自然如此,这有何疑惑的?”   “可我……”褚墨看向迟无尚,又看了看不足他肩膀的自己,继续比划了一下,“这两年我似乎一点也没长高。”   “噗……”迎着褚墨的视线,迟无尚压住笑声,道:“咳,普通修者筑基通常要几年到几十年不等,若年龄大了,筑基时身体便会自行调节至最优状态,此后便不会再变。”   见褚墨不说话,迟无尚安慰道:“你也不必沮丧,你如今是仙骨之体,修行一日千里,待你结婴之时重塑道体,届时再长高些就罢了。”   褚墨这时突然问道:“前些年您让我砍石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徒儿悟性却是要比为师预料的更好。”   迟无尚答非所问,是何意思却是不言而喻,褚墨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另一条街走去。   迟无尚忙追上来,“是师尊错了,徒儿勿要生气。”   褚墨原本只是有些疑惑,对身高也不算执着,得到答案并没有生气,如今见迟无尚还真有些紧张,倒觉得有些有趣,也不理他,只自顾往前走,哪知没走两步,忽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深刻的岁月痕迹,手指粗糙皲裂,却洗得很干净,手上握着的稻草把子上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他咧着一口大白牙,“小公子,来串糖葫芦吗?”   “怎么卖?”褚墨问道。   “两钱一串。”听见褚墨问,笑容越发殷勤了些,“我这糖葫芦都是今儿现摘的山楂果,熬的上好的冰糖,可甜嘞。”   褚墨笑道:“可我记得山楂九月才熟,现下刚开花呢。”   汉子笑容僵了僵,“可不是嘛,我这是早果子,您不信出去问问,当下启城就我家的山楂熟了,我看小公子合眼缘,送您一串您尝尝。”   说罢取下一串递与褚墨,转身就走。   褚墨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看着的确是新鲜的。   正当此时,迟无尚的声音传来,“刚才那是?”   “卖糖葫芦的。”褚墨转头看向迟无尚手中的油纸包,“这是?”   “枣花糕,方才见街边有卖,便去买了些。”迟无尚将油纸包递给褚墨,又拿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嗯?”   “怎么?”褚墨问。   迟无尚问道:“那人是何模样?”   将卖糖葫芦的人模样形容了一遍,褚墨就见迟无尚摇了摇头,忙问道:“可是这糖葫芦有什么问题?”   迟无尚笑道:“无事,很新鲜,是刚摘的果子。”   那就是刚才那人有问题了,褚墨倒是不奇怪迟无尚发现异常,就方才的接触中,他早已意识到那人不对劲,首先他是凭空出现的,再则他吐言不清是一点,还有那双眼睛,也不该是一个被生活所迫的男人的眼神,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很复杂,全然不像一个陌生人。   正当褚墨思索间,迟无尚将糖葫芦收起,随即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抛给褚墨。   褚墨翻看瓶底,果见上头有一个小标签,书着“易容丹”三字,不由看向迟无尚,“易容丹?”   迟无尚道:“徒儿比为师受欢迎,为师心中妒忌,故想让徒儿改头换面。”   褚墨:“……”   或许是因着迟无尚身上的气势,哪怕他时刻笑着,旁人也不敢接近,而褚墨却不同,他长得好,年纪不大,看起来脾气还好,不说别时,就在启城这两日,不知多少少女明着暗着朝他抛果子手绢了。   褚墨毫不怀疑,若是再在启城待上两天,恐怕提亲的都要说上门来了,想到这里,手中的瓶子一紧,“师尊,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出发,途经陵城,在当年被魔修损毁后,陵城如今已经重建,原先逃出去的人又回来了,可终究不再是褚墨熟悉的模样,他去城外祭拜了老乞丐与杨家夫妇之后,便再度动身。   正如迟无尚所承诺过那样,此后几年,他带着褚墨走过喧闹的街头,看过宁静的乡村,夜宿过林野之间,玩过荒漠黄沙,采过雪山之巅的雪莲,游遍江河湖海,凡游记上写过的,没写过的,具带褚墨赏了一遍。   最后二人来到了凤城门外,褚墨抬头,城门比起从前更为古朴了些,而门外曾驱赶过他们的守卫也早已换了面孔。   “可要进去看看?”迟无尚问道。   褚墨摇头,“不用,我们走吧。”   凤城东南面便是胡岭子山,褚墨带着迟无尚进了山,一边介绍道:“这是胡岭子山,师尊你看那边有个小村庄,以前我跑下山时就在那被爷爷捡到的。”   迟无尚看过去,远处的山沟里的确有几个小破棚屋,这么些年风吹雨打,无人居住的村庄房屋早已垮塌,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去看看。”   原本褚墨并未想下去看,听得迟无尚这么说,心里一动,便调转方向往村子去了。   小村庄里草木丛生,有淡淡的茅草腐朽味,蛐蛐趴在草丛深处叫唤,听见有人便歇了声。   褚墨指着村口一处被杂草笼盖的空地,拨开草丛,还隐隐看得到一些作地基的乱石,“以前我住在这里。”他指向一块石板,“那是我和爷爷的床,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因我病重,爷爷便带我去了凤城。”   话未说完,褚墨头上便多了一只手,是迟无尚摸了摸他的头,他笑了笑,抬手将迟无尚的手拿下来,说道:“没事,生死别离,我早已看开了。”   “随心便好,不必强求。我虽看不惯那道貌岸然的佛修,却也认同他们一句谒语,世间因果,具有定数。你想放下的便放下,放不下的,拿着便是。”迟无尚笑容肆意,“你拿不动的,为师帮你拿。”   他拍了拍褚墨的肩,“放心,一切有师尊在。” 第35章   褚墨笑了, “嗯,谢谢师尊。”   他不清楚别人眼中的迟无尚是怎么样的人,但褚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师尊, 于他来说, 是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至少目前是如此。   十几年无人维护,褚家山谷中的阵法虽仍在运转,但也早已薄弱不堪, 不过好在褚家早些年威望仍在,一路走到褚家主宅也未发现闯入痕迹, 只是先前满山的桃树具已变成了枯干,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往日精心维护的红木雕花大门此时已斑驳得不成模样, 半开半掩,摔在廊下的旧灯笼也被岁月腐蚀得只剩下几根深灰色的竹篾,院子里杂草丛生,再看不出往日的半点荣光。   褚墨指着廊檐上残挂着的几只隐隐看得出红颜色的灯笼, 说道:“以前家主喜欢红灯笼,每条廊下都挂着, 一到晚上点亮, 就特别喜庆, 不过我娘不喜欢红色, 所以我们院子里一只灯笼都没有。”   独自说了许多,没有听到迟无尚回应, 褚墨回头看, 却见他正皱着眉不知想什么, 便叫道:“师尊?”   “嗯?”迟无尚回过神, “怎么?”   “是我话太多您厌烦了?”褚墨挑眉问道。   “怎会?”迟无尚展颜,“平日为师还担忧你话少太闷,还望你多说些才好。只是……”   见迟无尚停下,褚墨追问道:“什么?”   迟无尚问道:“你可喜红色?”   听见迟无尚的问题,褚墨恍然,不由笑了,“自是喜欢的,若是不喜,早在师尊给我准备第二套衣裳的时候就闹了,哪能穿上这么多年?您莫多想。”说着拉着迟无尚便往后院走,“我带您去看看我曾经住的小院。”   低头看了看褚墨自然牵住自己的手,迟无尚眼底满是笑意。   十几年的时间虽不至让褚家大宅彻底破败,但处处凋零的枯黄落叶,丛高的杂草,掉漆的窗框廊柱,还有那些死去的桃树,无一不在诉说着时间的侵蚀。   褚墨跳过干涸的池塘上的几个石墩,指着池塘边上小亭子旁垮了半边的假山,“以前池塘里的鱼很多,每当我馋肉的时候,我娘就躲在那个假山旁边用小网子抓鱼。”   “你喜欢吃鱼?”迟无尚问道,从前在临霄峰时不提,这一路走来,二人走过许多地方,也点过不少美食,但他却从未见过褚墨点鱼。   褚墨摇摇头,笑道:“我从小味觉灵敏,这鱼腥味太重,说句不孝的话,我娘也不是下厨的料,能煮熟便不错了。”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褚墨仍记得,那烤焦的鱼在嘴里又腥又苦又涩,他娘一边啃一边哭,他都吓呆了,鱼刺卡在喉咙里,痛了好久才咽下去。   “改日尝尝为师的烤鱼。”   迟无尚的声音从耳侧传来,褚墨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忆起迟无尚方才说了什么,偏头问道:“师尊也会烤鱼?”   “自然。”迟无尚笑着将手抚上褚墨的头,一本正经道:“师尊什么都会。”   没理会迟无尚自吹自擂,褚墨斜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跨过月洞门朝后院走去,迟无尚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已倒了一半的假山,才迈步跟上。   又穿过两扇门,二人来到后门前的小院里,这里的地板石缝比起他处更宽一些,石缝间的蒿草都快半人高了,褚墨下意识往通向后门的台阶上看去,却只见得一片郁郁葱葱。   站了片刻,褚墨正要伸手拨开面前的蒿草,却见它们如同受压一般从中顺从分开,正好开出一条一人过的小道,他回头正看见迟无尚朝自己笑,也对他回以一笑,才朝前走去。   褚墨没有立即出门,而先绕到院子西侧墙角下,在那里翻了翻,拿出了一块半人高的木板。   木板呈棕褐色,约莫一尺半宽度,手掌厚度,材质看起来极其坚固,这么多年风霜雨露竟没有令它变色分毫。   抱着木板走出后门,褚墨意外发现,在满山满院的桃树具已枯死的情况下,后门外的桃树竟还活着,它比起十几年前还要粗壮许多,枝桠间成熟的桃子散发出诱人的香甜。   树下的小土包此时也长满了荒草,褚墨当年落在树下的那把小花锄仍倒在原地,只是上头的木把手早已腐坏的不成模样。   “这里是我娘的墓。”褚墨把木板斜靠在桃树干上,蹲下来给小土包除草,一边对迟无尚说道:“当年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悄悄把她埋在了这里。好在这里风景不错,我便没想给她挪地方。”   褚墨将扯下来的草放到一边,望向他埋拨浪鼓的地方,笑了笑。   迟无尚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褚墨的头,蹲身在他一旁,动手帮他一起除草。   在师徒二人的努力下,小土包很快便变得干净起来,褚墨将木板拿过来,竖着往下一插,木板直挺挺向土里进了半尺,牢牢地立在地里。   褚墨剑尖划动,很快这道木板上一行字浮现。   ‘舒景云之墓——立碑人:舒岁。’   “舒岁?”迟无尚念道。   见他好奇,褚墨一边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一边解释道:“是我母亲起的名字,寓意岁岁平安,小名岁岁。”   迟无尚点头,“那褚墨?”   “墨是褚家主起的,我娘说是他希望我腹有诗书有大才干的人。”褚墨笑了一声,“可谁都清楚,我名字里这个墨,是见不得光的意思。”   迟无尚靠近褚墨,轻声道:“可为师给你的墨字,却是机灵敏智,自有大道之意。”   褚墨侧头,正好对上迟无尚的眼睛,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迟无尚眼里看到了失措,他突然笑了,伸手抱住迟无尚,在他颈边蹭了蹭,说道:“这些事我早不在意了,只是今日到了这里,便想和师尊倾诉一下。”   这动作是褚墨前些年常做的,只是近几年长大了,便再未如此亲昵过,倒是迟无尚吓了一跳,直至褚墨松开手走向一边,才慢慢回道:“嗯,无论何事都可以和为师说。”   “那是自然。”褚墨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弯身去拿那把小花锄,并没有注意到迟无尚微红的耳根。   褚墨拿着小花锄在舒景云墓前三尺处开始挖,新鲜的泥土带着一股特有的清香味,红褐色的土块渐渐堆成了一小堆,可土下面却不见任何东西。   “找什么?”迟无尚问道。   “小时候的一个玩具,我埋在母亲墓前了,想来是被人拿走了。”褚墨笑着道,神色却不似在意,又将土填了回去。   迟无尚说道:“嗯,下面只有泥土。”   “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褚墨填好土,向迟无尚道:“师尊,走吧。”   一径进了小院,褚墨瞥了一眼院角的桃树枯干,径直推门进了舒景云的房间,房中的陈设依旧,桌上的茶碗早已干涸,留下半杯褐色的痕迹,杯底隐隐能看出粗糙的黑色茶屑,长凳向外歪斜着,彰示着主人离去时的匆忙。   褚墨走到房屋角落的木箱子前,木箱是简单的木板拼起来的,十分简陋,木板之间的缝隙还有布角漏出来,打开时生锈的铁环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尖叫。   掀开箱门,入眼是一条叠的十分齐整的红肚兜,肚兜十分老旧,唯有侧腰上的那朵金线莲花看起来仍熠熠生辉。   褚墨盯着那朵莲花看了一会,才将它拿起来,摸了摸上面细细的针脚,朝迟无尚介绍道:“这是我娘用她的嫁衣改绣的肚兜,我幼时穿过,一岁时摔破了,她便在这里绣了一朵花,后来我嫌弃这花不好看,便再未穿过。”   箱子里都是褚墨幼时的旧物,玩具和衣物分门别类,有些是舒景云自己做的,有些是仆人们看她们娘俩可怜送的,都各自摆得齐齐整整,褚墨一件一件拿出来收好。   及至最后一件衣物拿出,他发现这件衣裳里竟还包裹着一个东西,却是一封信。   或是年深月久,信封发黄发硬,蜡封也是拆过的,薄薄的信纸有些脆,力道稍稍一大便要裂开,褚墨小心翼翼的将它取出来。   信纸上有大量泪染过的痕迹,字迹也模糊难认,只从隐隐可见的称呼上,勉强辨别得出这是一封舒景云母亲给她写的家书。大意是她父亲听闻她的丑事,气急之下决定把她逐出家门,并安慰她不要着急,自己正在周旋,嘱咐她好生养胎不要动气,若是在褚家过得不好,便带着信物去找舅舅。   在褚墨印象中,他从未见过这封信,也不曾听母亲提及过自己的娘家人,这还是他头一次知晓舒景云还有亲人。   迟无尚将信看罢,又把它叠好放回信封还给褚墨,“可有想过去寻他们?”   褚墨接过信放进乾坤戒中,“既然母亲已脱离舒家,我自然也与他们毫无干系,何必上前自讨没趣。”说着他朝迟无尚笑道:“我的亲人只要师尊一个便好。”   听见褚墨如此说,迟无尚却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回应他,而是恍惚想起先前桃花树下少年呼吸蹭在自己颈边时的温度,此刻对上褚墨的笑脸,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了几下,竟下意识回避了褚墨的视线。 第36章   好在褚墨说出这句话后便将注意力转开了, 并未等待迟无尚的回应,因此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舒景云生前过得简朴,值些钱的首饰衣裳都被她拿去换了褚墨的衣服玩具和吃的, 自己却是仅有两件缝了又缝的旧衣裳轮流穿。   褚墨在房里又站了一会, 拿出一方手帕, 细细地将梳妆台上的灰尘擦拭干净。蒙尘的铜镜擦干净后仍是昏黄模糊, 易容丹效用已过,镜中自己的脸竟与小时在镜中看到的母亲出奇的相似。他伸手摸了摸镜面,触碰到冰凉的镜面便收了回来, 直起身,捏了个净尘诀。   满屋的尘埃尽去, 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差别。   褚墨又看了一眼窗前陈旧的软凳,凳旁的针线筐内, 绣了一半的小鞋子歪在一角,仿佛还在等着人回来将它绣完。   此时迟无尚已恢复正常,走到褚墨身侧,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褚墨收回视线,朝他微笑道:“您放心, 我没事。”他又环视了一圈这间房, “走吧。”   褚墨领着迟无尚走出房间, 便看到迟无尚对着刚出来的房子捏了个手诀, 与他方才捏的净尘诀有所不同,却大致相似。   见褚墨看自己, 迟无尚笑道:“下次回来, 便不会像今日这般满是尘埃了。”   褚墨笑道:“谢谢师尊。”   虽然不知道自己下次何时回来, 但褚墨却感受到了迟无尚的心意。   除开这座小院, 褚墨对褚家并无多少留恋,“还有一件东西,拿上我们就走吧。”   宅子里多数小路皆已杂草丛生,二人绕路从廊下大路往东边院子里走去。   原先半月小门此刻完全被乱爬的藤蔓盖满,褚墨正要伸手拨开,便见他们自行散开了,露出一个一人通行的小门来,他回头冲迟无尚笑了笑,率先走了过去。   西面院墙下的蔷薇花张牙舞爪,叶间盛开的蔷薇花五颜六色,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花香。   褚墨指着角落一朵并蒂双开的蔷薇花道:“那里有个小洞,有次我藏东西时曾见到一名管事在那里藏了很多金子,后来我出褚家时拿了些,可惜没两天便弄丢了。”   迟无尚神识一扫,果见藤下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里面还有数十锭金元宝,这些金子,若放在凡世人家中,足以富裕一辈子。   想到褚墨拜师前的遭遇,迟无尚眼神骤然变得冷冽下来,却在褚墨再次看过来时恢复了和煦,“徒儿若是喜欢,为师倒是知道一个金矿。”   这些年下来,褚墨对迟无尚的富有早有了认知,倒是没有过于惊讶金矿的存在,只是拒绝道:“不喜欢,如今我拿着金子也没用。”   “是了,灵石倒还实用些。”迟无尚点头,盘算着往日给褚墨的灵石似乎有些不够。   没看出迟无尚的小心思,褚墨循着记忆朝这小院的西南角走,那里有一大一小两株合欢树,两棵树树冠交缠,显得分外亲密。   褚墨蹲到小树西侧,拨开一块拳头大小的扁平石头,拿出剑开始挖掘起来,没一会便听“当”的一声。   那是一个小孩巴掌大的小铁盒子,由于在土里太久,盒子上满是锈迹,有些地方甚至已斑驳脱落,好还未蚀穿。   盒子上小锁轻轻一碰便断成了两截,褚墨毫无阻碍的将它打了开来,露出一块小拇指大小的椭圆小玉坠,玉坠通体乳白色,玉坠一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古朴花纹,以前褚墨不认得,只当是装饰,如今一看,却是用特殊笔法篆刻的“舒”字。   “先前我觉得每次母亲见了它都伤心,便找她要了,悄悄藏在了这里,还告诉她弄丢了。”褚墨摩挲着玉坠,那是她唯一一次发怒,还差点打了他,可最后她手也没落到褚墨身上,只是将他赶了出去,自己在屋里悄悄抹泪。   想到这里,褚墨不由笑了笑,舒景云不曾修行,十六七便来到褚家,当年还不若他现在这般大,还是个小姑娘呢。   “这是上等灵玉。”迟无尚看了看那枚玉坠说道。   沉浸在回忆中的褚墨这才反应过来,细细查看这枚玉坠,过见它内里灵气流转,十分不凡。   灵玉在各大宗门并不少见,但上等灵玉却是个纳罕物,小宗门里根本没有,因着它能长期散发出充裕灵气,就连天玄门,也仅仅一些大修或者为门派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弟子才能获得。   早先褚墨从不曾听舒景云说起过娘家的事,如此看来,舒家竟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家族。   不过既然舒景云早已和舒家撇清了关系,除开这个玉坠是母亲的遗物,总归将来与他们也不会有交集,他也没有必要再想太多。   想到此处,褚墨收起玉坠,将土坑回填,朝迟无尚道:“师尊,走吧。”   临走时褚墨在迟无尚的帮助下,重新将褚家谷内的迷踪阵加固了一遍,入口也换了个位置,从此便不必担心有人误闯了。   “好了。”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褚家,褚墨看向迟无尚笑道:“谢谢师尊,我回去也要学阵法。”或许他将来再也不会回来,但到底算是了结了一方心事,褚墨的笑容比先时更开朗了些。   “好,回去便教你阵法。”对于褚墨的合理要求,迟无尚向来是没有不同意的,“回程吧。”   正此时,不远处忽有车马嘈杂声响起,兵刃交接的声响格外刺耳。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迟无尚没说什么,褚墨明显是有些想去看热闹,不过不待他说话,远远便有人朝这边跑过来。   迟无尚将一枚易容丹抛给褚墨,褚墨接下朝迟无尚笑了笑,将丹药塞入口中,片刻后眼睛变小,鼻梁塌下来,嘴唇增厚,面型也方正了些,乍眼一看,却是个面容普通略带点清秀的小青年,就连身上绛红色的衣裳也变得分外普通。   而迟无尚则是变换成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国字脸的稳重汉子,因着出行的缘故,他并未穿着平日里的袒胸长袍,只是一身墨色常服,面无表情,显得十分精干沉着。   “救命啊,救命!”   跑过来的人见到二人便开始呼救。   “怎么了?”褚墨问道。   男人约莫二十来岁,精瘦精瘦的,皮肤黝黑,显然是长期在外头奔走之人,或许是跑了许久,他好半天都没喘匀气,气喘吁吁道:“二位大侠,我们商队被打劫了,就在山坡那头……”   没有立即说话,褚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男人被看得心虚,仍是焦急模样,却不由提高了声线,“大侠,救命要紧啊!”   褚墨丝毫没有急人所急的意思,只认真问道:“别的暂且不说,你倒是讲讲,我哪里像是会武的大侠了?”   男人这才仔细看褚墨,这少年面容算不上精致,周身上下却带着一股子精贵味儿,细皮嫩肉的,俨然一个富家公子哥儿,说是书生倒就罢了,哪里称得上大侠二字,后面那个黑衣人想必是他的打手仆人。他赶忙一笑,“对不住,是小的糊涂了,我去另找人来帮忙。”   “等等。”   男人转身想跑,却又被褚墨叫住,“仔细说说,那边怎么了?”   一边抹着汗,男人一边说道:“我们商队从这经过,没想到突然窜出一队劫匪,我趁乱逃出来找人求救来着。您二位没事的话,小的便先走了,救人要紧呀!”   褚墨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问道:“这附近荒郊野岭的,你求救往这边跑作什么?”   “啊?那边没人吗?”男人一脸茫然震惊,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我往那边找。”   “这边也没有。”褚墨笑道,“我来告诉你路,若想求救的话,就往回跑,穿过前面那座山,山下面十里就有官府。”   “这么远?我要跑到了,我们这商队可不早就完了吗?”男人一脸焦急,他跺了跺脚,“我还是走这边吧。”   说着他就要朝最开始跑的方向离开,却不料脚下突然被枯枝一绊,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褚墨缩回腿,哈哈直笑,“都告诉你不要走这边了。”   男人爬起来,生气地踢向脚下的枯枝,直把它踩成了两半,也不理会褚墨的取笑,又朝另一个方向跑,结果没跑两步,又是一跟头摔倒在地,这次可没这么好运,他直接滚下了斜坡,脑袋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那边争斗声已经停了好一阵,此时一队人从山坡那头骑马奔过来,不一会便到了二人面前,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中年壮硕汉子,他先是看了迟无尚一眼,再看向褚墨,翻身下马,先拱手行了个礼,接着比划了个高度,“二位可曾见过一名这么高,黑瘦黑瘦的男子?”   褚墨眯着眼笑,朝那斜坡下一指,“你说的可是他?方才我见他慌慌张张过来向我们求救,可惜我并不会武,便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去凤城求救,哪知他太过激动,脚下一滑掉下了坡,也不知怎么样了。若非你们过来,我正想下去扶他呢。” 第37章   壮硕汉子细往下一瞧, 果见一人躺在十几米开外的斜坡下面,生死不知,他挥了挥手, 后面几人纷纷下马, 小跑着下了斜坡, 将昏死过去的男人搀了上来。   汉子上前摸了摸男人的呼吸, 抢过他随身的包袱,冷笑一声,“命还挺大, 活着呢还。”说着又摆了摆手,“押回去, 待会再收拾他。你们都先回吧。”   “是!”闻言几人翻身上马,一人拎起男人扔到马背上, 动作极其粗暴,一抽马鞭,便朝来时方向离去。   那壮硕汉子这才又朝褚墨二人笑道:“真是多谢二位了,我是振远镖局镖头陈令远, 你们叫我陈三就好。”   “不必客气。”褚墨也笑道,“这人可是与你们有什么恩怨不成?”   “唉。”陈三叹了口气, “说来惭愧, 此人乃是我一徒弟, 名叫赖五, 天性嗜赌,几月前输了不少银钱, 此次出镖我本不想带他, 谁知他苦苦哀求, 我便一时心软带其上路, 哪里知道他竟引狼入室,私通贼人想在此处将我们一网打尽,以独占商队财物。”   褚墨安慰道:“人心不古,世间常有,大伯也不必太伤心,镖队可有事?”   “多谢小兄弟关照,这畜生竟给食物里下药,幸而我早有警惕,招呼兄弟们提前警戒,人倒是没什么事。”陈三爽朗笑道:“此番多亏有二位帮忙,货物银财也都追了回来,叛徒也抓住了,实在是万幸。”   褚墨忙摆摆手,“这和我可无甚关系,他是自己摔下去的,陈镖头还请不要多礼。”   陈三哈哈一笑,“我看小兄弟也是爽快人,还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呢?”   “我叫舒岁,这位是……”说到这里,褚墨忽然顿了顿,看了迟无尚一眼才说道:“这位是我的护卫,姓迟。”   “原来是舒兄弟和迟大侠,幸会幸会。”陈三热情道,“舒兄弟是来出游的吧?那你可来错季节了。”   褚墨问:“怎么说?”   陈三介绍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此地前些年每到三月,从前边山头往下看,便能看到大片的桃花林,粉霞遍山,每当春日,无数文人墨客便纷至沓来。不过奇怪的是,远远看去那么多桃花,每当人下去找寻时却总不见踪影,而且这两年桃花似是也不曾开了。”   褚墨心知看见桃花是褚家迷踪阵失效的缘故,桃花不开是因着桃树枯萎了,也不解释,只问道:“你可见过?”   “不曾,每年我从这边路过多数是现在这时节,哪还有桃花开着。况且那桃花也太邪性了,倒不如不看的好。”陈三说,“既然二位不是来看桃花的,我们是往旭景城送镖,不知可否告知一下目的地?若是同路,或可同行一段。”   褚墨笑了笑,“我……”   正要拒绝同行,却被迟无尚打断,“我们去往结海城。”   听见迟无尚如此说,褚墨也笑着朝陈三点头。陈三虽有些奇于这对主仆的相处模式,却也不做他想,热情邀请道:“那正好顺路,我看二位身边也没有车马,若要徒步去结海城,可得费一番功夫,二位不嫌弃的话,就和我们一路同行吧,正好人多也有个照应。”   “那就麻烦陈镖头了。”褚墨应道。   两人在陈三热情邀请下,跟着来到镖队停留处。   这一支镖队约莫三十来人,四辆马车和两辆牛车被围在中间,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子交战后的血腥味,贼人尸体已经清理了,几名镖师踢着周边沙土掩盖血迹,其他人都在车周围警戒,而赖五歪着头,被牢牢实实地绑在路边一棵歪脖子树上。   见陈三带着两个人回来,镖师们虽然好奇,却也只是看看,没有贸然上来发问的。   “爹,你终于回来啦!”这时一道女声从马车上传来,与此同时,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绿衣少女掀开车帘跳下来,跑到陈三身边,挽着他手看向褚墨二人,“这两人是谁呀?”   “不是和你说了要听话吗?在马车上待得好好的,下来作什么?”陈三面色严肃训道。   少女鼓着包子脸,抱着他胳膊撒娇道:“哎呀,这贼人不是已经被你打跑了吗?现在又没有什么危险了,更何况不是还有您在吗?”   陈三虽然仍板着脸,但眼里的宠爱却是绷不住的,“真拿你没办法。”说罢朝褚墨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小女陈婉容,这性子被她娘从小惯坏了,有所得罪还请二位担待。”   “爹你说什么呢?”陈婉容不依了,掐了陈三胳膊一把,朝褚墨解释道:“才不是我爹说这样呢。”   褚墨笑笑,朝陈三道:“令千金真是率真可爱。”   “哈哈,蒙舒兄弟夸奖,若非这丫头非得要从这边走,今日我们还碰不上呢。”陈三笑道:“说起来今日咱们镖队能完好无损,还多亏了这丫头提醒呢。”说着他转向正好奇看向褚墨二人的陈婉容,介绍道:“这位是舒岁哥哥,这位是迟叔叔,就是他们方才助我抓住了赖五。”   最后一句话陈三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原本支棱着耳朵偷听的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此前赖五趁机偷走的不是别的,正是此次走镖最重要的镖物,若是丢了,那他们整个镖局都完了。   难怪陈三会如此礼遇二人。   听见陈三介绍时对迟无尚的称呼,褚墨回头朝迟无尚挑眉笑,却见迟无尚正巧也在看自己,正要发问,却又被陈三拉着说话。   一番寒暄之后,陈三勒令镖师们往凤城方向又行了五里,及至山底平地时才停下扎营,“今日各位辛苦了,先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出发。”   闻言众镖师们快速下马找准地方,扎帐篷的扎帐篷,做饭的做饭,一时间颇为热闹。   陈三去审问赖五了,褚墨和迟无尚是客人,此刻落了个清闲,两人坐在一起说话。   褚墨轻声问道:“师尊,方才你为何阻止我与他们分道?”   “正巧同路,咱们也不急回宗,同行一段或可有所收获。”迟无尚答道。   一路下来二人也并非没有与人同行过,迟无尚如此一说,褚墨倒没再多想,点点头这问题算是过去了。   “你们是去哪里的呀?”   正待褚墨还想说些什么,一道女声插入二人之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正是陈婉容。   小姑娘杏眼又圆又大,两颊犹带着婴儿肥,笑起来两颗梨涡格外甜,她托着下巴看向褚墨,两只眼睛弯起来。   “结海城。”褚墨说出迟无尚此前说的目的地。   “我听说过,我爹说结海城外面有好大好蓝的海,他说海比天还要大,你们见过海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过来,褚墨看了眼迟无尚,却见他正目视着其他地方,并未看向这边,便答道:“海的确很大,但没有天大。”   “为什么呢?”   褚墨笑了笑,“你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天,却在很多地方见不到海。”   “好像是这样呢,舒哥哥你真厉害!”陈婉容露出惊叹的表情,“我下次也要来结海城看海,到时候我来找你玩好不好?”   “少爷,我去找点柴,晚上想吃什么?”   迟无尚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乍听见少爷这个称呼,褚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想起这次迟无尚是扮的自己的护卫,他笑了笑,“都可以。”   陈婉容说道:“舒哥哥,你和我们一起吃嘛,杨师傅的厨艺可好了。”   “不用,贸然加入借马已是打扰,再索食便不识好歹了。”褚墨笑着拒绝,转头冲迟无尚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陈小姐,借过。”   见二人背影消失在山林间,陈婉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哼!”   “谁惹我们大小姐生气啦?”一名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壮小伙凑上来打趣道。   陈婉容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褚墨跟在迟无尚身后,一前一后在林子里走着,没多时二人便各自抱了一捆柴,见迟无尚停下,褚墨将手中的木柴递过去,“这些应该够了吧,师尊晚上要做什么?”   迟无尚一边把木柴并成一捆绑紧,一边回答道:“徒儿想吃什么?”   因着褚墨这两年修为到了辟谷期,平日里也感觉不到饿,迟无尚便少有下厨了,听此一问,褚墨竟觉得有些馋了,他四下一看,正巧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只灰色大兔子正怯怯的往这看,便道:“烤兔子。”   似是察觉到了褚墨的视线,灰兔转身拔腿就跑。   “好。”迟无尚一边应着,一边从柴捆上折下一小节枯枝,随手一扔,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兔子应声倒地。   褚墨几步跑过去拎起兔子耳朵晃了两下,“这兔子可真肥。”   迟无尚应了一声,“前面有条小溪,你去把它打整了,我捡些蘑菇。”   师徒二人回到营地时,负责伙食的镖师们正烧柴起灶,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味道,陈三和几个镖师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赖五已经不见了踪影。   找了个空地,迟无尚利落的架起一个烤架,陈婉容原本正坐在杨师傅的火堆旁帮他看火,见状便起身朝这边走,刚走了没两步,便被之前那壮小伙拉住,“容儿,干嘛去呢?”   “我去问问他们要火折子不。”陈婉容说道,“还有,陈清鹏,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容儿。让开!”   “好好好,不过他们应该不用火折子。”   陈清鹏让开身,陈婉容一眼便看见那边的火堆已经燃起来了,她又瞪了他一眼,继续朝褚墨那边走去。   见陈婉容走开,陈清鹏侧头看向褚墨,那眼中竟是有几分敌意。   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自己,褚墨回头望去,却见是一名二十左右的黝黑青年,那眼中来不及收敛的敌意明明白白,却不知从何而来。   全然没想到褚墨会突然看过来,陈清鹏慌忙转过了头。 第38章   “哇!你们居然抓到了兔子, 太厉害啦。”陈婉容脚步轻快,走到褚墨身侧,盯着他手上的兔子两眼放光。   “兔子。”火势渐旺, 迟无尚伸手, 褚墨适时将穿好的兔子递过去。   见二人都没有理会自己, 陈婉容脸色有一瞬间不太好看, 不过很快又挂上了笑容。   褚墨这才似是刚发现她一般,回过头惊讶道:“陈小姐,您是何时过来的?”   方才她的确是从褚墨背后过来的, 他没发现自己也是情有可原,想到这, 陈婉容笑容舒缓了一些,不再那么僵硬, 但心里却是给迟无尚记了一笔,褚墨是背对她的倒也罢了,可迟无尚一直是面对她的,说要是没看到她, 她是决计不相信的。   很明显,他就是故意不理自己。   想到这里, 陈婉容更是愤愤。   “陈小姐?”   褚墨的声音打断了陈婉容的思绪, 她回过神, 朝褚墨笑道:“舒哥哥叫我容儿就好, 叫陈小姐未免太生疏了。”   “我与陈小姐初次谋面,并不相熟, 叫小姐闺名太过失礼, 不大合适。”褚墨说道, “那边似是有人叫你, 请回吧。”   “啊,哦,好。”陈婉容神色有些僵硬,缓缓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褚墨只道是自己的话太过直白,伤了她的自尊,也不多理会,转头专心看迟无尚烤兔子,“师尊,这火是不是太大了?”   “不大,合适。”迟无尚将兔肉翻了一面,又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   这边陈清鹏见陈婉容一脸惨白地回来,全然不像过去时那般兴高采烈,心知她是受挫了,一面暗自高兴,一面又有些生气,“容儿,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我这就去告诉师父去!”   陈婉容想到方才迟无尚看过来的视线,不由浑身一寒,打了个哆嗦,又听见陈清鹏这么说,一时间又是气自己胆小,又是嫌弃他多管闲事,一股脑将气全撒在他身上,“哎呀,你烦不烦?早说过让你不要管我的事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陈三听见声音过来问道,“谁惹我们家宝贝公主生气了?闹这么大脾气。”   “哼!”陈婉容瞪了陈清鹏一眼,转身就朝马车走去。   陈清鹏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没什么,我们就拌了几句嘴。”   “她那脾气我还不了解,肯定又是她骂你了吧。”陈三拍了拍陈清鹏的肩膀,“也就你这孩子脾气好,能受得了她。”   听到这句明显有隐性含义的话,陈清鹏眼睛一亮,“师父哪里的话?我身为师兄,照顾师妹本是应当的。”   陈三点头笑道:“哈哈,去吃饭吧,你杨叔在叫呢。”   吃过晚饭,天色也暗了下来,师徒二人谢绝陈三提供的帐篷,找了个僻静地点歇息。   镖队的声响渐渐歇了下去,除了四名负责警戒的镖师,其他人都沉入了梦乡,空气中只剩下虫鸣声和篝火燃烧的轻微劈啪声。   褚墨正靠在石头上调息,忽听见有轻微的布料摩挲声传来,他睁开眼,便远远看见从镖队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几番与他套近乎的陈婉容,她的轻功显然很不错,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几名警戒的镖师,悄无声息朝远处掠去。   如此谨慎,她显然不可能是去方便了。   褚墨细细一看,却见她竟是朝褚家山谷的方向去了,想到白日里陈三所说的,是在陈婉容的要求下才改道走这条路,褚墨灵光一闪,转头看向迟无尚。   迟无尚自是醒着的,见褚墨看过来,了然道:“跟去瞧瞧?”   镖队营地距离褚家山谷并不远,加之陈婉容轻功不错,不出一刻钟便停在了山谷外。   月光下的山谷并不昏暗,倒是多了几分幽静之感。   陈婉容显然是头一次来这里,先是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番,随即她竟是有目的性的一般,径直朝着路边一块周边长了许多蒲公英的石头右侧三寸处走过去。   那是褚家的唯一入口。   或者说是曾经的唯一入口,而正是今日,在褚墨的请求下,迟无尚刚把阵法加固,入口也改到了别处。   是以陈婉容走过去,自是走了个空,她前后往返了几次,发觉仍在原地,表情有些错愕,“不应该啊。”   不过她仍是不死心,又走了十来次,终于耗尽了耐心,愤怒地踢向那块无辜的石头,气冲冲地往山谷里走去,但新建的迷阵哪里是她一个普通人闯得进去的,半个时辰后她气喘吁吁地再次出现在谷口。   又站了好一会,陈婉容又是疑惑又是不甘心,再度走向那块石头,“迷阵还在,但书里明明说入口就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呢?”   褚墨站在百米外的半山坡上,将陈婉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听清了她的自言自语。   他接触过的人中,第一个提到“书”的是杨谨修,而与杨谨修有同样怪异举动的,有黄莺和袁清,还有秦源,这几人虽然没提过“书”,但行为举止都带着些古怪,他们的行为总带着既定的目的性,与眼前的陈婉容出奇的一致。   他们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具体的,褚墨说不出来,却知道是与自己有关。   他可没有忘记,曾经在杨谨修口中听到过“主角”二字。   正此时,陈婉容已经多次试验无果,垂头丧气准备往回走了,见她过来,褚墨拿起一颗小石子,正准备抛出去,却被一只手握住。   迟无尚的手比褚墨的大一圈,拳头能直接将他的手给全部包住,褚墨看了眼迟无尚的手,朝他投去疑惑的视线。   “嘘。”迟无尚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随即摸出一枚丹药,褚墨尚未看清是什么时,便被他弹了出去。   那枚丹药准确无误地进了陈婉容正碎碎念的口中,只见她神情一滞,呆站在了原地。   迟无尚这才拉着褚墨走到她面前,朝褚墨道:“有何想知道的便问吧。”   师尊怎么会有摄神丹?褚墨压下疑问,看向呆滞的少女,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陈婉容说道:“我叫陈晓晓,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华国。”   褚墨微微挑眉,他可以肯定,这个世界中并无一个叫华国的国家,且纪年也并非是用的世纪,此人显然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也不知是夺舍还是转生。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褚墨继续问道:“你可知道穿书者?书是怎么回事?”   陈婉容呆呆的答道:“我便是穿书者,就是从现实世界穿越到书里的人。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名叫《魔劫》。”   虽然早有猜测,但骤然听见陈婉容这么说,褚墨还是忍不住惊讶,他下意识看向迟无尚,正好对上他安慰的笑容,尽管换了一张脸,但他眼里的温度却格外真实,褚墨刚升起的那一点无所适从瞬间消隐无踪。   再问话时,褚墨的声音已经很平和了,“既是书,这本书的剧情请讲解一下。”   “我就早些年看了,剧情记得不是很熟,只记得大致剧情。主角名叫褚墨,三岁时家中惨遭灭门,侥幸逃出后因天生魔骨,被魔修掳去当做炉鼎,后来那魔修看中了他的魔骨,意图将魔骨生生拔出,最后时刻被他趁机反杀。在后面的剧情我记不清了,只大概知道主角一路升级成为了魔尊,最后成功飞升。唉,主角从小苦到大,直到最后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太心疼他了。”   褚墨皱着眉,虽然陈婉容描述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但他知道,若非当年自己侥幸从那魔修手中逃出,他极有可能便成了他的炉鼎。   甚至于后面若是没有遇上迟无尚,他或许也会选择去修魔。   “啊对了。”陈婉容又说道,“我记得这书里还有一个大反派,我可喜欢他了,叫什么来着?无,对,无上长老,可惜最后死在了主角手里,呜呜呜,这次我一定要救他。”   听见迟无尚的道号,褚墨转头看向他。   “休听她胡言。”迟无尚说道,“你我所在,并非虚幻,不必担心。”   褚墨自然知道迟无尚说的有道理,他从未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虚构的,况且就算是虚构,他也断不会让所谓剧情控制自己。   而如今,他所有的经历,与陈婉容所说的剧情早已大不相同。   褚墨看了眼月色中的褚家山谷,再问:“你今夜到此处来做什么?”   “主角小时候将传家玉埋在了后院的合欢树下,我想去偷偷拿出来,到时候舒家的全部宝藏便是我的了。”   尽管她仍处于摄神丹的控制下,但褚墨仍听出了她平直语气中的贪婪。   褚墨皱了皱眉,若非恰巧他今日回来拿走了玉,恐怕这玉坠就真被她拿走了,毕竟她连山谷入口在哪都知道。   不过生气倒是不至于,毕竟人性如此,褚墨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几次三番与我献殷勤?”   陈婉容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我觉得你好看。”   褚墨摸了摸这张断乎称不上好看的脸,十分怀疑陈婉容的眼光,却没有看到迟无尚沉下去的嘴角。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第39章   “有人来了。”褚墨说道, “师尊,我们走吧。”   “嗯。”迟无尚应了一声。   二人走后,方才还呆愣愣的陈婉容一个激灵, 她揉了揉胳膊, 左右看看,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这种突然而然的冷, 让她想起傍晚时对上迟无尚视线时的那种如至深渊的恐惧感。   她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方才放下心来, 不甘心地往后看了看,“算了, 当老娘没运气。”   运起轻功往回飞了小半里地,陈婉容便应面碰上了一个黑影, 她吓得差点惊叫起来。   “师妹,是我,是我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婉容趁着月光定睛一看, 见是陈清鹏,不由怒了, “你大半夜出来吓唬人很好玩?”   “师妹别生气, 我这不是夜间起来小解, 见你不在车中有些担心, 出来找找嘛,你大半夜跑这么远做什么?”   陈婉容不耐烦道:“我睡不着, 觉得这边月色好, 就过来瞧瞧不行吗?”   “行行行, 当然没问题, 师妹想在哪看月亮都行。”陈清鹏好脾气哄道,“现在看完了吗?没看完的话,师兄再陪你看一会如何?”   “你想得倒美,还想陪本姑娘看月亮,嗤!回去了。”陈婉容头也不回地朝营地方向走了。   陈清鹏无奈的摇摇头,临转身前又看了眼陈婉容方才来时的方向,却是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此方月色还不如山上来得明亮,有什么好看的?”   一宿无话,次日清早镖队早早打点行装出发。   因为同行有马车牛车,行进速度算不得快,走了八日才将将走了行程一半。   或许是因为那日的冷遇,加上陈清鹏的阻挠,这几日陈婉容很少来找褚墨说话,褚墨倒是乐得清闲。   随着官道越发宽阔,一座城市越发清晰起来,岩石砌就的城墙在夏末烈日蒸腾下显得有些扭曲,镖师们纷纷擦着汗,看向为首的陈三,就差抱着他的大腿说要休息了。   陈三倒也不含糊,直接说道:“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今日我们先到城里休整一夜,明天再出发。”   众人齐声欢呼。   离得近些,便能看见城门是圆拱形的,最上方刻着沁阳二字。   这沁阳城褚墨之前在听人闲谈时曾无意中听过,他们只用了一个字形容它——穷。   一则这城市土地贫瘠,周边也无山林水泽,灌溉多靠挖井,但仅有的几口井供居民喝水还不够,用于灌溉过于奢侈。二则它居于两国交界,这两国时常发生战事,不免时常牵连于它。   好在近些年两国签订协议,战事减少,沁阳城也恢复了和平,可连着几任城主试图将沁阳城发展起来,最终都不得善果,每每将有起色时总要出事,死的死伤的伤,皆无法再继续就任。   众人皆说这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因此新来的城主畏惧之下,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这沁阳城也便继续穷了下去。   随着镖队接近,门口出入的人渐渐多起来,来往都是些挑着担子穿着朴素的农民,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不管大人小孩,皆是眼神麻木,没什么活气,看着竟有些渗人。   这时一个老头挑着担子,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那男孩似是走不动了,晃荡了几下忽然摔倒,脑袋哐的一声撞在镖队的马车车辕上,把马儿惊得撅起蹄子就要踢,眼见就要踢到男孩身上,褚墨手指动了动,正要出手,便见男孩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他拎了开去。   马蹄子瞪了个空,很快便在车夫的安抚下安静下去。   陈清鹏将晕乎乎的男孩放在地上,“走路小心些。”又对着千恩万谢的老头说道:“把你孙子牵好,可别让他乱跑了。”   老头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我这孙子两天没吃饭,想必是饿晕了,我今儿回去就给他做饭吃,真是谢谢大人了。”说着扯过孙子,“还不跪下给恩人磕个头。”   男孩似乎吓蒙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算了算了。”陈清鹏摆了摆手,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烧饼递给男孩,“给。”   男孩接过饼,瞧了一眼,又闻了闻,忽而塞进嘴里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两边腮帮子鼓得大大的,噎得眼睛翻白了还在使劲往下咽,显然是饿坏了。   见着他这般夸张的吃法,饶是镖队各人自诩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老头嘴里一边说着使不得,一边看着孙子的吃相咽口水。   刚从车里出来的陈婉容此时也递了一个烧饼给老头,“老人家,你也吃一个吧。”   “谢谢,谢谢姑娘。”   看着祖孙俩同样狰狞的吃相,褚墨皱了皱眉,或许别人会觉得他们是饿惨了才会这样,但他流浪那些年,接触过不知多少乞丐,见过饿死的也不在少数,但哪怕快饿死的人,也断不会像他们这样,吃东西时自带着一股子狠劲。   不错,就是狠劲。   他们不像是在吃一个普通的烧饼,反倒像是在啃带骨的血肉一般,凶残而狂乱。   正此时,褚墨看见刚还有序进出城的人们纷纷停了下来,都在朝这边聚集,他们的目光,活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们生吃了似的。   “干什么呢?赶紧走!”这时城门守卫持着长矛走过来,大声喝道:“都散了散了,进城的快点,都聚集在那里干什么?”   守卫喝声过后,城民门都散了,那对祖孙也渐步离开。镖队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先前那些往这边聚集的城民们,还以为他们也都饿了,倒是没有多想。   “这些人入了魔。”   镖队进城时,褚墨听见迟无尚的声音传来。他想了想,说道:“可他们体内没有魔气。”   “魔气只是修魔者的修为体现,凡人入魔,自是无需魔气。”迟无尚顿了一顿,看向褚墨,“心魔亦是魔。过于执着,便生偏执,偏执太过,便入了魔。”   想到方才那些人的眼神,褚墨自然知道迟无尚说得不错,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没有听见褚墨再说,迟无尚侧头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问道:“可想救他们?”   听见问话,褚墨收回视线,垂眸道:“入佛入魔,皆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非圣非贤,如何救得了他们。”   说话间镖队已经进了城,停在一间客栈前,陈三叫了几声,里头才有小二热情地迎出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   陈三原本想换家店,但见这小二还算热情,这客栈也是城里顶尖的规格,想了想便罢了,回道:“住店,来二十间房。”   听见是个大生意,小二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往里头招呼了一声,忙请一行人进去,又招呼镖师们将马停到后院马厩里去。   一行人进去时掌柜已经迎了出来,口中不住呼着:“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你这店里就俩人?”陈三环视一圈问道。   “还有个厨子,还有两个小二出去采买了。”掌柜长了一张一看便圆滑的脸,笑起来格外惹人亲近,“咱们店已经是这沁阳城最好的客栈了,您也晓得这城里萧条,外人来得少,这人也请不了太多。客官请放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喊人,小的肯定不会怠慢了您们的。”   “嗯,那就麻烦掌柜了。”陈三对这客栈不甚满意,但总要比在外头风餐露宿来的强,“二十间上房。”   镖队总共三十四人,陈婉容作为唯一的女子自己一间房,陈三独居一间,其余三十二人两人一间,再给褚墨和迟无尚一人一间,刚好二十间,陈三分配得很是周到。   然而客栈掌柜听闻这数字后却是面色一僵,“这个,客官,咱们客栈店小,总共也就四间上房,十二间中房,如今都没人住,可以全都给您。”他说着拍了拍胸脯保证,“您放心,咱们的房间都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热水也都齐备,绝对让您住得舒坦。”   此时镖师们也都停好车马进了客栈大堂,闻言也都懒得再折腾,纷纷表示可以挤一挤。   “可够了?”迟无尚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子上。   “够了够了,还有得多。”掌柜眼睛一亮,赶忙伸手拿过来,那手速之快,竟好似快出了残影一般,快速从抽屉里拿出房门钥匙,“这是房门钥匙,朱老二,赶紧来带客官们上楼!”   接着掌柜又拿起银子咬了一口,望着上头的牙印哈哈直笑。   陈三见迟无尚先把钱付了,又推谢了几句,将两个上房房牌递给褚墨,“舒兄弟,这是你们的钥匙,路途劳顿,今日好生歇一歇。”   褚墨只接了一个,笑道:“多谢陈镖头,我们二人住一间便好,你们人多,房间本来就不够,我们再占两间上房岂不是说不过去了。”   “哈哈,那就多谢舒兄弟和迟大侠体谅了。”陈三爽朗笑道。   镖师们拿了钥匙各自散去歇息了,陈清鹏走在后面,低声嘀咕道:“真不知师父是怎么想的,对这俩人这么好做什么?”   陈婉容从陈三手中拿了钥匙,听见陈清鹏嘀咕,杵了他一下,“你在这嘀咕什么呢?”   想到陈婉容每每对自己不假辞色,却老是对褚墨眉开眼笑,陈清鹏心中更不是滋味,脑门一热,不由提高了些声音,说道:“我说这两个拖油瓶又不是咱们镖队的,咱们好心带他们同行,凭什么还要分两间上房给他们?” 第40章   说完之后陈清鹏才冷静下来, 抬眼便看到褚墨还没走,正站在阶梯上回头含笑看着他,显然是听见他说的话了。   令陈清鹏惊讶的是对方眼里却并无丝毫恼意, 清凌凌的黑色眼眸中皆是清透的笑意, 像他曾经过一座山间时碰到的那汪清潭, 他探头本想去看池底的污浊, 却不料什么也没看到不说,还反被潭水映照出自己身上不堪的污秽。   这个认知让陈清鹏又羞又恼,一时间脸涨得通红。   “陈清鹏, 我爹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况且舒哥哥怎么惹你了?就这么看他不顺眼?他又没吃过你一粒米, 刚才客房钱还是他付的!你不但没感激,还在背后编排人家!”陈婉容怒道, 她本身这几日便因为褚家入口的消失而心神不宁,再听陈清鹏这么一说,更是火上浇油,抡起拳头就要打他。   是他们付的钱?迟无尚付钱时陈清鹏在后面没看清, 下意识以为是陈三付的钱,一时间脑子有些发懵。随即又想到自己可不是背后编排的, 而是当面编排, 他看向楼梯, 却见褚墨已经不在了, 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容儿。”陈三的声音打断了陈婉容的拳头,“不是说累了吗?还不快上去歇息?”   陈婉容还想说什么, 被陈三一瞪, 气哼哼的上了楼, 踩得楼板砰砰作响。   待陈婉容走后, 陈三才问道:“鹏儿,你可知错?”   “弟子知道错了。”陈清鹏低头认错。   陈三教训道:“你性子太直,思虑不周为师可以理解,但在外面这脾气可得收敛收敛,否则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弟子知道了。”   见陈清鹏认错还算诚恳,陈三点头,“嗯,幸而舒兄弟二人都不是计较的人,你晚些向他们道个歉。”   没有关注陈三是如何教育陈清鹏的,褚墨径直回了房。   客栈总共三层,这间客房位于三楼临街方向,打开窗户正好能看到街上景象。   此时刚过正午,日头正烈,街上行人不多,其他城市随处可见的小摊贩整条街也没有一个,只偶尔几个小贩模样的人挑着担子行色匆匆。   这是一座毫无生机的城市。   迟无尚铺好床,见褚墨正望着楼下发怔,说道:“天尚早,出去走走?”   “好。”褚墨关上窗户,二人动身准备下楼。   刚出门外,便碰上正在过道上徘徊的陈清鹏,见得褚墨出来,陈清鹏顿住脚,好半天才扯出了一个笑容来,“你,你们要出门啊?”   褚墨点头,应道:“嗯,要出门。”   对上褚墨似笑非笑的视线,陈清鹏又看了眼二人身后关上的房门,差点抽自己一耳巴子,这不是问的废话吗?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干咳了一下,正身朝褚墨行了个礼,“舒兄弟,我今日来是向你赔不是的。”   见陈清鹏这么说,褚墨挑挑眉,“赔什么不是?我可不记得你哪里得罪了我。”   陈清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觉得褚墨是在刁难他,但转念一想,或许对方是真不知道,他本身是个痛快人,既然道歉的话已经说出口了,索性一起说了,“一则赔这一路过来我屡屡拿话刺你的不是,二则赔今日背后编排你的不是,是我太过狭隘,抱歉。”   听到陈清鹏的解说,褚墨想起此人每次都是在陈婉容和自己说话时才会过来,每每话中含枪夹棍的,这才反应过来,“你心悦陈小姐?”   此话一出,陈清鹏原本便红透的脸直红到脖子根,眼神躲闪,结结巴巴道:“这,这话可别乱说。”   “你且放心,我与陈小姐素无瓜葛。况且我们不过同路,并无其他交集,过不了多久便各自散了,你不必担心。”褚墨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便先原谅你,下次再在背后编排我,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直至褚墨离开好半日,陈清鹏才清醒了过来,想到褚墨刚才的话,他拿手捂了捂发烧的脸颊,长久以来对褚墨的不满也烟消云散,甚至于生出一股知音之感。   打发完陈清鹏,褚墨便绕开他下楼,走到客栈门外,正待问迟无尚应该往哪边走时,侧头却见迟无尚正在看自己,眼神略带着几分古怪,不由问道:“师尊,怎么了?”   迟无尚收回思绪,问道:“徒儿,你是几时发现此人心悦陈小姐的?”   “方才他道歉时。”褚墨如实回答,见迟无尚不说话,又问道:“有何问题吗?可是我猜错了?师尊?”   “无事,你看得很对。”迟无尚摇摇头,“走吧。”   见迟无尚不说,褚墨也不再多问,选了个方向朝前走去。   迟无尚跟在褚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两人很快将沁阳城走了一遍,这座城市不大,入口只有他们来时那一个,大街也仅仅只有几条,正如客栈掌柜说的,他们客栈的确是城里最大的客栈。   此时已至申时,太阳不及正午那么烈了,师徒二人重新来到了城门口,因现在出入人口减少,两名守卫靠着城墙拄着长矛昏昏欲睡,见得褚墨二人出来,才纷纷站直了身子。   见两人衣着不凡,两名守卫还算客气,问道:“二位可是出城?”   “是的,出去转转,二位军爷辛苦。”褚墨点头笑道。   守卫提醒道:“戌时准点关城门,二位早些回来。”   出了城,官道上的尘嚣比起来时散了许多,两边的稻田早已干涸,地里的裂缝足有拳头大小,里面还能看见干枯的禾苗模样,有农民坐在田埂上干巴巴地望着田里,似乎多看看便能让那禾苗复活。   “舒哥哥!”这时后面传来陈婉容的声音,没一会她便赶上了褚墨二人,笑着招呼道:“你们也出来逛呀!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陈婉容身边跟着陈清鹏,不过这次见她和褚墨打招呼,他没有再露出敌意来,还破天荒的朝褚墨笑了笑。   褚墨对陈婉容这种有目的的接近素来是不爱搭理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朝陈清鹏点了点头,当做是打了招呼。   陈清鹏受宠若惊,也朝褚墨咧嘴笑,却不防对上迟无尚的视线,如同被冰针刺了一般,笑容僵在了脸上。   褚墨点头后便移开了视线,因此并未看到陈清鹏此刻古怪的表情,只是朝迟无尚说道:“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去看看。”   迟无尚点头,“好。”   尽管迟无尚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但陈清鹏亲眼看见他在回答褚墨问题时眼神飞快柔和了下来,和面对自己时全然不同,堪称变脸大师。   陈清鹏愣了愣,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问题。   被冷落的陈婉容有些生气,但碍于迟无尚在场倒是没有发作,不知为何,她就是害怕迟无尚。   四人以褚墨为首,往那座村庄走去,村庄不大,放眼望去仅有十几间还算完整的房子,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呆呆的坐在村口,目光怔愣。   “那不是我们之前撞到的那个男孩吗?”陈婉容眼睛一亮,很快就认出了坐在最角落的男孩。   她越过褚墨,朝那男孩身边过去,“小弟弟,还记得姐姐吗?”   见身前多了个黑影,小男孩缓缓抬起眸子,他似是有些迟钝,好一会才喊道:“烧饼。”   “对,没错,真乖。”陈婉容也不生气,回头朝褚墨炫耀道:“中午我就给了他们一块烧饼,你看他还记得呢。”浑然未觉周围听见“烧饼”二字倏地抬眼看向她的一群小孩。   此时一个小孩站起来,一边朝陈婉容这边走,一边说道:“烧饼。”   更多小孩也站起来,一边念着烧饼一边朝陈婉容围过来。   孩子们的包围圈越来越近,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里只印刻着对食物的渴望,步步逼近,陈婉容哪里见过这阵势,下意识运起轻功要从包围圈里飞出来,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一只小手拉住了手腕。   却是那个小男孩,他仰着头,喊道:“烧饼。”   他的手很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但他的力道却大的惊人,陈婉容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被一个又硬又紧的冰爪子卡住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师妹!”   见陈婉容被小孩子团团围住,也看不清她在做什么,陈清鹏有些着急,便想冲进去救她出来。   迟无尚道:“还是莫去打扰她了,她认出那孩子,正与他叙旧呢,瞧她笑得多开心。”   已经踏出半步的陈清鹏闻言顿住了脚,他现在隔得有些远,定睛一看,大致看得到一些陈婉容的表情,好像是在笑,又见她好像被小孩拉着手,也没有挣开,便信以为真,“那我还是不过去打搅师妹了罢。”   只有将在场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的褚墨乜了迟无尚一眼,也不知这小姑娘哪里招惹到他了。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陈婉容快挨不住,正准备叫救命,忽而觉得男孩手一松,她趁势挣脱飞出了人群,回到三人身边,惊魂未定之下,劈头盖脸朝陈清鹏骂道:“为什么不来帮我?”   “怎么了?”陈清鹏莫名其妙,“师妹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第41章   陈婉容被陈清鹏这不明状况的话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怒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得很开心了?”   见陈婉容气的眼睛都红了,陈清鹏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真不是和那些小孩在玩,也不好说是迟无尚讲的, 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 我……”   褚墨这时插口道:“他们追过来了。”   陈婉容闻言, 转头一看,果然那些小孩正朝这边涌过来,那些小孩个个瘦的皮包骨, 眼睛瞪得大大的,每一只眼里都写着对事物的渴望, 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拆吃入腹,她登时汗毛都立起来了, 朝陈清鹏叫道:“愣着做什么?跑啊!”   带头的男孩见得陈清鹏更是激动,“烧饼!”   陈清鹏愣了愣神,“这些孩子,怎的这么……古怪?”眼见孩子们就快到眼前, 又被陈婉容拉了一下,陈清鹏才反应过来, 跟着陈婉容一起往来时的方向跑。   似乎认准了那二人, 孩子们只朝着他们一路追过去, 直至追出上百米, 才渐渐停了,表情不再狂热, 麻木平缓地往回走, 经过褚墨二人时, 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慢慢重新回到先时所坐的那个屋檐下坐着。   自始至终,褚墨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这时,他才回身问迟无尚,“师尊,这些孩子还活着吗?”   迟无尚笑了笑,“或许。”   在褚墨的感知中,这里的大多数孩子早已没了呼吸与心跳,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但他们依然在动在跳。   这不是活人,分明是活尸。   似是听见了吵闹声,此时不远处的居舍木门发出吱嘎一声长音,从内打开,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拄杖出来,他眼神清明,与这村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站在门内,扫了一眼孩子们,才看向褚墨二人,问道:“两位客人从何而来?”   老者声音苍老,有些虚浮,显然身体不怎么好。   褚墨笑道:“我们是远来的旅客,今日暂居沁阳城,见时辰早,便出来逛逛。冒昧到访,若有惊扰,还请老人家莫要见怪。”   哪怕换了一张面孔,褚墨笑起来仍是讨人欢心的,老者盯着褚墨打量一会,警惕的视线柔和下来,侧身让出一个位置,“原来是这样,你们进来吧。”见褚墨看向那些孩子,又说道:“别理会这些孩子。快进来罢。”   院子虽然简陋,却打扫得很干净,老者锁上门,领着两人往里进了堂屋,邀请他们在四方桌旁的长凳上坐下,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屋角的水桶边,从里面打了两杯水出来,小心放在二人面前,“寒舍简陋,说来可笑,老朽一家竟连一杯像样的茶水也无,实在招待不周,还请二位见谅。”   “没事,老人家不必客气。”褚墨笑道,他看了眼两个竹杯里夹带着泥沙的水,继而问道:“外面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唉。”老者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愿闻其详。”褚墨摆出倾听的姿态。   老者又看了眼大门,才慢悠悠的说道:“二位是外地来的客人,想必也听过近些年关于沁阳城的传言,传言是不是说咱们近些年换了好多任城主,我们穷都是因为沁阳城被诅咒了?”见褚墨点头,他继续说:“假的,都是假的,沁阳城城主一直是那一位,这二十年就没换过。”   “二位小友应当也都看出来了,我们这村子,凡还立着的房子,都是近些年新修的。”   “起初我们也是沁阳城内的居民。早些年咱们城虽也穷,却不至于吃不上饭,可自从八年前,城主不知怎的就突然变了,他下令填了城里八成水井,城外用来灌溉的水井也被填死。没有水哪行啊?地里失去了灌溉颗粒无收,我们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干着急,剩下那点儿水,自己喝还难呢,哪里还顾得上地里。”   “一年过去,水不够喝,粮也没了,城民们哀声载道,我老伴也是在那一年没的,她把最后一口水省给了我,硬生生渴死了啊。”   说到这里,老人抬手抹泪。   褚墨递了条手帕过去,老人接过擦了擦,笑道:“让客人您笑话了。”   “为什么不离开?”褚墨问道。   “唉。”老者摇摇头,“怎么没离开?早在城主下令填井没多久,就有一群年轻人结队离开了,可哪里知道他们第二天里头又原样回来了。”   褚墨来了些兴致,“回来了?怎么说?”   “老朽也不清楚,只听族中有青年说,像是遇见了鬼打墙,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回醒过来又到了城门口。”老者提起来还皱着眉,“起初有人不信邪,便纷纷组队尝试,结果你猜怎么着?”   褚墨道:“都回来了?”   “可不是吗,一个也没少,全回来了。”老人说道,“起先我以为是所有人都出不去,可后来看外来人却是可以出去的,被困住的只有我们本城居民。”   “后来城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没有粮食没有水,咱们也不是大家族,银钱也都消耗光了,好在我知道这里有一口井,就举族搬了过来,想着靠这口井还能活得下去。”   “起初也还是好的,房子修起来了,也开垦了一些地,种了些粮食,勉强能不饿死。可好景不长,没两年就开始限制用水了。实不相瞒,从二十年前,我就觉得城里那些井水……”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低下头不再言语,半晌说道:“唉,不提了。”   褚墨又问:“那外面这些孩子?”   老人望了眼紧闭的大门,“都是族中小儿,顽皮得很,不用理会他们就是了。”   “多谢老人家提醒。”褚墨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们先行告辞了,此番打扰老人家了。”   从老人家里出来,门外的孩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这小小的村庄竟一丝人气也无。   正思索间,褚墨忽听得许久不曾说话的迟无尚问道:“可有何不解?”   褚墨点头,“这老人最后不太对劲,神情僵硬,似是被什么控制了,可我却未在他身上发现有何不妥。”   “你可听说过引线蛊?”迟无尚问道。   引线蛊,顾名思义,它如同一根引线,被种入此蛊之人会一定程度上受种蛊者的控制。   不过因种蛊所需周期太长,加之对被种入者也只是有条件的控制,故而近千年来都无人再使用,记载上记录也是失传状态。   听得迟无尚此说,褚墨恍然,起初老人说城民们外出总会回来时他还疑惑周围并无任何阵法痕迹,如此一来也便说得通了。   如要给全城的居民种下蛊毒,井水便是最好的方法。八年前填井,而种蛊的周期是十年,也就是此任城主上任的第三年便给井里下了蛊,城民每日喝井中之水,全中了蛊毒,被控制在城内或城郊范围内。缺水缺食,本性控制之下,人难免产生魔念,这也是迟无尚先前说那些人入魔的原因。   至于那些活尸状态的孩子,也是引线蛊控制下的产物。   可那幕后之人为何要这么做,催生这么多魔人做什么?褚墨百思不得其解,便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迟无尚抬手,将褚墨被风吹乱的鬓角抚顺,道:“人性本杂,善与恶,凡事不可用常理推论。此事本与你我无关,大可不必理会,妄沾因果。”他转身继续朝前走。   半下午的阳光下,四周荒凉的田地满是裂痕,空气沉闷得仿若窒息,就像身后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一样。   褚墨站在原地,对着迟无尚的背影说道:“师尊,若他们是自甘入魔,此事我大可不必去管,可如今既已知道这些人是无辜的,若是坐视不理,才是我的因果。”   迟无尚并未走出几步,听见褚墨此话,不由笑了,他回身摸了摸褚墨的头,“好孩子,想做什么便去做。”   “嗯。”褚墨也朝迟无尚笑道:“谢谢师尊。”   陈婉容和陈清鹏等了许久不见二人出村,又不敢再进村去找,只得坐在远处田埂后的大石头后面躲阴,这会儿陈婉容探头一看,便见二人站在一处,因迟无尚背对着他们挡住了褚墨,倒是看不出二人的动作,只得大声喊道:“舒哥哥!快过来!”   听得喊声,迟无尚收回手看看向陈婉容,远远的见她缩了缩头,才收回视线。   被迟无尚突然看过来吓了一跳,陈婉容吐了吐舌头,“我怎么得罪他了,怎么成日里看我都像下一刻便要把我生剐了一般?”   深觉陈婉容形容得十分贴切,陈清鹏也抖了抖,说道:“可能他本来便是这种性子吧,平日除了舒兄弟不怕他,我瞅着就连师父也不敢和他多说话来着。”   听说自己爹也怕迟无尚,陈婉容心里平衡了些,又踢了一脚石头旁的树,“这破地方,这么大树竟然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太阳也挡不住,都热死了。”   陈清鹏望向光秃秃的树枝,接话道:“这里不是闹旱灾吗?可能枯死了。”   褚墨此时正好过来,他看了眼树干,这棵树还活着,树皮却扒走了一大半,树叶明显也是被摘了的,想必是被饿急的人们弄去吃了。   避开迟无尚的视线,陈婉容甜滋滋地冲褚墨说道:“舒哥哥,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我在这晒得都快化了。”   褚墨并不接她的话,只说道:“回去吧。”   陈婉容却是不依不饶,“舒哥哥,你怎么都不爱理我呀?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褚墨说道。   “那……”陈婉容还想说话,突然被陈清鹏打断。   “师妹,少说些吧。”陈清鹏拉了拉陈婉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又指了指她身后。   陈婉容悄悄撇头扫了眼迟无尚,虽不见他有何表情,却仍是吓了一跳,鼓了鼓脸颊不再说话。 第42章   回到沁阳城时, 距离戌时还有一阵。   看门的仍是那两个守卫,见得褚墨等人,其中一个笑道:“还差一刻钟闭门, 几位回来得正好, 请进吧。”   进城后, 陈婉容问道:“什么闭门?”   褚墨道:“戌时关闭城门。”   “我怎么不知道?我刚也从城门出来的, 他们没告诉我呀。”陈婉容说着,问陈清鹏道:“陈清鹏,你刚才和我一块出来的, 他们说了吗?”   陈清鹏摇头,替守卫解释道:“毕竟人来人往这么多, 这守卫也不可能每个人提醒。”   “行吧,好看的人自然是有特权的。”陈婉容小声嘟囔。   陈清鹏常和陈婉容在一块, 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侧头看向褚墨,心里不由犯嘀咕,就他的眼光看来, 褚墨虽然白白净净的,但五官普通, 唯一能称得上好看的也就那双眼睛, 无论如何也不该入得了陈婉容的眼啊。他纠结了一阵, 见褚墨二人走到前面去了, 才低声将疑惑问了出来,“师妹, 不是师兄我自夸, 我这模样怎么也要比舒兄弟强几倍, 你是从哪里觉得他更好看的?”   问完话, 陈清鹏才发现陈婉容像看傻子一样在看他,她说:“你都说是觉得了,既然是觉得,那便是一种主观意识,是一种感觉,你把它当成女人的第六感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还有,不要拿你和舒哥哥比,这不是埋汰人吗?”   什么主观意识,感觉,第六感,陈清鹏是一点也没听懂,不过这不妨碍他听懂了陈婉容有多嫌弃他。他算是明白了,就算是没有褚墨,陈婉容可能也不会喜欢上他。   二人回到客栈,镖队众人正坐在大厅用餐,陈三招呼道:“鹏儿,怎么耷拉着脑袋?容儿又欺负你了?”   陈清鹏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陈三笑道:“你这脑袋能装什么事情,还不是容儿那点子破事,快别想了,赶紧来吃饭。”   陈婉容不依了,“爹你说什么呢?我的事怎么就破了?有这么说你女儿的吗?”说着她左右看看,“舒哥哥他们回来了吗?”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让爹省省心?”陈三宠溺的摇头,随即才回道:“还没呢,你找他作甚,又想被你迟叔凌迟了?”   “懒得理你!”陈婉容翻了个白眼,转身咚咚咚朝楼上走去,陈三在后头哈哈大笑。   却说褚墨进城之后,便径直奔着城里剩下的水井去了,城里总共还剩下六口井,其余的都被填了沙土彻底封死。   褚墨走至第一口井,这口井位于城北土地庙里,井口是少见的七边形,此时井边已经排满了人,面黄肌瘦的城民们人手一只桶,木愣愣的站着,等待着每日一次的打水时间。   戌时刚到,井边的护卫喊道:“每家三瓢水,打多了三天不许打水,记住了。现在开始吧,排队来,不许插队。”   城民们渴得嘴巴干裂,看到井水止不住的做出吞咽动作,可谁也不敢多舀一滴。   用来舀水的瓢仅比大瓷碗要大一些,三瓢水倒在桶里连淘两次米都不够,如何能撑得住一家人用一整日,当然,他们也可以用银子来买水,但多数城民没了收成,哪里来的收入,哪怕有一点存银,这么些年也早都用光了。   水源缺少,食物匮乏,总处于饥饿干渴状态,想逃却逃不出这座城市,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不入魔才是怪诞。   褚墨甚至想,若非引线蛊控制,这些人恐怕早就失去理智开始吃人了。   褚墨并未靠近井口,只是在远处用灵识查看了一番,井里的水很丰沛,他转头看向迟无尚,“这井里可还有蛊毒?”   迟无尚摇摇头,说道:“这引线蛊不易察觉,需得近了看。”   看了眼排队的人们,褚墨道:“那我们先去看看其他的井吧。”   六口井分别坐落于城市各个角落,每一口井前都有为数不少的城民排队。   将六口井的方位在脑海中的构图,又结合那些被回填的废井方位,褚墨皱眉,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还记得城外那座村庄的井在何处吗?”   经迟无尚一点,褚墨茅塞顿开,“是七星聚魂阵。”   迟无尚点头赞道:“眼力不错。”   褚墨倒有些不好意思,“若非师尊提醒,我可能还想不起来。”   “你阵法研究尚少,这聚魂阵本非正派,能认得便很好了。”迟无尚说道,他抬头看了看天,“快下雨了。”   褚墨抬头望去,此时夕阳西斜,西边彩霞斑斓,亮透了半边天,这是下雨的征兆,却并非吉兆。   他还记得记载中七星聚魂阵启动时的描述。   “天地崩塌,恶鬼临世,魔魂祭,圣灵现。”   七星聚魂阵布置期间,祭品完备前是不会下雨的,这天地崩塌,便是对启阵时那场大雨的描述。   城主府。   一人背着手立于阁楼上,抬首凝望着那团彩霞,许久,才出声道:“来人,备车马,去西陵。”   暗处一人答道:“是,主人。”   又站了一会,此人才回过身,他模样看着年轻,却是满头白发,白发未束,只是拿一根青色发带懒散捆着,眉骨上斜着一道疤到眼尾,让原本俊美的五官多了几分邪异。   他回了房,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半旧的蓝缎敞袖锦袍,珍而重之的穿上,又照了照镜子,似是有些嫌弃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随即又开心起来,整了整袖子,喃喃道:“他见着我穿他送的衣裳会高兴吗?”   “主人,车马备好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男人又反复检查了身上哪里是否有不妥之处,想了想,又往腰间别了一个荷包,荷包也是半旧的,显然是被反复摩挲,上面金线绣着的字已有些看不清,他小心别好,见时候不早,才匆匆下楼。   夕阳还未彻底落下,黑云便开始凝结。   “要下雨了!”   客栈内。   客栈掌柜正清点账务,忽而听见一声喊,只当做是笑话,“这都□□年没见过雨了,明儿还能买到水就千恩万谢了,还下雨,说笑呢么。”正说着,又听见外头似是真有雷声滚滚,赶忙住了算盘,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仰头望着墨云集结的天空,“老天开眼啊,真是要下雨了!”   一间普通的民房内。   孩子躺在床上睡着,妻子坐在床边做针线,她似是听见有人在外面说了一句“要下雨了”,摇头笑笑,并不当真。   丈夫正坐在米缸旁发呆,忽而站起来,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往外走。   妻子忙起来问道:“这么晚已经门禁了,你想去哪?”   可丈夫似是没听见一般,仍径自往外走,妻子伸手去拉,可他力道太大,根本拉不住,反倒自己绊了个踉跄,只见他眼睛直直的,嘴里不停念叨着:“要下雨了。”一边走了出去。   妻子还想去追,又见床上的孩子也坐了起来,赤着脚下床,嘴里也念叨着同样的话往外走,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竟忘了去追。   还有许多人家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无数人走到大街上,他们双目失神,全然听不见身旁家人的呼唤呐喊,只是抬着头,虔诚地仰望着城市上空的黑云。   车轮轱辘辘的行驶在无人的街道,宽敞的马车内,男人腰挺得笔直,时不时掀开窗帘看一看,“怎的这么慢?再快一点。”   “是,主人。”驾车人答道,“前面就要到了。”   男人手指摸着那个荷包,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皱了皱眉,按了按莫名有些心慌的心脏,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他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去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是。”外面人应了一声,马鞭重重的挥下。   磅礴大雨如期而至,核桃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车顶棚上,却并未让人安心,男人捂着跳动得愈发不安的心脏,不断的安慰自己,下雨了,阵法马上就要生效了,不会有意外的。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驾!吁!”   雨夜中,狂奔的马车忽而停下,“主人,山上滑坡了,马车上不去。”   马车停在城西,这里是沁阳城唯一的一座山,不高,被称作丘陵更合适,也正是男人口中的西陵。   西陵约莫二百米高,顶部有一座别院,正是男人此行的目的地。   男人撑起伞,走出马车,命令道:“走。”   “是,主人。”驾车的黑衣人提出一盏灯笼,打着伞在前面带路。   空气中没有风,雨水直直淋在伞上,水流如注,男人走得仔细,及至别院门外,也仅仅只有鞋面有些湿了。   看院门关着,并无异样,他方放下心来,接过灯笼道:“你且留在此处。”   黑衣人低头应道:“遵命,主人。”   别院内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亮光,男人并不停留,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几道大门,往内院深去。   推开最后一道院门,男人脚下有些踌躇,犹豫了片刻才继续朝内走去,这是一间无人的小偏院,里头仅有一间房,此刻门关着,他先站在檐下收了伞,又将鞋上的泥水擦干净,擦了擦手,才小心推开了门。 第43章   他每隔两日便会来打扫一次, 昨日刚打扫过,屋里很干净,半点尘灰也没有。男人进屋也没点灯, 直直走向书架, 伸手转动上面的一个花瓶, 随着一声脆响, 书架自两边撤开,一条灯火通明的通道出现在书架后面。   巨大的山洞内,七星方位延伸而出的锁链层层交缠, 居中悬浮着一座高台,台上放着一具莹白的冰晶棺椁。   站在台上, 褚墨低头看向棺椁,棺中少年乌发圆脸, 嘴唇红润,唇角甚至微微带着笑意,仿若下一刻便会睁开眼一般,他双手置于胸前, 手中握着一个莹白色的东西,隐隐能分辨出是一块弯月形状的玉, 只是看不清上面的图案。少年的手脚脖子上皆绑着红色丝线, 线尾与锁链相连。   显然, 幕后那人苦心筹谋二十年, 掏空一座山,以引线蛊囚禁全城居民, 逼城民入魔, 建七星聚魂阵, 献祭万人, 为的就是这是这位死去的少年。   迟无尚站在褚墨身侧,道:“斩断红线,阵法便会失效。”   褚墨点点头,问:“那引线蛊?”   “无需担心,哪怕是元婴期的修者,凭一母蛊掌控一城之人两日,也断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一名毫无修为的凡人。”   没问迟无尚为何知道那人是凡人,褚墨只是问:“凡人如何?”   迟无尚看了眼棺椁,答道:“母蛊会时时吸其心血,每发动一次,便心如刀绞,直至将其心绞碎,若阵法顺利启动,那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且不说阵法真能生效复生少年,就算真的可以,那自己也看不见了,又有何意义?   又看了眼棺中少年,褚墨摇了摇头,“傻不傻?这又何必?”   听得褚墨的感叹,迟无尚笑了。   “师尊,我这话可有问题?”褚墨侧头看迟无尚。   迟无尚解释道:“为师并非取笑你,只是觉得,徒儿说得极是。”   见迟无尚赞同,褚墨点点头,干脆利落地举剑。   三万无辜的人与一个本就死去的人,他到底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一剑挥下,“啪”的一声,红绳绷断,铁链哗啦啦晃动起来,祭着棺椁的高台如失去支点一般,猛地朝下直坠而去。   “不!”   刚走出通道的男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他拼了命朝棺椁坠落的方向跑去,伸出手似是想要接住它,但他的速度哪里抵得过下坠的速度。   棺椁在他面前摔了个粉碎,里面的人竟也如同冰块一般,瞬间化作一滩粉尘。与此同时,一块碎片如同利剑一般,恰好刺入男人的胸口。这碎片不是别的,竟是那少年手中玉佩。   男人当即吐出一口血,重重摔倒在距离棺椁落下十数米的地方。   褚墨见砸到人了,便想下去救他,却被迟无尚按住。   男人手脚并用,吃力地往棺椁方向爬,地上很快被他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终于,他爬到了棺椁碎片中央,张开双臂吃力地将那堆白色的粉尘聚拢在一起,侧身躺着,将它们拢在怀里,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笑声,他摸了摸胸口仍在渗血的伤口,缓缓闭上眼,“真好啊……”   褚墨捡起男人遗落在地上的荷包,靛蓝色的荷包花色粗糙,针脚也十分杂乱,像是小孩子的练手之作,荷包有些褪色,金线绣的字模糊不清,只隐约能摸出“金阳赠兄辰月”的字样痕迹,想必这便是二人的名字。   见褚墨一直在看那荷包,迟无尚问:“可后悔了?”   褚墨摇摇头,“没有。既早已做出选择,又何来后悔之说?”他俯身将荷包放到男人怀中,“我们把他们安葬了吧。”   雨仍在下,只是空气中窒息感已消隐无踪,雨中的城民们恢复理智,他们欢天喜地的迎接着这场来之不易的甘霖,全然不知悬在脖子上的夺命锁已被悄然解开。   有了这场大雨浇灌,干裂的田地中渐渐发出了嫩芽,没有粮食饮水困扰,恢复自由的人们魔性也逐渐散去。   这雨一直下到了第三日,镖队的行程也被耽搁了,太阳再度出现时,荒芜的田野间已有了几分绿意,官道外面的村庄远远能看到几户人家门口左侧挂着白绫,那是有夭折孩子的标记。   拄杖老人站在路边,见镖队过来,硬塞给褚墨一兜蘑菇饼子,“这是我今早去林子里摘的,新鲜烤出来的,想着今天放晴了,你们肯定要走,就给你拿了些,不是什么稀罕物,留着路上吃。”   褚墨下马接了,悄悄往他怀里塞了锭银子,笑道:“谢谢老人家。”   “唉,上回也不知怎的,我硬是糊涂了,本来想和你们说我觉得城里的井水有问题,喝着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可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来。”老人叹了口气,“老了,老了。”   “如今不是下雨了吗?应该不缺水了吧。”褚墨说道。   老人闻言又高兴起来,连声道:“不缺了,不缺了,那些奇怪的死人也入土了,总算是奔着好日子去了,我这老头子也可以安心入土咯!”   和老人辞别后,身后的城门渐渐淡去。   坐在马车中的陈婉容喃喃自语,“奇怪,我明明记得剧情里沁阳城在灭城前并未下过雨,怎么突然下雨了……”   听得此言,褚墨策马回望,见城门远远伫立着,突然笑了笑。   “在想什么?”迟无尚问。   褚墨并不隐瞒,对迟无尚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迟无尚问:“可想明白了?”   褚墨笑道:“明白了。”   迟无尚道:“那为师问你,何为对?何为错?”   褚墨道:“对与错,世间本无绝对。既如此。凡我所选,便为对;我所悖,便为错。”   言毕,褚墨本有些忐忑此番发言是否过于狂妄,却见迟无尚笑了,他道:“不错。”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此时陈清鹏骑着马靠到褚墨身边问道。   褚墨笑笑,“难得你不在马车旁伺候着。”   陈清鹏挠挠后脑勺,脸红了一圈,“舒兄弟,您就别调侃我了,实不相瞒,就是师妹瞧你们聊得愉快,让我过来探探的。”   褚墨看向前方的马车,正见陈婉容掀起半边车帘朝这边瞧,见他看过去,还朝他笑着挥了挥手,褚墨面无波澜的回过头,因此没有看见陈婉容受惊一般猛然拉下车帘的动作。   陈清鹏看了眼迟无尚,又下意识收回视线,对上褚墨时笑容却僵了几分,“对了,舒兄弟,你们是往结海城去?”   “是。”褚墨应道。   “我们是去旭景城,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要分别了?”提起这个,陈清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还有些不舍。他虽然成日里针对褚墨,但那仅基于情敌的危机感,如今危机解除,倒是与褚墨有些惺惺相惜。   褚墨点头,“下个小镇便要分路了。”   “按现在的脚程,最多也就一天。”陈清鹏满脸不舍,竟是连迟无尚也顾不得害怕了,又往褚墨身边靠了靠,“舒兄弟,有一件事想求你……”   褚墨见他神情不太自然,扭扭捏捏不似往常,却想不出自己与他能有什么交集,问道:“什么?”   陈清鹏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好一会才问道:“你们今晚用餐的时候,能否带上我一个?”   每次迟无尚做饭时,那香味实在勾得他受不了,但先前记恨褚墨,又畏惧迟无尚的威势,也不曾去讨食,每每只咽口水,眼见分别在即,陈清鹏总算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褚墨只道是别的要紧的事,听陈清鹏这么一说,便也笑了,当即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得了褚墨应允,陈清鹏兴高采烈地回前面去了。   陈婉容见他这么高兴,便问原因,得知他今晚要和褚墨二人吃饭后,不由生气起来,“我都没有和舒哥哥一起吃过饭呢!”虽如此说,想到迟无尚,她却不敢提也要一起的事情,“反正只是两个剧情中没有出现过的角色,我才不稀罕。”   当晚陈三放话扎营后,陈清鹏下马扎好帐篷,便迫不及待地找褚墨。   褚墨一身红衣在人群中分外好找,远远便看见两人正坐在石头上说什么,陈清鹏快步走过去,问道:“舒兄弟,可要帮忙捡柴火?”   褚墨左手拿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右手拿着刻刀,正请教迟无尚雕什么合适,听得陈清鹏问话,侧了侧头,“不必,你先坐一会。”   见褚墨手中有事,陈清鹏安静下来,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坐下,还未坐好,便被褚墨手中的动作吸引了视线。   他认得出,那只是最普通甚至有些劣质的松木,因木质疏松,素来是初学雕刻者才会使用。但看褚墨的动作,陈清鹏绝不相信他是一个初学者。   小小的刻刀在木屑间飞舞,带起的银光犹如翩跹的银蝶,没看一会,陈清鹏便觉得眼花缭乱,他只好把视线转到褚墨手上,他这才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看似普通文弱书生的少年,手竟出奇的好看,如玉一般白得通透,整只手连一丝老茧也无,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恐怕正因他身份不简单,才用得上这般厉害的护卫吧。   就在陈清鹏盯着褚墨手怔怔发神时,褚墨手中的木头已经雕好了,是一只鹦鹉。   那鹦鹉歪着脑袋,微微张嘴,似乎下一刻便要开口说话。   “太像了。”陈清鹏啧啧称奇,“舒兄弟,你们家一定是雕刻大家吧!”   褚墨笑了笑,将鹦鹉递给迟无尚,才回道:“我刚学,还有许多不足。”   “舒兄弟太过谦了。”陈清鹏本想借过来把玩一下,见鹦鹉在迟无尚手里,只得讪讪作罢。   “你是过来吃晚饭的罢。”褚墨收起刻刀,笑道:“怠慢了。”说罢从搁在一旁的包袱里掏出白日那老人送的蘑菇饼子,“正好有许多,这饼子不宜存放,今日不吃便要坏了,你可得多吃几个。”   陈清鹏:“……” 第44章   老人的蘑菇饼子用的面粉显然是陈了好几年的, 干涩难咽,但分量却是实打实的足。   在褚墨热情招呼下,陈清鹏含泪咽下足足七个拳头大的蘑菇饼子, 才顶着冒到嗓子眼的食物回了镖队伙食处。   正值镖队众人开饭, 陈三招呼他, “鹏儿, 快来吃饭了。”   陈清鹏打了个嗝,只觉得浓郁的蘑菇儿从喉咙里直冲脑门,挤出一个笑正想拒绝, 忽听得陈婉容阴阳怪气道:“叫他做什么?他今晚可是去隔壁开小灶去了,那还看得上咱们杨叔的手艺?”   陈三责怪道:“容儿, 你这说的什么话呢?”又对陈清鹏道:“鹏儿吃饱了也过来喝点汤。”   陈清鹏又打了个嗝,看了眼锅子里的蘑菇汤, 登时头都大了,忙摇头道:“不了师父,我真吃不下了,先去消食。”说罢转身就跑, 生怕再被灌一碗蘑菇汤进去。   陈清鹏吃完离开后,褚墨把剩下两个蘑菇饼子分给迟无尚一个, 自己拿了最后一个, 刚准备递向嘴边, 忽而觉得腕间一动, 他捞起衣袖,便见自仙踪林回来便一直懒懒散散, 时不时陷入沉睡的小绿探出头来, 他掰了一小块饼塞进蛇嘴里, 迷迷糊糊的小蛇不知是什么, 先嚼了几下,随即甩着脑袋吐了出来,口里还发出十分传神的“呸呸”声,转头又缩回褚墨袖子里睡去了。   “嗯?会说话了?”褚墨愣了愣。   “食了觉灵果,会些人言也是正常。”迟无尚说道。   “觉灵果?”听得觉灵果的名字,褚墨这才想起那串被自己忘到脑后的红果子,当时他临霄峰后便将装那果子的玉盒拿出来放在了桌上,本想着次日问迟无尚,哪知雷劫来得突然,后面竟是完全忘了。   觉灵果百年成熟一次,属上等灵植,妖兽吃了觉灵果可产生灵智提升修为,是以当年才如此多的妖兽抢夺。同时它是绝好的炼丹药材,凡放了觉灵果,成功开炉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甚至于可能会提升丹药等级,是可遇不可得的好东西。   迟无尚道:“你当日放于桌上的药盒,里面还有二十三枚,我放在丹房药材架上,写有标签。此果不宜用白玉盒保存,好在为时尚短,并未损药效,炼丹尚可。”   褚墨笑道:“谢谢师尊。”   将手中剩下的蘑菇饼子吃完,褚墨一边收拾手边的碎木屑一边问道:“师尊,方才那木雕可有不足之处?”   “灵性上佳,雕工稍欠火候。”迟无尚道,“多练练便好。”   “好的。”雕工不足褚墨是自己感受得到的,他点头应承。环视一圈没见木雕放在哪里,只道是迟无尚收了起来,就作罢了。   次日师徒二人与镖队告别,虽然心里有些记仇昨日那顿蘑菇饼子,陈清鹏还是来和褚墨告别了,神情多有不舍,倒是一向多话的陈婉容并没有出现。   见师徒二人离开,陈清鹏才去问道:“师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你不是很喜欢和舒兄弟说话么?今日他要离开,你怎的面都不露一下?说不定今后就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陈婉容冷哼道:“可不就是今后可能再也见不上了,我才懒得去送,反正他们也不待见我,何必自讨没趣?”   “行了,鹏儿别说了,你还不知道她那副臭脾气吗?”陈三的话传来,他拿了一个包袱递给陈清鹏,“这是我昨日给舒兄弟准备的送行礼,方才告辞得急,竟是忘记了,你快快去给他们送去,他们没骑马,应该没走远。”   陈清鹏闻言接过包袱,蹬上马朝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个时辰后,陈清鹏回来,那包袱仍在肩上挎着,陈三见了问道:“可是他们不要?”   陈清鹏下马摇头,解开水囊咕噜噜灌了几口,才说道:“我沿着官道直追了十几公里,连他俩的影子都没瞧见,便打头回来了。”   “他们不是走路吗?可有注意沿途马车?”陈三问道。   陈清鹏道:“这沿途我并未见得有马车经过,路人也不多,若是他们走的官道,怎么也该追上了才是。”   陈三接过包袱,叹道:“罢了,或许是中途转了小路也不定,今后有缘自会相见。”   倒是陈婉容听得二人谈话,心思不由活泛起来,她可没忘记这是一个修真界,那二人本就出现得神秘,虽外貌瞧着普通,但周身气度却不像是普通人,若说他们是修行者也不是说不过去,再联系此前沁阳城忽降大雨还安然无恙,加上二人的莫名消失,这不是修仙标配的入世历练吗?   想到这里,陈婉容不由后悔得捶手顿足,穿过来这么多年,她想了多少方法要接近修真界啊!没想到距离修真者最近的一次居然被她错过了。若是她不这么要面子,说不定还能当场拜师呢。   不行,她得去追一下,说不定还能追上。   陈婉容跳下马车,牵了匹马就往上爬,奈何她并不会骑马,一通乱跑后闹得人仰马翻。   丝毫不知自己的离开在镖队引起的混乱,褚墨和迟无尚御剑回宗,不出两个时辰,便回到了天玄门。   临霄峰与离开时一样,细雪纷扬,褚墨深吸了一口气,清清凉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化作晶莹的水珠滑落面颊,他回头朝迟无尚笑,“师尊,我们回家啦。”   迟无尚伸手将他脸上的水珠擦净,又掸了掸落在他发间的雪,笑道:“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儿一样。”   “我才二十多岁,您都五百多岁了,可不就是小孩吗?”褚墨嘻嘻笑道。   “好小子,敢嫌弃师尊老了。”迟无尚脸一板,敲了褚墨一个脑崩儿,佯怒道,“小心为师扒了你的皮。”   褚墨捂着头朝院子里跑,声音穿透风雪传来,“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迟无尚站在原地,良久摇头笑了笑,循着褚墨的脚印走去。   师徒二人回宗并未声张,仅几个护宗弟子看到了,不过没多会儿便传遍了全宗。   但传闻归传闻,因迟无尚在临霄峰,却没几个人敢前来拜访,首日倒还算是清净。   次日清早,临霄峰便迎来了一名客人,不是别人,却是黄莺。   自褚墨拜师迟无尚后,黄莺虽然仍与他交流,但她有些害怕迟无尚,平日里总与褚墨以玉简传讯,来的倒是不多。   见了褚墨,黄莺原本灿烂的笑容更灿烂了,眼睛在他脸上看了好半日,心里啧啧称叹好一会,才左右看了看,问道:“墨墨,你师尊呢?”   褚墨道:“去掌门处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找他的话坐着稍等等。”   黄莺嗔怪道:“哎呀,墨墨你也学坏了,就知道取笑我。知道我害怕他还闹。”   褚墨笑了笑,打开门让她进来,“莺师姐什么事?”   “都知道无尚师叔不喜人多吵闹,师兄他们便托我过来了,这是师兄和清塘清川给你送的筑基礼。”黄莺拿出一个乾坤袋塞给褚墨,又单独拿了个盒子出来,“这是我送的,嘻嘻。”   “谢谢。”褚墨接过收起来,邀请道:“进屋里去坐。”   “好啊。”黄莺笑吟吟地进屋,她也不客气,径直在桌旁坐下。   褚墨到里间放好礼物,给黄莺倒了杯茶,随后在另一方坐下,道:“莺师姐近来安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黄莺笑道,“倒是师弟你有喜事呢。”   褚墨皱眉问道:“我有什么喜事?”   “想必今日我爹叫无尚师叔就是谈此事。”黄莺说道,“此时还得从四年前你筑基说起,那日你筑基雷劫,可不仅仅是咱们宗的人看见了。”   “那又如何?”褚墨不解道。   “本来没有如何,可不知是谁将你是无上长老弟子的事传出去了。”黄莺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再抬头眼里满是促狭,“于是可不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吗?据我所知,想要做你道侣的,便有水月宫的圣女,景澜宗的小公主,还有……”她林林总总数了十几个人出来,“都是咱们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呢,这些是女修,男修还有许多,我细数给你听……”   “不必了。”褚墨拒绝道。   见褚墨说得坚决,黄莺也不再这话题上多做纠缠,正了正脸色,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下你。”   褚墨道:“师姐请说。”   “你可记得当年你拜师前被人绑去那次?”黄莺问道。   褚墨看向黄莺眼睛,“怎么?”   黄莺兴致勃勃道:“当时不是因你伤势严重没抓着人吗?后来你猜怎么着?”   褚墨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见褚墨不说话,黄莺也不恼,继续说下去,“前两年有弟子去东林做任务,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两具干尸,正是他们两人,竟是活活饿死的。他们都是筑基期,要饿死至少得在那困上两三年吧,也不知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不是我干的。”褚墨垂下眼睑,有些遗憾道。   全然没听出褚墨语气中的遗憾,只当他情绪低落,黄莺蓦地笑了,“想什么呢你,他们死了至少七八年了,你当时还没开始修行呢,我说他们就是活该自作孽。”   说罢她又说道:“还有前些年你中蛊的事情,当时宗门一团乱,跑了好些人,但我后来一想,却觉得不那么简单。”   褚墨问:“怎么说?”   黄莺凑近了些,小声道:“我觉得,那些人都不是凶手,想要害你的人,还留在宗内。” 第45章   说到这里, 黄莺表情有些愤愤,“目前我已经有一个怀疑人选了,但他太狡猾了, 一直不露马脚, 所以我还没有找着证据。墨墨你放心, 等我找到证据, 一定第一时间把他揪来给你认罪,到时候咱们也先给他种上蛊,疼死他。”   褚墨没有问黄莺那个人是谁, 只是点头应道:“好。”   其实当初给自己下蛊之人,褚墨心中已有了人选, 他可不像黄莺非得要证据,这个仇他记着, 只等着机会清算了。   至于那两个死去的外门弟子,他们幕后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褚墨低头思索,黄莺原本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顿住。   此刻两人是侧对坐着的, 黄莺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褚墨的侧脸。他仍是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此刻阳光穿过窗户映在他脸上, 光影明暗之间, 她竟半点也舍不得出声打破这幅画面, 只恨此刻手里没有照相机记录下来。   照相机?   黄莺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一块留影石, 她赶忙从乾坤袋里找出留影石,正欲将这画面录下来, 抬头却见褚墨正在看她, 动作顿时僵住。   褚墨看向黄莺手中不起眼的灰色石头, “这是什么?”   “留影石。”黄莺下意识说道, 随即脸涨得通红,咬了下舌头埋怨自己嘴快。   褚墨没在意她的表情,只问道:“怎么用的?”   黄莺探过身用手指点着石头顶部说道:“直接从这里将灵力注入就可以了,我这个是下品留影石,只能留几息的画面,不能录入声音。”   “你刚才想录我的样子?”褚墨抬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黄莺索性自暴自弃了,“我就想留点儿画面回去看。”   “多谢师姐夸奖。”褚墨很是自然的接受了黄莺的说法,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个留影石可以赠予我吗?”   虽说黄莺是坚定的大师兄党,但这样的盛世美少年的笑容谁把持得住啊?当即晕乎乎的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师姐。”褚墨敛起笑容,反手收起留影石,问道:“师姐还有事吗?”   本以为夸褚墨好看能让他害羞,从而顺利从他手中拿到留影石的录制权,却低估了褚墨的承受能力,反被他套去了唯一的一块留影石。听见褚墨问话,黄莺这才回过神来,却是为时已晚,只得暗叹美色误事。   见黄莺表情变换,也不说话,褚墨叫道:“师姐?”   “嗯?在呢。”黄莺应道,“墨墨怎么了?”   褚墨说道:“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师尊马上回来了。”   闻言黄莺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她动作太大,长凳哐当一声倒地,也顾不得扶起来了,她快速说道:“墨墨,改日到玄灵峰来找我玩啊,我先走了。对了,道侣的事你还是可以考虑下……”   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院外,下一刻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见此,褚墨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容。   离开了临霄峰,黄莺好一阵才平复心跳,这才想起自己明明是过去问褚墨会不会去南海秘境的,结果把正事给忘了,想回去又害怕迟无尚在。   转念一想有迟无尚在,这些事哪能容得自己操心,便心安理得的往明阙峰去了。   正如褚墨所说,就在黄莺前脚离开,迟无尚后脚便进了屋,他矮身扶起倒地的凳子,又在上头施了个净尘诀,挥手把黄莺喝过的茶连带茶杯一齐散去才坐下。   褚墨早习惯了迟无尚的做派,并不奇怪,又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师尊,掌门找你做什么?”   “无甚大事,只是问我南海秘境即将开放,是否需要入境名额。”迟无尚喝了口茶,问褚墨:“你可想去?”   南海秘境三十年开放一次,每次一月,仅金丹期以下的修者凭借入境令方可进入,入境名额总共三百,天玄门作为第一大宗,有八十个入境名额。   褚墨心中明白,若非迟无尚想让自己进入南海秘境,此次旅程或许还能延长一段时间,只不知他为何会想要自己进去,但总归迟无尚是不会害他的,心念电转,褚墨问道:“都有那些人去?”   迟无尚拿出一道玉简递与褚墨。   玉简内齐齐整整的列了七十九名弟子,显然只差褚墨一个没有定下来。这些名字中,多数都是褚墨没见过的名字,也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在某个名字上逡巡了一下,褚墨递回玉简,道:“去。”   “好。”迟无尚点头道:“我去安排。”   “师尊。”见迟无尚要起身,褚墨叫住他。   “嗯?”迟无尚应道。   褚墨问道:“方才黄莺师姐过来,说当年推我下静修崖的人找到了,此事你可知道?”   “尚未听说。”迟无尚朝他笑了笑,道:“他们罪有应得,徒儿不必多想。”   迟无尚走后,褚墨又在原处坐了一会,突然笑了。   方才他并未说明有几人,迟无尚说不知道,后面却用了“他们”,此事显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半个月后,由清岳带队,宗门八十名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齐集前往南海秘境。   顾名思义,南海秘境位于海上。   此时秘境尚未开启,海面上及半空中已停了许多宗门队伍,也有不少进去碰运气的散修。   “早知道就让我爹把灵船拿出来了,看看别的宗门,哪个有我们寒碜?方才过去那个女人肯定是嘲讽我了。”   灰扑扑的葫芦法器上一共站着八人,穿着统一的青蓝色服饰,明显是同一宗门的弟子,出口抱怨的女修二十上下,容貌艳丽,望着飞过去属于水月宫的花船,眼里满是不忿。   她身旁十五六岁的圆脸女修说道:“歆师姐你是不是看错了?她们都没朝这边看。而且咱们宗的船还没人家五分之一大。”   这话可算捅了马蜂窝,女修更生气了,张嘴就骂:“你是什么东西?我在这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师妹。”这时正坐在葫芦肚子上打坐的男修开口叫道,“可还记得出来时你是怎么答应师尊的?”   女修停下骂声,愤愤不平地转过头去。   圆脸女修抹了抹泪,朝男修扯出一个笑道:“谢谢大师兄。”   男修道:“青辰宗人本就少,更应团结才是,搞内讧被人看笑话是小,这秘境内危机重重,若人心不齐,出来的几率更小。”   其余几人答道:“是,大师兄!”   “你呢?”男修看向女修,“歆师妹。”   被称作歆师妹的女修不情不愿的点点头,“知道了。”   “天玄门来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此时天边出现一艘巨船缓缓靠近,这艘船极大,外形古朴,气势磅礴,令人望之生畏。   随着巨船靠近,众宗门人纷纷起身相迎,青辰宗几人也都起身,各自眼里皆是憧憬,唯有那位被称作大师兄的男修面色平静,敛着眸却不知在想什么。   褚墨正在船板上,他周围围了一圈人,忽而心中一动,转头朝灵船外看去,视线却正好被几名弟子挡住。   “师兄,怎么了?”清塘顺着褚墨的视线看过去,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褚墨摇摇头,“没什么。”   突然有人喊道:“秘境开了!”   随着这声呼喊,海面上逐渐开始躁动起来,一道漩涡缓缓出现,随着涡流速度越来越快,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洞出现在众修者眼前。   秘境内所有机缘皆是先到先得,此时众修者哪里还有大门小派的区别,纷纷栽头便往秘境里冲去。   清岳宣布下海之后,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天玄门的弟子们尽皆纷纷看向褚墨。   除开本就与褚墨相熟的清塘清川程选秋袁清等人,在此处的皆是年轻弟子,除开无上长老弟子的身份,他们都看过几年前那场雷劫,对褚墨更是崇敬,加上相处之下,发现褚墨不但样貌好,性格好,还博学多才,对修行更是有独到的见解。   几天下来,这些弟子对他简直心悦诚服,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清岳。   好在清岳性子温善,并不在意,反倒是替褚墨高兴。   见弟子们看向自己,褚墨点点头,率先朝秘境入口飞去。   临近入口,褚墨又转头看了眼半空,只看见一片湛蓝天空。   秘境是随机传送的,褚墨刚一落地,便觉背后一凉,不及转身,便下意识朝侧边一个翻身。   “轰!”   只听轰的一声,一个黑影撞到他跟前的树上,力道之大,五人合抱的巨树登时被撞得连根拔起,褚墨这才看清那是一头受伤的黑熊,只见它撞倒树后毫不停留,径直朝前方狂奔而去,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般。   避开黑熊撞击后,褚墨纵身一跃,跳上另一棵树的树枝,同时捏碎了一道敛息符,他方才查看了,那黑熊至少有辟谷后期的修为,能让它如此惊慌的,自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果不其然,就在褚墨跳上树的瞬间,一群拳头大的巨蜂飞了过来,朝黑熊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些巨蜂褚墨认得,名叫红蜂,元婴以下的修者被它叮一口,轻则经脉损伤境界停滞再无提升机会,重则当场殒命,在外界是早已灭绝的。   按理来说这黑熊不可能敢招惹红蜂才是。 第46章   正打算下去循着红蜂来时方向看看, 褚墨忽的停下,继续在树上观察。   不多时,两男一女从那边走来, 他们都穿着青蓝色弟子服, 褚墨认出那是青辰宗的亲传弟子服饰。   个子稍高样貌普通的吊角眼男修走在女修身后不停夸赞, “歆师姐果真厉害, 刚进来便得了个红蜂巢,还想出个移花接木的招数,实在是妙啊!”   “师弟谬赞, 方才多亏你们配合得当,才叫那黑熊将红蜂都引了去。”女修笑意盈盈。   树下两人互相谦让之间, 全然未注意第三人面色红紫,一言不发。   “歆师姐, 下面我们往哪里去?”   “东边。”   “可大师兄不是说若进来失散便去秘境西边瀑布汇合吗?”   “你到底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被称作歆师姐的女修一边说一边催促后面掉队的矮个男修,“你快点。”   那矮个男修踉跄着加快脚步,面色越发难看,自顾往前走的二人却毫无察觉。   只有女修不满的抱怨声传来, “这什么破秘境,居然空禁, 我的御空法器都没用, 还得走过去。”   没有提醒三人所去的正是红蜂离开的方向, 褚墨又在树上坐了一会, 才选定方向离开。   南海秘境分为五个区域,褚墨落地在南边密林之中, 有仙踪林历练经验, 他在林中如鱼得水, 各种灵植灵果收获颇丰。   “吼!”   又一头凶兽嘶吼着轰然倒地, 褚墨收起妖丹,拿起药锄挖出藏于石缝中的灵草,便听得远处有轻声的脚步声传来。   收好灵草,褚墨本想立即离开,忽而身形一顿,往身侧一棵大树上攀去。   不多时,说话声越来越近。   “赶紧把银光草采完,再晚就赶不上仙殿传承了。”   “还不是你走得慢。”   “仙殿传承不是秘境快结束时才开启的吗?这会子还早呢。”   “剧情变化那么大,况且主角也来了,有主角光环在,谁能说得准会不会提前。”   “不知道清远去哪了,他向来是最有主意的。”   “他肯定要去仙殿传承的。”   来人一共三个,褚墨都不陌生,他们分别叫清光,清静,清枞,都是天玄门内门弟子,先前在灵船上时,他还特意关注过他们——穿书者。   除开他们三个,天玄门此次前往秘境的弟子中,另外还有一名也是穿书者。   那人便是他们口中的清远,也就是袁清。   接触过几个穿书者下来,褚墨已经能够很轻易的分辨出他们。   无论修为高低,身份贵贱,哪怕他们表现得再热切与亲密,对这个世界的疏离与高高在上的不屑却是深深刻进骨子里的。   随着慢慢靠近,三人都警惕起来。   “小心些,这银光草的守护兽有金丹修为,稍后我和清静拖住它,清枞去采草。”   “好。”   又小心翼翼朝前走了一阵,却并未看到守护兽,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直走到银光草所在地,却只见地上一滩血,原本长着草的缝隙间空空荡荡。   面对空空如也的石缝,三人面面相觑。   “剧情里这银光草不是秘境开放半月后才被找到的吗?今天才第十日,难道我记错了?”   “那么多穿越者,指不定被谁捷足先登了。”   “算了,我们还是先赶去仙殿吧,从这里过去北境至少得十天,若是路上再遇上什么还得耽搁几日。”   听到这里,褚墨抽身离开。   对于几人口中几次提及的仙殿,他兴趣并不大,不过听几人的口气,穿书者应当都会去。   思及自己来秘境的目的,褚墨调转方向,朝秘境北部行进。   天色将晚,茫茫戈壁之中,数十匹巨狼围成一个大圈,将几个猎物牢牢圈在中央。   “大师兄,怎,怎么办?”望着逐渐收紧的包围圈,五人中唯一的女修哆嗦问道。   这几人正是青辰宗进秘境的另外五名弟子。   一名男修抱怨道:“若不是多等了歆师姐几日,我们怎么会遭遇这么多狼群。”   “闲话休提。”居于人群中心,身形高大的男修面色沉着,却不见惊慌,“我拖住狼王,你们看我指令,向西北突围。”   其余四人应道:“是。”   说罢,大师兄举起剑朝狼群中唯一的白狼冲去,他剑法果决身姿矫捷,两个回合下来竟是在狼王身上添了几道伤口,虽只是皮外伤,却彻底惹怒了它,只听一声狼啸,周围的巨狼们纷纷朝他攻来。   与此同时,包围圈便出现了薄弱处。   见到大师兄打出的手势,另四人当即朝西北方位突围,几人合力之下,很快便清理出一个口子。   女修回头叫道:“大师兄,快走!”   被称作大师兄的男修恰好收剑,飞身朝几人这边赶来。   此时三名男修对视一眼,不再攻击周围巨狼,拉起女修就脱离了包围圈,朝远处跑去,狼群中的大师兄瞬间被再次合拢的包围圈淹没。   刚从南境越过秘境中心来到北境的褚墨远远便看见这一幕,他认出这是他刚进秘境时遇到的那三人的同门。   可这一路过来,杀人夺宝,残害同门之事不在少数,哪里能一一管得过来,因此褚墨多是当做看不见的,更何况这些巨狼个个都有辟谷修为,狼王更是辟谷圆满境界,若是陷入包围圈,褚墨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但就在褚墨准备离开之时,忽而心神一动,转头正好看见男人侧过来的脸。   此刻男人脸上沾了许多血,脸颊上被狼爪划出一道血痕,眉峰很高,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英俊的脸。但吸引褚墨的,却并非他的容貌,而是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他在刚抵达秘境外时也有过,只是当时他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再次咽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挥剑斩下一只狼首,楚慎身形晃了晃,眼前一片昏花。   他快支撑不住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何还要撑下去,同门已经跑远了,再撑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葬身狼口。   可他不能倒下,倒下去,就再也……   再也什么?   他脑子里轰然一片,全是茫然的空白。   狼王终于戏耍完毕,张口想要了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巨大的狼口停在自己脖颈之间,楚慎鼻间满是狼口灼热的腥臭味,他闭上眼等待着黑暗降临,却只听到一道轰然倒地声。   狼王倒下溅起的碎石砸到他脸上,划出一道新的血痕,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他死了?   闭眼之前,他恍惚间看见一道红霞从天边升起。   天不是黑了吗?   楚慎想。   杀死围拢来的最后一头巨狼,褚墨捡起男人,往他嘴里塞了几枚丹药,又往北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裸露的石林中。   将男人放在一个石窟里躺着,确认他没有大碍,褚墨才靠到一边坐下。他左边胳膊被狼爪撕裂出一条见骨的大口子,此刻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流,但他却顾不得疗伤,只从衣襟撕下一块布来,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开始闭目调息。   在进入秘境时,褚墨便是辟谷后期,这秘境中灵气浓郁,而褚墨灵根重塑后,虽不是天生道体,却也相差无二,在这秘境中灵气冲击之下,早几日便已辟谷圆满,半步金丹。   方才这一战,他虽胜了,却险些在战斗中突破。   若升至金丹期,他恐怕会当场被秘境弹出。   因此褚墨坐下的第一件事,便是压制体内汹涌翻腾的灵力。   楚慎醒来时天正蒙蒙发亮,他睁开眼,怔怔盯着岩洞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而且身上的伤竟也已痊愈。   他被人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楚慎坐起来四下看去,刚转头便看到正坐在一侧闭目打坐的红衣少年。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面容还有些稚气,他五官细致,每一寸都似乎是天工精心雕琢的完美作品,在红衣的衬托下,眉目间更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之感。   若是他睁开眼,还不知有怎样的光景。   楚慎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他怔怔出神。   楚慎醒来的瞬间,褚墨便察觉了。   此次来南海秘境并未带小绿,因此哪怕是调息,他也不曾全无戒备,只是见他未动,便继续完成了最后一周天运功。   经过一晚调息,汹涌的灵力总算平息下来,褚墨睁开眼,看向一身狼狈的男人,“你醒了。”   少年歪着头,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时,隐去了闭眼时眉目间的昳丽,反让他多出一分不透世事的纯然。   楚慎一时失了神。   “你没事吧?”   直到一只清凉的手覆上额头,楚慎才恍然惊醒,他慌忙后撤一步,脱离褚墨的手,道:“我身上脏,你不要碰。”   褚墨收回手,突然笑了,问道:“我是清墨。你叫什么名字?”   来不及惋惜额上尚未散去的温度,楚慎忙朝褚墨拱手行礼道:“原来是清墨道友,久仰大名。青辰宗楚慎,感谢道友出手相救。”   楚慎。   听到对方口中吐出的陌生名字,结合方才他看过来完全陌生的视线,褚墨眼睑微微垂下,敛去其中深色,问道:“你是怎么招上那些毒狼的?” 第47章   闻得褚墨的问题, 想到那几个早已远去的同门,楚慎神色恹恹,他摇摇头, “此事不提也罢。”   “嗯。”褚墨站起身, 看了眼楚慎身上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衣服, “我出去看看方位, 你先收拾下,换件衣服。”说罢朝岩洞外走去。   对于褚墨的体贴,楚慎心中感动, 道了声谢,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法, 再取出水囊打湿帕子细细将身上擦拭干净,从乾坤袋中取出新衣服换上, 这才起身朝岩洞外走去。   这岩洞宽敞,却不够高,将将比褚墨高一些,楚慎只能弯着腰朝外走, 他身子探出洞外,便见得红衣少年悬着腿坐在最高的那块岩石上, 绛红色衣摆蜿蜒垂下, 随风轻摆。   他望着远方, 眉目间的纯然灵动尽皆化作空白的淡漠, 仿佛世间一切与他无关。   这种表情不该出现在他脸上,他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样的?   楚慎心中迷茫, 下意识出声打断了这幅画面, “清墨道友。”   褚墨转过头, 朝楚慎露出一个笑来, 纵身跃下岩石,道:“方才我见你同门朝东北去了,你可要去寻他们?”   正对着褚墨笑脸发怔的楚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却并未回答,只是问道:“清墨道友想去哪里?”   褚墨看向楚慎,问道:“你可知道仙殿传承?”   听见问话,楚慎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闻言褚墨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我也不曾听过,不过来时路上听见许多人在说,便过来碰碰运气。”   楚慎问道:“不知道友可否允我一同前行?”   见楚慎连方位都没问,便决定与自己同行,褚墨不由微微挑眉,颔首道:“自然。”   听到褚墨同意,楚慎很意外,却十分高兴。   他知道天玄门此次来了多少人,但进了秘境十几日,褚墨还是一个人,说明他定是喜欢独行,如今竟同意与他一起,难免让他喜出望外。   此前楚慎对褚墨说的久仰并非客套,对于天玄门新出的天才弟子,他早有耳闻,毕竟上一个筑基引来雷劫的天纵之才还是他师尊无上长老。   除此之外,另一个被大肆传扬赞叹的便是他的容貌,若非见过他的人不多,恐怕早在几年前便把他捧上了第一美人的宝座。   见褚墨之前,楚慎对此并没有概念,但见过他之后,却不免忧心忡忡。   倒不是说褚墨不好看,而是他太好看了,凡是修行者,就没有丑的,可长成褚墨这样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无上长老早些年树敌众多,褚墨如今刚修行不久,太过出名,反倒不好。   楚慎想得明白,但如今二人初识,并无立场提醒,只得默默按下思绪。   褚墨往前走了几步,见楚慎仍在原地,“楚慎道友?”   楚慎如梦初醒,忙疾步跟上。   楚慎是一个很合格的同行者,他从不多话,战斗力强,对于同伴意见也很尊重。因此两人同行时,多数都是褚墨在做决定。   对此,褚墨很满意。   随着越发接近目的地,周围的人也变得多起来,褚墨服下一枚易容丹,再次变作先前舒岁用过的模样。   随着越发北上,戈壁滩岩逐渐减少,入眼只余下一片茫茫红沙,天空中没有太阳,脚下的沙砾散发着炽热的温度。   褚墨举起水囊往沙地里倒,只听得滋滋几声,水汽化作白烟消散在被热气蒸腾得扭曲的空气中,他转头看向摇摇欲坠的楚慎,拿出一个蒲团,“歇会吧。”   楚慎点点头,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几乎是倒在那块青色蒲团上,感受到蒲团上传来的凉意,总算感觉活了过来。他转头看向坐到自己身侧的褚墨,易容后的少年五官普通,换下了惯穿的红衣,一身玄色劲装,显得干练清透,与先前的倾世风华全然无关。只那一双清透的眼,仍叫人挪不开视线。   在哪里见过呢?   “楚慎道友?”   听见叫声,楚慎才惊觉自己竟又看着褚墨出了神,忙回道:“你方才说什么?”   这些日子下来,褚墨早已习惯楚慎时不时盯着自己发呆,也不觉奇怪,问道:“你可还有一女二男三个同门入了秘境?”   “是,青辰宗总共进来八人,有三名弟子失散了。”楚慎应道,“清墨道友可曾见过?”   褚墨道:“我隐约听见他们往东境去了。”   楚慎并不怀疑褚墨所言的真实性,想到在西境瀑布下等那三日,楚慎面色有些不好,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朝褚墨道谢:“多谢清墨道友告知。”   见楚慎听明白,褚墨点点头,又问:“你是青辰宗大师兄?”   楚慎苦笑了一声,“名义上应当是。”   褚墨好奇道:“如何说?”   “三年前大师兄出外历练被魔修所杀,恰好师尊只有我们两个弟子,我便被提拔为大师兄了。”楚慎笑了笑,“我素来不常与同门交流,他们不服我也是常事。让道友见笑了。”   “你不是楚掌门的孩子?”褚墨问道。   “师尊只有一女。”楚慎摇头,“便是你先前见过的那名女修。我是于十五岁入门的,只是入门时忘记名姓,师尊给我赐名为楚慎。”   说着楚慎抬头看向褚墨,“说来道友请莫见笑,初见道友,我便有一股亲切感,或者从前认识也不一定。”   褚墨笑了,朝他眨了眨眼,“那你可要赶紧把我想起来。”   “好。”楚慎紧皱着眉,努力回想,可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惶恐却有无可奈何。   见他刚散去的汗水再度爬上脑门,褚墨安慰道:“想不起便罢了,不急于一时,往后时间多着呢。”   楚慎沉着脸点头,忽而想起先前的想法,不由说道:“清墨道友,有一件事我想要提醒你,还请莫怪我多嘴。”   褚墨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楚慎问道:“你可知道修行者坊间如何传闻你?”   褚墨笑道:“天纵之资,美人绝世?最有可能五百年内飞升的天才,下一个无上长老?”   “你都知道了。”楚慎有些讪讪,他摸了摸鼻子,“虽皆是赞扬称颂,但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这些传言来得太猛传的太快,便想提醒你一声。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事了。”   “并未,”褚墨朝楚慎露出一个笑脸,“道友提醒得很是及时。”   褚墨低头抓了一把红沙,看着它从指缝间流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自入天玄门,出宗的次数加这次也不过第三次,甚少与人交往,也不曾参加过宗门活动,如何能传得世人皆知的地步,此事必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而目的,还不得而知。   这种无法把控的感觉足以让人烦躁不堪,胡思乱想,好在褚墨心志坚定,并不为传言所惑,也并不觉被夸得飘飘然。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一直都知道。   被捧上高台,若站不稳,迟早有一天会摔下深渊。   就像是这把沙子,在沙漠中倒不如何,可若单独抓起来,风一吹,也就散了。   拍了拍手,又拿出帕子细细将指缝擦拭干净,褚墨眯了眯眼。   他可不是任人揉捏的沙子。   结束谈话后,二人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继续赶路。   南海秘境五个区域,东西南中皆有宝物许多,而北境荒漠却是危险而贫瘠,若非进入秘境掉落此地,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修者深入。   而如今这荒漠深处,竟已集结了将近三十名修者。   褚墨注意到,除开少数几名误入的修者,其余人全是穿书者,而天玄门那四名穿书者也赫然在列,他视线在袁清身上停留了一阵,又在他发觉之前移开。   此处是一个天然的沙坑,远远地有热风拂过,卷起漫天红沙。   褚墨和楚慎刚找了个空地坐下,旁边身材魁梧的男修便笑着招手打招呼,“嗨,哥们儿。”   对于这个陌生形式的招呼,褚墨接收良好,也同样举起手挥了挥,全然不像第一次做这个动作,“嗨。”   听见褚墨招呼,男修笑容更灿烂了,显然把他当成了穿书者,眉眼间皆是亲热,“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是散修,你呢?”褚墨问。   “这可不巧了么?我也是散修。”男修拍着大腿,“我叫陈广,你叫什么?”   “舒岁。”褚墨说道。   陈广看了看四周,在二人之间捏了个静声法诀,凑近了些悄声说道:“舒岁兄弟,你也是来拼传承的?”   “是啊,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要来碰碰运气。”褚墨也压低了声音,“你先来,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可甭提了,这副本也就三百人,居然有这么多穿越者,这书简直被穿成筛子了。”陈广唉声叹气,“剧情里就主角一个人来传承之地了,现在可好,几十个人,真要命。”说着他四下看了看,“主角怎么还没来?”   褚墨回道:“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毕竟剧情和原来不一样。”   闻言陈广有些泄气,“可不是吗?魔尊主角都去修仙了,哪里还有正常剧情可以走。对了,你知道吗?”   褚墨:“什么?”   陈广神秘兮兮的靠近褚墨一些,“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第48章   又四下看了看, 陈广道:“神华联盟好像下半年要开始招新了。”   神华联盟?褚墨笑容不变,问道:“你要去参选吗?”   听见这个问题,陈广不大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倒是想去, 但他们对散修要求严格, 必须金丹期才可以参与招新, 我虽然辟谷圆满了,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半年内突破到金丹。”   “出去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闭关几个月,应该没问题。”褚墨说道。   “我想也是, 多谢舒兄弟吉言了。”陈广咧开大白牙,他细细看了褚墨一阵, 道:“我瞧舒兄弟修为也到辟谷中期了,过几年应该也可以入盟了。”   “我资质愚钝, 恐怕还要好些年,到时候还要请陈兄照应才是。”褚墨笑道。   陈广拍了拍褚墨的肩膀,爽快道:“都是兄弟,照应是应该的。对了, 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快二十年了。”褚墨说。   “那你过来可挺久了,我才倒霉, 三年前穿过来时原主正好在被追杀, 险些就被打死了。”陈广哀叹道, “不过好在一个兄弟路过救了我, 他没来秘境,改天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 谢谢陈兄。”褚墨朝陈广笑道, “我平时里都在加紧修炼, 都没机会认识朋友。”   听见褚墨同意, 陈广宛若找到知音一般,态度更是热切,嘴里更不停歇,在褚墨的引导下,如同倒豆子一般将他知道的情况尽数说出。   神华联盟是由穿书者组织构建起来的,里头有多少人不得而知,入盟者人群遍及各大宗门,且不分道修魔修,盟内最高统领者为盟主,以下是左使右使及长老团,像陈广这种普通修者进去,就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加盟成员。   而神华联盟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回家。   介绍到这里,陈广摸了摸头顶茂密的头发,叹了口气,“我女儿刚满两岁,我加班开车回家的路上突然穿过来了,也不知她们娘俩过得好不好。”   听到这里,褚墨眉头微微皱起来,“凡是看过这书的都穿过来了?”   “那应该不至于。”陈广说道,“这书这么火,华国看过的人没有千万也有几百万,要真全过来了,这世界可不全是咱们的天下了吗?我大致算了下,如今的穿书者最多不过几千个,其中应该有一小半在联盟里。你知道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家。”   褚墨点头,从他所接触过的穿书者言行中很容易分辨得出,他们所在世界并无灵气,自也无人修行,而追求长生,却是人性本能,若无牵挂,谁还愿意回去。   不过对于这个联盟,褚墨却没有陈广这般乐观。   若只是为了回去,那入盟何必要求修为?   全然没有注意到褚墨的深思,陈广又嘀咕了一阵,突然见得远处走来二人,忙起身说道:“舒兄弟,失陪一下。”   那是一男一女两人,头上都戴着兜帽,修为是辟谷初期,看不出有何特别。   褚墨点点头,“去吧。”   两人交谈期间都是有静声法诀隔绝的,因此楚慎并未听见。   褚墨转头看向正闭目调息的楚慎,重新捏了个静声法诀,问道:“你可知道神华联盟?”   楚慎睁眼,想了一想,“五年前,我曾收到一封邀请函,落款是神华联盟,不过我不曾听过,信件描述也含糊,就没理会。三日后,那封函件化作了飞灰。不过我记得他们的标志。”   说着楚慎低头在沙地里划了几笔,一朵简易的莲花出现,“这画法比较独特,我便记了下来。”见褚墨看清楚,才反手抹去,“你若是对他们有兴趣,出去后我帮你留意一下。”   “谢谢。”褚墨没有拒绝。   听见褚墨道谢,楚慎露出笑容来,正要说话,忽而耳朵一动,望向沙坑正中方向,“仙殿好像出世了。”   四周的红沙逐渐中心流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流沙坑,宛若一个深不见底的死亡漩涡。久候的人群骚乱起来,好半晌却没有人往里面跳。   “愣着做什么?跳啊。”有人说道。   “这真是仙殿入口?怎么看着这么诡异?光站在这里我就心惊肉跳,还是算了吧,我不下去了。”   看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黑洞,众人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这时有人发话道:“来都来了,门也开了,现在犯怂出去可不是让人笑话吗?”   说话人是个五大三粗的体修,他一挥衣袖,往前一步,“我先来。”   话音刚落,只见他纵身一跃,跳进了漩涡之中,霎时间被黑暗淹没。   半晌没见得有何动静,其余人也纷纷跳下。   天玄门四人也围在边缘,袁清正要动作,忽而一怔。   清枞问道:“师兄,怎么了?”   “看到方才从我身侧经过的黑衣人模样了吗?”袁清问道。   清光应道:“好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很普通,怎么了?”   袁清压下心头的不安,摇头道:“没什么,我眼花了。”   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三人同时看向袁清,“师兄,进去吗?”   “嗯,走。”   流沙洞中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空旷,反倒像是一个很陡的斜坡,四人一跳入便失去平衡开始翻滚起来,直撞了个头昏脑涨总算落了地。   随着几声惨叫,四人滚作一团。   清光抱怨道:“哎哟,清枞,快起来,你压死我了。”   清枞也是疼得嘶嘶叫,“清静压我身上呢。”   被压在最下面的袁清根本说不出话来,原本不算大的眼睛青了一大块,肿胀起来显得格外吓人。   正当几人准备散开,顶上又滚下一人来,摔在最上头的清静背上,几人再次叠在一起,袁清险些被压得吐血,好在这时先下来的人见了,帮忙把几人拉开。   “这便是仙殿?”   几人站起来打量四周,此处是一个宽敞的圆形扭转大厅,整体呈莹白色,一共有八根连接穹顶的凌云柱各方伫立,他们方才便是从穹顶之上掉下来的,如今入口已经封闭。   此刻大厅里面加袁清四人,总共六人。   清光摸了下柱子,惊叹道:“竟是极品灵石所筑,难怪此处灵气如此浓郁。”   “少见多怪,赶紧看看出口在哪里吧。”清枞说道。   凌云柱后的清净说道:“这里有门。”   先进来的陌生修者道:“这里也有。”   袁清道:“我这里也有一个。”   最后几人饶了一圈,发现一共有八扇门。   天玄门三人素来是以袁清为主心骨的,见此问道:“师兄,我们走哪边?”   袁清沉吟,“这八扇门分别对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虽未标注,但依仙道,正北为生。师弟们以为如何?”   三人皆道:“我们听师兄的。”   袁清看向另二人,“两位是与我们一起还是?”   最先下来的修者摇了摇头,“谢了兄弟,我想走开门。”   另一个人不是别人,却是与褚墨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广,他摸了摸头顶,说道:“我走休门吧。”   且说褚墨进入流沙洞中后,便腾空直直坠落而下,他周围一片漆黑,也无法感知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周围灵气忽然变得浓郁而粘稠,托着他的身体不让坠落,眼前也变得明晰起来。   褚墨坐起身,低头便见自己正坐在云端之上,一道云梯矗立在他面前,蜿蜒向上,看不到尽头。除此外,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茫茫云海。   望着云梯,褚墨心神一动,他直觉那上面的东西便是迟无尚如此让他来此秘境的缘由。   思及此,褚墨起身朝云梯上走去。   起初还不如何,越是往上走,脚下便越发沉重,而困难的并非是每一步抬脚艰难,而是落脚的瞬间,那骤然压下的重力仿若在挤压他每一寸骨髓。   又踩上一步,褚墨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落脚时身上骨头被挤压碎裂的声音,咯吱吱的,有些刺耳。   褚墨一边走,一边急速吸取周围的灵气进行疗伤,面上的易容丹因灵力无法覆盖而失效,露出他原本的面貌。   望着前方的云梯,褚墨舔了舔嘴角渗出的鲜血,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全然不同人前纯然无害的克制。   刻在骨子里的倔强从不曾因年岁而散去,一如他随着长开而更加具有侵略性的容貌,越发尖锐而锋利,只是伪装在了无害的表情之下。   “一百。”   默念到一百梯,褚墨身上骤然一轻,他晃了一晃,仍是挺直着腰板,半点不曾弯下。   往嘴里塞了一颗疗伤药,褚墨调息了一阵,再次踏上下一层云梯。   这一次是狂风。   同样一百阶,这一次上去后褚墨比先前更狼狈些,原本光滑如玉的脸上满是被风刮伤的血口子,头发散乱,衣服也破烂不堪。   重新拿了件衣服出来换上,随意抹了把脸上的伤,见它们不再流血,便再次往上行去。   暴雨,雷电过后,褚墨再上一梯,是迷雾。   白茫茫的雾挡住视线,却并非一片空白。   这里的每一步,都是幻象,若走不出,便永远留在幻象之中。   舒景云一只手放在背后,站在门口笑着招手,“岁岁,快回来,猜娘给你做了什么。”   天亮了,秦源探头到树洞里,笑道:“墨墨,哥哥来接你了。”   老乞丐端着一碗药,慈爱道:“喝了就好了。”   杨谨修倚着门笑道:“弟弟,你终于回家了。”   ……   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褚墨脚下平稳,表情都不曾变过。   直到踏出第九十九步。   迟无尚站在他面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深情,朝他伸出手,“徒儿,我心悦你。” 第49章   全然没想到为何会出现这一幕, 褚墨偏了偏头,迟疑了一下,抬起左手朝迟无尚的手伸去。   正当二人手指即将相接时, 褚墨忽的收回手, 与此同时, 覆云干净利落地刺入了对面人的心脏。   将剑拔出, 人影消散,褚墨仍不解气,一剑刺到云梯上, 冷声道:“师尊岂是容得你这小小幻象玩笑得起的?”   最后一步踏出,云消雾散。   脚下云梯不再, 周遭浮云散尽。   极目四望,除了他脚下这条三尺浮云小道, 便只剩足下那白茫茫的深渊,再无退路。   浮云小道的终点是数十米外一座浮空的白玉祭台。   褚墨每向前一步,身后的浮云小道便随着他的提脚消散。直到他站上祭台边缘,最后一丝云也散成了雾, 消隐无踪。   褚墨此刻正站在祭台边缘,沿着台阶往上望。   祭台呈长六边形, 六个角分别耸起一根雕花长柱, 柱子上有流光划过, 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柱子很高,似接天际, 也看不清有多长, 加之祭台不大, 六柱阻隔, 倒像是一个空中牢笼。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褚墨才朝台阶上走去。   这祭台一共有三十六道台阶,远远看着像是白玉铸成,但踩上去却发现并非如此。   脚下的触感绵软有弹性,细触之下还会发现它有淡淡的温度。   倒像是有生命一般。   似乎为了印证褚墨的想法,就在他踏入祭坛最上层时,台阶也消失在了虚空之中,他伸手往后碰了碰,发现祭台周围竟是隔了一层结界。   运起灵力朝结界上划了一剑,透明的结界如同涟漪一般散开波纹,未出多远便归于平静。   又抬手摸了摸柱子上花纹,褚墨平静的收起剑,低头看向脚下的祭台。   褚墨不是没见过祭台,以前褚家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祭祀,那个祭台比这个大得多,但精细程度却是远远比不上。   祭台每一块地砖,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若不细看倒不觉得,细看之下却是眼花缭乱,以褚墨当下的修为,乍一看,仿若一道闷雷猛然撞到脑海之中,喉头一甜,险些心神不守。   这哪里是一个祭台,明明是一个法阵。   若褚墨方才朝祭台中间走出哪怕一步,迎接他的结果,便或许是形神俱灭。   闭上眼调息片刻,褚墨飞速从记忆中搜寻破解此阵的方法,最终将视线定格在祭台中心的那块拳头大小的圆形地砖上的眼睛。   那是祭台所有花纹的正中心。   强忍着威慑,褚墨由那眼睛朝外扩散,总算拼凑完整了这祭台上的画。   是一只倒吊的独眼凤凰,它倒仰着头,蜷在祭台上,张开的翅膀被六根柱子牢牢钉在地上,眼睛大睁,此刻正直直的盯着褚墨的方向。   视线对上那只眼睛,褚墨脑袋一阵眩晕,霎时间如同被吸入一个无底漩涡一般,四周皆是烈火炼狱。   被席卷下坠的眩晕之间,鼻间是熊熊火焰灼烧的味道。   恐惧,悲伤,痛苦,绝望,无数负面情绪翻涌而出。   “为何只有你活着?”   “活着那么累,何不死了轻松?”   “报仇有何用?不如早些下去陪你母亲。”   “没有人在乎你。”   “去死吧……”   ……   耳边声音纷杂,个个充满了蛊惑。   褚墨眼神迷茫,最后竟举起手中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作为迟无尚曾经的武器,覆云无疑是一柄锋利的剑,这一剑下去,褚墨必定是身首分离。   眼见剑刃距离脖子越来越近,那凤凰眼睛似是在放着光华,淡淡的红光顺着祭台层层晕开,显得格外好看。   正当此时,褚墨持剑的手忽而一翻。   覆云脱手而出。   化作一道流光倏地朝那凤眼直刺而去!   “铮!”   剑尖猛然没入凤眼之中。   凄厉而尖锐的凤鸣声从那刻纹中倾泻而出,巨大的声浪冲击之下,褚墨重重撞到结界之上,五脏六腑仿若被震碎了一般,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褚墨缓缓起身,拿帕子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疗伤药,才抬眼看向那祭台中央的凤凰。   覆云不是普通的剑,迟无尚交给褚墨时,它便是少见的上品灵器等级,而后又跟随褚墨历经了雷劫,品质虽未提升,其内却自带劫雷的浩然之力,虽称不上无坚不摧,但其锋利也是世间少有。   况且那凤凰眼正是此阵法薄弱处,若平时褚墨驱剑攻击或不会成功,可方才它正驱动阵法迷惑褚墨,正是毫无防备之时,猝不及防之下,覆云直刺入了半个剑身,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缝随着覆云的剑身朝外扩散,一直延伸到褚墨的脚下。   又调息了一会,压下翻腾的灵力,褚墨才朝着祭台中心走去。他步履从容,仿若闲庭散步,但细看,步伐却有一种奇特的韵律。   站在凤纹的脖子上,褚墨垂首看向剑身之下的凤眼,迟迟没有动作。   “啾……”   一道清脆的鸟鸣声从凤纹中传来。   随即浑厚的声音在褚墨脑海中响起:“人类,放开吾。”   褚墨突然笑了,“我当你不会说话呢。”   却并未搭理它的话,手搭在剑柄上,往下施力,剑身没入更深,原本细如发丝的裂缝瞬间崩得更开。   “岂有此理!”   “吾乃上古金凤,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将剑拔出!”   褚墨充耳不闻,捏住剑柄的手腕一动,剑身转动,耳边尽是咔嚓的裂纹声响。   “住手!”   “你不是要传承吗?吾都给你!”   褚墨低头看向金凤裂开的眼睛,“传承?”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金凤似是舒了口气,“不错,只要你将剑拔出,此殿传承吾可尽传与你。”   “多谢。”褚墨点头致谢。   心道人类总是贪婪的,金凤心生喜意,等着褚墨拔剑,然而又过了一阵,却见褚墨仍无动作,不由有些着急,又按捺一阵,见他仍不动弹,甚至松开手饶有兴致地看向四周柱子上的花纹,神情闲适,颇有深入研究一番的架势。   眼见剑撑开的裂缝越来越大,褚墨还不动弹,金凤总算忍不住了,“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把剑拔开?”   “功法,灵器,灵石,包括这座仙宫。”金凤蛊惑道,“只要你将剑拔出,便都是你的。”   褚墨视线仍集中在柱子之上,此刻那些立柱上的花纹格外清晰,他记得似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纹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阵法,闻言点点头,“多谢。”   见他仍无半点激动之色,甚至都不屑于理会自己,金凤不由急了,整个祭台都开始晃动起来,“人类,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莫要太过分!”   晃动平息,地上的裂纹又大了一分。   在脑海中将这几根立柱上的阵法构建完毕,收回视线,褚墨才问道:“你说你是上古金凤,如何落得封魂于此的下场?”   “我劝你闲事休管!”金凤哼道。   “好。”褚墨应了一声,拿出一道记录玉简,竟是开始往上描刻起立柱上的花纹来。   金凤气急,反倒没了言语。   过了半晌,见褚墨停下动作,才问道:“你如何知晓我是封魂,而非器灵?”   褚墨收好玉简,唇角向上勾起,偏头看向金凤,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我猜的,可准?”   “你!”金凤勃然大怒,“你竟敢戏耍于我!”   但很快,褚墨似笑非笑的神情宛若在它头上浇了一盆凉水。   眼见褚墨的手放在剑柄上,它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类与此前到来的那些截然不同。   “等等!”   “怎么?我只是想把剑□□,”褚墨手掌抚弄着覆云剑柄上的纹路,“这不是你方才叫我做的吗?”   可你的动作却不像是要把它□□的样子。   金凤没敢说,眼见褚墨的手腕微动,它飞快说道:“我愿意与你签订灵宠盟誓!到时候我守护的所有一切包括我都是你的!”   “好。”   听到褚墨干脆利落的回答,金凤猛地回过神,顿觉自己上当了。   褚墨却不给它反悔的机会,手指在覆云剑刃上轻轻一碰,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剑刃流到凤眼之中,不多时,一道金光自凤眼飞出,绕着褚墨飞了一圈,最后不情不愿地附在褚墨伸出的右手手腕上。   看着手腕多出来的华丽金色凤凰纹身,褚墨略有些嫌弃,“可否隐去?”   身为上古神兽,金凤纵横多年从未受过如此委屈。不但认了一个修为不足金丹的小修者为主,被迫屈尊附在手腕上不说,还被嫌弃本体花纹太丑,实在是……   褚墨捏着剑柄往上一提,只听咔嚓一声,祭台裂了。   金凤下意识隐去了身形。   低头见手腕再度恢复白净模样,褚墨笑了一声,“乖了。”   “人类,吾可不是怕了你。”金凤冷声道,或许是已认主,它的声音不再是此前浑厚的声响,而是一道清透的男声,与褚墨的声音相似,却更为活泛热情一些,哪怕冷着声,也并不吓人。   “知道。”褚墨点头,“不过你既已认我为主,理当称呼我为主人才是。” 第50章   “你不要脸!”金凤骂道, “不过小小修真者,连元婴期都不到,竟想让本尊称呼你主人?想得倒美, 本尊……”   正说得起劲, 声音如同被掐了一般猛然断开, 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重新响起, “你不是要传承吗?我给你……”   褚墨:“嗯?”   “您,您行了吧?”金凤自暴自弃,但到底没把“主人”两个字叫出口, 它不懂,为何这个小小的人类居然能将灵宠盟誓用得这么溜, 这才刚认主不到半刻钟呢,就成功抓住了它的真魂。   褚墨不再为难它, 点点头算是认了这个尊称,“拿出来吧。”   金凤问道:“您在说什么?什么拿出来?”   褚墨不说话,提起剑便再度向那凤眼处刺过去。   “别别别!”金凤忙阻止道,“我给您就是了, 何必这么动刀动剑的,多粗鲁。”   “我只是想看看传承是否藏在祭台里面了。”褚墨笑笑, 收起剑势, “既然你说不在里面, 那就罢了吧。”   金凤松了口气, 随即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祭台微微抖动, 无数光点从裂缝中升起, 最终合成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珠子。   珠外流光散尽, 珠内光华流转, 宛若流动的金箔,细看之下摄人心魄。   褚墨拿过珠子细瞧,“这便是你迷惑我时的力量来源?”   被一眼看穿的金凤哼了一声,“此乃吾……我从前的内丹,世人称之凤凰胆。”   “知道了。”褚墨点头,收起这枚凤凰胆,“其他的呢?”   见褚墨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金凤不由生气,“你,您别小瞧了它,这可是起死回生的神物,万年前的大战便是为了它,若非那次大战,此界灵气何至沦落至此?近万年飞升之人很少吧?”说到这些,金凤语气中还满含着身为老前辈的骄傲。   褚墨回忆起典籍上说,近千年飞升的修者屈指可数,点头道:“嗯,很少。”   金凤洋洋得意,“我早已预算到了,如今尚可,再过百年,道修必定式微,魔尊当道,猖獗于世。”   褚墨问道:“那你可有算到你内丹被抢,生魂被囚,拘于此阵万年的结果?”   仿若被锤了一棒,金凤当即跳脚,“卦不算己你没听过?无知小儿岂可胡言乱语!”说着它兀自委屈起来,“我要是能算到,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现在知道了。”褚墨认同道,再度看向祭台,“这祭台里还有什么?”   “没有了,如今我已认你为主,困仙阵失效,你下去便是仙宫主殿,传承灵宝都在那。”金凤飞快答道。   “是吗?”褚墨挑眉问询,剑尖却仍抵在凤眼之上,似是随时都会再度刺进去。   “自然,我从不骗人,况且我已认你为主,骗你我有何好处?”金凤应声道。   褚墨思索一阵,道:“确实。”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金凤吼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太吵了。”褚墨皱了皱眉,抱怨了一句,才继续道:“既然并无什么,那这祭台留着也无用,不如毁了倒好。”   剑尖即将入地,金凤突然叫道:“住手!”   褚墨看向右手腕上浮现的金色纹身,笑眯眯道:“又怎么了?”   金凤迟疑,见褚墨握剑的手紧了紧,又要动作,忙叫道:“我的蛋还在里面!”   褚墨问道:“你生的蛋?”   “我是凤,又不是雌的,生什么蛋呢。”金凤有些不满,不过还是老实交代,“我夫人生的。”   “知道了。”褚墨点头,“为何不拿出来?”   金凤喃喃道:“夫人死在了那场大战中,不过她精魄融入蛋中,依靠这祭台阵法维系,若是取出来,便无法继续孵化我们的孩子了。”说罢它语气中多了几分央求,“反正这仙宫您也可以带走,便放它在此又如何。”   褚墨挽了个剑花,“那你该如何称呼我?”   金凤沉默了半晌,咬牙切齿道:“主,主人。”   “你似乎不太情愿。”褚墨道,“我这人素来不爱勉强别人,你若不愿便……”   “没有,主人,我心甘情愿。”金凤忙打断褚墨的话,“您不要多想。”   “那好,我就先将它放在此处罢。”褚墨微微笑道。   “谢谢主人。”金凤感激道。   又看了眼祭台裂开的缝,尽管从这边角度看不到那颗蛋何等模样,但褚墨却大致猜得到,不会有万年还未孵出的蛋,哪怕那是一只凤凰蛋。   由于褚墨破了阵心,困仙阵失效,周围的阵法也尽数消失,结界自然也不攻自破。   顺着金凤的指示走下祭台,踏入虚空之时,脚下却是踩上了实地,褚墨眼前场景变换,入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大厅,大殿正中心有十几道光线落下,每一道光之中漂浮着一件物品,或灵宝,或玉简,或武器,各式各样,一见便不是凡品。   褚墨此刻正站在大殿东侧石柱之下,大殿内的灵气浓稠得宛若实质,比外层秘境更充沛十倍不止,褚墨忙压下蠢蠢欲动的境界,许久后才看向眼前的这根石柱。   这石柱粗细十人环抱不止,上头雕刻着正是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场景,在上头全然看不到金凤的身影,只有一只凤凰胆。   褚墨问道:“怎么再进去?”   好容易才把褚墨劝出来,实在不想褚墨再进去拿蛋威胁自己,金凤只装作没听见他的问话。   褚墨也不恼,抬手去触那只凤凰胆。   “主人,传承都在您右边那根柱子后的通道下面!”   “好。”褚墨收回手,往金凤指示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殿内这些呢?”   “这些都是做障眼法的,不算好东西,况且还不好拿。”金凤回道,“万年来只有一个人进来成功拿走了一样东西,其余人都陨落了。说来也巧,我在您身上感知到了这件东西的气息。”   闻言褚墨心中一动,取出挂在脖子上的暖玉,“这个?”这块玉是褚墨初到临霄峰时迟无尚送的,他一直戴在身上。   “没错。”金凤语气有些兴奋,“那人可厉害了,仅仅辟谷修为,竟能从元婴修者都无法逃出的生死阵中全身而退。”   “那是我师尊,回去你就能见到。”褚墨将暖玉放回衣内,“到你祭台来过的人可多?”   听闻是褚墨师尊,金凤顿时不想再谈先前那话题了,说道:“到云天之人倒是不少,能上云梯的却不多,进入祭台的更少,你是万年来第五个。”金凤恨恨道,“也是最奸诈的一个。”   “嗯?”褚墨脚尖轻轻踢在右侧柱子的一处浅显花纹上,一个通道在他身前地面悄无声息地打开。   “抱歉,主人,我过久不曾与人交流,不太理解词汇意思。”金凤急忙道歉,“我的意思是,您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类。”   它算是明白了,从褚墨踏入祭台的瞬间起,它就被玩弄在股掌之间,全程被牵着鼻子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宝贝蛋都给爆了出来。   而刚才,他明显是找到了祭台入口。   金凤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好好讨好褚墨,更何况它现在是他的灵宠,哪怕是个魂魄,那小命也是握在他手里的。   既然绑在一条绳子上了,那自然是主人越强越好。   想通之后,金凤说话的语气好了许多,对褚墨也不再那么怨怼,指起路来态度也十分积极。   褚墨自然发现了金凤的改变,却没说什么,倒省了金凤的尴尬。   通道两面墙上皆有长明灯照亮,倒是灯火通明。   “此处共有十六个仓库,都是曾经大战时遗留下的东西,前面八个仓库是灵石,后面两个是灵植灵果,不过时隔太长,都失效了,再后两个是丹药,还有一部分保存完好,您有时间可以看看。最后四个是法宝灵器,按照您身上所带的灵宝标准,直接去最后一个仓库便可,里面皆是上品灵器。”   听过金凤解说,褚墨走到最后一个仓库,入眼的皆是上品灵器,可以说,这里任何一件灵器出去,都能引起血雨腥风的争夺。他环视一圈,语气平淡,“就这些?”   诡异的沉默了片刻,确定没有在褚墨眼里找到对这些灵器的分毫欲望,金凤妥协道:“仙宫令在倒数第二个仓库东南角器物堆里。”   顺着金凤的提醒,褚墨找到了一枚半个巴掌大的小巧令牌,令牌通体青碧色,入手沁凉,甚至于有些刺骨。   “倒不像是仙宫令。”褚墨把令牌在手里抛了抛,“这阴气沉沉的,莫不是个魔宫令罢。”   “当然不是,魔宫灵气哪能有这么充足?”金凤反驳道。   褚墨笑道:“错了,谁说修魔不用灵气的,灵气越充足,那修为才能提得越快。”   “您又没修过魔,如何能知道?”金凤哼道,“放心吧,我从建宫伊始便驻守此处,谁还能比我了解这仙宫的特性,我以性命担保,这绝不是魔宫。”   “你本就只是一抹精魂,性命有何用?要你的蛋才作数。”褚墨笑道。   金凤有些生气,“我若是骗您,我的蛋这辈子都孵不出来!” 第51章   “乖。”褚墨笑道, “我自然是信你的。”   褚墨声音轻柔,金凤只觉得耳朵痒痒的,半晌方回过神来, 恼羞能怒, 冷哼了一声, “只需将神识刻入仙宫令中, 便可认主,不过您如今修为太低,尚未修得神识, 只能先以神念刻入,暂且标记, 等元婴后再行认主。”   然而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褚墨有动作, 金凤摸不着头脑,在它观念中,人类都是贪婪的,遇到这么一座仙宫可以认主, 莫不是欣喜若狂,哪还有迟疑的时间。   想到这, 金凤又说道:“您放心, 虽只是暂时认主, 但和完全认主也没有差别, 仙宫也不会被他人夺去。”   褚墨问道:“有没有不让其认我为主,却能将它带出去的办法?”   没想到褚墨会问出这个问题, 金凤怔了怔, “啊?”   褚墨好脾气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办法倒是有。”确认褚墨说得不假, 金凤答道, “当前仙宫无主,只要您将灵力顺着仙宫令边缘的纹路行一圈,也可将仙宫纳入令内,不过需要在上头主殿中才可操作。”   举起令牌细看纹路,褚墨微微点头。   “如此一来,这仙宫谁都可以夺走,您可要考虑好呀。”想到自己的蛋还在里头,金凤忍不住劝说褚墨。   褚墨道:“知道。”   金凤继续劝道:“您不知道外面的人类有多危险,怀璧其罪呀!我就是因为被他们觊觎内丹杀死的,这仙宫可要比我内丹珍贵多了。”   “嗯。”褚墨反手收起仙宫令,“对了,还未问你,既然当年战事因你而起,为何最后你却被囚于这仙宫之中?”   “发起战争的老祖本想复生他的道侣,哪知大战期间他道侣被奸人所害,魂消魄散。凤凰胆也并非万能的,复活不了那人,他便记恨于我,将我魂魄囚于那困仙阵。”金凤提及此事还有些心酸,语气中满是委屈。   “若是记恨你,直接将你魂魄打散便可,何必建仙宫筑仙阵?”褚墨问道,“更何况还给你机会孵蛋。”   褚墨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彻响在金凤耳边,好一阵它才不可置信道:“他,他在保护我?”   “他是谁?”   “他是我前主人。”金凤哽咽道,“世人称他为景仪老祖。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在发现他想打我内丹主意的时候逃跑,我不逃跑就不会有那场大战,凰儿不会死,主人的道侣也不会魂飞魄散。都是我的错,呜呜呜,他还保护我。”   景仪老祖。   褚墨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时是在一本修界典籍上,典籍将他列为修者之耻,千古罪人,自那场大战后便彻底消失,却不想他竟留下了这么一座仙宫。   金凤哭了好半天,褚墨才出声打断它,“都过去了,如今哭也无用,先出去吧。”   “嗝。”金凤打了个哭嗝,声音软绵绵的,“谢谢你呀,主人。”   “不必客气。”褚墨道。   “您为何不让仙宫认主啊?”金凤仍是不甘心,试图劝说褚墨改变主意。   褚墨想了想,说道:“我想把它送给师尊。”   “师尊?”金凤想起褚墨之前提及过的那个人,“他是您道侣吗?”   突然想起云梯幻象中迟无尚那双含情的眸子,褚墨脚步一顿,否认道:“不是。”   “哦。”金凤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问道:“您师尊人好吗?若是他成了宫主,会允许我再进来看孩子吗?”   “可以。”褚墨应道,“他很和善。”   “那就好。”金凤舒了口气。   褚墨服下一枚易容丹,再度变幻为舒岁的模样,从通道另一侧走出,身后的出口瞬间隐去。   他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左前方岔路走去。   “主人,那边是出口方位,没什么好东西的,您去那边做什么?”金凤问道。   “会会故人。”褚墨脚步不停。   仙宫内危机重重,此时天玄门进来的四人此刻还剩下三人,清光在一处迷阵之中落入陷阱万箭穿心而死。   余下三人身上或轻或重都有些伤口,但他们此刻却顾不上疗治,他们正穿过一个巨大的山洞,身后的桥面不断塌陷,只有竭尽全力往前跑才能勉强不被塌陷的速度赶上。   桥面不宽,只能容一人通过,三人列成一列朝前跑,清枞跑在最前,清净紧随其后,袁清最后。   袁清的每一步脚后跟都是悬空的,他有心加速,却又无法越过清净。   清枞第一个踏上对面洞口,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忙回头看时,只看见袁清踏着最后一块桥面迈入洞口,清净却不见了踪影。   袁清喘着粗气,回身趴着朝下看,“都怪我,清净方才为了救我,掉下去了。”   被袁清一抢白,清枞顿时忽略了方才那瞬间的疑惑,也走到洞口边缘去看,却只见底下一片黑洞洞的,哪里还有清净的踪影。   清枞颓然坐下,“师兄,不如我们就待着这里吧,别再往前走了,反正还有半日秘境就关闭,届时直接出去便可,何必再去争什么传承呢?我们又不是主角,清净清光都没了,再往前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袁清却是不依,“都走到这里了,清净清光也折在了里面,若是就此停住,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们的牺牲?你要留你留,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   见袁清态度坚决,清枞无可奈何,只得起身跟着他一起走。   未走出多远,眼前又出现两条岔道,岔道上分别标注着“生”,“死”二字。   袁清想也不想,便往“死”路走去,清枞一把拉住他,“师兄,为何不走生路?”   “一路走来你还没发现吗?凡是生门,走下来皆是死路。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是条正路呢。”袁清解释道。   “师兄说得对。”清枞松开手,却并未轻松起来。   然而事情并未向袁清所想那般发展,二人刚踏入通道,便有暗箭从后射来,袁清听得响动,拉了清枞一把。   清枞正晃神之间,被袁清一拉,便见几根箭矢擦过耳边没入对面墙中,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有余悸道:“多谢师兄相救。”   “不必客气,你自己注意些。”袁清回道。   清枞打起精神,跟在袁清身后,一条短短的通道,两人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快到了尽头。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听得前方传来咔嚓一声,冷汗顿时就从脑门上冒了出来,清枞嘶着嗓子叫道:“师兄,你,好像踩着机关了。”   袁清此刻正维持着脚尖点地的动作,脑门上也满是汗水,“我听见了。”   “现在可怎么办?”清枞没有忘记,清光就是因为当时踩了个机关没的,如今眼见着同样的场景在袁清身上发生,哪能不慌乱失措。   袁清咽了口口水,“你先过去。”   “我,我……”清枞垫脚看向通道尽头的石墙,“那师兄你怎么办啊?”   “不过两步距离,你先过去,然后拉我一把,我试试看能不能跳过去。”袁清镇定下来,“若我不幸留在这里,你就在这里等秘境关闭吧。”   清枞素来没什么主见,闻言差点哭出来,但见袁清的腿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忙找准位置越过他站到通道尽头的实地上,朝袁清伸出手,“师兄,你过来吧。”   握住清枞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汗湿的,袁清深吸一口气,“拉!”随即纵身一跃。   与此同时,只听身后风声袭来,无数箭矢从墙壁穿出,袁清汗毛倒竖,以他现在的速度,根本不可能逃得过这些箭矢的袭击。   他会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   清枞注意力全在袁清身上,闻言便用力拉他,试图将他拉出危险区域,谁知手上一股大力传来,他脚下一时不稳,身体猛然翻转,回神过来只见得那只松开的手,以及平日熟悉的师兄脸上冷漠的表情。   甚至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数千只利箭穿身而过。   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袁清眼里皆是庆幸,方才若非拉着清枞帮他挡了一下,被万箭穿心的便是他了。   看了眼通道内随着箭矢一同消失的血迹,袁清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因此他并未看见通道入口刚拐过来的人影。   “这是残害同门了吧,如今仙门收的弟子心性都堕落至此了?”金凤语气调侃。   褚墨到来时恰好看见袁清拉清枞挡剑的一幕,听见金凤调侃,没说什么。只是走进通道,捡起落在角落的内门弟子令,“确是残害同门,我来晚了些。”   金凤问道:“主人,您莫说方才那位便是您的故人吧?”   “不错。”褚墨露出一抹笑容。   “他这样歹毒,怎么会是您的故人呢?”金凤不解道。   褚墨应道:“确切的说,他是我的仇人。”   “这才说得过去。”金凤满意了,“他进了迷境,您要亲手报仇的话,可要快一些,否则说不定他自己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褚墨道:“不急,他没这么容易死。” 第52章   虽这么说, 褚墨脚下步伐还是加快了一些,转过弯眼前一片豁然,竟是一片紫色花谷。   袁清正站在花谷中间, 举着剑胡乱挥着, 花瓣在他周遭散落, 形成一片紫色花雨, 撇开他狂乱的表情,倒还有些美感。   “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吗?”金凤问道。   褚墨低头看向右手手腕,没有说话。   金凤妥协, 显出身形,金色翅膀朝面前的花谷一扇, 只见袁清周围忽地现出几个人影。   不是别人,却是在仙宫陨落的清光, 清枞,清净三人,他们似平常一样带着笑,可对比袁清癫狂的表情却显得相当诡异,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剑光凛冽, 却半点碰不到三人衣角, 反倒将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又过了一阵, 袁清总算停了下来, 他弓着腰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三人, 眼中全是狠戾, 他吐出一口血沫, 恨道:“死人就该在死人该待的地方, 你们又回来做什么?”   清枞幽幽开口道:“师兄,你为何拉我挡箭?”   清光道:“为何绊倒我?”   清净道:“该掉下去的是你。”   袁清握着剑的手抓得越发紧,他道:“那又如何?你们不死,死的就是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说着捏了个诀,手中的剑一分为三,分别朝三人攻去,再次打了起来。   褚墨视线停在袁清脸上,突然说道:“初时见他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哪怕没有表情,看起来也是笑着的,因眼小,像是晒太阳的熊,暖洋洋的。”   金凤一时未反应过来褚墨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愣,“啊?我没有看出他哪里爱笑,也不像笑着的熊,倒像是许久未进食的鬣狗,贪婪凶残又自私暴戾。若是他曾经真如您说的模样,那他变化也未免太大,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褚墨笑了,“说得对。”   没闹明白褚墨赞同的是它的评判还是换了一个人的说法,见褚墨不再说话,金凤也闭上嘴,又看了一会热闹,才方问道:“主人,您和他有什么仇啊?”   褚墨不答,反问道:“你既能测古通今,何不自己算算?”   金凤沉默下去,片刻后说道:“主人,如今我已认您为主,算不到您的命相,可此人也十分古怪,竟似凭空出现的一般,让我看不到来由因果。”   褚墨点头,并不意外,“你可能变换他幻象中所见画面?”   “全盛时期尚可,如今我只是一抹魂魄,恐怕无法影响太多……”金凤有些羞赧。   此时袁清已精疲力尽,半跪在地上,清枞三人复又围在他身侧,仍旧不停出声质问他,他精神极度紧绷,嘴里也不停胡言乱语。   褚墨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待到金凤忐忑不安,才回道:“不妨事,那你可能解除这幻象?”   “这个没问题!”见要求如此简单,金凤态度相当积极。   袁清体内灵力全部耗尽,前襟后领皆是汗水淋漓,头上发箍也早已松开,披头散发,两眼通红,倒是比起清枞三人更像厉鬼。   握剑的手握住剑柄也不曾发觉,鲜血顺着剑身滴在紫色花瓣上,显得越发娇艳。   他大吼道:“闭嘴闭嘴闭嘴!”   “我没错,我才是主角,主角必不可能死!所以死的是你们有什么不对?”   “你们都该死!”   ……   见袁清已然陷入癫狂状态,褚墨朝金凤挥手示意,金凤扇了扇翅膀,清枞三人消失,褚墨出言道:“你是主角?那我是什么?”   原本听见耳边声音消失,正愣神的袁清忽的听见这句问话,登时抬起头来,恰看到褚墨的脸。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褚墨是真的,表情越发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是主角?呸!上次下蛊没杀得了你是你好运,今天我必要你死在我剑下!”   袁清说着提起剑就朝褚墨砍来,奈何他力倦神疲,刚砍了两下还未碰到褚墨衣角,便再度半跪在地。   这次他没再说话,只昏沉沉的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褚墨想要的答案已在上句话中得到了证实,便也不再说话,只金凤摆手,退出了这个山谷。   “主人,您就这么放过他了?”金凤对褚墨的行为有些不解,凭它的认知,褚墨不应该是这么大度的人,更何况在知道对方想要害死他的情况下。   褚墨回头看了一眼,却不回答它的问题,只道:“他方才被幻象所迷,心魔滋生,经脉逆转,灵根已毁,若无奇遇,此生再与修行无缘。”   “那要是有奇遇呢?”   金凤刚问完,就见褚墨笑了,他道:“不可能,除非……我或许会放过他。”   金凤问:“除非什么?”   “没什么,没听清便罢了吧。”   想到自己是如何被设计成为他灵宠的过程,金凤打了个冷颤,它猜想此人极有可能出不了秘境。   很快,它又听见褚墨说道:“你是仙宫镇守灵兽,可能看到一名身材魁梧,蓝色衣衫,眉梢有一颗棕痣的闯入者。”   金凤稍稍一查探,便应道:“有,他是叫陈广吗?他和两名修者在一块,距离此处不远。等等,他们好像是魔修啊!”   褚墨点头,并不意外,“将他们引到与方才那人一处。”   “好的。”金凤答道,“可是主人,方才那人说对您下蛊,下蛊不是魔修做的事吗?他们不会是一伙的……”   话未说完,便对上褚墨斜看过来的目光,金凤忙闭嘴做事,将那几个魔修的下一个通道口开到袁清那边后,才耐不住好奇又问道:“他为何会害您啊?主角是什么?”   褚墨问道:“话本子看过吗?”   金凤兴奋道:“看过,书生小姐的那种吗?您的意思是主角就是里面的书生?可您不是书生啊。”   “我有些后悔收你做灵宠了。”褚墨突然道,“聒噪。”   金凤:“……”作为一只生来便被极度尊崇的传说级灵兽,它从未被如此嫌弃过。   一人一宠对话间,陈广三人已经穿过通道来到了花谷之中,正对上再度陷入癫狂朝他们袭来的袁清。   陈广武器是一柄大刀,他一刀挡开陈广的袭击,回首道:“是玄天门亲传弟子。”   他身后清隽魔修讽笑道:“看来这大门派弟子也不过如此,这是被幻象迷住了?”   另一名面目凹陷皮肤枯黄的魔修道:“且慢,老朽新练了一种新蛊,正好用在这位小友身上,岂不是物尽其用?”   “你这新蛊不是只能用在经脉具断的废人身上吗?”   “这还不好办?打断他经脉便是。”   金凤复述完所见所闻,忍不住又问道:“主人,您早预料到这些魔修会拿他试蛊了?”   褚墨挑眉,“怎么会?运气罢了。再说我又不会预知,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搬起石头再次砸了自己的脚,金凤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垂头丧气放弃了追根究底,老老实实播报当前画面,“那老魔修打断了那人经脉,往他脑门上放了一条红色丝绦一样的虫子,虫子钻了进去。他叫得可惨了,您要听听吗?”   “不了。还能叫,说明尚有精神。”褚墨念了一句,“走罢。”   听着褚墨感叹之中似带着遗憾的语气,金凤毛骨悚然,这人已经够惨了,怎么主人还似乎觉得不够?   “同情他?”   听见褚墨的问话,金凤有一种被一剑穿心的感觉,它忙否认道:“这人死不足惜,只是我有些疑惑主人为何要如此对他。”   “以牙还牙罢了。”褚墨轻描淡写,“你好生看着,出秘境前,别让他被弄死。”   此刻距离秘境关闭不足两个时辰,金凤闻言抖擞精神道:“好的,主人请放心!”   “再帮我找一个人。”   楚慎一个倒栽葱落入机关,本以为必死无疑,忽而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师兄!”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却是入秘境便走失的楚歆,她形容狼狈,素来最为爱惜的脸上也满是伤痕,衣服虽是青辰宗的弟子服,却显然不是她原来穿的那件。   此处乃一道深坑,坑中皆是断剑残兵,之间还有不少嶙峋白骨,楚慎运气甚好,掉下来时正好落在缝隙之中,仅左臂被划了一条口子,他起身拍去身上尘埃,右手掰着左胳膊一使劲,只听咔嚓一声,骨头复位,这才对楚歆问道:“歆师妹,你如何进来的?宗师弟和乾师弟呢?”   “宗师弟被红蜂所伤,于进秘境第二日不治去世。”楚歆泫然欲泣,“是乾师弟带我进来的,可是他进此处不久便落入岩浆之中死了,我独自一人往里走,不小心掉进了此处,已经两天了。大师兄,这里到底是哪里呀?”   没有质疑楚歆的话,楚慎摇头,“我也是误闯的。我们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地方。”   “没有,我在这下面找了两天了,连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楚歆道,“而且这些剑也有古怪,看着残破,却一柄也拔不出来。”   楚慎闻言道:“我去试试。”说着便朝一柄断剑走去。   正此时,楚歆在他背后举起了剑。 第53章   楚慎察觉到身后有危险时已经有些晚了, 他侧身躲避,却仍是慢了半拍,剑尖刺透他的右胸, 从背后穿出。   他举起剑欲还击, 又突然收势, 以剑柄击向楚歆手腕, 楚歆吃痛,松开剑向后退去。但她却不甘心,又拿出一把匕首朝楚慎刺来。   楚慎闪身躲开, 却因拉扯伤口吐出一口血来。   “师妹可是有何误会?”楚慎不明白楚歆为何要这么对他。   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楚歆再次朝楚慎发起攻击。   楚慎初时只是闪躲, 但他修为本身比楚歆只高了一线,如今又有伤在身, 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待他意识到光靠闪躲不行时,却是有些晚了。   两相争斗之下,不到一百回合, 楚慎便败下阵来。   冰冷的匕首穿透心口,楚慎轰然倒地,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剑被抽走, 模糊的视线中映出楚歆本应娇美, 此刻却格外冷漠的脸。   她转过身走远了几步, 忽而停下脚步,说道:“大师兄, 你没有错, 要怪, 就只能怪你是大师兄吧。”   楚慎忽而想起从宗门出发前, 掌门曾玩笑了一句,他道:“我门下大弟子便是我择婿标准,自是要稳重的。”   当时楚慎只是当笑话听过便罢,却不曾想楚歆却当做了真,并为了不嫁给他,而动手杀他。   楚歆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远处,楚慎吃力地眨了眨眼,他想不通,自己素来宽以待人,对同门亦是照顾有加,为何走到了这般地步?他错了吗?   是。   是他错了,他优柔寡断,他从不对人设防,他太过心软,总把人往好处想。   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可他已经用过一次机会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哪里有那么多呢?   想到这里,楚慎原本涣散的目光再次聚焦了一点。   他用过一次机会了?   倏忽间,紧闭的闸门猛然打开,记忆倾泻而出。   早晨永远拥挤的包子铺,大雪过后的小院,石板缝隙长出的绿芽,断得只剩半根的糖葫芦,马车上整夜也捂不暖的冰凉小手,院子里那颗歪脖子桃树,辣得睁不开眼的姜汤,最后是怎么也无法突破的人墙……   他想起来了,他是个穿书者,曾经叫做杨谨修……   ……可记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楚慎半闭着眼睛,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思绪再次涣散。   清墨便是弟弟,他先找到了自己,他拜了个好师尊,过得挺好。   挺好……   山洞最上方,金凤绕着褚墨盘旋了一圈,指着黑黢黢的洞口,“那人就在下面,他气息有些微弱,好像快死了。不过下面是剑冢,主人您现在的修为贸然下去怕是有……”   “危险”二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见褚墨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金凤顿时大惊失色,忙俯身朝下飞去。   褚墨落地前抛出一道轻身符,翻身落到楚慎身侧。   “主人,您没事吧?”   随后下来的金凤绕着褚墨飞了一圈,确认无事后才松了口气,倒不是它多担心褚墨,只是如今已认褚墨为主,若褚墨出事,它也活不成。   没理会金凤,褚墨俯身看向楚慎。   此刻楚慎看起来相当凄惨,胸口两道穿膛而过的伤口,身下的土壤已被鲜血浸湿,双目紧闭,胸口已无起伏,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事实上他的确离死不远了,全靠最后一点修为吊着命。   待修为用尽,必死无疑。这也是楚歆放心离去的原因。   褚墨捏开楚慎的下颌,往他嘴里塞了一把丹药,又往他体内运了些灵力,如此半刻钟后,见他面色好转,才撒开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该!”   金凤此刻已经回到褚墨手腕上隐去,见他救完人,才问道:“主人,这是谁啊?”   “一个蠢货。”褚墨应了一句,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正欲转身,忽而发觉自己的衣摆竟被楚慎拉住了,他往外扯了扯,却发觉对方虽昏迷着,手劲却格外大,想了想,挥剑将那片布割了下去。   正当褚墨准备离开时,他视线忽而顿住,只见楚慎身侧不远,他血流过的地方插着一柄漆黑的长剑,剑身微微抖动,嗡嗡作响,似是要挣脱地面一般。   褚墨跺了跺脚,将那地面松散了些,剑身便猛然挣脱泥地,朝楚慎飞了过去,挨着他身边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他胸前。   “这人还真是因祸得福,极品灵剑自行认主。这剑冢里的剑不是废的就是傲的,可见这剑与他是真有缘分。”金凤说道,“主人您要不要也试一下?万一里面有合适您的剑呢?”   “不必。”褚墨应道,“我已经有剑了。”   “您的那柄剑虽是上品灵器,但比起极品来说还是有些差距……”金凤试图再次劝说,但见褚墨脚步半点不停朝剑冢出口走去,不由大为惊奇,“您怎么知道这边是出口,您之前来过?”   没有回答金凤的问题,褚墨问道:“你可有名字?”   金凤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回道:“自然有的,我就叫金凤。”   褚墨摇头笑道:“金是你颜色,凤是你的品种,不像是正名,不若我为你起一个。”   “好啊,好啊!”若非附着在褚墨手腕上,金凤定是仰着头扑腾着翅膀开心地转圈。   “那便叫寒皋吧。”褚墨说道。   “好啊!”金凤开心道,随即又问:“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寒皋寓意着活泼可爱,还会说话的漂亮鸟儿,很适合你。”褚墨耐心解释道。   “那我以后就叫寒皋了。”因为有了新名字,金凤十分开心,话也多了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褚墨倒也不打断它,静静听它讲话。   经过一座偏院时,褚墨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显然是两方对峙,而这两方的声音,褚墨都不陌生。一方是青辰宗的那位歆师姐,一方是陈广及他同行的两位魔修。   楚歆退到角落,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这是我先拿到的!难道你们还想抢不成?”   陈广这方的老魔修笑道:“此物是我们先看到的,这位小友,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   虽然素日跋扈惯了,但寡不敌众的道理楚歆还是明白,对面三人有两人修为都比她高,但若是就此把刚拿到的珍贵灵药送出去却是不甘心,反正秘境即将关闭,只要再拖延一时半刻便可,思及此,她泪光盈盈,看向三人中最为年轻英俊的陈广,“东西我可以给你们,但是必须你亲自过来拿。”   见褚墨停住脚步,金凤催促道:“主人,秘境即将关闭,您快一点。”   褚墨又朝里面看了一眼,点头道:“好。”   褚墨离开后,那老魔修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再次转头看向楚歆。   此时主殿空无一人,那些光束之中的法宝灵器却一个也不见少。   金凤骄傲道:“我就说这些人不行吧,凭他们的本事,想从仙宫获得传承,想也甭想。”   褚墨快步走到主殿中心台上,拿出仙宫令,注入灵力。   只见淡淡的青色光芒从仙宫令中升起,整座仙宫如同雾化一般逐渐消隐。与此同时,他身上的秘境通行令亮起,眼前一花,便已身处咸腥海水之中。   收起仙宫令,褚墨蹬开靠上来的鲨鱼利齿,纵身破出海面,清岳忙迎上来,“欢迎师弟平安归来。”   褚墨点头示意,“见过师兄,其他同门可出来了?”   “应当都在这片海域,我正找着呢。”清岳哈哈笑道,“也是赶巧,师弟恰好从入口处出来,其他人应当也快了。”   果如清岳所说,不出多久天玄门其他弟子便一一破水而出。   此次南海秘境之行天玄门总共来了八十名弟子,出来六十七名,陨落十名内门弟子,三名亲传弟子。   回来的弟子中,唯有袁清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他看起来格外凄惨,修为尽失不提,口中还不停说着胡话,看着竟是疯了。   清岳上前听了一会,不由皱起了眉,吩咐一旁弟子,“先把他打晕,带回去给无静师叔诊治。”   “墨墨,你听清他说什么了吗?”从清岳身旁凑热闹回来的清川挤到褚墨身边问道。   褚墨摇头,“没有。”   清川挤眉弄眼道:“我从前瞅着他就不像个好人,那眼睛就没正眼瞧过人,仗着天赋过人修行快,见着师兄弟也从来不打招呼。方才你猜我听着什么了?他竟然在喊清光清净他们的名字,他几个素来是跟在他屁股后头跑的,这会子全没出来,多半是他做的孽。”   清塘杵了他一肘子,“行了,大师兄还没说话呢,你别瞎猜,可莫冤枉了好人。”   “好人?就他?”清川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也就刚入门那会子我瞧着顺眼一点。”见清塘又瞪过来,忙敛了话头,“知道了,我不说了还不成?”看向再次被人群淹没的褚墨,“墨墨可真受欢迎啊,这会子至少十几个人来和他说话了吧,这一路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呢。”   “回宗后你去临霄峰拜访,想和他说多久都行。”清塘说道,“还有,你应当称他为师兄。”   “知道了,辈分不可乱嘛。”清川翻了个白眼,随即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哆嗦,“拜访还是不必了,改日约墨……师兄去出宗门任务。” 第54章   一路祥和中, 灵船平安回到天玄门,褚墨拜别掌门后,经宗门传送阵回到临霄峰。   临霄峰的雪一如往常, 迟无尚也如同每一次褚墨回来时站在那座亭子等他。   褚墨加快脚步, 跑到迟无尚跟前, 在他身前站定, 笑道:“师尊,我回来了。”   “怎么?长大了便不抱师尊了?”迟无尚调侃道。   想到秘境幻象中迟无尚的眼神,褚墨不由红了耳根, 旋即怪自己多想,张开双臂如同从前一般扑进迟无尚怀里。   迟无尚视线触及褚墨耳根, 眼里满是笑意,抬手摸了摸褚墨的头, “辛苦了,和为师回家。”   风雪之中,师徒二人并肩而行。   “师尊,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褚墨声音难得有些雀跃。   迟无尚捧场道:“哦?是什么?”   “你猜。”   对于褚墨少有的孩子气行为, 迟无尚素来是纵容且捧场的,他想了想, “灵药?”   “不是。”   “那是法宝?”   “也不是。”   “哈哈, 让我猜猜, 莫不是给我带回了一座仙宫?”   “你早就知道了。”   雪地中二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声音也逐渐淹没在风雪之中。   最终褚墨还是没有将仙宫令成功送出去,反倒是迟无尚又赠给他一个可以收纳仙宫令并掩藏其气息的纳虚戒。   将褚墨送回房, 迟无尚说道:“小绿在灵洞, 你先歇着, 我去把它带来。”   “我和你一起去。”褚墨起身道。   “不必, 你先将这戒子认主。”迟无尚道,“为师去去就回。”   见迟无尚拒绝,褚墨也不再坚持,坐下拿纳虚戒在手边比了比,将其戴入左手无名指,见它有些宽松,正想取出换个手指,却不料它竟自然缩小圈在无名指下指节中央,拔也拔不出来,竟是自行认主了。   虽有些奇怪,褚墨却并不慌张,毕竟迟无尚不可能害他。   神念探入纳虚戒中,哪怕褚墨自认见多识广,也不由大吃一惊。   这纳虚戒内体积比褚墨当前所用的乾坤袋大百倍不止,一眼望不到边,以他当前可探百丈的神念宽度,若非认主了,根本摸不到其界限。   饶是如此,戒子空间内竟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类灵石,灵宝,灵丹,灵符,甚至于衣物被褥都十分齐全,应有尽有。   褚墨认真数了数里头的灵石,心底大概知道方才迟无尚为何不让他跟去了,他定是把那灵洞里的灵石矿全挖了下来。   “这里面的东西比仙宫仓库里可多多了,您师尊可真富有!不说其他,这纳虚戒便是个大宝贝,若我未看错,它可不光能掩藏里面东西的气息,就连您的气息也一并掩藏了。啧啧,难怪他看不起仙宫。”随着褚墨清点了纳虚戒中的财富,金凤感叹于迟无尚的大手笔,“主人,他真的不是您道侣吗?”   “为何这么说?”褚墨问道。   “一般师尊哪有这么慷慨的?巴不得徒弟拿宝贝回来孝敬呢。”金凤实事求是道,末了又问道:“主人,我可以出来飞飞吗?”   褚墨正看着手指上古朴的戒子出神,闻言道:“出来吧。”   正此时,迟无尚推门进来,一眼便见到正站在桌上舒展翅膀的金凤凰,“这是?”   “金凤。”褚墨介绍道,“我进仙宫时遇上的一个古凤精魂,如今是我的灵宠。”   “主人,您忘了介绍我的名字,还是您给我起的呢。”金凤抱怨了一句,仰头看向迟无尚,“主人的师尊您好,我叫寒皋。”   迟无尚听到这个名字,对着褚墨笑了,“调皮。”   褚墨也笑道:“它挺喜欢。”随即伸手出去接小绿,小绿早被迟无尚吓得瘫软,只顾着装死,见褚墨伸手过来,忙纵身一跃,攀上褚墨左手腕,可怜巴巴地嘶嘶叫,语气中满是控诉,却不敢看迟无尚一眼。   还没弄明白师徒二人打什么哑谜,金凤便发现了这个入侵者,它扑腾着翅膀,有些生气,“我说主人为何不让我住左手腕呢,原来就是这么一条芝麻大点的小蛇占了地儿。”   “嘶嘶嘶嘶!”小绿瞪着眼和金凤对骂。   “话都不会说的小东西,敢和祖爷爷叫板,看爷爷怎么收拾你!”   “嘶嘶嘶!是我先来的!”稚嫩的童音从小蛇口中冒出来。   “咦?会说话呀!”金凤惊奇地往小绿面前凑,吓得小绿直缩头。   “你才不会说话,你个臭鹦鹉!”小绿吼道。   “臭虫,你岂敢把爷爷和那些凡鸟相提并论!”   “你不就是……”   褚墨道:“再吵两个都出去。”   一鸟一蛇登时噤声,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哼!”   临霄峰的生活平静而惬意,闭关三月后,褚墨顺利结丹。   出关时,褚墨打开练功房大门,便见迟无尚站在门外,“师尊。”   “进阶可还顺利?”迟无尚点头问道。   “一切顺利。”褚墨答道,“不过因秘境中压制了境界,结成金丹后又向上提了一阶,如今是金丹中期,不知有无影响。”   迟无尚拉过褚墨手腕凝神查看,“金丹稳固,灵力稍显虚浮,不妨事。”   “好。”褚墨应道,这才看向院子里的两只灵宠。   褚墨闭关并未带它们两个,有迟无尚镇着,一蛇一鸟这几月相当安分,除了偶尔拌拌嘴,倒是没闹出大动静来,只有小绿原本磕磕绊绊的人言因长期吵架而变得十分流利。   此时一蛇一鸟隔得老远,分别散在院子两边,眼巴巴地看向褚墨,但碍于迟无尚正站在褚墨面前而迟迟不敢靠近。   “怎么不过来?”褚墨朝两只灵宠说道。   金凤扑腾翅膀呈起飞状,正欲朝褚墨飞来,忽而触到迟无尚的视线,翅膀一歪,调转身形朝院外飞去,“主人,我要出去找鹤八玩儿。”   褚墨看向小绿,此刻小绿已经游到了门边,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主人,我去找鹤二。”   褚墨不解道:“它们何时与明阙峰的鹤这么要好了?”   迟无尚解释道:“毕竟临霄峰无其他活物,难免有些沉闷,它们天性活泛,出去玩耍也是难免。”   褚墨也不多想,点点头道:“我在仙宫中临摹了一个阵法,觉得有些新意,师尊可否给我指点一二?”   且说金凤逃离迟无尚视线范围之后,便在门外不远的雪松枝桠上站定,果不其然没一会便见小绿溜了出来,它站在枝头仰着脖子嚷道:“臭虫,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小蛇理都不理它,快速朝另一边游去,扁担长度的身体在雪地上留下细细的麻绳般的印记。   被冷处理的金凤哪里肯罢休,俯身就朝小绿的方向射了过去,围着它扑腾翅膀,扫得雪满地乱飞,“和你说话呢,你是聋子吗?”   “嘶嘶嘶!”小蛇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   “哟嚯,说什么呢?别以为我听不懂蛇语就当着面埋汰我,你这小家伙,主人刚出关就硬气了不是?”金凤拍起一个雪球打到小绿头上。   小绿把头上的雪晃下去,不甘示弱地甩尾拍出一堆雪洒向金凤,嘴里喊道:“我说你这个臭鹦鹉!”   听到鹦鹉两个字,金凤原本金色的羽毛几乎变成了红色,自从小绿口中知道“寒皋”是鹦鹉的别称之后,它就再也听不得鹦鹉两个字了,“闭嘴,你这个绿皮小臭虫!”   “呵呵。”小绿闪身躲开金凤拍过来的雪,金凤身为魂体,聚集力量煽动积雪本来就难,对小绿根本造不成多大威胁,它躲了一会,便不动了,嘴里仍叫道:“绿皮怎么了?我本来就是绿色的,再说叫小绿总比叫鹦鹉好听。”   金凤气得跳脚,“老子总有一天要扒了你的蛇皮!”   “可巧了,我前儿刚褪下一张皮来,要知道你喜欢,我就给你留着了,毕竟咱俩也算是同门情谊了不是?”小绿嘻嘻笑道,见金凤气得眼睛都红了,俨然有失去理智的架势,小绿见好就收,“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来着?”   全然把这事忘了的金凤被问得脑袋一懵,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没什么,我就想知道,主人的师尊是不是主人的道侣?”   从小就在静修崖长大的小绿认真想了想,最后在金凤期待的视线中说道:“道侣是什么?”   金凤看傻子一样看了小蛇半日,总算明白过来它真是不知道,按下性子解释道:“就是……双修的两个人。”   “双修?一起修炼吗?”小绿歪着头问道。   金凤想了想,觉得这么解释也没差,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那他们当然是道侣了。”小绿肯定道,“他们老是一起修炼。”   在小绿心目中,一起练功就是双修,双修就是道侣的话,那师徒二人自然就是了。   如此一来,误会便产生了。   得到肯定答案的金凤若有所思,“难怪刚才主人的师尊看我眼神那么可怕。”   “啊?”小绿闻言疑惑道:“他不是一直都这么可怕吗?和道侣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个小孩儿,不懂大人的事。”金凤不屑地看了小蛇一眼,“去找鹤八玩儿吧。”   小绿一甩尾巴,“我回去找主人。”   “诶,你回来!” 第55章   听见金凤叫声, 小绿不耐地回头,“你又怎么了?”   “主人刚出关,他师尊等了他几个月, 肯定想他了, 你现下去打搅他们不好。”金凤说道。   小绿辩驳道:“可我也很想主人啊。”   “那如何能一样呢?”金凤说道, “难道你不怕主人的师尊吗?若是你现在进去, 他肯定把你做成烤蛇吃。”   想到自己变成烤蛇的样子,小绿打了个哆嗦,“那我回去睡觉。”   说着往自己的宠物间移去, 这次金凤没有再阻拦,它顺利的爬回了自己的窝里, 蜷成一团,直至睡着也没有想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何自己会被做成烤蛇,它以前不是也一直在褚墨身上的吗?怎么金凤一来就不一样了?   自觉给师徒二人创造出一个二人世界的金凤洋洋得意,想鸣叫两声,又怕太吵闹, 便张开翅膀在雪地里扑腾了两圈,滚得满身是雪, 才打了个哆嗦, “我也回去睡觉得了。”   说罢金凤也朝宠物房回去, 见小蛇睡得打呼噜, 轻叱一声,落在距离它最远处的角落起落架上。   翌日。   玄灵峰大殿外的广场上, 内门弟子早课刚结束, 一众弟子列队往外走。   清川拉过清塘, “不知墨墨出关没, 清塘你去看看?”   清塘斜了他一眼,顿住脚步,回首等清岳走过来,“大师兄,这些时日你可去过临霄峰?”   清岳微笑道:“半月前师尊曾与无尚师叔传讯,近些时日墨师弟便会出关,我正打算稍后与小师妹去拜访,师弟可要一同前往?”   清塘看向清川,见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由笑了,“人多嘈杂,师叔素爱清静,我们还是下次吧,若是清墨师兄出关,还劳烦大师兄替我们问声好。”   清岳点头:“自然。”   “那大师兄,我们就先告辞了。”   “去吧。”   清塘二人走后,清岳信步走出广场,便碰上迎面走来的黄莺,她笑容灿烂,一把挽住清岳的胳膊,“大师兄,在等我么?”   此刻周围还有弟子尚未散去,清岳抽回手,皱着眉教训道:“师妹请慎行。”   “知道了,老古板。”黄莺早已习惯清岳这幅面孔,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走在他身边,“我们走吧,去看墨墨。”   见她一直在笑,清岳问道:“今日为何这般高兴?”   “当然了,待会要见到墨墨了嘛。”黄莺语气轻快。   “当下并不清楚清墨师弟是否出关。”清岳一口否决黄莺的理由。   黄莺笑容垮了下来,“大师兄,你这样很无趣。”随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悄声说道:“我就悄悄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见清岳不说话,她接着说:“当年给墨墨种蛊的凶手找着了,你猜是谁?”   清岳问道:“是谁?”   见清岳没有丝毫配合自己猜测的意思,黄莺不由觉得有些扫兴,踢向脚下的地板,“不想和你说话了,没意思。”   清岳又道:“可是清远?”   “啊?你都知道了?”黄莺转过头,面上满是惊愕。   “你今日只去过沧岭峰,而清远自南海秘境回来便一直在那里养伤,这并不难猜。”清岳道,“他是自己招认的?”   “啊?哦,不是,听无静师叔说他这几日神志清醒了一些,我今日便去看看,没想到正好碰见他和清秋在屋内争吵,话中提到了墨墨当年中蛊之事,我已经用留影石记下来了,刚报了我爹,便来找你了。”黄莺越说越气愤,“我早就知道这清远不是好人,没想到他竟这么坏,早先他回宗时我便猜测清净清光他们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这会子又牵扯出当年墨墨中蛊一事,恐怕无澄无静师叔都要收到牵连。”   清岳只是点头,“此事尚未定论,容后再议,先去临霄峰罢。”   “是了,那我们先去看墨墨。”黄莺加快了脚步。   临霄峰西峰。   褚墨收起剑,试剑石上横七竖八地纵横着许多剑痕,不过哪怕被后来的剑痕划过多次,褚墨还是能够一眼看到那条浅浅的灰色剑痕。   那是他花了十年才给它印上的痕迹。   “可有感悟?”   听见问话,褚墨才发觉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侧的迟无尚,他叫道:“师尊。”   “嗯。”迟无尚颔首,“我见你一直在看这试剑石,这石上可有何玄机?”   “没有,只是想起了当年刚练剑时。”侧过头看了一眼迟无尚的下颌,褚墨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我晚两年筑基便好了。”   没料到褚墨为何会突然说到这里,迟无尚微微一愣,旋即低头看了看褚墨的头顶,登时明白过来,眼里满是笑意,抬手揉了揉他发心,“傻徒儿,今后还会长高的。”   褚墨拿开迟无尚的手,抬眼便看到他眼里的笑意,略带金色的瞳孔此刻温柔而明亮,竟是与秘境幻象中的迟无尚重合了,他心中一跳,下意识错开视线转过身,“我们回去吧。”   东峰的雪今日下得格外的大,两人一如往常并肩走着,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事,都默契的没有以修为隔绝风雪。   远远望去,雪落满头,恰如白首。   不一会,迟无尚抬手轻拂过褚墨身周,风雪登时绕开他而去,就连原本落在他身上的雪迹也消隐无踪。   褚墨低着头,素来清醒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并未发觉迟无尚的动作。   “主人,有客人来啦!”金凤迎着风雪,拖着长长的尾羽朝褚墨飞来,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古怪的气氛。   “嗯?”褚墨看向金凤,“谁来了?”   金凤有些怵迟无尚,咻的钻进褚墨右手手腕,隐去身形,才继续传音道:“鹤八的主人,和一个没见过的黄衣小姑娘。”   褚墨对迟无尚道:“师尊,是大师兄和莺师姐。”   迟无尚笑道:“嗯,去玩吧,早些回来写功课。”   见迟无尚与从前别无二致,眼神也是自己熟悉的温和关切,褚墨只道是自己于秘境中见过幻象后多想了,才会这般疑神疑鬼,登时放下心来,应了一声便朝接引台走去。   站在原地看褚墨走远,迟无尚笑着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雪地里。   褚墨来到接引台时,清岳和黄莺已等候许久,见了褚墨,黄莺忙朝他挥了挥手,“小师弟,你果然出关啦!”   朝二人行了个礼,褚墨道:“大师兄,莺师姐。”   “许久不见墨墨又变好看了,还长高了。”黄莺跳到褚墨面前,抬起手在二人之间比了比。   扫了眼自己与黄莺别无二致的身高,褚墨没有回话,只转向清岳,“师兄可是来找师尊的?”   “师叔可在?”清岳问道。   “在,我带你们去找他。”   “不必。”清岳下意识回道,“我们此次来就是来看看师弟是否出关。”   “劳烦师兄师姐特走一趟。”褚墨笑道,“请进屋喝茶。”   “不了,稍后还有事,我们就来看看,也不便打搅太久。”清岳拒绝,“对了,清墨师弟,清塘清川似乎有事找你,估摸着这两日会传讯过来,你注意接收下。”   “好。谢谢师兄提醒。”褚墨道。   “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清岳拉着黄莺离开。   被拉着走出许远,黄莺才抱怨道:“为何不让我过去喝茶啊?好不容易见墨墨一面,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呢。”   清岳道:“走罢,去沧岭峰,看看清远如何了。”   “都怪你,我本来还想和墨墨说这件事。”黄莺嘟囔道。   “正是因为此事,我才不让你多待。”清岳看向黄莺,“此事并非表面这般简单,牵扯甚广,尚未定论之前暂且不要外传。”   “墨墨是受害者,怎么能说是外传呢?”黄莺不解,“况且清远下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为何不能让他知道,依我说,这人还得由他来处置才好。”   清岳摇头,苦笑道:“那你可曾想过,他当年入宗时也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是如何得到那蛊虫?又以何手段将其种入墨师弟体内?当年你我具在临霄峰,虽他言明是通过清秋师弟之手带入,那他又是如何瞒过你我之眼的?”   黄莺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难不成这与我们还有关系?”   “诚然你我问心无愧,但若是他咬你一口,你可有证据自证清白?”清岳说道,“事情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黄莺越听脸越白,“不行,我得去亲自看着,他敢污蔑我我就砍了他!”   两人对话并未离开临霄峰,只简单的施了个静声法诀,却瞒不过金凤那灵敏的耳朵。它将二人对话一一复述给褚墨听,末了问道:“主人,您这大师兄未免太过谨慎了,想得太多,活得累。这小姑娘脾气挺大,说话直,讨人喜欢。”   “你若喜欢,改日我把你送去给她作伴。”褚墨道。   “不了不了,我可消受不起。”   “嗯?”   金凤嘿嘿一笑,竟是有些害羞的语气,“我夫人就这脾性,我当年差点被她啄秃。”说罢连忙转移话题,“您啥时候带我往外面走走,我好想看看如今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成日待在这雪山上,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一只火凤而不是冰雕了。”   褚墨看了右手腕一眼,“我倒觉得你与雕有些相似。” 第56章   “您别乱说, 我与那些傻乎乎的禽类可没关系。”金凤一下炸了毛,“我是高贵的古凤一族!”   褚墨笑道:“逗你的。”   “若不是看在您是我主人的份上,我就生气了。”金凤嘀咕道, 此事算是揭过。   褚墨回过身, 斜飞下来的雪花零零碎碎绕过他落在地上, 融入积雪之中, 再无踪迹,方才过来的脚印已经被雪掩盖,他顿了顿, 又沿着刚来的轨迹继续朝来处走,口中轻声说道:“快了。”   风声渐紧, 褚墨这句话刚出口边就被吹散,金凤分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褚墨是在回答它之前的问题, 不由满心雀跃,但见褚墨垂着眼睑似乎有心事的模样,便没有出声打扰他。   一路静默,回到住处, 刚推开院门,一道绿光便朝褚墨射来, 小蛇盘到褚墨脚腕上, 亲昵撒娇道:“主人, 您终于回来啦, 以后出门带着我嘛!我在家好想你呀!”   小绿声音稚嫩,拉长了尾音显得格外酥甜, 哪怕一向看不惯它的金凤也受不了它这么说话, “噫”了一声, 浑身打了个冷战装作自己不存在。   褚墨弯身捡起小蛇, 曲起食指在它头顶敲了两下,“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我学的主人呀,”小绿疼得甩了甩头,“以前主人这么一和大人说话,他什么都同意的,我说的不好听吗?”   褚墨:“……”他印象中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和迟无尚说过话,就算有,那也是十四岁之前的事情了。   “主人您不高兴了吗?”小绿摆着尾巴缠上他小指,“那我以后不这么说了,您别生气。”比小指还细的小蛇怯生生地仰头,大时十分骇人的竖瞳比绿豆还小,亮晶晶的显得十分可爱。   褚墨摸了摸它的脑袋,“乖。”   “主人最好了!”小绿开开心心钻到自己的老位置盘成一圈。   “呸!马屁精!”金凤心里暗骂,不过碍于褚墨在场,到底没和它对骂起来。   刚进院子,正遇上迟无尚开门出来,似乎要出去。见了褚墨,他说道:“徒儿,随为师去一趟敬法堂。”   敬法堂位于惊岚峰,由六大执法长老所管辖,也是宗门处置违背门规弟子之地。   这是褚墨头一次来惊岚峰,一出法阵,入目便是一座巍峨的朱漆大门,大门顶上牌匾“敬法堂”三字,门两侧各立着一座白虎石雕,那石雕线条粗犷,但每一条刻痕都充斥着剑意,细看之下,褚墨险些心神不守。   “此乃开山老祖所刻镇堂神兽,你如今修为尚浅,不可多观。”迟无尚抬手挡在褚墨眼前,为他挡去石雕震慑,“进去吧。”   话音刚落,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朝内打开。   门内隔墙上刻着各种受刑图,场景血腥残暴,令人不寒而栗,见之胆寒。   “此乃百罪受刑图,用以威慑来人,如今这些刑法多已废除。”见褚墨看图,迟无尚介绍道。   “嗯。”褚墨视线落在最后一个画面上,那上面的人跪倒在地,他脚下似乎踩着一个东西,法阵画的不太明了,大概能看清是一个轮盘形态,一人站在他身后,拿剑剥开他的后脊,往下抽骨,血顺着骨头往下流入轮盘之中。褚墨看向迟无尚,问道:“这是?”   “乾坤盘。”迟无尚回道:“传闻逆转仙骨以祭之,可乾坤回转。不过乾坤盘早已丢失,无从考究。”   “无尚师叔,清墨师弟。”清岳快步从回廊内侧出来,“掌门及几位长老已等候多时。”   迟无尚点头,“走吧。”   清岳朝褚墨露出一个笑容,随即走在前面带路。   敬法堂的门非常多,各种回廊弯弯折折,宛若迷宫一般。褚墨发现每一扇门之间都有为数不少的法阵,从外往里走不会生效,从内往外走却需要特制的通行令。   约莫行了半刻钟,三人进入一间审讯厅。   厅内正上方立着一位白发长老,乃是敬法堂执法长老之首无恙,无峥站在他身侧,黄莺乖顺地靠着无峥站着,余下八名执法长老分两侧立定,台下两名弟子跪倒在地,褚墨认出是程选秋和袁清二人,无静无澄分立他二人两侧。   见得师徒二人到来,众长老起身相迎,居于首位的白发长老说道:“无尚师弟来了。”   扫了眼跪着的两名弟子,迟无尚道:“事情我已知晓,诸位打算如何处置?”   见迟无尚竟未立即动怒,无恙略松一口气,“勾结魔修,纵蛊谋害同门,依照本门门规,当废除灵根修为,鞭刑三百,冥渊问斩。师弟意下如何?”   “不可。”迟无尚还未说话,无静上前一步,先朝迟无尚行了个礼,“无尚师弟,当年下蛊一事,小徒确是不知情的,还望师弟饶他一命。”   褚墨站在迟无尚身侧,此处视线很好,一眼便能看清跪着的二人,从褚墨进来起,程选秋就跪得笔直,嘴唇紧抿,看得出他很紧张,但还算镇定。而袁清则是整个人匍匐在地,佝偻着背,浑身颤抖着,看得出他十分痛苦,连跪着也很艰难。   “主人,那魔修的蛊虫不好用啊,这都几个月了,他竟然还活着。”金凤小心翼翼地和褚墨传音交流。   “是无静师叔医术高超。”褚墨道。   “不过他也活不了了,气血亏空,恐怕就这两刻的事情。”金凤语气颇带些幸灾乐祸,“还是主人厉害!主人,另一个人是谁啊?也和您有仇?”   “没有,算是有些旧交。”   迟无尚不曾理会无静,看向跪地二人,“你们可有话说?”   程选秋低下头道:“弟子知罪,甘愿受罚。”   袁清匍匐在地,没有吭声,脸色惨白如鬼,似是随时都要倒下去,半晌抬起脸来,艰难地点了点头。   “咦?”金凤语气有几分惊诧,“主人,此人被夺舍了。”   “夺舍?”   “方才我明明见他即将气绝身亡,但就在气绝之时,忽而又活了过来,体内真魂气息却是变了。”金凤兴奋道。   褚墨看了眼在场诸位长老,见他们毫无所觉,再去看袁清,心内问道:“你再看看,是否能卜出他的来路了?”   “可以!”金凤激动道:“太稀罕了,这般奇特还是头一次见。主人,我算出他命理尊贵,当是豪富之家出身,少时遭横祸,幸遇贵人相救,性命无忧。”   此时迟无尚转向褚墨,“徒儿,此二人乃是当年与你下蛊之人,你待如何处置?”   “当年刚入宗门,他们也年幼不知事,想是被魔人利用,如今也知错了,不若就此罢了吧。”褚墨说道。   听得褚墨出言,一直因内疚而不敢看向他的程选秋猛然抬头,对上褚墨的眼睛,当真在里头没找到半分芥蒂,登时又羞愧又感激。   袁清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看向褚墨的眼里也满是感激,更还有对于当前处境的迷茫。   等褚墨把话说完,迟无尚面带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即看向无恙长老,“我徒儿既不计较,那便罢了,师兄看着处理吧。”   “那好。”无恙点头,冷眼扫向下跪二人,“年幼并非违背门规之由,伤害同门罪不可恕,不过念在清墨师侄为你二人求情,免你二人死罪。清远为主犯,兼南海秘境中过失害死三个同门,两罪并罚,废除根骨,刑鞭三百,逐出师门。清秋为从犯,暂封修为,刑鞭三百,静修崖思过十年。你等可认服?”   “多谢长老开恩,弟子认罚。”程选秋伏拜叩首谢道。   袁清原本伏在地上的脑袋叩得更低,好半日才挤出几个字来,“弟子认罚。”   出了敬法堂,金凤问道:“主人,您之前在秘境里不是说不会放过那个人吗?怎么方才还给他们求情?”   褚墨道:“我善良。”   金凤并不觉得“善良”两个字能与褚墨沾得上丝毫关系,它忽而灵光一闪,“您早就知道那个人会被夺舍了?”   “不知道。”   “您肯定知道,我都听见了。您当时说不可能放过他,然后还加了个除非,可不就是现在这情况嘛。”金凤为自己破解了一个大谜题而高兴,“您真是料事如神!”   褚墨没有理会金凤喋喋不休地聒噪,只快步跟上迟无尚,正想和他说过几日下山之事,却闻得迟无尚先说道:“你如今境界不稳,尚需历练,明日便到凌景峰接任务去罢。”   “是。”褚墨点头应道。   回到临霄峰,将褚墨送至房门前,迟无尚站定,“为师近日要闭关,短则半年,长则三载,若是遇上难事,尽可找无静处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必理会。”   虽不明白迟无尚说的风言风语是什么,褚墨只点头应道:“好。”   又细细交代了一番,见褚墨一一应了,迟无尚才转身离开。   见迟无尚终于交代完,金凤说道:“主人,您师尊好啰嗦。”   褚墨低头看向右手腕,一边推门进屋,一边说道:“他听见了。”   金凤闻言当即炸了毛,吓得伪装都维持不住了,“不可能,我们是意念交流,依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大乘期绝不可能听见咱们之间的谈话!他不过是渡劫中期而已,绝不可能听见。”   “师尊当年为我重塑灵根时跌落了三个小境界。”褚墨道。 第57章   “您咋不早说, 背后说坏话被抓住了,我以后可怎么见人,我不成了长舌鸟了吗?”金凤欲哭无泪。   “不妨事, 你是我的灵宠, 师尊不会杀了你的。”褚墨安慰道。   金凤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反倒更绝望了。在敬法堂时, 它可没错看迟无尚最后在把处置权交给无恙时那暗含威胁的一眼。   这师徒二人,别看脸上都笑眯眯的,就没有一个是好人。   旋即它又感叹道:“越到后期修行越难, 他居然愿意为了您跌落三个小境界,您师尊真好。”   “自然。”说这两个字时, 褚墨微垂着眸,看不出眼中是什么神色。   金凤也只是随意感叹一句, 紧接着便换了个话题,“主人,我想和您商量件事情,希望您能同意。”   “你说。”   清了清嗓子, 金凤才郑重说道:“我想和您申请,换一个名字, 经过这些日子慎重考虑, 我觉得寒皋这个名字不太适合我。”   “嗯?”褚墨敲了敲桌子, 示意金凤出来。   金凤乖巧地落在褚墨面前的桌上, 舒展开金灿灿的羽毛,眼里闪烁着期盼, “您意下如何?”   褚墨唇角微微勾起, 笑盈盈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名字, 为何要改?”   “主人, 您要给鹦鹉改名字?”小绿这才听得二人对话,抬起头来问道。   “臭虫,我正和主人说事呢,你别插嘴!”金凤不耐烦地撇头瞪小绿,紧接着又朝褚墨讨好道:“近些时日我细想了一想,觉得这名字不太适合我,您看我这羽毛金灿灿的,又是火凤,又是寒又是皋的,不大合适。您不如给我起名叫烈火还好一些,您觉得呢?”   见褚墨沉吟,似是正在考虑,金凤满眼期待,随即它绝望的看到褚墨露出了熟悉的微笑,并且摇了摇头,“不觉得。”   金凤:“……”它还能换主人吗?至少换了主人还能换个名字。   褚墨道:“你是精魂与我结的契,若无意外,我将是你此生唯一的主人了。”   “我说出来了?”金凤还有些发懵。   褚墨道:“你想的都写在脸上,不必说。”   怎么也想不出褚墨是如何从它这张鸟脸上看出自己想法的,改名失败的金凤垂头丧气,原本金灿灿的颜色都黯淡了许多,长长的尾羽也耷拉着,有气无力地飞起来,“我想出去静静。”   小绿也从褚墨手腕上溜下来,轻快的说道:“主人,我去看看它。”   金凤停在屋外雪松枝桠上,有气无力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小绿变成碗口粗细,游到金凤身边,尾巴缠在树枝上,盯着金凤看了一会,见它只顾着生闷气,理都不理自己,便嘻嘻笑道:“主人就是这样,决定的事情雷打也不会变,名字而已,平常也就主人自己叫叫,你不告诉别人就得了。”   金凤正惊讶于小绿会专门出来安慰它,忽听得它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更何况古往今来,叫什么烈火啊,灿阳之类的金凤数不胜数,你可是头一个叫鹦鹉的,多好听,多么的独一无二。要我说,主人还是太含蓄了,给你起了个别称,若是我……”   话没说完,一团红艳艳的火焰便朝小绿兜头打来,小绿险险避过,瞪大了蛇眼,“你这鸟不讲武德!竟然偷袭!”   “打的就是你!”金凤怒不可遏,“你这绿皮臭虫!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不姓金!”   小绿扭头躲开攻势,“你姓寒,请别搞忘了自己的姓氏。”   “我呸!你找死!”   “咱们走远些打,待会吵到主人了。”   次日清晨,褚墨起来时迟无尚不在他房间,只留下一封书信,嘱咐他出门在外注意些什么,林林总总几大页,倒是合了金凤所说的“啰嗦”二字。   褚墨将信上字迹一一看完,又将信纸叠起收好,才打开院门朝外走去,没走几步,便见两只灵宠一左一右躺在那株雪松树下呼呼大睡。   小绿蜷成一团缩在雪堆里,全身都被新下的积雪掩埋,只有一只脑袋在外面,金凤离它八丈远,两只翅膀摊开匍匐在地,脑袋插在雪堆里,尾巴还时不时抖动一下,呼噜声像吹哨一样。   四周看起来无甚异常,但远处的雪峰上积雪却垮下来了一大半,把山下小道都给埋了,小道尽头的雪竹也倒的倒断的断,好不狼藉。   褚墨站着看了一会,脚尖一动,两撮雪分别朝一蛇一鸟弹去,鼾声戛然而止。   “哎哟!小臭虫,敢偷袭你爷爷!”金凤呼啦一声飞起来,歪歪扭扭地朝褚墨这边撞过来,半途发现是褚墨,不由停下来讪笑道:“主人。”   小绿此时也脑袋吃痛,甩着头醒了过来,“死鹦鹉,你说谁偷袭呢?明明是你偷袭我!我咬死你!”   见小蛇眼睛都没睁开就朝自己这边扑来,褚墨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咬谁?”   猛然间听得褚墨的声音,小绿睡意顿消,辗转停在原地,尾巴打着旋儿,忐忑讨好道:“主人,您出门啦,我都等您好久了,今天的您比往日更英俊了许多。”   “马屁蛇!”金凤呸了一声,旋即谄媚道:“主人,咱们是立即出发吗?要不要和您师尊打个招呼?”   “不是,不必。”正说着,一道传讯青光朝褚墨飞来,褚墨伸手抓了传讯玉简看了一看,抬手指向小路尽头那片被积雪掩埋的小竹林,笑道:“给你们两个时辰,将那片竹林复原,咱们再出发。”   转移话题失败,金凤仍想插科打诨,却被小绿阻止,一蛇一鸟灰溜溜地开始打扫战场。   见褚墨回身走远,金凤不服气道:“你方才阻我作甚?”   “亏得你活了几万年,主人生气了都看不出来。”   “可这山上树木不知倒了多少,主人为何光让我们复原这片竹林。”金凤不解。   “我哪知道?我也是主人筑基之后才认他为主的,这才几年?不过我来的时候这竹林还没这么大片,似乎是新种的。”小绿此时已变回原型,大嘴宛若铲雪机一般推着雪,“赶紧干吧,两个时辰没干完,主人出去指定不带咱们。”   听得此言,金凤也顾不得深究了,连忙开始把东倒西歪的雪竹扶正。   两个时辰后,褚墨再出来时,竹林内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歪倒的竹子也回了正,只有那些折断的无法复原,被小绿拔了出来销毁了,整个林子除了看起来稀疏了一些,倒算是勉强复原。   扫了眼趴在地上直喘气的两灵宠,褚墨道:“走吧。”   知道合格了,一蛇一鸟登时松了口气,各自回到自己老位置,动都不动弹一下,俨然是累坏了。   来到凌景峰,清川清塘便迎了上来,“师兄来了。”   褚墨点点头,朝二人微笑道:“久等。”   “是我们来早了,本来约的巳时三刻,如今才刚过二刻,师兄还来早了些。”清塘笑道,“来讯如此冒昧,还望师兄不要见怪。”   “我说清塘,你怎生变得这般啰嗦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清川在一旁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褚墨朝清塘笑道,“况且今日我本就要准备出宗历练,与你一起不过是顺路,不必介怀。”   三人结伴进入令行堂,管事的弟子见了褚墨纷纷起身相迎。   “清墨师兄。”   “见过清墨师兄。”   “清墨师兄此次是来出任务的?”   ……   蜂拥而上的弟子们将清塘清川挤在了外面,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平日天玄门关于褚墨的传闻很多,但能够与他近距离接触的人却很少,加之以前褚墨完成的那个任务赌局开得太大,在场许多人都在里头亏了不少,更是对他好奇,如今得见,哪能不往里头挤?   不过在场都是内门弟子居多,心性都算沉稳,并未往褚墨面前挤,也还算安静。   对于众人围观褚墨习以为常,略略朝众人点头致意,穿过人群停在登记台前,此时台前有两名弟子正在核对任务,一人见得褚墨过来连忙让开,并把另一名拉到一旁,朝褚墨行了个弟子礼:“师叔请。”   另一名弟子原还有些不服,瞪着眼转头去看褚墨,却在视线落在褚墨脸上时直了眼,他呆怔了一会,红着脸伸手拉了拉身侧的同门,正想说话,却又被拉了一下,忙噤了声。   “清墨师兄要接哪里的任务?”此时一人拨开众人站到褚墨面前,正是上次给他清算任务奖励的弟子清航。   褚墨笑道:“清航师弟,请帮我拿东林国的任务单。”   听见褚墨叫出自己的名字,清航脸登时涨得通红,两只耳朵仿佛都在冒烟,结结巴巴道:“好的,请稍等。”   清航回身找任务清单时 ,清塘清川总算挤到了褚墨身边。   褚墨身边原是被弟子们自发空出了一片空地的,如今见二人离他这般近,一时间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各色视线犹如刀枪斧钺一般射在了二人身上,清塘倒还尚可,清川却是站立难安,颇不自在。   褚墨看向围在他身后层层叠叠堵得水泄不通的弟子们,笑道:“诸位师兄弟若是无事便散了吧,稍后长老来看人群聚集不好,待我回宗,随时欢迎来临霄峰找我探讨道法。”   众人原便是来看褚墨的,如今见褚墨发话,自是不好多留,一步三回头地散去了。   “没想到这第一大宗的弟子们竟如此肤浅!”金凤的不屑的嘲讽在褚墨脑海中响起。   “怎么说?”褚墨问道。   “您没发现吗?主人。”金凤讶异,随即愤愤不平道:“他们之中九成人都垂涎您的容貌!尤其是最后走那几个,眼睛都快长到您身上来了,实在太过分了!您可是有道侣的人,他们……”   “谁说的我有道侣?”褚墨打断金凤的话。   “小绿啊,它已经给我证实过了,主人,您就不用隐瞒了,我都知道了。”金凤洋洋得意道。 第58章   听得金凤言之凿凿的模样, 褚墨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您和您师尊是道侣呀!”金凤语气轻快,“我知道您为何隐瞒我, 您自是有您的顾虑, 人类嘛, 难免会受世俗伦理所桎梏, 但其实您不必隐瞒我的,我们金凤一族不讲究这个,算起来我妻子还是我堂亲呢, 我们不也成功孕育了一个健康的蛋吗?”   “你觉得我是会为了世俗伦理而不承认自己有道侣的人?”褚墨笑问道。   金凤被问住了,它虽然与褚墨接触时间不长, 但它到底活了上万年了,完全能看出褚墨是个以直报怨的人,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虽把它耍得团团转,但行事却是直白而果断的, 可是……“万一呢。”   褚墨又道:“宗门并不禁止师徒结道。”   言下之意,若他二人是道侣, 没有必要做任何隐瞒。   一再受到打击的金凤:“……”好吧, 是它草率了。   不过褚墨下一句话又让它来了些精神, 他说:“不过你说的这个猜想, 将来也不是没可能。”   金凤眼睛刷的亮了,正想追问, 便听得褚墨问道:“你精神不错, 不如回临霄峰去把那些倒下的雪松也扶正?”   “啊我累了, 主人我睡觉了。”金凤语速飞快, 说完之后立刻噤了声。   交流时间不长,此时清航正好拿了任务清单过来,他朝清塘清川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对褚墨道:“清墨师兄,这都是东林国方位的任务了,您大概看一下,想要哪个我去找任务玉简。”   褚墨把单子推到清塘面前,“清塘,你选。”   清塘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却没有推脱,很快选定任务,再次把单子还给褚墨,褚墨扫了一眼,又选了两个,随后把单子递还给清航,“劳烦师弟取玉简。”   “好的,师兄请稍等。”清航笑吟吟地应道。   拿到任务玉简后,褚墨是被清航亲自送出令行堂的,若非当值期间不可离岗太远,他恐怕恨不得把褚墨送出宗门。   褚墨离开后,原在四周观望不敢靠近的弟子们迅速朝清航涌去。   “清航,清墨师兄接的哪里的任务?”   “刚才那张任务清单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也接一个。”   “这次清墨师兄接的任务难吗?清阳师兄设不设赌局了?”   ……   这一日东林国的任务几乎被热情的弟子们一抢而空,都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和褚墨来一场偶遇。   出了宗门,清川踢开一块石子,长舒了口气,“好险,若是再出来迟一步,咱俩恐怕得被眼刀生生捅死。”   “哪来这般夸张?”清塘斜了他一眼,“真刀真枪你也不定能死。”   “啧。我这是一种形容,你不懂。”清川冷哼道,旋即看向褚墨,“墨墨,你今后出门一定要带个面具。”   “没有面具,我倒是有易容丹。”褚墨笑着看向清川。   清川吸了口凉气,抬起手挡在自己和褚墨眼睛之间,“你出去别对别人这么笑,小心被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清塘把清川的手扒下来,“行了,墨墨长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随即朝褚墨笑道:“他玩笑惯了,你别介意。”   “没事,我知道。”褚墨回道,“倒是清塘比之前客气了许多,倒是显得生疏了。”   清川拍了拍清塘的肩,“就是,我就说和墨墨不用这么客气的,你说是吧?墨墨。”   褚墨点头,“师门中我就你们几个相熟之人,于你们也一直以兄长相待,私下还像原来那般叫我就好,不用师兄弟称呼。”   清塘闻言也放松下来,点头道:“是我着相了。”   “没事,你是畏惧师尊,我知道的。”褚墨朝清塘眨了下眼睛,促狭道:“不过师尊如今不在,你尽可放宽心与我说话。”   清塘被他逗笑了,轻快道:“这都被你看破了。”   话虽如此,褚墨却知道并非是迟无尚的原因。清塘明显是有心结,而这心结很可能与这次下山的原因有关。他问道:“我见你选的任务地名是小相庄,那里是?”   “那里是清塘的家乡,他一直想回去看看。”清川说道。   “正好,我也想去清塘家乡看看。”褚墨点头笑道。   见褚墨没有生气,清塘略松了口气,也笑道:“如今距离我离乡过了百多年,也不知村庄变成何样了。”   走出宗门范围,三人御剑东行。   三日后,清塘按下飞剑,指着下面山坳中的小村庄,“那里便是小相庄。”   小相庄约莫百来户人家,坐落于山坳平坦之地,村中有一方半月形青色池塘,全村屋舍抱塘而建。   此时正值黄昏,淡蓝色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涌出,被风聚集牵成一条直线,最终汇聚悬横在山麓之间,不上不下,形状宛若悬吊在半空中的鱼,有气无力。   褚墨从炊烟上收回视线,“明日要下雨。”   清川却是没有心情看景,拍了拍正自沉思的清塘,“那个池塘便是你非得起这个道号的缘由?”   清塘笑了笑,“不错,我幼时好几次掉进塘中都没淹死,我爹娘说是塘神保佑,便给我书名起为塘字,后来入了天玄门,便没人叫了。我家兄弟姊妹五个,我排行五,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当年穷得吃不起饭,爹娘便把我卖给了过路的人贩。”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不怪他们,只是一直想回来看看,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下去吧。”褚墨说道。   三人于村口外落地,并未改变装束,只褚墨以易容丹变换了容貌。   天色正擦黑,村里此刻却是门户紧闭,鸡狗不闻,若非空气中飘散的饭香,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座空村。   “任务详情是什么?”清川这才想起来问。   褚墨将任务描述念出来:“村内近几月接连死亡十数名孩童,怀疑有魔修作祟,派遣弟子核查。”   “难怪门关得这么严实,这家大门上还有朱砂符。”清川查看了一番,把眼前厚实的木门上贴着的符纸翻了翻,“墨墨,你看这是什么符?”   褚墨靠近看了一眼,“看笔锋应该是驱鬼符,不过画符者没有注入灵力,还画歪了,并无效果。”   “驱鬼符?莫不以为是鬼把孩子害死的吧。”清川咋舌,随即夸道:“墨墨果然见识广博,连驱鬼符都认得。”   清塘问道:“墨墨,这孩童死亡可能是因为魔修作祟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褚墨说道,他没有贸然下结论,只看向池塘东南的一户人家,那是整座村子最为气派的一座房子,高墙大院,房顶都比其他房子高出一截,两边门柱上都有雕花,虽不算精细,在这村子里却是独一份。   “那是历代村长的房子。”见褚墨看过去,清塘介绍道,“我们去敲门问问。”   见褚墨点头,清塘才上前叩响了门,他叩门素来不紧不慢,一听便很有礼节。   没一会,听得院内有脚步声传来,清塘停下叩门声,等来人开门,却不料那人走到门后好半晌不动。   清塘看向褚墨,褚墨再指了指门,示意他继续敲,清塘会意,重新敲了几下,并出声道:“有人吗?”   门内依然一片寂静,正当清塘要继续敲门时,一个警惕的男声传来,“是谁?”   “我们是过路人,今日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不知是否方便?”清塘说道。   清塘嗓音斯文有礼,门内之人放松了些戒备,又问道:“你们几口人?来自哪里?去做什么?”   “我们一共三人,是同门师兄弟,出门游历,本想今日能到御锦城,孰料在山中迷路了,饥渴难耐,见此处有一村庄,便冒昧前来借宿,您放心,我们只住一夜,明早便离开,借宿的银两我们会付讫的。”   话音落后,门后又没有了声音,似是在评估清塘所言的真实性,片刻后门阀声响起,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条细缝,内里探出一双眼睛。   清塘清川在天玄门的修行者中只是普通模样,但于凡世之中却算得上是难得的俊秀,倒是褚墨用了易容丹后稍显普通,却也自有一番风度。   那双眼将三人打量了一番,确定三人不像是坏人后,门才缓缓朝内打开,里头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头发花白了小半,眼角皱纹深刻,背也有些佝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唯独一双眼睛很是光亮。   褚墨注意到在看到这男人模样时清塘表情变了变,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下了。   “快请进。”男人笑呵呵地招呼道。   引着三人进门,男人再度将门合上,拉上门阀后又抵了几根大木棒,做完这一切,他才笑道:“怠慢怠慢,三位可别见怪,都饿了吧,家里正要开饭,快随我进屋。我姓范,家里排行老二,你们叫我范老二就行。”   三人跟着范老二绕过槅门进入堂屋,此时灯烛已点上,十几口人男女各自分为两桌,桌上饭菜摆定,显然正准备用饭。   褚墨视线扫过两张桌子,桌子上饭菜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算不得特别,男人桌上六人,女人桌上六人,十分均匀。   唯独值得在意的是,两张桌上都没有孩子。 第59章   见得三人, 原本坐好之人纷纷起身相迎,主桌首席老者鹤发白须,面容苍老, 他拄着拐站起来, “二小子, 这几个小伙子是哪里来的?”   范老二抬高了声音恭敬道:“爷爷, 这三位是迷路来的侠士,今晚在咱们家借宿。”   “不用这么大声,我耳不聋听得见。”范老爷子说道, 随即笑道:“既是客人,快请上座, 老二,再去拿几副碗筷。”   “我去拿, 我去。”一个系着围裙的干瘦女人忙应声道,说着匆匆出了堂屋。   女人出去后,范老二忙招呼道:“请坐,请坐。”   范老爷子先坐下后, 褚墨三人依次在他身旁坐下,其余众人方才坐回原位, 女人很快拿来了三幅干净的碗筷, 分别摆放在三人面前。   “多谢。”褚墨笑着接过碗筷。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摆摆手示意不要客气, 转身去了另一桌。   “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实在汗颜, 粗茶淡饭, 还请不要嫌弃。”老人笑着招呼道, “都动筷子呀, 别客气。”   “老人家客气了。”清塘说道,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问道:“您今年高寿啊?”   “小老儿痴长一百二十岁,承蒙乡亲们不弃,如今是咱小相村村长。”范老爷子笑呵呵道,“三个儿子都熬走了,就留下这几个孙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   “爷爷您说什么呢?您德高望重,前儿先生还说您寿数二百呢。”范老二插嘴道,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   席间其乐融融,饭毕时范老爷子谈兴正浓,清塘陪他说话,褚墨和清川随着范老二去往后边厢房。   路上清川靠近褚墨悄悄说道:“我觉得清塘有些奇怪。”   褚墨问:“怎么说?”   “也许是和大师兄学的,他平常对谁都进退有度,不亲不疏的,熟悉的人也就是我们几个,可今儿他却对这老头这般亲近,可不奇怪吗?”   见清川抓耳挠腮的想不出个究竟,褚墨提醒道:“你可知清塘俗名姓什么?”   清川也不是蠢人,经此一点拨,登时明白过来,不由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这范老爷子可能和清塘是本家?”   褚墨没有理他,视线投向院墙角落,那里有一扇小门,被垂下来的藤蔓遮了大半,看起来相当隐蔽。   “那是后院,本来是给孩子住的,不过我们家如今没有孩子,现在没有人住,就关了起来。”范老二说道,“前面就是房间了,二位请跟我来。”   清川说道:“对哦,我刚才也未在席上见着孩子,怎么回事?”   范老二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早先其实我们家其实有几个孩子,但三年前,他们趁着大人务农时出外玩耍,最小的妹妹滑入半月塘中,其余几个纷纷搭救,却都不识水性,当时正是农忙,无人发现,捞起来时已全没了。”抬手抹了抹眼角,范老二扯出个笑容,“让两位见笑了。”   褚墨问道:“我方才进村时见许多人户门上都贴着符纸,可有什么缘故?”   “此事却也古怪。”范老二引路的脚步停下,左右看了看,提着灯笼的手握紧,“咱们先进屋,稍后与你们细说。”   说着加快脚步,没几步便穿过了院子,“我们家就这两间客房,都收拾干净了,寒舍简陋,三位今晚还请将就下。”范老二推开卧室门,请两人进入,随即点燃蜡烛。   光照之下,这是一间简单却干净的卧室,室内就一张铺好的床和一个柜子,范老二从柜子后面搬出两张凳子来擦干净放在二人面前,“请坐。”   清川坐了,褚墨示意范老二坐,自己走到一边去开窗。   范老二略略推让了一下,随即在清川的邀请下坐了下来,不过只沾了半张凳子,显得有些拘谨。   清川素来不会看人眼色,见他坐下忙问道:“范二哥,你快说,这村里的符纸是怎么回事?”   “这符纸是上月来村里的游方道士画的,说是能驱邪避鬼,保家安宁。”说到这里,范老二沉沉叹了口气,“咱们小相村素来水土风俗都是极好的,有这一方从不干涸的半月塘,保我们村民安居乐业。却不料从三个月前起,村里的孩子们便一个接一个失踪。”   清川看向站在窗户边的褚墨,眼里满是疑惑,他分明记得褚墨此前念的任务中说的是孩童死亡,而并非失踪。不过他并未立即询问褚墨,只看向范老二,“那孩子们可找着了?”   “找到了。”范老二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更弯了一些,“第一个孩子是失踪第三日从塘里浮起来的,浑身泡得肿胀,开膛破肚,肚子里的东西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从此每隔几日,就会有一个孩子不见,没几日又从塘里浮出来。”   说到这里,范老二已有些哽咽,“咱们村一百三十户人家,不足十岁的孩童也不过一百十五,如今将将三个月,就捞出来了十四个,个个死相凄惨,肠开肚裂,死得好不凄惨。这可怎生是好啊!”   清川也听得于心不忍,出言问询道:“可知道是何人干的?”   范老二摇头道:“起先村人传闻疑是塘鬼,但小相村数百年受此塘庇佑,尽皆不信,后来报了官也未曾查出究竟,便不了了之。也请过和尚道士驱邪除魔,却也都没甚用处,那些符纸便是请来的道士画的,费了不少钱,孩子们却还是一个个地从塘中浮起来。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可就要绝后了啊!”   清川沉思了片刻,正想说话,却听得褚墨问道:“死去的孩子可有何相似之处?”   范老二想了一想说道:“除开第一个孩子刚满十岁,后面捞出来的孩子都是七岁,全是男童。”说罢看了看天色,起身提起脚边的灯笼,“时候不早,你们先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褚墨点头,并未留他,“慢走。”   范老二走远后,清川问褚墨道:“墨墨,你问那些孩子的年龄作甚?”   褚墨道:“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清川站起来看向褚墨。   清川体格中等,个头不算高,比清塘矮了一个耳门,但却比褚墨还要高出半个头,褚墨朝后退了半步,“你可听过四九祭典?”   “没有。”清川否道,“那是什么?一种祭祀?”   褚墨点头,“是。记载传闻有一古族名为黎嫚,每当族长逝世,为表敬哀,每隔七日以一只七日羊羔心以祭之,如此接续四十九次,可令逝者还魂,为族人留下一道忠告,故此名为四九祭典。”   清川在心中默算了片刻,“三个多月,十四个,不对,十三个孩子,七日一个,七岁孩童个个开肠破肚,内脏消失。”他倒灌入一口凉气,“什么人这么恶毒?用小孩来做祭奠。”   没有回答清川的问题,褚墨开始赶人,“你和清塘睡隔壁间吧,我住这间房。”   清川脑子里正翻腾,闻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点头应道:“好,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就行。”   目送清川关上门离开,褚墨熄了灯打开窗户跃了出去。   月黑风高,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前厅灯亮着,热闹还未散去,褚墨依着来时路走到那扇小门附近的廊下站定,敛去身形。   “主人,您在这里做什么?”憋了一路的金凤好奇问道。   “嘘。”   金凤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不多时,只听吱嘎一声,那藤蔓下的小门从里拉开,一人提着个白纸小灯笼在门后出现,正是那名先前去拿碗筷的干瘦女人。   她小心拨开藤蔓,弯腰从缝隙间钻出来,又回身仔细把门拉过来关好锁上,   女人消失后,褚墨显出身形,却并未闯入门中,他注意到这扇门上有警戒法阵,而且门后整个小院都是与外界隔绝了的,并且布阵的法子十分精妙,若非他步入金丹期,可能都无法发觉这里有法阵。   “嘶!这小村庄里竟然有瞒得过我老人家的隐匿法阵。”金凤吃了一惊,“主人,这家人绝不简单,这院子里肯定有秘密。未免打草惊蛇,要不我帮您进去看看?”   “去吧。”   得到褚墨同意,金凤兴冲冲地展开翅膀朝院墙上方飞了过去,它如今只是一抹精魂,并不受阵法限制,自是不会受到阻挡,不过很快它便回来了,神情间有些沮丧,“主人,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间没人住的破屋子,我也没瞅见有什么地道之类的机关。”   “没事。”褚墨却不意外,“除了房子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金凤努力回想,“啊对了,院子里有一口井,被一块大青石盖着。秘密会不会在井里?我再去看看。”   金凤的身影再度消失,不出片刻又回来了,这次它直接窜入褚墨手腕,隐了身形,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声音满是愤恨,“那块青石板压着,我进不去。”   “怎么说?”褚墨问道。   “方才我本来想直接穿进去,却被那青石板挡了回来,随即我想将它掀开,结果费了老大劲它也不动弹。”说起这个金凤有些委屈,“主人,那块石板肯定有猫腻。”   刚说完,金凤便发现褚墨走到了那扇小门前,它正想提醒他小心触动阵法,却见他伸手轻轻一拧,那只锁便自动落下。   再一推,吱嘎一声。   门开了。 第60章   拨开藤蔓, 褚墨走进小院,回手关好门。   院子不大,打理得还算干净, 脚下一条石子小道分别通向几间厢房, 中庭堆着一堆小孩儿玩的木头玩具, 风吹日晒的, 木头都已泛黄发黑,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西南角的院墙下面压着一块青石板,石板下面便是金凤说的那口井, 远远看去没有什么异常。   正当褚墨打算走近些,忽而听见有咔嚓咔嚓的声响从东边厢房传来。   “主人, 那里面有东西!”金凤惊道,“可是我刚才进来分明什么也没有见到。”   褚墨没有动弹, 只侧耳听了听,对金凤说道:“你进去看看。”   “好的。”金凤振翅朝那声响之处飞去。   不出片刻金凤回来,回复道:“只是一群灰老鼠,正咬家里的衣裳。”   “嗯。它们看到你了吗?”褚墨问道。   金凤仰着头, “没有,它们还挺警惕, 我进去的时候有一只老鼠朝这边看过来了, 说来古怪, 它眼睛通红, 颇有几分凶相,不过我是隐身进去的, 它们没有看到我。”   金凤对自己的侦察能力还是非常自信的, 却不料褚墨听完转身就走, 它忙问道:“主人, 您不看井里是什么了吗?”   “改日再来。”   褚墨拉开门出去,隔空捏着锁轻轻一按,锁扣再次合拢。他纵身跃上屋顶,还未站稳,便见之前那个干瘦女人提着灯笼出现在院墙拐角。   女人步履匆匆,走至小门前,拿起锁头仔细看了看,见没有损毁,好生生的挂着,稍稍松了口气,拿出钥匙打开锁进了去。   褚墨又在房顶上站了一会,那女人还没出来,此时前厅热闹已散,范老二引着清塘正往后院走,他几个纵身,直接从屋顶掠回房间。   回房后褚墨没有再点灯,只脱了鞋坐在床上打坐调息。   直到褚墨两个大周天调息完毕,金凤还没想明白,“主人,您是怎么知道那女人会回来的?”   “当然是因为你笨。”小绿说道,“她肯定发现你了,你说是不是,主人?”   “是。”褚墨收功起身。   “不可能,我藏得好好的,她怎么可能会发现。”金凤反驳道,不过语气却没有那么硬气了,脑子里一片混乱,首先它作为一个魂体,多数阵法都是免疫的,那个院子的阵法虽然精巧,却也不可能发现得了它。   那问题就只能出在……金凤猛然反应过来,“莫不是那只老鼠发现我了?可它是怎么通知那个女人的?”   褚墨没有理会金凤的自言自语,小绿在打击完金凤之后便重新呼呼大睡,只留下它独自纠结。   后半夜时,院外锣声大作,火把的红光照亮了整座村子,一时间敲门声、哭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褚墨穿好鞋子走出门,正遇上清川清塘也开门出来。   “墨墨。”清川打了个呵欠,“外面怎么了?”   “墨墨知道什么?他也刚出来。”清塘白了清川一眼,“出去看看。”   三人结伴出到前院,此时大门敞开,院子里聚集着数十名村民,他们外衣披在肩上,有的连鞋也没穿,各自手里拿着火把提着灯笼。为首几个村民是一家人,男男女女相互搀扶着,犹如塌了天,女人们放声大哭,男人也是一副苦相,愁眉不展。   范家几口男丁都站在阶梯上安抚着村民,闹闹哄哄。   不多时有人叫道:“村长来了!”   范老爷子拄着拐杖披着衣服走到众人跟前,为首的几个村民犹如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上前告问。   拿着火把的男人上前一步说道:“村长,我家囝儿昨晚睡觉时还好好的,可今儿我起夜时就不见了人影,家里都找遍了也没见人,您可要帮我做主啊,我家五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崽儿,这要是没了,我下去怎么见我列祖列宗啊!”   妇人早已哭的肝肠寸断,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是咱们村丢的十五个孩子了,莫不真是恶鬼索命吧?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可要绝户了呀!”   此话一出,家里有孩子的村民都是惊恐万分,正当范老爷子安抚众村民时,人群后的褚墨注意到后间廊下有一个人影走过,他拉了拉清塘,抬手朝他示意。   清塘转头见清川已经挤到人群中间去了,便没有叫他,和褚墨一同朝那人跟了过去。   女人脚步不快,二人很快便追上了她,她相当警惕,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   这次她没有直接去后院小门,而是七拐八拐的绕到了大院的东南角,那里是整座房子的后门,她拉开门阀,把门朝内拉开。   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童,约莫六七岁模样,身上穿着蓝色单衣,赤着脚站在门外,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也是紧闭的,仿若梦游。   女人开门后,男童便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把门合上,女人便往回走,男童仍闭着眼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至后院那扇小门外,女人这次没有拿出钥匙,而是抬手扣了扣门。   很快,门从里头打开。   “人带来了?”男人的声音响起,竟是范二哥的声音。   “来了。”女人往旁边让开,露出身后的孩童,“这次可险,田大柱竟然恰好起夜,差点被发现。”   “快进来。”   门再度合上,再无声响。   此时前厅的声音已经消失,村民们举着火把朝外找寻孩子了,院子里一片寂静。   清塘一动不动的看着二人交谈完毕,仍是难以置信。   他回房后听清川给他讲了褚墨所说的四九祭典,虽然心里有些猜测,但全然没想过此时竟然会和范家扯上关系,如今脑子里嗡嗡的,起身便要上前问个明白。   褚墨拉住清塘,“冷静些。”   清塘深吸了口气,眼睛有些发红。   这时候在前面发现二人不在的清川找了过来,“你们在这里啊,到后面来怎么不叫我?”   “前面还有何人?”褚墨问道。   “都去找孩子了,只有老村长一个人还坐在堂屋里,我看他呆呆的不知道想些什么,便到后面来找你们了。”清川回道。   “我没事了。”此时清川说道,再度看向那扇小门,“进去看看。”   褚墨拿出两枚隐匿玉符,给清川清塘一人一枚,随即才去推门。   门从内用阀子扣着,推不开,褚墨轻使暗劲,只听一声细微的咔嚓声,门整个被卸了下来。   清川惊了一惊,望着褚墨的眼神发亮,张口就要赞叹,却被清塘按住了嘴。   褚墨往里一看,未看到有人,示意二人进来,随即又把门重新安上。   “这里面有阵法,你们踩着我的脚步走。”褚墨走在前面,清川清塘会意跟上。   进入小院,其中一间房里亮着灯,有说话声传出来 。   “这样太慢了,才十几个,村民们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若是再来几个,有孩子的人家迟早要搬走,得加快进程。”   “还不是因为你沉不住气,早和你说了不要把尸体扔到塘里去你不听,非要扔,弄得人心惶惶的,他们要是搬走了,我也不活了。”   “我就是看不过他们,凭什么我们家孩子全死了,要不是那二虎子推囡囡下去,孩子们能没吗?他们分明听到孩子们喊了,为何不去救他们?我就不该只剥他们的心,还得扒了他的皮!”   “行了,当家的,别气了,你说怎么快着来?”   “下月初七是个好日子,把村里的孩子全引到后坟上,咱们做个道场。”   “这能行吗?”   “先生说了,不会有问题。”   “行,只要小宝活过来,咱们就搬家。”   “先把这小子拿下去给小宝吃。”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范老二手里还拎着那个男童,男童闭着眼宛若睡着一般,没有再动弹。   走到井边,女人弯下腰往井口边缘处摸了摸,只听一阵细微响动,青石板缓缓掀开,露出黑洞洞的井口。   她走到井口边缘,低声朝底下喊道:“小宝,小宝,娘下来了,快接住娘亲。”   喊完后,她侧耳朝着井里听了听,随即纵身跳了下去。   范老二也走到井边,低下头准备喊时,突然后脑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褚墨一手接住那个失去意识的孩子,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睡着了,回手把他递给清川,“接着。”   清川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抬脚踢了踢躺倒的范老二,“他死了吗?”   “只是晕倒了。”   此时井上的青石板已被掀开,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以当前褚墨的修为,竟也不能看到井底。   “主人,我下去看看。”小绿自告奋勇。   “去吧。”褚墨答道。   听见许可,小绿爬到井口,以尾巴勾住井沿,身体开始向下拉长,朝井底伸去。   清塘清川都见过小绿,见它出来都不奇怪,只期待地望向它。   半柱香后,小绿晃晃悠悠地爬上井沿,趴在上头,顿了顿,“呕!”   清川性子急,迫不及待问道:“底下有什么?”   小绿抬头看了他一眼,再度低下头,“呕!” 第61章   褚墨上前往小绿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不断干呕小蛇总算是消停下来,它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爬到褚墨手腕上,“主人, 下面好臭。”   “可看到什么了?”   听得褚墨的问话, 小绿回道:“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坑, 里面没有水, 全是淤泥,有一只裹满淤泥的怪物,看体型像是小孩模样, 女人掉下去就在淤泥里面,不过她似乎有避泥的法子, 身上不脏。只不知为何下面那么臭。”   “他们可发现你了?”褚墨问道。   “没有,当时女人正在给那只泥怪擦脸, 嘴里还念叨着小宝,那泥怪也没往我这边看。”说起这个小绿精神了些,“不过我退上来时她已经开始疑惑另一个人怎么还没下去了。”   “墨墨,你这条蛇太中用了。”清川夸赞道, 随即看了眼晕在一旁的范老二,“我们现在怎么办?”   清塘走到井边, “我下去看看。”   “清塘?”清川刚要叫, 便见清塘已经跳了下去, 不由抱怨道:“这人怎么一进村就奇奇怪怪的?”虽是如此说着, 他却还是回头朝褚墨问道:“墨墨,我们也下去?”   “不用。等清塘上来便好, 他应付得来。”褚墨说道, 指了指范老二, “你且先问他。”   清川对褚墨向来信任, 听他如此一说,便抛下清塘走到范老二身边,脚尖轻轻在他身上踢了踢,“他不会在装晕吧。”   清川踢过去的力道不大,但到底是修行者,范老二吃痛惊醒,抬眼便看到清川,“你……少侠,您怎么在这里?我们是否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我若不在这里,这孩子今晚岂不是没命了?”清川冷笑,指向躺在一旁的孩童,“你干了什么勾当,难道自己心里不明白?”   见那孩子还在这里,范老二表情忽然变得惊恐起来,惊声叫道:“快把他扔下去!小宝饿了。”   说着起身就要去抓那孩子。   清川哪里容得他这般放肆,在他面前竟还想害人,上前一步便扭住他手腕,“在我面前还想作恶,我看你是活得长久了!”   范老二却不管那么多,只一味地挣扎,“小宝饿了,我要喂他!你快放开我!”   这样一来根本问不出什么,清川一边按着范老二,一边转头想向褚墨求助,却见井边已经不见了褚墨身影,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却说就在范老二喊出“小宝饿了”之时,一直注意听着井下动静的褚墨忽而听得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清塘的怒吼和打斗之声,担心他打不过,便也跃下井去。   正如小绿所说,井下是一片臭气熏天的泥潭。井底空间很大,四面附着在墙壁上的淤泥散发着一种萤萤的幽暗绿光,倒不像上面望下来那般黑暗。   此时清塘正与那个泥人怪争斗,女人躺在泥潭里,胸骨大开,一枚红艳艳的心脏落在她身旁的淤泥里,裹着淤泥犹自跳动。   显然,刚才那声惨叫正是从这女人口中发出的。   她并未立时死去,此刻她还睁着眼,褚墨走到她身边时,眼珠还转动了一下,眼里有疑惑也有不解,唯独没有怨恨,她动了动嘴唇,似是在说话,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褚墨却看到了她说的什么。   她说:“小宝饿了,娘亲喂你。”   女人死了。   死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意。   褚墨垂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又看向那颗此刻已被淤泥彻底污浊的心脏,“可惜,脏了。”   也不知是在可惜这颗本来赤红的心脏,还是这份扭曲的母爱。   “主人,这下面本来就脏,咱们赶紧上去吧,太臭了。”金凤说道。   小绿难得没有讽刺金凤,连连点头。   褚墨拍了拍小绿脑袋,指向泥怪身后的墙壁,“小绿,去把那里打破。”   看向那满是淤泥的墙壁,小绿不情愿道:“那么脏……”正想撒娇让褚墨收回成命,忽而抬头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哆嗦,“好的主人,我这就去。”   女人死后,那个泥怪愈发骁勇,它变化多端,不管打哪里都很快愈合,哪怕被斩成了十几块,也能瞬间恢复原样,清塘如今不过辟谷期,加之井下施展不开,数百回合下来,已逐渐落了下风。   正全神与泥怪争斗间,清塘忽然发现身侧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那黑影撞到泥怪身后,只听“轰隆”一声,墙壁破裂,一道水柱猛然喷溅而出,正冲到他对面的泥怪身上,只见方才还难缠的泥怪仿若真的变成了一团淤泥,被水柱生生冲散,化作一滩污水。   眼见着水就要冲过来,清塘急急后退,却哪里有水流速度快,忙捏了个避水诀,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却不料后领一紧,脚下腾空,再回过神来已经出了井口。   褚墨松开清塘后领,朝后退了几步。   “墨墨,你果然下去了。”清川忙迎上来,随即站住脚步,看向清塘,“你是清塘?”   因着与泥怪争斗许久,清塘身上此时全是淤泥,从头到脚,除了褚墨刚才拎过的后领部位,没有一处干净的。   清川朝旁边让了几步,眼里满是嫌弃,抬起手在鼻翼间扇了扇,“太臭了,你看看墨墨,同样下去了,怎么就你这么脏?”   比起清塘,褚墨身上可谓是纤尘不染,他下去时便做好了准备,净尘诀不曾断过,甚至于井底淤泥都没踩一下,全程浮在半空,连脚底都没弄脏。   被清川这般教训,清塘也不恼,只是朝褚墨道谢,“刚才多亏墨墨搭救。”   “不必客气,应该的。”褚墨道。   此时井中的水已经上升到了井口,或许因为井底淤泥太多,这水都是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子臭味,不过稀释之后倒是没有那么刺鼻了。   “它不会再复原吧?”清塘有些担忧。   褚墨说道:“只要井底不干涸,它便不会复原。”   闻言清塘放心下来,“我方才看裂开那方位是通向半月塘,塘中是活水,再过千万年也不会干涸。”   随即更多问题冒了出来。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和黎嫚族有什么关系?这四九祭典,范家人都参与了吗?   见清塘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清川提醒道:“你还不把身上清理干净?你不臭我都要臭死了。”   “啊。”清塘如梦初醒,忙捏了个净尘诀,把自己身上的污泥弄干净。   此时井里水波翻腾,清塘清川一看,登时严阵以待,生怕其中又有什么怪物跑了出来。   不多会,一个碧幽幽的大蛇头露出水面,却是方才在井底没上来的小绿。   它一出头便眼泪汪汪地向褚墨诉苦,“主人,我刚才被水冲到泥里嘴里塞了一口泥,臭晕了,您为什么不救我呀?”   清塘清川对视一眼,各自往后退出几步,把位置让给褚墨。   褚墨笑吟吟道:“方才我见清塘情势危急,便拉了他。况且我知你不惧水,相信你能自己上来,便先上来等候。”末了又夸奖一句,“做得很好,小绿。”   听得主人这么相信自己,还得到了夸奖,小绿激动不已,“谢谢主人!”   又蠢又傻的臭虫,刚才主人分明是看到你掉进泥坑,觉得你太脏才没捞你的。看穿了一切的金凤暗自嘲笑。   此时范老二被清川绑在廊下的柱子上,一直低着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见到井水漫上来,才红着眼睛,竟是落下泪来,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说罢,他猛然瞪向三人,目若利剑,神色狰狞宛若厉鬼,嘶吼道:“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该死!”   “若不是你们捣乱,我的小宝就不会死!”   “你们要给他偿命!!”   “啊啊啊!!!”   说着范老二开始猛烈挣扎起来,被绑缚的手腕很快被勒出了血痕,但他却似丝毫不曾察觉,只顾朝三人这边狂叫。   清川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两步,对着褚墨小声道:“完了,我刚才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罢。”   “或许是吧。”褚墨朝他笑了笑,摸出几个灵石,往小院四角分别抛去。   “嗤。”   只听得一声轻响,这院中的几个精巧的阵法悄然解体。   正爬向墙角的红眼灰毛鼠也被一枚灵石砸倒,四脚朝天不知死活,褚墨看向缩小了身体正瘫在井边歇息小绿,“去把它叼过来。”   小绿乐滋滋地游向那只老鼠,一口咬住含到了褚墨面前,褚墨拿出个笼子把它装了。   失去阵法掩护,范老二的嘶吼声透过围墙,朝远处传去。   此时天色已微微放亮,找寻一夜未果的村民们精疲力尽,正准备回转家中歇息,却又听得叫声传来,忙再次打起精神朝叫声来处寻去。   村子不大,很快一行人便找到了村长家,范老爷子仍坐在前厅中未动,村民们顾不得打招呼,一个个奔着后院跑来。   看着疾奔而去的村民们,范老爷子手持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唉,作孽啊。”   人群喧闹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围墙外面。   “邦邦!”   小门被敲响。   村民们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出什么事了?” 第62章   就在村民们准备破门而入时, 清塘上前开了门。   十几个村民一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绑在柱子上的范老二,他此时嗓子叫哑了, 低着头没出声。   几个村民疾步上前, 朝旁边的清川质问。   “这是怎么了?凭什么把人绑着?”   “你们是哪里来的人,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快帮范老二解开。”   清川还未出声, 便见几个村民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就要解绳子,他哪里肯让,脚下一跺, 几个村民便如同被推了一把朝后退去。   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壮硕青年趔趄了一下,却没有后退, 他上前一把推开清川,“你这个外乡人, 做什么绑我们村里的人?”   一边说一边冲到范老二身旁,“范二叔,我给你解开。”   念及在场都是毫无法力的凡人,清川没有使大力, 如今被莫名推一下,却有些生气 , 正要去把那青年拉开, 却突然听见一道惊叫声传来。   “啊啊啊!!!放开我, 快放开我!”   发出叫声的不是别人, 却是那个正给范老二解绳子的青年,他的脖子被范老二死死咬住, 鲜红的血正从咬口处朝外飚。   青年拼了命想要挣脱, 却被越咬越紧。   众村民都被这突发的变故给吓蒙了, 哪里敢上前阻止。   清川倒是有心帮忙, 但他掰了一下,发现范老二咬得极紧,根本无法把他们分开,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正此时,一只手绕过那被咬的青年,握住范老二的下巴往下一扯,只听一声清脆的骨骼脆响,青年总算是挣脱了那张利口。   原本意气风发的壮硕青年此刻侧躺在地上捂着脖子涕泗横流,半边身子都是血,望向正拿着一张手帕擦手的褚墨,奄奄一息道:“谢谢恩人。”   褚墨把手指沾上的血擦干净,又施法清理了一遍,拿出一枚丹药,对着青年道:“松手。”   失血过多的青年此时有些发懵,不过还是依言松开了捂着脖子的手,血顿时如同泉涌一般往外流,褚墨捏碎丹药,将粉末洒在伤口上,血霎时间止住,他又说道:“张嘴。”   青年张开嘴,只觉得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尚未觉察出是什么,便感觉它化作一股清流滑入喉中,因留了太多血而冰凉的四肢逐渐暖和起来,头也不在发昏,他又伸手摸了摸脖子,除了黏糊糊的血渍,哪里还有伤口,登时反应过来,忙爬起来朝褚墨跪下,“多谢神仙相救,多谢神仙!”   其他村民们也跟着反应过来,他们是亲眼看着青年流了那么多血,眼看着就要死了,又被褚墨轻而易举救回来的,此时心中简直对他奉若神明。   一时间院子里跪倒了一片。   褚墨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众人的跪礼,“都起来吧,我们不过几个路过借宿的修行者,并非什么神仙。”   这时一个村民跪着往前走了几步,拜倒在地,“神仙,求求您,我家二虎子昨夜走失,请您帮我找找吧。”   “是这个小孩儿吗?”清塘此时进屋把清川放到床上的小孩抱了出来。   村民抬起头,见到熟睡的孩子,又惊又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是他!是我的二虎子!”   “他应当是迷昏了,如今还睡着,再有一个时辰便能醒来。”清塘说道。   见着孩子,村民哪还有不信,他接过孩子,忙跪下又是一阵磕头,“谢谢,谢谢神仙。”   此时范老二才抬起头,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那村民怀里的孩子,宛若要吃人一般。   村民吓得倒退了几步,“范,范二叔?”   “他疯了!”刚才被咬的青年说道,“二虎子肯定是他抓来的,被神仙发现了,才把他绑在这里,说不定之前村里那些孩子也是他干的!”   对于这个疯狂的猜想,作为同村人,大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毕竟范老二在众人眼中一直是个正直的老好人。   众人一时间争论不休。   半晌,一个年纪大些的村民示意众人安静,他上前一步,对褚墨三人行了个礼,出言问询道:“三位可知道些什么?”   清川正想说话,却被褚墨阻住,褚墨看向清塘。   清塘朝褚墨感激的笑了笑,对面前的老村民说道:“这孩子的确是范二夫妇二人抓来的,此前死去的孩子也是他们干的,因不满自家孩子被水溺死,他们便抓来其他孩子剥心祭奠。我们赶来时他们正准备杀孩子,被我们阻止,那范二夫人便跳井自杀了,我们把范二绑在柱上,正待找人过来对峙,却不料他突然发疯,尖叫不止。”   此话一出,犹如石子入水,满堂哗然。   有人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恶毒。”   有人哭天抢地冲上去与范老二拼命,“天呐!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孩子!”   有人义愤填膺,“我们压着范老二去与村长评理,他是村长孙子,村长肯定晓得!”   一时间闹声喧天。   十几个村民把被卸了下巴的范老二五花大绑,揪着往前厅走去。   清塘跟着村民们去了,后院只余下褚墨和清川。   清川站在原地,脑子里还是刚才的吵闹,只觉轰轰作响,半晌他才问道:“那个女人呢?当时她不是下井了吗?”   “被泥怪剥了心,死了。”褚墨捏了个法诀,一股水从他指尖冒出来,冲在正试图往他身上爬的小绿身上,把它掀得翻了几圈,又拿出帕子给它擦拭,试图把小蛇洗干净。   听得褚墨回答,清川嘶了一声,“那清塘为何要骗村民?”   褚墨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身把小蛇尾巴拎起来,鼻尖皱了皱,“自己去弄干净再回来。”   小绿嘤嘤哭着跑远了。   褚墨那一眼相当的直白,清川一眼便认出了里头的含义,一时间被打击得不轻。   转念一想也是,他作为最直观的旁观者,都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和村民们解释,岂不是要说到天黑去。   想通之后,清川也就不再纠结,“我去前面看看清塘他们,墨墨你去吗?”   褚墨摇摇头,“不了,我去找小绿。”   “那好,我回来告诉你结果。”   清川走后,小院中只剩下褚墨一人,他看着井口,半晌后,他缓缓伸手,从袖口中摸索出一个东西来。   这是一枚玉坠。   这玉坠是在井下时,那水柱冲向泥怪的瞬间从它身上冲下来的,当时水太大,若非它发着微光,褚墨也不一定能发现它。   玉坠小拇指大小,椭圆形状,乳白色泽,两面都刻着繁复的花纹,十分漂亮,只里面那一丝丝游走的红线,破坏了原本的灵气与精巧,显得格外不祥。   褚墨反手拿出另一枚玉坠,正是当时他与迟无尚一同回褚家挖出来那枚,属于舒景云的玉坠。   两枚玉坠分别置于两个手心之中,大小花纹一模一样,只除了新的这枚两面都有花纹,而舒景云那枚只有背面有。   将布满红丝的玉坠举到眼前,褚墨细细辨别另一面的纹路,因为内部被红丝污染,纹路有些不明了,好一阵他才认清正面花纹所代表的文字。   景月。   舒景月。   褚墨从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就目前看,此人是舒家人,并且与舒景云关系应当不浅,可如今这人的东西却为何落在此处?还成了泥怪的核心。   他没有忘记,此前范老二与女人谈话时,曾谈到过一个“先生”。   这小院的阵法,加之黎嫚族的四九祭典,显然都和那位“先生”脱不开干系。   若是师尊在,他定能通过这些阵法追踪到那幕后之人所在。   “主人,您在想什么?”见褚墨低头沉默不语,金凤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褚墨回过神来,掀开布帘,把那装着红眼灰毛鼠的笼子打开放它出去,“寒皋,你缀在它后面,看它去见了什么人,回来报给我。”   “好的。”金凤现身,叼过褚墨递过来留影石,“我肯定把那人抓住!”   “切记不要再被发现。”   此前被发现过一次的金凤闻此言抖擞精神,“放心吧您,我会隐身!”   看金凤飞出院墙朝灰鼠追去,褚墨才迈步走出小院,向前厅走去。   刚走没两步,小绿咻地窜了回来,“主人,我回来啦,我刚洗了澡,嘴巴也洗了,现在身上香香的,很干净,可以上来了吗?”   褚墨伸手把它捡起来,小蛇乐滋滋地攀上他的手腕。   前院声音已经小了许多,时不时有哭声传来,褚墨到时,只见村民们团团围在侧院一间房门外,他认得那是老村长的房间,昨夜晚饭时他曾进屋去拿过东西。   此时屋里非常安静。   村民们给褚墨让开一条路,他尚未走进,便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人影,却不是老村长是谁?   范家的其他几人跪在地上无声痛哭,几个村民围在旁边表情复杂,地上躺着一条凳子,清塘清川站在旁边,清塘手中拿着一封信,见褚墨过来,把信递给他。   褚墨翻开来看,却是一封血书。 第63章   “诸乡邻敬启, 吾范江海自认一生正直,却不防晚年蒙尘,深感羞愧。前日知吾二孙范启谌, 二孙媳秦华所为之恶, 因私心不曾检举, 只责令他改过, 却不防再次行凶,乃为长辈管教不严。罪孽深重,万死不能请罪, 故此绝笔。村中孩童皆为范启谌,秦华二人所为, 他二人理当抵命,范氏其余子弟却是不知, 恕老朽面厚,望诸乡亲念及旧情,饶后人一命。无以为报,来世定当牛做马偿谢。”   褚墨将信看罢, 又递回清塘。   清塘又把信递给为首的村民,他接过去凑近细细查看。   此时究竟这范老爷子所言前日刚知晓此事是真是假已不重要, 毕竟死无对证, 主要看这些愤慨的村民将如何处置范家人。   好在村民们都是讲理的人, 虽然心中恨得要命, 却也没有伤及无辜,只把范老二拉到村头广场上执行火刑, 当天下午执行, 其他的范家人被勒令三日内搬出小相村。   火刑前, 三人远远站在村口外的榕树下。   “范老二是真的疯了吗?”清川看着被绑缚在干柴中央的范老二问道, “莫不是装的吧。”   “我给他号过脉,经脉紊乱,有走火入魔之相,脑中淤塞,应当是疯了。”褚墨回道。   清川此时看向褚墨的眼神已满是崇拜,“墨墨,你懂得可真多!”   褚墨笑道:“师尊书库中有些医书,我平日没事便看看,你若有兴趣,我可帮你借些。”   对于一切与迟无尚有关系的事情清川都情不自禁的畏惧,忙摆了摆手,“算了罢,我对医术没什么兴趣,平日光修炼便够头疼的。”   褚墨并不强求,只是微笑。   此时村民们正拿着文书在念范老二所犯罪行,场上十分安静。   清川百无聊赖,忽而想起一件事,对褚墨说道:“墨墨,说起走火入魔,我前些时日听得一个传闻,不知你听过没有。”   “什么?”   清川斟酌了一下,态度有些谨慎,“我说了你莫生气。”   见他如此严肃,褚墨转过头看向他,“你说。”   尽管褚墨此时是易容状态,但他眼睛直视过来时,清川心跳还是有些加速,抬手揉了揉发热的耳朵,微微错开视线,才说道:“就在咱们出宗门前一日,我去悦然峰领月例时,听得有人在讨论,说无尚师叔可能走火入魔了。”   听得迟无尚的消息,褚墨微微皱眉,示意清川继续说下去。   清川定了定神,“那些人讲的话我不太能够明白,不过他们最后说的话我却是听得分明,他们说无尚师叔脑子有病。”说到这里,他有些气愤,“我正打算上前与他们理论,却被管事叫住,领完月例出来,那几人却不见了踪影。”   “有几人?都是什么弟子?长什么样?”褚墨问道。   “没太看清模样,不过都是外门弟子服饰,其中有一个白白壮壮的,倒是显眼。”清川回想道,“墨墨,你不会想去找他们算账吧?”   褚墨左边眉梢微微挑起,“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生怕褚墨一时冲动冲去宗门把人处理了,清川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清塘,手肘轻轻抵了下褚墨胳膊,“清塘闷了一天了,他没事吧?”   褚墨却不多说,只道:“你问他。”   清川素来直白,闻言便走到了清塘身边,“清塘,你没事吧?”   “没事。”清塘摇摇头,他越过清川看向褚墨,朝他笑了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你且莫管我,很快就好了。”   火把落在柴堆下面,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火焰伴着浓烟升起,柱子上的范老二垂着头,仿若死了一般,一声不吭。   除了家里死去孩子的村民们的哭泣声,现场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皮肤被炙烤的滋滋声。   浓烟弥漫中,谁也没有看见,在火焰即将把范老二吞没之时,自始低着的头猛然抬起,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仿若恶鬼,充满了怨毒,直勾勾地朝人群外看来。   他看的方向,正是褚墨三人的方向,褚墨的方位,正好能与他对视,他一眼便看到那双眼里的恶意。   与那只红眼灰毛鼠的眼睛极其相似。   清川吓了个激灵,“他在看谁?”   褚墨摇头,“不知。”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褚墨右腕间的金凤纹路亮了亮,“主人,我回来了。”   “如何?”   金凤不满道:“那只老鼠带着我东走西绕,围着村子走了好几圈,似乎也没个目的,方才好容易有个目标,结果却来到了这广场上,它一下子便钻进了柴火堆里,这会子恐怕被烧成老鼠灰了。”   “何时进去的?”   “就在我回来的前几息。”   “知道了。”   结束对话,褚墨视线不再关注范老二,而是逐一看向在场的村民。   那灰鼠虽带着金凤饶了许多路,但有了一次经验,以金凤的谨慎,褚墨却并不认为它发现了金凤。   既然灰鼠能钻入范老二体内暂时控制他的身体,那它必定是一只傀儡,傀儡术乃邪修法术,施展时主人必须位于三尺之内。   可见那“先生”必定藏于人群之中。   广场上人数众多,因这般大事,全村齐聚,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足有二百余众。   褚墨很快便将视线锁定在一名戴着灰头巾,身着朴素布衣的男人身上,他个头不算高,挤在人群中不甚起眼,褚墨注意到他的原因却是,其他人看向火焰中的范老二不是痛恨便是快意,唯独他表情是在惋惜。   半个时辰后,火焰渐渐熄灭,火场中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此时一名年长的村民站出来,走到三人面前,大声道:“感谢几位神仙大恩!若不是你们将此歹人捕获,我家孩子还死得不明不白,咱们村不知还要死多少孩儿。”   一面说着,一面跪伏在地,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清川忙伸手去扶,却发现后面的村民们也纷纷跪下磕头。   褚墨眼扫过那个混在人群中屈膝的布衣人,此人长得普通,右边眼尾有一颗痦子,皮肤与整日风吹日晒的村民一样粗糙黝黑,看不出什么特别。   在清川和清塘劝慰之下,大部分村民渐渐散去,只余下犹觉愤恨的村民们抬脚去踩那碎骨。   见那布衣人要走,褚墨手指轻弹,一枚米粒大小的白色小丸悄无声息打在他后脖颈上,接触皮肤之时化作青烟消失。那人抬手摸了摸脖子,抬头看天,见是下雨了,匆匆离了广场。   “这是什么?”金凤问道。   “追香丸,可用以追踪之用,百里之内皆可知他踪迹。”褚墨耐心解释道。   金凤顿时不满道:“那您为何方才不用这玩意儿,非得让我出去跟着它兜圈子?”   “这不是给你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金凤:“……”   金凤静下后,褚墨道:“起风了。”   清川看了看天,“墨墨果然厉害,昨日来时就说要下雨,现在可不就下来了。”   “算起来,这范老二还是我侄孙。”清塘这时说道。   “哈?”清川愣了,没料到清塘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虽然早有猜测,但突然听得清塘如此说还是有些惊讶,他抬眼算了算,“那范老爷子是你兄弟?”   “他是我四哥。”清塘点头,“当年的饥荒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得多,一家人除了我被发卖,只有四哥活了下来。却不曾想他晚年落得如此下场。”   清川嘴巴开合了半天,都没想出怎么安慰清塘,只得求助褚墨。   清塘也看向褚墨,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墨墨。”   “不客气。”褚墨应道。   在小院时,褚墨特意让清塘出面,其实是给清塘的一个机会,以他的能力,要保全范家,让他们继续留在小相村很容易,只是他没有那么做。   看着二人当着自己面打哑谜,清川有些着急,不过见清塘眉间沉郁尽散,便不再纠结了,事情解决便好。   “只是不知这幕后之人在何处。”清塘面上浮出厉色,“范家虽罪有应得,却也情有可原,可恶那幕后之人,害我范家至此,我必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此前听得范家二人对话,那人应当所隔不远,极有可能就在村中。墨墨,我们且再在村中几日,以图斩草除根,若这般离开,恐他日后继续生事,那我等此次所为岂不白忙?”   “说得对。”清川接话道,“一定要把那幕后之人抓出来!”   “墨墨,你此前抓了那只老鼠,可有所发现?”清塘问道。   褚墨捻了捻指尖,“那老鼠方才进了火堆,随后范老二便睁开了眼。”   “傀儡术?”清塘四下看了看,雨下得越来越大,此时村民散得差不多了,现场只有几人拿着扫把扫地,“可惜人散了,否则或许可以查到他的踪迹。看来只能晚上住户寻访了。”   “不必。”褚墨道,“我方才见一人神色古怪,或有嫌疑,在他身上下了香,他住在村东头第二间房舍。”   “那我今晚去查探一番。”清塘道。 第64章   商定之后, 三人仍旧回到范家屋舍,此时范家其余家众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不过三人所住厢房却仍保持着原样。   雨渐渐大了, 雨点洒在砖瓦上, 淅淅沥沥。   “砰砰砰。”   前院大门门响, 在雨声中隐隐绰绰, 不甚清明,好在三人皆是修行之人,听力了得。   清塘道:“清川去开下门。”   “成日就知道指使我。”清川嘟囔道, 视线依依不舍的从坐在床边正在擦拭剑身的褚墨身上移开,不情不愿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被用力关上后又反弹回来的门, 清塘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褚墨。   褚墨的手指细长而白, 并不像练剑的手,与他手中青色的帕子相衬,烛光照应下,宛若散发着白玉的光泽。他拂过剑身的力道不算轻柔, 但却恰到好处的精准,他手拂过的地方, 剑身便更光亮一分。渐渐地, 清塘目光上移, 此时易容丹时效刚过, 褚墨并未立时补上,因此现出了原貌。   从清塘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褚墨的侧脸, 他睫毛极长, 在眼下投出一道墨色的阴影, 眼尾是微微上挑的, 正眼看是纯然无辜,侧着看过去,摒去他眉宇间尚未褪去的稚气,却带着一股子天然的魅惑,脸颊尚带着些许未退完的婴儿肥,鼻梁不算高却精致得恰到好处,唇色宛若三月盛开的桃花。   他这才认识到,当年那个小孩儿,长大了。   褚墨收起剑,抬眼便见清塘正盯着自己发呆,“清塘?”   听得褚墨的叫声,清塘回过神来,正对上那双清凌凌的墨瞳,他慌乱起身,“我去看看清川。”话音未落,便冲出了门。   “恭喜主人又成功获得一名爱慕者。”金凤笑嘻嘻道。   “这是何意?”褚墨问。   “所谓灯下看美人,丢魄又失魂。况且以主人您的容貌,哪怕不用灯下看,多瞧两眼也能勾人心魄,他看了您那么久,不爱慕您才奇怪呢。”金凤调侃道,“不说这一个,另一个我也瞧中了,他肯定对您也有心思。”   “休得胡言,他们都是从小将我看大的,于我不过是兄弟之情。”褚墨皱眉道,“今后不可这般玩笑了。”   见褚墨有些动气,金凤忙见好就收,“知道啦主人,以后不说他们俩了。”   且说慌乱出门后,快步走到前院,正碰到清川关好门往回走,压下心绪,问道:“是什么人?怎么说了这般久?”   “是几个村民,说是为感谢我们帮他们捉住歹人,明日午间设宴,邀我们参加。我和他们说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推辞了许久才算推脱。”清川答道。   “嗯,做的不错。”清塘心不在焉地点头,转身便往回走。   清川跟着清塘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嗯?”清塘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抬起手指了指天,清川道:“不带伞便罢了,怎么连个避水咒都不施?这雨淋着可舒服?”   清塘这才发觉天上仍细细密密的下着雨,而他头上身上全湿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常,但面对清川,他却并不表现出来,“屋里没有伞,淋淋雨也不妨。”   清川只当他是傻了,嗤笑一声,“这又不是灵雨,淋它做什么?不和你说,我回去看看墨墨剑擦完了没,让他也教教我怎么拭剑。”   说罢,一溜烟朝后院跑去,清塘在雨里踌躇许久,才迈开步朝后院走去。   就连清川都看出了他的失常,褚墨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看不出,想到这里,清塘心里不由有些打鼓,到门外时,运功将身上的水除干净,才郑重踏进了门槛。   却只见清川手中拿着飞剑,褚墨正轻声与他讲拭剑技巧,见自己进来,也只是如寻常般打了个招呼,并无异样。   对此,清塘不由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便注意到清川看向褚墨的视线,那眼神中竟满是痴迷。   这个发现让清塘如遭雷击。   很快,清塘便冷静下来,他逐一细细回想,才发现似乎这一路来,清川对褚墨的态度都有些奇怪,只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的视线似乎总集中在褚墨身上。   不过清川似乎自己并未发现他对褚墨是什么心思。   指导完清川,褚墨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雨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几分。   清塘整了整身上的黑衣,正打算出门。   褚墨道:“雨下得大,不若晚些雨小再去吧。”   “无碍,我施个避水诀便是。”清塘道。   “若阵法是那人设的,恐他家有陷阱,你且小心为上。”褚墨没有说自己去的话,这是清塘的心结,若是他不去,这心结便解不了。顿了顿,他拿出一枚玉符,“若是有危险,便把这符捏碎。”   清塘接过玉符,道了声谢,起身朝门外走去,跃上房顶不见。   清塘走后,褚墨站在门边往外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上的积水上,水花四溅,最后汇聚成流涌入沟渠之中,把地面清洗得干干净净。   “墨墨,你瞧我擦得怎么样?”清川此时举着剑问道。   褚墨回身接过剑细细查看,“前面不错,不过最后这点略有些匆忙,拭剑不可心急。”   “我刚不是看清塘出去了,有些着急嘛。”清川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今后不会了,我再擦一遍。”   “好。”   褚墨坐到椅子上,拿出一本书翻开,却许久也不曾往后翻动一页。   “主人您在想什么?”金凤对褚墨的心事很好奇,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它还从来没见褚墨这样心事重重过,肯定是大事。   “没事。”褚墨说道。   “是不是因为那枚被污染的玉坠?我之前瞧您拿了一块一样的出来。”金凤问道。   褚墨道:“你去看看清塘,若他有难,及时通知我。”   “好吧。”没有得到回答,金凤也并不沮丧,它相信,只要它一直跟着褚墨,他的秘密它迟早都会知道,带着决心,它隐去身形朝门外飞去。   金凤这一打岔,褚墨心情好了许多,手中书页也开始翻动。   清川并未发现金凤飞过,只在拭剑间隙时不时抬头看褚墨一眼。   两刻钟后,褚墨一本书刚翻到尾,便察觉那枚玉符破碎了,他倏然起身,“我出去看看。”   清川刚要问,但褚墨已消失在夜雨中。   是时,清塘离了二人之后,径向那布衣人居所前去,他在房顶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此户人家有甚特别之处,正待细看时,却见一个灰头巾麻布衣的瘦小男人拿着伞开门出来,似乎要外出。   清塘一路跟随布衣人出了村,来到村后山坡上。   山坡上并未种植作物,只有许多柑橘树,此时树头已结满了拇指大的青果。   走到一株柑橘树下,那人停住脚步,把伞放在一边,解下绑在腰间的铲子,开始挖掘起来。   清塘看不出此人深浅,不敢乱用神念去探,只在树上往下望,可见他换了许多树,挖了数十个洞,竟也未曾挖出东西来,正当在想是否要用神念查看时,忽见那人停下了动作。   “那位兄台,这般大雨夜里,劳烦你跟了我一路,何不出来见见?”   他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音调偏高,乍听之下叫人毛骨悚然。   清塘知是早被此人发现,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开了口,“兄台既早知我来,何不早点打招呼?”   布衣人气的发笑,“你这人好生无礼,明明是你跟踪于我,反倒怪我发现你了?”   “怎敢?”清塘拱手行了一礼,“我方才见兄台出村,这雨夜路面湿滑,担忧兄台出什么事,特跟来查看,还请望见谅。不知兄台方才在那树下挖的什么?”   “说来话长,近日家中短粮,我晚间想起早年在这树下埋了一箱金银,便想来挖回去以作补给,却不料挖了这许多树底,也不曾找得我那箱子,便想将这些坑填补回去,可身子实在劳乏,故而才开口叫你。”布衣人说道,“还请兄台帮帮忙,下来替我埋一埋。”   清塘心思电转,方才他说的是假话,可此人也不曾说真话,若是一个挖几个坑便乏累的普通人,必不可能识破他的伪装。   那只有一个可能,此人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   而挖的这些洞,也定有蹊跷。   心想之下,清塘不欲多留,扭身便想离开,却不妨飞身之下竟似撞上一道铁墙。   是阵法。   想起临行前褚墨的交代,清塘心道他这是栽了,方才那些洞肯定是这人布下的阵法。   他捂着撞疼的额头转身,看向那布衣怪人,“兄台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那人拉长了音调,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破坏了我精心设计的计划。”   “果真是你。”清塘说道。   “若非你们插手,最多再过几个月,我便能大功告成。既如此,你,还有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红衣服的小鬼,我要剥了他的皮!” 第65章   “为何?”清塘一边问, 一边找寻者脱身之法。   “若非他将我那泥娃冲散,你以为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出得了那口井?”布衣怪人嘿嘿笑道, “不过我瞧你根骨清净, 虽不算是上等, 却也勉强为我所用, 那红衣小鬼身上有宝物遮掩,我竟查不到他灵根何如?小哥,你可知道他身上是甚宝贝?不如说与我听, 待会我给你一个痛快。”   正言语间,清塘的飞剑已到了他的面前。   显然没料到清塘会如此果决动手,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肩膀被刺了一剑, 他出离愤怒,取出一条长鞭与清塘交起手来。   清塘剑法了得,但奈何这怪人修为极高,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   清塘如今不过辟谷期, 此人至少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且招数诡异阴毒, 叫人防不胜防。   两相交手之下, 不出三个回合, 清塘便败下阵来。   眼见长鞭要缠上自己脖子, 清塘飞身退后避开长鞭,却不防那怪人急急收鞭, 抬掌朝他胸口一掼!   清塘被那怪人一掌打来, 朝后飞了十几米, 沿途撞倒两棵树, 最后撞到一根树干上,他头昏眼花地坐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咦?竟然还活着?”那怪人惊讶道,“这小子不过区区辟谷修为,竟能吃我全力一掌,身上可有什么护身的法宝?”   清塘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能看到他惊讶的表情,他下意识反手摸了一摸方才出来时藏在袖口中的玉符,却发现那枚玉符不知何时碎成了粉末。   显然,是褚墨那枚玉符救了他一命。   一击未死,怪人又问:“你不知那红衣小鬼身上的宝贝便罢了,我且问你,你可知他是什么灵根?”   清塘摇头,“不知。”   “不说也无妨,待我将你根骨取出,肉身做成傀儡,不怕你不说。”说罢,他拿出一柄匕首,便朝清塘后颈刺下。   清塘想侧身躲开,肩膀却被那怪人按住,根本无法动弹,正当绝望之时,忽而听见一声凤鸣。   “哎哟!”那怪人惊呼一声,捂着滴血的手腕左顾右盼,“什么东西?”   四周寂静,喧嚣唯有雨落声。   他四下张望了一阵,什么也不曾见到,回头又朝清塘劈来,清塘奄奄一息,根本无法躲开。   “啊!”这次手腕上的血洞更深,怪人气得不行,扔了匕首执起鞭四处乱打,“出来?是谁在装神弄鬼的?这难道不成就是你们正派人士所作所为?”   趁此机会,清塘飞速往嘴里塞了一颗疗伤药,同时略略向树的另一侧挪了下身体,他记得那怪人在这里挖了个坑。   此时坑洞里填满了雨水,周围的泥土混着雨水融成泥浆,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好在泥坑不深,清塘伸手下去,在泥浆里摸索了一阵,不多时,便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将那硬物取出,是一个灰黑色的不起眼小旗子,约莫小拇指大小,加之那怪人布阵时放得隐秘,是以他才没一开始发现他的阴谋。   拿出小旗子后,整个阵法露出了一个缺口,清塘找准机会运起灵力便要逃走,但那怪人哪能如他所愿,一鞭子挥出,缠住清塘左脚踝,往回一拉。   “砰!”   清塘被重重摔在树干上,大腿粗细的树干不堪重负,从中裂成两半,他拄着剑再度爬起来,却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喷出。   舔了口手腕上流出的鲜血,那怪人犹不解气,再次挥鞭,这次他的目标是清塘的脖子。   这鞭子上是锋利的倒刺,一鞭下去,若落得实了,清塘必不可能活。   眼见鞭尾就要落到清塘脖子上,忽而从黑暗处飞来一道银光。   “叮。”   银光打在鞭柄上,力道之大,险些把鞭子打飞出去,好在那怪人及时收力,握住了鞭子,却也被震得手腕发麻,失了力道,鞭尾甚至都没有碰到清塘一下。   那是一根银针,针头很细,此时落在地上,很快被泥水淹没。   怪人转了一圈,不曾见得人影,叫道:“是谁?出来。”   谁料根本无人应答,反倒是更多的银针朝他射来。   密密麻麻的银光宛若星辰,从四面八方涌来。   每一根银针上都裹挟着金丹期的灵力,那怪人初时尚能应付,可越到后期便越是乏力。   他暗暗心惊,这才发现那些银针上竟都淬着毒,根本无需刺入他身体,只要他以灵力控了武器,武器接触过银针,那毒素便会顺着灵力进入他体内。   不多时,他便已动弹不得,浑身被针扎成了刺猬。   轰然倒地。   他不禁大骂道:“简直卑鄙,有种出来与我对战!”   褚墨跳下树,去查看清塘的伤势。   此时清塘已经昏迷过去,内府受损严重,灵力耗尽,好在没有伤到根骨,调养半年便可恢复。   “主人,刚才这人要剥他的根骨,被我阻止了,他们都没发现我。”金凤邀功道。   “做的不错。”褚墨答道。   确认清塘无事,褚墨才走向躺在地上的刺猬人。   “是你?”   褚墨还未说话,便听得那怪人先开了口,他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显然是认得他。“你认得我?”   “不认得,只是你和你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姓褚吧。”他放轻了语调,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算辈分,我应当是你姨夫,我姓徐,徐长空,你娘应当和你说过才是。”   褚墨似笑非笑,眼神玩味,“姨夫?”   徐长空看不到褚墨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中的疑问,忙说道:“可不是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那……姨夫,你可知我小姨名讳?我娘可不曾提及我有个小姨。”褚墨说道。   “你小姨叫舒景月,你母亲叫舒景云,她们俩是同胞姐妹。”徐长空飞速答道,“好侄儿,现在可否放开姨夫了?”   褚墨却是不动,继续问道:“既如此说,我小姨如今何在?”   徐长空有些着急,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我和月月本是私定终身,自你母亲出嫁后,便离开了舒家,四处辗转,好在我俩感情和睦,倒也不算难熬。十年前,她急于突破,谁知被心魔所染,最终走火入魔而亡。后来我便搬来这小相村住下了。”   “那井下泥偶内的玉坠你应当见了,我以月月的贴身之物做心,便是想复活于她。”徐长空说道,“待那祭法大成,便是她归来之日,却不料正巧被你撞破,也算是天命如此,罢了罢了。”   “嗯。”对徐长空的话,褚墨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还不是修习这邪典搞得,这邪典修为越高,就越是丑陋。”徐长空叹了口气,“就这般也好,若是你小姨真回来看见,恐怕也不认得我。”   “我小姨的墓在何处?”褚墨问。   “就在这村庄东行十里的山上,你先放开我,我带你去看。”徐长空说道。   话音刚落,徐长风脖子上便多了一柄剑,冰凉的剑刃贴在皮肤上,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好侄儿,这是什么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试试我这剑是否锋利。”褚墨笑意盈盈,“姨夫,你是否还有些东西不曾告知于我?”   徐长空拿不准褚墨是什么意思,“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褚墨盯着他看了半晌,拿出舒景云那枚玉坠,在他眼前晃了晃,“可认得它?”   徐长空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逝,语气却是不变,“这不是你小姨的玉坠吗?可否将它还给我?”   褚墨居高临下,将此人眼神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唇角带笑,“给你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你说。”徐长空急切道,“我……”   “我”字尚未说完,徐长空便察觉一枚丸药滚入喉咙,刚想吐出来,那药丸竟化作清流往喉咙里一涌而入。   接下来,徐长空只觉得困顿不已,尽管他竭力克制,却还是无法战胜睡意,渐渐失去意识。   这枚摄魂丹是褚墨游历回去后找迟无尚要的,以备不时之需。本来他没有想用在徐长空身上,但经过方才这一通交流,他心中有些疑问,但若是直接问,按此人撒谎成性的模样,定不可能如实回答。   譬如此前,这人所说之言,以褚墨判定,除开舒景月与舒景云是姐妹,舒景月已死之外,其余全是编造的假话。   见徐长空眼神变得呆滞,褚墨问道:“徐长空。”   过了一会,徐长空才答道:“是。”   “你是一个穿书者?”   “是。”   得到这个答案,褚墨毫不意外。徐长空掩饰的并不高明,可以说,在方才看到他模样的第一眼,褚墨便有所猜测。   他认得那眼神,绝非是忽见故人的震惊,而纯粹是对他——此书主角会出现在这里的不可置信。   这个眼神在许多所谓的穿书者眼里见过。   光是这样,褚墨不会肯定他是穿书者,再加上他拿出那枚玉坠时的眼神,便再明了不过了。   毕竟,谁不想要一个宝库钥匙呢?而这个秘密,却只有那些“熟知剧情”的穿书者知道。   紧接着褚墨问道:“舒景月是如何死的?”   “那女人不识好歹,她认出我不是原来的徐长空,说我夺舍,想要暗杀我,可她那点修为如何打得过我,反被我杀死,我将她剁碎,拿去喂了鱼。”徐长空语气平淡,似乎口中的并不是一条人命。 第66章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明了了, 徐长空来到小相村,先是使计让范家几个孩子全淹死,后挑唆起范老二夫妇对村民们的怨恨及对孩子复活的渴望, 骗他二人有办法复活小宝, 并以玉坠为核心制作出一个泥人, 骗他夫妇二人这便是他们的儿子的魂魄聚集而成。   待夫妇二人彻底相信后, 又利用灰鼠傀儡,帮范家夫妇引来小孩剥心,祭给泥人, 在食了几颗心脏之后,原本纯净的灵玉逐渐被污染, 泥人便变成了泥怪。   而徐长空的目的也很明确,他只是按照邪典上所说的方法, 将这块玉坠以最为纯净的童子心祭奠,最终把上头舒景月的名字抹去,从而得到一块与褚墨手中一模一样的灵玉。   因为只有这样的灵玉作为钥匙,才可以打开舒家宝库。   听完他的描述, 褚墨几乎快被逗笑了,他可不曾听过祭童子心可让灵玉纯净, 而事实证明, 那块原本还能称得上灵玉的玉坠, 此刻已经成了一块阴气森森的邪玉, 里头充斥着那十几个孩童最纯正的阴气。   没有再问什么,褚墨挥手将他身上的银针全部摘下, 又朝他周身各处筋骨各打了几下, 最后一剑刺入他的丹田。   凌厉的剑意席卷入徐长空的奇经八脉, 内府尽毁。   “啊啊啊!!!”   徐长空生生痛醒, 呐喊出声。   褚墨面色不变,脚尖踢在他后背脊柱上。   叫声戛然而止,徐长空痛得在地上打滚,惨白着脸,却叫不出一声来。作为一个从未受过苦痛的穿书者,他哪里受过此等疼痛,摇着头,痛哭着想要求褚墨饶了他。   褚墨浑然不动,拿出那块满含不祥的阴玉,看了眼里头或是见着仇人后格外活泛的红丝线,将其灌入徐长空的丹田之中。   与此同时,徐长空的眼中,周围忽而出现了许多小孩,他们个个胸口开着个大洞,面色惨白朝他抓来,他吓疯了,这分明是个修仙世界,根本没有鬼,怎么会看到鬼?   忙忙往后挣扎,侧头却看见满身水藻的舒景月正朝他脖子伸出手来。   “舒景月,我不是故意杀了你的,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还有你们,又不是我杀的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徐长空双手乱挣,想爬起来跑,但双腿方才被褚墨打断了,根本无法站起来。   他挣扎了一阵,忽而看见不远处正冷眼看他的褚墨,猛然朝他爬过来,想拉住褚墨的衣角,却不防褚墨往后一退,拉了个空。   也顾不得这许多,徐长空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道:“你救救我,救救我!”随即又惊恐地看了眼身后,“你们不要过来!”   见褚墨无动于衷,徐长空突然叫道:“只要你救我,我就告诉你褚家灭门的真相!”   褚墨闻言看向徐长空,只见他此刻身上皆是挣扎出的泥浆,看不出本来模样,一双眼里满是恐惧,却不像是说的假话。   想了想,褚墨捏了个手诀,暂且定住阴玉,“说罢。”   见原本疯狂朝他攻击的鬼影们缓缓退到十步之外,徐长空松口气之余,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懈下,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把他们弄走。”   “你先说,若是真的,我便帮你。”褚墨道。   徐长空别无他法,只得开口,第一句却抛出了一个问题,“褚家是做什么生意的,你应当知晓吧?”   褚墨干脆答道:“不知道。”   “也是,当年你不过三岁,还在襁褓中呢,如何能知晓这些。”徐长空捂着剧痛的肚子,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格外虚弱,“此事说来话就长了。”   正说着,徐长空忽而察觉肩膀处阴风阵阵,侧头便对上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登时魂飞魄散,“啊!!”   褚墨捏了个诀,鬼脸再次退去,“长话短说。”   徐长空心有余悸,知道褚墨不好忽悠,老实下来,“修真世家都知晓,褚家是果木世家,因食用褚家灵桃可增长修为,曾一度成为世家鳌头。褚家提供灵桃,其余世家购入,起初倒也相安无事,可人心到底是不足的。”   说到这里,徐长空回头看了眼舒景月的方向,随即吐出了当年的秘辛,“当年舒家与褚家联姻,其实本该是舒景月,因舒家大小姐舒景云没有灵根,自是不可能被褚家家主看上。因此舒景月便设计舒景云,也就是你母亲与褚家主同房,再找人揭露他二人无媒苟合,抓个正着。”   此后之事不言而喻,出了这等丑事,不管是真是假,舒家断然与舒景云断绝关系,赶出家门,舒景云怀上褚墨,不得不委身于褚家家主。   说起来舒景月也是狠毒,毁了亲姐不说,还让整个家族一起被看笑话,闹得满城风雨,转头便和徐长空私奔,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是应得的报应。   徐长空所言细节褚墨不曾听过,但心中早有过猜测,并不惊讶,只问道:“这与褚家灭门有何关系?”   “自是有关系的。”徐长空道,“因为灭门褚家的,正是舒家。当年舒家眼红褚家灵桃,想要夺得灵桃培育之法,本想利用舒景月与褚家家主联姻,套出讯息,岂料事有变故,嫁了个不中用的大小姐过去,还不受宠。因此等了几年不见音讯,便联合几大家族杀入褚家。褚家到底是新兴的世家,修为最高的也就家主一人,不过金丹后期,因此只要找到褚家阵法入口,便不足为虑。至于他们为何会对你母子二人也赶尽杀绝,我却是不知道了。”   这一点褚墨倒是知道,不过是他们没用罢了。   甚至于舒家应当连他的存在都不知晓,否则那一晚,哪怕有舒景云保护,他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徐长空止不住喘了几口粗气,望向褚墨,也不敢喊侄儿了,只说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那几个世家都是谁,你可知道?”褚墨问道。   在恶鬼的威胁下,徐长空老老实实答道:“这个我倒是知道,有莫家,白家,陈家,贺家。不过后来因褚家夺来的配方归属未谈拢,几家人大打出手,莫,白,陈三家也相继灭门,舒家这代本就无男丁,听说最后只剩下一个老娘,如今配方应当在贺家。”   褚墨又问:“这几家人中,可有一个右手少了根大拇指的男人?”   徐长空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应当是贺家家主,贺敬。”   “贺敬。”褚墨重复着这个名字,旋即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望着褚墨的笑容,徐长空眼里划过一道惊艳之色,但转眼又清醒过来,打了个哆嗦,“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褚墨语速平缓。   “你说。”徐长空忙道。不知褚墨是怎么做到的,他体内修为尽皆被毁,双腿骨头粉碎,全身无时无刻不在疼着,身上也全是泥浆,每一秒都是难熬。   “这些信息,你都是如何得知的?”   并没有摄魂丹期间记忆的徐长空僵住,心思急转,他总不能说是从书中番外中得知的吧,这对原住民来说绝对是个暴雷,若褚墨认为他是在撒谎,岂不是白费了功夫?很快,徐长空打定主意,说道:“有些事是舒景月告诉我的,有些事是后来去打听的,你放心,我此前所说,都是真话。”   正此时,徐长空只觉周身一凉,刚还退散在十米开外的鬼魂们再次围绕上来,而褚墨不知何时退到了十几米外。   “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你不讲信用!骗子!”   徐长空一边惨叫着一边朝褚墨爬过来,他那模样,竟比恶鬼更可怕。   其实从褚墨这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徐长空眼中的鬼,那些鬼只是阴玉之中的怨气积于徐长空体内,令他所产生的幻觉。   而他方才捏诀控鬼,不过是暂且隔绝了阴玉中的怨气罢了。   看着徐长空歇斯底里的尖叫,褚墨笑了笑,对他轻声说道:“你撒谎了。”   说罢,褚墨弯身提起仍在昏迷之中的清塘,转身离去。   “我没撒谎……”   “求求你,救救我……”   “你们不要过来……”   大雨中,远远传来几句嘶吼。   “主人,您好奸诈。”围观全程的金凤评价道。   这些时日下来,它大概知道穿书者是外来者身份,但这些外来者怕被认为是夺舍,通常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褚墨相当于问了一个徐长空必然会说谎的问题。   “谢谢。”褚墨并不认为奸诈是一个贬义词。   “也是他罪有应得,他杀了那么多人,您没有杀死他实在太仁慈了。”金凤嘻嘻笑道。   “确实。”褚墨点头应承。   徐长空当然不会死,他只是失了修为,断了双腿,根骨尽毁,冤孽缠身罢了。或许隔日村民们会发现他,若有他们照应,这种状态可能会持续更久,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直到他死。   不过这与褚墨没有什么关系。   褚墨抬头看向天空,失去灵力阻隔的雨点打在他脸上,这场暴雨,和二十多年前那夜很像。   “贺敬。”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褚墨笑了笑。   他还记得那柄捅穿舒景云胸膛的剑,剑柄上,只有四个指头。 第67章   褚墨带着清塘回到住处时清川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正好碰上褚墨,他长吁一口气,“墨墨, 我瞧你都出去一个时辰了, 正想来找你, 怎么全身都淋湿了?”他伸手扶住清塘, “清塘这是怎么了?他没事吧?”   “晕过去了。”褚墨说道,“先进去。”   “好的。”清川忙关上大门,和褚墨一同扶着清塘进了屋。   把清塘放到床上, 褚墨道:“清川,我去换件衣服, 你帮清塘整理一下。”   清川点头,“好, 他身上的伤不打紧吧?”   “我方才给他喂过伤药,一般活动不妨碍,只是暂时不要动修为,调养小半年方可痊愈。”褚墨应道, “明晨应当能醒。”   “好的,我知道了, 你快去吧, 我帮他换衣服再擦擦身子。”清川道。   “嗯, 我稍后换好衣服过来帮你。”   听褚墨这么说, 清川连忙阻止,“不用不用, 我能忙得过来, 稍后我给他打理完过来找你, 你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被清川推出房门, 褚墨有些疑惑,随即转身回了房间。   换好衣服擦干头发,清川还没过来,褚墨坐在床边把剑拿出来又擦了一遍。   “叩叩。”   “墨墨。”   敲门声伴随着清川的声音传来。   “请进。”褚墨收起剑。   清川推门进来,一眼便见褚墨身着白色中衣坐在床头,原本总是束起的长发披散而下,柔和了眉宇间的英气,多了分雌雄莫辩的魅惑之感。   见清川站在原地发愣,褚墨叫道:“清川?”   听到褚墨的叫声,清川忙收敛心神,半寸高的门槛抬了两次脚才迈进来,走到褚墨面前,心如擂鼓,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尽管有烛光映照的因素,但清川的脸实在太红了,眼神羞怯得根本不敢直视褚墨。   褚墨不是瞎子,加之前金凤的提醒,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起身把头发拢上,褚墨一如寻常招呼道,“请坐。”   清川忙应了一声,在凳子上坐下,却因神思不属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踉跄了一下才坐稳。   褚墨将方才徐长空所言关于小相村的事大致描述一遍,当然没有提到褚家和穿书者的事,只说邪修想要复活其夫人。   他语气平缓,清川逐渐中褚墨的描述中恢复平静,他自是不会怀疑褚墨,听到最后徐长空的下场更是大快人心,“墨墨做得好,这些邪修作恶多端,就该生不如死。”   “不错,只希望他能多活几日。”褚墨笑道。   清川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了,“是,是啊。”   褚墨只当做没看见清川的脸色,“明日清塘醒来,就劳烦你告知他一声吧。此间事了,我尚有些私事要去处理,接下来便不与你们同行了。”   “啊?”没想到褚墨会突然告辞,清川有些猝不及防,要问褚墨办什么事,又想起他方才说是私事,百般纠结之下,只得问道:“不等清塘醒来再走吗?”   “不了,你明日与他说一声便好,他会知道的。”褚墨道,“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见褚墨都如此说了,清川也不好再留,只得站起来往外走,走出几步,他踌躇道:“墨墨,我……”   “嗯?”褚墨抬起头,正好打断清川的话,“什么?”   清川看向褚墨一如年少时清澈平静的眸子,顿觉一盆冷水浇头淋下,半晌扯出个笑容说道:“没事,只是想和你说一句再会。”   褚墨也回以一个笑容,点头道:“嗯,再会。”   次早,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歇,屋檐上的积水滴滴答答,躲在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出去觅食。   正如褚墨所说,就在东边出现第一缕晨光时,清塘醒来,他脸色惨白坐在床头,听清川一五一十将昨夜褚墨所说之话复述一遍。   最后清川说道:“他说有私事处理,先走一步,叫我与你说一声,你自然明白。”   清塘眼神有些发直,半晌笑了笑,“嗯。收拾收拾,我们也走罢。”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清川有些不满,“你们一个个神神秘秘的,有话也不说清楚。”   清塘正起身更衣,听见清川抱怨,顿了顿神,说道:“你只要知道,在墨墨心中,我们一直是华琴华栋便好。”   清川挠了挠后脑勺,不明白清塘是什么意思,“我们不就是华琴华栋吗?”能有什么分别?   突然清川灵光一闪,想到昨晚被打断的那句话,眼神逐渐黯淡下来,也是,他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傻子也看得出来,褚墨那般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般仓促离开,想必也不是因为事出紧急,而单纯是为了避嫌罢了。   见清川想通,清塘笑了笑,“走吧。”   清川道:“那我以后还能和墨墨说话吗?”   “不是与你说了?在墨墨心中,我们一直与从前一样。”清塘笑道,“当然可以与他说话。”   他们与褚墨可以是朋友,是兄长,是任何一个角色,却绝不会成为道侣。清塘细细品读着褚墨的用意,笑了笑。   当年倔强的孩子长大了,成为了一个温柔的人,连拒绝都这般委婉。   但他怎么有些不甘心呢?   半年后,北嘉城,天刚蒙蒙亮。   城南茶馆,说书人在楼下慷慨激昂,小二楼上楼下穿梭着送茶,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闹闹哄哄。   二楼靠窗户边,几个衣着不一的人拼成一桌,边喝茶边闲谈。   屠夫道:“城北贺家出大事了,你们可知道?”   算卦的老头咦了一声:“那贺家不是修真世家吗?他们出事你能知道?出什么事了?”   屠夫白他一眼,“你这老头,不是成日里算卦的吗?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怎么不掐指算算?就知道你是装神弄鬼的假把戏。”   算卦的嘿嘿一笑,“我这只能算算小老百姓,那些神仙人物我哪能算得准,快说说。”   书生道:“这位大哥,你赶紧讲讲吧。”   屠夫喝了口茶,压低了声音:“我有个兄弟在贺家当值,平日里送些猪羊鱼肉进去,昨儿晚上五更准时送肉进去,在后首敲门许久无人应,见门没关,壮着胆子进去,发现里头仆人躺了一地,他先以为死了,吓得屁滚尿流,后才发现是睡着了。”   算卦的道:“这又有何?仆人躲懒贪睡多得是,有什奇怪的?”   “哎呀,你且听我先说完不迟,你这老头,怎么话忒多?”屠夫不耐烦道,“还听不听的了?”   书生忙打缓和,“大哥,您继续说。”   屠夫这才继续,“我那兄弟叫了几声,那些仆人明明打着鼾,却都似睡死了一般,没一个醒来的,他想着给贺家送了这么些年东西,也不曾见过他家长什么样,便想趁着此刻好生看看这修行世家与普通家有什么不同。”   “我看他是想趁着大家都睡着了进去偷东西吧。”算卦的插嘴道。   屠夫怒了,满脸横肉具抖,眼睛一横,抡起拳头就要打,“你这老头好生无礼,岂能如此揣测我兄弟?”   算卦的忙侧身躲过一拳,“是是是,是小老儿失礼,抱歉抱歉。”   “哼。”见他道歉,屠夫收起拳头重新坐下,“算你识相。”   “大哥,接下来呢?”书生道。   “接下来我那兄弟进了祠堂,你猜他看见了什么?”屠夫看了看周围,神色有些谨慎。   书生与算卦的也跟着紧张起来,一齐问道:“是什么?”   “那贺家家主满身是血,被一剑钉在祖先的灵位牌上。”说到这里屠夫啧了一下,“听说当时血流了一地,还是热的,场面老惨了。我那兄弟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跑出去担着肉回了家。”   算卦吸了一口冷气,“还记得担肉,你那兄弟胆子也是够大的。只有贺家家主一个人被杀了?其他人呢?”   “这他哪里晓得?他说看到贺家家主尸体时魂儿都没了,哪还敢在那里久留。”屠夫道:“担子肯定得担回来,不然回头贺家人查起来,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我就说你那兄弟肯定是进去偷东西的,你还狡辩,不做亏心事,怕他们查什么?”算卦的嘻嘻道。   书生道:“这贺家人可是结了什么仇?”   屠夫横了那算卦的一眼,才摇摇头,“这我们小老百姓哪能知道?”   正低声交谈的三人并未发现,旁边一桌一位墨衣剑客悄然起身离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慎,自南海秘境中出来之后,他回到青辰宗,本想与楚歆对峙,却不料刚到宗门便被弟子们团团围住,其中便有那几位与他同进秘境的同门,他们义正辞严,笃定他是个叛徒。   既然说他是叛徒,他便叛。   好在当日人虽多,却并无修为高深之辈,以重伤为代价,除开楚歆负伤逃走,楚慎将在场昔日同门全部屠尽。   此后一路逃亡,今日才到得北嘉城。   他恢复了杨谨修的记忆,自然知晓这贺家人是什么东西,只是,剧情中直至最后,贺敬才被主角刺死,这里却提前了将近百年。   不过他并不怀疑此事不是褚墨干的,因为剧情中,贺敬也是被褚墨一剑钉在了祠堂牌位上。   死相一模一样。   糟了。   想到这里,楚慎不禁加快了脚步,朝城北走去。 第68章   杀死贺敬之后, 褚墨离开了北嘉城。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有诸多穿书者,尤其是在他们都知道剧情的情况下, 他贸然杀死贺敬是极为冒险的, 哪怕没有证据, 他们也能够联想到他头上来, 说不定下一刻就给他扣上一个魔修帽子,成为正道公敌。   但褚墨不怕。   自那个雨夜,褚墨从舒景云的身体下爬出来开始, 他活下来的动力便是为母亲报仇。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心魔, 虽然他一直掩饰得很好,但自己却骗不了自己。   此心魔不除, 他恐怕终其一生,修为也无法到达元婴境。   可以说,在杀死贺敬的那一刻起,褚墨便做好了随时被群起攻之的准备。   但此后整整两个月, 直到他顺利完成宗门任务,也不曾有半个追兵来追他, 更不曾听到任何关于他自己的风声。   而世人都在传, 修真世家贺家惨遭灭门是魔修干的, 后面还有人从贺家后山桃树林中挖出了许多尸骨, 原来他们是用尸骨来养果林,这贺家是遭了报应。   听得传言, 褚墨不禁有些疑惑。他认为褚家其他人都是罪有应得, 因此他的目的从来只是为舒景云报仇, 也只杀了贺敬一人, 贺家怎么会被灭门?   不过这疑惑没维持多久,便收到了一封宗门来讯。   这枚传讯玉简是蓝色的。   一般宗内人使用的传讯玉简都是青色,使用后宗内都会有记录,蓝色的则是特殊玉简,若无紧急隐秘事件通常不会使用。   来信人是清岳,褚墨平日与清岳交集不算太多,他一时想不出清岳能有什么要紧事通知他。   神念探入玉简,里头信息十分简短。   “宗门急召勿归,且在外暂留,待尊师出关再议。”   在心中将这没头没尾的话念了一遍,那传讯玉简化作光点消散,紧接着一道青光便奔着褚墨飞来。   是掌门发的宗门急召。   “宗门急召,速回。”   “主人?这是什么意思?”金凤是签了灵契的灵宠,在褚墨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看到他神念所看到的景象,“怎么一个叫你回去,一个叫你不回?”   褚墨今日刚到启城,此时正坐在昔日那座小院中石凳上,上次与迟无尚出外游历时,这座小院被迟无尚买了下来,此时正当葡萄成熟的季节,紫色的葡萄串吊在绿叶中间格外喜人,秋千在郁郁葱葱的桃树叶下随风轻轻摆动。   他本来是打算明日回宗的。   褚墨细细思量这两枚传讯玉简所代表的含义。   贺家的事情传得很广,似乎是被人刻意传播出来的,但就目今,贺家灭门之事的加害者很明确,是魔修,哪怕就算有人猜测是他并且向宗门举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宗门也不会如此急着召他回去。   因此不会是贺家事由。   而清岳会违背掌门意愿冒险传讯提醒他,此事必定是一件极其严重,甚至于会危害他的性命的事情。   清岳还提到了迟无尚。   这便很明确了,有人趁迟无尚闭关想处理掉他,或许还拿出了“真凭实据”,让宗门上下都无可反驳证据。   至于到底什么事情,褚墨也有所猜测。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名门正派之中出现一个魔修更严重的事呢?尤其是这个弟子还是无上长老唯一的徒弟。   可谁会趁着迟无尚闭关时害他?   见褚墨不说话,金凤又问道:“主人,您要回去吗?”   褚墨低头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纳虚戒,这枚戒子是上次回宗时迟无尚给的,有隐匿作用,不止可以隐藏修为叫人看不出,还可以藏匿气息叫人无法寻到。   或许迟无尚早就料到这一天了。   天玄门,玄灵峰。   长老们齐聚一堂。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清墨师侄是魔修奸细,但那些证据是怎么回事?众宗门总不可能凭空捏造吧?”   “要不还是等无尚长老出关再做商议?”   “可如今此事早已传开,所有大宗大派全都在向我们施压,说我们包庇魔修奸细,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   “证据确凿,掌门,我提议尽快派人前往捉拿清墨回宗,以宗法处置。”   “掌门您说句话啊。”   无峥垂着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般,直到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他才缓缓开口,“我已发出急召令,若清墨三日内未归,便着人捉拿。”   “至于如何处置,且看他回来如何说。”   “此乃宗门内部事宜,清岳,你出去叫那些同道们散了吧,说我宗必定给出一个圆满的答复。”   清岳点头应承,“是。”   见清岳出来,黄莺一脸着急,“师兄,怎么样?我爹要派人捉拿墨墨吗?”   “师尊说三日内若是师弟未归,便派人捉拿。”清岳隐去笑容,望向黄莺,“我只知三宗十二派联合状告师弟乃魔修奸细,却不知因由,你时常入掌门房中,可知道那些证据内容为何?”   “我也没看过那些证据啊。”黄莺快急哭了,“我去找我爹要!”   隔天黄莺把一枚玉简和一个留影石交给清岳,“这是我偷偷从我爹那复刻来的,他没发现,师兄你看吧。”   清岳点头,“谢谢。”   “师兄,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墨墨,你一定要告诉他,千万要等无尚师叔出关了再回来,不然我爹肯定撑不住,他素来好面子,就算看在无尚师叔面子上不会杀了墨墨,也会在众门派的压力下给墨墨苦头吃。我是绝对相信墨墨的,师兄你也一样吧。”黄莺嘱咐道,“这封信你拜托你交给墨墨。”   清岳接过信,“好。”   清岳走后,黄莺面含怒意,气得跺脚,“妈的神华联盟!”   次日,褚墨收到了清岳寄来的玉简,留影石,和两封书信。   是鹤二带来的。   两封书信分别来自于清岳和黄莺。   褚墨先打开清岳的信。   “师弟展信佳,我峰唯有鹤二与你相熟,或可寻你踪迹。若收得此信,且将它留住,莫再放回,以免走漏踪迹,二则此鹤可做坐骑,行路也方便。   “前次信急,不曾细说,万望见谅。   “且说自半年前起,宗内便陆续收到传言,举你与魔宗勾结,本宗并不理会,哪想近日三宗十二派联名进言,关系重大,师尊尽职,不得不严肃处理。   “玉简及留影石,便是他们所提证据,你且看看。   “明日宗门便会派人捉拿于你,且自珍重,你当下修行尚浅,莫要意气用事,等无尚师叔出关再做计较。   “勿回。”   此信通篇未提是否相信褚墨,却字字都是信任与关心。   褚墨笑了笑,把信叠起收好。   “您还笑得出来。”金凤气急,“明天都要被追杀了,您还不赶紧跑路呢。您看您师兄都担心成啥样了,您自己倒是一点不担心。”   “我担心呢。”褚墨道,“可那又有何用处?”   金凤骤然失了言语,也对,担心有什么用呢?   褚墨先未看证据,转而打开黄莺的信封。   黄莺的字不比清岳的大气工整,倒像是刚练字的小童笔迹,十分潦草,只有短短两句话,却占了一大篇纸。   信里写道:“墨墨,千万别回来。小心神华联盟,他们想逼你堕魔。”   “逼你堕魔”之前被划了很大一块墨渍,显然此前并非这四个字,褚墨将信纸翻一面,隐隐从印痕中分辨出了原来的字样,那是——“修正剧情”。   盯着黄莺的信看了许久,褚墨眉眼低垂,出了会神,才开始看那枚玉简。   玉简中文字描述了褚墨的身世,天生魔骨,以及如何进入的天玄门,入天玄门后如何与魔尊右使接头的,十分详尽,若不是褚墨是亲历者,他都要相信自己是魔修奸细了。   留影石中的影像分为两段,一是褚墨被一名白衣人放在天玄门外的场景,二是褚墨与一名鬼面玄衣男人相对而站,褚墨从他手中接过东西的画面。   两段影像都不甚清晰,但褚墨却分辨出,这两个影像中出现的男人是同一人。   至于这两段影像是如何留存下来的,定是那男人身边有穿书者存在。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们便有计划修正剧情了吧。   不过褚墨相信不是那个鬼面男人所为,若他想修正剧情,第一次见他时直接带回魔宗便可,何必把他放到天玄门来兜一圈。   至于第二次来见他,褚墨猜想是因为怕他测出无灵根沮丧,特来劝解,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因为自始至终,他未从那人身上察觉到丝毫恶意。   随着褚墨看完全部内容,金凤问道:“主人,这些都是真的吗?画面中的人是魔修?”   “是。”褚墨应道。   “您怎么会和魔修扯上关系的呢?”   “幼时我身体不好,有人见我生的好看,想把我拿去卖入南风馆,这人救下我,把我送到天玄门外。后面这幅是灵根测试后,由他下属擅自带去见他的。”褚墨清晰记得,当时清泠把他带到男人面前时,那人明显是有些意外的。   “肯定是那个下属留的影,他早想害您呢!”金凤说道,“您并不是魔修奸细,也不是天生魔骨,而是天生道骨,不可能堕魔,这样一说岂不就洗脱罪名了吗?”   褚墨笑了,“你可听说过一个词,叫做众口铄金?” 第69章   金凤沉默了, “可这也不能任由他们冤枉您吧?您不是还有宗门吗?”   “的确有宗门在。”褚墨点头,“所以我更不能回去。”   “为什么?”金凤脑袋小,想不了那么多。   褚墨却是明白, 掌门为何要隔三日才派人出来抓他, 自然也有故意放他之意, 否则早在清岳第一次传讯来时, 后面便跟着一群大能了,哪容得他如今这般自由。   但天玄门哪怕是第一大修真门派,也到底只是一个门派, 若是被外界全面施压,也根本承受不住。   褚墨的名声在外太久, 盛极一时,而他又少出现于人前。物极必反, 多的是人乐得见天才陨落珠沉玉碎。   所以,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只要回到宗门,哪怕有宗门力保, 在舆论威逼之下,褚墨最终也只会有一个结果。   那便是成魔。   哪怕褚墨修的是仙, 在众人心里口中, 他也只能是魔。   对于这一点, 褚墨在南海秘境中听那位魔修提及到神华联盟之时, 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   想到黄莺书信中被划去的“修正剧情”四字,褚墨眸色微微暗沉。   不错, 他认为这次的事件就是那个神华联盟所为。   一个不知多少人口修行组织, 成员囊括近乎所有宗门, 除了他们, 再无人能够短时间撺掇如此多宗门对他进行检举。   而且,为了当前的局面,他们不知道已经谋划了多久。   毕竟褚墨虽然身为迟无尚的弟子,但他才修行几年,如何能在未现于人前的情况下盛名传遍修真界?   一切都是针对他的一个阴谋,而对方人群太众,哪怕他早就知道,也无从防范。   这种感觉让褚墨不禁有些无力。   他太弱小了。   不过这些褚墨都没和金凤说,他只道:“该走了。”   无上长老的唯一亲传弟子竟是魔修奸细!   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修真界,每一个宗门都能见到人在讨论。   消息很快传到了天玄门,宗门顿时乱了起来,门内见过或与褚墨相处过的弟子都不信,没见过褚墨的弟子将信将疑,还有少数一口咬死褚墨就是魔修的,三方争论不休,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数十场宗门内斗,静修崖顿时热闹了起来。   程选秋正如同往日一样在静修崖打坐,忽而听见一阵喧嚣声传来,定睛一看,竟有二十几个同门结队而来,他们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期间还不忘相互争执,被带队长老训斥之后才愤愤不平的安静下来。   程选秋离得较远,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隐隐听到了清“清墨”“魔修”等字样。   清墨师弟怎么了?   难不成又被魔修暗算了?   程选秋抓耳挠腮,心中急得不行。   带队长老刚离开,程选秋便坐不住了,起身朝最近的一个弟子走去,这弟子之前与其他人干了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正龇牙咧嘴的摸着伤口。   “师弟好。”程选秋先打了个招呼。   那弟子穿着内门弟子服饰,听见招呼声有些不耐,转头见程选秋是个生面孔,腰间别着亲传弟子令牌,脸色才好看了些,裂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直哼哼,半晌才说道:“见过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咋这么多人来静修崖?”程选秋问道。   “还不是清墨师兄的事,那些人污蔑清墨师兄,我们看不过,就与他们打起来了,被执法长老抓住,全部发落到静修崖思过三月。”   “能详细说说吗?”程选秋道,“我最近一直在静修崖,也不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你说清墨师弟怎么了?”   那弟子转头狐疑的看了程选秋一眼,见他果真一脸风沙,身上衣服也沾上了灰尘,倒真像是在静修崖待了许久,稍稍放下心来,问道:“你可认得清墨师兄?”   程选秋点头,“我与清墨师弟是同一届入门的弟子,从入门测试前便认得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关系尚可。”   “真的?”这弟子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可否与我说说,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曾有幸得见过他一次,却未说得上话,实在可惜。”   程选秋思绪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第一眼我以为他是一个小乞丐,身上穿着单薄的布衫,头发披散,遮了小半张脸,阴沉沉的,还是个小哑巴,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摇头笑了笑,看向眼前弟子不可置信的眼神,继续说道:“他当时身体似乎很不好,动不动就咳血,我以为他不会通过测试,结果没想到他却是头一个完成入门测试的,说来好笑,我是第二个登上接引台的,当时我又惊又喜,哭得相当狼狈,接引弟子都在笑我,就他没笑。”   那弟子神往道:“清墨师兄真是个好人。”   “不错。”程选秋表情有些复杂,再度问道:“清墨师弟怎么样了?”   “唉。”听得问话,那弟子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奇怪,不知清墨师兄得罪了哪方神圣,前日有许多宗派联合检举他是魔修奸细。”   乍听之下,程选秋怒不可遏,“这简直是污蔑!清墨师弟怎么可能是魔修奸细?他可是无上长老的弟子!”   “我也这么认为,可那些人一口咬断,还拿出清墨师兄与魔修勾结的所谓证据。”那弟子说道,“不过我一点也不信。”   程选秋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清墨师兄是魔修奸细的传闻已遍布了修真界,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白的,也变成了黑的。”那弟子咬着牙摇摇头,眼睛有些泛红,“现在有十几个宗门在严逼掌门交出清墨师兄,现在只希望清墨师兄千万不要回来。”   程选秋也知道人言可畏的意思,哪怕宗门内所有人都相信褚墨,但外面人早已被蛊惑,加上所谓的“证据”,这帽子一扣上,可没有那么容易能取得下来了,“无上长老呢?他没管?”   “无上长老八个月前就闭关了,如今还没出关。要是他在,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程选秋却没有这么乐观,如果事实真如这弟子所说一般,那这极有可能是暗处有一个数量庞大的团体针对褚墨的阴谋。   迟无尚虽然厉害,但到底只是一个人,不过既然对方特意选在迟无尚闭关期间动手,那肯定是对他有所顾及的。   “希望无上长老早日出关吧。”程选秋说道。   “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怕无上长老出来也无可奈何了。”那弟子说道,“如今除了咱们宗门之外,其他所有正道几乎都坚信清墨师兄是魔修奸细。若是无上长老力保清墨师兄,便相当于与整个正道为敌。况且无上长老不是最憎恨魔修的吗?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清墨师兄呢。”   “他会的。”虽然很少见过迟无尚与褚墨的相处模式,但仅凭几次见面,程选秋却对迟无尚有一种莫名的信心,“哪怕我们都不相信清墨,无上长老也会站在他身后。”   说到这里,程选秋有些挫败。   其实他没说,諵砜他也想站在褚墨身后。   但他没有资格。   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于连这静修崖都出不去。   褚墨失踪了。   就在魔修事件传得沸沸扬扬,众修者群情激奋,着令天玄门交人审问的空档,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不在这世上了一般。   先时众宗门自然不信,以为是天玄门将他藏了起来,毕竟第一大宗,藏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为此,他们恨不得把天玄门翻过来找。   直到无峥叫人开启弟子库,以亲传弟子宗石之名索魂,也不曾有半点动静,他们才勉强作罢,不再天玄门内找寻。   但却没有人信褚墨已死。   此后十几个宗门派了上千名元婴以上的修者四处找寻,都不曾找到褚墨半点踪迹,就仿佛他从这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找寻褚墨的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北境极寒之地,魔宫主殿。   带着白鬼面具的男人高坐于主位之上,底下呼啦啦跪着一群魔修。   男人手中摩挲着一块留影石,面具下传来的嗓音低沉,“凌九。”   “是,主上。”一名身着黑衣,面容清秀的青年朝前跨了几步,若是褚墨在场,必定认得此人就是他见过几次的清泠。   男人抬袖一挥,凌九顿时朝后飞去,撞在柱子上,吐出一口血,他忙起身又跪下。   “把他带下去,抽筋,剥骨,送进万蛊窟。”   底下跪众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质疑男人的决定,两名黑衣人上前拉住凌九便走。   “主上饶命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指使我的,我什么都愿意交代,求主上饶命!”凌九哀嚎道。   “哦?”男人挥退两名黑衣人,“你说。”   “是神华联盟。”凌九声音直打哆嗦,一股脑和盘托出,“他们威胁我记录下您与小仙长见面的场景的,主上,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请看在我这么些年对您尽忠尽职的份上,饶我一命。”   “神华联盟?”男人说道。   “就是穿书者联盟,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有既定轨道,想修正剧情,让世界回归正轨。”凌九又磕了个头,不待男人再问,继续说道:“这些穿书者数量众多,分布于各门各派。”   “穿书者。”男人捏着留影石的手指紧了紧,“即是书,那其中内容你可知悉?”   凌九犹豫了一下,迟疑着拿出一本书,上头文字都是手写的,有些潦草,“这是我大致记录的原本的剧情走向,主上可酌情观看。”   男人随手翻了一下,看到标注为主角的名字,瞳孔微微一缩,旋即自然将书合上,“那些穿书者,可有名单?”   为了活命,凌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这里没有,不过我知道一个人,他手里肯定有。”   “谁?” 第70章   凌九朝上看了一眼, 半天不曾出声。   “说出来,饶你一命。”   “谢主上。”凌九又叩了个头,“是北明派红阳长老。”   “好。”男人沉声道, 挥了挥手, “将他带下去, 抽筋, 剥骨,送进万蛊窟,时时看着, 别让他死了。”   凌九毛骨悚然,这还不如直接被蛊虫咬死呢, 他大叫着饶命,却被两名黑衣人捂住嘴生生拖走。   两年后, 仙踪林深处,山崖之上,黑云压顶,遮天蔽日。   于雷云之下, 万兽尽藏,少年一身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正是于两年前失踪的褚墨。   “主人, 您这元婴雷劫怎么看起来有些古怪?”金凤战战兢兢, “我曾见过飞升雷劫, 也没您这元婴雷劫黑。”   褚墨如今不过金丹圆满,这雷劫看着来势汹汹, 哪怕金凤一个万年精魂, 也有些心惊, “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主人。”   “算了?”褚墨抬头看向天上的那团劫云,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这是金凤第二次见褚墨露出这样的眼神,头一次是在将剑刺入贺敬心脏中时。   那种果决的狠戾,令它时常怀疑褚墨会大开杀戒。   但好在褚墨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就连报仇也很克制,只杀自己该杀的。   可如今的敌人却是雷劫呀,况且这动静这么大,指不定什么时候那些所谓的正道追兵便来了。   金凤急得不行。   反倒是褚墨面色沉静,他敛着眸,抚了一把腕间的红绳,上头赤红色的珠子灼灼发亮,“师尊应该出关了。”   “您就那么相信他?”金凤问道,如今全修真界都认为褚墨是魔修奸细,都等着拿他回去问罪,尤其是这两年期间,不少正道人士被魔修针对,许多青年修士纷纷陨落,尤其是这些人还都是曾经出言指控过褚墨的,更是让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褚墨,就连昔日天玄门内相信他的弟子们也逐渐生出了些嫌隙,莫说外头不明就里的路人了,若是迟无尚听信了他人谗言可怎么办?   褚墨没有回答金凤这个问题,“劫雷将至,你和小绿离远些吧。”   金凤迟疑了一下,说道:“小绿走远就行,我不过一缕魂魄,不怕雷劈,况且若是您支撑不住,我还可以帮您挡两道。”   褚墨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这边暂且用不上你,稍后追兵过来,还需要你和小绿帮我拦住他们。”   金凤细想之下,照这架势的确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忙点头道:“好的主人,我会好好给您当后盾的,仙宫里面很多宝贝,要是您撑不住,就把它们拿出来挡雷,反正没人用,碎了也不可惜,实在挡不住,就把仙宫搬出来,肯定能挡住。”   听得金凤的嘱咐,褚墨有些哭笑不得,又摸了摸同样担忧看着他的小绿,“乖了,去吧。”   两个灵宠远去后,第一道劫雷尚未落下,远处便有光点快速接近。   金凤认出那是一群修者,各门各派皆有,个个都是在元婴修为之上。   它与小绿对视一眼,正欲上前阻拦,却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挡在那群人必经之道上。   迟无尚一身袒胸玄袍,他脸上带着笑意,视线一一扫过前来的人影。   “无,无上长老。”为首的白袍老者说话声直打哆嗦,哪还有半点方才来势汹汹的模样。   “云阳派。”迟无尚笑道,“趁我闭关,欺负我徒儿。”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无上长老,清墨乃魔修奸细,您莫要被他表象蒙了眼啊。”那老者辩解道。   其他人也相继回过神来,纷纷附和,一时间人声嘈杂,场面好不热闹,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往褚墨那边多行半步。   褚墨自然看到了迟无尚。   下一刻便听到耳边传来迟无尚的声音:“乖徒儿,好生渡劫,有为师替你护法,且自放心。”   此时众人见迟无尚不说话,都以为他被说动了,更是群情激扬,把褚墨如何斩杀正道的模样描绘得生动又形象,若是一般人在此,必定认为褚墨是当下世界上最为恶毒魔修不提。   然而他们此前根本就不曾见过褚墨。   迟无尚问:“若是拿下他,你们更待如何?”   “自然是散修为抽道骨处极刑。”一年轻修者口快的答道,他言语兴奋,神思间似乎已经看到褚墨最后的凄惨模样了。   迟无尚点头,露出笑容,“甚好。”   在场见过迟无尚的人心中皆是一咯噔。   完了。   此时第一道劫雷落下。   雷霆万钧,势如破竹,将黑透天地一瞬间照得雪白,极致刺目的光线叫人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再睁眼时,只见褚墨方才所站的山崖山崩石裂,竟是被生生劈断了。   金凤惊呼一声,“主人!”旋即感受到灵契还在,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才看见褚墨手持长剑,竟是站在虚空之中,劫云之下,竟似一副要与天争的架势。   不过这边这群正道修者却是无从关注褚墨那边如何。   只见迟无尚将那年轻修者抛回人群,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截透亮的根骨,他手轻轻一捏,那截骨头便化作飞灰。在年轻修者的哀嚎声中,他脸上笑容不变,“念在你年幼,今日便只去你根骨,散你修为,极刑便罢了。”   “无上长老!你莫欺人太甚!”那云阳派老者怒声道。   迟无尚似笑非笑,“汝等人多势众,欺我弟子势单力薄,严词相逼,不予半点辩解之契,如今更趁其雷劫意图偷袭,我身为其师尊,不过为我弟子护法,怎生成了我欺人?”   老者厉声道:“他是魔修!”   “这位长老,你是怀疑我不识得魔修功法?”迟无尚不紧不慢。   死在迟无尚手中的魔修不计其数,在场人如何不知,闻言皆有些动摇,或许是他们误会了褚墨。   “哪怕他修的是仙门功法,那他也是魔修奸细!否则这两年被偷袭暗杀的同道怎么说?”有人大声说道,“一定是他勾结魔修害死的他们!”   众人顿时又回过神来。   云阳派老者劝道:“是啊,无上长老,这两年少说有数百名同道遇害,据查都是曾经诋毁过令徒的人。”   满心以为迟无尚听了会松动,却见他笑容加深,甚至还抬手拍了拍掌,“杀得好。”   老者又惊又怒,“无上长老,你!”   “若无事,便请退吧。我弟子是何秉性,我自知之,无需尔等费心。”迟无尚侧眼看过去,拿出剑,嗤笑道,“况且,哪怕他就是魔修,也轮不到你们来教训。”   见他拿剑,众人皆是心惊肉跳,脚步忍不住向后挪。   “还不快滚?”   迟无尚话音未落,众人一窝蜂散了,比来时跑得还要快得多。   金凤尽管主要注意力在褚墨身上,却并未忽略迟无尚这边,见那些人逃命似的散开,心中满是崇拜,“主人的师尊好厉害!”   “大人当然厉害。”小绿摇头摆尾地称赞,“有大人在,主人肯定不会被欺负的。”   金凤却没有这么乐观,哪怕迟无尚再厉害,他也不过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宗门,况且他还担着长老职务,这两年天玄门一直以迟无尚不在为由拖着不曾派人出来找寻褚墨,可如今迟无尚出关,天玄门也不再有借口。   事情便推到了明面上,而经过两年发酵,褚墨与魔修关系不浅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哪怕他们不敢单独对上迟无尚,但若是全修真界一齐朝天玄门发难,天玄门未必承受得住,若是内部施压,结果如何还未可定。   全然没有这些烦恼的小绿乐滋滋地欢迎迟无尚出关,“主人境界提升,大人也出关了,双喜临门呀。”   此时已经是褚墨接下来的第二十道劫雷,每接下一道,他与劫云的距离便越近。   那劫云似乎感觉到了威胁,落雷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十道雷劈下,不过或许是酝酿时间不足,这些劫雷威力比起第一道雷轻得多。   第三十五道雷落下时,褚墨朝着劫云最深处举起了剑。   道不容我,我便破之。   金凤目瞪口呆,“主人不会想把劫云劈散……”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只见褚墨剑过之处,一道寒光凛冽,以摧枯拉朽之势没入黑云之中。   他速度很快,转瞬间,百十道剑光宛若光网一般集结,朝着劫云冲去!   “轰轰。”   劫云中传来一阵闷响声,似是在进行激烈的碰撞。紧接着,墨沉沉的劫云中间忽而裂开。   劫云,散了。   一道金光伴随着灵雨落下。   从未见过这般渡劫的金凤正瞠目结舌,忽而见到方才还大展神威的褚墨从空中直直跌落。   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接住他,便发现迟无尚已经接住了褚墨。   雷劫等级毕竟超出褚墨实力太多,第一道雷落下时,褚墨便已受到重创,后面若是他不选择直接面对劫云,等待他的必然结果便是被越来越强的劫雷劈成飞灰。所以,他选择了破除劫云,也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而事实证明褚墨是正确的。在意识到自己被迟无尚接住之后,褚墨安下心来开始调息。   此时他被劫雷劈得破败不堪的身体正急速复原,金丹已破裂,化作一个小小的褚墨坐在内府之中,灵力化作真元,自内府流入干涸的筋脉之中,神念也转化为神识,若说神念是闭着眼用手摸,那神识便是睁着眼直接看,甚至于如同修者的另一只手,而元婴,更是修者的另一条命。   难怪先人们都讲,修至元婴,才算正式踏入修仙门槛。 第71章   见褚墨始终不醒, 尽管模样一直在变好,但金凤还是止不住担心,“大人, 主人没事吧?”   迟无尚探了探褚墨脉息, 随即笑了笑, “无事。”   说罢抱起褚墨, 小绿和金凤见状忙回到褚墨身上,生怕被迟无尚丢下。   褚墨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临霄峰的床上, 身上的中衣已经换过,外衫叠在床边矮柜上, 鞋子也是新的。   周围一切都没有变化。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坐起身,褚墨穿上衣服, 将身后披散的长发挽起,“请进。”   “清墨师弟。”清岳推门进来,正要说话,在看到坐在床上的褚墨时, 眼突然直了。   虽然是仓促破丹,但褚墨没忘记调整骨龄, 如今他眉宇间的稚气消退, 五官也彻底长开, 少了两分少年人的纯然, 却多了三分惊心动魄的昳丽,若说少年模样的褚墨是山间透澈的清泉, 那如今却是天边璀璨的朝霞, 夺人心魄。   可惜他没笑, 不知他笑起来会有怎样的风华?   注意到清岳的失神, 褚墨问道:“师兄,有事吗?”   闻言,清岳忙收敛心神,朝褚墨笑道:“听闻师弟回宗,特来欢迎。”   “还要多谢师兄当日的提醒。”褚墨起身倒了杯茶递给清岳。   清岳接茶杯,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今日来就是想向师弟道歉的,师兄力薄,着实帮不上什么忙,害得师弟流落在外整整二载。不过现下好了,有无尚师叔在,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褚墨敛着眸,端起茶碗递到嘴边,茶水温热,显然迟无尚并未离开太久。   清岳说道:“对了,这两年我查来一些消息,大致查出最开始针对你的那些宗门内是什么人在主导,不过这些人多数都被魔修所害。”   这一点褚墨是听说过的,也大概猜得出两方人是什么身份,他没有插嘴,只等清岳继续说下去。   清岳继续道:“事实上就在刚出事不久,魔宫便发出过告示,说你与他们毫无干系,当初魔主是两次想收你为徒,不过被你拒绝了,也就是那留影石中影像的来源。”   “没有人信。”褚墨淡淡道。   清岳苦笑一声,“信倒是有人信了,只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也正是因为这样,魔修们才开始杀人。不知为何,那些人似乎一心想要将你逼入绝路,清墨师弟,你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褚墨摇头,“我识人不多,也不曾得罪谁。或许是有人莫名看不过我罢了。”   清岳道:“也是。”褚墨素来与人为善,若说得罪人,迟无尚比褚墨得罪的人多多了,却不也是好好的,“罢了,回来就好。”   又聊了几句,清岳起身离开。   褚墨却没有清岳这般乐观。   若说魔修不曾参与,迟无尚出来保他尚可解释得通,可如今在魔修插手,褚墨虽看得出是好意,但显然是越抹越黑,众正道已然将魔修奸细的帽子牢牢地扣在了他的头上,想摘也摘不下来。   迟无尚若是想保住他无上长老的名头,唯一的一个选择便是将褚墨逐出师门,否则,他便会盖上养虎为患的帽子。   当然,这应该就是幕后设计之人的目的。   叫他众叛亲离,不得不堕入魔道。   褚墨指尖轻轻扣在茶杯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茶杯却突然崩裂成为几半,杯中的水洒出,湿了桌子。   “主人,您没事吧?”金凤问道。   “没事。”褚墨挥手一拂,瓷片水渍都消隐无踪。   褚墨起身出门,院子里的红梅开了,梅香浸着冰雪的凉意扑面而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褚墨想起迟无尚,他身上的味道是冰雪浸润的雪松,清清淡淡,却沁入心脾。   缓步迈出小院,顺着小路来到那片雪竹林,两只灵宠打斗过的痕迹早已消失,只是稀疏了些许的的竹子显得有些寂寥。   见褚墨看着竹林发呆,金凤生怕他再提及起来叫它种竹子,一声不吭只装作自己不存在,小绿倒是想说话,被金凤一道小火苗差点烫了嘴巴。   笑看着两只灵宠打闹,褚墨道:“你们俩精神不错啊。”   小绿忙蜷好,咬住尾巴装死。   褚墨弹了弹蛇脑袋,转身朝亭子走去。   雪下得很大,小亭子八角全覆满了雪,檐下是长长的冰棱,褚墨走进去,将亭子打扫干净。   他记得很多次,他从外面回来,迟无尚都站在这里等他。   这一次换他等迟无尚。   约莫半个时辰后,迟无尚从传送阵中出来,素来含笑的脸上是难得的面无表情,不过在见到褚墨的一瞬间,他便换上了笑脸,眼中星光璀璨。   褚墨也露出一个笑容,如同儿时一般往前一扑,迟无尚自然地伸手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调侃道:“想师尊了?”   “自然是想的。”褚墨笑道,“师尊去哪里了?这么生气。”   “不过是些杂事,徒儿不必担心。”难得见褚墨这般直白,迟无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眼中含笑,“长大了。”   “还是没有师尊高。”尽管长高了许多,但褚墨如今的身高也只刚及迟无尚耳根。   师徒二人相携走在风雪之中,一路走一路说话,与曾经每一次一样。   一红一黑,一高一矮,雪地上留下两排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掩埋,不见踪迹。   次日一早,趁着迟无尚再次出门,褚墨留下书信,隐去身形离开了宗门。   “主人,咱们不是刚回来吗?您为何要走?”尽管没在临霄峰待几日,也不喜欢山上覆盖的冰雪,但金凤却很享受上面的平静生活,不由有些舍不得。   “你觉得我若是留下,最后结果是什么?”褚墨问道。   金凤想了想,“被宗门推出来认罪?”   褚墨摇头,“不会。”有迟无尚在,他便不可能被推出去。   “那您怕什么?”金凤不解,“现在不是有您师尊给您撑腰吗?”   褚墨笑了笑,“正是因为他会无条件站在我身后,我才更要走。”   金凤不懂,“为什么呀?”   沉默了半晌,褚墨才轻声道:“他是我师尊,我不能害他。”   一切的因由褚墨都知道,那股势力最初的目的便与迟无尚毫无关联,他们针对的自始至终都是他,而结果也并非是要他的性命,事实上只要他离开天玄门,不再修仙,那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至于为何非得要等迟无尚出关再做决定,褚墨承认自己有私心。   他只是想看看,在宗门大义与正邪之分,及他之间,迟无尚会如何选择。   昨天在看到迟无尚那个笑容时,他就有了答案。   他不想看他选择了。   褚墨离开天玄门第三天,行至结海城,正准备进城,忽而听见一声呼哨声,回头却见一个头戴渔夫帽的老者正笑吟吟的看他。   “小伙子,要去城里得交过路费嘞,买两条鱼吗?”见褚墨不说话,他又讲:“这结海城与别城不同,入城不要银两,就要鱼嘞。”   褚墨往城门口一看,果见进城的乡民们都提着两条鱼,“老人家,鱼怎么卖?”   “大的二文钱一斤,小的一文钱一斤。便宜着呢。”老者说道,“请跟我来。”   “主人,这人看着不一般,您要小心。”金凤说道,“说不定是来抓您的。”   此时褚墨易了容换了装,与原本的模样全然不一致,哪怕迟无尚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得他,倒是不担心被人认出来,只不过这老者确实古怪,他看起来并无修为,走路却没有任何声音。   “小伙子姓什么?”老者问道,“我天天在城外卖鱼,瞧着你面生呐。”   “我姓舒。”褚墨道。   “不错不错,这姓好,当年我也在一家姓舒的大户人家上过工,好啊。”老者感叹道,指着前面港口的渔船,“那儿就是小老头的船了,刚捞上岸的鱼,新鲜着呢。”   “主人,那边没什么陷阱,也没有埋伏,很安全。”金凤传音道。   褚墨神识扫过渔船,也并未发现危险,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并未走近,“麻烦帮我称两条不大不小的鱼。”   “好嘞。”老者笑得脸上都是褶,“小伙子你稍等下,我这就去称。”   不一会,老者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过来,“承惠,一共五斤,十文钱。”   褚墨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不必找了。”   正此时,老者忽然抓住他的手,“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啊。”   褚墨皱了皱眉,试图把手收回来,却发觉老者的手宛若千年老树根一般,又僵又硬,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生硬起来,“我等你好久了。”   褚墨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宛若掉入一个旋转黑洞一般,不停下沉。   许久后,眼前一亮,褚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桃花林中。   粉色的桃花瓣缓缓飘落,空气中是浓郁的桃花香气。   “主人,您醒啦。”金凤语气愤愤,“咱们上当啦,那老头是个老树精!”   “这是哪里?”褚墨问道。   “不知道,我飞了好久也没飞出这片桃花林,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是个小秘境。”金凤落到褚墨肩膀上,不由抱怨道:“主人,您干嘛要把小绿留在天玄门呀?没有它在都没人和我玩了。”   “你以为上次师尊是怎么找到我的?”褚墨问道。   “不是靠雷劫吗?难道是小绿?”金凤问道,随即惊了,“真是小绿啊?”   没理会金凤的大惊小怪,褚墨起身开始观察周围,既然是秘境,自然会有出口。 第72章   褚墨没有立即动作, 只是细细观察周围的桃树,很快他便发现,这桃林每隔一段距离, 便会出现同样的树, 宛若复刻一般。   而这些相同的树, 所落下的花瓣弧度也一样。   显然, 这并非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而是一个由桃树组成的迷阵。   见褚墨站着不动,金凤等了一阵, 叫道:“主人,我说的没错吧, 这桃树林果然有古怪。”   褚墨没有理会它,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又退了回来。   他在观察这些桃树之间的分布规律,反复绕着近百尺内的桃林走了几圈,才终于停下脚步。   金凤有心想问褚墨发现什么了没有,又不敢开口, 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正当纠结之时,却突然发现褚墨竟然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之后, 世界变的黑暗, 整个空间只剩下了风吹桃花的窸窣轻响, 褚墨循着风来的方向抬起手, 果不其然,感受到的风向和看到的风向是相反的。   “主人, 您发现什么了吗?”见褚墨睁眼, 金凤才问道。   “你此前飞上天飞了多高?”褚墨问道。   金凤被问蒙了, 它一心想着在桃林里飞了, 哪里想过要往上飞?不对,它进来以后,似乎就没有动过往上飞的念头,如今听得褚墨一问,才回过神来,“我上去看看。”   褚墨没有阻止,点头道:“去吧,慢点。”   得了允许,金凤立马张开翅膀往头顶的桃林缝隙飞去,却不料刚飞过最高的枝头不足三尺,便砰地一声撞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上,头昏眼花地摔了下来,“哎哟!主人,上面有层结界,我脖子都差点撞断了。”   “我叫你慢点了。”褚墨笑道。   金凤无言以对,半晌问道:“那我们怎么出去呀?那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主人您知道吗?他为什么要把您弄到这个秘境里来?”   想起在抓住自己时的手感,褚墨皱了皱眉,以他的判断,那老者很有可能不是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破了这个迷阵。   往上出不去,就只能从地面走出去了。   褚墨闭上眼,就着风声判定了一下方向,突然指着面前的一株桃树枝说道:“寒皋,你到那上面去,以最大的声量,叫一声。”   对于这个名字金凤已经认命了,也没有质疑褚墨的决定,跳到那桃树枝上,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凤鸣。   褚墨侧耳听了听,挥手示意金凤回来,金凤乐滋滋地回到褚墨右手腕间,“主人,我叫的响吗?”   “不错。”褚墨点头。   金凤的脑袋扬得更高了。   正准备再自我表扬几句的金凤发现褚墨开始动了,只见他径直朝着它刚才站这株桃树撞了过去!   “主人,您……”   话还未说完,金凤便发现褚墨身体竟然穿过了那株桃树。   这桃树竟然是一个障眼法?   那它刚才站的树枝是怎么回事?   金凤百思不得其解。   穿过桃树之后,周围并没有出现变化,仍然和刚才是一个模样,褚墨脚步不停,径直继续往前走。   往前又走数千步,金凤都看得眼晕了,正怀疑褚墨是否走错了路时,眼前忽然一片空旷,原来那些密密麻麻的桃树突然消失不见。   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地上绿草如茵,天空一望无垠。   “哇。”金凤叹了一句,“主人,好大一棵树!前面又是新的迷阵吗?可要我去探探路?”   “去吧。”说话间,褚墨回身往后看。   身后一株古树参天,二十人也无法合抱得住,粉色的树冠遮天蔽日,竟是开满了桃花,浓郁的桃花香气便是从这树上散发来的。   “老人家。”褚墨出声叫道,“不知将我带来此处有何用意?”   四下无声,只有风吹花瓣发出的沙沙声响。   没有得到回应,褚墨也没有说话,只取出覆云,朝那古树根下走去。   “主人,您不会想砍树吧?”金凤刚飞回来,见褚墨执剑,不由有些惊讶。   “可有发现?”褚墨问道。   金凤扑腾了一下翅膀,“这边倒是没有结界,但我飞出几百里后,又回到了这中间,这里就只有这棵老树看着奇怪些。”   褚墨点头笑道:“那应该只要把这棵树砍了,就可出去。”   说话间,褚墨已走至树下,找准位置,他往剑内输入真元,便要砍下去。   “小友,手下留情呐!”   这时一道声音急急响起,正是之前那位老者的声音。   褚墨停下动作,侧头看向大树,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谁在说话?”   “小友又在开玩笑了,方才你明明还问我带你来作甚的,怎么这会子忘记了?”老人声音道。   “老人家?您在哪呢?”褚墨动了动手腕。   “快快把剑放下,小小年纪怎的这般暴躁?动刀动枪的成何体统?”此时桃树抖了抖,花瓣扑簌簌落下来,“老朽可不就在你面前呢吗?”   “您说您是这株桃树?”褚墨表情将信将疑。   桃树又晃了晃,“哎哟,你这小家伙就别逗老朽了。你老早不就看出来了吗?快把剑拿开,老头子看着害怕。”   褚墨笑着将剑移开,却没有收回去,“请说吧。”   在剑刃的威胁下,桃树答得非常快,“此处乃传承秘境,你只要将我第三条根拨开,放入信物,便能获得传承。”   信物,如今褚墨手中的传承信物就只有舒家的那枚玉坠。   见褚墨半点没有即将获得传承的喜悦,与一般人反应全然不同,桃树精不由有些疑惑,“小友可有什么顾虑?”   褚墨摇头,“并无,可否直接将我送出去?我不要这传承。”   此时轮到桃树精沉默了,好半晌,他才说道:“这秘境由仙祖设计,进来之人若无法获得传承,便永生不得出。”随即他看到褚墨手中微微抬起的剑,忙又说道:“砍了我也没用,我出外也只是一缕精魂化身,除非你也修得融合期,就可以元神出得秘境了。”   说到这里,桃树精又叹了口气,“其实老朽也知道,莫名将你拉进来,实在是太过失礼,可你是近千年来唯一一个携带信物走近小老儿的传承者,于是我未免有些心急,生怕你跑了,还请小友宽恕则个。”   “千年不曾有传承者?”   “可不是吗?千年前每隔几年便有十来个人进来,小老儿还能挑拣挑拣,也不知怎的,自千年前就突然没人进来了。”桃树精叹了口气,“寂寞哦。”   金凤骂道:“你这老头,寂寞也不能随便拉我主人呀!我主人还有要紧事呢。”   “抱歉抱歉,是我之过。”桃树精连连道歉,“可如今也只有拿得传承,才能够出去了,老朽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传承都是什么东西,这般神秘?”金凤好奇问道。   “这我可说不准,我只负责看管,说句不好听的,我就是个看门的,哪能知道这些呀。”桃树精实话实说。   确认桃树精并未说谎,褚墨收起剑,来到桃树下第三条树根前。   他留书出走,如今外界对他的追杀未止,还不知迟无尚反应如何,自是不可能在这传承秘境之中久留。   正如桃树精所说,第三条老树根下有一个缝隙,把根往边上一拨,就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银白色石板,石板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褚墨拿出那块玉坠,正面朝下放了进去,只听咔哒一声,石板抖动了一下,随即一道白光自其中猛然朝褚墨涌来。   桃树精:“啊,忘了说,第一个传承者还会奖励这秘境近些年吸收的修为,这千年的修为应该要吸收一点时间……”   后面的话褚墨已听不分明,他不得不立刻打坐吸收这蜂拥而至的修为,幸好他基础打得牢实,否则可能会在第一波修为涌入之时便经脉破裂当场身亡了。   饶是这样,褚墨也不好受,浑身上下都冒出了血,不一会便变成了一个血人。   金凤看得着急,当场便要火烧桃树,喷出一口火,却发现这老桃树根本烧不着,急得围着褚墨团团转。   桃树精安慰道:“别急,也就第一波凶险,这小友经脉稳固,还是天生道骨,吸收这些修为不成问题的。”   “你都知道我主人是天生道骨,他会缺修为吗?需要你给他灌?况且你还说这点?这千年的修为,得吸收到啥时候啊?”金凤气急败坏道。   桃树精看了一会,赞叹道:“按他的速度,应该用不了十五年。”   “十五年?!”金凤惊叫道,急得不行,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得按下焦急等待。   直到褚墨彻底入定,周身气息逐渐恢复平静,确定他不会有事之后,金凤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如桃树精所说,褚墨这一入定没用到十五年,却是整整十年。   金凤看着褚墨从元婴初期一路突破中期后期圆满,然后化神期四个阶段,再升至融合期,直至融合后期,才终于停下来。   竟是整整提升了两个大境界,十个小境界!   要知道修者都是越到后期修炼越难,元婴之后再升一阶少说都要十年八年的,哪怕褚墨天生道骨,至少也得三两年,这若是要在外界修炼到融合后期,少说也得百年,如今不过短短十年而已。   褚墨睁开眼,眼里闪过一道神光,随即隐去。   “恭喜小友修为大有精进。”   桃树精的声音格外苍老。 第73章   此刻桃树树冠上的花朵尽皆落下,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主干也显得格外干枯。   “你这是?”褚墨问道。   “不过是寿命将至,天道轮回罢了, 小友无需介怀。”老树说道, “传承之物只余一件, 老朽使命也到头了, 你拿好自去吧。”   说罢,老树失了声息。   原想质问老树的褚墨:“……”   难得见褚墨吃了回瘪,金凤却根本不敢调侃他, 只恨这老树死得太快,没让自家主人出了气。   “寒皋, 我入定了多久?”褚墨问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金凤半点不敢懈怠, “回主人的话,您入定刚好十年,第六年时那棵桃树就开始枯萎了。”   褚墨垂眸看着干枯的树干,没再说话。   老桃树第三条树根仍是他入定时的模样, 那枚玉坠却是消失在了石板之中,褚墨抬手轻轻扣了扣那块石板, 并未用力, 便听咔嚓一声轻响, 石板从两头裂开, 一道灼目的金光随着裂缝透出,约莫半刻钟才渐渐散去, 露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   罗盘呈浅青色, 材质似石非石, 入手温润, 上刻有八卦点位,但奇特的是中间却不分阴阳两极。   “这么大阵仗应该至少是个仙器呀,怎么看起来这么普通?”早在褚墨拿起罗盘时金凤就飞了出来,此时凑近了脑袋歪头看着这罗盘,“主人,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着有些眼熟。”褚墨心中有了猜测,将罗盘收起,“先出去吧。”   取出罗盘之后,树根后便出现一个通道,显然是通向外界的。   这一点桃树精倒是不算撒谎,获得传承之后便可出去。   走出秘境,褚墨是在一片海中,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通道内的一切尽数化作虚无,这传承了数千年的家族秘境,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不过褚墨却并无多少时间感叹,他刚破出海面,便察觉有数道神识将他锁定。   “主人,有十几个化神期,两个融合期。”金凤提起警戒,“跑吗?”   褚墨当前境界融合后期,若要从这些人的追踪下离开并不难。   不过褚墨并没有动。   很快便有两个化神期的修者落到褚墨面前,两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袍银边服饰,褚墨认出是云极宗的长老服饰。   褚墨大大方方的任二人打量,反倒让那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其中身形魁梧一脸络腮胡的修者朝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友好,我是云极宗乘光,这位是我师弟乘风,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到此处来作何?”   “原来是云极宗的高士,久仰久仰。”褚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忙也拱手回了个礼,“我叫舒岁,是个散修,十三年前因即将突破,便入了海底闭关,今日刚巧突破,出来便见到二位道友,不知二位道友到此有何要事?”   褚墨此时一身灰衣,容貌普通,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倒是符合他口中的散修形象。   见褚墨说得极为真诚,不似作假,乘光和乘风对视一眼,又回过头笑道:“那便恭喜舒道友成功突破了,舒道友接下来是想去往何处呢?”   “我一闲散修者,也无甚地方可去,无非是四处走走,看看有无奇遇,二位道友乃是名门大派的高士,可有见教?”褚墨笑眯眯问道。   这一问之下,两人都被戴上了高帽,若是不说出点有用的信息,倒显得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二人并未发现褚墨的话有何问题,加上他始终带着笑容,和颜悦色的,看着没有威胁,无形中也降低了二人的戒备,与此同时,落在褚墨身上的神识也尽皆消失。   乘光说道:“奇遇我不知道,不过舒道友若是得到了一个人的消息,报给正道联盟,或许可以有所的收获。”   褚墨疑惑道:“正道联盟?”   “说来话长。”乘光说道,“天玄门无上长老收了个弟子你可知道?”   褚墨点头,“听过一些,他们怎么了?”   “你在此闭关了十三年,可能有所不知。”乘光摇了摇头,“十二年前,无上长老正闭关,其弟子清墨被数十宗派联名控诉为魔修奸细。”   这些褚墨都知道,不过面上还是做出惊讶之态,“无上长老的弟子怎么会是魔修奸细?”   “可证据确凿,事实确是如此。”乘光叹了口气,“你想吧,那么多名门正派,怎么可能都认错呢?”   “我倒是觉得人云亦云……”   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乘风插嘴道,不过刚说了一句话,便被乘光瞪了一眼,“你不过也是前几年闭关出来的,知道些什么?”   乘风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了?我就是觉得那些人活太久,嘴巴闲不住,别人说风就是雨,我相信无上长老不会有那样的弟子。”   “几个人说倒也罢了,那所有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乘光不高兴了,“我知道你素来拥趸无上长老,但此事就是他错了!”   “谁说的所有人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了?这也太没道理了,你问过天玄门的人了吗?他们也说清墨是魔修了吗?”乘风脸红脖子粗,“听人一面之词,也未免太过片面。”   似乎的确从未在天玄门弟子口中听到过清墨半个魔修的字眼,乘光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生气道:“有你这么和师兄说话的吗?”   “反正我不相信无上长老有问题。”乘风说道。   “你就是轴。”乘光冷哼道,随即转向褚墨,“让道友见笑了。”   褚墨在一旁听着二人争论,表情没什么变化,闻言笑道:“没事,我方才听你二人说无上长老,此事不是他弟子的事吗?如何与他扯上了关系?”   “一开始的确与无上长老无关,其实只要他将清墨逐出师门便了了,但哪知他竟脱离宗门也不愿与清墨断绝师徒关系,声称哪怕清墨是魔修,也是他弟子。”乘光解释道,“当时此事闹得可大了,众宗门为此逼他交出清墨,派出上千修士与其战了整整三日夜。”   似乎想起当时的情景,乘光打了个哆嗦,咋舌道:“千名融合以上的修者,活着回来的不足百人,无上长老果真如同传闻中厉害。”   这一来,迟无尚便把整个正道给得罪光了,哪个宗门融合以上的大能不是当活宝贝一样供奉着,哪怕天玄门是第一大宗,融合以上的修者也仅仅几千人,更不用提其他那些小宗小派,如今正道的大修被迟无尚竟屠戮了近乎三分之一,这梁子可算是结大了。   “如此一来,倒是没有人再敢说清墨是魔修了。所有参与过那场大战的门派组成了正道联盟,将无上长老列入了追杀名单。”   褚墨闻言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不动声色问道:“那无上长老如今在何处?”   “这就不清楚了,自十年前大战结束,再无人见过他,听当时回来的人说,他应当受了重伤,短时间应当无法康复。”乘光回道:“所以正道联盟发出了寻人指令,只要有无上长老的消息,便可获得灵石灵宝无数,所以舒道友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找看,届时把消息送往水月宫即可。”   “谢谢。”褚墨点头。   乘光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宗门在此论道呢,就不和舒道友多聊了。”   “打扰二位了。”褚墨笑道,“告辞。”   两人走后,褚墨选定一个方向,御剑离开。   “主人,您没事吧?”久久不见褚墨停下来,只在海面上一顿乱飞,金凤憋不住担忧道。   “没事。”褚墨停下来,曲腿坐到剑身上,望着远处湛蓝的海面出神。   “您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金凤心道,口中却是问道:“您在担心您师尊?”   “嗯。”对于这方面的问题,褚墨素来直白。   金凤沉默了一会,说道:“主人,我其实一直想知道,您当时为何要离开。”   褚墨顿了顿,才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不想连累师尊。”   “那您想到解决办法了吗?”金凤谆谆善诱。   “想到了。”褚墨答道。   本来以为褚墨会回答没想好的金凤好半天没说出下一句话来,隔了一会才问道:“您想了什么办法?能有效洗脱罪名吗?”   “自然。”褚墨点头,“当时若是师尊照着我信中所言,将我逐出师门,不出三年,我便可以洗脱魔修之名。”   然而事与愿违,刚出来便被拉入传承秘境十年不说,迟无尚也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褚墨身上的火力全被迟无尚吸走了。   金凤知道褚墨能这么说,那心里肯定是计划好了的,不过可惜被传承给耽搁了,这会子又听说迟无尚没有照着计划走,“那您生您师尊的气吗?”   “我为何要生气?”褚墨扯了扯唇角,目视着海平线,却没露出一个笑来,“他是为我好。”   “那他当时为何要把您带回天玄门?”金凤问道:“既然都要闹翻,当时直接带您走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褚墨低头看了看腕间的凤纹,突然笑了,“寒皋,你只是一只鸟。” 第74章   金凤有些不乐意了, “我本来就是一只鸟,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所以你不懂人性。”褚墨压低飞剑,蹬掉脚上的鞋, 晃了晃腿, 脚背淌在水面上, 一个大大的波纹渐渐散去, “你和你前主人关系好吗?”   没想到褚墨突然问出这个问题,金凤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挺好的,他从小把我养大, 和我爹一样。”   褚墨点头,“你可爱你夫人?”   “当然。”金凤回答得很快, “我可以为了她去死。”   “那么若是有你主人打不过的敌人,想要杀死你夫人,你会怎么做?”   这次金凤很久没回答,好半晌它才答道:“我知道了。”   “嗯?”   金凤说道:“我会选择回去和主人断绝关系, 不连累他,然后和夫人一起面对敌人。”   褚墨笑了, “是了, 天玄门就是他的家。”   “既然您都知道, 为何还要离开呢?”金凤问道。   这一次换做褚墨沉默许久, “是我错了。”   他没看漏迟无尚对他的感情,却小看了他的决心, 这是错一。   擅自帮他做出选择, 任性留书出走, 这是错二。   再加上机缘巧合入了传承之地, 更是在里面待了整整十年,才导致如今的后果。   头一回从褚墨口中听见他认错,金凤有些无所适从,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主人,您要去找您师尊吗?”   褚墨盯着水面怔怔发神,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许久,褚墨撑着剑身站起来,“自然。”不过不是现在。   金凤又问:“那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褚墨只是笑了笑,“会知道的。”   两个月后,北嘉城。   茶楼依然人声鼎沸,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着十几年前贺家那场灭门惨案,小二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空气中气味混杂。   带着斗笠的黑衣男人走进茶楼,他身上气息冰冷,路旁之人纷纷避让,黑衣男人稳步走上二楼,他站在二楼第三个包厢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听得里头有回音才推门进去。   包厢内早有一人等候,他身着深灰色布衣,左边眉梢一道寸长的伤痕,为其原本俊朗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冷酷。   此人不是别人,却是楚慎。   自十二年前离开北嘉城,他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见得来人,楚慎站起身,露出一个笑脸,“来了。”他笑容爽朗,瞬间冲散了身上那股子冷酷之意。   来人正是两个月前刚出关的褚墨。   因为今日来见楚慎,褚墨并未做易容,只是简单伪装了一下,他摘下斗笠,朝楚慎露出一个笑容,“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哥。”   显然没料到褚墨会叫出这个称呼,楚慎愣了愣,好半日没回过神来,半晌动了动喉结,声音有些沙哑,“弟,弟弟。”说话间,眼圈都红了,忙招呼道,“快坐快坐。”   见他如此惊慌失措,模样竟和小时候重叠了,褚墨眼里划过一道怀念之色。   平复了好一阵,楚慎才终于平静下来,脸上笑容却没有淡下去,给褚墨倒了杯茶,“弟弟,近些年过得可好?自从那件事后,我给你发了许多信件,却没有一封到你手中,前些时日约你相见,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会来呢。”   褚墨自然知道楚慎的信件为何到不了他手里,头两年他以纳虚戒屏蔽追踪,哪怕搜魂都搜不到他的踪迹,更勿论信件了,而那个传承秘境自然屏蔽外界感知,也自然是无法联系的,也就这两个月出来后,他解除了屏蔽,才能够被楚慎联系上。   不过褚墨并未解释,楚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关心具体原因。   两人叙了会旧,在提及陵城父母之时,楚慎朝褚墨道谢道:“城外的墓碑是你立的吧,谢谢弟弟。”   “应该的。”褚墨道,“你们一家人都是我的恩人,我理当为他们立碑。”   楚慎根本不敢想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是怎么从那满城的废墟和尸首中找出杨氏夫妇,然后把他们埋在城外的。   也根本无法想象当时两人失散之后,褚墨是经历过怎样的艰难才投入天玄门的。   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往好的发展,可没想到无风起浪,褚墨竟被整个正道所抨击,硬生生被造谣成魔修。   难不成就因为这是一篇虐主文?   可分明剧情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为何非得往回转?   就因为他是主角,这人间苦楚都得吃一遍?   太不公平了。   见楚慎表情变幻莫测,褚墨并未打扰,只是给他倒了杯茶,“喝茶。”   “好。”茶水滚烫,楚慎看着蒸汽后那张有些模糊的笑脸,过了一会,才调整好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朝褚墨道:“此次约你出来,是有几件事想亲口告知。”   褚墨也正色道:“你说。”   “一是神华联盟与正道联盟联手,下月初三在青冥山举行一场论道大会。   “二是你师尊极有可能在青冥山闭关疗伤,他们可能是冲着无上长老去的。   “三是魔尊右使打算那日对论道大会发起总攻。”   楚慎说得很快。   “谢谢。”褚墨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楚慎沉默了一瞬,才回道:“我十二年前加入了魔宫,如今听令于魔尊右使。你……”   看着楚慎欲言又止的模样,褚墨笑道:“无论你修仙还是修魔,在我心中都是我哥。更何况,若不是我,你可能也不会堕魔。”   楚慎面前的杯子砰地一声被他碰倒,水撒了他一身,“你胡说什么?我堕魔与你有何干系?”   褚墨抬手挥去桌上的水迹,笑道:“我这人自小就聪明,你知道的。”   楚慎低头半晌才想通,也笑了,缓缓道:“是了,没什么事情能瞒过你。本来想帮你清理后路,结果没想到什么忙也没帮上。”   “当然帮上了。”褚墨道:“不然当年我是魔修的罪状还得多出一条。”   对于褚墨的自我调笑,楚慎又心疼又无奈,只恨自己太过无能。   又坐了一会,楚慎看了看天色,起身,“我得走了,弟弟,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褚墨起身送他。   临出门前,楚慎想了想,拿出一枚玉简,“这里面的东西你可以看看。”   楚慎走后,褚墨也跟着离开。   二人刚走不久,一名魔修悄然潜入,见此处无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出城后,褚墨服下一枚易容丹,很快化作一个清秀模样的青年,笑起来两颊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又走出三里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上来,此人正是当年在南海秘境中与褚墨有一面之缘的陈广,他除了本身是魔修之外,倒是没有骗过褚墨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加入了神华联盟,并且成为了其中一个重要管理,不过却不是因为修为突飞猛进,而是因为神华联盟高层在短时间内被魔修屠戮得所剩无几,联盟成员急剧减少,他才有了机会。   而褚墨两个月前出现在神华联盟时,正好碰到他,便理所当然被拉入了会。   有陈广这个消息源在,楚慎方才所说的三条信息,前两条褚墨都知道。   见褚墨出城,陈广笑道:“舒兄弟,东西备齐了吗?”   “齐了。”褚墨点头。   “得嘞,那咱们这就回去吧,也不知怎么这么着急,明明下月初三才开始,怎么现在就开始布置道场。”   耳边听着陈广的抱怨,褚墨敛目,时不时回复一句。   陈广又道:“也不知那些长老怎么想的,非得修正剧情,现在倒好,搞得主角下落不明不说,反派更是直接脱离了剧情,还黑化了。现在搞个论道大会,要是这会子反派冒出来,不正好把这俩联盟一网打尽吗?”   “修正剧情不是为了回家吗?”褚墨问道。   “屁!”陈广啐了一口,“这都是那些人胡扯的鬼话,就像他们说反派有病一样,一个个嘴巴像是吃了粪,又恨不得喷得满世界都是!”   “兄弟,你可别被他们迷惑了,咱穿过来和这儿的原住民可没关系,怎么离开也和他们没关系,我猜是这世界哪儿出了漏洞,结果那些人不查漏洞不说,尽盯着主角师徒俩。”   “简直有病!”   “我也是脑子出了问题,当年才会相信这是个正经联盟。”   “不过这会子好了,舒兄弟你也进来了,我总算是有了个说话的人。”   褚墨问道:“既然你都知道这联盟有问题,为何还不离开?”   陈广不吱声了,过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回道:“虽然他们行为实在令人迷惑,但我曾经的到过一个消息,说他们可能对时空裂缝有所发现,如果确定了方位,或许真的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   说着他挠了挠头,“所以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得到更多信息,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褚墨问道:“那你知道为何他们要盯着主角师徒吗?”   “这事我还真知道一些,”陈广左右看了看,手括在嘴边 ,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你附耳过来,我悄悄与你说。” 第75章   褚墨微微仰头, 朝陈广靠近了一些。   陈广个头比褚墨高半个头,他稍稍弯腰,顿了顿, 说道:“听闻神华联盟盟主是无上长老的脑残粉, 在知道他收了主角为徒之后, 先前以为他是被穿越了, 后来几番论证发现不是穿越的,便想拯救他。所以,与其说是修正剧情, 不如说是她把主角从无上长老身边清理掉,完全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完成一己私欲。”   “结果没想到算盘没打成不说, 还闹得不可收场,如今联盟内已经有不少反对声了, 加上魔修似乎知道了原来的联盟成员名单,上面的成员一个个被清除,此时联盟内早已人人自危。”   正说着,陈广忽而动了动鼻子, 侧头问道:“舒兄弟,你用的什么香?”   褚墨往旁边让了让, “或许是方才经过香铺时染上的香粉。我们先回吧。”   听褚墨这么说, 陈广也不再追问, 点点头, “是该回去了。也不知这些人要那么多灵砂做什么。”   由于神华联盟的人多数分布于各个门派之中,总部人比较少, 像褚墨和陈广这样能够常驻总坛的“散修”就显得难能可贵, 所能够负责的事项就越多。   当然, 因为散修没有后台, 所能够获得的职位自然也不可能太过重要。   像陈广如今的管理职位,已经是散修中的最高职位了,这还是因为联盟人才紧缺才轮到他。   神华联盟总坛位于东林国海外的一处岛屿之上,岛屿东高西低,总坛正好坐落在东岛半山之中,房舍皆隐于错落林木之间,显得相当隐秘。   两个月来,褚墨已经将整座岛屿的地形和人员分布摸了门清,虽然暂时不曾见过联盟高层人员,但大体修为等级他都有所判断。   而他们似乎都热衷于“拯救”迟无尚?   对于拯救这个词,褚墨皱了皱眉,师尊是他师尊,如何轮到他们来拯救了?   两人来到总坛之外,陈广道:“舒兄弟,你还没见过盟主吧?稍后你跟在我身后,咱们一起去复命,看看能不能刷刷脸,回头把你的成员等级也提一提。”   褚墨抬起脸,露出一个惊喜的神色,“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虽然这联盟里行事稀奇古怪的也不干正事,但耐不住人傻钱多,要不是月例实在多,我才留不到现在呢,你现在是最底层人员,只能领二百灵石,要是再提一级,就有六百了,咱散修修行多不容易,自然灵石越多越好。”陈广乐呵呵道,“羊毛能薅的时候多薅点,按这高层的作死程度,指不定这联盟啥时候就倒闭了。”   虽然不太明白陈广口中的倒闭是什么意思,不过并不妨碍褚墨理解他的意思,他点头笑道,“那就谢谢陈哥了。”   “咱哥俩客气个什么劲儿。”陈广爽朗笑道,“等以后找着回去的路了,我带我媳妇和娃来找你喝酒。”   “联盟里不是有时空裂缝方位了吗?要是他们不找,我们去把信息拿出来,自己去找如何?”褚墨笑道。   陈广先是被褚墨的大胆言论惊了惊,但旋即便是止不住的心动,一拍脑袋,“干了!我知道他们的藏宝库在哪,多半是藏在那里,只不过那些高层修为实在是高,还有阵法防护,咱俩金丹的修为,哪里这么容易就偷出来?”   “他们不是都要去参加论道大会吗?届时守卫虚空,我们再行动,我对阵法有所研究,这个你不必担心。”褚墨成竹在胸。   “好,那就先这么定了,现在还是先进去拜见盟主。”陈广爽快拍板。   进去一路上,陈广都在小声和褚墨说着注意事项,“这盟主我其实也只见过几次,但都戴着面纱,除了知道她是个女的之外,也不知道她长啥样,说话声音娇娇柔柔的,倒像是水月宫那范儿。听说她不喜欢长得比她好看的人,我估摸着主角就是这点惹了她。”   说着说着陈广便偏了方向,“主角平日这么低调,这女人非得把人往死里逼,简直有病。”   “我还听说她曾经几度向无上长老求过亲,都被无上长老拒之门外。”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到就要毁掉?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求亲?”褚墨看向陈广。   陈广道:“可不是,无风不起浪,联盟里早都传遍了,从几十年前,主角还未拜入无上长老门下开始,这女的就向他提出过结道请求了,后来听闻无上长老收徒,又几次三番上门,不过似乎连面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来。   “据我所知,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穿书者也是反派粉,当然主角粉也不少,但多半被反派粉给压制了,当初在针对主角一事上,两方就打过不少次,结果当然是反派粉大获全胜。也不知道现在这些年轻人想些什么,要我说,人家主角反派既然成了师徒,那世界和平好好修仙岂不是皆大欢喜。非得搞出些风风雨雨拆散人家不可。”   “听说这次论道大会也没安好心,我瞧着那正道联盟也不是好东西,都是被神华忽悠瘸了的脑瘫。”   陈广喋喋不休,褚墨全程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说完才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见褚墨点头,陈广顿时笑了,他拍了拍褚墨的肩膀,“还好遇见了兄弟你,平常都没有人听我说话,要不是你来了,我可得憋死,就算是灵石再多,最多几个月我也得辞职。”   “我才要谢谢陈哥,要不是你引荐我入盟,我可拿不到那么多的月例。”褚墨也笑道。   “都是老乡嘛,说这些客气话作甚,快到了,我们进吧。”陈广说着扯了扯衣襟,“待会你不用立即说话,等他们问了再说,别紧张,就当是一次普通的面试。”   第一次听到面试这个词,褚墨大概知道是当面考试的意思,用在这种场合倒也新奇。   大厅中央长桌正上方椅子上坐着一名白衣乌发女子,眼如秋水鬓如云,肤若凝脂般透白,只可惜眼部以下被白纱笼住,无法见其美貌。   她下首两边分别坐着六名男女,皆是当前的联盟长老。   本来神华联盟长老团总共是二十四长老,后被魔修袭杀八个,迟无尚击杀七名,只剩下九名,如今坐在这里的十二人,其中三人还是后面重新推举的长老。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身深灰布衣,或戴着面罩,或是易了容,看不出真实模样。   陈广领着褚墨敲门进来,迎着众人目光落落大方的拱手行了个礼,“见过盟主及各位长老。”   “陈主管客气了。”盟主笑盈盈的,声音如同九曲十八弯的泉水般婉转,若是一般男人,还真抵不住这声音。   陈广长得不差,身形魁梧,面容英朗,笑起来十分阳光,在整个修行界中也算得上是中上等模样,否则这盟主也不会对他这般客气,不过他显然不为所动,只是又行了个礼,“盟主,灵砂皆已凑齐,品相都是上等。”   “做的不错,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盟主笑道,“明日青冥山布阵,需要这灵砂做辅,便由陈主管负责送过去吧。”   “定不负盟主重托。”陈广沉声道。   “这位是?”盟主这才看到陈广身侧的褚墨。   “这是舍弟舒岁,两月前刚入盟,此次灵砂便是他与我一同收集的。”陈广说道。   “不错,不错。”显然对相貌普通的褚墨没什么兴趣,盟主摆了摆手,“那你二人就一同前往青冥山吧,回来必有重赏。”   “是,多谢盟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厅,直到身后的门彻底关上,陈广的脸色才沉了下来,他回首看了眼,朝褚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他转个弯朝后面走。   褚墨跟在陈广身后,穿过几道重门,来到一处偏院之中。   陈广指向偏院最深处的一扇门,“那后面再往里走数百米,就是联盟的密室,里面藏着时空裂缝的方位信息和其他一些异宝,不过有数百道阵法阻隔,需要通行令才得进。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名护卫,修为皆在元婴以上,论道大会那天防卫应该会松一些,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冲动,毕竟咱们只是想回去,可不能送命。”   “我自有安排,陈哥你放心。”褚墨点头笑笑。   知道褚墨心有计较,陈广也不再多劝,“走吧,今日只是带你来看看,咱们从长计议。”   青冥山距离神华总坛不远,御剑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山很高,顶上却如同一块天然的覆盆,十分平坦。   褚墨和陈广到达时,有许多修者在上下忙碌,一名微胖的元婴期修者板着脸迎上来,“施工重地,闲人免进。”   陈广拿出一块腰牌,“葛掌事,我是盟主派来送灵砂的。”   葛掌事见了腰牌,原本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既然是盟主派来的,那便请进吧。”   陈广一边走一边笑呵呵道:“工程进度如何了?”   “差不多已接近尾声,只差灵砂打样便可以填土了。”葛掌事回答道,随即眼睛一顿,“那边的几个,做什么呢?有你们这样挖坑的吗?”说罢朝陈广笑了笑,“你们去那边把东西交给杨主管就行,我去那边处理一下。”   “好。”陈广点头道,他转头要招呼褚墨,却见身后哪里还有褚墨的身影。 第76章   找了几圈没有看到褚墨, 陈广只得自己先去交灵砂。   褚墨趁着葛掌事和陈广闲谈时朝另一边走去。   现场施工的人足有百来个,个个都全神贯注,加之褚墨与他们着装一般, 神色脚步皆从容, 还时不时和人打个招呼, 帮他们做点事情, 相当自然。   直到他把整个阵法场地转完,也没有人怀疑他。   就在最后一个人捡起铲子交代他小心之后,褚墨才往回走。   “主人, 您刚才这是做什么?”金凤一头雾水,褚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热心了?   “你不是看见了?”褚墨笑道。   就是因为看见了, 所以才不明白,不过见褚墨不说, 金凤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反正褚墨总有他的用意。   “主人,您看出这里是什么阵法了吗?”   或许因为被法阵困了上万年,金凤对于阵法还是非常关注的, 再加上跟着褚墨后又研究了不少阵法,自认为这方面知识还是非常渊博的, 结果看了半天, 硬是没有看出半点端倪。   “现在法阵还在建设之中, 你自然看不明白。”褚墨听出金凤的沮丧, 安慰道,“没事, 待阵法发动时你就知道了。”   “您刚才不会对阵法动了什么手脚吧?”金凤问道, 虽然它没有看清楚, 但褚墨从来不是一个不做无用之事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 褚墨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心里已经做出肯定答复的金凤喜滋滋的,对于自己能够猜到一点褚墨的心思而高兴。   随即又有更多疑惑接踵而来,“主人,他们不是说您师尊在青冥山闭关吗?这法阵不会是为你师尊设置的吧?还有,您不去找您师尊吗?”   “我都不知道师尊在哪,他们怎么会知道。”褚墨笑着问道。   金凤不明所以,“您是说,现在私下传的消息是假的?可那个楚慎不是魔宫的人吗?看着也不像是骗您的呀。”   “他没骗我,有人骗了他。”褚墨说道。   金凤:“那这个阵法……”   褚墨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你想,神华联盟一开始针对的人是谁?”   金凤嘶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他们想设计的是您!”   这论道大会虽然明面上说是论道,但私下里却都在传是为了剿除迟无尚,身为徒弟,褚墨若是得知了,必然是要来救他师尊,到时候一现身,岂不就是中了他们的计了?   太奸诈了!   还好主人聪明。   金凤无比庆幸于自己跟了个脑瓜子灵活的主人。   “既然这样,那我们到时候不来不就不会中他们的计了。”对自己的提议金凤相当满意。   “不。”褚墨轻飘飘地答道,他不但得来,还得大张旗鼓的来。   正当金凤打算问为什么时,陈广已经走了过来,他明显松了口气,“舒兄弟,你刚才去哪了?吓我一跳。”   “我见没什么事,就随便看了看,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法有点好奇。”褚墨笑道,随即露出一个忐忑的表情,“陈哥,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这哪能有啥麻烦?”陈广忙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啥事可咋办,这儿人复杂着呢。既然东西都送到了,咱们就回去复命吧。”   “好。”   此后十来天,整个修真界风平浪静。   褚墨将楚慎给的那片玉简看了好几遍,里面是一篇文章,文名《魔尊》。   这个版本比褚墨之前林林总总拼凑来的剧情要详尽得多,他之前不是没有从穿书者那里拿到过相应的剧情,但没有任何一个版本比楚慎的完整。   里面甚至于包含了很多私设。   故事从褚墨三岁,褚家灭门开始。   里面的褚墨并无如今幸运,没有秦源出现带走他,褚墨独自一个人待了四天,出现的是那个黑斗篷的魔修。   如同这里一样,他看中了褚墨的天生魔骨和精致的容貌,将他带回洞府,打算把他培养成炉鼎。   与他一同培养的还有十几个小孩,在接下来十几年中,那些孩子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天资最好,也最好看的褚墨。   魔修打算在他升上魔丹期时享用他。   褚墨是天生魔骨,哪怕不修行,修为也长得极快,在他十六岁时,顺利登上了魔丹期。   魔修是魔婴期,对于刚升上魔丹期,还从未修习过攻击手段的褚墨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设计在魔修吸收他功力的时候击杀他。   非但如此,他还反吸了魔修的功力。   那魔修是魔宫高层,被炉鼎杀死的消息很快传开,褚墨遭到了当时魔尊的追杀令。   接下来便是各种被追杀反杀奇遇的剧情。   直到百年后,褚墨修到魔劫期,杀死魔尊登上了魔尊之位。   至于迟无尚,他是在褚墨登上魔尊之位后才出场的。   两人见面就打,时常打得地裂山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魔尊与无上长老不对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最后结局故事中的褚墨也是与迟无尚斗法之后受伤太重而死的。   对于看到“自己”死亡,褚墨倒是没有什么波动,他也不认为故事里的自己就是自己,也不认为故事中的迟无尚就是他的师尊。   而就在看到最后那些密密麻麻的备注私设时,他有些怔愣。   这些设定是没有在正文中写出来的,逻辑和语句都有些不太通顺。   不过并不妨碍褚墨阅读。   设定里面包含了褚墨所获得的仙宫令,舒家的传承之地等解说。   而写到最后,有一段话格外引人注目。   “剧情后期主角受魔修功法控制,神思时常不清醒,嗜血,必须时常与人交战,疏通魔元,方可恢复清醒。魔修内部混乱,左使意图篡位,集结数万魔修意图逼宫。”   褚墨盯着最后这段话看了许久。   这些都是未曾在文中体现出来的剧情,但与其他私设一样,他并不认为是假的。   若是真写了出来,那迟无尚也称不上是反派了,只不过不知为何正文中并未说明。   毕竟迟无尚在收他为徒的时候就已经是大乘初期了,比魔劫期整整高出一个大境界,剧情中迟无尚出场已是将近百年后,自然不可能打不过魔劫期的魔修,哪怕他是魔尊,以迟无尚的实力,怎么可能久战而不分胜负。   剧情中的迟无尚分明就是在帮他维持清醒。   而褚墨最后的死亡,极有可能是左使和那些魔修叛徒趁他战后修为不足期间偷袭的,与迟无尚并无关系。   可据褚墨所知,剧情中的魔宫早在几百年前就被迟无尚所捣毁了,魔尊和魔尊左使也相继被他所杀,当前蜷缩在北境极寒之地的魔宫,唯一的主事人是魔尊右使。   至于那个他三岁时碰到的斗篷魔修,之前褚墨也悄悄查过,自他拜入天玄门之后便失了踪迹。   想到迟无尚第一次见自己时那句话,以及送来的红衣,褚墨不难判断。   他的师尊,是一个重生者。   之所以不认为他是一个穿书者,因为若是他知道完整的剧情,就知道里面的褚墨并不是喜欢红衣的,而是单纯因为红衣染了血不容易被察觉,就不会被敌人发现自己受了伤。   当然,褚墨也并不认为重生前的迟无尚就对自己别有心思。   这一点很容易判定,因为褚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迟无尚时,他说话语气是明显带着惊讶的,只是惊,并无喜。   是以,褚墨看得清楚。在迟无尚心中,剧情中的魔尊褚墨,或是知己,或是友人,却绝不可能是爱人。   而迟无尚是何时对自己生了绮念,褚墨并未发现,但无外乎两人一同出游那几年。   不过迟无尚并未明确表现出来,褚墨也就当做不知。   如今褚墨更关心的事,楚慎怎么会有这么详尽的剧情。连里头的细枝末节都描绘得如此清楚。   难道他就是作者?   转眼便到了论道大会前一日。   陈广一大早就敲响了褚墨的房门。   褚墨开门让他进来,“今日不是开会吗?你没去?”   “长老和高层开会,我可进不去。”陈广道,“我打听到了,他们今晚就要全部出发去往青冥山。你有什么想法?”   知道他问的是那时空裂缝的事,褚墨道:“陈哥,你认为呢?”   陈广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做思想斗争,“还是算了吧,你我修为不过金丹,里面随便一个守卫都是元婴以上,进去岂不是凶多吉少。稳妥起见,咱们还是不要冒险,从长计议。早晚一天他们要把东西拿出来的。”   “好,听陈哥的。”   见褚墨听劝,陈广松了口气,再次警告道:“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褚墨再三保证之下,陈广才终于相信了他。   下午时分,神华联盟总坛只剩下寥寥几人,显得格外冷清。   金凤悄无声息消失在屋里,半个时辰后,它重新回到房里,从嘴里吐出了一块莹绿色的留影石,“主人,戒备森严,密室中还有一个渡劫期修者坐镇,我没敢太靠近,不过我偷到了这个东西。您看看有用没?” 第77章   这块留影石与一般的不一样, 不但有画面,竟然还有声音。   里面内容不长,正是神华联盟长老团和盟主开会的画面。   但与褚墨之前所见不同, 在场的二十四长老和盟主, 除了盟主之外, 其他人都没有戴面具。   褚墨认得里面的多数人的面孔, 虽然他都不曾当面见过,但也见过不少人的影像资料,大概能够分辨得出谁是谁。   他们都是各个门派的高层大修, 甚至于还有一个天玄门的长老。   褚墨认得他,正是掌管卓星峰的无澄长老, 袁清的师尊。   褚墨与无澄没什么交集,只有袁清犯过时, 在敬法堂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他注意力多数在袁清和程选秋身上,并未注意到无澄长老。   如今回想起来,他身上确实有一点违和感。   画面中一群人正激烈讨论着, 议题却是如何设计褚墨,让其沦为魔修。   过程与褚墨之前所推论的差不多, 便是利用舆论攻势, 只要呼声够高, 他哪怕不是魔修, 他也不得不是魔修。起初讨论得都很顺利,最后到了迟无尚时, 却是起了争议。   “我提议, 若是无上长老出关后决定护着他, 便将他一竿子打死, 魔修徒弟的魔修师尊,这不是理所应当?”   “不可,无上长老当年杀死那么多魔修,早已是正道楷模,你若说他与魔修为伍,有谁能信?反倒显得传言不实。”   “我倒是觉得这点不必担心,无上长老嫉恶如仇,在知道主角是魔修后,必定会与他断绝关系,你们的担忧都是多虑。”   ……   三个观点僵持不下,盟主听了许久,她才拍了拍手,示意诸位安静。   “各位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她语速缓慢,环视之下,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二长老,此次便由你来牵头,把消息先放出去,趁着无上长老闭关,将其魔修身份落实。”   接下来又安排了许多事物,无外乎怎么做才能让褚墨走投无路,不得不堕入魔道等等。   从头到尾,褚墨没有听到关于自己的任何错事。   显然在这群人心中,他拜迟无尚为师,他修仙,不按照剧情堕入魔道便是原罪。   而自己或者迟无尚,在他们心中就只是代号为主角和反派的两个傀儡罢了,随意搓揉弄捏。   这也是褚墨厌恶多数穿书者的因由。   见褚墨看完留影石后陷入沉默,金凤急得上蹿下跳,“主人,您看到什么了?”   褚墨回过神来,笑道:“这是一个好东西。你且说说,那里还有其他一样的石头吗?”   “还有呢,起码有上百个,我就拿了其中一个。”金凤好奇得不得了,“主人,您和我说说,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给你说,不过有一个条件。”褚墨笑道。   “几个条件都行!”金凤高兴答道。   褚墨道:“这里面应当是神华联盟的大会记录。”   金凤又等了等,半天没有听到下一句话,不由问道:“然后呢?”   “嗯?”褚墨发出一句疑问,似乎在奇怪金凤为何要问然后,“说完了。”   金凤:“……?”它是不是被逗了?   “下面该我提条件了。”褚墨笑道,“你进去把所有这些留影石都给我拿出来。”   金凤这下确信,自己是真的被褚墨耍了。   但褚墨说的很明确,他的确告诉了它里面记录的是什么,并且它还不能反驳。   金凤心有不甘,垂死挣扎道:“里面那么多留影石,我只有一张嘴,根本拿不过来。”   褚墨道:“无事,我给你一个空的储物袋,将它们都装进去便好。”   “可是那里有修为高深的人守着,那么大动作,我会被发现的。”   褚墨想这也是个问题,一时间没有说话,金凤松了口气,它可不想提心吊胆的再去做贼了。   但褚墨却没有这么容易放弃,他在纳虚戒里迟无尚留下的东西中翻了翻,发现里面竟也有许多类似的留影石,都是不曾使用过的。   褚墨道:“你方才说里头有一百个左右留影石?”   “差不多吧。”金凤不明白褚墨为何还要再确认一遍,不过还是很顺畅地答道。   接着它便听得自家主人说道:“我这里也有一批留影石,你拿去把那些石头换回来。”   话音刚落,金凤脖子上便被拴上了一个贴上了隐匿符的储物袋。   金凤:“……”主人果然是主人。   “里面我还放了一些玉简,你看若有相似的,一并换了回来。”褚墨笑眯眯道。   虽然褚墨笑起来很好看,但金凤此刻却觉得他实在可恶。   它只是一只死了很多年,只剩下了魂魄的小鸟而已,怎么能这么利用?   尽管心里千万个不情愿,金凤还是抖抖翅膀朝密室飞去了。   这次它去得久,约莫两个时辰才回来,回来后扔下储物袋便趴下了,显然累的够呛。   褚墨捡起储物袋,查看了一下,里面除开百来个留影石之外,还有两片新的玉简,他摸了摸金凤,往它体内传了一些真元,“做的不错。”   金凤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嘴巴都不想张,以灵契传音抱怨道:“那么多石头,我一颗颗换,嘴巴都快僵了,还差点被发现。”   “辛苦了。”褚墨笑道,“寒皋真棒,这次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要不是有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金凤一听到褚墨夸奖它,还把它说得这么重要,顿时来了精神,也不觉得疲累了,跳起来仰着头道:“小意思,主人,以后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本事大着呢!”全然忽略了以褚墨如今的修为,自己进去拿东西显然要比它轻松快捷得多。   “那好,我明天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什么任务?”听见任务二字,正沉浸在被夸奖喜悦中的金凤开心的问道。   次日,青冥山。   数十门派大修齐聚一堂,就坐于新建的偌大道场之上。   虽然此次论道大会是神华联盟暗里组织的,但对外宣称却是正道联盟大会。   与会者也都是正道联盟的人,一时间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及至正午时分,在场已集结了上千人,皆是各个门派的大修。   奇特的是天玄门作为道修第一门派,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到场。   当然,并非天玄门没有得到消息,只是以无峥为首的天玄门一众,本来就因为褚墨和迟无尚之事与这所谓的正道联盟有隙,哪里还愿意来参加这明显对他二人不怀好意的大会。   是以此次坐在首位的便是水月宫的宫主。   水月宫成员皆是貌美女子,在多以男人居多的修界中算是一道格外独特的风景线。   加上水月宫宫主水菱心修为高深,水月宫在整个修界的影响力也仅仅居于天玄门之后,因此不敢有人轻看她们。   若是褚墨在场,必定能认出,首位那被人群簇拥的绝色女子,便是神华联盟盟主。   水菱心刚坐上首位,下面便有人开始大声质问起来。   “无上长老斩杀我派十余名大修,害我门损失巨大,皆是天玄门之过,为何此次不邀他们来对峙?”   “我看天玄门就是包庇那二人,无上长老闯下如此大祸,竟连一个说明也无,说不定就是他们天玄门的阴谋。”   “假意与那师徒二人脱离关系,实则包庇魔修弟子,纵放无上长老屠杀正道大修,动摇正道根基,我怀疑天玄门与魔修有关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之前的猜想再怎么大胆,也不曾把素来是正派楷模的天玄门与魔修扯上过关系。   但此次与会者中夹杂着无数神华联盟成员,他们本就唯恐天下不乱,有了话头,自然不遗余力的抹黑起天玄门来。   一番论证之下,原本便对与迟无尚战斗中失去诸多大修,而天玄门却因未参与那场大战而分毫未损有所不平,心生怨怼的正道门派们,顿时顺水推舟。   霎时间声讨天玄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诸位道友,暂且停歇,听我说几句。”   眼看着场面越发混乱,居于首位的水菱心站起来,身上的轻纱随风轻拂,宛若仙子下凡,她声音婉转,每一声如同撩在众人心弦之上,几乎片刻之间,原本混乱的局面便鸦雀无声。   “天玄门作为数万年的大宗派,与魔修必然无甚联系,这一点小女子还是可以保证的。”水菱心笑容轻轻柔柔,“以及,小女子只想再提醒一句,诸位似乎忘了,事态是如何发展到当前地步的。”   经由水菱心这么一提,众人顿时将矛头再次指向了消失许久的褚墨。   这些年来,因为迟无尚那一场大战,他们竟将本该是漩涡中心的褚墨给忘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如果一开始不是为了让迟无尚交出褚墨,他们门内的大修也不会被屠。   如此一想,作为维护弟子的迟无尚却情有可原,清墨却是罪无可赦。   见众人纷纷恍然,随即愤恨,水菱心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面上却是不显。   有人问道:“水宫主,既如此说,这罪魁祸首应当是清墨,可他自出天玄门便失踪了,您可知晓他如今在何处?”   面对众人的问询,水菱心笑道:“诸位放心,我早有安排。想必诸位已经听说过另一则青冥山的消息了。”   一名白发老者夸赞道:“我说呢,明明只是单纯的论道会,为何会传言无上长老在此,原来是引蛇出洞之计!水宫主英明!”   水菱心笑着摆了摆手,“路长老过誉,过誉,演员我已齐备,接下来还要请诸位鼎力相助。”   说着,水菱心拍了拍手。   只见她身后的帷幕之中,几名魁梧的修者押着一黑袍修者走出,停到她面前。   水菱心道:“抬起头来。”   那黑袍修者浑身浴血,长发披散,缓缓抬头,竟是迟无尚的模样。 第78章   迟无尚皮相自是极好的, 水菱心望着那人,眼里划过一丝痴迷之色,旋即恢复冷漠, 朝周围娇笑道:“如何?”   在场见过迟无尚的修者们在见到“迟无尚”时, 皆是一惊, 如果不是水菱心早有提醒, 他们根本分不出这人是真是假。   又研究了一会,众人纷纷拍手称绝。   “不愧是水宫主!我早年见过无上长老几次,竟半点未看出破绽。”   “这真的不是无上长老吗?我瞧着一模一样啊!”   “除了眼神差点意思, 这简直就是无上长老本人。”   “有了他在,但凡清墨有师徒情谊, 就不愁他不上钩,水宫主果真好计谋!”   ……   不住吹捧声中, 身为穿书者的神华联盟一行,却并未放下心来。   他们今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引出褚墨。   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褚墨究竟知不知道迟无尚被他们抓住了。   另一方面,他们还担心迟无尚会不会出现。   一切在褚墨真正出现前, 都还是不定数。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了,不管是天边还是地上, 都毫无动静, 原本气定神闲的修者们不免开始有些浮动起来。   现场气氛变得有些焦躁。   眼看着太阳升到了正中, 水菱心也知晓再等下去不是办法, 她宣布道:“先鞭挞三百。”   几个人朝着被绑在广场中央凌云柱上的“迟无尚”走去,为首的修者手上拿着一条红鳞倒刺鞭, 抬手就朝“迟无尚”抽去。   “啪!”   鞭子抽到皮肉之上, 衣衫破裂, 倒刺带出一条血肉, 显得格外骇人。   在场诸人都惊了,纷纷心想,不过演戏而已,竟这般认真?看起来竟不似假的。   不由对居首的水菱心又增加了许多敬畏。   随着鞭声一道一道响起,“迟无尚”身上血肉模糊,显得相当凄惨。   行刑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不曾发出半点声音,倒与迟无尚本人人设有些相符。   在场修者多数对迟无尚是又惧又恨,哪怕切实知道此人不是真的迟无尚,看到眼前与他同等模样的人受此折磨,也不禁心生快意。   “我倒不知,诸位办这论道大会,竟还有这般精彩的表演。”   此时一道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从天边传来,紧接着一道绛红色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落在人群之外。   正是恢复原貌的褚墨,他扫了眼场中被虐得凄凄惨惨的“迟无尚”,似笑非笑道:“要知道有表演,我就早些来了,水盟主,方才我没看见,可否再来一次?”   青年红衣如血,长发如墨,容貌冠绝于世,只一瞬便将原本众人心目中堪称绝色的水菱心压了下去。   在场之人基本没有认得褚墨模样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猜测他的身份。   难怪无上长老宁与天下为敌也要护这徒弟。   难怪天玄门哪怕扛着全正道的压力也不出兵抓捕褚墨。   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如今看来,却是名副其实得很。   无上长老的弟子清墨,的确容颜绝世,天赋异禀,世间难寻。   一时间正道诸人忽而心生动摇,褚墨身上涌动的明显是纯正的真元力,没有半点魔气,怎么会和魔修扯上关系的呢?   况且当年盛传的那两幅画面,也没有声音,谁说不是魔修故意摆出来陷害褚墨的呢?   若真的是他们一开始就冤枉了褚墨,那当时褚墨失踪绝对是最好的选择,而迟无尚怒斩千人也完全是为了维护弟子,算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样一想,众人心情蓦地变得复杂起来。   见众人神色迟疑,褚墨便知此次大张旗鼓出场没白费。   全然没想到褚墨会以这样张扬的方式出场,被先声夺人之下搞得有些乱了针脚的水菱心,见正道联盟之人纷纷摇曳不定,知道再不说点什么就来不及了。   她美眸一转,出声斥责道:“亏得你师尊为你背离宗门,与几十门派对峙大战,你竟将他被鞭挞之事当做好戏,这是存何居心?”   刚说完,水菱心便对上褚墨清清透透,宛若看穿一切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跳梁的小丑。   褚墨却没放过她,不紧不慢道:“水盟主这般关心我师尊,莫不是想当我师娘?可为何又要将他悬在此处鞭刑呢?”   全然没想到褚墨会如此直白,被说中心事的水菱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很快她便调整好表情,再度露出笑容,“你这个弟子都不关心他,我身为正道联盟之人,如何关心得了你师尊?况且我也并非正道联盟的盟主,如何担得起盟主这个称呼。”   褚墨笑道:“盟主过谦,您担不起盟主,还有谁能担得起呢?”   水菱心只觉得褚墨话里有话。   正道联盟是以整个正道修者名义成立的,虽然只有十年前与战的宗门在活动,但无论从实力还是名义,有天玄门在,盟主也轮不上水月宫。   褚墨身为天玄门弟子,自不可能不知这一点。   那他说的只能是神华联盟了。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知道神华联盟所作所为了!   这个猜想一出,叫水菱心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不过很快她便平复下来,哪怕他知道了又如何,没有证据,一切白搭,现在舆论是站在她这边的,只要她把褚墨按死在魔修这个钉子上,他就永远翻不了身!   想到这里,水菱心整了整身前的衣襟,柔柔笑道:“清墨道友过誉了,正道联盟盟主应当是贵宗门掌门才是。”   “水盟主记性又差了,我于十年前便被逐出宗门,如今哪来的宗门?”褚墨笑意盈盈,语气却不带丝毫笑意,“这一切还是拜水盟主所赐,如今特来感谢,水盟主好似不怎的欢迎我。”   两人说话声并未压低,在场皆是修者,尽数听的分明,却不懂其中之意,只见得水菱心被逼得节节后退,大有落下风的架势。   难不成当年之事真有隐情?   可和水宫主有什么关系?   为何褚墨非得称呼她为盟主?而水菱心对盟主这两个字反应也有些过于激烈了。   能修行到如今这个境界,大家都不是笨的,虽然一开始是冲着如何收拾这师徒二人来的,但却也不是不讲道理。   尤其是在见到褚墨的模样之后,以往在口口相传之中树立起的那个妄自尊大心机奸猾的小人魔修形象瞬间崩塌,他们脑子也开始变得灵活起来。   早先对水菱心美貌有所觊觎的修者也逐渐清醒,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曾见过褚墨,为何此前会一头热的认为他是魔修奸细,正道之耻呢?   当下局面,莫不是与水菱心有所关联吧?   水菱心爱慕迟无尚这是众所周知的,此时已有思维活跃开始大开脑洞,莫不是嫉妒人家徒弟长得比她好看,担心迟无尚爱上自己弟子,决定先下手为强,把褚墨给解决了?   眼见周围的正道之人越发动摇,水菱心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今日设局,是想针对褚墨的,而不是让褚墨来嘲讽自己的。   她笑道:“清墨道友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并不认识你,此前如何与我有何干系呢?那柱子上绑之人,确是无上长老,你要不信,自可上前查看,我不拦你。”   若是一般人,在看到场中之人与自己师尊一个形容,不管是真是假,恐怕都得上前查看一番。   而褚墨只是看了水菱心一眼,便朝场中走去。   褚墨那一眼没什么含义,他脸上是带着笑的,眼里也染上了些笑意,却叫水菱心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方才那一刻,她仿佛在褚墨身上看到了迟无尚的影子。   见褚墨过来,原本围成一圈的修者们纷纷给他让路。   在场倒不是没有与他修为相当,或是修为比他高的修者,但尽皆朝两边退去。   无他。   只是因为褚墨神色实在是太过于镇定,步履从容不迫。   半点没有被或许下一秒就会跳出来要他命的敌人包围的拘束与窘迫。   很快,褚墨穿过人群,来到了“迟无尚”的面前。   不得不说,水菱心对迟无尚的模样相当熟悉,不管是脸还是身材,简直和迟无尚完全一致,哪怕耳根后的一颗小痣都点了出来。   而且,在看到褚墨的瞬间,这个“迟无尚”也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   只除了……他的眼里没有光。   真正的迟无尚,每每笑容对象是褚墨时,他的眼里总是闪烁着温暖的金色星芒,而这人眼里没有。   褚墨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拔出剑朝对面男人的心脏刺去。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看清楚他是何时拔剑的,再回过神来时,“迟无尚”已经没了声息。   这是褚墨第二次杀了“迟无尚”。   他眼神很平静,转头看向的表情明显有些惊悸的水菱心,“水盟主的傀儡做的不错。”   水菱心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大声指责:“好你个清墨,竟然连自己师尊都下得了手!简直大逆不道!果真是邪魔外道,堪诛!启阵!” 第79章   只听得水菱心一声令下, 褚墨四周的空地之上蓦地升起数十根光柱,与此同时,他的脚也被阵法给束缚住。   褚墨歪了歪头, 笑道:“诛魔阵, 水盟主这是打算强行逼我入魔?”   见褚墨被困, 此时已占据上风的水菱心却是恢复了从容, 她露出怒容,大义凛然道:“你本便是邪魔,如何说是我逼你入魔?简直荒唐!”   水菱心态度如此正气, 刚才还对当下局面有所怀疑的修者们又有所动摇,难不成褚墨真是魔修?   褚墨没说话, 只抬眼看向天边,只见一缕金光闪过, 半空中忽而映射出一道画面。   “只要将那魔气注入他体内,哪怕他就是真仙下凡,也得乖乖堕入魔道。”   正当众人摇摆不定时,他们耳边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却是水菱心的声音。   有人叫道:“快看半空!”   投射在半空中的画面非常真实,还有声音。   在场之人一眼认出画面中, 被十二位长老簇拥的首位戴着面具的人就是水菱心, 他们的议题明显是如何设计褚墨, 让他百口莫辩, 只能沦为魔道。   甚至包括此次论道大会的阵法细则。   紧接着画面轮换,变成水菱心与二十四长老商议如何利用舆论逼迫褚墨成为魔修。   一幕一幕, 前因后果再明了不过。   在场的大修从未见过留影石中的画面还能如此播放出来, 心中大为震撼, 纷纷看向水菱心, 想要求证真假,却见她虽然强自镇定,但眼神中却满是慌乱,哪里还不明白?   显然这些画面中的话,全是真的。   自始至终,褚墨都和魔修毫无关联,是他们整个正道修者,被这么个女人和她同伙耍弄得团团转!   神华联盟的人在看到被播放出来的会议记录,也是纷纷慌了神,他们早已调查清楚,主角明明只是土著,怎么会懂得这种投影技术?   难不成他也被穿了?   左思右想之间,直接失了方寸。   水菱心强自镇定下来,此时计较褚墨是怎么拿到神华联盟的会议记录已经不重要,最主要是找出褚墨是在哪里设置的阵法放出的投影。   但几番搜索之下,却毫无收获,仿佛这投影就是凭空出来的一般。   直到最后一幕落下,半空中恢复平静,她依旧一无所获。   正此时,众人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嗤笑之声。   “精彩,精彩!没想到本使偶然路过,竟还能看到如此好戏。”   “是谁?”众修者们左顾右盼,却并未看到有何陌生之人。   “我本来以为你们只是心盲,却不曾想竟是眼瞎耳聋,连本使的声音都不认得,实在是罪过,前十几年你们还斩钉截铁本使与那小孩儿关系匪浅呢。”   众人这才看见,一人影正站在广场一角,竟是不知此人是何时来的。   “魔尊右使!”   有人喊出了他的身份。   他身着墨色狐皮大氅,手持淡青色玉笛,头戴鬼面,如闲庭漫步般在广场上走动,两边的修者顿时如同潮水般四散开,他朝如临大敌的修者们笑道:“诸位这是不欢迎本使?”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这时水菱心突然叫道,“否则你为何会过来救他?”   “嗯?”魔尊右使听得此话,转头看向水菱心,“谁说我是来救他?我只是听说今儿这边有热闹,还有魔修,便过来招收几个新属下罢了。”   听他如此说,水菱心不惊反喜,褚墨已经中了她的阵法,这段时间下来,体内必定魔气充盈,说他不是魔修都不会有人信。   如果他再被魔尊右使带走,接下来虽然有些难办,但她也不是不能翻身。   思及此,她又说道:“在场就只有清墨一个魔修,右使还说不是来救他?”   话刚说完,她便看到男人面具下的眼睛笑了,“他不是,我瞧着你倒像是魔修,魔气充足得很呐。正好我蛊窟中还缺几个魔元供给,你修为不错,不如回去给我做手下,何必在正道堆里勾心斗角呢。”   水菱心陡然一惊。   这才意识到自己体内的真元似乎有些不对劲,方才播放会议记录时,她手脚冰凉,只觉得真元混乱,本来以为只是太过惊慌而产生的错觉,但此刻经魔尊右使一提醒,她便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元婴竟然已经变得漆黑。   这哪里还是元婴?分明就是魔婴啊!   她怎么会变成魔修?   这不可能啊!   阵法是正常运行的,魔气应当直接灌入他的身体,她怎么会染上?   “水宫主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魔气?”   “水宫主竟然是魔修!”   “还有杨长老,杨长老也是魔修!”   “师兄你怎么了?”   除了水菱心以外。   修者们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原本还是道修的同道或者同门,竟有许多一个个变成了魔修。   霎时间现场一片混乱。   所有变成魔修的人都被周围的人独立开,最终不得不聚集在水菱心周围。   “盟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水菱心注意到,在场变成魔修的,竟然全都是神华联盟的人。   她看向魔尊右使,目瞠欲裂,“是你做的?”   魔尊右使笑了,“你这女人好没道理,都说了本使是来招收下属的,况且本使初来乍到,连你这里究竟有几长几宽都不知晓,如何能设成如此大阵?”说着他扬了扬下巴,“不如问问你身后那位小朋友。”   水菱心应声转头,一眼便看到那个红色身影正从她精心布置了几个月的阵法中走出来,别说入魔了,他连发丝都没有乱。   原本还能强行镇定水菱心猛然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入魔?”   一边大叫着,一边提起鞭子朝褚墨猛攻过去,全然没有半点曾经修界第一美人风姿。   身为水月宫宫主,水菱心的修为是渡劫期,比褚墨要高出一个大境界,但她如今刚入魔道,体内魔元紊乱,加之气急攻心,招式全无路数,不出几个回合,便被褚墨击飞出去,落入神华联盟成员群中。   忽而变作魔修,此时神华联盟之人皆是六神无主,甚至于不少人心中都对水菱心一意孤行与褚墨作对心生怨怼,哪里还像之前那般拥趸她,离她远点还来不及。   因而水菱心落地时,所有人如一团散沙飞快散开,任由她重重摔在地下。   现场一片寂静。   褚墨这才看向自他出来后一直不曾动过的魔尊右使。尽管此人带着面具,但褚墨感觉得出,他方才一直在看他,并且眼神十分复杂。   就在褚墨看过去时,男人错开视线,拍了拍手掌,半空中蓦地出现数千魔兵,为首领兵者是楚慎。   众正道修者登时骇然,举兵准备应战。   水菱心却管不得那么多,她咳嗽一声,抬眼看向站得不远的二人,厉声道:“清墨!是你做的?是你害得我们全部变成了魔修?!”   褚墨道:“水盟主过誉,阵法是您精心设置的,我不过是小小的改动了一下而已。”   “你怎么做到的?”水菱心根本不信,她们这么一大群穿书者,竟然栽在了名声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主角身上。   褚墨却并不愿意再给她解惑,那么一个法阵都要数百人布置几个月,一两句话显然是和她解释不通的,他也不愿多费口舌。   他当前最为担心的是眼前这位魔尊右使。   褚墨如今是融合后期,在场所有正道修者,包括渡劫期的境界,他都能一眼看穿,但他却看不穿此人的境界。   也就是说,这魔尊右使的修为至少在大乘初期以上。   若说小时候此人对他无敌意,褚墨还相信。   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他又是斩杀魔修无数,甚至杀死了上任魔尊的迟无尚的弟子,此刻相对而站,却不由得褚墨不防备。   他比楚慎曾经提过的修为还要高深。   魔修团团将此地围住之后,魔尊右使才缓缓开口说道:“早闻清墨是本界第一美人,如今幸得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知本使可有荣幸,邀请清墨去我魔宫一叙?”   “不知右使今日来此有何贵干?”褚墨自是不信他方才所说仅仅路过,或是招收下属之言。   “早闻正道在此集会,自然是来打架的。”魔尊右使笑道。   闻得此言,那些正道修者纷纷严阵以待,但望着黑压压的魔修,心中具是没底,无人敢轻举妄动。   魔尊右使却只当看不见他们,一心盯着褚墨,“却未想此次竟遇见了清墨,几十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出挑,本使实在后悔,当年为何把你扔在了天玄门外。早知如此,当年直接将你带入魔宫,养大做我道侣岂不美哉?”   “不过如今也还来得及。”他笑着扫了眼神华联盟之人,道:“这正道污浊,不修也罢。”   “还是我魔修自在。我以魔宫万众为聘,魔尊之位为礼,诚请清墨做我道侣,可好?”   谁也没想到魔尊右使会说出这番话,不管是道修还是魔修,手中的兵器乒铃乓啷落了一地。   道修们刚想明白褚墨和魔修的确毫无关系,知道之前是误会了他,可这误会还没澄清,这魔修又上赶着来求亲,还以魔尊之位作礼,这不就是让褚墨做魔尊吗? 第80章   褚墨道:“我对魔尊之位没有兴趣, 况且我连你模样都不知道,如何做你道侣?”   “哦?”魔尊右使声音提起,“那我摘下面具, 清墨就可做我道侣了?”   说罢, 不待褚墨回答, 他抬手便将面具取下。   面具下的脸轮廓分明, 俊美异常,却因为脸色有些苍白而多了股邪肆之意,他朝褚墨露出一个笑容, 轻声问道:“不知清墨对我长相可还满意?”   虽然有所变化,但褚墨对于这张脸的大体轮廓却是记得深刻, 他叫道:“秦源。”   “这么些年不见,墨墨连哥哥都不叫了。”秦源表情变得有些委屈。   当初褚墨和秦源接触之时还不会说话, 自是没叫过他哥哥,多数时候是他们的自称。因此听他这么说,褚墨并未回话。   秦源也不生气,笑道:“无妨, 既然墨墨答应做我道侣了,今后叫我名字也可。”   褚墨皱眉, “我何时答应做你道侣了?”   “暂时不答应也情有可原, 毕竟我们多年未见, 生疏也在所难免, 不过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今日在诸位道友的见证下, 墨墨随我前往魔宫做一段时间客人, 可好?”   秦源语速不紧不慢, 甚至是带着些笑意的。   但听在在场所有正道修者的耳中,却是明晃晃的威胁,数千魔修围着,道修方才倒下数百余众,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七百人,秦源修为深不可测,甚至于比他们直面迟无尚时还要叫人心惊。   他们明白,今日若是不做这个见证,或者褚墨不跟着秦源走,恐怕在场的道修,都没有活口。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褚墨身上,甚至于有人开始出口劝说。   “清墨道友,右使真诚相邀,去一去难枫也无妨,我等经方才一幕,已然知你与魔修并无牵连,不会多想。”   “是啊,你且放心去吧,我们回去后自会证你清白。”   “我们都知道你是被胁迫的,回去定不会胡言,清墨道友,为了正道诸人,还请移步。”   ……   耳边充斥着各种不遗余力的劝说之声。   其他人能够明白的道理,褚墨自然也清楚。   他若是再拒绝,因为他刚才一番操作而站在他这面的正道修者们,极有可能会再次站到他的对立面。   毕竟,哪怕是修行者,他首先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怕死。   在生死威胁面前,其他的一律是小事,更何况是舍弃一个自己不甚熟悉的人呢。   所以,今日这邀请,他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主人,现在怎么办呀?”刚偷偷回来的金凤传音问道。   “方才做的不错。”褚墨夸道。   “哎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个做什么?”金凤着急道,“主人,您要和他走吗?不如咱们躲进仙宫里面吧,这样他就发现不了了。”   “我若是躲了,他将在场修者全杀光,咱们这几个月来的辛苦不就白费了?”褚墨问道。   金凤被问住了,说的也是,主人好不容易把名声洗白了,结果还没传出去,这些传声筒就被卡掉,岂不是白费功夫?“那您要和他走吗?”   这魔修修为高深莫测,褚墨根本不是对手,况且还有那么多魔修属下在,这要是打起来,肯定没得好果子吃。   也不知道主人的师尊去哪里了。   金凤这时候格外怀念迟无尚。   又沉默了一阵,褚墨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朝秦源道:“我和你走。”   尽管知道褚墨会同意,但听到肯定的答复时,秦源还是不免高兴,“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拍了拍手,命令下属们把在场堕魔的神华联盟一众一齐拖走处理,旋即摸出一件法宝,施诀放大,化作一辆銮舆马车,由两只青凤拉车。   金凤登时眼睛都瞪直了,“这人太过分了,竟然用我同族来驾车!”   褚墨没有回话,在秦源的邀请下上了车。   车内很是宽敞,坐垫是三层灵狐绒,冬暖夏凉,两侧车帘是清透的鲛纱,从外无法看透,内侧却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风景。   褚墨坐定,掀开车帘,便看见楚慎正盯着车内,表情似有不解,眼里满是担忧,他朝楚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又将车帘放下。   此时秦源坐到褚墨身侧,问道:“在看什么?”   两人挨得很近,褚墨能清晰的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不浓,如同盛开过后的月季残余下的靡香。   褚墨还记得,三岁从褚家出来时,他多数时候被秦源抱着赶路,当时秦源身上是没有其他味道,最多只是少年淡淡的汗味,“我记得你以前身上没有味道。”   褚墨如是说道。   对于褚墨忽然说起曾经的事情,秦源颇有些惊喜,“原来墨墨连我身上什么味道都记得。若你不喜我身上的味道,我回去便去除了。”   “不用,隔得远了便闻不到了。”褚墨说道。   “这可不行,道侣之间,自是要双修的,隔得远怎么行。”秦源道,“我回去就处理。墨墨喜欢什么样的味道?桃花喜欢吗?我见你家从前种了许多桃花。”   褚墨忆起那股子浅淡的雪松味,摇了摇头,“并无特别喜欢的,你如今这味道也可,不必特意更改。”   秦源却并不满意褚墨的回答,但见他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得暂时作罢,心中却盘算着褚墨到底喜欢什么味道。   马车平稳起步,魔修逐次退场,只剩下数百名正道大修,他们松了口气,各自散去。   不出三日,褚墨是被神华联盟设计污蔑,以及他为了正道诸人被魔修劫持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修界。   数十个门派结队前往天玄门道歉。   并纷纷表示愿意出兵协助营救褚墨。   天玄门这十年没有放弃过寻找褚墨的消息,如今终于听说他出现,还来不及高兴他终于平反,便又听说他被魔修劫走了。   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玄灵峰,无峥召集了十数名长老商议。   “我不赞同出兵营救,近些年魔修虽然节制许多,但他们整体修为却提升得极快,魔劫期不下百人,魔尊右使更是高深莫测,修为至少在大乘后期,若是出兵,势必惊动太上长老,还难免激起道魔大战,届时不好收场。”   “无听长老此言差矣,此前清墨师侄遭遇是非,我等迫于外力不曾相助已是大过,如今既已明了,他便是我天玄门弟子,又是无上长老唯一亲传,如今无上长老不在,他被魔修胁迫,我等出力营救乃是应当。”   “清墨师侄落难,谁也不想看到,只是若为他一人,与整个魔宫为敌,未免太过劳师动众。况且争斗中必定死伤无数,这又何解?”   关于出兵与否,两方争论不休,眼见着时没个停歇了,坐在首位的无峥猛然拍桌,“救!召集所有在宗,元婴以上的弟子,去魔宫把清墨要回来!”   所有人都被他的突然爆发给惊了一跳,会场落针可闻。   无峥环视了众长老一圈,“从一开始清墨遭人污蔑伊始,我们半信半疑,没有出声,扛不住外界压力,逼得他师徒二人出走,这是一错。无尚师弟至今还下落不明,如今清墨师侄落难,身为师门,若我们再坐视不管,便是一错再错!”   “不信门徒,同门落难坐视不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将来谁还敢再拜入我天玄门门下?”   众人被说得纷纷低头。   “掌门说的是。”   吩咐好召集人马后,殿内只剩下无峥一人,他深深叹了口气,“唉。”   虽然说得笃定,但他心里却也没底,近些年魔修的强盛是看得见的,天玄门没有迟无尚这个大杀器,与当前的魔宫相交,恐怕是高下难较。   且说褚墨自从到了魔宫,便被安置在最豪华的内殿,吃的是玉琼鲜果,喝的是万年灵髓,生活好不奢华。   在这样的环境下,褚墨的修为简直一日千里,没几日便升上了渡劫期。   但就算这样,褚墨也无法看透秦源的修为。   事实上,褚墨至今也没明白秦源将他摄来的目的。   说是图色,但这些时日下来,两人每每共处一室,距离最近也有两步,秦源行为举止也再正常不过,只是偶尔盯着褚墨发会呆。   他也并未禁锢褚墨的修为,整个魔宫后殿也是可以随意走动,让褚墨处于相对自由的状态。   除了刚来之时,接下来几日二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多数时候都是秦源过来坐一会就走。   来到魔宫第七日。   楚慎闯了进来,他显得十分匆忙,“墨墨,今日右使闭关,听说天玄门集结正道修者来救你了,你出去与他们汇合,这边暂时我压着,不会追出来,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   “你怎么进来的?”这些天褚墨试过,这后殿构造非常奇特,似乎是天然的法阵,除非特殊信物,否则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他找了几天也没找到破阵的方式。 第81章   楚慎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 “我从右使那偷来的。别说这么多了,赶紧走吧。”   “令牌给我看看。”褚墨道。   见褚墨面色严肃,楚慎愣了愣, 心里有些不安, “怎么了?”一边问, 一边把令牌递了出来。   褚墨接过令牌, 入手沁凉,前后翻看,发现上面的确是刻着一些克阵纹痕, 但却只能克制一些普通的法阵,这魔宫阵法之繁复程度, 绝不是这么一道小小的令牌可以通过的。   他抬起头,“你是在怎么偷到他的东西的?”   楚慎迟疑了一下, “昨晚他沐药浴,我偷偷进屋摸来的,他贴身带着,这令牌有问题?”   不好。   褚墨往楚慎手里塞了一块隐匿符, 把他推到内屋的帘子后面,“秦源来了, 你先藏起来, 容后再议。”   躲在厚厚的帘子后面, 楚慎心如擂鼓, 心绪翻动。   他观察过,平日里秦源这个时候是不会来见褚墨的, 而今日还是他每月一日的闭关时间, 理论上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所以, 他很可能是发现他私自过来了。   想到刚才褚墨看令牌的表情, 楚慎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巴子,恨自己为什么不好生研究阵法,这令牌说不定就是秦源专门针对他的诱饵。   再察觉不到楚慎的气息后,褚墨重新回到桌前,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正此时,秦源推门进来。   他今日与往日不同,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泛着些许潮红,眸色幽深,似是藏了一把火,见到褚墨之时,这把火瞬间变得更烈了。   秦源的目光太过灼热,褚墨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儿,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秦源的手伸过来时,褚墨躲开了。   这一点显然惹恼了他,抬手便朝褚墨胳膊抓来,褚墨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祭出飞剑便朝秦源攻去。   霎时间前厅内一片狼藉。   但到底是大境界上的差距,战经几回合,褚墨便落了下风,被秦源捉住命脉辖在了床上。   大乘圆满的威压重重压在褚墨身上,叫他一时间动弹不得,剑落在了床下。   秦源手指轻轻摩挲着褚墨的下颌,露出一个笑容,“乖一点。”另一只手猛然一动。   “嘶啦”一声,褚墨衣裳被撕裂,露出半边白皙的身子。   “真漂亮,难怪他心心念念,总想要得到你。”秦源轻笑一声,手指划过褚墨的背脊。   从未被人如此待过的褚墨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引得男人又笑了一声。   “主人,您没事吧?”金凤咬牙切齿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够这样对您?”   但气愤归气愤,金凤却是无计可施,它如今所剩精魂,能够保住不被秦源发现便已是极限,要被他抓到,还不够他掐一下就得死得灰都不剩。   “没事。”褚墨答道。   听得褚墨平静得不见丝毫慌乱的声音,金凤顿时安下心来,主人可比它聪明多了,肯定有办法的。   此时秦源撩起了褚墨下巴,拇指在他唇上抚了几下,原本粉色唇色霎时变成漂亮的艳红色,秦源笑容愈发深刻,显然对这颜色非常满意,俯身便要亲下来。   而在躲在帷幕后面楚慎早在秦源将褚墨按在床上时便是目瞠欲裂,若非褚墨朝他比了个手势,他恐怕当时便冲了出来。   但眼见着秦源距离褚墨越来越近,他实在是忍不了了,抬起剑便朝秦源后背偷袭过来。   正好面对楚慎方位的褚墨察觉到他的动作,想要叫他停下却是来不及了。   楚慎的动作很快,须臾间剑尖便要刺入秦源后心。   可秦源却似背后有眼一般,反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将楚慎这倾尽全力的一剑定在了原处,他再一推,明明不见什么力道,楚慎却如遭重击,猛然朝后飞了出去。   “砰!”   楚慎撞倒在墙角,喷出一大口血来,不知是死是活。   而就在楚慎被击飞的瞬间,褚墨的剑同时抵入了秦源的胸口,秦源回过身,一掌击在褚墨心口,褚墨喉头一甜,却并未丝毫停顿,拔剑翻身下床,与秦源再度打了起来。   秦源越是运功,身上越是无力,他这才意识到是褚墨给他下了药。   原本还算平和的动作骤然间变得暴戾起来,处处杀机。   依照褚墨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再等一会,药效差不多生效时再出手,如今被楚慎这一打乱,便显得十分被动起来。   不过好在他还有迟无尚给的防护法宝,不至于被秦源一掌拍死,但受伤却是在所难免的。   随着药效发挥,褚墨逐渐占了上风,最后他一脚踹在秦源腹部,将其重重按倒在地,剑尖抵住他喉咙。   魔修与道修不同,他们魔婴无法出窍,因此只有一条性命。   只要他这一剑斩下去,秦源必定殒命于此。   而正当褚墨准备下剑之时,秦源突然睁开了眼,这一次他的眼神是清明的,“墨,墨墨……”   褚墨剑尖一抖,竟是把剑移开了。   见褚墨停手,金凤忙道:“主人,您别被他骗了。”金凤此刻对于这个试图强迫褚墨的人深恶痛绝。   秦源看向褚墨的眼神充满了感情,有爱慕,怀念,欣慰,欣喜,或者还有其他更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变作单纯的歉意,“抱歉,带你回来不是我的本意,你走吧。你身上有我的心血,可以直接出去,我不会再追你。”   褚墨看向楚慎。   秦源道:“你可以把他带走。”   “谢谢。”褚墨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由于二人的争斗,此时魔宫整个内殿都变成了一片废墟,秦源坐在废墟之中,眼神有些茫然,他抬手摸了摸心口上的伤,魔修强悍的恢复力下,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剑刃冰凉的感觉似乎仍在其中。   褚墨走后,他眼神再度变换,背靠着墙面坐倒在地,懒洋洋地问道:“你不是很想要他吗?为何放他走?”   “要不是你心慈手软,我早就得到他了。”   “我不懂?”   “哧,窝囊。”   “不过你这小美人可真够辣的,竟然暗算我至此,刚才要不是放你出来,我就被他削头了,下次有机会……”   “知道了,随你便。”   带着楚慎出魔宫千里之外,确认无人尾随,褚墨才在一处山坳中停下,找了处山洞把楚慎放下,又给他号了号脉。   脉象若有若无,体内经脉寸断,气息微弱,俨然将死之相。   难怪秦源会让他把人带走,显然是笃定他活不了。   褚墨现存的疗伤药多数是以灵力修复身体的,而楚慎如今是纯粹的魔修,并不适用。宽且似楚慎这般严重的伤,不管吃什么药,活过来的几率都很小了。   褚墨却没有放弃,又在纳虚戒中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一枚定魂丹给他喂下去。   但这枚定魂丹只能让楚慎不死,却不能让他恢复修为,也就是说,将来若无奇迹或是神丹妙药,他将来再也无法动用修为,体质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如,当然,应该会比褚墨拜入迟无尚门下之前好一些,至少不会每日咳血疼痛。   确认楚慎伤势稳定后,褚墨拿出一枚传讯玉简。   “主人,您不疗伤,这是要做什么?”金凤担忧褚墨身上伤重。   “报个平安。”褚墨在玉简内输入几句话之后,见玉简化作青光消失在天际,他摸出一条手帕,朝里面吐了口血,把唇边的血渍擦拭干净,随手一搓,手帕化作飞灰消失,又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才静下心来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   因秦源第一掌下了死手,加上后面两人交战甚久,褚墨身上内伤严重,以运功及灵药配合调养,都至少得休养小半年才能完全恢复。   但褚墨此时却没有心思打坐。   自论道大会那日起,他便意识到,迟无尚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若非如此,以迟无尚的性格,当日就该出现了,断不可能叫魔修将他劫走。   褚墨半闭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山洞岩壁。   “咳咳。”   思绪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褚墨睁眼看向楚慎,拿出一瓶清露,“喝点水,身上可有哪里疼?”   楚慎就着褚墨的手喝了一口水,感觉嗓子舒服了些,“不疼。”他看了看周围灰扑扑的岩壁,认出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我们这是……”   “出来了。”褚墨收起瓶子,“不过你受伤严重,我只能以还魂丹压着,若无他法救治,将来就再也无法动用修为了。”   “没事。”楚慎想得很开,“我本就无心修行,不管是修仙还是修魔,你知道的。你可有受伤?”   “一点小伤,不出几日便调养好了。”褚墨笑道。   看着褚墨的笑容晃了晃神,楚慎道:“抱歉,是我冲动了。”   “不妨事,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不必向我道歉。”褚墨安慰道,“你只是想救我。”   楚慎有些失神,半晌摇了摇头,苦笑道:“似乎我每次都是好心办坏事,从来没有帮到过你。”   第一次他想带褚墨看病,结果半途失散,还让褚墨陷入危险。   第二次他想帮褚墨顶去灭门贺家之罪,结果没帮上忙不说,还把自己搞成了魔修。   上次好心报信,结果根本是有心之人传出来误导视听的消息。   这一次有心救他,最后却是自己被褚墨所救。   “怎么没帮到我?”褚墨笑道,“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陵城了。” 第82章   知道褚墨是在宽慰自己, 楚慎只是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带着我出来的?”   按照褚墨当前的修为,是不可能从魔尊右使手里逃脱的, 更何况那里还有阵法。   “他恢复理智, 放了我。”褚墨简单说道。   “那你要注意, 他抓了你一次, 说不定还有下次。”楚慎皱眉道。   “暂时应该不会追来。”褚墨笑道。   “那就好。”没有问为什么,楚慎道:“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回宗门吗?”   “我已向宗门报了平安,暂时应该不回去。”褚墨顿了顿, 道:“你想回去吗?”   回去?回哪里去?楚慎没有立即明白褚墨的意思,这个世界他没有亲人, 没有朋友,也没有宗门, 但除了这些地方,他还能回哪里去?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褚墨并不是说的以上任何一个地方。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楚慎咽了咽口水,耳朵里满是自己的心跳声, “你是说,回我的世界?”   “是。”褚墨点头, “我在神华联盟拿到了时空裂缝的大致方位。”   “可若是他们找到了坐标, 为何不早宣布出来呢?”楚慎对神华联盟有所了解, “他们的目标不就是回原世界吗?”   刚说完, 楚慎便见褚墨露出一个笑容,很浅很淡, 却说不出的深意, 他轻声道:“人都是会变的。”   霎时间, 楚慎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五味杂陈。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最终会成为一个魔修。更何况水菱心作为神华联盟盟主,在那么多穿书者的簇拥吹捧,在权力与实力侵蚀下,要想初衷不改,谈何容易?   不过如今这些都已不可考,毕竟他们早就被丢去喂了蛊。   说完那句话,褚墨没有再看楚慎,而是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楚慎定定的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回去。”   “好。”褚墨笑道,“我们先回启城。”   修为提升之后,千里之遥不过一瞬,尽管褚墨现在受了伤,但也不消片刻便回到了启城。   还是原来那座小院,仍是上次与迟无尚来过时的样子,只是院里的秋千略显得陈旧了些。   楚慎一眼便看到那个明显与当年不大一样的秋千,“这是?”   “师尊做的。”褚墨道,“屋里施了避尘咒,你还是住原来这间,我出去有些事,晚一点回来。”   “好。”   褚墨走后,楚慎视线在那个秋千上停留了许久,他心底欣慰,眼神却是黯然。   他知道,迟无尚肯定对褚墨很好。   否则褚墨不可能在提及师尊二字时,眼神会那么柔和。   从小院出来,褚墨戴上一顶斗笠,朝城北走去。   方才落地之时,他听得有人说去城北点心铺买桃花酥。   褚墨脚步不紧不慢,四周皆是人声喧哗,街边还有几十年的老店,店主早换了新的模样。   走出几条街道,褚墨咳嗽了一声,摸出一条手帕将嘴角的血揩去,往嘴里又塞了一枚丹药。   “主人,您真的需要疗伤。”金凤担忧道。   褚墨道:“没事,现在已经好些了。”   这是金凤一直很佩服褚墨的地方,他总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但此刻它只觉得心疼,要不是它现在只是一抹精魂,它本来应该可以帮褚墨疗伤的。   “小哥可是来买桃花酥的?”   还是七岁时那条街道,传来一个熟悉的人声,褚墨转过身,依旧是那个锦绣蓝衣的青年,不过这次他手里没拿扇子。   片刻后,茶馆二楼,两人相对而坐。   “果真不愧是第一美人。”褚墨摘下斗笠后,蓝衣青年赞叹道,“上次见面你还是个小娃娃呢。”   “你倒是没变。”褚墨也笑道,“你扇子呢?”   蓝衣青年僵了僵,掀开外袍从腰带上取下扇子,摊在褚墨面前,“这呢。”说罢他开心的笑了,“你记性不错,连我的扇子都记得。”   “褚家的秘方在你手里?”褚墨道。   “你可别冤枉好人,我和你家灭门没什么关系。”蓝衣青年道,“我早在三十多年前就与贺家断绝关系了。”   说到这里,他正对上褚墨似笑非笑的眼神,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由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秘方在我手里,不过我是从贺家拓印出来的,但是我改良过,只保留了原始的味道,没有那些腐朽的灵力了。”最后他感叹道:“不得不说,你鼻子真灵光。”   “谢谢夸奖。”褚墨点头。   “我叫贺庭。”蓝衣青年道。   “褚墨。”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贺庭问道。   褚墨侧眼看他,“不是你传消息叫我过来的?”   贺庭耸了耸肩,笑道:“我可没有,说不定是特别的缘分呢?”   褚墨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截了当问道:“你是穿书者?”   “你知道穿书者?”贺庭问了一句,又马上反应过来,也是,能把整个神华联盟都搞垮了,还能不知道穿书者吗?更何况当年在褚墨身边的那个小鬼也是个穿书者。   “接触过一些。”褚墨道。   “是,我过来三十五年了,应该是最早的穿书者,当时你还没出生呢。”既然话都说开了,贺庭也不扭捏,他懒洋洋地靠在窗框上,“不过你放心,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参与剧情。只是你家的桃花确实很香,作为一个曾经的白案厨师,我借用了一下配方,还请见谅。”   “那是褚家的,不是我家的。”褚墨道。   “爽快,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贺庭做出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褚墨问道:“当时我杀贺敬的时候你在吧。”   虽然是在问问题,但褚墨的语气明显不是疑问句,贺庭微微一愣,“我不……”刚说两个字,便对上褚墨黑黢黢的眸子,“好吧,我承认。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记得你当时不过金丹期。”   而贺庭当时却是正儿八经的化神期,比褚墨高出了两个多大境界。   “你身上的味道。”褚墨道,或许贺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身上沾染了褚家那股特殊的桃花香。   贺庭下意识抬起袖子嗅了嗅,没闻出有什么味道,但他并没有怀疑褚墨的说法,“我当日只不过是去偷点东西,况且不是没有阻止你报仇嘛,还准备帮你掩盖行踪,谁知道你那兄长出来当了替罪羊,这可不能怪我。”   “你和神华联盟有什么关系?”没有理会贺庭的纠结,褚墨继续问道。   “我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贺庭下意识辩解道,随即妥协,“算是对立吧,起初咱们还合作过一段,后来那女人功利心太强,就闹翻了。”   听到他吐出这个答案,褚墨眉梢动了动,有些意外,他起初只是试探,没想到贺庭背后还有这么层关系。   褚墨的讶异只是一闪而逝,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现在已经死了。”   “听说了,魔宫的万蛊窟可不是好去的地方,她也是活该。”贺庭笑道,“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从魔尊右使手里逃出来的?他这几年似乎有点疯了。”   “下药。”褚墨笑道,“你要试试吗?”   “不了不了。”贺庭摆摆手,连忙拒绝,他还没活够的。   褚墨问道:“你说之前与神华联盟合作,是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另一个世界来的。”见褚墨点头,贺庭继续说:“所以当时我们打算合作找出口,去往我们世界的通道。毕竟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不过找了几年,没有发现任何眉目,水菱心反倒开始公器私用,我看不惯那乱七八糟的摊子,就和她散伙了。”   “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在对付你,但我手里渠道没她那么广,对此无能为力,还请不要见怪。”   “没事。”褚墨应道,“陈广是你的人?”   贺庭啊了一声,没有否认,“你知道他?”   “嗯。”褚墨说道,“有些交集。”   “他是我派去神华联盟的卧底,神华联盟高层被你覆灭后,他暂时还留在那边,说是有个朋友在那边,暂时没找到。”贺庭应道,“宝库里的东西应该被你拿了吧,那日播放的影像只有神华宝库里面才有。”   “嗯,你叫他回来吧。”褚墨道。   他这么一说,贺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点头应道:“好。”转而又问道:“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为何只有神华联盟的人沾染了魔气?”   “很简单。”褚墨并不卖关子,“阵法稍加改动,然后再利用引子引入魔气即可。” 引子?神华联盟所有人都有的,就只有一个纽扣大小的徽章,显然,褚墨就是利用了那个。对此贺庭不得不佩服他,同时又不由得庆幸,还好没有继续与那女人合作,否则说不定他也被一同扔进了万蛊窟中,成了蛊虫的食物。   看褚墨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很显然没把他们当回事。   这可真是太惨了。   贺庭从未小看过褚墨,如今又把他的评价提高了许多。   斟酌了一下语序,才说道:“这次之所以请你出来,主要是有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请说。” 第83章   贺庭问道:“定位图是不是在你手上?”   褚墨自然知道贺庭问的东西是什么, 神华联盟的密库中他所得到的东西也就那些留影石和两枚玉简,玉简一枚记录了联盟成员名单,一枚便是贺庭说的定位图。   在等待褚墨回答的时间中, 贺庭捏着扇子的手越收越紧。   褚墨扫了眼他泛白的指关节, 答道:“是。”   贺庭明显舒了口气, 笑道:“可否将定位图给我一份?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可以。”褚墨点头, “神华联盟的名单也可以给你。”   贺庭挺直了腰板,“什么条件?”   与贺庭分别后,褚墨拎着一袋子桃花酥回了小院, 楚慎正坐在院子里石凳上望着那个秋千出神,听见推门声, 侧头看过来,眼睛亮的惊人, “弟弟,你回来了。”   眼前的一幕和曾经一模一样,只是坐在院子里的人交换了一下。   褚墨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桃花酥,“哥, 桃花酥。”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看着褚墨的笑容,楚慎只觉得嗓子眼被什么给堵住了, 眼圈有些发热。   将桃花酥放在石桌上, 褚墨坐到楚慎身旁, 拆开油纸包, 一股子清甜的桃花香气散发出来,他用指尖捏了一块递给楚慎, “尝尝, 还是当年那个师傅做的, 味道应该没变。”   楚慎沉默地接过咬了一口, 入口酥香,甜而不腻,咽下去之后口鼻之中犹带着桃花香气。   很美味。   是想象中的味道,却也不是想象中的味道了。   两人一人一块,将一包不大的桃花酥分食干净。   楚慎问道:“你要走了吗?”   褚墨迟疑了一下,道:“回去的方法近期应该就会有眉目,届时会有人来带你离开。”   沉默了良久,楚慎点头,“好。”   “哥,保重。”   “你也要好好的。”楚慎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在褚墨头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去找你师尊?”   “是。”   “什么时候走?”   褚墨:“现在。”   楚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半晌点了点头,“好,去吧。”   离开启城后,褚墨一路朝西飞去,途经仙踪林,便停下准备疗伤。   见褚墨停下,一直劝他疗伤的金凤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是问出了憋了许久的疑问,“主人,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您。”   褚墨找了棵巨树,盘腿坐在树干上,“我知道。”   综合之前楚慎所给的信息来看,他显然知道许多穿书者不知道的信息,也就是说,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那他就是这本书的作者,相当于这世界的创造者。   暗处的隐藏设定,也只有他才知道。   因此,褚墨判定,楚慎极有可能知道迟无尚的下落。   但不想告诉他。   “那您为什么不问他呢?他要是走人了,咱们还怎么去找师尊呀?”金凤有些着急。   “他会告诉我的。”褚墨道。   听得褚墨如此笃定,金凤稍稍镇定了一些,见他开始闭眼疗伤,便不再打扰他。   且说天玄门在收到褚墨报平安的玉简之后,举宗上下一片欢腾,虽然褚墨说暂时不回宗,要先去寻迟无尚,但也没有引起门内人不满。   毕竟当年也就迟无尚坚定地站在了褚墨这边。   其他虽然不是没有人愿意,但大部分保持了沉默,余下的却是修为低微,有心无力。   如今不仅避免了道魔大战,褚墨还平安出来了,真真是皆大欢喜。   次日,褚墨收到了天玄门的来信,他看了一眼,又回了一封。   “主人,您为何要拒绝他们呢?人多不是好找一些吗?”金凤不得其解。   “他们找不到的。与其枉费人力,不如一切从简,况且我如今修为,找遍整界也无需太久。”褚墨敛目,笑了笑,“不过……”   “不过什么?”   褚墨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就知晓了。”   仙踪林灵气充裕,加之灵丹相辅,褚墨三个月便恢复了七八层,接下来再慢慢调养几月就可。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匆忙,听得出主人似乎受了伤,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后面还有动物的咆哮声,显然是在被追杀。   前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他脸上满是泥污草屑,狼狈不堪,看不出长相如何,身上背着一张弓,箭袋里空空如也,显然是已经用完了,追在他身后的是一头五百来斤的大野猪,它腹部插着一支箭,对着青年的方向横冲直撞过来,一路上灌木小树尽皆倒下。   只是一头没有丝毫修为的普通野猪,难怪青年能活到现在。   就在青年即将接近褚墨这棵树时,他脚下忽而被一条藤蔓绊住,猛地摔倒在地。   野猪趁势一跃,半米长的利齿就要穿入青年的喉咙。   青年仰面朝上,死死闭上眼。   完了。   “咦?”   这时褚墨才终于看清了青年的长相,虽然面上很脏,但整体轮廓还是大概分便得出他的模样。   正当楚天河绝望之际,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灼热粘稠的液体带着刺鼻的腥味迎面扑到他脸上,耳边传来轰的重物倒地声,溅起的碎石子砸在他脸上生疼。   好半日没听得动静,楚天河抬手擦了擦脸,摸到一手粘稠的血。   睁开眼一看,却见方才还大发神威的大野猪此时正侧倒在他身边,脖子上有一个血洞,此时大股大股的血液正从洞里流出来,它嘴里发着呼哧呼哧的挣扎声,没一会便失去了声息。   它死了。   楚天河咽了咽口水,嘴里都是血腥味,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人。   难道是神仙路过救了他?   想到这里,楚天河念念有词的作了作揖,随即看着这大野猪,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高兴,明天他娶亲,这头猪全村人都够吃了。   楚天河摸出腰间的砍刀,花了两个时辰做好一个简易的小拖车,喜气洋洋地拖着猪回了村。   在看到这么大头野猪后,整个村子都欢天喜地,洗锅烧灶刨猪。   楚天河因为脚扭伤了,在屋里包扎,不多时听见他爹叫他,忙跑出来看,只见他爹手里拿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圆润石头,“儿子,这石头是不是你小时候天天藏在枕头下那块?”   楚天河愣了,“爹,这石头哪来的?”   “猪脖子里面,卡得可紧了,你爹我好不容易才从骨头里把它捞出来。”老汉嘿嘿笑道。   楚天河抢过石头,也不顾脚上的伤,拔腿就往仙踪林里跑去。   最后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杀死野猪后,褚墨便离开了。   附近有他的威压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妖兽不长眼过来,楚天河只要及时离开就不会有问题。   他一路西行,落在西海海面之上。   当初迟无尚与正道联盟之战就结束在这里。   褚墨静静站在海面之上,神识缓缓扩散至整个海域。   无数声音与画面直入眼中。   三个时辰过去,什么也没有。   神识过度消耗让褚墨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最后不得不收回神识打坐调息。   两个月过去,褚墨的脚步遍布了此界每一处,神识长进了不少,却遍寻不到迟无尚半点踪迹。   “主人,找着了吗?”见褚墨睁眼,金凤急忙问道。这可是最后一处地方了,能进的秘境都探完了,都没有找着迟无尚,难不成他真的人间蒸发了不成?   “没有。”褚墨找了个石头坐下,抬头看天,今天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您怎么一点不着急啊?”金凤有些发愁,深觉自己似乎有些多管闲事。   “急也没有用。”褚墨笑着摸了摸金凤,“不如再等等消息,应该快了。”   金凤这才发觉,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褚墨都做了两手准备。   所以褚墨到底在等什么?   这个结果没有让金凤等太久,就在雪下下来时,褚墨便收到了一封来信。   信是由一只蓝孔雀带来的,一看便是贺庭的宠物。   交下信件,蓝孔雀就在褚墨身边蹲下不离开了。   褚墨拆开信件,里面有一张便笺纸和一封折叠好的书信。   他先打开了便笺,上面文字很简洁,“冬月二十三午时出发,若有机会再见,当结八拜之交,蓝翎托付于你,贺庭留。”   蓝翎显然就是这只孔雀的名字,见褚墨看向它,它仰起头抖了抖尾巴。   开屏了。   “这小破鸟居然敢对主人开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金凤怒道。   褚墨伸手摸了摸孔雀脑袋,“不过是刚开灵智的鸟儿,你和它置什么气?”   接着褚墨展开另一封信。   笔迹有些凌乱,显然写的时候主人十分纠结。   “贤弟敬启,兄近日夜夜辗转,怕今后再无重逢,徒留遗憾,思量再三,决定告知尊师下落。此界除飞升破界外,还连结一处幽冥废界,人濒死之际或可偶然触动机缘进入,尊师或可入了下界之中。你若要去寻他,可出窍前往南海海底界门之中。切记,入界后万不可入幽冥渊。愿你,岁岁平安。”   信的最后是一张指点界门所在的简易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完结啦 第84章   褚墨盯着岁岁平安几个字看了一会。   “主人, 他怎么不早告诉您呀?”金凤实在不明白,就这么个消息,为何要纠结这么久才愿意说。   “可能他希望我平安。”褚墨轻声笑道。   那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您了?金凤不太明白人类的复杂情感, 但为了不让褚墨觉得自己太笨, 最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疑问。   南海海底褚墨之前也来找过, 但当时神识之下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不过这次有楚慎的地图指引, 褚墨很快便找到了他所描述的界门。   从表面看来,那只是珊瑚群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沙石盖住的青灰石板。   这样的石板在海底比比皆是, 也无怪褚墨先前没有发现。   元神出窍,身体与元神不可距离太远, 因此褚墨找了个海底洞穴,稍微清理之后便开始布阵。   金凤显出身形在褚墨身边飞来飞去, “主人,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   “我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褚墨道。   明白褚墨这意思就是不让自己去了,金凤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对重要任务有些期待, “好的,您说。”   “这海底妖物不少, 我的身体就交给你了, 若是三年后我仍未归, 你就把我埋了吧。”   褚墨说这话是笑着的, 金凤却只觉得毛骨悚然,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 “主, 主人?”   “开个玩笑。”褚墨笑道, “瞧你吓的。”他把阵法最后一笔画好,拿出个蒲团坐下。   元神与本体是一样的,只是元神比起元婴更为脆弱,褚墨却没有不习惯,动了动身体,望向可怜巴巴盯着他的金凤,突然笑了,摸了摸它的头,“乖,我就交给你了。仙宫令我拿了出来,你可自行进入。”   金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褚墨的原身,到底是没有拒绝,“主人您早点回来。”   褚墨离开后,金凤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   这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而刚才褚墨所说的玩笑,也不像是玩笑。   就金凤对褚墨的了解,他基本上不会开玩笑的。   想到这里,金凤便要出去找他,结果砰地一声撞到阵法结界上,给弹了回来。   它趴在地上愣了很久,又是委屈又是担心,“呜呜呜,骗子。”   且说褚墨元神出窍后来到界门,只见刚才以肉眼观之还甚为普通的青灰色石板仿佛变成了一个青灰色的漩涡,隔得老远便有一股吸力传来。   褚墨朝前一步,踏入了漩涡之中。   与此同时,金凤察觉到与褚墨的灵契链接变得分外微弱,仿佛随时都能断绝。   这个发现让它坐立不安。   幽冥废界之所以叫做废界,只因为它只是设定中的世界,规则尚未完善,其中的危险程度绝不是普通修真者能够想象的。   哪怕褚墨做足了心理准备,刚落地时也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利爪撕了个粉碎。   那是一个长着鹰头鹰爪的丑陋怪物,利爪足有好几寸长,若非褚墨带着覆云挡开了,恐怕当场便被穿透了脖子。   这里的天黑沉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周围皆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它们有的虎头人身,有的形如骷髅,有的如同站立的蜥蜴,见得褚墨,如同闻见肉味的饿鬼,疯狂往前挤。   而且这些怪物根本杀不死,哪怕把它们的头颅斩了下来,没多会便又恢复原样。   褚墨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总算找到它们的命门。   与寻常兽类不同,它们的命门是左眼,只要左眼不曾损伤,哪怕把它们绞成碎肉,也能在片刻之间恢复原样。   这些怪物不知疲累,数量亦不可预测,褚墨且战且退,退出几十里地方才勉强逃出了包围圈,他进入了一片山谷沟壑之地,周围怪石嶙峋,怪物们似是有所顾忌,停在谷壑之外,不敢进来,又不想放弃这块即将到口的肥肉,只得在周围盘旋。   褚墨没有立刻往里面走,只是先找了块石头坐下。   方才在与怪物们的争斗中,他身上添了不少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只是如今元神状态下,他身上除了一套衣服和一柄剑,什么都没有,只能靠自愈。   大概梳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势,褚墨睁开眼,看向手中的剑,盘算着迟无尚可能所在的方位。   对于这个世界,所有一切都是危险而陌生的,方才那些怪物或许只是最弱的。   那迟无尚会在哪里呢?   “嘎——”   巨大的乌鸦从天空坠落,砸在泥土之中,抽搐几下化作一堆黑灰。   褚墨拔出剑,在黑灰中摸索了一阵,找到一枚纽扣大小的黑色晶体,将黑晶擦拭干净塞进腰间袋子里,望向面前那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褚墨来到此界已经两年半,这两年半以来,他找遍了此界每一寸土地,都没有迟无尚的踪影。   只剩下眼前这条深渊了。   幽冥废界的天空常年呈灰黑色,地面泥沙山石也多是灰黑色,只有怪物们的晶核和眼前的深渊是墨沉沉的黑。   幽冥渊是幽冥废界最为神秘的地方。   它是整界的边界,宛若一道巨口,所有的怪物都不敢靠近它,从上面望下去,只能看到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黑。   “切记,万不可入幽冥渊。”   那行加粗的黑色字眼在褚墨眼前浮现,他笑了笑,提剑纵身一跃。   无边的黑暗侵蚀着他的感官,只余下坠。   不知下坠了多久,褚墨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丝光亮,他缓缓朝那道光亮之处投去。   只听耳边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生了生了,是个少爷!快去告诉老爷,莫叫他担心。”   “怎么不哭?”   紧接着褚墨只觉得脚心一痛,张开嘴便叫了出来。   “哇!”   “哭了哭了,小少爷真精神,夫人你快看看,他长的多漂亮啊!”   褚墨睁开眼,正好对上女人美丽的脸,她神情疲惫,眼神却温柔。   这是他母亲。   紧接着一个男人不顾阻拦冲了进来,“云儿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这是为夫亲自为你熬的鸡汤,云儿辛苦了。”   “夫君,快来看看我们的孩子。”舒锦云一脸慈爱,“他叫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褚墨吧,墨宝,墨墨宝贝,是咱们俩的宝贝儿子。”男人伸手轻轻捏了捏褚墨白嫩嫩的脸蛋,眼里也尽是笑意。   “好,小名就叫岁岁,取岁岁平安之意。”舒锦云道。   “都听夫人的。”   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褚家只是普通修真世家,没有果木生意,也没有桃树,舒锦云是褚家家主的正室夫人,也不曾与舒家决裂。   没有灭门,也没有魔修,也没有穿书者。   褚墨作为褚家唯一的嫡子,天生道骨,根骨绝佳,受尽宠爱。   一切都极尽美好。   可以说,褚墨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在这里都实现了。   三岁时,看着齐聚一堂给自己庆生的父母家人们,褚墨拿起桌上的小刀,刺入了自己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他再次回到那片熟悉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褚墨抬起手捂了捂胸口,那股子痛感仿佛还印在那里。   他以前不是没有历经过幻境,但从不曾像这般真实,而以前的秘境只需要把幻象戳破,或是自行体悟便可醒来,这次却不一样。   这个幻境没有主体,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着他设立的。   所以,他只能杀了自己,才可能从幻境之中脱出。   但幻境是假的,死亡的感觉却是真的。   褚墨缓了一会,继续前往下一个光点。   他有预感,迟无尚应该就在其中某一个光点里。   无数次扑空之后,再一次回到黑暗之中,看着眼前最后一个光点,褚墨纵身投去。   周围仍是一片黑暗,他大概摸了摸,这里似乎是一个暗室,没有窗户,所以才这么黑。   显然,是有人把他关在了这里。   不过整个空间内没有异味,地面干净,想必应该不会关太久。   大概判定好如今的处境,褚墨便安心靠着墙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尽管他精神强大,但无数次的死亡还是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约莫三个时辰后,褚墨听见有开门声响起,紧接着一道亮光刺入进来,他缓缓睁眼,看向门口站着的黑影。   黑影声音不紧不慢,很是冷漠,“公子可想明白了?”   “嗯。”虽然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但从禁闭这一点看,总归不会要了他的命,对此褚墨看得明白。   似乎对于他的回答很满意,黑影点点头,把门开大了些,“那就好,请公子跟我来。”   褚墨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着管家身后走出去。   半刻钟后,管家推开一扇门,“公子请进吧。”   在管家的注视下走进房间。   入眼的房间很宽敞,但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茶几,两把椅子,一个梳妆台。   “你先坐一下,稍后会有下人给你送衣服来。”见褚墨这般听话,管家态度好了许多。   褚墨嗯了一声,朝椅子走去,途经梳妆台时,他脚步顿了顿,意外地发现镜中人的模样和自己一模一样。   除开第一次成为自己幼年模样之外,其他时候褚墨身份都是稀奇古怪的,这还是他头一次成为自己的模样。   正当褚墨探究之间,忽而听见敲门声响起。   两个丫鬟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盛着套大红的喜服,“公子,吉时快到了,奴婢来伺候您更衣。” 第85章   “奴婢秋汀。”   “奴婢冬茉。”   “见过公子。”   两名绿衣女子纷纷见礼。   吉时?   褚墨看向那套喜服, 视线在袖口和衣领处顿了顿,“放下吧,我自己换。”   “老管家交代了, 我们得亲自给公子梳洗装扮。”丫鬟说道, “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褚墨点头, “那好, 我先换衣服,你们在门外等着,稍后我换好便叫你们进来。”   “好的。”   两人出房间关上门后, 褚墨将喜服展开,细细将花纹看了分明。   虽然针脚有些细微差别, 但的确是熟悉的纹路,与迟无尚常用的云纹一模一样。   而这件衣服的款式, 也与褚墨刚入迟无尚门时,为他准备的那件礼服一般无二。   显然,迟无尚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得出这个结论,褚墨精神不由得振奋了一些。   很快换上衣服, 叫道:“进来吧。”   两名丫鬟推门进来,见得褚墨的新形象, 顿时眼睛一亮, 连声夸道:“公子果真是神仙下凡的模样, 和画上一模一样。”   “画?什么画?”褚墨问道。   “公子, 您别听秋汀胡言,并没有什么画。”冬茉拉了秋汀一下, “您先坐下, 我为您束发。”   秋汀有些不太乐意, 撇着嘴去找梳子。   见二人不言语, 褚墨也不再多问,只是盘算着迟无尚会在哪里,听这二人之言,或许还有一张画。   “公子的头发真好,又黑又顺。”秋汀夸道,“这么长还一点都不打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公子这样漂亮的人,起先看见画上人时,我还以为是少爷杜撰的呢。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公子这般人物。”   褚墨道:“少爷?”   “是呀,少爷画了您的像,连脖间的小痣都一模一样的,如今换上画上的衣服,梳好头发,简直难以分辨。”秋汀嘻嘻笑道。   褚墨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我今日便是要和你少爷成亲?”   “是啊,不过……”   “秋汀。”冬茉出声打断了秋汀的话。   褚墨也没有继续再问。   他此刻基本已经判定,即将与他拜堂之人多数就是迟无尚了。   很快便到了管家所说的吉时,褚墨头上被盖上了一道厚厚的盖头,被两个丫鬟牵引着来到了前厅。   周围人声鼎沸,唢呐声声,皆是道贺之声。   站在大厅中央,褚墨手中被塞了一条大红的绸缎,他微微偏头,顺着绸缎看过去,只见绸缎另一头没有人,而是绑着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   公鸡由管家抱在怀里,气势昂扬。   这个发现叫褚墨有些不安。   凡俗之人的确有公鸡代拜堂的习俗,但前提是一方无法行动,或是已死。   难道迟无尚出了什么事?   很快拜堂完毕,褚墨再次被牵引着往后堂走去。   半刻钟后,一扇房门在他面前打开,管家道:“公子,请进吧,少爷在里面等您。”   褚墨踏过门槛,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褚墨抬手摘下头上的盖头放到一边,大概观看了一下屋里的布局。   此时房间内并无喜庆布置,显得分外寻常,外间布局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靠墙立着两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进入里间之后,褚墨一眼便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漫天飘雪之中,落雪亭下,红衣少年手持长剑回眸,脸上满是笑意。   褚墨认出那是他十六岁时,一次练剑后,在亭子边等迟无尚回来时的场景。   视线从画上移开,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面的身影褚墨再熟悉不过。   是迟无尚。   此时迟无尚似乎处于昏迷状态,面色苍白,身形也是褚墨从未见过的消瘦。   显然他已经很虚弱了。   褚墨走到床边,给男人号了号脉。   脉象虚浮,时断时续,俨然是绝脉之相。   难怪他家会给他找个人回来冲喜。   起初褚墨对迟无尚的状况有过推断,但看到时仍有些意外,他料想迟无尚的状况可能不怎么好,但没想到竟糟糕到如此地步。   若是他再晚来一步,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迟无尚了。   将男人的手放了回去,褚墨出外间写了一张方子,打开房门,对守在门外的管家道:“帮我准备这些东西。”   管家接过单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想让我来替你家少爷冲喜治病么?我直接替他治病岂不更好?”褚墨笑道。   管家沉吟了一会,估计量褚墨也不敢害人,“行,我这就去准备。”   不出两个时辰,褚墨要的东西就准备好了。   无数次体验下来,褚墨大致明白这些幻境的原理,在戳破之前,里面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疾病也是真实的。   迟无尚与他不一样,他是元神入境,死去也不会真的死亡,但迟无尚是真身入境,死亡就是真的死了。   至于为何迟无尚医术高超,却把自己混成如今模样,褚墨只能等他醒了才能知晓。   银针一根根没入迟无尚背部,褚墨朝一边眼睛都瞪直了的管家道:“药熬好了吗?”   管家忙答道:“正在熬,我这就去看看。”   最后一根银针入穴,褚墨调动元神之力灌注迟无尚经脉之中,开始疏通他一塌糊涂的真元。   倒不是不能直接用元神力替他疗伤,只是褚墨经由多次死亡复生,褚墨的元神本就不曾恢复过来,迟无尚伤太重,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治好,以银针先通穴之后会省力许多。   一刻钟之后,褚墨收回手,开始将银针一枚枚往外拔,此刻他脸色惨白,腿有些抖,但拔针的手却是纹丝不动。   终于拔出最后一枚银针,褚墨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把迟无尚的衣服拉上去,翻身盖好被子,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走到桌前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褚墨却顾不得这些,猛灌了几口坐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后怕。   要是他再晚来一刻,可能就真的没有迟无尚了。   “公子,药来了。”意识到褚墨真的有可能救得了迟无尚之后,管家态度变得格外殷勤。   此时褚墨已经调整好情绪,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看不出异常,他接过药碗,“请帮我换一壶热茶。”   “好的好的,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管家笑意盈盈拿着茶壶出去了。   褚墨扶着迟无尚半坐起来,准备给他灌药,却发现他此刻昏迷着,根本灌不进去。   视线在药碗和迟无尚有些苍白的唇上各自停顿了一会,褚墨有些为难。   眼看着药快凉了,褚墨把药碗重新放回柜子上,自己起身坐迟无尚身后,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重新端回药碗,轻声道:“师尊,冒犯了。”   只听咔嚓一声,褚墨便将迟无尚的下颌卸了下来,抬起碗往里头一灌,手指绕到迟无尚前胸,驱动元力轻轻一拂,一碗药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全被迟无尚咽下了肚。   他手轻轻一抬,又是咔嚓一声,把迟无尚的下颌装了回去。   放下药碗后,褚墨没有立即让迟无尚躺下,而是继续让他靠着自己,脚尖一勾,挑出床下的痰盂立在地上,轻轻拍着迟无尚的背,似乎在等什么。   不多时,只见迟无尚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屈身吐出一口黑血。   这黑血不偏不倚,正好吐在那口痰盂之中。   迟无尚的血没什么腥气,空气中倒是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松香味。   管家端着新茶壶来时,正好看到迟无尚吐血的一幕,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茶壶也落了地,“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呢?你是不是给少爷下毒了?”   褚墨把迟无尚扶着重新躺下,“不过是些淤血,今夜且让他睡一觉,明天就能醒。”   骤然听见能醒这两个字,管家质问的话猛地咽回了喉咙里,眼睛瞪得宛若牛眼,“真的?少爷明天就能醒?”   看见褚墨点头,管家忙去看迟无尚的脸色,果然比先前好多了,登时激动得在原地转了几圈,“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公子的大恩大德,常福没齿难忘,我这就去烧纸告诉老爷夫人去。”   说着快步朝房间外跑去,途中还不忘把茶壶捡起来,“公子且稍等,我马上叫丫鬟给您送热茶饭来。”   不到半刻钟,房门再次被敲响,秋汀冬茉各自端着一个大托盘站在门外,“公子,我们给您送晚餐来了。”   看着五花八门十几盘菜,褚墨摇摇头,“吃不了那么多,留一碗米饭两个素菜就好,其他的端下去。”   秋汀道:“管家亲自吩咐的,一定要让公子吃好,要是知道公子用得这样少,他会责怪奴婢们的。”   褚墨自是不会和两个小丫头计较,点点头,“好,你们下去吧。”   “是。”   用过饭,褚墨回到里间,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他点燃烛台,没有去看床上的迟无尚,而是开始清点他书架上的书。   每当有新的体悟后,迟无尚素有记录习惯,这一点褚墨再清楚不过,很快他便找到了迟无尚的记录本。   字迹是熟悉的字迹,但却显得格外潦草,显然书写之人在写下这篇文字时十分暴躁。   行文习惯也让褚墨觉得有些陌生。 第86章   迟无尚以前从来不会用那么多不定性词, 可眼前之文,却通篇皆是不确定,内容凌乱不堪。   短短几页内容, 褚墨却是看了许久, 直到后半夜, 才把书放下, 坐在书桌前,半托着头陷入沉思。   就这个记录本上的文字看来,迟无尚多半是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或许还有些零碎片段,但终究不清晰。   至于为何他画出了自己的模样, 褚墨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不过当务之急,他首先要考虑的是, 师尊找着了,该如何出这幽冥渊。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管家领着两个丫鬟来送洗脸水,还给褚墨送了日用的衣服。   随即管家便去看迟无尚, “公子,少爷什么时候能醒?”   “快了。”褚墨道, “昨天的方子再煎一副药来, 他醒了要喝。”   “好嘞。”管家唯命是从, 招呼两个丫鬟下去煎药, 自己却守在床边,想等迟无尚醒来。   “还没问过, 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褚墨问道。   “哎呀, 真是失礼, 公子都与少爷拜过堂了, 竟还未告知公子姓名,实乃我之大过。”常福连忙告罪,“我家少爷姓迟,名之焕,字无尚。”   名字竟然未改,褚墨微微敛眸,“你家老爷夫人什么时候去世的?”   “少爷一岁时就过世了,家里就我这一个老人,好在下人们懂事,这些年家业倒也富足,只几年前开始,少爷就得了怪病。”管家唉声叹气,“还好少爷留了这幅画,原来公子就是少爷的贵人啊!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恕罪。”   褚墨曾经在楚慎给的设定之中看到过迟无尚大概的背景,也是他一岁时父母身亡,随后被下人冰天雪地抛出府,险些冻死,被天玄门的前掌门救下。   显然,这处幻境与褚墨的第一个幻境异曲同工。   而之所以迟无尚得怪病,并非他病了,而是换了人。   正当褚墨心思百转之间,床上忽而传来一声咳嗽。   迟无尚醒了。   管家忙跑过去,看见迟无尚真的睁开了眼,登时老泪纵横,“少爷,少爷您醒了!”   迟无尚根本没有看到常福,视线里全是一片红,“你……你是谁?”   尽管早就知道迟无尚可能记不得自己了,褚墨还是有些失望,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管家截了话头。   “少爷,公子是您的夫郎啊,昨日刚拜过堂,全城人都来见了礼的。”常福笑道,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褚墨有本事,正好又是自家少爷的画中人,总之先把人留下来再说。   褚墨扫了眼迷茫的迟无尚,不由觉得有些有趣。   从小到大,多数时候都是迟无尚在糊弄他,难得见迟无尚这样迷茫,原本想拆穿的念头也打消了,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是啊,昨天你还叫我夫君,今日就把我给忘了。”   迟无尚抬手揉了揉脑袋,“抱歉。”   见褚墨没有否认二人的关系,常福松了口气,“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常福走后,迟无尚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但手上力度不够,半途便陡然一松,眼见着便要倒下去,褚墨伸手将他扶住,捞了个枕头放在他身后,叫他靠坐着,“你起来做什么?”   迟无尚皱着眉,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褚墨的脸,“不对。”   “什么不对?”褚墨问道。   “你不是我夫郎,你是……”   至于是什么,迟无尚却没有说出来,褚墨笑道:“其实你说得对,我并非你夫郎,而是你……”说到这里,褚墨停顿了一下,“是你师尊,你是我名下弟子,虽然你记不太清,想必你应该知道,眼前的世界皆是假象,我是特意来寻你出去的。快叫师尊。”   望着眼前人略带狡黠的笑容,迟无尚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来,虽然暂时想不起来,但若说眼前之人是他师尊,他却是不信,他摇摇头,“不对。”   对于被迟无尚识破,褚墨并不沮丧,反而高兴了一些,这说明迟无尚对曾经的记忆还有大致印象,恢复起来应该会容易很多。不过他却没有放弃追问,“那你说说,我是谁?”   问出这句话之后,褚墨见迟无尚陷入了深思,好半日也不曾回答,就在褚墨准备让他别想了时,忽而听见迟无尚道:“我曾梦到过你。”   “我早知此界虚幻,却挣脱不得,知我记忆有差,却想不起,身有疾病,却不能医,只能日渐消亡。”   “而你是我能想起的片段中,唯一能记起模样的人。”   “我当时想,你应当是我心悦之人。”   说罢,迟无尚又继续道:“如今得见,我更可肯定,我的确是爱慕于你。”   没想到迟无尚会这般直白,褚墨有些意外,却并不慌乱,只是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迟无尚,“若我们能平安出去,我们便结为道侣。”   “好。”迟无尚点头。   此后半月,褚墨一边给迟无尚疗伤,一边研究出去的方法。   研究到后来,他发现从这个世界出去的方式很简单,只要迟无尚堪破便可,但前提是迟无尚伤愈,否则以他当前的状态,一出去便会被幽冥渊内狂暴的能量撕得粉碎。   褚墨是元神,倒不觉得如何,可迟无尚是肉身进来的,重伤情况下根本承受不起这么汹涌的能量流。   但这个幻境之内没有灵气,要养伤谈何容易。可留给褚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能够感觉到,在这个幻境之中,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元神正逐渐崩解,若是过段时间再不出去,恐怕就会直接解体。   更何况,褚墨能感觉到,迟无尚正在被这个幻境世界所同化,虽然当前他还有些大致印象,但只要他一天不恢复修为,从前的记忆也会逐渐被洗涤,最终沦为这个幻境中的一员。   这日,迟无尚被管家叫走,褚墨独自坐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枚黑色的晶石把玩着,这是他从那些怪物死后取出来的晶核,此时他身上还有不少。   这些晶核之中能量非常丰富,如果能够提取出来,或许能够治疗迟无尚的伤。   只要迟无尚修为恢复到大乘初期,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但这些晶核怎么才能转换为能量呢?   自得到第一枚晶核起褚墨就有研究过这个问题,结论是里面的能量非常混乱且狂暴,普通状况下根本无法被吸收,他将它们留起来也纯粹是想试试将来若是带出去,能不能用来炼丹。   对了,炼丹。   褚墨起身朝后院走去,他记得药房里有一个丹炉。   这些天下来,迟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么个长得好看本事又大,还救了少爷一命的少爷夫郎,对褚墨也是恭敬有加,听说他要用丹炉,纷纷给他腾出地方来。   平日里丹炉也没有人用,下人们特意给他擦了擦,以免灰尘碍眼。   生好火之后,褚墨便叫下人们全退下了。   “这是做什么?”迟无尚回来便见下人们皆聚集在前庭。   “回少爷的话,公子说要用丹房,叫我们退得越远越好。”一个家丁答道。   “他进去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了。”   正当迟无尚准备往里走,只听后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那响声震天,众人只觉得地面都抖了几抖,一时间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唯有迟无尚猛地朝后院跑去。   实验失败的褚墨一边擦拭脸上的黑灰,一边开门出来,脑子里全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刚踏出房门没走两步,便只觉得胳膊一重,然后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鼻间是男人身上特有的淡淡冷香味,耳畔是男人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许是跑的太快,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热气。   褚墨愣了愣,反手抱了抱迟无尚的腰,“我没事,也没受伤,别担心。”   好一会,迟无尚才缓缓松开手,将褚墨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他除了脏了些,的确没有受伤,才算是松了口气,“今后不可胡来了。”   “知道了。”褚墨笑道。   此后两天迟无尚对褚墨几乎寸步不离,生怕他又搞出个大动静。   而自从丹炉被炸,晶核还毫发无损之后,褚墨便没再想过利用炼丹的方式提取能量了。   他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论灵力,哪里还有能够比元神更为纯粹的呢?   如果他能够吸收了晶核内的能量,再传给迟无尚,岂不是就方便多了。   但问题又回来了。   他根本无法直接提取出能量,甚至以褚墨的能力,也无法对晶核造成任何伤害。   不知道直接将晶核融入元神之中,会是什么效果。   褚墨的这个想法没有告诉迟无尚,他知道迟无尚肯定不会同意。   当晚,褚墨叫管家熬了新药方。   迟无尚端着药碗,看向褚墨,“这药萳,风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   “我新配的药方,喝了有助于身体康复。”褚墨笑道,“快点喝。”   “好。”迟无尚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半柱香后,送走来取药碗的管家,并嘱咐他这几日不要来打搅后,褚墨关上了房门,回身看向被药倒的迟无尚。   虽然之前炼丹没有成功,但褚墨也不是没有收获,在晶核爆炸的一瞬间,承受了大部分冲击能量的他大概分辨出了里面能量的运转方式。   如果让他来分解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只不过这样一来,必然会对元神造成损伤,至于结果如何,褚墨自己也不敢保证。   但当下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坐在床边,把之前收集的晶核都拿出来,褚墨先拈起一颗小的,将其放入口中。   只感觉原本还坚硬无比的晶核竟是入口即化,变作液体流入胃部,随即一股狂暴的能量从胃部朝四肢百骸炸开,好在褚墨早有准备,很快便把它压制下来,这些能量并不好梳理,因为它们每时每刻如同刀子一般在他体乱窜,绞得五脏六腑无处不疼。   褚墨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在第一波疼痛过去之后,便开始着手为迟无尚疗伤。   尽管这些能量充斥着攻击力,但经过褚墨这个媒介的调整,进入迟无尚体内时,便是精纯的元神之力。   很快褚墨便将迟无尚紊乱的真元梳理了大半,但随着治疗越发深入,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晶核一颗一颗的咽下,尽管多部分被他提纯送入迟无尚体内,但剩下不可吸收的能量却仍留在了他体内。   最后阶段褚墨几乎全靠着意志力撑着。   而眼见着疗伤到了最后阶段,只差一线便可抵达迟无尚内府时,褚墨昏昏沉沉地去摸晶核,却摸了个空。   几百枚晶核竟全没了。   可如果现在停下,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褚墨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褚墨一只手正覆在迟无尚丹田处,元神连接着迟无尚的内府,稳住疗伤进程,他此时眼睛有些看不清了,因为浑身上下都在疼,脑子也有些发懵。   他伸出另一只手往迟无尚脸上摸了摸,好一会才停在他嘴唇处,低头以自己的唇覆上,朝他嘴里吐出一口元神精气。   元神精气乃修行根本,每人仅有三口,褚墨这一口下去,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迟无尚体内真元彻底疏通,褚墨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在了他身上,倒下时,他视线里好像看到了男人惊慌失措的眼神。   再醒来时,褚墨睁眼便看到自己熟悉的帐子。   这是临霄峰,他的房间。   一道金光穿过墙扑到他床边,“呜呜呜,主人您终于醒了!”   “我……”看了眼干嚎得格外伤心的金凤,褚墨只觉得喉咙如同刀割一般疼。   紧接着一条碗粗大蛇撞门进来,尾巴上勾着一只小玉瓶,“主人喝水喝水。”   褚墨结果瓶子喝了一口,里面是清甜的灵露,嗓子很快得到了缓解,看向两个激动的灵宠,“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睡了很久?”   说起这个,小绿和金凤一齐大声哭了起来。   褚墨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安静。”   “主人,您吓死我啦!”金凤嗷嗷痛哭,“您昏迷了一百年了!”   过了好一阵,褚墨才从金凤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知道了当时的事情。   褚墨离开三年后,设置的法阵失效,金凤当然是不甘心把褚墨给埋了,就又继续守在海底,第八年时,迟无尚带着褚墨的元神出来了,但当时褚墨元神趋近破碎,哪怕送回体内也会很快陨落,更何况以当时的情况,那元神根本无法承受再回到身体的冲击。   所以迟无尚决定先把他带回临霄峰,再给他蕴养元神。   “等等。”褚墨这时打断了金凤的叙述,“你知道师尊是怎么给我蕴养的元神吗?”   他很清楚,当时自己元神本来就有些溃散之意,后面吸收了太多狂暴的能量不说,还损失了精气,以正常方式根本不可能再养回来。   迟无尚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呀。”金凤歪了歪头,“不过您师尊好像用了您的宝贝。”   褚墨问:“什么?”   “就是之前我们掉进小秘境十年,最后得到的那个罗盘。”金凤道,“他带着您的元神在静室里闭关了十年,出来后您就好了。”   褚墨自然记得,那是乾坤盘。   迟无尚曾说过,乾坤盘,逆转仙骨以祭之,可乾坤回转。   仙骨,仙骨……   褚墨从未问过迟无尚的根骨为何,但人人皆传他是不世天才。   脑中升起的猜想叫褚墨心头发紧,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继续问道:“师尊没事吧?”   “大人变成了一个老头子。”几次插嘴没插上的小绿抢先答道。   “别听它胡说,您师尊只是头发白了,其他地方没什么,还很厉害,这些年他把当初欺负过您的坏人全废了。”金凤说道,“那个魔修也被他废了,现在再也没有人说您坏话了!”说起迟无尚,金凤眼里满是崇拜。   如此一说,褚墨才稍稍放下心来,翻身起床。   一如从前每一次醒来时一样,床头放着叠好的衣服,摸了摸衣服上熟悉的花纹,褚墨露出一个笑容,他记得很清楚,这件衣服上的花纹,与幻境中时他成亲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时门再次被推开,迟无尚从门外进来,他眼里蕴着褚墨所熟悉的星光,“乖徒儿终于醒了,想煞为师。”   褚墨笑道:“师尊。”   迟无尚坐到褚墨身侧,与他贴得极近,伸手握住褚墨放在红衣上的手,轻声道:“徒儿曾说出来便与为师结道,为这句话为师可等候百年了,不知徒儿可还记得?”   男人呼在耳朵上的气息叫褚墨有些发热,口中答道:“自是记得。”   随即他便听男人说道:“结道大典已备好,四方道友皆已到齐。”   “吉时将至,为师为徒儿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谢谢大家。 第87章 番外   自那日结道大典已过数百年, 修真界仍对无上长老与其弟子的爱情故事津津乐道。   “听说啊,当年无上长老为其弟子大战三万魔修,最终身受重伤, 回来时发须皆白, 恐时日无多。其弟子感念其恩, 方才愿意与其结道。”   “我听过的与你的怎的不一样?我可是听说是他弟子痴情于无上长老, 追了他百年方得成正果。”   “你们都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我在天玄门有亲戚,他回来亲口告诉我的,分明是两人前世有缘, 今生再续,否则无上长老怎么会一来就收了个没有灵根的弟子, 还辛辛苦苦为他重塑灵根?难不成无上长老有病不成?”   “万一呢?我可是听说清墨真人容颜举世无双,堪称修真界第一美人, 谁说无上长老就不是见色起意呢?”   “你以为谁都是你?还见色起意,无上长老可是顶上的人物,必不可能如此肤浅。”   几个散修坐于茶馆中争论不休。   褚墨朝迟无尚挤了挤眼睛,“师尊, 他们说你见色起意。”   迟无尚笑道:“他们说的不错,为师就是见色起意。”他凑近褚墨, “徒儿可喜欢?”   迟无尚靠得极近, 褚墨几乎能够感应到他的唇吻在自己耳廓上的温度, 他挑了挑眉, 白了迟无尚一眼,“老不羞。”   “哈哈哈。”迟无尚哈哈一笑, 徒儿长大了, 逗不动了, 只得换个话题, “明日是凡界的上元节,徒儿可愿与我同去看花灯?”   褚墨道:“陵城的花灯最好看。”   “那便去陵城。”   两人相携走出茶楼,期间从那几名散修身前经过。   散修们皆是微微一怔。   “方才那两人……”   “是无上长老和清墨真人。”   “清墨真人果如传闻中一般举世无双啊!”   “他们刚才也在茶馆中?那岂不是听见我们的议论了?”   几名散修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当即决定赶紧散伙,生怕迟无尚他们又回来把他们都砍了。   几百年过去,陵城再度恢复了曾经的繁华。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高声叫卖,几个小孩从褚墨身边跑过,个个带着笑容,冲到街口卖糖葫芦的小贩那里,跳起来挑选自己心仪的糖葫芦。   “我要这个,谢谢伯伯。”   “这个这个,谢谢伯伯。”   “伯伯我要这串!”   褚墨看得出神,却见迟无尚竟不知何时也站到了小贩身旁,指向最上面那串又红又艳的,“这串。”   小贩没见过这般风度的神仙人物,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忙取出迟无尚所指的那串递给他,“客人承惠,两个铜板。”   迟无尚递出一块碎银,“不必找了,多谢。”回到褚墨身边递给他,“徒儿也尝尝。”   褚墨拿着这串糖葫芦,咬了一口,脸皱起来。   “酸?”迟无尚问道。   褚墨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迟无尚就着褚墨咬了一半的那颗糖葫芦咬了下去,随即笑了起来,“小骗子。”   褚墨也跟着笑,“我想师尊也吃一口。”   两人你一颗我一颗的将一串糖葫芦下了肚。   今日虽未到上元节,但已是热闹非凡,二人走进一间客栈。   “哎哟,二位客官快请进,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呢?”掌柜见二人气度非凡,赶忙迎接上来。   褚墨:“住店。”   掌柜连忙翻了翻住宿记录本,“二位客人来的不巧,本店只有一间上房了,不过……”   迟无尚扔出一块碎金子,“就一间房。”   一般两位男客人都是住两间房的,尤其是这样体面的客人,通常不喜与他人同住,所以掌柜才特意提起,没想到迟无尚会提出住一间房,掌柜愣了愣,这才看到二人紧握的双手,登时会意,“好的客官,这是钥匙,请上行。”   褚墨轻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房间里非常干净,不过迟无尚还是重新更换了一套被褥,末了看向坐在窗台边往下看的褚墨,“徒儿,我对昨日那则双修功法又有了新体悟,今日正巧无事,不如……”   褚墨看了看天,此时刚到下午时分,距离天黑尚早,“这光天白日……”   话未说完,他便感觉眼前一黑,竟是被一条红绫遮住了眼睛,身上一轻,自己便落入床榻之上,只听得关窗声响起,身上便覆上了一具滚烫的身躯,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春光日好怎能荒废?徒儿且与为师共度,岂不美哉?”   这一共度,褚墨次日的上元灯会都是在客栈内看的,迟无尚抱着他趴在客栈窗台上,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混沌,睁眼也只看到零星光点。   “徒儿,这上元灯会可美?”   褚墨嗓音沙哑,“滚……出去。”   “徒儿叫的这般好听,为师爱徒儿还不及,怎舍得滚出去?”   最后褚墨不知是怎么结束的,反正醒来时身上已经好了,灯会也已经彻底结束。   “徒儿,为师知错了。”   这是褚墨第一千八百二十五次听到迟无尚认错,他冷笑一声,“滚。”   迟无尚攀到褚墨肩上,轻轻揉着他的肩膀,“真错了,这次是为师太过孟浪,今后再也不敢了。明年为师再陪你来看花灯,可好?”   “我就想看今年的花灯。”褚墨挑眉。   迟无尚殷勤地抱住褚墨不让他起身,“我知还有一处花灯更美,今晚也可看到,我带徒儿去看,如何?”   见迟无尚不像说谎,褚墨将信将疑,“在哪里?”   “为师带你去。”   迟无尚领着褚墨出了城,一路向东飞去,他行进速度不快,但褚墨还是认出了此刻的方向,这不是往宗门的方向吗?   虽然有些疑惑,但褚墨到底没有说什么。   来到宗门外时,天色已近黄昏,只剩下夕阳浅浅的余晖仍挂在天边,坚持不到片刻便会融入黑暗之中。   迟无尚领着褚墨进了宗门传送阵。   转瞬间,二人出现在临霄峰上。   “哇!”褚墨惊叹了一声。   此刻临霄峰四周,包括天空之上,处处飘浮着无数的天灯,它们随着风轻轻飘荡,暖黄的光芒与刚升起的明月相配,显得静谧而温柔。   “徒儿可喜欢?”   “嗯。”褚墨抱了迟无尚一下,笑道:“谢谢师尊。”   迟无尚凑近褚墨的耳边轻声道:“其实关于那个双修技法,为师又有了一些新体悟……”   褚墨松开手,踹了迟无尚一脚,“滚!”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