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光明圣女穿成合欢宗弟子   作者:沈尘尘   简介:   炮灰女配认错主角团后1v1勇敢女配,即便主角名字被打码依然不怕困难!   在恋综倒贴后我爆红了1v1微灵异向,男主切片   本文文案:   作为光明圣女的温莎被陷害,命丧早已背叛神明的祭司之手。   醒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的人长得都貌美如花,身娇体软,只是这个山峦之上所住的美人们似乎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衣着有些奇怪?   为什么他们每日看的修炼书籍也那么奇怪?   为什么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也那么……奇怪?   她的全身心可都属于光明神!   *   合欢宗宗主看着自己捡回来的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弟子,叹了一口气。   温莎长了一张令众生倾倒的脸,却分外保守。   从脖子到脚跟,包裹得严严实实;门内秘籍,敬谢不敏……   不应当,不可以!——他们合欢宗,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个堪比佛门那样保守严谨的弟子!!   宗主当即点了几名弟子,让他们带温莎出门长长见识。   出师不利,下山他们就遇到了死对头佛门。   合欢宗的师兄师姐们撺掇着温莎上前,佛门的师兄们赶紧护着天生佛骨佛心的尚未剃度的天才小师弟顾泽之退后。   结果——顾泽之主动牵起想要后退的温莎的手。   风流俊逸的少年言笑晏晏,眼底却似深潭:“晚上,可否跟我讲讲你的神明的故事?”   *   佛门天才顾泽之、恣意纵情,住持只能安排他跟着师兄出门历练,岂料回来后,佛子就表示要还俗修炼。   住持与他彻夜长谈:“泽之,你眼中可见佛?心中可有佛?”   顾泽之睫羽微垂,低头长跪:“弟子眼中见佛,心中有佛,俱是……佛。”   他只能看见长着温莎那张脸的“佛”。   【高亮】   1私设多,请勿考据~   2女主是西幻世界,从贫民窟出来的圣女,有挂,但这样摸爬滚打上来的经历注定她不会在新的世界里一开始也就肆无忌惮,何况还有原身的家仇私怨,所以会略谨慎。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莎,顾泽之┃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圣女今天也觉得跟宗门格格不入   立意:穿越洪流,真爱总会相见。 第1章 .改字)   ◎众叛亲离,碎丹剜骨(小小修)◎   冷。   光明神的圣女温莎躺在纹路繁杂的神殿地板,血液从被刺穿的内脏中喷薄而出,再繁复的礼服都无法让失温的躯体回暖。   真冷。   不过,也不如一路与她扶持前行的人突然背刺让人心寒。   大主教狰狞的笑容,神明塑像那悲悯的脸,都在寒冷之中,一点点远去……   光明神大人,光明神大人……   温莎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打了个哆嗦,终于从噩梦之中被不经意间钻入身体的寒气给冻醒。   现实里,也极冷——冬天到了。   已经连续下了三日的大雪,对春汀州巧郡东山村的人来说,这会是他们度过的最艰难的一个冬天。   春汀州名字里带了个春字,实际上却并非四季如春,相反,四季鲜明。   现在是严冬,如今的春汀州,只需要一个字去描绘——冷。   如果是富贵人家,还可以烧些银丝炭;如果是修仙能人,至多只需要一两个法术。   但对于大部分人,尤其是生活在这巧郡东山村的人,只有一个字,忍。   他们太穷了,大部分人都是只有那么一两件称得上厚实的衣服,靠着几分运气挨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可惜,今年的冬天太冷。三日暴雪过后,已经有不少人不堪寒冷、高烧不退、缠绵病榻。看着还算康健的年轻人,也冻得直打哆嗦。   轻易不会有人出门——但总有例外。   王家大郎披着斗笠和蓑衣,顶着风雪,敲响了东山村最东沿的衣衫半耷拉着的门,扯着嗓子大喊:“温妹子,你在家吗?求求你了,你去看看俺娘吧,她快不行了!”   他的声音在这暴风雪中不算响亮,可破屋之内的温莎缓缓睁开眼。   她生得极美,艳丽无双,杏眼微睁,更衬得原本静谧的美人灵动万分,整间空荡而又破败的屋子霎时也似乎在阴沉的风雪里格外明朗。   她穿着破旧,衣服是由不同的碎布拼缝出来的,堪堪裹住她曼妙的躯体,根本不具备御寒的功能。单看着滑稽,可套在她身上,却又格外洒脱、雍容,似乎也流光溢彩。   她从被冻得冷硬的炕上下来:“来了。”   声音虽小,如同低语,却清晰地传到王家大郎的耳朵里。   王家大郎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仓皇地应了一声:“好、好!温姑娘,您可真是女菩萨——不,您就是活佛,是大仙啊!”   女菩萨。活佛。大仙。   这三天里,已经有十余位求助者上门,每一个人都会毫不吝惜这样溢美的词汇,赞颂救人的她。   这些词汇,原本温莎一个都听不懂,但在这个世界待了一段时间并且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她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这王家大郎的赞美之词。   温莎忍不住稍微走神。   她不是“女菩萨”,更不是“活佛”“大仙”,她是光明神的圣女。   在上一世里,她听过无数类似的赞美,也见过无数人俯首朝拜的盛景。   但记忆的最后,却是无尽的辱骂。   在与黑暗眷属决战的前夜,她被一路相伴的大主教西索尔一剑刺穿腹部,搅碎了内脏,倒在冷冰冰的教堂里。   耳畔,只有年轻大主教如同恶魔一样的低语:“圣女殿下,您温柔、宽容、强大、纯洁、虔诚——但你注定,会成为……”   能成为什么?   一名被俘虏的光明圣女,应该会被黑暗眷属们砍掉头骨制成酒杯,被挖出自己的心脏做成战利品标本,被骨头制成怨气满满的魔杖……   她是受过光明神恩典的圣女,她绝不会容忍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   温莎咬牙,作出了最后的决断。   将所有能召唤的魔法元素都聚集起来,连同身体里那另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像炸弹一样引爆。   可惜,她燃尽生命的大火,也没能烧毁世间的罪恶。   身为圣女的她死后灵魂飘荡,什么都做不了。作为灵体,又眼睁睁地看着杀了自己的大主教运用黑暗的力量死里逃生,“领导”了决定性的败仗,并将这一场至关重要的失败推到了她——一个死人的身上。   光明神最忠诚的信徒,被烙下背叛者的耻辱“印记”。   刺骨的记忆让温莎禁不住又一哆嗦。   温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上,瓷白的肌肤微微泛着点粉,总算从回忆的泥沼中清醒过来。   想了想,她从一旁简陋的木柜里取出最后一个粗粝的陶罐,护在怀里,又取了一个木棍充作探路的手杖,迎着风雪打开早就空有其表的院门。   冷风呼啸,如同猛兽的利爪,几乎将她伤痕累累的腹部再一次撕破。   她疼得如同千百根细针扎入身体,却仍是将最后一罐魔药护得紧紧的,对着明显焦躁不安的王家大郎:“走吧,去看看你娘。”   “哎、哎!”王家大郎紧了紧自己的蓑衣,慌乱地应了一声,“温姑娘,这边!”   他走在温莎的前面,畏畏缩缩地低头前行。   温莎抱着魔药,端详着脚步有些过于虚浮的王家大郎,唇角逐渐抿平。   这魔药,是温莎最后的存货。   近日夜观天象,暴风雪一时半会不会停歇。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进山采药风险太大了。而她之前存下来的材料也就制成了几罐子魔药,对于这具伤痕累累,几乎不亚于她原本的身体来说,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能起到几分温养的功效,勉强能帮她挨过这段时间。   但她还是决定将这最后的魔药带去给王家大郎的母亲,算是报恩。   对,“她现在的身体”。   身为幽灵的温莎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平白重生一次的机会,竟然也是危机四伏,接纳她的这具身体明显也只剩下一丝生机。   她接收了这具身体本来的能力和记忆,忍不住叹息——竟然是个同名的凄惨的姑娘。   她们甚至连长相都相差无几。红唇略薄,美目深邃,杏眼中似乎含着一汪清泉,凌凌动人。四肢修长,腰肢纤细,就连右侧锁骨那一点红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她所在的温家曾经也是世家大族,她作为家中的嫡女,被精心养护,获得万千宠爱,早早就与门当户对的苏家嫡子苏纯谨缔结婚约,只等两人金丹已成,便可结下道侣契约,死生不离。   谁曾想,雄踞一方的温家手握可以离开这个世界法宝,登天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各方势力都沸腾不已。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久没有人飞升成功了。   上一名飞升成功的,还是顾家五千年前出过的天才顾怀清。   之后这五千年,无论什么大能,都会折损在这渡劫期大圆满的最后一环——飞升。   现在有了所谓的能离开这个世界的法宝,如何不让人心动?   怀璧即罪。   温家疲于应对,索性谢客。   只是,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便不再是修真大陆五大世家的温家,而是被几乎灭门的温家。   温莎却是在封闭家族之前就已经被低调送去青玄宗——她已经结丹,要去找她的苏哥哥结为道侣。但等她抵达青玄宗后,递上的信物,却没有见到苏纯谨,只见到了掌门之女李扶莺以及青玄宗的一干大能。   堪称正道中流砥柱的青玄宗的长老们一改往日的仙风道骨,凶相毕露,立刻对温莎进行搜魂——试图探知温家法宝的下落。   一无所获。   在把温莎折磨得不成人形后,他们总算确认了这位温家唯一的幸存者确实毫不知情的事实,但却发现了另一件事——这温家遗孤,身怀万年难遇的剑骨天一。   普通的剑骨往往是脊柱那一条,换起来凶险万分,而天一剑骨是肋骨,换起来相对容易得多,安全得多,实力更是强悍百倍。   青玄宗掌门的妻子顾沐芳索性取了温莎的天一剑骨,换给了资质平平的女儿李扶莺。   李扶莺早已经对苏纯谨情根深种,得了温莎的天一剑骨,干脆央求母亲,将温莎的金丹毁碎,彻底绝了温莎修炼的可能,让堪称天才的温莎无法吸纳任何灵力,境界逐日下跌,从金丹跌到融合,再到筑基、练气……   原来的温莎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   而现在的温莎,就是这时候来到这具身体里。   她的意识接纳了原主温莎的记忆与感情,滔天的愤怒与不甘也引起她灵魂的共鸣。   身体里的灵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仿佛沙漏一般。   但不幸中的万幸,这具身体也能使用魔力。魔力的使用依靠的是天分以及元素亲和能力,而这具身体的这些素质,几乎与作为圣女的温莎相差无几。   温莎提着一口气,趁人不备,在青玄宗的暗室里,以鲜血画出魔法阵,顺利逃离那个带给她和另一位温莎噩梦的地方,再醒来,就是在东山村旁的森林。   她匍匐着,靠着自己的判断和原来温莎留下来的知识,生吞几株草药,恢复了一点体力,勉强用魔法稍微治疗了一下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世,走入东山村。   既然光明神给了她另一次活着的机会,那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努力再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侍奉她的神明。顺便帮那个可怜的原身报仇雪恨,也算了却她魂灵的一点夙愿。   这个东山村的农家很淳朴,接纳了大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山林中的她,还将破旧的无人居住的屋子腾出来给她居住。   温莎感念敦厚的村民,在去森林采药捕食之余,也会做一些简单的魔药帮助他们。   一来二去,也很快融入这里,村民们也习惯向这位神秘而漂亮的姑娘寻求必要的帮助。   王家在这东山村里不起眼,王家大郎人高马大,却因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生活拮据,为人胆小怕事,平日倒是与温莎没有什么往来。   只是暴雪来临的前几日,王家大郎沉默地送上一捆柴助她过冬,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何其难。   温莎有魔力,可以用魔咒取暖,但身体沉疴太多,体力有限,她不敢轻易使用,便收下这捆柴。   现在跟着去看看,倒也无妨,就当是“报恩”。   到了。   王家大郎身形一顿,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又低头侧身让温莎先进去:“温姑娘,请进。”   温莎刚抬起左脚,还没有迈进王家的大门,却听见清脆的一声“喀嚓”。   脆弱的门框被王家大郎给掰掉一小块。   温莎眼神狐疑,淡淡地扫过王家大郎。   美人的目光并没有让王家大郎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反而十分慌乱,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了拍门框上的积雪:“……哈哈,天冷,门冻坏了。”   蹲下身子:“我先修修,温姑娘,还麻烦你先去看看俺娘。”   这种脆弱的木制品,在这样封山的大雪里可不容易修好——尤其对王家大郎这样的普通人。   但对于温莎,不过是一个魔咒的功夫。但温莎没有动。   院内,不详的气息扑面而来。有“鬼”。   温莎警觉,严阵以待,根据她的探测,屋内的家伙修为应该比原来的温莎还要高,至少也是金丹大圆满,而她的身体,现在却是……练气中期。   这个世界里,按照灵力锻体的水平分为练气,筑基、融合、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几个不同的阶段,每个阶段又分前期、中期、后期和大圆满四阶。   练气和金丹之间,还有筑基、融合两个坎儿,如果按照小阶段算,他们之间至少相差十四个小阶段——犹如天堑。   若以所谓的灵力来决斗,她没有一点胜算——但她,还有魔力。   不过,在一个世界里使用这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要慎重——这是温莎很早就懂得的经验。   静观其变。   不久,低哑的声音传来:“是温姑娘来了吗?请进来帮帮老婆子罢!”   “……好。” 第2章   ◎出事◎   推开屋门,便是极其简易的厨房,锅和灶都是冷的。   连通着厨房的东屋适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温莎握紧探路手杖,掀开了帘子,推开隔断的木门。   她打了个哆嗦。   毫不夸张,屋内甚至要比屋外还要冷一些。南   向的窗被关得死死的,四角上挂着一块碎布拼成的布帘子抵挡风寒,也遮住了光线。   屋内昏暗,连蜡烛都没有,更添几分阴冷感。   炕上。   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妇见到温莎,咳嗽得更厉害了,唾沫星子横飞,肢体似乎也被这猛烈的咳嗽声给带动着,往炕边又挪动了几分,将已经看见发黑内里的被子蹬到一边。   “咳咳,温姑娘,老婆子给你添麻烦了,这么大的雪还麻烦你跑一趟……”   “没事。”温莎笑了笑,浓艳的眉眼舒展开,明明是极为浓烈的艳色,但在这寂冷的屋内如同深夜才会绽放的昙花一般,只能生出让人不敢亵玩的圣神感。   那床上病恹恹的老妇见了,竟一时忘了咳嗽,只愣愣地看着温莎。   温莎在她发愣的空档里,已经借助手中的木棍,在屋子内徘徊一圈,将老妇打量了一遍,给出判断:“王家大娘,我看不出来您的病症,但我这里也只有这一点强身健体的药。实话实说,这药……未必有效。”   温莎打开粗糙的木塞子,晃了晃里面棕色的液体。   其实哪是未必有效,而是必定无效。   老妇露在外面的皮肤虽然黑皴皴的,但手肘内侧、掌心都泛着青灰,肢体上没有热气,看着也十分僵硬。   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个死人。   她的魔药对死人当然没用。   王家大娘死了。   那这操控她身体的大概就是黑暗眷属,哦不,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所谓的魔修。   根据原身的记忆来看,这片大陆上有一类修士喜欢贪图捷径,采取不正当的方法修炼,这一类统一被称为魔修。   魔修之中,有喜欢采补的,也有喜欢捉人魂魄修炼的,还有纯粹迷恋杀戮的……   大概,就相当于她原来世界中的黑暗眷属。   眼前这位“王家大娘”大概率就是一位魔修,一位金丹大圆满的魔修。   照理说,这样一位魔修想对她做什么,完全不需要依托一个老妇人的身体。   她现在的修为已经跌到练气中期,按照这个世界的能力划分,完全不是金丹大圆满的对手,对方杀她,理论上给甚至比碾死一个蚂蚁都要轻松。   那么,为什么?   还没等温莎得出结论,“王家大娘”已经伸出泛着乌青的手:“温姑娘,求你了,药——给我药!”   浑浊的眼球里迸发出足以称得上贪婪的光彩,探着身子,整个人如同麻绳,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力大如牛,劈手夺过温莎放着魔药的陶罐,仰头大口喝了下去。   “王家大娘”动作幅度太大,刚拿到陶罐,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就好像秋日的落叶一样脱离手掌,掉在泛黑的被子上。没有流血,脱落处,只能看见森白的骨骼。   中指也松动。   但一口魔药下去,原本已经向下弯曲成九十度的中指顿时又如同常人的手指一样灵活自如,不再展现出诡谲的弧度。   ……所以,这金丹大圆满的魔修是贪图她的魔药?   温莎惊愕一瞬,又很快了然。   她是光明神的圣女,博览群书,在魔药、魔咒、魔法阵等常规圣职人员应该掌握的能力方面,更是表现超群。   尤其是在魔药方面,堪称绝世天才。   凭借原身的记忆,温莎已经找到不少可以作为魔药原材料或者代替品的东西,根据自身金丹受损的情况,调配一些魔药。   这魔药最开始是为她自己调配的。   而眼前的魔修这样如饥似渴的喝下她的魔药,显然,只能说明一种情况——这魔修的金丹,也出了问题。   可惜,她现在的身体修为受损,看不出症结所在。   温莎用探路杖敲击了几下地面,沉住气。   “王家大娘”喝了药,果然精神一震,对上温莎的美目,桀桀地笑了出来,形容猥琐。   他将坛子随手一扔,探出一只皮肤皴蓑的手臂,装作感激又慈祥的模样,就要去拉扯温莎:“温姑娘,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救了老婆子一命!”   温莎往后退一步,纤细的腰抵在这狭窄屋子里唯一一张桌子边上。   “温姑娘,老婆子只是想谢谢你,你这是嫌老婆子脏,不愿意让老婆子碰你吗?”   “王家大娘”一只手掩着没有一滴泪的脸,而另一只已经伸出来的手臂并没有收回,仿佛是在泥地里打过滚儿的黑蟒蛇,仅剩下三个手指的手掌转眼就停在温莎的胸口前。   这三根手指可没有“王家大娘”那般投入地卖惨,反而张牙舞爪,似乎已经把尽在咫尺的温莎当做了美味的盘中餐——不知是先从她精致的锁骨下口,还是从她丰腴的胸口落手,又或者,先尝尝美人嘴唇的味道……   静谧的如同墓穴的屋子里,隐隐传来猥琐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来,温姑娘,让‘老婆子’好好谢谢你,报答你——你看你这一身嫩肉细皮,可需要好好疼爱,不然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呀……”   “王家大娘”说着,语调已经从中性的低哑完全变成猥琐男子的声音,听得温莎厌恶地垂眼。   “哦,也是,像温姑娘这样的美人,用这‘老婆子’的身体,温姑娘想必是没有什么快感的,是在下唐突了。”   喀嚓一声,“王家大娘”的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原本稀疏的白头发一时间全都消失,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大约三十五六岁,淡眉窄眼,小鼻大嘴,看着说不出来的猥琐。   他咧嘴一笑,操纵着王家大娘的手臂,打了个响指,顿时,屋子里出现一个不算弱的结界。   “温姑娘,忘记自我介绍了,在下赵随,魔夜山人士。”   “你是魔修?”温莎脸上厌恶的神色毫不掩饰。   赵随嘿然一笑:“温姑娘,不要这么抵触,我与那些凶残的家伙可不一样。”   他装模作样,摇头晃脑:“我可是十分怜香惜玉的,做我的鼎炉,可是享受呢,嘿嘿。”   温莎冷脸:“妄想,恶心!”   赵随见美人不识好歹,赵随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语气也冷硬起来:“等我吞掉那门口的大傻子,借用他的身体,先‘教训’你一番,让你先知道知道规矩!”   赵随说完,温莎眼前那猥琐的手臂瞬间如同腐烂的肉泥,一点点跌落在地上。   他从王家大娘的身体中出来。大概是恢复了些能量,他凝结出半透明的身体,飞腾至半空,威胁:“温姑娘,你已经在我的结界之中,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这个村子……”   说到一半,却卡住。   赵随见过太多正道散修,有的天赋不错,有的天资实在差点意思,但最后都成了他的□□宠佞,做了他的炉鼎,等他厌烦了就变成了他的“补品”或者“藏品”。   这些散修中,有比眼前少女修为高的,也有修为不如她的,但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纯粹的厌恶的表情,没有一丝恐惧,而且,一动不动。   仿佛是上好的屏风中丹青妙手才能绘出来的仕女图——可惜,画中人的表情并不愉悦,尽管,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美人,一颦一簇,一呼一吸都是美的。   赵随原本只是想恐吓一下这美得不似凡人的温姑娘,岂料又如同愣头青一样看着她出了神。   回过神来,赵随忍不住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见色眼开的自己,更难以抑制身体之中的冲动,恨不得将这看似不可亵玩的美人马上压在身下,逼得她垂泪,洗去对他的鄙夷和不屑,露出沉湎清潮的色彩。   像玷污神像那样,占有她。   这样污浊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赵随吞下接下来想要说的话,赶忙往外飞去——   赵随:!   动、动不了?!   他是金丹大圆满,但刚刚在合欢宗的庆濂真人手中以肉身毁灭为代价,带着受损的金丹逃了出来,修为大损,在这村子里嗅到几分似乎是大补的药物的气息,可那气息所在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力量阻止他进入。   迫不得已,他这才勉强自己找了个懦弱又不起眼的身子寄居,并且探听信息。刚刚如他的计划那般,他得到了那汤药,身体了充满力量……又怎么会?!   赵随大骇,难以置信地低头环顾自己的灵体——他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才看清楚,在地面上,出现了诡异的纹路,像是月亮,又像是什么花枝,组合在一起,乱中有序,散发着并不强大的灵力。   从中生出细细的泛着微弱光晕的藤蔓一样的东西,结结实实地把他的四肢固定住。   温莎将赵随的话如数奉还:“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   十成十地在嘲讽赵随。   赵随略感不妙,但仍觉得对方不足为。   他那有着细小裂缝的金丹在腹腔内散发出暗黄的光晕,借助金丹之力,赵随忍着剧痛,扑向温莎:“区区练气,竟然也敢跟我作对?!看来我还是对你太温柔,还想着取你元音时还是要用一副躯体,现在,呵呵,让你尝尝我神魂的厉害!”   以神魂的方式进行采补,所有的痛苦会放大数十倍不止。   别说是练气中期的温莎,就连一些已经结丹的炉鼎都未必受得住,所以大部分修士被神魂采补后,几乎都只有死这一条路。   原本赵随是想着多跟美人玩几次,现在,他是真的欲望与怒火都抵达顶峰。   温莎将一切看在眼里,足下分毫未动,抱臂:“停。”   赵随顿时如同木偶一般,停了下来。   “怎么会……?!”   赵随难以置信地回头,他明明已经能动,那些该死的藤蔓应该消失了才——   并没有,赵随这次看得清楚,那些闪烁着微光的藤蔓仍是紧紧地缠缚在他的身上,只是被他拉长一段,实际上藤蔓的根部,仍在那诡异的法阵之中。   如影随行。   温莎不喜这魔修靠近,挥挥手,那藤蔓便听话地将赵随往后拉扯,摔在床上,就在王家大娘开始溃烂的身体旁。   这藤蔓魔法阵是她一进屋就开始偷偷描绘的,眼前的魔修过于自负,又贪图魔药,自然没有察觉。   而温莎作为曾经的光明圣女,她在魔法阵上的造诣,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是顶尖,在这个元素饱和度更高的世界里,她随手画下的简单的魔法阵,更是威力直接加倍。   困住眼前的金丹大圆满,却又不让人起疑,也都在温莎的预料之中。   赵随这时候才多少感到有些不对劲,想他赵随多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眼前的练气中期的美人所用的法术竟是他从没见过的!   不一般啊!   赵随这边纠结,胜券在握的温莎却好奇起来:“所以,‘神魂的厉害’是何种残酷的法术?”   温莎是光明圣女,对这些暧昧的措辞,确实有些迟钝。   而赵随打量着美人的表情,心思一动,缓缓开口:“温姑娘,你误会了。其实……”   ***   “这么大的雪啊。”距离东山村村口有一段距离的官道上,在风雪中身穿单薄的锦衣华服、风流俊逸的长发男子摇着缀着一串菩提的折扇,目光锐利。   “哎,师弟啊,听师兄一句,这种天容易出事,咱们还是赶紧乘坐法器,赶回宗门吧!”一旁的青年佛修摸着光秃秃的脑门儿,老成地叹了口气,在心中埋怨了把这尊大佛腿给自己的同门尊长们,好言劝道。   俊逸青年微微颔首,道:“确实容易出事,不,已经出事了。”   他说完,身形一闪,已经偏离康庄官道,出现在另一条小路上。   小路,通往东山村。 第3章   ◎要么抓点野熊蟒蛇,请你展示一下神魂交融?◎   “其实什么?”眼见着眼前魔修吞吞吐吐,温莎问道。   “其实,这是一种攻击方式。”   赵随自认为也是万花丛中过的老手,但对面的美人实力颇不可测,眼眸却分外澄澈,那些平日里信手拈来的下流话也有些说不出口。   “怎样的攻击方式?”难道是另一种形式的灵魂魔法?   温莎自己以灵魂的形态来到这陌生的世界,对这个世界里涉及灵魂的法术自然颇为关注。   “就、就那种……”   “哪种?”   赵随见眼前的少女没有进一步伤害他,狭窄的眼眶里,小小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那旖旎的心思又如同野火一般丝丝缕缕地烧了起来:“就很强的那种——要么,温姑娘给我松个绑,我给温姑娘演示一二?”   总归是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看着很是好骗,等她露出破绽,他肯定能一举拿下!   温莎打量着如同被待宰杀的猪一样被放倒在床上的魔修赵随,微微摇了摇头:“松绑倒不必,但若是阁下想演示,那便再好不过了。”   温莎握着手杖,在地上敲了三下。藤蔓随之又抽长一节,绑缚的力度也减轻了不少。   赵随面色一喜,就往温莎这边扑来。   温莎一闪,踏入屋内浅浅的法阵的中央,葱白的手指遥遥一指,指向她方才一直抵着的桌子:“就拿这桌子演示吧。”   赵随一愣:“……哈?”   神魂采补如何拿桌子演示啊?!   他们魔修虽然多是变(那个)态,喜欢用酷刑、道具,但也没有对着桌子进行神魂采补的道理?!   他、他能怎么做?!根本没那个条件啊?!   温莎见赵随呆滞,催促:“怎么,阁下不是说你神魂的能力很厉害,难道竟然连这一破桌子都奈何不了?”   赵随:……   从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奈何不了。他自认是个不算太离谱的魔修,就是稍微好色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温姑娘,这、这神魂术只能用在活物身上……”   “那你是需要我给你找些活物来?这天寒地冻,暴风雪一时不停。”温莎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木杖一挥,那窗前的帘子便被掀了起来。   她遥望着,冷静地陈述,“恐怕我也只能去给阁下寻一头在冬眠的野熊或者一只野蟒……”   “不、不……”赵随擦着根本没有办法出汗的额头,压力很大。心中那点旖旎的火苗也灭了——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哦……”温莎沉吟,浅褐色的双目直视赵随,“所以,这所谓的你要施展的神魂法术到底是什么?”   赵随:……   他能说吗?   明明只是被清幽又艳丽的练气中期的少女用不知名的法阵困住,但他闯荡修真界积累下来的经验却在提醒着他——不能。   不,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这美貌无双的温姑娘使用了什么幻术迷惑了他?   赵随怎么也无法为萦绕心头的恐惧和不安找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见赵随沉默,温莎的耐心也逐渐告罄,催促:“能快点说吗,时间不多了。”   赵随一咬牙,将刚刚恢复的一点金丹的力量全都散在四肢,孤注一掷地挣脱起来。   修炼一途总归是应了那句古话,“富贵险中求”,他今日就赌上一把!就赌这美貌姑娘确实是修炼中期,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骗得他暂时无法脱身。   赵随用上全力,就是要脱离这诡异的法阵,身体力行地告诉这艳绝又气质冷清的美人,什么叫做“神魂的力量”!   大不了就“牡丹花下死”!还白赚修为!   “温姑娘,你不是想知道吗,那么在下……”   温莎已经察觉到赵随的异动,抬起了手中细细的木棍——看着平平无奇的木棍,粗粝的树皮下却泛着一层红褐色的纹路——直指赵随。   赵随话还没说完,裹挟着强大灵力的疾风便从那窗户中袭来,生生将他斩成两半!   对于肉身大损的赵随来说,灵体的伤害简直不亚于锥心剜骨,他登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响彻深林的哀嚎。   森林边沿,那已经压弯了枝头的雪扑簌簌地应声而落。   森林深处,却没有受到影响——赵随,已经说不出话了。   被风刃斩断的灵体之内,那颗灰蒙蒙的金丹已经彻底暗淡,从破布一般的灵体之中缓缓地不受控地飘向窗口处。   温莎在这惊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已经察觉到异常,将手中的木棒在地上胡乱划了三道,抹掉了自己之前画下的魔法阵,这才望向窗口处。   木质门框早就已经粉碎,像是烟尘一样被大雪压在地上。   一柄昆仑玉为骨的扇子先抵着原来窗棂的最上端,菩提坠子清泠作响。接着,清隽的面庞映入眼帘。   温莎作为光明神的圣女,能进入光明教会与她共事的人无一不是帝国中的佼佼者,无论是能力还是容貌,都是千万挑一。   但这男子的面容一出现,温莎竟也忍不住一愣。   眉如远山,瞳人点漆,似有疏星蕴藏其间。鼻梁高挺,薄唇似笑非笑,让人心生亲近却又不会觉得无礼。   眨眼的功夫,已经站在温莎面前。   他比温莎高一头,身形挺拔,却不羸弱。他身着白色内里,外披靛青色的罩衫,风流倜傥,浑然天成。   不似青竹那般孤傲,又不是苇荡那般轻挑,倒像是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里遍布的云杉。高耸入云,却依然温柔地投下绿荫,倾听着森林之中所有生灵的絮语。   那碎了一个裂缝的黯淡无光的金丹被他握在掌心,他转动着手中的菩提扇坠,露出一块佛塔模样的珠子大小的金塑。   白光一闪,那枚金丹转眼被他收入塔中。   而地上那轻飘飘的灵体残骸,顿时也化为灰烬。   料理完这一切,年轻男子对着温莎展扇一笑,拱手:“这位道友,在下菩提宗顾泽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不知道友是否……”   收了这金丹魔修,又救了人,算是一件功德。   顾泽之自认有恩于这练气中期的小修士,出于修养,原本正准备拿出场面话搪塞一番,但只看了眼前人一眼,便忘了接下来的客套话。   眼前的少女得美艳端方,浓眉此刻微蹙,纤长的睫羽半垂,雪白一样的小臂从单薄的拼接衣物中露出一截,明晃晃的,好似夜明珠一般妩媚动人。   怎么看都是让人绮念蹁跹的面貌,可偏偏那双杏眼是褐色,淡淡的,清澈而淡漠。   顾泽之心念一震,也许是他多心,但那双眼,却不知为何,让他想起来师父师兄们日日虔诚供奉的佛。   不,佛目无神,佛目无人。而眼前的少女,目中有神,更有一人——有他,顾泽之。   见对方客套,温莎也跟着客气起来:“这位道友拔刀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这位突然出现的道友,是个金丹大圆满——怎么感觉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金丹?   温莎摸着自己的腹部,皱着眉。   其实,即便这人不出现,她也不会有危险。   她手中的探路杖是取自森林深处的龙骨椴,条件有限,她没法制作太过精致的魔杖,便草草地刻上符文,用自己的血浇了一层。   她的血本就有驱邪的功效,原身的血亦有同样的效果。   保险起见,她在给魔修的魔药之中已经掺了几滴血,再配合她的简易魔杖,压制对方,不算困难。   但有人出头,她也乐得清闲。   不过原身身份敏感,她又是个外来者,不好过多与人牵扯,便把这个人头让给了这位顾泽之。   现在,魔修已除,王家大娘又救不回来,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徒增尴尬。   “如有机会,在下定报答道友救命之恩,不过现在,恕在下不便多留,就此别过。”   只是这大雪天啊……   温莎推门,只觉得冷风大盛。在这名修士面前,又不好用魔咒,只能咬着牙往外走。   “等等!”   顾泽之回过神,眼前的少女已经踏入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   听到顾泽之的声音,温莎回头。   乌发褐眸,唇色浅淡,白皙的面容令洁白的雪都黯然失色。   顾泽之将靛青的罩衫解下,披在温莎身上。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碰上温莎的身体,甚至都没有沾她的衣角。   “天寒地冻,道友不妨收下在下的一点心意……”   “多谢。”   曾经是圣女的温莎周围仆从甚多,顾泽之的举动在她看来倒也不算太暧昧。   更何况,她现在练气中期的身份,也确实需要衣物蔽体,不然……太奇怪了。   温莎披着这衣襟上还印有宝相纹的罩衫,踏雪而去。   顾泽之还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脚下一沉。   面庞粗糙的农家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扒上了他的腿,结了冰的眼泪在脸上留下可怕的锋利的纹路:“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王家大郎听人说过,那高贵的宝相纹是菩提宗宗门的象征。   菩提宗,可是当今第一大佛修门派,人均得道高僧。   他见温莎披衣而去,心中有愧,不敢阻拦。   现在,更厉害的大师出现,王家大郎更壮着胆子,死皮赖脸地求助。   顾泽之眉峰一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男人:“抱歉,无能为力。”   “可您是大师,是佛修,要普度众生……!”   “纵然如此,我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更何况”顾泽之语气一变,“佛度该度之人,你是该度之人吗?”   被那漆黑的眸子一瞥,王家大郎瞬间产生了被洞悉一切的心虚感。   他该被度吗?——不该,他明知这里有祸,却依然把好心的温姑娘给骗来。   他非该度之人。   王家大郎颓然倒在雪地里,面色青灰。   顾泽之看也不看。   顾家家财丰厚,菩提宗又极为重视他,他身上不缺灵石法宝,甚至他从指缝里漏一点,都足以改善这个可怜的庄稼汉子的人生。   但他没有。 第4章 .改错字)   ◎合欢宗宗主:你可是个人才!◎   “师弟,师弟!”原本跟在顾泽之身边的那个秃头师兄喘着粗气追了过来,木鱼陶钵被他攥在手里,蓄势待发,“等等师兄,师兄马上就来帮——”   戛然而止。   他这师弟周围没有一点魔修的气息,毫发无损。   “……啊,你已经解决完了?真不愧是我菩提宗的佛子!”   “嗯,不过是一个受了重伤的魔修,实力平平。我已经将他的金丹收入八部天龙塔暂存,回师门后可以交给师父和长老们,师兄不必担忧。”   顾泽之对着跟上来的静惠师兄摇摇一拜,谢过他的好意。但出于一点不为人知的情愫,他还是瞒下遇到美人的一节。   但跟他出来的可是菩提宗有玲珑之心的静惠,师弟的罩衫不见了,静惠自然察觉,忙问:“那师弟的罩衫……?”   这罩衫上印有菩提宗特有的宝相纹,是身份的象征,一般弟子都很珍视——   但他这师弟顾泽之,又岂是一般弟子?   果然。   顾泽之:“无事,只是给了想给之人。”   这就是拒绝多谈了。   静惠了然,心中记下,却也不追问。拍了拍顾泽之的肩膀,确认他安全无虞,道:“那我们赶紧赶路吧!”   算了,他这宝贝师弟无恙就行。   静惠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这位师弟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尊大佛。   不需要剃度,以俗家弟子的身份进入天下第一佛修宗门菩提宗的内门核心,更被智济住持收为关门弟子,无论何种关键场合都是焦点。   除了俊美无俦的容貌外,又背靠如今世家大族顾家。   另有聪慧的天资,与其他门派谈佛论法时,从来都是占据上风。   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位小师弟是师叔祖推演出来的天生佛子。   不仅生得一身佛骨,还有十足的佛缘——无论何种佛法,在他看来都浅显易懂,瞬息之间便可以掌握运用。   堪称菩提宗当世珍宝。   只可惜,大概是既有顾家托底,又有菩提宗一干人等保驾护航,他的这位小师弟大事上倒是从不含混,完全不需要人操心,但细枝末节上……简直可以说是在菩提宗的门规上反复试探。   又称,“混世小祖宗”。   三个月前,这位小师弟去净持宗拜会的时候,打着超度的名义,烤了净持宗那主动挑事的大长老养了百年的两条锦鲤;   两个月前,前往安康郡除魔的时候,又借口引魔出洞,让鱼肉乡里的抠门土财主整整摆了七日流水宴;   一个月前,另有三五名被他随手救下的女子找上菩提宗,请他们帮忙给顾师弟递送信物……   总之,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静惠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希望他的这位小师弟离开他眼皮子底下这一小段时间,可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之事。   这般想着,静惠更觉得一刻不可延误,随手抛出一块下等灵石,扔在那一脸苦相的庄稼汉子身边,拍了拍师弟顾泽之的肩膀:“走吧。”   顾泽之左手小指一弯,静惠刚才抛下的那颗下品灵石顿时又回到顾泽之的掌心之中。   静惠奇道:“师弟,这男子委实可怜,家中遭了魔修,恐怕亲人已经凶多吉少……一颗下品灵石而已,于他,可是能救命的。”   静惠碎碎地说着,不忍再看那庄稼汉子的表情,生怕从他的脸上看到失望甚至绝望的色彩。   顾泽之大步一迈,已经到了半里之外:“师兄,他非该度之人,也非该帮之人。”   “师弟,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没必要对他过于严苛……”   静惠知道自己的师弟向来纵情恣意,甚至有些睚眦必报,更有一套自己的善恶观。但面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倒觉得没必要那么严格。   “师兄,”顾泽之转身,如墨的眼眸沉沉,“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他为众生,我等亦是众生。”   “……哎,好吧,好吧。”静惠他见顾泽之态度强硬,也不再多言。   两人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大雪里。   几日后,大雪暂时消停。东山村的人才发现,那个外来的温莎姑娘已经走了,而王家大郎已经冻死在他身体已经溃烂的亡母身旁。   众人几多猜测,但也没有证据,更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合力将这母子葬在深林。   这都是后话,温莎丝毫不知。   实际上,不过是刚刚出了顾泽之大致的感知范围,温莎就遇到了“麻烦”。   她已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但,眼前这一颗枯树,她至少撞见了三次。   这也就意味着,她一直在在一个空间内打转儿。   拢了拢身上的罩衫,温莎索性停下。   守株待兔。   不多时,那枯树上,曼妙的身影浮现。   在这严冬暴雪里,这突然出现的风韵十足的女人只穿着紧身鲛纱质地的单衣,外罩一层正红色的流星纱,携一条柔软的披帛。   她长得极美,五官深邃,右唇角上还有一点如相思豆的红痣,几乎诱人去吻。整个人妩媚动人,明艳无双。那种妖妖娆娆的气质由内而外,只一眼,就能夺了大半人的神智。   不过,周身气息却没有恶意。   尽管如此,温莎面上不动声色,却将手中的简易魔杖握紧。   突然,那妍丽的美人从树梢上跳了下来,如同纸鸢一样,仿佛随风一步数米,来到温莎面前。   动、居然动不了?!   这和刚才的魔修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她猜不透眼前这女人的修为!   她要干什么?!   “别紧张,小美人,”那人握住温莎的手,神情激动,含粉的面庞像是潋滟的春水一般,说出来的话却粗犷至极,“你——真是个人才!”   温莎:?   “你身上的衣服是菩提宗的吧?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样的靛青色,这样的质地,这种方式被绣上去的宝相纹……这应该是菩提宗内门核心弟子才有的!”   温莎迷茫地眨了眨褐色的双眸。   似乎是天真的小鹿,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握着她的手的那个女人却更激动了:“错不了,错不了!你这样容貌,你这样的天赋,就应该进入我合欢宗!”   “……合欢宗?”   “对,我乃合欢宗第十二任掌门庆濂真人,你若愿意随我去合欢宗,能通过考核,我便收你为关门弟子,如何?”   庆濂……?!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合欢宗虽然也是这一方世界里有头有脸的正道宗门,因为宗主庆濂真人手腕高超、实力拔群、治下有方,合欢宗的名声倒没有特别差。   只是……仍是带了点过于暧昧的色彩,世家大族的人,多少还是对其敬而远之。   原身是温家嫡女,本身对合欢宗有抵触情绪,而温莎自己作为光明圣女,对合欢宗这样纵情的门派也是敬谢不敏。   没有犹豫:“真人……”   庆濂伸出涂着凤仙花色的丹蔻的食指,虚虚抵上温莎的樱色唇沿,压低声线:“小姑娘,不要急着拒绝。你金丹破损,境界大跌,定是有人蓄意而为之。如果没有宗门庇护,仇家寻来,你如何自处?即便你能逃过仇家的追杀,就你这倾国容貌,难保不会被一些魔修惦记着,被他们压在身下、肆意亵玩、香消玉殒……你总不会想这样了却一生吧?”   温莎当然不想这样死去。她还要帮原身报仇,想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见温莎神色松动,庆濂话锋一转:“所以,小姑娘,不如来我合欢宗。我合欢宗向来欢迎美人,定会护着你!”   尤其是能让那些佛修秃子心甘情愿交出珍贵罩衫的美人——想想就扬眉吐气!省得那些光头天天道貌岸然,对合欢宗指指点点!   “只要你足够‘强大’,能证明你的‘价值’,资源、法宝、灵符、灵药,合欢宗应有尽有!哦,对了,”庆濂抛出撒手锏,“合欢宗的藏书里,有一本《顽疾录》,正记载了修补破损的金丹的方法……”   也就是说,这具身体可以修炼?!   温莎感觉身体里残存的原身的残魂激烈颤抖,她甚至一时无法控制身体,身形晃动:“……真的?”   “我庆濂真人何至于诓骗你这个小姑娘!我不过是爱惜人才,这才与你说了这么多!怎样,与我走罢?”   身体里的残魂仿佛是油尽的灯盏,只因为这庆濂真人的几句话,便不顾一切地灼烧起来。   温莎的灵魂跟这具身体契合,但也受不了原身这样热切地几乎发狂的“炙烤”。   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应下:“好。”   五大世家之中的温家嫡女,不管不顾地用尽最后的能力,作出了一个选择——进入合欢宗,成为一名注定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合欢宗弟子。   当真可怜。   温莎也忍不住伤感起来,但又很快振作。   ——不就是合欢宗吗?她会像上一世一样,披荆斩棘,凭借实力得到秘籍、资源!   她可是至高无上的光明神的圣女! 第5章   ◎这是要你那个诱不是让你决斗!◎   温莎被庆濂带着上了灵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到了合欢宗的界地。   合欢宗就在春汀州。   在寒风之中仍是绿意盎然,灵木灵植葳蕤繁茂,姹紫嫣红,自成一景。   山脚处住着一群介于凡人和修士之间的人,他们早就将这一片开拓成城镇一般的规模,开设各种各样的店铺,吆喝声不绝于耳。   山并不陡峭,比起温莎记忆之中的青玄宗,绝对算得上友好,普通人似乎也可以攀登;山顶更是开阔,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属于修士居住的屋舍渐渐多了起来。   不同于主打苦修的其他门派,合欢宗的每一间屋舍都相当有品味。屋脊上有各种异兽的塑像,院落里也栽满色泽饱满的灵植。这些院落聚于不同的三处,大概也就是隶属于不同的派系。   而山顶,则有开阔的演武场,堂皇华美的大殿,几间鳞次栉比的琉璃瓦装饰的屋子。   庆濂真人带着温莎一路直奔峰顶正殿。   她在赶路的途中已经通过门内灵蝶与三位峰主通了音讯,此刻,合欢宗三位峰主已经在大殿等候多时。   见庆濂真人回来,原本坐着的三人均站起来,优雅行礼:“宗主!”   庆濂长袖一挥:“各位不必多礼。这次请大家过来,是请大家掌掌眼,看看我要收下的小徒弟!”   话音刚落,温莎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正殿中央。   正殿内,铺着绣着四时百花的毯子,摆着白鹤衔珠灯,博山炉里熏着安神凝气的香料,墙上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则是十一位美人寻芳赏花图。   十一位美人各具千秋,有的如扶风弱柳,有的则娇艳夺人,有的小家碧玉,有的则端方恭肃……十一位美人神色灵动,似也在帮要收温莎为徒的庆濂把关。   不知是不是温莎的错觉,她总觉得十一美人图中有两位的手指动了动。   但她只粗粗看了一眼,便被合欢宗的三位峰主围在中央打量着。   身着余烬红绣牡丹诃子裙的曼妙少妇:“容貌上佳,可。”   穿着月白色大袖的清丽女子:“天资不错,可。”   披着云杉绿的外衫的端庄女子端详时间最长,与前两者不同,她眉峰紧锁,迟疑:“身上暗伤无数,被人取下一根肋骨——等等!”   她出手疾如闪电,捉住温莎的手腕,一探便知:“你曾经是金丹修为!如今金丹破损,又少了一根肋骨……莫非你少的那一根肋骨是天一剑骨?!”   转向庆濂真人,这披着云杉绿外衫的女子脸色肃然,不住摇头:“绝对不可。按照本门功法,修补金丹虽不难,但护住一个能被人夺了天一剑骨还碎了金丹的修士,只是徒增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   说这话的人是荀草峰的洛婉,是目前合欢宗内辈分最高的,庆濂真人亦要称她一声师叔。   另外两人是牡丹峰的峰主庆盈,芙蕖峰的峰主庆辉。尽管这两人理念不合,但她们与庆濂感情不错,从小一块儿长大,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心意,默契十足。   洛婉掌管荀草峰,是内需补给、丹药炼制的大户,饶是庆濂这个宗主也不好轻易拂她面子,只好好声好气,打起亲情牌:“师叔,你看,这姑娘身上的衣衫可有几分眼熟?”   庆盈收到掌门师姐的暗示,夸张地拿团扇遮住嘴,惊呼:“这不是菩提宗内门核心弟子的衣服吗?那些死心眼的秃子最重视这个,轻易不让人碰!上次我峰下几个弟子想上去跟菩提宗的人套近乎,都没成呢!他们这些佛修啊,最怕我们这些妖女了呢!是吧,庆辉师姐?”   庆辉僵着点了点头。   她芙蕖峰和走妖娆路线的牡丹峰可不一样,要求弟子自要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度,但依然被菩提宗的人当做洪水猛兽一般,远远见了,都恨不得用上急速符跑得远远的。   可让她芙蕖峰的小弟子们很是郁卒。   洛婉并不吃这一套,荀草峰的弟子与外界接触有限,她又醉心研究,不在乎这些功法派系、门派形象,眉头仍锁:“……那又如何?”   庆濂:“那就意味这姑娘是个天才啊!若是入了我合欢宗,那岂不可以让那些天天念叨‘红颜枯骨’的佛修们自己打脸?想想就痛快啊!”   洛婉扶额。   她这位掌门师侄行事作风大胆、不拘小节、飒气十足,是,听弟子们说合欢宗这些年的形象变好了许多,可为了一时意气便找惹麻烦这一点,是庆濂的风格——但她绝对无法苟同,更不会让步。   “不行。”   “师叔,现在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合欢宗没有这样的江湖规矩。”   庆濂锲而不舍:“师叔,你看这张脸,简直是为合欢宗而生的,不加入我们多可惜啊!”   庆盈:“是啊,洛师叔,这样惨遭人迫害的姑娘如果没有庇护,在这惨烈的修真界如何生活得下去?指不定刚从合欢宗离开就被人绑去陷身红尘……多可怜啊!”   庆辉:“洛师叔,合欢宗开宗立派的初衷就是保护弱小的女子……”   一直处在风暴中心却没有机会发言的温莎:……   庆濂她们的演技,放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绝对能成为国家剧院最炽手可热的戏剧演员!   如果不是温莎对自己的实力还有些信心,恐怕她自己都会相信,离开合欢宗她便没了活路这个说法。   絮叨了半天,温莎甚至都有些犯困的时候,洛婉终于被三个晚辈给磨得没了脾气。   她退一步:“除非能证明这姑娘确实有成为我合欢宗掌门弟子的资格,否则,我绝不同意庆濂收了她!”   庆濂一喜,对两位师妹使了个眼色。   庆盈抚掌笑道:“这简单,我跟庆辉师姐出几道题考考这位小姑娘就是了。”   庆辉:“她修为受损,出于公平起见,我们便不考法术吧?”   庆濂满意地点头。   温莎心头一松,如果考太难的法术,她恐怕还需要用魔力应付,在这一群大能眼皮子底下,难免露馅。   这个结果,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她便恭敬作揖:“请出题。”   庆盈有意抚了抚自己呼之欲出的胸口:“那我先来!小美人,现在你要去勾搭一个不解风情的剑修大能,你要怎么做?”   “剑修大能”,她接触过,但……这跟眼前人说得剑修大能不一样,没有参考价值;   这个世界里的“剑修大能”这几乎等同于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的骑士长吧?她是怎么跟他们往来的?   温莎下意识忽略了“勾搭”这样不圣洁的字眼,无视了庆盈几乎透露答案的动作。   想了想,以手中的木杖做剑,举了起来:“请赐教!”   庆濂&庆盈:……?   洛婉倒是忍不住抿嘴一笑。   一计不成,庆濂又焦灼地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师妹。   庆辉冲她比了个手势,看向温莎,问道:“若有人认为合欢宗的‘道’不是‘正道’,视为旁门,恶语中伤,你又该如何应对?”   温莎忖度,这大概就相当于有人不信奉光明神,怀疑光明神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但强迫民众信仰光明神,又有悖于光明神的旨意。   “那……只能等他们更了解我们,相信我们了。”   庆辉几乎吐血——这简直就是道送分题,但她怎么能想到这姑娘连个场面话都不说呢!   庆濂脸上表情很僵硬,用力拍了拍温莎的肩膀:“你再想想答案?”   荀草峰峰主洛婉,完全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别为难这孩子了。我看这孩子心性清明秉直,只可惜按照你们方才定下来的规矩,确实入不了内门,但看在她可怜的份儿上,倒是可放在外门。”   又看向温莎:“外门,只要通过考核,也是可以进入内门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到时候宗主若是收下你,我亦不会插手,可好?”   温莎不在乎内门还是外门,只看向庆濂:“那《顽疾录》……?”   “《顽疾录》只有内门弟子才能查阅。你要先进内门。”   ……也罢。   温莎既然已经和原身“达成一致”,自然不会拒绝:“好。”   庆濂颔首,道:“一会儿我安排弟子带你去登记,你可千万记得要努力融入合欢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见着美人一时欣喜,直到登记入户这一步才忘了问她名姓。   果不其然,收获了来自师妹们和师叔不耻的目光。   温莎略一思索,如实相告:“温莎。”   原身虽在众心捧月中长大,但因为身怀天一剑骨,除了亲近的人知晓她姓名长相外,其他人并不太清楚她信息。是以,连去青玄宗找苏怀瑾都需要先递上信物,自证身份。   没想到,这一点,倒是给她留了生机。   即便如此,温姓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微变。   荀草峰的峰主洛婉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灰败起来:“姓温啊,真可怜……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修真界的温家被人屠戮殆尽了。我听说温家嫡女和青玄宗来自苏家的少年有婚约,如果是那姑娘活着,可能年纪与你差不多大。”   “不过,”洛婉冷笑一声,语气古怪,“若是那样高贵的姑娘活着,大概早被人当做掌上明珠护着,哪会像你这样被人暗害,辗转来到我合欢宗呢?”   温莎的指甲已经嵌入掌心,但佛修的外罩罩着,无人注意。   是啊,谁会想到温家嫡女在寻未婚夫时被青玄宗暗害,碎丹剜骨,流落到合欢宗呢?   罢了。   温莎叹气,随着被唤来的弟子往外走。   她还是想办法先进入内门,修补好金丹,再从长计议吧。 第6章   ◎这个,也可以被典当吗?◎   被庆濂真人唤来带着温莎前往外门的是庆辉门下的弟子,云字辈,单名一个书,也是外门事务的主要负责者。   温莎与他互通姓名,便跟着云书熟悉合欢宗的情况,往外门去。   云书样貌也是美极,眉如远山,眼如秋波,下颌线分明,穿着芙蕖峰浅色的弟子服,看着倒不像是合欢宗的人,倒像是凡间书院里被众星捧月的皎皎少年郎,有无数少女绞尽脑汁、寻找借口,也要去书院门口走上一遭,寻求偶遇的那一类。   对,云书是个男人。   合欢宗以女修为主,但也招收男修。只是世间男修多觉得沉湎情爱与美色令人不齿,所以即便合欢宗实力不凡,但男修的数量依然寥寥。   能在这样美人如恒河沙数的宗派之中脱颖而出,没有耽于美色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   温莎承袭原身的记忆,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些细节,看向云书的目光,隐隐含了几分钦佩之意。   云书虽然面上不显,但对于这位颇受掌门关照的外门弟子,本就高看一眼。现在被这姿容绝世的美人如此看着,心中很是受用,讲解也格外用心:   “合欢宗分为三峰,牡丹峰峰主为庆盈真人,全峰上下擅长魅惑,行事作风颇为大胆,遇上喜欢的便也不太顾及性别与旁人的目光,极愿意与之春风一度。”   看庆盈真人的样子,倒也不意外。   “芙蕖峰的峰主,也就是我的师尊,是庆辉真人。我们没有牡丹峰那般重欲随心,讲求的是顺其自然的同时心念合一,共证大道。咳,这也是掌门真人和各位峰主愿意将外门交由在下管理的原因。其实,非但在下,芙蕖峰的各位师兄弟、师姐妹们优秀者都有担任合欢宗内的要职。”   温莎了然。若是让牡丹峰的弟子掌管外门,怕不是这外门早就乱成一团,上演堪比她原来那个世界例如路易N世他们那样狗血的爱恨连续剧。   这样稍微理性的一群人担任门派内的行政性职务,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荀草峰……”云书有些纠结,“荀草峰是合欢宗内决不可得罪的!他们掌管着门内的丹药、符箓、甚至是一部分法器的供给,得罪了荀草峰的人,怕是以后治病、求宝都难上加难。尽管峰主洛婉真人平日里不问世事,但她收下的两名弟子季云飘与何云渺你可千万要小心。”   这两名弟子保留了本来的姓氏,只是在原本的名字里加了个云字。足以见得洛婉不太管理这些琐事,而且……这两名弟子,大概率也非常受到洛婉的倚重。   温莎心中有了猜测,忙不迭地点头:“多谢云书师兄。”   被这样艳丽的美人称上一句师兄,饶是从相对清净的芙蕖峰出来的云书也难免心跳过快,忙快走半步,掩饰脸上的红晕,免得唐突美人:“……接下来,我带师妹去弟子堂,先领些日用品。”   “麻烦师兄了。”   弟子堂,顾名思义,是管理弟子们的地方。足足有三间带院子的联排屋子。   “最左边的‘鹧鸪天’是分发月例的地方。不过作为外门弟子,师妹的用度可能不太多,如果师妹有余力,也可以去中间那一间‘苏幕遮’接一些简单的任务。有些任务是宗门发布的,也有些是内门弟子们发布的,根据难度的不同和发布任务的人不同,奖励各有不同,大部分都是灵石。这些灵石便可以用在最右边这间‘销金窟’。”说到这里,云书却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游离,“能典当东西,也可买些吃的,用的,咳,修炼相关的……”   温莎恍然——这几乎是一条完整的贸易链条,看上去跟她原来的世界里那些边陲小镇、小国已经差不了太多。既然如此,那绝大部分日用品应当都能在这合欢宗内解决。这对于她倒是个好消息,毕竟现在的她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妙。   温莎想得美好,下意识忽略了云书师兄语气之中那一点点不好言明的尴尬感,忙问:“师兄,那领完月例,我能否先去销金窟看看?”   外门弟子那点月例在“销金窟”这样地如其名的地方,完全不够看。更何况,“销金窟”里卖得什么,云书自然清楚。   照理说,面对合欢宗的弟子,他不应当这样吞吞吐吐。可对上这拥有让人一眼就能动心的美貌的师妹,云书却觉得,在她面前细数“销金窟”里面畅销品都是一种亵渎。   师妹的眼神太清澈。   若是以后进了牡丹峰,怕不是能裙下万臣的水平。但若对上她的眼,又觉得世间尽是污浊,他们芙蕖峰最持重的峰主,他的师尊,都不及这位温师妹气质清冽、干净。   面对温师妹的请求,云书心中好一阵纠结,但温师妹实在坚持,他也只能应承下来。   简单地在“鹧鸪天”办完入门的手续,领了些东西,云书便引着温莎去了“销金窟”。   ***   “流苏金帐,琐窗睡杀鸳鸯”。(注1)   温莎跟着云书进了最右边的“销金窟”,脑海之中登时浮现出这么一句。   屋外看着平平无奇,与“鹧鸪天”和“苏幕遮”没有太大区别,可一到门口就大不相同。   绣着鸳鸯交颈的静水图的帷幔自动分开,沁人心脾的芬芳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   眼中,更是缭乱。各色珍宝如同不要钱一般陈列在一眼看不到顶的檀木柜子里。每一个檀木柜前,都有结界。结界以时辰为限,随机变幻,唯有那“销金窟”里当值弟子和负责人手中的与之匹配的钥匙才能打开。   两侧的宝物,大多都是灵丹妙药、秘籍残页、装饰品一类的,而那正对着来者的,则是“销金窟”认为最具有价值的东西——   有几排假人搔首弄姿,展示着身上布料极为稀少的法衣;另有几排书架,放着一些图册,封面就是男男女女姿势暧昧,关键部位几乎都没有个什么盆栽遮挡;正中央的位置是以凤凰木打造的精巧的一个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著作为样品的丹药,旁边立着白底墨色的注释,有“龙精虎猛”,有“春情泛滥”,有“两情相悦”,有“纵心所欲”……   有些温莎能多少猜到其功效,有些,她只觉得字眼有些委婉,让她摸不着头脑。   但她的目标应该也不是这些看着有些奇怪的丹药,温莎别开眼,转向远处的负责的弟子。   还未开口,那原本距离温莎十步开外的少女以及二十步开外的妖娆男人变如同嗅到腥味儿的猫儿,三步并两步就来到温莎面前。   一人执温莎左手手,一人执温莎右手,态度热切得简直让温莎怀疑他们是不是把她当做神明那般去信奉的狂热教徒。   但一开口,他们老色批的本质便暴露无遗:“美人!陌生的美人!!”   “美人你是新来的吗?哪个峰的?缺双修对象吗?看我怎样?”妖娆男子拨了拨自己的衣襟,本来就袒露大片胸膛的衣裳现在几乎都已经退到腰线以下。   吓得温莎慌忙抽出自己的右手。   另一边的女人见旁边的男人吃瘪,暗笑一声,眼中迅速蓄起水汽,以胭脂点了的眼尾衬着,仿佛是灵动而羸弱的锦鲤,惹人怜惜。   她软着声线:“姑娘,我一见你就好似看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心中欢喜异常,不知可否告知我你的住处,我们日后以姐妹相称,常常往来。”   若是没有那妖娆男在前,兴许温莎能对这鬼话信上一两分。但有了糟粕在前,温莎是绝不可能掉入这样的陷阱。   忙抽回左手,连连摇头:“这位师姐,我不过是刚入门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好啊,啊不,我是说,师妹这般美貌,很快就能飞黄腾达,不如……”   妖娆男还想凑过来,但云书打了个响指,他便被定在原地。   “桐欢,桐景,你们正经点。”   正经?他们合欢宗的在宗内那么正经干嘛啊!见到美人不下手,难道要让给别人吗?!——那才是违背合欢宗的教义吧!   虽然心中不满,但发现云书师兄站在一旁的两人还是乖乖地站好。   云书:“温师妹,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温莎点头:“师兄、师姐,请问可有什么温养丹田的灵药?”   她丹田之中金丹的碎片仍在,需要不少药材滋补才能减轻痛苦,进而修行。离开了东山村那样天然的药田,她一时又不好暴露熬制魔药的手艺,还是需要先买一些这个世界里常见的丹药,然后“模仿”,自己制作。   幸而有这“销金窟”,不然,她可能还需要魔咒硬抗,难免被人发现异常。   桐欢听闻美人师妹有需求,忙如同花蝴蝶一般飞到一个檀木柜子前,动作极快,取出两瓶,捧到温莎面前:“看样子师妹似乎是练气期?那这两瓶可能有用。这一瓶是蓄气丸,一块中品灵石一瓶;另一瓶是紫气丹,十块中品灵石一瓶。后者的效果要好很多,师姐更推荐后者哟~”   外门弟子一个月月例不过三十块下品灵石,百块下品灵石才相当于一块中品灵石。   也就是说,最便宜的丹药,温莎也要攒上四个月。   云书明白温莎的困境,忙说:“来一瓶紫气丹,算我给师妹的见面礼。”   “云师兄倒是大方。”   桐欢和桐景倒也想大方一回,在师妹面前刷刷存在感,奈何他们桐字辈不如云字辈核心,月例更有天壤之别,更不敢跟云字辈的叫嚣。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一撇,就要去结算。   温莎却出声:“等等,这里可以典当东西,对吧?”   温莎拿出刚才在见云书之前已经被收好的那位菩提宗的弟子给她的罩衫。   听庆濂真人的话,这罩衫似乎对合欢宗来说很有价值,应该可以解燃眉之急,不必让她欠下不必要的人情债。   温莎抖了抖罩衫,庄严肃穆的宝相纹瞬时让一屋子的宝物都黯然失色,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问:“这个,也可以被典当吗?多少钱?” 第7章   ◎拍卖(有增)◎   桐欢一拍大腿,胸口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猛烈起伏,眼中更是精光毕现,恍如梦游一般,哆哆嗦嗦地就要去摸温莎手中的罩衫。   云书忙拉着温莎往后退了一步,提醒:“桐欢师妹,按宗门规定……”   桐欢如梦方醒:“对,对,按照宗门规定,我们,我们应该干什么?”   她还是有些迷糊,推了推旁边的桐景。   桐景也震惊得如同猫儿一般,瞪大了眼,但他之前在云书手里吃过亏,取向正常,又对菩提宗的佛修们没有那么强烈的兴趣,所以震惊之余,很快回过神:“按照宗门规定,这种人气极高、价格难以给定的物品需要上报给销金窟掌事,由掌事举行拍卖……拍卖所得灵石按一定比例给到提供货物的弟子……”   桐景温柔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原本在这“销金窟”里面挑选物件的合欢宗弟子们在菩提宗内门弟子服出现的那一刻早就都放下手中的东西,围了过来,讨论得热火朝天。   “这色泽、这质地、这纹路,这是菩提宗的东西吧?!”   “绝对是——我之前游历的时候见过菩提宗的弟子,他们可宝贝这罩衫了,稍微脏了一点都要虔诚地用清洁术清理呢!”   “那你说说,这是谁的罩衫?”   “我哪儿知道啊师姐!你还不清楚吗?菩提宗的那些和尚们,见了咱们合欢宗的姑娘们可不跟耗子见了猫儿一样,掉头就跑!我不过是远远看过一眼……依稀记得,走在菩提宗中间儿的和尚才能穿着这种衣服呢!”   “那这位……”围观着的莺莺燕燕们一齐看向温莎,饶是他们姿色在这俊男美女如云的修真界都算得上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见了温莎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嗓子发紧,语气温柔,“这位师妹,请问这件罩衫,师妹从何得来?我愿意出一百枚枚中品灵石,直接买下!”   能有一件菩提宗核心弟子的衣服,到时候遇到菩提宗的佛修们,岂不能扬眉吐气,狠狠将这些平日里看轻他们的佛修的脸面踩在脚下?   温莎如实回答:“是一位名叫顾泽之的修士给我的。”   “谁?”围过来的人群之中有人已经破了音,高声提问。   “顾泽之。”温莎又重复一遍。   “是顾泽之?那个菩提宗恨不得捧在莲花座上供着的顾泽之?!”   “这位师妹,你确定给你这间罩衫的佛修他、他俊美无俦?”   温莎:“嗯。”   尖叫声顿起。   又有人问:“那、那人可有一头秀发?”   “嗯。”   又是一阵几乎掀翻屋顶的声浪。   “此人可是使用一把缀着菩提扇坠的折扇作为武器?”   “没错——他怎么了?”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在接连的询问得到眼前人的肯定之后,围上来的几人陷入一阵沉默。   接着,他们如同温莎原来生活过的世界里的火山一样,突然喷发,那种热切比火山的热浪还要恐怖,即便与黑暗眷属们交手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一秒退却的温莎忍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   察觉到这位手持“重宝”的师妹的动作,人群之中的各位目光如狼似虎。   “这位师妹,不要卖给销金窟了吧,直接卖给师姐我,我出十枚上品灵石!”   温莎咋舌。   得知这罩衫主人后,这件罩衫的身价居然涨得如此之快!这位名为顾泽之的修士,当真,不简单。   “区区十枚上品灵石?你这是在骗刚入门的小师妹吧!那可是佛子顾泽之的罩衫啊!——五十枚上品灵石!”   五十枚上品灵石!   这价格顿时让很多人的热情都冷却下来——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除了少数内门里颇受重视的弟子,其他人很难有这样的底气喊出这样的价格。   云书一看,对上高声叫价的那人的视线,也不得不弯腰行礼:“云缱师姐好。”   云缱是牡丹峰庆盈真人的亲传三弟子,颇受宠爱。   云缱撩了一下刚才推搡之间落在左肩上的碎发,志得意满:“那这罩衫我就……”   “且慢。”门口,颇为威严的女声传来,“销金窟有销金窟的规矩,云缱师妹莫不是忘了?”   众人循声望去,身着浅灰、绣着百草暗纹的女修站在门口,上吊眼不怒而威。   “云渺师姐好。”   原本沸腾的人群,此时规规矩矩地按门规行礼。   这便是云书师兄口中的十分受洛婉真人倚重的何云渺?   温莎模仿着他人的姿势,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   与其他人或是夸张暴露,或者清高冷凝的装束相比,何云渺最大的特点就是——素且肃。   衣着朴素,不苟言笑。   所过之处,自然而然,鸦雀无声。   喷发的火山都已然熄灭。   “销金窟的掌事是我,这位师妹想要卖给销金窟的东西,我看谁敢截胡?!”   云缱涨红了脸,怒道:“云渺师姐,为何来坏我好事?这位师妹都要卖给我了!”   “她还没有卖给你——而且,你们踩在销金窟的地方,就要按照销金窟的规矩来。”   说话间,何云渺已经来到温莎面前,强势地拿过罩衫,看向桐景:“为这位师妹办理登记手续,传下消息。明日未时,销金窟内堂,拍卖菩提宗佛子顾泽之的罩衫。”   那罩衫很轻,但被人拿走的时候,温莎却忍不住微蹙眉头——总感觉,她好像当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罢了,事已至此,先解燃眉之急。以后,有机会将这罩衫拿回来。   ***   次日,销金窟门口已经排起长队,而销金窟的内堂早就人满为患。   据说,不少人是一大早就过来等着的。   之所以是据说,因为温莎作为宝物的提供者,早早就被请到二楼雅间,品尝灵茶灵果,等待结果。   未时一到,这罩衫便被放在垫着鲛纱的盒子内,被人捧到中央。   主持这场拍卖仪式的是尚且比较有理智的桐景。   桐景虽然是个内门弟子,也在销金窟当值过十年,主持拍卖也并不是第一回 ,但仍是紧张得不得了。   台下坐着的几乎都是峰主们的亲传弟子、记名弟子,实力都足以碾压他这个筑基大圆满。更别提身份保密的二楼贵宾厅……   桐景咽了口口水,额角冒汗。   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决心,一会儿要是场面失控了,可该怎么办?   “拍卖开——”   “始”字还没出来,云缱便高声叫价:“五十枚上品灵石!”   “六十枚上品灵石!”   一上来,就给了云缱的最高价!   温莎倚着窗边,她如今已经换上了外门弟子服。灰紫色的衣裳在别的弟子身上总显得无精打采,但温莎穿起来却如同银河点星,衬得她肤白如玉,眉目如画,眸若灿星。   云书怕她吃亏,今日也随她过来。见她如此娴雅,心旌摇曳,脑海之中早就将底下嘈杂的叫价声屏蔽,满眼满心都是眼前的美人。   美人嘴角噙着笑,看得云书更是痴了几分。   那些拍卖的人,见了那无生气的衣服如此狂热,若是让他们见了这温莎师妹,怕不是各个都要常驻外门?   身旁师兄的视线太明显,温莎也不好视而不见,转头唤他:“云书师兄为何这样看着我?”   云书错开眼,略微低头,只露出发红的耳尖:“师兄在想……师妹好像很高兴?”   温莎点头。   当然高兴。   她并非原身那样出生在大家族中的大小姐,温莎她虽然后来成为光明神教的圣女,但是,她却出生在食不果腹的贫穷人家。   机缘巧合,捡到了神明的宝剑,得到剑魂的鼓励和帮助,才一步又一步进入教会、展露才能、获得圣女之位。   在任何一个新的地方,多些财物傍身,都不是什么坏事。   温莎这么想,但云书却想的是另一节:“但温师妹,你就真的这样把佛子顾泽之的罩衫给卖了?”   要知道,这不是灵石不灵石的问题,这是颜面的问题——一来,拥有顾泽之的罩衫足以证明个人魅力;二来,真卖了这罩衫,怕是那位天生桀骜的佛子知道了这件事……   云书没说完,但他的顾虑温莎也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温莎笑笑:“能多换些灵石对目前的我来说,更重要一些。更何况……”   她右手拄着下巴,精致的眉眼之间神采飞扬,语气之中更是满满的让人安心的力量:“我怎么可能还不起钱?”   她能从食不果腹的农家成为万人之上的光明圣女,创造传奇,自然不可能拿不回一件罩衫。   云书被她的语气感染,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拍卖场内,气氛在这两人简短的交流之中已经达到了顶峰。   这会儿,顾泽之的罩衫已经被炒到了五百枚上品灵石!   五百枚上品灵石——换成丹药、法宝,除非是温莎这样的特殊情况或者一丁点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否则即便是杂灵根,也能保证筑基!   喊出这个价格的,是二楼的不愿意露面的神秘参与者。   而一楼的云缱已经杀红了眼,牡丹峰的弟子们早已自觉退出了这场没有见血的“厮杀”,云缱的大师兄和二师姐纷纷也将钱袋子放在云缱那里,做三师妹的坚强的后盾。   即便如此,云缱再次叫价的时候声音也有点虚:“五百……一十枚上品灵石!”   二楼的神秘参与者毫不拖泥带水:“五百五十枚上品灵石。”   “五百六十枚上品灵石!”   “六百枚上品灵石。”   温莎杏眼不自觉眯起来,心中十分满意。   这些钱,可足够她伪装好一段时间。   “六百一十枚上品灵石!”   “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   二楼的神秘参与者终于不是大幅度加价了,云缱看到了希望,正准备再一次出价,那二楼一直报价的贵宾室的窗户却被打开。   何云渺垂着上吊眼,俯视娇艳若牡丹的云缱,手不自觉地攥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角,一字一句:“我还没有报完价格。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外加五瓶上品丹药。”   灵石有价,丹药的价格却不好衡量——尤其是上品丹药。   合欢宗会炼丹的本就不多,门派内的上品丹药更是稀缺。五瓶上品丹药的价值……不言而喻。   云缱虽然受宠,也有些法宝,但拿出什么才能高于五瓶上品丹药的价值,本就是个模糊的命题。   难,太难。   云缱艳丽的妆容都掩盖不住苍白的脸色:“我……放弃。”   桐景:“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外加五瓶上品丹药一次!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外加五瓶上品丹药两次!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外加五瓶上品丹药三次!——成交!”   温莎正对着何云渺的屋子,见状,遥遥一拜。   何云渺无视了温莎,径直下楼,去取几乎倾家荡产拍下来的罩衫。   另一侧的屋子里,庆濂三人看得津津有味。   庆濂兴头一起,索性当即写了一封信,送去菩提宗。   【智济掌门亲启:   智济大叔,近来你的脑门是否额外光亮?今日合欢宗内展开门派活动拍卖会,贵宗才俊顾泽之的罩衫拍出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加五瓶上品丹药的高价,由此可见,贵宗人气在我合欢派实在居高不下。修书一封,聊表敬意。   合欢宗:庆濂】   智济真人差点捏碎手中的法杖,怒道:“泽之,你给为师过来!” 第8章   ◎谁赢了?◎   智济已经活了八百岁,自认也是看透人世间悲欢离合、佛心坚定的大能。但自从收了这位佛子小徒弟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没见识——竟然不知道佛修的底线还能低成这个样子!   苦口婆心地说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智济忍不住又叮嘱一遍:“泽之,你要记住,女修是老虎,合欢宗的女修更是惹不得的虎中虎……”   虽然弟子给他惹了许多麻烦,让他几乎几次濒临晚节不保的窘境,但智济大师还是心中偏爱,只数落了几句,甚至都没有唤弟子法号,而是直呼其名,亲切教导。   顾泽之乖巧地点了点头,频率均匀。   智济心中宽慰几分,他这小弟子,虽然顽劣,但也不是不可雕的朽木,看来还是听得进去——等等,“频率均匀”。   智济真人:“泽之。”   顾泽之乖巧点头,频率分毫不差。   “听懂了吗?”   点头,频率分毫不差。   “喝水了吗?”   点头,频率一模一样。   “饮酒了吗?”   颔首,如出一辙。   很好——要么是诚实,要么就是又创造了什么法术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懒溜号!   智济深吸一口气,出致命的问题:“为师英俊吗?”   顾泽之点了点头,频率仍是未变。   智济:“那为师跟你比起来,是不是为师更俊美些?”   菩提宗属于佛门修士,照理说人人都不在乎皮囊表象,毕竟修为达到一定地步,若是本人想,容貌都可以达到骨相所能达到的完美的程度。   智济自然也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这顽劣的小徒弟还是在乎的。   果不其然,顾泽之照旧点了点头,忽然脊背一挺,摇摇头,黑曜石般的眼眸之中神色认真:“师尊,出家人不打诳语,弟子以为还是弟子的容貌更英俊些。”   毕竟他师尊不太在乎容貌,现在的容貌仍停留在中年人的状态,威严有余,潇洒不足。   智济真人拿着犍稚,敲了一下顾泽之的脑袋:“臭小子,你这时候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了?!刚才用法术糊弄我的时候呢?就忘了?”   顾泽之迎了一下,之后飞速从蒲团上起来,笑道:“师尊还是试探弟子才试探出来的吧?看来弟子这个小法术还算成功……”   智济咬牙切齿:“孽徒!为师是在教导你!”   “师尊,‘女人猛于虎’的道理师尊已经说了万遍有余,饶是弟子驽钝,也能记下了。”   “记下了还去招惹合欢宗的人?!”   顾泽之想了想记忆之中犹如夜昙一般清冽却妍丽的姑娘,实在与合欢宗的人对不上。但他师尊正在气头上,他也不好解释。更重要的是:“师尊,您不是时常教导弟子要以普度天下为己任,弟子不过是从魔修手中救人,救人而已,何论出身?”   智济一顿,又道:“救人归救人,需要把罩衫给人?”   “那姑娘就要冻死在雪中,弟子想我佛慈悲,便给她遮蔽风雪。”   “你难道不知道那罩衫的意义?就不能给她一件别的法衣?”   “弟子以为,皮囊外物,皆为过眼烟云,本着佛陀那般救人度人之心,给出何种衣物又有什么分别?”   道理都让这小弟子说了去,智济无奈:“那难道还是佛祖让你不听为师训诫,以障眼法偷懒?”   顾泽之:“……”   这一点,他确实理亏。   智济见弟子低眉顺眼,这下倒是有了认错的意思,语气缓和了些:“马上去后山释迦大佛像处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师尊。”   说到底,他还是糊弄过师尊这一关。   跪在阴冷的后山石窟内,顾泽之双手合十,黑珍珠一般的眼眸毫不客气地对上那面容慈悲、耳垂宽长的石塑。   所有人都称他为佛子,天生佛骨佛根,可他觉得他跟这端庄肃穆、俯视众生的佛陀无一处肖似。   反而是跟睡倒在他跪着的蒲团前沿,叼着一朵夜昙的猫儿更为接近。   顾泽之没有叩首,双手抚摸上睡得起仰八叉的猫儿,低语:“这偌大的菩提寺,就只有我们两个有毛的啊。”   ***   温莎揣着销金窟给的乾坤袋,回到自己的外门弟子房。   有了足够的灵石就是不一样。昨日温莎实际上是在一个容纳六名弟子的院落内凑合了一晚,晚上也没有睡好——合欢宗的弟子作风开放,精力更是饱满,一晚上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就没有断绝过,还有几个自来熟的,深夜敲响她的房门,垂涎三尺地问她是否加入。   是以刚刚拿到这笔拍卖款,温莎便毫不迟疑地请云书师兄斡旋帮忙,自己重金租下一整间院落,落得清静。   因为这已经超越了外门弟子的用度,所以价格昂贵了些,一个月足足一枚上品灵石。   好在温莎现在不缺钱,倒是问题不大。   销金窟抽走拍卖款的四成,作为外门弟子的温莎留下六成,扣除她一年的租金,还剩下三百六十枚上品灵石以及三瓶上品丹药,足够她暂时需用。   温莎清点了一番,列下还需要购买的东西,在屋内,冲着太阳升起的东方,虔诚地膜拜。   【光明神大人,很抱歉我暂时没有办法维护您的荣耀并让您蒙羞,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解决那些渣滓!】   一夜好梦。   次日,温莎起了个大早,前往销金窟。抵达的时候,却已经接近晌午。   倒不是练气中期的身体素质太差,这一段路程耗时太长,而是在路上,“路障”太多。   刚离开自己居住的院落,温莎便遇到了一位平地摔倒在她面前的师兄。   灰紫色的外门弟子服被他加以剪裁改造,这位师兄仰面倒下的时候,刚好露出肌肉饱满却不突兀的小臂,结实的胸肌,以及瘦长精干的腿,还有一大团无法描写的部位在衣衫下,鼓囊囊地,好不惹眼。   “师兄摔倒了,要师妹亲亲才能起来~”   温莎看着这略施薄粉的师兄,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明晃晃的敲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温莎本着不听不看的原则,索性掉头,准备绕个远路,岂料才走了三步,眼前又多了几具白花花的身体。   有男有女,有丰盈的,也有瘦削的,有浓妆艳抹的,也有淡妆相宜的,有的羞赧地看着她,有的弱不禁风地跌坐在地上,也有的邪魅笑着……就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在她的家门口“长”了出来。   藕臂令人眼花,含笑的粉腮让人应接不暇,精壮的躯体数不胜数。   “温师妹,来快活呀~”   “温师妹,天寒地冻,不如去师兄那里坐坐?”   “温师妹,师姐炖了凤凰羹,来尝尝?”   “温师妹,师兄这里可是有祖传的……”   低着头的温莎:麻了。明明都是外门弟子,为什么所有人的衣服看上去都有那么点不太一样?为什么都来她门口碰瓷?这样,她怎么正常地出去?   而且……她身怀巨款,如果这次不解决这些人,恐怕后患无穷。   光明圣女,她怎么可以被这点小困难打倒?   温莎揉了揉泛疼的眼尾:“……停,别吵了。”   菜市场一般喧嚣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众人直勾勾地盯着面色有些疲惫,脸颊绯红的美人。   “人这么多,我又不了解各位师兄师姐,不如这样,我们玩个游戏,能赢我的人,我会考虑多了解她/他几分;如果师兄师姐输了,烦请离开师妹的居所,无事不得再来随意打扰,如何?”   这话属实有点嚣张,大有凡间帝国皇帝选妃的架势。   但奈何这温师妹容貌出挑,现在又富得让人眼红,一时间谁也不好先选择退出,白白把机会让给他人。   “那师妹就默认各位师兄、师姐同意了?——这个游戏很简单,划拳。一局定胜负。谁先来?”   温莎并不精通这个游戏,但原身的脑海里有相关记载,她了解了规则就足够了。这种划拳的游戏,实际上是要求两人同时出拳,谁喊的数为双方出拳数相加的数一致即为胜者。   时间有限,这个游戏,再适合不过了。   “我来,”人群中,一男子昂首挺立,走上前去,“温师妹,实不相瞒,在下划拳可以说在外门没有敌手,今日,就请温师妹赐教了~”   温莎微笑:“师兄,请。乱劈柴呀,……五魁首!”   师兄:“六六六!”   温莎比了个二,对方出了一个三。   在对方略微有些诧异的目光下,温莎拱手:“师兄,承让。”   “李师兄,你今天运气不好呀!”一旁围观的外门弟子嬉笑。   接着,又上去了几位,无一例外,全输给了温莎。   这位师妹,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   直到温莎赢了第二十位师兄后,唯一一位剩下的,也就是一开始碰瓷的那位终于坐不住:“温师妹,你莫不是出了老千?”   “是啊,温师妹莫不是赌不起?不然这运气也太逆天了些,能一连赢了二十人啊。”   温莎目光如清澈的溪水,里面盛着这名男子的影子,却不带多少温度,道:“这样划拳的游戏,又在诸位师兄师姐的见证下,师妹如何弄虚作假?”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脊背绷直,凛然不可犯,仿佛高山上的雪莲,面对不识货的凡人,留下冷傲的影子。   众人禁声。唯有那男子上前一步,手中用力,从袖口扯下一段布条,递给温莎:“温师妹,在下外门傅元,也想挑战一番,不过,在挑战前,可否请温师妹以布条蒙住双眼,以示公平?”   温莎眉峰微挑,她是没有想到,此人观察如此细致,竟能发现她一直盯着对手双眼的事实。   不过——   温莎如法炮制,拿外门弟子的佩剑从自己的衣袖上也裁出一段布条:“多谢这位师兄美意,师妹答应了,不过这遮眼之物,就不劳烦师兄了。”   她拿着裁剪下来的布条,向在场的其他人展示了一番,示意没有作假,又道:“请各位师兄师姐如实监督、见证这一场比赛,师兄,请。”   两人蒙上眼。   “乱劈柴呀——”   温莎:“七巧。”   傅元:“四喜!”   两人:“我们谁赢了?” 第9章   ◎看些好宝贝◎   “是、是温师妹赢了……”   这样考验运气的游戏,在蒙着眼睛的状态下,温莎连赢二十一局。   众人宣布结果的时候都难以置信。   傅元一把解开自己蒙眼的布条,伸出去的手还没有变,他出了一个三,而温师妹仍蒙着眼,微风掠过,蒙着眼的布条轻盈飞扬,衬得她分外清逸出尘。   谪仙一般的温师妹,亭亭玉立,玉指比了一个四。   “温师妹果然运势非凡。”是他输了。   认输归认输,但傅元心中仍是有一股抑郁不平之气。不过修仙之人也重诺,即便不甘心,傅元也不过是将手中这布条烧了个干干净净,转身欲走。   其他人见状,也作鸟兽散。   温莎看着备受打击的众人,迟疑片刻,道:“修仙一途,气运本就是很重要的一环,但受到眷顾的人终究还是寥寥无几。如果因为不是天道眷顾之子儿气馁,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沉湎美色或寻求外在的依仗上,恐怕并非正途。”   她看到这些外门弟子,总能想起来那些在神殿徘徊,最后脸色惨淡归家的普通人或者信徒。   天分和气运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对大部分人来说,提升自己,才能增加成功的概率。   人群之中有人不屑:“师妹不过赢了几次划拳就对我们指手画脚,怕是太飘了吧?况且,我们合欢宗,沉湎美色,有何不妥?”   “我以为,合欢宗只是欣赏美色,热衷于追逐美色,或者强调两情相悦,神魂交融,而非鼓励我们沉湎于欲望,像行尸走肉的靠采补而练功的魔修一般。所以,师门才会给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只提供基础的心法……”   “呵,你不是刚从销金窟出来?你还没看出来?销金窟里面有的是双修的内容,不过都要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用灵石去换。”说这话的弟子愤愤不平,冷笑数声。   “我想,大概宗门正是担心各位沉湎欲望,过早耽于此道,这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温莎一是看有些外门弟子已经有走入歧途的趋向,忍不住出言提点;二是她能赢,并非偶然。   她作为光明神的圣女,面对这样一群尚未结丹的修士,用个小小的读心术还是很安全的。只需对上对手的双眼,她便可窥伺对方的内心。   前二十场,她都是这么赢过来的,但那个叫做傅元的修士却好像察觉了她的意图,提出以布条蒙眼的附加条件。   这也很方便应对,一个幸运魔咒足以。   到了她这样的境界,无声无杖的魔法如同饮水一般简单。对方难以察觉。   尽管只是为了摆脱这些人的纠缠,用了一些小手段,但温莎仍旧有些过意不去,这才最后忍不住,出言提醒。   她不是真正的修士,但修炼魔法与这种化用灵气的修炼也有些共通之处。她已经站在了一个领域的顶端,多少也能做到融会贯通。   只可惜……   “师妹,你是不知其中妙处,那□□的滋味啊……而且,我们修炼了兑换过来的双修秘法,确实修为都已经筑基,而师妹你,才练气——从练气到筑基,可有好长一段呢!温师妹真的不考虑考虑……”   “不。”温莎劝说无果,摇摇头,径直离开。   众人守信,倒是没有再成为她的路障。但傅元却看着温莎的背影,若有所思。   ***   一连三日到访销金窟,温莎已经熟门熟路。   她挑了一些品相还不错的生活用品,又采买了一大批能用得上的上好的丹药,结账。   接待她的也是熟人,桐欢:“温师妹,一共两枚上品灵石。”   “给。”   温莎付钱,打算离开,桐欢却拉住了她的衣袖,挤眉弄眼:“温师妹,请留步!”   温莎:?   “销金窟今日刚到了一批好货,要不要随师姐去后面看看?”生怕温莎不同意,桐欢强调,“好些都是有收藏价值的‘大宝贝’,而且依师姐看,估计不少日后还能升值,千金难求呢!”   温莎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但说实话,法宝确实见得不多,大部分还都是在原身的记忆里见到的。如今不太缺灵石,又有这样的机会,她没有道理拒绝:“劳烦桐欢师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桐欢听到她的回答,绷成一条笔直的线的肩膀明显松快下来:“这边请~”   销金窟看着只有一个门面,实际上内部叠加了各种法阵、结界和咒符,形成了视觉错觉,将不少空间“折叠”起来,既保留了干净利落的视觉效果,又能确保每一件东西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空间能得到充分利用。   不说别的,光这些空间利用的设计,就非常巧妙,值得学习。   温莎随着桐欢走着,目光闪烁,将这些有趣的地方一一记在脑海之中。   桐欢引着温莎,跨越了两个门槛,推开一扇门:“到了。”   屋内,没有秘籍,没有兵器,没有攻击性的法宝,只有三类东西:布料少得可怜的锦衣华服,瓶身画着□□男女的丹药以及一些封面露骨的图册。   “这些,就是桐欢师姐说的‘大宝贝’?”温莎以食指挑起身旁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本就遮不住多少,还几乎透明,上面只有宝石装点,连防御性的法阵都没有。   光明圣女是不会穿这样的衣服的!   桐欢卖力推销:“师妹,这衣服很衬你的身材,相信我,穿上这件衣服,你就是合欢宗最美的人!”   身为圣女,她绝不可能穿这样不合礼节的衣服。温莎摇头,转身就走:“师姐,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别啊,师妹,你看看这个!”桐欢手一挥,大门关紧,她迎上正在门口的温莎,递过去一本册子,神神秘秘,“师妹,你看看这个,这可是名家江陵丹青生的真迹,姿势都很实用,女性会觉得很舒服的……”   温莎一眼都没看,耳尖红红地连退几步:“桐欢师姐,我不需要!”   她身心都属于光明神,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   桐欢锲而不舍,召来一瓶身绘着连理枝的丹药:“这个,连理散,交合的时候能让双方所获的修为都翻倍……”   温莎连番拒绝:“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   单看哪一样,应该都会让合欢宗的女修们爱不释手的东西,也都附和门派的定位。   但温莎昨日拿到了外门弟子的日用之后,结合对庆濂真人的印象,已经对宗门内的一些做法有了揣测。方才对着其他外门弟子的那一番话,绝对也是肺腑之言。   现在这些明显不是面向所有弟子的商品摆在她眼前,某种意义上也印证了她的想法。   双修,确实是合欢宗鼓励弟子的修炼方式。但合欢宗也不想拔苗助长,不太认可弟子们根基不稳就开始双修,或者说,以双修而打下的基础,绝对后患无穷。   所以,这些更能引人在欲望之海沉浮的东西,并没有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或者说,之前温莎看到的那些,实际上,不过是小儿科或者入门级别的玩意。这屋子里,应该只对有一定能力的人开放的进阶版。   明显不应该是对她这样一位练气中期的弟子开放的地方。   她虽然与桐欢接触不多,但这位师姐与她也算得上无冤无仇……   “桐欢师姐,我对这些东西确实没有兴趣,多谢师姐好意。”温莎贴着大门,拘谨地又拒绝了桐欢的一波推销,状似不经意,问,“师姐怎么突然想带我来这里?”   “哎呀,咱们都是合欢宗的弟子,你又生得这么漂亮,师姐喜欢你呢!”   温莎直视桐欢的双眼,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是云渺师姐的吩咐……”对上温莎清澈的眼眸,桐欢下意识说出实话,但又很快找补,“她拍到顾泽之的罩衫很满意,所以让我给师妹行个方便。”   “哦。”温莎低头,“但我确实接受不了这些……”   圣女穿成这样,拿着这样的画册和丹药,跟那些魅魔种的黑暗眷属有什么区别?!   她能接受认识的人通过这样的方式修行,不代表她能允许自己也堕落至斯。   “师妹,你进了合欢宗,迟早都是要接触这些的。何况你生得那么漂亮,大家一定都会很喜欢你!”   温莎心中冷笑。   “大家”里,肯定不包括这位何云渺师姐就对了。   刚才同样的问题,却得到了两个不同的答案。   第二次问的时候,温莎对桐欢用了真言咒。   一峰之主的爱徒、拍下了顾泽之的罩衫的何云渺要求桐欢将她带来这明显不是她能力所应该驾驭的地方——真是个有趣的信息。   温莎虽然有隐藏能力的打算的,但没有跳进火坑的计划:“桐欢师姐,我真的不需要也不想要。”   温莎神态认真,隐隐动怒。妍丽的面容似乎覆盖了薄薄的冰雪一般,冻得桐欢脊背发寒:“那、那好吧,师妹日后若是需要,可以再跟我说。今日,先到这里吧……”   “多谢师姐体谅。”   外门,温莎的院舍内。   她从乾坤袋内拿出何云渺拍卖会上抵给她的丹药以及方才买来的日用工具。   三瓶,她选了其中的一瓶清神丹,倒出了一颗。研磨成粉,倒入水中溶解。   在原来生活的世界里,温莎自然也擅长魔药,只不过,液体的魔药她处理起来会更得心应手。   温莎端着那盛满融尽丹药粉末的液体的玉碗,推开窗户,倒了三分之一。   贴着墙壁生长的鹅黄色花朵伸展着,迅速长大,攀爬到窗沿的位置,却又停止不动。   ——哦?   温莎犹疑,却还是没有伸出手,反而在心中倒数,三,二,一。 第10章   ◎他现在,心中确实是空的◎   生机勃勃的美人草瞬间枯萎,仿佛已经在时光场合之中浸润太久的兽骨一般,一阵风过,便化成粉末逍遥而去。   果然有问题。   温莎用清水咒清理了一下仍有炭迹的墙壁,缓缓合上窗户。那剩下的大半碗魔药,微波荡漾,属于药材的自然的芬芳沁人心脾。   能感觉出来,原材料都是上品,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扔了可惜。   温莎将这药水放在桌子上,从新购入的东西中翻出一枚夜光石,提前放在烛台上固定好。   她进入教会之前生活拮据,后来当上圣女后也一直颇为节俭,从不浪费。不想浪费,那便只能想办法“变废为宝”。   幸而她这一次去销金窟买的东西足够全。   温莎依次拿出《炼丹入门》《炼丹进阶》《炼药不可不知的百个关窍》《炼药大成》四本摞起来有温莎半人高的书,开始阅读。   她看书的速度极快,若是有人在她旁边,恐怕能被惊得下巴掉下来。   她一页页地翻著书,全神贯注,认真阅读着每一个字,但是,每一页她又只看一秒,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经看起了下一页。   原身是剑修,并不擅长炼丹,而原来的温家也不需要她多学这么一门枯燥的技能。是以,温莎想要找到解决办法,脑海中又空空如也,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头学起。   基础知识掌握不牢固,仅仅凭借经验,贸然改造上品丹药,风险太大。所以,她挑选了四本书籍,根据简单的介绍,这四本书籍应该能构筑一个相对完整的炼制丹药的理论与实践的框架,足够。   从午后到凌晨,她将四本书翻阅遍,温莎懒洋洋地抬起线条优美如同雕塑的手臂,柔美的令人遐想万千的后背舒展,放松下来——她明白了。   清神丹本来是可以让修士安宁聚气、平复心情的丹药,还蕴藏深厚的灵力。既可以让人摆脱当前的负面状态,摒除杂念,在可能的情况下迅速聚集起灵气。   但其中有一味丹镬草,正是蕴藏灵力,有助人迅速恢复灵气的功效。但它却性烈,用量极为讲究。如果用量略多,则服用者可能会产生经脉灼伤的痛感,十分难捱。   何云渺给的这瓶里,大概是丹镬草用量超过了既定的额度,所以可以通过成分检测,但若温莎这样的练气中期的人服用,恐怕只会经脉爆体而亡——实际上,如果不是金丹大圆满以上,怕都是很难承受这瓶烈性丹药。   到时候出了事,一个“自不量力”的标签就会自然而然地贴在温莎身上,而何云渺则没有任何责任。   她想得倒是周道,温莎不屑地笑了一声,玉指翻动,眨眼间又从乾坤袋里翻出几个物件。   劈手将一吴山瓷的茶壶折断,只取其纤长而又结实的壶嘴;又拿出以小炼丹炉,用从东山村带出来的粗糙的龙骨椴木魔杖在上面开了一个口子,将壶嘴插进去,另一边,则导向一个空着的玉碗。   温莎架好这小型的简易的装置,挥着魔杖,又在丹炉底下燃气一层火焰。   不多时,玉碗里边多了丹红色的液体,如同杜鹃啼出来的血迹。   最简单不过的蒸馏装置,只要通过阅读书籍中的内容,大概揣测一下丹镬草的沸点,便可以将多余的丹镬草液给分离出来,降低其副作用。   玉碗满了大半,温莎停手,收拾残局。   鉴于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温莎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只留下来既定标准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被她提炼出来,以液体的形式封存在买来的瓶子里,放进了乾坤袋。   将丹炉里的液体倒出来,只有清浅如同溪水那般的颜色。   温莎来到院落,已经日上三竿。她寻了一株月季试了试。无碍。   转身进屋,一饮而尽。   ……   “天怎么突然暗了?”   “不对,你们看那边,明明还是晴天呢!”   “唔,看样子只有一小片被乌云笼罩啊……我看看,这方向,好像是温师妹的住处!”   一时,几人都沉默下来。   乌云笼罩,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也有可能是修炼途中出现了意外,当然,也有极低的概率,出现了诸如突破这类好事——但这位温师妹刚刚入了外门,还没有上几次课,就对他们“一番教导”,还对他们双修的行为颇为不齿……   众人低眉,颇为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走,说说笑笑,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出现一般。   这些人打心眼儿里,无视了这异相。   唯有傅元,落在勾勾搭搭的人群后面,脚步迟缓,猛地转身离开。   ***   这药,应该已经没有那么烈性,根据温莎的估计,应该也是她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但……   为什么这么疼?   盘坐在榻上的温莎身上的弟子服早就被因为过于疼痛而自然流出来的汗液给洇湿,如同一层兽皮一样,黏在她的身上,湿哒哒的,难受至极。   但更令面对黑暗眷属都不曾退却的圣女犯难的是身体中丹田处燃起来的痛楚,仿佛是一把幽火,游走与经脉与骨骼、血液,一点又一点通过炙烤锻造的方式,带来无尽的折磨。   她双目昏花,眼中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索性闭着眼,但意识也在罢工的边缘,让她无法控制。   疼,她是真的疼!   煞白的唇轻启:“光明神大人,您在哪儿?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我真的好疼啊,好疼啊!救救我吧……”   一直以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形象出现的圣女终于退却那华丽的繁复的伪装,露出脆弱的内核。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瘫倒在榻上,蜷缩着身体,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无助地向着最信任的人发出求救的呼号。   菩提宗,后山。   吃了师父派人送来的早点,顾泽之照例寻了一处还算舒服的位置,打坐入定。   今日,这洞窟内格外暖和,明明想着入定,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顾泽之的头已经一点、又一点,似乎陷入深眠。   无人察觉。   唯有顾泽之自己,似有所觉,费力睁开仿佛千钧重的眼皮。   ——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后山洞窟。   没有昏暗的烛火,没有潮湿的香烛气味,没有庄严肃穆的佛像……   简洁,干净——甚至有些过于单调,比他们佛修的屋子东西还要少。   这是哪儿?   顾泽之尝试着走了几步,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   是梦魇,还是幻象?   顾泽之沉思,却被痛苦的□□声给打断。   “疼,好疼……”   声音有些熟悉,顾泽之顺从心意,自觉走了过去。   简陋的榻上,在东山村中遇到的仙子一般的女修正蜷曲着身体,因为过于疼痛,眉眼都皱着,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她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安地移动,似乎想要找到救命的湖泊。   顾泽之鬼使神差地凑得近了些,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是坐在了她身边。   回过神来的顾泽之一脸赧然——他虽是放纵不羁的性格,但也知道,这个举动太过轻浮。   悄然,锁骨泛红。   反正他的身体也不在这里,总归是、总归是无事的,他只是想关心一下这个可怜的姑……   ——哎?   抵着小榻的掌背上传来柔软的不像话的触感,左腕上,也多了湿热的触觉。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因为过于疼痛辗转反侧,移动到他身边,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压住了他的手掌背,白皙的手更是攀附上左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不肯松开。   顾泽之身体一僵。本以为是灵体,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现在他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正因为是灵体,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数倍。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呼吸、体温与脉搏。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却又不敢真的碰上,只敢在虚空之中描摹那在东山村给他惊鸿一瞥的美人。   这样做是不对的。   洪如巨钟的声音在识海之中回荡。   对,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应该推开这位姑娘。   他虽然顽劣,但也知道天生佛子,不当如此。   他应当……应当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牢记“色即是空”。   可他现在,心中确实是空的——一切思绪早就被对方透过皮肤传来的温度给点燃,烧得干干净净。   他应当……应当记得师尊“女人是老虎”的教诲。   可这老虎像猫咪一样粘着他,向猫咪一样发出黏糊糊的声音,向他,求救。   她漂亮的眉毛几乎拧得紧紧的,还在小声求助:“疼,好疼……救救我……”   他不能不看,也不能不救。   可他现在又该如何去救?   顾泽之这才发现,万卷经书,浩瀚佛法,都不曾教导他如何救眼前人,如何度眼前人。   他能做什么?   顾泽之不知道,但这一刻他顺从自己的本能,俯下身子,拨开仙女湿哒哒的头发,哄道:“无事,我在这里。”   旖旎的气氛蔓延开。   眼前的少女似乎被这句话奇异地安抚下来,眉头略微松开了些。   湿漉漉的眼睛也睁开来,苍白的唇轻启:“光明神大人,您终于来救温莎了吗?”   说完这一句,温莎一直因为疼痛而抖动的身体平静下来,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十分餍足。   可顾泽之却愣住,对方传递过来的温热迅速退却,恢弘的佛音一声声响彻识海。   他似乎身处两界交际,一边是金身佛像、仙音佛钟,唤他归去;而意识却停留在这少女身边。   他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阵无由来的恼怒,问:“谁是‘光明神大人’?”   这话,无人听见。   眨眼间,他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眸,于菩提宗后山石窟之中苏醒。 第11章   ◎天不容她◎   黑云压境,如同千钧重担,被这一方主宰悬挂在温莎居所的上空。   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方圆三里之内,无人靠近。   唯有傅元,拍着温莎的院门:“温师妹,你还好吗?你若在,应一声?”   无人应答,似有阴风过境,傅元饶是已经有了些修为,但也禁不住这冷气,裹了裹衣裳。   怎么看,这环境都不太对。   傅元抬手,又放下。反复数次,终举手几乎捶门:“温师妹,天有异象,你可真的平安无事?”   这一声捶门的巨响,终于让似梦非梦的温莎“醒”了过来。   一场好梦。她似乎了梦到了光明神大人,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   尽管还残存着似乎由内而外被野兽啃噬过的疼痛,但理智也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也逐渐回来。   温莎攥着自制的简易魔杖,低吟咒语,魔杖尖端绽放出一朵蔷薇一般的光晕,体贴地拂过温莎的肌肤,从头到脚。   无碍——或者,应该更乐观一点。身体内各项机能指标都远高于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接收这具身体的时候,而疼痛和身体表层数量明显反常的液体以及杂质,则来自于身体内部。   简单地说,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她好像要进阶了。   何云渺心思虽然不正,但给的东西还不错。   温莎凝神,审视起在自己身体里发生的细微的变化。很快,捕捉到了那一股逐渐变得粗壮浓郁的灵气。   它如同翼龙一样,灵活地游走在她身体的经脉之中,一遍又一遍冲击着淤堵的经脉,将那些杂质一点点挤压出去。   疼,却也有一点爽快。   温莎“看”得全神贯注,似乎自己也真的化身成这一股灵气,像从前的自己一样,挥剑披荆斩棘,生生拓出一条生路!   这样的愉悦感,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不曾、更不敢去体验的!   爽快!   ……   哐哐。   院门外,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很久,也没有停歇。   温莎回神,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她动动手指,屋门、院门依次打开。   傅元见状,也顾不得之前的誓言或者其他,忙跑进来。   妖娆的眉眼中这次是一点暧昧的色彩都无,声音慌乱:“温师妹,你……先离开这里!”   “怎么?”   傅元也来不及解释,只拉着温莎出门:“天,变天了!”   顺着傅元指的方向望去,温莎终于知道为何之前笃誓不肯过来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天,变了。   乌云笼罩,形成了黑灰的漩涡。漩涡之中似有异兽长牙舞爪,冲着温莎所住之地,发出无声的怒号。   “温师妹,我们先走,这里情况不对!”   傅元欲拉着温莎离开,但温莎纹丝不动,反而挣脱了他的束缚:“师兄,你走吧。”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这样的异相很危……”   “轰隆”,巨响自乌云深处传来。   傅元一个激灵,身躯一抖,扑簌簌地,乌黑的秀发之中竟是露出了两只尖尖的白色耳朵。   温莎倒是没被雷声吓到,反而看向他这边。   傅元早就没有了当初诱惑温莎的自如,见师妹看过来,眼尾泛红,三角耳上的绒毛炸成一片,蓬松得像是顶了两个圆润的雪球。   妖娆之余,更多了几分娇憨。   “看什么?!没见过妖啊!”   温莎确实没见过。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真是没有遇到过妖修。   不过,她还是很体贴地没有再刺激这位好心来为她“通风报信”的昔日“手下败将”,露出温和地笑容:“师兄,很……可爱。”   “我们合欢宗的弟子怎么可以用‘可爱’形容?!我这是妩媚、风流!!”   “轰隆隆”,又是一连串巨响。   傅元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异常不安地突兀出现,一下子就抖掉一小撮白毛。   白毛随风而飞,正好飘到温莎略微湿润的鬓角,挂在上面。   像是簪花仕女图中点睛一笔,衬得立于阴云之下的温莎坚毅之余,更多几分温柔。   傅元看得一瞬痴愣,但很快,又因为接踵而来的雷声,整个人焦躁起来。   “我这里无碍,师兄可以先离开。”   傅元仍嘴硬:“我是你师兄,肯定不会让你处在危险之中……”   唰——   三道在乌云之中穿梭的闪电显出真身,千钧雷霆随之而来。   “此情凶险,我们一起走……”傅元说着,便又凑了过来。   几乎同手同脚。   昨日还大胆勾引她、质疑她的师兄,现在看背影,倒真有几分毛茸茸动物才有的可爱的感觉。   温莎莞尔:“师兄不必惊慌,我不过是要突破了,不需要劳烦内门的师兄师姐。”   “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是入门手册没有读明白?你练气中期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大的阵仗?当初何云渺师姐结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的阵势!只怕是有修了邪门歪道的人对我合欢宗意图不轨……!”   温莎听了傅元的话,倒是有所顿悟,很快,揣摩道这诡谲天象出现的缘由。   是,正常的练气中期提升境界确实不需要如此,但温莎,却又不失正常的练气中期。   她是被碎了金丹,跌到练气中期修为的倒霉鬼。   更倒霉的是,金丹碎片仍然留在丹田之内。   看样子,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会让这一方世界内所谓的天道主宰给默认为她有再一次挑战天道规则,进行结丹的打算。   换句话说,即便是她从练气中期修炼到练气后期,天道也会默认她实际上是要结丹。   是个天坑。很危险。   想明白的温莎当机立断:“师兄,你赶紧走,快!”   如果晚一点,这位看样子只有筑基的师兄就要接受从融合到金丹才会有的天雷的影响,他大概率是受不住的!   “你先走!”   “不行!”   温莎微微举起魔杖,打算强行驱赶眼前的妖修。   谁知,这原本虚张声势的云团终于是酝酿好了第一招,竟是在温莎试图对眼前人用上漂浮咒的时候突然发难。   与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这第一道雷在这乌黑的漩涡之中滚了一圈,吸纳了足够多的力量,这才如同离弦之箭,射向温莎!   碎丹,意味着断绝仙途。现在,又想续上仙途,何其困难!   天道怎么会容忍一个“背叛者”想要再次从它这里获得什么好处!   这第一道天雷,就压根没有给温莎留下任何活路!   只在坠落的过程中,就已经夹杂着灵压,让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避而远之;靠近温莎时,温莎的院落房屋门窗早已经噼啪作响。   地上,尘土飞扬,迷蒙一片。飞沙走砾,刮着皮肤,生疼。   嘶——   是血。   温莎抹了一下脸,顿时,魔杖调转方向,直抵地面。   笔走龙蛇,温莎迅速画好一个防御法阵。这法阵可以构造一个结界,只有她能看见,倒也不用担心别人会发现什么端倪。   最后一笔刚落,第一道天雷如约而至。   金白的光芒仿佛最尖利的兵器,誓要凿开温莎防御法阵构造出的盾牌。   火花四溅,它铆足了劲儿,却始终近不了温莎的身。   它发起了冲刺,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终于,在第九次尝试后,它仿佛冰刃一般,碎成星光,消弭于空气之中。   这只是开始。   第二道天雷立刻紧随其后,冲了过来。   防御法阵还能运转,温莎并不太担心,但仍专注地观察这第二道天雷。   第二道天雷依然气势汹汹,似乎要为前一道天雷报仇一般,速度更快,威力更强!   它飞快地越过合欢宗的山川河流、草木花鸟,如同鹰鹫一般,扑向它的猎物——   温莎敛眉,在防御法阵上很快又动了几笔。   但这鹰鹫一般的第二道天雷,却在接近温莎的时候调转方向,扑向了她的左后方!   温莎回头,那个前来“报信”的傅元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只有蓬松的耳朵和尾巴摇曳着,彰显著主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温莎瞬间了悟,后退三步,退出她的防御法阵,左手用力,按着这位傅元师兄的肩膀,将他推倒,又用了防御咒,避开了第二道天雷的攻击。   第二道天雷首轮扑空,却并不气馁。自己停下,调转了个方向,又迅速冲过来!   它的目标确实是温莎,但温莎的防护能力太强,它的“前辈”折损,它不得不换一种策略,让它的目标自己出来!   温莎很快明白这第二道天雷的意图,忍不住扶额:……这天雷,也太聪明了。   眼下,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傅元被她护着,暂时无碍,但如果她刻意将第二道天雷引到另一边,又难保天雷会为了让她露出破绽而再次利用完全无法抵抗它的傅元。   傅元本意救她,她总不能害了他。   要继续用魔法吗,如果想要正面赢了这第二道天雷,简单的魔咒恐怕不太够用,用上其他的魔咒,难免不会留下多余的痕迹……   也许……   温莎低头,看向傅元。   漂亮得惊人的褐眸,流光溢彩,亮的惊人。当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傅元被她看得脸上发热,耳根泛着粉红,雪白的绒毛根本压不住。   这谪仙一般的美人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的他能清晰地瞧见对方光洁如玉的肌肤,和身上清冷的香气。   “傅元师兄,借你佩剑一用。”   温莎取下傅元身上带着的花里胡哨的佩剑。   遥远的菩提宗,顾泽之端着经卷的右手一抖,掌心刺痛。   他看着自己右手掌心,眉间泛起金色的纹路。   他浑然未觉,只狐疑地盯着刺痒的手掌。   手中的贝叶经如同秋风之中的落叶,飘散一地。   顾泽之看也不看这一地残骸,跑了出去。   迎面遇上静惠。   静惠:“师弟,你这是……?”   顾泽之将手中的贝叶经残卷塞到静惠怀里:“师兄,我去一趟合欢宗,有要事!我师尊那边麻烦师兄帮忙打个招呼!”   静惠:……?!他没听错吗?——合欢宗?!这、这让他如何跟掌门开口? 第12章   ◎“静影沉璧”◎   温莎从已经僵住的师兄傅元身上解下他的佩剑。   合欢宗没有剑修,大多都是法修,绝大部分又走的是阴阳和谐的双修的路子;间或有些丹修。   剑术虽然也是一门课程,但粗浅得很——想要凭着合欢宗这点剑术传承斩杀魔修、荡平诡事,是不太可能的。   故此,合欢宗的人虽然也随身带着剑,但装饰的意味大于实际的用途。   比如,傅元这一柄剑。   剑身不过是这修真界普通的精元铁,一斤不过五块下品灵石,都没有剑身上那灵气充沛的五色鸟羽身价高。   温莎却没有在意,挽了个剑花,负手而立,站在傅元身前。   看这架势,绝非初次用剑的新手,倒有几分剑修的模样。   傅元这下大概明白自己这位师妹要有何打算,忙翻着自己的乾坤袋,寻找其他兵器:“温师妹,我这佩剑不够锋利,等等,我给你找找……”   “没事。”温莎淡淡。   她右手执剑,左手食指轻轻拂过剑刃,在剑身上落下梅花似的一连串血珠。   口中喃喃,念起魔咒。   她的血液本就魔力丰沛,在魔咒的驱使下,成了绘制阵法的最佳原料,灵巧而迅速地在这普普通通的剑上绘出长长的古老的法阵。   赤芒一闪,傅元甚至都没有注意,这法阵就已经消失在精元铁剑之中。   第二道天雷,也已到来。   它似乎注意到温莎的小动作,来得更快、更猛,似乎争分夺秒,不肯让温莎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温莎定睛,提剑上前,竟是迎面与第二道天雷狭路相逢!   天雷湛湛,并没有分散攻击的打算,反而拧成一股,直冲温莎的眉心。   温莎横剑,迎上这致命一击!   傅元屏息凝神,生怕呼吸惊扰了这生死较量!   等等!他揉了揉双眼——他、他没有眼花吧?!   这第二道天雷竟是没有穿过他那精元铁打造的徒有其表的破剑!   如果、如果他没有眼花的话,这第二道天雷与其说是没有穿过他的破剑,倒不如说,被他这柄破剑给“吞”了!   ——怎么可能!他这破剑,算上他精心挑选的装饰,也绝对不过一枚中品灵石。难道,难道自己这是不经意间买了什么稀世法宝?   不,绝无可能。   如果是什么稀世法宝,他带了三年,不可能内门的师兄师姐们看不出来。   那也就是说……是这位温师妹!   傅元看向温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与热烈。   温莎可没有时间去在意傅元曲折的心路历程,她右手青筋暴起,努力稳住嗡鸣不止,声音驳杂刺耳的剑。   剑身内,被她用法阵暂且困住的第二道天雷并没有放弃,如同困兽,正与剑身内温莎以自身血液构筑的丝丝缕缕延绵不绝的牢笼争斗。   它不甘心——不甘心困在这样的地方!   不甘心的何止是这第二道天雷?   沉闷地仿佛敲击心脏的声音愈发浓厚,风声鹤唳,草木俱匍匐于阴云之下。   天道面对试图从它这里再一次获得“馈赠”、踏入仙途的温莎非常不满,更是不甘。   第三道天雷,没有任何征兆地被天道派遣,眨眼间,已经距离温莎不过三丈的距离!   而第二道天雷,也蠢蠢欲动,野心勃勃。   “小心!”傅元惊呼,从乾坤袋中翻出一沓符箓,准备丢过去,帮助温莎师妹抵挡一二。   温莎左手一伸,广袖若流云,将傅元积攒许久的符箓又“送”回他身边。   “无事。”她没有回头,只给傅元留下这两个字。   确实无事。   第三道天雷,并非无解。   手中剑内的法阵,尽管完全无法容纳下一道天雷。   但万幸,手中剑已经蕴藏一道天雷。   正适合用那一招——   温莎足尖点地,凌空而起,蹁跹若游龙,与第三道天雷面面相对。   她手腕下压,剑尖勾着第三道天雷的中端,上挑。   剑身划过的轨迹如同半轮银月,清冷、肃然。   第三道天雷却身段灵活,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躲开这一挑。   温莎并不沮丧,抬臂持剑,剑尖下垂,又冲着第三道天雷刺去。   第三道天雷灵活至极,温莎的剑尖不过擦着它的尾部,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接连两次的失利并没有让温莎露出铩羽的失落,她粉唇轻抿,缓缓合上双眼。   第三道天雷弯着身体,扭成一个问号。   似乎是在好奇,眼前这凡人到底有何意图;又似乎在嘲笑,这凡人穷途末路,不自量力。   而温莎,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发出第三次进攻!   粗糙的剑身中,第二道天雷嗡鸣不息,温莎游刃有余地操纵着,没有睁开眼,却准确地寻上第三道天雷的位置,提剑追逐。   第三道天雷躲闪的同时,亦试图进攻。   但它的每一次进攻,却又被这紧闭双目的凡人给轻而易举地躲开。   一次,两次……五次!   怎么可能有凡人在试图攻击它的同时还能轻巧地躲过它五次进攻!   第三道天雷终于变换形态,整一道天雷分出三个□□,三个□□又生三个□□。   九节天雷,将温莎团团围住!   于傅元的角度看,温莎几乎是被困在天雷的牢笼里,避无可避!   他紧张地抓破了身上的弟子服,将质地良好的衣衫抓成碎片。   明明心中惧怕雷电,却也不肯低头,生怕……万一……   没有万一。   温莎阖目,垂睫而立。   那围着她的可怖天雷,明明是要取她性命,却又似乎折服在温莎昭昭的衣袂之下,不成气候,渺若尘光。   她手中的剑尖直抵云霄,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捻,这柄剑便飞速旋转起来。   光影交错之间,这一柄剑,也分出三柄,三柄又分三柄。   每一柄剑,不偏不倚,正对着一道天雷□□。   针芒相对。   温莎捏住面前的那一柄剑的剑柄,轻轻拨弄,低声道:“静影沉璧。”   此四字一出,温莎身形略微晃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出这一招式,这一招来自……的招式。   如同守株待兔一般的招式,先以身为诱饵,引出对方的招式轨迹,再循迹模仿,如同镜中花月,形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效果。   这一招,当是无人认得。   毕竟,是那位大人传授的招式啊。   她必不可能输!   温莎气势大盛。   九柄剑,每一柄的剑身上都清晰地映出温莎的影子,以及第三道天雷的影子。   温莎身形飘动,中指弯曲,敲击剑身,携带第二道天雷的剑身似有自主意识一般,与第三道天雷的分神迅速交织缠斗。   他们本出自同根,难分伯仲。第二道天雷虽然被温莎的法阵束缚,被迫“卖命”,可又因着温莎魔法的加成,隐隐,压了第三道天雷一头!   时间差不多了。   温莎睁眼:“破。”   九柄剑立地爆开,天雷对上天雷,炸出九朵绚烂至极的花火,以及一地精元铁碎裂而成的银辉。   天空之上,乌云逐渐散去。   三道天雷,都没有奈何得了她。   暂时,平安了。   温莎缓缓落地,仰头抬手,抓住了完好无损的五色鸟羽。   她的衣衫已经凌乱,如玉的面庞也有几道污渍。   日光如同她的羽翼一般,将她包裹起来,衬得她如同真正的仙人一般。   她将五色鸟羽与一枚上品灵石递给傅元:“师兄,这是赔礼与谢礼,当然,还有,物归原主。”   傅元红着耳根接过,指尖接触之时,忍不住惊呼出声:“温师妹,你、你的修为……!”   “承蒙上苍垂怜,”温莎从原身的记忆之中翻出原身当时筑基时说过的话,“我已顺利筑基。”   傅元呆滞,露在外面的毛乎乎的耳朵和尾巴都如同假的一样,一动不动。   他大受震撼——从练气中期一跃到筑基,这是何等的天赋!怪不得天道甚至要降下天雷!   尽管这天雷,来势也太凶猛了些。   傅元回忆起刚才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但更多的,仍是敬佩。   在外门弟子争相双修,试图以这样更有趣味的方式来获得修为的提升的时候,这位刚刚入门的温师妹,却已经窥见修炼的玄机。   心性和基石对于半只脚踏入仙门的人来说,更为重要。   如果耽于情与色,滋生出意图投机取巧的念头,无疑是提前给自己的仙途划伤句点。   傅元这般想着,丹田之处更是隐隐温热起来。   他,他似乎也要突破了?!   傅元兴奋极了,多情的双眼波光潋滟,当即收下温莎的东西:“师妹,我可能要突破了,可否借我一间屋子?”   温莎租了一整个院子,空房间很多,随意一指:“就那间吧,师兄,请。”   说完,温莎并不多言,转身进了自己常住的屋子,简单梳洗,也稍作调息。   两个时辰后,这一隅的异象才突破了“重重封锁”,传到内门云书的耳朵里。   他匆忙赶到温莎住所的时候,院门大开,人声寂寥。   “温师妹……”   闻声的温莎缓步走了出来。   她又换了一身新的弟子服,又洗漱过,更因为筑基排除了不少杂质。本就美得惊心的面容此刻更如同明珠一般,高贵动人。   “云书师兄安好。”   云书略一探查,大惊:“你已经筑基?——筑基前期?”   “是。”   “怎么……”   云书的话还没问完,一旁的屋门也被推开。   衣衫凌乱却容光焕发的傅元也走了出来。   他那有些破损的弟子服几乎挂在身上,表情餍足极了。   见了云书,遥遥一拜:“云书师兄,别来无恙。”   云书知道这傅元,外门可以算得上一霸。本体是狐族,天生擅长魅惑之术,容貌亦是不凡,不少人都倾心于他,但他似乎挑剔得很,轻易不肯与人亲昵。   出于好奇,云书也探查了一下傅元的修为——筑基中期。   他也提升了个小境界。   再看看两人——   云书的心尖泛着点难以言喻的苦。   两位弟子同时提升境界,又处在同一处,同一院里,干了什么,身为合欢宗弟子的他,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如谪仙一般清冷的温师妹还是逃不过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妖精的勾引?   云书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几乎嵌入掌心。   面上,却还是一贯的温润:“恭喜温师妹、傅师弟,修炼小有所成。”   话锋一转,云书直直看向温莎:“我原以为温师妹赶不上的,但现在看来,时间刚刚好。”   温莎:?   云书:“再过五天,就是合欢宗每年例行的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遴选活动,外门大比。报名的唯一要求就是,参赛弟子必须筑基。”   云书状似随意地将一缕散在耳畔的青丝别在耳后,露出温柔却又有几分多情的眉眼。   “温师妹,我在内门等你。” 第13章   ◎她都快晕、胸、了。◎   五天后,外门醉月阁。   这是例行的外门弟子进入内门的考核的日子。往常,醉月阁此时也是人流涌动,除却有资格参赛的,还有不少围观的。是以,甲乙丙丁戊这五个擂台周围都应该是水泄不通,议论声、猜测声、加油助威声,声声不绝。   毕竟,看别人比拼也是提升自己的一种途径。   现在,五个主擂台周围却如同秋风过境,不见人影。   绝大部分的人都围在醉月阁的门堂,翘首远望。   “你们说,温师妹今天来吗?这都什么时辰了,可还没见到她……她不会放弃了吧?”   “不可能!傅元都说了,温师妹是一心想进内门的,绝不可能不来。”   “可这都已经午时了!这遴选的规矩可是过午不候啊!”   “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可能——哎,我听说,有人为了得温师妹青眼,可是拿了老婆本去买了上好的西域那边的艳情香以纸鹤送到温师妹的院内,不会……?”   说这话的人挨了旁边人一个爆栗:“你当温师妹是你们这些人,脑子里就没点正常的东西,什么家伙都看得上?要知我绞尽脑汁,用尽十二万分文采写出来的情诗可都没有得到温师妹的回音……”   “那有什么!我听说内门一师兄搞了几匹上等的辉蚕丝支撑的绸缎,上绣江陵丹青生四时四美图!好像被温师妹直接扔了出去?”   ……   众人一核对,几乎人人这五天内都以各种名目、途径联系过温师妹或者送过温师妹东西——毕竟,这样一个极有可能通过双修能得到修为提升的貌美天才,谁都不愿意放过与她“交好”的机会。   一时,这醉月阁的内堂仿佛是山下的集市一般,吵得沸沸扬扬。   这些人再怎么吵闹,也不敢接近内堂正中央,反而距离那里大概五尺,不肯靠近。   那内堂中央坐着一身着牡丹纹弟子服的男子,转着笔杆,浓眉耷拉着,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美感。   他一声不吭,但也时不时看向远方。   “温师妹!”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句,人潮如同迁徙的鸟类,冲向外面:“哦!温师妹在那边!快!”   这几个字迅速将已经沸腾的人群点燃,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容貌和身上的衣衫,向着在视觉范围内还只是个轮廓的温莎奔去。   规规矩矩地穿着弟子服的温莎在十米开外就听见人群之中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呼吸的功夫,这呼喊声近在咫尺,他们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衣不蔽体,袒胸露汝,看着仿佛进入什么大型红灯区选美现场。   或是白皙,或是蜜色,还有古铜色的或精壮或丰满的胸膛欲遮不遮,若隐若现。   温莎忍不住嘴角抽搐,沉心闭目。   以直觉代替双眼,足尖点地,灵活地穿梭过这人潮,来到报名处。   其余人只见着虚影,还四下寻找温莎的档口,温莎目光炯炯,对着端坐着在醉月阁中央的以红玛瑙发冠竖起青丝的管事小师兄道:“在下外门弟子温莎,报名参与内门遴选。”   小师兄转了转手中的青毫笔,耷拉着的眉毛微挑,“啪”地一声,青毫笔落在地上。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温莎敛息,仔细观察。   那小师兄没有出言为难,反而露出了浅笑,这一笑显得眉目含情。   他身子一弯,自己俯下身子去捡青毫笔。   衣物摩擦,窸窣声传来,他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直起身子。   玛瑙发冠早就散乱,几缕青丝黏在浅薄的唇上。衣襟不知怎么被蹭的散乱不堪,从温莎的角度俯视这位坐姿明显歪斜的小师兄,甚至能隐隐约约瞧见他胸前的好风光。   温莎别开眼,道:“烦请师兄将我的名字记上。”   小师兄见此情此景,微微一笑。哑着嗓子,声尾似乎带着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的:“温师妹,师兄才疏学浅,不知温师妹名字如何写——不如,师妹来教教师兄?”   温莎敛目,一言不发,去夺小师兄手中的青毫笔。   手指不过刚接触笔杆,小师兄的手就飞快地贴上温莎的掌心,姿态亲昵。   温莎皱眉,食指拇指用力,压着青毫笔的笔杆,转动青毫笔,将大部分笔身从小师兄那边转向自己,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着笔头上沿,猛地一抽,将这青毫笔夺了过去。   睁开眼,催动灵力,将报名表转了个方向,提笔,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墨色融入这印花笺后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如同游鱼入海,游向铺着开来的笺纸的另一侧,写着对决表的一侧。   这是已经开始随机分配对手?   温莎看过去,自己第一场的对手,姓钱名奕,后面跟着一行小字:筑基初期,戊字场。   但看样子,实力与自己相当。   她思忖片刻,转身欲走。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小师兄含情的粉面也逐渐僵硬起来:“温师妹这是何意?”   “师兄恕罪,师妹不过想报名而已,别无他意。”   “好一个‘别无他意’!”简直就是把主动勾引她的自己的脸皮丢在地上踩!   “实话实说而已。”   记名师兄抚了抚青丝,看着温莎那平静而无瑕的脸,应该有的火气消散几分。   他们合欢宗,就是对美人的容忍度高。   “温师妹,那叫傅元的外门弟子有什么好的?以你的姿色,师兄觉得你应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比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   “等等,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师妹何须装傻?你在短时间内如何与傅元师弟一起提升境界,难道我们还不清楚吗?”   除了双修,否则怎么可能两人一前一后境界同步提升?   而这双修效果如此之好,更是引得本来就对温莎的容貌怀有觊觎之情的人心思活络——也许这位新来的美人师妹,不只是容貌上佳,很有可能,体质特殊,或者格外适合本门功法。   与温师妹双修即可迅速升级的传言,不知从何处悄然兴起,几乎闹得满宗风雨。   听了这位小师兄含蓄的解释,温莎了然。   怪不得原来对她疏远的外门弟子们在这五天内突然对她十分热络。大概是因为她和傅元几乎同时提升境界这件事情,引发了暧昧的揣测。   那……这些人奔放的举动倒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傅元因为是妖修的身份,行事作风更比人修大胆、放肆许多。或许正因如此,他们便揣测她喜好这样类型的男子。合欢宗不禁自荐枕席,所以他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胸膛,明目张胆。   倒是闹了个乌龙误会,害得她现在几乎产生“晕胸”症。   “师妹若是喜欢傅元师弟那种调调的,师兄也不是不可以。”小师兄又调整了一下印有牡丹纹样的弟子服,眼波流转,做了最后一番尝试,“哪怕你跟傅元师弟较为契合,双修功法运转得宜,但也许换个人,效果更佳。我可比傅元师弟强多了!”   温莎无奈:“可我跟傅元师兄清清白白。我是吃了一些从销金窟买来的丹药,阴差阳错得以进阶;傅元师兄大概是窥得天道,这才有所顿悟……”   “哦。”小师兄敷衍了一句,显然没信,“那师妹看我如何?可愿与我双修?”   温莎摇头:“不愿。我绝不会通过双修的方式问鼎仙途。”   “你……!”被美人再三拒绝,小师兄的脸色逐渐阴沉。   “师兄,师妹先行一步,为比试准备,告辞。”   被温莎甩在身后的小师兄目光阴冷,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虽然师尊总是教导他们要对美人有耐心、要对美人温柔,但对于不知好歹的美人,适当的磋磨也必不可少。   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回到座位上。提起青毫笔,在印花笺上点了点。   “钱奕:筑基初期”这一行字的墨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李寒:筑基中期”。   刚搁下笔,却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传音蝶的声音:   “菩提宗佛子顾泽之前来合欢宗拜访啦,云秦,快,去看热闹!”   什么?顾泽之!那个菩提宗的佛子来了合欢宗!   这可是大奇闻!!   云秦将青毫笔随手一放,飞快往山门走去。   不少人都得到了这个消息,一时间,本来在这里的众人又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前往山门处。   熙熙攘攘的地方变得门可罗雀。   这时,一女子从一旁的门廊暗处走了出来,荀草纹路的衣裳衬得她端庄大方。   她拿着青毫笔,只留了个“李”姓,将后面的抹去,又添了几笔。   戊字场,温莎的对手又发生改变,现在,是“李扶风,融合境中期”。   女子扫了一眼,便在这印花笺的尽头落了一个“毕”字。   做完这一切,她召唤出一面水镜,带着些茧子的手指一点又一点摩挲过自己的脸,这才闪身离开。   山门处,衣香鬓影,缭绕如云。   肉眼可见地,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细碎的议论声不绝如缕。   而作为人群焦点的顾泽之丝毫不见窘迫,挺直如青松玉竹,风姿绰约。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折扇,菩提珠相撞,叮咚作响。   俊朗而端庄的面容上,不见一丝烦躁和羞恼,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   等了许久,他有所觉,微微抬头远望。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些没见识又自制力颇若的老色批已然兴奋地尖叫出声。   顾泽之岿然不动,只展开折扇,晃了晃,冲着佩金玉翡翠的仙鹤上下来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   “菩提宗顾泽之,冒昧叨扰。” 第14章   ◎怎么,有本事跟我抢东西,没本事承认?◎   “顾师弟客气。”   回应顾泽之的是一名男子,他身着荀草峰的弟子服,面庞坚毅,双目尤为深邃,看着就让人觉得可靠无比。正是荀草峰的季云飘。   顾泽之是菩提宗住持的亲传弟子,照理说,应该由庆濂真人的亲传弟子接待方不失礼数。   但庆濂真人座下原是有两名弟子,一男一女,名为云鸿、云斐,只是在几十年前相继失踪,至此,庆濂真人门下实际上已然无人。   荀草峰的洛婉虽然收下的徒弟也取了云字辈的名字,但真论起来,还是要隐隐压过牡丹峰和芙蕖峰的亲传们一头,季云飘这时出来说话,倒也合适。   “你是来寻你的罩衫的吧?正巧,在我同门师妹云渺手中。还请顾师弟移步荀草峰,休息片刻,我师妹自会奉上。”   何云渺听师兄提到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垂首福了福身子。   凌虚髻上那挂着的银杏果模样的琥珀晃晃荡荡的,端庄之余,又衬得她略施粉黛的面庞多了几分活泼灵动之意。   她声音轻柔,与平日的恭肃截然不同:“顾师兄,请随我来。”   顾泽之纹丝不动,一柄折扇倒是摇曳生风:“我的罩衫,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是我无意间从她人手中得到,这才悉心保管。”   “呵。”一旁站着的云缱发出一声嗤笑,“好一个‘无意间’!六百二十枚上品灵石,外加五瓶上品丹药这样的价格都能算得上‘无意’,那有意该是什么样儿啊,云渺师姐?你要是有意起来,是不是连荀草峰都要抵出去?”   何云渺脸色一白,却没有平日跟云缱那你来我往的架势,反而垂着眼眸,咬着下唇,两颊泛红,泫然欲泣:“云缱师妹……你又何必说出来?”   “怎么,有本事跟我抢东西,没本事承认?窝囊!”   何云渺不再应声,低着头,看上去全然是心事被人戳穿的可怜模样。   “还无意间获得——你分明就是处心积虑,从那外门弟子手里换来的,哼!”   云缱的二师姐见三师妹还要继续说下去,而且越说越不着调,既不顾宗门的颜面,又平白让这何云渺在顾泽之面前刷同情分,忙拿肩膀碰了她一下,对着云缱连连摇头。   “哦?我这罩衫原来在贵宗外门弟子的手里?”顾泽之看也不看自顾可怜的何云渺,反而转向牡丹峰的众人,“敢问各位,那弟子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云缱见顾泽之问自己,得意洋洋地晲了何云渺一眼:“那姑娘叫温莎,好像前几日刚筑基成功,今日应该正在醉月阁准备进内门的试炼吧。”   不过顾泽之一个眼神,云缱便觉得自己压过何云渺一头,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哎,云秦师弟,我记得今年好像是轮到你负责登记分组报名?”   被师姐点了名的云秦:“嗯,正是。”   又立刻补充:“不过温师妹的运气好像不太好,与一名叫做李寒的弟子同样分在戊字场。李寒是筑基中期,比她略高一个小境界,想必是一场苦战。”   将自己的小动作推为温莎运气不好。   就这么,将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   云缱的大师兄和二师姐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罢了,三师妹这样顽童心性也算是他们一起惯出来的,由她去吧。总归面对的是菩提宗的佛子,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   被两人框定为“大概”之流的顾泽之听了这一番对话剑眉微弯,黑瞳明亮如星:“在下冒昧,想要去看看,不知诸位是否能行个方便?”   “这……”沉默了许久的何云渺终于忍不住,“不过是几个外门弟子的比试,不值得顾师弟花心思。顾师弟远道而来,我们合欢宗应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还是请顾师弟先随我们去主峰吧。”   顾泽之摇着扇子:“我佛慈悲,救人救到底。我想确认一下我救下来的人是否平安,能否完了这一节因果——人命攸关,这很值得。”   何云渺略急:“顾师弟不是来取罩衫的吗?随我取了罩衫再去也不迟。”   “衣裳乃身外之物,比不得关天的人命。”   比不过你还特意前来?   何云渺腹诽,掐着掌心努力想着其他办法阻挠顾泽之过去。   云缱与她互相看不惯已久,连当初争夺顾泽之的罩衫都是存了几分与何云渺这虚伪小人斗气的成分。   只一眼,就察觉出何云渺的小心思。   何云渺不痛快,她云缱就痛快。管什么礼节?反正他们牡丹峰的行事乖张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琉璃般清透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云缱立刻热络地拍了拍云秦的肩膀:“云秦师弟,顾师兄提出这么点小要求,咱们肯定能满足的对不对?快给顾师兄带路!”   云秦:“……是。”   早知道,他一定、绝对、肯定不会想办法获得这个差事!!   ***   醉月阁,戊字场。   场地不大,四个方位均有阵法加持。   尽管是合欢宗,但诚如温莎所揣摩的,外门弟子应更重视基础法术的修炼,所以比试,也不比那些魅惑之术或者房中妙法。   所以,加持的阵法也是以控制和防御为主,防止参赛者过度破坏或者酿成人命大祸。   看着倒也让人安心。   只是——   场地北边挂着两节黄绸,分别印着:温莎(筑基初期),李扶风(融合境中期)。   温莎看了数遍,她旁边的那个绸缎上,确实写得是“李扶风”三个字,这个名字后面,也确实跟着的是“融合境中期”。   “弄错了吧?”   “弄错了。”   旁边人的声音比她还要笃定数分。   温莎侧头,只见一高挺的男子背负着一柄半人高的铁剑,眉眼冷极,一点温柔都无。   看着不像是合欢宗的弟子,倒像是个剑修。   “李扶风师兄?”   “嗯。”他冷淡地瞥了温莎一眼,那目光,仿佛是看个死人一样,“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语双关。   “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温莎回敬了他同样的句子,转身,又往醉月阁内堂中央走去。   她明明记得,她的对手应该是一名叫做钱奕的境界差不多的弟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高她境界这么多的男人?   没几步,便止住脚步。   人潮如同迁徙的动物群一般涌了过来,为首的是正想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那记名的弟子。   他们身后,也有几个温莎颇为熟悉的身影。   比如,云缱,还有那阔绰的送给自己不少材料的何云渺,还有一个令她颇为意外的人物——顾泽之。   饶是在美人堪比似锦繁花,让这山峦一年到头都不至于寂寥的合欢宗内,那翩翩贵公子一样的顾泽之仍是如同鹤立鸡群一样的存在,生生将其他人都衬成庸俗脂粉。   见了温莎,顾泽之停下脚步,收起扇子,微笑:“温姑娘,好久不见。一别多日,可还安好?”   温莎虽不记得她曾经向对方透露过自己的名字,但眼下,这明显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弯腰行礼:“感蒙顾真人仗义救命,如今一切安好。”   “听闻你已经筑基,恭喜。”   “多谢。”   眼见着顾泽之还想继续没有意义的对话,而对决开始的时间又迫在眉睫,温莎顾不得许多,不再看芝兰玉树的顾泽之,反而径直走到站在一旁的云秦面前。   被温莎无视的顾泽之身形一顿,不自觉地往他们两人那边靠了靠。   温莎:“这位师兄,我这次对决的对手,不对。我在印花笺上分明看见我的对手是同为筑基初期的钱奕师兄。”   话音刚落,远处的甲字场传来评判弟子的裁决:“傅元胜,钱奕败。”   云秦赶忙趁势:“温师妹你记错了吧?你看,钱奕明明是傅元的对手。你是不是太关心傅元,看差了?”   关心,傅元?   顾泽之“唰”地展开折扇,遮住自己一瞬间过于凌厉的眉眼。   “我没有看错,也没有关心傅元师兄。”   原本正常的解释,在合欢宗的一干老色皮听来,却是欲盖弥彰的滋味。   纷纷笑得心照不宣。   唯有顾泽之的脸色逐渐冷下来。那如玉的面庞此刻看上去,倒真有几分被香火供奉的神佛的气势。   温莎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象征对决开始的沙漏马上就要见底,她一定要想法改变现状。   来不及具体辩解,她只能切中要害:“即便不是同为筑基初期的钱奕,也不应该是让我与处于融合境中期的李扶风师兄对决吧?”   云秦被温莎灼灼的目光几乎给烫伤,嘴皮子明显比脑瓜子快了几拍:“对上筑基中期的李寒师妹你其实也有几分胜——等等,李扶风?你是说……李扶风?!他不是已经失踪五年了吗?”   “我昨晚刚回来。”李扶风上前一步,冲着众人潦草地行了个礼。   “那你现在……”   “融合境中期。”   霎时,鸦雀无声。   孤身前来合欢宗的顾泽之合上折扇,嘲弄:“所以,贵宗的试炼对决先是名单出现差池,后又打算让筑基初期对上融合境中期——这考验,还真是别致。”   合欢宗的弟子们第一次尝到被佛修堵得说不出话的滋味。   平日,都是他们将那些端庄肃穆的小秃子们调戏得面红耳赤。   面对佛子,他们不敢造次,但没想到,会被人反将一军。   “叮——”   沙漏漏尽,监督弟子扬声:“戊字场对决,马上开始!”   说完,他便要点燃象征开始的计时用的线香。 第15章   ◎温师妹难道是……棍修??◎   “且慢。”顾泽之折扇一扬,一道罡风便擦着监督弟子指尖燃着的火符飞去。   未伤那弟子一根发丝,却将那火符拦腰斩断。   “贵宗难道任由这样的比试开场?”   季云飘:“顾师弟,合欢宗的宗规如此。印花笺上的名单被确认后无法更改,而这时间一到,比试更不可能延迟。”   轻飘飘地,把责任推给了负责登记的云秦。   实际上,像这样颇有分量的筛选活动,往往都是三峰合作,各负责其中部分环节,最大程度保证公平。   云缱虽然性子直率,但也不是听不出来对方这推诿的意味,当即反驳:“真是有意思,我们云秦师弟不过是个负责记名的,而且据他所说,这温师妹的对手也不是李扶风!依我看,还是过了一遍你们荀草峰的手的印花笺出了问题。”   何云渺:“云缱师妹,你对我有意见可以,但请不要中伤荀草峰!”   “就事论事而已,你这是心虚了?”   “云缱师妹,血口喷人可不是好习惯。”   ……   三两句的功夫,这两人之间的战火就似乎难以控制。   牡丹峰的大师兄和二师姐不得不拉住激愤的云缱,季云飘也不着痕迹地将何云渺护在身后。   一时间,谁也没有想着去解决这个问题。   “在下倒有个办法。”   季云飘眉心打结:“不劳顾师弟费心,这是合欢宗宗内事务。”   顾泽之无视了对方咬牙切齿的后半句:“我佛慈悲,见不得不公、不正、不平之事,我身为菩提宗的弟子,自当谨奉佛法教诲。”   佛法还让你不近女色,你还不是一样来了合欢宗?   众人心中虽然腹诽,但顾泽之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加之那一副加分不少的好容貌,再多的怨怼也被大家咽下。   顾泽之晃了晃手中拓着一句佛偈的白符:“菩提宗有不少体修,师兄弟们切磋之时为了练技而避免伤人,会用上这一道‘一切众生平等’偈符,可将一定区域内的两人的修为暂时拉到同一水平,持续时间不多不少,正一柱线香。”   这倒是能在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让比试进行,也能堵住围观的明显心思各异的弟子们的口。   只是,毕竟是外宗之物,而且还出自向来跟合欢宗不算和睦的菩提宗。   谁又敢去做主接下呢?   一时气愤冷凝。   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捏住这偈符,李扶风站了出来:“我用。”   “好。”顾泽之口中喃喃,吟诵一段佛经,将这偈符往戊字场上一抛,顿时,粼粼波光一样的纹路绕着场地转了一周,“咒成。”   李扶风一拱手:“师妹,请。”   温莎看了顾泽之一眼,微微颔首,聊表谢意,便随着李扶风一起登上戊字场的比试擂台。   线香燃起,比试开始。   身为外人的顾泽之施施然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婆娑木摇椅,筚钵罗木做成的雕刻迦陵频伽的小木桌,摆上一叠定胜糕,一壶清茗,就这么安顿下来。   纵然早就听说菩提宗这位近几年势头大盛的佛子放纵无拘束,但头一回与顾泽之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合欢宗弟子们还是忍不住瞠目:这、这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可尽管如此,也无人提出异议。   对于颜控的合欢宗弟子来说,能欣赏到美人,其他都是小事,小事。   大半人都痴痴地看着潇洒的顾泽之,全然没有注意到,戊字场的比试,已经开始。   缥缈的线香之外,一男一女昂然对峙。   李扶风取下背上背着的铁剑,那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自觉解开,又灵动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冲着剑刃吹了一口气,提剑便向温莎刺去。   动作凌厉而又急切,来势汹汹。   呼吸之间,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不同于傅元身上带着的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佩剑,李扶风的这柄铁剑看着平平无奇,实则锋利无比,温莎躲过这一击,但剑气仍是将她弟子服的右肩处划破一道,白皙的臂膀露出一丝,还挂着血痕。   像是雪上红梅。   顾泽之重重地放下茶盏,剑眉不觉轻拧。   温莎面如止水,毫不在乎身上的伤,游刃有余地取出一张急速符,贴在自己身上,以更快的速度避开了来自李扶风的第二击。   她绕到李扶风的身后,但李扶风似乎已经看穿了温莎的意图,迅速转身,迎面一劈。   温莎一跃后撤,甩出几个火球迷惑对方,拉开一点距离。   可李扶风直接以铁剑斩断这些火球,体态轻盈,又攻至温莎面前!   “这一连招,竟是没有明显破绽!”   “这李扶风师兄是什么来头?他这几下子,我觉得比很多剑修都强啊!”   原本在一旁的有些弟子们被这场比试吸引,忍不住讨论起来。   “虽然现在境界一样,但李扶风师兄这架势——实战经验明显比温师妹强太多了。”   “看来,温师妹今年想进内门,悬咯!”   “温师妹刚进外门,法术没学太多,又没有衬手的兵器,却是没有优势——哎?这……!温师妹,掏出了一根,堪当拐杖的……木棍?”   “难道温师妹是……棍修?”   怎么说呢,美人耍刀弄剑还是英姿飒爽的,但把玩一根丑兮兮的手木棍——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说不出来的奇怪,更有螳臂当车之感。   弟子们对视几眼,纷纷摇头:这温师妹看来已经穷途末路,这是自己随便找了个东西,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啊!   这么想着,几名自觉怜香惜玉的合欢宗弟子们已经缓缓闭上眼,不忍看着温师妹棍断人败的丢人场景。   他们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监管弟子的裁决声。   几人按捺不住,睁开眼,却见那擂台上——   温莎手持那段木棍的一段,横着看着并不符合修真界审美的细木棍,生生接下李扶风的一击!   李扶风那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剑身与木棍相撞,他竟是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这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棍子抵挡得住他千钧的重刃,而且,剑刃之上,还传来一缕浓郁无比的灵力,顺着他的铁剑,钻入他的虎口、经脉——   李扶风脸色大变,这股进入他身体的灵力极为霸道,他一时不察,竟是被这股灵力冲击,一连往后被推了三米!   剑,仍在手中。但手上缠着的白布已经泛着不堪重负的焦味。   场上隐隐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牡丹峰、芙蕖峰以及荀草峰的内门弟子们也不由自主地探身,试图看轻那威力不小的木棍的真面目。   温莎没有藏着。   虽然因为形势所迫,她不得不祭出身上唯一的武器——魔杖,但她用的也全是修真界的招式,真论起来,不怕追究。   她抬眼,目光湛湛,一片清明。   她不会输。她会赢得漂亮,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一往无前地满身荣光地回到光明神的身边!   温莎没有对已有败势的李扶风乘胜追击,以魔杖为笔,在这擂台的地上划出几道纹样。   在这档口,李扶风已经靠着铁剑稳住身形,深吸几口气,气势又起,横剑而起——   噼里啪啦——第一道火柱于李扶风的右侧蜿蜒而起,接着,左侧出现了第二道,前方惊现第三道,身后又起第四道……   窜天的四道火柱将李扶风团团围住!   那四道火柱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幻形态,如同活过来一般,那火柱的顶端,更是隐隐约约,呈现出龙头的形状!   四个龙头,齐齐地对着李扶风,热浪翻涌,几乎将这场地融化。   “这、这是什么法术?!”   “这看着有点像火龙符啊——但我没见着温师妹用过火龙符啊?难道是温师妹的动作太快了?”   “不可能!温师妹的身手我看的一清二楚!她确实没有用……”   “哼,你们看的也太不仔细了!”云缱也被这一场比试吸引,但她的阅历可比这普通的围观弟子丰富得多,兴致勃勃地解释,“都瞧见温师妹刚才拿着棍子在地上划了几道吧?你们以为她那是画着玩的?”   有弟子壮着胆子问:“那……温师妹是在活动筋骨?”   云缱:“……她那是在画符,画这火龙符的后半截。”   “那前半截呢?”   顾泽之折扇轻轻点过几个方位:“前几处,是被那拿剑的劈开的火球落下的位置。”   这几处,在热浪扭曲的画面里,仍能看到几点焦黑。   不是算计得当,就是反应迅敏——无论是哪一种,这位温姑娘定非泛泛之辈。   他索性将剩下的话也说完:“这位温师妹以这落下的灰烬以及棍下的符文构成了火龙符,而‘符纸’,就是这擂台地面。”   此等能力、心智、魄力,假以时日,定能在修真界扬名立万!   但与此同时,一个疑惑也渐渐浮上顾泽之的心头。   他暂且按捺,只等温莎赢下这一局。   戊字场上,比试明显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   温莎以场地为符纸勾画的火龙符形成天罗地网,将李扶风逼得几乎无路可去。   线香,也燃得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按照规则,先离开擂台范围的一方即为败者,如若双方都仍在擂台上,则以双方最后的状态判断,必要时可以加试。   但现在看上去,温莎明显占上风。   李扶风被热浪追逐,分身乏术之余仍是不忘盯着这线香。   只见这线香剩下短短指节大小,他一咬牙,竟是直接冲向火龙——! 第16章   ◎合欢宗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虎中虎?◎   “李扶风是疯了吗?他这是觉得没希望能赢所以干脆自暴自弃了??”   议论纷纷,李扶风却不在乎。   他以剑气护体,冲向火龙——   火龙张开血盆大口,凶悍的龙舌火焰温度更高,将他这柄铁剑几乎融化。   李扶风忍着剧痛,竟是生生以剑将火龙的身体刺出一道窄缝,忍者炙烤的温度,穿过这火龙。   在众人的惊叹之中,他全力向温莎扑去。   火龙暴怒,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温莎横着魔杖,像之前一样,接下李扶风这一刺。   魔杖与铁剑相碰,温莎竟是禁不住往后退了数十步!   她不得不双臂用力,脚下套路变幻,这才勉强稳住。   魔杖杖心有她的血液加持,故虽然材质不算突出,但也用着趁手,能传导她的灵力,更能敏锐感知对方的状态。   对方,李扶风的状态,已经截然不同。   原本只算得上利器的铁剑仿佛脱胎换骨一样,将李扶风的心念与求胜的意志化为力量。   那属于融合境中期的心境即便修为被压制,但也依然产生了足够恐怖的压迫感,让温莎如临大敌。   但,这不意味着她会输。   温莎以余光看了一眼线香,还剩下一点。   火龙已经爬上李扶风的脊背,由于场内合欢宗法阵的限制,并未对李扶风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也给了他一定的压力。   坚持,等待,她就能赢。   身为圣女,坚持和等待,是她最擅长不过的事情。   李扶风显然看破了温莎的计划,时间越往后,他的胜算反而越小。   他一咬牙,顾不得风度,将力量集中在上半身,脚下腾空,踹向温莎目前毫无防备的腰腹处。   温莎反应极快,倾注灵力,震开李扶风,翻身往另一侧移动。   李扶风眸色一暗,将手中的铁剑往后一掷。   剑风起,一口气砍伤四只火龙的头颅!   火龙吃痛,竟是与铁剑缠斗起来!   李扶风趁这一时间,以身躯为武器,撞向温莎——   温莎怎么也没想到近乎剑修的李扶风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女性较为柔弱的身体被肌肉结实的男性躯体撞上,竟是以最原始的方式,齐齐滚到擂台边。   李扶风顶着那张正义凛然的冷淡剑修脸,扶着温莎的肩膀,将她半个身子按在擂台外!   线香,只剩下指甲盖长短。   温莎冷笑一声,屈膝,抬手劈向李扶风的腰窝,背部用力,另一只手摁上李扶风的胸口。   转瞬之间,两人位置颠倒!   温莎骑坐在李扶风身上,纤纤玉指如同万钧之中,压得李扶风无法翻身。   顾泽之豁然起身,从不离手的扇子差点被他扔出去。   “时间到——”   温莎从李扶风身上起来:“承让。”   李扶风垂头,敷衍地拱手一拜,召回自己的铁剑,沉默地退下。   胸口,还残存着温莎温暖无比的体温,那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触感,简直与他冰冷的血液格格不入。   “没想到今年外门弟子们的对决如此精彩。”舒朗的声音从天而降,传送仙鹤驮着庆濂真人慢悠悠地落在擂台中央。   与庆濂真人一道的,还有庆盈真人,庆辉真人以及洛婉真人。   后三人都知道,眼前这一跃成为筑基初期的女弟子是掌门内定,因此在观战时,大多将精力放在了其他弟子身上,很快便指挥着站在旁边的自己的亲传弟子,让他们去领人。   庆濂真人留在原地,美目微弯:“还不叫师尊?”   温莎躬身一拜:“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庆濂抚过温莎的发顶,抬着她的双臂让她起身,牵着她的手来到顾泽之面前。   “顾师侄远道而来,当是很疲惫了吧?不如多留几日,让小徒代我合欢宗好好招待招待你这位稀客,如何?”   温莎眉目瞪圆,看着刚收下自己就转手将自己卖了的师尊。   她前几天刚把顾泽之的罩衫卖了个好价钱,现在还没攒够钱赎回来呢,就要被迫招待债主?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庆濂真人察觉到小徒弟的情绪,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不如,顾师侄就住在我小徒弟的隔壁院子——我哪里倒空得很,没什么外人,很清静,适合你们佛修。”   这是……明显试图给他们两人创造机会?   原本对温莎过度关注的顾泽之心却慢慢冷了下来,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上,再展开,复又合上。   如果说原来他救下温姑娘只是偶然,那么后续,无论是卖他罩衫,还是这场明显不公正的比试……种种背后,未必没有人为算计的影子。   而就这一场比试来看,也许,即便他不出现,也许温姑娘也未必有事……   那这一切,会是这一群如虎的合欢宗的女人们布下来的局吗?   顾泽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站在庆濂真人身旁的温莎。   少女因为一番鏖战,发丝凌乱,脸上也缀着几缕伤痕、污渍。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容颜,反而显得她更为白皙、圣洁,仿佛开在粗粝的岩壁之上的花朵,凌然动人,毫不娇弱。   ……一切会是她的“杰作”吗?   顾泽之合上扇子,轻笑:“多谢庆濂真人好意,晚辈却之不恭。”   他要试试,合欢宗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虎中虎。   温莎:……这个世界的佛修难道不是应该相当于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里的斯多嘎支系的修士?为什么这么不检点??   光明神大人,这个世界的人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好在天色已晚,这第一日的行程便算作罢。   温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和顾泽之被庆濂真人唤来的弟子引着,先去了庆濂真人所在的合欢宗掌门居所外侧的一排仙气缭绕的仙府。   灵气之充沛,令温莎如沐春风。   此处是历代掌门的亲传弟子的居所,但庆濂真人收徒不多,温莎那名义上的师兄和师姐早已失踪多年,所以,这先辈留下来的地方倒是空旷极了。   偌大的仙府,在夜辉之下,更显得寂寥空阔,顿生悲秋伤怀之感。   无端让温莎想起她曾经一个人在光明神殿里祈祷的岁月。   她指着这一排没有人气的仙府中最边上的一间没有多余装饰的两层院舍:“我选这间。”   顾泽之点了点旁边那个布局类似的:“那在下暂且在这一间住下。”   引路的弟子完成了最后一项使命,又急着掌门的殷切嘱托,脚底抹油地瞬间跑了个没影儿。   只剩两人。   婆娑月色更给温莎增添几分清丽之感,白皙的面容仿佛蒙上了圣洁的银辉。   顾泽之无端想到孩提时代读过的话本传奇:   俊秀男子夜间行路,会于凄迷的山色之中遇到精怪化成的女子。   那些女子相貌妖冶,楚楚可怜,拖着一身伤,骗得男子信任,再诓骗男子前往枯木化成的临时洞府,设宴款待。   月深露重之时,便逾墙而来,引诱男子,先行不轨之事,再吞吃他的骨血。   ……真是再庸俗不过的话本。   可星河流淌,一时间顾泽之似乎觉得自己此刻并不在合欢宗之中,而是身在话本之中。   眼前,目光清澈、面颊带伤的少女似乎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希望他伸出援手。   他禁不住,像故事中的男子一样,踏出第一步。   可对方,却退了一步。   朱唇轻启,却不是说得爱恨缠绵之语,反倒古板的像极了他的师兄弟们。   “多谢恩人几次救命之恩,来日定衔草结环、报答恩情。只是前日情况紧急,在下迫不得已以恩人的罩衫换了一些灵石度日,来日定将恩人之物物归原主,还请恩人勿怪,多宽限几天。”   夜莺一般动人的声音却堪比佛经,响声打破了这一场旖旎的幻境。   顾泽之从遐思之中回过神——两人之间,距离疏远到他师尊来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倒是被拉长的影子,倒靠得更近些,惑人心神,让人多想。   顾泽之强迫自己合上眼,轻轻“嗯”了一声,给了温莎一个回答。   “多谢恩人,恩人早些休息。”   温莎又行一礼,转身走入那白墙红瓦之中。   她身后,顾泽之睁开眼。   修真之人,容貌皆不俗,顾泽之自小被顾家宠着长大,后来又被算出天生佛子的命格,在菩提宗也是横着走。相貌不凡、试图围在他身边的男女不知凡几,但唯有对这温莎温姑娘,竟然生出了心生不宁之感。   ……果然,师尊说得没错。   合欢宗的女人真是猛于虎,几个照面就让他魂不守舍。   顾泽之踱步进了自己的临时居所,一贯神采飞扬的脸上却没了往日的从容。   他摩挲着扇坠上的菩提果,低吟:“红颜枯骨,无须心动。”   他应当无须心动。   可吟诵着警语,那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黑眸却看向了那渐渐亮起灯的屋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注,出自《金刚经》)   下一句是什么?   博闻强识的佛子卡壳,竟是说不出来。   既无心念经,索性不念。   顾泽之果断在屋内寻了个舒坦的地方坐下,推窗望外—— 第17章 .捉虫)   ◎烧了吧。◎   顾泽之皓腕悬垂,三指捏着扇子,随意晃动。   这白日里普普通通的折扇,在夜色之中却显得不一般,蒙着淡金的佛光,引来这山野间喜好在夜间活动的幽蝶,绕着这儿打转儿。   忽然,这幽蝶被惊到,尽数散去。   敲门声响起。   顾泽之一愣——隔壁院舍里的灯还是亮着。   眉峰微挑,顾泽之颇为谨慎地将院门开了个小缝。   一双带着淡淡药香的柔荑不容分说地探了进来,莹润的指尖如同垂柳,去勾顾泽之的手。   顾泽之眉目一凛,迅速抽手,足尖用力,抵住这扇院门。   另一只手从怀中抽出一张菩提宗特制的空白的偈咒,一只朱砂笔,写上“勿近”两字,往院门处一抛。   那双不安分的手即刻被这佛偈灼伤,门外传来娇弱的惊呼:“顾师弟,是我呀。”   果然是合欢宗妖女做派如虎,深夜上门。   顾泽之毫不理会,将门踹上:“你谁?我可不认识你。夜深露重,烦请自重。”   何云渺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咬牙往自己灼伤的左手上倒了价值千金的上好的魔药,待到恢复后又敲响紧闭着的门:“顾师弟兴许忘了,我们白日里见过,我是荀草峰的何云渺。”   顾泽之留意着隔壁院舍的动静,对门口的女子没有一点兴趣和耐心:“没印象。我要休息,还请施主离开。”   都用上“施主”一词,倒是十足的佛子的派头。   任何云渺把门拍得震天响,顾泽之岿然不动。   何云渺在荀草峰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   本来今夜为了见顾泽之,她已经一改往日肃穆的形象,精心装点了一番,滚着银边的裙衫,露出她纤细的四肢和一节蛮腰,冷清而妩媚。   但顾泽之不见她……顾泽之怎么可以不见她?!   一咬牙,何云渺拿出怀中高价购买、视若珍宝的罩衫,以此为饵:“顾师兄玩笑,我与其他合欢宗的弟子不同,此次前来,没有什么杂念,只想将这罩衫物归原主。我代师尊洛婉真人料理荀草峰事务多年,自然知道这罩衫对于菩提宗内门弟子意义何其重大。那一日见有不懂事的弟子拿它换灵石,便买下来,想着能亲手交给顾师弟,保全顾师弟的名声。还请顾师弟……”   “烧了吧。”   何云渺:?   她是不是听错了?以往的佛修们哪一个不是罩衫被他们碰了一下简直就跟被轻薄了的姑娘们一样要死要活,恨不得用清泉咒将罩衫洗上百八十遍,然后焚香供奉起来?   怎么到了顾泽之这里——烧了?   何云渺难以置信:“顾师弟可还是嫌我合欢宗弟子肮脏……?”   “没有。”顾泽之语气隐隐不耐烦,“这位施主,能否不要随意揣摩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   “可……”   顾泽之索性挑明:“夜色已深,我们本就不熟悉,需要避嫌。因这罩衫,横生不必要的牵扯,大可不必。如果施主执意将这份因果强加于这罩衫之上,那在下也不会认可,这罩衫也不过多了因果横祸——不如烧了,总归它已经算是救过人,不虚此生。”   这是意味着她上品丹药、大量灵石都换不来与这佛子见上一面?!   何云渺气得头脑充血,那原本婉约的姿态也维持不下去,倚着院墙,大口喘气,目光冷极。   何云渺早前见过顾泽之,对他一见钟情。也听过关于这位天生佛子的一些传言,说他离经叛道,放纵不羁——今日种种,倒觉得传言仍是太过含蓄。   这何止放纵不羁,简直、简直就不像是佛修!佛祖简直都能被他气得从泥塑中脱出金身来!   何云渺这边气得发抖,温莎在屋子里倒是听得有些想笑。   一个情意缠绵,求而不得气得发抖;一个心如磐石,无所谓得看淡一切,还真是,完全不搭。   作为旁观者,温莎在观赏了这狗血剧情后甚至还有点想出门鼓励这位云渺师姐赶紧烧了这衣服——这也方便她赖账,直接省下一大笔回购的赎金。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她才不会现在下去,卷入这爱恨情仇之中……的吧?   灯火照耀下,纸窗上,映出一个背着小包袱的纸鹤的投影。   温莎打开一道缝,让这纸鹤进来。   却又对上顾泽之深沉的双眼。   刚才还冷漠地让何云渺烧了自己内门弟子罩衫的顾泽之,此刻眉眼弯弯,看向她。   隔着一扇门,似有所觉的何云渺也仰着头,看着温莎,露出冷笑。   温莎赶紧揪着纸鹤的小翅膀,几乎把它拖进屋子,随即猛地关上窗。   纸鹤活动了一下被温莎捏疼的翅尖,又拍了拍温莎的手指,很满意:“云莎,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绝对是个天才!”   是庆濂真人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里,大能修士可以将自己一点神魂意志寄托于物品之上,倒是和她原来的世界里那种可以保存人一点记忆、特性和能力的魔法照片类似,大概也跟典籍中的灵魂魔法远离相近。   虽然受限于目前的能力,温莎还没有实践,但她很快就想通这一现象,并不觉得惊奇,甚至还恭恭敬敬地对着纸鹤行了师徒见面的大礼。   纸鹤扑棱两下:“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客气。快来瞧瞧,为师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它飞起来,抖了三抖,背上看着小纸包一样的东西轰然坠地。   那原本拇指大小的小纸包如同支棱起来的灯笼,飞速变大、变宽,几乎顶上屋檐才停了下来。   这庞然大物似乎有几分自主意识,在屋内寻了最大的一处空地,大摇大摆地飘过去,彻底安顿下来。   小纸包变身成了巨大的原木色的展示柜,柜身上还以花体大字镌刻着庆濂的名讳。   “这可是你师尊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宝贝!”   纸鹤充当起介绍者,从下往上:“最下面这两扇门内的都是各种书籍,有山川风物之类的闲书,也有功法秘籍,哦,《顽疾录》为师也给你放进去了,你慢慢看即可,不用急于求成。既然你已经筑基,底子不错,为师更推荐你先浏览这上面一层。”   温莎循声看去,第二层书脊花花绿绿,不算陌生的“江陵丹青生”五个字出现频率相当之高。   纸鹤得意洋洋:“这些,都是你往后在‘实战’过程中可能用到的。自左向右,由易到难。左边这有几本浅显易懂的,也不需要敦伦即可完成的双修功法,你可以先试试;这右侧有些图册的姿势实在是颇有难度,还需要配合,你暂时也许无法使用,不要心急。”   已经猜到这一层是什么且往后退了一步的温莎:……   “这一层是以迷药和春情为主的丹药,还有这一层是增加趣味的纱衣,”小纸鹤一连越过两层,“可以和刚才那一层的图册搭配使用。但切记,你于合欢一道不过刚刚入门,万莫贪多,沉湎情乐,让自己狼狈……”   温莎:……不,光明神大人在上!她不需要这些!   纸鹤兴致勃勃,直接从三层中拽出三件:“你元音仍在,那佛子元阳亦在,为师真诚地建议你选这碧波香和这件月影衣,配上这本江陵丹青生的《巫山痴梦·入梦篇》作为指导,先与那姓顾的小子亲近亲近,再把他拐上床。”   温莎连连摇头。   纸鹤态度强横,把月影衣往温莎身上一扔。   温莎还没反应过来,她原本的弟子服就没了踪影,而月影衣却套在她身上。   温莎:……这是强买强卖吧?   纸鹤不知温莎所想,打量一圈。   深蓝如夜的小衫上绣着一朵夜昙,祆裙上绣着二十八星宿,走起来摇曳生姿,似是将这银河都穿在身上。   裙妖第,小衫短,又露出一截精瘦的蛮腰,在深色系的衣裙中白得晃眼。   纸鹤很满意:“乖徒儿,你这么穿为师都差点心动,那佛子定手到擒来!”   飞到温莎面前,自己一层又一层地展开,变成一张纸,留下最后的叮嘱:“再配上为师特意为你量身定制的攻略计划,明年今日,它菩提宗定然得认下我合欢宗这亲家!”   温莎接过悠悠飘过来的纸,纸上写着“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   她要没记错,她这便宜师尊庆濂真人正是合欢宗第十二任掌门。   麻了。   好想用魔咒烧了这张薄纸啊。   实际上,温莎的魔杖尖已经冒着火星,距离这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咚,咚咚。   敲门声顿起,魔杖尖端的火星熄灭。   温莎扯了扯别扭的月影衣,想换下,却发现自己正常的弟子服都被托有师尊意志的纸鹤收纳起来,放在原木色柜子的顶层。   手还没碰上,就先被一层法阵挡在外面。   水波一样的纹路荡漾开,一行字迹浮现:   【乖徒儿,这些衣服为师先替你保管六个时辰。记得按照攻略进行,加油~】   她现在叛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敲门声越发急迫——看来,是来不及了。   温莎无奈,从这柜子里又翻出一件布料还算多的纱衣,披着出了门。   鉴于这一身颇为露骨的装扮,温莎只将门开了个缝隙,清汪汪的眼睛看向来人。   不禁惊愕。 第18章   ◎以佛心发誓,绝不偷看合欢宗的任何功法◎   来人眉目疏冷,背上的一柄长剑寒气湛湛,躬身一拜:“云莎师姐。”   竟是白日里与她交手的李扶风。   温莎如今是庆濂真人的弟子,李扶风这一声“师姐”她也是当之无愧。   李扶风借着月色,凑近了些,指了指衣衫上的荀草纹:“我已被洛婉真人收入荀草峰做记名弟子,已更名为云扶。”   温莎从善如流:“云扶师弟,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李扶风的脸上没有多少喜色,自陈身份后,直奔主题:“我听师尊洛婉真人说《顽疾录》现在被掌门真人赠予师姐,想借来一看。”   温莎面露难色。   《顽疾录》对她也很重要,上面记载修复金丹的方式。   她自己还没有看,借出去后可能丢失,也可能被篡改,颇有风险。   李扶风见此,又道:“师姐若是不方便,可否允许我今夜誊录一份?”   亮出刚从销金窟淘来的咒符:“这是文曲星符,有了他,一笔千行,很快就可以抄完。”   既不会带走《顽疾录》,听这口吻,洛婉真人也是知道李扶风借书一事,温莎也没理由拒绝。   微微颔首,打开一扇门,侧身请李扶风进来。   细纱衣下,被月影衣包裹着的酮体赫然映入眼帘。   李扶风一怔,随即别开眼,目光笔直如剑,跟着温莎走进屋子。   两人身影消失,何云渺才从旁边院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又开始敲响顾泽之的院门:“顾师兄,我知你对我合欢宗的弟子有偏见。但我何云渺并非放荡之人,不会深夜衣着不堪,与人私会……顾师兄的罩衫我会收好,还希望有朝一日,顾师兄可以对我没有这么大的成见,愿意从我这里将罩衫取回。”   已经倚着窗,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的顾泽之冷笑一声,没有理会何云渺的独角戏,死死地盯着隔壁温莎的衣角。   这合欢宗的女修,对他冷漠疏离,却换了一身不正经的衣服迎了今天的对手深夜进屋。   真是……好极了!   顾泽之大力扣上窗棂,仰躺在床榻之上,默诵《妙法莲华经》:“诸世界中,六道众生……”   身体转向左边:“又睹诸佛,圣主师子,演说经典……”   身体转向右边:“其声清净,出柔软音。”   微微一顿,身体已经从柔软的床榻上起来。   后面那一句,他记得是——“教诸菩萨,无数亿万,梵音深妙,令人乐闻。”   原本吟诵《妙法莲华经》的时候,顾泽之脑海里浮现的总是那后山上禁闭之地里他最熟悉不过的庞然佛像,而今日,却那识海之中的讲经者却披着纱衣,穿着绣着星图的深色裙衫。   其声也清净,其音也柔软。   顾泽之一把捞过被他放在枕边的折扇,推门而出。   夜还很长。   ***   温莎给李扶风找出《顽疾录》,李扶风冷漠地道谢。   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下笔如神,一言不发地抄写起来。   敲门声又起。   刚刚坐下的温莎无语。   合欢宗的人是属黑猫的吗?只喜欢在晚上活动?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起身开门。   温莎一走,李扶风紧绷的脊背略微放松,双目也不自觉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他在侧厅,本该以屏风与主屋相隔,但小师姐还没来得及置办,倒是让他一览无余。   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大部分地方应该还没有被这位小师姐动过。   唯有那主桌上的一页纸,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修道之人耳目聪敏,李扶风已经是融合境,这点距离,看清上面的字迹并非难事。   “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   李扶风盯着这标题,没再往下看。   停下手中的笔,捏了一个法诀。   这一页纸轻飘飘地,姿态灵活地钻入了一旁原来无人问津的屋内自有的檀木柜子里。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位颇有天赋的小师姐考虑。   她修为不错,心智也坚定,不应该以这样的手段提升修为,浪费自己的天资。   李扶风神色渐暗,重新拾起笔,飞快抄写。   门外。   芝兰玉树的顾泽之摇着扇子,拱手道:“温姑娘。”   面对恩人,温莎压下心头的不爽,寒暄几句,又道:“您有何事?”   “在下有要事。”   “什么要事?”   “与他一样的事。”   “他?”   “刚才进去的那人。”   温莎反应过来,顾泽之指的是李扶风,却更不解:“云扶师弟来找我借阅典籍,顾真人也想读合欢宗的典籍?”   一个佛子要读合欢宗的书,怎么看怎么不合理。   顾泽之身形一顿,又飞快摇起折扇:“长夜漫漫,颇为无趣,在下确实想借本闲书,打发时间。”   温莎想了想被自家师尊摆在明面上的那一排江陵丹青生的作品,嘴角微抽,道:“请顾真人稍等,我为真人找几本。”   “温姑娘!”顾泽之想拦下温莎,一急,拉住温莎的轻纱外衫的衣袖。   撕拉——   明明没有用力,这纱衣瞬间裂了道口子。   温莎圆润的肩头登时露在外面,那漂亮的眸子因为惊讶而瞪得有些圆,像是湿漉漉的小兔子一般。   顾泽之定定地看了两秒,迅速低头,连连道歉:“温姑娘,抱歉……”   “没关系。”   温莎拢了拢这细纱衣。   她应该想到的——这看上去布料最多的,根本也不是什么正经衣服!   “那我先去为顾真人取书……”   “请留步。”顾泽之低头,出声拦下温莎,“温姑娘,可否允许在下进屋挑选?”   温莎想想那一排又一排令人面红耳赤的画册,连连拒绝:“这,恐怕不太合适……”   “在下以佛心发誓,绝不偷看合欢宗的任何功法,只想借些有意思的菩提宗没有的闲书。”   “可……”   “白日与你交手的那位与你不熟悉的李扶风可以进去,而在下却不能吗?”   顾泽之抬头,眨了眨漆黑的眸子,无端让温莎觉得有些熟悉。   怔忪之时,顾泽之已经迈进半步:“温姑娘放心,在下只是借书,别无他意。”   不知为何,温莎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别扭,有点——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而是来加入你们的”这样奇奇怪怪的感觉。   可顾泽之已经以佛心发誓——佛修,侍奉佛祖,就跟身为圣女的她侍奉光明神一样,应当都是虔诚之人。   敢以佛心对佛祖发誓,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侧屋,桌旁。   顾泽之瞥了一眼正操纵着笔疾书的李扶风,晃着扇子,又看向主屋里蹲在地上,从柜子里找书的温莎。   她又披上一件白绸衫,明明颇为高挑,但被这绸衫包裹着,却又显得小小的一团。   莫名的,顾泽之觉得有些渴。   桌上的茶壶之中,刚好有恒温的茶水。   他倒出一杯,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   “且慢。”   不知何时,奋笔疾书的李扶风也抬起头,按住茶壶壶盖,眼球布满不正常的血红,道:“我也要来一杯。”   顾泽之从这双目赤红的人眼中,看到面容更加狼狈的自己。   双目赤红,耳垂似要滴血——明显气血翻涌的症状。   这是……答案昭然若揭。   “这是……”   话没说完,顾泽之与李扶风一同昏了过去。   脚步虚浮的温莎握着魔杖,扶着梨花木的摇椅,胸口起伏。   两人的修为都比她高,用修士的法术未必行得通,她不得不冒险选择使用魔咒。   还好,结果不错,应该能给她争取至少一个时辰。   她环顾四周,在窗户前,发现了一个两个拇指大小的小香炉。   香炉内,小指大小的碧色线正燃着,上书“碧海香”三字。   一晚上都没来得及收拾,但记性极好的温莎也确定,在她师尊的纸鹤到来之前,那里空无一物。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又从自家师尊那里吃了一亏的温莎挥着魔杖,拿清泉咒将其剿灭。   香灭,身上的火仍烧着。   晕晕乎乎的温莎扶着桌沿,踉踉跄跄地坐下。   魔杖一点,小瀑布一般的水流当头而下。   冰冷的水流让温莎直接打了个哆嗦。   她抹了一把脸。   翻遍柜子,也没找到解药——   想也知道,她那便宜师父怎么可能留下解药?   还是要靠自己。   温莎咬牙,从乾坤袋中取出瓶瓶罐罐。   幸亏她精通魔药学,当年连有魔药天才之称的西索尔都比不过她。   西索尔。   温莎摆弄东西的手一顿,嘴里泛苦。   她怎么想起了那个卑劣的背叛了她与光明神、投靠了黑暗眷属的主教?   真是,晦气。   温莎将药杵下的碧海香当做西索尔,狠狠用力。 第19章   ◎她、她不会又要进阶了吧?!◎   算起来,西索尔也算是温莎魔药学上的引路人。   温莎出身贫寒,比不得那些贵族家的大小姐们,从小就接触魔药学。   有赖于西索尔高强度的课后补习,温莎才很快跟上进度。   后来,更是触摸到魔药学的精髓。   温莎晃晃头,不再多想,专注于手中的碧海香。   这碧海香是典型的迷情剂类型的迷香,书中记载,它对身体损害极小,可以忽略不计。   但影响范围却极大,几乎是元婴期及以下的修士都逃不过。   可是,又不会彻底催夸人的理智,让人成为欲望的奴隶。   诚如她师尊所言,确实适合“入门级”的新手,怎么说都不会搞砸。   根据记载,碧海香主要有三种药材组成,分别为虎鹿血茸、金丝燕窝和丹情花,都是活血激情的药物。   对应的,则要找出三味相克的药材。理论上应是千寒蝉蜕、北冥鲤鳞和芙蓉草。   但这只是理论上。   因为千寒蝉蜕和北冥鲤鳞又互相不兼容,相遇即成剧毒,所以,在普通的炼丹书籍里并没有这一味迷香的解药秘方。   常人做不了解药,某种意义上更抬高了这碧海香的身价。   温莎要做的,则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试出解药的可能配方。   毕竟,是她一时不察,让李扶风和顾泽之两人无辜受累。   尤其是顾泽之。   有恩于她,再要是“折”在她这“妖女”手里,她都没脸去见光明神。   温莎拿出纸和笔,罗列出与千寒蝉蜕、北冥鲤鳞和芙蓉草性质相似的药材、   将这些药材进行排列组合,划去本可能冲突的组合,对着剩下的名单,从庆濂真人留给她的药材里找寻起来。   找来找去,找到七八种,能凑成三种组合。   至于分量,参考碧海香中那三味原材料的配比。   配比是温莎将碧海香三种原料蒸馏分离出来所得,大约三比二比一。   温莎用自己拼凑出来的小型坩埚一一熬出这三种,分别装瓶。   时间紧迫,来不及找其他方法试验。   温莎一闭眼,自己仰头喝下第一瓶。   冰凉的液体划过咽喉,灼热的四肢迅速冷却下来。   但很快,连血液似乎都被冻住,左手食指尖上似有一层薄霜。   温莎赶紧灌了一大口碧海香溶解成的液体,压下这股冷意,让身体继续处于灼沸的状态。   又喝下第二瓶。   第二瓶下肚,身体顿觉一轻,温莎大喜,正欲起身,却吐出一口黑血。   不行。   温莎忙又吞了一大口液体碧海香。   只剩下第三瓶——若是这一瓶出了意外,那就麻烦了。   光明神保佑。   温莎饮下第三瓶。   无事。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气息流转正常,经脉通常。   感谢光明神大人——总算是有了解药。   激动之余,温莎也隐隐察觉出几分不对:怎么这么巧,明明有十几种组合,但师尊给的药材刚好凑了三种,而这三种里却又恰好有这解药?   她的师尊啊……真有趣。   温莎熬着药,莞尔。   魔药很快熬好,她又用冰水冰镇一下,很快就到可以饮用的程度。   差不多了,赶忙往李扶风和顾泽之口中灌。   中了昏睡魔咒的两人一时没有醒来,紧闭双眼,看着都与平日截然不同。   李扶风一直板着一张脸,但睡着了,眉眼倒是很柔和;顾泽之平日里神采飞扬,睡着后倒是有了几分温莎不曾见过的庄严感。   到有几分神性。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太过劳累产生了错觉,她竟觉得顾泽之的眉眼,有几分肖似光明神大人。   温莎摇摇头:怎么可能——这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神的间隙,变故陡生。   李扶风的身上,浮现出淡淡的血色花纹。   曼珠沙华一般的纹路从他的脖颈处,一直延伸到下颌,露在外面的手上更是基本被这纹路占据,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   是……魔修!   拥有魔修血液的人在无月或者十五的晚上,身上会难以抑制地浮现出诡异的血色纹路!   可今日不是十五——   温莎探身,看向窗外。   熟悉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将皎皎的明月吞噬,她住处的上空,又是一团摧城的黑云。   她、她不会又要进阶了吧?!   还在这个时候?!   温莎咋舌,但想想又觉得合乎情理。她刚才为了试药,喝了不少珍贵的药材。   这具身体需要不断地用药材去填补“窟窿”,防止泄出聚起来的灵气,却不代表这具身体本来聚气能力不行。   实际上,融合了她的神魂之后,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吸纳灵气的速度极快。   但快到这么快又要进阶,却是她没想到的。   眼下,她身在新屋舍中,眼前两名男子又昏睡过去。   一人是魔修,一人是佛子。   真是比对付黑暗眷属还麻烦。   温莎用法术将李扶风移动道外侧的小榻上,为他盖上薄毯,遮住身上的血色纹路。   对着顾泽之却犯难。   佛子应当很在意名声,若是在她的床榻上醒来,怕是对顾真人的名声有损。   时间紧迫,温莎看了一圈,最后打开了尚未被她利用起来的檀木柜子,将顾泽之塞了进去。   处理完这一切,雷声如约而至。   温莎带着魔杖,从师尊庆濂真人给的东西里取了几件大概能起到防御作用的法宝,来到院落中央,等待天雷的降临。   天雷也发现了温莎,上次的失利让这天雷显然对温莎心存忌惮。   这三道天雷聚在一起,像是三个亲密的兄弟,头靠着头,打着商量。   被晾在院中的温莎紧绷着,不敢丝毫懈怠。   很快,三道天雷得出结论——竟是一齐冲着温莎飞了过来!   ?!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天雷灭她之心如此强烈,竟是这样不讲武德!   但,没有关系。   温莎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次有了些经验,更不想把战场扩大,干脆就在院中不动,简单地用魔杖画了一个粗糙的聚灵阵,财大气粗地将师尊送来的法器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   灵波顿起,从四角荟聚于温莎的头顶,像是一朵盛放的四色莲。   落下微光,湛湛清清,将温莎护在灵力罩里。   三道天雷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知是否是温莎的错觉,从它们三个猛地改变的轨迹上看,这三道天雷似乎也在抱怨温莎不讲武德。   巧了,彼此彼此。   温莎冲着三道天雷拱手。   论起战术,她这与黑暗眷属厮杀的圣女只能说,在这方面,心也不干净。   三道天雷又分散开,选了三个方向,如同锋利的斧头,一下又劈向这灵力罩。   温莎随手拿来的法器大多都能抵御金丹大圆满的攻击,面对有意将她视为金丹修为的天雷来说,刚刚好。   她的师尊某种意义上,确实十分贴心——就是表现的方式太隐晦,与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看着不符。   但她确实感激。   若非庆濂真人如此厚爱,她也不能这么轻松地站着,还有闲情雅致隔着这一道结界,用魔杖尖端试着去戳那撼天动地的天雷。   天雷仿佛是小动物一般,身上出现细小的锯齿状的小毛边,看着就像是炸毛一样。   温莎觉得有趣,就跟逗神殿附近那只黑猫一样,又挥着魔杖,引着天雷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天雷被她戏耍得团团转,怒不可遏。   像是急眼了一样,干脆后退,猛地又冲了过来。   温莎浅笑,魔杖在灵力罩上仿佛不经意地画了一个圈。   这道天雷,正好撞进圈内!   它蓄势已久,这一下竟是将平滑的灵力罩都撞得变了形。   整个灵力罩向内随着它的轨迹,凹进去一块儿。   而这道天雷却仍是冲刺的状态,笔直地冲向温莎的胸口——   “该停下了。”   温莎气定神闲,有了装备的底气一览无余。   魔杖往那天雷的尾部一扫,一道灵气发出,将这道天雷的尾部以灵力封上,又一道,将这结界补好。   温莎右手拿着魔杖,左手捏着这被微型灵力结界困住的天雷。   对着天雷滴了两滴血,算是做了标记。   “恭喜你,成为我的宠物。”   当然,也可以说是研究对象。   肉眼可见地,结界内的天雷化身成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别怕,我没有恶意。”   天雷扭出一个问号。   她确实没有恶意,只是见到神奇的有智慧的家伙,忍不住老毛病犯了,想要研究一下而已。   转过身,看向另外两道天雷。   成功捕获天雷让温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更有信心,看向另外两道天雷的目光也额外“温柔”。   温柔到两道天雷瑟瑟抖着,不敢硬闯这结界。   温莎诱降:“两位天雷小友,你们看,我现在的师尊财大气粗,宝物众多,不如跟着我……”   远处的庆濂真人打了个喷嚏。   两道天雷连连摇头,灰溜溜地仓皇逃窜,回到天上。   不战而败。   云层,却还是没有散去。   吞掉了那两道天雷,但金光闪电仍不止息。   一道足足比那三道天雷合在一起还要粗的天雷破开云层,刺向温莎——   杀意凛然。   一下,就将这灵力罩撞得粉碎!   四角的宝物也出现深浅不一的裂痕。   温莎急忙拽着小天雷高高跃起。   但这大天雷的身手竟然也无比灵敏,竟是追了上来。   温莎一摸怀里——糟糕,师尊给的法器,她只带了用作聚灵阵的这四件!   根据推算,四件足以,但谁能想到这天道留着后手?   但屋内,还有李扶风和顾泽之。   她不能连累他们……   温莎一咬牙,往院子外面飞去。   还没越过院墙,腰间一疼,平衡感被打破,温莎随着惯性,跌落下来。   她摸着腰间丹田处,摸到一手血,还有随着血液一起流淌的冰刃碎片。   抬头,大天雷喧嚣而至。   不远处,何云渺看着她。   她倚着树站着,与端肃的形象截然不同,好像是从树影里钻出来的怨毒的恶鬼。   她比了个口型,好像是——【去死吧。】   温莎没时间与她算账,疲惫的身躯经此一击,提着的那口气也泄了出去。   重重地跌在地上。   第四道天雷以万钧之姿,冲她呼啸而来。   温莎大口喘着气,视线模糊,躲闪不得,忍不住感叹:   真糟糕啊,光明神大人。   突然,剑声嗡鸣而至。 第20章   ◎还是后会无期吧。◎   成年男子挺拔的身躯出现在温莎的视野里。   有些眼熟,像是……顾泽之。   温莎又很快否定——顾泽之中了她的昏睡魔咒,还被她关进了檀木柜里,又惯用折扇。   而眼前的人,一柄利刃,行云流水,剑鞘都跟着嗡鸣不止。   绝对是个高手。   此人将通体雪白的剑一横,左手二指抵着剑尖,挡下第四道天雷,与其对峙。   食指又抚过剑刃,为这白玉剑身染了一层血。   右腕一翻,剑身被转了九十度,染血的那一面对着天雷一刺。   粗壮的天雷散如烟火绽放,变成无数流光溢彩的小光束。   那人脚下步法加快,如凌波一般,只余下虚影层叠,仿佛随意地玩了几个剑花。   但剑过之处,烟火一样纤细的天雷细丝尽数化为星光一样的粉末。   原本被温莎捉住的有些不安分的天雷见状,小猫儿一样地往温莎的袖子里钻。   来不及安抚被捕获的天雷,温莎忍痛,用治愈魔咒先治疗身上刚才被何云渺暗算的伤口。   一双眼却忍不住黏在那男人的身上。   这剑法、这步伐……像,实在是太像了。   喉咙泛起腥甜,身体是强弩之末。   体内的灵力翻滚,丹田处被治愈魔咒强行催促愈合的伤口发疼发痒,但温莎顾不了那么多:   “光明神大人……”   她撑着脱力的身体,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冲着那男子的方向,虔诚叩首。   昏了过去。   那男子已经解决完第四道天雷,玉剑入鞘,大步向温莎走来。   他像是圣像那样沉默,踏着星辉走来。   打横将已经昏过去的温莎抱起,步履如风,转眼间就来到屋内。   将温莎放在主卧的榻上,泛着紫色的瞳孔开始溃散。   他身形不稳,几乎扑在温莎身上。   但很快,扯住床幔,定住身形。   “等我。”   他小声说完,将玉剑擦拭干净,扔回白色柜子里。   慢慢地走到檀木柜子前。长腿一迈,缩了进去。   映着月光,他看见一页纸。   映着重新出现的月光,在意识溃散、合上柜门之前,他看见——   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   呵。   佛子。   他闭上眼。   ***   “醒了?”   温莎睁开眼,师尊正穿着一袭红衣,与荀草峰的峰主洛婉一起坐在桌边。   洛婉身后,何云渺站得笔直,面色如常。   见温莎醒了,毫不惊慌,一点也没有昨晚补刀时候那颇为丧心病狂的样子。   庆濂真人放下手中的瓜子,捏了个法诀,清理了一下双手,坐到温莎床边:“你进阶了。”   温莎运转灵力,确实,经脉更为宽敞,而灵力的运行也分外流畅。   受了伤的丹田也因为她及时的治愈魔法而没有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得益于庆濂真人的药材,她才升级如此之快。   温莎忙起身:“托师尊的福,大概已经融合境初期。”   “很好,只是……”   “只是我新收下的记名弟子情况不太好。”洛婉真人将手中的杯盏重重一放,看向何云渺。   何云渺会意,解释:“我们来的时候发现云扶师弟内息紊乱,正躺在云莎师妹旁边。”   温莎转头,身旁的床铺却有些乱。   她明明把李扶风安置在外屋的软榻上,李扶风怎么会过来?还受了伤?   尽管昏过去前,确实出现了人影——但那人的身形较李扶风瘦弱,用剑的路数也截然不同……   她看向庆濂真人,极为认真:“师尊,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庆濂真人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与洛婉师叔被云渺请来的时候,情况就已经是这样。方才,云缥已经把云扶带回去疗伤,很多内门弟子也是亲眼看着云缥带走云扶的。”   说到这里,庆濂真人的神色也渐渐冷下去。   这晨光尚且熹微,合欢宗又没有几个嗜好早晨苦修的弟子,这个时候却有不少人围在云莎这边,不简单。   庆濂真人:“云渺,你来说说吧。”   “回掌门,弟子原是想将罩衫还给菩提宗的顾师兄,却正撞见天象有异常。惊雷之后,一片肃静。弟子担心云莎师妹,敲门无人应答后,便自作主张进了屋。谁知……”   她有些仓皇地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冷凝的庆濂真人,又飞快地低下头。   洛婉冷哼:“说,好好说清楚。我在,谁能把你怎么样?!”   “谁知却看见衣衫凌乱的云莎师妹和云扶师弟并排躺在一块儿,面色红润……”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显然在暗示什么。   合欢宗没有什么男女大防,这本没什么。   但庆濂治下的合欢宗宗门风气相对严正,对同一时间与多名弟子同时保持关系的情况颇为不齿。   即便作风大胆的牡丹峰,他们更换对象的频率可以快,但绝不多线操作。   这样护肾养身,不会耗损太多心智,更与魔修区别。   但再怎么快的频率,也不会像温莎这十天内“换”了两个——这第二个,甚至见面当晚就上了床,看样子,还被“折腾”得不轻。   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掌门收下温莎,是十分看重她的美貌,意图让她将佛子拐进宗门。   呵,一个被掌门真人从山沟里捡回来的村姑,不过是受了好心佛子的帮助竟然还想借着掌门之手攀附佛子——可笑!   何云渺低头,又想到当年林涧秘境那惊鸿一瞥。   那样潇洒风流的男子,旁人近不得身,而这个村姑却得了他的罩衫,还让他出手相助……   怎么配?!   村姑就应该滚回村子里,不配站在这里,丢人现眼!   何云渺定神,烧了最后一把火:“师妹每一次进阶,都需要一个男人呢。这次是我荀草峰的云扶师弟,下次……”   “下次,也许就是云渺师姐的心上人顾师兄了。”   被何云渺以这样话术泼了脏水,温莎忍不住,沉声反驳。   在峰主面前被戳破心事的何云渺:!   洛婉真人瞥了何云渺一眼,对着温莎阴阳怪气:“口气倒不小。”   “弟子目标远大,方向明确,坦坦荡荡——总比一些阴私谋划人的要正大光明。”   原本打算回护徒弟的庆濂真人挑眉,她这小徒弟看着是只安静羞赧的漂亮小白猫,但也会亮爪子。   “你这是污蔑!”   “哦?云渺师姐何以见得师妹说的正是你?”   “你……”有峰主洛婉真人在,何云渺顾及形象,说不出出格的话,也做不出什么大胆的举动,小心维持着端肃的“好弟子”的形象。   此刻,搜肠刮肚,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来。   她不敢看洛婉真人,只能看向庆濂真人。   希望掌门能通过她的“陈述”,厌弃温莎,让她闭嘴。   但庆濂真人倚着床柱,丝毫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自己的小弟子。   温莎,已然正襟危坐:“但其实,师妹说的人,也正是云渺师姐你。”   何云渺无端生出一种即将被人审判的感觉。   “师尊,洛婉真人,能否听听弟子的自陈?”   庆濂真人颔首。   温莎大概叙述了一边事情经过,只是在讲述之时,略去顾泽之拜访以及众人中了碧海香的事情,只说李扶风抄书时睡着,也隐藏起自己在经历第四道天雷之时遇到的状似幻觉的情况。   强调:“……在弟子被天雷追击之时,想要突围求助,但却被云渺师姐的冰刃所伤。”   何云渺是变异冰灵根,能操纵冰刃,不足为奇。   但她当然不肯承认:“师妹是出现幻觉了吧?我当时被异象吓傻,待在原地,不敢动弹,怎么会对师妹下狠手?再说,师妹血口喷人,可有证据?”   她当时站在阴影里,以为温莎必死无疑才趁机补刀,谁想她活了下来?   但冰刃又不是其他兵器,很快就能融化,现在追究,不过空口无凭。   “那师姐觉得我跟云扶有私情,可有证据?”   “我亲眼所见!”   温莎微笑:“我也亲眼所见,师姐对我进行攻击。”   用魔法打败魔法,以对方的逻辑打败对方,最简单不过的“战术”。   但也意味着,两人那点遮掩的不愉快被摆上台面。   “你胡说!”   “那我也觉得,师姐之前的话,也是胡扯。”温莎淡淡地回敬。   洛婉真人:“可笑!云渺在我荀草峰这么多年,何曾扯过谎,毁人清白?”   她释放出威压,对温莎怒目而视。   强烈的上位者的威压之下,温莎挺直脊背,唇色煞白却没有丝毫的怯懦和软弱。   似一尊荒庙中的神像,面对信徒的指摘,没有丝毫动容。   “够了!”庆濂真人亦不收敛周身气息,更为强大的威力压得桌上的茶杯都轻轻颤抖。   洛婉真人脸色一变,何云渺更是被这威势压垮,噗通一声跪下。   “这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信她。等那个叫云扶的弟子醒了,问清楚事情原委。在查清楚之前,你们谁都不要胡言乱语。”   她拿出掌门的气度,对着自己的小师叔,不是建议,而是“要求”:“荀草峰弟子何云渺此事处理不当,上报甚晚,当罚。”   洛婉生硬地应下:“好。”   窗外,一只纸鹤飞了进来。   庆辉真人的声音传来:“掌门师姐,洛婉师叔,咱们合欢宗门口又来了一个和尚,咱们赶紧去看看热闹?”   庆濂真人作出肯定的回答,以此为借口带走了洛婉和何云渺。   屋内,又只剩下温莎。   温莎见她们离开,忙赤脚打开檀木柜子。   两扇柜门内侧贴了两张佛偈——这大概是庆濂真人和洛婉真人都没有发现顾泽之的原因。   顾泽之已经醒了过来。   一袭白衣,唇角微弯,黑瞳幽深,见到温莎,也不恼怒,只将那两张佛偈撕下,整理了一下,便弯腰从柜子里走了出来。   “顾真人,抱歉……我也不知那是碧海香,更不愿真人的名声因我受损,所以出此下策,还望真人海涵。”   顾泽之展开折扇,将一张纸平铺在扇面上:“温姑娘不愿我名声受损,那这是什么?”   温莎一看,差点昏过去。   “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   顾泽之带着檀香的手点了点第一条:“穿着要‘得体’。”   她昨晚被迫穿上了完全符合合欢宗“得体”定义的月影衣。   第二条:“善用碧海香。”   昨晚,她屋子里确有碧海香。   ……还用说什么?   她现在承认对李扶风有私情,一切都是因为李扶风而不是她想要“迫害”这位佛子恩人,还来得及吗?   大概是……   “来不及了!”   顾泽之圆润的耳垂动了动,原本戏谑的表情变得惊慌失措。   忙将这纸张揣在怀里,收起折扇,一脚踏上窗沿,纵身一跃:“静惠师兄来寻我,我先走一步。”   收好这页“罪证”,顾泽之摆手:“后会有期!”   别,还是后会无期吧。   光明神大人保佑!太丢人了!   -完- 第21章   ◎类似的句子,她很怀念。◎   温莎一连休息了七日,这才出门。   她不过是融合境初期,还要参加合欢宗为内门弟子开设的基础课业的修习。   看了一眼灵鸽送来的这一个月的课程安排,今日第一节 是炼丹术,应该在主峰北区丁字堂内。   合欢宗内不兴像剑修那样御剑飞行,鼓励个性发展,庆濂真人又财大气粗,给温莎的见面礼里面有不少飞行法器。   温莎挑了最低调的一朵荷叶形状的,坐在上面,悠悠过去。   第一堂课是巳时开始。   温莎到丁字堂的时候,距离巳时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丁字堂里空荡又冷清,屋内摆着不少炼丹炉,墙上挂着一些草药的图解。   温莎看了一圈,接近巳时,可依然没有人来。   倒是隔壁的丙字堂,人声鼎沸。   不合理——为何同时开课,丁字堂无人?   温莎从回廊穿过去。   丙字堂里面的各个峰头的弟子们正利用课前这段时间,交换着最新的信息。   “哎,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刚从咱们合欢宗离开的佛子据说被罚抄百遍《楞严经》!”   “你怎么知道的?胡说的吧?”   “我家有个远方姑姑是青玄宗的,我的消息比你腰上的和田玉还真!青玄宗的掌门跟顾家有姻亲关系。据说菩提宗的掌门方丈这次很是震怒,但因为过一段时间河阳秘境要开放,顾家家主只能去求菩提寺的秃驴们,让他们对佛子从轻处罚,不关禁闭,免得错过这百年一遇的机缘。”   “啧,就在咱们合欢宗待了一晚上就被罚抄百遍经书,也太狠了点!这还是没发生什么呢!要是真让掌门真人收的那位爱徒得手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说到掌门真人那位爱徒,这修真界可都传遍了!就连我远在蓬莱岛的发小都来信问我,咱们这位‘每次进阶都需要耗费一名男修的天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嘘——小声点!掌门真人不让议论那位的!”   “切,有本事做,却没本事让人议论……”   “住口!”坐在这几个贫嘴贱舌的家伙前头的男子回头,多情的狐狸眼冷极,“温……云莎师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靠双修进阶!”   那些议论着的弟子们一愣,旋即哄堂大笑:“原来是你啊!嗨——都是同门,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据说云莎师姐很漂亮,如果可以,下次也帮我们引荐引荐?论样貌我们虽不如你,但论起修为来说,我们几个好歹也是不错的!”   他们低笑起来,搔首弄姿,意有所指。   显然,跟美人共度良宵对他们来说吸引力极大——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危险。   但对合欢宗的色皮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傅元唇线抿直,冷笑一声。   他自己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温莎,还引荐他们这些家伙——   等等。   门口那身影!   傅元既惊又喜:“云莎师姐!”   一整间屋子如同被温莎用了静音魔法一般,死寂一片。   温莎跟傅元打了个招呼,问:“傅师兄,你可知,今日丁字堂的炼丹课是否有变动?”   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丙字堂的弟子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位掌门新收下的弟子,心性果然不一般。   傅元早就没有当初那放荡的气质,衣衫规整,眉目端肃:“承蒙您当日指点,我突破瓶颈,已经进入牡丹峰,尚未改名,但也受不起这一声‘师兄’了。”   又想起温莎的问题,答:“今日的炼丹课不在丁字堂。”   “哦?”   “四日前,荀草峰的云渺师姐受了洛婉真人的惩罚,代为教授这一个月的炼丹入门课。她几日忙,便将授课地点改在荀草峰的紫萱阁。”   温莎太阳穴一跳,并不急着离开。   指着几门看似应该由荀草峰的人教授的课程:“那这阵法课、符箓课呢?可有变动?”   傅元点头:“最近阵法课的授课地点应该是被移到西区,而符箓课则换了时间,从巳时变成未时。”   傅元听温莎的问题,察觉有异,忙问:“云莎师姐,你这课业表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四日前。”   傅元一愣:“四日前由传讯阁的灵鸽送来的不是这一张——这一张,是大比后的次日由灵鸽送来的。”   “我只收到这一张。”   暗戳戳听八卦的其他弟子嗤笑:“不可能!传音阁的灵鸽为荀草峰精心豢养,每一只灵鸽出传音阁都有记录的,从未出错!”   此言一出,那弟子也是一愣,默默地闭上了嘴。   照她的说法,要么就是传音阁出了差错,要么就相当于当着掌门弟子的面说她撒谎!   看样子,这位传说中需要男修进阶的云莎小师姐脾气不错,听了他们那么出格的言论都没有当场发飙,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荀草峰的那位一样,事后找补回来。   那记名弟子想想,都忍不住退了几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温莎心如明镜,并未多言,嘴角却噙着笑:“多谢。”   召唤出荷叶飞舟,往传音阁飞去。   ***   紫萱阁内。   何云渺在炼丹术上很有天赋,这炼丹入门课由她代上,弟子们不敢有怨言。   但不代表能听下去。   比如,和她不对付的云缱——已经立著书卷,睡得香甜。   何云渺不曾理会,准确说,她连这课都讲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口。   终于,那人来了!   何云渺朗声:“云莎师妹,现在已经巳时三刻,你迟到太久了。”   原本垂头的弟子们闻声,赶忙打起精神。   何云渺爱慕佛子顾泽之的事情早就传开,而这位新入内门的云莎又与佛子顾泽之明显关系更亲近——想来,当是一场二女争一男的狗血大戏。   他们伸长脖子,却见门口一气质冷清、眉目妍丽至极的少女从荷叶飞舟上款步而下。   她未施粉黛,连配饰都没有戴,一头青丝以金玉质地的发冠束起,看着温柔又矜贵,像是那寺庙里俯视众生的女菩萨。   一点也不像是小道传言里先勾引了外门狐妖,又榨干了荀草峰那名为云扶的记名弟子的放荡模样。   就凭这张脸,确实有修合欢道的天分——还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的那种。   也不怪佛子对她格外优容。   开口,声音也好听。   “云渺师姐,抱歉,是我来晚了。我拿到了陈旧的课业表,所以才迟到。”   “四日前,传音阁的灵鸽就将新的课业表送给你,你莫要为自己的懈怠找借口!”   在座的弟子们点头——他们确实是在四日前收到的新的课业表。   云书今日也在,联想到往日种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各位,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温莎看向云书,微微摇头,从乾坤袋里捏出一张纸。   手一扬,宣纸铺开——竟是传音阁灵鸽的飞行记录。   “我初入内门,也担心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误会,特意去传音阁求取了灵鸽的飞行记录。”   与她有关的只有两条,被温莎用朱笔圈了出来,所有人都一目了然,看得清楚。   只是——   温莎扬眉:“这四日前,确有灵鸽将课业表送到我手中。但之前这一次,记录里显示,同一批次飞出去的灵鸽,都是在卯时出发,最迟也是辰时回来。”   “那段时间,我在昏睡。我的师尊,荀草峰峰主洛婉真人以及云渺师姐都在我的房中,如果灵鸽过来,师尊定会在我醒来后交给我,对吧,云渺师姐?”   “……嗯。”   “当时,我院门外似乎也有不少师兄师姐来看热闹?——敢问诸位,可曾见过灵鸽飞过?”   几个爱凑热闹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这条记录又从何而来?”   在座的一听,倒也窃窃私语,泛起嘀咕。   传音阁归荀草峰管,这事儿他们也是清楚的。   温莎倒是很平静:“天理昭昭,总能溯源,我需要一个真相。”   何云渺眉心一跳,却还是镇定:“传音阁的事情,自有人会调查清楚。师妹有疑虑,也应当在这炼丹课之后再去追究。明知课业已经开始,却先去了传音阁——师妹莫不是以为自己接连进阶,便什么都懂了?”   温莎竟点头:“炼丹上,大概差不多。”   众皆哗然。   何云渺:“师妹才被掌门真人从穷乡僻壤捡回来,你都学了什么,竟有如此底气?”   温莎:“《炼丹入门》《炼丹进阶》《炼药不可不知的百个关窍》《炼药大成》还有一本几天前翻过的《千丹方》《顽疾录》。”   “呵,口出狂言,也不怕惹人耻笑?”   前面基本都是通俗读物,最后一本《千丹方》却是难的,《顽疾录》更是艰涩难懂。   何云渺自己研习了三分之一《千丹方》,就已经用了五年时间,她可不信这几天前翻过《千丹方》和《顽疾录》的温莎能学会什么!   “是不是狂言,也不是云渺师姐说了算。”   说起来,云书曾经提过,何云渺能如此“不好惹”,原因在于,云渺在炼丹药上很有天分,哪怕现在不过是金丹初期,却也能炼出元婴大能都未必能炼制而成的上品丹药,成功率颇高。   为人又看着稳重,深得洛婉真人信赖。   那么……   温莎微微扬起下巴:“不如比一比。我若是输了,我师尊给我的宝物,师姐任挑三件;但师姐输了,我要……顾真人的罩衫。”   何云渺早就听说掌门将自己私库里不少好东西都给了温莎,心动非常。   心中更嗤笑,她已经可以炼制上品丹药,对付温莎,根本用不着她出手!   她稳赚!   目光逡巡一圈儿,果然。   前排坐着的荀草峰桐涟站出来:“想要和云渺师姐比试,还是先赢了我再说!”   她在炼丹术一道颇有造诣,但其他方面确实不行。靠着何云渺的关系,才能有机会时常混进内门核心弟子的课堂学习。   对何云渺绝对忠心不二。   桐字辈的弟子去挑战高他们一截的云字辈弟子,胆识不凡。   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对方的羞辱。   果不其然,云书当即变了脸色,想要斥责。   但,温莎笑道:“好。”   类似的句子——她上一辈子可没少从黑暗眷属的喽啰口中听过。   好怀念啊~ 第22章   ◎“你这气味都不对,还‘神迹’呢!以为自己是佛修呐!”◎   “今日我代课,那这题目由我来出,可好?”   温莎无所谓:“可以。”   桐涟更不可能有什么异议。   何云渺:“那么,就做紫气丹吧。”   她要是没记错,当初促使温莎去销金窟当掉顾泽之的罩衫的原因,就是温莎想买紫气丹,但奈何囊中羞涩。   她要是会,就不需要买了。   旁人是不知道这一节的,但云书却是知道的。   他立刻站起身:“云渺师姐,紫气丹……”   何云渺一个眼刀过去,云书却还是坚持:“紫气丹这个考题太难了。”   对温莎来说,简直不可能。   “紫气丹,不过是下品丹药里还算得上能入眼的那一类丹药。怎么,区区下品丹药就能难倒我们‘炼丹上,大概差不多’的云莎师妹?”   在座的荀草峰弟子们很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桐涟状似制止自己的同门:“你们不要吓到云莎,会被掌门真人说教的!”   荀草峰的弟子们笑得更欢畅了。   温莎被他们嬉笑,脸上仍是那般平静:“我确实没做过,但可以一试,开始吧。”   “好——那么今天的课,临时改为修习紫气丹的炼制,就请桐涟师妹和云莎师妹为我们演示。”   何云渺遥遥一指,左侧一卷竹帘便缓缓升起,浓郁的药香飘来。   “两位,依次进去选材料吧。”   两人依次进去。   待她们出来,何云渺一挥手中的拂尘,紫萱阁中央立起若隐若现的纱质屏风,唯有中间留了一个垂着珠帘的小门,供人通行。   “那,桐涟师妹去左边,云莎师妹在右边,可否?”   两人点头。   “那便开始吧。烦请诸位做个见证,以免不公正的事情发生在我荀草峰。”   不知何时醒来的云缱摆弄着头上的步摇:“大言不惭!”   她对何云渺的心思一清二楚,也看不上她这样端着架子却背后阴人的小手段。   伸了个懒腰,先去了温莎那边。   免得何云渺这家伙,再暗箱操作。   温莎这边已经聚集了几个弟子,他们大多是来看热闹的。   见她从乾坤袋里拿出最便宜的炼丹炉,嘘声一片:“就凭这个,你也想赢?别了吧,这炼丹炉我记得根本练不出中品丹药!就连紫气丹这样的,概率也不高!”   云书更是拿出自己的,要给温莎用。   温莎拒绝:“我用惯了这个,其实还可好。”   虽然不是用它炼丹药而是做简单的蒸馏,但她觉得,这最便宜的炼丹炉倒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云缱在炼丹术上虽然也是个渣渣,但也明白“兵器要衬手”的道理。   见温莎这样从容淡定,又生得漂亮,尽管之前想拍到的东西没有得手,但对她有了几分好印象。   温莎阖目,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书中关于紫气丹的记载,睁开眼时,气息一变。   捏着法诀,将三味温性的原料放在药杵内,下意识用魔杖一点。   药杵自动开始工作。   围观的人一惊:“原来温师妹真是棍修?竟是操作棍子施展法诀?”   “不对啊——棍子不是武器吗?也没见着剑修们这么做?”   “切,那群剑修说着把剑当媳妇,但我也见过青玄宗的剑修拿剑串着鱼和肉烤,说到底,也没多珍视,就是口头说的好听,实际上还不都那样——”   “咦?我刚还说着烤鱼呢!你们有没有闻到香气?”   确有香气,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很明显。   源头即是温莎的炼丹炉。   云缱一直被宠着,行事颇不忌惮,问:“云莎师妹,你这炼丹炉的味道真好闻,但我记得其他人炼丹味道都很冲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言非虚,云缱快速去了桐涟那边,又回来,肯定:“那边味道呛死了!”   温莎皓腕一翻,掌心上躺着几颗重莲子:“我把他们混进了炼丹的雌砂里。”   云书忙将自己的丹炉递过去:“这……书上的方子不是这么写的,云莎,你赶紧停下,重新炼吧!不然……”   “怎么?师妹这就要重炼了?”   何云渺带着桐涟,后面跟着一些人,已经走了过来。   桐涟手中捧了一个盒子,绸布上正摆着五颗紫气丹。   其中一颗,泛着金光。   她得意洋洋:“我今天运气好,刚好拿了五颗紫气丹的材料,竟是都成了——还出了一颗小天丹!”   丹修们在炼丹时,若是运气好,或者加了些其他巧思,极有可能引发丹药变异。   功效加成的,会呈现金色,叫小天丹;功效减弱的,会呈现出紫色,叫小地丹。   但这概率,都不高。   是以桐涟刚拿出这丹药,便引得他人围观。   “你就是现在认输也是无碍的——用这样寒酸的丹炉,能炼出紫气丹就不错了!”   “哦?”温莎不为所动,“再等等。”   “再等也不会出现什么奇迹的!”   “也许,”温莎淡色的眼眸扫过说话之人,“没有奇迹,有神迹呢?”   “你这气味都不对,还‘神迹’呢!以为自己是佛修呐!”   她可不是佛修,顾泽之才是。   她也有信仰,但不是那金身佛祖而已。   温莎心中默数了十个数,打开丹炉。   寒酸的丹炉内,金光大炽,一时间,竟是比紫萱堂上高悬的宝珠还要耀眼。   温莎习惯性地拿魔杖搅了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行为反常,便干脆将魔杖短暂地变成镊子的形状,从炼丹炉内将紫气丹往外取。   众人不自觉屏息。   第一颗,小天丹;   第二颗,还冒着金光;   第三颗,小天丹;   ……   第五颗,仍是!   云书在一旁,激动得毫无形象地手舞足蹈:“五颗小天丹!”   这是何等逆天的运气!   “还没完。”   温莎说着,又夹出几颗——一共十颗。   全是达到小天丹状态的紫气丹!   普通丹修一炉子里能出一颗小天丹就不错了,而温莎,用着烂大街的破丹炉,却炼出来十颗!   “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   本来看热闹的人纷纷围在温莎身边,水泄不通。   就连一直缠在温莎小臂上那一段被驯服的天雷也蠢蠢欲动,磨蹭着温莎的手臂,似乎是讨要吃的。   温莎也没有私藏,将自己对原方的感动分享给各位同门。   有几个心急的已经忍不住,自己拿出材料,去一旁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当场实验。   立在沸腾的人群的中央,温莎看向何云渺:“我赢了。依照约定,顾真人的罩衫还请拿给我。”   桐涟讷讷:“云渺师姐,我……”   何云渺理都不理:“云莎师妹,方才与你比试的是桐涟师妹,可你方才说的是我们二人要比试比试。所以,这一场你和桐涟师妹的比试,至多算热身,并不能算数。”   云缱大为震撼:“云渺,你现在为了个看不上你的男修的罩衫,连脸都不要了吗?你还真要跟刚入门的小师妹比?也不怕大家笑话!”   这脸皮太厚,她牡丹峰的弟子追人的时候都不曾这么厚颜无耻。   “谁笑?”何云渺冷脸,扫视一圈。   大部分弟子都低下头。   他们不是云缱,上面有人撑腰。   尤其是荀草峰的,还要依仗何云渺生存,更是大气不敢喘。   倒真跟云书说得一模一样。   温莎收好自己炼制的丹药,点头:“好,我们比,比什么?”   何云渺一咬牙:“那就比……炼制逍遥散!”   逍遥散,顾名思义,服下,令人逍遥自在,暂时忘却痛苦,更有稳固境界、逃避心魔的功效。   十分好用,很受追捧。   但炼制起来,却很麻烦——这不是一味丹药,而是一味汤药。   丹修们最为头疼的汤药。   云缱虽然是外行,但不是没见识的傻子,直接拍案而起,义愤填膺:“何云渺你差不多得了!逍遥散是上品丹药!我师姐说那东西就是在蜃市上都能卖到百余上品灵石一颗!!”   是,她是不要脸了怎么了?   她倾尽大半积蓄买来的心上人的衣裳,怎么可能轻易地拱手让人!   还是让给这宗门上下都默认要跟顾泽之“在一起”的乡野村姑!!   她花费整整三年才学会了《千丹方》中间一册里面的逍遥散。   尽管十次里面,只能成功七次,但这概率,也足以让她在峰主洛婉真人那里得到褒奖。   她不信——这村姑能比她强!   何云渺目光犹如燃着火:“怎么,不敢比?”   温莎摇头,气定神闲:“比。只是,我有一个小请求。”   “说。”   “我想请几人评判。”   “好!好!好!”   何云渺她还求之不得!   越多人看见这村姑自不量力的样子,她越开心! 第23章   ◎“师姐,救我……!”◎   平日,只有等到重要场合,弟子们才能有幸见到掌门和几位峰主同时出现的盛况。   但今日,紫萱阁内的弟子们缩着身子,却又忍不住抬头——   美艳又气势逼人的掌门在,妖娆的牡丹峰峰主在,淡薄的芙蕖峰峰主在,而肃穆的荀草峰峰主,自然也在。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但实际上,不过是两个弟子比试。   众人又偷偷看了看温莎:这位掌门真人的徒弟,真真受宠啊!   掌门那么忙,还愿意大动干戈地为她过来撑腰!   就可惜……这大概,是他们英明神武风华绝代的掌门真人做过的唯一错误的决定。   怪就怪,这位云莎师妹实在是太过自信,竟是接下了何云渺师姐制作逍遥散的挑战!   比试已经开始。   为了防止作弊,两人各去了一间封闭的屋子里炼制,极为评判者和观战者,则通过水镜观看她们两人的制作细节,谨防作弊。   看看!   何云渺师姐这一边,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她还认认真真地将每一种材料反复称量,确保无误。   丹炉上支棱着小鼎,鼎内灵气涌动。   而云莎这边,东西虽然也算排列有序,但她却没有反复称量,只扫一眼就对药材开始二次加工。   她用的——还是那普普通通的丹炉,上面支着一口……黑乎乎的、铁锅?   这还用比试吗?   连庆盈和庆辉都有些担心:她们这小师侄,真的没问题吗?   两面水镜里,两人的动作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何云渺往丹炉里扔羊踯躅,温莎则一边往铁锅里放清水,另一边挥着棍子,“指挥”这石杵榨羊踯躅的汁液;   何云渺直接放入三倍于羊踯躅的秭归草,温莎则往锅里丢被碾成粉末的秭归草;   ……   何云渺盖上丹炉的盖子,温莎则拿着她那根看着不值钱的棍子在铁锅里搅来搅去。   洛婉真人断言:“胜负已定。”   其他弟子们亦没有异议。   掌门真人新收下来的这名美人弟子,每一个炼丹的步骤都与他们学到的截然不同。   简直、简直像是破罐子破摔,随便做做一样!   云书也十分担忧,来回踱步,藏在袖口里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云缱被他这走来走去的样子弄得心烦:“慌什么!烦不烦啊?这不还没出结果嘛。”   桐涟见何云渺每一步都十分稳当,觉得胜券在握,很是大胆,小声道:“结果还用看嘛!云缱师姐天天睡觉,当然不知道,炼丹也有炼丹的规矩——基本的规矩都不遵守,怎么可能成功?”   云缱睨了她一眼:“你没有在这里说话的资格。滚!”   桐涟咬着下唇,她……她快有资格了!   何云渺师姐答应过她,最迟今年年末就跟洛婉峰主提让她成为云字辈弟子一事!   只是现在,她……确实没资格。   桐涟现在不敢在云缱面前继续放肆,只将怨毒的目光放在水镜之中的温莎身上。   温莎用自制的魔杖顺时针搅完第三圈,将多余的汁液清理干净,熄灭铁锅下方的火苗。   拿出一个同样在销金窟批量购买的瓷瓶,将锅中略显粘稠的液体倒了进去。   捏一个清水决,将铁锅和桌案都清理干净。   一名合格的炼丹大师,是不会在任何细节上出现瑕疵的。   而良好的卫生习惯,必不可少。   已经从房间中带着成品的逍遥散出来的何云渺见状,嗤之以鼻:“多此一举。”   无能之辈,逍遥散大概做不出来,这是在毁灭失败的痕迹吧?   呵!   不再看温莎,何云渺恭敬地呈上自己炼制的逍遥散:“弟子此次炼出的逍遥散,还请掌门真人和各位峰主们过目。”   洛婉真人拔掉玉瓶的塞子,一看一闻:“用制作五颗逍遥散的材料炼出了两颗品相过得去的逍遥散,云渺,你这炼丹术又精进了。”   这概率,对年岁将将过百的金丹期修士来说,已然不低。   果然如她所见,何云渺虽是冰灵根,但在炼药上,也绝对是好苗子。   得了洛婉真人的肯定,何云渺压下心头的喜悦:“多谢峰主栽培。”   温莎也已经出来。   何云渺冲她暗暗挑眉,转向尊长时,又是一副恭谨的模样:“正好,云莎师妹也出来了,不知云莎师妹炼出几颗丹药?”   公平起见,两人得到的材料数量、种类是一致的。   温莎也不可能像对待桐涟那样“多拿”,趁她不注意“做手脚”。   因此,何云渺很有信心——要知道,她第一次炼制逍遥散的时候,可是一颗都没炼出来呢!   她就不信,温莎能超过她!   “五瓶。”   “哈?”   温莎一个又一个从乾坤袋里取出印着劣质青花的瓷瓶:“五瓶,汤药。”   “怎么可能——逍遥散是丹药,不是汤药!你连这个都搞不清楚……”何云渺还想些难听的话,但顾及在场的掌门真人,还是咽了下去。   洛婉真人则没有顾虑:“胡闹!把我们请来,就是看你这样在炼丹上儿戏一般的做派?!”   温莎淡定:“并非如此。但请真人给晚辈一个机会,先鉴定一下晚辈的汤药。”   洛婉寒着一张脸,但庆濂真人已经应下:“好,拿上来吧。”   她自己先拔了木塞,闻了闻,惊愕:“是逍遥散的味道。”   “不可能!逍遥散不是那么炼制的!”洛婉真人几乎是夺过庆濂真人手中的药瓶,闻了闻。   脸色变了几变:“……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庆盈真人:“什么不可能?说清楚点啊?”   庆辉真人则是个行动派,自己取了一瓶闻了闻,笃定:“真是逍遥散。”   洛婉真人袖子一甩:“这不可能!来人,试药!”   温莎没有异议,只说:“不如也试试云渺师姐的,这样才公平。”   “可。”   洛婉真人话音刚落,桐涟便站了出来:“我来试云渺师姐的丹药!”   毕竟合欢宗不是以炼丹为主业,并不会豢养专门的药人试药。   平日,都是用些活物,但有弟子自愿,再好不过。   洛婉真人默许,何云渺又冲桐涟微微颔首。   桐涟顿时挺起胸脯,信心满满地直接吞了一颗。   总归原材料都是些好东西,云渺师姐的炼丹术又值得信任,问题不大。   而温莎这边——   “我来。”云书站出来,坚定地拿起一个瓷瓶,打算一饮而尽。   温莎忙拦下,手搭在云书的腕上,嘱咐:“喝一小口就行。”   多了身体未必承受得住。   可不是未必受得住。   现在,刚被摸了一下手腕,他就感觉气血翻涌,神思逍遥。   云书稳住心神,红着耳根应了一声,按照温莎的叮嘱,仅仅饮下一小口。   仅一口,便犹如醍醐灌顶。   耳目清明,远方的花香鸟鸣似乎都近在咫尺;丹田充盈,一股非凡的力量涌动起来。   由内而外,灵气横溢,脚下更是影影绰绰,像是有祥云乍现,要带他越太山北海,抟扶摇而上青云一般,无所拘束。   他看向温莎。   温莎眉目含笑,像极了那画册上被凡子拉入人世间的九天玄女。   美艳而不低俗,高贵却又带着几分烟火气。   忍不住靠近,却又觉得不可攀附。   温莎提点:“屏息凝神。”   云书照做。   另一边,桐涟却有些奇怪。   双目赤红,脸颊染红,连指甲的颜色似乎都变成火焰色。   身体却有些扭曲地弯下。   一颗融合了各种颇为珍贵的药材炼出来的丹药下肚,桐涟只觉得腹中似乎燃着一团火。   她终究不是内门核心弟子,没得过什么好东西。   这火苗烧得她极不自在,让她亢奋,让她激动……   但却不舒服。   她不自觉地看向何云渺。   何云渺给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看向旁边的云书,又指了指自己衣衫上的荀草纹。   意思很明显——就是装,也要装出舒坦的样子!装好了,才有机会跃升进入荀草峰的内门。   桐涟一咬牙,咽下喉头那一股泛着酸苦的腥甜,极力调整面部表情、肢体动作。   众弟子又不傻,一看便知。   云缱笑得捧腹:“桐涟,你的表情太僵硬了哈哈哈。怎么,是吃坏肚子了吗?”   “这看着不像是服用了逍遥散,倒像是吃了隔夜饭!”   桐涟忍着嘲讽,继续。   ……   但有些东西,无法模仿。   凝神之际,云书觉察到异状:那已经维持十年的融合境后期的境界竟然开始松动。   进阶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大概是逍遥散的作用,经脉前所未有的通常,连里面暴涨的灵气也十分温暖、乖顺,一点点冲击着本来狭小的脉络……   一炷香的功夫,云书身上的异状散去。   他不过喝下一小口温莎的逍遥散。现在已经是融合境大圆满!   “简直惊神泣鬼!”云书一改往日贵公子的形象,眉峰如剑,飞扬入鬓,惊喜万分,“多谢!”   云书师兄,这是……进阶了?   桐涟的耳边嗡鸣阵阵,她只听了大概,一双赤红的眼像是从乱葬岗的棺材里出来的死人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幕。   进阶了?进阶了??   身体和能力都无法继续模仿的桐涟,踉跄一步,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黑血还散发着草木的酸涩之味。   她对着何云渺伸出血管暴起的手:   “师姐,救我……!”   她想进阶!想成为云字辈的弟子!   她,不想死啊!! 第24章   ◎算是来“送礼”◎   吃瓜弟子们议论纷纷。   “桐涟看着不对劲啊?”   “别乱说,怎么会!云渺师姐刚才的动作那么熟练,肯定不会有错!”   “没出错桐涟怎么可能看着跟鬼一样?”   ……   何云渺在旁人的议论声里,连退数步。   桐涟瞪着开始渗血的眼角,干脆向她爬过来。   何云渺一阵哆嗦,赶忙跪在洛婉真人面前:“求师尊救救桐涟吧!”   她是救不了的!   她也不愿意承担这后果!   一咬下唇,不敢看庆濂真人的脸色,何云渺跪地磕头:“峰主、掌门,你们来之前,桐涟她跟弟子提过,在闻了云莎师妹炼制的紫气丹时觉得味道有古怪……弟子斗胆,猜测是不是……”   当着掌门真人的面污蔑她的弟子虽然有风险,但……比起失了洛婉真人的宠爱,何云渺还是觉得这风险,她担得住。   病急乱投医。   何况那有异常的味道大家都发觉了,也不是她信口胡诌。   掌门真人也不能肆意包庇自己的弟子不是?   果不其然。   洛婉真人身体前倾,一挥手。   一根几不可见的银丝从洛婉真人的袖中飘出,精准地系在桐涟的手腕上。   桐涟受不住这毫不温柔客气的灵力余波,又吐了一口黑血。   而洛婉真人的脸色也逐渐发青。   与此同时,庆濂真人看向温莎。   不待师尊吩咐,温莎便将方才炼制的紫气丹奉上。   庆濂真人直接转手交给了洛婉。   洛婉铁青着脸,粗暴地取下瓶塞,只一眼:“拿小天丹状态的紫气丹糊弄我?呵,好大的胆子!赶紧把你炼的紫气丹交上来!”   云莎不卑不亢:“弟子炼制出来的就是这个。”   “我让你交出普通的紫气丹——还是说,你不肯?”   “弟子只炼出来十枚小天丹状态的紫气丹,没有凡品。”   洛婉一噎,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荒唐的答案。   但在场的弟子,除却低着头的荀草峰的,竟都点头。   她还以为这十颗是她那偏心的师侄送给这小徒弟傍身的,没想到……   洛婉倒出一颗,检查了一番。   确实个个都达到小天丹的标准,但,配方确有改动。   洛婉真人按了按自己左眉眉尾。   这改动,跟桐涟身上的异状,毫无关系。   她看向自己低眉垂眼,一直安分的弟子:“云渺,把你的丹炉和丹鼎拿出来。”   何云渺哀求:“峰主,我……”   洛婉头疼:“拿出来!”   何云渺极不情愿地拿出自己的丹炉,不忘辩解:“这一定不是弟子的责任。”   洛婉没理她,起身摸了摸何云渺的丹鼎内壁。   嗅者手上的味道,洛婉真人的眉头越来越紧。   “你最近炼了什么药,丹鼎内壁上还有丹镬草的粉末?”   洛婉看向何云渺的眼神如同冷箭:“一旦丹炉内温度升高,这丹镬草的粉末会落在丹药内里。你不会不知道。”   洛婉又取了何云渺炼制的另一颗逍遥散,碾碎,将粉末凑到鼻尖一闻。   都是丹镬草的味道。   她将这丹药残骸往何云渺眼前一摔:“看看你做的好事——!”   一旁听着的温莎挑眉。   丹镬草,这东西她熟悉。何云渺给她的丹药里就含有过量的丹镬草。   应该是何云渺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便直接用那给她炼药的昂贵的丹鼎炼逍遥散。   害了自己的同谋。   可悲,可叹。   洛婉真人却不知其中曲折,又问:“云渺,你是故意在这逍遥散里加了这一味,还是……忘记清理了?”   何云渺咬死不认:“是弟子之前疏忽……”   洛婉真人已经收回诊脉用的银丝,道:“你可知你一个疏忽,断送了一人的仙途?”   像狗一样毫无尊严与美感匍匐在地的桐涟难以置信:“断了仙途?谁?峰主大人,您说的是谁?!”   洛婉真人活了许久,比这惨烈的场面见得多了,很冷静地施舍了判决:“还能是谁?是你。灵气逆行,内火虚烈,丹田空空,经脉紊乱,我赐你一瓶丹药,保你一命,但你此生修行,止步于此。”   桐涟的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几不可闻的一声气音,血红的瞳孔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何云渺不是都答应她,将她举荐给洛婉真人,成为云字辈的弟子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她就不能修行了?   疏忽?!   怎么可能是疏忽!   桐涟想到之前种种,看向何云渺的神色里带了几分怨毒,低声:“师姐,你答应我的……”   何云渺赶忙凑过去,将已经在地上毫无尊严地趴了许久的桐涟扶起来,神色哀婉:“桐涟师妹,都是师姐的不是,你放心,师姐答应你,会照顾好你的。”   放屁!   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但何云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扶着她的时候,一张静音符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在了桐涟身上。   桐涟说不出话,只能像个痴傻之人一样,黑红的嘴唇张张合合。   何云渺为了掩饰,索性伏在桐涟身上,低低啜泣。   好一个虚伪的同门深情!   云缱恶心得慌,眼不见,心不烦,看向一边。   “洛婉真人。”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温莎却很冷静,出声请洛婉留步。   袖口一翻,从乾坤袋里取出几瓶丹药。   假装哭得正投入的何云渺吓了一跳,打了个哭嗝。   不会吧?她送过去的上品丹药难道被这云莎师妹看出了什么?   不能,绝不可能。   云莎身边也没有像桐涟这样的傻子去试药!   可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拦不住温莎。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莎奉上这几瓶丹药。   “既然云渺师姐的丹炉有问题,那不知弟子可否恳请您帮忙检查一下这几瓶丹药?这些是在销金窟的拍卖会上,云渺师姐抵给弟子的。”   何云渺是她荀草峰的人,她此次出现纰漏,确实难保其他丹药不会出现问题。   洛婉真人板着脸,却仍从温莎手中接过几瓶丹药,捏碎检查。   才捏碎了一颗,洛婉真人就直接将瓶子扔向何云渺。   哐当。   何云渺不敢躲,生生应下峰主带着灵力的一击,额头鲜血如注,好不惨烈。   洛婉真人怒:“孽障!我素来信任你,给你极大的权限,而你……!”   何云渺知道洛婉真人发现端倪,不顾额头上的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断叩头:“我……”   “住嘴!”   这丹药内里,几乎全是丹镬草——绝对致死量的丹镬草!   她一直信赖的弟子,竟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同门下如此狠手,简直、简直就是将她的脸皮与声誉摁在泥水里,狠狠践踏!   洛婉怒火中烧,但当下弟子众多,她也不好外扬家丑,说出实情。   颇为心虚地看了一眼她掌门师侄的弟子。   那个叫温莎的姑娘如同她们初见时一样,清凌凌的眼神里十分平静,仿佛能看透人心。   没有出离的愤怒和不平,淡淡地,像是神佛俯视众生一样。   让她一个长者都生出无所遁形的羞愧感。   那姑娘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还体贴地点点头,将主导权主动放在洛婉真人手里。   洛婉真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到何云渺面前。   何云渺抖如筛糠,不住地摇头:“峰主,求您饶我一次,饶我一次,啊——!!”   洛婉真人勾一勾手指,将何云渺提溜到半空,用力往她丹田处一按。   碎裂声,无比骇人。   “我废了你的金丹,往后,你也不要再出现在合欢宗了。今日天色已晚,你明日收拾点东西,滚吧。”   何云渺抓着洛婉真人的衣袍:“您不能这么对我……”   “我能。”洛婉踹开何云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忌讳。”   “不要——”何云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荀草峰久久回荡。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   但她有什么办法?!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亲近顾泽之却总被他推开。   而那个温莎——何云渺怨毒地看着她——什么都不用做,顾泽之却对她另眼相待!   她不甘心啊!   任她哭得凄惨,却无人在意。   洛婉真人都不曾理会,转向温莎:“你带着你炼的东西,随我来。”   庆濂真人:“去吧。”   眨眨眼,暗示:可以多要一点“补偿”。   莫名和师尊心有灵犀的温莎:“好。”   ***   一夜过去。晨光熹微。   合欢宗山门口,何云渺背着行囊下山。   洛婉真人现在极为厌恶她,连乾坤袋都不许她用。她只能简单地带了一点点东西,如同丧家犬一样被赶出来。   原本如众星捧月的她一下子跌入尘埃。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不过就是喜欢上了个男人,而那男人眼里的人又不是他。   硬要说,不过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可能犯的错——嫉妒。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几次想要除掉那个叫温莎的村妇,但那温莎活得好好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毁掉她的修为,赶走她?   狼狈的何云渺怎么也想不通,回首又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   她的修为逐渐流失,现在,已经是只有融合境大圆满的程度。   很快,她会变成普通人,变老变丑,她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站在顾泽之的面前……   何云渺捂着脸哭起来。   一脸怨毒的桐涟出现在何云渺面前,愤愤:“你还有脸哭,呸!老骗子!”   不等何云渺辩解,桐涟甩出一张定身符,强行掰开何云渺的嘴,逼迫她吞下一粒丹药。   “你不是喜欢丹镬草吗?管够!”   已经残破的丹田之中,顿时绞痛四起。   ***   宗门内,温莎披着晨光返回住处。   洛婉真人古板又要面子,还有些护短,但并不小气、不通情理。   本是想借着讨论炼丹一事,给予温莎一定的“补偿”。   没想到与温莎在炼丹的原理上进入深刻的研讨,最后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竟是对炼制汤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恨不得去掌门住处,从师侄那里把温莎给要过来,记在荀草峰门下。   温莎婉拒,收下推辞不过的馈赠,带了满满两乾坤袋的药材,又取回了顾泽之的罩衫,迎着熹微的晨光,回到冷清的住处。   等等。   冷清的住处?   既然是冷清的住处,为何会有人在门口徘徊?   没错,是她住的地方啊。   她坐在荷叶舟上,一时恍惚。   一人已经骑着仙鹤,凑到她眼前:“云莎师妹,你怎么才回来呀!我等了你半天了!”   云莎:?   云缱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嘿嘿,我受师尊庆盈真人的嘱托而来,算是……‘送礼’?” 第25章   ◎是时候让小徒弟去看看花花世界了!◎   “这……”温莎从原身的词汇库里搜肠刮肚,“无功不受禄。”   “但‘长者赐、不可辞’嘛!”   云缱亲热地挽上温莎的胳膊。   自从这小师妹教训了何云渺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之后,已经将她视为自己人,连称呼都换了:“莎莎,先去看看?”   没等温莎再推辞,云缱就几乎拽着温莎落地:“你看,这是谁?”   那人转身,遥遥一拜。   眼眸灿烂有光,蜂腰窄臀,脸上带着几丝浑然天成的魅惑。   温莎几乎可以看见他隐藏的摇摆着的耳朵和尾巴   ——是傅元。   “送礼?”   这明明是个人!哦不,是妖修!   云缱:“哎呀,我也是第一次帮师尊办这样的事,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说嘛~莎莎别介意。”   她俏皮地吐了一下殷红的小舌,看着十分可爱。   让温莎想起那些经常来神殿赠送沾着露水的鲜花的少女。   活泼,生机勃勃,单纯,美好。   温莎也气不起来:“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昨晚我师尊听掌门真人说,莎莎你这边并没有随侍,而掌门真人这边也没有多余的记名弟子之类的,便想着给你挑一位。然后……”   傅元上前一步:“我知道这消息,便自愿过来。之前能进阶,多亏了云莎师姐。”   云缱连连点头。   这位来合欢宗“借读”的妖修若是不愿意,她们定然也不可能强迫的。   “我一个人就可以,不需要什么侍从。”   她作为光明圣女的时候,有不少随从不假。但在成为光明圣女之前,也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   穿越到这个世界里,她一开始也是一个生活,问题并不大。   现在,若是收下自愿过来的傅元,才会有很多的问题。   温莎意志坚定,断然:“真的不需要。”   云缱又道:“虽然掌门真人想撮合你和佛子,但你也不用担心。随侍也不一定是那种关系,有时候我们也进行一些单纯的修行研讨和对练。”   云缱说着,自己想起了一些“研讨”的画面,先红了脸。   温莎:……谢谢,这么一说我就更不需要了哦。   “对,她不需要。”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云书从仙鹤上一跃而下,微风轻拂,衣衫上的芙蕖似乎活过来一样,摇曳多姿。   “云莎在外门的时候就不喜放纵的做派,所以这随侍一职,由我来担任,最合适不过。”   云缱挑眉:“哟,芙蕖峰的也来凑热闹?但凡是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何况我这边还是师尊庆盈真人亲自交代的呢!”   云书不恼。   进阶之后整个人气质更加温润,像是美玉被轻轻擦去最后一层薄尘。   一笑,更是如被春风吹醒冰河一般。   “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奉庆辉真人的命令,推掉了身上的所有事务,前来随侍。”   等等,为什么庆辉真人也掺和进来?!   温莎压力极大,拢了拢衣襟。   说话间,傅元与云书,一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温莎两侧。   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人不着痕迹地错开与对方的对视,各具风情的美目看向温莎。   温莎:……刺激。   这样的场面,她原本只在那位人类君主的宴会上才能见到。   能力并不强悍的君主左手边是王后,右手边是摆在明面上的情妇。   看着就极为荒谬,令人厌恶,更令人无法信任。   完全不像她的光明神大人——连塑像周围,都没有什么多余的生物。   她一直立志成为光明神大人那样的存在,为什么现在看来,她好像,变成了不太检点的君主?   温莎摁着眉心:“我真的可以一个人……”   “恐怕不行。”略有几分虚弱的声音传来。   云缱一针见血:“哇!又一个送上门的!”   而李扶风已经背着剑,大步加入“战场”,言简意赅:“醒来后我解释了当夜的经过,洛婉真人便削了我云字辈的资格,还我的姓名,让我过来。”   温莎:???这又关洛婉真人什么事?她刚从洛婉真人那里回来也没听她提过?   李扶风:“洛婉真人说,刚才你走得匆忙,忘记让我与你同行。”   温莎:……   麻了,她这里是什么中枢机构吗?还需要每个峰都塞人进来?   塞的还都是熟人!   按照现在合欢宗的流言来看,这傅元、李扶风是“曾经被她榨干的男人”。   而云书——所有人都看着云书主动喝了她炼出来的汤剂逍遥散,云书又进阶,想必根据满脑子颜色的合欢宗的弟子们的加工,不出三天,她跟她“地下情人”云书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大概也能传遍宗门。   素来洁身自好的圣女温莎光是想想,就觉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欲哭无泪。   与洛婉真人挑灯夜谈的精神头完全不复存在,温莎声音泛虚:“烦请各位向三位峰主真人转达在下的谢意,只是我出身微贱,有人在身边反而不自在。”   “这好办,”傅元微笑,“我住你旁边,你需要的时候唤我,平日我自己修炼,绝不凑过去。”   云书淡淡地看了傅元一眼:“傅师弟能确定自己可以完全控制本性?”   傅元是狐类妖修的消息,云书曾经做过外门掌事,自然知道。   狐类可不如人类,特殊时期到了,难保不凑在“主人”面前,作出过分亲密的举动。   傅元:“可我与云莎从没有过亲密接触,倒不像有些人,曾经同榻而眠。”   姗姗来迟但却飞快地被卷入“战斗”的李扶风:“嗯。”   他承认的爽快,但傅元和云书两人却听着极为不爽。   李扶风倒是无所谓,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况且,他过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眼眸渐深,李扶风表示:“我一定要留下。”   “我也是!”   “我也是。”   ……   云缱:“……刺激!”   她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要么,师妹你都收下……?这样三位峰主真人那边大家也都好交差?”   收下三个?!   温莎平静的面庞染上惶恐的神色:“不!”   光明神大人在上,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然而,更疯狂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只灵蝶停在温莎的肩膀上,她那便宜师尊满是调侃的声音传来:“乖徒儿,想必这时候你师叔,太师叔她们给你准备的随侍们已经到了吧?”   温莎看着风格迥异的三位美男,僵硬地回了一句:“到了。”   “嗨,为师本来想亲自为你挑选的,奈何她们太热情,都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天资卓越,说什么也要尽一份长辈的心,为师不好拒绝,嘿嘿。”   “其实您完全可以拒绝……不是说……”   不是说让她攻略顾泽之的吗?!   “哎,攻略佛子的事情不着急,为师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再说,这三人也都算是不错的苗子,与你也熟悉,你们也可以互相激励,努力修炼。再者说,为师相信你不是乱来的人。”   生怕温莎推辞,庆濂真人演技爆发,隔着灵蝶,都能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徒儿,你也是知道的,为师虽然是一宗之主,但也需要顾及……”   温莎曾经也身处光明圣女这样的高位,自然明白,内部平衡的道理。   庆濂真人虽然有时不靠谱,但待她还是极好。   想了想,反问:“非收不可?”   “非收不可哟。毕竟都知道你是个炼丹奇才——是咱们宗门比较稀缺的宝贵资源!”   谁不想跟自家的“奶妈”搞好关系?   温莎想想上一辈子那些专修治愈系魔法的人,确实,也都是各大冒险团疯抢、示好的对象。   既然这样……   “那我可以都留下,但他们只能住在隔壁。”   灵蝶另一边的庆濂真人一梗,无奈:“云莎,作为合欢宗的弟子,你是不是太保守了点?”   温莎十分冷静:“弟子觉得弟子还可以再保守一点。”   庆濂真人的血压蹭蹭上涨。   人,是她从东山村带过来的,庆濂真人自然额外关注。   昨日她特意过去给小弟子撑腰,结果发现小弟子用弟子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如果她没看错,她这小徒弟还给弟子服做了修改——加厚,加长。   庆濂真人合理怀疑,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她的小徒弟很有可能再整个帷帽戴戴。   更别提从其他途径得知的,小徒弟在外门的表现——   简直,极其、非常、完全不合欢宗!   虽然潜力无限,那菩提宗的佛子确实对她很不一般,但怎么看也太保守了点!   什么春图迷药,统统退避三尺;   遇到殷勤弟子,居然跟人划拳以逃避亲近;   送上门的,更恨不得直接给丢出去……   虽然她确实不主张外门就开始耽于情爱,但她这小弟子的表现,简直就是断情绝爱!   比菩提宗那佛子顾泽之都要夸张!   完完全全浪费了那一张天生就应该修合欢道的脸!   暴殄天物!绝对暴殄天物!   不应当!不可以!   她合欢宗绝对不能出现一个堪比菩提宗秃驴的保守又严谨的弟子!!   定住心神,庆濂真人努力维持自己慈师的形象:“云莎啊,其实呢,这几位随侍暂时住在哪里都无所谓。马上,河阳秘境就要开放了,你和他们,还有其他弟子们一同去见识见识。”   是时候,让小徒弟去看看花花世界了!   “我……”   “河阳秘境里有一味叫做嘉果的灵药……”   “我去。”   嘉果,《顽疾录》记载,乃是修补破损金丹的补天丹所需要的的最难获取的原料之一。   -完- 第26章 荒城不荒   ◎一下子就被师姐们推了出去◎   荒城,来福客栈。   “抱歉,客官,小店没有多余的房间了,真真儿的!”店小二唾沫横飞,谄媚地解释,“各位仙人们去别家看看吧。”   坐在大堂的食客们听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几位仙女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们哥几个挤一挤!”   “这几位小哥哥,我家那边可还有几间空屋子,不收钱~”   也有窃窃私语的。   “你们看那几个货色,要是把她们奉上,应该能够得到不错的‘回报’吧?”   “对,尤其是那个戴面纱,光看这眼睛、这身材——可比那红袖楼的头牌强上太多!”   “大哥,要么就这个?上次咱们绑的那个说是买了红袖楼的头牌的商户用头牌换了一千个极品灵石,咱们估计能换至少这个数!”贼眉鼠眼的黄瘦男子比了个五。   被称为大哥的刀疤脸踢了他一脚:“没见识,少说——”   比了个八。   ……   都什么跟什么!   接近明示的话听得温莎脸色一黑,不得不克制自己使用静音咒的冲动。   但她不与普通人一般见识。   其实,距离河阳秘境开启其实还有月余,以他们修仙真人的能力,乘坐法器,从合欢宗赶到河阳秘境所在的未诚城,不过五日的功夫。   但庆濂真人催促参与历练的弟子们早早出发,还不许他们通过法器和法阵,直抵目的地。   为的就是,让小徒弟领略世间繁华。   一行人只能取近路,今日,来到了和光州和景庆州以及春汀州的交界处的边陲城镇——荒城。   荒城倒不是城如其名,反而繁华极了。   车水马龙,人潮如织,衣香鬓影,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   就连这旅店——都人满为患。   这已经是他们一行人问询的第五家客栈了,但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回答:没空房。   而被婉拒的情景,温莎也足足经历了五次,饶是她耐心不错,沉得住气,此刻也有点烦躁。   她面上不显,但云缱可是有点受不了了。   “满了?放屁!你以为姑奶奶是第一次来荒城,拿这种理由诓我?”云缱柳眉倒竖,看样子气得不轻,“这条街上五家都满了!怎么可能?!”   “仙人啊,有话好说、好说。”店小二更是打着磕巴,“这、这,这最近真的很多、很多人啊!光像你们这样的仙人就好几拨,更何况……还有、还有别的人来‘上供’!”   原本都已经拉着云缱准备离开的女子突然回头:“‘上供’?”   此人正是这一次合欢宗参与河阳秘境的领队,芙蕖宗的云胥。   她挽着百合髻,上缀着几根镶嵌着青松石和蓝宝石的簪子,一袭湖绿的裙子,看着像是不食烟火的仙女一般。   “几位仙人没听说吗?咱们荒城旁边的荒山上,有一位荒山山神,上个月刚苏醒,只要‘上供’,便能得偿所愿呢!所以啊,好多人都特意赶了过来!”店小二讨好地冲云缱笑了笑,“不然咱荒城,也确实如这位仙女说的一样,平日里虽然繁华,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温莎不以为然:“予取予求的神?怎么可能?”   予取予求的永远不是神明,而是黑暗眷属。   人之欲望难以满足,更难辨真伪、善恶。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那无休止的欲望之水只会无止境地将人淹没,吞噬人的良知、理智。使人沦为欲望的奴隶,为了满足,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所以真正的神明,虽然垂爱众生,却不会满足众生的一切渴望。   这个荒山之神,定然是个假的。   “没错,这荒山之神,并不可信。”   清朗的男声伴着菩提珠的撞击声,从二楼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人穿了一件崭新的靛青色罩衫,神采飞扬,眉眼精致到无人可以挑出瑕疵。   一头青丝用一根檀木簪子随意挽着,看着潇洒极了。   却穿着一身宝相纹的罩衫。   食客们当中有眼尖的,几乎立刻认出来:“你是顾泽之!菩提宗的佛子顾泽之……!”   他展开折扇,缓缓从二楼往下走。   没有理会其他人,反而顺着温莎的话说了下去:“阿弥陀佛,予取予求的神明,只是世人的幻想。”   食客中一人听不下去:“哈哈,你们这些修佛的总不能因为佛祖没有满足我们的愿望而阻止我们信仰其他的神灵吧?”   顾泽之微笑,如拈花迦叶:“你执念太深,岂知,心怀天下大爱的佛祖怎么会为了你一人的心愿,而去改变其他人的命数?又岂会为了你一时欢愉而改变你前生今世的因果?”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压根没听懂,只嚷嚷:“老子管他什么前生今世,什么其他人的,老子就想要这辈子痛快地活着!老子管你顾泽之还是什么张泽之……”   正是刚才议论戴面纱的温莎的糙汉一行人。   他们突然拍案而起,几个人紧随其后,对着温莎一行人出手!   他们或是亮出刀枪剑戟,或是五指成抓,竟是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掳人!   而其他人大部分,连同店小二,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胆小的缩着头往后退退,胆大的反而伸长脖子看。   顾泽之口吐佛偈:“定。”   那几人便一动不动,维持着滑稽的姿势,如同杂耍的戏班子一般。   顾泽之拨弄了一下扇坠上的菩提珠,几人便不受控制地仿佛被巨人捏着脖子一样拎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来福客栈门外的泥土地里。   半个身子都埋在地下,好不丢人。   顾泽之看也不看他们,望着挂上面纱的温莎,微微一笑。   温莎为了低调行事,这一次虽然没有戴夸张的帷帽,但却戴了厚厚的面纱。   云缱和云胥劝她她也不听,以期少生是非,生怕有人见过这温家遗孤的脸。   但万万没想到,刚刚来到稍微大一点的城镇,竟是遇到了熟人兼恩人——此人还是师尊分配给她的攻略对象。   光明神大人,她的命运也太“坎坷”了吧?   温莎心中嘀咕,甚是后悔刚才发言,此刻更是往傅元他们那边靠了靠,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顾泽之那黑玛瑙般的眼睛,却是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而且。   热心的云缱将她从后边拉出来,推了一把她的细腰,目光灼灼,小声催促:“师妹,上啊!”   温莎:“当初小师姐不也参与了那场拍卖?”   云缱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手上的力道还逐渐加重:“哎,我那不是为了跟何云渺作对嘛——你听听他刚才说的,张口闭口,神啊佛啊的,我可没什么兴趣。”   眨眨眼,又勾勾手,招来另外一个牡丹峰的和芙蕖峰的小弟子,一块儿簇拥着温莎向前:“师妹,加油!”   “算了,算了。”   温莎拿魔杖抵着地面,魔杖尖入地三分,脚下不肯移动分寸,连连小幅度摇头。   明明拿着攻略自己的书册,却又不敢上前?   合欢宗的女修现在都走这个套路?   顾泽之看着眼前的情景,轻笑出声。   温莎瞪了他一眼。   顾泽之忍笑,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还未开口,却发现周围金光笼罩。   金光之上,印着梵文的佛家经典。   如同洪钟,将他困于其间。   “师弟。”   “师弟哎……”   “师弟啊啊啊!!!——合欢宗的,离我师弟远一点!”   三声不同的呼唤如同经文一般,环绕身侧。   三个光头的和尚呼吸间便出现在顾泽之的身前,如同罗汉一般拱卫着他们菩提宗的宝贝佛子。   这、这是什么情况?   来福客栈里的人懵了。   这荒城位于三州交界,属于灰色地带,向来多各种各样的亡命之徒。   因着毗邻的和光州内统治者信佛,又有菩提宗压阵,而景庆州的青玄宗又刚肃正经,两州内赌坊、女支院也不多,所以荒城借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类店铺可以说鳞次栉比。   故此,甚少有正经的门派堂而皇之地出现。   而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四名佛修,还有一名是菩提宗的佛子,出现在了荒城?!   他们佛修们的死对头,合欢宗的人还与他们面对面!   围观的人吞了吞口水:刺激,真刺激!这狭路相逢……   “小二,你们的上房可收拾好了?——哎,你们这些人堵在门口,挡路了知道吗!”   “平陆,咳咳。”声音透着几分虚弱的男子制止了他喋喋不休的同伴。   这声音……   温莎的身体难以控制地抖了起来,原主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闪回。   四肢发凉,心口更是空落落的。   下腹,那被剜去的肋骨发出钻心的疼痛。   她听见一女人如同莺啼一般娇滴滴的声音:“纯谨师兄都让你们低调了,你那么大声音干嘛?”   是……李扶莺!   身体已经对这个声音产生了本能的恐惧,难以抑制地产生无力感。   云缱和云胥还没有发现,仍半开玩笑地推搡着温莎。   轰然震天的珠玉碎裂声,赫然响起。   -完- 第27章 荒城不荒2   ◎见见世面◎   香风袭来,不似檀香或者安息香那样令人镇定,只淡淡的一点,就另顾泽之产生了眩晕感。   他偶尔受人之托,会去秦楼楚馆解决麻烦,但即便在那样的地方,也不曾有这样清冽的芬芳,让他目眩神迷、心跳加快。   他可以像方才对付那些粗人一样用一字佛偈帮助温莎摆脱尴尬的局面。   然而——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虚虚环住脱力的温莎。   柔软而清冽的味道一瞬间盖过了他身上浸润数年的檀香。   他身后,是刚才他展开折扇劈开的金印佛罩碎片。   云缱震惊:“额?”   静惠:“额……阿弥陀佛。”   虔诚的静惠也忍不住埋怨那日理万机的佛陀——造的什么孽!   他们千防万防也没防住这小师弟跟合欢宗的女修接触!这……这如何向师尊和师叔师伯他们交代?   暴脾气的静安则直接行动,气得将碎片踩得震天响,一把拽过顾泽之,生硬又不情愿:“失礼。”   已经调整好状态、恢复力气的温莎低眉拱手,耳垂泛红:“多谢。”   玉腕自宽大的衣衫露出一截。   她整个人包得严实,除了眼部和额头以及雪白的脖颈,其他的都被衣裳盖住。   可正因如此,这一节皓腕才更让人浮想联翩。   刚才还叫嚣的那个青玄宗的名为平陆的弟子,都忍不住喉结翁动。   云书心细,忙走过去:“云莎,没事吧?”   温莎心境虽然波澜起伏,但已经不再惶恐,道:“没事。”   她转过身,清凌凌的眼,看向青玄宗的那些……熟人。   “哼,合欢宗的女修现在都开始用投怀送抱这样老套的戏码了啊~”李扶莺很看不起合欢宗的人,恶声恶气,“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修士之耻!”   云缱回怼:“在融合境卡了五十年的蠢材也好意思在这里狂吠?也不知你那宗主父亲给你寻了多少灵丹妙药,才给你堆到金丹初期呢!”   李扶莺心中有愧,听不得这个:“住口!我这一身修为是除魔卫道得来的,你休要胡说!”   李扶莺说完,自己心虚地别开眼。   胡说?   温莎现在还能感受到李扶莺身上自己那根天一剑骨发出的充满悲情的召唤。   就李扶莺,斩杀邪魔外道?获的修为?   当真可笑!   云缱快人快语:“那你扫平了哪个魔道?斩杀了哪些魔修?”   李扶莺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想行侠仗义,像话本子里那些人间女侠一样,但……   不提也罢。   她身上那根剑骨好用是好用,她修为突飞猛进,但这几日,却突然开始隐隐作痛。   现在,更痛了。   心里虚,身上痛。   她顿时没了和这群合欢宗的妖孽打口舌之架的心思,瞪了温莎他们一行人一眼,直直往顾泽之那边走。   走到刚才那个“投怀送抱”的女子身边,还是忍不住嗤之以鼻。   对方低着头,倒没有发作。   李扶莺更是底气十足,大步一迈——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她身体一晃,狗啃泥一样地扑到在地!   她扭头,玄符靴旁边插着的破棍子已经被人抽了出来,抵在自己那根天一肋骨的位置。   她这才看清那个被她嘲讽、被她不屑一顾的人的眼。   浅浅的,像是河汉——但又比河汉深邃许多,也锐利许多。   有点熟悉。   似乎是怕李扶莺想不起来,温莎又用魔杖轻轻地敲了敲李扶莺身上的天一剑骨。   比着口型: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进阶突破?   李扶莺若有所觉,难以置信地抖了抖:“不可能,你……”   不可能,她不可能是温莎!   她母亲跟她说过,温莎死了,尸体都被拖出去喂了后山的灵兽!!   但,这双眼睛真的太像了……   只比温莎的眼睛要更冷、更清、更深,但形状、轮廓……   李扶莺不敢深思。   只觉得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事情。   她就像是被摁在地上的蝼蚁,等待着审判。   却听那人的声音从面纱之下传来:“我?我没有投怀送抱,李小姐这才是投怀送抱吧——可惜,都没人接住。”   李扶莺顿时失语——连声音都像极了!   她是真的慌了,根本无暇应对这明晃晃的嘲讽,如同做贼一样,一只手偷偷探向腰间的乾坤袋。   她临走前,母亲给了她一堆符箓,她记得有一张可以直接与母亲对话,还有一张可以召唤化神期大能的□□……   她、她要选哪一个,才能、才能……   “扶莺,咳咳,快起来吧,地上凉。”   不动声色地握住李扶莺那将将探入乾坤袋的手,苏纯谨把她扶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温莎一眼。   温莎压下心头的悸动,冷眼看他。   苏纯谨:“这位姑娘,我师妹刚才确实出言不逊,但这也不是姑娘动手脚的理由。还请姑娘跟她道个歉,咳咳。”   “道歉?她受伤了,流血了,还是肋骨摔断了?”   李扶莺一听“肋骨”两字,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左肋,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反常,她忙挤出一个笑脸:“没事。”   她回握住苏纯谨的手:“师兄,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走,我们去跟我表哥他们打个招呼?”   苏纯谨顺从:“好。”   温莎没有拦着他们,她给了足够的暗示,在猎物周围放上了致命的诱饵。   今晚,应该能有所收获。   运气好,能了却原身的一大心愿。   ***   李扶莺被苏纯谨扶着,如芒刺在背,心中惶恐,却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菩提宗的师兄们好!表哥好!”   她梳着高马尾,扎着鹅黄色的发带,穿着明黄色的衣裙,若是不看那生硬的笑容,倒看着像个小太阳一般。   她母亲是顾家旁支,这“表哥”一词,多少有些攀亲戚。   哪怕三位师兄悄然让出一个位置,示意他们兄妹叙旧,但顾泽之也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施舍一个眼神。   苏纯谨将又一次碰壁的李扶莺护在身后,行礼:“顾兄,好久不见。”   顾泽之与苏纯谨同为世家大族的嫡系,也算熟悉,倒是给了个正眼:“苏兄,你身体可好些了?”   苏纯谨:“好多了,多谢挂念。”   ……   看着,倒是和气。   不过,那些自诩作风罡正的修士们,见面都十分酸腐。   云缱也不欲再看他们你来我往,道:“云胥师姐,咱们走吧。这间客栈反正也没房了!”   “不跟着对骂了?”   明明普普通通一句话,云胥声线偏清冷,说出来极有威严。   云缱站直摇头:“不了不了,我下次一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那走吧。”   云书为难:“可这应该是这荒城最后一家客栈了……”   他们现在走了,又能住哪儿?难道露宿山野?   确实是个难题。   云胥叹了口气:“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还能有空房。”   傅元突然开口:“各位师兄师姐如不嫌弃,可以去我家名下的铺子里住下。”   温莎好奇:“你家商铺在何处?能住下咱们九个人?”   “离这里挺近的,叫清神阁。生意还算可以。”   听着他们谈话的一男子喷出一口茶:“噗——清神阁那叫还可以?!那生意,简直好爆了!都要提前预约呢!”   云胥点头:“确实如此。但没想到连这荒城都有了分店,傅家果然厉害。”   傅元被夸得有些羞赧,掩着嘴咳嗽几声:“也就是这几个月的时间,才开到荒城。也多亏了庆辉真人的帮助。”   云书也十分惊讶:“难道师尊她还是这家店的创始人之一?”   云胥:“师尊当年确实给了傅家一些灵石,参与了清神阁的创建。当然,收获颇丰。”   温莎听他们聊了几句,觉得很像原来生活的世界里商会运营的模式。   看向芙蕖峰一干人等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尊敬。   能用钱生钱是最厉害的事情,不像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着卖魔药致富,维持着没有成为圣女前的必要的开销,还给西索尔添一些必要的物资。   哎……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   温莎更很好奇:“那这家店是做什么的?生意这么好?”   温莎这话一出,竟是连苏纯谨和顾泽之都不再寒暄。   整个来福客栈被沉默裹成茧子一般。   云胥:“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们走出来福客栈。   而顾泽之和苏纯谨的交谈声,再也没有响起。   ***   “去看看”,怎么听都跟她师尊那个“见识见识”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云胥师姐是芙蕖峰的,这清神阁名字听上去又还比较正经,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个骷髅头!   温莎站在清神阁里,整个人一阵恍惚。   她还是太天真。   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相信她合欢宗的同门们?!   光明神大人在上,这里、这里简直——太一言难尽了!   温莎神情恍惚地听着这一间店铺的店长介绍:   “我们荒城的清神阁符合清神阁一贯的规划。这一层以及后面几个屋子,都有灵力充沛的温泉水,供各位享用。此外,还有几名修为不高但推拿点穴技术过硬的小妖修可以帮各位解乏。”   ——这不是温泉浴场?!   “二层是一些略有灵智的猫类、狗类还有其他毛茸茸的小动物,您要是喜欢,可以和他们玩耍并且顺便品尝美食。”   ——这不就是福瑞控的天堂?!   “三层以及后院的几间屋子,可以供贵客们休息。不过目前三层已经订满了,各位可以随小人移步后院尚未开放但已经建好的区域歇歇脚——这一部分可是清神阁尚未正式对外公布的呢!”   温莎他们随着店家往清神阁深处走。   四个院子,每个院子里各有一间宽敞无比的房间。   看着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只是院子里的花木额外别致些。   垂丝茉莉,宫灯百合,重瓣朱红……错落有致。   在黄昏中,竟别有一番旖旎的风情。   店家推开门:“正好,把这些屋子装修好后,本来也想请少东家延请合欢宗的各位仙师前来指点一二,以作为清神阁为仙侣们准备的特别宿处。真是择日不如撞日,烦请各位帮忙掌掌眼——”   一间屋子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图!   店掌柜介绍:“这是本店的特色之一,春色影壁。仿照着皮影戏的原理,以夜光珠为光源,以灵石为动力,以江陵丹青生的原画为模本。客人一进来,欢好的小故事就正好上演。”   够刺激。   温莎更悲哀地想,原来她已经被迫连江陵丹青生的笔迹都能认出来。   哎。   她缩在门口,想止步不前。   但云缱和云胥这两个都不是一个峰的弟子,这时候却有了十足的默契,推搡着温莎,跟着店家往里走。   “就见识见识嘛——技多不压身?”   信不信她现在立刻将《魔咒大全》和《魔药大全》上所有的东西都展示一遍、背诵一遍?!   当然,温莎还是没有说出口。   被惊的。   眼前,简直是一个小型的销金窟里面的特别房间!   各种小玩意应有尽有,男用的,女用的,吃的,喝的,熏香,衣裳……   布置得也很精妙。   床榻上的床帷换成了轻薄的白色软纱,隔间还有一个小榻,榻旁,是一面水镜墙。   ——完完全全情那个趣旅店的配置。   魅魔都没他们东西全!   温莎哑口无言,大为震撼。   而她的同门们和和店掌柜的严肃的探讨,就好像研讨什么学术问题一样。   云胥:“不知这里的床榻能否做一点变动?名为辟游的妖兽蜕皮,鞣造后其皮可装水,用以做床褥,再合适不过。”   店掌柜:“好的好的,还是仙子见识广博!”   温莎红着脸开始在心中默默背诵起了出门时放入乾坤袋的《法术入门》。   云缱:“我觉得这房间里只有一面水镜有点不过瘾哎,店家考虑再加几个,供客人选择吗?我个人更喜欢空间感更激烈一点的环境,比较有氛围!”   “考虑!考虑!”   温莎红着耳根,开始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地复习洛婉真人给的炼丹术密卷。   傅元:“这些春图可以考虑横挂在屋顶,喏,横梁这块儿,一躺下就能看的见。”   “好的!”   温莎此刻连脖子都泛红,在心中默背神典:“于万物初生之际,有光明神恩泽大陆,创造生灵……”   背着背着,浮躁的心果真也平静下来。   她想起了初次遇见神迹的时刻——   一袭白衣的神祇迎着光,对她伸出手: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看着一脸呆滞、神游天外的温莎,云书问。   “还好……不,不太好。”   看了这么多传说中魅魔才会用的东西,才会布置的房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魅魔原来可是她光明圣女的死敌,黑暗眷属阵营的。   现在,她好像在的地方,比魅魔的领地还要堕落。   但,好像,也比那让她伤心的光明教堂让她开心。   云书宽慰:“没事,扶风他也不习惯。”   自从成为随侍之后,在懒得按照门规重新论资排辈的温莎的强烈要求下,以姓名相称。   李扶风虽曾被赐予云字辈的姓名,但他是何云渺推荐给洛婉真人的。   洛婉厌弃了何云渺,连带着也收回了李扶风这个害她生出误会的“帮凶”,收回其云字辈的殊荣,借着送随侍的由头,又将人交给温莎。   所以,改名其实改了个寂寞。   李扶风对这些倒也不在乎,仍是背着他那一柄硕大的铁剑,一如既往,大多数情况沉默寡言。   即便温莎和云书谈论他,他也没有一丝动容。   ……   过了大概一炷香,店掌柜的和云缱他们的交流研讨结束。   店掌柜的记下他们的意见,又将四间屋子的钥匙交予他们。   云胥接过,这也意味着,今夜宿在这里,已成定局。   尽管这摆设令人面红耳赤,但之前在客栈里,青玄宗的人也都听说他们要住在这清神阁,再换个地方,倒不利于她今夜的计划。   鱼饵抛下,只等上钩。   温莎权衡再三,也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但:“我想单独住一间。”   鱼儿咬钩的时候,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不行!”云缱断然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   温莎:?   “今日佛子也在这荒城,白日里他那几个秃头师兄可是瞧不上咱们,明显对你和佛子的事情有意横加阻拦!”   温莎:“等等,小师姐,我和顾真人没什么……”   她欠顾泽之救命之情不假,欠罩衫尚未归还不假,欠这一次解围之恩不假。   再无其他。   佛子和圣女,怎么可能有什么缠绵悱恻的话本故事?   云胥笑道:“云莎师妹不要妄自菲薄,那佛子一看就是对你有意呢!若是其他师姐妹们扑过去,怕是跟那些糙汉子一样,早就被摔出门了!”   “顾真人不会……”   云缱:“他哪里不会?他会得很啊!!上个月,我听说他把千械门的大师姐用金印佛罩给弹开;去年,他当着蓬莱岛第一美人的面把她赠予的珈蓝草直接扔给了菩提宗后山的黑猫玩;三年前,在秘境里,据说隋家的几位小姐佯装深陷沼泽向他求助,结果他直接目不斜视地潇洒离去……”   提到隋家,云胥给她递了个眼色。   云缱戛然而止,瞥了一眼云书,见他神色无异,便转换话题:“总之,顾泽之待你绝对非同一般。”   听着确实如此,但:“那又如何?和我一人独居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师妹,掌门真人应当将内门弟子们的必读秘籍给你了吧?”   “哪一本?”   “《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版》。”   “……嗯。”   她不但拿到了,还得到了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   她就不应该对宗门的必读书目有什么期待!   “你还记得第三条是什么吗?”   过目不忘的温莎下意识回答:“雄竞法则。”   “没错。必要的时候给予男人一点点竞争感,是非常巧妙的计策。所以,今晚,小师妹一定不能一个人住!”   温莎挣扎:“不,我跟顾真人清清白白。而且,我与人同住,顾真人怎么会知道?”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云胥笑:“但他一定会知道。刚才,我已经‘送信’了,以你奉还罩衫的名义。”   温莎:?   万万没想到,人淡如菊的芙蕖峰居然也是闷声干大事的!   但如果顾泽之过来,撞上了白日咬了她鱼饵的“鱼”可怎么办?!   温莎忙拒绝:“师姐,真的不行。”   云缱道:“师妹不必担心,你有三名随侍,你选一人,上演一出拉扯的好戏演给顾泽之看就行。”   云胥:“合欢宗内经常这样互帮互助,对吧,云书?”   云书一顿,面庞在阴影里明灭不清,声音也有点虚:“对。”   云缱:“傅元,你应该能行吧?”   傅元微微迟疑:“……可以。”   显然,两人还都是想推荐出自自己峰的弟子。   白日里,云缱他们虽然也服从云胥的指令,但涉及这“荣誉”的时候,牡丹峰和芙蕖峰那点因理念不同而微有隔阂的苗头就显露出来。   云胥:“云书懂得分寸,不会搞砸。”   云缱:“傅元相貌出众,还有毛茸茸的尾巴,一定能给顾泽之带来巨大的危机感!”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最后将皮球踢给温莎:   “云莎师妹,你选谁?”   “我想一个人……”   异口同声:“不行!”   气势震天,颇有率领军团打仗的气势。   一艳丽一清冷的美人都摆出温莎不给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算了,大不了最后用个昏迷咒让对方睡着。   温莎无奈,随便一指。   “他。”   -完- 第28章 荒城不荒3   ◎好热闹◎   温莎指向了在门口当雕塑的李扶风,笃定:“就他了。”   荀草峰没有身份地位和实力都强横的弟子跟着出门,她就是对李扶风用昏迷咒,最后再补上一个记忆混淆咒,也没有人能发现端倪。   云缱、云胥十分失落:“那……好吧。”   云书和傅元的脸色也不好看。   其余几人又分配了一下房间,各自休息。   此刻,一轮弯月已经挂在柳梢头。   夜色已深。   ***   “我守在外面,你休息。”李扶风一跃,飞身出了窗外。   咔哒一声,顺便将窗户带上。   今夜月色不比满月之时明朗,却也柔和缠绵。   李扶风在月光下抱剑而立,挺拔的身躯在纸窗上投下沉静的剪影。   影如其人。   显然,李扶风确实对配合演戏毫无兴趣,真正做到了字面意义上的随侍,兢兢业业地站起了岗。   跟以前在大教堂里巡逻的侍卫一样。   说起来,侍卫。   她被西索尔杀了的那天,拱卫教堂的侍卫们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已经来了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再回忆起前世的情状,一些原本没有被留意到的细节也逐渐浮出水面。   好像,那天晚上,从教堂圣殿门口走过的侍卫们的身形与往常的并不一样——那影子,有些虚无感,倒像是黑暗眷属的影子一般。   不,不可能。   黑暗眷属怎么会大批量地混入大教堂,进入守卫的队伍里?   要知道,守卫们身上的铠甲,可是有光明法阵加持的。   ……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温莎揉着太阳穴。   别想了。   说起来,现在在外面守着的李扶风有魔族血统,虽然不如传闻中的魔族那样不堪,但这就好比,她一个圣女由黑暗眷属守护一样。   有些奇怪。   大概人在夜里,总是容易陷入不必要的回忆与思考。   正事要紧。   反正李扶风也在她身边,如有异动,她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被动。   温莎散开云缱为她梳好的发髻,撤掉缀着宝石和流苏的簪子,换用一根丝带扎起头发。   夜里,还是安静些好。   毕竟,算时间,“猎物”也该沉不住气了。   拾掇好,温莎走近窗边,简易的魔杖在这薄薄的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   “昏昏入——”   李扶风已经抽剑一跃,从温莎的视野之中消失。   窗外,利刃碰撞的声音赫然响起!   温莎略一皱眉。   沉吟片刻,推开窗。   院墙上,一人与李扶风兵戈相向。   那人步伐稳健,可包裹在宽大的衣衫中的身躯却有些羸弱。   夜风一起,竟有一种要随风而去的脆弱感。   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那人臂膀一用力,竟是将李扶风直接震退数米,直接跳入院内,冲温莎过来。   原身那几近消失的灵魂发出微弱的,像是幼猫一样的声音,连带着她的心脏也跟着快速跳了几下。   温莎了然,在那人来到窗旁前,又戴上了原本被她摘下的面纱。   魔杖,仍握在手里。   “这位仙子,”他声音有点虚弱,“我是青玄宗的苏纯谨,并非恶人。”   李扶风却不管,只提剑向他刺去。   温莎刻意压低声音,道:“暂且住手吧。”   李扶风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却也听话地收了剑。   只是最后一招收式,生生劈毁了这院子里一半的花苗。   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但最终,他一言不发地退到温莎窗外,如鹰隼一样的目光停在苏纯谨的身上。   苏纯谨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咳了几声:“咳咳,抱歉……实有要事,迫不得已……”   温莎:“说吧。”   他盯着温莎的脸,似乎还想听她多说几句。   但温莎现在不想与此人有什么牵扯——青玄宗的那些长老们能对她搜魂,难保这原身的便宜未婚夫也不是个黑心肝的。   她只想与他撇清关系,先杀了应该上门的“猎物”。   见温莎惜字如金,苏纯谨有些失望,但还是马上掩饰好,道:“不知这位姑娘今夜是否见过我的师妹?”   温莎摇头。   她的“猎物”还没上门,“猎物”的相好的就坐不住了,来兴师问罪?   苏纯谨似是不信:“可扶莺说她晚上想出来逛逛。”   又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一旁:“扶莺师妹从来都是师尊和师母的掌上明珠,没受过委屈。”   李扶风冷冷地嗤笑一声。   苏纯谨更为难了:“我知师妹她睚眦必报,白日里姑娘让她吃了亏,晚上她应该会来找姑娘麻烦。怕她不懂事,便一路悄悄跟着她。”   温莎:“你倒是个好‘师兄’。”   苏纯谨:“出门在外,我既是她师兄,自然要关照她。”   温莎:“哦。”   苏纯谨希望温莎多说几句的愿望又落了空,只能自己解释:“我跟随她来到这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不待温莎回应,李扶风先出声:“清神阁很大。”   言下之意,人不见了也和我们没关系。   苏纯谨自然明白,只是:“我拜托店家帮忙寻找,可他们找了近半个时辰,却都说没看见。所以,我……”   李扶风:“所以你为了你师妹,夜闯他人住处?不愧是青玄宗,真是‘好修养’!”   李扶风平日相对安静,更少与他人发生口角。   今日却一反常态,对着苏纯谨冷言冷语,夹枪带棒。   苏纯谨却不恼,世家弟子的风范淋漓尽致,拱手道:“是在下疏忽。但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温莎和李扶风都没有作声。   苏纯谨躬身未起:“在下想看看姑娘的住处——万一我师妹趁人不备,进入姑娘的住所,酿成大祸……”   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要求无理,却摆出一副为她好的姿态。   真是……让人厌恶。   不待温莎拒绝,李扶风抢先一步,利刃一横:“不可。”   “不过是进房间一查,两位推拒,莫非……”他神色一凛,“莫非扶莺师妹正在里面?她惹怒了两位,被两位扣下施以刑罚?”   李扶风:“呵,你想的真多。”   温莎也摇头。   “那为何两位不肯让我进去一探?”   这种情那个趣房间,怎么好让人进来?   温莎只得解释:“她真不在。”   但凡李扶莺出现,她早一个索命咒了结了她,还藏着做什么?   苏纯谨执着:“还请通融,让在下进屋一看。”   一连说了几次。   对李扶莺可真是上心。   心头淌过一股酸涩,像是小时候在野外为了果腹不得不捡着吃的野果。   尽管这种情绪并非由她而生,而是来自那几近消失的原身,但温莎亦动容。   她指了指门:“我出去,你进去查。”   苏纯谨眼神微亮:“多谢。”   院内,温莎与李扶风并肩而立。   屋内,苏纯谨大概是已经被吓到,压抑着惊呼,喘息声猛烈,脚步声凌乱。   时不时,还有摆件被碰倒在地的声音传来。   想来是被世家大族认真教养过的小公子,根本没有见过世面,大受震撼。   但苏纯谨也还是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在屋内一寸又一寸地搜索。   试图发现那李扶莺的蛛丝马迹。   温莎赏月赏得脖子都有些酸疼,活动了一下肩膀,心中忍不住想。   幸亏原身的信物也没有被递到苏纯谨面前,如果递到苏纯谨面前,真与苏纯谨相认,怕是也不会幸福。   就苏纯谨关心李扶莺的样子,哪里像是妾有情而郎无意呢?   只怕到时候,家破亲亡之余,还要受到未婚夫婿背弃之耻。   对原身而言,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哎。”   温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   院门外,云胥师姐的声音传来。   她有意说的比白日里声音还要大一些:“……云莎师妹一直念叨着想把从何云渺那里赢来的罩衫还给你呢!”   这明显是在通风报信!   若是先前,温莎可能以为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但现在,她只觉得她的师姐们无比贴心。   她忙对着敞开的窗户,低声叮嘱在里面的苏纯谨:“不要弄出动静!”   转身,想去开院门。   李扶风却挡在她身前,背对着月光,单膝向她跪下。   院门外,声音越来越近。   “她就住在这里……咦?这门,哦,没上锁。”   温莎直觉不妙,而李扶风在她面前,她甚至都不能补上一个锁门咒!   想出声制止,但——   “云莎师妹晚间一向无事,我们可以直接进去找她。”   推门声响起。   云胥和顾泽之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与此同时。   李扶风牵起温莎的右手,神色还是那样冷漠,语气也算不上温柔:“我……”   竟然是生生开始尬演!!   入戏这么快得吗??   仿佛是看出温莎的震惊,李扶风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自己身上那衣服上荀草峰的纹路。   哦,荀草峰是没有举足轻重的弟子过来,但这不意味着峰主洛婉真人没有交代过李扶风!   失策!失策!!   顾泽之猛地将折扇合上。   他看见了什么?   天阶夜色微凉,牵牛星织女星躲了起来,像是被羞赧而又震惊的少女和她面前沉稳俊逸的男子牵手的暧昧画面刺激到。   不,哪里是牵牛织女二星被刺激到?   顾泽之面色微沉。   心中的不悦已经如同洪水,快要决堤。   “哗啦。”   屋内,又有声响。   窗口处,白日里与他打过招呼的苏纯谨正拿着一件轻薄的绯红的看着不正经的纱衣,探出头:“这件衣服……”   哗啦。   洪水决堤。   顾泽之:“呵,好热闹。” 第29章 荒城不荒4   ◎雄竞法则,嗯?◎   “夜晚的荒城确实很热闹。”苏纯谨听见顾泽之的话,手中的纱衣没有放下,附和一句,“顾兄,真巧。”   顾泽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云缱和云胥也被眼前过度“雄竞”的场景吓到,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什么。   万万没想到她们这看着保守内敛的小师妹实际上艺高人胆大,这一下子,不仅让荀草峰的小子陪着演戏,还能将青玄宗的大师兄诓进屋。   厉害,厉害!——不过,不怕玩脱了吗?   她们偷偷地看着温莎,想看看小师妹如何化解这一场危机。   温莎不动。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所措。   她宁可再背上数百本书,炼制上千瓶魔药,砍杀数万的黑暗眷属,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   她现在只想立刻用隐形咒,表演原地消失!   但,不能。   大仇未报,目标未成,早早暴露,完全是莽夫行为。   温莎抽回被李扶风牵着的手,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片寂静。   片刻后。   察觉异常的苏纯谨从窗户探出头:“嗯?是不是在下出言无状,冒犯各位了?在下不是有意,在下只是……”   态度,倒挺诚恳。让人不忍责备。   他又咳嗽了几声,看向温莎:“只是想请这位姑娘将扶莺师妹放了,我们师兄妹便马上离开。”   温莎重申:“她没来过。”   “但这件纱衣,是扶莺师妹方才来这里的路上刚买的。这种烟涛纱并不常见,这样精细的绣工也不多见。我远远地跟着,却也模糊地听那卖纱衣的妇人信誓旦旦,只此一件,那这一件烟涛纱的纱衣出现在你这,如何解释?”   他展开这纱衣:“过于……轻薄,这绝不是青玄宗的风格。所以我印象极深,不可能弄错。”   温莎:“我不知。”   她在苏纯谨面前,担心暴露,刻意减少说话的字数,并且声音也压得低了几分。   听着,倒是显得与苏纯谨并不熟络。   苏纯谨听了,抿唇不语。   拿着纱衣转身,从屋子正门走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一寸多宽的宝剑。   看着就不是凡品。   可剑柄上拴着的剑穗却不太精致,络子都没打好,那玉上的“君子”二字写得也有些歪斜。   啧。   反正不是原身的手笔。   苏纯谨:“若是姑娘执意不肯说,那莫怪再下手下不留情面……!”   温莎举起魔杖,李扶风已然拔剑,而云胥和云缱也都拿出各自的法器。   战况一触即发。   顾泽之心头的洪水倒是势头渐小,缓缓散去。   原来……倒不是他看见那般。   苏纯谨与温姑娘没什么,进屋子也是为了找人。   他松了一口气,眉间的冷霜淡了几分:“苏兄,这买卖之人,夸大其词,时时有之。专骗些多财的富户。”   他缓步走过去,挡在温莎身前,折扇轻摇,送来缕缕清风:“你师妹上当也就罢了,你不会也信以为真了吧?”   苏纯谨:“可那是烟涛纱,并非凡物……!”   古人有云,烟涛微茫,正是得道成仙的征兆。   这烟涛纱能取这意味,其颜色之美好、技艺之精巧、数量之稀少,可见一斑。   能在烟涛纱上留下刺绣的,也定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这绣的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鸟,针脚细密,恐怕绣这个的人是个闺阁中的大小姐。   说是仅此一件,那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顾泽之摇着扇子:“这里是清神阁,问问掌柜的是不是他采买置办的不就行了,又何必大动干戈?”   他晃着折扇,低眉似满怀悲悯:“我佛慈悲,可见不得血腥。”   苏纯谨:“?”   云胥和云缱听着,也眼角一抽。   若是她们没记错,这位佛子除魔时从不手软,斩邪佞的时候也绝不迟疑。   身上的血债怕不是比一般的修士还要多一些。   现在这话——假,太假了!   唯有温莎点头,看着顾泽之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哪有神明会愿意见到不必要的血呢?   曾经站在黑暗眷属的尸山上的光明圣女默默地想。   顾泽之见温莎点头,一锤定音:“麻烦哪位去请店家过来吧。”   云胥:“我去。”   ***   掌柜的只看了一眼这烟涛纱制成的红衣,便脱口而出:“各位真是识货!这纱衣可不是凡品,一件整整一百块上品灵石——这还是小店跟卖家批量订货而讲下来的价格,准备作为新的客房的宣传点之一呢!”   苏纯谨哑然:“……批量订货?”   掌柜的一怔,忙搪塞:“我们做生意的,总有些特殊的渠道,但也不能外传……”   苏纯谨无语:他可不是想抢生意的!   只是……   “那你们买了几件?都绣的是这个图案?”   “小店前期购入八件,确实都是这鸳鸯交颈的图样——在这样的房间里,放别的也不合适呀!”   顾泽之勾起唇角:“苏兄,我说什么?”   苏纯谨眼中那一点希望之光渐渐弱了,他怀着最后一线期待,又问:“卖你纱衣的可是个貌美的妇人?”   店掌柜的有些犹豫。   闻讯赶来的了解了大致的傅元:“但说无妨。”   店掌柜的点头:“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妇。”   “大约多高?可有什么特征?”   掌柜的指着温莎:“比这位仙子稍微矮一点,但什么特征……不知道。是那妇人敲了清神阁的门,上门兜售。她带着斗笠,长什么样子看不清……”   店掌柜苦思冥想:“哦,对了!她的手上好像有许多伤口!”   正是这人!   他们修炼之人,耳目聪敏,他记得那妇人给师妹递纱衣时正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苏纯谨的君子剑掉到地上,一把抓住店掌柜的:“她住在哪儿?!”   “仙人啊,小的不知、不知啊……”   顾泽之拿折扇拍了拍苏纯谨泛着青筋的手:“苏兄,冷静点。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找人呐。”   苏纯谨松开手,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一滩血来。   吓得店掌柜瘫坐在地。   他抬眼,眼眸布满血丝,对着顾泽之拱手:“顾兄言之有理。”   却没有动身。   “不知可否请各位帮帮忙?”   云缱:“帮忙?不可能不可能!就你师妹那个脾气,真要被人掳走了,那掳走她的人第一个受不了好吗,指不定立刻给你送回来呢?!”   云胥:“我们非亲非故非友……”   当然不帮。   李扶风:“不。”   温莎:“我帮。”   云胥&云缱&顾泽之:?   温莎指了指那散在地上的纱衣:“自证而已。”   当然,找的过程中如果出现一些“意外”,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苏纯谨闻言,目不转睛地盯着温莎。   顾泽之挡在两人中间,苏纯谨才如梦方醒一般回应:“……多谢。”   三人依次出门。   云缱和云胥以老母亲的姿态挥手送别小师妹和佛子,那样子,仿佛嫁女儿一般欣慰。   两人咬耳朵。   云缱:“‘雄竞法则’果然战无不胜!看看佛子,都快贴着小师妹走了!”   云胥:“你说,咱们陪嫁点什么比较好?最近我师尊又看上了一个新的行业,专门做那种假的头发,还有不同的颜色呢!咱们给小师妹陪嫁点这个如何?”   耳目聪敏的温莎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顾泽之折扇一挥,帮她维持住平衡。   顺势凑了过去,突然低头:   “‘雄竞法则’嗯?”   温莎只觉得耳朵像被火烧了一般,声音也不自觉小了:“没有……”   苏纯谨突然回头,眉头紧锁:“麻烦两位稍微快一点,也许那妇人还在夜市上。” 第30章 荒城不荒5   ◎蚊子说了什么,她怎么可能听见?◎   这一方三州交汇、明面上无人看管的荒城在晚上格外热闹。   那些不被接受的“人”或者潜逃的罪犯,在红日西沉之后,如同泥石流一般,滚入这荒城之中。   在这荒城中,有一条成文的规矩:太阳落山之后,不可杀人。   于是,这夜市里,更鱼龙难辨。   苏纯谨领着两人来到李扶莺买纱衣的地方,却没见到那满手是伤痕的妇人。   这摊位上,是一个卖法器的黑胖男修。   苏纯谨愕然:“一个时辰前,在这里卖东西的不是你吧?”   那黑胖男修见他气度不凡,衣着华贵还以为是大客户,待他一开口,却又没有买东西的意思,登时变脸:“去去去,不买东西靠边站,别耽误老子的活计!”   苏纯谨虽然身体不好,但天分不错,出身高贵,从来没人这么同他讲话。   神色讪讪。   温莎没在意,注意力被这黑胖男修摊位上一根簪子吸引了注意。   那根簪子通体以上好的暖玉打造,镌刻着蟠龙纹,末端缀着岫鸟尾羽。   那羽毛轻飘飘的,就好像马上就要腾空的翅膀一样。   庄重之余,亦不乏灵动。   等闲之辈是造不出来的。   顾泽之似乎也很感兴趣,拿起来问:“多少钱?”   黑胖男修笑得眼睛都看不见:“这位仙人,只需要五枚上品灵石。”   又凑过去,小声说:“您可真是好眼力,这东西据说是那一家里面流出来的。”   他拨开那一簇洁白的羽毛,指了指簪子末尾的极小且隐蔽的一个“温”字,又说:“可能那事儿有关。”   右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天。   温家,登天梯。   答案几乎是放在明面上。   黑胖的男修费力表演,而顾泽之则心不在焉:“好故事,这簪子我要了。”   “且慢。”   苏纯谨拦住要付灵石的顾泽之,将五枚灵石直接放在摊位上:“扶莺师妹一直喜欢这些轻飘飘的软乎乎的装饰,还请顾兄割爱。”   顾泽之不动声色地推开苏纯谨的手,扇子一挑,那五枚灵石又飞回到苏纯谨的掌心之中。   “喜欢这簪子的,又不只是你师妹一人。苏兄,尽管你对令师妹这一片心意当真令人感动,但做事总要讲究先来后到。”   苏纯谨见顾泽之不愿割爱,一时气闷,又猛咳几声,取出随身的丹药咽下一颗,勉强稳定下来,才道:“顾兄,在下愿意多出些灵石……”   苏纯谨自顾言语,顾泽之不曾理会。   直接五枚上品灵石放入黑胖男修的手中,转身将簪子递给温莎。   “你一直看着,很喜欢吧?”   温莎一惊,抬头看向顾泽之。   喜欢?原身确实很喜欢。   喜欢到把它当做第一次见面的礼物,送给了……年幼的苏纯谨。   温莎情不自禁地偏了偏身子,越过顾泽之高大的身躯,去捕捉苏纯谨的一举一动。   那青玄宗的大师兄正死死地盯着簪子,一声不吭。   顾泽之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有些气闷,直接将簪子塞到温莎的手中。   “拿着。”   温莎一愣,回过神,犹豫片刻,还是五指收拢,攥紧这一根发簪。   又翻起乾坤袋:“顾真人,无功不受禄,我这就把这灵石……”   顾泽之脸色稍霁,戏谑:“怎么?有钱了?”   温莎:“……还好。”   她先前从何云渺那里赚了一大笔,后来师尊庆濂真人又贴补了一些,经济状况大为改善。   顾泽之却不信,戏谑:“那你也只管收下,免得日后缺钱,还要典当我……”   苏纯谨还在旁边,温莎顾及两人的名声,忙拉了拉顾泽之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她可不想真成为传言中诱惑佛子的妖女,也不愿意让佛子背弃侍奉的佛陀。   顾泽之挑眉。   温莎生怕顾泽之不信,还摸出一瓶自己炼制的汤剂状的逍遥散,给了顾泽之:“我现在可以炼药,不会缺钱。”   又想起来顾泽之的罩衫确实还在她这里,心中赧然,忙想翻找。   顾泽之蜻蜓点水般、轻轻地用折扇覆上了温莎去乾坤袋中摸索的手,阻止:“还是找人要紧。罩衫的事情,来日方长。”   看向那黑胖男修,又问:“现在阁下可以告诉我们,先前在这里摆摊的女修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黑胖男人收了钱,态度谄媚,兴高采烈地答:“我来之前,这摊子里的女人正在收拾好,往那东边去了。”   东边,也很宽泛。光是可见的小路,就有三条。   一旁沉默许久的苏纯谨终于开口:“多谢。那我们分头找找。”   他似乎已经忘记刚才并不愉快的插曲,一心扑在寻找李扶莺这件事情上:“请顾兄往左侧那条路走,请这位姑娘往右侧那条路找找看,而我从中间这边找,可否?”   温莎和顾泽之没有异议。   三人分头行动。   ***   “这位姑娘,请留步!”   温莎脚步一顿,转过身。   那黑胖的男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怎么?”   黑胖男修:“姑娘,刚才您道侣给您买的那根簪子……”   “那不是我道侣。”   “哎~”黑胖男修一副“我懂”的表情,继续问“您可喜欢?”   “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胖男修嘿然一笑,从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中又掏出两样首饰,递了过去,道:“您也知道,我们做小本买卖的,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货品。您方才说您会炼药,不知您是几品炼丹师,可否愿意与在下做交易?”   温莎了然。   这是专职倒卖这一行当的修士,来找她拓展渠道。   若是缺钱的时候,她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但她现在并不缺钱,也无法彻底信任眼前的人,自然不愿答应,沉默拒绝。   那黑胖修士似乎料到这个答案,强行往温莎手中塞了一枚符箓:“姑娘可以考虑考虑,若是决定了,可以再联系在下。在下向来诚信经营,小本生意,童叟不欺……”   黑胖修士说得眉飞色舞,倒也再没有什么有用的话。   温莎听了,拔腿便想继续往东走。   但,抬头的那一瞬间。   西边三五米远处,卖玫瑰糕的摊位上,出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头上缀着明黄色的缎带,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在这川流不息的夜市之中,更像是一只萤火虫,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温莎毫不犹豫,推开那黑胖修士,忙悄声往那边走去。   黑胖修士被温莎推得往后退了几步,却也没有恼怒,而是顺势倒向了一旁路边比乌墨还要浓稠的阴影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温莎的速度并不算快,但也不慢。   眼见着与看着像是李扶莺的姑娘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那黄衫女子却转身,飞快地又跑向下一个摊位。   温莎:……   接着跟。   还差两步,那姑娘却又去看起了妖兽皮草。   倒确实像是青玄宗那样的大户宗派里掌门明珠的做派。   贪玩好奇,灵动无拘束,银钱不缺。   温莎又尾随着她流窜了几个摊位,却发觉,周围的人,越发少了。   荒城的夜市从来都是热闹的,人少也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走的偏僻。   温莎眉头微锁。   却有古怪。   黑胖男修说的明明是摆摊妇人往东去了,但李扶莺为何会出现在西边?   而李扶莺的举止看着像是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女修的常态,但实际一琢磨,也无比反常:   哪儿有逛了一路,却两手空空的道理?   那儿有越逛越偏僻的道理?——这偏僻的小路上,可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摊位。   那么,原因是什么?   温莎给自己加了一道幸运魔咒,还是跟上了李扶莺。   近了。   只有半臂的距离。   温莎没有动手——李扶莺停了下来。   她突然转身,那张白日里纵横跋扈的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语气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说出来的话却嚣张:“你不老老实实在晚上伺候男人,跟着我做什么?”   显然,还是把合欢宗的当做是女支子一样看待。   温莎正欲反驳,却突然眼前一花……   闭目之前,看到的是李扶莺娇俏的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啊,果然如此。   温莎闭上眼,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频率,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被迷晕了一样。   耳畔。   李扶莺长吁一口气,跟旁边某人说道:“我把她骗来了,我做到了,你也要按照约定放了我!不然,我爹爹知道了,一定掘地三尺,都让你不得好死!!”   旁边那女人:“哦。”   李扶莺一梗,却仍是不死心:“那我走了,你……随便你把她怎么样,但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听见了吗?!”   “没。”那女人声音妩媚,“一只蚊子在嗡嗡地叫,她说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听见呢?”   李扶莺气急:“你这是言而无信——!”   “聒噪。”那女人作出了准确的判断,“我什么时候说要我会言而有信了?真傻。”   接着,温莎听见了轰然倒地的声音。   那女人将她跟李扶莺用漂浮法术拖着,往寂静处走。   温莎禁不住有些好奇:   她们,会被带到哪里呢? 第31章 荒城不荒6   ◎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反语魔咒,很好用,不是吗?◎   幸运魔咒是非常实用的魔咒,温莎在被女人控制着“行走”时,百无聊赖地总结。   简单来说,就是能帮助人心想事成。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神咒。   如果当初能在西索尔背叛之前就用上幸运魔咒,不知道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行程有些无趣,伪装成无知觉的人过于无聊,温莎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但,哪有什么“如果”呢。   温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思绪还是集中在她目前的处境上。   走得越久,离荒城越远。   鸟兽虫吟的声音越大,渐渐的,传来了溪水声。   山涧的湿气愈发浓重,寒意渐渐透过不算厚实的衣裳浸润皮肤。   她们被操纵着,屈身进了更为阴冷的狭窄空间,又逐渐往里走,地势下沉。   像是进入了地下一般。   但方向上,却是——折返。   走了好一阵,温莎粗略估算了一下,从时间上看,她们可能又回到了荒城。   湿腐气仍重,还是在地下。   那女人的脚步渐渐慢了,像是欣赏什么一般,控制着温莎和李扶莺缓缓前行。   “你这女魔头,快放了我!”   “呜呜呜呜,仙子,放过我吧!我把所有的灵石和法宝都给你……”   ……   或是咒骂,或是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女人却毫无反应。   又走了几步,她终于停下,打开两扇铁门,分别将温莎和李扶莺扔进进去,重重地给对面李扶莺的牢笼落上锁。   却走到温莎身旁。   是时候醒过来了。   温莎假意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浅褐色的眼眸带着点刚刚苏醒的水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长了张大家闺秀的脸,当是温柔多情的性子,却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颇为夸张的不知何种兽骨炼制而成的饰品,颇具野性美和恐怖感。   唯有手指上,套了一个平凡无奇,甚至已经颜色暗沉的金戒指。   身上,有黑暗眷属的味道。   是个魔修。   那女人亦在打量温莎。   那眼神,如同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   “长得不错——不愧是合欢宗的弟子。”   温莎夜里本打算与李扶莺了结私人恩怨,特意换了衣服,没有穿戴任何可能与合欢宗有瓜葛的衣物。   这女魔修与其说是认出她,倒不如说是有人告诉她。   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温莎没有理会女魔修,别看眼,淡淡地看向了对面的牢笼。   李扶莺也醒了,看来过来。   感知到温莎的视线,她颇不自在,不敢与温莎直视,又看向了女魔修。   “你说过只要我能找来一个容貌与我差不多的人替代我,你就放了我的!你这样言而无信,不怕道心受损,天打雷劈?!”   “谁告诉你可以相信魔修的,小丫头?”   她作为魔修怎么可能在乎那种虚无缥缈的玩意?   更何况。   “你说的是为我骗来一个容貌水准与你差不多的,但被你骗过来的这姑娘,应该比你漂亮的多。”   李扶莺被激得大小姐的脾气上来:“怎么可能?!就她这样的货色——”   女魔修嗤笑一声,没理李扶莺。   在她花了大心思制作的结合阵法与金铁的牢笼里,无论怎样的天之娇女,也只有叫嚣的份儿,翻不出什么浪花。   眼前事要紧。   这被李扶莺骗入陷阱的姑娘戴着面纱,光看身段、眼睛和骨相,已然不俗。   周身气度,亦是端庄高雅,与那小家子气的李扶莺截然不同。   难能可贵的是,她被人蒙骗,坠入险境,却也淡定、冷静,颇为冷静地审视自己。   与对面撒泼的掌门千金截然不同,更像是名门之后。   女魔修正欲掀开她面纱的满是伤痕的手一顿,最终,背到身后。   她姣好的眉尾低垂,似乎是想到什么,转身离开,打开了关着李扶莺的牢门。   ***   李扶莺立刻往门口冲:“你终于想通了要放了我?算你识相……”   女魔修抽出别在腰间的骨鞭,往地上一甩。   平整的地面上多了两寸深的沟壑,挡在李扶莺面前。   沟壑下白骨累累,吓得养尊处优的李扶莺失声尖叫。   刺耳的叫声让周围几间牢笼之中神态各异的姑娘们也都安静下来。   女魔修没理会李扶莺的春秋大梦,长鞭一甩,卷着李扶莺,扔到了牢笼内的墙上。   墙上,四个同样是有阻隔灵力功效的金铁制成的圆环扣住李扶莺的四肢,将她以极为屈辱且没有尊严的方式,固定在墙壁上。   李扶莺被魔气侵蚀,又遭遇撞击,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女魔修森然的声音回响:“我希望你们都听话,懂吗?”   温莎贴着金铁制成的栅栏,接着并不明朗的灯火,环顾一圈儿。   不得不说,女魔修这点要求挺难的。   同样被抓过来的,还有三名女子。   样貌都是顶尖的,但气质殊异。   身份,也各有不同。   单凭衣着这一点看,那位哀婉啜泣的大概是个不太富裕的散修,而另外两位,恐怕不是出身世家,就是来自大派。   看不上魔修的她们怎么可能老实听这女魔修的话?   女魔修,也想到了。   她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不然啊……”   一鞭子抽到李扶莺身上:“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啊——”   李扶莺好歹也是金丹初期,被那四个铁环吊着,这一鞭子竟也躲不过去,生生扛下!   女魔修对李扶莺脸上狰狞的痛苦很满意,又问:“还想不想逃了?”   李扶莺尚有一丝骨气:“逃!我才不会被你摆布!”   又一鞭子。   李扶莺大喊一声,身上的衣服也都破了,皮开肉绽、白骨外露的模样令那牢笼之中的散修打了个哆嗦。   “还逃不逃?”   “……逃。”   又是一鞭。   仅仅三鞭下去,原本还硬气的李扶莺就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   深深的伤口魔气缭绕,疼得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抽抽搭搭地,可怜极了。   “还逃不逃?”   李扶莺是真的受不了了,她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和母亲宠着,门派内的长辈们对她也极好,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眼看那骨鞭上已经沾了从她身上刮下来的碎肉,鲜血淋漓,更是怕得不行。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扶莺一咬牙,回答:“……逃。”   “呜——!”又一鞭子落下!   李扶莺的指甲已经抠破了掌心,浑然未觉,惊恐地等着圆圆的眼珠。   那眼珠子,简直都像是要马上从眼眶中滚下来一样!   她、她刚才明明想服软,想要说“不逃”的!   为什么,为什么说出来的却是“逃”?!   女魔修对她的答案非常不满,又问了一遍:“逃吗?”   李扶莺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逃!”   “唔——!”又是一鞭!   她确定,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受她控制!   这……简直比挨鞭子还要恐怖!   李扶莺努力稳住,抬起已经被泪水、血水和汗水糊了一片的脸颊:“女魔头,有本事打死我!”   不不不!她想说的明明是:“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一定不逃了!”   啪——啪——啪——   这一次,女魔修直接打了她三鞭子!   现在,李扶莺全身上下除了脸,没有一块好肉!   魔气萦绕,虽未入魔,但比入魔还要惨烈数倍!   为什么?!   李扶莺想问,但她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抬眼。   那怨毒的女魔修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吃力地转动脖子,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了被她“骗”来的那个极为肖似苏师兄未过门的妻子的合欢宗女修。   她戴着面纱,席地坐着,靠近金铁栏杆。   同样是笼中鸟,但她仍像是仙鹤一样,气定神闲,举止自若。   面纱未摘下,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   温莎察觉到李扶莺的视线,微微一笑。   气定神闲地拿着自己的魔杖,手指灵动,转了几圈。   没错,就是她做的。   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反语魔咒,很好用,不是吗?   李扶莺不是彻彻底底的傻蛋,对方眼尾上挑,浓眉舒展——她在笑!   她在笑啊!   她不过就是将这合欢宗的妖女骗了过来,又怎么了?!   这妖女白日恐吓自己,害得她在表兄和苏师兄面前颜面尽失,她用这种方式“补偿”自己怎么了?!   更何况,现在受刑受苦的又不是这妖女!!   该死——可恶——   就跟那姓温的占着苏师兄未婚妻子名头的落魄户一样!!   李扶莺心头一寒,整个人哆嗦起来,像是疯癫了一般。   女魔修问:“知错了?”   李扶莺这次下定决心,死活不开口。   但——   “我没错!”   女魔修是真的怒极。   本想用这个最软骨头的女修震慑她人,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倒是嘴硬的很!   她将骨鞭一扔。   骨鞭的两端顺从着她的意志,分别缠上了李扶莺的两条小腿。   “拉。”   骨鞭应声而动,将李扶莺的小腿往下一扯——   “啊啊啊啊!”   李扶莺的膝盖和小腿关节处被生生扯断!   缺少关节支撑的小腿骨不规则地向地面倾斜,腿部的皮肤被不受控制的腿骨撑出诡异的弧度。   丑陋,又恐怖。   李扶莺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女魔修却面无表情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上好的疗伤的药,一股脑儿地洒在李扶莺的伤口上。   “呜啊——!”   原本凄厉的伤口飞快地愈合。   但这强效的疗伤药粉也有明显的弊端,看李扶莺这凄惨的模样,简直犹如被杀千刀了一样。   比鞭伤还要疼上数倍不止!   李扶莺又疼得醒了过来!   但身上,还有鞭伤疼痛的余韵,又加上强行愈合的痛楚,已经将她折磨得甚至不清。   她的腿——女魔修根本没有治!   女魔修看着李扶莺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样:“我留着你一身细皮嫩肉有用,你别想逃。”   她是说给李扶莺听,更是说给其他人听:“明天晚上,就是向荒神‘进贡’的日子。而你们,是我为荒神选中的用来交换的‘货物’,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想着逃走。这金铁结合这阵法,就是连化神期的修士都挣脱不过,就凭你们?——省点力气!”   所以,竟然真有向伪神进贡的活动?   荒谬。 第32章 荒城不荒7   ◎“你想如何,把我碎丹剜骨?”◎   女魔修又狠狠地踢了李扶莺几脚,这才潇洒离去。   心情不错,边走边吟唱着歌谣:“死生契阔,阴阳两隔,辗转反侧,无人与说……”   歌词倒是悲戚。   几名看不见未来的女修也纷纷低下头,阒静无声。   只有疼得五官皱成一团的李扶莺大口喘气的声响。   久了,其他三名女修倒也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待那女魔修走后。   散修姑娘开口:“这位仙子,你……还好吧?”   李扶莺怒:“废话!你看我现在能好吗?!你被人弄断腿试试?”   她已经被女魔修从墙上的铁环上放下来,断腿无力支撑她行走,在监牢之中她亦无法使用法术,只能用双手作脚,像蜥蜴一样爬行。   她没理会那散修姑娘好心的劝慰,吊着一口气,爬到金铁栏杆处,怨毒地看着温莎:“是你!对不对?!”   温莎无比平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一定是你对我用了法术,害得我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等我大师兄和爹爹他们找到我,一定会将你……”   “将我怎样?将我碎丹剜骨吗?”   李扶莺一梗,圆滚滚的双眼中满是恐惧。   寒意从百会直抵涌泉,连发丝都跟着轻颤:“你——果然是你——!不,不!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捂着耳朵,容貌疯癫。   那原本好言相慰的女散修听见这颠三倒四的怒语,已经讪讪缩回了自己的床上。   她旁边的牢笼里,身着群山纹路的烟色衣裙的女修睁眼,似是叹息:“这么快,就疯了一个。”   温莎深有同感:“是啊,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哪想到这位青玄宗掌门的爱女有胆子骗我一无辜路人过来,却没胆子听几句气话。我不过区区融合境,尚无金丹可剜。在这牢笼里,更无法施展什么法术……”   所以,她只用了魔咒。   温莎又将手中的魔杖,轻巧地转了一圈。   李扶莺闻言,又诧异地看了温莎一眼,似乎平静下来。   但温莎冲着她挑了挑眉,李扶莺又宛如被雷劈了一般,双手撑着地,丧家之犬一般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屋子的角落。   那烟色衣裙的女修循声看向温莎,略一颔首:“在下蓬莱阁许黛清。”   “在下在合欢宗云莎。许姑娘,幸会。”   “合欢宗”三字一出,许黛清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原来是你!”那位一直没有出声的女修惊呼,“就是传说中一连榨干了三个男人的天才合欢宗修士?!”   温莎呛得咳了几声,面纱之下的脸颊红得滴血:“姑娘,那不过是谣言!在下并没有……”   那女修意识到自己失言,很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是在下听风就是雨!姑娘落落大方,定不是那样的人!在下千械阁宵月,不妨交个朋友?”   温莎:“幸会。”   那女散修见她们都系出名门,贝齿将下唇咬出血,但还是不敢出声。   李扶莺缩在角落里,见温莎已经与两人互通姓名,忙道:“我乃青玄宗掌门之女李扶莺,各位……”   宵月打断:“停。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你也只有耍耍嘴皮子的功力,有本事你自行离开这里,何苦诓骗她人企图换取自己的自由?”   许黛清点头:“确实。”   两人之前就已经目睹了李扶莺和女魔修单方面交易的全过程,对她的印象差到极点。   李扶莺气结,狠狠地锤了两下床铺,道:“想出去有什么错?难道待在这里,像你们一样等死?你们看不起想方设法出去的我,那你们凭自己的本事出来啊?废物!”   宵月道:“要不是我被这女魔头暗算,这用金铁锻造的古早牢笼,在我千械阁宵月面前,不堪一击!”   “说到底,还不是没本事出去?呵呵!”   “总比害人精强!”   “你说谁是害人精?到时候我大师兄来救我,你可别跟着我一起出去!”   温莎挑眉。   李扶莺对苏纯谨倒是有信心,或者说,苏纯谨给了李扶莺足够的信心。   真“好”啊。   温莎突然插了一句:“那要是宵月姑娘能自己出去呢?”   李扶莺正在气头上,脱口而出:“那我趴下喊她祖宗!”   说完,她一个哆嗦——她怎么、怎么就应了那个家伙的话!   “那你可记住了。”   “我……”   “你可是青玄宗的掌门之女,总不会跟魔修一样言而无信吧?”   李扶莺憋红了脸,不再吱声。   温莎道:“宵月姑娘,不知想要出去,需要怎么做?也许在下能帮得上忙。”   宵月:“实不相瞒,这构筑牢笼的金铁已经有阻隔灵力的功效,又配上这锁灵阵,足以让所有身处牢笼里的人用不出法术。要想出去,只能借助克制金铁的炎火玉,或者比金铁更为锋利的东西,将这金铁破坏掉。我身上倒是有炎火玉,但我打不开乾坤袋……”   在灵力不足的情况下,确实没有办法打开乾坤袋。   温莎了然,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在并不宽敞的牢房内转了一圈。   “宵月姑娘,你牢房内巳时方向可有什么东西?”   “一木桃盆栽。”   “可否将它移动道戌时方位?”   “好。”   “墙上可有什么东西?”   “有金铁环,还有……”   “在金铁环正对着的墙壁的中央,滴上三滴你的血。”   “这……?”   滴血有些奇怪,宵月也禁不住迟疑。   温莎:“宵月姑娘,请相信在下这一回。”   虽未见面,但宵月略一犹豫,还是照做。   总觉得,这合欢宗的姑娘说话,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走到房间中央,试着用最简单的法术。”   宵月照做:“火球召来——咦!”   她的手心中,出现一簇微小的火光。   有灵力了?!   尽管这些灵力微弱,也只能在金铁铸造的牢笼内使用,但对宵月来说足够了。   宵月忙拿出乾坤袋,试着探进去——畅通无阻!   “这也太神了!”宵月一边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一边从乾坤袋中翻出自己的那块炎火玉,“这锁灵阵,是破了?”   “对。盆栽是阵眼,宵月姑娘滴血的地方是阵心,站的位置是阵脚。”   许黛清惊呼:“这竟然是个折叠起来的法阵,怪不得我竟是无法破解!——云莎姑娘,在下佩服!”   她蓬莱阁自诩阵法精深,但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识破了这阵法的秘密,并且极快地给出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当真是厉害!   许黛清又道:“不知云莎姑娘可否有兴趣来我蓬莱阁,我师尊蓬莱阁阁主慕容端一向爱才,定然能……”   “多谢许姑娘好意。”   虽然合欢宗门风开放,但门内弟子大部分也是较好相处,她已经渐渐习惯。   何况,她那便宜师尊还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一举拿下佛子顾泽之呢。   哦,对了——顾泽之他现在怎样了?   ***   顾泽之摇着扇子,穿梭于人潮之中。   衣袂翩翩,时走时停,四下留心。   几次在售卖女修们喜好的小物件的摊位上停留,打听那手上有明显伤疤的卖衣女和李扶莺的信息。   一无所获——但也不全是。   对他的乾坤袋来说,收获满满——偏甜的小零嘴,活灵活现的机关鸟,还有些精巧却不艳俗的饰品。   都是些女修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等等。   顾泽之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拨弄着扇坠上的菩提珠。   尽管出于打探消息的目的,但他买的,确实也太多了些。   掂量了一下乾坤袋,顾泽之神色明晦不定,还是将它收好,又沿着原路折返。   ***   苏纯谨已经待在那黑胖男修原来的摊位上,脸色难辨。   他回来的比顾泽之还要早,看样子,一无所获。   见顾泽之回来,他赶忙迎上去:“我没有找到扶莺师妹,顾兄你呢?”   “我也毫无发现,不知温姑娘那边怎么样了。”提及温莎,顾泽之觉得腰间的乾坤袋更重了些,“苏兄,可有见过温姑娘?”   苏纯谨抓住顾泽之的臂膀,因为病弱而一直惨白的脸上浮现出如同晚霞那般绚烂的红。   红得都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你说,她姓什么?!”   “姓温。”   言毕,顾泽之蓦然想起,苏纯谨应该是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是修仙世家温氏的嫡女。   先前,温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灭门,他那未婚妻子,大概也是死在了温氏的世外桃源里。   不过——温莎,也姓温。   但。   顾泽之摇着扇子,目光锐利:“苏兄,逝者已逝。温姑娘和你,没有关系。”   苏纯谨苍白的双唇动了动,低声:“顾兄,是我无状,抱歉。”   刻意回避了顾泽之审视的目光,苏纯谨指了指温莎经行的方向:“我们去看看温……姑娘那边的情况罢。”   顾泽之:“……等等!”   苏纯谨转身,却见着顾泽之正捏着一个细细的金镯子一样的东西,待在原地。   “顾兄?”   顾泽之回过神:“这是温姑娘的东西!”   那“金镯子”似乎还有自己的意识,正奋力似乎要拖着顾泽之往反方向走。   这……   顾泽之毫不迟疑地跟上。   苏纯谨眼眸微闪,紧随其后。   两人穿越山野,进入隧洞,来到地牢里。   只听见“轰隆”一声!   手臂粗的金铁栏杆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中气十足的女声大喊:“快,喊我祖宗!” 第33章 荒城不荒8   ◎跪下,喊祖宗!◎   “怎么不喊了啊?刚刚不是你青玄宗的掌门之女亲口允诺的吗?”宵月站在自己暴力拆除的狼藉之上,意气昂扬,对着仍被关着的李扶莺道,“难道,你其实和那女魔头一样,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我不是,”李扶莺弱弱地说,“是你们骗我……”   不远处,听见李扶莺声音的苏纯谨按捺不住,箭步冲过去:“扶莺师妹!”   李扶莺听见苏纯谨的声音,眼睛一亮,哭声更大:“大师兄,她们联手害我呜呜呜。”   苏纯谨:“师妹别怕,师兄这就救你出来!”   苏纯谨拔剑,劈向这牢笼上的铁锁链。   咣——   清音长鸣,但铁锁链分毫未损,反而倒是苏纯谨往后退了几步。   脏腑受损,以剑拄地,剧烈咳嗽起来。   温莎将伪装成金镯子的小天雷重新戴好:“青玄宗都是这么教你用本命灵剑的?”   用金丹之躯的本命灵剑去砍金铁……简称作死。   苏纯谨闻言,揩干净嘴角的血迹,望向气定神闲地坐在被生生开了一道门的牢笼里的温莎。   李扶莺大喊:“大师兄,就是她!是她害得我应下了和这女人的赌约,害得我被女魔头拧折双腿,害得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她?”   “就是她!这个恶毒的女人,大师兄,快杀了她,杀了她!”   顾泽之大步一迈,挡在温莎面前。   虽不言语,但意思明显。   苏纯谨往温莎那边走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急着动手。   但李扶莺一刻都等不下去,她哭得眼皮子都已经肿了起来:“大师兄,呜呜,你动手呀,不要跟她废话啦!”   温莎揉了揉被李扶莺的哭声吵得有点疼的耳朵:“这位姑娘,你劝你大师兄动手前,为何不先跟他说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扶莺吓得一连打了三个哭嗝,缩着肩膀,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苏纯谨:“扶莺师妹她本就被恶人掳来,她怎么会知道姑娘为什么在这里?”   宵月“呵呵”一声:“她不知道?她可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我可是亲耳听见,你那好师妹跟那女魔头打商量,说是给女魔头拐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作为交换,放了她。哦,对了,那女魔头没认账,说‘这个被你拐来的姑娘,应该比你漂亮得多’!”   顾泽之抬眼,看向李扶莺。   那目光,比那女魔头看过来时还要可怕得多!   李扶莺一咬牙,死不承认:“你胡说!”   宵月:“黛清可以帮我作证。”   许黛清点头:“苏道友,在下蓬莱阁许黛清,愿意证明千械门的宵月姑娘所言句句属实。而且,云莎姑娘被掳进来后,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这监牢,如何能左右那女魔修的思想,让女魔修对你师妹施加酷刑?”   许黛清又笑道:“至于这叫祖宗的事情……也确实是你师妹主动提出来的。”   千械门和蓬莱阁的弟子犯不着联手骗他。   本就受了伤的苏纯谨脸色更白,回头,对李扶莺:“师妹,这究竟……”   李扶莺大哭,掀开裙摆,露出因为关节脱臼而看上去畸形的双腿:“大师兄,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信我,也不救我,让我白白在这里受她们侮辱。我,我不如死了算了!只希望你将我的尸骸带回青玄宗,交给我母亲……”   提及青玄宗,苏纯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但他很快掩饰过去,阻拦:“别冲动!”   对着宵月,恭敬一拜:“这位道友,请你救救我师妹,在下一定重金酬谢!”   重金酬谢?   温莎看着苏纯谨,深刻地觉得原身的品味问题很大——这苏纯谨身体不好,难道眼神也瞎到这种程度?   根据原身的记忆,宵月手中的炎火玉可是拍卖级别的良品。   而刚才,宵月拿着炎火玉那架势,就跟拿着路边随手捡起来砸人的石头一样。   已经砸损了三块,手中的,是第四块。   灵石,宵月是不缺的。   显然,顾泽之也是这么想,眉峰微蹙。   宵月更是气得笑了起来:“我人称千械门散财童子,我缺你那点灵石?我今天就要听见她趴下喊我祖宗!否则,就等着那女魔头回来把她当贡品送给荒神吧!”   千械门散财童子——   苏纯谨:“你、你是……”   “我本姓傅,名宵月。林家家主是我娘,千械门阁主是我爹。”宵月冷冷一笑,“别以为就她一个人有个好爹!”   若说当今修真界最金贵的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当属傅宵月。   背靠一世家,也是最有钱的林家和一天下第一炼器门派千械门。   谁跟她不对付,那就是跟灵石和法器不对付——巧的是,往往有脑子的人应该都不会做出这样错误的选择。   苏纯谨深吸一口气,转向李扶莺:“师妹,道歉。”   “大师兄——!”   “听话!”   “大师兄你明明最疼我了,我都这样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受这屈辱,呜呜呜……”   苏纯谨被她哭声扰得头疼。   但李扶莺见大师兄兼情郎来了,又在短时间内受了极大地刺激,哪里听得进去苏纯谨的话?   苏纯谨越劝,她哭得越凶。   苏纯谨不堪其烦,一咬牙:“傅姑娘,若是在下代替师妹完成你的要求,可否高抬贵手,救我师妹一命?”   宵月沉吟:“……你们师兄妹的关系那么好?”   李扶莺抢答:“等河阳秘境历练结束后,苏家会向我爹提亲的!”   宵月:“我要是没记错,你大师兄跟温家的姑娘是有婚约在先?”   李扶莺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也不哭了。   趾高气昂地冲温莎扬起下巴:“温家那短命鬼早死了!难道还要我大师兄为她守身如玉不成?”   温莎冷静地接下李扶莺的挑衅。   顾泽之却突然开口:“温家灭门到现今,有半年多了吧?时间真久啊。”   温莎忍笑。   她合理怀疑顾泽之在阴阳怪气,并且……大概也不需要证据。   除了李扶莺和苏纯谨,其他人都抿嘴笑了起来。   宵月:“既然如此,你们是准道侣,那你确实可以替代你师妹。不过,在下非常讨厌渣男贱女的行为。所以,你要跪下喊我三声祖宗,我才会救她,怎么样?”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大师兄,我看你比那女魔头还要恶毒!”   宵月:“那你趴下喊啊?”   李扶莺没直接回答,只继续强调:“我不许你为难我大师兄!”   简直就是死循环。   苏纯谨合上眼,攥紧双拳,指节发白,终于还是应了个字:“好。”   他撩起下袍,咬牙跪地:“祖宗。祖宗。祖宗。”   宵月颔首:“真是个乖孙子,可惜,就是眼神不好~”   苏纯谨被气得,咳出一滩血来。   宵月没管他,举着硕大的炎火玉就往金铁铸造的栏杆上砸。   铁断,玉损。   栅栏轰然倒地。   苏纯谨忙起身,将李扶莺抱出来,接上她的双腿,又翻出丹药让她服下。   李扶莺在苏纯谨的怀里倒是乖顺,大概因为苏纯谨刚替她受了委屈,所以额外听话。   服了丹药,仰着头,如同看英雄一般看着苏纯谨,满眼爱意无处可藏:“大师兄,我们走吧。”   女散修:“是啊,咱们快走吧,不然等那女魔修回来,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许黛清:“确实如此,那女魔修修为在金丹之上,至少也是个元婴期的修士,我们很难与她抗衡。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宵月也无异议。   一行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唯有温莎仍坐在已经被打开的监牢里,很是平静。   宵月回头:“你不走吗?”   “不走。我挺想见见‘荒神’的。”   “太危险了……”   “我会保护她。”顾泽之合上手中的折扇,重重一敲,心意已决,“你们先走。”   李扶莺嘟哝:“这次可是她自愿的……”   苏纯谨面色一沉,又看了一眼温莎。   温莎的目光却停在顾泽之身上。   苏纯谨咬紧后槽牙,招呼:“你们,跟我走!”   ***   人都走干净了,整个儿地牢里,只剩下温莎和顾泽之。   顾泽之倒没了刚才信誓旦旦的从容感,有些拘谨地贴着墙站着。   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还是黏在温莎身上。   温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顾真人,你留下来,难道要一会儿跟我一起作为贡品被献给荒神?”   她笑道:“我觉得这荒神大概没有什么龙阳之好——即便有,也是不敢收下堂堂佛子的。”   顾泽之笑道:“温姑娘确实提醒了在下。在下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未免太过招摇。”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佛偈,往身上一贴。   霎时,顾泽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气息都捕捉不到。   温莎试探:“顾真人?”   “我在。”   温热的气息拂过左耳耳畔。   不见形体,这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更显缠绵。   温莎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脸颊上热浪滚滚。   这也太犯规了!!   她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正巧——   “来了。” 第34章 荒城不荒9   ◎“你写了什么?!”◎   温莎感知到女魔修的气息,款款走出:“哟。”   女魔修眉头一皱,难以置信:“你怎么出来了?”   又望着一地狼藉,骨鞭狠狠甩出来:“她们几个了?”   温莎灵巧地躲过女魔修的攻击,十分平静:“走了。”   “走了?!——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用金铁打造的牢笼!”女魔修气得跳脚,“不行,我要去找她们!我费了那么多功夫才在这荒城找到这么几个顶尖的……”   “请等一下。她们虽然都走了,但我自愿留下来,成为你献给荒神的贡品。”温莎摘掉面纱,“我想,贡品在于质量精美,而不是数量多。何况献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阁下觉得呢?”   原本已经踏出半步的女魔修回头,怔怔地说不出话。   她先前就猜测,这戴面纱的姑娘要比那掌门之女的容貌更甚,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唇上含朱,肩颈修长……   让人看了都怨天道偏心,如何能让人生出这样夺目的容貌?   而且,她说得没错,距离给荒神上供的时间,不多了。   女魔修微微迟疑:“你不跑?”   “不跑。”   “为什么?”   温莎微笑:“我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荒神。传闻他能满足人的愿望。”   然后戳穿这伪神!   身为光明圣女,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通过虚伪的手段欺骗信徒的恶劣行为!   上一辈子,黑暗眷属们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坑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   实在是……罪无可赦!   女魔修看着温莎的眼神变了变,多了几分怅惘:“你也有愿望?但可惜,你作为我的贡品,只能成为我的愿望的牺牲品。”   “也许荒神额外喜欢我,会满足我的愿望呢?”   刚说完,她便觉得身后的气息更浓烈了些。   生怕顾泽之露出马脚,温莎干脆将手背到身后,摊开右手手掌,左手指了指。   示意顾泽之有话可以写在她的手心上。   顾泽之了然,一笔一画写道:【明白。】   另一边,温莎又不得不应付眼前的女魔修,反问:“那你有什么愿望,要抓这么多女修?”   女魔修见她确实老实,又修为不高,满腹的话终究化作一声叹惋,犹豫片刻,道:“据说,只要能把漂亮女子当做贡品的,所求都能称心如意。”   看样子这荒神还是个多情种。   温莎顺着这个思路问:“所以,你才抓了这么多不一样的女修,是打算广撒网?”   “没错。但每个人对漂亮的定义又截然不同。有的喜欢热情似火,有的人喜欢淡雅如莲,有的人喜欢小家碧玉,有的人喜欢大家闺秀,也有的,喜欢偷来的、抢来的……谁知道在男人眼里,什么是美的,他们又喜欢什么样的。”   顾泽之点评:【人心才难测,定是伪神。】   “不过,见了你,我倒觉得,一个也足够了。”   顾泽之点评:【确实。】   确实个什么!   酥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温莎红了脸,道:“……多谢夸奖。”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向谁道谢。   那女魔修见了她含羞的样子,又长叹一口气,道:“不必谢我,实话实说而已。只是,万一那荒神不喜欢你,那你就记着一件事。”   温莎:?   女魔修:“我叫褚飞燕,若是你死了,去阴曹地府记得等我过去,向我复仇。千刀万剐亦或者刀山火海,随你选择。”   “你放心,我死前定杀了那个叫李扶莺的小蹄子,将她的鬼魂押送给你,让你出气!”   确实是魔修风范,十分凶残。   真是个奇怪的女魔修,抓人时毫不迟疑,惩戒人时毫不留情,但在最后,竟是有几分求人的意思。   温莎一时忍不住问道:“那阁下究竟所求何事?”   女魔修惨然一笑:“逆天改命之事。”   之后,便不愿多谈。只是交给温莎一套崭新的巧夺天工的烟涛纱制成的五重衣裳,催促她换上。   每一件纱衣上,都绣着栩栩如生的图样,那针脚,与清神阁里的烟涛纱衣别无二致。   “这是阁下绣上去的?很精巧。”   褚飞燕沉默片刻:“……绣这个的人已经死了。别多问,快去换衣服,与我一同去见荒神!”   温莎见褚飞燕神色有异,不再多问,进了牢笼里的软榻,放下床帷,更换衣服。   又捏了个法诀,清洁了面庞,这才掀开床帷走了出去。   突然,右手被外力拉住。   温莎赶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免得被褚飞燕看出端倪。   右手手心痒痒的——   顾泽之写道:【很美】   手心的酥麻感让温莎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她慌忙挣脱,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整理袖口。   锁骨都泛着红,根本掩饰不住。   索性褚飞燕并不在乎温莎的情绪,只看了她一眼,满意点头:“这衣服倒衬你——咦?你的左肋这边,少了一根肋骨?”   褚飞燕明显不快——原以为完美的贡品居然少了一截,变得残缺,她如何能忍?   她直接上手,颇为粗鲁地撩起温莎身上的短衫。   只见一道颇为丑陋的伤疤,盘踞在雪白的肌肤之上。   像是上好的瓷器,却多了一道口子。   生生让完美变成缺憾美。   “你……!”时间紧急,找根肋骨给这姑娘已经来不及了!   褚飞燕无奈,只能摸出一罐伤药,不要钱似地往温莎地伤口上撒。   “怎么会没有效果?!”   连顾泽之也抓着温莎的手,写道:【怎么回事?】   温莎坚定地推开褚飞燕,放下被卷起来的短衫:“天一剑骨被取出来的伤,无法治愈。”   天一剑骨是这天道的恩赐,无论以是自行舍去还是被人夺取,都深负天恩,是莫大的耻辱。   此类伤口,无药可医。   褚飞燕一听,终是住手,对温莎的脸色柔和了许多:“走吧,可怜人。只希望今晚我们都足够好运,得偿所愿。”   温莎:“好。”   顾泽之可觉得一点也不好。   他牵着温莎的手,小心翼翼,在她掌心写字时,却一字一顿:【是谁?】   温莎没有回他,撤回了被他掌心包着的手,紧跟褚飞燕。   ***   顺着这牢笼往外走,从山洞出去,其实就是荒山。   荒山实际上是一群连绵不绝的山脉的统称,但荒神居住的地方,定然是最高耸的山峰。   夜色四合。   半山腰处已经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妖、魔。他们都兴奋不已。   然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山顶,其他地方,都有结界,无法通行。   而这些进贡者们,盘踞在这半山腰处,却并不敢往上攀登。   不过,每一个新到的人,都会站在小径入口处,待上片刻。   褚飞燕也带着温莎过去。   一片宽阔的贝叶和一根细细的树枝出现在他们面前。   褚飞燕拿起树枝,飞快地写了几笔,便要求温莎跟她一起在旁边等着。   许是对可怜的温莎生出怜悯之情,褚飞燕对她态度也算不错。   见她似乎好奇,便解释:“这是用来写下供奉人姓名以及供奉之物的法器,稍后,被荒神大人点名的供奉人可以带着所供奉的东西进去。届时,荒神大人会聆听他的心愿。”   “原来如此。”   “登记”完,褚飞燕便明显更为焦躁。实际上,焦躁的也不止她一人。   “这次希望荒神大人对我的贡品满意,多给我些灵石,嘿嘿!”   “法宝法宝法宝——我来啦!!”   “我一定要得到比上次还珍贵的秘籍,我要结丹!!”   ……   比起神情仓皇的褚飞燕,温莎一点也不紧张。   她听着其他人的议论,在脑海中,构筑这荒神的形象。   就目前看来,还真是予取予求。   不过这要求,无外乎是灵石、秘籍、法器一类,倒也算是容易满足。   但——   “大师兄,我们也去试试吧?看样子很好玩!”   是李扶莺的声音!   好不容易逃脱了,她又来这地方干什么?自寻死路?   温莎皱着眉,甚至都有几分怜悯苏纯谨:出身好,样貌不错,奈何眼瞎,看上这么一个惹祸精,真是可怜。   温莎站在阴影最为浓烈的地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仔细听着。   “扶莺师妹,这里并不安全,你身体还未痊愈,若是遇到了那抓你的女魔头……”   苏纯谨无奈。他本来想带着李扶莺他们直接离开这荒郊野岭,但李扶莺不知怎么,突然闹着要来看着荒神现身。   许黛清和宵月可没羊入虎口的爱好,是以,他们离开山洞,便分道扬镳。   苏纯谨原以为李扶莺也只是看看,但没想到,她居然还想试试!   自从结丹之后,她这小师妹越来越活泼了。   但师傅和师娘又额外溺爱;他自己,也抵不住小师妹撒娇的模样。   真是……麻烦。   李扶莺却不觉得麻烦:“这不是有大师兄嘛~我是真的很好奇,这荒神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的能满足人所有的心愿。”   “扶莺师妹,神明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这是个骗局,我们快走吧,咳咳。”   夜深露重,苏纯谨也一夜未合眼,若是普通修士,还没什么关系,可苏纯谨他身体不好,话说到后面,明显虚极。   “可是大师兄,机会难得啊!万一荒神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那你的身体也会好起来的!伯父伯母,还有我爹爹他们一定都会高兴极了!”   李扶莺拽着苏纯谨的衣袖,晃来晃去,撒娇:“就这一次,大师兄应了我吧~”   “……好。”苏纯谨最吃李扶莺这一套,终是无奈应下。   李扶莺见他答应了,一溜烟儿地挤开前面的一大群修士,来到入口处。   贝叶,细枝,各一份,飘到她跟苏纯谨面前。   苏纯谨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但又怕李扶莺吃亏,终究还是随便写了一个。   他写完,李扶莺也将将写完。   两片贝叶搭在一块儿,看着,就像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李扶莺眼神一亮:“这荒神还挺厉害的,知道咱们是一对儿的呢!”   苏纯谨的脸上却没了笑容,他死死地盯着那渐渐飘远的贝叶,转过身,抓着李扶莺的肩膀:“你写了什么?!”   -完- 第35章 荒城不荒10   ◎“你还是做梦吧!”◎   李扶莺眨眨眼,无辜极了:“我在贡品上写了一个法器啊。”   突然,了悟,笑了起来:“大师兄你不会是小心眼吃醋了吧?——哎呀,这次出门着急,没带什么值钱的法器,就先写了大师兄你之前送我的那个。等回去,我一定加倍还给师兄~”   苏纯谨:“你身上没带法器可以问我要,为什么要写那个?!咳咳,你之前也只说是拿去把玩几天,我并未赠予你……!”   李扶莺道:“可是我们都是准道侣的关系,什么你的我的,也没必要分那么清楚呀。更何况,那件法器没有什么攻击性,实在就是个看着好玩的,只是做工很精巧,我觉得作为贡品再合适不过……大师兄,别生气嘛。”   苏纯谨的脸色仍极为难看。   李扶莺踮起脚,勾着苏纯谨的脖子,轻轻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好啦,大师兄,别生气啦,生气对身体不好~大不了,我到时候临阵反悔嘛~”   “嗯。”   苏纯谨脸色稍霁,李扶莺赶紧挽着他跑到一边,说些逗笑的话。   但。   她一定要交出这贡品。   谁让她从大师兄手中抢来的这东西,上面刻着一个“温”字呢。   她恨那姓温的!   看着他们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温莎喃喃自语:“所以,李扶莺到底写了什么呢?”   右手,被顾泽之拉过去。   顾泽之写道:【不知。】   不知道还写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万一有人看出什么端倪怎么办?!   温莎往右边瞪了一眼。   顾泽之继续写:【好了,别看了,右边这些男修们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那些贵族的情人们对贵族说的话?   温莎带入一下——   好像,她跟顾泽之现在的距离、现在的对话,确实,极为肖似。   甚至,毫无违和感。   完了,光明神大人在上!   一定是这荒神的事情让她心智迷惑,胡思乱想……   她要镇静下来。   温莎索性闭目,双臂抱胸,谁也不理会。   顾泽之看她如同炸毛的猫咪一样,嘴角轻扬,但心中隐隐不安。   他说谎了。   他看清了那上面的字样:【蟠龙玉羽簪。】   这名字,让他想起之前从黑胖修士的摊位上买下来赠予温莎的那一根簪子。   直觉告诉他,瞒下来。   ***   又过了半柱香,一声似是猿啼的声音响彻寰宇。   并不沉闷的犹如风铃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荒神,是荒神!荒神他要召见我们啦!!”   人群之中,欢呼如海浪。   荒神,没有让他的信徒们失望。   “赵乐正——”   “胡洪记——”   ……   混沌的声音响起。   被点到名字的人无不欢欣雀跃,冲刺上前,下来时,脸上都是餍足的表情。   一问,大多也都是如愿以偿。   终于。   “褚飞燕——”   褚飞燕拽着温莎,急急忙忙地冲向山顶。   速度之快,温莎目之所及都几乎成了虚影。温莎也跟着略有些紧张起来。   她回过头,下意识寻找着看不见身影的顾泽之。   他能跟上来吗?   手心里多了两个字:【我在。】   温莎稍微有些慌乱的心,顿时又平静下来。   回过头,直视前方。   身后,夜风似乎传来一阵声音。   “是她,真的是她?!!”   ***   越往上走,树木越稀疏。   但到了相对平坦的峰顶,却迥然不同。   这荒山最高峰的峰顶之上,盘踞着一株巨大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霸道得将整个山峰都围了起来。   只留下一扇门大小的地方,供人往来。   “荒神大人,”魔修褚飞燕踏入这被枝干包围的地方,便匍匐跪下,“这位女修,是我献给荒神大人的贡品。”   温莎没有跪。   她的手放在腰间的魔杖上,警觉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这“荒神”身份的蛛丝马迹。   然而,除了过于繁茂的树,什么也没有。   寂静得甚至连鸟兽的鸣叫都消失殆尽。   没有魔力波动,也没有异常的气息。   唯有“荒神”的声音回荡:“很好,我很满意。你可以尽情地说出你的愿望。”   褚飞燕大喜:“荒神大人,我想要……复活一个人。”   “复活谁?”   “我的道侣周长逸……”   “你没有道侣。”   荒神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长矛,刺穿了褚飞燕那单薄的伪装。   “不!他就是我的道侣!!”   “呵……”   随着荒神的一声冷笑,褚飞燕那本来强势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荒神大人明鉴,他虽然不是我的道侣,但我早就把他当作准道侣一般对待!”   “说说他。”   “我原本是个管家小姐,并非修者,但一朝被侍女出卖,在去未婚夫家中的路上遭遇了劫匪……”   “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我父亲和我未来的夫婿为了那点破名声,都不肯任我,我当时就想着一死了之,但,周长逸路过救了我。他见我可怜,又有灵根,索性收了我当徒弟。后来,我们二人也过得跟凡间夫妻没什么区别……”   “但有一天,他领回来一个姑娘,说这是我师娘——师娘出身修真大派,端庄可敬,但,但我接受不了,一夕入魔,杀、杀了他们……”   说着说着,这心狠手辣的女魔修竟然哭了起来:“可我不想让他死呀……”   一道青烟消无声息地从那树木主干内飘了出来。   像是涓涓溪水,淌过匍匐倒地的褚飞燕,在褚飞燕的故事结束后,又飞快撤回。   故事讲完,温莎也多少明白,为何这褚飞燕打李扶莺打得那样狠。   她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是在这褚飞燕的忍耐限度之外。   活该。   半晌,“荒神”的声音再次响起:“吾知道了,吾答应你。”   话音刚落,那粗壮得犹如她原来世界里最肥硕的火龙腰身的树木主干突然打开,露出一人多高的泛着白光的裂隙。   “贡品留下,你过来,拿走你想要的,离开。”   褚飞燕忙起身跑过去,双手伸进那裂隙。   脸上恍惚的神情很快被惊喜取代,她骤然发力,往后一跃。   怀中,竟是抱着一个男人!   “阿逸——!我的阿逸!!”   那男人穿着灰蒙蒙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肤也泛着青灰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人。   温莎忍不住:“这看上去……”   那“周长逸”突然从褚飞燕的怀中探出头,眼神,痴痴的。   像个……傻子。   不——   温莎突然了悟:“他——”   话没说完,温莎便感到一阵吸力从那粗壮得犹如火龙腰身的树木主干内传了过来。   身形稳住之时,已经在另一个空间内。   这一方空间,倒是比温莎记忆中原身的闺房还要奢华许多。   所有材质都是上品,连桌上那一叠仙果,都是要以上品灵石计算价值。   屋内堆放着的,大概是那些供奉人的贡品,有的价值连城,也有些,假的离谱。   但这“荒神”看样子,真的是照单全收。   房间四周没有门,只有一扇窗。   窗外……是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现在,褚飞燕的身影已经消失,而新的供奉者正拾级而上。   是李扶莺!   她款款一拜,双手托着一根簪子:“荒神大人,这是小女的贡品。”   温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忙从怀中掏出顾泽之赠予自己的那根簪子。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以暖玉打造,刻蟠龙纹,缀岫鸟尾羽!   温莎知道,黑胖修士卖得是假的。   但却不敢确认,李扶莺手里的是真是假。   “温姑娘。”方才拉着温莎,进入这一方空间的顾泽之撕下身上的无形无相偈,从她手中夺过那一根簪子,扔在地上,“是我不好,买了这样的东西送给你……”   能言善辩、在佛会上从未有过败绩的佛子在这时深刻觉得自己如同师尊手中的木鱼,词汇贫瘠,无法安抚正在发抖的温莎。   “窗”外。   “荒神”的声音响起:“好物。”   李扶莺喜上眉梢:“小女想用这蟠龙玉羽簪换一个愿望。”   “且说。”   雾气又开始向李扶莺身边聚拢。   “小女想请荒神大人杀了温莎。”   “你还有什么愿望?”   李扶莺双眼锃亮,以为荒神答应下来,还愿意多帮她一下,忙说:“小女想能修炼迅速,跟大师兄琴瑟和鸣,想成为修真界斩除妖魔的第一女修……”   “你的愿望不少,野心也不小。”   “嘿嘿。”   “可你本来一个都做不到。”   李扶莺:?   顾泽之何等聪慧,“荒神”此言一出,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很快明白过来:“李扶莺夺了你的天一剑骨。”   拿着魔杖的温莎微笑着点了点头。   “温姑娘,你……”   指甲过于用力,已经戳破了温莎掌心的皮肤。   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她手中的魔杖,流淌到地上,消失不见。   温莎说:“顾真人,烦请后退几步。”   温莎现在已经没有刚才一瞬间软弱的样子。   她目光坚定,神采锐利,意气风发,气势逼人,周围的灵气似乎臣服于她的裙下,纷纷涌向她。   顾泽之亦忍不住臣服于这肖似神明的少女,依言后退几步。   却见温莎挥着手中的木棍。   哐——   镶嵌着窗户的这一面墙,轰然坍塌。   “荒神”混沌的声音和温莎的声音竟然同步,一男性声音、一女性声音,对着李扶莺:“你还是做梦吧!”   -完- 第36章 荒城不荒11   ◎“我的金丹啊啊啊啊啊——!!”◎   李扶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温莎——真的是温莎!   她没有死!!   还、还从那可能寄宿着荒神的树干中“破门”出来!   气势汹汹,锐不可当!   李扶莺情知大事不妙,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   身上那一根不属于自己的肋骨,也隐隐作痛。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怕、怕什么呀?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卡在结丹这一步上、背地里被人嘲笑为废物的掌门之女,她现在可是结了丹、正了八经儿的金丹期修士!   而温莎的金丹,早就被母亲和师叔们给碎了个稀巴烂——她现在,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李扶莺想通,赶忙站起来,抽出身上的爹爹从青玄门剑冢里给她挑出来的上好的如意剑,剑尖指着温莎:“你、你现在不管是人是鬼,我都不会放过你!受死吧!”   说罢,她提剑向温莎刺去。   脚步虚浮,臂膀无力,剑意更是一丝也没有。   怨不得天一剑骨在她附近,总是若有若无地传来阵阵悲鸣。   明珠蒙尘,良臣无主……可不是长歌当哭?!   温莎以魔杖为武器,直接迎上,抗下李扶莺的一击,又向侧方用了几分巧劲。   李扶莺只觉得手腕一麻。   如意剑竟然不仅没有砍断温莎手中的木棍,更是被这木棍压弯!   剑柄剧颤,李扶莺吃痛,稍一走神,这如意剑竟然直接脱了她的手,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咣当。   插入她三米开外的树枝上。   只一击就如此?!只拿着木棍就挑飞了那传说中曾经被化神期老祖用过的如意剑?!   这——温莎不是已经没了金丹了吗?!   为何能这么轻易地……   不,不可能,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李扶莺颤抖着,试图召回如意剑。   但她本就没有什么剑心剑意,已经结丹,连本命剑的影子都没够得着,纯粹靠着天一剑骨以及堆出来的修为,才勉强收服了这柄资历颇深的如意剑。   现在,因为原来的苦主就在旁边,天一剑骨更不配合。   而李扶莺,更是心神不宁。   即便再三捏着法诀催促,但如意剑依然纹丝不动,就那么插在不知名的细枝上,仿佛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烂铁。   李扶莺是真的慌了。   没了剑,她只能胡乱吟诵法诀,她是金水双灵根,金系和水系的法术只管往温莎那边砸。   但温莎只挥着棍子在空中摆弄几下,便将一切攻击都抵挡在外。   李扶莺慌得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海中被捞出来一样。   所站的地上,已经泅着一滩深色的汗渍。   她一咬牙,摸出一张急速符,往身上一糊,掉头就往方才进来的那道窄门跑去。   没跑两步,便撞了邪一样,自个儿掉头,往温莎跟前凑。   李扶莺哑然,恐惧不已。   她分明记得,当初温莎来青玄宗找大师兄的时候,她母亲他们已经将温莎身上所有的法宝都搜刮干净,连个空乾坤袋都没给她剩下!   而且,温莎没了天一剑骨,也没了金丹,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恐怖且难以言说的力量?!   温莎的魔杖已经抵住李扶莺的丹田。   妍丽的面容染了几分杀意和怒意,并不会显得她整个人恶毒,反而让人生出刚冽肃然之感。   “不是让我受死吗?我在这里,你往哪边跑?”   李扶莺丹田剧颤,只觉得整个人命悬一线。   忽然,见着温莎的身后,一人走了出来。   是菩提宗的佛子顾泽之!   果然天不亡她!!   菩提宗与青玄宗关系素来不错,他们还有亲缘关系,饶是这顾泽之向来有离经叛道的“美誉”,怎么说,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李扶莺眨眨眼,眼眶内就蓄满了水汽:“表哥!救救我!!”   顾泽之摇着扇子,看了她一眼。   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冷得像是冬夜里结了冰的湖面。   他看着李扶莺,就像是无情的神佛俯瞰着痴心妄想的出事才赶忙入教的信徒:“不。”   “表哥,你可是我表哥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我没有夺人剑骨的妹妹。种因如是,自然收果如是。”   不需救,他也不会救。   李扶莺本就心绪不宁,顾泽之的话听得似懂非懂,更无暇深究其含义。   只知道,她这位远房表兄大概是放弃了自己。   还得另寻他路。   还有谁……?   李扶莺打量着四周。   远处,那簪子还躺在地上。   对了——!   李扶莺急切:“荒神大人,我不求您杀人了,求您救人、救救我行吗?!簪子您收下,我只想离这家伙远远的!!”   哦?求助伪神?   温莎原本打算直接刺入李扶莺丹田的魔杖一顿。   她既然已经在李扶莺面前现身,自然没打算放过李扶莺,但温莎也好奇,这一直以来以予取予求而闻名的荒神,这次又会如何应对李扶莺的“交易”。   顾泽之亦在等。   许久,荒神的声音响起。   “你成为我的人,和我在一起,我就帮你杀了她。”   李扶莺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答应!”   温莎敛眉嘲笑:“你不是你大师兄未过门的道侣吗?”   李扶莺面色一红:“事有轻重缓急……”   没等她说完,荒神的声音又响起:“我说的是你,温莎。”   李扶莺一愣,旋即整个人如同被煮沸了一般,又气又羞又怒,浑身都泛着红。   顾泽之的脸上,却是一点从容也没有。   他目光如炬,身轻如鹤,折扇一挥——那一缕正逼近温莎的青烟便消散开。   他仰头,看着这巨树盘根错节的空间,试图寻找那刚刚试图拐走温莎的“荒神”,手中拨弄着那已经蠢蠢欲动的八部天龙塔。   厉声:“区区邪魔,装神弄鬼,痴心妄想,还不快滚出来!”   又以余光看向温莎。   温莎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气恼,平静地如同在夜间绽放的幽昙。   她回了顾泽之一个浅笑。   低头,看着对面的李扶莺:“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不会为了伪神的蛊惑,作出背弃之事!想要什么,我自然会自己去拿——”   撕——   血肉模糊的声音在这一方寂静之中,清晰无比。   李扶莺后知后觉,丹田被撕裂的疼痛在温莎的震慑下姗姗来迟,可威力不减。   她疼极,发出一声惨叫后,已经奄奄一息。   她以意识往识海一瞧,温莎那粗糙的仿佛是在树林里随便捡的棍子,正戳破了她的仙人之躯,捣入了她的丹田,甚至、甚至碰到了她的金丹!   那木棍,又往里送了一小节!   “不——!”李扶莺双紧紧握着正在往她丹田里送的木棍,发出凄厉的哀嚎。   可惜,木已成舟。   那本就比蛋壳还要脆弱的金丹上,赫然多了一道浅浅的裂缝。   “我的金丹啊啊啊啊啊——!!”   温莎抽出魔杖,捏了一个清泉法诀,清理了上面的血迹。   一把按上李扶莺的肩,将她压在地上。   “接下来,我要取回我的天一剑骨了。”   轰隆——   雷声起。   打破了这宁静的夜。   风起,空气并不潮湿,无雨。   那原本像是臣服者一样追随着温莎的灵气更是暴涨,空气之中,魔法元素也在不安地叫嚣。   温莎仰头看了一眼。   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一回生,二回熟。   这都第三回 了,总该是朋友了吧?   轰隆——又是一声。   啧,想多了。   温莎对顾泽之道:“天雷来了,我应该要进阶。顾真人可以稍微离远一点,免得被波及。”   顾泽之惊讶:“温姑娘,你这是要结丹了?”   天上乌云密闭,星月隐形。   往往只有结丹才会有这么大的阵势,但从融合境初期到结丹,这一日千里都难以形容的速度,也着实有些夸张。   温莎如实道:“大概不会,我只是吸纳且利用了太多灵力,并无顿悟。”   她体内的金丹碎片还是比较安静,没有什么异动。   “那……”   “天命而已。”猜出顾泽之要问什么,但说来话长,温莎暂且也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待时机成熟,再和盘托出。   至于李扶莺……   温莎挥了挥魔杖,将往门口处爬行的李扶莺控制住。   “你就待在我身边吧。”温莎笑得毫无温度,“毕竟,这一道道天雷,大概也是拜你所赐。至于天一剑骨,等天雷过去,我自会取回来。”   说话间,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   灼灼金光,将整片黑夜都照亮。   温莎飞快地艳红魔杖在地上画出简易的法阵,挡下第一道天雷。   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踵而至。   而温莎,趁着天雷抵达的间隙,不断地以手中的魔杖为笔,将脚下的魔法阵不断完善。   竟是……毫发无损!   倒是离温莎很近的李扶莺,被天雷的余波所震慑,本就受伤的丹田已经泛着皮肉被烤焦的气息。   新上加旧伤,旧怨增新恨。   趁着温莎没有时间理会她的间隙,李扶莺将手颤巍巍地伸向了乾坤袋。   她有一张可以召唤化神期大能的□□的符箓。   ——摸到了!   李扶莺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定定地看着上空。   她刚才都忘了数,温莎已经接下几道天雷,所以只能忍着目痛和流泪的欲望,自己观察这天雷的规律。   很好,应该是最后一道天雷了!   李扶莺提着最后一口气,用了身上最后一点灵力,激活这宝贵的符箓,往温莎身后一扔!! 第37章 荒城不荒12   ◎“这根才是真的”◎   “小心——”   顾泽之飞身过来,以本命法宝折扇挡住这一符箓,自己以身躯为护盾,将温莎拢在怀中。   温莎欲回头,却听顾泽之闷声:“这边有我,你且对付那最后一道天雷!”   “……好。”   温莎莫名安心,果真没有回头,魔杖挥舞出虚影,将脚下的阵法进一步完善。   现在,顾泽之和她在一起,天雷之下,容不得一点闪失。   温莎想了想,又倒出一些上品灵石,将阵法加固。   顾泽之的情况,其实不妙。   那符箓光是落地,就已经产生巨大的冲击,掀起飞沙走石,摧断树根胳膊粗的枝丫。   现下,这符箓开始发挥功力。   一道人影在这符纸之上,逐渐扩大,与之相应的,是周围不断暴涨的灵力——是这人影本身的灵力。   一滴汗,顺着顾泽之完美的下颌线,淌过他的喉结,没入他的衣襟之中。   这人影本体的修为,远远高于他这一个金丹大圆满。   磅礴而精纯的灵力,令他压力倍增,脏腑似乎都被这灵力挤压,隐隐有罢工之嫌。   李扶莺见他面色惨白,哈哈大笑:“表兄,你还是赶紧离开那灾星吧!这是我母亲给的符箓,蕴含化神期修士的致命一击,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顾泽之左手掐了个法诀,令李扶莺闭嘴:“聒噪。”   此刻,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此人身穿青玄宗的长老服,模样英俊,不过脸上却面无表情。   他抽出腰间的剑,对着顾泽之和温莎:   “浮光掠金。”   这一声,淹没在最后一道滚滚而来的天雷里。   正是青玄宗宗门至宝《青玄剑法》中的一式。   温莎没有听清。   她专注着抵挡天雷,而天雷并没有放过温莎这样“离经叛道”存在的打算,发出蓄力一击。   温莎脚下的法阵痕迹逐渐开始斑驳,最后一道天雷的势头几乎将这法阵毁了大半!   温莎握着魔杖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耳畔。   那含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答应我,我就帮你扫除一切障碍。”   这荒神还真是一刻不停地不放弃引诱她,许以重诺,勾起她的惰性和贪念。   但,信奉光明神的圣女怎么可能被这种家伙引诱?   温莎果断:“做梦!”   天雷来势汹汹,她也并非全然束手无策。   温莎拍了拍伪装金镯子的小天雷:“醒醒。”   小天雷:?!这位控制它的女修怎么这么快又跟它的同伴干上架了?   “开饭了。”   小天雷:?   温莎将体内的魔力和灵力汇集一处,挥着魔杖。魔杖尖端,落下丝丝光束,犹如天罗地网一样,缚住最后一道天雷。   “现在,吃了它。”   小天雷:?!!   现在的人类修士都这么野的吗??上来就让它吞噬同类??   但——   小天雷假意不情愿地扭着,还是往那根明显比它强悍的天雷凑了过去。   其实他们天雷界还真有这样的习惯——弱肉强食嘛。   比起消失,它当然也想变强!   它飞快地胀大,冲向那困兽一般的天雷!   电光火石之间,打了个饱嗝。   温莎略微松了一口气,已经精疲力竭,转过身。   身后,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影机械地挥剑,剑影婆娑,令人目眩。   顾泽之竭力抵挡,扇坠上的菩提珠清音悠长。   这一招是浮光掠金!   浮光掠金的精妙之处在于剑影如散在水中的光斑,夺目却又虚幻,真伪难辨。   唯有勘破这繁杂剑影之中的“真相”,才能真正抵挡住这一击必杀。   温莎目不转睛地参悟人影的招数。   声音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东南。”   与此同时,顾泽之也解下扇坠,扔向东南方!   穿着菩提珠和八部天龙塔的扇坠,在这一击之下,分崩离析,散落在各处。   顾泽之虽然站着,但也身形晃动,不复以往的从容。   但好在,人影随着菩提珠落地的清脆声响,也开始消失。   躲在那人影之后,狼狈地吞食丹药的李扶莺暴露出来。   面无表情的苏纯谨抱着她,怜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见了顾泽之,敷衍客套:“咳咳,顾兄,好身手。”   顾泽之转了转扇子,那散落一地的菩提珠已经卧倒的小型八部天龙塔全都回到了他的掌心。   他合上掌心,默念法诀,再摊开时,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顾泽之慢条斯理地将这一串儿挂在自己的折扇上,这才抬了抬眼皮:“抱歉,没注意到这里有人,只听见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说话。苏兄,你刚来,也听到了吗?”   苏纯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握紧双拳。   他哪里不明白,顾泽之这是不想跟他客套,装作没听见。   但他怀中的小师妹哭得那样伤心,丹田受伤,金丹破了一个小缝——扶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的扶莺师妹从来都是笑容灿烂的望日莲,可这两天,却先是被女魔头掳走,又被人伤了金丹……   他不可能不管。   苏纯谨紧握的双拳松开,尽量平静,切入主题:“我只想问顾兄一件事,扶莺师妹的伤,是你所为,还是那荒神所为?”   “是我做的。”温莎虚弱的声音响起。   她大致清理了一下过分狼狈的自己,站在顾泽之身前,道:“此事与顾真人无关。”   顾泽之道:“是李扶莺有错在先。”   苏纯谨耳边一阵嗡鸣,根本听不见顾泽之说了什么。   如遭雷击,连连后退,身形不稳,几乎将怀中把头埋在胸口的李扶莺给扔了出去。   半晌,嗫嚅:“阿温,是你吗……?”   顾泽之眉峰微蹙,暗暗咬牙。   “阿温”——听听,这都是什么称呼?!   青玄宗的弟子都这么不检点的吗?!对着别的女修,上来就这样?   苏纯谨:“……你没死?”   “对,我没死。”   苏纯谨咳嗽几声,挤出一个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温莎道:“确实挺好。我没死在温家灭门的惨案里,也没死在青玄宗内,真好。”   苏纯谨的笑容维持不住:“阿温,莫要说些模棱两可的气话。”   又是一声“阿温”,并非错觉。   顾泽之眯着眼,折扇摇得哗啦啦作响:“苏兄,虽然是夜里,但被魇成你这样也说不过去罢?你未过门的准道侣在你怀中,你这么称呼别的姑娘,怕是不妥。”   苏纯谨不知该如何回答。   又一阵阵地咳起来,咳得似乎要将胸腔之中的所有浊气全都倒出来。   羸弱又凄惨,像是一片荒地之中孤立无援的君子兰。   风姿既存,又孱弱可怜。   苏纯谨擅长以柔弱的形象达成自己的目的。   原身,大概也是这么被骗得心软,应下了与他的亲事。   可温莎的心却不软:“顾真人说得对,‘阿温’这个称呼,你以后别叫了吧。”   苏纯谨心头一悸。   温莎:“你要与李扶莺结为道侣,便是我的仇人,被仇人这么称呼,恶心。”   苏纯谨低声下气:“阿温,这里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当初家破人亡,去青玄宗投奔你,却被她母亲软禁,有何误会?她母亲碎我金丹,剜我天一剑骨换给她,件件属实,有何误会?!”   温莎语气平静,身体不禁抖了起来。   当初那些惨烈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她非完全的亲历者,但与原身共情,这份痛苦,在原身的残魂之下,更是成倍地放大。   顾泽之将手搭在她肩上,外来的热气总算是冲淡了一点那刻骨铭心的伤痛。   温莎:“今日我碎她金丹,若非刚刚历劫,我境界不稳,否则我定要取回我的天一剑骨!——谁拦,都没有用!”   她举着魔杖,那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棍却让苏纯谨和李扶莺心神俱颤。   李扶莺更是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阿温……”   “莫要这么称呼我,苏纯谨,我们如今是仇人。”   温莎说着,魔杖一挥,那混乱之中被李扶莺掉落在地上的蟠龙玉羽簪便飞到她的手中。   她没有看,用魔杖点了点。   霎时,簪子化作粉末,从她葱白的指尖流到地上。   “我可以解释……”   温莎当然没有听他解释的打算。   她又从树干的残垣之中,将方才她遗落在那里的簪子召回。   她举着顾泽之从黑胖修士摊位上买来的:“以后,这根才是真的。”   苏纯谨欲言又止。   最后深深地看了温莎一眼,抱着昏过去的李扶莺往山下走。   山顶,只有不见踪迹的荒神,和温莎、顾泽之。   刚才那一番话,足以让顾泽之猜出自己的身份。   温莎就这么站着,等待来自佛子的疑问。   顾泽之的声音从她身旁响起。   “这根才是真的?”   顾泽之的声音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羞涩。   温莎一惊,抬头看向顾泽之。   这才发现,刚才顾泽之因为想护着她,两人隔得极近,呼吸相闻,连彼此的微红的眼尾都看得一清二楚,如雷的心跳近在耳畔。   而顾泽之,没有问有关温家的任何问题,只是,将她刚才说话的重复了一遍。   可明明是她自己刚才说过的原话,但不知怎么,此刻却又多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像是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的金酒,看着清淡,味道却又甜又浓。   温莎耳根泛红,解释:“实际上,苏纯谨送给李扶莺的是真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仿品问世,不过你买到的确实是赝品。不过,我既然决定跟苏纯谨毫无瓜葛,一定会将和他有关的东西都销毁……”   说着,温莎自己也觉察到不对劲,低下头。   她既然想要跟苏纯谨一刀两断,毁了旧物就是了,为什么要特意宣告顾泽之给的才是真的?   顾泽之亦是庆幸,庆幸温莎姑娘低下头。   不然,这么对视下去,他大概,不,一定会犯戒的。   “这根才是真的”——这也,太犯规了!   落落潇洒的佛子别过脸,暗自默诵《心经》。   “云莎师妹~!!”&“云莎姑娘!”   合欢宗的众人以及许黛清、宵月他们从山的另一侧亦抵达了这山顶,见着温莎他们,欢快地挥着手。   云缱更是直接冲上前:“刚才有雷劫,师妹,你——又进阶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只是……   云缱:“所以,你第三次进阶,身边的男人是他,佛子顾泽之?!”   云胥:“祖师爷们在上,合欢宗这一代真的出了个天才!!”   温莎:??!!   哪怕两人都衣着完好,这话听着也没什么毛病。   但为什么温莎就是觉得,所有人看他们的目光,就好像他们已经云雨一番了一样??   ——等等,她为什么能感觉出来?   光明神大人在上!果然她的思维已经被同化了吗?!   凌乱的温莎缓了一阵,顶着众人的目光压力,道:“先不说这个,你们是怎么上来的?”   这周围都有结界,应该上不来才对啊? 第38章 荒城不荒13   ◎怕浓雾◎   傅元答:“我召了一个生活在这山脉之中未修炼成人型的晚辈带路。”   云胥:“没错,我们顺着那小狐狸引的山路上来的,并没有遇到什么结界。”   宵月:“确实如此,十分顺利,我还以为能遇到那女魔头大战一场,兵器都准备好了结果一个人都没遇到——哦,对了,这荒神不是予取予求、信徒广布吗?我们怎么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顾泽之遥遥一指:“他们都聚集在这边的山腰,等着荒神的召唤。”   许黛清惊讶:“竟无一人想要抄捷径?”   已经踱步到大约悬崖位置的温莎,将魔杖当做探路杖,探了探,道:“不是没有人想,而是没有人能。”   在此之前,那名为褚飞燕的女魔修说的分明是只有一个入口能通往山顶,轻易进不来。   可刚才,苏纯谨进来了;现在,云胥他们也来了。   结论只有一个:“结界,消失了。”   这也意味着……荒神它有异动?!   温莎和顾泽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顾泽之:“先不要乱走,我们站在一处。”   几人站好,须臾,大雾四起。   不同于之前供奉人许愿之时那若隐若现的青烟般的薄雾,这突然平地而起的大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周遭的一切都如同被白雪吞噬了一般,全是一片苍茫。   令人心慌的阒静之中,温莎觉得手腕上多了一份柔软和温热。   檀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心安。   顾泽之的声音极小:“别怕。”   怕?   如果忽略掉手腕上那不属于自己的颤抖,恐怕温莎真以为害怕的人是她自己。   作为光明圣女,比这场面还要危险百倍、恶劣百倍的场景她都经历过,怎么可能怕呢?   倒是身边的佛子……   菩提珠转动的声音都比往日急切了些。   温莎哑然失笑,将握着魔杖的手覆在那明显更为宽大的手上,像是安抚那些被黑暗眷属吓坏了的信徒那样,罕见地柔声道:“好,我不怕。”   你也别怕。   顾泽之多少安心了些。   他不怕抄经书,不怕练法术,不怕对佛枯坐,也不怕魔修歪道……   独独害怕,浓雾。   从极小的时候起,他就时常陷入一个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的梦魇里。   梦中是一片这样苍茫的白,白得令他神昏目眩,令他呼吸困难。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白雾之中,他能感觉到有人——甚至可能不止一个人。   但他求救,无人理会。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似乎与他伴生的梦中,有一个人的影子逐渐向他靠近。   那人长得高大挺拔,像是韧劲十足的竹,但脸却看不清。   那人站在他面前,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顾泽之却觉得那张被白雾罩着的脸上,一定是不屑与嘲讽。   尔后,那人伸出手,生生刺入他的丹田,将他现在还没有结出来的元婴扯了出来!   他疼得弯腰跪地,想要反抗,却发现,手和脚都被其他模糊的人影制住,本命法器被撕裂,菩提珠和八部天龙塔只剩焦骸……   浓雾渐渐散了,人影逐渐清晰。   温莎终于看清身旁顾泽之的脸。   今日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但这张脸仍旧完美得让温莎这样见多识广的圣女也挑不出什么瑕疵。   若真说有,那便是这张俊美的脸上的表情——太过痛苦。   顾泽之好像有点不对劲。   温莎低声唤他:“顾真人?”   顾泽之如梦方醒,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抽回手,摇着折扇,仿佛无事发生:“雾小了。”   温莎看着他仍是惨白的唇,没有戳破他先前的失态,附和:“是,小了,但……”   他们身后,云缱惊呼:“这是在哪儿?我们刚才不在这里!”   而周围,类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那些在山腰上等待被召见的人也出现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吾准备的。”   荒神的声音响起,最后一点薄雾也消失。   眼前,不再是那被夜色笼罩的荒山,而是另一番景致。   他们站在一片沾着露水的空旷草地上,但以这群零星站着的人为核心,半径大概三米之外,却是环绕着一片树林。   灌木、乔木、参天巨树交错生长,将目之所及全都填满。   即便这些人都是修真者,但也无法窥探到这密林之中,到底藏着什么。   周围的人安静了片刻,马上有人提出异议:“荒神大人,之前不是这样的啊?您不是应该一个个叫我们上去……”   “对呀,荒神大人,怎么今天突然改了规则?”   荒神:“这是吾最后一次现世。”   “不会吧?您是缺香火吗?明日我就请人在咱这荒山上给您修最富丽堂皇的庙宇!”   “我定每月都携亲眷前来上香!”   ……   荒神没有理会这些慌了神的信众,兀自道:“贡品留在原地,你们想要的东西吾都已经放入山林之中,找到,带走,即可。”   很快有人抓住关键:“荒神大人,您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荒神闷声嘲笑:“抬头。”   众人抬头,贝叶如同骤雨,淅沥沥地落下。   精准地落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得到贝叶的人均没了异议声。   云缱和云胥他们本就是来救人的,但居然也有几片贝叶飘到他们面前。   顾泽之和温莎亦得到了相应的贝叶。   顾泽之看都没看,捏了个法诀,将贝叶烧毁。   温莎却鬼使神差地展开了贝叶,面色大变。   上面写着:登天梯。   是温家惨遭灭门之祸的“罪魁祸首”!   其他人也是震惊不已,有些心思活泛的,已经犹如灵巧的鱼一般穿梭起来,以各种角度,窥探着其他人心中的秘密。   一人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问:“那,荒神大人,每个人只能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份东西吗?”   荒神毫不迟疑:“当然不是。”   温莎一惊。   她原以为这荒神只是某种邪物,或者用了某些秘术,探勘人心中的欲望,用些手段,欺瞒信众。   但万万没想到,它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这是,要人厮杀啊!   瞬间,人群又沸腾起来。   不少人已经将贝叶折起收好,拿出武器、符箓,如同饿虎一般,看向森林,也,看向周围的人。   荒神一声令下:“开始。”   呼吸间,他们周围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许黛清皱眉:“这些人……?”   他们真的知道进了这森林意味着什么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但进去了,就要承受后果。   不多时,密林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   宵月不屑:“他们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后悔的。在这无主之地,出了什么意外,都不会有人收尸!”   云缱道:“是啊。这些人啊,早晚会因为贪心吃亏,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咯。对吧,云莎师妹?”   云缱正打算给小师妹好好上一课,履行一下作为师姐的责任,却见着小师妹跟那佛子两人已经都快走到密林入口,赶忙大声喊:“哎哎哎!你们停下来啊!不能去!!”   两人确实停下脚步。   但不是因为云缱的话,而是——   苏纯谨半身已经被血染红,连那风光霁月的脸上都沾了几滴血珠。   看着,就像是刚刚堕入地狱的男菩萨一样,周身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没有抱着李扶莺,孤身前来:“顾兄,阿……温姑娘。”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温莎道:“我现在入了合欢宗,在宗内是云字辈的弟子,叫云莎。”   情知对方进了合欢宗,但没想到已经成为了核心弟子。   苏纯谨的脸色又暗淡了几分:“那……云莎。”   顾泽之不爽,折扇之下,烈风阵阵。   苏纯谨解下乾坤袋,从中掏出一个盒子,双手奉上:“是我和扶莺师妹对不起你,阿……云莎。”   温莎看着苏纯谨,灵魂深处隐隐钝痛,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顾泽之见不得他们两两相望的样子,假笑催促:“苏兄,快点说吧,不然你的师妹估计又要惹事去了。”   苏纯谨一梗,垂眸:“这是天一剑骨,给你。”   盒子周围灵力浓郁,确实像是内含宝物的模样。   温莎没有接。   身后,云缱等人姗姗来迟,他们只听了个“天一剑骨”,好奇:“天一剑骨?这里面装着的是传说中的天一剑骨??”   他们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修士,但听到这样稀世珍宝出现,一个个都禁不住前倾身子,想要看个究竟。   但——   许黛清觉得不对:“可你为什么要把天一剑骨给云莎呢?”   一滴冷汗,顺着苏纯谨的鬓角滴入土地。   宵月:“合欢宗又不擅长剑术——而且,这样好的东西,你们剑修不是更需要吗?”   苏纯谨嗓子发干,全然失语。   温莎冷冷地看着他:“是啊,他们很需要,需要到要剜了孤女的剑骨,收为己用——不是吗?”   -完- 第39章 荒城不荒14   ◎“呵,你们客套前,应该把我女儿给放下来吧?”◎   云胥、云缱等人直觉觉得温莎话中有话,便不敢往下接。   温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拿着她那根几乎从不离手的棍子,轻轻地挑着那匣子上的锁。   匣子打开。   一根明显属于男性的肋骨躺在灵气四溢的绸布上,已经明显白骨化。   “所以,我的呢?”   温莎看着苏纯谨,原本眼中那微渺的期望之火,已经尽数熄灭。   苏纯谨:“扶莺师妹暂时还需要……等回了青玄宗,治好了她受伤的金丹,我一定劝她将天一剑骨还给你。”   云缱可是听明白了:“我去!原来云莎师妹原来有天一剑骨,我说为什么她明明来自山村,却还能有修为,原来……”   原来是传说中天生剑骨的奇才!   云缱看着温莎一脸敬佩,又瞪着苏纯谨:“听你这么说,又是李扶莺那惹祸精弄出来的事儿?!你们青玄宗真是‘人才辈出’啊!”   苏纯谨低头不语。   云胥亦皱眉:“之前云莎师妹孤身一人,现在她是我合欢宗掌门庆濂真人的亲传弟子,还望贵宗尽快还我师妹一个公道!”   宵月:“想不到青玄宗的剑修竟然如此……下回我爹再让我向青玄宗的学学,呵,我可有的说了。”   苏纯谨猛地抬头:“傅姑娘,请别……”   他孤身一人,面对着对方数人的口诛笔伐。   既要护着师妹,亦要考虑宗门名声。   苏纯谨怒火攻心,还未说完,竟是剧咳三声,整个人缓缓倒下。   那被他捧在手中的盒子,也随之倾翻。   温莎没有去接的意思,其他人更不可能去碰。   那装在匣子里的无价之宝天一剑骨如同破铜烂铁一样摔在地上,滚入脏兮兮的泥土里。   云胥忍不住扼腕:“摔得好!”   又小声嘀咕一句。   好像是:“这得多少灵石啊……”   温莎:……   怎么说,自从发现芙蕖峰的另一面后,温莎觉得自己对现在的情景接受良好。   甚至,也忍不住顺着云胥的思路想:要是不摔,能卖个好价钱。   等等!她可是光明圣女!   但无论如何,这个小插曲还是让温莎有些郁闷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顾泽之弯着腰,虽未上手,但也认真端详着这剑骨:“这段天一剑骨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那苏纯谨又从何处得来?”   天一剑骨又不是普通的凡骨,即便已经白骨化,只要能温养起来,再放入体内,一样可以发挥作用。   那,苏纯谨既然得到了天一剑骨,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自己用了——难道,他预料到温莎有剑骨,而李扶莺会伙同他人夺了温莎的剑骨?   所以,才特意留了下来。   但若是如此,那这苏纯谨能掐会算的本事,不去天一阁倒可惜了。   顾泽之将自己的想法略微说了说,又道:“当然,还有别的可能。”   傅元:“比如?”   温莎:“比如,苏纯谨受了这伪神蛊惑——他方才拿到的那一片贝叶上写着的是‘天一剑骨’。”   宵月咋舌:“不会吧——难道青玄宗的弟子们真都傻成这个样子,能被这样的伎俩骗了?”   谁知道呢?   温莎幽幽叹了一口气,不再低头看苏纯谨,准备往这密林深处走去。   顾泽之大步一迈,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看着十分般配,云胥十分欣慰。   云缱更夸张些,拿着袖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小师妹这么快就长大了……”   傅元见了,心中酸涩,提醒道:“两位师姐,你们方才不是想拦住云莎师姐他们,不想让他们进这密林吗?”   云缱:“!我忘了……”   又赶忙喊道:“林子里危险,师妹,你跟佛子别往里走啦!”   温莎转过身:“无事。”   咦——   那被摔在地上的天一剑骨周围,萦绕着熟悉的雾气!   温莎来不及解释,魔杖一挥,一阵罡风直接将云缱等人往外送了几米。   顾泽之亦发现这伪神的踪迹,毫不迟疑,直接解下菩提珠串上的八部天龙塔,扔了过去。   佛光大炽,八部天龙塔急速变大。   塔底八扇门依次打开,浓郁的灵气弥漫开来。   清音佛语以此处为核心,如水波一般扩散出去。   不远处,仍在沉湎与厮杀和夺宝的山红了眼的修士们闻声一顿,目光逐渐清明。   更有甚者,看着脚下血流成河的尸体,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八部天龙出,四海八荒平。”宵月喃喃,目光痴迷,“不愧是极品的佛修法器!什么时候我也能做出来这样的法器啊……”   顾泽之吟诵佛咒,那八部天龙塔竟然转了起来!   众生百相,佛陀千面,一一毕现,让人目不暇接,不忍眨眼。   那白雾,飘飘然飞了起来。   擦着佛塔的每一扇门飘过,却始终没有被八部天龙塔吸纳。   顾泽之佛咒未听,却将扇坠上的菩提珠串往白雾处一抛。   菩提珠串速速扩大,如同绳索一般,箍着这白雾。   但白雾身手灵敏,忽而散去,又于另一处聚合。   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更是凝聚成一个成年男子的形状。   顾泽之下意识挡在温莎面前,又从怀中掏出佛偈,试图打散这白雾人型。   温莎,也没有坐以待毙。   法诀和魔咒轮番试了一遍,却都没有什么成效。   那团白雾,越走越近,甚至,传来了和荒神一模一样的声音:   “吾乃荒神,跟吾……走。”   它那虚无的白烟凝成的左臂拉起温莎的手。   虽无温度,但却有近似成年男性的力量。   甚至,温莎有些不确定,她似乎摸到了一点点茧子——那是常年练剑的人手上才会有的茧子!   白雾拽着温莎,就要离开。   顾泽之忙圈着温莎的另一只手的手腕,呵道:“大胆孽障,还想掳人不成?”   荒神沉默,只加重了力气。   它力气太大,温莎一连被拽着走了三步。   而顾泽之也被迫,跟着走了三步。   只三步。   云缱、云胥、傅元以及许黛清和宵月都已经从他们的视野范围内消失,不,应该说是他们消失了才对。   周围景色又是一变。   又回到了那遮天蔽日的大树怀抱之中。   荒神递给温莎一柄剑,温莎拿着魔杖,并不去接。   顾泽之挡在温莎身前,折扇一挥,灵气一卷,那柄剑在空中转了四圈,剑尖着地,插入粗硕的树干之前的泥土中。   剑柄上,竟是如意二字!   温莎和顾泽之都注意到这一点,两人似乎有觉,对望一瞬,又齐齐抬头,看向那高处。   树干高处,一人被树枝缠绕着四肢,低垂着头,气息奄奄。   她的衣裳已经被丹田处的血给染红,裙摆上有些血迹已然干涸,泛着褐色。   温莎:?   荒神又召回那柄剑:“取回你的天一剑骨。”   顾泽之握着温莎手腕的手逐渐用力:“温姑娘,千万别上当!”   谁知道这诡异的荒神背后有什么样的阴谋?!   但间接利用人贪欲引人混斗的“神”——绝非良善之辈!   温莎偏头,看着顾泽之如同大型犬类一样湿漉漉的担忧的黑眸,摇摇头。   又展开收好的贝叶,看向荒神:“很可笑。”   荒神不解。   “你先是以为我的愿望是找到温家的至宝登天梯,又以为我想要取回李扶莺身上的天一剑骨。”   荒神点点头。   明明是个虚无缥缈的雾气凝结而成的躯体,却莫名让观者有一种现在荒神不知所措的感觉。   温莎又看了一眼顾泽之,抿了一下淡粉的唇。   竟是接过了荒神手中的剑,挣脱了顾泽之的手,往李扶莺那方向走去。   荒神扬着下巴,似乎得意洋洋地看了顾泽之一眼。又飘着跟上。   李扶莺已经精神恍惚。   她和大师兄走了几步便被白雾包围,醒来时,怀中多了一片写了她心愿的贝叶。   而大师兄抱着一个盒子,说是有了新的天一剑骨,可以求得温莎谅解,让她等在原地。   她今日太过坎坷,当然不敢乱跑。   只是,她不惹祸,祸却找上门。   一阵白雾又将她卷到此处,禁锢了她!   现在,那白雾又怂恿温莎来杀她!   她怎么这么惨啊!!   现在,她还能怎么办?   李扶莺痛哭流涕,道:“温姑娘,你见着我大师兄了吗?他去找你,他那里有新的天一剑骨,你去找他啊!”   “可那不是我的。”温莎举剑,“我只想要回我自己的东西。”   “不啊啊啊——”   疼痛没有传来。   李扶莺双眼睁开一条缝——   却见温莎一剑刺向旁边的雾团!   “你惯擅揣摩人心,不断挖掘人的贪欲和贪念,但岂知——我想要什么,一定会靠自己的力量得到!”   温莎说着,怒视李扶莺一眼。   李扶莺被这气势汹汹的眼神所慑,又闭上了眼。   这次,是真的吓得昏死过去。   而温莎的剑,却也落了空。   对方有力气,却没有实体,凡兵伤不了它。   温莎果断扔了剑,又抽出别在腰间的魔杖,一道死咒射向荒神!   “我绝不会被你这蛊惑人心的伪神引诱!”   死咒一出,那荒神的身体被打散,但又聚合起来。   温莎和顾泽之对视一眼:棘手,真的棘手。   “邪魔,莫要嚣张!”   头顶那遮天蔽日的树枝被一道白光斩断,轰然崩塌。   顾泽之将温莎护在身下,自己却仰头,大喜:“祖父!”   一道硕大的手掌虚影压了下来,将白雾裹在掌心之中!   手掌缩小,那白雾也被迫压缩成拇指大小的白丸。   一人从天而降,长髯飘飘,仙气湛湛,灵力更是精纯无比。   顾泽之扶起温莎,对着那人恭敬一拜:“多谢祖父相救。”   祖父?   温莎后知后觉,跟着行礼:“多谢顾仙长救命之恩。”   “呵,你们客套前,应该把我女儿给放下来吧?”   温莎记得这个声音,那搜原身神魂,逼问原身登天梯下落的一群人里,有他!   李扶莺之父,青玄宗的掌门,李洪珍。 第40章 荒城不荒15   ◎附骨草◎   幽暗的不见一丝光线的囚室里,原身“见过”李洪珍。   彼时李洪珍戴着青铜面罩,刻意收敛了周身的灵力,装成青玄宗的长老。   匆匆来了一遭,草草问了几句,便又犹如幻影一样消失。   加起来一共说了不到十个字。   大概也是料到自己会惜字如金,而原身当时又近似昏了过去,所以李洪珍并没有对声音做修饰。   温莎轻而易举地听出来。   剑光如流星,一闪而过。   咔嚓几声,就将捆缚着李扶莺的藤蔓斩断。   一男子如谪仙一般,抱着气息奄奄的李扶莺,站在他们面前。   岁月对于略有小成的修真之人不过是个数字,无法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太多像树木年轮那样的痕迹。   这李洪珍穿着一袭滚着金边的白衣,眉眼都称得上俊朗。   温莎瞥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以魔杖在地上刻画新的法阵。   这李洪珍看着有点眼熟,但和李扶莺又有点不一样——大概李扶莺更像她母亲一些。   但也和李扶莺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早做打算为妙。   温莎装作随意地扔了几块上品灵石——照常,先画起法阵,探探虚实。   最后一笔画完,略微直起腰。   却见李洪珍一手托着李扶莺,像是寻常人家里在元宵佳节那父亲托着玩心甚重的想看华灯的小女儿一样,十分慈爱;另一只手,却已经抽出本命宝剑玲珑剑,倏地一挑,一道剑意直冲温莎的百会!   动作之快,就连温莎都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产生了幻觉。   顾泽之亦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那法阵,竖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屏障在剑意的冲击之下,扭曲凹陷,竟是像是抵挡不住的样子!   顾泽之立刻过来,挡在温莎身前,拿出本命法器。   温莎拉了拉他的袖子:“没事,这是反弹攻击的法阵。”   话音一落,那看似摇摇欲坠不堪重负的屏障又支棱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形状——那原本被兜住的剑意,也被扔了回去。   直冲李扶莺的眉心!   李洪珍浓眉一低,以玲珑剑挡下这一道剑意,笑怒:“你这暗害我儿的邪女,倒是有几分本事!但伤我儿者,我比百倍奉还!”   李洪珍一边往李扶莺体内输送灵力,另一边,则用上三分功力,将玲珑剑一抛——   玲珑剑是他炼化的本命法器,与他心意相通。   他刚才分明看见,就是这毒女,拿着扶莺的如意剑,差一点就刺中了扶莺!   他捧在手心的女儿,怎么能被人这样对待!   他定要让这毒女死!!   玲珑剑发出刺耳的嗡鸣,顺着主人的心意,向着温莎所站之处俯冲!   温莎:“李掌门,你颠倒黑白的功力与剑术一样,实在让晚辈佩服。”   李洪珍动作一顿,原本锋芒毕露的玲珑剑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声音……他,听过。   他一生算得上磊落,唯有两件事,让他夜半梦回之时,深觉自己鬼迷心窍,大有无药可救之势。   一件,是辜负了曾经心爱的女子;另一件,是被登天梯诱惑,一念之差,竟然同意了道侣和门内长老们的建议,将那前来投奔青玄宗的温家遗孤囚禁起来,搜魂逼问她登天梯的下落。   后来,在发现她身怀天一剑骨后,更是默许了道侣将这天一剑骨换给女儿扶莺这样天道不容的恶行。   平心而论,听说那温家遗孤突然消失后,他还提心吊胆了一阵,暗中派人搜查。   但寻找未果后,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那样重的伤,又得不到医治,死,是早晚的事。   没有死在他青玄宗,还是好事。   这样,他又可以做回那磊落的玲珑剑仙。   但现在。   李洪珍正眼看向那区区融合境的女子,仙姿玉貌,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剔透得像是上好的宝石。   正是温莎!   她,她还活着?!   李洪珍略一迟疑,又驱动起玲珑剑,高声呵斥:“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这次,用上十成的功力!   顾泽之护着温莎,却见草木灰色的广袖一挥,他祖父以腾云到了半空。   食指顶着那玲珑剑的剑尖,玲珑剑无法移动寸步。   李洪珍自然是打不过这已经大乘期的顾家老祖,但也不肯退让:“顾家老祖,您这是何意?今日有人伤我女儿,您却护着罪魁祸首?!”   顾元正抚着长髯:“非也。我是护着我顾家的独苗。”   他指了指那挡在温莎身前,一脸凝重的孙子。   是他孙子护着那位姑娘,跟他这老头子可没有关系。   李洪珍又急又气,胸口亘着一口淤血,不上不下。   他肯定是不能让温莎活下去,她活着,就有可能说出实情!但现在,他又无法动手……   李洪珍气结,对温莎怒目而视。   温莎坦然与他对视,开门见山:“李掌门怕是记错了,明明是你女儿伤我,怎么变成我伤你女儿?”   “信口开河!顾家老祖,你莫要拦着,我今日定要让这黄毛丫头好看!”   顾家老祖顾元正一脸老神,闭了双眼,却又瞧瞧地抬着左眼,对自己的孙子使了个眼神。   顾泽之身形不动,薄唇微动,无声:谢谢祖父。   顾元正:??难道我那聪明伶俐的大孙子不知道我是让他少掺和这事儿吗??   罢了……捋了捋长髯,顾元正依旧纹丝不动。   温莎对着气极的李洪珍,又道:“李掌门既然已经看见我执剑,也自然应当看见我刚才并未刺向李扶莺,何来伤害她一说?这是其一。”   “其二,李扶莺用着我的天一剑骨,当是她伤我在先,害我在前,现在李掌门说我信口雌黄,敢问李掌门,这是何道理?”   顾元正一听,错愕:“李掌门,青玄宗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顾泽之冷冷一笑。   顾元正又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李洪珍被他这一句点醒,忙拱手:“顾家老祖明智,我青玄宗乃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做出夺人仙骨、毁人修行这样的事情?这位姑娘,方才是老夫爱女心切,一时花了眼。”   虽然这么说,但玲珑剑却并未被李洪珍召回。   话锋一转:“但你说莺儿身上的剑骨是你的……可有证据?”   顾泽之:“李掌门,是与不是,剖开一看便知。温姑娘比李扶莺要高挑些,两人身形不像,那天一剑骨自然与李扶莺身上的其他骨骼截然不同。”   李洪珍断然拒绝:“我不同意!这方法太危险,而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儿!”   顾元正看着咄咄逼人的孙子,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辛辣的目光在他和那姓温的小姑娘身上转了一圈儿,慈祥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翳。   抵着玲珑剑剑尖的手也微微的,减弱了几分力气。   但李洪珍此时无暇顾及这边。   温莎突然道:“李掌门,你看……”   她青葱玉指指向一旁疼得五官几乎皱在一起的李扶莺。   李洪珍刚才只一心想要取温莎性命,忽略照顾金丹受损的女儿。   缺了灵力的补给,李扶莺那金丹上阵痛一浪高过一浪,身体更是如同漏斗一般,那不多的灵气飞快地溢出去。   李扶莺已经睁开眼,平日里圆润而明亮的双眼里,血丝密布,看着,都有几分骇人。   “爹……大师兄……杀、杀了她呀!!温莎、温莎活过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语无伦次,涕泗横流,涎水四溅,神情疯癫。   李洪珍心中一惊——这,这是入魔的征兆!   在这一方修真界里,有魔修。但能修魔的,要么是天生带了魔性,要么就是后天受了什么刺激,心魔恒生。   他的女儿现在的状态……情况危险!   李洪珍赶紧翻开乾坤袋,找寻着合适的丹药。   目前,扶莺还没有跌破金丹修为,很多丹药尚能一用。   李洪珍一连翻出几十瓶,粗略挑拣一番,便往李扶莺的嘴里硬塞。   是个好父亲。   只是。   李扶莺的脸色稍微和缓了几分,呼吸渐渐平稳。   李洪珍暂时松了口气,那玲珑剑又活络起来。   像他那愤怒得目眦俱裂的主人一样,怒气汹涌,剑意将周围的木枝与落叶全都绞了个粉碎!   它,亦察觉到顾元正的松懈……   瞅准时机——   顾泽之站定,一手持折扇,一手握佛珠,直面这玲珑剑意!   温莎转了转魔杖,平静地对着李洪珍,又道:“你看。”   李洪珍本不打算被她分了心智,怒斥:“你又要耍什么诡计!”   但爱女心切,终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儿。   李扶莺原本稍微红润的脸上,惨白一片。   豆大的汗珠已经将衣衫全都浸湿,浑身更是如同癫痫病人一样抽搐个不停。   “扶莺,你看看爹!你哪里不舒服?!”   李扶莺颤巍巍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下面,肋骨处。   那一块薄薄的皮肤下,似有什么涌动! 第41章 荒城不荒16   ◎托骨出◎   “你对莺儿做了什么?!”   温莎扔过去一册《炼药不可不知的百个关窍》,道:“不是我对李扶莺做了什么,是你对李扶莺做了什么。”   《炼药不可不知的百个关窍》摊开,停留在一页上。   【附骨草……若要催生,可提供大量的灵力。种植起来简单,粗暴,高效。常被用来辅助接续他人断肢等病症,较难克化,慎用。】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李洪珍是剑修,但不是文盲,即便不擅长炼丹,也看得懂。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梗着脖子转向一边,低头只怜爱地看着疼得死去活来的女儿。   顾元正也扫了一眼,再看向温莎的时候,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   温莎道:“李扶莺胸腔之中的,是附骨草吧?没有附骨草,她如何能将我的天一剑骨困住?”   李洪珍嘴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莎仍气定神闲,丝毫不介意对方拒绝承认的蛮横姿态:“你刚才喂给她那么多补充灵力的丹药,附骨草自然跟着吸收了大量的灵力,长得快点十分正常。”   李洪珍:……   “只是,”温莎话锋一转,“我看李掌门刚才翻出来的丹药里,有几种极为珍贵的,有以一当百的效力,恐怕附骨草的生长速度也会一日千里。”   顿了顿:“大概再有半柱香,就可以长到……”   温莎拿着魔杖比了比:“长到大概这么高。”   “也许它会顺着心脏的方向生长,捅破李扶莺的咽喉;也许它会向下,戳破李扶莺的丹田;又或者,它比较喜欢阳光,可能直接刺破李扶莺的肋部……”   而且,按照附骨草的药理来看,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纯谨带着李扶莺下山离去。   李扶莺金丹受损,必然要服用大量的补充灵力的丹药,不然,这金丹的境界一旦维持不住,那么她的金丹很快也会跟温莎的一样,四分五裂。   而只要服用补充灵力的丹药,附骨草就会跟着生长——从她接管这具身体的时间来计算,附骨草肯定没有被李扶莺这样天生的废物给克化,一定仍在她体内。   到时候,李扶莺会亲眼见着自己的身体中,长出丑陋的如同触手一样嫩绿色的藤蔓,而藤蔓的根部,如同一只手,紧紧地攫住她自生的那一节被裁断的肋骨根部。   天一剑骨,会回来找她。   而李扶莺,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荒神的帮助。   她那么努力地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就是为了不受任何人摆布,虔诚地侍奉那给她生命中带来第一束光的神明,让世人认识到真神的恩泽,远离痛苦。   当然,有些人不能算是人,不是吗?   不过——   光明神大人在上,原来她是想要让这该死的家伙多受几天折磨,但现在,计划可能要泡汤了。   青玄宗掌门爱女实在心切,竟然将这过程大大缩短。   倒也省事。   温莎甚至好心:“需要我帮忙吗?剖皮剜骨,我虽然没试过,但见过,挺熟。”   “温姑娘……”   她越是平静,顾泽之越有些担心。   温莎笑笑:“无碍。多谢顾真人挂怀。”   她轻轻用力,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顾泽之,往李洪珍的方向走。   玲珑剑发出警鸣,飞冲向温莎。   顾泽之忙想去拽住温莎,将她拉向一边。   但他的祖父顾元正却没有去拦玲珑剑,反而大袖一甩,将顾泽之困在原地。   顾泽之剑眉几乎倒竖:“祖父!”   顾元正对着他眉心一点:“泽之,你逾矩了。”   脑海中,一阵又一阵清晨的钟鸣回荡,夹杂着晨课时诵经的声音。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六祖坛经》)   顾元正慈祥的面庞中多了一丝威慑:“泽之,你是佛子。”   要无情,无种,无性,无生。   ……   那玲珑剑志得意满,眼下已经没了障碍,它定能一举杀了此人——   温莎并不惧怕,反而站定,直直地看着玲珑剑。   先前她以法阵试探,大约已经摸清了玲珑剑的路数,此刻,并不慌张。   她将魔杖放到左手,幼兽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夹住了玲珑剑!   玲珑剑被迫停在距离她太阳穴三寸的位置,竟是无法再靠近半寸!   这可是李洪珍的本命法宝!   李洪珍的脸登时青红一片,忙一边安抚着女儿,试图镇压在她胸腔之中作乱的附骨草,另一边则分心,让玲珑剑再迅猛几分!   那玲珑剑与他心意相通,果不其然,即便被温莎身边不知名的力量左右,但又亢奋起来,剑身震颤,威势顿起,擦破温莎的手指,竟是又往前进了半寸!   几滴血,顺着剑身流淌。   李洪珍见了温莎流血受伤,想到怀中生不如死的女儿,虽有一丝丝隐秘的愧疚,但那巨大的窃喜和扭曲的快意还是占据上峰。   他喝道:“无形胜有形,万相亦无相——无上剑阵,成!”   这是他独创的必杀技,对付这目前只有融合境的温莎,足够了!   他的女儿痛苦,她也别想好过——!   玲珑剑,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仍然被温莎夹在指尖,再没有前进半寸。   李洪珍心念大动,催促着玲珑剑。   但……玲珑剑毫无回应。   而温莎,已经放下胳膊,将玲珑剑一抛,自己接住了玲珑剑的剑柄。   那连被他李洪珍的道侣碰一下都要跳进青玄宗瀑布中冲刷一个时辰的玲珑剑,如同乖顺的小兔子,在温莎手中待得好好的。   完全无视了他的所有指令。   温莎直视已经因为过度震惊而仿佛石化的李洪珍,道:“所有人都知道天一剑骨的拥有者修炼速度会一日千里,所有宝剑都会对她臣服。”   她拿着玲珑剑挽了一个剑花:“但也许天一剑骨的拥有者太少,能活到大道集成的更少,所以,没有人提过:天一剑骨自然是可以助人修炼,但天一剑骨的原生者的血,也有驱使利剑的奇效——简单来说,沾了我的血的剑,就要听我的。夺了天一剑骨的人的血,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李洪珍从未听说过这样荒谬的事:“怎么可能?玲珑剑是我的本命法宝,不是一般的宝剑!”   温莎还真不是胡说。   她入了合欢宗后,又陆陆续续买了些通识类的书籍,发现,对于天一剑骨的记载寥寥无几。而这一项奇特的技能,是原身记忆中存有的。   大概也是因为太惊世骇俗,也导致原身被温家保护得极好。   她试过,也确实如此。   但李洪珍不信,那么……就让他见识见识吧。   温莎扬眉,将玲珑剑往李扶莺处一抛。   玲珑剑意仍分毫不减,但李洪珍手部都快抽筋,各种剑诀用了一个遍,却没有一个能制止飞过来的玲珑剑!   迫不得已,他自己伸出手,以肉身为盾,生生握住他本命宝剑的剑刃。   但玲珑剑完全无视了他这真正的主人,刺穿了他的手掌,挑破了李扶莺染血的衣衫,划开了李扶莺那暗流涌动的肌肤——!   “啊——!!”   父女二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这荒山之中,回肠荡气。   那密林之中仍厮杀个不停的探险者们,也纷纷停下来,循声仰着头。   他们,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温莎却能看见。   那嫩绿的枝条从皮肉之中朝气蓬勃地涌出来。   像是传说中那骸骨生出枣树的仙人一样——不,比那可怖得多。   李扶莺是活人,附骨草更是朝气昂扬的绿植。   它施施然一飞冲天,竟是真长了温莎魔杖那般高!   在白皮嫩肉之中,这绿色,既恶心又突兀。   李扶莺疼得转醒,睁眼一看,就看到这恶心的东西。   吓得双手不停地抓着胸腔附近的皮肤,指甲中,全是条条缕缕的血肉细丝。   而那创口,根本按不住,合不上。她不过是白费功夫。   李洪珍也觉得恶心,别开眼,将满腔愤怒全都发泄到温莎身上:“你个毒女,真是比魔修还要恶毒千百倍!!”   说着,他索性抛弃玲珑剑不用,转而掏出一青莲白鹤纹的方尊法器,转动起来——   “李大叔,你们剑修就是这么对待弱女子的吗?”   红衣女修翩然而至,披帛一卷,那青莲白鹤纹的方尊法器上的幽光顿时暗淡。   “这么对待我合欢宗的弟子,不妥吧?”   温莎作揖:“师尊。”   庆濂真人喜笑颜开:“乖徒儿!”   李洪珍见给温莎撑腰的来了,怒气并未消减:“看看你的好徒儿干了什么事?!”   他不好扬起自己那被砍伤的手,只拿另一只完整的手指着自己的女儿:“害苦了我儿!”   庆濂真人看也不看李洪珍,只望着温莎:“乖徒儿,你干了什么?”   温莎也指向李扶莺:“回师尊,徒儿要拿回自己的天一剑骨。”   那蓬勃的附骨草的顶端的枝条,当真举着一块肋骨。   随着温莎的话音,飞回温莎手中。   庆濂真人道:“既然取回了,也别跟不三不四的人啰里啰嗦,你师兄师姐他们等着你呢!”   李洪珍:“你们师徒……”   庆濂真人冷笑:“怎比得上你们父女?!再说了,区区洞虚,能奈我何?”   李洪珍无可奈何地捶地——是了,庆濂真人也比他高一大境界。   温莎对这个世界的修为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洞虚之上,便只有两大境界。   她这师尊,果然厉害。   “走了。”庆濂真人催促。   温莎应了一声,回头一望。   却见顾泽之面色如常,唯有那一双眼,如同大教堂中的石井,不起波澜。   竟有神相。 第42章   ◎展现我合欢宗的风采——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温莎是在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中醒来。   不同于侍奉光明神时教会中一直点着的蜜蜡的香气,而是清新的果香,似乎混杂了苹果、梨以及玫瑰和木兰。   她睁开眼,庆濂真人正更换着香炉之中的香薰。   “这香叫做‘蜃中花阁’,是你失踪已久的二师姐云斐调制的。”庆濂真人悠悠转过身,“为师想你会喜欢的。”   温莎点头,挣扎着起来行礼:“弟子很喜欢,多谢师尊。”   庆濂真人伸指一点,温莎又跌回到床铺之上。   “天一剑骨已经接上有几天了,你感觉可还好?”   温莎摇头:“多谢师尊,弟子一切安好。”   庆濂真人坐到床榻边:“先前收下你的时候,为师也只以为你身怀家破之恨,又遭歹人算计,没想到……你竟然是拥有天一剑骨天生剑修!”   也不怪庆濂真人没有发现。天一剑骨在身上时,若是不仔细探查,都无人可以察觉。更何况庆濂真人遇到温莎的时候,她身上早就没了这天道的恩赐。   但庆濂真人还是多了几分踌躇:“若你想修剑……”   “合欢宗很好,师尊。”   温莎笑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烟火气。那原本因为动了刀子而孱弱的面庞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徐徐展开,连庆濂真人都看得心神一颤。   她愣了一瞬,抚掌大笑:“哈哈,确实,天一剑骨修炼剑术能一日千里,但就凭莎儿的容貌,修炼我合欢道,还不是瞬息之间便能平步青云?!”   温莎无奈:“师尊,我……”   庆濂真人打断了小徒弟的话:“哎,为师果然慧眼如炬,一下子就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你这样的天才!”   又道:“既然你已经决定留在这里,就要把合欢宗当做自己的家一样——不要拘着自己,那样太累了,不是吗?”   “……好。”得了庆濂真人这句话,温莎似乎也觉得心中的担子一轻。   庆濂真人见她应下,欢喜:“说起来,为师也听你的师姐们说了你跟佛子的进展。”   “哎?”怎么又说到顾泽之?   “据说佛子半夜三更来你下榻的院中找你。”   “不,那是师姐假托我要还顾真人罩衫才将顾真人骗过来的。”   “据说你们夜里同游荒城夜市。”   “那是为了找失踪的李扶莺。”   “那他陪着假装成给荒神的贡品的你与荒神对峙?”   “那是顾真人和弟子都想除掉伪神。”   庆濂真人见小徒弟一连否定数个事实,打了个响指:“那,为师在荒山顶上带你走时,你为何回头看他?”   “我……”温莎一顿,搜肠刮肚,“毕竟顾真人一直护着弟子,临走前,弟子跟他打个招呼。”   庆濂真人托腮:“为师果然所料不错……”   温莎:?   庆濂真人揉了揉温莎的头发,以手指作为梳子,灵巧地帮她盘着发髻:“为师就觉得以你的性格,恐怕还没像你师姐们说得那样与佛子打得火热。”   虽然……但本来圣女和佛子也不应该打得火热吧?!   温莎心中默默腹诽。   庆濂真人叹了一口气,拿出一根掐丝珐琅的簪子,帮温莎固定住堕仙髻:“你还是要多见见世面。”   温莎慌忙拒绝三连:“师尊,弟子觉得不必,弟子时间很紧张,弟子还要……”   庆濂真人又取了两枚嵌着绿玛瑙、缀着黄金流苏的耳坠,帮温莎带上:“不见见世面,过几天怎么在略有异变河阳秘境里展现我合欢宗的风采?”   这话有歧义,但温莎却没有想歪。   河阳秘境,位于未诚城的郊外。原来是上古时留下来的一方世外桃源,水草丰美,落英缤纷,灵兽众多,但也温顺,大多也是观赏性,不具备伤害力。   是金丹期极其以下,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比较好的历练的场所。   危险性不高,却又隐含了上古大能留下来的机缘。   但这一次,河阳秘境中却有异变发生。   这也是庆濂真人与他们一道直接乘坐飞行法器来到未诚城的原因。   据说,此次异动,原因、境况尚不明晰,只知道秘境可能会提前开放。所以,不少大能们都催促弟子们快马加鞭赶去。   顾泽之的祖父顾元正以及青玄宗的李洪珍的出现,也正因如此。   他们合欢宗到了未诚城,想必,顾泽之他们也到了吧。   温莎不再多想,也没留心庆濂真人对自己上下其手——帮她似乎换上了什么衣服,道:“弟子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期待。”   在河阳秘境中找到嘉果,炼制丹药,尽早结丹。   庆濂真人笑得明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徒儿,我们走!”   温莎被庆濂真人半拽起来:“?师尊,我们去哪儿?”   庆濂真人回眸一笑,百媚横生:“那还用问?——去见见世面啊!”   等等——   “所以,‘展现我合欢宗的风采’应该还是,那种意思吧?!”   温莎一不小心,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庆濂真人大笑:“不然呢?”   ……今天又是跟宗门格格不入的一天呢。   被师尊牵制住的前圣女大人如是想到。   ***   温莎一直以为,清神阁就已经是自己能接受的下限。   但当庆濂真人推门的那一刻,她还是果断转身,试图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花红柳绿的现场。   但庆濂真人十分了解自己内敛的小徒弟,拉着她的手腕,长袖一挥,就将她推到自己身前,大喇喇地迎接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室正在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们纷纷停了下来,齐齐地痴迷地看着温莎。   那火热的眼光,即便一直都是作为人群焦点的圣女的温莎也十分吃不消。   总觉得每个人的眼光,似乎都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而且,那些目光,大多集中在她的脸上、胸部以及腰臀处。   后知后觉的温莎低头一看:!!!   她原本那白色的从脖子裹到脚踝的中衣,刚才被她师尊以极其迅速的手法给换掉,现在,只穿着比小衣略大一些的窄衫,窄衫下摆还贴着她白皙的肌肤,缀着小指甲大小的珠串,掩盖住那胸肋处的几乎看不见的疮疤。   下着长裙。可长裙的质地很奇特,整个裙子宽松,但走起来,或者静止的时候,裙子却几乎像是沾了水一般,紧紧贴着她修长笔直的腿。   最外层,只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   非常合欢宗,但非常不圣女。   温莎裹紧那根本不顶事的纱衣,无奈:“师尊……”   那静谧得仿佛石化了一般的人群又苏醒过来,衣着凌乱,飘着酒气的男女们纷纷拍案而起: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庆濂真人,哦不,岳母大人,这边请,小婿想请您品尝千年灵酒!”   “庆濂真人,在下不才,已经化神期,家有灵田千倾……”   “嗨,美人,缺暖床的小姐姐吗?看看我呀~”   ——所以,为什么合欢宗外的人也这么奔放?!   庆濂真人似乎察觉到温莎的疑问,解答:“为师带你来的地方,叫牡丹亭。”   ……确实有牡丹峰的做派。   见小徒弟神色不佳,深谙循序渐进道理的庆濂真人忙大袖一挥,挡住自家小徒弟,只露出她那一张美极的容颜。   特意大声:“这是我的亲传小徒弟,今日我带着来喝酒,你们可不要吓坏她!”   说完,就揽着温莎上了二层。   温莎:?   她并不清楚庆濂真人为何特意带着衣着暴露的她走一遍这大厅。   这是想把她介绍给其他人?但师尊又完全没有让其他人上前与她打招呼的意思。   庆濂真人密音传耳:“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里面第四条是什么?”   温莎条件反射:“愿者上钩。”   “对,愿者上钩——”   庆濂真人推开二楼最大的包间。云胥、云缱他们都在,许黛清和傅宵月也在,倒是让温莎有些意外。   云胥道:“听说师妹大病痊愈,掌门真人特意招呼我们聚一聚。”   许黛清矜持地点点头,奉上一份贺礼,竟是一本关于阵法的书籍。   温莎接过,诚挚道谢。   傅宵月出手阔绰,直接送了一件法衣。   设计精巧,剪裁也出挑。   她解释道:“这法衣可以随着穿著者的身量改变大小,而且这白色也很适合莎莎。最重要的是,能抵挡元婴以下的修士一击!穿着这个进这次的秘境,一定安然无恙!”   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   庆濂真人见人齐了,招呼落座,众人寒暄一阵,又品尝了一些菜肴。   宴席过半,庆濂真人拍了拍手,每个人面前的雕龙玉杯里就装满了酒。   温莎双眉微蹙:“师尊,弟子大病初愈,不胜酒力,可否……”   她是真的不擅长喝酒。   上一次喝酒还是和西索尔一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为何喝酒,温莎记不清。   但她却清晰地记得,宿醉后的第二天,西索尔扶着腰,额头几乎贴着她的额头:“温莎,你要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面前喝酒。”   但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温莎却一点也不记得。   反正身体酸软,腰椎劳损的看样子也不是她。   现在——   庆濂真人笑得狡黠:“你的杯子里装的是青梅酒,不醉人的。”   “真的……?”   庆濂真人笑得露出白牙,像是诱拐白兔的大尾巴狐狸,劝诱:“不信你尝尝?”   温莎抿了一小口。   甜甜的,完全没有上一世葡萄酒那种酸涩感,很好喝。   她忍不住,将玉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眨了眨眼,温莎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   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托腮,粉面含春,目光潋滟,伸着小舌,舔了舔嘴唇上残存的青梅酒。   看得周围人都心神一荡。   温莎的目光如同蜻蜓一样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掠过,最后停在师尊庆濂真人那里。   她妩媚一笑,甜甜地道:“师尊~”   庆濂真人仿佛被人射了一箭,面色大变:这、这还是她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徒弟吗?   “师尊放心,弟子一定展现出合欢宗的风采!”   庆濂真人:她放心,可太放心了——都放心到有点害怕了。   接着,温莎又看了一圈儿,目光落在云书、李扶风和傅元三人身上。   “咦?你们为什么穿着男装啊?穿成这样是不能展现出合欢宗的风采的!”   温莎说着,闪身来到他们面前。   李扶风是练剑的,身手灵敏,当即就躲开。   傅元作为妖修,直觉过人,脚下生风,迅速逃开。   唯有云书一人,心旌荡漾,红着脸,不知所措,道:“师姐,我等本就是男修……”   哗啦——   温莎拿魔杖,将云书面前的餐食一扫,把他压在桌上:“不行,穿成这样不能展现出合欢宗的风采!”   她直接拿着宵月送给她的法衣,道:“换上这件吧?”   云书眼尾泛着潮红:“这、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那我帮你换!”   众人:????   咚咚咚——   门外传来声音。   估计到温莎温家后人的身份,顾泽之开口谨慎:“请问,云莎姑娘在吗?” 第43章   ◎“比魅魔还厉害!”◎   庆濂真人这辈子很少后悔,毕竟,后悔是最没有用处的感情。   修真之人寿数漫长,有什么事情不能补救?何须后悔?   但现在,她是真的后悔了。   她就不该在不知道自家小徒弟的酒量的情况下贸然使用“愿者上钩”!   现在,确实,愿者上了钩,可钩上已经挂了一个!   这一个钩同时挂着两条鱼,属实不是自家纯良的小徒弟能够掌控的局面。   庆濂真人扶额长叹,以眼神示意其他人别出声。   顾泽之仍锲而不舍:“云莎姑娘!”   他从一直盯着合欢宗,企图证明合欢宗并非良人的祖父那里得到温莎被她师尊带到牡丹亭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   牡丹亭,是男欢女爱的地方。在这里,据说只有你想不到的姿势和玩法,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无论是男修还是女修,都能在这里得到极乐。   顾泽之越想越心急,拍门的力度渐强:“云莎姑娘!”   心头焦躁,顾泽之念了句“阿弥陀佛”,突然抬脚一踹——生生把门踹开!   庆濂真人哑然——这,这菩提宗的佛子,怎么比他们合欢宗还不走寻常路!   云胥更是脱口而出:“这门的修缮费至少八百八十八颗中品灵石啊!”   资历不大的云缱,这时候终于担起了师姐的职责,赶忙一把薅过人高马大的李扶风和傅元,一齐站在顾泽之面前,道:“顾真人,别来无恙啊,哈哈,哈哈。”   “云莎姑娘呢?”   “哦、她啊,她……顾真人,我们出去详谈?”   顾泽之抿了抿薄唇。   大厅的人可都说亲眼见着庆濂真人带着小徒弟进了这屋子,就再没出来过。   他略一沉吟,又试探着喊了一声:“云莎姑娘!”   正扒着云书胸口的温莎抬起头,没有找到声音来源,又觉得这声音熟悉,下意识应了一声:“我在呀。”   那声音,光是听了,就足以让人酥了半边骨头。   顾泽之耳根一红,捏了个法诀,将被自己踹坏了的门堪堪架在门框内:“是我,顾泽之。”   “顾泽之……顾真人?”温莎反应过来,举起右手,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臂,晃了晃,“我在这里~”   顾泽之冲着面前挡着他的三个人,皮笑肉不笑,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从三人构成的人墙旁边穿过。   却见——   一向恨不得把自己从百会穴包裹到涌泉穴的温莎,穿着纱衣,内里的小衫也歪斜着,粉面含春,将一男子压在身下。   顾泽之大惊,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擒住温莎的手腕,将她拉开。   他力道极大,温莎受惯性的影响,又因为醉酒,踉跄着,索性一只手按上了顾泽之的胸膛。   顾泽之的胸膛剧烈起伏——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位佛子并不平静。   罪魁祸首·庆濂真人此刻也没有了大能的威风,道:“贤侄啊,这是个误会,其实我小徒弟只是喝了点梅子酒……”   宵月热心帮助,附和:“对对对,我们作证,只喝了一杯!”   许黛清:“然后,云莎姑娘就有点失控……”   云书整理好衣襟:“……顾真人,确实如此。我跟云莎师姐,清清白白。”   他们解释了一圈,云莎终于缓缓开口:“……疼。”   顾泽之忙松开手,颇为赧然地将手背在身后。   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折扇敲着手心,缓和自己过于复杂的心情。   温莎分毫不知。   她的手也没有放下,而是顺势摸上了顾泽之的脸。   一寸一寸地摸过他的剑眉,感受他鸦黑色的睫毛在掌心紧张不安地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颤动,又抚过他的鼻梁,拿拇指摩挲着他浅色的薄唇。   “顾真人,你真美。”   顾泽之身体一僵,整个人从脖子到脸颊,全泛着粉红。   庆濂真人见事情进展越发出乎意料,赶忙对其他人密音传耳,简洁明了:“走。”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   云书最后一个走,咬了一口下唇,还是合上了门。   门内。   温莎的手仍然没有离开顾泽之的身体。   那只搭在他胸膛上的手动了动,颇有些恶趣味地捏了捏,语笑嫣然:“胸也很大。”   顾泽之清了清嗓子,免得过于低哑的声音吓到眼前人,道:“别摸了。”   温莎没理他,自顾自继续说:“比魅魔还厉害!”   魅魔?——这又是谁?   顾泽之本来想擒住温莎的双手一顿,竟是放任温莎继续肆意妄为。   年轻女子的手十分柔软,还带着点清甜的果香。即便动作过火,也难以让他心生厌烦。   他的身体比他的意识还要诚实,甚至,十分迷恋地蹭了蹭温莎的掌心。   顾泽之手中的菩提珠发出灼热的温度,他恢复一瞬清明。   阿弥陀佛,这是不对的——   要停下。   他往后撤了几步。   温莎,确也没有跟上来。   说不清失落还是什么,顾泽之压下身体的异常,拱手道:“温姑娘,这里并非消遣娱乐的好去处,并不适合姑娘,姑娘下次……”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脚尖离地——竟是浮在半空!   眼前,温莎正举着那根看着不太昂贵的棍子,对着他。   棍子一挥。   他整个人便漂浮着,往这屋子内间走。   “温姑娘,不可……”   顾泽之被甩到床榻上。   青色纱帐荡漾,他的心也跟着晃动起来,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灼热的菩提珠还是催促着他仅剩不多的理智作出正确的选择。   顾泽之挣扎着,半坐起来。   却被紧随其后过来坐在床边的温莎摁倒。   顾泽之半阖双眼,黑眸中欲海沉浮。   然而——   一件白色的女子的法衣出现在他面前。   温莎:“比起云书,还是顾真人更适合这件衣服。”   顾泽之:???我应该说谢谢吗???   温莎笑眯眯,呵气如兰:“来,顾真人,我帮你换上~让我们一起展现合欢宗的风采~~”   顾泽之:???等等,我是菩提宗的……不对,我不穿女装!!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顾泽之马上从床榻上爬起来,但又被温莎摁下。   她拿着那根奇奇怪怪的棍子,随便挑了挑,顾泽之的上衣就已经七零八落。   精壮的胸膛和结实的腹肌一览无余。   温莎摸了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要去解顾泽之的下依。   顾泽之惊恐万分,忙用符偈贴了自己一身,又用手紧紧护住。   温莎锲而不舍,用那棍子一点又一点将那法力无边的佛偈给揭开……   顾泽之无奈,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一张昏睡符,道:“去!”   符箓的纹路正中忙于与顾泽之衣衫斗争的温莎的眉心。   温莎晃了晃,倒在顾泽之的胸膛上。   女子温热的脸颊,香甜的呼吸,胸前的柔软,排山倒海似地向顾泽之涌来。   他博闻强识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半晌,他闭着眼,又拿手臂挡着眼。   天生佛子,阖目之际。   不见观音,不见弥勒,唯见欢喜——   长着温莎那张脸的欢喜佛。   待过于激烈的心跳平缓后,顾泽之这才将温莎抱上床榻,自己整理好仪容,揉了揉因为捍卫衣裤而过于酸软的腰肢,缓步走出。   牡丹亭内,已经被庆濂真人清了场。   庆濂真人一干人等正聚在门口,目光炯炯。   顾泽之与他们数目相对。   他咳嗽了一声,道:“麻烦转告她,河阳秘境见。”   这是……什么意思?   ***   温莎醒后,从自家师尊那里得知了一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其间,每日向光明神忏悔九十九次。   得到师尊友情赞助的并没有什么用的《火葬场自救指南》(女版),一本。   收获同门及朋友们的安慰若干。   但,最终,她还是走出了房间。   河阳秘境,开启了。   -完- 第44章 河阳秘境   ◎智济:不愿脑门更光亮◎   未诚城城郊,河阳秘境外。   庆濂真人带着温莎抵达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不仅是各大修真门派,连一些能排的上号的修真世家大族也派了族中子弟前往历练。   无论出身寒门还是高门,此刻,这些资历不深的年轻修士们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有例外。   青玄宗的弟子们,连同他们的掌门珍珑剑仙李洪珍,俱是愁云惨淡,身着缟素,全无意气风发的剑修的样子。   李洪珍明显苍老了许多,黑发之中夹杂了缕缕白丝,此刻,正跟菩提寺主持智济大师说什么。   他根本没有瞒着其他人的意思,声音不小:“智济大师,此事就拜托了。另外,那些合欢宗的妖人毒妇横行霸道……”   似有所觉,李洪珍见着合欢宗的众人,咬牙切齿,又从齿缝中漏出一丝不屑的冷哼。   在场的其余自诩磊落的门派大族,也纷纷对他们视而不见。   庆濂真人素来凭实力说话,随性洒脱,状似毫不介怀,大手一挥。   云胥和云书了然,从乾坤袋中掏出若干檀木桌、摇椅、灵果、灵茶……   庆濂真人一撩下摆,大喇喇地往摇椅上一座。   明明在荒郊野外,却生出了一股美人卧花间的美感。   招呼合欢宗内的弟子们:“坐,咱们先放松放松。”   相貌不俗、风情各异的几人也不推辞,闲适坐下。   有说有笑。   那原本在青玄宗的影响下对他们视而不见的人,闻声,也忍不住偷偷瞄着这传说中以色霍乱人心却又堂而皇之地进了正道行列的宗门。   庆濂真人冲着智济大师展颜一笑,明晃晃的笑容让不少窥伺者鼻头一热。   又听她娇笑道:“智济大叔,你跟那青玄宗的废什么话呀,又不是一路人!”   李洪珍怒:“庆濂掌门,你这话多可笑?菩提宗的大师与在下说两句又如何?难道要他们佛修跟你们合欢宗妖人的闲聊?你们才不是一路人!”   “我们怎么就不是一路人呢?”庆濂真人拈了颗葡萄,“他们菩提宗供奉泥菩萨,可我们对于广大缺少关怀与爱的修士来说,可是真菩萨啊!”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称为“智济大叔”的菩提宗掌门脸色一变:“庆濂掌门慎言。”   庆濂真人又笑:“你们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本尊的意思是,我合欢宗的弟子容貌这样出色,可不是满足了大家爱美、看美之心,难道,这还不算活菩萨?”   又对着一旁其他人:“喏,刚才,难道你们都没看我合欢宗的弟子们吗?”   先前因为李洪珍一番话而觉得合欢宗相当不堪的修士们羞赧地低下头。   智济大师看了看李洪珍,又看了看明显要与其对上的庆濂真人,深觉头疼。   只庆幸他的关门弟子顾泽之在他的有意安排下,一时不会出现。   不然……   “阿弥陀佛。”   智济大师略一欠身,悠悠然去寻一旁的千械门阁主。   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小徒弟足以让他的脑门更光亮了,不行,他不想掺和这些破事,让脑门更亮些。   徒留李洪珍一人咬牙切齿。   庆濂真人瞥了他一眼,对着温莎道:“乖徒弟,要记得,对待有些天天把自己当做德操标准的人,根本不用对着他们口下留情。”   温莎:“……好。”   “你们对我儿……”李洪珍被激怒,差一点就将一些不应该被公之于众的细节说了出来。还好及时憋下去,但又咽不下这口恶气,顿时,朗声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   众人翘首。   李洪珍:“众所周知,这河阳秘境之中有一味嘉果,在下亟需,愿以一万上品灵石的价格,恳请有缘人得到后,卖给我青玄宗。”   “一万上品灵石??”   “这钱,换成丹药我能磕到元婴大圆满!!”   “我觉得我开山立派的梦想要实现了!”   ……   温莎哪里不知道这是李洪珍要让她受碎丹之苦,不得翻身?   只能暗自下决心,在河阳秘境中早些将这嘉果收入囊中。   却听见庆濂真人悠悠道:“本尊出两万。”   众人寂静一瞬,讨论声更为热烈:   “富婆掌门看看我,包养我不亏!!”   “为富婆掌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李洪珍一咬牙:“三万。”   庆濂真人闲闲地抿了一口灵茶:“四万。”   温莎:“师尊……”   庆濂真人拍了拍小徒弟的肩:“咱们合欢宗有钱。而且,那天都说了,你以后不要拘谨。”   “哦,师尊,弟子没有拘谨,”温莎这么说着,却小小地深吸一口气,“弟子想说的是,弟子一定能得到嘉果,不需师尊破费。”   庆濂真人眨了眨眼:“为师自然是知道的,但为师只是想气气那不干人事的人屑啊!”   温莎:……   庆濂真人当真是个狠人,这一张嘴,估计黑暗眷属中的幽灵都能被她气得此生不愿再活。   李洪珍自然也是听见了,白发倒竖:“五万——你这妖妇!”   庆濂真人气定神闲:“六万。”   她合欢宗出得起这钱,青玄宗嘛,就不好说了。   剑修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穷,但青玄宗的人沉迷练剑,将其他事情视为俗物……终究不明了灵石才能生灵石,修炼也不是只有一种方式的道理。   到了这个关口,李洪珍还欲加价。   却听身旁一众弟子小声:“师尊……”   这么挥霍,实在是有点,额,危险。   李洪珍哑然,隐隐露出颓势。   但又不愿意在弟子们面前丢了面子,玲珑剑出鞘一寸:“莫要以为我青玄宗怕了你们,我们之间这笔账,定要一分一寸地……!”   啪。   他那本命宝剑玲珑剑还没等他说完就缩回了剑鞘。   李洪珍脸色大变,僵硬着看向庆濂真人身旁的那个少女。   少女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宽阔的衣袖之中,一截小指晃了晃。   李洪珍大惊——这么多天过去,天一剑骨之体,竟然还能对他的本命宝剑玲珑剑产生影响……!   何其可怖?!   这、这……   庆濂真人见状,夸赞道:“干得漂亮。”   “多谢师尊夸奖。”   温莎面上仍是淡淡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一样,连云胥他们都不明白这对师徒打得什么哑谜。   午时至,灼日中天。   在距离众人东方大约十丈远的地方,突然,浮出一点光斑。   起初,这光斑在日照下并不显眼,只是剧烈的灵力波动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渐渐地,这光斑上又蒙了一层奶白色的薄雾。   在薄雾的保护之下,这光斑以惊人地速度吸收着周围的山脉的灵力,飞快地扩大。   小半柱香的时候,已经如同一方大派的山门正门那般阔大。   那笼着的烟雾也逐渐散去,过于质朴的木门自动拉开。   河阳秘境,现世。   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温莎环顾四周,她还是没有见到顾泽之。   不对,之前顾家向菩提宗求情,也要让顾泽之进这河阳秘境,为何河阳秘境已经打开,顾泽之却迟迟没来?   “走吧。”   李扶风站在她身边,催促。   其他人早就站在那秘境大门内等着温莎了。   温莎点头,有些不安地跨入这白光之中。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智济大师才从袖中掏出一个木鱼,轻轻一敲。   声音清远。   不多时,几名身着靛青色罩衫的和尚几乎踏风前来,中间“簇拥”着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佛子,顾泽之。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佛子啊,又犯了错,被困在这人型罗汉阵里,逃脱不得。   庆濂真人抬头看了这秃子大叔一眼,颇为无奈:“智济大叔,你这也太夸张了。”   智济大师摸了摸光亮的脑门,对着弟子们:“快去吧。”   “是,住持。”   待人走后,他才看向小口抿着桂花糕的庆濂真人:“泽之这孩子,不一样……”   庆濂真人不打算理会这老古板,拍了拍手中的糕点碎屑,撑着下巴,看向那已经合上的河阳秘境大门。   此刻,木质的大门已经又被白雾笼罩。可白雾之上,却又浮现出水镜,水镜之中,清晰地传递着河阳秘境之内的画面。   庆濂真人拍案而起:“河阳秘境怎么会……没有河?!”   智济大师也停下拨弄佛珠的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异变?”   在场的大能们纷纷看向角落——   角落里的天机阁阁主正端详着手中的龟甲,摇头:“……卜算不出。”   千械门的阁主倒稍微乐观:“终归是个小秘境,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试炼。”   是啊,真是难得。   温莎看着眼前的一片黄沙,默默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懈于祈祷,竟然……这么倒霉。   进了这据说鸟语花香的河阳秘境,转头却落在了一片沙漠之中。   旁边,还是青玄宗的苏纯谨。   更倒霉的是,那苏纯谨已经拍干净身上的土,向她伸出手:   “阿温……不,云莎,我拉你起来?” 第45章 河阳无河1(改错字)   ◎有钱,就是能省很多麻烦◎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   其实对面容姣好的男性来说,这句话也是适用的。   尤其是在这位男性本身就羸弱的情况下,这一身没有多余纹样的白衣,又足以给他添上几分病弱西子的憔悴感。   那双略有几分桃花眼的眸子一垂,更是让人觉得,拒绝,就是让他心碎。   “不必。”   温莎果断选择让对方心碎。赫拉   苏纯谨怎么说也是原身的未婚夫,将原身给的簪子赠予李扶莺,又在原身家破人亡之际飞快地定下与李扶莺的亲事……   温莎是圣女又不是圣母,一点也不介意让这样的人心碎。   她拍了拍身上的黄沙。   这里的沙子不像她原来生活的世界中的沙漠里的那样粗糙,反而很细,很软,很干燥,并不粘身,极为容易清理。   算是,好消息。   她大略看了一圈儿,合欢宗的人几乎都在她周围。   只有傅元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其他人都还不错,陆陆续续也都站了起来。   不远处,大概三丈左右远的地方,青玄宗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地开始整理衣衫。   整理的当口,他们也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   看着她和苏纯谨。   目光不善。   显然,李扶莺回去之后暴毙的消息还是让青玄宗上下很多人难以接受。   看着她的目光,都犹如削铁如泥的宝剑,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几个洞,告慰李扶莺的的在天之灵。   温莎装作没看见,更没有理会眼前的苏纯谨,转头往这次领队的云胥师姐那边走。   苏纯谨还锲而不舍地跟在身后:“我知你心中有怨……咳咳……”   他说话声音很小,大概只有温莎能听见。   但温莎自然装作没听见,脚下步伐更了些。   苏纯谨讪讪地跟了几步:“可我之前也不知道你还活着,还受了那么多苦……”   “青玄宗的修士们在那边,”温莎停下来,实在不想再听苏纯谨深情剖白,“你再不过去,你的师弟师妹们大概等不及了。”   苏纯谨见温莎肯回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跟他们说过,想要跟你说几句话。”   “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其实只想问你一句,咳咳。”   温莎:?   “……云莎,我想照顾你,可以吗?”   温莎:?!   “你之前不是这样残忍的姑娘!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害扶莺师妹,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想帮帮你,照顾你,你这样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伯父和伯母在天有灵,也不会欣慰的……!”   脑海深处,灵魂碎片传来剧痛。   连原身,都听不下去这样的话。   温莎也不想再成为这一块儿的焦点,果断拒绝:“不需要。至于我的爹爹和娘亲,他们的在天之灵大概早就没法安歇——谁能想到,他们精挑细选的准女婿,在温家灭门后,甚至不出半年,就另结新欢。还为了新欢,质问他们唯一活着的血脉?”   温莎拿魔杖挑出一股细沙浪,翻涌的细沙簇拥着苏纯谨回到青玄宗的人群里。   “大师兄,一切可还……?”   苏纯谨摇摇头:“先赶路。”   “我们往南边去吧,大师兄?那边似乎有不少人影……”   “咳咳,好。”   一行人御剑飞行,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温莎则往反方向走,回到合欢宗的队伍中。   大家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有揶揄,只商量:“那现在,怎么走?”   云胥拿出装点豪华的飞舟:“可以先四处转转?”   温莎摇头:“师姐,先收起这飞舟吧。”   云缱:“怎么?”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云书道:“确实奇怪,文献记载,这河阳秘境应当环境不错,有一条逐日奔流的大河,并未提到有荒漠……”   傅元道:“何止是荒漠,这里,连熟悉的妖兽的气息都几乎没有。”   温莎:“根据秘境运转的原理,秘境中的一切活物都需要灵气去滋养,那现在,周围有多少称得上是原生的活物的东西?”   极少。   只有一些还算得上高大的紫针仙巴掌和一些蓑皮红柳。   实际上,至少这一片沙漠里,灵气并不充裕,他们要赶路的话,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若是卷入战斗之中,怕是连吞服丹药补充灵力的机会都无。   云胥也明白过来:“小师妹的意思是……这里,灵力不够充沛?”   温莎点头:“所以,还是暂且别用法器吧,节约一些灵力。”   云胥依言照做。   她从掌门真人那里知悉小师妹身怀天一剑骨一事,她对灵力的感知敏锐,听她的应该没错。   “原来你担心这个。”傅元笑了起来,从乾坤袋中取出另一架更为豪华的飞舟,“这是用灵石驱动的,我们坐它吧。”   温莎看着上面的各色兽皮制成的躺椅,以及桌上看着新鲜度极佳的点心和灵果,惊讶:“这应该很废灵石吧?”   傅·完全不差钱·元:“还好,一个时辰两三百上品灵石就够支撑它运作了。”   温莎:……   在这个只有她一开始一贫如洗的宗门里,她一定要坚强地笑着活下去。   “那我们先往哪边走?”   在小师妹的提点下,注意到周围灵气实际比正常要匮乏的云胥下意识地看着温莎问。   温莎一愣,摊开掌心,感受周围元素的波动……   “西边,我们往西。”   西边,水元素较为浓郁。   嘉果生长在嘉木之上。固有“南有嘉木”一说,但其实典籍中具体记载,对嘉木的生长来说,水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往有水的地方走,准没错。   ……   秘境外。   水镜只能照出人影,却无法传递声音。   一众大能们也只看见合欢宗换了一艘又一艘愈发奢华的飞舟,禁不住有些眼红:“庆濂真人对弟子倒是出手阔绰。”   庆濂真人:“哪里哪里,一点小钱。还是合欢宗的弟子们争气,自己也想方设法弄灵石。”   李洪珍冷哼:“歪门邪道。”   庆濂真人:“……锻剑阁也算是歪门邪道吗?”   锻剑阁可是青玄宗弟子们最常去的场所之一。   李洪珍:“别扯这些。”   庆濂真人:“我的意思是,锻剑阁也有合欢宗的注资——简单来说,合欢宗也算锻剑阁的老板之一。”   李洪珍一梗,不再接话,只看向水镜。   水镜之中,青玄宗的弟子们已经御剑飞行数十里。   可仍没有飞出这广袤的沙丘。   李洪珍浓眉紧皱,暗道不妙。   也确如他所料,忽然,一女弟子从飞剑上摔了下来!   她的佩剑躺在细沙里,整个人乏力,顺着沙丘往下滚了两丈左右。   “师妹!”苏纯谨第一时间注意到,御剑往低空飞去。   但他身旁追随着他的弟子却也接二连三地如出一辙地从飞剑上摔下,以脸着地,两腿扑腾着,像是倒栽的葱。   李洪珍不忍直视,却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这群竖子,竟是没发现这沙漠不对劲儿吗?!”   灵力匮乏的状态下,贸然御剑,对于他们这种半踏入甚至刚刚踏入修真一途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但李洪珍又飞快地转换思路,他弟子们御剑尚且费劲儿,合欢宗那边可是直接登上奢靡的飞舟——   他往另一边的水镜一看。   飞舟稳极。   “你们合欢宗……作弊?!”   千械门阁主傅振海道:“本尊跟妖修傅家有些渊源,这是我们联合的新作,以灵石为驱动。一个时辰仅需二三百上品灵石,并非什么‘作弊’。”   李洪珍:……   气氛一度尴尬。   忽然,菩提宗的智济大师一拍点着戒疤的脑袋:“糟了!——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东西?!”   “什么东西?”几位大能凑过去。   智济大师心头一紧,道:“这是……腐尸花啊!”   高约三四米的粗壮绿植拦住了菩提宗弟子们的去路。绿植的顶端,是直径大约一米多的花朵。   深红的花瓣之中,明黄的花蕊随风轻晃,抖落一片金粉。   几位师兄弟们结成四方罗汉阵,将顾泽之围在中间。   神态高度戒备,手中的棍或者钵都被攥得紧紧的。   他们当中,静惠是领头的。   他曾经造访过西天域,途径沙漠,还算有经验。   一群人顺着植株密集的方向走,节约灵力,谨慎小心,但没想到,却遇到了这诡异的家伙。   而且,不是一株,而是,一排。   高大的绿植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也无法判断墙的那一侧是否会柳暗花明。   能做的,就是先想办法突破这堵墙。   静惠道:“我与静心师弟制……”   口舌麻木,竟是说不出话,四肢也隐隐不受控制,行动不能自如。   他转头看向其他师兄弟们:静心和静安两人已经双目空洞,如同行尸一样,往那可怖的绿植那里走;静理和他情况差不多,目前口舌不受控制;而泽之师弟……   看着,似乎没什么问题。   不愧是天生佛子,几乎百毒不侵。   静惠心头突然有点酸酸的。   顾泽之也发现诸位师兄弟的异常。   他朗声念着《清心经》,一手一个,捉住往诡异植株方向走的静心和静安的衣领,往后一拽——   两人突然回头,对顾泽之怒目而对,一人持棍,一人拿佛偈,向顾泽之扔去!   “顾真人,小心!”   -完- 第46章 河阳无河2   ◎食尸花◎   是温姑娘的声音!   顾泽之莫名心安,直接松开拎着静心和静安两位同门衣领的手,晃着折扇,连退数步。   他仍是吟诵《清心经》,经文随折扇掀起的罡风,绞成一股长带,捆住静心和静安两人的手脚。   两人看上去寸步无法移动,但顾泽之却仍感到,两人拼尽全力,往那可怖的植株方向移动的意愿。   像是一场虔诚的献祭。   顾泽之好意阻止他们奔赴死路,但他们显然并不领情。   目眦尽裂,青筋暴起,脸都泛着因为过度恼怒才会有的青紫色。   更糟糕的是,静惠和静理两位的身形也明显不稳!   “大概是那金色粉末的问题。”   温莎从飞舟上一跃而下,落在顾泽之的身侧。   在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里,这样类似的植物很多都是受到黑暗眷属的影响,甚至由黑暗眷属栽培,成为象征光明神的军队前行路上最大的障碍之一。   普通人是免不了被迷惑,唯有被神明选中的人才能在这样的陷阱之中幸免于难。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类具有迷惑性的粉末吸入得越多,后续的治疗也会越麻烦。   温莎道:“顾真人,我合欢宗的飞舟就在不远处,可以把诸位菩提宗的小师父们带上去,暂且避祸。”   温莎察觉这边有异动的植株,早已让傅元将飞舟停在不远的上空。   傅元的飞舟十分厉害——毕竟几乎等同于时时刻刻吞噬灵石的“怪兽”,功能亦十分齐全,储备丰富,总比在这沙漠之中枯站着强。   顾泽之信得过温莎,毫无疑义:“多谢。”   温莎抬手,拿着那粗糙的木棍依次点了点四人,却见这四人如同箭矢一样,以光头为箭簇,飞向合欢宗的飞舟。   啪、啪、啪、啪。   因为小师妹之前打过招呼,云胥等人算得上有心理准备。   但见着四名菩提宗的弟子“自投罗网”,平稳地落在飞舟的甲板上,还是感觉十分复杂。   平日里这些菩提宗的见着他们犹如见了洪水猛兽,现在,这……“送上门来”!   云缱显得十分亢奋,挑了其中最顺眼的静惠,一双柔夷毫不客气地……弹了弹他光洁的脑门。   看着云胥:“云胥师姐,原来菩提宗的内门弟子的光头是这样的触感!”   静惠本身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他修为尚可,不比静心和静安两人,虽然身体在失控的边缘,但头脑还十分清醒。   遭此“大辱”,饶是他在门派内被公认八面玲珑,极为擅长交际,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脑海中一片空白。   末了,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闭上眼。在识海之中默念《清心经》。   果然,长老们从不打诳语——合欢宗的女人,当真是猛于虎!   云缱见静惠阖目,玩心更是大起。   伸出食指,拨弄着静惠的睫毛,就像是抚摸鸟儿的羽毛一样。   静惠《清心经》念到一半,怎么也念不下去。   索性睁开眼——   云缱那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明亮的双眼中一片狡黠之色。   “看来,这位小师父还是有些理智——”   哗啦。   她一手撩了一块占满水的绣着牡丹纹的帕子,糊在静惠的脸上,颇为蛮横地擦了一圈儿。   将这端方有度的和尚擦得两颊泛红、耳垂滴血。   静惠一把拽掉这方巾:“这位施主……”   咦?他能说话了?   云缱也适时收手:“看来小师父是没有大碍了!”   背着手,故作老成地往云胥身边一站。   静惠平白受了她一番轻薄,却也不好发作——毕竟他那同门里,只有和他一人解了毒,其他三人还在合欢宗的“手里”。   静惠只得:“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救命之恩,还请各位合欢宗的施主们救救我的师弟们。”   云胥道:“那是自然。我们掌门真人说过,‘我们是一路人’。”   静惠一梗,只能转移话题:“我师弟泽之……”   “喏,他和小师妹正在处理那怪物呢!”云缱往下一指,道“你可别去送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静惠:?   “我们小师妹身怀天一剑骨,你那师弟又是天生佛子,两人基本不怎么受这怪物的影响。我们去了,只能是拖后腿。”   静惠:“但身为师兄,我理当……”   “拜托,你这秃子怎么这么死脑筋!连自己的师弟都信不过吗?反正我们是都信得过小师妹的!”   云缱说完,其他合欢宗的弟子们也都点点头。   天一剑骨,进阶的种种异象——他们又不傻,自然知道小师妹不是池中之物。   尽管目前小师妹还没有结丹,但……她确实有着比金丹修士还要让人莫名安心且信任的力量。   静惠听了,一愣,双目微敛,嘴角却微微上扬:“是我着相了,多谢施主提点。”   亦往下看去——   温莎和顾泽之两人并肩站着,情况着实有些棘手。   那怪物显然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两人全然不受它的花粉的蛊惑。   正对着两人的那一个率先动了起来——那粗壮的主干两侧,爆发出一阵撕裂声。   大约是成年男性臂膀两倍粗、两倍长的枝条从主干上分裂出来,一左一右,像是两只手,扑向温莎和顾泽之。   这只是个开始。   他们面前的这个怪物一动,它左右两侧的怪物们也跟着一齐动了起来。   很快,那一望无际地植株都作出了同样的动作,伸着“长臂”指向温莎和顾泽之。   远处,甚至有几株植物像是在沙海之中浮潜着,向两人靠拢。   它们打算包抄。   温莎浅色的眸子一敛,手中的魔杖浮到腰身高度,杖身抽长。   温莎自己坐在一端,又拍了拍另一端,示意顾泽之坐上。   顾泽之挑眉:“温姑娘的棍子,很特别。”   当然特别——这可是浸润了她光明圣女的鲜血的魔杖。   温莎在心中默默回答,面上,却含混:“嗯……先不说这个,还是要对付眼前这些怪物。”   她拍了拍充作飞行器的魔杖,魔杖倏尔升高,远离地面。   那些明显异变的植物却也纷纷神不知鬼不觉地围了上来。   虽然扑了个空,但它们显然没有放弃。   “长臂”挨着“长臂”,似乎传递起了什么信息。不多时,竟是齐齐地将“长臂”竖向天空的位置——明显就是要抓住两人!   温莎操纵着魔杖,在这狭窄的“密林”之中穿梭。   她作为圣女,在战场上也见过类似的情景。□□利刃如倒垂的柳丝,将前路封锁。   现在,面对这些诡异的家伙布下来的“天罗地网”,倒也还算游刃有余。   一边前行,一边操纵着火焰元素,将这些枝条烧断。   顾泽之虽不习惯,但也适应性良好。   折扇晃动,几乎只剩下虚影,将漏网的枝条一一斩断。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配合,却也天衣无缝。   不多时,周围已经没了扰人的抽条。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相视一笑。   秘境外,庆濂真人笑得一脸满意。   其余人,全都一言难尽。   尤其是智济大师,已经第九十九次闭眼不忍直视,第一百次盘着手中那一串锃亮的佛珠。   ***   温莎又操纵着魔杖往上飞了两米左右,两人这才有空端详着方才的“战场”。   不,不能叫做“战场”——一切,都没了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俱是大骇。   方才,他们斩断的枝条,没有上百,也足有大几十。   可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细沙和那成群地簇聚在一块儿的怪物们。   怪物们头顶那粉色的硕大的花冠和黄色的花蕊上,没有一块断木、也没有一丝灰烬。   顾泽之突然靠近温莎的耳畔:“温姑娘,你看……”   热气袭来,温莎不知怎的软了半边身子,赶忙抓紧身下的魔杖,这才顺着顾泽之指的方向。   那花蕊之下,似有银色的利刺,还有红色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巴掌长短的软软的东西。   这软软的东西在两排利刺中央,很是自在地舞动——它旁边,有一节绿色的断木。   那软软的东西往旁边一斜,卷起这块断木,往那利刺上一横。   利刺顿时戳穿了这断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呼吸的功夫,这断木只剩下一堆软碎。   消失在红色的东西之下。   整个过程……像是进食。   这怪物,竟然连自己都吃——!   顾泽之道:“以花粉诱人上钩,以花朵吞噬生命,这恐怕是腐尸花。”   “那该如何是好?”   温莎偏头问顾泽之。   原来的世界中的怪物与这个世界中这变异植株到底不完全一样,既然顾泽之能认出来,当是有办法解决的。   被女子浅浅的眼眸全神贯注地看着,顾泽之也不觉紧张起来。   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那个局促不安的自己。   他声音发干:“腐尸花的花冠和主干之间的部分,是它的命门。”   温莎想了想,浅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子:“大概是这样的位置?”   顾泽之脊背僵着,吞了吞口水:“对。”   他们商量对策之际,远远地传来云胥他们的喊声:“小师妹,小心——!” 第47章 河阳无河3(改标题)   ◎庆濂真人:人言否?◎   地上,那些原本享用“美食”的腐尸花“酒足饭饱”后,竟又生出了异样的心思,抽出新的枝条,意图偷袭温莎和顾泽之!   温莎在云胥师姐的提示之前,已经催动魔杖开始一路往上飞行。   那些恼人的长枝这一次似乎力量更足,竟是紧紧尾随,伸长数十米有余;甚至还有一些从反方向开始,企图多面夹击包抄两人!   温莎和顾泽之的配合较之前更为默契,但这次对方来势汹汹,竟是没有给他们分毫的喘息的机会。   不多时,灵力过度使用的弊端开始显现。   顾泽之的汗珠顺着完美的下颌线一滴滴坠落,他的呼吸也粗缓。   温莎察觉,自己往后缩了缩,道:“顾真人,你先抱着我。”   顾泽之心中男人啊,但身体却已经将温莎轻轻揽着。   温莎:“抱紧我的腰。”   顾泽之:“这……”   温莎:“你先不要用灵力,抱紧我,我带着你躲避这些烦人的家伙!一会儿我会向下俯冲,到时候,还请顾真人出手了结这腐尸花!”   顾泽之微顿:“你不怕我做不到?”   温莎正色:“我自然是相信顾真人的。”   顾泽之贴紧温莎:“那顾某,定不负温姑娘的信任。”   温莎只注意与眼前的枝条作战,只点头:“抓好了。”   一路俯冲!   两人靠近这腐尸花群。   顾泽之方才有了片刻喘息,又是佛子之身,终究不是常人,此刻灵力已经略有恢复。   他于温莎开辟的一片相对宽阔的视野之内,捕捉到一腐尸花的破绽。   本命折扇脱手而出,精纯的带着纯然正气的灵力势如破竹。粗阔的花托瞬间连着花朵一块儿与那绿色的柱身分了家!   眼前,两根枝条也迅速萎靡缩短,从温莎的视野中消失。   温莎赞道:“顾真人果真厉害!”   顾泽之眉梢都带着笑,手中变了个法诀,一连又斩断两朵腐尸花。   ……   温莎开辟道路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逐渐也能用一些不起眼的与法术相近的魔咒,配合着顾泽之消灭一两朵腐尸花。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的面前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腐尸花的尸体。   眼前,也是一片开阔——仍是细沙,但远处,似乎又有点不同。   温莎冲着合欢宗的飞舟招了招手,挥了挥魔杖。   得了信号的云胥他们这才驱飞舟落地。   几人下了飞舟,将温莎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胥和云缱与温莎这几天已经混熟,毫不客气地对着她摸来摸去——检查她身上是否有暗伤,云书、傅元也拿着丹药和灵泉水,神色中的担忧丝毫不加掩饰。   连李扶风都往温莎这边多看了几眼。   方才还与温莎亲密地贴在一块儿的顾泽之,此刻被合欢宗的人隔开,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是几乎黏在被团团围住的女子身上。   “咳,泽之师弟。”四肢仍有些麻痹的静安被静惠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我们赶紧走,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他们”中的云胥闲闲瞥了他一眼:“不和我们扯上关系,小师父怕早就成了花肥了。”   静惠拍了拍静安的肩膀,出声打圆场:“施主说得有理,我等多谢合欢宗诸位施主的救命之恩。”   静安并非人如其名,而是个暴脾气:“你们莫要以为救了我们,就可以挟恩图报!”   又招呼静心和静理:“咱们赶紧按照住持所说,结四方罗汉阵!免得……”   云缱乜了他一眼:“免得什么?”   静安自己也仿佛被噎住,后半句“免得小师弟被妖女拐走”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宗门的希望——天生佛子的小师弟,已经又往那妖女挪了好几步!   那样子,简直跟来菩提许愿的痴男怨女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恐怖些!   眼中只容得下那妖女一人,黑眸就像浓雾一般,几乎想要贪婪地把那妖女整个裹起来,藏起来!   ——不对,她小师弟之前看那姑娘,好像也没有这似乎要把人吞入腹中的眼神啊?!   云缱得意:“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没?”   ***   “看清楚了没?”秘境外,庆濂真人对着智济大师笑道,“大师啊,有些时候,越努力,越没有用。”   她意有所指,指的正是今日智济大师刻意安排顾泽之被同门架着姗姗来迟一事。   智济大师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几分,幽幽叹气。   李洪珍却冷笑一声:“合欢宗的毒女果然有几分妖媚的下贱手段!”   庆濂真人道:“洪珍大叔,不,珍珑剑仙,你睁大你那被剑光晃瞎了的双眼看看!好心主动救人难道都成了‘妖媚的下贱手段’?啧,人言否啊!”   李洪珍又吃一瘪。   剑修不善言辞,他又说不过庆濂真人,只得再次看向青玄宗的队伍,平缓心境。   但,他的徒弟们并没有让他省心!   那边菩提宗的虽然跟合欢宗的扯上了关系,但合欢宗的出手大方,菩提宗的几名佛修也得到合欢宗的及时救治与补给,整体状态也在逐渐好转。   而他青玄宗的——一瓶丹药还要三人分食!   苏纯谨虽然也带了一些丹药,但之前为了救李扶莺,已经消耗了大半。   进秘境之前,李洪珍身为掌门,又为人父,作为人父的悲伤盖过了作为掌门应该有的理智,竟然忘记给自家弟子提供额外的补给……   所以,连在这一方修真世界深有影响力的苏家公子苏纯谨,也是没有太多的存货。   毕竟,秘境探险才刚刚开始,他们现在的处境还不算特别安全。   贸然使用太多的丹药,难免有后继无力的隐忧。   所以,苏纯谨这边也只能省着点用。   但李洪珍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大问题,只怒气冲冲地盯着水镜内的弟子们,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挥剑五千次!绕着青玄山跑上五千圈!   就这体力,这灵力的使用方式——简直就是砸了青玄宗的招牌!   看看这群家伙,怎么还在沙漠里躺下来了……!   不对,他们不是躺下来,而是……   李洪珍蓦地冲向水镜,大骇:“沙漠漩涡!”   风沙四起,水镜中的画面也逐渐模糊。   李洪珍攥紧拳头,砸向水镜:“该死的——你们御剑、御剑啊!!还等什么?!”   其他的大能们也纷纷不安起来——他们的弟子们,也都在沙漠中前行,状态跟青玄宗的差不多!   沙漠漩涡,对于这些涉世未深、见识浅薄的弟子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场异动。   但对于这些大能们来说,他们即便没有亲历过,也多少听说过。   毕竟,有些秘境中,确实是有沙漠的。   在广袤的沙漠里,流沙,往往是比缺乏水源还要可怕的事情。   对于修士来说,身上多少也带了些能果腹能解渴的东西,但流沙一起,狂风肆虐,遮天蔽日的黄沙之下,即便用上飞行法器也可能迷失方向,甚至,可能直接被卷起来的沙浪摁住!   但,坐以待毙,无疑是最为愚蠢的方法!   李洪珍咬牙切齿,但他的怒气如同他砸到水镜上的拳头一样……都无用至极。   唯二神色稍微安定些的,便是庆濂真人和智济大师。   脚下异动还没发生,温莎和顾泽之两人便发现异常。   温莎忙请傅元再次拿出飞舟,又招呼菩提宗的和尚们也赶紧上来。   地上漩涡卷起,飞沙四溢。   飞舟极为安全,风沙没有捐过来。   合欢宗和菩提宗的修士们,全员平安。   看得李洪珍又是一阵胸闷气短,忍不住埋怨弟子无能。   ***   飞舟内一切安稳,但他们的脚下,却是地动山摇。   滔天的簌簌流沙声,让他们即便深处高处,也觉得似乎深陷沙沼,无路可逃。   温莎靠着栏杆往下看去,橙黄一片,黄烟弥漫,倒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但场面之恢弘壮阔,还是让她不禁想起了神——她一直信仰的光明神。   光明神在她身处绝境的时候找到她、救了她,给她指明了方向。   不然,她大概就是个穷困而卑贱的女人,一辈子在那小山村里,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   光明神在上,她一定好好修炼,找到回去的方法。   温莎双手合十,放于胸前,默默祈祷。   顾泽之一直看着她,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小动作。   见温莎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整个人正像是可望不可即一般。   他的心中突然多了几分焦躁,疾步走过去,问:“温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温莎抬眼,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顾泽之:“温姑娘别介怀,只是在下看温姑娘这模样,竟有几分像来菩提寺拜佛的善男信女一般,莫不是温姑娘也信佛?”   若是信佛也好——他是佛子,信佛跟信他,倒也差不多。   但温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泽之那一颗本来沸腾的心逐渐冷了下去。   心中焦躁更甚,未等温姑娘回应,美目便垂了下去。   却是一惊:“怎么会……?” 第48章 河阳无河4   ◎青玄宗要买,要出二十倍的价格◎   地面上,那成山的腐尸花残骸已经被卷进了黄沙堆里,不知是否是因为这细沙的漩涡来得过□□猛,顾泽之居高望去,竟是觉得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残碎被一股白雾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是有点像“荒神”的白雾。   他很快又否定——他祖父都已经出马,翻手之间已经将那伪神消灭,怎么可能还有残存?   何况——   偌大的沙漠几乎是凭空消失,地面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细沙,可怜兮兮地随风流淌在灰褐色的岩石之上。   隐隐约约的像是白雾的东西,早就没了踪影。   地上,这些灰褐色的岩石嶙峋不平,地面坑坑洼洼,每隔一小段,甚至还会有被石头砸出来的大坑一样的洞。   在飞舟上看,整个地面就好像是苍老的画布,上面密密麻麻地画了无数的眼。   一点也不美观。   云缱看了一眼,忍不住转过头,扶着桅杆,胃部反酸,有些恶心想吐。   静惠略一迟疑,递过去一节檀香:“施主可用这香。”   菩提寺的檀香与别处的不同。菩提寺内多莲池,故此,菩提寺做出来的檀香也带了点莲花的芬芳,高雅中又有几分水润的甜丝丝的感觉。   不少修士都十分喜欢,有些大能甚至还会定期来他们菩提寺打着论道的名义,实则“顺”走一些菩提寺的檀香。   云缱也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用过。   合欢宗和菩提寺两门派之间多少隔了世俗的成见,来往并不密切。尽管之前她存心捉弄眼前这和尚,但这时候却也没有接下。   只借着静惠的手闻了一闻,胸腔之中那种不适感稍一消散,身子便往后仰了仰,与静惠拉开距离。   “多谢小师父。”   “……施主客气。施主也救过我一命。”   静惠本是打算将这菩提寺的檀香直接赠予她,但这合欢宗的姑娘又没有收下,还直接与自己拉开了距离,此刻再多说,倒显得他十分主动。   静惠低头,默默将檀香收入袖中,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那面色泛着黄的女子一眼。   看着更为娇弱的温莎,却是没有受到分毫影响。   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双浅色的眼睛只盯着那坑坑洼洼的地面,若有所思。   忽然,温莎小小地惊呼一声。   顾泽之忙递上手中已经已经被薄汗打湿的檀香,带了点水汽的香味丝丝入鼻,道:“可是不舒服?这里气流比较猛,飞舟行驶不太平稳……”   他本就是活泼而放纵的性子,刚才一直盯着温莎,此刻见她神色有异,忙倒豆子式地将已经打了许久腹稿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手中的动作跟他说话的语速一样急切,慌乱之中,略微失了分寸,小指外沿擦着温莎浅色的唇,堪堪将手停在她小巧的鼻尖下方。又往回撤了撤。   顾泽之一愣,赧然地为自己方才的逾矩道歉:“温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   温莎眨眨眼:“什么?”   方才被他触碰的那一块儿,额外的红,温莎说话的时候,格外显眼。   顾泽之更觉得口干舌燥,方才在沙漠之中都没有出现的饥渴感姗姗来迟。   温莎一直关注着地上的异动:“顾真人,你没有发现这地面刚才似乎动了动?”   “嗯?”   顾泽之虽然是第一个发现地面有异动的,但之后绝大部分时间都盯着温莎看。   从荒城出来后,他虽然被祖父教育了一番,但不知为什么,祖父的话他是听进去了,道理他也全然明白,但,他还是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喏,我刚才看到的在那边。”   似乎为了呼应温莎的话,她指的那个洞旁边的石碓顶端的石头骨碌碌地滚了下来,顺着低洼的地势,一溜小跑似地掉入一个洞中。   那洞吞了这一小块儿石头,蓦地,竟是喷出几颗亮亮的东西,落在地上,很快又与灰褐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温莎纳罕:“这洞里喷出的是什么?”   云书:“这倒有些像凡人家里逢年过节点亮的爆竹烟花的火星子。”   他之前一直负责外门事务,对凡人的玩意了解的也比较多。   温莎听了,神色大变:“难道……这层岩石下面,是岩浆?”   此刻,地面上的热浪袭来,空气似乎都被烤化。   像,还真是像。   猛一拍飞舟的栏杆,对着傅元:“我们的飞舟需要避开这些洞坑上方前行。万一岩浆从这洞口喷出来,我怕飞舟也躲闪不及,法阵也难以抵挡。”   傅元微笑:“好,包在我身上。那我们还是往西飞行?”   “嗯,拜托了。”   ***   走了大约半柱香,南部的地面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云莎姑娘~!”   是许黛清的声音。   温莎望过去,只见身着蓬莱阁弟子服的几人正疾步往他们这边赶来。   他们身后……却是,青玄宗的人。   眼不见心不烦,温莎只看着许黛清,招招手:“许道友,你慢些。”   许黛清平素稳重,但刚才却被流沙吓到,尽管跌入这一方陌生的土地后又遇到了青玄宗的人。但几番接触,又有青玄宗掌门刻意为难合欢宗一事,令她对青玄宗的人印象极糟。   虽然大师兄答应与他们同行,但许黛清还是觉得别扭不堪,仿佛被脏东西黏上。   现在,终于见到好友,自然更激动了些。   尽管嘴上应得好好的,但许黛清也难免雀跃,脚下步伐反而更快了些。   温莎柔柔一笑,突然,双眉一挑:“小心!”   她举起魔杖,高高一扬。   “啊——”年轻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许黛清回头大惊:“小师弟!”   许黛清的小师弟姓吴,单名一个昊字,在阵法上堪称天才。   唯有一点不太好——小师弟是她许黛清的小尾巴。   大概是因为吴昊小时候过于内向,多受许黛清照拂,所以额外粘着她。   尤其是上次许黛清被魔修掳走后,更是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   方才,许黛清自己过于激动,步子快了些。木讷又体力略逊的小师弟竟是一脚在一层薄薄的岩石上。   岩石碎裂,他一脚踩下去,竟是整个小腿都陷入地下!   尽管温莎及时将他“拉出来”,但下身那半截弟子服已经烧焦碳化,紧紧地贴在已经不会动的腿上。   许黛清当即转身,眼眶中已经全是水汽,哆哆嗦嗦地用起治愈法术。   蓬莱阁的其他人也是施法的施法,找药的找药。   只是,他们在先前的沙漠之中已经耗费了一些灵力,此刻的治愈法术效果甚微,丹药也大多是吴昊用不上的,全然鸡肋。   反而因为一通胡用,让本就疼痛难忍的吴昊又泄出几丝□□。   “我来。”   温莎坐在自己的魔杖上,翩然而至。   修仙之人大多因为体内杂质已经在修行的过程中被尽数排出,故此大多相貌都还不错。   尽管头口说着不介意,但实际上也都很在乎自己的形象。   看着坐着一根木棍就从奢华的飞舟上过来的温莎,青玄宗的人忍不住嘴角一抽。   “合欢宗的女修都这么……随意吗?坐着破木棍就过来?——你过来又能干什么?你们那合欢道,这位受伤的小师弟用不上吧?”   一阵嬉笑。   蓬莱阁的修士们也听不下去,若不是忙着救吴昊,他们也定要狠狠瞪他们几眼。   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嘲讽好心来帮忙的人!   几乎与温莎同时落地的顾泽之摇扇冷笑:“《青玄剑法》不也用不上?”   “你……”   苏纯谨咳嗽两声,制止同门:“少说几句。”   看了顾泽之一眼,略微颔首,凑到那吴昊身边,对蓬莱阁的修士道:“若有用得上我青玄宗的地方,各位尽管开口。”   蓬莱阁没有人理他。   苏纯谨神色讪讪,确也没有离开,磨磨蹭蹭地,站在温莎附近。   顾泽之瞪了他一眼,苏纯谨熟视无睹。   ***   救人要紧。温莎虽然厌恶青玄宗,但现在也不是跟他们斗嘴置气的时候。   她飞快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两瓶拿最普通的瓶子装着的药水——这是她出发前根据以往战斗经验准备的介于魔药和丹药之间的汤剂。   黑暗眷属可是典型的不讲武德,什么阴损的招数都可能使用。   几次下来,温莎也逐渐习惯——习惯准备不同种类的药品,应对五花八门的伤口。   苏纯谨看着那颜色、形态都十分陌生的汤水,好心提醒:“云莎,这位道友的伤势目前暂且控制住,若是赶路快一些,也许能遇到以炼丹入道的修士。但现在,若是贸然用药,怕是……不妥。”   他这么一说,蓬莱阁的修士们也神色变了变。   此言,有理。   哪怕这位合欢宗的女修是许黛清的好友,但她是庆濂真人的弟子,又不是以炼丹入道,多少……不那么可靠。   对视几眼,有几个人甚至有意地将吴昊与温莎隔开,意思很明显。   “哈?你们这是不需要我小师妹好心帮忙了?”云缱他们也陆续跟着下来,见此情景,只觉得十分好笑,“我小师妹可是能一次炼出十枚全达到小天丹状态的天才,你们怀疑她?!”   这话一出,蓬莱阁的修士们脸色又变了几变,犹豫起来。   许黛清干脆推开两位挡着的同门,道:“云莎姑娘,我信你,请!”   温莎扬眉:“好。”   她利落地用魔杖使出清洁的法术,又指挥着许黛清将那已经烧焦的衣物给剪掉。   从那不起眼的小白瓶里倒出一些液体,洒在吴昊的左腿上。   吴昊疼得上半身条件反射似地绷了起来。   许黛清一时也束手无策。   却听温莎冷静非常:“摁着他,别乱动。”   短短六个字,许黛清却也跟着平静下来,依言照做。   只见吴昊腿上那些烧焦的皮肤开始剥落、化脓,速度之快,白驹过隙之间,竟然已经有森白的骨骼隐隐出现。   蓬莱阁的人倒抽一口冷气,有几个已经想冲上去找温莎质问。   但顾泽之摇着扇子,目光如炬,威吓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那几个关心同门心切的,却完全没有被唬住,手中法器已经祭出:“佛子,你若是执意要包庇这害我们小师弟吃苦的妖女,莫怪我们手下无情!”   明明医治的过程才刚刚开始,这几个人竟是完全按捺不住,双目瞪圆,五官都有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许黛清忙着照顾吴昊,又分身乏术。   顾泽之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解下折扇扇坠上的那一串菩提珠。   苏纯谨见状,又往温莎那边靠了靠,道:“云莎,你这用药,也太大胆了些……现在停手,我为你担保,蓬莱阁的诸位不会为难你的。”   顾泽之虽然身为佛子,眼下人又多,但听了苏纯谨这话,完全没有顾及,直接飙了一句脏话,怒斥:“苏兄,无事别凑热闹,不怕闪了舌头,犯了口忌?!”   温莎更直接一些,腰间的魔杖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尖端直指着苏纯谨的喉头,意思不言而喻。   苏纯谨往后小退一步,温声:“云莎……”   温莎已经拿出另一小青瓶,将里面的液体往已经显露白骨的伤处倒了大半瓶。   吴昊不禁发出一声极为低沉的闷哼。   很快,那腿上竟是生出了新肉!筋骨、血管都跟着飞快地长了出来,最后,是一层完美无瑕的皮——与吴昊原本的皮肤一模一样!   看上去,就好像吴昊整个人从未受过伤一般!   许黛清喃喃:“这也……太神奇了!”   拍了拍吴昊:“小师弟,你自己看……”   吴昊疼得浑身仍是汗涔涔的,但还是支棱起来低头一看。   裤管处,小腿完好如初。   他摸了摸,没问题;站起来,走了几步,十分流畅……!   他看了一眼许黛清,见许黛清鼓励似地点点头,这才对着温莎鞠躬拱手:“救命之恩,多谢。”   温莎已经将那白瓶和青瓶都收了起来,摆摆手:“不客气。”   那几个蓬莱阁的修士见状,也是吓了一跳,围着小师弟好好检查了一番,脸上的怒意才渐渐散去,纷纷道谢。   大师兄冯天保更是拿出一袋灵石:“在下蓬莱阁冯天保。这些是我蓬莱阁上下的心意,还望……”   许黛清小声提醒:“云莎,这是合欢宗掌门的小弟子。”   冯天保连忙:“还望云莎姑娘收下。另外,姑娘这药倒是很神奇,看样子有祛腐生肉的功效,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割爱,卖我们几瓶?”   冯天保这一袋灵石数量不少,一来是存了感谢的心思,二来,也确实看中了这女修的手艺。   要是这药这么神奇,他们使用后觉得不错,倒是可以考虑多买点。   阵修不比剑修,经常需要改良阵法,做些调整。   阵法一旦出了纰漏,极容易被炸伤,处理不及时,即便是修仙之体也会有一些隐忧。   若是赶上门内的丹修们比较忙,可能自己要撑很久。   要是有那能祛腐生肉的灵药防身,倒也不错。   温莎一听,再看看那袋灵石,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收下灵石,道:“阁下可以将蓬莱阁的诸位经常受伤的类型告知我,我可以做一些调整。”   这是……定制的意思?   冯天保喜不自胜:“多谢!”   这有奇效的灵药,也让青玄宗的人心中痒痒的。   他们剑修平日刀光剑影的,若是能有那疗伤神药,迅速愈合还不会留下疮疤……   一时间,青玄宗的人纷纷看向他们的大师兄苏纯谨。   苏纯谨刚刚还劝温莎住手道歉,现在,又被赶鸭子上架,心头虽然尴尬,但也厚着脸皮,同样掏出一袋分量差不多的灵石:“云莎,可否也卖我青玄宗一些?”   云缱道:“小师妹,别卖给他们!”   喜欢灵石的云胥也跟着附和。   但温莎伸出中指和食指,晃了晃。   苏纯谨咬牙:“两倍是吗?”又掏出一袋灵石。   温莎摇头:“二十倍。青玄宗要买,要出二十倍的价格。”   之前李洪珍不是愿意高价收购嘉果吗?   既然青玄宗有钱,那当然是——宰他啊!   对敌人从不手软的圣女大人掏出一排灵药:“我这里有不少富余的灵药,都可以以二十倍的价格卖给诸位。” 第49章 河阳无河5   ◎“难道这个价格还体现不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青玄宗那背着双剑的女修咬牙切齿:“奸商!”   可也没说不买。   反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虽然是个剑修,但她也是爱美的,说实话,对方的汤药还真吸引到了她。   苏纯谨在心中算计了一番,示意身后低声抱怨的同门们安静一些,拱手道:“云莎,便宜些吧?”   “三十倍。”   温莎冷淡地瞥了一眼凑上来的苏纯谨——脸好看,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   她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就连身边的云书、傅元、李扶风样貌也都不差,更何况还有个顾泽之……   等等,她在想些什么?!   揉了揉眉心,温莎不打算和他继续废话:“还买吗?不买我就收起来。”   苏纯谨垂眸,肩膀微微塌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咳,云莎,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如此吗?”   温莎:“难道这个价格还体现不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苏纯谨:“?”   温莎抱臂:“当然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啊。”   不然怎么能喜提三十倍的价格?   此言一出,原本对苏纯谨冷眉横对的顾泽之气息略变,道:“苏兄大概是因为心爱的小师妹猝然离世,悲伤过度,一时这里。”   他指了指苏纯谨的头颅,毫不客气:“出了点问题。”   “你……!”青玄宗的众人齐齐拔剑,对着顾泽之,剑拔弩张。   静惠忍不住上前一步,劝道:“阿弥陀佛,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又对着顾泽之使眼色。   顾泽之摇着扇子,只当没看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莎,视所有人于无物。   老妈子一样操心的静惠:……   青玄宗的见此情景,哪里还不明白?这佛子一定是被合欢宗的妖女迷了心智!   口中更是不留情:“想不到菩提宗的宗门门风竟是如此……!”   “可笑啊可笑,菩提宗的竟然站在合欢宗的一边!”   “你们这个样子,都不怕佛祖怪罪下来?还修佛呢?呵呵……”   ……   他们越说越过分,温莎一挥魔杖,低声:“闭嘴。”   青玄宗的那几个叽叽喳喳的顿时也都说不出话来。   苏纯谨一惊,他竟是不知温莎已经强到这种地步。   再看向温莎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深意,面上歉然:“云莎,我师弟师妹们不过是一路劳累,情绪激动了些,你且解除这法术吧?至于这些灵药,我买这四瓶。”   “两千七白枚上品灵石。”温莎毫不迟疑。   苏纯谨拿出一袋极为沉重的灵石递过去:“你数数看,应当差不多。”   温莎接过去,大略一数,又扔回去一把:“找零。”   苏纯谨:……   分得倒是真清楚。   又得了些灵石,温莎心情好了不少。   本来其他青玄宗的弟子们也跟她不算有什么仇怨,最多只是碍眼,便也没有难为他们,解开了禁声咒。   青玄宗那几人又开始一脸激愤地从嘴里吐出更为标准的国骂,激昂万分地围在苏纯谨周围,一副要打群架的样子。   苏纯谨看着羸弱,但说话却也有分量,只是这次连他也隐隐有点劝不住同门的意思。   温莎懒得理他们,招呼着众人回到飞舟之上。   又跟飞舟的主人傅元商量了一番,把蓬莱阁的几人也带了上去。   一时间,地上只有围着苏纯谨吵吵闹闹的青玄宗一行人,其他的人都已经在飞舟上,稍事休息,缓缓西行。   苏纯谨的君子剑出鞘半寸,冷然道:“闹够了没有?!”   见此情景,别说是他的师弟师妹们心有不甘,连他自己也有些心浮气躁。   掏出从温莎那里买的灵药,浅浅地抿了几滴,这才觉得灵台清明了些。   指挥着自己的剑鞘,挨个敲过师弟师妹们的掌心,道:“我们也动身。”   “去哪儿?”   “跟着他们。”苏纯谨抬头,正看见那飞的并不算高的飞舟之上,倚栏的温莎。   女子发丝轻扬,白嫩俏丽的脸蛋和修长的脖颈因为这一方天地里过高的温度而浮着淡淡的桃花似的粉,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远远地望着西方,就像是要西行登天一样。   登天。   苏纯谨垂眸一笑,握紧拳头,往前几步:“你们跟上。”   几人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随即拖着沉重的身躯,加快脚步,远远地跟在那安稳地飞在半空的灵舟之后。   就像是可怜兮兮的小尾巴一样。   “等出了秘境,我也一定攒钱买个不用灵力也可以使用的飞行法器!”   “我也是!”   “你们想得倒是美,这样的法器很贵的好不好?就咱们那点月例,要是没有家里支持,又不是师尊的宝贝疙瘩,怎么可能买啊……”   话说到一半儿,意识到苏纯谨在场,那人又赶忙闭上嘴,抬手拿剑柄猛敲自己的额头。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针对大师兄一样!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苏纯谨却道:“只要找到真正的河阳秘境,大家定能有所收获,得偿所愿。”   众人方才心中被勾起来的那点怨气和嫉妒顿时也被转移,压下心头的不满,就苏纯谨的话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跃跃欲试。   ***   飞舟上,大部分人也在讨论河阳秘境。   李扶风一路都十分沉默,在此时,却主动来到温莎面前。   温莎:?   李扶风指了指后面:“青玄宗的,跟着我们。”   傅元凑过来:“阴魂不散的家伙!”   云书也有些担心:“他们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温莎回头,先见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顾泽之。   心头有些说不清的感觉,错开眼,这才低头看去。   一群青玄宗的人如同战场上败下阵来的老幼病残,迟缓又踉跄地走着。   “不用管他们。”   顾泽之见温莎移开视线,上扬的嘴角压了几分,却也跟着往下看。   那身体不佳的苏纯谨一边咳嗽着,一边赶路。   不时抬头,正撞见温莎看过来,便露出一个惹人怜惜的苍白的笑容。   顾泽之“啪”地展开扇子,遮住温莎的视线:“地上热,这么看对眼睛不好。”   温莎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哦。”   在地上行走的苏纯谨隐约听到几句:这借口,也行??   但是,这位佛子,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苏纯谨低头又咳嗽了几声,盯着掌心里一滩血丝,刻意泄出一丝呻吟,弯唇一笑。   小时候,温莎和他一起断断续续待了能有一年有余。他可是温莎儿时唯一的适龄玩伴,哪怕现在温莎被佛子迷了心智,被合欢宗蛊惑,但见他生病,定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默默地凑过来。   苏纯谨抬头:?!   ——温莎已经转向西方,没有看过来。   唯有温莎周围那几个男人,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尤其是那报剑的男人,目光格外冷——简直快比得上想用眼神将他大卸八块的顾泽之。   苏纯谨停下,又吃了些压制病情的丹药。   头一回,心慌的不行。   这样下去……   “大师兄,你看,这边!”   青玄宗的弟子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他前头,站在右前方,精神奕奕,喊着他:“这儿有好东西!”   另一个给了他一手肘,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小声点。”   苏纯谨过去,却看见地上有一蛇形纹路。   蛇头含着蛇尾,作衔尾状,围成了一个标准的圆环。   这圆环的中央,却又一块介于灵石和玉石之间质地的掌心大小的水滴状的东西。   “大师兄,这中间的东西,似乎比上品灵石所蕴含的灵力还要浓郁许多,”说话的弟子兴奋得两眼通红,“这是不是新的灵矿——对,一定是!”   苏纯谨直觉此时不对:“周师弟,且容我仔细看看。”   “看什么?!”周湖已经亢奋得不知东南西北,“师兄,秘境中的宝物往往是谁先发现是谁的,你可不要跟我抢!”   苏纯谨摇头:“周师弟,你先冷静一下。”   他伸出食指,冲着那水滴状的石头发出一股灵力试探。   灵力只到了半空,便被周湖提剑挑飞:“师兄,这是无主的灵矿,你这借着探查的名义先以灵力施加影响,这是抢我的东西,不太好吧?”   苏纯谨无奈:“周师弟,我没有……你尚且在融合境,万一这是什么陷阱,你……”   周湖根本听不进去苏纯谨的话,赤红着双眼,像是看仇人一样看着苏纯谨。   苏纯谨摇头:“罢了,你随意吧。”   周湖“嗯”了一声,也不在乎什么礼节,弯腰,以剑为媒,抵着石头,注入灵力。   其他人一半儿站在周湖身边,一半儿站在苏纯谨周围,但都目光炯炯,盯着周湖。   那石头逐渐浮起来。   与此同时,地面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苏纯谨大骇:“快放下!”   周湖早就握不住手中的剑,自然也没有继续往石中注入灵力的能力,但这石头却依然发出荧光,没有落地。   这次,温莎倒是循声,看向地面。   地动山摇,那衔尾蛇的纹样发出微光。   霎时间,一个巨大的还在滴着岩浆的蛇头钻了出来! 第50章 河阳无河6   ◎衔尾蛇◎   巨大的声响也吸引了在甲板上的其他人,菩提宗和蓬莱阁的人凑了过来。   却见一石板和石头飞了过来。   顾泽之折扇一挥,那石板和石头便似被绑上了无形的绳索的风筝,乖巧地落到顾泽之手中。   理惠:“泽之师弟,快拿来让我们看看……”   顾泽之无视了他,直接把这东西递给了温莎。   静理只觉得手中的佛珠都沉了许多,竟是在一片热潮之中生出秋日才有的萧索感。   静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多念经。”   少自作多情。   别说静理,就连蓬莱阁的人也忍不住向顾泽之和那名叫做云莎的姑娘投去好奇的目光。   但见那姑娘非常自然地接过那一块石板就端详起来,顾泽之有意又贴近了几分,而那姑娘似是觉得有些热,反而往一旁移了几寸。   差点碰倒那合欢宗芙蕖峰的温秀男弟子为她准备的茶点。   看上去,就像是佛子在主动追求这合欢宗的女修一样——而这女修,反而是穿得严严实实,倒与佛子还保持了一点适当的距离。   蓬莱阁的修士们被头脑中突然蹦出来念头一雷,赶忙晃晃脑子,将这离谱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凑过去看那石板和石头。   石头没什么特别,已经被温莎随手放入储物袋。   但那石板,却是有些不一般。   “这蛇,口中含尾,是衔尾蛇。”温莎瞟了一眼地面,“与追赶青玄宗的蛇怪长得差不多。”   那蛇怪已经完全从地下钻了出来,抖了抖一身的熔岩,露出了鲜红的跟鸡冠式的头冠,吐着蛇信子,一尾巴就拍飞了方才惊扰他的周湖。   动作灵活,但没有叼着尾巴。   但与那石板上的衔尾蛇确实相似,额头上也顶了一块儿红。   冯天保犹豫:“那青玄宗的道友们岂不是很危险?”   他这话一出,当下就收获了佛子一枚眼刀。   顾泽之还赠了一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们不去碰,又怎么会惹到那个怪物?”   静惠等人现在在合欢宗的飞舟上,明哲保身,也觉得师弟所言有理,也没吱声。   冯天保一听,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看样子,虽然智济大师和珍珑剑仙似乎还能聊几句,但弟子们关系好像……挺一般的?   至于合欢宗和青玄宗……   “衔尾蛇加油!”云缱已经快跳起来,高举双臂,“快追上那个苏纯谨!!”   合欢宗和青玄宗的关系,啧,不言而喻。   尽管有云缱在场外的热烈鼓舞,但衔尾蛇显然是听不见的。   大约两个成年男子那样粗壮的身躯倒是灵活,在一片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自在游走。   苏纯谨已经招呼着所有还有力气的同门们御剑,顺带分别捎上了几个已经吓得腿软的家伙。   一时间,五柄飞剑如暗夜流光,但这流光后面,却缀着长长的尾巴。   四周,那些洞坑也陆陆续续地喷射出高高的火焰,倒是没有烧着飞舟,但对于那几个载人御剑的剑修来说,却是大麻烦。   他们不得不一边加速,一边躲避着不时突然出现的火舌,免得……落得跟那蓬莱阁的修士一样的下场。   然而,对于蛇怪来说,那些火苗……就是“加餐”。   它一口一簇火苗,越吃体型越庞大,动作越灵敏。   温莎在飞舟上看得清楚:原本青玄宗的剑修们跟蛇怪还有一定的距离,但随着地上的火苗越来越少,蛇怪的体型越来越粗壮,这距离,已经只有小几丈了。   苏纯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身后腥风阵阵,不需回头,也知道情况多么紧急。   他万般无奈,试图往高处飞去,但力有不逮,灵力完全支撑不住他以及被他放在飞剑之上的周湖。   这样下去,不行。   青玄宗的大师兄万般无奈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温莎:“云莎,救救我们吧。”   其他青玄宗的弟子们也纷纷抬头,目光惶恐又带着卑微的乞求。   温莎欣赏了一会儿他们狼狈的样子,这才招呼傅元过来,与傅元聊了几句,这才转头说道:“一人,一千颗上品灵石。”   周湖怒道:“你这是趁火打劫!!”   温莎只能以看着智障的目光看向这群完全不长记性的家伙:“一人,两千。”   苏纯谨这次学聪明了一点:“人多,能打折吗?”   但他注定要失望。   “当然不行。”   苏纯谨无奈:“好,我答应。”   将身上最后的装着灵石的乾坤袋全都扔了出去。   温莎魔杖一挥,接了过去,清点了一番后,冲傅元比了个手势。   众目睽睽之下,傅元从飞舟的一侧垂下软梯,操纵着飞舟缓缓下降。   “你们爬上这软梯。”   软梯与他们现在飞行的高度还有些距离,不过冲一冲,问题不大。   几人对视一眼,猛地一呵,纷纷冲向软梯!   他们脚踩着对方的肩膀,堪堪在不长的软梯上站满。   飞舟登时又开始升高。   蛇怪见自己到口的食物“飞了”,不满地仰着硕大的头颅,吐着信子,“斯斯”怪叫,水缸大小的眼睛锁定了飞舟,一头撞了过来!   顾泽之随手掏出一枚定神偈,扔在蛇怪头颅中央。   不可一世的蛇怪立刻静止不动。   许黛清:“……这蛇怪,得有金丹修为吧?”   她的大师兄冯天保点点头:“金丹大圆满吧?”   反正比他境界高。   佛子不愧是佛子,一道佛偈就抢了先手!   静惠道:“各位施主,我们趁这个机会快走吧?”   温莎摇头:“劳烦各位稍等片刻。”   她掏出一沓最便宜不过的符纸,咬破手指,以血为墨,飞快地画了几笔。   一连四张,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抛。   四张符纸金光湛湛,像是磁石一样,将那蛇怪身上的四处给黏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强迫蛇怪扭成一个菱形。   蛇怪仰着头颅,瞪着始作俑者温莎。   那大眼睛里满是控诉,仿佛说着四个字:不讲武德。   温莎冲着它无奈地一笑——光明圣女为什么要对怪物讲武德?——魔杖尖端往上一挑。   蛇怪只觉得似乎有巨人掰开了它的嘴,握住了它的尾,把它的尾巴直直塞进它的嘴里。   蛇怪:!它才刚刚解除封印出来,还没吃一口好的呢!   贪婪的眼神扫过那软梯上的一排人……肉串,啧,没有口福。   终是缓缓地闭上眼,身体化作和地面一样的灰褐色的岩石,一动不动,沉入地心。   温莎原本还打算把石头放在中央,但没想到用不上,便又把石头扔回了乾坤袋中。   冯天保碰了碰师妹许黛清:“……你的这位新朋友,很强啊?这束缚阵法的效力,我看应该能有小师叔的水平了吧?”   许黛清:“……嗯,所以我一直想劝她来蓬莱阁的。”   云胥、云缱、云书等人闻风,齐齐回头。   许黛清忙摆手笑道:“玩笑,玩笑。”   “开什么玩笑?!”   不远处,搭着软梯的地方。   李扶风正用剑鞘狠狠地抽了那准备往上爬到甲板上的周湖几下。   周湖似乎是因为经历了一番殊死逃往,脸上虽然怒气已经没有很吓人,但仍是不快:“我们不是给钱吗?给钱却不让我们上飞舟,是什么道理?”   苏纯谨也看向冯天保,意思明确。   冯天保无奈地摇头:“云莎姑娘只说要救你们,并未同意你们上飞舟。”   菩提宗的人也默认这个事实。   温莎刚才公开和傅元商量,内容所有人都听得见。   她还特意请李扶风在这边守着,就怕青玄宗的人自作多情,蹬鼻子上脸。   果然——   “一人一千颗上品灵石,就只有,这软梯?”   “合欢宗的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   苏纯谨亦脸色苍白:“云莎,让我们上去吧?”   温莎看着挤满人的软梯,又望了望又是一变的地面,摇摇头,道:“把梯子收回来吧。”   青云宗的弟子怒喝:“你这毒女!你这样不讲道义,非正道所为!”   温莎只当没听见。   眨眼间,这些失去支撑的青玄宗弟子们便如同饺子入锅一样纷纷落下。   索性他们劫后余生,大多都召唤出飞剑,才免去几分狼狈。   但怨气和怒意却成倍增长。很多人已经下意识把刚才的不幸遭遇全都归咎于作壁上观的合欢宗修士,火气冲天。   苏纯谨自己也觉得心头亘着一股怒火,缭绕不散——只是,他从来脾气都算不错,本来刚进秘境的时候,也是存了补偿温莎与她重归于好的心思。   这么强烈的怒意,有点不对劲儿。   没来得及细想,他们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 第51章 河阳无河8   ◎大师兄不在,没灵石◎   一直看着水镜的李洪珍抚掌大笑:“总算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有些人心思狭窄,终是机关算尽,占不了先机,须知天道总会垂怜真正有机缘有实力的人!”   水镜内,那灰褐色的荒原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苔原,不远处,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看着灵力充沛,景色宜人,与他们熟悉的河阳秘境类似。   而方才因为被温莎他们撤了软梯而被迫御剑飞行的青玄宗,竟是抢先一步到了这里!   见弟子们一无所获还赔上了不少灵石的李洪珍瞬间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看着坐着品茗的庆濂真人意有所指:“进了河阳秘境,那些奇淫巧技可都难有用武之地,还是凭实力说话!”   千械门的阁主傅振海清了清嗓子。   李洪珍知自己方才一度失言,找补:“总之,只知道依靠外力的人,想必不会得到什么机缘!——看看,周湖已经找到一株百年份的景天草!”   其他大能一听,那因为突兀出现沙漠和火焰荒原的担忧才消失了一些,看向水镜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期待。   庆濂真人却额外淡定,乜了李洪珍一眼,问:“你那首徒带了多少灵石?”   李洪珍:?   庆濂真人:“我怕他带的不够多,一会儿付不起救命钱。”   李洪珍反应过来:“你……你就只有耍耍嘴皮子的功力了!”   庆濂真人放下茶盏:“不如我们切磋一二?”   李洪珍无语。   是他太过得意,竟口不择言。庆濂这家伙,修为比他高,当年就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级别的人物,真打起来,他赢不了。   但他徒弟们这次,一定能压过合欢宗的那群人的风头!   李洪珍挂念的合欢宗的一行人大约慢了半柱香,但也出现在类似河阳秘境的场景内。   不过,他们连同菩提宗、蓬莱阁的修士们十分默契地没有主动提离开飞舟这件事。   前两个小天地的经历让他们对地面现在有了一种怀疑与不信任,总觉得这安逸的环境中危机四伏,可能马上就要地动山摇,或者钻出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   一时都有些束手束脚,纷纷提心吊胆地只敢往下望去。   却见着第一批到达的青玄宗的修士们已经敞开了乾坤袋,疯狂地“收割”。   这一片苔原上,长了不少灵植。   有硕大的千年雪莲,生机勃勃的冰原雪参,还有些寒晶矿……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而且,遍地都是。   青玄宗的那些人几乎就跟秋日在田地间收获的凡人农夫一样,只埋头苦挖——而这些灵气浓郁的宝物也都安分地像是田间的范数,老老实实地进了他们的口袋。   飞舟上的蓬莱阁的弟子们看了,也忍不住窃窃私语、心思浮动。   听闻异响,青玄宗的几个人抬起头,见着那熟悉的飞舟,扬眉道:“哟,我们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群家伙!怎的,想下来?做梦!”   “这一片,我们青玄宗包了!这秘境中有不成文的规矩,正所谓先到先得,诸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总不会忘记这规矩吧?”   总归,就是一句话:别想过来分这杯羹!   说得蓬莱阁的弟子们都禁不住收回了视线,跟菩提宗的和尚们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不往下看。   但合欢宗的人倒是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   云缱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细长的手臂,在飞舟上点小鸡似地点了点地上挖灵草的几个人:“我们路过就以为我们要抢,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你们这些剑修的心眼真的是比你们那剑尖还小!谁稀罕似的!”   温莎帮云缱本来就透得慌的袖子放下,道:“云缱师姐不必动怒。”   云缱掏出一堆牡丹峰师兄师姐们送给她的法器、符箓:“那我们直接动手?”   温莎:“……也不用。”   顾泽之:“已经有东西先动手了。”   折扇往不远处一指,却见着一个半人高的雪球滚了下来。   蓬莱阁的冯天保凑了过来,加入讨论:“……好像是一只兔子?也太大了吧?!”   傅元挺直身子看:“看样子,像是大得离谱的‘极地明视’?”   古人曾有言,“兔肥则目开而视明”,所以在给一些特殊的兔类妖兽命名的时候,会取明视二字。   但实际上,这轰隆隆抛过来的,就是只巨大的兔子。   青玄宗那女修见了,道:“这东西毛发鲜亮,我想拿来做一件袄子,周师兄,搭把手,帮个忙?”   周湖在剩下的人中实力还算不错,应下这女修的邀约,与她一同过去,一前一后,将巨大的兔子包抄起来。   女修道:“周师兄,莫要破坏它整体的皮毛啊!”   周湖:“放心。”   两人一人攻这极地明视的双眼,一人刺向极地明视的四足。   本打算一击必杀,但谁料想,他们的剑竟是根本都没有刺破极地明视的皮毛!   极地明视一仰头,一蹬腿,这俩人便摔得老远,在地上滚了几圈。   青玄宗的弟子服上都沾了残霜和苔原植物颇为粘稠的汁,看着十分狼狈。   而他们的目标,那硕大的极地明视,又抬了抬前爪,将两人抛皮球一样飞快地抛向远方,这才从红红的鼻头里喷出不屑的“嗤”声。   转头,又看向剩下的青玄宗弟子。   其他人见状,互相递了个眼神,忙收紧乾坤袋,御剑飞远,寻着周湖和那女修的方向飞去。   极地明视拿爪子抹了一把脸,抖了抖长长的耳朵,一蹦一跳地追去。   温莎“好心”地在飞舟上问:“还需要帮忙吗?”   青玄宗的弟子们身体一僵,有一两个怯生生地回头,却被年长一些的给拉住:“大师兄不在,你身上有灵石?!”   灵石自然是没有的。   几人灰溜溜地飞远。   云缱和冯天保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而傅元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求知欲:“极地明视不会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强,怎么回事?”   温莎极目远眺,反问:“我们现在在山脚还是在山顶?”   “山脚啊。”   顾泽之了然一笑,接道:“山脚怎么会有苔原?而那边的山顶,又怎么会有密林?”   众人只顾着周围灵力渐渐浓郁的这个事实,见着一点儿绿意就喜出望外,还真没注意到这反常的事实。   但——   许黛清有些疑惑:“秘境之中出现些特殊的静观,也不足为奇吧?这同那极地明视又有什么关系?”   顾泽之道:“天地万物,实则浑然一体,花鸟鱼虫,亦是一方天地的缩影。现在这里看着似乎没问题,但实际上,种种迹象都在说明,这里,有问题。”   温莎颔首:“正是如此。所以,恐怕青玄宗的人装进乾坤袋里的灵植、灵矿,也未必没有问题。”   众人琢磨一番,背后沁出薄薄一层汗,看向并肩而站、条分缕析的两人,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敬佩。   云缱更是夸张:“这……难道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天生剑骨和天生佛骨,恐怖如斯!   不仅修炼快,而脑子都要比常人好上许多!   众人感慨间,温莎却请傅元操纵飞舟落地。   他们停在山顶森林的一处湖泊旁。   静心疑惑,但也不好意思问合欢宗的人,只好转向顾泽之:“泽之师弟,这里不是有问题吗?为何我们还要停下?”   顾泽之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温莎,道:“因为,没路了啊。”   “没路?”   温莎解释:“这里应该不是真正的河阳秘境,只有找到出口才能去下一个地方。之前沙漠的出口是需要消灭那奇形怪状的植株,岩浆灰地的出口是重新封印衔尾蛇,这里应该也有什么机关,不过我们还没发现。我觉得,这机关应该就在这周围。”   此处的水元素最为浓郁,而且,隐隐有另一种与这一方世界有所区别的灵力波动和元素波动。   顿了顿,温莎道:“停在这里,也希望各位帮忙找找附近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当然,如果各位想要搜集一些材料,也是无妨的。”   云缱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我可不敢……”   万一像青玄宗那样被肥兔子追,可真是太丢人了。   温莎安慰:“云缱师姐,如果只是搜集一些平常的材料或者其貌平平的植株,问题应该不大,甚至可能有惊喜。”   “真的?”   “真的。”温莎道,“那各位可以先忙,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此处汇合,可否?”   尽管已经知道这里可能有问题,但修真一道本就逆天而行,一丝一毫的机缘都不好错过。   即便心中有些疑虑,但大部分人还是下了飞舟,四处走走。   温莎却没有动,顾泽之自然跟着待在原地。   只是……还有三个人也留了下来。   顾泽之浓墨般的黑眸扫过这三张各有千秋的脸——尽管,都没有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还是有些碍眼。   心中升起一阵不快,顾泽之的声音渐渐冷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第52章 河阳无河9   ◎温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渣男勋爵◎   这场景,怎么看着都有点眼熟。   像极了她上一世作为光明圣女去拜访某地领主的时候,不小心撞见的发生在领主勋爵家中的“修罗场”。   勋爵出身贵族的妻子一脸鄙夷地数落着面前几个浓妆艳抹的勋爵情妇,大致就是觉得这些情妇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勋爵就只在一旁充当会呼吸的雕像,完全不敢有异议。   温莎以前是旁观者,现在,觉得自己不是情妇,也不是正妻,而是……勋爵本爵。   光明神在上!她为什么现在把自己带入到渣男的角色里!   ……但想想,确实也挺像的。   顾泽之站在她身边,而顾泽之的对面,正是云书、傅元和李扶风三人。   三人,没有去探险,而是也跟着她留了下来。   自觉带入渣男角色的光明圣女试图自救。   “他们被各位峰主师叔安排做我的随侍,不过,”温莎转向三人,浅笑,“难得来秘境,也不需要在乎这些细节——大家都应该有所收获,不是吗?”   一边解释,一边安排,自认为比上一世遇到的勋爵要敬业许多的温莎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顾泽之。   却见佛子举着折扇,挡住另外三人的视线,对她比了个口型:   【怎么,还想玩雄竞法则?】   温莎:!   那出自“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的“雄竞法则”,为什么还没有被遗忘?!   更糟糕的是——   云书坚定地开口:“我们时刻与你在一起,也是峰主们的意思。”   顾泽之晃晃折扇,似笑非笑,胸口露出一叠温莎非常熟悉的纸。   道:“但可能,你们的掌门真人另有打算?”   可不是另有打算吗!   温莎盯着那份她便宜师尊特别创作的攻略指南,无语凝噎。   毁灭吧。   温莎拿着魔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浮现出数百个能和毁灭沾边的魔咒。   光明神在上——也只能算了。   欲哭无泪的圣女殿下只能学着那勋爵,充当起了会呼吸的雕像。   一步又一步地缓缓撤离气氛诡谲的现场,循着波动稍微有些异常的水元素,停留在湖边。   盯着平静的湖水,很快,若有所思。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翼,试探性地探出左脚,在湖里动了动。   忽然,湖水中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力道之大,温莎甚至身子往前迈了一步。   连长长的裙摆都被湖水打湿。   “小心!”四个不同男人的声音响起。   顾泽之修为最高,动作最快,靠得也最近。   长臂一揽,将温莎带入怀中。   两人往后一撤,将湖里怪力的来源也被拖上岸。   是苏纯谨!   温莎感觉自己身后的顾泽之周身气温都低了几度。   但在自己耳畔的气息温度依然灼热:“三名男随侍也就算了,这位前未婚怎么也能被钓出来?温姑娘,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好像没有相关的内容,这是你新添的?”   温莎忙挥着魔杖,与苏纯谨拉开距离,又离开顾泽之的胸膛,指天表示:“这只是个意外!我是察觉湖底……”   被温莎赶到一边的苏纯谨捂着腹部,吐出几口水,道:“云莎,你果然是发现我在湖底,放不下我来救我了!咳咳……”   温莎坚定:“你真的想多了,如果知道是你,我一定一脚踩着你头,请你继续领略湖底的风景。”   苏纯谨因为呛了水,脸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红:“你不必说,我知道的。现在我的师弟师妹们都不在,你也不必顾忌旁人的目光。我知你之前是因为和我宗门的私怨,想对我施以援手却只能打着收灵石的幌子……”   被归为“旁人”的另外四人:……?!   被他丰富的想象力击垮的温莎:……   半晌,温莎挥着魔杖把苏纯谨重新扔进湖里:“还请苏道友继续在湖中探险吧。”   顾泽之抱臂摇扇,看着苏纯谨,挑了挑眉。   此时此刻,温莎觉得自己更像记忆中的渣男勋爵——毫不客气地把找上门来的情妇给丢了出去。   不对。   温莎忙摇头。   她应该是从底层爬上去的少年将军,将原本嫌贫爱富的婚约者拒之门外,扔得远远的!   这个剧本对。   脑补一大通,总算找准定位的温莎总算心中稍微踏实,看着湖中翻腾的苏纯谨露出浅浅的笑容。   很快,她又凑到湖边:“你们看湖中央!”   顾泽之以折扇挡住过于热烈的阳光,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好像有台阶?难道湖底还有密道?”   “又或者,这就是这里的‘机关’?”   温莎和顾泽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云书和傅元两人偶尔插上几句。   唯有李扶风,一直盯着苏纯谨。脸色沉沉,看不出一点正面的情绪。   他没有放过苏纯谨脸上一丝表情变化。   蓦地开口,却是一语惊人:“苏纯谨,不见了。”   原本被苏纯谨搅和得波浪翻滚的湖面,却是逐渐平静下来,像他们身处的整个森林一样。   顾泽之意味深长:“我可没有见过能被淹死的金丹期修士……”   温莎虽然是个外来者,但也清楚,顾泽之所言不虚。   那么,苏纯谨的举动,可就……有意思了。   ***   一个时辰后,众人集合。   尽管几乎人人都有所收获,采摘了一些东西,但能称为“机关”的地方,确实也没有发现。   温莎便将湖中所见与所有人大致说了一番,本着机缘险中求的原则,所有人也都同意前往湖中一观。   蓬莱阁的修士们甚至主动提供了几张绘着避水法阵的符箓,供合欢宗和菩提宗的修士们使用。   水中与森林一样,宁静得有些过分。   有零星的鱼群飞快地游过,但却是与正常世界里的鱼长得完全不一样,头身颠倒,很是怪异。   但脚下的台阶却挺正常,台阶外沿还有镶嵌着小拇指大小的明珠,在水中熠熠生辉。   他们从上往下看去,这清辉竟是蜿蜒盘旋,直探湖底,好似没有尽头。   走了好一阵。   许黛清喃喃:“这台阶怎么这么长?”   吴昊牵着她的披帛一端,小声附和了一句。   确实,温莎也有些弄不明白。   这湖看着也没有这么深,他们走了许久,为何还不到底?还有,那苏纯谨,又是去了哪儿?   他们在湖中已经待了一个时辰有余,为何还没有碰到苏纯谨?   顾泽之见温莎眉头紧锁,宽慰:“寻道本无捷径,我们还需耐心些……”   突然合上折扇,一拍掌心,拉住沉思的温莎,神采飞扬:“温姑娘!”   温莎:“嗯?”   “不知可否信我一次?我想我知道这路如何走了!”   “哎?”   顾泽之对其他人道:“我们先试试!”   又贴着温莎,道:“温姑娘,还请闭眼,抱着我。”   温莎动作略僵硬地回抱住顾泽之的手臂。   长长的队伍里,云书和傅元两人脸色一沉,还欲说什么,却听顾泽之道:“抱紧了——三、二、一,跳!”   两人竟是没有顺着台阶,而是以灵力作为动力,如同飞驰的箭矢一般瞄准湖底,直直下坠!   两人的身影,竟是就这么消失了!   云胥试探着喊:“顾道友?小师妹?”   果然,无人回应。   长阶之上,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也模仿着两人,从台阶上跳了下去!   ***   “温姑娘,张开眼吧。”   温莎听着顾泽之温柔的声音,缓缓睁开眼。   周围,色彩斑斓的鱼儿成群结队地嬉戏,埋着不少做工精巧的瓷器和玉器、法器碎片的湖底,水藻摇曳纵横,影影绰绰。   顾泽之牵着她,就好像上一世童话故事里的人鱼一样,灵活地透着天光的水面游去。   他英俊的面容,在乍泄入湖底的斑驳天光之下,更显得俊美得令人眩晕,像……神祇。   温莎眼神迷离,禁不住乖巧地任顾泽之牵着自己,十指交缠。   两人缓缓浮出水面,竟是脸色都有几分潮红。   “小师妹!”云缱很快也浮出水面,飞快地游过来,拍了拍温莎的肩膀。   温莎一怔,赶忙松开和顾泽之在水下交握着的手。   “这应该是真正的河阳秘境了吧?”云缱十分兴奋。   其他陆陆续续从水中探出头来的合欢宗、蓬莱阁、菩提宗的修士们也深以为然。   是啊,他们终于到了河阳秘境。   只是——   苏纯谨,人呢?   -完- 第53章 河阳无河10   ◎魔杖抵着他的胸膛◎   “你在想苏纯谨。”顾泽之十分笃定。   温莎一愣,颇有些心虚地往旁边看了看——旁边无人。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从那湖水之中出来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各自寻找机缘,吸纳灵力。   云书他们三个人本来想跟着温莎,但被云胥和云缱等人强行拦住;静理和静心还想作出争取小师弟同行的尝试,但也直接收获了顾泽之的搪塞,铩羽而归。   蓬莱阁的修士们早就在飞舟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和暗流涌动,也不掺和。   一番“博弈”的结果,只有温莎和顾泽之同行。   温莎有些拘谨——刚才攻略手册的事情还是让她有了不少心理阴影,但尽管如此,她也没有隐藏心中的想法:“我确实很好奇,我们在湖中没有见到苏纯谨,在这真正的河阳秘境里,也没有见着他——他能去哪儿了呢?”   顾泽之把扇子摇得哗哗作响:“到底是少时玩伴,即便他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情,温姑娘还能挂记着他。”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   明明说的是家常事,但温莎听起来,颇有几分上一世里不同领地的勋爵们围坐一起唇枪舌剑的意味。   在某些方面有些迟钝的圣女温莎本能上线,斟酌:“我并非关心他,而是觉得他形迹可疑。顾真人,你想,他修为比我高,如何会溺水?既然没有溺水,又为何求救?——简直像是制造湖中危险、不可靠近的假象!”   “而我们入湖之后,他又没了踪影,也极有可能是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   “所以,我怀疑,他演那一出戏,只是为了掩盖这河阳秘境的真实入口,混淆我们的视线!”   温莎越想越觉得自己条分缕析、接近真相,一双浅色的眼睛亮亮地看着顾泽之。   顾泽之轻轻摇着扇子,微风拂起碎发,露出含笑的双眼:“嗯”。   看来苏纯谨在温姑娘心中的形象……再努力八百年,也奋斗不回准道侣的位置。   温莎又想起李洪珍在他们进入河阳秘境之前的那一副做派,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剖析:“也许苏纯谨是得了他师尊的命令,就是为了阻挠我寻找嘉果……”   顾泽之虽然不擅炼丹,但是阅读却广泛,马上就联想到相应的药方,又回忆起温莎之前只言片语透露出来的遭遇,目光渐柔:“温姑娘一定会得偿所愿。”   温莎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就跟佛子说了许多心中所想,一时赧然:“多谢。”   顾泽之:“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明明是常见的客套话,温莎却听得耳廓外层泛起淡淡的粉,一双浅色的瞳仁也不好意思再看向顾泽之,不自觉地转到脚下的路上。   “咦?顾真人,你看!”温莎指着脚下的圆润的鹅卵石,“刚才并没有这些石头。”   温莎绣着合欢花的鞋子尖儿抵着一块莹白色的鹅卵石,而这鹅卵石并非单独出现,而是整整一排,每隔大概三寸,就出现一颗,整整齐齐地像路标,指向远方。   顾泽之一直留意着温莎,自然不会放过温莎周围的情景:“之前,确实没有。好像是从你提‘嘉果’的时候出现的。”   “难道这河阳秘境里面,找到嘉果的关键是提到它?”温莎双眉一挑,旋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留下这秘境的大能也未免太善良了一点。”   见惯了风浪的光明圣女显然不觉得世间会有如此容易的事情,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比在这灵力充沛、水元素也分布均匀、毫无额外线索的秘境里没头蜜蜂一样乱晃的好。   温莎很快想通,顺着鹅卵石的方向,来到下一块儿鹅卵石旁边。   她回过头,原来她站的位置上,那一块儿鹅卵石已经消失不见。   她又往反方向走了十余步,却见沿路上又多了几块鹅卵石。   有意思。   温莎顺着鹅卵石指引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回头对顾泽之道:“顾真人,我先去看看究竟,你……”   “我与你一起去。”说话间,顾泽之已经在她身旁站定,日光下他的影子几乎将温莎包裹起来,“走吧。”   温莎嗅着身边淡淡的檀香,道:“我听同门师姐说过,顾家好像十分希望顾真人来河阳秘境历练,可是也要找到什么?如果顾真人也要找嘉果,不知可否打个商量?”   顾泽之转头,看着身旁的女子鸦黑的睫毛扑扇,像是捕捉流萤的小扇一般,直直将他这只无拘无束地流萤给俘了去。   温莎浅红的唇一张一合:“我只需要一点嘉果炼救命的丹药,余下的都可以给真人——若是数量少,我花钱从真人这里买也是可以的,这样真人也可以向家里人交代。”   温莎十分细致地将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规划,毕竟顾泽之修为比她要高,刚才也是顾泽之找到了通往真正的河阳秘境的方法,让佛子这样两手空空地出去,怎么想也不合适。   温莎自觉自己的方案还是相当不错,抬头看向顾泽之。   却见那一双如同永夜一般的双眼里笑意满满,他轻声道:“我若说不是为嘉果而来呢?”   温莎一时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迷了心智,没有听清顾泽之的话,反问:“什么?”   顾泽之垂眸,微微摇头,往前又走了一大步,折扇一垂,下意识拨弄起扇坠上的菩提果,只道:“快点。”   是他逾矩了。   他确实不是为了嘉果而来,顾家也没有要他在这秘境之中找到什么,他只是遵从本心,与温莎待在一块儿——可就是这本心,才是最大问题所在。   他是佛子,这不当是他应该有的本心。   但他顾泽之,从来都是一个遵从本心的人。   ***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鹅卵石消失,面前却出现了一扇几乎通天的石门。   石门上端高耸入云,一望无际;而下方,至少在温莎的视野里,却是极为普通的款式,上面甚至没有“铺首衔环”,而是用了最简单的结构装了叩门的圆环。   这叩门的下面,却是有一个水滴状的凹槽,大小——挺眼熟的。   顾泽之和温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温莎从乾坤袋中翻出来那块被衔尾蛇“冲”到半空中的石头。   凹槽内侧深陷,温莎不得不调整了一下石头的位置,将它放上去。   金光大炽,原本闪烁着微光的石头也更加明亮。   那巨大的仿佛没有边际的海洋一样的石门也轰然作响,漫天的灰尘如同柳絮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那石头,也抖落了一层岩浆裹上的碎泥。中央,浮现出一个字——温。   这个字体,温莎在原身的记忆里见过——是温家祖宅里随处可见的式样!   温莎一惊,整个人似乎也与这石门产生了共振,抖个不停——即便难以抑制地颤抖,但她的本能还是驱使着她,将白皙无比的双手伸向那刚刚被她起手摁进去的石块。   “太危险了!”顾泽之挡在温莎面前,拦住她。   但温莎此刻满眼都是那灰尘中莹莹生辉的“温”字,管不了那么多,飞蛾扑火般地直愣愣地冲过去。   眼前的情况凶吉难料,顾泽之不得不出于对温莎的保护,道:“阿弥陀佛,施主得罪。”   便将温莎抱在怀里,覆着结实肌肉的双臂将不安分的温莎钳制,由着她像一只小猫咪一样折腾。   自己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拽着扇坠,尽量减少与温莎的肢体接触。   可两人是面对面的姿势,温莎又有几分失常,只顾着冲向那石门,力道之大,几乎像是要把自己融进顾泽之的血肉之中。   柔软的胸脯贴着顾泽之结实的胸膛,按压,摩擦。   顾泽之如玉的脸上已经红成一片,修长的脖颈也红得滴血。   他念着《清心经》,一遍又一遍。   在他怀中的温莎终于意识到自己凭借蛮力无法突破眼前的人的桎梏,在一片混沌的思绪之中,也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魔杖、是个会魔法的圣女这个事实。   她飞快地扭动,抽出自己的魔杖,魔杖抵着顾泽之看着瘦弱但实际非常结实的胸膛。   她飞快地吟唱了一段咒语,快到顾泽之只觉得耳畔一阵香风拂过,身体便没了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比他矮一头的温莎,压着自己,飞快地靠近那响声震天的石门。   他半阖双目——这石门的声音,比他的心跳声,可小太多了。   罪过。   他知罪,还打算继续犯罪,罪上加罪啊。   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怀中的身体柔软,但他知道,怀中人的性子一点也不柔软,反而比这石头还要坚硬,有些时候还有点冷。   但有时候,偶尔的情况下,却还挺温柔的。   顾泽之叹了一口气。   感觉到温莎正垫着脚,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与他几乎耳鬓厮磨。   一只手正揽着他的腰背,防止他贴上石门——细心又温柔。   但她自己的另一只手,却是探向那浮现出温字的石头。   “嘶——”   温莎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泽之顾不得许多,灵力一震,解开了温莎对他施加的束缚。   抓着温莎鲜血淋漓的手,施展治愈法诀。   他们身后,吞噬了一丝血液的石门,向两边缓缓拉开。 第54章 河阳无河11   ◎“咳咳,阿温,原来……你喜欢这样?”◎   秘境外,安静得过分。   唯有庆濂真人翻动书页的声音,清晰可闻。   原本见着温莎“投怀送抱”正准备大开嘲讽的李洪珍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脖颈,带着浅浅皱纹的眼眶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如同市场里的死鱼一样,凸得分明。   其他人虽然没有李洪珍这样失态,但脸上的表情也都各有各的精彩。   智济大师头一回见着徒弟失态心中却没有数落,注意力全在徒弟身后:“这是……温家的杰作吧?阿弥陀佛。”   傅振海回忆了一番:“上一次河阳秘境开启时,最后一个出来的是……”   天机阁阁主姜承允记性极好,飞快地答:“是出身温家旁支的男修,名为温栾。”   “温栾……”李洪珍小声念叨了几遍,总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直到看向那仍是似乎专注于书册的庆濂真人才想起来:“温栾——那不就是这妖女师叔的姘头?……”   庆濂真人右手小指点了点旁边的小桌,桌上那已经放凉了的茶水顿时泼在李洪珍的脸上。   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下巴落下。   “你的仅剩不多的语言能力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吃了?”庆濂真人又翻了一页书,微微颤抖的手缩在袖子里,“不然怎么跟狗嘴一样,吐不出象牙?给你洗洗脸,漱漱口,清醒一下。”   被几次三番怼也就算了,还被泼了冷茶,李洪珍也管不了什么境界差异、正道和谐,玲珑剑倏地出鞘,横扫千军般气势咄咄,冲着庆濂真人飞去。   还没靠近庆濂真人一丈,却见庆濂真人抬了抬眼,左袖一挥,这长剑顿时如同布匹一样卷了起来,又反向舒展,竟是颠倒了个个儿,直接削去李洪珍一截头发!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合欢宗能在修真界正道让人不忍忽视,与宗内大能的实力自然息息相关。他们大部分只听说庆濂真人很强,但绝大多数人到底存了一点鄙夷的心思:不过是个修合欢道的女人,能强到什么地步?连个擅长的兵刃都没有!   大底都觉得这个“强”,带了几分施舍的意味。   但现在,他们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连剑修的本命剑都能被她随意折辱,这样的能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这一方世界最顶尖的人物!   再看向庆濂真人的目光,都饱含尊敬。   但这把众人吓了一跳的女宗主却道:“李洪珍,本座有一句话送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平日,多积点德,别搞些夺人机缘,毁人修为的肮脏事,赶紧补救补救,下辈子也许能投个好胎。”   现在,庆濂真人在众人眼里可当真是神女一般的存在。   她这一番话显然是话里有话,敌意尽显,稍微聪明点儿的都开始打听——   这青玄宗的何时得罪了合欢宗?   怎么也讨论不出答案。   大能中,有一人索性发问:“庆濂道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庆濂吹了吹刚才丝毫没有受损的被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我这小徒弟,姓温,身怀天一剑骨,当是不世的天才。”   这“当是”一次,用得微妙。   在场的无不是人精,哪里还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几个关键词瞬间被他们反复咀嚼,再看向水镜内,那佛子旁边皎皎如月、动人非凡却看上去只有融合境的女修,马上就明白了个大概。   看向李洪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   李洪珍抹了一把脸,不再多言,御剑直接离席。   他一走,气氛反而和缓不少,众人的话题也渐渐转到那灭门的温家惨案上。   但庆濂真人翻著书页,以神识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   啧,应当还有浑水摸鱼的。   还有真敲木鱼的——智济。   到底是智济大叔,就是淡定。   ***   与淡定的师尊相比,顾泽之则要慌乱得多。   温莎身上的淡香仍萦绕在他的鼻尖,那种暗夜幽昙的味道独一无二,他大概至死都不会忘却。   但他身边,已经没了温莎的影子。   石门打开后,他们两人便走了进来一探究竟。   然而,从门外看,这石门内不过是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乡野小径。   但甫一踏入,便被缭绕白雾蒙了眼。   他与温莎两人在这扭曲的空间里瞬间走散。   “温姑娘?”   顾泽之试探着喊着,以本命折扇为媒介,化灵力为罡风,驱散迷雾。   雾气渐消,满是黄土和车辙的路面逐渐清晰。   顾泽之唇角轻扬——不远处,他看见温莎正如清晨雾霭中婷婷而立的   但很快,他的笑容又僵在脸上。   温莎不是一个人——苏纯谨站在她身旁。   苏纯谨,又是苏纯谨!   简直比每天都要诵读的经文还要烦人!   顾泽之大踏步地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那雾气似乎感知到他的不愉快,纷纷避让,只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苏纯谨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早就模糊了的跟温莎相处的画面,对着眼前眉眼更妍丽、神色也更灵动的佳人,伸出食指和中指,如同挠猫咪下巴一样,勾住温莎的左手。   “阿温,我们又见面了。我们一起走走,好吗?”   温莎纹丝不动,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真实的苏纯谨,挣开他凑上来的手:“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纯谨搪塞:“我是你的准道侣,当然可以破这机关……”   “当然可以破温家设计的机关?”温莎魔杖一挥,在苏纯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苏纯谨没有防备,本就有几分心虚,被温莎这一棍抽得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一阵泰山压顶之力袭上他的胸膛,压得他喘不上气,憋得喉咙一阵发紧。   天旋地转之下,他已经倒在地上。   神色绝对算得上冷若冰霜的温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看着肮脏的水沟里滋生的乌糟的杂草。   眼神中没有轻蔑,但苏纯谨却生出一种与温莎隔着鸿沟的卑微感。   卑微到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应该仰面躺在地上,而应该像一只狗一样,匍匐下来,亲吻温莎的衣角。   苏纯谨合上眼,大声干咳两声,以身体的不适压制内心的强烈的不安。   “咳咳,阿温,原来……你喜欢这样?”   他舒展开四肢,将束发的发冠取下,一头青丝铺开,像是舒展开的山水图。   苏纯谨微微蹙着眉峰,调整了一个角度,大半张脸对着温莎,小半张脸像是隐没在黑夜之中的花朵,等待人去发现、去采撷。   苏纯谨本人,也确实做出了这样任君采撷的姿态,对着温莎,像是仙鹤一般,主动暴露出最为纤细的颈部。   “如果你喜欢,我们在结成道侣的大典之前,可以……试试。毕竟你也是修合欢道,我现在修为比你高,我……咳咳,受得住。”   “安静。”   温莎毫无波澜地给了苏纯谨一个禁声魔咒,手中的魔杖灵活地挑开他的衣襟,试图从中找到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能进入这里的秘钥。   但很不幸——   这个目光始终潋滟、看着她如同看着稀世珍宝一样的羸弱的男修大概将秘钥放进了……   温莎的目光停留在苏纯谨的乾坤带上。   苏纯谨忙以修长的手指解下腰间的乾坤袋。   温莎忙用魔杖抵着这家伙的手腕。   苏纯谨张开干干净净的掌心:“你想要看我的乾坤袋当然是可以的,毕竟你是我的准道侣。”   这话说得,尾音都带着钩子——如果不是温莎一直侍奉神明,意志比常人还要坚定数倍,怕不早就被勾得满心欢喜、忘乎所以。   但温莎只是冷静地检查了苏纯谨那完全没有上品灵石的乾坤袋——里面,没有什么多余的奇怪的东西。   她与顾泽之进来的时候,身后确实无人尾随。   而开启这秘境一定要有的条件,根据她刚才的推断,应该是印有温字的石头以及温家的血液——难道苏纯谨真的是因为和原身有婚契的关系能进来?   温莎在识海之中探查了一圈,也一无所获。   她不记得温家有给过这个早早就定下的女婿什么特权。而且就李洪珍那个脾气,如果苏纯谨真和其他女人有什么血脉相连的契约,他也不可能许诺将女儿嫁给他。   苏纯谨,绝对有问题。   而已经被温莎在心中打上“问题人士”标签的苏纯谨,面上仍没有波澜,维持着之前的表情,道:“阿温,地上凉,我想坐起来,你能拉我一把吗?”   他很应景地咳嗽了两声,像是身下的根本不是黄土,而是冻了上千年的冰原。   他伸出手,像是落难的贵公子一般,等待真正落难的贵女的救援。   然而——   “滚。”   一人从浓雾之中走来,身段颀长,姿态给人一种当是风流不羁的感觉,但脊背却又挺得笔直。   有些矛盾。   苏纯谨拿不住这“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刚准备开口试探,却被一阵浓雾卷着,像是落叶一般,被扫地出门。   回过神时,已经在石门外面。   他盯着紧闭的石门,从乾坤袋中摸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细颈长瓶,拖着底座,本想转一转,但最后还是没有。   拔出木塞,直接饮了一口。   转身,往河阳秘境走去。   石门内。   “温莎。”   顾泽之试探着喊道,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了一丝改变。而他原本想喊的,是“温姑娘”。   随着他这一声,眼前和周身的雾气也逐渐卷着旋儿,钻进他的身体里。   “我的温莎。”   秘境外,那映射出温莎和顾泽之以及苏纯谨的水镜碎了一地。   将那些讨论着温家灭门案的声音尽数打断。   这下,就连庆濂真人,也无心翻书了。 第55章 河阳无河12   ◎更重要的是,顾泽之还是顾泽之。◎   “我的温莎。”   温莎仿佛被在手腕上盘踞的小天雷刺了一样,方才还灵敏地推测苏纯谨身上谜团的脑子现在仿佛被魔咒一键清空。   那人踏着迷雾,已经走到她面前。   衣服、鞋子的纹路都被迷雾包裹着,唯有伸过来的手十分清晰、干燥。   掌心有一颗殷红的痣。像是有谁的血泪落在上面,烫出来的小小的动人的疤痕。   温莎单膝跪下,从来不离身的魔杖被她放在黄土之上。   她双手交叠,放在肩上。低头垂眸,露出修长的奶白色的天鹅颈。   那种印刻在灵魂的本能驱使她的身体第一时间作出这样的反映,但——   干燥而温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时,温莎却忍不住挑了挑左眉。   光明神大人惯用剑,掌心和虎口处会有薄薄的茧子;而抚摸着她面颊的手,食指一侧的皮肤较厚——像是惯用扇子留下来的痕迹。   细细嗅着,还有点好闻的檀香的味道。   那双流连在温莎脸上的手抬起温莎的下巴,强迫她望向那被白雾缭绕着的脸。   “你有没有想我,温莎?”   虔诚的圣女殿下回答得中规中矩:“我每天都会向您祈祷,尊贵的光明神冕下。”   他听见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   拇指慢慢往上,在温莎饱满的唇峰上摩挲。   “我是问你,有没有想我。”   温莎略一迟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魔杖也被握在手心。   总觉得这个动作应该出现在合欢宗的画册里面,而不应该与伟岸的光明神沾上边。   但她仍是给出了真诚的答案:“我想着您。想您赐予大地的光芒,想您赐予百姓的丰饶,想您构筑山川的和谐……”   “呵。就只有这样吗?”   虔诚的圣女大人眉头微皱,浅色的唇也抿成一条线,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出了问题。   “算了,来日方长。”   那双手不再执着于探究温莎的脸,反而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温莎:?   隐藏在雾中、只有一个轮廓的光明神:“这里只有那么一点还算勉强能入眼的东西,我带你去取。”   但——   温莎忍不住问:“光明神冕下,您看到顾真人了吗?”   “顾真人?”白雾之中,光明神的语调有些古怪。   “是与我一同进入此地的男修——额,或者您可以理解为男性魔法师。”温莎一边试图挣脱那感觉有些说不出奇怪的交握着的手,一边认真描述着顾泽之,“他大约和您一样高,带着一把折扇,身上常年沾着礼佛才会有的檀香……”   隐匿在白雾之中的光明神轻笑一声,将温莎原本快要挣脱得差不多的手重新握紧:“我的温莎,你在怀疑我对他做了什么,是吗?”   “我没有,冕下。”   温莎准备跪下,但却被白雾拦住。   “我的温莎,你从来都不擅长在我面前说谎。而我,永远都会原谅你。”   光明神从开手,再一次抚摸上她的眉眼。   温莎打了个哆嗦,只觉得白雾渐浓,视野一片苍茫,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一块儿山清水秀的地方站定。   顾泽之就在她身旁,同样一脸迷茫。   温莎不明白光明神的身体为何会跟顾泽之有那么多相似之处,趁着顾泽之还有些愣神,道了一声“得罪”,便直接擒着顾泽之的双手翻过来,打量着顾泽之的掌心。   纹路清晰,干爽,带着淡淡的檀香。   没有红痣。   温莎多少松了口气——不然想想光明神大人拿着《优质男人攻略手册》,还是专门为她定制的特别版,多少也有些奇怪,有渎神之嫌。   当然,更重要的是,顾泽之还是顾泽之。   温莎确认了事实,心情颇好。   眼眸灿若星辰地盯着顾泽之,又好心问道:“顾真人,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清风吹过,顾泽之宽大的罩衫扬起。   宝相纹与合欢宗的宗徽几乎重叠,看着就像是他敞开衣襟,将温莎纳入怀里一样。   顾泽之喉结动了动:“有。”   温莎:“哪里?”   顾泽之眨眨眼,鸦黑的瞳仁之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的心跳得格外快些。好像是因为温姑娘之前使用了攻略手册上‘投怀送抱’的这一计划产生了一些问题。”   温莎:……   算她没问。   能这么清晰地记着攻略手册上的内容的,亦有心情与她开玩笑,是顾泽之,没错了。   温莎牢记对方佛子的身份,果断往后连退好几步。   扔了几瓶丹药给顾泽之,温莎正色:“顾真人,身体不舒服要吃药,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顾泽之:“……够了。”   至少,这些丹药是免费的,总比被要了三十倍高价的苏纯谨强。   对了,方才他短暂的失忆前还见着苏纯谨,现在,他人呢?   顾泽之冷眼打量四周,苏纯谨是没见着,但却看见不远处——   “温姑娘,那是嘉果?”   正是温莎需要的嘉果。光明神大人从来不曾骗她。   压下心头那几分诡异的感觉,温莎解开乾坤袋,从中掏出《顽疾录》,又对着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才摘下仅有的两枚嘉果,将其中一枚塞给顾泽之。   顾泽之推拒:“温姑娘,我不需要。”   “我们之前说好了的,顾真人可不能反悔。还是说,顾真人觉得我这次炼药会失败,所以需要额外准备一颗?”   顾泽之看着叮叮咚咚往外掏炼丹工具的温莎,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摇了摇头。   又问:“温姑娘,难道你现在就要开始炼丹?”   温莎点点头,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没入修长的脖颈,她盘坐在地上,用魔杖点燃了铁炉中。   其实,刚才接连被苏纯谨和光明神大人一搅和,温莎她已经忘记按时吃丹药补充灵力。   现在,破损的金丹正在丹田恣意地施展着自己的本领,扰得温莎疼痛不堪。   她胡乱吞了几颗丹药,现在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金丹碎片的折磨。   顾泽之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了猜测。   合上折扇,在温莎旁边坐下:“好,我为你护法。”   温莎有先见之明,基本材料都准备充分,《顽疾录》上的内容亦倒背如流,连改进炼制这补天丹的具体方法,也早就在几个不眠夜里列出了三个版本。   拿到嘉果的那一刻,温莎马上做了一番衡量,选择耗时最短的方案一。   简单来说,就是“取其精华”。   正常炼制补天丹时,会将整个嘉果都投入到丹炉里,以不同程度的灵力与火候让嘉果发生变化,然后辅以其他的材料,闭炉炼制七七四十九天。   温莎可不想等那么久。   她在阅读典籍的时候已经大概猜到对于炼制补天丹来说,嘉果真正有用的部分。   三下五除二,剥皮,削掉三分之一的果肉,往简易的蒸馏器械里一扔。   另一边,温莎熟练地处理起其他材料。   差不多了,将萃取的精华液与剩下的药材一混合,一个时间加速魔咒,足以让改良后只需要二十余天的炼丹过程缩短到一炷香。   有些魔咒真的是称得上作弊的存在。   果然是魔咒学得好,走遍世界都不用怕。   掀开普普通通的铁锅,温莎看了锅内两颗小天丹,满意地点了点头,取了一颗直接送到顾泽之面前。   “顾真人,请笑纳。”   顾泽之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补天丹……还是小天丹状态的?”   “嗯。”   “这么快就炼出来了?”   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啊?!   饶是顾泽之并不专攻丹术,也是知晓,需要嘉果这样罕见材料的复杂丹药,炼制起来耗时漫长,容错率又很低。   但……   温莎笑笑:“我炼出来两颗,一颗送给你,还请顾真人对方才所见守口如瓶。”   温莎眨眨眼,指着那已经熄灭火焰的炉灶,意有所指。   顾泽之没有推辞,用干干净净的手从温莎的掌心里取过这一颗补天丹,道:“一共两颗,一颗给我。”   圣女大人在炼药方面天赋卓绝,对丹药自然也出手大方,何况本来也想请顾泽之帮忙保守一点点小秘密,定然毫不吝啬:“没错。”   丹药有他一半,嘉果有他一半。   她得的宝物,都有他一半。   这样的计谋在《攻略手册》里可好像无迹可寻……   顾泽之轻笑出声:“好。”   温莎作为圣女,是十分信守诺言的。同样,推己及人,她也完全相信佛子顾泽之一定会为她保守秘密。   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接下来——   温莎将另一颗小天丹状态的补天丹吞了下去,然后与顾泽之拉开距离。   “顾真人,我大概要结丹了。请你不要靠近,免得被天雷误伤。”   话音刚落。   轰隆。雷声至。   温莎飞快地用魔杖勾画着法阵。   但,又是一声,更为宏大的雷声炸响天空。   两道雷声截然不同,后者更猛烈一些。   但天雷却还没有落下。   温莎犹疑,似有所觉,看向不远处的顾泽之。   顾泽之眉目舒展,整个人如同雨后的青竹,气息舒朗又纯粹。   “温姑娘,我大概要结婴了。”   她结丹,他结婴——   温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微妙的胜负感,隔着草木打量着顾泽之。   怎么,她这个圣女的进度要比佛子还慢些?   却听顾泽之道:“我们真有缘。”   尽管在这种时刻应该全神贯注,但温莎还是忍不住走神片刻。   “……嗯。”   都是神职工作人员,当然,有缘?   一定是这样。   温莎低头,掩盖住自己泛红的脸颊,继续画着魔法阵。 第56章 河阳无河   ◎结丹◎   秘境外。   庆濂真人站了起来,掌心已经聚了一团灵力,极为精纯。   她大步靠近河阳秘境的那扇门,美艳的脸上杀意腾腾。   智济大师叹了一口气,硬着光秃秃的头皮上前:“阿弥陀佛,庆濂施主不要冲动。”   庆濂真人可冷静不下来:“河阳秘境可从来没有出现过水镜碎裂的情况!”   这是她第三个徒弟,前两个都杳无音讯,要是这第三个再折在秘境里,她可接受不了!   千械门阁主傅振海搜肠刮肚,好不容易也想到了能稳住庆濂真人的理由:“河阳秘境虽然没有出现过水镜破裂的情况,但温栾当年进去的时候,水镜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斑驳的状态,无人能看清温栾做了什么。”   在场另有当事人回忆:“没错,不过当时温家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所以大家也没有放在心上……”   温家,又是温家!   “庆濂真人,这也许是温家的家事……”   “许是温家给后人留了关于登天梯的线索。”   人群中,围绕着温家,又展开诸多猜测。   天机阁阁主姜承允却突然开口:“那这温家又是如何推演出家族劫难?——而且既然能推演出劫难,为何又几乎全家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这也是矛盾所在。   饶是在座的都见多识广,也想不通。   从登天梯的传言流传开始,整个修真界似乎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推手要将他们推入天上,还是推入深渊。   话题到这里又没了深入的余地。   几位修真界的边缘门派的掌门本就根本够不上登天梯的边儿,说着说着,又绕回到气势逼人的庆濂真人以及她那小徒弟温家孤女身上。   “庆濂真人,你的弟子好歹进了真正的河阳秘境,能有什么事儿?”   “是啊,我派那几个还在外围被狗熊追呢!他们不过才挖了几株千年蒲葵,哎,真没出息!”   千年蒲葵,可是相当罕见的药材。   有几个小掌门已经暗搓搓地对刚才说话那人飞眼刀——得了便宜卖乖!   但庆濂真人仍一意孤行:“不行,我要确定我徒弟的安全——!”   轰隆。   原本和煦的天空突然聚拢起两堆阴云。   两堆阴云内,均闪烁着似有若无的金光。   在场的都没有低于元婴的,这场面可太熟悉了!   这是,有两个人要渡劫了?!   智济大师马上借机安抚住庆濂真人:“阿弥陀佛,也许正是因为庆濂施主的徒弟要渡劫,所以水镜才生了异象。生死相依,福祸相倚,我等还是不要贸然干涉天道。”   作为世人眼中公正的象征的佛修魁首,要稳住大局,真难。   庆濂真人扫了一眼其他水镜一眼:确实,其他人不是忙着搜集材料,就是被精怪追赶,丝毫没有渡劫进阶的迹象。   勉强接受了智济大师的推测:“智济大叔所言倒有几分道理,不过——”   智济大师眉头一跳:“不过什么?”   庆濂真人撤回手中的灵力,笑得明晃晃,好像能刺破这乌云的阳光:“智济大叔,你的徒弟和我的徒弟在一起,另一道劫云应当是顾泽之那小子的吧?”   哟嚯!   几位在场看戏的大能们竖起耳朵,心思灵动起来:他们可是听说,这庆濂真人的小弟子每一次进阶周围必有男修,这次,是佛子?!   这……   智济大师忍者捋起袈裟袖子闯进秘境的冲动,闭目塞听,五蕴皆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啊,为什么要选怎么一个佛子?!!   佛祖是听不见智济大师内心的哀嚎。   佛子顾泽之也不能。   天雷至,他现在要做的,度过这雷劫。   他是天生佛子,并非普通修士。他的修炼,是顺天而行,而非倒行逆施。   天雷于他,与其说是考验,倒不如说是淬炼。   他就这么盘膝而坐,拨弄着扇坠上的菩提果,默念心经,感受天雷带来的顿悟。   一道,两道……十八道天雷依次劈下。   顾泽之神色分毫未变,身上仍是翩翩公子那般纤尘不染,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丹田内,一个小人儿从硕大圆滚的金丹中破壳而出,十分欢畅地在他的丹田内转了一圈儿。   然后,竟也盘膝坐下,托着圆乎乎的下巴,睁着明亮的眼,看向远方。   顾泽之也随之睁开眼——   远处,天雷,还没有停?!   他结婴的十八道天雷都已经劈下,温姑娘的天雷怎么还没完?   顾泽之顾不得许多,赶忙靠近。   却见温莎周围一片土地全是焦褐色,原本生机盎然的地方现在寸草不生。唯有温莎脚下那一片还剩一点秃秃的草痕。   而温莎就坐在那里,十分熟练地继续拿着她那根并不好看的棍子,在面前已经被天雷劈焦的地方补上新的阵法符号。   轰隆隆——竟然是两道天雷一齐落下!   顾泽之本能地喊出声:“小心!”   但见温莎只抬了抬眼,似乎见怪不怪,飞快地从手腕上解下什么东西,往天上一抛——   一道金光闪过,原本两道齐头并进的天雷其中一条被飞快地吞食,只剩一道,孤零零地落入温莎面前的法阵之上。   其实大减,甚至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   不知为何,顾泽之竟然对那从来都不近人情的天雷产生了几分微妙的同情:觉得它们弱小,无助又可怜。   明明跟好兄弟手拉手,谁知好兄弟半路被人喂了狗……   大概,是狗吧?   顾泽之看着方才吞噬了一道天雷的“怪物”化成天雷的样子,亲昵地蹭了蹭温莎正在勾画法阵的素白的指尖。   温莎颇为敷衍地摸了摸自己手下的天雷。   她的状态并不好。   丹田内的灵力以惊人的速度压缩,凝固,聚拢在那残损的金丹碎片周围。   温莎体内的灵力很快就被丹田席卷一空,她不得不静下心闭目,盘腿坐下,吸纳起周围的灵力。   很快,温莎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不说这过多的天雷的数量,就说她的丹田——本来已经成了碎片的金丹,确实有聚拢愈合的迹象,但,为什么现在丹田里,有两个一半儿的金丹,而这两半儿似乎彼此不服,竟是各自为政,说什么也不往一起聚合?!   温莎拼命地吸纳灵力,但这些进了她丹田的灵力被两瓣金丹碎片争相拉扯,很快,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与他们融为一体。   竟是在两瓣金丹的基础之上,生生凝出两颗一样大小的金丹!   怪不得这次的天雷又狠厉了几分!温莎吐了一口血,默默地想。   但总算……她金丹已成。   天上最后一团乌云散去。   顾泽之知温莎应该没有问题,但仍提着一颗心,焦躁地踱步。   尘埃落定,他马上跃到温莎面前,扶她起来:“没事吧?”   温莎睁开眼,那浅色的眼眸更加透亮,身上浮现出两道朦胧的金光,像是初生的朝阳最温柔的红与最明朗的金。   夺目非常。   她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没……”   话没说完,便直直地倒在顾泽之的怀里。   胸膛规律地起起伏伏,竟是睡了过去。   顾泽之僵硬着,慢慢地双臂拢起,将温莎抱住:“没事就好。”   他们二人无事,但秘境却出了事。   脚下的土地自远处开始,以极快地速度开始瓦解。   顾泽之本能地将温莎打横一抱,未及作出更多的反应,白光一闪,竟是站在秘境之外。   秘境外,喧哗一片,其他弟子们都已经出来。   在假的河阳秘境里颇有收获的弟子们得意洋洋地向长辈们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但刚打开乾坤袋,便傻了眼。   “我明明得到的是千年雪莲,怎么变成一朵冰花??”   “我的寒晶矿还变成普通的铁矿了呢?!”   “师尊,请您相信弟子,弟子真的得到的是千年蒲葵不是这小葵花!!”   唯有进了真的河阳秘境的几人是拿到了真正有价值的材料。   很快,那些大能们也意识到这一点——假的河阳秘境里的东西,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他们再看向蓬莱阁、合欢宗和菩提寺的眼光就带了几分不满:这些后辈们怎么就不带一带旁人?!   ——尤其是合欢宗的!明明还有法器……   但他们大部分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唯有和青玄宗关系不错的白刃山的掌门刻意放高声音:“是不是还有人没出来啊?不会是结丹失败了吧?哎,在秘境这样玄而又玄的地方结丹,本来就很危险……”   庆濂真人已经发现在顾泽之和温莎的身影,笃定:“我徒弟当然不可能结丹失败!”   顾泽之应声款步走出,抱着温莎,将她交给庆濂真人。   元婴修士的威压尽显,拱手道:“温姑娘没有辜负庆濂真人的教诲,结了两颗金丹。”   白刃山掌门疑心自己听错,看着顾泽之,问:“佛子,你、你再说一遍?”   “温姑娘结了金丹,两颗。”   “托温姑娘的福,在下亦刚刚踏入元婴境。”   智济大师忙密音传耳,对着自己小徒弟眼睛都快抽筋:最后一句话,泽之你根本不需要说!   顾泽之眨了一下左眼,对着自家师尊,意思明显:说都说了,来不及了。   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温家遗孤、双金丹修士、和佛子顾泽之关系匪浅、庆濂真人的宝贝小徒弟……   无论哪一个头衔,都足以在修真界掀起一番血雨腥风——更何况,这些头衔,现在都加在一个人身上:   温莎。 第57章 话无好话   ◎过渡一下◎   已经成为修真界家喻户晓的名人的温莎从一个冗长而并不愉快的梦里醒来,吓了一跳。   她已经不在河阳秘境之中,顾泽之也不在她身边。   屋子,是她在合欢宗住的屋子,可这布置——有些,哦不,太陌生了。   桌上堆满了乾坤袋,有几个乾坤袋连袋口都封不上,里面的东西多得都已经溢出来。   看样子,这些乾坤袋来自五湖四海,温莎大略看了一下,有蓬莱阁的,千械门的,还有……菩提宗的。   屋内所有的装饰都焕然一新——小到桌上的毛笔,大到她面前的桌椅,全都被换上更为精巧的足以称得上法器级别的东西。   温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有如此享受过生活,忍不住拿魔杖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真的。”   她动魔杖的细微声响很快惊动了一批人,温莎自己还在揉着眼睛的空档,她屋内已经挤满了人。   以至于她名义上的三位随侍云书、李扶风和傅元不得不充当起她上辈子周围警卫的角色,防止热情过高的人靠近。   这种场合,还是要靠云书作为主力维持:“抱歉,各位,宗主有令,温莎需要休息,还请各位不要太过热情。”   云缱拿绣着牡丹的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花:“可怜的小师妹……”   温莎:?   云胥则细心地为她准备了碗装芙蕖,放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希望看到芙蕖,小师妹你的心情能好些。”   温莎:?她好像也没死没伤还结了丹?   还有几个在销金窟工作的弟子,眼眶红肿:“师姐,以后您就是我们销金窟的大会员,来销金窟卖东西,我们不收手续费!”   温莎:这个挺好!   ……   被围观的温莎云里雾里,对所发生的的一切摸不着头绪。   忍不住看向丹田——两颗金丹仍安安稳稳地躺在其中,完全没有破损和异动。   究竟是怎么了?   云书在应对那些外人,傅元得空,留意到温莎迷茫的表情,提示:“温家。”   温莎了然——原来是身份暴露了。   也不算意外,能瞒到现在已经算是光明神庇佑。   不过,好像结果还不错?——至少目前还没有因为她是温家遗孤、可能知道登天梯下落而凑过来的人。   过来的,都是真心关心她的人。   温莎一一记住他们的脸,打算下一次炼药的时候,多送他们一些。   然后,温莎拿魔杖拍了拍李扶风的小臂,示意他转过来。   道:“能帮我请洛婉真人来一趟吗?”   “我在。”洛婉真人正好走进屋子,身后跟着的是温莎的师尊庆濂真人。   洛婉真人看上去脸色并不好。   以她的修为,不应该被情绪影响仪容,大概还是被不宁的心绪影响,才显得憔悴异常。   温莎看了一眼倚着门框的师尊,对方冲她点点头——这是已经告诉洛婉真人一点点线索的意思。   再多了,庆濂真人不知道,只能由温莎——唯一的温家遗孤去将这个故事补全。   平素严谨到甚至有些古板的洛婉真人坐在温莎对面,她今日难得没有穿得太素,而是穿了件茗浮花色的衣裙,像是夏末转秋的草,泛着一点枯色,但仍是努力对抗衰亡的命运。   可惜,死亡是很多人的归宿。   作为光明圣女的温莎很清楚这一点,作为温家遗孤的温莎也知道,洛婉真人……大概也知道。   但温莎仍是斟酌着措辞:“洛婉师叔,温栾前辈托有幸能进入河阳秘境的温家人转告你一些事。”   洛婉真人声音有些颤:“嗯。”   “他说,如果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河阳秘境才会出现异变。”   异变是为了什么,温莎略去不提。洛婉真人也没有问。   温莎切入主题:“因温家的事没能与你共白首,抱歉。希望你日后能遇到有缘人,共证大道。”   温莎注意到,那不苟言笑的洛婉真人的手都在抖。   洛婉真人半晌,憋出一个字:“呵。”   她在合欢宗为了温栾几乎过着断情绝爱的生活,结果,温栾让她找有缘人?!   她早就找到有缘人——不过有缘无分罢了!   罢了。   咽下心头的苦涩,洛婉真人给温莎号脉:“不说那丧气男人,师侄,你感觉可还好?”   之前她欣赏温莎的炼丹天赋,现在温莎又有了温栾同宗遗孤这一层关系,洛婉对温莎的态度又好了不少。   即便温莎推拒,仍是仔仔细细给温莎检查了一番,留下不少上品丹药,还给温莎掖好被角,这才起身道:“你师尊也有话要转告你。”   温莎:?   洛婉真人似是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掀起帘子就走,庆濂真人施施然进来。   拇指和食指一捻,凭空浮现四张请帖。依次印着林、苏、顾、隋四字。   笔势雄浑,各有波澜。   这一方修真界原有五大世家,林、苏、顾、隋……还有温。   温莎闭上眼,往被窝里拱了拱:“师尊,弟子丹田疼。”   庆濂真人颇为冷酷:“哪儿疼都没有用,再过半年就是五洲会,照理说这次应该是位于中部浮岚洲的温家主持,现在,你身份暴露,人尽皆知,要如何主持五洲会,理当跟其他四家商量。”   原身的脑海里也没有这一段记忆,想来原本这也不需要原身操心,所以从来不需要考虑。   但现在……   庆濂真人把四封信往温莎胸口一放,自己坐在床边:“四家也都给本尊来了信函,无非就是劝本尊让你去他们的地界,还顺便附上几位才俊的资料——估计给你的信函里也有。那么,徒儿,你想好去哪一家了吗?”   温莎这边拆着信,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   每一家说的都大致差不多,先是缅怀逝者,再陈述交情之深,表达对她关怀之切,又隐晦提起自家晚辈,最后表达邀请温莎过去之诚。   唯有苏家的不一样——舔着脸,重提那婚契往事。   若是按照温莎的性子,当是先排除掉苏家。但在河阳秘境崩塌之时,她收到温栾留下的最后的影像。   影像不长,除却交代后事外,提到了几点。   其中有一点,就是——若是温家有不测,那与温家有姻亲关系的一定脱不了干系。   换句话说,苏家,在温家的覆灭的惨案里绝不无辜。   那她就断然不能放弃苏家这条线索——但让她跟苏纯谨虚与委蛇?   光明神在上,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其他几家的情况,原身也是一无所知。   庆濂真人看着一脸纠结的小徒弟,道:“为师倒是有个办法。”   温莎眼前一亮:“师尊请讲。” 第58章 宴无好宴(略增)   ◎相亲宴上:“孩子跟谁姓”◎   她真傻——不,是傻到家了。   温莎坐在合欢宗正殿上,旁边是她的师尊庆濂真人,而正殿的左侧,分别坐着苏家和林家的人,右侧分别坐着顾家和隋家的人。   是了,她那便宜师尊庆濂真人的“办法”就是哪一家的邀约都不应,以温莎结了双金丹为由,反过来邀请这四家前来合欢宗庆贺,顺便,就事论事。   只是——温莎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宴席能被她师尊整得如此暗潮涌动。   顾家和苏家面对着面坐着,为了彰显诚意,两家颇为年轻的家主都出席这场宴席。   目光交错,剑拔弩张。   他们两家各带了一名适龄晚辈。   苏家带了苏纯谨,正含情看着温莎;顾家却没有带顾泽之,只带了与顾泽之有七分相似的男子,那男子甚至也东施效颦似地摇着折扇,故作风流洒脱。   如今,修真界谁不知道苏家和温家曾经有姻亲之约,而那温家遗孤却是顾家的佛子亲自抱出秘境的?   把这两家放在一块儿,挑事之心,与司马昭之心何其相类,路人皆知!   温莎以前作为圣女,也曾在几个结盟的公国之间斡旋,但像庆濂真人这样人美心脏的,确实不多见。   温莎不得不向她师尊投去钦佩的目光。   庆濂真人抿唇一笑,无声:不必崇敬为师。   温莎:……   人齐,宴席的菜品如流水一般被弟子们端了上来。   美酒佳肴,一应俱全。   不过四大家族的人顾及合欢宗的名声,只有几位家主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其他人大多都装装样子,连字面意义的浅尝辄止都算不上。   酒宴过半,终是按捺不住。   苏家家主:“庆濂真人,此番邀我等前来,不胜荣幸。不过,既然温莎她金丹已结,接下来按照我苏家和温家的约定,合该让两个孩子早日结为道侣,也好慰藉温兄夫妇在天之灵。”   苏纯谨对着温莎温柔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家家主笑道:“纯谨是个好孩子,以后也定会好好对待温莎。此番五洲会,我也打算让两个孩子一起谋划,苏家也会鼎力支持,让世人知道温家后继有人——当然,苏家也会倾力保护温莎姑娘,不会让她受到歹人一点戕害。”   这话里话外,已然是把温莎当做苏家准儿媳的意思。   庆濂真人不发话,却看向小徒弟。   温莎按照师尊的教导,突然发问:   “我听闻苏道友曾与他师尊之女有过婚约,已然将李扶莺视为未过门的道侣。在温家灭门不到一年内就有这样的情况,不知苏家如何解释?”   苏家家主:“空穴来风,一派胡言。”   “那苏道友曾经我赠予他的私物转赠李扶莺,又如何解释?”   苏纯谨道:“那是扶莺师妹自己抢去把玩,在下后来亦凭借记忆做了许多,睹物思人。”   后半句说得尤为缱绻。   “哦。”温莎表情冷淡下来,收起袖中的留声石,悄悄塞给师尊庆濂真人,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这礼物,李洪珍应当非常喜欢。   又问:“那若我和苏道友结为道侣,只孕育出一个子嗣,姓什么?”   苏家家主和苏纯谨两人语塞。   “温家只剩下我一人,我觉得应当姓温。”   苏纯谨是嫡子,若只有一个孩子,苏家家主当然希望延续他苏家的血脉,但身为见多识广的老油条,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给苏纯谨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暂且不要说话,自己道:“哈哈,温姑娘,你若是跟我儿结为道侣,那孩子生来就会继承苏家和温家,姓什么重要吗?”   温莎没有表态,但脸色却逐渐冷了下来。   在座的无一不是揣摩人心的好手。   林家家主很快就站出来道:“之前我林家后人还看见苏兄的好儿子与他那师妹在街上拉拉扯扯,何况他那师妹现在人都死透,两人的关系,总不能只听苏兄一面之词。小温,我身为你的长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介意——你啊,年纪小,还是多向人打听打听,免得羊入虎口啊。”   苏家家主:“林兄的手未免伸得太长。”管得太宽。   林家家主笑道:“不过是作为长辈,关心则乱罢了。比起那些拈花惹草的家伙,小温,你看我儿如何?”   林家家主拍了拍一旁端坐着的青年,那青年男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像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顺势起身,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在下林明旭,请多指教。”   温莎对他印象颇好,也略略回礼。   苏纯谨眉头一皱,很快松开,若无其事地与林明旭打了个招呼。   林家家主:“明旭是个好孩子,若是小温和明旭能成就一段佳话,你二人的孩子都姓温也是使得的!”   隋家家主这次没来,来的是他的胞弟隋和通,听了林家家主这话,当即捧腹大笑:“林老哥,你这就厚道了?温姑娘好歹是温家的嫡女,你用个来路不明的养子想空手套白狼啊?”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林家家主蓄着长须的脸都红了。   隋和通拽着旁边的男子站起来,道:“要说为了温家后人考虑,还是要给她选个贴心的,这才能辅助她好好筹备这五洲会。”   林家家主冷眼:“哦?”   隋和通笑道:“我隋家有一后生,因缘际会下正是入了合欢宗,与温姑娘颇为熟稔。”   专注于看几位男性言语拉扯的温莎定睛一看——   那垂眸不敢看他的确实是她的熟人,云书。   想来也是,那温润的气质不像是出身民间,说是出身世家,倒完全解释得通。   只是云书半垂着头,似乎并不敢看她。   那一身松柏纹路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令他非常别扭,他十分不习惯,以至于云书不得不时不时调整罩衫,更显局促。   温莎沉吟。   隋和通见温莎这表情,便更有底气:“温姑娘若是愿意,就让这孩子跟着你。生几个,姓什么,全凭你的意思。日后你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这是云书连道侣名分都可以不要的意思。   林家家主制止:“为了小温的幸福,作为长辈,哪怕明旭和小温没这缘分,我也见不得你们作践小温!小温啊,你可知你隋叔身边的小子,原是不被隋家承认的私生子,因缘际会之下成了你同门,这才被隋家给匆匆忙忙地认下——哦,对了,隋道友,这孩子入了你们隋家家谱没有?”   庆濂真人突然出声:“云书是我合欢宗的人。”   这意思,就是轮不到外人对他如何评价、处置。   温莎亦点头,对云书笑了笑。   云书眉目这才舒展开来,默默退到一边。   隋和通吃了个闷亏,不肯罢休,索性祸水东引:“本尊不过也是希望温姑娘能有人照顾罢了,比不得有些人看着光风霁月,实际心思啊,深、不、可、测。”   四大家族都是差不多家主带晚辈的配置前来参与宴席,彼此存的什么心思,还不是一目了然?   实在是温家遗孤这四个字分量太重,他们一开始就只能使出所有的招数,希望尽快笼络住这温家遗孤,又因着合欢宗的特点以及温家遗孤相关的传闻,所以都带了英俊的年轻男修。   其中,苏家占了先机,林家和隋家两家其实差不多,愿意多让些各种各样的利,盼着这名叫温莎的小姑娘能选他们。   而顾家——号称宁折不弯的还出了佛子的顾家,这次的做法倒是让苏家、林家和隋家都不约而同地从心底鄙夷。   顾家,带来了一个和佛子顾泽之有七分相似的男修,看他那拙劣地使用折扇的方法就知道,摆明了就是刚学的——也就是,顾家,送了个替身。   舍不得正经佛子,索性送个替身给人温家小姑娘选,于情于理,都完全说不过去!   隋和通有点二世祖的意味,说这话更是阴阳怪气。   苏家家主和林家家主说不出他这样的话,但也都意有所指地看着默默饮酒的顾家现任家主,顾泽之的父亲顾向贤。   顾向贤对他们的目光熟视无睹,又自斟一杯,敬温莎:“五洲会如有需要,顾家会鼎力相助。”   言毕,一饮而尽。   竟是都没有介绍旁边快把自己扇跑了的年轻男修,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   温莎起身,饮下这一杯。   眼见着另外三家对着顾向贤不着痕迹地露出鄙夷的神色,在隋和通的几句风凉话下,又“混战”成一团。   不过,这次,带来“替身”又抢先单独敬温莎一杯酒的顾向贤则成为众矢之的。   她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师尊,心中暗暗给师尊鼓掌。   要么怎么说合欢宗能走到现在,厮杀出一条血路,还是她师尊人间清醒,几句话就能挑拨得几家唇枪舌战。   若是这论战的中心人物不是她,更不是她的终身大事,那就更好了。   温莎欣赏了一会儿,将每一个人的举动记下,这才开口:“各位叔伯,不知能否听小女一言?”   几人冷静下来,向温莎投去慈爱的目光。   温莎客套几句,便切入主题:“其实,今日请各位叔伯来,确实既有私事又有公事,需要叔伯们帮忙见证。”   “但说无妨。”   “先前,我因苏纯谨道友,九死一生,堪堪捡回了一条命。而苏道友却与他小师妹暗生情愫,这我确实忍无可忍。这婚约,苏道友违背在先,我相信,我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我认下。”   林家家主和隋和通连连点头。   苏家家主脸色一沉,道:“不过是误会,温姑娘……”   温莎道:“苏世伯,晚辈心意已决。另外五洲会一事是公事,还需要各位世叔世伯们帮忙参详一二。”   顾向贤:“但说无妨。”   “温家如今剩我一人伶仃孤苦,老宅那一片更是断壁残垣,这五十年一度的五洲会这次虽然轮到温家,但我确实有心无力。”温莎低眉,叹了一口气,“所以,晚辈斗胆,想将这一次五洲会的举办权赠予苏家。”   “这……”林家家主和隋和通两人虽然言辞交锋最为激烈,但这时也站在统一战线,“小温若是想办,我们也是可以帮忙的。没必要将这举办权赠予出去。”   温莎微微摇头,婉拒他们的“好意”。   这五洲会乃是整片大陆上五十年一度的盛世。   不然,也不可能被四家当做幌子来拜访温莎。   五洲会会遴选各地英豪百人,再以不同形式的比试,角逐出十二人,组成这五十年一出的“十二英杰谱”,广为流传,是博得声名的好机会。   而五洲会不光有名,更有利。凡是“十二英杰谱”上的弟子,都可以进入这五洲中央的“摘星望月”楼。这摘星望月楼名为楼,实则是一积累了五洲无数宝物、秘籍、法器、丹药的秘境。进入者会被随机传送至一处,呆上一个时辰,里面的东西凡是能拿走的,尽可全数带走。   对所有人来说,都有着无上的吸引力。   而五洲会向来是由五大世家轮流承办——凡是承办的世家推选出来的十名弟子,均不需通过初步遴选试炼,可直接进入后期复试,绝对是抢占先机。   温家现在只剩下温莎一人,那协办的自然就能占了这便宜。   现在,温莎将这举办权送给苏家……   苏家家主脸色总算好了点,但这点蝇头小利比起温家庞大的遗产,还是不足以让他展颜。   但,聊胜于无。   瞪了旁边孱弱的嫡子一眼,苏家家主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   一下子见了四只老狐狸,但所幸四只老狐狸各自都有小算盘,也算是减轻了她的负担。   当众宣布和苏家姻亲关系无效,又将五洲会的烫手山芋交了出去,更是给了自己在五洲会上探查苏家的机会。   可以说无比顺利。   累了一天的温莎躺在床榻上,仰面对着窗外的星辰,本来应当不错的心情,却有些凝重。   不自觉地想到顾向贤带来的那个与顾泽之有七分相似的男子。   顾泽之——   她在秘境中因为温栾留下来的梦境信息而“昏睡”过去,也不知道与她一块儿的顾泽之境况如何。   “真让人伤心呐。”   温莎:难道她出现了幻听?   一人突然从窗口跃入,动作灵敏,悄无声息,眨眼间就来到温莎面前。   展开折扇的时候,清风带着一丝血腥味,飘了过来。   顾泽之道:“几日不见,温姑娘竟然以《攻略手册》后半段那‘相亲大法’和‘替身效应’两条结合使用,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   他一双黑瞳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朗许多,像是月下林中清亮的湖水,引诱着人前往深处一探究竟。唇角绷直,看着又有几分隐约的不快。   佛子确实有些不快,将方才的委屈一一诉说:“原以为我进合欢宗的山门应当十分不顺,没想到那守门小童见了我十分诧异,还问我‘顾三师兄何时出门?这么晚才折返?’温姑娘,我是有个远方三弟,长得有我七分神韵,但合欢宗的弟子们如何知晓的,嗯?”   但圣女大人并没有被这月下美□□惑,也没有因这虚张声势的愤怒而多了几分心虚,直视着顾泽之:“从你父亲顾向贤真人那里知晓的。”   顾泽之:?   未等顾泽之继续闲扯,温莎便抓着他的衣袖,用巧劲儿将他按在床榻之上。   顾泽之的脸埋在充满温莎味道的被褥间,道:“温姑娘难道想直接用《攻略手册》上的‘霸王硬上弓’?”   温莎有几分薄怒。不是因为顾泽之的调侃,也不是因为顾泽之深夜闯入,而是因为——   她以魔杖挑开他上身衣物,露出了满是红痕的脊背。   温莎冷声:“我现在只想‘霸王硬上药’。”   说完她翻出一瓶效果最好,也是疼痛感最强的特制魔药,毫不留情地倒在顾泽之身上!   “嘶……”顾泽之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颇大。   温莎后知后觉,忙下意识捂住顾泽之的嘴。   柔软的嘴唇比掌心的温度还略高些。   突然,有个湿漉漉的更为柔软且炽热的东西碰上她的掌心! 第59章 伤无好伤   ◎“顾真人,身为佛子,当谨言慎行。”◎   按照那些被同门硬塞过来的话本里的说法,温莎觉得现在自己的脚趾绝对能抠出一座恢弘壮阔的大教堂——还是哥特式那种。   佛子顾泽之刚才对她做了什么?!——舔、舔了她的手心!   光明神在上!自从她得到神迹之后,最多只被人吻过手背、贴过脸颊,舔手心这样暧昧且亲密的举动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虽然并不讨厌,但温莎仍是羞得往后退了数步,整个人贴上那大开的窗户。   直到夜风将她吹个透心凉,过于激烈的心跳这才趋于平稳。   而罪魁祸首已经右手撑着头,映着夜明珠的光晕,衣衫半褪、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销金窟臻品库里面最好的画师的作品,都不及他一丝风流多姿、俊逸多情。   温莎冷静下来,飞快地将窗户一关,将月色关在屋外,又飞快地用魔杖在虚空之中画了几个魔法阵,这才拉过椅子,坐在床榻边,与顾泽之对视。   “……谁伤的你?”   温莎问完,自己也是一顿,玉手摁住顾泽之的肩膀,强迫他趴好,不许他侧卧遮掩,端详起他背上错综的伤痕。   后知后觉才想起——光明神在上,她明明应该先问问这佛子为何半夜爬窗的!   顾泽之的声音从锦被中传来,有些闷闷的:“温姑娘莫笑,是在下在阅读《攻略手册》时一时疏忽,不小心摔倒在一片用来做炼器材料的上等矿石之上,这才落得如此狼狈。”   温莎听见《攻略手册》几个字,饶是平日淡定,也忍不住微微汗颜。但手下动作未停。   顾泽之背上的伤实在太触目惊心,让本来宽阔的倒三角脊背生生肿了一片,有几处已经泛着淤,呈现出紫红色。   一瓶上好的魔药下去,竟然也只是消了一点点红肿。   她不理会顾泽之的插科打诨,顾不得许多。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默诵治愈魔法,冗长的咒语在沉默的心头滑过,给着本来就静谧的屋子更是留下大片空白。   顾泽之注意到温莎的沉默,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扇柄,又倏尔松开。   薄唇抿了抿,道:“温姑娘,在下开玩笑的。但确实是在下不小心……”   温莎的魔咒正默诵道关键部分——这个魔咒是她根据古书之中最强有力的治愈魔咒改良的,效果很好,只是特别繁杂,尤其是在温莎不打算出声吟唱咒语的情况下,更是容不得闪失。   温莎无法,只得又捂住顾泽之的嘴。   不过,这一次她谨记上一次的教训,手背抵着顾泽之的唇,不给他可乘之机。   顾泽之微顿,唇角轻勾,薄唇微张,拿唇瓣轻轻包着温莎的中指的掌指关节。   鼻翼间的热气如春风一般,拂过温莎左手的每一寸。   温莎瞪了他一眼,水波潋滟的眼眸并无什么威慑力。   顾泽之挑了挑眉,大有变本加厉之嫌。   温莎无奈,只能不去看顾泽之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只盯着他的背,吟诵完最后一段治愈魔咒。   见那红肿消退,痕迹变浅,这才收回手,坐好:“顾真人,身为佛子,当谨言慎行。”   顾泽之觉得背上轻松不少,坐了起来,听到这话,微变的神色在幽光之下,一闪而过。   他静默一瞬,笑道:“这是自然。”   “深夜翻窗而来,算不上慎行;负伤又以谎言搪塞,算不上慎言。”   顾泽之展开折扇,遮住小半张脸,只留一双深邃的双目,悠悠地看看着温莎:“温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可还记得,上一次温姑娘可是让在下从窗户跳——”   温莎被顾泽之三言两语勾起之前那混乱场景的回忆,忙打住:“上次是事出有因,这一次阁下……”   顾泽之眸色渐深:“在下也事出有因。我听闻父亲带了顾三那家伙过来,意图撮合你们……”   温莎摇头:“顾世伯作风清正,根本没有介绍此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苏家、林家和隋家都带的人的名姓你都知道了?”   “嗯。”温莎下意识应了一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似乎就是默认了有三家家主打着庆贺的名义给她“相亲”的事实。   本没什么——不过,佛子顾泽之一直以为她要践行《攻略手册》,那这就显得她为人非常水性杨花了。   温莎抬头,果真见着顾泽之眸色深沉,剑眉冷凝。   忙解释:“但我没有答应,而且也请各位世伯作了见证,与苏家取消婚约。”   顾泽之的脸色稍微好了点,微微松了一口气。   温莎见状,试探着问:“所以,顾真人为此事而来?”   顾泽之大大方方地点头,眼眸中似是有燎原之火,将温莎烧得思绪有些混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对——但如何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迷迷瞪瞪之中,抓住最后一丝清明,赶忙扯到另一个话题:“顾真人,那你又是如何受伤的?”   顾泽之旧话重提:“我是摔……”   “元婴修士把自己摔成这样——顾真人,怕不是连山间的野猫听了都要摇头吧?”换了话题,掌握了主导权的温莎思路逐渐清晰,开始试探,“是顾家还是菩提宗?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前去澄清——”   温莎这么说着,观察着顾泽之脸上的表情。   这是在审讯黑暗眷属的时常用的方法,在一句话中试探着抛出几个关键词,如果对方对其中某一个或几个关键词有反应,那么就证明问到了点子上,可以深入挖掘。   顾泽之在听到“顾家”的时候的反应,要比听到“菩提宗”的时候要大一些。身体不自觉地动了动。   温莎了然。   还未等她开口,顾泽之便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说。我祖父觉得我在河阳秘境之中身手不够利落、也没有太多收获,有负顾家声名,把我教训了一顿。”   温莎不解:“可顾真人结婴了啊。”   这修真之人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极为不易,顾家老祖怎么可能因此就鞭笞顾泽之?说不过去。   顾泽之见温莎眉头紧锁,笑道:“这不有你这天一剑骨在旁边——温家孤女,短短的时间内在秘境里结了两颗金丹,这事情人尽皆知,所以我祖父觉得我还要再努力一些。”   这原来是一个拿晚辈攀比的故事?   温莎琢磨片刻——好像倒也合理。她在原来的世界里生活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贵族对子女极为严苛,他们的一言一行绝对不可以比其他贵族家庭的孩子逊色……   这么说来,此事也算是因她而起,顾泽之深夜找上门来,她帮着顾泽之治伤也理所应当。   温莎总觉得还是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但她看着对方清亮的眸子,一时思绪又开始混沌,想不透哪里出了问题,直觉道:“那……顾真人,抱歉。”   “抱歉?哈哈哈。”顾泽之突然笑了起来,眼角都沁出了几滴泪,眉眼舒展,将那潜藏的沉郁全都扫空,“温姑娘,你啊……真是合欢宗的弟子吗?”   “我是。”温莎正色,只是不修合欢道。   顾泽之笑了一会儿,突然道:“那如果我不是佛子,身为合欢宗掌门弟子的温姑娘,还会对我用《攻略手册》上的内容吗?”   一提起《攻略手册》,温莎就头疼,解释:“顾真人怎么可能不是佛子?而且我……”   顾泽之却突然打断,打了个呵欠:“天色已晚,不知温姑娘可否收留在下一宿,明日天一亮,在下定然跳窗离开。”   不知是不是温莎的错觉,“跳窗”二字,顾泽之说得格外用力些。   “……好。”   ***   到了元婴境,睡眠更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顾泽之还是在充满温莎气息的床榻上阖目躺着。   温姑娘顾及他的伤势,自己另寻他处休息——坦坦荡荡,举止大方得体。   倒显得千里迢迢,怀着隐秘心思赶来的他像是合欢道中人。   还好——也还好温姑娘坦荡,竟是一直将自己当做同样光风霁月的佛子,视为“自己人”。   岂知,他确实已经快不是佛子了。   顾泽之闭上眼,似乎又回到菩提宗师尊的房内。   灯火幽明,照得那一尊佛陀像一边儿在光明里,慈悲为怀;一边在阴影里,垂眸嗤笑。   嗤笑他顾泽之身为佛子,六根不净。   但他确实六根不净。   他跪在蒲团上,顿首:“师尊,弟子想要还俗修炼。”   智济大师大骇:“什么?”   顾泽之固执地又重复一遍:“师尊,弟子想要还俗。”   智济大师从不离手的佛珠被他摔在地上,他从蒲团上起来,双手扶着小徒弟的肩膀,让他直起身体,直面那慈悲为怀的佛陀。   “泽之,你眼中可见佛?心中可有佛?!焉能说出如此、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顾泽之睫羽微垂,挣开师尊的双手,低头长跪:“弟子眼中见佛,心中有佛,俱是……欢喜佛。”   长着温莎那张脸的欢喜佛。   智济大师踉踉跄跄,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桌子才勉强坐下:“你、你……”   “弟子心意已决,还望师尊成全。”   “你还好意思喊我一声师尊?!”   “弟子心意已决,还望……大师成全。”   顾泽之跪了一夜,智济端坐一夜,念经声不绝于耳。   次日,他便被原本与他同归菩提宗的祖父带回了顾家。   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被神泣鞭鞭笞九九八十一鞭。   鲜血甚至溅到了那已经飞升成功,被高高供起来的刻着天才顾怀清的木牌上。   饶是顾泽之已经踏入元婴境,但祖父有意为难,他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醒来后,听闻合欢宗设宴,心神不宁,趁着守备松懈,悄悄离开顾家,只想去见温莎。   但见了到了温莎,顾泽之终究没有把一切说出来。   等他处理好一切…… 第60章 跳窗失败   ◎孽子*N◎   大概是因为这里带着温莎的气息,又或者是一路拖着受伤的躯体、耗费大量灵力赶路,顾泽之竟是真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温莎过来的时候,只见那放纵不羁、随心所欲的佛子呼吸平缓,像是初生的婴孩一般,睡得正香甜。   平心而论,温莎一直觉得顾泽之长得最好的,莫过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   跟光明神大人的有几分类似,但比光明神大人的双眼还要深邃、还要温柔,就好像是无人能逃脱的陷阱,无论何种猛兽,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会乖乖地被驯服。   而光明神大人的那双眼,则冷上几分。若是猛兽见了,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但现在,清晨的日光抚过顾泽之的脸庞。   温莎不得不承认,顾泽之真是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的精致。   长眉多一分显浓,少一分显淡;唇色多一分就过艳,减一分则过清寡;肤色深一点则显得庸俗,若是浅一点则显得单薄。   温莎不自觉地,竟是看得有些入迷。   即便是作为圣女,每天都要祈祷的她,面对光明神都不曾如此专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温莎慌忙收回思绪——   傅元的声音遥遥传来:“顾家家主登门拜访。”   嗯?!   温莎看了一眼正在沉睡的顾泽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金屋藏娇的渣男,对女方的父亲找上门来,几乎就是妥妥的捉奸在床。   温·渣男·莎无奈,推了推顾泽之:“顾真人,醒醒吧,顾世伯来了。”   顾泽之有些懵,反应慢了小半拍:“……谁?”   温莎推搡着他往后窗走:“你爹。”   “我爹?”顾泽之揉了揉眼睛,从浅眠中彻底清醒,道,“糟了,看来是祖父已经把我跑了的事情告诉他了!”   这下不用温莎劝,顾泽之几乎轻车熟路地攀上窗沿,与温莎做最后的告别,深深地看向温莎——   “孽子!”   顾泽之摇着扇子,掀起一阵狂风,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身体下倾。   “孽子,为父叫你,你没听见吗?”   端正严肃的顾向贤在庆濂真人的陪伴下大步踏入,手腕一翻,已经踏入元婴境的顾泽之的跑路计划算是夭折,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拉了回来。   温莎有些担心地看向顾泽之,顾泽之回了她一个颇为从容的微笑。   但看向父亲顾向贤的时候,却收敛了一切多余的表情,十分恭肃:“父亲。”   真把孩子抓回来的顾向贤听了这一声“父亲”,内心却几乎呕血。   顾家的佛子出现在合欢宗女修的闺房内——合欢宗的宗主还与他一起,见证了这足以载入这一方修真界史册的画面。   后知后觉的顾向贤也难免陷入怀疑:现在,他应该说什么?   对了,他是接到他父亲顾元正的信才特意来逮人,逮到人应该怎么做——他父亲并没有告诉他。   已经成年了的大能顾向贤此时也难免像个孩子一样,埋怨起做事并不靠谱的长辈。   半晌,道:“犬子莽撞,给各位添麻烦了。”   庆濂真人打着哈哈:“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对吧,徒儿?”   温莎总觉得她师尊这是话中有话,但身为圣女的她对两性话题确实知识浅薄,根本没有听出来,只顺着师尊的意思,点点头:“对。”   顾向贤剜了顾泽之一眼,又道:“在下回家定认真约束犬子,改日再登门道歉。”   “就道歉?不合适吧。”庆濂真人摆弄着发丝,勾勾手,将温莎召到自己身边,“这可是我宝贵的小弟子。”   顾泽之马上跟道:“对,父亲,光道歉并不合适。”   顾向贤对着自己这无法无天的儿子怒目而视,恨不得直接缝上他的嘴!内心,更是生出一种无力感。   眼前这个局面,结合昨日的所见所闻,他大概也能确定,事情根本不像传闻中所言。   传闻,合欢宗的女修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菩提宗的佛子,几乎时时与他黏在一块儿;但现实——   顾向贤看了一眼目光始终追随着温家遗孤的自家孩子。   事实显然是,佛子五蕴不空,六根不净,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一颗心系在合欢宗的女修身上。   向来持重的顾向贤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顾家家风清正,人人行为本分端正,唯有一个例外,就是他这天生佛子的儿子。   而这例外,又是他父亲一手“造就”。   他那老父亲顾元正一开始就要求所有人无条件地宠溺顾泽之,有时,“宠溺”一词都不足以形容——在顾向贤看来,有时候,那就是无条件地顺从。   如此溺爱,才让这佛子不像佛子,简直、简直就是——   “胡闹!”   顾向贤堪堪将自己从回忆的泥潭中抽离,看向顾泽之的目光实在称不上慈祥。   “顾家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家中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庆濂真人客套几句,又转过头问小徒弟:“所以,年轻人是不是真的很有活力?”   温莎:?   庆濂真人摸摸温莎的头:“哎,修炼倒是挺快的,但在合欢道上看来是真的没有天赋啊。”   不爱看(有颜色的)书学习,不爱钻研(不正经的)药理,不喜欢(布料少的)好看衣服。   唔,她这做师尊的为了弟子日后的幸福,还是再为她定制一本学习计划好了。   陆续送走苏、林、隋三个大麻烦,哦不,是三个世家的代表的庆濂真人默默地想。   ***   顾家,祠堂。   顾泽之跪着,双目一片清明,神色更是坚定。   顾元正坐在首座上,神色比顾泽之还要倔强几分。   “泽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你让祖父说你什么好?!”   顾泽之道:“孙儿不过遵从祖父教导,从心而动。”   “让你从心而动,并不是让你心动!”顾元正一口气亘在胸口,只觉得漫长的修炼过程中所遇到的所有挫折,加起来都没有教导这一个不成器的孙子麻烦。   顾泽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更加沉稳:“祖父,我心意已决。”   “已决”?——他能决定什么?!   顾元正一鞭子抽上顾泽之的后背:“混账!”   顾泽之趴伏在地上,肌肉因为这重重一鞭,条件反射地绷紧一瞬,顿时鲜血四溅。   “祖父,孙儿心意已决。”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成器的玩意!”   又是用了八成功力的一鞭!   皮开肉绽的声音让一旁的顾向贤都忍不住上前,试图拦住父亲顾元正:“爹,这样不妥。”   啪——又是一鞭。   “不妥?有什么不妥的?!”   顾向贤:“终究是顾家对不起温家那姑娘,我们应该……”   啪啪——这次,顾元正脸上更是没有半分慈祥的神色,连着顾向贤一块儿,各抽了父子两人一鞭。   “孽子!”   顾向贤低眉。   果然传闻不可信——传闻中,顾家老祖是个和善可亲的大能,但只有为人子的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对着自己,从来就跟“和善可亲”关系不大。   他挡在顾泽之的面前,沉声道:“还望父亲从长计议。”   顾泽之终于起身,站在顾向贤身前:“祖父,此时是我一人所为,与父亲无关。”   顾元正按住胸口,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神色在这昏暗的祠堂里,难以捉摸。   末了,他声音飘忽:“你们父子……罢了,我乏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他还能怎么办?   顾元正看着眉眼俊美的孙子,语气放缓了些:“一切,容我再考虑一二。但这期间,你绝不可外出,自己回你的菩提院内,老实待着。听明白了吗?”   顾泽之还欲说什么,却被父亲拉着袖子,深深一拜。   只能道:“是,祖父。”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元正说完,一股力量就将顾泽之和顾向贤父子二人推出祠堂。   那阴森的大门也飞速关上。   顾泽之搓了搓有些硬冷的手指——每次进祠堂,顾家人都不可以用灵力抵抗来自长辈的责罚。饶是他已经结婴,身体经过一番淬炼,但神泣鞭仍是留下重重的伤痕。   轻轻一动,就疼到骨髓。   好在旧伤已经被温莎治疗的差不多。   想起温莎,顾泽之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顾向贤见亲儿如此,更觉得头大:“若你还想让你祖父省点心,那就收敛一下你的表情,赶紧回你的菩提院思过!”   顾泽之应了一声,飞快地就离开。   顾向贤却多留了一会儿,看着祠堂紧闭的门,不知为何,十分不安,眼皮跳个不停。   也许,应当去请天机阁姜兄测算一卦? 第61章 五洲有会1   ◎重逢◎   温莎刚入合欢宗的时候是凛冬,不过合欢宗大多地方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倒是不显。   她从河阳秘境出来后,阴差阳错结了两枚金丹,又将五洲会的事情推了出去,随后便在庆濂真人的授意下,索性闭关顿悟,勤加修炼。   出关去见庆濂真人的时候,庆濂真人已经拿着一块儿柿饼配着红茶小口饮着。   是秋天了,快一年了啊。   已经基本将原身的记忆融入骨血的温莎轻而易举地作出判断。   “师尊。”温莎行礼,“弟子出关了。”   庆濂真人吞下最后一口流馅儿的柿饼,还顺手递给温莎一个,趁机为她号脉:“徒儿倒比为师想象的进展还要顺利一些,已经金丹后期了啊——怪不得这几个月来你选择闭关的山洞附近总是雷声萦绕,果然,又精进了。”   温莎自己还从来没有吃过柿饼,从庆濂真人手中接过,便顺着她的意思,在一旁坐下,小口地品尝。   姿态优雅,确实像是名门大家的后人。   庆濂真人絮叨:“你们这些身负天道恩赐的小家伙们,修炼起来这一日千里的速度,当真是天才——后生可畏啊!”   温莎敏锐地捕捉到“你们”二字——如果不出意外,另一个当是顾泽之。   天生佛骨和天一剑骨,才称得上天道恩赐。   踌躇片刻,温莎还是发问:“师尊,那……”   庆濂真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截住温莎的话茬:“大家都很想念你,你好几个师姐都说,见不着你,连花都不香了,饭也少吃了几碗。这样,晚上为师做东,叫上几个关系和你不错的,聚一聚?”   温莎刚想应下,庆濂真人又突然反悔:“不可——为师忘了,傅元这几天回傅家处理生意,李扶风也告假,云书去探望母亲,云缱出去历练……”   温莎听着师尊差不多盘点完一圈,又问:“那云胥师姐在吧?”   庆濂真人品了一口红茶,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润了润嗓子:“云胥她帮着庆辉整顿弟子们呢。”   温莎放下柿饼,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庆濂真人神色有些不太正常。   温莎又问:“和顾泽之有关?”   “……对。”庆濂真人一咬牙,反正她小徒弟迟早也是要知道的,“顾泽之修炼出了差池,失忆了。”   柿饼里软软的甜甜的馅儿沾了温莎一手,黏糊糊的,就好像温莎现在的思绪一样。   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顾泽之失忆了?”   “是。”庆濂真人从乾坤袋中抽出两页薄薄的纸,“这是顾家的来信。”   顾向贤写得一手漂亮至极的楷书,如他整个人一样,端方恭谨。   言辞也是颇为恳切,字里行间寥寥数语,将发生在顾泽之身上的事情大致讲清,其他的,则都是致歉的话,另一张纸上,则是列出来的“补偿”温莎的清单。   法器、丹药、秘籍,应有尽有。   顾泽之元阳仍在,他和温莎清清白白,顾家愿意出这么多的东西,也算是下了血本。   温莎满是流心馅儿的手停留在那一行“修炼出了差池”上,沉吟片刻,仿佛喃喃自语:“也许,在五洲会上我遇见佛子,可以帮他检查一下?”   庆濂真人忙将这两页信纸收回,一把将温莎按在椅子上:“不可。”   温莎:?   庆濂真人手中燃着一团火,直接将信纸烧毁:“像这样以失忆为借口作为搪塞的剧情,即便出现在话本里,都要被追着骂著者脑子有坑呢!”   温莎:“……有道理。”   庆濂真人:“徒儿,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为师当年为你撰写的《攻略手册》特别增补版,你改天就直接喂了狗,不必再留。”   温莎:其实本来也不在她手里。   庆濂真人又塞给温莎一本新的册子,《合欢道修炼手册之特别定制版》,道:“徒儿,虽然攻略佛子是咱们合欢宗开山立派以来的夙愿,但也绝对不能委屈了你!拿好为师专门为你制定的修炼计划,这次五洲会,尽可以看看——!”   “看什么?”   “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男修女修妖修魔修——魔修只要别太坏,都可以!但唯独那佛子,不可以!不管是他还是他家里人,能想出这样恶俗的托词的,都不是良人!都是渣男!”   温莎:……   看出来了,他师尊是真的很讨厌渣男。   ***   “小师妹,小师妹——!”云缱拿着几个活灵活现的面人儿在温莎面前晃了晃,“你又走神了?喏,这个给你。”   温莎接过云缱手中几个面人,笑笑:“多谢云缱师姐关心。”   出关后,庆濂真人那一番话总在她耳畔挥之不去。尤其是在来到苏家所在的景庆州后,她更是时常想起,偶尔走神。   云缱见她精神不济,忙道:“这可是这凡间目下最火爆的升级流话本《那僧,那猴,那猪,那挑夫,那龙马》中的五位主角群像,很受欢迎呢!”   云胥一听,几乎是从温莎手中抢过去,塞到站在一旁的师兄云耀嘴里。   云耀外出历练一年,刚刚被召回宗门,带着师弟师妹们参加这五洲会,还没跟这新鲜的天才小师妹搭上几句话,就先被自家师妹塞了一嘴面人,发出呜呜的惨叫。   云胥给了他个眼神:“修佛的相关的故事,晦气!”   云缱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忙啐道:“对对对,晦气晦气!”   云耀嚼了嚼口中的面人:“哈?咱们合欢宗不是一向以……”   “以找佛修不痛快为乐,对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云胥一个眼神,合欢宗的弟子们几乎把温莎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给她往前看的机会。   云缱柳眉倒竖,瞪着顾泽之:“好秃不挡路!”   心中暗恨,若不是自己刚才买面人耽误了时间,大概也不能在这景庆州苏城遇上最不想遇见的菩提宗一行人。   “我又没秃。”顾泽之晃着扇子,刻意清风吹过他的长发,道,“各位道友为何戾气这么重?可是需要消灾除祸,我菩提宗在这方面……”   静惠拉着顾泽之往一边退让,看着云缱,竟没有对她的话有任何过激反应,十分和善道:“诸位道友先走罢。”   云缱瞥了他一眼,挽着温莎,刻意垫着脚尖,拔高身段,以纤细的身体遮挡小师妹的视线,牢记掌门教诲,保证不让她的视线和某顾姓佛子产生瞬息交汇。   温莎哪儿能看不明白,低声道:“云缱师姐,不必如此。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没什么……”   后面半句话,说得温莎这个向来坦荡的圣女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小的厉害。   云缱没听清楚,倒是已经踏入元婴境的顾泽之听得真切。   他漆黑的眸子不自觉地看向那被人群簇拥着的女子,却也只看到了肩膀的背影一角。   但不知为何,单凭这一眼,他就觉得对方定然是个极美极让人心动的女子。   竟是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静惠师兄满是檀香味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顾泽之才回过神:“……师兄。”   静惠“嗯”了一声,静安他们竟然也难得地安静下来,没有对顾泽之明显不符合菩提宗规矩的行为加以训斥。   顾泽之有些疑惑,看向几位同门。   却见他们脸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师弟可是想起了什么?”   顾泽之摇摇头,脑海之中除了佛经、顾家人和菩提宗的人以及这几日被迫看画像认识的几位其他宗门的弟子,剩下的什么也没有。   空空荡荡的,像今天的天空一样。   “哎……”静惠道,“先去苏家住下吧。过几日就是五洲会的初选,师弟……只管放手一搏便是。”   顾泽之颔首,总觉得师兄那“放手一搏”别有深意。   ***   苏家家财雄厚,所有建筑都严格按照园林的范式,白墙黑瓦,连屋檐下挂着的夜明珠都被人为地塑成不同的形状,与花窗相得益彰。   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自成一景,在月夜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顾泽之映着月光,笔下已经是厚厚一沓佛偈。   他已经踏入元婴境,已经不需要依托符纸去使用佛偈,完全可以以灵力在虚空勾勒。   这些佛偈是送给同门们用的——漫漫长夜,他入不了定,诵不下去经,睡不着觉,只能以此打发时间。   不知怎么,笔势一变,竟没能画出一张完好的佛偈,反而是勾勒出一个背影。   颇为肖似白日里见过的那姑娘的背影。   顾泽之心烦意乱,索性甩笔不画,披上略有些陌生感的罩衫,推门外出。   这一片园林都是苏家辟出来给参与五洲会初选的世家和大门派居住的。   园内倒是不限制活动自由。   顾泽之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声。   尽管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他总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像极了白日里小声说话的那女子。   鬼使神差地,顾泽之隐匿气息,缓缓靠近。   如水般温柔的月光下,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苏家嫡子苏纯谨正捧着一根做工精致、造价不菲的簪子,与门口的女修说话。   那女修穿了一件染柳翠色的衣衫,几乎与茂密的夜中林木融为一体,而那一身雪肤又格外显眼。   她旁边,更站着几名白日里他见过的男修。似是被众星捧着的皎皎明月一般。   她的声音和肌肤的颜色一样冷,不如白昼里那般暖和。   “苏道友,我们已经毫无瓜葛,还请不要上门打扰。”   “阿温……不,云莎,先前是我错了,咳咳,这是我自己打磨的簪子,请你收下,权作赔礼。”   “不需要。”   “云莎,你信我,我日后定然不会作出那样的蠢事,会和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地对你……”   “你我之间,断无任何可能。夜深露重,苏道友,还请裹好千金裘,早日回吧。”   “云莎……”苏纯谨又想要往前踏一步,却被那女修身旁的几名男修阻挡在外。   顾泽之禁不住暗自称奇。   这铁石心肠的合欢宗女修竟然是真看不上苏家嫡子,还要闭门谢客?   顾泽之这般想着,给自己加了一道隐匿行踪的佛偈,探出身。   在屋门关闭的那一刻,终于是看到了那女修的脸。   该如何形容?   大概就是应该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应该站在他身边,被他奉若神明的一张脸。   顾泽之也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有些疯狂、完全与佛子身份不相契合的念头。   只能狼狈地仓皇离开,一路上默念《清心经》。   《清心经》念到一半便忘了后续,心中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她叫云莎啊。   顾泽之回到住处,默念着这有几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阖上双眼。   今夜是个好梦,顾泽之的唇角微微扬起,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同门们正准备叫他一起去用早膳。   静惠师兄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泽之师弟,昨日街上的事……”   顾泽之脚步微滞,有些茫然:“昨日我们在街上发生什么了吗?”   静安脾气急:“你不是遇见合欢宗的了嘛,你想起……”   静心忙踩了静安一脚,示意他谨言。   顾泽之更迷茫了:“昨日,我们在街上遇到合欢宗的人了?他们挑衅我们了吗?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静惠、静安、静心等人全都停下来,震惊不已。   “泽之师弟,你这……”   顾泽之拿扇子轻轻碰了一下自己额间:“我怎么了?”   静惠开口:“……无事。”   是时候,给住持写一封信了。   泽之师弟这“失忆”,确有古怪。 第62章 五洲有会2(改字)   ◎“真是个好名字。”◎   五洲会这样的盛会,各位掌门和有头有脸的大能们定然不能缺席。   不过,他们往往是在初赛后才“姗姗来迟”,作为压轴的存在,见证新的“十二英杰”的产生。   所以,静惠给智济大师写信,也只是提前知会,免得住持大师过来的时候手足无措,对于收到回信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谁曾想,在初期遴选开始的清晨,便收到印有菩提宗宝相纹的信笺。   他招呼静安他们过来,几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均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   每一年的遴选规则各有不同,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投机取巧。这五洲会的影响力实在太大,绝对是处于金丹、元婴、出窍三个境界的修士们的最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运气好,也许可以在摘星望月楼得到不错的奖励,一飞冲天。   兴许是因为苏家的准备时间不够充裕,今年的初步遴选的规则较往年来说更简单些。   所有参赛选手将按照金丹、元婴、出窍的修为分为三个区域,每一个区域内,所有的参赛修士的修为会被暂时压制到本境界的最低水平,即金丹初期、元婴初期和出窍初期,以保证相对公平的比试。   遴选采用积分排名的方式决定可以参与复赛的人员。   每一名参赛选手将会获得三枚玉牌,每一次与他人比试,需佩戴一枚玉牌。击碎他人玉牌为胜者,获两份;玉牌被击碎,则比试失败,零分;若是玉牌同时破损,则按平局处理,双方各得一分。若三枚玉牌尽碎,则再无比试机会,需离开赛场。   而三个境界,则分别拥有五十、三十、二十个进阶名额,合计一百个。   比赛者需要权衡利弊,在最短的时间内挑战成功尽可能多的对手,才能顺利取得晋级名额。除了强劲的实力,还需要一定的头脑——选择什么样的对手,在僵持不下的局面中是否应该有所取舍……都是参赛者需要考虑的问题。   另外,除了同本场同境界的选手们比拼之外,另有一蹊径可以让前期处于劣势的极有潜力的选手获得名额——越级挑战。   然而越级挑战,并不会进行修为压制,而是要求双方以实际的真实的修为展开对决。   若是金丹修士胜了元婴修士或是元婴修士胜了出窍修士,则可得到三百积分,若是金丹修士胜了出窍修士,则直接获得五百积分。   换言之,越级挑战成功,则相当于稳得复试名额。   但一般人,不会选择这么自不量力的方式。   就连顾泽之这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佛子,也从进了元婴境的比试场地后,老老实实寻看着不合眼缘的修士挑战。   虽然只有元婴初期,但顾泽之面对修行年岁比他长久的修士们没有丝毫怯懦,一柄折扇仿佛催命的佛偈,没有几个对手在他手下撑过十招。   元婴境的修士本就不多,不过百余人,大多也都听说过彼此的名号。   菩提宗佛子顾泽之对他们来说,更是如雷贯耳。   眼见着顾泽之一连赢了十名散修,轻轻松松,一男子终于按捺不住,长袖一甩,一柄青锋插在顾泽之面前。   “在下青玄宗尤奉天,恳请顾兄赐教!”   “什么?——这是尤奉天?!”   “尤奉天不长这样吧?我记得他满脸络腮胡……”   “但你看,他那腰上的玉牌名字真是尤奉天!”   ……   顾泽之先前失忆,被长辈们摁着恶补了一通人物画像,想了半天,才将面前神态落落、身姿挺拔的男子与画像中那满是络腮胡的人联系起来。   不怪其他人惊疑,这实在是两个人——   尤奉天也听见大家的话,哈哈大笑:“诸位道友,当年我沉迷修炼,试图领悟剑意,参详许久,疏于个人打理,现在我已然领悟了剑意,自然不会邋遢下去!”   竟然是有剑意的剑修!要知道,有剑意的剑修和没能修炼出剑意的剑修,截然不同!   而且,“剑”……顾泽之心头不知为何涌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他或者他十分亲近的人应该也与剑有关?   不对,不对。   顾泽之将这一团疑云抛诸脑后,亦端正态度,道:“尤兄,请。”   尤奉天的剑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磊落大方,气势万钧地就压了过来。   顾泽之转动折扇,以扇为媒,搅动这空气中的灵力,化他物为己物,给尤奉天的剑意设置障碍。   尤奉天的剑意虽然磊落,但也并非不懂变通。   面对顾泽之掀起的灵风,自动化整为分,将剑意分作落英,避顾泽之的锋芒,却不改方向。   顾泽之眉峰一凛,以折扇为笔,在虚空之中笔走龙蛇,勾勒出一片佛偈,喝道:“成!”   结界顿起。   尤奉天那未来得及收束的剑意顿时如毛毛雨一般散落在赫然立起的结界上,虽然没有对顾泽之造成伤害,但也让那泛着佛光的结界上,多了肉眼可见的小洞。   尤奉天没想到对方身为佛修,竟然动作如此迅速,连佛偈的勾画都可以在眨眼之间完成。   一时兴味更浓,提剑劈刺的速度更快,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   一旁暂时无战的其他元婴修士也奇道:“这尤道友到底现在何处?我竟在东处和南处都见到他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莫非就是达到《青玄剑谱》中所谓的‘大象无形’的境界?青玄宗果然非同一般!若是对上他,恐怕我这边要多折损几件法宝,才能勉强取胜!”   “如果可以,还是尽量避免和这已经元婴后期的尤道友一战,这才是上策……”   众人正议论纷纷,却听见极为细微的玉碎之声。   他们转头看向场内。   顾泽之摇扇而立,腰间的玉佩完好无损,似有佛光闪耀。   而他的南边,尤奉天脸上那棋逢对手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退却,剑刃被顾泽之的扇子抵着,竟分毫不能前进。   脚下,却多了一摊玉佩粉末。   顾泽之收回折扇。   尤奉天一愣,低眉自嘲一笑:“是在下恋战了,竟忘了规则。”   顾泽之道:“兵贵神速而已,尤道友,承让。”   围观者,寂静无声。   原本顾泽之虽然一连挑了十名修士,但他们也只当这佛子天赋过人,仗着佛祖庇佑,运气好了些——但看了他跟尤奉天的比试,才知这不过元婴初期的佛子,实力当真不容小觑。   一时,无人敢向这两人挑战。   顾泽之可不管其他人心中如何感想,又主动挑战了几位修士,轻松赢下几局。   此时,积分榜上,他已经高居榜首——进入复试,问题不大。   并不十分热衷比试的佛子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往场外走去。   在门口,就遇上遗憾败北出局的同门静心小师兄。   静心拦住他,道:“泽之师弟,一切顺利?”   顾泽之点头。   “那不如一起看看金丹境的比试?虽然我这次没了机会,但静惠师兄他们还在呢!~”   静惠师兄平日里对他多有照拂,去场外水镜处看看他的比赛,也理所应当。   顾泽之应下。   只见那静心小师兄竟是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念叨了一句:“希望赶得上。”   几乎是拖着他,飞快地来到金丹境的比试场地外。   一连四面水镜,俱是不同的人进行比拼。   不巧,却都没有静惠师兄,静安师兄似乎此时也在修整,并无比试。   顾泽之扫了一眼,只当这是一场认人的游戏,试图将水镜中出现的人物与长辈们塞过来的画像对应上。   蓦地,目光一顿。   那女修穿着一件染柳翠色的衣裙,眉目冷淡,拿着一根并不算好看的木棍,对面,却是穿着青玄宗衣服的剑修。   他总觉得那女修十分眼熟,揉着额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女修的名讳。   而她对面的那个剑修的名字他倒是知道,青玄宗,周湖。据祖父说,跟他一起入了河阳秘境,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好机缘,但出了河阳秘境后,被青玄宗的掌门李洪珍严加管教,自己又刻苦修炼,如今也是堪堪结了金丹。   又想起自己方才对阵的尤奉天,顾泽之禁不住喃喃道:“小心!”   静心马上捕捉到这一句:“泽之师弟,你这让谁小心呢?”   顾泽之指着水镜中拿面色微冷的女修:“她。”   静心小心翼翼地低声发问:“师弟可是认识她,不然怎么就让人姑娘小心?”   顾泽之亦在思索这个问题,想得识海都有些疼。   但:“不认识。”   静心试着提示:“你可知当今修真界,有人结了两枚金丹?”   顾泽之诧异:“竟有这样的奇人?是谁?难道是她?”   静心见师弟表情不似作伪,又想起住持信中交代,心中一沉,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泽之师弟可知道,这世间有几大修真世家?”   顾泽之道:“苏家、林家、隋家、我顾家,还有那被灭了门的温家——静心师兄问这个干什么?”   顾泽之的回答已经证明的了一切,但静心仍一字一句,将早晨和静惠师兄他们商量的信息一点又一点对着顾泽之和盘托出:“这位女施主正是温家遗孤,温莎。”   顾泽之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镜中的那人,听见自己心跳如累,见自己识海之中云浪翻滚,心绪无法宁静。   道:“真是个好名字。” 第63章 五洲有会3   ◎“初次见面”◎   金丹境的比试场内。   温莎正对上老熟人周湖。   老熟人周湖主动怒气冲冲地对温莎发起挑战:“妖女,如今我也结了金丹,咱们在河阳秘境里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温莎擦了擦魔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苏纯谨已经把你们应该付的灵石全都付了,账目已经清了。”   一旁的云缱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周湖怒:“明明是你骗了我苏师兄的灵石!还不肯带我们去真正的河阳秘境!”   后知后觉意识到“算账”究竟是何意思的温莎:“我们的交易是救你们性命,不是带你们去真正的河阳秘境。况且,你们当时也根本不肯走,还催促我们离开。”   周湖:“你明知那是假的——”   “在下以为,这样的事情,你们也能看出来。”温莎不欲跟周湖废话,“难道你今日是来跟在下叙旧的?”   周湖的剑铿然出鞘:“自然不是——妖女,看剑!”   他突然出手,本来还揪着那河阳秘境的事情不放,但顷刻间就变了脸色。   金丹初期的他早就今非昔比,那一柄剑如游龙一般,矫健地扑向温莎。   温莎讶然,连一旁的云胥和云缱两人都凝睇着周湖,目光十分复杂。   云缱:“这……是个傻的吧?”   云胥:“可以把后面的‘吧’字去了——这就是傻了。”   周湖看也不看她们:“你们这些妖女,别想通过这种言语干扰,打乱我的剑术!”   云胥:“还没练出剑意,就敢跟有剑骨的小师妹叫嚣。”   周湖自从离开河阳秘境之后,就在掌门以及自家师尊的双重监督下进行苦修,拼了命,也吞了不少丹药,才勉强进入金丹境。   但即便进入了金丹境,仍是没有修炼出剑意——这也是他心中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坎儿。   对剑修来说,没有剑意,是何其耻辱的一件事!   周湖眯着眼,努力将耳畔那带着怜悯的声音屏蔽,死死地注视着自己的剑,催动灵力:快一点,快一点……   倏尔,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他虽然没有修炼出剑意,但他的剑至少是听话的——像其他的剑修的剑一样。   但现在,他的剑,却停留在那合欢宗的妖女面前,甚至,连她手中的破木棍都劈不开!   周湖两手食指相抵,口中默念《青玄剑谱》的剑诀:“青锋三尺,势莫转圜。顺应天时,鼓气不竭……”   剑不动分寸,徒劳无功。   他怒极,打算换一个招式,余光却又瞥见另一旁擂台之上,方才在一旁看热闹的合欢宗妖女云缱已经被他的同门给“请”了过去,新的比试,即将开始。   周湖的手微微颤抖,眼睛不自觉地盯着地面,似是沉思,但注入佩剑上的灵力却分毫未减。   但也分毫未加。   像是……不,就是有意僵持!   这是想让她尽量不与他人比试,少赚点积分?   温莎一眼看穿了周湖的计策,心中失笑:这青玄宗的修士看来真如云缱和云胥两位师姐所言,完全不知天一剑骨的厉害之处。   又或者,李洪珍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免得他那后天开窍的女儿“暴毙”的疑点被人看出来。   但……李洪珍注定要失望了。   温莎伸出魔杖,轻轻点了点周湖的佩剑。   剑身剧颤,金属的嗡鸣声响彻大半个赛场。   周湖手臂也跟着狂震不止,尤其是那握着剑柄的手,就如同上了年纪的凡人老妪一样,抖个不停,完全不受控制。   “妖女,你用了什么妖法?!”   温莎没有生气——对着这样心智纯然的缺根弦儿的家伙,她心中只有微妙的同情:“你听说过天一剑骨吗?”   “当然!那是所有剑修的梦想!”周湖一边说着,一边不忘用左手按住颤抖不已的右手,试图让不听话的佩剑安分下来。   “天一剑骨对没有剑意的剑修的剑,也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你,知道吗?”   周湖道:“废话,我是剑修,当然知道!”   “那你今日不仅可以知道,还能亲自领略天一剑骨的实力。”   温莎说着,将魔杖插到腰间的皮套内,勾了勾食指,那躁动不安的佩剑就直接从周湖手中飞出来,安安稳稳地停留在温莎手上。   温莎轻轻一抛,佩剑如凌波之艬,飞也似地定在周湖腰间印刻着他姓名的玉佩上。   哗啦。玉佩碎成粉末。   温莎拍了拍手:“这就是天一剑骨的实力。”   她声音不大,但每一字,都敲在周湖的心上。   他努力结丹,还不曾有过剑意——如今,至高无上的天一剑骨居然会在一个合欢宗的女修身上,何其讽刺?!   一时热血上涌,周湖又拿出一块玉佩,别在腰间:“再比!”   温莎迟疑:“你确定?”   “确定。”虽然他没有天赋,但他这么努力,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他从没有见过的森然又清冽的剑意迎面而来。   哗啦。   剑,还在周湖自己手上。但腰间的玉佩已经稀碎。   周湖定睛一看,那妖女的棍子也不在她手中——准确地说,那妖女的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只是伸出了一根食指。   周湖愕然:“你,你竟然有剑意,你甚至不是剑修,怎么可能?!”   “不是剑修不代表不会用剑。”   温莎操纵着周湖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再将这佩剑安安稳稳送回到周湖腰间的剑鞘里。   “好了,别再比了。”   温莎离场。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聚了一圈儿围观的修者,他们见温莎退场,竟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一条路,低眉不敢看她,生怕她下一个就点到自己上台比试。   温莎:……   倒也不必如此。   唯有台上的周游,仍神游天外,感悟着那一丝似乎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剑意的余韵。   半晌,几乎被人赶下台,才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   他抽出剑,看了又看,觉得自己多心:不然,他怎么能认为刚才那有着天一剑骨的合欢宗女修那一招,分外像《青玄剑谱》里面的招数呢?   ***   比试允许中途离开休息,不过有些人是被迫彻底离开,而有些人是被迫暂时离开。   后者,就是温莎。   怕被这眨眼间连赢两局的合欢宗女修选为对手,其他人很快就两两开始比试,倒是让温莎无人可寻。   此时,那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静惠又悄然走来,举着木鱼,示意没有比试的意思,只来说一句话。   他说:“泽之师弟他……情况不太好……”   后面说了什么,温莎倒记不太清,只是听了这断断续续的句子,便不自觉地离开自己的赛场。   一出门,便见着一脸纠结的静心以及他旁边的顾泽之。   静心确实十分纠结。   按照早晨和师兄们的商量,他应当想法子把顾泽之给诓到合欢宗这女子面前,但这……太不符合他们佛修的身份了!   犹犹豫豫,静心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缓缓抬起手臂,准备装作不经意地推小师弟一把——   咦?扑空?   静心摸了摸有些发凉的没有头发的脑门,定睛一看:泽之师弟早就迈着大步,来到那温姓姑娘面前。   他支棱起小耳朵,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探听。   顾泽之对着温莎展扇一笑,拱手:“这位道友,在下菩提宗顾泽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是不完整的客套话,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拘谨与不熟。   静心收心:果然,泽之师弟是真的忘了合欢宗的温姑娘,而且似乎连日前街上短暂的相见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奇哉怪哉。   顾泽之也觉得奇怪。他记忆里没有一点儿关于眼前名为温莎的姑娘的片段,但却莫名觉得她熟悉,气质出尘。   若是屋内的佛像有她这般貌美,那他绝对可以日日闭门不出,潜心修佛。   温莎听了顾泽之这一番话,也是怔怔然。   这话,顾泽之第一次与她相见的时候,就说过一遍,几乎一模一样。   时过境迁,她早就不是那看似弱小得无法在金丹期修士手下苟活的金丹已碎的练气中期小修士,对方也不是路过不平、竭力相助的金丹真人。   一切都变了。   她不需要帮助,但顾泽之需要——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当初顾泽之向她伸出援手,那现在……   温莎微笑,如冰雪消融,娇花初绽:“顾真人,在下合欢宗温莎,久仰。”   红晕一点点从他的耳垂爬上面颊,顾泽之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可喉头却不听使唤,脑子也开始罢工,平日伶牙俐齿,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一旁的静心小步过来,打了个招呼,道:“温施主,有件事情,需要你知晓。”   他没有直接挑明,反而是递给温莎一封信。   温莎从容接过,浏览起来。   动作十分自然,一看就是熟人!   顾泽之反应过来,眼神如刀,看着旁边的师兄毫不留情面。   静心缩了缩脖子,暗自叫苦:如果不是他实力不济,这一切也不应该他来承受……哎,底层金丹,好难。   好在温莎及时出声,拯救了被眼刀凌迟的静心。   “顾真人,不知你能否抽出半柱香的时间?”   “当然可以!”   温莎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已经打好腹稿,想好托词,但没想到顾泽之答得爽快。   爽快到如果顾泽之是妖修,温莎毫不怀疑,自己能看见他立起来的飞机耳以及晃出虚影的尾巴。   “那,”温莎和静心眼神交流,静心比了个手势,“我们走这边。” 第64章 五洲有会4   ◎对他负责◎   静心看着躺在榻上的顾泽之和一旁一脸凝重、翻看典籍的温家遗孤,怎么也不明白,脑子里懵懵的。   静惠师兄明明在信上写的是请这位温莎姑娘与泽之师弟聊聊,看看是否能找到泽之师弟这诡异的失忆情形的症结所在,但——   静心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没眼看。   这两人的姿势,怎么看也不是“聊聊”,哪怕他们确实也在闲聊。   但这个姿势,属实太暧昧了些。   并无多少阅历的静心小师父像住持方丈近日里那般,摸了摸自己的脑壳,深觉情况不对,看着眉梢都带了点羞涩之意的顾泽之,忍不住:“泽之师弟,你是不是把长老们收起来的上回密宗过来交流时带过来的卷轴给翻出来了?”   密宗和他们虽然同是佛修,但修行方法某种意义上截然相反。   顾泽之一听,明白静心师兄的弦外之音,黑瞳在泛红的眼眶中转了几圈。   在静心以为他可以多少收敛一下过于露骨的神色时,突然开口:“师兄,多谢提醒,我回去后一定找找。”   静心被他气得几欲呕血。   顾泽之还变本加厉:“师兄,要么你还是先避避嫌?”   照理说顾泽之已经完全记不得温莎,这是“第一次”见面,却完全任凭对方摆布,还要求他这个作为自己人的师兄避嫌?   ……哪有个佛子的样子!   顾泽之还振振有词:“我既要和温姑娘‘叙旧’,很多事情恐怕师兄也不好听见吧?”   又是赶人的意思。   ……他避、他避还不行!   甩了甩衣袖,静心找了个托词,便脚底抹油离开。   这一间小小的屋子内,只剩下温莎和顾泽之。   温莎方才整理了一番自己改良的简易的蒸馏仪器,又回查了《顽疾录》,找到和失忆有关的内容,迅速地反复看了几遍,这才踱步到顾泽之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眉目如画的顾泽之。   按照静心小师父的说法,顾泽之应该是“第一次”认识她才对,但温莎俯视着乖乖躺着的顾泽之,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仍是熟悉至极,看不出疏离感。   她试探着:“顾真人,你还记得河阳秘境里我们进入石门后的事情吗?”   顾泽之听见“我们”两字,剑眉似是得意地扬了几分,但听完温莎的问句,姣好的眉形却不由打结,沉吟许久,十分失落:“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温莎又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发现,确如静惠在信中写道,顾泽之对于和她有关的事情,当真忘得一干二净。   温莎问得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水,只觉得口腔中一片苦意。   但她还是勉强笑道:“顾真人,不知能否让在下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魔法师们也会对病患说出类似的话,温莎说出来并不觉得有什么负担,但顾泽之听起来,耳根却烧得更厉害,轻声应下。   温莎道了一声“得罪”,拿着魔杖,尽可能轻柔地划过顾泽之的身体。神色严肃至极。   她用魔力的时候极为小心,生怕那些元素不够乖巧,伤害躺在榻上之人。   顾泽之声音喑哑:“……温姑娘,好了吗?”   温莎收回魔杖:“肌体没有不良症状。”   “嗯?”   温莎意识到自己将上一世的用语直接“拿来”,有些慌乱,道:“就是顾真人身体康健的意思。但……”   “但什么?”   “如果身体康健,那么可能问题就不再表皮,而在腠理……顾真人,可否给我一点你的血液?”   温莎有些犹豫,毕竟修士之血,可不好随便给人。若是被有心之人取得,难免会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但顾泽之毫不犹豫:“自然。”   不待温莎动手,他自己从乾坤袋中摸出镶嵌着绿松石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就是一刀。   温莎:?按信中所说,他们是“初次见面”啊?   哪有初次见面就愿意以血相托的人?   温莎心中疑惑,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之前从师尊那里得到的流心柿饼里的馅儿又流出来一样,闻起来就泛着朦胧的甜。   忙拿了个瓷碗过去接了小半碗,又默诵治愈魔咒,催动伤口愈合。   怕留疤,还细细上了一层药粉。   顾泽之只觉得微凉的手腕处多了几处柔软的热,热得他头脑昏沉,清醒过来时,又什么也没发生。   原来在榻边的人已经坐在案几旁,对着一些形状并不规则的瓶瓶罐罐一阵捣腾。   她脊背挺直,姿态在这样私密的场合里也是万分端庄。染柳翠色的裙衫衬得她更是肤色如雪,那腰身更显得不足一握。   顾泽之眸色越来越深。   忽而,门外传来了声响。   静惠的声音多少有些不稳:“温姑娘,万分抱歉,你现在赶紧回到金丹境的比试场上去吧!如今你的积分已经跌到了第四十名,比试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为了稳妥……”   顾泽之一听,赶忙开门,催促道:“温姑娘,你若是需要血,在下可以再提供给你,但你现在还是先回到比试场地吧。”   温莎头也没抬:“稍等,马上。”   她声音不大,却意外地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本来被云缱耳提面命踢出来要他将人带回去的静惠也只能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再催。   温莎自己的心,却安定不下来。   通过层层提纯,血液之中那多余的东西终于被她筛出来那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   是釉藻,却又不全是釉藻的味道——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味道飘入鼻腔。   釉藻在书籍中有记载,这种微小的灵植对修士来说伤害性并不大,益处也不大,却极为难得,也广受欢迎——尤其是在女魔修之中。   常有求而不得的女魔修通过强取豪夺,掠了心上人,再将以这釉藻炼制的丹药喂给对方,就能让对方暂时忘却过往,从新开始。   不过釉藻炼制的丹药也不是一劳永逸,随着时间的推移,效力会逐渐减弱。并且,如果有外界的刺激,吃下丹药的修士们也可以更迅捷地找回记忆,降低釉藻对修士的影响。   但根据静惠给的信件来看,顾泽之似乎是完全不受“外界刺激”的影响,尤其是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   所以,不仅仅是釉藻的问题。   那股熟悉的味道也是关键——唔,黑暗眷属诅咒的味道。   而顾泽之是与她分开后、在顾家修炼的时候突发此症,这黑暗眷属,十有八九就混在顾家之中!   温莎屈指敲了敲桌面,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个世界,也有黑暗眷属的痕迹,那之前感应到的光明神,应该也不是幻觉?   为什么?   无数的线索纷杂地聚在一起,温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忽略了,却一时想不起来。   但,如果真的是黑暗眷属作祟,那么,顾家,应该是突破口。   即便顾向贤看着没有问题,但其他顾家人未必没有被黑暗眷属附身的可能……   对,其他人。   现在就有一个接近“其他人”的办法,五洲会!   她豁地站起来,道:“我会对顾道友负责,先走一步。”   深深地看了顾泽之一眼:“请相信我。”   言毕,快步离开。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静惠和静心。   合欢宗的女修要对佛子负责——?!   但愿过几天住持来苏家的时候,听了这个消息不会气得掉眉毛。   ***   金丹境,比试场地内。   温莎一出现,已经遥遥领先无人可战的云胥和云缱就围了过去。   两人颇有些担心地指了指那积分榜,温莎已经跌落到第四十五位。   不巧的是,后面五人与她分数极为接近,分差都在十分以内。   还有大半柱香的时间,这一场比试就要告一段落,温莎的位次,有些危险。   云缱、云胥以及后脚马上跟过来的静惠都纷纷亮出了自己仅剩的一枚玉牌,保送温莎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但这也是比试默许的——毕竟,绝大部分人来这里,也不是纯然单打独斗,而且复试中,修士与修士之间,自然会拉开距离。   不过,温莎倒是拒绝了三人的好意:“在场还有其他修士,我找他们挑战,也来得及。”   她的声音不大,在宽阔的场地里却如同落入池塘的石子一般,飞快地激起一片涟漪。   肉眼可见地,绝大部分修士的动作都顿了顿,僵硬得如同百年古树。   他们,是剑修。   很快,他们这些古树也从漫长的休眠期中醒了过来,仓皇地看了一眼积分榜。   积分差不多稳了的,忙御剑飞出这比试场地;积分逊色一些的,也互相看了几眼。   确认过眼神,都是缺那么一点积分的人——两剑一出,刺向彼此的玉牌,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以流水线一般的速度,制造起了平局维持名次稳定。   ……总之,绝对不能像刚才青玄宗的周湖那样,自己的剑被人轻易支配!   剑就是他们的媳妇/相公,绝对不能被人勾引走!!   温莎只觉得眼前一花,突然,周围就陷入一片混战。   混战之中,她突然心有所觉,看向那不停地变幻的积分榜。   “第五十五名,温莎。”   就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跟第五十名,刚好差十四分。   赛场上的剑修们已经一个不剩。   而其他流派的修士,早就在温莎中途离场的时候被怀着“趁那勾引我媳妇/相公的小妖精不在的时候好好努力”念头的剑修们扫荡了个差不多。   现在,除却她身边的三个只剩下一枚玉牌的亲友团,就只剩下不远处冲她扬起最后一块玉牌的许黛清,以及另一个明显明显已经老态龙钟的散修。   即便温莎此时把他们所有人的玉牌都击碎,也只能拿到十分。   ……   还有小半柱香的时间,金丹境位列第五十五名的温莎走了出来。   场外所有的金丹境的剑修们都松了口气,抱着自己的宝贝剑,有几个甚至夸张地抽噎起来:“我终于是保住了你的贞/操,呜呜呜。”   金丹境剑修们的唯一认证情敌·温莎:……她渣女的名声好像已经不分物种了呢。   温莎不理会身后恍惚的声音,直冲元婴境的比试场地。   要晋级,她现在只有另一种途径,越级挑战,最好是能找到剑修——青玄宗的剑修。 第65章 五洲有会5   ◎三个问题◎   在这一方修真界里,元婴修士并不算少。   但这些元婴修士们也不是时时都能见面,五洲会算得上是他们切磋交流的主要渠道之一。   这比试时间没到,基本上也不会有多少人中途离场休息。   一来,他们要与可能同样在这个元婴境卡了许久的老友叙旧;二来,也希望能通过观看他人的比试,从中获得些许顿悟。   几位元婴修士都十分沉浸其中,但这比试场地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穿着青玄宗弟子服的周湖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原本别在腰间的剑被他仔仔细细抱在怀里,还裹上了好几层布,看着有点像揣着孩子的山野村夫一样狼狈。   “尤师兄!尤师兄!”   尤奉天刚跟人比试完,活动了一下手肘,见了周湖,眉尖不自觉地皱起来:“周师弟,你……你以这种姿态来挑战我?连剑都不会好好拿了吗?!”   显然,尤奉天对这同宗师弟如此怠慢剑的行为十分不耻,正打算教育一顿,却见着那要强又嘴倔的师弟拽着他的衣袖,拉他往外走。   “怎么了?”   周游低声道:“合欢宗的温莎可能要来找师兄比试,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可是有天一剑骨的人啊……”   尤奉天甩开周游,兴奋:“所以,天一剑骨的持有者要来与我比试?那可太好了!”   周游见师兄不开窍,紧了紧怀中的剑,道:“天一剑骨很邪乎的,能控制别人的剑,师兄,你积分足够,还是不要……”   尤奉天哈哈一笑:“能跟天一剑骨的持有者比试,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师兄,你不能给青玄宗丢人!”   尤奉天脸色不好:“对上天一剑骨,我也不一定会输——即便输了又如何?胜败乃兵家常事,算不上丢人。”   “尤道友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了。”温莎站在门口,略一拱手,“在下合欢宗温莎,前来讨教。”   周游缓缓地、慢慢地退到一旁,抱着剑的手已经发白。   他十分真诚地向天道祈祷,祈祷这位已经连续折磨他多次的女修能够忽略他的存在。   但,温莎已经看见了他,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笑意:“——剑来。多谢。”   周游:……所以感情他那么认真且敬业地护着自己的宝贝剑,还是被人抢走了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正悲伤着,几位元婴期修士已经凑过来看戏。   “合欢宗挑战青玄宗,还是用剑——现在的后辈们真的太会玩了。”   “确实,不过看着合欢宗女修的架势,倒还有几分剑修的影子,这步法、这起势,还真有些像青玄宗的路数!”   周游仍沉浸在悲伤中,一无所觉。   但尤奉天眼光毒辣,已经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苏纯谨教的?”   温莎拿着周游的剑,四两拨千斤地挑开尤奉天的剑意:“什么?”   “你用剑的方式,与我……很像。”   有些招式,与《青玄剑谱》更是几位肖似。   但这话,尤奉天也不愿在这样的半公开场合随意说出。   温莎从他模糊的用词里立刻察觉了他的意思,果断否定:“不是。”   但也留心观察起来,尤奉天没有说谎,他们的很多路数,都有几分相同。   温莎心神一动,也察觉到这一点,看了一眼计时的香炉,还有一点时间。   温莎想着,并未急着操控尤奉天的佩剑,反而以防守为主,观察尤奉天的招式。   确实有几分相似。   不过她的招式更简洁,少了几分花里胡哨,多了杀人见血的威势——毕竟她用剑,确实也不是为了切磋,而是杀戮。   温莎一面抵挡着尤奉天密集的攻势,一面快速运转思绪:   光明神在上……不,现在她应该学着舍弃这具口头语。   最开始,教她剑术的就是光明神大人——更准确地说,她能窥伺神颜,正是因为她捡到并且举起了光明神大人的剑。   那,光明神大人为什么会青玄宗的剑法招式?   这样一个新的,困扰她的问题,又诞生了。   顾家与黑暗眷属,苏家与温家覆灭,光明神大人与青玄宗……   一条条凌乱的先缠在一起,像是记忆中原来世界里,村落里村长的妻子才能拥有的色彩缤纷毛线团,它们混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头绪。   温莎也禁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她遽然发力,正气荡然的剑意自周湖那一柄并不算出彩的剑中迸发,似陨落的星辰一般,蕴藏着似乎要与天地一同毁灭的磅礴之气。   尤奉天兴味盎然,接下这一击,自己的剑也似乎承受不住,震荡不已。   但尤奉天没有丝毫恼怒,反而道:“天一剑骨果真厉害,金丹境、非剑修就能有如此实力!不过……”   尤奉天看了一眼时间,笑笑:“时间快结束了,这应该是你奋力一击了吧——还是缺点火候。”   尤奉天振臂一刺,剑身未动,但剑意却已经冲着明显体力不支的温莎迎面而去:“到此为止了。”   “不。”温莎直起身子,摆摆手。   那飞驰而来的剑意陡然拐了个弯儿,冲向尤奉天腰间的玉牌。   “这是最后一击。”   玉碎,香尽,时间到。   温莎将那剑一抛,剑乖巧地缩回周湖怀中的剑鞘里。   金丹境的积分榜上,温莎从第五十五名一跃而升至第一名。   尤奉天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兴奋得双目锃亮,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他直接凑到温莎身边:“温道友,你最后一招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已经打算离开的温莎:……?   但对方也确实不像是蓄意挑事,只是纯粹地好奇,没有半分恶意。   温莎也不好拒绝,动了动手指,那原本已经被尤奉天收回的本命剑便雀跃而出,毫不顾忌尤奉天的心情,刺破了尤奉天仅剩的一枚玉牌。   在场的莫不倒抽一口冷气。   尤奉天就势握住自己的剑,指着温莎:“哎?你说它到底受你控制还是受我控制?”   没等温莎回复,一柄折扇就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强行挑开指着温莎的剑。   顾泽之:“尤道友,比试已经结束。”   尤奉天道:“我当然知道,但天一剑骨这么神奇,我不过是想多了解几分,绝不会伤害温姑娘!顾兄,你且让让……”   这理由光明正大,但顾泽之就是充耳不闻,寸步不让:“刀剑无眼……”   对着一名剑修和一名天一剑骨的拥有者谈“刀剑无眼”——   在场的其他佛门元婴大能都忍不住捂脸,禁不住对那智济大师都多了几分微妙的同情:菩提宗这佛子,不仅平日气人,在这样的关键场合还打诨,想必,做他的师尊,很辛苦吧?   为人师表的智济大师是否辛苦,李洪珍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这掌门的脸,今日真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他前段时间丧女,为此,顾氏出身的妻子与他关系到了冰点,苏氏出身的准女婿、亲传弟子又巴巴凑到那苦主温家遗孤旁边,他堂堂大宗青玄宗的宗主身边两个亲密的人都与他关系疏远,又间接相当于接连从两家吃了瘪,自然心情不好。   但好在听说那温家孤女闭关,未必能赶上这次五洲会,连举办权都移交给了苏家。   李洪珍原本想着,天一剑骨既然可能不在,正是他青玄宗扬名立万的好时候,所以提前来看看。   谁曾想,有着天一剑骨的温家遗孤不仅在场,还在越级挑战,正控制着他师弟爱徒尤奉天的剑,刺破了尤奉天的玉牌!   而他这师侄,还涎皮涎脸地凑到那妖女跟前,这、这……成何体统?   难道是天道要把他们青玄宗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李洪珍实在看不下去,咳嗽几声,虚点了周湖和尤奉天,道:“比试都结束了,还不快走?”   尤奉天还欲说什么,李洪珍索性直接捏了个法诀,束住他的手脚,强行将他带走。   一场好戏,戛然而止。   顾泽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温姑娘,方才是在下鲁莽了。”   正式比试的时候他不好插手,但比试之余,他本能地见不得旁人对眼前的女子有分毫威胁。   “没事,多谢顾真人关心。”顿了顿,温莎又道,“过几日就是复试,还希望顾真人小心为上,如愿以偿。”   “承温姑娘吉言。对了,不知温姑娘可否有空?在下有事想请教。”   温莎点头,随着顾泽之离开这场地,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顾泽之动作熟练地从贴身的衣襟处抽出薄薄的几页纸。   温莎瞧着眼熟,没等她凑过去,顾泽之已经将东西递过来。   “优质男人攻略指南之十二特别增补版:俊俏佛子你别逃”   温莎如遭雷击:“这……”   “在下先前失忆,偶然整理旧物,发现这一本被保管好的册子,不知是否是合欢宗的东西?”   顾泽之温润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不是温莎的错觉,那声音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温莎斩钉截铁:“不,这绝不是我合欢宗的东西!”   这一瞬间,温莎发自内心的赞美失忆这个狗血的桥段。   但……她还是不希望顾泽之一直这样下去。 第66章 五洲有会6   ◎菩提宗邀请合欢宗一起?◎   几日后,复试。   四家家主和几大门派的掌门错落坐着,底下,正是百名入围复试的弟子。   他们有的已经在这一境界卡了许久,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五洲会,还算淡定;但有的却是头一回参与,面上十分兴奋。   但无论是新人还是老手,都对着那一黄花梨大门分外好奇。   ——这大概就是复试的内容。   苏家家主虽然没有和温家遗孤续上姻亲,但温家孤女把这五洲会交由他举办,在别人看来,也足以是“亲近”的意思,他面上有光,说起话来也更为和善,三言两语就把这复试的规矩给介绍清楚。   这复试倒比前几年的还要有趣些。   进了这黄花梨大门之后,便是复试的场地——近似于秘境的一片由四家大能联合构筑起来的世外洞天。   所有参与比赛的修士们只能带一件本命法器或者武器,不可携带任何的丹药。   他们想要获得丹药等资源,只能在这复试的场地内想法子:要么,   战胜这复试场地内的黑衣傀儡人,获得傀儡人身上所“携带”的东西,但这有一定的随机性,所获得的未必是所欠缺的;   要么,从这复试场地内自己寻找原材料,自己制作,但又不让修士们带工具,所以这一方法难度更高;   又或者,可以“杀人”取宝,既可以杀复试场地内的被捏造出来的人,又可以毁掉其他修士的玉牌,“继承”他人的资源。   为了初步的公平,一旦进入这个场地,所有人的修为自动压缩成练气期,唯有通过斩杀一定数量的傀儡人,才能逐步解锁自己的修为。   而想要位列前十二名,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运气。在这复试场地内,有十二道“门”,只要达到金丹期,就可以打破——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努力保证自己修为顺利“解锁”,还要运气足够好、心足够细。   ……   站在此处的百人没有傻的,大概听完苏家家主的介绍,就弄清楚这套路:   这是让他们既要合作,又要竞争,还要有不错的运气。   修真之路,可不就是如此吗?   众人看向四大世家的家主们的目光,大部分都敬佩不已。   隋家、林家和苏家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这复试的想法,还是当年温家提出来的。但温家自家人——他们看了一眼温莎——看来,都不知道呢。   微妙地停顿片刻,苏家家主朗声:“五洲会复试,开始。”   ***   黄花梨大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入,白光一闪,便到了一村庄之内。   这村子看上去不过二十户人家,并不大,街上无人,有几分萧索的意味,村口挂着半新不旧的“摘星村”的牌子,再无更多的提示。   而这一百名修士几乎都挤在这“摘星村”的村口,不由地面面相觑。   很快,这看似平静的场面被打破。   一白衣男修走到合欢宗几人身边,道:“在下白刃山韩寄,不知是否可以与各位道友结盟,一路同行?”   温莎对此人有几分印象,前几日金丹境的积分榜上,他的位次就在四十余名左右,实力并不强。   但脸皮,确实挺厚。   明知合欢宗和青玄宗不对付,白刃山又是青玄宗的狗腿追随者,这时候还试图加入合欢宗的队伍,当真有两把刷子。   云耀果断:“不行。”   韩寄一愣,摸摸鼻子,讪讪退到一边,与周湖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他人见韩寄开了这么一个头儿,便也不再收敛,纷纷开始现场结盟。   如今虽然他们都是炼气期的水平,但那些原本就是出窍境的修士们本身阅历更丰富,自然是队友的不二人选。   另外两个最受欢迎的组队备选,自然是菩提宗的顾泽之和合欢宗的温莎。   天生佛子和天一剑骨,这就已经决定了,同等水平下,他们两人目前的实力只会比其他人更强,而且运势……自然也应该会好一些,绝对是结盟的最佳人选。   而两人身边,顷刻间也确实被挤得水泄不通。   “顾道友,在下天机阁杨诚,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天机阁几人一起?”   怕自己这记忆出了问题的小师弟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静惠附耳过去,小声提醒:“出窍境积分榜榜首。”   也就是实际上这一百人中实力最为强悍的人之一。与他结伴,罕有对手。   杨诚虽然不想组队,但他这次进来却没有带罗盘,而是带了可以充作武器的引魂戈,现在找佛子组队,更多的是图个好运。   顾泽之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一点,其实与杨诚组队,对他而言,也不见得是什么糟糕的选择,只是他不知为何,就是不太想,便婉言拒绝。   杨诚稍有几分吃惊,但本身对他而言,佛子不过是锦上添花,他倒没有在意,耸了耸肩,自带着引魂戈与两位同门,往村落里走去。   顾泽之拒绝杨诚,众人看在眼里,有几个还欲上前的自己掂量了一番,倒也不敢再过去讨个没趣儿。   佛子这边走不通……大家心思活络,又看向那边的合欢宗。   论起来,天一剑骨对剑的压制力,他们那日早就看得真真切切,现在但凡是个剑修,恐怕都不愿意跟合欢宗对上——那同合欢宗的结了盟,岂不是一开始就领先一大截?   但……那些兴致勃勃过去的,无一例外,全部都铩羽而归。   顾泽之瞧着另一块儿被团团围住的地方,问静惠:“师兄,那里站着的是合欢宗的吧?他们有什么大能吗?竟能吸引这么多人?”   静惠定定地看了顾泽之几眼,看得顾泽之都忍不住:“师兄,别这么看着我,师弟我没有断袖之癖……”   静惠一甩佛珠:“你师兄我也没有!”   顿了顿,他还是如实道:“那边就是前几日风头大盛的金丹境的温莎温姑娘,她身怀天一剑骨……”   顾泽之了然:“温莎……这个名字很好听。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静惠知道,他这每日都会忘了温姑娘的毛病并没有任何起色,正打算宽慰自己这不省心的师弟几句,却见他脚下如踩了云朵,飞快地就拨开那围在合欢宗周围的人,来到温莎对面。   温莎今日穿了件吹软红色的衣裙,像是菩提宗那池子里最曼妙的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泽之只觉得识海里似乎也充盈着清荷的芬芳,不自觉得心旷神怡。   呆呆地看了半晌,道:“温道友,在下菩提宗顾泽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不知合欢宗是否肯赏光,与我菩提宗一道?”   温莎看着眼前目光澄明的男子,尽管知道他现在身上既有釉藻,又有诅咒作祟,她一时无法祛除,所以对方才不断地忘记自己。   但心中,还是升起几分酸楚,实在挤不出笑容来,便只看着他们目前理论上修为最高的云耀,点了点头。   云耀了然,应了声:“好。”   围在周围的修士们有些并没有见到昨天元婴境比试之后的场景,很是震惊。   “我、我没听错吧?菩提宗邀请合欢宗一起??”   “这应该算是优势结合吧——佛子加上天一剑骨,我们这些散修,更是机会渺茫啊。”   他们这么感慨着,实际上却也并没有那么在乎这场“八卦”,一边说着,一边进村或者往村外走。   说到底,修仙本就是机缘有限,谁先找到自然是谁的。   两宗达成一致后,周围的人竟然已经走得差不多。他们略一合计,打算还是先在这被三面山体围绕的村子里看看情况。   没走几步,便听见凶狠的犬吠声。   几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但见刚才那凑过来的白衣男修韩寄正与一村妇对峙,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青玄宗的那几人。   这村妇,应该就是所谓的“虚构人物”。   她样貌普通,没什么出奇的,若说有,那便是她怀中抱着的一小筐“野菜”——那不是野菜,是最常见的可以促进伤口愈合的金创草。   而韩寄,正用剑指着那村妇,道:“大嫂,你且将这草给我们,我们有大用途!”   “呸,你们几个人模狗样的,我上山给家里的鸡挖的草你们都要抢,还有没有天理了?!”   狗:“汪汪!”   韩寄敷衍道:“你先给我们,我们改日去山上给你挖新的。”   “你们现在去挖了,我就把这些给你们,否则,想都别想!”   韩寄的剑往前一寸。   那村妇干脆哭了起来:“你们这些人,是山贼强盗吧?!无耻啊!!大黄,咬他!”   韩寄一愣,随即挽了个剑花,剑刃冲着那已经黄狗刺去。   但那黄狗轻盈一跃,竟是躲过了目前只有炼气期的韩寄的一剑,反而扑向韩寄。   韩寄不敢懈怠,忙打起十分精神,又是一剑,仍未中要害,但好歹将这黄狗的背给划出一道口子。   血,没有留下来,反而露出一截黑色。   “这是……?”   韩寄稍有迟疑,这大黄狗竟是一跃而起,一口咬碎他腰间的新玉牌!   韩寄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气音,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他身后的周湖,却一步向前,一剑砍下那黄狗的脑袋。   黄狗化为虚影,消失无踪,一个小瓶子从它“尸体”上掉了下来。   周湖接住,看了一眼,默默收好。   却见那村妇竟是坐地哭嚎起来:“我这相依为命的大黄狗啊,你的命怎么那么惨啊!”   又指着周游等人:“你们——跟我去见村长!”   周游:“哈?”   在门口围观的顾泽之:“哈哈哈。”   静惠扯了顾泽之一下,顾泽之却下意识看了一眼温莎,见她也眉目含笑,顿时笑得更欢畅了些。   静惠不得不出声:“师弟,注意影响。”   顾泽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侧过身,让出一条道,彬彬有礼:“大姐,快抓他们去见村长吧,免得他们跑了。”   那坐在地上的村妇听了这话,一股脑地爬起来,身形如鬼魅,一把攥住没来得及逃跑的周游,飞似地跑了出去,还将手中那一小筐止血草塞到温莎怀里。   “小伙子,多谢提醒——这些草我给你媳妇了,算是谢礼了啊!”   ……哈?   等等——几人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波动,腰上,挂着的玉牌闪着光芒,那镌刻着他们姓名旁边的“练气”二字,被“筑基”二字取代。   他们,好像,已经解锁了筑基期的修为?   他们,做了什么?? 第67章 五洲有会7   ◎指定夫妻◎   这一系列变动委实太过奇异,合欢宗的和菩提宗的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不过是看了个热闹,竟然就从虚构的人物手中得到了还不错的材料,以及解锁修为的契机,还有两人直接得到“新的身份”……这难道就是天道恩宠的力量吗?   几人看向顾泽之和温莎的目光,更有深意。   温莎以那一小筐草遮住了绯红的面颊,开口:“我们先四处看看吧?这复试好像也并不想苏家家主说得那般简单。”   她本以为顾家弟子会跟顾泽之在一块儿,没想到顾家的人现在还没有出现。她想探探顾家虚实,自然需要赶紧去找到他们。   顾泽之不疑有他,忙跟着应承:“确实。就刚才来看,黑衣傀儡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动物;而这些虚拟人物有一定的自我意识。此外,黑衣傀儡和虚拟人物都有‘反杀’我们的可能。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走得更远。”   这么一分析,众人原本那调笑的心思也淡了许多,脸上也都凝重起来。   几人往前走了一个路口,又听见招呼声。   “可算找到你们啦!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外面瞎晃悠!”   几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远方那高声说话的人转眼就来到他们面前,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打,像是个普通的汉子。   对着顾泽之就是一通数落:“顾小弟,你说说你,你岳家的宴都摆好了,你干啥子带着媳妇在街上瞎晃悠?”   顾泽之被他这一通话说得有点懵,拿扇子指着自己:“我?顾小弟?”   汉子揶揄:“顾小弟,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娶了媳妇难道已经高兴到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这话极为笃定。   顾泽之听了,又想起方才所见,转了转扇子,一把揽过温莎:“瞧你说的,怎么能呢?快带我们两口子过去吧。”   又颇为不好意思地对温莎小声道:“暂且按他的剧本演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莎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笑着贴近顾泽之,道:“是啊,我们快走吧!”   她把手背到身后,勾了勾,示意其他人也跟上。   方才他们已经看见其他人忤逆这虚构人物的下场,目下,没有别的更好地选择,竟是被人当做提线木偶一般指挥着,又穿过几个街口,来到了一个的庄园面前。   那院门有三间,屋顶用了彩色琉璃瓦,院门上以贝母拼贴出祥云纹样,下面则是镶嵌着花草,把手雕着仙鹤,看着就气派非常。   更气派的是那匾额,以龙飞凤舞的遒劲笔法写了两个字,“温家”。   那温字,与温莎记忆中的温家里最常见的“温”字,笔势一模一样。   温莎一个恍惚,更觉得所见有几分眼熟。   没等她开口,那中央一扇大门便被人打开,俩门童见着他们几人,喜上眉梢,忙拉长音喊:“小姐和姑爷回来啦——”   顿时,似乎凭空多出来不少人,将顾泽之和温莎簇拥着往那“温家”里走去。   云胥他们见状,忙跟上去,但也没有被阻拦。   眼见着大门就要关上,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你们要把泽之公子带到哪儿?!”   只见四个穿着绣了“顾”字衣裳的修士站在门口,眉宇端正,没有一丝笑意。   温莎暗暗挑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正想找顾家人,顾家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暗暗打量:有两个,是她在金丹境的比试场地里见过的;还有一个,是她在元婴境的场地中见过的;剩下那个,应当就是出窍境了。   这四人拨开那些虚拟人物,直直走到顾泽之面前,道:“公子,我们是老祖派来保护您的。您还是跟我们一道,早日离开这里,这里并不安全……”   说话的,正是那出窍境的修士。他一边说着,目光却死死钉在温莎身上。   显然,他觉得危险的并不是这些不存在的人,而是温莎。   温莎见状,干脆与顾泽之贴得更近一些,试探对方。   果不其然,那出窍境的修士目光更为锐利:“众目睽睽之下,枉顾礼法,老祖宗说得没错,你当真是妖女!”   云缱一听,哪里肯忍?一跺脚,正准备捋起袖子与他对骂,却被静惠和云胥拉住。   这两人倒有几分默契,齐齐摇摇头。   只见那原本含笑簇拥着几人进院的虚构人物们脸上的笑容一点又一点消失,他们纷纷亮出武器,像是潮水一般涌了出去,将四名顾家的人团团围住。   “哪儿来的野蛮人,竟然敢这么说我家大小姐!兄弟们,上!”   那出窍境的显然并不知道这些虚构角色的厉害之处,只漫不经心地甩出一鞭。   这一鞭,却挥了一个空。反而被人拽住,反手一拉,将他拉到身前,直接给了他一闷棍!   方才还口出狂言的出窍境修士,竟然如同被打的落水狗一般,发出响彻村落的惨叫。   他身旁另外三人见状,忙加入战局。   但他们现在不过练气期,哪里比得上这些水平差不多但明显人数占优势的温家人?   才过了小半柱香,原本四人的小队,就只剩下一弯腰死死护着玉牌的男子。   温莎轻轻碰了碰顾泽之,问:“顾真人,这样没问题吗?”   顾家四人已经有三人出局,而顾泽之这正统的顾家继承者却袖手旁观,也不知道看台之上的顾向贤顾世伯作何感想。   顾泽之十分坦然地耸耸肩:“他们全都出局才好。这些都是在下祖父派来的,指不定想趁机会抓在下回顾家。”   温莎摩挲指节,试探:“顾真人跟祖父的关系难道不好吗?”   至少在荒山那一面,温莎不觉得这祖孙二人关系很糟糕。   但顾泽之却答非所问,不自觉地偏过头,神色微微迷茫:“在下,并不想回顾家。祖父他……”   话说到一半,顾泽之眼神没了焦点,贴着温莎的手臂隐秘地抖了一下。   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狗,听到那苦难的源泉时本能地作出抗拒的反应。   温莎心头一软,抬腕勾住顾泽之的小指:“好,那就不回去。”   顾泽之闻言垂眸,看着面带浅笑的温莎,低低应了一声。   “咳咳。你们新婚燕尔,也要注意影响。”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泽之和温莎忙分开,回头去看。   只见一对保养得不过三十岁出头面貌的夫妻相携而来,那面容,竟然跟温莎记忆中原身的父母有七分相似!   温莎禁不住,小声喊道:“爹,娘……”   两行清泪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顾泽之一见,顾不得看门外的情况,忙凑过去,十分自然地用袖子去揩温莎脸上的泪。   “这么高兴的日子,哭什么呀?”美妇上前,拉着温莎的手,“多大了,还恋家呐?”   旁边那男子小声道:“多大了也是我女儿,想家很正常。”   美妇瞪了他一眼:“存心让宝贝闺女哭是不是?!”   中年男子哂笑摇头。   温莎却哭得更凶,眼泪像是暴雨一般,没有尽头。   若是、若是原身还活着,温家没有出事,他们也应该这么幸福。   顾泽之见温莎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不自觉地就环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中年男子见了,哼了一声,仍是不满:“我女儿哭得这么惨,是不是你这臭小子平日里欺负她,让她受了委屈?”   顾泽之忙道:“温姑娘是我的心上人,我待她如珍宝,怎么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这话接得太自然,不仅是温莎和面前这对虚构的夫妻,就连他自己,都愣了片刻。   这句话流畅得好像他已经演练了无数次一样。   “哈哈,你们俩孩子!”美妇笑着拍了一下丈夫的胸口,道,“别跟孩子们开玩笑了,把东西拿出来吧!”   那中年男子拿出两个乾坤袋,顾泽之和温莎一人一个,嘱咐:“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你们要互相扶持,一起走下去。”   “行了,别那么严肃,亲戚们还等着他们俩呢!”   话音一落,云胥他们周围坐着的原本面容模糊的虚拟人物也都立刻展现出清晰的容貌。   有几个,看着眉眼,跟温莎倒也有三分相似。   他们笑得极为慈祥,当真像是长辈看着已经成家立业的晚辈,陆陆续续凑了过来。   口中说着祝福的话,手中送上贺礼。   “小温,小顾,你们两口子一定要好好的……姨婆这边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们两瓶丹药,闺房助兴。”   原本沉浸在温情之中的温莎石化:等等,怎么跟合欢宗销金窟里面卖的东西是同款?   “小顾,姐姐这里有个东西,你收好,要是那啥太激烈了,你可以用!”   顾泽之红着耳根子,收下活血化瘀膏——算、算了,他们现在的体质可能真用得上。   ……   明明应该算是幸运,只需要“演戏”就能得到许多馈赠,但看着手里的东西,温莎又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几人又被这些虚构的人物们拉着吃了一通酒席,玉牌上的“筑基”不知不觉已经被“融合”两字取代。   日薄西山,那些虚构的人物们似乎真要回家休息一般,陆陆续续离开。   末了,中年夫妇将他们送到门口,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到望月镇吧,晚了,山贼可就要出来了。”   他们看着温莎,目光慈祥极了:“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   “不对——复试里怎么会……”林家家主猛地站起来,看向隋家家主,急于获得认同,“我们检查过的!”   隋家家主磨了磨牙:“对,我们检查了的。”   苏家家主也撇清:“这事跟苏家也没有关系。”   各大门派掌门听着这三家家主打哑谜,不禁看向唯一一个没发言的顾家家主顾向贤。   顾向贤耷拉着嘴角:“我还以为是各位道友刻意为了纪念温家才设计的这个环节。”   “顾道友,少说风凉话!”   顾向贤冷冷地瞥向另外三人,曲着手指,在一旁的小桌上敲了三下,难得说了一长串:“我以为你们用着温家的点子,抢了温家的名额,所以特意加了这个情节纪念温家——这算是说风凉话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比平日里还要严肃几分,听着,更讽刺了。 第68章 五洲有会8   ◎《通关秘籍》◎   场外风波诡谲,场内,倒相对来说风平浪静。   月色清亮,像是被人鞠了一捧清泉濯洗了一番,亮得格外透。   “小师妹,你和顾道友真是太强了!”云缱的笑容明晃晃的,“你们两个这样的行为,在凡间应该叫做什么,叫什么来着?”   云胥道:“白女票。”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不废一兵一卒,咱们竟然已经到了融合境了哎!还得了这么多材料,想必即便遇到山贼,也不用愁了!”   静惠顿了顿:“云缱施主,慎言。常言道,祸从口出……”   云缱赶忙:“呸呸呸,不说那不吉利的!”   静惠半低着头,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在月光之下格外醒目的光头。   末了,停了下来。   不仅是静惠,一行人全都停下。   云耀、顾泽之和静惠三名男性颇为默契地将云胥、温莎和云缱三人围在中间,目光如鹰隼,盯着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道路两旁的树林。   倏尔,几道银辉闪过。接着,火光浮现。   三十余人站在他们面前,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穿着黑衣,带着黑色面罩,唯有眼睛部分露出来。但露出来的双眼又死气沉沉,就跟假的一样。   温莎推测:“这难道是……黑衣傀儡?”   “应该是,我们先小心行事。”   众人都见识过这里虚构人物的凶残,纷纷颔首,严阵以待。   却听那为首的穿着披风、举着斧头的傀儡人声音僵硬:“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要想……”   左手边:“过此路。”   “要想过此路,留、留下……”   右手边:“买路财。”   首领摇头:“和你媳妇。”   指了指温莎,又指了指自己:“我媳妇。”   顾泽之怒:“你话都说不利索还学着夺人所爱?”   温莎轻轻拉了拉顾泽之的衣角,小声:“不需要跟这些傀儡生气。”   顾泽之显然听不进去:“可他们要抢你!”   温莎摸了摸泛红的鼻尖:“……可他们也抢不走啊。”   顾泽之态度坚决:“那也不行。”   上前一步:“你是他们的首领?想抢我媳妇?”   中间那家伙僵硬着点了点头。   顾泽之从容不迫:“既然你是他们的首领,自然实力最强,是真正的强者。”   “没、错。”   “真正的强者不会惧怕任何挑战。”   “当、当……”   左边补充:“然。”   顾泽之展扇笑道:“那你肯定不怕在下的挑战。”   “什、么?”   “在下想要跟你单挑。”   那为首的傀儡迟疑片刻,似乎在搜索单挑的含义,过了一阵儿,才道:“可、以。”   顾泽之后撤几步,拉着温莎一起,道:“那在下跟娘子打你一个,开始吧。”   首领:“不是要单、挑吗?”   顾泽之无视了震惊的静惠,道:“你一个人,不是单数吗?”   首领:“好像、有几分……”   右边补充:“道理。”   “我们夫妻一体,是不是一?”   “好、好像也……”   左边补充:“没错。”   温莎吃惊地瞪大了眼,浅褐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有一种晶莹而脆弱的美感。   “顾道友,这……”   顾泽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安地转动着扇子:“其实在下是想先把他困住,然后给温姑娘一个暴打登徒子的机会,并没有让温姑娘涉险的意思。”   当然,也有宣示主权的意味。   温莎按着跳动过于激烈的胸膛,眨眨眼:“……哦。”   交谈间,傀儡首领扛着巨斧,虎虎生风,劈了过来。   顾泽之下意识抱着温莎的细腰,一跃而起,躲过这一击。   但巨斧带来的罡风,还是让本来平整的地面多了两寸深的沟壑。   这家伙,力气不小。   可温莎被顾泽之悉心抱在怀里,竟是一点罡风的余波都没有感受到。   她只能感受到更快的心跳,只能看到顾泽之那弧度完美的下颌线,只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檀香。   温莎怔了怔——她很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被保护的感觉,其实挺好。   顾泽之有些后怕,忙将温莎安置在远处,自己迎上前,掷出手中的折扇,扇风凛凛,破开这一夜静谧,杀气凛然,直接削掉这傀儡首领的左右两腕。   巨斧,轰然倒地。   又吟诵佛经,金色梵文在空中汇聚成一道绳索,捆住傀儡首领雄壮的身躯。   没了武器,动弹不得,再处理这傀儡首领,自然就如同瓮中捉鳖……   但那傀儡首领却发出一声怪叫:“噶?”   头部僵硬地左右晃动,似乎是在探查自己的双手,犹疑片刻,又怪叫一句,只见那落在地上的仍然泛着金属色泽的两只手,连同那巨斧,瞬间归位。   他扭动着身体,手腕转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挥着巨斧,砍向身上金色的佛偈金带。   蛮力碰上灵力,顾泽之不得不咬牙继续吟诵经文,生生咽下一口血。   静惠察觉到师弟情状不对,马上跟着吟诵经文,加固束缚。   才念了两句,便被温莎打断:“静惠大师,不必插手。”   静惠:?   温莎走近那傀儡首领。   顾泽之急切,却又不敢停下口中的经文,只能上前拽着温莎。   云缱他们也出声阻拦。   但温莎没有挣开顾泽之的手,却也没有动,只笑道:“你方才还说夫妻一体——还是说,你想和离?”   顾泽之慌忙摇头。   “那在下就要按照顾道友应承担的那样,利用这个机会暴打登徒子了。”   她抽出魔杖,对着黑衣傀儡首领的关节处点了点。   只听“哗啦”一声,那庞然大物顷刻间像是被卸了力,如同积木一样倾倒下来。   巨斧更是大半个插进土里,震得地动山摇。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里,温莎晃晃魔杖。那傀儡首领心脏位置的灵石就飞到她手里,一地残骸也被风扫到一边,残骸之下的东西也显露出真面目。   温莎用魔杖让它飘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通关秘籍》。   温莎惊讶:“这些黑衣傀儡还能掉这样的好东西?”   再看向这些家伙时,温莎的目光都格外“温柔”了一点。   她对众人道:“我一会儿画一个法阵,麻烦大家把这些黑衣傀儡引到法阵里,可以吗?”   云缱、云胥和静惠、顾泽之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唯有与温莎不太熟悉的云耀有些迟疑:“小师妹,你还会画法阵啊?就咱合欢宗的阵法实力,能行吗?”   云胥:“师兄,把‘吗’字去掉,干活吧。”   山贼团伙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失去首领的现实,仍呆呆地站在那里。   温莎趁着这段时间,飞快地用魔杖画好法阵:“好了。”   她声音清冷,在这月夜之中,更显得像是催命符一般——是这些黑衣傀儡的催命符。   几人照着计划,灵活地挑衅这一群黑衣傀儡,再奔向温莎的法阵。   但见每一个进了法阵的黑衣傀儡,顷刻间所有关节都失去了制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只能软趴趴地散成一团。   温莎就在旁边,不停地挥舞魔杖,清理“尸体”,搜集掉落下来的物品。   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将这三十余人的黑衣傀儡团伙剿灭得干干净净。   这三十几个傀儡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比如已经都恢复到金丹境的修为,以及,小山一样的掉落物品。   温莎先前从温家已经得到了满满两乾坤袋的东西,这些便先让其他人挑选。   顾泽之却踱步到温莎身边:“温姑娘,可否请你伸出右手来?”   温莎照做,却有些好奇:“怎么?”   顾泽之从怀中取出来从温家亲戚那里得到的活血化瘀的药膏,细致地给她泛红的右手虎口处涂上一层,缓缓揉着:“在下见温姑娘刚才一直施法,大概手会有些不舒服……”   理智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但实际上,温莎的身体并没有动,反而放任顾泽之帮她上药。   她突然开口:“顾道友,在你的记忆里,今日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   “我是合欢宗的女修,你是佛子。”   “没错。”顾泽之大概猜到温莎想要表达什么,幽黑的目光直视温莎,“温姑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顾泽之的手还紧紧握着温莎的手,灼热的血液透过薄薄的肌肤几乎将温莎烫伤。   但始作俑者就这么借着月色,以赤诚的姿态,似乎要将一颗心剖给她看一样。   温莎不知如何回答,只道:“顾真人,你是要侍奉神明的人。”   温莎用的词是“神明”而不是“佛陀”。   顾泽之琢磨着两者之间的差异,却听远处,云耀喊道:“小师妹,顾真人,我们这边分完啦!”   温莎应了一声,抽回手,往大部队的方向走去。   顾泽之忙跟上。   借着月色,大家凑到一起,翻看这唯一一本掉落的《通关秘籍》。   ***   场外,看台上。   方才尴尬的气氛早就被温家遗孤刚才精彩的表现打破,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顾家佛子和温家孤女之间的暧昧暗流。   众人兴致勃勃,议论纷纷。   也有几人面色不好——比如苏家家主。   -完- 第69章 五洲有会9   ◎我佛当真慈悲◎   秘籍之中,有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的,正是这一群山贼傀儡的老巢。   几人恢复了金丹境的修为,之前温家给的乾坤袋里又有飞行法器,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寻到那堡垒一般的巢穴。巢穴里东西不少,但却没有人,也没有傀儡。   根据秘籍所载,这里,有能够成功通关的关窍。   天色太晚,几人一合计,便决定暂且休息,明日天光大亮,再仔细探查。   温莎,却睡不着。   虎口处仍散发着淡淡的药膏的香气,像是新雨后的青草的芬芳,中间,夹杂着一点点檀香。   檀香,似乎更重了点。   唔,好像……这檀香味也不全然是来自这虎口处药膏的残留。   温莎从床榻上起身,循着檀香,踱步到了窗边。   窗户外,顾泽之的声音响起:“温姑娘。”   温莎心知这复试之外,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不应该打开这扇窗户,让两人的声名陷入尴尬的境地。   但在合欢宗的那几次经历,早就让她产生了条件反射。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双手已经拉开窗户,身子还侧过一点,方便对方跳窗而入。   动作过于娴熟,就跟她挥着魔杖用魔咒没什么区别。   顾泽之的身体似乎也形成条件反射,下意识就翻窗而入,等进了温莎的房间,才慢了半拍,想到自己与登徒子别无二致的行径:“抱歉,温姑娘,在下不知怎么就又从窗户……”   温莎听到“又”字,清凌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   顾泽之低着头自我唾弃,并没有看见。只是,暗暗咬了一下舌尖,匆忙解释:“温姑娘,在下并非深夜翻窗的惯犯……”   温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别的不说,在翻窗方面,佛子在她这里还真算得上是惯犯。   顾泽之悄悄看她,却见温莎脸上的笑意并未退却,像是在夜间绽放的幽昙,独独只给自己一个人看见。   他喉结滚动,忙以扇遮面,道:“在下只是想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想通了什么?”   “温姑娘之前说,在下是侍奉神明的人。”顾泽之顿了顿,留心温莎的反应。   果见温莎因为笑意而微微弯着的眉眼又微微低垂,脸颊那一点桃粉也倏尔不见。   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没错。”   顾泽之福至心灵:“在下当然信奉神明。虽然如此,但这与在下心悦温姑娘并不矛盾。”   温莎不解。   “并没有规定佛子一定要全然遁入空门,终身与青灯古佛相伴。只要心中有神佛,在哪里都可以诵经传教,俗家弟子,亦可以普度众生……”   顾泽之往前几步,宽阔的身躯投下影子,将温莎整个人笼罩其中:“更何况……温姑娘可知我心中的神佛是什么模样?”   温莎见过帝王加冕,见过神迹现世,但两者带来的震撼远没有此时的强烈。   她纤长的睫羽都忍不住轻轻扇动,仿佛已经预感到暴风雨的来临。   她想要后退,但顾泽之已经伸着长臂,坚定而不容拒绝的将她圈禁起来。   他俯下身子,似乎怕人听见,只撩开她耳畔的碎发,小声道:“是你的模样。我闭上眼,只能见着欢喜佛——像你的欢喜佛。”   温莎只觉得一股带着檀香的热气从耳尖开始,一点点地极具侵蚀力地蔓延到每一寸肌体的纹理间。   她整个人都被这香气熏得迷迷糊糊,连眼神都逐渐不清明起来。   她缓缓地踮起脚,越过男人覆着结实肌肉的脊背,看向那一轮皎洁的月。   好像,快到子夜了。   过了子夜,这满口神佛是自己模样的佛子就会跟那些在红灯区醉生梦死的贵族们一般,飞快地忘记自己的誓言。   她知道这样,但还是鬼迷心窍一般,慢慢地伸出双手,抓住顾泽之的衣襟。   顾泽之顺着她的力道略略侧过头,与她几乎额心相抵,一双幽墨色的瞳仁里,全是她的身影。   顾泽之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眉尾上扬,薄唇轻启,像是呓语一般:“我佛,果真慈悲。”   温莎没有回应,此刻——没有回应,就是默许。   顾泽之的心脏狂跳不已,双臂用力,将温莎拉进怀中。   温莎,依然没有拒绝。   顾泽之缓缓伸手,一点点地摩挲着温莎的唇。   温莎半闭着眼,没有推开。   顾泽之狂喜,终于确定,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吻上温莎浅色的双唇。   温莎的唇有些凉,但顾泽之的唇却火热——就跟他包裹着温莎的气息一样。   那种无孔不入的热气,让温莎本来就偏凉的体温也跟着慢慢升高。   她甚至不敢去看顾泽之,只揪着他的衣襟,远远地望向天际的月亮。   今夜的月色太亮了,恐怕来中天的日光都不如其璀璨。   温莎觉得热得灼眼,索性闭上眼。   顾泽之的气息这才缓缓从她身上撤离,他声音低哑:“我佛,行行好,看看我。”   温莎被他蛊惑,浓密的睫毛抖了抖,但双眼却没有睁开,白皙的眼皮都带着桃花粉。   她松开顾泽之的衣襟,推了推他,声音就好像喝了陈年的桃花酿一样,有着浅熏的感觉:“顾真人,莫要开玩……”   话没说完,顾泽之已经抓住她的破绽,舌尖抵着温莎的舌尖,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长驱直入。   水声在这静谧的夜里缓缓流淌。   身为光明圣女的温莎何曾被人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温莎当即就失去防线,任由对方攻城略地,尾椎处也升起一阵酸软感,她几乎站不稳。   失控感让温莎禁不住惊诧地睁开眼,但理智很快被那双漆黑的瞳孔吞噬。   温莎唯有闭上眼,才能抓住这暴风雨中一片浮木一般,夺回一丝清明,稍微用力,将顾泽之推开。   “顾真人,你该离开了。”   顾泽之见温莎面带羞粉,声音都颤巍巍的,更是连动也不敢动,看也不敢看他,当真像是羞怯的新娘。   心中似蜜糖流淌而过,亦见好就收,不再招她,只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拖拖拉拉地开窗翻了出去。   温莎等到屋内的檀香味都散了,这才睁开眼。   清浅的眼眸之中却多了一丝迷惘。   她踱步到窗边,冷风吹过,她猛地惊醒一般,将已经透着鱼肚白的暮色关在窗外,背抵着窗。   扶着额角,大口地喘着气。   方才那一刹那,她突然想起顾泽之刚才过来说过的一句话——“并没有规定佛子一定要全然遁入空门”。   好像……也没有规定圣女一定要终身与神明为伴。   温莎半阖着眼,揉着眼角的穴位,断断续续想起上一世的片段。   西索尔曾经向她暗示过,可以找一位伴侣。   她是怎么回答得来着——哦,“光明神大人要求我全心全意地只能侍奉他”。   西索尔听了她的回答,表情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回了一句、回了一句什么……?   温莎咬着舌尖,以疼痛支撑她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之中深入挖掘。   她想起来了。   西索尔的回答是:“可是,之前的圣女或圣子都有伴侣。没有规定圣子和圣女要为光明神守贞。”   还没有完。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那些原本被忽略的细节也跟着生动重现。   西索尔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了一句:“真的神明,怎么可能阻挠信徒取得幸福呢,圣女大人?”   当初,温莎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但现在,一个不好的猜想逐渐在她脑海之中生根、发芽、盘踞……   想着想着,温莎竟倚着窗棂浅浅地睡了过去。   晨光熹微,敲门声又起。   一道略显迟疑的男声传来:“请问可是合欢宗的温莎温姑娘?在下菩提宗顾泽之。”   这熟悉的开场……温莎整理了一下衣裳,压下心头的酸楚,应了一声,过去开门。   门口,穿着靛青色宝相纹罩衫的男子神采飞扬,但见她开门那一瞬,却又呆呆愣愣的,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般。   昨日刚“认识”,还十分亲密……今天看来果真是又忘了。   温莎暗暗在心中过了一遍要对幕后黑手用的魔咒,整理好情绪,正欲开口,却被对方抢先。   “温姑娘,”顾泽之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道,“在下之前走火入魔,记忆出了一些问题。为了以防万一,这次进复试的时候,特意带了纸和笔,在入睡前将前一日发生的重要事情记录下来。”   温莎回忆起昨日种种,男子结实的手臂环着腰身带来的酥麻感似乎又回来了,那暧昧的水声似乎也在耳畔回荡。   顾泽之含笑看了温莎一眼,又装模作样地展开纸,道:“昨日,我们似乎被这里的虚构人物认为是夫妻,还被授予了一起去望月镇的任务……”   温莎“嗯”了一声,不敢多说。   顾泽之见好就收,点了点那明显没有写完的内容,道:“昨日,在下似乎疲倦至极,没有写完就睡了。不知是否还遗漏了什么,温姑娘尽可补充。”   温莎听了,忙从他手中夺过纸页看。   雪白的宣纸上,近乎行书的字迹放纵流动,秾纤间出,常言字如其人,果真如此。   温莎扫过这几行字,心中暗暗赞叹,看到后面,又有些想笑。   后面那几个字写得极为潦草,几乎辨认不出,与前面的大相径庭,当真像是困极而作,大有……唔,狗刨之势。   她心中那一点别扭的羞赧似乎是放下了又似乎还萦绕着,但总归没留下什么字据,总不至于太羞人。   她三两下折好纸,递给顾泽之,道:“没有遗漏。”   女子的指尖倒是温温热热,不像是那浅色的唇,有些薄凉。   顾泽之收好带着温莎指尖余温的纸,又掏出那活血化瘀的药膏来,倾身靠近:“那好,娘子,让为夫为你上药吧。”   温莎:?   顾泽之带着点茧子的手轻轻拂过温莎的额角:“这里,有点红。是碰到哪里了吗?”   “大概是窗棂。”温莎下意识回答完,又忙伸手去夺那药瓶,“顾真人,在下自己来就可以。”   顾泽之将药瓶举高,道:“娘子,在这里,我们还是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然恐怕会横生意外。你就让为夫代劳吧。”   说着,顾泽之极为自然地顺手帮温莎整理了一下有几分凌乱的鬓发,另一只手轻柔地为她泛红的额角上药。   温莎看向一旁院子里自然而生的野草:“……好吧。”   忽然,小院子的门被推开,云缱匆忙而来:“小师妹,苏家的……”   她看了两人现在暧昧的姿势,自觉地倒退出门,飞快地关上院门,这才将下半句说完:“队伍到了啊。你们继续我们几个去会会他们!”   -完- 第70章 五洲有会10   ◎演起来◎   山贼虽然都是黑衣傀儡,但他们的寨子里该有的却一应俱全。   寨子还有小型的城门和不算特别低矮的城墙,居高而望,视野良好,能将不远处的一切尽收眼底。   顾泽之看着不远处目标明确、浩浩荡荡赶来的以苏纯谨为首的一群人,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他很不满。他黑眸冷冷地扫过这一行人,将他们每个人的脸都牢牢记住。   本来早晨那出戏正好好的,却被这一群家伙给搅和了。   温莎也觉察到顾泽之的不愉快,但她并不清楚顾泽之所思所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颇为浩荡的一群人,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苏纯谨、周游以及那出窍境的顾家修士。   昨日在摘星村里,周游被村妇扭送到村长那里,这出窍境的修士被温家人暴打,现在,他俩都跟苏家混在一起,有趣。   但苏纯谨可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趣。   他和其他的苏家修士们已经走了很久了,但一个黑衣傀儡都没有遇到。   他们昨日只随手帮了摘星村的虚构人物一点点小忙,现在,人均只解锁了筑基期的修为——对于比试来说,这样的修为并不保险。   他们原本是不慌不忙的。   在进复试之前,父亲曾经向他暗示过,有一极为便利的通关方式,就隐藏在这摘星村通往望月镇的这一段山路中。   此处有黑衣傀儡扮成的山贼,在他们的据点里,就有通关的方法。   父亲甚至还偷偷将地形图塞给了他,并暗示其他苏家人,带了专门克制这黑衣傀儡的法器。   然而,他们都已经看见了据点的轮廓,却仍没有遇到一个黑衣傀儡——这不合理。   苏纯谨非常不安。   这种不安在他看到那简陋的城墙上的几个人的时候,终于到达了顶峰。   不等他说话,站在城墙上的云缱就一脚踩到城墙上,非常投入:“这是我们的山头,几位要想过去,可要留下买路财啊!或者,你们直接灰溜溜地绕道而行,也是可以的。”   静惠看着已经带入山大王角色的云缱,欲言又止,最终捏着一颗佛珠,诵了一句:“云缱施主,咳咳……阿弥陀佛。”   周游则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平日里挂乾坤袋的位置,小小后退一步。   苏纯谨倒是集苏家之力得了一个乾坤袋,他解下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问:“这些,够吗?”   他们并没有在摘星村待太久,所得不过也就是几瓶丹药、几张灵兽皮毛,还有些干粮。   若是跟别人交易,也许还算能看得过去。但与温莎他们这些已经解锁了金丹境修为又干掉了所有黑衣傀儡的修士相比,简直是池底沙——完全不够看。   云缱直接拒绝:“当然不够!你们好穷啊。”   苏家的人一听,登时火气就上来,三人一对眼,一齐冲了上去。   云缱摆摆手,几人还没靠近这没什么防御力的城墙,就像皮球一样滚得老远。   她像是刚发现一样,咬了一下唇,故作惊讶:“抱歉,我没想到你们现在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下手太狠了,各位不会怪罪于我这个弱女子吧?”   几人看着意气风发完全和“弱”字不沾边的云缱:……你就演吧!   苏纯谨支使其他人扶起那三个试图动武的苏家人,默默咽下这口气。   钱财这条路不通,武力也突破不了……还有别的方法。   苏纯谨望着温莎,突然扶着旁边的一个苏家修士,剧烈地咳嗽起来。   温莎果真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看了过去。   顾泽之心中冷笑,但顾及此时他“失忆”的状态,并未出言讥讽,而是站在温莎身后,稍微,近了一点。   苏纯谨调整好身体状态、酝酿好情绪,抬头正准备对着温莎卖惨、试图进这寨子寻找机缘,却直接愣住。   那拒绝和他结为道侣的温莎看着正倚靠在佛子顾泽之的怀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两人贴得极近,看着亲密无间。   苏纯谨只觉得一股火气从丹田处油然升起,现在,不需要伪装,他也气得头晕眼花,直不起腰,咳出一大滩血来。   顾泽之拿捏着分寸,展开扇子,掩盖住唇角的一抹笑意,顿了顿,道:“苏兄,没事吧?你都吐血了……要么,还是自己捏碎玉牌,早日出去歇息?”   苏纯谨听说了顾泽之失忆的事情,如今见他还像是没事人一样称呼自己为“苏兄”,可行为举止却比两人撕破脸时还要过分,心中的火烧得更旺,也无处发泄。   更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只得强颜欢笑:“无事。”   却听那顾泽之贴着温莎,又问了一句:“娘子,苏兄应当与我有几分交情,我们还是给他点丹药,方便他赶路吧?”   温莎一早晨被顾泽之以练习为由,以去望月镇不会出纰漏为借口,由着他喊了好几声,现在听惯了,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心中极为厌恶苏纯谨,但所作所为会被水镜一一转播出去。她顶着温家人的身份,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总不能和世家们真撕破脸。   点了点头,就从乾坤袋里取了几瓶丹药,抛向苏纯谨。   苏家其他人眼疾手快,匆忙接过。   苏纯谨没有去接。   不知是因为咳嗽得太猛烈,还是怒气太大,他的嘴唇泛着玫瑰色,下眼睑也出现了几分不正常的胭脂红,看着像是被人欺负惨了一样。   温莎一直低头看着,完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位弱不禁风的苏家少爷气成这个样子。   很快,苏纯谨就自己揭晓了答案:“阿温,你怎么能让他喊你娘子,他明明都失忆了、不记得你了……!”   那顾家修士也痛心疾首:“泽之公子,你怎么能被妖女迷惑了心神!”   温莎后知后觉,迷迷瞪瞪地回忆起刚才顾泽之的话,耳垂红得滴血。   从腰间抽出魔杖,不轻不重地抽了顾泽之一下,尤嫌不够,转头瞪了顾泽之一眼,柔软的发蹭着顾泽之的下巴,勾得顾泽之想笑,却也只能忍着。   他端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这复试之中被虚构出来的人物给了我跟温姑娘身份,目前,她就是我的娘子——我们可是在摘星村的温家吃了回门酒的。”   提到这个,顾家那出窍期的修士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别说,这里面的人虽然是被虚构出来的,但下手是真的狠,他目前这具身体不过被打了几棍,现在还一动就疼呢!   但他还记得顾家老祖的训诫以及许诺的好处,一咬牙,涎皮赖脸继续:“泽之公子,你跟我走吧,不要被妖女骗了,这妖女就是利用你想要离开这秘境,而我们顾家才是一体一心的!”   云耀淡淡地瞥了一眼顾泽之,道:“昨晚我们遇见三十多个黑衣傀儡,全是我小师妹破坏掉的。”   他小师妹很强的好吗?!哪里还用得上利用别人?!   那出窍期的大能一梗,他现在没了修为,打也打不过,连口舌之争都没有什么立场,但他仍牢记老祖的嘱托,竟抱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吼道:“总之,你们一定要分开!”   苏纯谨正准备附和这位临时盟友,却听林子之中传来了一阵驴叫。   啊——呃——   驴子的嘶鸣由远及近,快得将地上的尘土激得满天都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出窍期的大能面前,尾巴“啪”地甩在他的脸上,后腿一蹬,精准地踢掉那人腰间的玉牌。   又飞快地踩上两脚,将玉牌踩碎,扬长而去。   那出窍期的大能转眼被传送出去。   沉浸在山大王角色之中的云缱感慨:“这就是打扰夫妻,会被驴踢吗?”   完全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戏剧性一幕的温莎也禁不住感慨:“这个试炼……太魔幻了。”   金丹期被狗咬,出窍期被驴踢……   苏纯谨也觉得骇人。   默默地吞下想要温莎念旧情的那段话,掐着手心,努力无视那看上去感情极好、真如夫妻一样的两人,想着父亲的嘱托,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一场复试上。斟字酌句:“温姑娘,在下只是想进去坐坐,稍微歇息一会儿,行个方便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若游丝,神情也是病恹恹的,好像刚才吞下去的丹药丝毫没有作用。   人见人怜。   但温莎一口回绝:“不行。苏道友还是赶紧离开,脚程快一些,能早点道望月镇。”   “阿温,你对我也太狠心了吧?”   “狠心?”温莎望着他,仿佛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浅色的唇角上扬,露出嘲讽的笑容,“那在下可不能辜负苏道友的盛赞。我们是杀了黑衣傀儡,得到了标注仅此一份的地图。那么请问苏道友,你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顾泽之合上扇子,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道:“从摘星村道望月镇的山路,不经过这里,除非有意寻找,否则……”   苏纯谨道:“在下循着美景,意外走到此处。”   云胥:“五洲会的复试中还有心情欣赏风景,苏道友好气度。”   苏纯谨哪里听不出来这其中的阴阳怪气?可他又不好怼回去。   紧了紧装着地图的衣襟,他闷声道:“既然各位不愿收留,那在下先走一步。”   顾泽之接得飞快:“苏道友,慢走~”   云缱“哼”了一声:“就这么放过他,到便宜他了——他这明显就是知道这里不同凡响,刻意过来!”   云胥:“云缱师妹,慎言。”   温莎目光悠长:“据说白日里,复试的画面会通过水镜传递到各位前辈们那边。公道,应该不会迟到。”   顾泽之颔首:“没错,我们还是先检查一下这寨子吧。”   ***   场地外,绝大部分人都看向那坐在高位的苏家家主。   庆濂真人拨弄着受伤的蓝宝石戒指,道:“公道,不会迟到——看看我这小徒弟,多会说话!是吧,苏道友?”   其他几个弟子们早早就被淘汰了的门派掌门纷纷应和。   苏家家主擦了擦额角的汗:“这……” 第71章 五洲有会11   ◎有人离开◎   “这什么这啊,等你主持公道呐!”庆濂真人掏出一把瓜子,旁若无人地磕了起来,“莫不是心虚了?”   苏家家主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隋家那位,隋家家主赶忙错开视线。   显然是不想沾上这一身腥。   苏家家主咬紧牙关,拒不承认:“犬子不过是走岔了路,各位莫要多想。”   庆濂真人又抓起一把松子,干净利落地剥了两颗:“真是‘犬子’。”   众目睽睽之下,苏家家主也不好骤然翻脸,心中念叨着“唯君子与小人难养也”,岔开话题,祸水东引:“我儿无状,确实比不得佛子和那有天一剑骨的温家姑娘,这么短的时间内得了诸多机缘,还结了良缘。”   此言一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偷偷观察起智济大师和顾向贤两人神态来。   智济大师想起那夜与顾泽之深谈,顾向贤想起顾家祠堂里顾泽之受鞭刑的惨状,两位男修俱是不知从何处说起,这话,也接不下去。   庆濂真人瞧着他们那瞻前顾后的模样,拍了拍掌心,将那些瓜子壳和松子壳全都化作粉末,顺着指缝,任由他们流淌到地上,冷哼道:“你都知道你那‘犬子’无状,怎么,还肖想跟我徒儿再结良缘?”   苏家家主本来转移了他人的视线,现在庆濂真人几句话,旧事重提,他又成了全场的焦点,赢得嘲笑声一片,怄得不行。   本来风风光光的主事者,他儿苏纯谨也应该早早脱颖而出,要不是这合欢宗的师徒,他们也不至于如此!   苏家家主眼神暗了暗,提着一股子闷气,道:“未来的事情说不准,我们还是先看水镜,专注当下。”   水镜内,复试场地里。   温莎他们几人正搜着这黑衣傀儡山贼的寨子。   寨子里有零星的不甚起眼的房屋,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唯有中央那一片有比较气派的宅子,也是他们昨日的宿处,后面,还有两间大仓库。   他们昨日宿在偏房,今日探查,几人两两一组,就先从正房开始。   那《通关手册》里只给了地图以及寥寥无几的文字,说实话,线索在何处,他们也一头雾水。故此,一点线索也不可以放过。   念及早晨撞破的情况,云缱有意给温莎和顾泽之制造机会,于是自己和静惠包揽了视野开阔、一目了然的正堂探查。   云胥和云耀去了耳房,温莎和顾泽之去了书房。   温莎看着整整四面的书柜,汗颜:“这……现在的山贼都如此有学问吗?”   顾泽之笑道:“也许按照虚拟角色的计划,他们这些山贼可能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富甲一方,是文武全才,可惜不愿与当地的贪官同流合污,于是被构陷,被迫上了这梁山……”   他饶有兴趣地将以前看过的话本、戏曲里面的精华挑了捡了、杂糅到一块儿,说给温莎听。   说着说着,只见温莎的眉尖微微蹙起,睫羽轻动:“顾道友,你从何得知的这些?”   顾泽之以折扇点了点书架上一本《百名好汉在梁山》:“这里面写了。”   “顾道友失忆了还能记得这些?”   顾泽之暗道不妙,展开扇子,半遮自己流露出几分尴尬神色的俊脸:“在下出关后,偶尔还是会趁着父亲或师尊不注意,下山去酒肆听一些闲书……”   温莎心头那点诡异的感觉多少散了几分,自己挥着魔杖,将最上面一排的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检查一番,再放回去,继续寻找离开这复试场地的线索。   顾泽之也不知自己这一关是过了还是没过,心不在焉地翻着另一个书柜,余光却黏在温莎身上。   与男修不同,女修虽然身体也十分强悍,但终究身量略有几分偏瘦,尤其是温莎,明明高挑,但实际上骨架极细,那挥着棍子的手腕,他握着,掌心还会有富余。   而且温莎也偏瘦,尽管知道她在合欢宗过得还不错,但似乎这“不错”并没有让她的身体结实几分——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温莎的实力,他大概也会觉得,温莎就如同菩提宗寺庙内那一池粉莲,风一吹便得摇曳起来。   她是强大的,但也不无柔软的地方,比如那浅色的唇……   顾泽之喉结滚动,轻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这狭窄的书房里完全无法让人忽视。   温莎闻声回头,顾泽之的视线甚至都没有收回。   黑眸之中幽光点点,看着她的目光,有点熟悉。   像是那贪婪的领主看到广袤的农田,像是邪恶的巨龙看到璀璨的宝石……   莫名有些骇人。   温莎还没作出反应,就见顾泽之一点点靠近。   “别动,这有几本书……”   顾泽之结实的胸膛擦过她的鬓角,清雅的檀香极具侵蚀力地将她包裹起来。   顾泽之将取过来的几本册子放在两人中间:“这装帧,看着像是账本一类的东西,可能会有线索。”   温莎听他这么说,顺手就打算翻开。   顾泽之亦有此打算。   两人的指尖在这深蓝色的书册一角相碰,温莎后知后觉,正欲撤回,但顾泽之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顾泽之的眉眼在这渺茫的光晕里透着一种确实浸润了不少佛经才有的温润和圣洁,可拇指却完全不像那无情的塑像,热得简直过火。   顾泽之宽阔的手掌包着温莎的手,顿了一小会儿,才轻轻松开,道:“一起看看?”   “……嗯。”   温莎收回之间都泛着暖红的手指,由着顾泽之翻开那看上去是账本的册子。   第一页,果真写了“账本”两字,但第二页,却不是账目,而是……   活灵活现的……春、图。   温莎僵硬着转过头: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跟着玩意没玩了是不是!   顾泽之亦没想到随手抽出来掩饰自己痴态模样的书册,会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这么僵持着,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云耀惊道:“小师妹,佛子,云缱师妹触发机关离开了!”   他说完,见两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忙走进一步,道:“你们不去看看吗?还是你们也发现了什么……”   云耀的视线落到那尚未被合上的书页上:“……打扰了,你们继续。”   他退回门口,迟疑片刻,又道:“……我那边还有些藏品,比这本册子强上不少。”   温莎:不愧是合欢宗的同门,这时候还有胜负欲啊——但这时候要什么胜负欲啊?!   圣女大人今天也觉得跟宗门格格不入。   ***   调整好心态,温莎和顾泽之到大厅的时候云胥和云耀俩人已经开始下棋,静惠在一旁,观棋不语。   云耀:“你们还……挺快?”   云胥:“师兄,嘴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你可能并不需要。”   云耀:“……”   师兄妹的插科打诨让本来还有些尴尬的温莎也逐渐放松下来。   顾泽之显然放松得多,眼角上扬,心情愉悦地开口:“所以,云缱姑娘是怎么离开的?”   云胥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显然不想多言。   云耀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云胥摆摆手:“师兄,你这时候可以说话。”   得了师妹的“敕令”,云耀道:“那‘精彩’的,戏班子要是这么演,一准得被人往台上泼茶水!”   顾泽之:“哦?”   “这正堂中央不是有这个虎皮椅子么?椅子上还有个土气的刻着‘大王’的玉佩。云缱这丫头就坐在椅子上面,把玩着玉佩。”   他们当时就在耳房,听得真切。云耀干脆就模仿起来:“说起来当山大王的感觉还不错,这虎皮椅子也很舒服~”   静惠接道:“贫僧便问,那云缱姑娘,若是真让你当个呼风唤雨的山大王,你可愿意?”   云耀很投入:“云缱师妹表示愿意,还说,咳咳,到时候就抓了静惠,封他作菩萨夫人。”   顾泽之听了,颇为讶异地看了静惠师兄一眼。见他拨弄着佛珠的动作明显迟滞,又问:“然后呢?”   静惠:“贫僧表示,那贫僧一定天天诵经,要从她手下救人,免得她堕入恶海。”   温莎好奇:“然后呢?”   云耀的表情复杂起来:“然后云缱师妹表示:这么一想,还是修仙好,不用听人念经,这山大王她不当了——然后她就离开了。她离开的位置,留下来这么一张纸。”   纸上写着:占山为王。   顾泽之看向静惠,静惠点点头:“就是这样。方才我们三人也重演一遍,但都没有被传送出去。”   也就是说,此处的机缘,已经被云缱用掉,别人无法重复使用。   现在唯一称得上线索的,就是那张纸。   温莎反复检查那单薄的纸张,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异常的元素排列。   ——没有问题。   可有时候没有问题,反而是最大的问题。   她下意识以左肘碰了碰顾泽之,问:“你怎么看?”   顾泽之弯腰,也不去接,只就这温莎的手去审视这一页纸,道:“听师兄的叙述,云缱姑娘应该是动了占山为王的念头,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   温莎自然接道:“但她放弃了,还是决定继续原来的修仙之路。”   云胥跟着推测:“也就是说在这个复试场地里,我们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坚定修炼之心念,莫要贪恋俗世繁华?”   静惠沉吟:“贫僧以为,‘在这复试场地里’是关键。”   温莎道:“那,我们去望月镇转转?”   -完- 第72章 五洲有会12   ◎“娘子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望月镇比摘星村大不少,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几人没走几步,就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别跑,哎、哎我都说了别跑了!!”   剑风划过,顾泽之护着温莎往后退了两步。   “喵呜!”   没见着什么贼人,倒见着一只三花猫,看样子不大,估计不满一岁。   三花猫面前,横着一柄锃亮的剑。   小猫显然被那剑吓到,颤颤巍巍地前爪绊上后爪,扑腾一下,自己摔了个趔趄。   温莎恻隐之心顿起,动了动手指,控制着那剑,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移动了几寸。   没了那剑的压制,三花小猫显然舒坦多了,正准备纵身一跃、逃之夭夭,却不料它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健壮的男子。   那男子出手飞快,食指和拇指一捏,就捏住了这三花小猫的后颈,得意洋洋地把它往怀里一塞:“看你往哪里跑!东十条街的李大娘可找了你一日呢!”   三花小猫对这人心存畏惧,只低低地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人到了跟前,倒也确实是个熟人。   温莎出声:“尤道友?”   尤奉天控制着自己的本命剑归鞘,见了温莎倒没有意外,语气也很熟络:“我就想着,能控制着我的本命剑的应该也只有温姑娘了。咦?你们这境界……我竟然看不透,难道你们已经恢复了金丹境的修为?”   修士只能看穿比自己境界低的人的修为,温莎一眼便知道尤奉天现在尚在融合境。   她没有隐瞒,点头认了,又问:“尤道友,你这是做什么?方才我还见了你师弟周游,他没跟你在一起,反而跟苏纯谨混在一块儿?”   提到这个,尤奉天的脸色却有些复杂:“倒也不用瞒着各位。周游师弟被带到村长那边后,被暂时关押。村长说让我们帮他们跑腿,就可以暂时放了周游师弟。我答应了,但跑了大半天……”   尤奉天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透着点欲说还休的粉,他道:“被村长推荐到了望月镇,当捕快。”   温莎和顾泽之对视一眼:这竟然是个有身份的!   顾泽之又问:“那尤道友身为捕快怎么会……”   尤奉天摸了摸怀里的三花小猫,道:“这个啊……望月镇治安很好,没什么案子,我主要就是帮街坊邻里做一些小事,比如,抓猫。这已经是我今天抓的第十二只了!”   云耀小声道:“他的‘剧本’好像跟你们的不一样。”   云胥无奈:“师兄,少说两句吧……”   ——这不是给小师妹和佛子拉仇恨值么!   像小师妹和佛子这种一路已经搜刮不少好东西的剧本,放眼望去能有几个?!   但尤奉天倒似乎真不在意,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也能帮到别人。”   似乎为了印证这话,不远处,跑来一人影,接过尤奉天怀里的三花小猫,真诚无比:“尤捕快,你可太神勇了,简直就是驭猫天才啊!”   尤奉天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开怀。   温莎起了试探的念头:“尤道友在这里过得当真不错,好像比在青玄宗还快活一些。”   尤奉天飞快地点了点头:“确实。不过,就是可惜了这柄剑,没有尽诛宵小的余地……”   顾泽之顺着温莎的话引导:“那尤道友更喜欢哪一种生活?”   尤奉天:“各有千秋吧!要知道这望月镇的猫是真的多,还有不少活力满满的狗,不用去清神阁花灵石就能摸个够……”   温莎难得生出几分同情李洪珍的念头:青玄宗有这样的领军人物,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毕竟尤奉天看上去是真的挺喜欢这边的生活。   修行一事,终究是要靠自己。   就此别过。   尤奉天的事情,让云胥、云耀和静惠都多少得了几分启发。   三人纷纷辞别,分头行动。   只剩温莎和顾泽之两人并肩而行,根据先前从温家获得的提示,不紧不慢地赶到挂着顾府匾额的大宅子前。   顾泽之非常自然地牵起温莎的手:“娘子,我们到家了。”   只见那本来空无一人的门口,忽然多了两个小童,他们喜笑颜开地打开门,欢天喜地地喊着:“少爷和夫人回来啦!”   又被迫被人占了便宜的温莎瞪了顾泽之一眼。   顾泽之坦然受着,笑意更深了几分。   温莎的眼睛颜色比一般人更浅一点,她此刻并没有真的动怒,瞪顾泽之这一眼也是恼的成分更多,就好像是一汪清水中泛着一点点波纹,更有潋滟之感。   顾泽之甚至将牵着温莎的手紧了几分,大步一迈:“走,我们也该好好歇着了。”   温莎:……   等等、为什么顾泽之失忆之后,更放飞自我了?   圣女温莎思索着这个问题,被顾泽之拉着直接进了家门。   一打眼儿,就看见站着的中年男人——那模样,与顾向贤有七分相似。   那三分,输在表情上。   顾向贤是个严肃的人,而眼前这个,笑得眼睛都小了一半儿的中年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顾向贤——还,怪渗人的。   顾泽之对此也是接受无能,试探着:“……爹?”   “顾向贤”十分慈祥地拍了拍顾泽之的肩膀:“我儿陪着媳妇回摘星村累了吧?吃点东西,热水下人们正烧着,吃完了你们小两口赶紧回屋里休息。哎呀,你说你,也不知道心疼媳妇,都不雇马车的吗?!”   顾泽之和温莎两人几乎被眼前这个话痨又慈祥的“顾向贤”吓傻,一言不发,任凭这顶着顾向贤脸的虚构人物摆布。   直到被送进卧房,两人才回过神来。   顾泽之心有余悸,拿扇子拍了拍胸口,道:“要是哪天我爹真变成这样——那可太可怕了!”   温莎也见过顾向贤本人,想想,若是顾向贤如此,确实……挺可怕的。   跟着点点头,又道:“还好这夜间发生的事情不会通过水镜被人知晓,不然顾道友大概回去要被顾世伯教训一顿了。”   顾泽之煞有介事地附和,飞快地抓住重点:“既然入夜了,我们也应该休息。虽然已经解锁金丹修为,但我们还是按照身份行事,这样才能尽快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他说的头头是道,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温莎还真没有与异性同床共枕的经历,即便与西索尔关系最好的少年时期,他们也不曾如此亲密。   听了顾泽之这话,温莎有些犹豫地咬着下唇,眼神不安地环顾整个卧房。   很“贴心”——除了床榻,还真没有可以躺下的地方。   顾泽之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道:“我睡地上,你睡榻上。”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上更为自然的称呼。   说话间,已经在地上躺下。   明亮的黑眸里没有一丝埋怨,只专注地看向温莎。   温莎被他看得,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猛烈活动起来。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每一次,都如此。   饶是迟钝的圣女阁下,如今也察觉到自己面对佛子时格外异常的举动:   神明在上——她应该是……栽了。   她怔怔地看了顾泽之好一会儿,那剧烈的心跳还是没有平复过来的意思。   温莎终是垂眸,错开眼,这才换得片刻宁静。   她将床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整了整,横在床榻中间,拍了拍外侧,自己挪到里侧躺下。   邀请佛子上来同塌而眠这种话,她的同门也许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但对温莎来说……还是太有难度了。   光是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就已经远远突破了她多年坚守的底线。   她窝在床榻内侧,手脚因为害羞也蜷曲起来,闭着眼假寐。   顾泽之早就明白温莎的暗示,从地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床榻上因为过于羞涩而缩成一团的温莎——就好像是放在上好的瓷盘上的荷花酥,看似层层叠叠支棱着的酥皮之下,馅儿心甜得让人回味无穷。   顾泽之从那日两人亲吻恢复记忆后,对这样馅儿心甜腻又柔软的温莎越发上瘾。   但他深知美味需要慢慢品尝的道理,故作不解:“这床榻还空出一半儿呢!——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莎:……   “是给为夫睡的吗?”   温莎沉默不语,侧卧着,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和臂弯之间,只露出细腻而粉嫩的脖颈和锁骨,诱人品尝。   顾泽之看得口干舌燥,心中念了几遍《清心经》,勉强维持着“不太熟的相公”这样的人设,又追问:“娘子,是这样吗?”   温莎被他闹得烦,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顾泽之这才在外侧和衣而卧,哑声:“多谢娘子。”   温莎埋着头,不去理他。   顾泽之调整了一下姿势,和温莎同一方向侧卧,枕着手臂,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温莎。   一整晚,那种黏糊糊的像是马苏里拉奶酪一样的视线就没有从她身后消失。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的时候,温莎终于装不下去,翻了个身,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逸的脸。   “娘子醒的好早。”   温莎听了顾泽之这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顾泽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为夫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应该啊——他一宿没睡,但已经有了金丹境的修为,容颜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但顾泽之深知合欢宗弟子对容颜的执着程度,还是捏了个法诀,召唤出一面冰镜,检查一番。   温莎已经起身,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顾泽之。   一针见血:“顾真人,别看这冰镜了。”   顾泽之依言收了这冰镜吗,讨好地冲温莎笑了笑。   温莎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顾真人昨夜一宿没睡,也没有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记下来,却还能准确地叫出我的身份,这是为什么呢?”   她举着魔杖,轻而易举地勾开顾泽之的衣襟,挑出那张薄薄的没有新墨的纸。   “看来顾真人还要多看看戏班子里的演出,免得日后漏洞百出。”   温莎越想越气,长腿一迈就想越过顾泽之离开这逼仄的床榻。   顾泽之非常配合地收回长腿,看似理亏,给正在气头上的温莎让路。   但就当温莎快要下榻的时候,又双臂一伸,一把环住她的细腰,将她揽了过去。   温莎一时失去平衡,跌得直接靠上顾泽之结实的胸膛。   对方的胸肌实在坚硬,温莎只觉得后脑勺都被隔得生疼。   头昏眼花之际,那罪魁祸首还乘胜追击,凑在她耳畔,以她完全无法拒绝的声线道:“娘子,为夫错了,任打任骂,只要你不生气怎么都好说。”   温莎只觉得半个身子都酥麻得厉害:“……那你先放开我。”   “不行,万一娘子跑了不认为夫了可怎么办?”   “顾真人,莫要再戏弄在下了。”   “可是,娘子之前不是说要对我负责的吗?”   ……还真有这回事。   温莎原本以为顾泽之的病一时难以痊愈,又跟黑暗眷属扯上关系,当时她走得急,确凿说了这么一句,但:“也不是这个意思。”   “娘子,你难道忍心欺骗我这样心思纯良的佛子吗?”   温莎想到昨天种种:“顾真人,你和心思纯良四个字可有一枚灵石的关系?”   顾泽之灼热的手缓缓用力,半强迫温莎转过脸:“自然。我从见娘子的第一眼起就心中只有和娘子别无二致的欢喜佛,心思可太纯良了。”   温莎被他无比直白的话闹得身上的热度又高了几分,又承受不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小幅度地开始无效挣扎。   落在顾泽之眼里,就像是荷花酥那脆弱的酥皮一层一层地开始簌簌掉落。   他实在忍不住,叼着温莎的唇吮了一口——果然,比荷花酥的馅儿还要甜。   现在可是光天化日,温莎完全被顾泽之的举动吓到,一动不动。   顾泽之慢悠悠地道:“等这试炼结束,我爹一定去合欢宗提亲,娘子放心。”   温莎恍惚地想起来:她、她好像并没有答应。   仿佛猜到温莎心中所想,顾泽之低笑:“娘子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迷迷糊糊被顾泽之摁着亲的温莎:……   她根本没来得及说话!   咚咚咚。   “少爷,夫人,有客人来访——是少爷小时候的青梅林姑娘和他的兄长呢!” 第73章 五洲有会13   ◎“不知说书先生来了没?我想听《黄粱一梦》。”◎   林明穗在顾家的大厅里等着,平日里那杀人的沉河绫被她一会儿打成蝴蝶结,一会儿系成死结,狠狠受了一通□□。   林明旭颇为放松地坐着,垂首饮茶,扮演好一个养兄应该有的透明人的角色。   偶尔看着林明穗,防止她出什么岔子。   忽然,见着林明穗把手中的沉河绫一拉,心如明镜,马上坐得稳如泰山,探过身子,聆听林明穗的吩咐。   林明穗如他所料,压低声音,又叮嘱了他一遍:“一会儿林明旭你可要好好表现,帮我干掉泽之哥哥身边的那个女人!”   林明旭点头。   林明穗又碎碎念:“反正勾引泽之哥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泽之哥哥可是佛子,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伏低做小地在那女人身边干什么呢!真气人!!”   林明旭抬眼看过去,只见温莎和顾泽之两人正往这边走来。   温莎走在前面,步伐不紧不慢,顾泽之不得不控制着步速,才好贴着温莎说话。   他的声音不小,根本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娘子,为夫跟林家那小妹妹已经很多年不见了,连她长的样子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你一定要相信为夫啊。”   温莎摆弄着手中的魔杖,淡淡应道:“哦。”   看样子,并不很相信。   顾泽之讪讪:“这件事情,娘子可一定要信为夫,为夫跟她真的多年没有一点点来往都没有,她如今就是站在为夫面前,为夫也一定认不出她……”   说话间,温莎和顾泽之已经迈入正厅,与林明旭和林明穗打了照面。   林明穗忙将手中的沉河绫披在身上,人畜无害的模样,像极了话本之中岁月静好的大家闺秀。   她绞着指尖,站起来。   顾泽之看也没看她,径直挡在林明旭面前,笑道:“好久不见,林……姑娘?”   温莎轻轻咳了一声:“……戏过了,这位是林明旭林道友。”   顾泽之展扇遮住自己下压的嘴角,星目微敛,问:“娘子认识他?”   林明旭拱手:“在下曾随家父前往合欢宗赴宴,与温姑娘见过。”   林家去合欢宗赴宴——那不就是他被关着的时候合欢宗开的那个“相亲宴”?   林明旭原来去了?他和温莎还见了面?   顾泽之暗暗磨牙,道:“原来是林道友,幸会。早就听说林道友相貌不凡,看着果真有沉鱼落雁之貌,在下眼拙,竟是错认,还请林道友勿怪。”   林明旭寄人篱下,早就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刻反应过来:“无碍。今日在下陪舍妹拜访,多有叨扰,还请勿怪。”   林明穗被三人晾在一旁,总算等着林明旭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忙行了个礼,道:“泽之哥哥,我们好久没见了~”   顾泽之淡淡:“嗯。”   “泽之哥哥,你知道吗?这个复试的场地里,也有林家呢!而且家主跟我爹长得可像了!我也被认作林家小姐呢~听说你是顾家少爷,咱们很有缘分呢!”   顾泽之拿扇子一挥,制止:“林小姐,可别靠近,我们不熟,没什么缘分可言。还有,麻烦称呼在下为‘顾真人’或‘顾道友’,免得误会。”   林明穗不以为意:“那我们可以慢慢熟起来的!顾真人,我现在已经金丹境,我们可以一起做任务离开这里,不会拖你后腿的!”   顾泽之正色:“在下做任务也是和内子一起做,还请林小姐慎言。”   “什么内子?”林明穗掩嘴笑道,“顾真人是佛子,可不要入戏太深啦。”   看着这话是说给顾泽之听的,但林明穗那漂亮的丹凤眼却看着一旁把玩魔杖的温莎。   林明旭见状,忙帮着和缓气氛:“舍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互惠互利,找到破解这地方的办法。对了,听说两位昨日才到望月镇?我们没有在摘星村逗留,直接来的望月镇,对这边还算熟悉,如不嫌弃,我兄妹二人可带着两位四处走走。”   顾泽之:“不行!不熟!不可!”   但温莎颔首:“好啊。”   顾泽之只好改口:“……好。”   但,这不好,真的。   ***   “要说这望月镇最好玩的地方,当属这水榭楼。”林明穗将他们领到一处临水而建的酒楼里,“这里菜色不错,二楼有几间房一边临湖,可以赏湖景;另一侧则冲着大堂,可以听先生说书。我们修真界少有这样雅俗共赏的地方的呢!”   说着,几人走了进去。   但里面,已然人满为患。   店小二过来,塞给他们一个木牌:“四位客官,你们前面还有四桌,再等上一炷香,就轮到你们了!”   林明穗一听,秀眉一拧,悄悄踢了林明旭一脚。   林明旭只得拿出一些金豆子,道:“我们是镇上林家的人,有贵客要招待,愿意多出些钱,可否帮忙安排一下?”   “这……这不行,我们新换了店掌柜的,明令禁止这样的事。”   林明穗又踢了林明旭一脚。   林明旭无奈:“那,我们能否跟掌柜的商量商量?”   店小二一指:“掌柜的就在那边呢!但你们去商量也没用的!”   “林明旭,你可要快点谈好,我们在这里等着呢。”林明穗推了林明旭一把,全然把店小二的话当做耳旁风。   林明旭无奈应承,走了过去,拿出一锭金元宝:“店家,我们今日宴请贵客,可否行个方便,匀一间二楼包房出来?”   “不行。”眉眼冷清的女子断然拒绝。   林明旭走近了,看见她身上合欢宗的弟子服,低声道:“道友,行个方便,我们林家定会记住道友大恩。”   “不行。”   “丹药、符箓、法宝,道友想要什么?或者道友开个价?”   “在下只要你们不打扰小店的生意。”   掌柜的拨弄着算盘,抬头准备赶人,,却见着顾泽之和温莎两人走了过来。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小师妹,佛子,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我刚派了人去请你们。”   林明穗奇道:“你们认识?”   温莎没有理会她,跟云胥聊起来:“师姐这是……?”   云胥冷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包了个酒楼,赚钱。”   林明穗:“既然要赚钱,那刚才店小二为何不收我林家的金豆子,帮我们安排房间?”   云胥这才施舍了一眼给林明穗:“店里有店里的规矩。”   引着温莎和顾泽之就去了二楼视野最好的房间,边走边说:“自己人有自己人的规矩。”   林明穗本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结果出师未捷,先吃了一个瘪,气得差点拿沉河绫扬了这酒楼。还是林明旭给劝住,劝着她跟在顾泽之他们身后,厚着脸皮一起到了二楼。   云胥本想拦下,但温莎却冲着她摇摇头,便放了两人进去。   收到小师妹的暗示,云胥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又忙活去,一时屋内又只剩下他们四人。   林明穗方才被落了面子,风头被这合欢宗的女修抢了过去,此刻一心想找回来,收了大小姐的脾气,恢复大家闺秀的伪装,道:“顾真人,这水榭楼内还有说书人,一会儿等他来了,我让他说一段《三世因果记》如何?小时候我就见你捧着这个本子呢!”   林明穗刻意强调了“小时候”,颇为挑衅地看着温莎。   温莎不理他,碰了碰顾泽之,示意他做做表面功夫。   她虽然不喜这林明穗,但她暂时不想与另外四家交恶,忍着不快让顾泽之处理这烂桃花。   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盯着自己在茶水之中有几分落寞的眉眼,连装样子喝下去的心情都没有。   曾几何时,她作为光明圣女,可以自如地斡旋在不同的勋爵之间,装模作样。   现在,推着顾泽之去应付别人,她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但等了半天,也没听见顾泽之对林明穗说一个字。   倒是自己搭在腿上的左手,被更加炽热的大手给捉住。   温莎偏过头,却见顾泽之一双眼眸里盛满了笑意,星光点点。   他一笔一划地写:娘子这是吃醋了?   温莎左手手心痒极,忙抽回去。   顾泽之轻笑一声,回味着手感,慢悠悠道:“你弄错了。”   林明穗:“不可能!顾真人有关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分明拿着一本《三世因果记》,我问你借你还不给我!”   顾泽之:“非亲非故,非友非朋,在下为何要给你看?而且,那书只是封皮写着《三世因果记》,实际上里面那本是《百名好汉在梁山》,在下那时正看到卢大志倒拔垂杨柳那一节。”   顾泽之说完,小心观察温莎的神色。   见温莎的脸色多少好了一些,忙又殷勤地为她添了茶水。   林明穗被堵得说不出来话,扯了扯沉河绫,总算又找到新的思路,竟是化怒为笑:“顾真人,你既然将我们初见时读的话本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她顺着这个思路,脸上逐渐有了异样的光彩:“顾真人,在这一方世界里你又不是佛子,无需守清规戒律,你既然心中有我,我心中又有你,我们完全可以在一起……”   林明穗说着,那沉河绫竟是不知不觉地靠近顾泽之。   但顾泽之折扇一挥,凌厉的风顿时逼退了沉沉欲动的白绫。   他黑眸沉沉:“林小姐,你可能有些误会,我自由聪敏,过目不忘,对你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如果说那天真有什么令在下印象分外深刻,那大概也是倒拔垂杨柳的卢大志,不是你。”   沉河绫无声无息地跌在地上,软趴趴的,像是最普通不过的白绫。   温莎忽然对顾泽之道:“不知说书先生来了没?我想听《黄粱一梦》。”   顾泽之笑着起身,往窗边走:“为夫这就去看看。”   -完- 第74章 五洲有会14   ◎“只留个标记,免得娘子不认账。”◎   林明穗一听,娇俏的脸庞都有些狰狞,步速更快,来到北侧雕花窗边,推窗大喊:“说书的,现在,马上,说一段《三世因果记》!”   那刚刚在大堂内摆好架势的说书人被吓了一跳,疑惑地往楼上看。   他相貌不俗,温润却不阴柔,林明穗的语气也和缓了一点,拿出林家女的修养:“我青梅竹马的兄长被人蛊惑,思绪混乱,烦请阁下说上一段《三世因果记》,好让他回忆起真正的往昔!”   听到“思绪混乱”四字,那说书人不自觉地摆弄了一下醒木,并未应承,只深深地看向屋内。   下一刻,俊逸出尘的男子摇扇出现,与刚才那娇俏姑娘之间保持距离,只露小半个脸,道:“一节《黄粱一梦》更应景。”   “哈哈哈。”说书人笑了起来,“顾道友你洞府前是不是全是竹子?不然怎么能这样损到家了啊哈哈哈!”   顾泽之听这声音,放眼一望:“云耀师兄?”   正打着算盘的云胥听了这称呼,顿觉不对,侧耳细听。   云耀却没察觉:“那我就说一段顾道友点的《黄粱一梦》!”   顾泽之纠正:“这是我娘子点的。”   云耀大手一挥,无所谓的样子,醒木一拍,滔滔不绝地讲起。   温莎听着师兄跌宕起伏地讲着故事,忍不住赞叹:原来同门们原来除了看有色书籍,研究特殊用途的丹药和布料特别少的衣服外,还这么多才多艺?   林明穗万万没想到那说书的居然和顾泽之认识,还站在合欢宗妖女那一边,气得牙酸胸痛,脸色青白交加,不敢往外看。   哪怕外面大部分都是脸上蒙了一层雾的假人,她也觉得那些假人在笑话她。   但看着尽在眼前的顾泽之,她那隐藏多年的爱慕之情终究是压住这一时气闷,隐忍着又坐了下来:“顾真人,我一定会救你脱离苦海的!”   顾泽之看着面无表情的温莎,扶额:“林小姐,你要真打算救在下脱离苦海,确有一方法。”   “什么?”   “麻烦林小姐赶紧离开这里,离在下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在下和内子面前。”顾泽之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努力在温莎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同时也坚定地与林明穗划清距离,“我们夫妻和睦,伉俪情深,容不得一点沙子。”   林明穗何曾被人不留情面地驱逐?当下红了眼,甩着沉河绫攻击温莎。   温莎不疾不徐地拿魔杖点了点,一个无声无息的转移咒,那沉河绫与林明穗便出现在水榭楼的门口。   林明旭要护着林明穗,自然也跟着飞奔下楼。   水榭楼门口,反应过来的林明穗又准备冲进去,却被店小二拦下:“姑娘,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进本店,请回吧。”   “一个假人还敢拦我?!”当她林明穗难道还打不过这假人不成?!   她甩出沉河绫,绞上那店小二的手,用上五分力,想把店小二甩出去。   但店小二纹丝不动。   林明穗又加了几分力气,只见沉河绫将那店小二的皮肤磨破,却没有流血,露出一截黑色的皮。   “这是黑衣傀儡?”   “管他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要上去找那妖女算账!”   林明穗虽然口出狂言,但店小二却依然动也不动。她极为恼火,对着林明旭道:“还不来帮忙?!”   林明旭无奈,抽剑砍去。   却听店掌柜道:“要打出去打。”   那店小二立刻到了店外,林明旭这一剑竟然劈空!   追出去,又与店小二缠斗几招,只听周围传来一阵脚步声。   看不清脸的虚构的人物将他们团团围住。   “哇,这就是对顾公子求而不得的林小姐啊?”   “脾气好差,好凶啊。”   “插足别人的婚姻想当小三还这么理直气壮,什么人啊!”   ……   林明穗听着这些话,本来与黑衣傀儡战斗的节奏也被打乱。   一着不慎,摔在一旁。   她没来得及跟那店小二算账,先怒气冲冲地冲着周围假人喊:“论起先来后到,也是那妖女是小三!是她无耻!”   “别逗了,要是顾公子真喜欢你还不早就娶了你?林家和顾家家世相当都不肯娶你,只能证明顾公子对你没意思。”   林明穗被这话戳破最后一层伪装,红着眼狰狞地以沉河绫向一旁围观的假人挥去。   她心思乱了,灵力也跟着紊乱,根本伤不到别人分毫。   绝望之际,正看见温莎和顾泽之已经并肩走了出来。   她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对着顾泽之喊:“顾真人,你快告诉他们,他们想错了!”   顾泽之拨弄着扇坠:“可他们并没有说错。”   林明穗一愣,眼神之中最后一点光也渐渐灭了。   在如潮水的人声之中,她抱着膝盖哭得极为惨烈,唯有林明旭耐着性子,在她旁边小声安慰。   但完全没有效果。   “我本来都打算放弃了,他是佛子,我没有机会的……但在这里,他不是佛子,为什么也不肯看看我呢?我们明明那么小就认识,我们、我们……”   林明旭见林明穗神色逐渐不对,那一双眼中红潮渐浓,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忙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回到修真界,他们也不可能如此。”   顾泽之和温莎闻言一怔。   但林明穗显然被这句话安抚,她显得镇定了不少,低头道:“假的,对,都是假的。”   她拿着沉河绫,绞上印刻着自己姓名的玉牌,一用力,玉牌碎裂,人影消失。   林明穗竟是受不住打击,逃回了现实世界。   林明旭见状,苦笑一声,对着温莎和顾泽之道了一声抱歉,跟着也捏碎了玉牌出去。   他一个养子,不能越过这些亲子的光芒,只能黯然退场。   顾泽之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声道:“那林明旭说的不对,在现实里,我们也会如此。”   温莎浅浅地应了一声:“……嗯。”   一下子少了两人,原本热闹的围观假人们却没有散去。   他们僵硬地停在原地,衣着瞬间发生了一些变化,又齐齐向温莎和顾泽之走来。   温莎和顾泽之这下能看清楚他们的脸,有些眼熟:一半儿是在摘星村里的温家人,一半儿是望月镇里的顾家人。   温家人:“妹夫,我爹听说你还有个青梅,特意差我们过来问个清楚!”   顾泽之:这事儿还没完?   顾家人也跟着:“公子,老爷听说你跟林小姐出门后要我们赶紧把您带回去跪祠堂、抄家法,说您不讲男德,要好好受罚!”   顾泽之:……他还不守男德?   又有顾家人道:“我们跟温家人商量了一下,您可以先跟他们解释,我们再带您回去——但您可要快一点,老爷和老太爷都很生气呢!”   顾泽之无奈,求助地看着温莎。   却见温莎浅浅笑着,眼眶却泛着红,看着那几个和她有点像的温家人。   在真实的修真界里,温莎已经没有家了。   顾泽之意识到这一点,话锋一转,对着那为首的温家人解释了来龙去脉,又再三发誓,会对温莎一心一意。   像是把这些假人当作真人一般,态度极为诚恳。   待对方满意后,又牵着温莎往顾家宅子走去,听顶着顾向贤和顾元正脸的两个假人一通数落。   温莎有心帮他几句,但也收效不大,最后顾泽之还是被关进了祠堂,抄写家规。   入夜,但他们已经有了修为傍身,并不觉得冷。   温莎给自己加了隐身魔咒,避开机敏的假人,翻窗进了祠堂找顾泽之。   顾泽之笑道:“娘子怎么也跟为夫学坏了,这翻窗的动作十分利落。”   温莎关窗的手一顿:“……那我走?”   顾泽之见状,忙将她抱住,飞快地关上窗。   他跑过来的时候太急,手中的笔都没有放下。沾满墨的狼毫笔极没眼色地在温莎的裙子上落下两朵墨花。   顾泽之弯腰准备用法咒清理,却被温莎拦下。   “差不多了吧。”   顾泽之眨眼:“娘子什么意思?”   “该离开了。”   顾泽之故作不解:“我还没有找到离开的法门……”   “顾泽之。”温莎一脸正色,主动擒着顾泽之的手腕,示意他看着自己,“你说谎。”   温莎笃定:“下午被你父亲和祖父责骂的时候,你的情绪不对,周围灵力紊乱。”   顾泽之一瞬哑然,没有否认,道:“那我们也可以多待几天……”   温莎正色,目光清明至极,十分冷静:“顾泽之,这里的一切是假的,我们应当回去,不当贪恋梦幻泡影。”   顾泽之沉默又强硬地反手握住温莎的手,令她与自己掌心相抵。   温莎没有拒绝,他那张在烛火之中有些阴沉的脸才明朗了一些。   他俯身,凑在温莎耳边:“我还有一个愿望尚未实现。”   “什么?”温莎被他带着气音的话弄得耳朵有些痒,不自觉地往一旁小幅度扭动。   但顾泽之却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身,不许她逃离掌控。   “我想在离开之前,去你的神魂所在的识海看看。”   温莎一脸无知:“什么意思?”   顾泽之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亲了亲温莎的眼:“娘子没把《攻略手册》看完吧?这是倒数第二条。”   温莎一脸疑惑。   顾泽之闷笑:“娘子真的一点也不像合欢宗的女修……罢了,放松,闭眼,交给我。不会做到最后一步,只留个标记,免得娘子不认账。”   “嗯?……嗯。”   -完- 第75章 五洲有会15   ◎“我佛当真怜爱我这佛子。”◎   温莎信任顾泽之,当真如他所说,彻底放松下来。   顾泽之还准备了插科打诨或者撒娇等手段,最后一个也没用上,就见着心心念念的“荷花酥”早就任他为所欲为。   顾泽之笑意渐深,抵着温莎的额头,调整呼吸的节奏,与温莎同步,神魂逐渐踏入温莎的领域。   温莎神魂所在的这片识海极为辽阔,一望无际,却没有风景,只有淡淡的光晕。   温暖,明亮,干净。   他刚刚进入,便觉得被这样的力量笼罩、滋养,神识也暖洋洋的,充满了愉悦和力量。   温莎是真的接纳了他——顾泽之意识到这一点,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他走了一段,终于见到心上人。   她手中不再拿着那根不甚美观的棍子,而是拿着一根似乎镀金的细细的权杖,权杖上以某种规律,镶嵌着各种各样夺目的宝石。   温莎似乎也刚刚意识到有这样一方空间,初次进入一样,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目光落在旁边的权杖上,神色显得有些诧异,又有几分不自觉的惊喜。   “它很漂亮。”顾泽之来到温莎身边,“但,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不太适合它在旁边观看。”   显然顾泽之是把这权杖当做温莎的本命法器,他的折扇也早就被他收起来。   这些本命法器日后会生出自己的意识、演化出器灵,虽然他们现在没有什么动静,但为了他们的身体健康,顾泽之只能这样“好心”提醒。   温莎睫羽忽闪,疑惑地看向顾泽之。   但见这一方空间之内,顾泽之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长衫,领口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温莎赶忙收回视线,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着:长裙蔽体,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低声:“顾泽之,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顾泽之笑得恣意:“娘子为何不敢看为夫?为夫可是特意穿成这样的。”   “现在不需要演戏,这称呼可不能再叫了。”   顾泽之从善如流:“我佛这是……害羞了?”   “这个称呼更不能叫!”   “那我想想……之前和你有过婚约的那个家伙喊你‘阿温’,未来你我也会结百年之好,这个称呼,就只让我叫,好不好?”   温莎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一直都记着苏纯谨曾经这么叫过我吧?”   不然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顾泽之果断承认:“那是自然。”   近乎劝诱道:“阿温,你再仔细看看我。”   温莎被他蛊惑,缓缓抬头。   顾泽之趁机捉住她两只手,按在胸口的衣襟上。   权杖轰然倒地,但温莎耳畔只有肌肤与那纤薄的料子之间摩挲的声音。   顾泽之道:“感觉到了吗?”   温莎只觉得他肌肤触感细滑,肌肉结实有力,温度奇高——但这些哪是能说出来的?   顾泽之揭晓谜底:“在识海之内,衣着尽可随心所欲。我这件衣裳,是用的在合欢宗里,你给我开门那晚你穿着的料子,阿温可是感觉到了?”   那些回忆的片段迅速从记忆深处被这几句话给勾出来,温莎的脸更红了。   顾泽之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若是阿温感觉到了,那,换上那晚的衣裙给我看看好不好?修真界里,准道侣穿得近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温莎小幅度地摇着头。   顾泽之没有气馁,道:“我都这样勾引阿温了,阿温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我吗?我佛这心肠,也未免太硬了一些。”   顾泽之说着,将温莎的手挪到胸口:“我佛听听,我胸腔里那颗心,可在哭呢。”   温莎以泛着水汽的眸子毫无威慑力地瞪了顾泽之一眼:“佛子应当自重!”   顾泽之道:“见我佛第一面时,我大概就不知道‘自重’是个什么东西了。不然怎会千里迢迢赶去合欢宗?在荒城和河阳秘境都想法跟我佛待在一处?又怎会……”   温莎听他细细翻着旧账,深觉羞耻,咬牙道:“……我换。”   磨磨蹭蹭地,她身上的长衣裙被那晚的薄纱取代。   顾泽之满意地喟叹:“我佛当真怜爱我这佛子。”   温莎对顾泽之在这种极度暧昧的情况下,使用这样端肃的语言的行为深觉羞耻,赶忙制止:“别说了……”   顾泽之道:“那我……不客气了?”   温莎水雾朦胧的眼中透露着不解。   顾泽之笑道:“不说,那就只能做了——只留个印记,别怕。”   他松开擒着温莎的手,抚摸上温莎瘦削的脊背。   布料实在太过无用,根本抵挡不住那灼热的温度,激得温莎一阵战栗。   “放松。”   顾泽之这么说着,缓缓地剥开温莎颈侧的碎发,露出她玲珑的锁骨。   顾泽之眼神幽黑,倾身像是一只狼犬,叼着那一块儿薄皮狠狠地吮着,又禁锢着温莎的腰肢,不让她逃离。   磨了一会儿,才以虎牙落下一个齿痕。   那种清雅的檀香味顿时浓郁起来,原本攻击性并不强的味道此刻却像是撕破了伪装,变得咄咄逼人、几乎要将她包围、占领,不留一点余地。   她简直觉得血液里现在都是顾泽之的味道。   温莎难以抑制地发出气音,但那声音太过羞耻,她又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   顾泽之已经完成打下印记的举动,看着被他欺负得狠了像是被风雨欺负得落泪的昙花一样的温莎,哄诱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温莎只一味地摇着头。   顾泽之再接再厉:“我佛,我想听你的声音。”   温莎今日已经吃了足够的亏,再看这装委屈的顾泽之,心肠可硬得很。恼得直接把顾泽之赶出识海。   再次睁开眼,已经在这复试之中的祠堂内。   两人身上都汗涔涔的,但又贴得紧紧的,仿佛要融入彼此的骨血之中。   温莎赶忙离开顾泽之的怀抱。   但两人衣衫凌乱,大口地穿着粗气,暧昧感怎么遮掩都无用。   她开了窗户,让冷气进入,仿佛在驱赶这空气之中的暧昧因子。   但这显然,就是掩耳盗铃。   顾泽之含笑看着她忙活着一切,等时候差不多了,道:“阿温,我们离开这里吧。”   温莎听到他这话,点了点头。   她在这里有家人宠爱,顾泽之在此处不会有祖父阻挠,但此处……终究不可沉迷。   他们仍是要回到那并不完美的修真界,继续修炼,证心证道。   两道白光闪过,两人也被传送出来,到了另一处铺着白玉的小庭院内。   云缱见二人出来,笑容极有深意,指着那悬于半空的水镜:“小师妹,你知道你们得了个什么结局?”   温莎摇头,顾泽之则配合地问:“什么?”   云缱笑道:“伉俪情深!——哈哈,我都能想象出来智济大师那一脸愁苦的表情。”   静惠无奈:“云缱施主,不必如此……”   给掌门住持留一点点面子吧!   云缱语调一变:“济世活佛就是善良,不像在下这样占山为王的恶人,呵。”   静惠:“阿弥陀佛,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顾泽之展扇,将温莎半圈在怀里:“阿温,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劲?”   温莎迟疑:“……也许?”   顾泽之不置可否,趁机满足地嗅着温莎身上那浅浅的檀香气息,脸色突然变了变。   应该是极为开心且满足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心底一种自我厌恶感悄然出现。   顾泽之蹙眉思索,身体却已经离温莎远了几寸。   还未找出症结所在,又有几人凭空出现,过了这复试一关。   云胥拿了“富甲一方”的结局,云耀得了“口若悬河”的结局,连他们觉得不太可能通过的尤奉天也混了个“金牌名捕”,脱颖而出。之前在复试之初意图与他们组队的天机阁杨诚也顺利过关,得了“神机妙算”的结局。   苏纯谨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最后竟是“连中三元”,一连写了数篇文章,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可能,苏纯谨本人也十分意外,出来的时候旁人都是带着几分餍足,他的脸上却只有菜色——一看,就是被那八股文折腾到了极点。   不过,这样奇葩的通关方法,其他人也确实想不到。   结合之前的发生的事,温莎看向苏纯谨的目光之中也难免带了几分鄙夷。   投机取巧,绝非正道。   十二人既然已经被遴选出来,那这五洲会的复试也就告一段落。   水镜内,广场上,其余修士们交流着心得,不无遗憾。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从那复试场地中得到的无论是丹药还是皮毛,都升了几个品级,随着他们出来,变为他们的私有物,也算是有所收获。   至于温莎等人,眼下,无暇翻看他们在复试之中获得的乾坤袋。   铺着白玉的小庭院内,红色的纹路逐渐在这白玉上蔓延开。   在他们的脚下,迅速结成一个十二时辰八卦图。   待到这红色勾勒出中间的那阴阳双鱼,他们脚下的阵法也跟着动了起来。   片片白玉碎裂,失重感突显,空间错位的波动让温莎也不敢随意使用魔法。   只跟着下坠——但,手却被人抓住,没有被松开。   顾泽之抓住了她。 第76章 摘星望月   ◎“喊姐夫”◎   十二人犹如十二尾鱼,被放入这名为摘星望月楼的江洋之中,沉浮游曳。   为了保证摘星望月楼的神秘性,摘星望月楼内并没有设置水镜法阵,里面发生的事情,楼外的人也无从得知。   十二人会在摘星望月古图谱上以十二个光点的形式移动——楼外的人所能知道的,也仅有这么多。   他们只能看见这十二人所处的位置,却并不能知道他们面前有什么。   这次五洲会,近年来风头大盛的合欢宗一连进了四名弟子,足以让那些原本私下视他们为妖孽、异端的人刮目相看,也足够挑战那些传统世家和久负盛名的门派们的“尊严”。   要知道,顾家和林家以家族名义派过来的修士,可是一个未进,隋家倒是进了一个,苏家在占据得天独厚的情况下,也只有嫡子苏纯谨一人进了。   代表菩提宗的顾泽之和静惠跻身这十二名之列,青玄宗、天机阁、千械阁、蓬莱都只进了一个——差距不可谓不大。   林家家主这下可沉不住气,他们林家不仅没有修士能进这摘星望月楼,而且他女儿居然还是自己弃权,连带着那不争气的养子一块儿,生生断送了这大好的机会!   越想越气短:“庆濂真人好生能耐,竟然培养出四位英杰,羡煞旁人啊。”   庆濂真人:“嗨,是这些小辈们争气!我们这种山野门派规矩少,由着他们自由生长,不用瞻前顾后。”   这瞻前顾后,说得可不就是被迫陪着林明穗一起出来的林明旭?   林家家主自然听得明白:合欢宗宗主这是讽刺他呢!   林家家主窝火,但又很快平复下来:这摘星望月楼是什么情况,庆濂真人未必知道,但他们这些世家子可是清楚得很。   难道以为合欢宗进了四个修士就能取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东西吗?   天真!摘星望月楼里面虽然宝物无数,但修士既然是随机进去的,被分配到哪里,还有相当的运气的成分在——即便运气好,那里面的宝物不肯认主,也是可能的。   到时候,只等着合欢宗的四人有眼无珠、拿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或者干脆两手空空地出来就好——保证那时候,庆濂真人的心情一定比他现在的还“美好”。   林家家主自我宽慰着,假装没听出庆濂真人的画中画,一双不大的眼睛落在这摘星望月楼的十二时辰八卦图中。   “不对。”林家家主还没看出端倪,顾向贤就已经开口,“这光点,怎么看着像有十三个?”   苏家家主忙凑过去,定睛一看:“顾兄,你看错了吧,这明明是十二个,只是中间这几个凑得近了些。”   他之前在五洲会的复试之中差点出了纰漏,这次摘星望月楼可千万不能出现意外,不然苏家的声誉一定蒙尘。   庆濂真人和智济大师,还有李洪珍显然都更相信顾向贤的判断,也凑过去端详。   苏家家主拦都拦不住,索性也由他们去了——数量肯定不会出错,至于其他的方面……毕竟是“随机”,也好解释。   智济大师数了数:“老衲以为,是十二个。”   李洪珍有些犹豫:“十二个。”   庆濂真人数了很久,才开口:“数了五遍,四次十二个,一次十三个——光点数在变化。”   隋家家主笑道:“庆濂真人莫不是以为这摘星望月楼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若是真有不符合规矩的人出现,摘星望月楼自然会启动防护机制,让那不速之客滚出去。不必担心。”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苏家家主一样,苏家家主立刻附和。   其他人,倒是都没有说话。   许久,庆濂真人指着中间那一团光点:“这随机分配的地点,也够集中的。”   ***   这种强烈的失重感,温莎从没体验过,即便安然落地,可胸腹之中那排山倒海似的异样感也让她直不起腰来。   顾泽之非常自觉地贡献出胸膛作为靠背,还微微曲着膝盖,揽着温莎的腰,好让温莎倚靠得更舒服些。   天机阁杨诚在他们旁边,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忽然走过去,问:“二位,要卜上一卦吗?八千八百八十八颗上品灵石,保证将二位的缘分算得清清楚楚,劫难破得一干二净,如何?”   他这段话颇似那奸滑的商户,可声音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正经事。   云缱奇道:“天机阁不是窥伺天机吗?姻缘也算?”   杨诚正色:“那是自然。天机阁推演各种机缘,姻缘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这位仙子,可是要来上一卦?”   杨诚声音颇有正气,长得也浩然不俗,很有威信的样子,云缱一时有点心动,但囊中羞涩:“算了算了,八千八百八十八颗上品灵石,太贵了。”   杨诚此人八面玲珑,马上道:“今日之前在复试之中未能同行,但现在能凑在一处,也是有缘分。在下愿为仙子便宜一些。”   “那……多少?”缺了颇为冷静的云胥的“镇压”,云缱被杨诚几句话就给忽悠迷糊,听到“便宜”两字,不觉跟杨诚凑得更近了些。   杨诚还没想好忽悠这可爱的小女修多少灵石,就见着到口的小肥羊往后动了动。   静惠以手中那串佛珠套上云缱的小指,念着佛偈,半强行地将云缱从杨诚面前拉开。   这时候,静惠也依然记得“男女授受不亲”。   杨诚脾气好,天机阁本身也不愁买卖,虽然能赚一笔是一笔,但他也不会为了眼前的利益得罪菩提宗的和尚。   毕竟,投机,是他的准则。审时度势,是他的本能。   不过……杨诚摸着自己的那一串儿用来推演的铜钱,心中不屑:就他们菩提宗的还用推算?一眼就能看出来未来情路坎坷,磨难颇多。   尤其是……佛子这一对儿。   杨诚腰间挂着的铜钱仿佛十分给面子地叮咚一响,仿佛在附和一般。   温莎靠着顾泽之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在清心养神的檀香气中恢复几成元气。   抬眼望去,却见一雕画山门,山门后,有百余台阶,两旁全是松竹寒柏,间有奇花异树,杂然其间。   便有一仙家洞府,瑞云覆绕,白雾迷蒙之中仍可见其雕梁画栋的一角,巧夺天工。   几人往那边走去,却发现山门之下已经有一人痴迷地贴着这山门,举止颇为怪异。   还是个熟人。   温莎不禁问道:“尤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尤奉天那宝贝疙瘩剑都被他冷在一边,手还黏在那山门之上,头也不回:“在下在欣赏神君的伟业!”   “神君?”   “尤道友说的可是顾家五千年前出的天才顾怀清?”   “正是!”尤奉天激动不已,“你们看,这山门!”   云缱:“这山门怎么了?”   “这山门上的纹路是生羽族人所绘!这隐居的传说一族曾经遭遇灭顶之灾,是怀清神君一剑荡平那入侵生羽族的魔修,救了他们。他们感念神君,本备了厚礼,但神君推辞不受。于是特意制作这刻着神君平魔图的山门,暗含祝祷法阵,赠予怀清神君。”   他指了指上面一处:“你们看,这里还有‘虚怀若谷,清静守志’八字,正是怀清神君一生的写照。”   尤奉天是个剑痴,但此刻表现出来的痴迷程度,全然不亚于对剑术的痴迷。   杨诚笑道:“家师曾经提过,摘星望月楼里有一处隐秘的遗迹,正是怀清神君所留。照尤道友的推测,我们这是撞了大运了。”   尤奉天频频点头:“在下成为剑修,入青玄宗,也全是受了怀清神君的影响!如今有机会进神君遗留下来的洞府,当真三生有幸!而且,听说神君遗留下来的洞府里还有一处剑冢,可能藏着神君飞升之际留下的一半青冥剑!若是有幸能看上一眼……死而无憾!”   尤奉天说到这里,已经难掩激动的情绪,其他人也是来了兴致,纷纷越过山门,拾级而上。   温莎在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找到太多和顾怀清有关的内容,也有些好奇。   正往前走着,却被顾泽之拉住,十指交握。   顾泽之的掌心一向干燥,但此刻却有些湿热。   他俊朗的眉眼间更仿佛笼着一团浅浅的阴云,像是披蓑在晚江之上面对惊涛骇浪的渔人,不安至极。   温莎原本觉得人多,想要挣开他的手,但见顾泽之如此,便也随他所愿。   但顾泽之动得极为缓慢。   云缱已经转身催促,温莎示意他们先走,自己陪着顾泽之。   “顾泽之,如果你不想进去,那么我们就待在这里,等一个时辰过去,被传送出去就好。”   顾泽之知道机会难得,不想温莎因自己错过机缘,正准备打起精神,却听见脚边传来孩童清脆的声音。   “仙子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身上的气息也好闻!”   “是天一剑骨哎~!”   顾泽之垂眸,只见几个半透明的小萝卜头正拽着温莎的裙摆,叽叽喳喳,雏鸟见了母亲一般,孺慕之情尽显。   “仙子姐姐,跟我们走吧!~”   温莎不知这几个小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发问:“怎么?”   小剑灵们异常兴奋:   “我们有一个老大,很强!”   “很体贴!”   “所以仙子姐姐,去跟我们老大成亲吧!”   顾泽之立刻抖擞精神,折扇一挥,将这些灵童毫不客气地扇飞:“不好——你们仙子姐姐有主了。”   指了指自己:“喊姐夫。”   -完- 第77章 摘星望月2   ◎这是什么小剑剑扎你胸口的剧情?!◎   温莎点头,指着顾泽之:“这是我的准道侣。”   上一世作为圣女,虽然没有感情经验。但无论是小村落里那些感情很好的青年男女,还是她成长后接触的那些贵族子弟,都不会隐瞒自己另一半。   温莎承认的非常干脆,倒是让顾泽之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温,你这一招‘直球攻击’,也太强了一点。”   “直球攻击”她还有印象,在《攻略手册》的中间位置。   没想到在这时候顾泽之还能想起《攻略手册》这一段黑历史,温莎无奈至极:“顾泽之,你就不能把《攻略手册》给忘了吗?”   顾泽之摇头:“很难,我过目不忘。”   温莎认真思考,现在给顾泽之一个遗忘咒,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记忆。   ……没有仔细检查顾泽之的身体,她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算了,就暂且饶他这一次。   圣女大人无奈地想。   虽然暂时放过顾泽之,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顾泽之,这些应该是被天一剑骨吸引过来的小剑灵,说的话你也不用当真。”   顾泽之心中明白。   按照辈分算起来,顾怀清是他的先祖,声名远播的剑修大能,洞府遗址处有可以滋生出剑灵的宝剑,再正常不过。   他甚至应该催促温莎跟着他们过去,从这里带走几柄宝剑,这样才算不虚此行。   可——   顾泽之弹了弹扇骨,又激起一阵灵波,将那些又打算凑过来的小剑灵们赶得更远了些,红唇翁动:“……好,不当真。”   分明就是完全当真了模样。   那几个被再次卷飞的小剑灵并没有罢休。他们凑在一起,撅着小屁股,嘀嘀咕咕,展开密谋。   忽然,他们一个接一个叠起罗汉,登高而招,对着顾怀清仙府的位置放声长呼。   明明是人的模样,但发出来的声音却是金属嗡鸣。   温莎和顾泽之两人直觉不对,携手往反方向跑去。   金属的嗡鸣震动声却越发近了,如山间的松涛声,竟是有润物细无声而将两人包裹起来的感觉。   可周围的景致却还有着金楼玉阙的影子,如在宝云之中。   不过身后,那原本清幽的小径却已经开裂,裂纹看似不规则,温莎回头,却见这裂纹之中,灵力的运转极为规律,看着竟像是一段笔势蜿蜒的符咒一般。   温莎当机立断,将魔杖往半空一抛,把它当作飞天扫帚,一跃而上,又抓着顾泽之的手,拽他上来。   顾泽之自然是可以腾空飞驰,但还是顺着温莎的力道,与她贴近。   他也明白情况有异,静心凝神,拨弄一下八部天龙塔,散发着佛光的塔尖指着东方。   无须多言,温莎调转魔杖的方向,向东方飞去。   她拿出亡命之徒的气势,周围仙树只剩虚影,那地面裂隙追了一阵,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看似已经脱离危险,但谁知就在此刻,这一方空间开始旋转。   方才的仙境陡然一变,连那和煦的日光都被天狗吞噬一般,正片天空阴沉,雷电赩赫,似有驰骤风雨席卷而来一般。这利刃与云气相连,银光与水波相连,时明时灭。   无数的剑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插在这一方没有生机的丘陵之上,大概因为他们都经过鲜血的打磨,猛一看上去,竟有累累白骨的视觉感。   剑或手掌宽阔,或只有两指粗细,或长或短,或以灵宝打磨,或以凡铁炼制,各有不同。   这剑冢之内,偶有人影飘过,那几个当初抱着温莎裙角的小萝卜头正仰面朝着温莎和顾泽之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们拉长语调,生怕京东不了他人,大喊:“新娘子到啦——”   顾泽之冷然解下手扇坠上的菩提果,一颗一颗地扔向那些个小剑灵:“胡说八道!”   那半透明的小剑灵被这股精纯的佛力压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所站的地方,唯留长剑林立,有瑟然感。   这些小剑灵的消失,也引起其他剑灵的注意。他们眨眼间就聚集起来,颇为不善地盯着顾泽之。   但目光看向温莎的时候,无论男女,又都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意。   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差别待遇。   “这就是被选中的新娘子吗?天呐,我这冰封已久的剑心已经开始动了!”   “心动也没用,这可是那位派人去接的新娘子呢!”   众剑灵议论一会儿,十分惋惜。   但很快,他们又调整了思路。   “您还没有剑对吗?”一个鹤发童颜的男性剑灵颇有些激动地开口,“您收下我吧,我愿意不计名分地跟着您!我曾上过古昆仑战场,以一敌千,仍锋芒湛湛。”   做不成“正室”,做“妾”也好啊!天一剑骨,灵力丰沛,资质绝顶,更是有两颗金丹的天才——前途不可限量!   跟着这样的主人,一定能锻出更强悍的灵体,未来光明无限!   这剑灵开了个头,很快,如潮水一般的声音响起,无一例外是求着温莎收容他们的。   他们匍匐一片,像是膜拜神明一般,跪倒在温莎脚边。   “我曾经砍断龙筋,惟愿成为您的仆从,随侍左右。”   顾泽之忽然转过头,问温莎:“我佛,你说,我将剑灵打得魂飞魄散,是算妄造杀孽,还是算平息怨怼?”   这些剑灵们几乎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手下要是没有千条人命,在这里估计都不好意思化形。   人命多了,怨念自然也多,所以……平息怨怼一词,尽管顾泽之说得咬牙切齿,但也不无道理。   但隔行如隔山,尽管温莎觉得信仰一事多少有共通之处,但也不好在不太了解对方的信奉的情况下妄下评判。   见温莎沉思,危机感爆棚的顾泽之压下心底那出奇的不快,转换思路,挑剔地将所有剑灵看了一整圈儿。   不愧是他顾家的老祖,这剑冢之中的剑灵竟然无一相貌庸俗。   不好下手,那也不能让这些小妖精,哦不,小剑灵们有可乘之机。   顿了顿,顾泽之开口:“阿温,挑个容貌不太出众女剑灵倒也可以。”   那语气,活像是被迫接受小情人的伯爵正妻。   温莎好笑地看着仿佛在醋缸子里泡了一圈的顾泽之:“我不会选他们。”   她本来就是圣女,魔法杖和权杖一类才是她首选的武器,至于剑……不是那一把,其他的也没有意义。   “我们找找出去的路,尽快离开。”   “不行。”略带滞涩的声线传来,那原本喧闹的剑灵们虽然不甘,但居然也都听话地站在两侧,让出一条通道来。   温莎和顾泽之周围剑意四起,密不透风。   雾气弥漫,远处有人影若隐若现。眨眼间,已经出现在温莎和顾泽之面前。   来人身穿银灰色的长袍,不同于其他剑灵那方便活动的衣着,尤为华贵,上面几何云纹浮着淡淡的金光,云纹之中,又有苍青色的龙纹隐匿其间,活灵活现,似乎要腾云驾雾一般。   他周身仍被雾气笼罩,只显出一个轮廓,面容不清,可气场却极为强大。   但来到温莎面前,他那份淡定和从容又不见了踪影。   “我等了你很久,我们要在一起。他们说,在一起,是要成亲。”雾气包裹的人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种别扭的滞涩感更为明显。   他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发音腔调都十分古怪,对说出来的话的意思也不甚明了。   但却执拗地强调:“在一起,成亲。”   他伸出同样被雾气覆盖着的仅能看出青白色的手,想要去碰温莎。   冷风顿起,将大雾连着他那虚影的手都削去一截。   剑意顿时冲着始作俑者顾泽之而去,但顾泽之只吟诵几句佛偈,金光顿时笼罩。   骁勇的剑意碰上这元婴佛子的金刚不坏,也找不出破绽,急得嗡鸣阵阵,却不得章法。   顾泽之揽过温莎,一手探向温莎的膝窝,打横将温莎抱起,冷眼直视那被雾气包裹的人形:“做梦。”   顷刻之间,扇坠之上那八部天龙塔上的刻着的象征八天王的龙纹活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各司其职。   两条开路,两条断后,左右两侧各一条清理那些围上来的剑灵。   还有两条被顾泽之当了座驾,带着温莎一路东行。   即便如此,那人影仍是跟得紧紧的。   他沉默片刻,突然发出一声气音:“嘤。”   温莎:?   顾泽之:?   人影的攻击频率丝毫不减,但在这刀光剑鸣之中,那气音又一次传来。   更为清晰:“嘤嘤。”   “嘤嘤嘤。”声音更大了。   看着身形、听着动静,应当是一名成年男性……哦不,男剑灵。   他的剑意也是十分凶狠,如雾雨一般细密却又招招致命,与金刚不坏罩碰撞,星火四溅,但为什么他会突然像小姑娘一样嘤嘤嘤起来?!   ——这是什么小剑剑扎你胸口的剧情?!   其他剑灵们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唯有温莎的脸色变了又变,仿佛想起什么,以手轻轻触碰金刚不坏罩的内壁,感受这汹涌而来的剑意。   很熟悉,难道——   温莎声音艰涩:“……神剑?” 第78章 摘星望月3   ◎被特殊文化荼毒◎   温莎的声音并不大,其他剑灵们似乎都没有听到,但顾泽之却听了个真切。   他低头,黎黑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困惑:“……神剑?”   他并不记得顾家这位五千年前的天才先祖有著名字如此粗豪直白的藏品。   “也许是我认错了。”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也明白此刻还不是全盘托出的好时机,温莎暂且蒙混过去,“我们先走。”   “好。”顾泽之并未多问。   八条游龙齐齐吟鸣,声音震彻寰宇,飞快加速。   旁边原来缠着温莎的小豆丁又挣扎着跟了上来,大概是在进入剑冢之前看了太多当时流行的狗血文学,又被困了太久,看戏的心态已经压倒了对八部天龙的恐惧,又凑了上来,非常不嫌事大,一唱一和。   “老大,你的新娘子在别的男人怀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逃婚吗?”   “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都难飞!哈哈哈!”   顾泽之抽空,佛气浓郁的灵力凝结成弹丸,一丸一个小朋友,打得他们捂着额头上的大包,泪水涟涟。   “搞清楚,你们这样的行为叫做抢亲,懂不懂?跟我念——抢、亲。”   小剑灵们泪眼汪汪却还是对顾泽之做了个鬼脸。   顾泽之又弹出一批弹丸:“听懂了吗?这是抢亲,是极为不道德的行为!”   小剑灵们吃痛,本来想找他们老大诉苦,但被他们称为“老大”的人影却完全没空理会他们。   被逼无奈,哼哼唧唧:“知、知道了。”   顾泽之:“阿温,剑灵的教育看来也要从小抓起,你说是吧?”   温莎瞟了一眼那些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但仍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戏的剑灵,深以为然:“没错。大概是因为怀清仙君他飞升太早,这些被留下来的剑灵们得不到引导,所以才如此顽劣。”   又半是自我催眠道:“但如果是成熟稳重的神剑,剑灵肯定不会如此。”   如果是那神剑,绝不可能这样离谱。   温莎说完,身后的嘤嘤声突然就消失了,周围的剑意也都飞快地被他收了起来。   身后人影声音极为委屈:“那、那成熟稳重的剑灵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又没有告诉我。”   温莎:?   “我痴等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其他剑灵说,成亲就能保证两人关系长久,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想和你成亲。现在,你又要离开……你、你始乱终弃!”   活脱脱痴心不改的样子。   温莎攥着顾泽之衣襟的手抖了抖。   神剑当初跟着她,也算得上出生入死,捅穿过恶魔的心脏,砍下过吸血鬼的头颅,碾碎过僵尸的晶核……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但想想她自己,也被塞过好几本诸如《攻略手册》这样的秘籍,总不会神剑也跟她一样,被特殊文化给荼毒了吧?   温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生山河同悲的凄凉感,抬头:“顾泽之,先停一下好吗,我与他说几句话。等离开这里后,我会一五一十地跟你解释。”   顾泽之线条完美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半晌,低头控诉:“……他都没有脸,你抛弃他,算不上始乱终弃——但如果阿温抛下英俊潇洒的在下,那一定是神佛震怒的始乱终弃!”   他知道他有一些潜在的或者明面上的情敌,这些人相貌不俗,但温莎都不假辞色。   没想到今日这刷绿漆的无脸老剑灵竟然能让温莎在明知他居心叵测的情况下还愿意与他交谈,身为佛子的顾泽之大受震撼,也十分委屈。   温莎:“……顾泽之,答应我,没事不要下山去听话本看戏了好吗?”   顾泽之郁郁不乐地应了一声,把温莎放下来。   八部天龙感受到顾泽之的内心波动,也非常忸怩地动了动,徘徊停滞在半空。   温莎忧心神色有异的顾泽之,被他放在地上时又恰逢他们乘着的两条天龙忸怩不安,身形不稳,晃了晃,一下子倒在顾泽之怀里。   哗啦。   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一龙非常有眼色,调转龙头,衔起这册子,送到顾泽之手里。   平平无奇的封面上,七个字却如同平地惊雷:《火葬场自救指南》。   温莎石化,待她反应过来应该迅速“毁尸灭迹”,不可重蹈上一本《攻略手册》的覆辙之时,顾泽之那骨节分明的手刚好翻到最后一页。   他顿时入戏更深,看着那团雾蒙蒙的影子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试图上位的第三者,默默不语地收起《火葬场自救指南》。   温莎:……毁灭吧,管它什么黑暗眷属还是魔族,赶紧来踏平这摘星望月楼好吗?!   但黑暗眷属和魔族都暂时没有听到圣女深情而正义的呼唤,只有顾泽之如梦初觉地垂眸看着她。   恣意的佛子面上全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灰败,看得温莎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另一边,大致已经可以确定身份的神剑虽然没有露脸,但雾气如同愁绪,弥漫开来,精准地传递出那一份幽怨。   她应该在《火葬场自救指南》落入顾泽之的手上之前,仔细拜读她师尊精心为她准备的这一篇著作。   即便被西索尔捅了个对穿也没有觉得穷途末路的温莎头一回觉得:误会,真的可以让人四面楚歌。   她暗自给自己打了气,试图自救,先从误会最大的那处入手。   挥了挥衣袖,对着那人影:“过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顾泽之的肌肉紧绷起来,但温莎勾了勾他的小指:“没事,放心,这只是我很……珍视的剑。”   另一只手则轻巧地穿过顾泽之的金刚不坏罩,露在外面,掌心向上摊开。   那人影迅速过来,将被雾气缠绕的一只手搭在温莎的掌心,单膝跪下,十分委屈:“……所以不能成亲,然后永远在一起吗?”   温莎明显感觉佛子周围的温度低了一些,忙道:“……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成亲这件事,必须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您不喜欢我吗?”   “不是那种喜欢。”温莎被这求知欲太过旺盛的神剑剑灵搞得头昏脑涨,她越发疑心陪伴她的神剑在这个世界里化灵之后接触到了不好的东西,更觉得顾泽之刚才所言非虚。   教育剑灵这件事情,看来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温莎打定主意,要给剑灵上一课。回忆着上一世里,觥筹交错的酒会上那些未婚夫妻的表现,攀上顾泽之的肩膀,在他唇角浅浅落下一吻。   “只有这样的喜欢,才能到成亲的地步。”   没有脸的剑灵回忆了一下和主人曾经的互动,似懂非懂,有些失落:“哦。”   温莎催促:“明白了就赶紧变回原形。”   “哦。”   眨眼间,像是云海之中有宝物现世,但见那白雾层层散开,迷住顾泽之的双眼,也挡住其他剑灵的身形。   雄浑而高亢的声响在这一方剑冢内激越,其他无论是否生出剑灵的宝剑也都忍不住附和它,发出倒海翻江的嗡鸣。   深邃的灵力让顾泽之的丹田之中也不禁迅速丰盈起来,不过识海之内,却似乎有针刺的疼痛,不甚明显。   在矛盾的状态下,顾泽之不自觉地反手抱住温莎,低头嗅者她身上那之前被他留下的檀香,把自己从拉扯的状态中剥离开。   “阿温,你是不是看过《火葬场自救指南》?”   温莎摇头。   顾泽之拉长调子:“那不对——你这一招‘主动献吻’,明明是出自《火葬场自救指南》第二页。”   温莎麻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的师徒吧(不是)。   现在的圣女,觉得自己跟宗门在认知和修行方面的距离,近了那么一点点点点。   顾泽之看着温莎那掩饰不住的郁卒的脸色,之前因为那剑灵不懂事而造成乌龙的糟心感终于消退了几分。   就在此时,他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   “原来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   云雾散去,熟悉的人影出现,苏纯谨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知是因为跑的太急还是因为发窘,又或者他“恰好身体不适”,苏纯谨面色薄红:“温莎,顾兄,你们在这里啊。”   他虽然这么说,但眼神几乎黏在温莎手中的半柄绝世神兵上。   金色云纹,青色图腾,芒艳灼灼,果真是神剑——哪怕因为只有一半,而显得过于单薄。   苏纯谨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但那剑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剑意,擦着苏纯谨的脸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警告的意味不要太浓。   苏纯谨盯着温莎握剑的手,飞快地低头,将脸上不该有的情绪抹去,道:“温莎,顾兄,又见面了,看来你们已经有所收获?”   那盘桓着的八条巨龙围在顾泽之和温莎身旁,龙头却龇着牙,对着苏纯谨。   苏纯谨如芒在背,但他知道机会难得,绝不肯放弃,强撑着,看向温莎:“温莎,这是你要取走的宝物吗?”   温莎还没说话,那剑就自己上下晃动,摇出虚影,替她作答。   苏纯谨没想到神兵会如此灵性,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循循善诱”:“温莎,听说你是棍修,并不是剑修,你拿着这把剑,其实没有多大的用处。它应该去更能发挥它威力的人的手里。比如,在下。”   那些原来碍于那八部天龙的剑灵们竖着耳朵,听见这话,都忍不住围上来,啧啧称奇:   “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了啊。”   “按照之前扶苏剑剑灵上旬分享的话本来看,这妥妥就是该马上下线的人渣男配啊!” 第79章 摘星望月4   ◎剑不能忍,剑可杀不可忍!◎   虽然不知道什么“下线”“男配”,但“人渣”一词,苏纯谨完全听得懂。   脸色变了几变,他隐忍不发。   毕竟是集天地精华孕育而成的剑灵,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为今之计,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苏纯谨干咳几声,对方才剑灵们的话充耳不闻,道:“在下是剑修,在青玄宗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顾泽之听不下去,毫不客气:“好歹也是苏家嫡子,能不能格局大一点?修真界难道只有青玄宗一个以剑修为主的门派?”   “顾兄误会,在下只是陈述事实,不敢托大。”   苏纯谨摸摸鼻尖,避重就轻。   他又不是顾泽之,天生佛子,与其他佛修门派一起辩论,都能几句话把对方逼得哑口无言。   温莎动了动无名指,苏纯谨的君子剑就飞了出来,在她的意念操作之下,自己舞了一段温家的温氏醉剑。客观总结:“确实,你这样的,也完全无法托大。”   苏纯谨这次并没有参与初试,为了备战复试、不露马脚,也没有去围观。   只是听人提过,拥有天一剑骨的合欢宗的温家遗孤实力相当蛮横,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剑修克星。   即便元婴境的修士的本命剑,也能为她所用。   对上温莎,他有被打败的心理准备,但没有这样在众剑睽睽之下,被打脸的心理准备。   他这前准道侣,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些。   不过,看着温莎手中的那稀世珍剑,苏纯谨被落了面子,没有发作,更没有试图用旧情找补的意思,直接亮出了撒手锏:“温莎,即便你能操纵我的君子剑,也许也能操纵其他人的剑,但,咳咳,你孤身一人,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温莎听出苏纯谨暗指温家覆灭一事:“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我身后,有一整个苏家。”他保得了剑,更重要的是,“你把剑让给在下,在下愿意对天道发誓,无论你最终与谁在一起,苏家一定护你周全,更会帮着你,还温家一个公道。”   “阿温是我的准道侣,温家的事情我自然会帮着阿温弄清楚,告慰温家人的在天之灵,不劳阁下挂怀。”   “‘阿温’?”苏纯谨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顾泽之对温莎的称呼,却见温莎听了从自己口中出来的这两字,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苏纯谨苦笑之余,心中难免不平,颇为哀怨地看着温莎:“顾兄之前因修炼而记忆紊乱,哪怕复试之中带来的影响余韵尚存,但他终究是佛子……咳咳……”   顾泽之:“这是我们的私事,不需外人操心。”   “也许在这件事上,顾兄才是外人。”苏纯谨顿了顿,“关于温家覆灭一事,实不相瞒,在下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些线索。”   温莎听到这里,整个人神色陡然一变:“你说。”   “温莎,你想知道,就要拿剑来换。”   听到这话的剑:“嘤。”   它只想跟女主人在一起QAQ   即便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也不应该如此。   顾泽之对苏纯谨厌恶至极:“苏家能查到的东西,顾家也能查到。阿温,不要听他的。”   先前还与顾泽之真·针锋相对的剑也作响,细听起来,似乎它又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剑尖更是晃动得厉害,附和顾泽之的话的状态不要太明显。   苏纯谨倒是十分淡定:“在下保证,这一线索,恐怕顾家还真查不出来。”   “这是看不起我顾家?”顾泽之反唇相讥,表面功夫全然不做,八条巨龙喷出的热气将苏纯谨团团围住,下一刻,似乎就能真正意义上把苏纯谨大卸八块。   不过,也是恐吓为主——温家的事情,还是应该由温莎决断。   温莎将信将疑,拨弄了一下魔杖,一道真言咒击中苏纯谨。   她又确认了一边,苏纯谨的答案一字不改。   他手中确实有温家覆灭的线索。   但温莎并不觉得这一场交易有任何的必要性——首先,即便她放下神剑,神剑也不会听从苏纯谨的命令;其次,苏纯谨能笃定顾家查不出来这线索,那这线索一定在顾家影响力之外,苏家影响力之内。   ——还有比苏家家族内部更合理的推测吗?   没有。   如果这线索跟苏家有关系,作为温家曾经的盟友一样的苏家于情于理,都应该告知温莎,再进行处理。   但苏家没有,苏纯谨又以此为筹码,想与温莎“交易”。   苏家对温家灭门一事、对家族内有人背信弃义的情况的态度可想而知。   说不心凉是假的。至少在这一刻,温莎是真的为原身以及原身的亲人们感到无比的哀伤。   交易是不可能交易的,真言咒之外,再送苏纯谨几个足以令他永生难忘的魔咒却是没有问题。   温莎又用上一道加强版的真言咒,不理会苏纯谨的诉求,直视苏纯谨的双眼:“所以,关于温家惨案,你到底知道什么?”   这一瞬间,苏纯谨的脑海一阵空白:“我的叔叔苏好问有参与。”   下一刻,钻心的疼痛感立刻让他从一片茫然之中抽离。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他好像与温莎对视之后,就把所知道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他这是自己交代了自己的筹码!   苏纯谨扼腕,但连叹息声都发不出来,四肢内沸腾的血液只能允许他发出因为过于痛苦而变得与残喘无异的嘶鸣。   他虽身体有疾,但现在的状况明显不是因为他的顽疾而造成的!   事已至此,苏纯谨心中暗恨,唯有背水一战。   他攒着最后的力气,一口气吟诵出一段剑诀:“天下大道,莫若真一。真一为气,气自道化……如是青冥。”   因为好奇苏纯谨所言的作用,得到自己想要信息的温莎倒没有再折磨他,由着他吟唱完一整段。   手中的神剑却震动起来,仿佛被牵引一般,竟有挣脱温莎的手心的趋势。   温莎果断放开。   被迫离开温莎的剑:“嘤嘤嘤。”   它被牵引着往那个看着很弱鸡的渣男男配那里飞去,而它的主人旁边的那个摇着扇子的男人,居然得意地眯眼笑起来,还、还冲它挥手作别?!   剑不能忍,剑可杀不可忍!   被迫落入苏纯谨手中的剑怒火中烧,剑身也如同浸润岩浆一般,飞快地呈现出一种赤红色。   不仅是颜色有了改变——   苏纯谨的手心仿佛握着一团来自地心深处的幽火,灼热的温度让他的掌心泛着焦味。   他第一时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表皮的焦黑时才惊叫出声,左手扣着右腕,捶胸顿足,情状极为凄惨。   温莎的魔咒加上神剑的报复,雪上加霜。   苏纯谨毫无形象地滚在地上,碎石和砂砾让这位从来都没有吃过苦的苏家公子如同泥腿子一样。   他那只右手已经形如焦炭,而剑上的灼热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顺着他的右臂往上蔓延。   就连他那左手的虎口也呈现出褐色。   即便如此,他的右手仍然握着那柄剑。   他若是此刻有断腕之心,应该还能保住一条命,但现在看来,他的手保不住,命……大概也要没了。   “纯谨师弟——!”   自剑冢的山头,尤奉天身手矫健地跃下,只扫了一眼苏纯谨现在的恐怖情况,便当机立断,抽剑砍下他右小臂,又飞快地喂了他一颗灵力扑面的丹药,为他止血。   “你这是做什么——快,先吟诵《本心诀》!”   《本心诀》是青玄宗的一本入门级别的心法,不难,但对于克制心魔还是颇为有效。   尤奉天见苏纯谨这样子,以为他是心魔横生,处境危险,赶忙帮忙。   岂料苏纯谨被迫吞下丹药,恢复神智清明的第一刻,就是先给了尤奉天一拳。   尤奉天没有防备,一下子被踉跄着爬起来的苏纯谨打倒在地:“师弟?”   苏纯谨沉默,平日里因为体弱而不太健康的面色此刻更显得阴沉。他捡起地上那半截被砍掉的已经焦黑的右小臂,他引以为傲的持剑的右手此刻仍保持着最后握剑的状态,但剑已经没了。   那剑的嘤咛声又响起——在不远的地方。   不用看他也知道,应该是在温莎手里。   他近日一连串前所未有的挫折,都跟这个被他抛弃的前未婚妻有关。   就连这一次父亲耳提面命告诉他能控制青冥剑的剑诀,在温莎面前也显得那么可笑——他确实通过剑诀抓住了青冥剑,但剑,拒绝了他,还让他几乎,命丧黄泉,折进去大半右小臂。   苏纯谨以左手别扭地支着君子剑,深吸一口气,看向温莎。   比记忆之中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的少女正微带嫌弃地看着发出嘤咛声的剑,一脸不情愿又无奈地将它收入怀中。方才还与他拼命的剑这时候温顺地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一刻,跌坐在地上的苏纯谨有那么一点理解叔叔苏好问说过的那句话:“温家的人,命真好啊。”   那拒绝交谈的纯谨师弟让尤奉天有些担心,他撬不开苏纯谨的嘴,便转换思路,看向一旁的温莎和顾泽之。   他后来知道温莎与青玄宗的旧怨,尤其是与苏纯谨之间的私怨,作为外人,尤奉天绝对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责备方才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援手的两人。   但作为苏纯谨的师兄,他还是想知道真相。犹豫一会儿,他开口:“两位,我师弟……”   他顶着尴尬,看向明显气氛已经浑然一体的两人,舌头打结。   “这、这是青冥剑啊!”   ——嗯?   温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传闻中,顾家那五千年前的天才修士顾怀清,用的剑就叫青冥。 第80章 摘星望月5   ◎陈年的春汀州特产——绿茶味冲天啊!◎   尤奉天按捺着想要上前观看梦中情剑的激动的心,目光炯炯,本来想抛出去的关于苏纯谨的问题,此刻早就被他扔在脑后。   能拿得起全体剑修偶像的宝剑的人,肯定不会故意对他师弟做什么!   那可是怀清仙君的剑啊!怀清仙君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打抱不平,洁身自好……   他的剑也一定如他本人那般潇潇如竹,端方如玉!   问题,一定是出在他这出身太高的师弟身上!   但好歹是自己师弟,哪怕他有错,也不是他这个做师兄的见死不救的理由。   无奈,尤奉天又分出许多丹药,放在沉凝着一张脸的苏纯谨面前,自己则离苏纯谨稍微远了一点,问:“温道友,在下能上前看看这青冥剑吗?”   温莎没有拒绝。赫拉   再一次从尤奉天的口中听到“青冥剑”,温莎也无法以出现“幻听”来自我麻痹。   她转头看着顾泽之,素来浅淡的眼中此刻愁云不散:“顾泽之,这剑是青冥剑?”   顾泽之是顾家的人,顾家对顾怀清的资料一定是最详实的。   “传闻怀清仙君梦中踏云擒龙,直抵青冥。醒来后便自己闭关数年,以梦为依托,铸造青冥剑。”顾泽之回忆着家中典籍的内容,脑海之中,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出一柄比温莎手中的单刃剑更为完整的立体剑身,很不对劲,但,“阿温,你手中的剑,应当正是半柄青冥。”   尤奉天眼冒精光,连连称是:“温道友不愧是拥有天一剑骨的天才,连青冥剑都愿意认你为主、供你驱使,你若修剑,一定一日千里,羽化登仙。”   明明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但尤奉天说完,觉得脖子一亮。佛子身上竟好似传来阵阵冷气。   八部真龙磨了磨自己的爪子,向着青冥剑的方向亮了亮——顾泽之渴还记得,方才就是这青冥剑的剑灵,大言不惭地要与温莎成亲。   刚才一直“嘤嘤嘤”撒娇的半柄青冥,此刻也是一副装死的作态。   温莎低头:“青冥剑?”   青冥剑继续装死。   温莎弹了弹它那半刃剑身:“你出来。”   青冥剑不为所动。   尤奉天尚不知道这青冥剑已经有了剑灵,只是猜测:“温道友,青冥剑虽然应该是有剑灵,但这剑如今只有半柄,召唤出剑灵应该比较有难度,温道友将它带走后可以慢慢和它培养感情,也许很快就能召唤出剑灵。”   顾泽之听到“培养感情”四字,差点撕了手中的本命折扇:   这剑都上演抢亲倒贴一条龙,哪里还需要培养感情??   温莎也没听从尤奉天的建议,长袖一甩,立时把这青冥剑扔在远处:“不出来解释清楚,你就待在这里吧。”   看向顾泽之:“我们走。”   八条真龙晃着尾巴,卷起一阵尘土,只往那苏纯谨和青冥剑上糊。   尤奉天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烟尘之中的青冥剑,扼腕:“温道友,冷静、冷静啊——即便你不是剑修,留着青冥剑对于修炼来说也是利大于弊,即便剑灵不肯出来相见,也没有必要如此决绝啊!”   苏纯谨更是看着毫不留情抛弃了他梦寐以求的神剑的温莎,目光之中羡慕、不甘杂然相交。   但想到温莎如此不识货,竟是最后又扔下这青冥剑,心中又升起一阵隐秘的快意,连右臂上见骨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痛。   他捡起那截被砍断的小臂,迎着沙尘,拄着君子剑,蹒跚着向那被抛弃的青冥剑走去。   也许,青冥剑会意识到,它所选并非良人,而真正的良人是为他断了一臂的自己……   苏纯谨灰败的脸上如同死前回光返照一般,浮现出点点亮色,但很快,又如同残年风烛一样,灭了下去。   那被毫不客气地仍在剑堆之中的青冥剑立地化人,锦衣锦袍,步下腾云,疾驰如风,与自己擦肩而过。   尽管它的脸庞被雾气萦绕,但他的脖颈并未转动分寸——它看都没看自己。   苏纯谨咳出一口血,晕倒在地。   晕倒前,他仿佛听见“嘤嘤嘤”的啜泣声。   温莎没走两步,便觉得袖子被拽住,“嘤嘤”声虽迟但到。   顾泽之笑得勉强,看着那青冥剑剑灵扯上温莎衣袖的手,恨不得像方才一样,以扇风先削去半截。   落了他们一段的尤奉天后知后觉:“天道在上,这半柄青冥剑竟然真的可以有剑灵!”   而且还被温道友轻而易举地就“激”了出来!   他十分没有出息地又往前蹭了蹭:不知道自己的本命剑要是沾了点青冥剑的灵气,会不会也能早点生出剑灵?   但他才走了几步,便痴呆了一样站在原地。   “嘤嘤嘤,主人,这、这都是误会呀。”   剑灵的声音有金属质地,十分清脆,但说出来的内容,却……过于娇憨。   连那些被八条巨龙挡在外沿的剑灵中都有忍不住的。   “卧槽,老大这话,听着简直就像是陈年的春汀州特产。”   没去过春汀州的剑灵不耻下问:“扶苏剑,这是什么意思?”   “绿茶味冲天啊!”大概十岁少年模样的剑灵一脸老成,头头是道。   尤奉天已然石化。   顾泽之则看向那剑灵之中的焦点,觉得此子堪当大任,觉悟极高,眼光极为毒辣。   但只看了一眼,他便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温莎身上。   扶苏剑剑灵见状,老成地点点头,笑道:“俗话说,男德才是男修最为珍贵的财富。男德在手,媳妇才有。”   仍有剑灵不解:“可上次扶苏你不是还给我们讲了几个什么火葬场的故事,最后那些强取豪夺的烂黄瓜不也是抱得美人归了吗?”   扶苏剑道:“话本文学,要百花齐放,要有多样性。”   剑灵们就这这话题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而他们的老大青冥剑,仍在嘤嘤嘤。   “我要解释。”温莎不为所动,她甩开青冥剑的手,抱臂等着他的答案,“你到底叫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那里——当然不是指这一方剑冢,而是指温莎原来生活的世界。   青冥剑憋了半天:“我、我忘了……”   他的小弟们能不能讨论点他用得上的内容!害得他现在编都编不出来!   顾泽之笑出声来:温莎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解释。   果不出他所料,温莎脸色一沉,手中棍子一挥,周围的空气泛着涟漪,细密的铁索竟然从地下钻了出来,扣住那青冥剑剑灵的四肢。   “我可以给你提示,比如,从顾怀清讲起。”顾怀清三个字被温莎说得额外重,竟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在。   青冥剑剑灵不敢说话,亦不敢乱动。   沉默难堪。   远处,忽然有声音传来。   “师妹,你怎么玩起了捆、绑?”   温莎收起一身寒气,看向来人,勉强笑了笑:“云缱师姐,这是个误会。”   以食指扣击魔杖,解除了对青冥剑剑灵的束缚。   青冥剑剑灵没有逃走,垂着雾气缭绕的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站在一边。   云缱揉了揉眼:“……哦。也是,你要玩捆、绑也是跟佛子玩嘛。”   顾泽之点头:“没错。”   温莎:“……我们不玩。”   顾泽之显得有些失落:“……哦。”   云缱旁边,杨诚一脸真诚:“云缱道友,在下的卦象准吧!找人,在下手到擒来。所以之前的生意……”   静惠:“阿弥陀佛。”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他架着落魄的半昏迷的苏纯谨,落后他们几步。   但听见杨诚的“推销”,还是不敢苟同,这才出声:“杨道友如若有空,不如先算算,我们当如何离开此处。”   顾泽之奇道:“这么说来,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静惠:“正是。已经一个时辰,但我们都没有离开。”   云缱:“原本我们以为你们已经被传送出去,便请杨道友帮忙测算一二,结果小师妹你们也没有走,还进了这么阴森的地方……”   堪堪回过神的尤奉天:“这里是剑冢,不是什么阴森森的地方。”   静惠:“阿弥陀佛,尤道友,云缱施主并非贬低这剑冢遗迹,只是相较于怀清仙君的洞府,这里委实光线昏暗,布局稍显凌乱。”   这已经是非常客气的说法。实际上,杨诚、云莎和静惠他们拾级而上进入的洞府里仙气飘飘、灵力充裕、日光大好,陈列珍奇异宝,藏书浩如烟海,且都十分整齐,全然不像这里,空气里似乎都带着血腥味,各种各样的剑杂乱地插了一地。   他们过来的路上,简直觉得自己一脚从仙境踏入地狱。   云缱亦明白自己失言,拱手认错:“尤道友,是在下出言莽撞,断无看不起这些宝剑的意思。”   尤奉天接受了他们的解释,揭过这个话题,道:“可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那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办?”   杨诚不疾不徐:“方才在下测算时,发现这一方天地之间仅有我们几人,如今我们在一处,自当逢凶化吉。请各位稍安勿躁,在下再卜上一卦——”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铜钱,默念法诀,将它们往天上一抛,铜钱散落,正反各不相同。   他原本还有些自得志满的脸上神色大变:“……是个坎卦。”   坎为水,坎卦更是内外两卦都是水,水又加水,简直是凶险中的凶险,处境艰难,不言而喻。   “要破此卦只能谨慎小心,寻得两水之中那一线生机,险中求通。”   不待众人询问,杨诚又掏出罗盘,舞弄一阵。   顾泽之道:“往东。日光东升西落,东方有初生之意,确有一线生机。”   杨诚:“……佛子也精通术数?”   竟然还有抢饭碗的?   顾泽之道:“并非,一点佛缘而已。”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温莎。   温莎此刻正在跟云缱说话。   “云缱师姐,不知你们在顾怀清的洞府之中可发现他的画像?”   “不曾看见。师妹为何问这个?”   “……好奇。”   她可太好奇了。   当初她因为捡到神剑才见到“光明神”,如果神剑是青冥剑,那么,那个陪伴着她度过漫长的岁月的男性,极有可能,就是这五千年前唯一飞升的顾怀清。   那她的信仰,可就完全崩塌了。   云缱不知温莎心中所想,只以为她好奇,道:“小师妹可以向佛子讨要,他是顾家先祖,顾家肯定有顾怀清的画像。”   温莎敛眉扶额:“……也对。”   她没有把前世的事情向顾泽之和盘托出,所以在涉及这方面的事情,总是不自觉地避讳着顾泽之,反倒是舍近求远了。   她直视顾泽之犹如深潭的双眼,问:“顾泽之,你知道顾怀清长什么样吗?”   顾家的祠堂里一直挂着顾怀清的人像,顾泽之对那张脸记忆犹新。   他想承认并详尽描述,但几乎从不离手的折扇掉在地上:“……忘了。” 第81章 摘星望月6   ◎“你有甜文男主之相”◎   温莎弯腰,将顾泽之的折扇捡起来,放到他手中。   顾泽之的体温一向要比她高一些,但此刻,他的掌心却如同腊月挂在屋檐下的冰柱子一般冰凉又坚硬。   她虽然不明白顾泽之为何失态,也不清楚向来博闻强识的佛子为何会不记得这事,但温莎不觉得他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自己,只道:“先出去再说。”   顾泽之应了一声,动作颇有些僵硬地跟着往前走。   那八条巨龙也回归到扇坠的八部天龙塔上,一时间视野更为开阔。   那些剑灵们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多的外人,此刻又没了巨龙阻隔,一个个交头接耳、兴奋不已,指指点点。   但他们既已经成了剑灵,那就不是一般修士能配得上的了。   尤其是这一群人中,天一剑骨又有了青冥剑,除了天一剑骨,又只剩下两名剑修:有一个,还是“人渣男配”,另外一个,也有了本命剑。   ——他们这些剑灵可没有给剑修“当小三”或者“喧宾夺主”的不良嗜好。   其他人,又不修剑。   难得有人过来,但他们还不能跟着出去,很是憋屈。喧嚣声下,更是落寞的心。   但总有不甘寂寞的主儿——   扶苏剑的剑灵仰着小脸,跟在顾泽之的身边:“我想跟你走。”   顾泽之因为方才的失言,神情恹恹:“在下并非剑修。”   “我知道。我也不是弑杀之剑——我没见过血。锻造我的炼器师是个爱看话本的姑娘,那时候她经常一边看着话本一边锻造我。但她后来把我献给她心上剑修的时候,才发现那剑修已经有了爱侣,她不愿痴缠,便把我留在身边。后来机缘巧合,我被人献给怀清仙君,但怀清仙君身边有老大青冥,我也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   “那为何要跟着在下?”   “你是佛修,少有杀孽;我是未开刃的剑,没有血债。你能进来这里,总不好两手空空回去,带上我,你不亏,我也血赚。”   顾泽之并没被他蒙混过去:“说实话。”   扶苏剑剑灵讨好地笑了笑,那点小心思在顾泽之转动着的菩提珠声中一点点被打散:“……好吧,因为我觉得你有甜文男主之相。”   顾泽之不知甜文是什么东西,但男主他却知道,是个好词,颇为愉悦地翘着嘴角。   温莎听了个大概,笑道:“这剑灵倒是有趣。”   扶苏剑剑灵忙挺起小身板,但缀在后面的青冥剑剑灵的剑意马上汹涌起来。   扶苏剑剑灵当机立断,马上挂在顾泽之的右臂上。   他的思想很单纯:老大青冥要看有天一剑骨的女修的脸色,而那女修显然对这佛子很不一般。   他不能直接抱女修的大腿,那就只能曲线救国。   总归能出去就行,好久没有新的话本看,没有戏可看,他整个剑都快长毛了!   果然,只一个眼神,青冥剑的剑意就如潮水一般褪去。   扶苏剑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芒刺在背。   抬起头,之间那佛子眼眸深深,竟有一种修罗地狱隐藏其间的肃杀感,吓得他登时松开攀着他右臂的双手,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那眼神,与佛毫无关系——就连同伴之中杀人最多的剑,也不及那修罗一眼。   此刻那佛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甜宠文里的男主,倒像是个反派!   大概是他从未见血的缘故,对危机的感知也姗姗来迟,迈着小腿匆匆往边缘退。   温莎见了,还以为是青冥剑私下警告了他,又想着顾泽之这一趟两手空空,怕是在父亲和祖父那里不好交差,便劝道:“要么,带他走吧?”   顾泽之浓睫颤了颤,似是入梦方醒,应道:“好。”   看向扶苏剑剑灵的时候,目光也不复方才的冷漠,语气也称得上温和:“过来。”   扶苏剑揉了揉自己的眼——大概,刚才是自己看错了吧?这模样,分明是个男德班优秀毕业的甜文男主,哪里有反派的样子?   而且天生佛子怎么可能有那样冷酷到仿佛在尸山血海中七进七出的眼神?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见顾泽之神色如常,这才大胆地化作装饰用的剑,自觉地系在佛子的腰间。   刚刚转醒、稍微恢复点清明神智的苏纯谨,睁开眼首先就看到一剑灵化剑,自己挂在顾泽之的腰间。   他蝇营狗苟一无所获,顾泽之一事未作却什么都有。   苏纯谨心头绞痛,又咳出一股黑血,喷在地上,却溅了架着他的尤奉天和静惠一身。   云缱小声念叨一句“晦气”,捏了个法诀,将静惠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   尤奉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云缱的“举手之劳”,心中顿觉苍凉,默默地自己捏了个清洁法诀,自力更生。   几人又走了一段,渐渐地,已经到了剑体稀疏的原野上——已经是剑冢这一片的边缘。   再往前,目之所及,便是截然不同的境况。   几人跟着手持罗盘的杨诚走了过去,但见仙树芳草,楼阁亭台鳞次栉比,空气之中都泛着令人愉悦的气息。不远处,台阶于仙雾之中若隐若现。   云缱奇道:“……我们这是回到了起点?”   “不是。”操着罗盘的杨诚看出几分端倪,“这里的所有东西的方位,与我们起初进来时看见的正好相反。”   此言不虚。   尤奉天:“那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话音一落,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转动一阵,忽而,指向了那台阶之上的仙府的方位。   杨诚道:“看来,我们需要上去看看。”   温莎虽然被顾怀清的事情弄得心浮气躁,但她并没有忘记起初顾泽之面对这仙府的失态。   颇为担心地碰了碰顾泽之的手背,那手背也是冰凉刺骨得厉害。   温莎心中忧虑更甚,小声道:“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那么多魔咒,那么多法阵,那么多法术,总不可能真的就没有一个能突破这一方空间。   顾泽之:“……应该没问题。”   但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冷汗,脸上也没有往日从容的笑意。   温莎下意识抿了抿嘴,还欲说什么,前方的杨诚已经催道:“温道友,顾道友,你们快些。这里情况不明,我们还是不要分散。”   “好。”   顺着罗盘的指引,他们没有去那仙府的主建筑,反而来到仙府后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内。   一进入这屋子,温莎明显感觉顾泽之轻微地颤了一下。   “还好吗?”   顾泽之隔了几息,才缓缓应了一声。   其他人早就环顾一圈,静惠道:“先前我们没有进过类似的屋舍。”   杨诚:“那可太好了。两处对称的空间内,出现与众不同的一处,那大概率就是我们的生机。”   只是,这生机委实太隐秘了些。   屋内空空如也,地面、墙壁都没有暗藏玄机。   温莎也想用魔杖探知一番,但顾泽之却突然出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起来,严丝合缝,不同于以往的十指交握,控制欲和占有欲极为明显,不想让温莎离开。   温莎不习惯这样的姿势,狐疑地看了顾泽之一眼,却见他半阖双目,正拨弄着扇坠,菩提珠和八部玲珑塔发出沉闷而机械的声响,忽然,那塔尖笔直立起。   顾泽之顺势道:“上面。”   众人抬头,却见穹顶之上,细木层层累累,形成三层斗拱。第一层用来支撑这屋子,第二层和第三层则全然为中央八角形的藻井服务。一层四角,一层六角,更衬得那八角形的藻井格外深邃。   藻井中央,又镶嵌着一块圆润的琉璃。琉璃被打磨成镜子的模样,饰以双龙抱珠的图样,栩栩如生又不乏睥睨众生的霸气。   天光照耀这下,那琉璃玉镜似乎也含着一汪春水,生机盎然地流淌,那双龙也跟着活了起来。   杨诚的罗盘似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直直地指向此处:“是这里了,没错!”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杨诚卜了一卦,盯着杂乱的卦象看了一会儿:“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这是要把这藻井破坏的意思?   众人虽然都这么猜测,但这毕竟是仙家洞府,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半晌,尤奉天挠了挠头:“怀清仙君为人大度,乐善好施,传闻他曾经路过凡间,见洪水肆虐,竟然冒着与天道命理抗衡的风险,以剑意劈山阻水,又几剑辟出几条河道疏导,救了几座城的百姓,还将身上的灵石分与众百姓,助他们渡过难关,不至于流落成为灾民……即便我们有所失误,已经登仙的他应该也不会怪罪。”   尤奉天一口气说了许多,嘴唇都有些发干,但仍神采奕奕,意犹未尽,向着怀清仙君的后人顾泽之看去:“顾道友,在下说的没毛病吧?”   顾泽之看向他的目光隐隐有几分赞许,颔首:“尤道友所言非虚,在……在顾家,也有许多这样的记载。”   温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顾泽之又道:“怀清仙君宽仁,不会为难我们。我们可试上一试。”   尤奉天自告奋勇:“我来。”   他操纵着自己的本命剑,瞄准那处,轻轻掷去——琉璃镜内波光潋滟,但琉璃上却没有一丝划痕。   尤奉天又试了两次,铩羽而归。   云缱和静惠也上前试了试,也没有伤到那琉璃分毫。   杨诚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捋起袖子,将本命法宝铜钱撩上,铿然之后,只有回声,不见一丝裂痕。   只剩下温莎和顾泽之两人还未一试,其余人也将这希望寄托在两人身上。   顾泽之抬了抬与温莎交握着的手,问:“一起?”   虽是疑问,但他却没有给温莎什么选择的余地,牵着她,不容分说地往那藻井下面走去。   不对。顾泽之在这种事情上并不会如此霸道。   温莎一言不发,却也分毫未动,清得有些冷的眼睛打量着顾泽之。   顾泽之似乎是没料想到她会拒绝,奇道:“怎么?”   “我自己去。”温莎挣开顾泽之的手,作势将魔杖抛向半空,实则用上一道爆裂咒,对准那琉璃镜。   白光闪过,琉璃镜中央那珠子爆裂,由这中央开始,细密如蛛网的裂缝布满了整个镜面,片片琉璃如雨落下。 第82章 摘星望月7   ◎“但女主人好像想跟那佛子成亲呀?”◎   顾泽之撩起那靛青色的罩衫,将温莎护住。静惠也在云缱旁边撑起了金刚不坏罩,尤奉天的本命剑此刻也担负重任,自觉在空中清扫起试图接近尤奉天和苏纯谨的琉璃片。   杨诚叹了一句“孤寡”,取了一枚铜钱,吟诵法诀。铜钱扩大,中间那四方的孔洞还接纳着琉璃碎片。   这时候,他也不忘搜集琉璃残片,试图赚上一笔。   琉璃碎雨降落之时,整间屋子内的灵力也开始剧烈波动,穹顶之上,另有一股灵力倾泻。   整间屋子灵力充沛,所有人在躲避的同时,丹田处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呼吸吐纳,境界竟是都隐隐有松动之意。   琉璃碎雨停止,丹田之处灵力翻滚,大家一时无暇顾及其他,纷纷入定,陷入极为玄妙的状态。   温莎隐隐觉得不对,但她丹田之处有两枚金丹,两枚金丹均有松动之势,并不安分,由不得她想些别的。   但她仍强撑着,以变形咒将手中的魔杖暂且变为一柄匕首,在小臂上划了一刀,靠着疼痛,维持神智,强撑着眼皮。   顾泽之仍擎举着罩衫,贴着她,呼吸相闻。   靛青色并不透光,温莎迷蒙的双眼除了眸色深沉得如同无底之洞的顾泽之竟是也看不见外部。   她挣扎着,伸手去扯那罩衫,想看看外面的境况。   顾泽之捉住她的手,语气有几分冷硬:“别乱动。”   那靛青色的罩衫还是维持着飘在半空之中的姿态。   熹微而又莫测的光影之中,温莎见着顾泽之那张脸不断地靠近。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捋起她的袖子,看着小臂上那约莫一寸的创口,眉尖压了压:“你不可伤害自己。”   他指尖凝着一股精纯的灵力,正要覆上温莎的伤口,为她疗愈,却见着温莎飞快地抽回手臂,戒备地将那已经染血的衣袖拉回原位。   本来就有些迷茫的目光似乎因为发现了什么,逐渐有恢复清明的趋向。   顾泽之一顿,指尖的灵力晃了晃,点上温莎的眉心。   温莎挣扎了几下,身体乏力,迷迷瞪瞪地闭上了双眼。   顾泽之一把捞住往下倾倒的温莎,单臂将她固定在怀中,这才又拨开那染血的衣袖,为她疗伤。   与此同时,那罩衫也落了下去,白炽的光芒照耀这一方天地,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连扶苏剑也只觉得一阵乏力,失去了意识。   故此,他们没有看见,那原本木质的穹顶摇身一变,此刻当真如同镜面一样澄明,上沿倒映着一座与此处构造刚好对称的府邸,那府邸仿佛下沉一般,一点点压下来,没入这一层镜面之中。   与此同时,一缕白雾也钻进顾泽之的体内。顾泽之闭目吐纳,睁开眼时,那鸦黑的眸子却呈现出了灰褐色,平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冷极。   不知何时化成剑身的青冥剑正抵着镜面的中央,若是此刻尤奉天他们还醒着,定会发现,那原本还是只有半刃的青冥剑,已经恢复全貌。   顾泽之招招手,那青冥剑又化作人形,快速在他身前站定。   此刻,青冥剑剑灵的脸上已经没有白雾覆盖,那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庞也显露出来。   剑眉极为锋利,眉尾斜入鬓角,但弧度又不夸张,有冷酷之感但却不至于让人全然无法接近。浓眉之下那双眼睛呈现出灰褐色,像是剑冢的天空那般。鼻梁挺翘,鼻尖圆润,让人觉得肃穆的同时又不至于生出距离感。那唇型更是与顾泽之有□□分相似,但颜色确实要浅一点,更显清淡。   没了缭绕的雾气,不难看出,他的身形与顾泽之几乎一模一样,只看背影,很难区分。不过气质却截然不同。   顾泽之打量着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剑灵不解:“……主人,您回来啦?”   顾泽之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睫羽微动,淡淡应道:“嗯。”   低头又看了一眼不自觉吐纳灵气的温莎:“回来成亲。”   青冥剑剑灵在顾怀清的刻意安排下,长得与顾怀清别无二致,是成年人的模样,但性格却与他截然相反,况且顾怀清不曾教导过他为人处世。   沦落异乡之后,顾怀清曾把他给了温莎,他在温莎面前又不曾暴露出剑灵身份,温莎也不曾教导。   后来,他又在这一方剑冢之中称王称霸。   所以,杀戮,他在行,但为人处世与看人眼色方面,他确实很不行。   此刻,听了主人顾怀清的话,青冥剑剑灵奇道:“但女主人好像想跟那佛子成亲呀?”   被世人称颂虚怀若谷、清静守一的顾怀清按捺着给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剑灵一剑的冲动,道:“闭嘴。”   他在荒山上收集了自己当初遗留下来的贪念,在河阳秘境里得到了嗔念,如今这摘星望月楼里,最后一缕痴念归位,贪痴嗔齐备,他又成了“人”,有自我意识和行动力的人。   尽管,这“人”的实现,建立在需要寄居一容器体内这一前提之下,但……也可。   只要能达成夙愿,他并不介意这样的方式和途径。   至于被选为他的容器顾泽之——呵呵。   顾怀清闭上眼,沉入识海。   识海之内,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顾泽之相见。   与他身形容貌都有几分相似、脾气却截然不同的后辈站得笔直,手中攥着折扇,但已经没有风雅的兴致,正来回踱步。   他一眼就认出来者——或者说,他对来者的身份早就有了自己的揣测,抿唇:“顾怀清,放我出去!”   “竖子无礼,竟直呼本尊名讳。”   顾泽之盯着他那张自己曾经在祠堂的画像中看了无数次的脸,嗤笑一声:“顾怀清——我就叫你,又如何?”   顾怀清冷声斥责:“无规无矩,无法无天。”   顾泽之反唇相讥:“夺人躯体,桃代李僵。”   “顽劣不堪。”   “下作无赖。”   ……   年龄相差五千岁左右的两人在识海之中掀起一阵骂战,骂了一阵,顾泽之切入正题:“顾怀清,你不是已经飞升了,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顾怀清顿了顿:“她在这里。”   顾泽之在识海之内,自然探知外界的一切,与青冥剑剑灵的对话,足以让他清楚,“她”指的是谁。   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这不妨碍顾泽之先一步列出事实:“可她认可的道侣是我。”   顾怀清面无表情:“很快就不是了。”   他神识一动,脱离识海,将顾泽之一人留在那里。   睁开眼,两处洞府已然融合得相当完美。   他闲庭信步,打横抱着温莎,将所有地方转了一圈儿,把不合眼缘的地方一一记下,待日后调整,又嘱咐一旁的青冥剑剑灵:“你暂且跟着温莎,随时向我汇报她的情况。”   剑灵应下,乖乖地化作原型,自己挂在温莎的腰间。   顶着顾泽之那张脸的顾怀清这才将温莎放下,如同摆弄洋娃娃一般摆弄着她的四肢,让她坐得舒服些,自己也在一旁入定。   薄唇轻启:“破。”   他曾经的洞府化为虚影,渐渐被雾气吞噬。苏家那铺着白玉的小院子里,多了几个入定的人影。   那摘星望月楼的平面图上,最后几个光点也跟着消失。   苏家家主:“后辈们出来了,我们也去看看吧,还不知他们都得了些什么宝贝!”   言辞之中,隐含得意之意。   众人也是好奇,跟着移步。   院内,五人站着,七人以入定的状态坐在原地。   见大能们过来,那站着的五人依次行礼,低声向自家长辈叙说见闻,与他们站在一处。   隋家那小子收获颇丰,洋洋自得地解开自己的乾坤袋,拿出三件法器、两本秘籍还有十余瓶丹药。   隋家家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连声称好,更是不忘观察其他大能们的神色,见许多人投来羡慕的目光,十分受用。   与他对比惨烈的吗,却是这次的主办人苏家家主。   苏家家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脸色苍白,衣襟和下颌都有发黑结块的血迹,惯用的右臂更是短了一截!   他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不顾一切就要扑过去,却被智济大师拦住:“苏施主,稍安勿躁。”   “我儿受了重伤,大师让我稍安勿躁?!”   “阿弥陀佛,苏施主,你仔细看——这些孩子们这是有突破的征兆啊!”   七个人一起突破,这样的盛况前所未有!   隋家家主的笑容僵在脸上,但他很快又释然:只是有突破的征兆,万一,他们中就有几个倒霉的失败了呢!   天道仿佛听见了隋家家主的小心思,登时安排了厚重的劫云。不多时,天雷降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苏家家主根本来不及给自己这凄惨的儿子苏纯谨布置,便被隔在天雷场域之外。   雷声大噪,接踵而来的电光将这被劫云笼罩的上空点亮,比正午还要亮堂许多。   不多时,静惠第一个睁开眼,恢复清明。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眨眼来到智济大师面前:“住持,弟子已经结婴。”   从金丹到元婴——!以往的弟子们进了摘星望月楼,大部分都是满载而归,鲜少有出了摘星望月楼就能提升境界的。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询问静惠在摘星望月楼中的奇遇。   很快,云缱也从雷劫之中解脱,亦是从金丹飞跃到了元婴。   不待询问,她就仰着一张更为白嫩的小脸,向庆濂真人、云胥和云耀叙说在顾怀清洞府遗址中的见闻。   已经成功了两人,苏家家主那忐忑的心也多少安稳了一些。   他儿子苏纯谨怎么说也不必静惠和云缱两个差,他们能结婴,那他儿子……   “呕——”   苏纯谨不住地吐血,最后一道天雷眼看就要降下,但他已经昏死过去。   苏家家主一跺脚,纵身一跃,以自己的身躯护住苏纯谨,抗下这一道天雷。   代过雷劫,乃是修士大忌。   天道不认,不仅当受雷劫之人之后的雷劫会更加严酷,而且代受之人也会修为大损。   苏家家主明知如此,但为了儿子,还是忍着剧痛与因果之罪,扛下一击。   父子二人齐齐晕厥过去。   原本热烈的气氛因为苏纯谨的失败又冷了下来。   但好在,不久后,杨诚和尤奉天也睁开双眼,晋升出窍境。   唯有温莎和顾泽之两人,仍在雷域之中。 第83章 摘星望月8   ◎“剑修有什么好的,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雷声更为急激,震动四野。   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白,温莎因为双金丹,大半的天雷都朝他而去;顾泽之因为天生佛子,雷势相较而言,更为温和。   这修真界内第一位双金丹的修士和佛子的雷劫,大家都期待万分,故而场内寂静一片。   忽然,只见温莎手腕上亮色一闪,一个与天雷差不多模样的东西一跃而出,抽长身形,如同青鸾一般身手矫健,迎面扑向那些明显更为凶神恶煞的天雷。   “这是什么法器?竟能与天雷抗衡?”人群之中,有人发问。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大洪亮的“嗝”。   既粗且长的身形让所有人看了个真切:“这、这法器长得好像天雷啊!”   吃饱喝足的小天雷闪了闪,似在附和。   忽然,又有一道银芒闪过,虽不如小天雷那样惹眼,但身形更为矫健,那剑花极为利落,剑意更是澎湃,让在场所有的剑修们都看得目不转睛。   突然,有人眯眼开口:“云纹龙图……这、这难道是……青冥剑?”   林家家主道:“摘星望月楼里确有怀清仙君遗留下来的洞府,但……这温家姑娘,应该不会运气如此之好吧?”   庆濂真人看着那似乎听见他们谈话的剑忽然慢下来,有意将剑身朝向他们,云纹和龙图在雷电之下更为清晰,她笑了:“我小徒弟的运气,真就这么好。”   方才最为得意的隋家家主又遭一次打击:……   很快,在小天雷和青冥剑的护佑下,温莎的天雷也尽数散去,大片乌云跟着离开。   温莎缓缓睁开清浅的眼眸。   小天雷乖巧地缩小,盘在她的手腕上;青冥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回她腰间。   温莎走到庆濂真人面前:“师尊,弟子应该是到了出窍境。”   但天之内的金丹已经被两个活泼的小型孩童给取代,她耳目更为聪敏,对灵力的感知更是今非昔比。   庆濂真人抚掌大笑:“甚好,甚好。不仅连晋两境,还得了青冥剑,做的不错!”   其他大能们也只能干看着眼馋。   温莎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青冥剑,别开眼。碍于现状,暂且留下它。   现在,唯有顾泽之一还在渡劫。   智济大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正在打坐吐纳迎接着天雷洗礼的弟子,一抹眼,眉毛似乎又掉了几根。   他境界在这里摆着,一眼便知,这小子大概此番机缘颇深,化神境大概是没跑了。   不过——他见过顾泽之结丹之时的雷劫,与此刻并不相同。   虽然天生佛子颇受天道垂怜,但顾泽之过去的雷劫是又轻又快,此刻的雷劫着实慢了些。   而且,顾泽之用以应付雷劫的方法,看似仍是佛偈,但作为内行人,智济大师揉了揉眉尾,又拈下几根眉毛——小弟子用的这几个佛偈,应该对付此种天雷的效果没有这么好才对。   他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心中原本的惊喜早已变质,此刻更是惊大于喜。   ……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顾泽之睁开眼。   “化神境……这是直接从元婴到了化神!短短几个月内,连、连升两大境!”说话的那个人嗓音都微微颤抖。   众人交口称赞这位天才佛子之时,温莎却注意到,顾泽之那鸦黑色的眼眸在睁开的那一瞬间呈现出她极为熟悉的灰褐色,不过又迅速变回那熟悉的墨黑。   她突然问庆濂真人:“师尊,你这里可有顾怀清的画像?”   庆濂真人早就看出自己的小弟子一颗心仍系在顾泽之身上,却见她此刻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关怀顾泽之,反而问她索要另一个男子的画像——哪怕这名男子是此间飞升的最后一人,也十分不妥。   犹豫片刻,她还是拿出这一画像道:“这是咱合欢宗的第二任掌门写的《优质男人攻略手册之清冷剑修特别版》,后面的画像画得正是怀清仙君。”   修真之人寿数漫长,以百年为单位,毫不夸张。   但几千年前就惦记着写这样的攻略手册就有些夸张了。   吐槽归吐槽,温莎直接略过其他内容,翻到最后一页。   却见那画像上的男子,气质超然,清冷淡泊却又不至于全然让人无法靠近,眉长入鬓,灰褐色的眼眸初见让人觉得可亲,但细看下去又盛满疏离,鼻梁挺翘,唇却是有些薄。   她握着这一份《攻略手册》的手抖了又抖。   此人的长相,她不会忘怀。   她的剑术是此人所教,她的法术里也带着这个人的影子,她每一次经受苦难的时候都会默默向此人祈祷……   那个,假的,光明神。   庆濂真人见状,奇道:“乖徒儿,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对这冰块脸移情别恋了?   庆濂真人思索片刻,还是觉得相比之下,佛子这种类型看着更让人舒心些。尽管她还是觉得那失忆的佛子需要慎重对待,但怎么说也比剑修好太多。   庆濂真人哪里管他们这群臭直男怎么想,忙道:“剑修有什么好的,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在场剑修:……??好气,但是又打不过。   温莎脸色变了又变,抬头时,冷若霜雪:“对,剑修一点也不好。”   厚着脸皮贴上来的青冥剑:……   “满口谎言,欺骗旁人,最是恶劣。”   正往这里走了一半的顶着顾泽之脸的顾怀清:……   但只听了温莎师徒后半截发言的众人没有一个想到顾泽之,只顺着温莎的话,连同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展开脑补:这温家遗孤口中的渣滓剑修,怎么听都怎么像是正不省人事的苏家嫡子苏纯谨!   一时间,本来就疑心苏家监守自盗、于复试之中作弊的大能们看向那昏厥之中的父子二人的目光又添了几分鄙夷。   喧闹之后,这五洲会也算正式告一段落。   但就在这临近尾声之际,这院子里突然又多了几人。   两名穿着绣着苏家家族纹章衣裳的小厮引着两人过来。   一人狐狸眼微微上挑,身段格外风流,另一人则明显上了年纪。   后者温莎是见过的,正是顾泽之那祖父顾元正,而这另一位——   感知到众人投在自己身上探知意味极为浓郁的视线,来人拱手:“在下苏家苏好问,听闻兄长和侄子受伤,特来看看,也替兄长招待诸位。”   听到这名字,温莎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苏纯谨说过,温家的灭门与这叫苏好问的有关。   苏好问待人接物十分妥帖,就连碰上温莎那审视意味毫不掩饰的目光也能客气地点头回应,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更没有一丝心虚。   顾元正则与长袖善舞的苏好问不同。他不是这一方的主事人,又比在场的大部分人高一辈分,自然做事不需顾忌太多,径直来到顾泽之面前:“泽之,跟祖父回去。”   温莎听说过顾泽之从顾家逃离来到菩提宗的事情,又察觉顾泽之在洞府遗址后期异常的表现,见此情况,也难免分神去留意这边。   却见素来不愿意挑起争斗的智济大师伸出挂着一串佛珠的手,拦在顾泽之面前:“阿弥陀佛,顾老施主,这孩子既然已经入了我菩提宗,成了我菩提宗的弟子,那他是回顾家还是回菩提宗,还要看他本人的意思才妥当。”   庆濂真人取出一把瓜子,分了一些给弟子们,组成五人嗑瓜子小组。   五人中,温莎听得最用心,一颗瓜子未吃,只用瓜子尖在掌心滑动,似在做无意义的动作。   而其余四人,则嗑瓜子磕得飞起。   云缱小声问:“掌门,一会儿他们吵起来我能去帮帮菩提宗的吗?”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打起来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庆濂真人:“……嗯?”   云缱:“我这不是想着佛子早晚跟咱们合欢宗是一家,菩提宗的秃子们又嘴笨得厉害,怕他们吃亏。”   云胥见她粉饰太平粉饰了个寂寞,又塞了一把瓜子给云缱:“好好吃你的瓜……子。”   这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顾元正和智济两个老油条。   顾元正蹙着眉,目光看向智济身后的顾泽之又飞快看向他处,道:“可。就问问泽之。泽之,你想回顾家还是跟着智济大师去菩提宗?”   顾泽之低头,沉吟片刻:“回顾家。”   哗啦啦。   瓜子掉了一地,没了瓜子,也没了瓜。   连智济大师都愣在原地:他清晰地记得,这位小徒弟是何等落魄地深夜回到菩提宗,对着他控诉顾家半□□似的行为,怎么出了这摘星望月楼,却要回去?   结合之前的异常,见多识广的智济大师撤回挡在祖孙二人面前的手:“阿弥陀佛。泽之,记得尽快回宗内,为师还有事要吩咐与你。”   顾泽之低头应了一句,便跟在顾元正的身后。   离开之前,只侧身笑着看了温莎一眼,比了个口型:【等我。】   温莎冷笑——毕竟,真的顾泽之不会跟着顾元正回去。   这不是顾泽之,这是……顾怀清。   伪装光明神,骗她许久的顾怀清。   由于过于用力,手中那一颗瓜子刺破了她的皮肤。   颤巍巍的血珠却没有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   温莎忽然回过头,对庆濂真人道:“师尊,我们也离开吧?”   庆濂真人对徒弟的这点要求自然满足,领着几人去苏好问面前大致交流了几句。   苏好问甚至还试探着想要碰青冥剑,温莎也应下。   寒暄之后,顺利离开。   而那顾家的飞行法器之中,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顾泽之突然睁开眼。   一旁坐于他下首的顾元正忙拉着一脸怒意的顾向贤跪下:“仙君有何吩咐?”   “两件事:第一,去查查苏好问;第二,备一份聘礼,送去合欢宗。” 第84章 鹬蚌相争1   ◎“你哭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   顾家祠堂内。   顾向贤看着占了自己儿子身体的所谓先祖,思绪仍是处在混沌之中。   面前由他父亲准备好的如山的聘礼,在他看来更是荒谬绝伦。   一个占了他儿子身体的祖宗,现在,还想顶着他儿子那张脸去娶他儿子的心上人?   委实太奇幻了些,更魔幻的是他的父亲,顾元正。   顾向贤抬头看向伛偻着脊背,无比恭谨的父亲,只觉得儿时在他臂弯里看到的那片湛蓝而广阔的天空正一点点崩塌。   他父亲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毋庸置疑。   他听着他一直视为榜样的父亲端肃地诵读礼单上的内容:“东海鲛珠百箱,凤凰织锦百匹……”   顾怀清抬手,抑扬顿挫念着清单的顾元正立刻收声。   “这些俗物不需赘述,”他的手指点过这长长的单子,随手把这单子扔在一边,道,“再加些古籍。”   顾元正:“再加些修炼秘籍?”   顾怀清顶着顾泽之那张脸,坐得端正,眼皮却抬也未抬。   顾元正心知这位老祖宗不满,又试探:“那……再加些炼丹炼器的册子?”   顾怀清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顾元正虽然活了许久,但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飞升的仙人降临,生怕伺候得不好,紧张得一连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起皮,但这位祖宗却依然没有一点满意的神色。   他实在揣摩不出,躬身问道:“请仙君明示。”   顾怀清动了动食指,祠堂内那副他原身的画像便飘飘悠悠地落入这彩礼堆中。   顾元正恍然大悟:“那晚辈马上准备些写有仙君事迹的上古传奇,给温姑娘送过去。”   顾怀清这才点头,灰褐色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顾向贤却冷了脸:传闻怀清仙君虚怀若谷、清静守志,想不到居然竟然……如此无耻!   顾向贤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拉扯前行,转瞬间,他就已经跪在顾怀清的面前。   顾怀清冷冷道:“你对吾不满?”   “……不敢。”虽然这么说,但顾向贤的语气并不算好,“晚辈只想知道犬子现在情况如何。”   顾元正膝行至顾怀清面前,抢先一步:“老祖勿怪,是晚辈教子无方,才让他如此莽撞!”   他一边说着,一边压着顾向贤的头,强迫他垂首叩拜。   低声道:“此事为父稍后会给你一个交代。”   “泽之是我的儿子,你的孙子!”   “那又如何?能为大业而生,为大业而死,也是他的荣幸!”   “什么意思?”   听顾向贤质问,顾怀清也颇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顾元正的眼神之中有几分疑惑:“他不知?”   “回禀老祖,犬子执拗,为了保证一切顺利无虞,晚辈一直恪守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   顾怀清长袖一挥,顾元正的面前多了一个上品的乾坤袋,灵力四溢,一看就知道里面绝对都是好东西。   “你做的很好,但现在不必瞒他。”   顾元正默默收起怀清仙君的赏赐,缓声道:“向贤,仙君这么说了,为父也不瞒你了。泽之这孩子,本就是顾家为仙君挑选的。”   顾向贤咬牙:“‘挑选’?——泽之是个活生生的人,何来挑选?!”   “你也知道,这一方天地五千年无人飞升,于是,曾经顾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就以血为媒,试图联系怀清仙君……”   顾元正说着,也时刻留意顾怀清的脸色,生怕这位实力超然的老祖宗不高兴。   “一日,怀清仙君终于给了回应,聆听了我们的祈愿,并且,愿意伸出援手。”   顾怀清品茗,没有阻拦顾元正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顾元正遂继续:“但怀清仙君的仙躯已然留在上界,他想来此间帮忙破开这通天迷途,又不可以以神识的状态出现,否则容易被天道察觉。所以……”   “所以什么?”顾向贤已经猜到几分,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断逼问。   “仙君需要一具躯体,顾家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显得小气。为了掩饰仙君魂灵抵达此境的情况,也为了能够承载仙君的神魄,平凡的躯体自然无法满足。”   顾向贤那一瞬间想到了难产而死的妻子,双目渐渐泛起血一般的殷红:“安和的死是不是也跟这有关系?安和也是洞虚境的修为,即便修士生育极为危险,安和也不应该死得那么突兀——是你,对吗?爹!”   顾元正默默认下此事:“为了培育出一个天生佛子,自然需要无数珍奇灵药,以及一定的气运。安和是个好姑娘,可惜……她也是为了大道而牺牲。至于泽之……是个好孩子,所以我一贯纵着他,只是他不能留情,免得惹来祸事,影响大道进程……”   毕竟仙君要得到的身体,那必须元阳未泄,否则,是大不敬。   “什么狗屁大道!”从来都不曾口吐脏话的顾向贤此刻只觉得这些平日里瞧不上的诨语实用无比,“你简直就是个混球、垃圾、渣滓、狗娘养的——”   顾元正听到最后,忍无可忍,劈手给了儿子一记巴掌:“有完没完?!在老祖面前不可失礼……!”   这一击用了几分灵力,顾向贤的半边俊脸很快肿了起来,但他依然骂着,平日里的风范全都扔在脑后,就像是困于牢狱之中的囚徒,不顾一切、歇斯底里。   顾怀清就如同传说中一样,极为大度地听着顾向贤指桑骂槐,面上的表情分毫未变。   顾元正无法,只能用法术堵住顾向贤的嘴。   但这完全堵不住顾向贤心中那出离的愤怒。他突然暴起,手中长鞭向着顾怀清的方向甩去!   顾元正神色大变,忙出手阻拦,但他的法术却被一股更为强大的灵力直接推到一边。   首座之上,顾怀清眼都未抬,完全没有把这一鞭放在心上,周身浓郁的灵力早已自发护住他,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吾非嗜杀之人,顾泽之的魂灵仍在识海之内。”   被这一股灵力推得重重摔在一边的顾向贤挣扎站起:“我儿还活着?”   “嗯。”顾怀清拂袖而去,并未多言,“尽快把聘礼送出。”   刚迈出门槛,眨眼间他便到了自己的院内,关门闭窗,扶额入定。   他的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指尖更无一点生色。   识海之内。   顾泽之见着他便破口大骂:“你算哪门子仙君?抢人躯体,伤人父亲,夺人妻子……桩桩件件,简直比魔修还像魔修!亏得世人赞你‘清静守志、虚怀若谷’,岂知你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歹人!”   “安静。不可胡闹。”   顾怀清的识海被这胡作非为的顾泽之闹得生疼,迫不得已他才进入此处,试图让这佛子闭嘴,而不是来找骂的。   若不是他现在神魂还不够稳定,而顾泽之的佛子之魂又太过强悍,两者之间竟然有了微妙的关联,他早就在夺得这个身体的第一时间将这一缕霸占温莎的魂魄给碾碎。   可惜,现在他还不能。   只能警告:“作为容器,要有容器的自觉。”   “呵,我只知道,众生平等,你我皆是众生之一!”   “竖子狂妄。”顾怀清还没来得及出言讥讽,突然掌心热了起来,他脸色一变,不再理会顾泽之,退出识海。   他一番手,半空之中多了一面水镜。   镜中为了不至于触怒温莎而仍以薄雾覆面的青冥剑剑灵例行汇报今日温莎的行踪:“今日女主人晨起看书,上午炼丹,中午以水镜通过之前从摘星望月楼里出来时在苏好问身上种下的法阵观察他,下午被掌门和一名叫做洛婉真人的峰主请了过去,傍晚才回,与几位随侍也没有肢体接触。”   像是没有什么新意,但顾怀清仍听得津津有味,小幅度点头。   可剑灵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我发现了一件事。在这些随侍之中,有一个用剑的半魔最近也时常看着女主人。”   “哦?”顾泽之捏碎了一个青瓷茶盏。   “也不是想要和女主人成亲那种眼神!”剑灵忙解释,“好像也在观察女主人的一举一动……”   顾怀清沉思片刻:“知道了。”   单方面关上这一次的水镜通讯。   青冥剑剑灵:……无情的男人,嘤嘤嘤!他要去找女主人求安慰!   青冥剑剑灵这般想着,飞快地回了温莎住处。   它虽然被带回来,但女主人不理会他,他又已经有了灵智,没有多少人能拦住他瞎逛的步伐,所以他这几天找地方与男主人交流也十分方便。   但今日他一踏入院门,就听见楼上有声音传来:“你方才去干什么了?”   剑灵颤巍巍抬头,温莎正靠着窗,把玩着魔杖,淡色的眼似乎已经看穿一切,红唇微启:“不说清楚,就滚。”   杀人除魔不计其数的青冥剑:“嘤嘤嘤……”   “你哭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   青冥剑:“……嘤。我说。”   ***   次日,庆濂真人几乎要将温莎的院门给敲破。   这一片除了温莎无人居住,庆濂真人便也没有顾及,喊了出来:“乖徒儿,你快随为师出去看看,你几位师叔快顶不住啦!”   温莎匆忙出门:“师尊,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上咱们合欢宗给你下聘礼了!”   温莎眉头紧锁。   庆濂真人喘了一口气:“有魔也上咱们合欢宗给你下聘礼了!” 第85章 鹬蚌相争2   ◎“这招‘内耗大法’,妙啊。”◎   合欢宗的大殿里,气氛前所未有的诡谲。   那高悬的美人图中姿容各异的美人们也禁不住动了起来,窃窃私语——可惜,温莎现在没有心思听。   左侧,是笑得一脸慈祥的顾元正以及顾家家丁们带过来的聘礼,堆积起来,已经触及合欢宗正殿的横梁,且堆到门外。   右侧,则站着一位陌生的魔族美人,她酒红色的长发在日光之下闪着迷人的光晕,一张脸美艳且不乏英气,眉眼间让温莎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若不是她一身魔气环绕,怕不是有好几个合欢宗的弟子已经扑了上去。   她也带了不少礼品,比之左侧的顾元正准备的,竟然差不多。   唯有一点与顾家不同,她手里还端着一个密封十分完整的上等冰魄玉制成的匣子。   倒不是这两人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放入乾坤袋,而是他们专门拿出来撑场面,显示雄厚的实力。   远远的两列巨大的箱箧似长龙一般,甚为壮观,引得无数弟子探头探脑围观。   牡丹峰的峰主庆盈,芙蕖峰的峰主庆辉甚至连荀草峰的洛婉真人都在正殿,他们三人招待着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笑得脸都有些僵,寒暄的话说了一轮又一轮。   总算见着掌门和她弟子,三人纷纷后退,默契十足地闭嘴,这两位“烫手山芋”也十分自觉地转向庆濂真人和温莎,行礼致意。   顾元正惦记着怀清仙君的吩咐,仗着自己这一张老脸脸皮颇厚,抢先一步开口:“庆濂真人,别来无恙。”   庆濂真人虽然辈分略低了点,但这修真界素来都是凭实力说话,她现在是一派掌门,实力又与顾元正相差无几,且顾元正先前分明阻拦顾泽之和温莎两人,此刻见了他这一张透着虚伪的脸,只敷衍:“挺好。”   顾家那位老祖宗也不太愿意说话,所以顾元正竟是对这样的庆濂真人生出了几分别样的亲切感,态度更为热络:“在下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孙儿的终身大事……庆濂真人,你徒儿与我孙儿两情相悦,正是这修真界罕见的天成佳偶,不如早日把两个晚辈的事情定下来?”   “巧了!”旁边的女修闻言,亮明身份,“在下风沧,奉魔尊之命前来。我们魔尊也想求娶温莎温姑娘。”   虽然如今修真界已经风平浪静许久,与魔修也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冲突,但堂而皇之地来求娶正道门派掌门弟子,也太过了些。   庆濂真人看了一眼小徒弟,却见温莎也是一脸茫然:“……魔尊,是谁?”   “不入流的歪门邪道,不足挂齿!”   顾元正口头这么说,但心中却暗暗震惊:   听闻魔修聚集之地,好像前不久确实出了一个厉害的角色,一日之内连挑占了几座主城、割据为王的几位小魔君,被魔修奉为尊主。   修真界也一度人心惶惶,但这魔尊上位之后,并没有与修真界为敌的意向,反而还隐隐示好,所以双方也能维持和平。   但这一层身份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顾元正老奸巨猾,心如明镜:“合欢宗乃是正道门派,身为掌门,庆濂真人总不会放任弟子与魔修同流合污吧?”   “可魔尊大人并非魔修。”风沧掩唇一笑,“没想到吧?”   顾元正显然不信:“老夫早知你们魔修满口胡言,没想到你们竟然能编出如此离谱的鬼话!可笑!若是你们口中的魔尊并非魔修,又何以登上尊位?”   风沧撩了一下头发:“打赢了其他魔修,自然就能当上魔尊。”   短短一句话,足以掀起搅乱这微妙氛围的巨浪:魔修与正道修士们能维持着和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双方实力还算均衡,但如果魔修那一边出了个能挑遍其他魔君的家伙——哪怕他不是魔修——也极有可能打破这一份微妙的平衡。   风沧并没有就此止住,顺势又拍了拍怀中的匣子:“魔尊大人特命在下将这一份见面礼送上,还请温姑娘笑纳。”   庆濂真人见她开匣,疑心有诈,忙护着温莎后退,其余人亦跟着回撤。   温莎没有从那匣子之中察觉到恶意,但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血腥味——新鲜得仿佛刚刚流淌出来一般。   风沧见众人戒备,仰头大笑,五指向匣中一抓,将一颗头颅提了出来。纤细的五指在墨色的发丝之中更显冷色,让人不寒而栗。   那张颇为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因为过度震惊,而双目瞪圆,瞳孔放大,但却没有恐惧——像是死亡来得太过突然,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   顾元正面对对手,气势不能输人,否则老祖那边无法交代,是以没有退后,站在原地,也看得清晰:“这、这不是苏家那个小子么!大胆魔修,竟然敢对苏家下手!”   风沧没理会顾元正的废话,点头:“正是苏纯谨。魔尊大人表示,这样不知廉耻、背信弃义的男修,还顶着温姑娘前未婚夫婿的名头,实在是贻笑大方、浪费这修真界的灵气,便亲自出马,了结了这家伙,将他的项上人头作为聘礼之一,献给温姑娘。”   这可真是一份特别的聘礼——顾元正瞬间觉得自家那位老祖准备的近乎自传的典籍都委婉且正常了许多。   温莎额心青筋跳动,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庆濂真人肃声:“阁下莫要以人命开玩笑……”   风沧:“要么真人来摸摸,这是货真价实的,以这匣子保管着,现在还冒着热气呢!”   庆濂真人:“……不必。”   虽然没有让这些正道感受到验尸的乐趣,但风沧颇为变态的笑容也只是淡了几分,将匣子和人头一起扔在地上,自己捏了一个法诀清理双手,神色恭敬地从怀中又取出一卷轴。   有了之前的教训,其他人都避而不见,生怕落下什么心理阴影。   “……你们正道还是那么无趣。”风沧展开手中的画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闲杂人等看不看无所谓,魔尊大人吩咐了,他的画像温姑娘一看便知!”   温莎闻言抬头。   风沧展开的画卷之内,男人笑得无比温柔。轻清眉下,一双桃花眼中嵌着温柔的深绿色的眸子,眼眶深邃,鼻梁比一般修士还要挺翘许多,双唇适中,并不算薄,更让他整个人显得有温柔和善。但他却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大概是怠于打理,散漫地披在肩上,倒是压下几分过度的温柔,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威严。   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美男。   素来爱好美人的合欢宗弟子们眼中精光毕现:白发美人,他们可以!他们能上!   早已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同门状态的温莎:……   这个,他们恐怕还真上不了,也真的不行——这也是个老熟人了。   温莎下意识捂住自己完好无损的腹部,那种钻心的疼痛似乎已经成为条件反射一般的幻觉,让她仅仅是见到这人的画像,都忍不住瑟缩一瞬。   ……这是,背叛了她的西索尔啊。   温莎垂眸,哪怕光明神是假的,但西索尔对她的背叛与伤害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现在,西索尔不知为何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还大张旗鼓地派人向她求亲?   神明在上!——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不,这世界上厚颜无耻的人,又岂只西索尔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那“神明”。   温莎瞥了一眼顾元正,她并不相信这位在修真界数得上的大能真的对亲孙儿身上的异状一无所知。   风沧又道:“魔尊大人说了,温姑娘见过画像,自然会有所定夺。”   合欢宗弟子们低语:“确实,这魔尊的长相也太出众了,又并非魔修……!”   “那佛子怎么办啊?”   “难道是有情人干不过天降的节奏?”   ……   非但温莎听得清楚,风沧和顾元正两人也听得真切,对视的目光几乎火花四溅,灵力和魔气已经你来我往、交锋数回。   若不是顾及这里是合欢宗的地盘,怕不是早就能打起来。   风沧见温莎瞧见画像之后反应似乎并不如魔尊所料那般,又按照魔尊的吩咐,道:“魔尊大人对温姑娘一往情深,若是温姑娘不愿意,那魔尊大人可能会做出一些温姑娘不太想见到的事情……比如,屠一两座城池。”   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吃瓜的合欢宗弟子们还是第一时间闭上了嘴。   ——以这位魔尊一日之内单挑几位魔君的疯狂的举动来看,他确实有可能、也有实力言出必行。   顾元正可不是合欢宗的小弟子们,能被这样的话给威胁道,广袖一甩,声如洪钟:“有我顾家在,有各位正道同盟在,定不会让尔等魔修侵占一寸土地,也绝不会让魔尊伤害温姑娘分毫!”   风沧眯眼:“你想试试?”   “是尔等想试试吧。”   ……   怒火一触即燃。   温莎突然开口:“且慢。在下有一想法。”   风沧和顾元正再怎么剑拔弩张也不能无视自己肩负的任务,忙齐声问:“温姑娘请说。”   “选择道侣是在下的终身大事,所以,在下想考考魔尊和佛子。”   风沧和顾元正不约而同流露出几分鄙夷,但他们既不敢同温莎呛声,又不敢断然拒绝。   一时僵持。   庆濂真人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拿肘部碰了碰小徒弟,道:“乖徒儿,你一定要把刚才的计策写在《火葬场自救指南》中。”   温莎:?   对眼前两人身份还不太清楚的庆濂真人目露精光:“这招‘内耗大法’,妙啊。”   温莎:……   现在她说这不是,她的便宜师尊会相信吗?   忽然,门外传来两人的声音。   顾泽之和西索尔竟然同时目不斜视地走进大殿:“可以。”   -完- 第86章 鹬蚌相争3   ◎顾元正:……祖宗看着像是个恋爱脑,怎么办??◎   庆濂真人看着自由出入的两人,一个恍惚,思忖:看山门的弟子,应该换换人了。   不仅是觉得自家山门非常无用的庆濂真人,就连风沧和顾元正,显然都没有预料到这两人会突然出现。   他们简直就像是在此处摆了个水镜,没日没夜地只盯着那水镜看,发现风吹草动,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很快,两位身份截然相反的人却又齐齐摇了摇头:不可能,魔尊/怀清仙君不可能是这样的痴汉!   他们迅速以这样掩耳盗铃的心态完成了自欺欺人的举动,迎上来人。   “魔尊大人!”   西索尔垂眼:“风沧,你做的不错。”   顾元正顿了顿,稳住自己的舌头,努力撑起一个祖父应该有的样子,但底气仍有些不足:“泽之啊……”   顾怀清为了伪装好顾泽之这个角色,努力维持着尴尬的浅笑,但让他在众目睽睽下认小自己几千岁的人为祖父,他做不到。   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嗯。”   迎过来的顾元正一脸欲言又止:祖宗,真祖宗!您这演技真的没问题吗?真的不会被温姑娘识破吗?   顾元正暗自操碎了心,但自我感觉良好的顾怀清已经越过顾元正,着了魔一般向温莎靠近。   顾元正:……祖宗看着像是个恋爱脑,怎么办??   “等等。”似被星云缭绕的银色的权杖横在两人中间,西索尔轻轻,“你,不许靠近。”   顾怀清见过那权杖——与温莎作为圣女时曾经拥有的权杖有几分相似,恰是一对的模样。   顾怀清过去就看西索尔很不顺眼,现在,也依然如此。   他冷脸欲拂开这碍眼的权杖,巨大的灵力和磅礴的魔力顿时碰撞,空气之中震荡起层层可见的波纹,原本堆积如山的聘礼也如同将要倾倒的大厦,晃动起来。   顾怀清顶着顾泽之那张脸,与西索尔僵持,毫厘不让。   尘土四起,连合欢宗大殿内悬挂的美人图中的佳丽们都禁不住以袖遮面,只露出一双眼。   而看热闹的弟子们也是挤在一起,有法器的用法器,会画法阵的布法阵,法术过关的用法术……八仙过海,各自显出神通——只为能继续留在此处,吃一线的瓜、新鲜的瓜。   连从来对这些事情都兴趣缺缺的洛婉真人也十分好奇这事情会如何收场,饶有兴致地看着温莎。   某种意义上,合欢宗弟子们对于八卦和吃瓜的热爱真是自古有之、自上而下,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   再一次感受到与宗门格格不入的温莎在万众瞩目下,脊背挺直,微微抬头,下颌线绷得前所未有地紧,但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特别大声:“住手。”   仅仅两个字,两人便如同被施了什么法术一般,一人手腕一转,将权杖收回立握。   另一人还欲追击,却被顾元正死命拉住。   瞪了旁边忽然上前的顾元正一眼,顾怀清终是在对方都快抽搐的眨眼举动里,半信半疑地将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又飞快地把手背起,生怕露馅。   温莎对这位“顾泽之”反常的举动视而不见,冷眼看着他自觉天衣无缝的进行伪装,眼也不眨,左手握拳,只道:“往后退三尺。”   跟他们两人靠的近,温莎觉得不舒服。   西索尔见她如此,知她这是真的动了怒,忙依言照做。举着手往后退了三尺,又轻轻挥动权杖。   温莎面前聚起一小团掌心大小的轻烟。   一颗散发着蜂蜜甜味和烤杏仁香味的糖果“啪”地从轻烟中展露出白腻的模样,出现在温莎面前。   西索尔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仍没有动的对手,自觉已经占了上峰——   在他与温莎两个同样出身不够高贵的天才相依为命的岁月里,比赞美更多的是来自多方势力倾轧的教廷内部的白眼与不齿。   每每温莎受了委屈,他便以自己绞尽脑汁省出来的一些魔药偷偷拿到外面去,交换物资。   糖以及其他带甜味的东西是他们最喜欢的——甜味可以冲淡心中的不愉快,而烤杏仁和蜂蜜以及砂糖、牛奶制成的杏仁糖,又是温莎的最爱。   温莎生气的时候,他递过去一块杏仁糖,她总能很快地打起精神来。   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个伪神过去处处压自己一头,现在,他就要让这虚伪的贯会骗人的家伙知道,谁才是真正了解温莎的人!   “啪”。   轻飘飘的声音一清二楚地传了过来。   西索尔温柔而又有些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和他从来都十分默契的温莎没有接那颗他精心制作的杏仁糖,而是抱臂淡淡地看着杏仁糖在地上摔得变型。   “莎莎……”   “我们认识吗?”温莎摆手,不想与西索尔多谈,又看向另一边仍站在原地的顾怀清,重申“后退三尺。”   顾怀清阴差阳错流落异界与温莎结识后,温莎从来没有对他这般冷漠、推拒。   他还没从重逢且可以厮守的喜悦之中清醒过来,就当面被温莎冷言冷语,巨大的落差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   顾元正见这老祖宗明显没有认清形式,心中给自己打气,上前拉他袖子:“泽之,你先往后退几步。”   顾怀清:?   顾元正声若蚊蚋,提点:“温姑娘生气了……”   以他贫瘠的经验都知道,女修生气的时候切莫顶风作案!   但顶着顾泽之那张脸的顾怀清却还是不明白:“难道他看到我这张脸,还会生气吗?”   他的灵魂碎片看得可十分真切,这具几乎为他量身定制的躯体与把他认错的少女关系极为密切,他都嫉妒得快要撕裂这躯体的神识。   那……对方为什么还能冲着他生气?   五千年以来的修真界第一人陷入深思。   顾元正无语。   顾元正原以为能请来这先祖的一缕神识可以助他们顾家飞升,哪想到先祖自己忙着追姑娘,而他们这些有求于人的晚辈还只能厚着脸皮帮衬着,当起“恋爱指导”。   他头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答应长辈答应得太过草率。   帮着他这位对情爱手段一窍不通、试图欺瞒对方且完全不会察言观色的先祖与他心上人终成眷属,还需要在有强有力的竞争者又不能突然暴露身份的前提下,难度并不会比帮他以及顾家的子子孙孙们飞升难度小。   ……所以,这题他应该怎么回答?急,在线等,先祖作死,如何补救?   最终,操了一辈子心的顾元正壮着胆子,大力一拽:“先退后三尺再说。”   顾及先祖的身份,顾元正也没有使出全力,只用了几分巧劲儿,还因为有些胆怯而手腕一抖。   顾怀清下意识躲开这破绽百出的动作,抬起衣袖,不让对方得逞。   但顾元正还是拉上他的衣角。   “撕拉——”   顾元正的修为到底在这里摆着,在顾怀清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即便躲了过去,但顾怀清的外衫被撕掉大半,雪白的中衣子下,肌肉紧实的半身线条一览无余。   吃瓜群众们纷纷发出老色批的言论:   “白衣play,正中在下的姓癖!”   “佛子看着瘦削,但这身材,斯哈斯哈,能单手把人抱起来【哔哔哔哔——】吧!”   “呜呜呜,这是不花钱能看的嘛?!”   “今天又是羡慕小师姐的一天!”   ……   顾元正吞了吞口水,缩着已经有白发的头,像是捡破烂回家准备挨训的孩子。   低头翻着乾坤袋,从中飞快地拿出黑底鹤纹的大氅,如履如临地给先祖披上,又为自己这狗腿得有些反常的行为找了理由:“泽之啊,你身体还虚弱,小心,别着凉了。”   抓住这个机会,顾元正擒住顾泽之,不容置疑地将他往后推了三尺。   “来,泽之,这里风小。”   温莎静静地看他们表演:已经化神的躯体,小风一吹就着凉?开什么玩笑!   但她仍没有戳穿这拙劣的伪装。她能感觉到顾泽之微弱的神识还在这具躯体之内。   顾泽之给她的神识留下过“标记”,他们靠近,彼此之间会有微妙的联系。   酥酥麻麻,却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有一点点沉迷。   可惜,有两个极为讨人厌的家伙在这里,大煞风景,居心叵测。   温莎定了定心神,不敢表露出能察觉到顾泽之存在的状态,对西索尔和顾怀清道:“既然两位都同意比试,那么,不如立个规矩。三局两胜,如何?”   “莎莎,我听你的。”   “好。”   温莎:“那么第一题——请两位找出温家覆灭的凶手,以及他们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恶行的动机。”   西索尔唇角的笑容僵住。   顶着顾泽之那张脸的顾怀清的眼尾也深沉地垂下。   尽管如此——   “……没问题。”   “……好。”   温莎:“我话还没有说完。希望两位能在两日后,给我一个真相。”   “莎莎,两日,太短了点吧?”   “那魔尊可以退出。”温莎脱口而出。   西索尔顿时改口:“我是说,两日正好。”   生怕自家先祖在这种时候掉链子的顾元正抢答:“顾家也一定会在两日后给温姑娘一个回复!”   顾怀清给了顾元正一个眼刀:“吾……我正想说。”   顾元正:……祖宗,真祖宗!您之前不还愁眉苦脸的吗?我这不是怕您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吗??您要是想说您自己早点说啊!!   当然,顾怀清听不见顾元正的腹诽,温莎自然也不能。   温莎只知道:“各位,东西请带走,两日后,再相会。” 第87章 鹬蚌相争4   ◎“低头。”◎   待他们走后,庆濂真人将温莎送回住处。   师徒二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待到门口时,温莎终于忍不住:“师尊没有什么想问徒儿的吗?”   顾怀清那边还好说,但西索尔这个魔尊登门,难保不会对合欢宗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合欢宗有恩于温莎,她并不想给宗门添麻烦。   庆濂真人不甚在意地摆手:“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为师的,为师不急于这一时。况且如果因为魔尊登门而让合欢宗能受到什么影响,那为师这个掌门也太羸弱了些。”   而且,那个魔尊看着也不像是没脑子、会给他们添堵的家伙。   更何况,以她庆濂真人活了这么多年的阅本量来看,能与魔尊产生纠葛的,十有八九就是什么救赎活动引发的虐恋情深,也有一两成青梅竹马但又以为血统不得不兵刃相向。   妥妥的长文标配,中间还要穿插一点香艳的描写,或者一些高难度并且带上些异域色彩的佩饰play,或者求而不得的来回拉扯……   不当是什么争夺天下的权谋文,妥妥的先虐后甜大长篇才对。   庆濂真人看向小徒儿的目光越发慈爱、温柔。   小徒弟可以不说,她这个做师尊的,懂。   温莎兀自觉得师尊这是在体谅自己,心中涌起一股热潮,完全不清楚自家师尊脑海中都已经翻滚过数千本各式各样话本,感动:“师尊……弟子一定将这件事妥善解决,绝对不会影响宗门和其他人。”   庆濂真人又塞给她几本秘籍,道:“为师相信你。”   沉浸在感动之中的温莎看也没看这些秘籍,完全忘记自己和宗门众人总是有那么一点信息偏差的现实,只暂时将这些秘籍收了起来。   回到屋内,解下赖上来的青冥剑,扔了出去,又在门口布下法阵,不许任何人、魔以及剑灵靠近,想了想,干脆挂上“闭关两日”的牌子,免得旁人来打扰。   处理完一切,温莎用魔杖沾着自己的血,在上好的桃花笺上勾勒出一个新的法阵。   将这绘着法阵的纸贴着胸口放好,自己盘膝坐在榻上,合眼入定。   胸口的法阵散发出温柔的火焰色的光晕,坚定而温柔。   在看似入定的温莎的肩膀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微缩的温莎突然出现。   小温莎顺着自己的衣襟,一跃而下,跳入这散发着火焰色的魔法阵之中,倏尔消失不见。   ***   识海之中,又一近似水镜的天窗,正能让顾泽之透过如今占着他躯体的顾怀清的眼,观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本命折扇在他手中开开合合,扇坠上,几乎转动出虚影的八部天龙塔隐约可见。   佛塔在演算着如何脱困的天机,而他的主人,此刻却在宕机状态。   顾泽之好不容易能看见阿温,却还是透过别人的眼。   也不知阿温有没有发现,那个操纵着躯体的人,并非他顾泽之本尊。   阿温。   连日的烦躁、焦虑、不安因为方才见到温莎而稍有所缓解,但却因为这一见,顾泽之又陷入新的焦虑。   他之前就察觉,怀清仙君对阿温似乎别有企图,方才又出现一位魔君。   “阿温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顾泽之想着,竟不知不觉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顾泽之。”   顾泽之一顿,他竟然好像听到了阿温的声音?   顾泽之摇头:大概是幻觉。阿温能不能认出由老祖宗伪装、他亲祖父打着掩护的假顾泽之还尚未可知,他一个在识海之中的神魂,又怎么可能听见温莎的声音?   “顾泽之。”那声音更大了些,“看这边。”   顾泽之伸手揉了揉右侧耳垂——修为太高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比如,即便以神识的状态,感官依然灵敏,甚至在自己过度思念而出现幻觉的时候都会分为清晰——   不对。   袖子被一股外力拉扯。   淡淡的清荷香且夹杂着一点檀香的味道幽幽飘来,顾泽之很熟悉,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头,右手更是已经先于思考,小心翼翼地伸过去。   温莎提着裙摆,轻轻一跃,落入顾泽之的掌心。   她现在太小了,顾泽之的手掌可以轻易地将她包裹。   他不得不极为小心谨慎地伸出左手食指,如珍如宝地轻轻触碰着放入镜花水月一般的小人儿,好确定眼前所见非虚。   变得这么小,温莎似乎更软了一点,顾泽之似乎稍微用力似乎就能折断她的骨头。   顾泽之不得不屏住呼吸,控制力道,试探着碰了几下,温莎的脸颊和手臂都泛着淡淡的粉,眼角更似乎抹上了一层极为浓郁的胭脂,衬得那一双美目之中的水,更楚楚动人。   才碰了几下,温莎身上的衣裳的褶皱早已凌乱,看着像是被欺负惨了。   温莎:“顾泽之,我真的怀疑你可能属狗。”   被顾泽之像玩偶一般摆弄着的温莎气呼呼:“不许再蹭了。”   她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和方法来识海之中找顾泽之,是有要紧事。   但被顾泽之这样家犬一样的行为一扰,温莎都忘了自己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顾泽之喉结滚动,口干舌燥:“……好。对了,阿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来到这里?”   顾泽之撤回了为非作歹的食指,但温莎听了这话,脸色却更红了:“上次,你进了我的识海……后来,我就能感知到你的神魂。你在我的神魂上留下了痕迹,我循着你的气息,分了一缕神魂出来……就、就这样了。”   因为只有一缕神魂,所以温莎整个人的体型也跟着小了许多。   看着,也更可爱了。   顾泽之心中一喜,更觉得自己之前“标记”的举动,分外明智,但想到自己现在身处识海,这识海又对那人同样开放,后知后觉,不得不委婉地压低声音:“阿温,你发现了吧?今日之人确实不是我,是我顾家的先祖……你能识破他的伪装,找到我,定是佛祖保佑,我很高兴,但是——”   话锋一转:“先祖实力卓群,阿温,你还是先离开。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出去。阿温,你一定要等我,可不要答应先祖,更不要答应魔尊。”   “嗯……暂时没事。”   温莎用来传送自己神识的法阵比较精密,是结合了魔法阵和此间修真界阵修的孤本而研发出来的,她自信可以躲过顾怀清的探查。   更何况,如果顾怀清过来,那法阵会自动销毁,并且启动对她这缕神魂的传送。   她不会落入顾怀清的手里。   温莎再三保证:“我查阅了很多典籍,布下法阵,你放心,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能脱险。”   她的一些法术还是顾怀清传授,她对顾怀清的了解,恐怕比顾家人还要深刻许多。   经过多年历练,她在识海之中还有自己的小权杖,有信心自保。   更何况,顾怀清现在应该没有什么精力关注这片识海,他应该在争分夺秒地完成自己给他发布的挑战。   温莎早就将这一切都计算在内,仰头看着顾泽之,问:“顾泽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他能主导你的身体?”   顾泽之笑得有些无力:“说来话长……”   他捡着重要的,将他所知道的顾家的计划尽数告知温莎。   又安抚:“阿温,别担心,我一定能办法出去。”   他那本命折扇也浮到半空之中,像是点头一般,前后晃动。   温莎越听,小巧的脸上的眉峰越是往一块儿聚拢:“……他原来是早有预谋。”   而且从荒城开始,这一个又一个陷阱,几乎是“请君入瓮”。   她原本还以为光明神不再方便插手凡间的事务才突然消失,但看来,他分明是早做打算。   不过,对方是修士而不是光明神的话,如何能预知她接下来在西索尔手中的溃败?   顾泽之见温莎脸色极为难看,脸上的表情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阿温不必为我担心,此生能遇到阿温,已经是佛祖庇佑我这佛子。我既受了这份庇佑,定然可以逢凶化吉。”   温莎听得百感交集,对光明神的不满很快融化在顾泽之炽热的温柔里。   她望着顾泽之那纯粹而专注的目光,被光明神伤害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顾泽之。”   “哎?”   “低头。”   “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温莎没有正面回答他:“再低一点。”   顾泽之狐疑地眨了眨纯黑的眼眸,下巴贴近自己托着温莎的手腕。   浓度过高的黑色双眼中倒映着自己红晕尚未退却的样子,在眼前蓦然放大,羞耻度瞬间拉满。   温莎:“顾泽之,你、你闭上眼。”   顾泽之乖乖照做。   温莎贴近他的脸,轻轻在顾泽之的嘴角落下一吻。   “你会逢凶化吉,然后……我们会结为道侣。”   顾泽之猛地睁开眼:“好。”   他就知道阿温特意来看他,是心中有他的!   在他炽热的眸光里,温莎脸上的血色却如同潮水一般飞快地褪去。   面如白纸,目光中带着深沉的冷意。   “阿温……?”   温莎似乎没听见一般。   她侧着身体,看向顾泽之身旁的一面水镜。   那是识海之中的天窗,如实地展现顾怀清视角下外界发生的一切。   眼前的人,她万万没想到——   是西索尔。   温莎想起来,她来顾泽之识海之中,有两个目的:   第一,看看是否能帮顾泽之脱险;第二,“监视”正被她安排了任务的顾怀清。   现在看来,她,很有收获。 第88章 鹬蚌相争5   ◎“顾泽之,你待在识海里还是有好处的。”◎   透过识海之内的水镜,温莎看见——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无耻。”以清浅的灵魂状态深夜来访的西索尔穿过顾家的门,直接来到顾怀清的面前,还找了一处宽阔的地方落座,“真是令人惊叹。”   顾怀清没有被西索尔这咏叹调一般暗含讽刺的话影响,只道:“彼此彼此。”   西索尔对顾怀清这样的无礼并不意外,神色未变,意有所指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直接切入主题:“论起无耻,还是你更厉害。顶着他人的脸去骗温莎,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我会跟她解释。”   西索尔慢条斯理,字字诛心:“哦?我要是没有记错,之前你也这么答应过我。但你做到了吗?难道你觉得之前的欺骗对她的伤害还不够,如今还要先下手为强,再骗她?这样看来你们这个世界,得道成仙的底线也太低了——可能黑暗眷属中低贱的侏儒恶魔看到你,都会自愧不如!”   识海之中,怒云渐集。   温莎和顾泽之感受着识海之中陡然变动的灵力,只听顾怀清:“与你无关。”   “不,这和我有关。”西索尔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像贵族一般挺胸坐好,“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顾怀清冷笑:“你是魔尊。”   在修真界中,魔修和正道修士之间暗流涌动。他一介魔尊要求娶温莎,这就是将温莎推到风口浪尖,谈何保护?   “我自有安排。”   顾怀清不置可否:“……她不会欣赏你的安排。”   西索尔想起上一世的情状,习惯性挂起来的温柔的假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更不会愿意接受你的安排。”   两人都看不上对方,但此刻却又都默契地谁都没有动手,只是一个用魔力、一个用灵力,在这空气之中短暂地进行无伤大雅的交锋。   看得温莎也纳罕非常——他们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语焉不详,好像打哑谜一样。   尽管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但温莎已经确认了几个事实:首先,西索尔见过伪光明神;其次,西索尔和伪光明神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且,他们两个人手中似乎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以至于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合作。   温莎猜的没错。   沉默片刻,西索尔开口:“你知道我来这里的意思。”   顾怀清:“呵。”   西索尔流露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你要明白,我们彼此都有对方的罪证,两日后,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顾怀清这才抬头看着几乎透明的一缕魂魄:“……嗯。”   西索尔这才满意地将颇为狰狞的表情给隐去,又换上温莎熟悉的那副似乎恩泽众生的假面,扔过来一张纸:“如此最好。”   顾怀清亦反手扔出一张纸让西索尔接住。   西索尔当下展开,一目十行,阅后即焚:“一言为定。”   说完,他这一缕透明的灵魂化作点点光斑,逐渐消失。   顾怀清亦看向西索尔送过来的纸。   透过识海之中的水镜,温莎也得以看到这纸上的内容:是几个魔修的名字,后面跟着他们的体貌特点以及居住处,像是一份名单。   顾怀清看完,亦聚起一团火焰,将这纸张吞噬干净。   温莎看着在火焰中逐渐消失的魔修名字,渐渐出神。   ***   即便两人语焉不详,但这看似毫无瓜葛的两人能这般交流,已经足够令人震惊。   而他们说的内容,字里行间,又全是围绕着一个人——温莎。   顾泽之的眼神却愈加幽深,甚至带了点幽暗,他小声喊道:“阿温……”   温莎终于回过神:“嗯?”   刚才西索尔和顾怀清的对话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她担心顾泽之发问,此刻竟有些紧张。   纤长的睫毛忽闪,不安极了。   顾泽之开口:“阿温,你最近是不是要开始续写《火葬场自救指南》?”   意料之中的问题没有出现,温莎疑心自己听错:“嗯?”   “先前在合欢宗的正殿里,我就察觉你与魔尊和先祖之间气氛不对,刚刚……”顾泽之的语调低落下来,营造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堂堂佛子,现在一副被抛弃的模样。   温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立刻否认:“……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他们两人,对你有意。”   温莎知道事情瞒不过去,暂且言简意赅,先试图安抚不安的佛子:“我不会对捅穿自己的人有好感。我也不会对骗了我二十多年的人心存幻想——至于我跟他们的故事,太长了,以后我一定告诉你。”   顾泽之犹疑:“……可那些戏本子里,女子都对那些捅穿自己的男人念念不忘,与他们虐恋情深?对骗了她们的男子仍一心一意?”   温莎还以为顾泽之要追问她上一世的事情,正殚精竭虑想着如何解释才不至于吓坏他,没想到他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没有半分怀疑她。   心中那石头稳稳落地,一时觉得哭笑不得:“顾泽之,你待在识海里还是有好处的。”   顾泽之:?   “能少接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泽之委屈,如玉的面庞看着有几分青竹落雨的萧凉感:“……我只是担心。”   顾泽之小心翼翼地以这样玩笑的姿态试探温莎,发现温莎确实对所谓的魔尊以及顾家的这位怀清仙君别无他意后,略微放心。   但又抚了抚扇柄:“毕竟我这关在识海之中的佛子,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像他们一样,一呼百应……”   顾泽之的示弱,赚足了温莎的歉疚。她忙回忆着上辈子那些贵族男人们哄小情人们的手段,向神起誓,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出几句安抚的话。   顾泽之看着掌中之人无措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极了,但眉宇间仍留着一团不肯散去的愁云,轻叹:“阿温在安慰我吗?”   温莎不迭点头,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回忆那些肉麻的句子。   但顾泽之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我希望阿温能用《火葬场自救指南》里面的方法安慰我,而不是这样敷衍。”   温莎已经通过种种经历,大致对这秘籍有了一定的认知,打算坚守原则:“……这不合适。”   “阿温果然还是更喜欢魔尊和先祖啊……”顾泽之忧愁,“那我……就在这识海之中诵经拜佛,安度此生吧。反正我拜得也是长得和阿温一样的欢喜佛,也算是能时时见到你……”   温莎见不得顾泽之这样委屈可怜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顾泽之应当是恣意洒脱的,怎会如此丧气苦脸,郁郁不乐。   她看着顾泽之那骤然暗淡的眼眸,一瞬间心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顾泽之,我不喜欢他们,你不必这样。”   “那我佛可愿行行好?”   “行行好”几个字,一下子点燃了温莎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她只觉得身体一软,不自觉地就卸了几分力气,小小的身体晃了晃。   顾泽之忙以另一只手去扶她。   属于顾泽之的檀香的气味又一次紧紧地将她包裹起来,温莎只觉得迷迷糊糊,整个人仿佛踩在狂欢节上特供的棉花糖上喝了一大口肉桂果酒一样,有一点点软绵绵的晕眩感。   顾泽之乘胜追击:“那我佛是答应了?”   温莎犹豫片刻:“……嗯。”   总归,是她让顾泽之这样骄傲恣意的佛子如今没有安全感。   考虑到温莎现在的体型,顾泽之道:“不如来个简单的?在我胸口画圈圈?”   温莎红得整个人像是粉玉雕成的小玩偶人,难以置信:“……哈?”   她师尊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她到底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技巧是她想不到的啊??   温莎震惊之际,顾泽之已经托着温莎,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并非不好奇魔尊和怀清仙君口中的温莎的过往,也并非不想知道他们三人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   只是——   在既定之日到来之前,未来佛尚且不知自己将要担当重任,只以菩萨身陪伴世人。   与其纠结于那过去,他更想在未来到来之前,先把握住当下。   他想要和温莎在一起。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温莎耳畔回响。   温莎仿佛被蛊惑一般,贴近顾泽之,但又很快意识到这一个举动听着简单,但羞耻度实在爆表,索性飞快地拿小手隔着他薄薄的衣料,很是敷衍地画了一个圈。   大有偷工减料之嫌。   顾泽之只觉得胸口轻痒,回过神来,温莎已经抓着他的衣襟,顺势把头埋在那并没有什么实感的布料之上,因为过于羞涩,只露出耳尖,却理直气壮:“……我画了。”   “阿温……”顾泽之还想逗逗现在小小的温莎,但温莎没有回答他。   顾泽之只觉得揪着他衣襟的温莎突然松开了手,竟是顺着他胸膛下坠,一瞬间消失。   顾怀清忽然出现在识海之内:“‘阿温’这个称呼,你不能用。”   意识到温莎大概通过她的法阵离开后,顾泽之飞快地镇定下来:“她允许我这么叫她。”   “那是她不知道你是谁。”   顾泽之回忆着方才所见,道:“那阿温知道你是谁,难道会允许你这么称呼她?”   顾怀清眼眸一眯,无数的长剑瞬时出现在识海之中,寒光凛凛,刺痛顾泽之的双眼。   “竖子无知!你以为你为何会喜欢她,她又如何能高看你一眼?”   铮铮剑气鸣响之中,顾怀清一字一顿:“你不过是吾的容器,以吾的灵力孕养而成。竖子与吾,近乎同源。”   “你对温莎的恋慕,她对你的不同,全然在吾。” 第89章 鹬蚌相争6   ◎“阿温的神魂上,有我的气息。”◎   怀清仙君这一番话,明晃晃地将顾泽之置于一个极为低贱的位置,毫不掩饰地将这位佛子看做是自己的替代品和附属品,把他都贬低道尘埃之中。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般正气凛然,仿佛还是五千年前那个惊艳绝绝的不世天才,人人称颂的剑仙。   他是真的这么想,而非故意激怒顾泽之。   顾泽之意识到这一点,微一沉吟,在万千磊磊剑意之中,他从容地展开折扇,道:“可怜。”   万千寒芒更近半寸。   顾泽之神色未动,昂首挺立。   顾怀清:“大言不惭!”   顾泽之:“你见过阿温,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阿温的神魂上,有我的气味。”   寒芒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警告性的声音。   “先祖是没发现,还是自欺欺人?”顾泽之合上折扇,这往日里的振振佳公子,此刻面色如寒霜露欺,黑眸深沉似冬夜下的海,巨浪夹冰。   顾怀清:“住口。”   顾泽之仿若未闻:“也对,先祖此刻不过是一缕可怜的还要占据我躯体的神魂,难以察觉,再正常不过。那晚辈便好心告诉先祖,阿温的神魂上,有我的檀香味。我二人的神魂,早已亲密无间。”   顾怀清如何不知道?顶着顾泽之的身份还没靠近温莎,他就闻到了她身上那清浅却霸道的仿佛宣誓主权一般的檀香气息。   他不喜——可目前又无可奈何。   他还要维持着这一次的伪装,靠近温莎,直到……直到温莎能接受他。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容忍这区区皮囊的挑衅。   “我让你住口!”顾怀清被激怒,几缕寒芒刺向顾泽之。   顾泽之灵活躲开,只以小臂接下最后一击。   寒芒刺破那轻薄的布料,神魂不会流血,但顾泽之的小臂上还是留下十分醒目的伤口。   神魂受伤,当是极痛,但顾泽之眉也未皱,看也未看小臂上的伤势,扬眉看向对面的顾怀清。   顾怀清那原本清晰的身形,淡了几分。   他所料,果然不错:神魂攻击伤害极大,代价是,消耗同样巨大。简单来说,杀敌一千,却要自损八百。   顾怀清这一缕尚不稳定的神魂显然支撑不了他这样近乎自损的行为。   顾泽之冷笑,若是他能再加把劲儿,兴许这位传说中“虚怀若谷、清静守一”的先祖可能自己就把自己玩死。   顾泽之挽起袖子,将创口暴露出来,整理一下衣襟,让那幽昙的香气一点一点地扩散。   果然,顾怀清的本来煞白的面容之上,眉心打结:“……”   顾泽之:“这味道先祖可还熟悉?——对了,先祖应该并不清楚,这是阿温神魂的气息。先祖应该并没有机会接触过罢?……”   “你不过是沾了吾的光。”顾怀清身形明显不稳,但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知是说给顾泽之听,还是给自己洗脑,“她最珍重的人是吾。”   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样,温莎和顾泽之的亲密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一切就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要想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   可那余下的剑气却开始消散,随着主人并不稳定的心神和仍需要滋养的神魂而变得暗淡下来。   顾泽之在顾怀清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以折扇开路,来到他面前。   一拳,将顾怀清打倒在地。   已经暗淡的剑气又重新聚拢,瞄准顾泽之毫无防备的脊背。   但扇坠之上,幽光一闪,那八部天龙塔上盘踞着的八条天龙现出灵身,摧枯拉朽一般地将这些犹如萤火一样的剑气嚼碎!   顾怀清这才开始正式审视被自己占据躯体的这位晚辈。   他隐匿在他躯体之内时,他都不曾给予这后生多少关注,只知道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容器,被顾家现在的人放养长大。顾家出于一种微妙的补偿性的心态,几乎对这晚辈无限溺爱。   心无城府,恣意妄为,行事颇为不羁,像是顽皮的狗崽子。   如今,顾怀清直视着扑上来与自己打斗的晚辈,心中嗤笑:自己,竟是看走了眼。   这哪里是什么顽皮狗崽子,分明是伪装起来的恶狼。以温顺的外貌让人放松警惕,只等最后敌人露出破绽,再反咬得对手鲜血淋漓。   失策。   顾怀清掌上用力,抵上对方的胸腹,猛地一推,依靠修为高于顾泽之的优势,又拉开了与顾泽之之间的距离。   顾泽之吃痛,眉头微皱,一挥手,那已经将所有剑气消灭的八部天龙乖觉地冲向那踉跄站起来的顾怀清。   那往往在画像之中高不可攀的得道成仙的仙君,此刻如同落魄的丧家之犬,一身狼狈,直面顾泽之积蓄多日力量而召唤出的八部天龙的灵体。   他看上去更加苍白,仿佛只剩下一重薄雾一样。   顾泽之的情况并没有比顾怀清好到哪里去,身躯也在微微发抖,强撑着一口气,指挥着八部天龙的灵体展开最后的进攻。   顾怀清的青冥剑不再手边,此刻对上这佛门秘宝并不占优势。   只见那雾气更重,将他包裹起来,消失在原地。   八部天龙到底是姗姗来迟,并没有将顾怀清困住,还是让他逃掉。   他们颇有些懊恼地又凑到顾泽之的身边,蹭了蹭顾泽之身上的伤口。   顾泽之也早已脱离,刚才不过勉强撑着,现在顾怀清走了,他也不必勉强,盘膝而坐,抚摸着它们高傲的头颅,像是佛陀对着座下的子民那般慈爱:“无碍,我们,定不会输。”   幽室之内,顾怀清睁开眼,衣衫已经被虚汗打湿。   他翻出几瓶药,尽数吞下,微微颤抖的身体才逐渐重新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失态了。   如果不是被这晚辈激怒,他的神魂并不会受到如此重创。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这晚辈的每一句话,都直击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疮疤。   顾怀清推开窗,晨光微亮,金红驱赶着黑暗,让一切阴霾无所遁形。   他顿了顿,在一直噤若寒蝉的扶苏剑剑柄上点了点:“醒来。”   扶苏剑剑灵出现,那原先吵着要看话本的小家伙察觉到主宰这具躯体的人并非佛子后便一直装乌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现在被他召唤,却也不得不现身:“您有什么吩咐?”   顾怀清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半大的孩子剑灵,抿唇:“开刃,杀魔。”   扶苏剑剑灵:“??大佬您您您要带着我去杀杀杀杀人啊啊啊啊啊!!!”   顾怀清觉得他聒噪,将他按回剑中,眼眸一闪,取物开刃,提剑推门而出。   顾泽之抬眼,须臾之后,顾怀清已经带着扶苏剑,来到魔修聚集的地方。   天光开始泛起大片的鱼肚白,院内的海棠花似乎还懒洋洋地睡着。   鲜血却已经蔓延到它脚下的土壤之中……   ***   一日已过。   合欢宗内,温莎睁开眼,将胸前那法阵的符箓给毁掉,刚推开门。   “咣当——”   青冥剑掉入屋内。   温莎踩着这碰瓷的两面派神剑,抬手接过一只纸鹤:是云胥传来消息,请她过去。   温莎一脚将青冥剑踢到屋内,落上锁。   她知道西索尔和顾怀清关系匪浅后,现在看到旧物,就能联想起那两个联手的旧人,对待青冥剑,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被关在屋中的青冥剑:“嘤嘤嘤……”   温莎无视了猛男剑的哀鸣,赶到云胥师姐那里。   云胥的住处布置得雅致极了,连窗台上都摆着碗莲,碗莲内还豢养着几尾不大的金红小鱼。   但现在,这些小鱼全都躲在荷叶下的阴影了——   大概相比往日,人有些多:云缱、云耀他们都在。   见温莎来了,云胥将一本册子往温莎手里塞:“小师妹,这是我查阅典籍总结出来的心血结晶,你且看看。”   温莎仍沉浸在西索尔和顾怀清的纠葛里,本兴致不高,强打着精神道了个谢,但翻开一页,就已经将那两人抛诸脑后,吓得捧不稳这册子:“云胥师姐,这、这是……?”   无外乎温莎太惊讶,而是内容太血腥,列出大几千种酷刑——实在与云胥师姐的气质不符。   云胥语重心长:“小师妹,如果明日那佛子和魔尊调查出你的仇人,你可选择上面的方法,好好折磨他们,以告慰先祖。”   温莎看了看那黑白墨迹都掩饰不住的扑面而来的血腥场面,恍惚应道:“好……多谢云胥师姐。”   “还有我!”云缱欢快地塞给温莎更厚的册子,“小师妹放心,只是单纯的酷刑未免也太便宜这些渣滓,所以我连夜为他们准备了社死文学,你看……”   云缱翻开几页,主角名字处留白,只等明天填写,其他地方,十个字里能有七八个字是应该被打码的存在。   温莎:?   云缱:“放心,师姐一定会让那些恶人名声一落千丈。”   温莎:“……谢、谢谢?”   怎么说,她师门的报复方式都好特别?   云耀也塞过来一个乾坤袋:“都是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丹药,还有些让人无法转世轮回、连厉鬼都做不了的符箓,你……拿着玩。”   “谢谢师兄?”   “莫怕。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无论发生什么,现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温莎感激地点了点头,轻轻抱住云胥。   心中关于西索尔和顾怀清的那些阴霾总算消散了点——   但明天,终究会到来。   次日。   合欢宗的山门处格外热闹,魔尊和顾家还没到来之前,已经有两拨乌泱泱的人群挤在合欢宗的山门口。 第90章 鹬蚌相争7   ◎“我们合欢宗可见不得流血事件”◎   “我们今天就要在这里等着!就等那佛子过来,剥皮剜骨!”   “我等今日要找害我亲儿和弟弟魔尊,让他血债血偿!”   庆濂真人得了弟子的传信,还没走到山门,就听见两拨人大吵大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让合欢宗内的花花草草都跟着瑟缩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日跟菩提宗打交道比较多,庆濂真人脱口而出:“阿弥陀佛,我们合欢宗可见不得那流血冲突的场面。”   温莎:……?   庆濂真人颇为夸张地抚了抚胸口,当即从乾坤袋中抽出纸笔,修书一封,给师妹庆辉,领着温莎就往正殿折返:“为师可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还是得请你庆辉师叔过来。你庆辉师叔是个有法子的——”   正说着,庆辉真人已经如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直直冲着山门而去。   温莎既不想见到西索尔和顾怀清,但也不愿意合欢宗这一方净土被这些人破坏,忙问:“庆辉师叔擅会怎么做?”   庆濂真人:“你庆辉师叔会抓紧这个机会赚他们一笔‘茶水费’,毕竟送上门的肥羊,我们不宰白不宰。”   果不其然,很快,温莎隐隐约约听见青莲峰的弟子们的声音:   “果汁、茶、花生米——”   “马扎、摇椅、长板凳——”   “丹药,上好的补血补灵力的丹药——”   “上等法器,童叟无欺,一击必中,有没有要的啊?现在打九五折!”   ……   温莎:……可以,这很庆辉师叔,很合欢宗。   先前的紧张可算是消弭了一点,但温莎还是有些担忧:“师尊,他们想要阻截佛子和魔尊,那合欢宗会不会成为他们迁怒的对象?”   庆濂真人引小徒儿在正殿坐下,悠悠品茶:“不会——会咬人的狗不叫,而会叫的狗子啊,他们往往不咬人。哦,还有第三种狗子。”   温莎:“嗯?请师尊赐教。”   “就是人面狗心的狗子——喏,来了。”   不多时,其他弟子引着西索尔和顾怀清两人进入合欢宗的正殿。   两人的视线依然没有交汇,看着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都没有像上次那样,炫富一般地将聘礼堆出来,反而都十分低调,看着两手空空走了进来。   向庆濂真人行了礼以后,都目光炽热地看向温莎。   温莎觉得师尊当真眼光毒辣——人面狗心这四个字,形容这两人确有恰切之处。   她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看向两人的身后,道:“两位,两日已经过去,可是已经查出我温家灭门的真相?”   西索尔拿权杖在地面一点,一摞箱子层层垒起来,看着十分壮观:“莎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温家的事情,我已经查清。”   顶着顾泽之那张脸的顾怀清亦打开乾坤袋,从中抖落出几个类似的更大的箱子,笑得有些不自然:“阿、阿温……”   西索尔听到这个称呼,轻轻笑起来,眉眼如同春水一般柔和动人,可这笑声讽刺性极大,侮辱性也直接拉满:“我听说修真界的佛子顾泽之能言善辩,难道传闻有假——佛子其实是个结巴?”   顾怀清警告性地瞪了西索尔一眼,到底是自己心虚,索性略过称呼:“唔……我也查明。”   温莎端正坐好:“那两位谁先讲起?”   西索尔和顾怀清对视一眼,西索尔道:“我先。”   他用权杖一点,第一个箱子自己打开,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温莎认识此人,正是苏纯谨提过的苏好问。   西索尔:“在与温家商议亲事时,苏好问偶然得知温家家中有能帮助人飞升的登天梯。他便起了歹念。为了自己的修炼,他开口向温家求借这登天梯,却被温家家主拒绝。”   温家家主,应该就是原身的父亲。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温莎的灵魂深处还有几不可查的异动。   西索尔继续:“他不肯罢休,便几次找借口进入温家领地,试图查找登天梯的位置,但一无所获。恼羞成怒的苏好问又想出了另一个阴损的办法,将苏家有登天梯一事大肆宣扬,企图联合其他修士一起向温家施压……”   结果,不言而喻,温家选择闭门谢客——这一节,温莎是知道的。   西索尔见温莎眼睑微微下垂,知道她不太想听这一部分,便几句话略了过去,贴心地直接切入主题:“然而,苏好问把温家逼到这样的田地,更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更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就想出一个歹毒的计划——抢。”   温莎果然又明显打起精神来。   西索尔笑着,又挥着权杖打开另外一个箱箧。   又是一颗人头滚了出来。   温莎的指甲在座椅的扶手上留下深深的印子——这又是一个熟人,李扶莺的母亲,害她碎丹剜骨的罪魁祸首之一,顾沐芳。   看见顾家的亲戚惨死,一旁占据顾泽之躯体的顾怀清低下头。   他是怕吓着温莎:他没有一点愤怒,半垂的睫毛掩盖住他眼眸之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怨恨。   而作为温莎的“信仰”,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但温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兀自给自己加戏的顾怀清。   她死死盯着顾沐芳那因为惊恐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的眼。   西索尔贴心地补充:“苏好问不好自己明抢,便打算借刀杀人,几经辗转,他又与这个叫顾沐芳的女人展开合作。这个女人是青玄宗李洪珍的妻子,而李洪珍年少时曾经与一位女魔修关系匪浅,据说两人还育有一子……而顾沐芳便伪造李洪珍的笔记,引出那对李洪珍一往情深的女魔修,并且窃取了这女魔修的蔽日令,与苏好问伪装潜入魔界,与蔽日城的魔修密谋。”   当时魔界分裂割据,想要进入不同魔君的领地,需要这魔君所在城池的令牌。   蔽日令则是魔界当时蔽日城的魔君颁发的通行令,里面多得是亡命之徒——能被魔修成为亡命之徒的,当真各个都是不要命的家伙,据说他们个个手中的人命都能堆积成山。   西索尔贴心地补充:“顾沐芳此人当真心狠手辣,连我这个魔尊也看不下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拉长,像是咏叹调一般,但比咏叹调还要夸张。   温莎不自觉地皱眉,西索尔每次这样说话,都会有人要倒霉。   果不其然。   西索尔:“于是,我也本着救人的心态,希望这李洪珍能够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更能认清现实,将她的身体关进特质的铁处女之中,对她稍加拷问,让她吐露所有实情。”   温莎倒吸一口气,又咬住下唇,生生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劝诫。   这种做法,非常西索尔。   在当上主教后,西索尔做事越来越偏激,她身为圣女,不得不时常提醒。   但现在——西索尔如何,与她这个被西索尔亲手杀了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西索尔目光灼灼地看着温莎,似乎也正期盼着她像过去一样对他温柔地劝诫,但温莎什么也没说。   西索尔的目光骤然暗淡,又开了几个箱箧,陌生的人头滚了出来。   “他们,都是当时为魔修引路的正道人士。”   温莎煞白着脸点了点头,又问:“那,残杀温家人的那些魔修呢?”   顾怀清上前一步,手腕一翻,几个硕大的箱子一字排开,依次打开,每一个里面都蜷缩着一个脖颈动脉处伤口深可见骨,浑身几乎被血染透了的尸体。   “他们在这里。”   顾怀清一个个介绍:“这是当时用招魂幡的阴山老怪,这是当时用千斤坠的吴大蛮……”   这些名字,温莎都不陌生——那天晚上,在识海的水镜之中,她亲眼所见,正是西索尔亲手把这个名单给了顾怀清。   那她合理怀疑,西索尔杀的人,名单也正是顾怀清提供。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将她带上一个巨大的国际象棋的棋盘。   他们现在带过来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他们精心安排好的棋子。   明面上,两人各执黑白,你来我往,在观众席上的温莎看得应该十分满足。   但实际上,这一场状似酣畅淋漓的厮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表演。   演到这个程度,温莎是没想到的。   但以西索尔的严谨和议顾怀清的实力,两人应该不会刻意造一个虚假的真相来骗她——大概率,他们说的是真的。   不过,他们又是如何在两天之内迅速知晓一切,而且还能彼此交换杀人名单的?   温莎揉着太阳穴,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渐渐成型。   而占据顾泽之身体的顾怀清本就不善言辞,很快,就已经把想说的交代完。   只痴痴地看着温莎。   温莎被两人的目光盯得不寒而栗,却还是打起精神来,道:“两位都帮温家报了大仇,此次,算是平局吧。”   西索尔和顾怀清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互相扯掉遮羞布的打算。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同谋,谁都不比谁干净,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公平。   温莎声音有些虚:“说好三局两胜,不知两位是否敢接下我的第二题?”   温莎清了清嗓子:“合欢宗的山门外,今日有不少人因你们聚集,我希望两位能在不影响合欢宗声誉与地位的前提下,解决此事。”   她又补了一句:“我们合欢宗可见不得流血事件。”   西索尔笑得轻松:“没问题。”   顾怀清言简意赅:“可。”   这一次,他们不需要顾忌,可以放手去做,一争高下。 第91章 鹬蚌相争8   ◎“他们两个人是互穿了吗?”◎   合欢宗山门外。   魔修和苏家两方都是来寻仇的,如今已经干嚎了几个时辰,无论是辱骂的词汇储备量还是体力,都已经渐渐不足。   本来还对合欢宗兜售杂七杂八物件的不屑一顾的众人最后都乖乖掏出灵石,自觉开始中场休息。   庆辉真人如弯月一般清冷,就这么站在门口,不卑不亢,不言不语,一副清冷美人的模样,但她带来的青莲峰弟子们正忙里忙外,卖东西卖得热火朝天。   清冷与铜臭碰撞,更让叫骂累了的众人一阵恍惚   忽而,山门被打开。穿着黛色衣裙的美人走了出来。   眉似远山,眼如秋水,唇色虽浅,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苏家家主认得温莎,忙上前:“温姑娘,不知你可否有那魔尊的行踪?”   温莎没有回答,但她的身后,又有两人的身影显现。   苏家家主目眦俱裂,也没管温莎是否回答,提剑就冲:“魔尊,纳命来!今日,我就要替纯谨和好问报仇!”   西索尔侧身一晃,将苏家家主带离温莎周围,权杖一挥,八道光柱平地而起,钩织成鸟笼子的形状,将苏家家主困在其中。   苏家家主用尽各种法术,在里面犹如困兽,却始终逃离无门。   西索尔并没有对着苏家家主下狠手,直直走到浩浩荡荡的苏家人面前,手持权杖,张开双臂,道:“各位,请听我说几句,好吗?”   他今日穿了一件滚着金边的素白长袍,颇为肖似他做大主教时的衣着。   尤其是他这姿态,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以及平和而慈爱的目光,更是与他上一世布道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家的一小部分人已经被他这样的笑容迷惑,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武器,但仍有一些人叫嚣:“谁要听你这心狠手辣的魔尊的话?血债血偿,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有什么可辩的?”   他说着,更是挺身而出,挥剑向西索尔砍去。   西索尔摇头,挥了挥权杖,又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人群之中:“请不要急躁。”   他十分有礼,语调平缓,完全没有被激怒和冒犯而产生的负面情愫,又用魔力压制住其他几个试图扑上来的人,道:“请大家先冷静一下。”   完全不像是个魔尊,反而像是维持秩序的普普通通的修士。   但过于蛮横的实力还是让苏家的其他人短暂交换眼神,不敢轻举妄动。   西索尔暂且稳住局面,缓缓道:“你们说血债血偿,我十分认同——”   苏家家主:“你既然认同,就吃我两剑!”   西索尔笑容未变,只是默默地为这位在牢笼之中依然吵闹不已的苏家家主又奉上禁声咒。   “我潜入苏家,取了苏纯谨和苏好问两人的项上人头,也正是因此。”   听到这里,苏家家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慌,他张大嘴,拍着那金色的牢笼,试图做些什么,但他连话也说不出,此刻,就像是个小丑一般,在牢笼之中做出种种丑态。   西索尔无视了他,垂眸:“他们两人,罪孽深重。”   “不可能——纯谨公子醉心剑术修行,而副家主他平日深居简出,更不会与人为恶!”   西索尔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颗留影石,食指和拇指摩挲几分,留影石亮了起来,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的苏好问的脸出现在这半空之中,而他的头顶上,又是自己的虚影。   苏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搜魂!   他们看向西索尔的目光又开始蔓延着愤怒之火,同为修士,他们当然知道搜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多大的屈辱与痛苦。   但接下来,苏好问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们的怒火如同遇上天降冰雹,瞬间熄灭。   苏好问:“是我为了获得登天梯勾结魔修,灭了温家满门。”   苏家人:?!!   他们莫非出现了幻听,否则,为什么他们的副家主会跟这场惨案有关?!   他们纷纷看向家主,而他们的家主正被迫一眼不发,只疯了一般地锤着那固若金汤的牢笼。   “我得知了这个事实,便想要替心上人报仇,让他们血债血偿。”西索尔看向温莎,但温莎并没有看他,而是与庆辉真人待在一起——好像在清点灵石?   反正明显不想插手,脸上更没有一丝感动。   西索尔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温家那么多人,而我,只杀了这么几个罪魁祸首,若以各位血债血偿的道理来讲,恐怕各位今日都将性命献给温姑娘,也不足以偿还温家的血债——这债,你们还要清算讨要吗?”   苏家人纷纷摇头:他们是来找人算账,可不是来给人送人头抵账的!   西索尔刻意将杀死苏好问的原因以这样的形式呈现,以堵住苏家人的嘴,占领道德高地。   现在,目的达到,他又道:“虽然我身为魔尊,但我并非魔修,也无意与修真界为敌。我认为无论是魔修还是所谓的正道修士,都是平等的。都有感情,有家人,有梦想也曾经为了梦想流下汗水……”   西索尔言辞恳切,苏家几个年纪不大的已经被他的思路带跑,不自觉跟着点头。   西索尔:“我知道你们现在来到这里找我,是想要清算这笔烂账——但这样清算下去,何时是个尽头?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活在仇恨与无尽的厮杀之中,这样,应当不是天道想要看到的大道。”   又多了几人点头附和。   西索尔逐渐激昂:“我将两人斩杀,也是希望此事到此为止。我们活下来的人还是要向前看,为了修炼而奋斗,而不是在这里浪费光阴!如果人人都能舍弃心中的仇恨,让世界充满爱,那这个世界一定会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天道也一定愿意接纳更多的人晋升更高的境界!”   连苏家家主都鬼使神差地开始点头,几个年纪小的苏家人已经开始啜泣,高呼让“世界充满爱”!   姗姗来迟的庆濂真人碰了碰小徒弟:“……这是魔尊?”   温莎:“如假包换。”   庆辉真人:“他要是写心灵鸡汤的书籍,一定很畅销。”   庆濂真人:“确实——那佛子如何了?”   顾怀清这边,与西索尔那边截然不同。   对于弑杀嗜血的魔修来说,跟他们说“世界充满爱”,他们一定让对方每一滴血液都感受到这世界的“爱”——如果,他们打得过对方的话。   武力,才是能镇压他们的方式。   恰巧,以剑入道的顾怀清也是不喜欢废话的性格,并没有像隔壁展开宗教活动一般进行放弃仇恨的宣讲,而是十分直白:“如果不服,放马过来。”   庆濂真人奇道:“乖徒儿,不是说不能见血么?那佛子为何——”   为何这么凶残?反而挑衅这些魔修?   很快,庆濂真人便知晓答案。赫拉   是,她宝贝徒儿的要求是不见血——确实不见血。   字面意义上,完完全全做到。   顾怀清那扶苏剑根本没有出鞘,他就这样拿带着剑鞘的剑,迎上一波不讲武德,一涌而上的魔修。   那些灭了温家的魔修都是亡命之徒,被人四下招募,这次前来报仇的多是他们的家眷好友,也有些试图浑水摸鱼捞些好处的,每个人实力不一,所修炼的功法也不尽相同。   这样如同蜂群一般扑过来,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不是轻松的事。   庆濂真人和庆辉真人也不自觉地抿唇,看向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忧虑,手更是放在自己的武器上——万一这佛子不顶用,她们也好及时出手,总不能让佛子折在她们合欢宗不是?   唯有温莎,倚着一堵墙,抱臂而立,不见丝毫担忧。   ——能伪装成光明神欺骗自己并且教导自己的人,不会输给这一群乌合之众。   但刻意回头看向温莎的顾怀清,在发现温莎并不关心自己的安慰的那一刻,双眸之中还是难掩失望。   这份失望,也顺理成章地转化为对眼前这一群魔修的怒火……   果然如温莎所料,尽管扶苏剑尚未出窍,但顾怀清的身手以及能力,足以碾压这些人。   只见他衣袂翻飞,足尖点地,看着平平无奇的剑鞘却狠厉地击中每一个人的破绽之处,逐一将他们击倒在地。   仍有几人不服气,试图卷土重来。而顾怀清对待这些人,下手更重,三招之内,定将人挑飞,击落于远处的山林之中。   这样的距离,怕是有魔气护体,小命能保,但肋骨恐怕就要端上几根,见血是必然会见血的——   顾怀清却转过头,在踹飞又一个凑上来的魔修后,正色道:“他们落下的地方,应当不在合欢宗的范围内。”   潜台词是,确实没有在合欢宗内弄出什么血案。   温莎:……   庆濂真人看着这一身肃杀、剑术超群的佛子,又看了另一边被魔尊感化得正涕泗横流、满心都是重新做人,为爱而生的苏家人,禁不住心生疑惑,看向温莎:“乖徒儿,你说,这两个人不会是互穿了吧?这边这个用华丽棍子的魔尊倒有点佛修那神神叨叨的气质,而顾泽之这孩子,怎么有点修剑修得满脑子只剩下打打杀杀的蠢样儿?”   温莎能听懂大致的意思,但听不懂所谓的“互穿”,不耻下问:“师尊,‘互穿’又是什么法术?”   庆濂真人正色:“‘互穿’的意思就是两个人神魂互换,各自进入对方的躯体。”   温莎面色一僵,不觉想起了仍被困于识海之中的顾泽之——现在,还是顾怀清主导着这具身体,还不知顾泽之情况如何。   庆濂真人见小徒弟面色有异,觉得这样新潮的理念恐怕对小徒弟来说接受起来也是个挑战,禁不住有些自责:“乖徒儿,是为师教导不周,这样重要的话本类型都没有给你备好。要知道,这种类型的题材的玩法也是有的,男心女身对上女心男身,也别有一番趣味……”   温莎:“……师尊,徒儿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庆濂真人:“哎,徒儿,都这么久了这么还这么害羞?”   温莎:……麻了,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么一句!   不多时,顾怀清和西索尔两人也彻底解决合欢宗山门口的这一群人。   有一些互相搀扶着下山,有一些早就跑远去找同伴,还有的抽噎着互相扶着肩膀,胸怀梦想地……回家修炼。   西索尔和顾怀清两人顺利完成温莎留下的第二项挑战,又齐齐站在温莎面前,等待她品评。   温莎没有什么感情地扯了几句场面话,总结:“我觉得你们两人的表现不分伯仲。”   在她心里,他们两个人确实讨人厌的程度不分伯仲——所以,这也是句实话。   “所以,会以第三项比试定胜负,可否?”   西索尔和顾怀清两人自然没有异议,实际上,两人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若非两人足够势均力敌,他们也不可能以一种天然的应该敌对的状态走到这样的境地。   “第三项比试,我还想与长辈们商榷,三日后,我会在合欢宗公布。”   两人:“好。” 第92章 鹬蚌相争9   ◎智济大叔,下次多带点和尚来玩啊~◎   智济大师坐在合欢宗的正殿内,闭目诵经,手中的佛珠被拨弄得从来就没有停下。   十分地不自在,如坐针毡。   相比智济大师,其他人可都太自在了。   尤其是那正殿内挂着的美人图中的各色美人,已经毫不掩饰震惊之色,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纷纷对着庆濂真人和温莎竖起了大拇指。   以无声的姿态夸赞他们所作所为,当真给曾经一直被污名化的合欢宗长脸。   ——可不是么?从来都是正道风向标的菩提宗的住持如今也进入合欢宗的宗门内小坐,这下,那些热爱嚼舌根的男修再说合欢宗不是,那不是明摆着站不住脚了吗?   庆濂真人对着前几任掌门的画像,虚心地摆摆手,对着他们肃然道:“推广合欢道,扬我合欢宗威名,弟子还任重道远……”   这一番正经地话生生让智济大师缩回了想要探向茶杯的手,默默地又覆上佛珠。   低语:“阿弥陀佛。”   他本来并不想进入这合欢宗,其实,若非他那徒儿的缘故,他也根本不会来此处拜访,但他现在,确实还算是有求于人。   而所求之事,确实也不方便在并不私密的场合里说明。   智济大师坐在这熏着花草香气的屋子里,又默诵了一遍《无量罪经》,严肃切入主题:“老衲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   庆濂真人也敛去平日里的不正经,示意温莎退下,道:“大师请讲。”   智济大师却道:“温姑娘请留步——老衲此番相求之事,恐怕还需要温姑娘帮忙。”   庆濂真人不置可否,看向温莎,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这位小徒儿。   温莎没有犹豫,当即又坐了下来。   智济大师那稀疏的眉头略微松快了些,道:“真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天资过人,眼界更是不凡;温姑娘是名门之后,修行更是一日千里,实在是天道娇子,两位想必已经看出来了罢?老衲那徒弟,大有异常。”   温莎知道实情,之前又听师尊提到所谓的“互穿”,心中也明白,几番接触下来,顾怀清的伪装也骗不过根本与他不熟的庆濂真人,更别提这与他曾经朝夕相处的智济大师。   令她意外的是,智济大师居然找上合欢宗来,将自己的名声置于度外,上门求助。   庆濂真人:“智济大叔若是觉得有异常,那佛子也才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现在追过去也能追上……为何找上我合欢宗?”   智济大师听到“大叔”这个称呼,嘴角抽了抽,但凭借着渊博的佛经积累,很快找到合适的句子在心中过了一遍,稳住心神,保持修养,这才面无异色:“老衲怀疑,顾家对泽之的异状完全知情,甚至可能一手促成。”   听了这话,庆濂真人点了点自己的下颌,忽然想到,当初从摘星望月楼出来的时候,顾泽之就跟着顾元正那个老家伙直接离开而无视智济,确实有些反常。   顾泽之之前从顾元正手下逃出来的事情,她有所耳闻。   但:“智济大叔,你都活了那么久,也该知道,这修真界里很多事情,可不是光凭借怀疑两个字就可以盖棺定论。更何况,谁会相信顾家残害他们家的嫡子?”   智济大师叹了一口气:“老衲知道——所以,想求助温姑娘施以援手。温姑娘,你的神魂中,有老衲那不成器的徒儿的印记,对吧?”   庆濂真人警惕:“不就是个印记么?女孩子要多见见世面,多体验体验才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这说明不了什么。”   她早就发现小徒弟身上这一处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小徒弟认死理,她不点破却也不能由着智济大叔这么牵着小徒弟的鼻子走,试图以曾经的亲密关系绑架小徒弟为他做事,又补充:“不然,我徒儿何必要让魔尊和佛子进行比试?”   智济大师一梗,思忖片刻,苦笑着交了底:“真人有所不知,只怕这情况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   “嗯?”   “老衲那不成器的徒儿有一法宝,名为八部天龙塔。其实,八部天龙塔,取得正是佛典之中八部天龙之意而诞生的法器,乃是八座小塔,分别为天众塔、龙众塔、夜叉塔、干达婆塔、阿修罗塔、迦楼罗塔、紧那罗塔、摩睺罗伽塔。先前因为他修为不够,老衲也只给了他龙众塔护身,助他炼化……本来,在摘星望月楼后,泽之的实力已经可以再炼化几座小塔,但他拒绝与老衲回菩提寺,此事也暂且搁置。”   智济大师手腕一翻,掌心之中赫然浮现七座小塔,每一个上都雕着不同的花纹,有夜叉面,有阿修罗样,有展翅欲飞的迦楼罗……   “虽然泽之并没有炼化这几座塔,但这八部天龙塔之间,却是有感应的——前日,这余下的几座塔有了异动,如果不是神魂级别出现问题,不会如此——老衲怀疑,泽之他正处于危险之中,老衲甚至怀疑,控制泽之身体的人,也不是泽之……”   智济大师睁开眼,站起身,弯腰道:“老衲为人师尊一日,自当爱护他一日,思来想去,唯有请温姑娘出马找到泽之,帮老衲将这些交给泽之,助他脱险。”   这身为正道修士领袖之一的智济大师对着温莎又鞠一躬:“拜托。”   神魂乃是修士最重要的部分,结为道侣的修士往往会时常神魂交融,彼此的识海对对方并不设防,温莎与顾泽之虽然没有神魂交融,但温莎有顾泽之的神魂印记,同样可以进入顾泽之的识海。   智济大师也是看准这一点,所以想请温莎帮忙。   不过,如果真如他猜测,控制顾泽之身体的另有其人,那温莎此行定然无比凶险。   庆濂真人自然想到这一点,正欲替自家小徒弟婉拒,却听温莎疑惑:“可这些又如何能带进识海之中,交给顾泽之的神魂?”   智济大师一听便知温莎这是答应下来,忙道:“温姑娘可以滴血让他们暂且认你为主,老衲自会在旁边辅助……”   庆濂真人:“咳咳,徒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温莎坚定:“师尊,徒儿想试试。”   庆濂真人:……完了,徒弟从恋爱无能直接进化成恋爱脑该怎么办??   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恋爱脑标签的温莎接过智济大师手中的小塔:“大师,我们开始吧。”   智济大师感动:“温姑娘宅心仁厚,神佛定会保佑温姑娘福泽延绵……”   温莎听到“神”字,眼皮一跳,不敢应下。   庆濂真人见此情此景,也不便阻拦,想了想,在智济大师帮助小徒弟暂时炼化那七座佛塔之时,翻开藏书,咬牙找出几页内容,飞快地誊录下来。   不久,温莎和智济大师这边已经告一段落,庆濂真人也黑着脸停笔。   智济大师目的已经达成,更没有留在合欢宗的必要,心满意足,起身告辞。   庆濂真人将他送到山门外,一路上一直以三轻一重的节奏打着拍子。   待到山门处时,智济大师光可鉴人的脑门上已经反射出乌泱泱的人影。   智济大师觉得有些疑惑,但他又不好再问,只觉得心头肉跳,慌忙告辞。   庆濂真人颇为邪魅地勾起左侧唇角:“送客。”   智济大师刚刚踏上自己的本命木鱼,就听见底下一群合欢宗弟子声如洪钟:“智济大师,下次多待点和尚来啊!!”   智济大师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自己的本命法器上毫无尊严地滑落下去。   他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曾经对顾泽之耳提面命的话——也是他的师尊,上一任菩提宗住持对他耳提面命的话:“合欢宗的女人是虎中虎。”   先辈诚不欺我——但这些母老虎,还是靠谱且值得信任的。   智济大师想起那些送入顾家却石沉大海的信件,真心实意地感叹,顺便,给自己上了一道塞听偈。   果然,世界清静了。   但,眼前,突然出现一堆花花绿绿的纸鹤,那上面的灵力,与庆濂真人身上的颇为相似。   纸鹤们振翅,在智济大师面前摆出几个硕大的字样:【智济大叔,下次多待点和尚来玩啊!】   智济大师:……   迫害完智济大师,庆濂真人心满意足地揽着小徒弟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语重心长:“乖徒儿,以后这样危险的事情可要三思而后行。”   温莎默默瞒下自己实际上已经去过顾泽之识海之中溜达一圈的事实,心虚地小幅度点了点头。   庆濂真人又道:“之前,你不是说三日后还要那佛子和魔尊比试比试吗?”   “嗯。”   庆濂真人展开自己刚才誊录的一堆纸张:“为师替你找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你看看,是否有能用得上的。”   温莎道谢,接过来一看:……   大概为了方便温莎看明白,庆濂真人誊录的时候用上了一些小法术,温莎每展开一页纸,这些夸张的上一辈子在游乐园里都不曾出现的离谱的设施便以立体的形态呈现出来。   尤其是那彩虹一般的夸张配色,无论是西索尔还是顾怀清都能瞬间在这样的设施之中感受到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为师想好了,如果按照智济大叔的推断,你既然要进入顾泽之的识海之中去送东西,就要避开操纵他身体的那个神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神识自顾不暇——所以,为师为他们量身定制了闯关活动,以能顺利通过的用时最短的人为胜者,如何?”   温莎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社会性死亡虽然很爽,但她所求的,并不仅限于此——不然,也太便宜那两个人了。   温莎附在庆濂真人耳畔,低声:“师尊,徒儿想……” 第93章 鹬蚌相争10   ◎欢迎观看大型社死真人秀,佛子魔尊向前冲◎   三日后,顾怀清和西索尔如约而至。   两人的气色都不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但很快,随着一脸核善笑容的温莎来到一处挂满水镜的场地后,两人都笑不出来。   西索尔觉得自己嗓音发紧,过去被关进小黑屋里几天滴米未进、与蟑螂老鼠为伴时都不曾出现过的绝望蔓延过他的心脏,平日里完美的微笑假面肉眼可见地出现巨大的裂隙:“莎莎,这、这是什么地方?”   温莎言简意赅:“比试场地。”   顾怀清喉结滚动,握着扶苏剑的手微微颤抖:“……这?”   无怪两人如此惊恐,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湖面,被硕大的结界罩起来。   湖面中央又以一道半透明的结界隔开,两侧摆着完全不分伯仲的丑得几乎想让人自戳双眼的色彩斑斓的奇怪的设施。   有几分像是狂欢节或者诞生节里,温莎原来生活的世界中为孩子们短暂开放的游乐场。   不过比起游乐场来说,这里更炫目也更夸张,湖水里更是时不时有妖兽探出头来,露出锋利的牙齿,喷出窜天的水柱。   又土又危险。   温莎指着湖面的另一端介绍:“第三场比试的题目,就在那终点。只要你们在不借助法器、符箓、佛偈、武器等灵宝的情况下,在这个被我施加能力无效化法阵的场地里能顺利抵达终点,便可以获得第三场比试的真正的题目。”   “还有一事,”温莎指了指头顶的水镜,道,“这一场比试会通过水镜,在所有合欢宗投资的场所供修士们实时观看。所以——你们还继续吗?”   这明明白白是要折腾他们两人,还要让他们丢人。   西索尔和顾怀清心中清楚,但谁让他们问心有愧又痴心妄想呢?   毫不犹豫,两人点头:“继续。”   温莎拿出一只缠枝牡丹的瓷罐:“这里面有甲乙两个赛道的标签,你们抽到哪一个,就站到哪一处去。”   西索尔抽到甲区,顾怀清抽到乙区。   温莎将这被两人碰过的缠枝牡丹瓷罐随手扔在地上,她嫌脏。   扬长而去。   云耀和云书两人走上前,按照要求,监督西索尔和顾怀清除去身上多余的东西。   西索尔慢条斯理,他又不是使用灵力而是依靠魔法,没有将温莎口中的法阵放在心上,甚至有心情向云耀打听:“莎莎她人呢?”   云耀嘴角抽了抽:“小师妹去别处看通过水镜看你们比试。”   西索尔显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调整好心态:“这位师兄可否……”   云耀谨记小师妹的叮嘱:“不可以,不行,不会。”   直接对着西索尔来了拒绝三连。   西索尔苦笑:……莎莎还是那么记仇,看来不折腾他一番,怕是根本不会原谅他。   虽然性格截然不同,经历也完全不一样,但在西索尔旁边早已准备好的顾怀清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如果他在这姹紫嫣红得几乎亮瞎眼的东西里走一圈的话,以后,温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也能多少原谅他几分?   ……   比试开始。   西索尔和顾怀清分别踏入那笼罩着结界的两个不同的区域,顿时,西索尔脸色一变。   他完全感觉不到空气之中有任何元素因子的流动——他用不了魔法。   他与温莎不同。温莎当年收伪光明神的引导,还学习了剑术,而他,并不算特别擅长体能运动,更多地以法师和药剂师的身份活跃。   而他面前,现在是黄色、绿色、大红三色不断滚动的巨大的滚轮,他需要踩上去,快速地通过,才能到仅能容纳他一人站立的小平台上暂时休息。   他转头看向乙区的顾怀清:这家伙运气不赖,面前依次排列着三个大小一样的圆盘,圆盘只在中心位置有东西支撑,但看着倒是比他的要简单一点。   西索尔稍微活动一下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四肢和腰腹——很好,肌肉还在,希望它们一会儿不要不识好歹地罢工。   他提着一口气,飞快地跑过——很好,黄色通过,绿色通过……   噗通。   他自己还踩在齿轮上,声音来自旁边的顾怀清。   西索尔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顾怀清原来站定的第三个圆盘突然合拢,像是突然活过来的某种生物,直接将顾怀清拖下水。   那向来喜欢装腔作势的家伙就如同落水的狗一样,浑身湿透,只能双手双脚并用,将自己从那软趴趴又黏糊糊的软体生物中剥开。   西索尔顿生同病相怜的悲壮感,好不容易找好的节奏突然也随着对方的落水出现一丝破绽。   又是噗通一声。   西索尔没有在滚动着的齿轮上踩稳,也掉入湖中。   两人不得不一前一后游向岸边,从头开始。   顾怀清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稍微退远了点,快速助跑,试图凭借体力跃过这三个诡异的圆盘。   然而,他只跳到第二个圆盘的边缘——过于灵敏的支柱瞬间作出失衡的判断,一下将顾怀清又掀翻入水。   默默地给自己打气,西索尔这次屏息凝神,飞快跑过这三个齿轮,站在那中间可供休息的一方小台上。   刚舒了一口气,观望着面前足足有他四个大小的不停转动的风车以及掩映在风车下面的细长的独木桥,眼皮跳个不行:被这十字架击中,应该很疼,所以他一定要抓住合适的机会——哎?   西索尔只觉得那十字架越来越高,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以惊人的速度下坠——脚下踩着的那一方小台碎裂成冰块,和他一起,飞快地坠入水中。   西索尔:……还能这样??所以,这个关卡是根本不许参赛者停留太久,要逼得人不断前进?   渐渐摸索到真相的西索尔梳理了一下长发,露出过于精致得有几分雌雄莫辩的面容,姣好的眉形因为落水早就浸润了过多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尽管落魄至极,但西索尔还是维持着最温柔的笑容,抬头看向水镜——   温莎不在这个现场,那她一定通过水镜在观看。   他也会以最完美的姿态,竭力改变自己在温莎心中的形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之中温莎那失望、难以置信又愤恨的那张脸埋在心底,又冲了出去……   另一边,顾怀清终于在尝试三次之后,通过了圆盘的考验。   但应该维持顾泽之那恣意人设的顾怀清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再也绷不住。   在他面前,是一个足以容纳十余人栖身的海碗,海碗之上,两根直耸云霄的筷子毫无规律地在碗中翻滚。   他只有穿过这个设施,才能前行。   让他崩溃的并不是这夸张的设施,而是那碗中的东西。   阵阵海鲜的腥味传来,还有大量的葱姜蒜的辛辣味,刺鼻的气味让他翻江倒海,喉头一阵腥甜。   这里面放着海鲜汤。   如果顾家人在,恐怕才会知道其中缘由——五千年前的天才顾怀清,不喜辛辣等刺激性气味强的食物,不喜海鲜,饮食清淡,与他冷清持重的人设一模一样。   而他现在,一定要跳进一碗充斥着他最讨厌的东西集合的海鲜汤——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毕竟这个后辈并不是剑修,平日没有刻意锻体苦修,高难度的跳跃在诡秘的空间里根本无法实现。   这是温莎的报复还是……?   顾怀清心头刚刚升起这样的念头,马上自己又宽慰自己:他应该还能瞒住温莎,他只要骗过温莎,娶了她,再跟她解释就好。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顾怀清咬着牙,在脚下异动开始的那一霎那,纵身跳入那海鲜汤中。   他捂住口鼻,向前游去。   忽然,冷冰冰又有点质感的东西贴着他的小腿游过。   然后,它顶着丑陋得有些过分的巨大得鱼脑袋,在汤碗的表面冒了出来,顺便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啪。   泡泡破了,顾怀清的理智也跟着破灭。   ——是生的?!   顾怀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游到碗边,低头,大吐特吐起来。   ……   魔尊和佛子的窘态通过角度不同的水镜全方位、立体化地呈现大家面前,一时间,街头巷尾纷纷相关的消息不胫而走,修士们纷纷赶往有水镜直播的地方,抢位置,看好戏。   就连一些魔修也按捺不住,纷纷乔装打扮,前去看热闹。   “魔尊果然实力不济,站都站不住,啧啧。”   “呵,佛子这么孱弱,居然都能被一尾生鱼给吓到吐,当真是尽显当代修士风范!”   “不过,这些关卡在没有修为和灵宝辅助的情况下,当真这么难吗?有点想试一试……”   清神阁趁机打出广告:“佛子魔尊同款冒险体验套餐将于下个月在清神阁上线,请各位道友关注!开业八八折!”   “我要订!”“我也要预定!!”   ……   温莎草草地看了几眼,便在自己的屋内按照前些日子钻研的方式,打着入定的名义,通过魔法阵进入顾泽之的识海。   小小的温莎这次依然稳稳地落在顾泽之的肩上,顾泽之只觉得肩膀上的分量比上次略重了些,没来得及细想,手便下意识地伸过去,接住落于他肩上的蝴蝶。   “阿温,你好像比之前重了一些?”   温莎:……?? 第94章 鹬蚌相争11   ◎“你自己把裤子再往下拉一拉。”◎   顾泽之托着温莎的手抖了抖,掌心里的温莎散发着寒气,直白的怒意在两人的神魂接触中清晰地传递过来。   顾泽之定睛一看,巴掌大的温莎一脸冰霜,浅色的唇微微抿着,但那弧度完美的唇峰却还是那样好看。   生气的阿温也是别有一种美。   顾泽之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稍微长大一点后,顾泽之又被送去菩提宗,更是与男修为伴。   尽管因为各种委托,时常从菩提宗外出历练,接触过女子,但也都没有深交,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温莎为何突然冷脸。   只是将这几日未见的思念融在目光之中,近乎贪婪地看着温莎。   温莎垂眸,不肯与他对视,也不远与他说话。   但念及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温莎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提示性地拨弄起来挂在她身上的被串起来的七座佛塔珠子。   顾泽之早就发现温莎这次像行脚僧人一样,身上挂起来硕大的塔型佛珠,本来庄严肃穆的东西挂在温莎身上倒是毫无违和感,神性不减,他顿时笑道:“我佛是特意穿成这样来找我的吗?唔,妙极。”   温莎:……   她扬手就将压着她大半身子的七枚塔型佛珠往顾泽之的胸口扔。   顾泽之动作灵敏,以另一只手接过。   神色一变。   七枚塔型佛珠在他手中蜕变,那本来包着的一层木浆倏忽褪去,露出完整的佛塔形状。   他别在腰间的折扇扇坠上,八部天龙塔震动起来,那七枚珠子也跟着一齐以同样的频率晃动。   “这是……剩下的七座八部天龙塔?”顾泽之讶然。   温莎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跟陌生人对话一样:“智济大师托我带给你。”   只凭一座八部天龙塔想要困住怀清仙君的神魂都不可能,但现在有了其他七座,他只要找到机会,定能夺得主动权。   顾泽之忙将这七座八部天龙塔收好,看向温莎的目光更加炽热,声音更加缱绻:“阿温,谢谢你。”   温莎:“哦,我要走了。”   不对。   饶是直男如佛子顾泽之也察觉到温莎现在情绪不佳——而且,这种情况从温莎见到他就开始。   温莎脾气向来不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深究,顾泽之想趁着怀清仙君还没有进入识海的机会好好与温莎亲近,一解相思之苦,忙好声挽留:“阿温,我佛,就可怜可怜我罢,多陪我待一会儿。”   温莎不为所动,已经就这顾泽之的掌心,画起简易的回程法阵。   顾泽之凭借着本能忙合拢五指,不让温莎那微凉的指尖继续画下去。   突然,识海之中,不属于顾泽之的灵力以极为凌乱的状态翻涌起来。   忽然袭来的灵力浪潮让顾泽之也也一时难以站稳,他又心系温莎,一心想让她留下来,更是无心在意这巨浪,只将托着温莎的手按在胸口,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小小的温莎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和掌间。   “阿温,你不能这么快就走。”   又是一股波动极为诡异的浪潮,顾泽之前几天在识海之中与怀清仙君对峙时的损耗极大,又得不到外界的丹药补充。   此刻,在外“历劫”的怀清仙君受了刺激,识海之中灵力暴走,而他竟然也分不出多少余力抵抗。   波动之下,他又以自己的身躯护住小小的温莎,将自己的脊背暴露出来,像是城墙一般,将那不安的灵力挡在外侧。   温莎对灵力的感知也极为敏锐,马上发现异常,闷声:“顾泽之,你的神魂是怎么回事?”   顾泽之强撑:“没什么。阿温你暂时不走了?”   顾泽之神魂的边缘已经开始泛着透明,显然状态不太好。   温莎也顾不得心头的闷气:“几日了?”   顾泽之试图装傻:“什么几日了?我与阿温确实很多天没见了……”   “我问你,你神魂虚弱的状态持续几日了?”   顾泽之见温莎是真的动怒,忙老实交代:“大概四日了。”   温莎狠狠拿手中的小型权杖敲了几下顾泽之的胸口:“你……”   话到嘴边,温莎也只能说出一个“你”字,后面的,实在说不出口。   以她对顾泽之的了解,顾泽之不可能是纯粹坐以待毙的人。他天资聪颖,为人骄傲,看着散漫不羁,但一有机会,定然会露出獠牙,绝不会向对手屈服……   也正是因为了解顾泽之,所以,那些带着责备意味的心疼的话,温莎也说不出口。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身为被神明垂青之人身上的那一份骄傲与自尊。   她不能以任何形式要求对方放弃这份骄傲与自尊。   但又气不过——温莎只好又拿着与自己一同缩小的权杖,狠狠地戳了戳顾泽之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胸肌。   温莎根本没有用力,两次“施暴”简直跟隔靴搔痒一样,没有任何震慑力。   顾泽之只能感觉柔软的小人儿在自己胸口小心翼翼地动着,明明很生气,却又为了照顾自己的身体,不得不撒娇一般地以小手段来宣示自己的不满。   太、太可爱了。   顾泽之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温莎:“……闭嘴。”   顾泽之抿唇笑。   温莎索性不去看他,半晌,小声道:“合欢宗中有一本《顽疾录》,上面记载了神魂修补之法,我想试试。”   “是什么方法?”   温莎低头,隐藏起绯红的脸颊:“……将我的神魂之力渡到你的丹田之内。”   顾泽之:“嗯……嗯?!这、这不太合适吧?”   丹田乃是一个修士最为重要的部位之一,他倒不是担心温莎对自己不利,而是……丹田的位置委实敏感,在脐下四指处,这里,咳咳距离小顾泽之的位置也太近了。   尤其是温莎现在又是这么小小的一只,若是让温莎在丹田处为他渡神魂之力,他怕有些尴尬的情况会发生。   阿弥陀佛。   顾泽之脑海中又飞快地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从西边舶来的欢喜佛图册——糟糕,他实在是太糟糕了。   温莎只是单纯觉得羞涩,并没有像顾泽之那般脑海中已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在某文学网站应该被打码的画面。   所以,她很快自己克服了心理上的难关,颇为强硬地揪起顾泽之的一小块衣襟,飞快道:“……就这么定了。”   还没等顾泽之反应过来,温莎已经身手灵敏地红着脸,顺着顾泽之的胸肌往下滑,蹭过顾泽之的腹肌,最后双脚堪堪踩在顾泽之亵裤的边缘。   亵裤并没有因为多了她这么一小的一只往下滑动——足以证明,她根本没有变重!   温莎通过事实的论证多少获得了几分心灵上的慰藉,抓紧时间,摸索着顾泽之丹田的位置。   唔……顾泽之的丹田还有一小部分隐藏在亵裤内。   温莎:……   清了清嗓子,温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道:“顾泽之。”   顾泽之被温莎这一系列举动吓得完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生理上的变化吓到温莎。   温莎喊了三声,他才如梦方醒一般地回过神,应道:“怎么了?阿温你要出来是吗?”   “不是。”温莎说得飞快,“你自己把亵裤再往下拉一拉。”   “哦,阿温想让我把亵裤往下拉一拉啊——嗯?!”真在和尚堆里长大的顾泽之何曾听过这样的豪言壮语,其冲击力完全不亚于他初次看《攻略手册》和《火葬场自救指南》,他震惊又羞涩,“阿温,这、这不合适……”   他们还没有合籍双修,他已经逾矩地先一步给阿温打下了神魂印记,再过的事情,还是应该等他们成亲后……   温莎打断了顾泽之的幻想:“我要为你渡神魂之力,你自己动手拉一下亵裤,有什么不合适的?”总不能让她扒他的亵裤吧?   顾泽之如梦方醒:“啊……对,对。”   他忙宽了宽衣带,以泛着红的指尖将亵裤往下堆了堆,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地双手交叠,掩饰住那蠢蠢欲动的小顾泽之,装作以手为温莎做防护的样子,道:“这样、这样可以吗?”   温莎也觉得这个位置有些说不出的暧昧,但救人心切,她没有多想,深吸一口气,屏住杂念,小小的手掌贴着紧实的肌肤,将自己精纯的神魂之力一点又一点渡给顾泽之。   温莎的神魂之力和顾泽之的不同。   温莎看似不太愿意与人主动结交,但神魂之力却十分温暖,像是唤醒大地的春日一般。   顾泽之只觉得连日的疲劳和损耗都在这一股神魂之力的涤荡之下消弭得无影无踪,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音带着餍足感:“啊……”   温莎动作一僵,忍不住抬头,看着顾泽之明显更为瘦削的下颌线:这种声音她也不是没听过——在大教堂的隐秘的角落里,时常会有两情相悦的男女举止暧昧,有时男方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温莎之前听见,只觉得恶心,但这类似的喟叹由顾泽之发出来,却……还挺好听的。   渡力结束。   温莎只觉得顾泽之的肌肤有些粘手,她将手撤回来的时候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她,不想离开。   但温莎一向比较理智,最终还是收回自己小小的手掌,颇不自然地垂在身侧。   “阿温……结束了?”   顾泽之突然出声,盯着双手有些走神的温莎被吓了一跳,身形一晃,眼看就要跌下。   顾泽之忙立起掌心,托住小小的温莎。   柔软又香甜的心上人顶着一张红晕未褪、秋水含波的双眼,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顾泽之只觉得那方才被温莎抚过的丹田以及下方飞快地紧了起来,小顾泽之似乎好奇发生了什么,隐隐有探头之势。   顾泽之暗自唾骂了自己一番,面上不显,问道:“没事吧?”   温莎摇头。   忽而,这识海之中灵力又紊乱起来。   但顾泽之此时已经比全盛之时还要强劲几分,不再被动,将温莎护住,一手取下折扇,轻轻一扇,灵波顿消。   为了掩盖自己目前的不自然,顾泽之趁机转移话题:“今日也不知我顾家这位先祖是怎么了,情绪如此不稳定,连识海都发生这样异常的境况。”   温莎见顾泽之已经完全无恙,又扯起别的话题,最初那点火气又上来,道:“顾泽之,你没事我就走了。”   顾泽之将温莎困住,道:“阿温,这是怎么了,为何又急着走?”   温莎这次用了点力,拿权杖戳了戳顾泽之。   顾泽之:“阿温这次的力道倒是比之前重了些。”   “重”字一出,温莎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又戳了顾泽之两下。   顾泽之聪慧过人,很快想通其中关窍,笑得胸膛震颤:“阿温莫不是生气我之前失言,说你变重了?”   温莎哼了一声。   “那多出来的重量都是这七座八部天龙塔的,阿温这么轻,我都担心你会被风吹走。”   顾泽之柔声安慰,又将温莎托举道自己面前,正色:“但刚才就是我不对,是我说话不动脑子。阿温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要么骂我?”顾泽之恢复血色的红唇一张一合,“我绝不还口。”   温莎也不会跟他动手,心中气也消了大半,只装装样子,看向一边。   顾泽之见状,乘胜追击:“阿温,你别不理我——”   温莎一手按住顾泽之的唇沿:“少说几句,我还要看顾怀清……”   这是可以暂时留下来的意思,但顾泽之听温莎说出别的男人的名字,眼眸一暗,探出一截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温莎的掌心:“可我不希望阿温看他。”   温莎话也没说完,注意力又全都拉了回来。   脸红无语:“我要看他出糗!”   顾泽之:“……哦。” 第95章 鹬蚌相争12   ◎“我不是光明神——我不是光明神——”◎   识海水镜内,将顾怀清所见呈现出来,一片带水的模糊。   顾怀清伸手,绞干了自己泛着腥臭和刺鼻气味的衣袖,又拿着这半干的衣袖擦了擦缀满水珠的双眼。   水镜中的画面逐渐清晰。   眼前,是一排倒吊着的巨大的长腿蝙蝠。与常见的蝙蝠不同,这蝙蝠丑得着实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一双腿如同麻杆一样细长,但连着双腿的腹部,却堆满了肥厚的脂肪。脖子短,猪一样的短鼻子下面,是长满獠牙无法闭合的嘴,涎水横流。   要命的是这张脸上,也覆盖着带着湿滑黏液的鳞片。   想要通过这一个关卡,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抱着一个长腿蝙蝠的脑袋,晃到另一个长腿蝙蝠那里。而这里,一共有六只等着鹅卵石大小眼睛的长腿蝙蝠。   顾泽之看了,都觉得肝胆剧颤。   在水镜之中,这丑陋的生物也只不过出现一面——接着,识海之内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水镜之中的画面也变成那碧波万顷的湖面。   已经吐无可吐的顾怀清扶着阑槛在干呕。   顾怀清的反应完全在温莎的预计之内,看来,她精心为对方设计的关卡果然深得顾怀清的“欢心”。   不用看,她也能预想到顾怀清那一张惨白着的脸——憔悴又可笑。   温莎忍不住,也悄悄笑了起来。   一身狼狈的顾怀清此刻已经努力平复心头崩溃的感觉,闭上眼,颤抖着双臂,一跃而起,抱住了第一个蝙蝠的头部。   略微感到窒息的长腿蝙蝠发出刺耳的耗子声:“吱吱吱!”   顾怀清一个激灵,本来就抱得不紧的手臂立刻松开,整个人如同落叶一般飘零。   可这次,他没有落入水中。   湿滑的鳞片擦过他的头顶,已经卸了力气的双臂被粗粝的毛个缠上。   顾怀清颤抖着抬起眼皮,只见那长腿蝙蝠的脸在他眼前放大,猪鼻子下,满口獠牙被竭力收敛起来,单薄的发黑的唇线被撑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示好,但丑得离谱。   顾怀清的双臂则被已经变形的长腿蝙蝠的耳朵缠住,所以顾怀清才没有落入水中。   但此刻,顾怀清发誓,他宁愿被丢到水里——好歹还能洗一洗刚才身上那一股子奇怪到让他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的气味。   敢想敢说,顾怀清咬牙:“放手。”   听到这两个字,那长腿蝙蝠面容扭曲,大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识好歹”的意味,又“吱吱”叫了两声。   接着,剩下的几只长腿蝙蝠也纷纷附和,吱吱乱叫,吵得顾怀清面色都泛着青。   长腿蝙蝠没有收手,硕大的耳朵甩起来,虎虎生风,将顾怀清一抛——顾怀清就像是一件被人随意玩弄的物件一样,被下一个长腿蝙蝠变形的耳朵接住。   这只长腿蝙蝠大概很不注意卫生,气味十分难闻。   顾怀清头晕目眩之际,心中竟还升起一股念头:等和温莎在一起,他们一定要多研发一些清洁法术,造福修真界。   ……   水镜内的画面变了又变,识海之中颠簸不停。   不用看,顾泽之也能想象到那平日里被供奉着的怀清仙君的惨状。   只是,如果怀清仙君能用他自己的身体体验这一切,他大概会更开心些。   不过——   顾泽之看着眉宇间尚存着一丝阴霾的笑容,心中却泛起疑云:阿温怎么知道怀清仙君会在此处出丑?   关于这位先祖,就连他们顾家自己留下来的文本里都没有涉及他弱点的只言片语,但就刚才识海之中的情状来看,阿温设计的这个环节对怀清仙君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阿温……应该曾经和怀清仙君很熟悉吧?   怀清仙君终究是这一方修真界中人人应当仰望的存在。   顾泽之这个念头刚刚浮上心头,便如同水波一样难以抑制地扩散开来。   他摸了摸怀中的七座玲珑小塔,上扬的唇线逐渐平整,眼眸深深,却也没有将心头的困惑问出来。   ……   被长腿蝙蝠们好心“帮助”,像是玩具一般被戏耍的顾怀清在一阵折腾后,气若游丝地站在一片从水面上浮起来的满是碎石的陡峭崖壁面前。   这峭壁的顶端,放了一个小箱子。不出意外,箱子里将会是温莎留给他们的第三个试炼的内容。   顾怀清当然也是这么认为,他看了一眼刚刚踏上这峭壁,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面容痛苦、四肢僵硬的西索尔,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虽然他这后辈的身体不如他自己的体格强健,但比起那个在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比温莎还要瘦小的大祭司来说,顾怀清还是有一些信心。   原本被折腾的不满散去几分,顾怀清长舒一口气,攀上一块岩石,忽而,眼前一黑。   水镜之中的影像斑驳一阵,再次恢复清明时,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原本水镜之中的峭壁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月光下黑色与银色交织的森林。   阴冷感隔着水镜,似乎也渗透进了识海,顾泽之搓了搓手背。   但他又想到自己还托着温莎,忙停下这可能让温莎感到不舒服的举动。   但手还是晃动——是温莎在抖。   “阿温,你是不是冷?”   顾泽之猜测着,双手拢起,将温莎护在中央,不让这识海之中突然出现冷风侵扰小小的心上人。   “没事。”   温莎的嘴唇泛着青白,攀着他的掌心外沿,探出头去,死死地盯着那水镜中的画面。   在最后的峭壁之上,她设下最后的难关——一个法阵,一个只要触碰峭壁就会陷入其中的法阵。   法阵会唤醒陷入其中的人心中最为痛苦且遗憾的记忆。如果,陷入其中的人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就在最令他痛苦的事情中辗转,被长久地困在其中,消磨心智。   甚至,可能走火入魔。   温莎曾经设想过最令顾怀清痛苦的事情会是什么:也许是一次历险之中同伴遇难而自己苟活,也许是一次比试中输给曾经远不如自己的对手,又或者,与其他人有什么血海深仇。   但温莎怎么也没想到,最令顾怀清痛苦且遗憾的事情,发生在幽冥森林。   她的故乡。   幽冥森林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与黑暗眷属的领域接壤,森林之中时常有猛兽出没,还会有黑暗眷属作乱,所以,在帝国的边界,毗邻这幽冥森林的村庄无人愿意接手。   温莎在这里着实度过几年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光。   一日,黑暗眷属骚扰村庄,小小的温莎被盯上,不得不夺路而逃,避免落入黑暗眷属的魔爪。   她慌不择路,最后竟是逃入黑暗森林。   月色冥冥,她又饿又累,头晕眼花,被猎人设下的绳索绊倒,扑在地上。   只有皮包骨头的手,却摸到了一柄金属宝剑——哦,就跟水镜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温莎僵硬着,扶着顾泽之的手。   她记得,接下来——   月光下,冷清得与年幼的温莎有云泥之别的顾怀清一袭白衣,如同从天上降临到凡间的神明。   那神明一样俊美又不沾一点烟火的顾怀清向温莎——也许是向着青冥剑——伸出了手。   青冥剑没动,老老实实地被温莎按在土中;温莎却颤巍巍地将自己满是尘土的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然后才试探着放在顾怀清的掌心里。   顾怀清嫌弃地皱眉。   幼小的温莎却兴冲冲地开口:“您、您是光明神大人吗?您是来救我的吗?”   “嗯……?”   “原来教会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光明神!”年幼的温莎兴奋地欢呼起来,因为太瘦小,那一双盛满热泪的眼在月色下清凌凌的,像是沙漠中的清泉一般,无人能不为之折腰。   那个顾怀清收回手,遥遥一点,将追上来的黑暗眷属一击毙命。   他负手站了片刻,道:“嗯。”   ……   水镜之中,一切都与温莎的记忆没有半分出入。   但,水镜之内,她又听见顾怀清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淡定与冷漠,反而十分焦急:“不,我不是——”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我不是光明神,快说、快说——”   画面戛然而止,水镜又是一片斑驳,随后,同样的画面重演。   这次,顾怀清的声音一刻未停,他似乎跟着由阵法构筑起来的幻境之中的温莎一起逃命,于此同时,他一刻不停道:“温莎,我不是光明神,但我一定会救你——”   “我不是光明神——我不是光明神——”   顾怀清并不想骗温莎,只是他一开始就做出错误的选择。   无法回头。   ……   温莎揉了揉眉心,捏了捏耳垂,不再去看这反复重复的画面。   顾泽之见她不看,试探着唤她:“阿温?”   “嗯。”   “你曾经将怀清仙君误认为是‘光明神’?”   虽然不知道光明神又是哪一方神佛,但看了这么多次那明显年幼的温莎脸上狂热而崇拜的神情,顾泽之也不难推断,这应该是非常厉害的神明——对温莎来说,可能是信仰级别的存在。   温莎点头承认,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必要了。   温莎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怪诞离奇的故事,顾泽之,你要不要听?”   “当然。” 第96章 鹬蚌相争13   ◎“顾泽之和温莎天生一对。不会改变。”◎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我来到同名的这个姑娘的身体里时,她已经没了活着的可能与意愿,被青玄宗的人折磨得奄奄一息。”   顾泽之已经通过怀清仙君的梦魇揣测到这一事实,并不惊讶。   真正的温家嫡女小时候不可能经受那样的虐待,需要狼狈求生。   而那幽暗的森林,肢体夸张而诡异的生物,更透露出那里与修真界截然不同的讯息。   阿温之前应该过得并不容易。   顾泽之以指尖碰了碰温莎的掌心,给她安慰。   温莎强颜欢笑:“而顾怀清……如你所见,在我差点丧命的时候,他几乎从天而降,从怪物手中救下我。那么强大——在年幼的我看来,就好像传说中的神明一样无所不能。”   “那时我根本想象不到除了生活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世界。在有限的认知里,我立刻将他视为偶尔路过村庄的传教士们口中、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光明神。更何况,我这么叫他,他也没有否认。”   就像是水镜中一次又一次重演的情况一样。   “从那之后,我把他视为神明,视为唯一的信仰。而且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他。于是,我更将这一场相遇视作神明的垂青。”   信仰是盲目的,是狂热的,是有征兆的却没有尽头的。   温莎为了这位神明,背井离乡,抛下那在记忆之中早就面容模糊的亲人们,不远万里,进入教会。犹如草芥的出身让她在一群衣冠楚楚的贵族中活得非常艰难,不时要应对刁难、恐吓,以及近乎明目张胆的骚扰,最终脱颖而出,凭借着出色的能力成为光明圣女。   尔后,她一心一意地在神殿之中向他祈祷,与她分享酸甜苦辣,担起与黑暗眷属厮杀的重任。   在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晚里,伪装光明神的顾怀清却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教导她时也只蹦出只言片语,到后来态度软化:“温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顾泽之腰间的八部天龙塔上,那八部天龙似乎也要腾空而起,冲出水镜之外,顺着主人的心意,将怀清仙君撕碎——   顾泽之已经听出来,怀清仙君真的把自己当做了光明神,从一开始对可怜兮兮的小温莎的那点怜悯不知不觉间变了质,变成了可怕的占有欲。   听着温莎的叙述,顾泽之再看向仍旧在水镜之中徘徊的怀清仙君,只觉得可笑。   骗子骗人,真会上瘾。   故事终于来到结尾,温莎冷静地讲完自己命丧西索尔之手这一段,不敢抬头。   她不知如何面对顾泽之。   “……顾怀清应该会快就可以突破这个幻境。”温莎很了解他,虽然看似绝望地体验了百余次同一个场景,但顾怀清每一次的表现都有细微的差别,想必,很快他就可以找到让自己不再痛苦的方法,离开这里,而她——“我也正好趁机离开。”   信息量太大,温莎也不确定顾泽之是否能接受这样光怪陆离到了极致的故事。   说是飞升却落入另一个世界里的顾怀清,在一个贫穷的村落里为了生计而奔波逃命的温莎,还有那怯懦的曾经眼里只有魔药的西索尔……   一个当世传奇,一个温家遗孤,一个现任魔尊。   怎么看,都是离谱且颠覆人常理的故事。   温莎不敢留在这里,但她还是十分贪恋顾泽之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檀香气味。   鼓足勇气,又不着痕迹地碰了碰顾泽之的手指,温莎下定决心:“再见。”   “阿温,等等——”顾泽之慌忙拦下温莎,“阿温,你难道不觉得佛子和圣女,听上去就是天生一对?”   “嗯?”   顾泽之捧着小小的温莎:“顾泽之和温莎天生一对。我佛慈悲,让我遇到阿温的那一刻,这个事实,就永远都不会改变。”   错付信任、投入过多感情的事实被揭露出来,令人难以置信的过去被她一一吐露,双手沾满鲜血的温莎感到不安、恐惧:“顾泽之,你不能骗我。”   “神佛在上,那一贯爱骗人的家伙是怀清仙君——我们虽然都出自顾家,但我可没有他这爱骗人的毛病!阿温你是知道的,我这清清白白的佛子,可不会像他一样口出妄言。”   顾泽之那黑漆漆的眸子实在耀眼,看得温莎不觉深陷其中。   她清晰地看见,那个顾泽之眼中小小的她因为紧张而轻微颤抖。   “绝对不会。”顾泽之以佛典里数得上名字的佛陀的名义一阵笃誓,轻轻地以食指圈住温莎,“和他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不多时,识海之中,震动又起。   顾怀清挣脱幻境,温莎也离开了顾泽之的识海,回到自己的身体内。   睁开眼,她看向另一边的水镜。   西索尔的进度要比顾怀清快许多,他已经抵达了峭壁顶端,打开宝箱。   不过,他的脸色比顾怀清还要难看。本就因为过度操劳和孩提时代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的脸,现在更是暗淡至极。   他单手捏着温莎留在宝箱之中的第三个任务的线索,另一只手则捂在腹部。   鲜血顺着他瘦长得只剩下骨节的手缝之中滴落,一只手根本捂不住的创口处,若隐若现的裂开的皮肉像是无声的血盆大口,带出悲痛的呼唤。   云耀坐在一叶飞舟上,带西索尔下来。   西索尔拒绝包扎,也不愿意服用丹药,执拗问:“……我能先见见莎莎吗?”   温莎对云耀用密音传耳:“云耀师兄,我不想见他。”   云耀长在合欢宗,早年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痴男怨女,对西索尔这样想通过近乎自残的举动而试图道德绑架他人的愚蠢行为也是嗤之以鼻,听小师妹这么说,立马开口:“我师妹不想见你。魔尊既然得了线索,可以早点动身。”   这是逐客的意思。   西索尔犹豫片刻,将自己的随身物品都带好,忽然,将手中的权杖戳进自己的创口处。   本来血液已经开始凝固,现在又如同喷泉一般,涌出一大滩来。   云耀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这样试图自残来达到对他人道德绑架的家伙,是十分危险的,尤其这货还是个魔尊,实力不俗。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今天换了新衣服,并不想让这脑残的血液弄脏这一身新装。   西索尔离开了比试场地,他元素亲和力也很强,象征着魔力的元素们早就紧紧围上他,即便他用权杖又捅了自己一下,看着伤口愈加严重,但实际上,疼痛感反而比他在那幻境之中所感受到的还要小很多。   他是在刚才峭壁中的幻境里自己伤害了自己。   在那梦魇的一般的幻境里,他又重温了与温莎上一次诀别时的场面。   他亲手将利刃插入温莎的腹中,为了让她从那个世界上彻底解脱、消失,他鼓起全部的勇气,赌上全部的魔力,手臂肌肉紧绷,将温莎的内脏搅碎,让她没有一点被救治而生还的可能。   他想不到如何赎罪,如何解脱,但又十分懊悔,走投无路之下,他将那沾了温莎血液的利刃又插入自己的腹中。   以疼痛抵偿疼痛,以伤口赔偿伤口。   他懊悔又愧疚,更想把这种心情传递给温莎——   西索尔抽出那被鲜血染得猩红的权杖,像是从地狱之中复苏的幽灵一样,对着云耀道:“我有几句话,能麻烦你帮忙转告莎莎吗?”   似乎是怕其他人听见,西索尔的声音压得很低:“温莎,我不应该伤害你,我后悔了,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想,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   云耀听得一脸问号——这是什么古早狗血的剧情——而且,为什么这位魔尊会觉得他小师妹能听进去?   他小师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光随侍就有三个,还有一个对她明显痴心不改的佛子,为什么要啃这名为魔尊的回头草?   见面前的人神色不对,西索尔睫毛抖了抖,很快意识到对方的抗拒。   思考片刻,西索尔挥着魔杖,从自己身上切割下一块布料,沾着自己的血就写下一段话,交给云耀:“……还是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莎莎吧。”   云耀连连后退,终于将眼前这个看上去温柔的青年逐渐和魔尊这个名字对应上。   魔修疯批又执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行事极端——跟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果真是魔尊啊!   西索尔拄着权杖的手微微用力,权杖之下无辜的石子因为他的怒火而化为尘埃。   他皮笑肉不笑,嘴唇微动,那沾血的布就飘起来,不容拒绝地自己在云耀的手腕上打了个结。   云耀试图抗拒,但都是徒劳。   西索尔:“这个只有莎莎能解下来。”   意思再明确不过:他一定要温莎知道自己的心意。   本就一直关注这边的庆辉真人见不得弟子被胁迫,忙现身:“魔尊这样的做派,未免令人不齿!”   她说着,试图帮助云耀。   西索尔反应平静:“我只在乎莎莎能不能看见。对了,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强行解开的话,这个男人的手,保不住。”   说完,西索尔将那一页纸妥帖地叠放在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清理了自己的血迹,疗愈自己的疮口,缓缓离去。   另一边,冷汗淋漓的顾怀清也终于打开箱子,取出那一张平平无奇的纸。   纸上写着:第三关,找到登天梯。 第97章 鹬蚌相争14   ◎“登天梯”◎   在离开合欢宗后,怀清仙君便直奔温家遗址,顾泽之也因此你第一次通过水镜,见到了传说中的温家。   说来也奇怪,几大家族之间互有往来,但很多人,包括他,都从来没有涉足温家的领地。顾泽之对温家的了解,也仅限于听父亲偶然提起,据说,那是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但现在,目之所及,却是满目疮痍。   山谷的入口处那镌刻着温字的石碑已经斑驳,出现一道横贯上下的裂痕,周围杂草丛生。   丝毫看不出来曾经人间仙境的样子。   怀清仙君没有丝毫留恋,直接踏入这一片隐约还能感到有结界灵力残留的土地。   穿过已经满是蜘蛛网的低矮的茅屋,坍圮的建筑,怀清仙君直奔那一片已经褪色、唯有断壁残垣留下的中央宅邸。   一路上,零零星星都有断裂的白骨,偶尔还有几个似乎开了灵智的野兽经过,颇不客气地叼起几块,飞快地遁入野草从中。也不知是用来充饥还是单纯成了他们磨牙取乐的工具。   已经很惨。   但比起这中央宅邸来说,那些白骨已经算是“幸运”。   中央宅邸保存完好,红墙绿瓦,花草树木皆繁茂,却没有一丝人烟,甚至连野兽都不曾光顾。   这么久过去,血腥气仍不曾散去,横七竖八的骸骨就像山一样,隔着红墙,露出“峰顶”。   怨气冲天。   扶苏剑第一个受不住,顶着怀清仙君的压力,变成剑灵模样,泛着猩红的眼里泪汪汪的,抱着那撑着中央宅邸大门的柱子不撒手:“我不进去!”   开什么玩笑!——这里的血腥味可丝毫不亚于他们剑冢里面的老大青冥剑身上的味道,还有一股子怨气,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   上回被迫用来杀人,他整个剑灵都要不好了!一连几天都做了噩梦,现在,他绝对要守住自己的底线!   怀清仙君睨了他一眼:“无能。”   扶苏剑根本没有上进心,当即默认:“……反正我不进去!”   顾怀清:……这样无能的家伙又是如何进的剑冢?又如何能让温莎同意自己那不争气的晚辈将他带出来的?   果然,温莎还是受到太多不好的影响——她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并不会这样。   像是这样无能又软弱的小东西,根本不可能入温莎的眼。毕竟,温莎可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顾怀清思绪飘远。   扶苏剑见状,忙往外悄悄挪了挪。   但下一刻剑鞘被拿捏住,顾怀清道:“你跟我进去。”   “大神,我都这么菜了,杀个魔都要休息好久,实在帮不上你,你就放过我吧……”破罐子破摔的扶苏剑索性开始摆烂政策。   听得一向要强的顾怀清霎时射出一股灵力,直接封上扶苏剑喋喋不休的口,压着他变回原形。   “我真是不明白,曾经的莎莎怎么忍受得了你这样的□□和霸道的。”门内,手持权杖的西索尔闲闲地说,点评完,他才似乎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忘了——你伪装成光明神骗她,她当然信你。唔……”   顾怀清对出现在温家遗址的西索尔没有半分惊讶,只抽出不情不愿的扶苏剑:“让开,别挡路。”   西索尔动了动魔杖,一阵风起,将顾怀清肩上的落花吹到地上。   “你进来,不合适。”   顾怀清不想与他浪费时间,踩着落花便走进温家大门。   西索尔横起权杖,将他拦住:“还装?”   “装什么?”   “登天梯在你身上吧?”   顾怀清:?   西索尔将权杖对准顾怀清:“我刚已经在这里找过,除了这些茂盛的花草,还有那些游荡的怨灵——什么都没有。当初,是你将‘登天梯’交给温家的,现在这里又没有‘登天梯’,不在你这里,还能在哪儿?”   顾怀清摇头:“确实不在我这里。”   西索尔心思素来深沉,笑意未减,但说出来的话却如针芒一般:“也许是你藏在他处,在得到莎莎的指令后,故意来这里装模作样呢?”   顾怀清有些恼怒:“监守自盗的人是谁,尚未可知。我顾怀清不会欺骗……”   提到这词,顾怀清自己也哑了声。   西索尔冷笑。   顾怀清不与他废话,以扶苏剑抵着这一片似乎被血染得仍是潮气弥漫的地面,感知“登天梯”的下落。   他也是“登天梯”的创作者之一,对“登天梯”也不陌生。   但他在这里,并没有感到一丝“登天梯”的气息。   顾怀清的抬眼,眸中冷光如剑:“我们的约定是公平竞争,西索尔。”   西索尔:“我没有背弃誓言的习惯。”   顾怀清:“……是你的人血洗了温家。”   西索尔:“……是你设法将‘登天梯’交给温家人。”   两人都有接触“登天梯”的机会,他们显然也知晓这一点,看着对方的目光,杀意不再掩饰。   虽然两人都知道如何制作“登天梯”,拥有造假的先决条件,但遗憾的是,并非他们不想造假,而是他们没有这个能力造假。   “登天梯”的制作需要大量的灵力和魔力,他们两人合作,也是用了很久,中间失败了无数次,才勉强尝试着得出这么一份成品。   如果造假——对方一眼能看出来,就连精通各种魔法、看样子对修真界的知识也早已融会贯通的温莎,肯定能察觉到其中的疏漏。   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一步田地,谁也不想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选择欺骗温莎。   找到真的“登天梯”,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真的“登天梯”,又极有可能在对方手里。   也许,不需要可能性,这作为一个除掉竞争对手的理由也是完全行得通——这,足够了。   西索尔笑意渐深,权杖上的星云瞬间扩大,两人脚下那泛着腥气的土壤瞬间变成星空灰色,点点金光有序排列起来。魔法阵如同雄鹰,毫不客气地展示出它的雏形。   顾怀清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以扶苏剑挑起两三颗星火,让这即将成型的法阵胎死腹中。   西索尔并没有恼怒,他早在一次次磨砺之中性格愈发沉稳,心思也愈发深沉。他只动了动唇,那剩下的星火又连成一条长鞭,灵活地对顾怀清发起进攻。   顾怀清将扶苏剑往身前一抛,催动剑诀,却不急着动手,以逸待劳,用上那一招自己独创的“静影沉璧”,化解西索尔的攻势。   ……   两人有来有回。   红日东升西落,花木醒来又睡,已经伤痕累累的顾怀清和西索尔整整打了三日,也难分伯仲。   顾泽之冷眼看着这一切,伺机等待顾怀清最虚弱的时刻,也在观察着在温莎的人生之中,同样占据了相当大篇幅的另一个男人,西索尔。   是个分裂的疯子。顾泽之得出结论。   在温莎大部分描述里,这个男人与温莎同病相怜,两人几乎相依为命,同样从底层一点点爬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对待温莎一直极为细心、体贴,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维持着比亲人还要亲近的关系,直到温莎死的那一天。   温柔体贴的男子撕开那用于伪装的面具,露出血腥、背叛和疯狂。   顾泽之听怀清仙君与他的对话,更觉西索尔是个彻头彻尾的分裂的疯子。   他能一边笑着,一边用出最恶毒的招式,向着“盟友”的致命处,毫不留情。   难对付。顾泽之默默记下他的一招一式,在脑海中思考以佛偈应对的方法。   忽然,西索尔停了下来。   一只洁白的没有一点杂毛的灵鸽闯入了这修罗地狱一般的境地内。   它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哆嗦着站在西索尔的肩上,鸟喙开合,传递信息。   西索尔听了,垂下眼睑,无法让人推断这消息时好时坏。   顾怀清并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机会来了!   他将身体内的灵力灌注于扶苏剑上,无视扶苏剑突破禁制发出来的痛苦的□□,一剑劈向西索尔——   西索尔身形一晃,背上突然生出纯黑的鸦羽,躲过这一击。   再也没有回头。   “你慢慢找吧,呵呵。”   顾怀清眉峰紧蹙,忙跟上,却听得耳畔,那顾家名为顾元正的后辈也突然联系他。   “仙君,您之前让晚辈打听的事情有了一点线索!在平安城的万宝阁里,据说有人要拍卖一幅画,画名‘登天’,不知仙君……”   顾怀清将扶苏剑收回剑鞘之中:“带灵石,去平安城。”   平安城,万宝阁最私密的屋子内。   “所有人都以为“登天梯”是一件巧夺天工的阶梯一样的法器,实则不然。”平安城内,温莎向庆濂真人他们展示出一副山水长卷,以一根墨竹做成的笔,沿着几道线细细点过去。   随着温莎手中的动作,其他人也发现,这一副山水长卷之中,隐藏着繁杂多姿的纹路。   “能够登天的,不一定是阶梯。”温莎话音一落,这长卷半展开来,竟像是往半空飘去。   那些纹路因为温莎的触碰而在此刻闪烁着微光,像是指引着人登天一样。   庆濂真人道:“这终究不是能得道成仙的正途,徒儿你切莫沉迷于此……”   温莎笑道:“师尊放心,这当然不是什么修行的正途,这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   众人:?   温莎笑笑:“这是我花了三天临摹的。”   云缱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临摹的?”   “嗯,就卖点临摹的作品,赚点灵石而已。”   真迹,在乾坤袋里。这乾坤袋,正是温莎在五洲会复试中,从幻境的温家父母那里得到的。   庆濂真人看着笑得看似无辜的徒儿,无语:……乖徒儿啊,你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赚点灵石而已”的样子啊?! 第98章 自作聪明1   ◎佛子魔尊风评被害◎   万宝阁四层,最为宽敞且私密的拍卖场所内,人满为患。   能进入这个房间的,非富即强,是以,保密措施极为到位。正对着展台,是寥寥三排座位,每一座位只有四个。座位与座位之间以纱幔相隔,纱幔之间,又种着幻神草,辅以数个用以伪装参与者的形体与声音的迷惑法阵,足以让所有进入场地的人都不被人发现其真实身份。   庆濂真人在楼上的房间里,看了看第二排正中央的空着的标为巳和午两个座位,问:“乖徒儿,你要把这两个座位留给谁?难道你想留给魔尊和顾家那个?”   温莎:“没错。”   庆辉真人食指轻击皓腕,显得有些焦躁:“师侄啊,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马上就要开始——可他们人呢?”   庆辉真人这是问到温莎心坎里去了。她已经放出拍卖“登天”的消息,西索尔和顾怀清不可能毫无反应。   西索尔明面上还是个正常的家伙,顾怀清看着也十分伟光正。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人,在固执和自大方面,却又格外相似。   以温莎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可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还能按兵不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   庆濂真人见状,吩咐万宝阁的少东家傅元:“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怀清确实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堂堂怀清仙君,被挡在通往四层的四道楼梯之一上!   身着鹿鹤龟甲纹的万宝阁修士将他拦下:“……阁下,四层要拍卖的是‘登天’,您这样……”   他狭长的像豆荚一样的眼睛扫过顾怀清一身乌糟和血迹,还有那面容都快辨识不出的脸,委婉:“不太符合我们万宝阁‘爱与和平’的宗旨。”   换句话说,就是这样像寻仇挑事的,他们不接待。   顾怀清扯了扯因为和西索尔的打斗而分外凌乱的衣衫,道:“我是顾……泽之。”   不是他不知要穿戴整洁,而是这西索尔太狠毒,每一招都正中他这张脸,让他狼狈不堪。   这些伤痕还不能以普通的法术治疗,他粗略地估计了下,至少要化神期的丹修诊治一日,才能见人。   他等不起。   那年轻修士并不知情,但还是本着严谨的原则,摆摆手:“您要么还是先清理清理,装扮一下再来?”   实在是离谱——虽然人尽皆知佛子顾泽之性格不羁,但以这样的面目示人,那不是不羁,那是无礼!佛子肯定不会如此!   顾怀清取出菩提宗宗门的身份信物:“……在下有凭证。”   年轻修士摇头:“这位……公子,俗话说得好,我们这些做买卖的,讲究的是货要对版,你这有版,但……”   这张脸,这凌乱得仿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衣衫,属实看不出一点佛修的样子。   扶苏剑:“噗哈哈。”   顾怀清:“……闭嘴。”   年轻修士见状,更目露谴责:“众所周知,佛子顾泽之的本命法器乃是折扇,而你却带着生了剑灵的剑……”   顾怀清:……   眼见着拍卖即将开始,顾怀清懒得与这样不知名的小卒浪费时间,也不想花心思在他面前装成顾泽之,索性秘术传音,叫在楼下候着的顾元正前来。   顾怀清咬牙:“祖父,你来解释。”   顾元正老奸巨猾,视线在两人间扫了个来回,即刻明白过来,忍笑道:“这位小友啊……”   另一侧的楼梯入口。   西索尔同样一身落魄,也就比街上的乞丐好上那么几分,被另一位供职于万宝阁的修士拦下。   顾怀清对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所有的伤口都极难被治愈。   西索尔赶着前来参加拍卖会,心情急切,自然无暇理会,也被拦在外面。   西索尔微笑,那平日里备受信徒们青睐的笑容配上一脸尚未凝固的血迹,看着就如同修罗在世,他语气温柔:“我是魔尊。”   这位年轻的小女修打量了他一番,痴迷地看着他那张浴血的脸,但目光触及他那脏兮兮的衣裳,又冷静下来:“啊……是魔尊?”   “是魔尊。”   “真的?”   “真的。”西索尔晃了晃自己的权杖,“你应该听说过,现任魔尊善用权杖。”   大概是西索尔的语气太过真诚,这小女修意动,信了几分。   她陷入挣扎之中——眼前自称是魔尊的人气度不凡,虽然脸上有伤,但眉眼还是好看得紧。   看着那明显饱经摧残没有得到良好护养的棍棒一样的玩意,小女修目光逐渐一言难尽:但……身上太脏了。   魔尊……应该不会这么脏兮兮的吧?   “放他过去吧。”刚打听完顾家那边情况的少东家傅元溜达过来,见那曾经出现在合欢宗的魔尊正被拦住,忙道,“这就是魔尊。”   西索尔淡淡看了傅元一眼,大步上楼。   步履如风,看不出一丝沉稳的感觉。   被留在原地小女修:“……啊?”   她知道正道修士和魔修之间有巨大的差异,但她从来都觉得,这差异可能存在于处事理念、修行方式,万万没有想到,这差异可能存在于——卫生条件。   她喃喃:“所以现任魔尊是一个热衷于扮演乞丐且不讲卫生的家伙?”   ……也对。好像,也没有人说过魔修一定很讲卫生?   只差一步踏进四层的西索尔脚步一顿,手中的权杖差点被扔了出去。   ——要不是顾怀清使坏,下手太重,让他的皮肉伤口已经与这衣衫都黏连在一起,他何至于连个衣服都换不成?!   罢了。   西索尔调整好心态:看看这“登天”是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顾怀清和西索尔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赶在拍卖开始之际,坐在最好的位置上。   此刻,探听好一切的傅元也来到庆濂真人那边,绘声绘色地向大家描述被迫叫“家长”来的顾泽之,以及那被点评为“热衷扮演乞丐且不讲卫生”的西索尔。   云缱乐不可支:“小师妹,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啊哈哈哈!”   庆濂真人竖起拇指:“乖徒儿,你这布置,非常严谨哈哈哈!”   温莎:“……我什么都没有做。”   云耀:“师妹,师兄懂你。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温莎心累:不,我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环……   庆辉真人则一脸严肃,看着更靠谱一点,但说出来的话却一鸣惊人:“现在放出消息,乞丐魔尊,流落万宝阁,只要向万宝钱庄打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颗上品灵石,就可以集资将魔尊赎回家,如何?”   温莎:……   这样看上去就很假的消息,就不用散播了吧??   说到假消息,温莎的目光也移向拍卖台。   台上,带着面具,且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修士正将“登天”展开三尺。   其他人发出赞叹声,而坐在巳和午两个座位的顾怀清和西索尔,则差点惊起,纱幔都剧烈飘动。   但除非在温莎他们的位置上,否则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也分辨不出他们的声音。   他们所处的位置视野极佳,一眼就能看出那明显不同的两股力量,正盘踞在这过分精致的山水卷轴之上。   魔力与灵力交织,虽然因为拍卖台上另有一层保护珍宝的结界,让他们无法得出最准确的结论,但目前看来,八九不离十——就是它!   “起拍价,十万上品灵石。”   这个价格并不低。   温莎能看见、听见,拍卖会场里,大部分人都很失望。   “不过是一幅画,这起拍价太离谱了,抢灵石来的吧?哪怕这万宝阁有合欢宗注资,合欢宗又收下温家遗孤,但拿一幅画装成登天梯,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哎,世风日下啊,骗人都不走心呐~”   “温家遗孤有没有登天梯尚且未知,万宝阁就急吼吼地弄出‘登天’圈钱,吃相难看。”   “画作灵力磅礴,笔试老练雄劲,但十万上品灵石,不值。”   ……   不少人萌生离去之意。   顾怀清举牌:“五十万。”   主持的修士:“巳字座上的修士出五十万上品灵石!”   西索尔想也不想:“八十万。”   主持的修士:“哦?午字座上的修士出八十万上品灵石!”   顾怀清:“九十万。”   西索尔:“一百万。”   顾怀清:“一百二十万。”   西索尔:“一百五十万。”   主持拍卖的修士因为两人频繁地报价,差点闪了舌头。   这密集的报价,也让座位毗邻的两人察觉到几分不对。   顾怀清似有所觉,看向旁边。   影影绰绰地纱幔之中,只模糊地见着一个人影,男女都辨识不清。   但他已经嗅到宿敌的气息。   顾怀清:“一百六十万,外加一个下品秘境。”   西索尔眉头一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笑容冷极。   加价——反正他现在,有钱!   “一百七十万,外加一座中等城池。”   很好,确认过钱款,是上一世加这一世都互相看不顺眼的人。   ……   温莎倚栏看这一切,对那些数量堪比天价的灵石已经丧失了兴致,只盯着顾泽之那张伤痕累累、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脸。   不可否认,顾泽之的脸也是吸引温莎的很重要的因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现在,这张她颇为欣赏的脸却变成这样——   她生气了。 第99章 自作聪明2   ◎“阿温,你是说,你喜欢,这张脸?”◎   温莎知道,这一切都是西索尔的杰作。   西索尔打人,最喜欢打脸。其实,温莎一度怀疑西索尔是否有什么审丑的癖好——对方的容貌越出色,西索尔下手就越狠。   之前温莎并没有将西索尔的这点小小的爱好放在心上,现在,她却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那可是顾泽之的脸!   温莎越看越恼火,整理了一下裙摆,对庆濂真人:“师尊,弟子想要去这拍卖场地内再添‘一把火’。”   正好有修士已经看不下去这拍卖价格离谱的现场,已经拂袖离去。   “嗯?”庆濂真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弟子一眼,“去吧……唔,别太过火。”   温莎应声,在等候在外面的万宝阁修士的指引下,潜入拍卖会场之内,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她刚一落座,便亮出价格:“三百万上品灵石,外加一件大乘期能用的法宝。”   这法宝,也是温家父母在五洲会的复试秘境里,放入乾坤袋里的。   主持拍卖会的修士看到这个价位,也罕见地沉默几息,这才以梦游一般地声音将这价格重述一边。   顾怀清和西索尔齐齐回头——   然而重重纱幔,种种法阵和灵植的互相作用之下,他们也看不清那个角落里忽然这样一鸣惊人的家伙的脸。   不过, 第三人的加入并没有让两个家底丰厚的人停手,面对未知的敌人,他们骨血之中那种暴戾的胜负欲瞬间燃得更加迅猛。   毫不迟疑,两人加价的速度和频率也更快了些。   温莎撑着下巴,偶尔推波助澜,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将展现财力的舞台留给两个冤大头。   忽然,裙摆处突然被外力拉动。   温莎低头,却看见扶苏剑的剑灵用那那蓄着泪水的双眼哀婉地看着她。   活泼灵动的小剑灵在这短短几日里已经非常憔悴,眼眶通红,脸颊瘦了一圈,颧骨处还有两道深深的疤痕。   一副美强惨的样子。   一开口,却还是那热爱看话本的小孩子的语调:“呜呜呜,仙女姐姐,你有没有把青冥老大带过来啊?”   温莎摇头。她此行本来打算瞒过顾怀清他们,自然不可能把青冥剑这个间谍带出来。   但见扶苏剑如此,于心不忍,问:“怎么?”   “呜呜呜,我想请老大把我送回剑冢老家呜呜呜。外面的世界太疯狂,我承受不来~!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打架呜呜呜,我只是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废柴宅剑啊!”   温莎:?   “仙女姐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现在在你男主身体里的……”   “扶苏。”顾怀清缓缓走来,在扶苏剑偷跑准备袒露真相的那一刻及时出现,捂住他的嘴,将他按回剑鞘之中。   “拍卖已经结束。”   顾怀清没有说谎。   纱幔之中一个个人影逐渐消失,西索尔成为最后的胜者,以一千万上品灵石加上一座中等城池为代价拿下这幅画。目下,他已经跟随修士去取“登天”。   顾怀清在察觉扶苏剑偷摸出走之时已经心中有数——后来参与出价的,应该是温莎。   他以剑入道,更知天一剑骨对这些宝剑的吸引力,心念一动,立刻转变策略,后期出价之时,争抢之心淡了几分,刻意给西索尔抬价。   以他对温莎的了解,温莎要强,比起从他们手中得到登天梯,温莎一定更希望自己亲手取回登天梯。   那让西索尔出这个风头,便能让这对手在温莎心中的印象更糟糕些。   被人盛赞“虚怀若谷、清静守一”的怀清仙君想得通透,他活了这么久,西索尔与他比起来,还是太天真了。   顾怀清警告似地又在扶苏剑的剑鞘上加了一道禁止,这才在纱幔面前伸出已经被他反复擦拭的手:“阿温,你在这里,对吗?”   温莎临时起意,参与到拍卖会中,就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但也不想在顾怀清面前承认,半晌,撩开纱幔,往他伸出来的掌心里放了两瓶药。   “丹药内服,药膏外抹。”   顾怀清眼神中闪过一丝狂喜,五指合拢,将两瓶药紧紧攥住:“阿温,你、你这是在关心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来自温莎的关心。   随着年龄渐长、阅历渐广,那个愿意围在他身边,像是挥而不去的鸟儿一般活泼却又知情知趣的小温莎逐渐消失,被遵守礼节、情绪内敛、完美如同神祇一样的圣女温莎取代。   小温莎会关心他过得是否快乐,圣女温莎会关心他对那个世界的时局是否有什么新的指令。   无论哪一个,他都喜欢。   只可惜,因为这伟大的计划,他暂时与心上人作别,如今重新收获温莎的关心,顾怀清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瞬间,他好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温莎,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想再这样欺骗下去。   他不相信,他们之间这么长时间的陪伴,会敌不过那半路出现的西索尔,又或者顾家这个年纪轻轻的后辈。   “阿温……”   温莎并不知顾怀清心中如何百感交集,也不知晓顾怀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脑海之中闪回多少片段,她只知道,“阿温”这个称呼,不属于顾怀清。   “先抹药。”温莎的语气冷了下来,“为什么把脸弄成这样?”   顾怀清如实道:“与魔尊打了一架。”   “那也要保护好这张脸。”毕竟,这张脸是顾泽之的,又不是他顾怀清的。   温莎补充:“我很喜欢这张脸。”   “你很喜欢这张脸……?”顾怀清擦药的手一顿,那原本带着清凉的银丹草气息的药膏瞬间带来火辣辣的痛觉,不仅在脸上,更在他神魂之中,“阿温,你是说,你喜欢,这张脸?”   “嗯。”温莎没有分毫犹豫,给出肯定答案。   顾怀清心中那点旖旎瞬间消散。   他了解温莎,温莎对熟悉的人往往直言不讳,但即便如此,温莎在他面前,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现在,她却说,她喜欢这张脸?   ——这哪里是关心他?分明还是关心顾泽之那小子!   顾怀清心绪翻涌之际,温莎已经走出纱幔,往拍卖会场外走去。   顾怀清亦步亦趋地跟着,紧握双拳,修剪平齐的指甲似乎能在掌心抠出一块肉来。   辅一离开会场,温莎和顾怀清原本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顾怀清长腿一迈,拦住温莎,珍而又重地又问了一遍:“阿温,你当真喜欢这张脸?”   当然。我喜欢顾泽之,喜欢你这张脸,很奇怪吗?”   不,这逻辑通顺,一切都那么得不奇怪——这才显得他顾怀清奇怪。   缜密的推断,悉心的布局,长久的蛰伏,都成了笑话,多么奇怪——!   顾怀清神魂震动,识海之中也晦明难辨。   他忍不住来探望他这后辈,再次踏入识海。   容光焕发的顾泽之盘坐着,托腮看着他,姿态闲适,十足的胜利者的模样。   他颇为自得地吹了个口哨,眉眼间全是不加掩饰的笑意:“你应该都听见了,阿温喜欢的是我。”   顾怀清沉默。   “仙君你年岁太大,可能早就与此间修真界脱节,应该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扰人恋爱,会被驴踢。晚辈向来尊老爱幼,断不忍心仙君沦落到那样的境地。”顾泽之转着折扇,扇坠清泠作响。   “……不会。”   “嗯?”   顾泽之看着眼眸赤红的怀清仙君的神识,警铃大作,一把握住挂着八部天龙塔的扇坠。   顾怀清眨眼就出现在他面前,一副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模样,剑意都忘了用,只以原始且粗暴的方式,掐住顾泽之的脖子。   顾泽之吃痛之余,顶着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将手中的扇坠,掷向顾怀清。   佛光大炽,对这已经有几分走火入魔状态的顾怀清,威力翻倍。   几座八部天龙塔各镇一方,以明朗的佛光互相连缀,结成一座囚牢,将顾怀清困于其中。   顾泽之揉了揉还有指印的脖子,头也不回:“仙君可以好好休养,告辞。”   他等顾怀清的破绽已经等了太久,如今,总算被他抓到,顾泽之迫不及待地离开识海,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他走得太急,甚至都没有注意,那囚牢之中原本双目充血的顾怀清已经两眼清明,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   顾怀清,虚怀若谷,清静守一,且……惯擅伪装。   “阿温!”   温莎没走几步,却听身后人又这么唤她。   不过,这一次,声音里仿佛藏了最柔软的鹅绒,拂过她的耳畔,勾得她的心痒痒的。   温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转过头。   眼眶泛着乌青,但脸上的浮肿已经消退大半的顾泽之笑得灿烂:“阿温,我回来了!”   不待温莎反应,顾泽之已经长臂一揽,将温莎抱入怀中。   “……太慢了!”明明是诘责的话,但温莎说出来,却罕见地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对,是我……”顾泽之那总让人觉得过于深情的黑眸暗淡一瞬,似乎在某一刻泛着一点浅,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是我太慢了。我一定好好补偿阿温。”   奇怪。同样是一具身体,但顾泽之说出来的话,却能轻而易举地让温莎眼尾耳尖都泛着玫红,过高的温度都让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发烧。   掩饰这一点不自然,温莎绯红的脸不着痕迹地蹭了蹭顾泽之的胸口,埋怨:“……所以你补偿的方式就是想用拥抱闷死我吗?”   “哈哈,阿温真可爱。”   “……胡说!”   另一边,西索尔拿到“登天”,却走不出万宝阁。   “一千万上品灵石,城池地契都在这里,这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颗上品灵石,从何而来?” 第100章 自作聪明3   ◎堂而皇之地为某些人开后门,不妥吧?◎   主持这样规格的拍卖会的修士自然不是普通人,乃是万宝阁精英中的精英,面对魔尊的质疑,那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没有变化,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不卑不亢:“万宝阁中有规矩,每卖出一件珍品,需要收取千分之一的手续费。魔尊阁下这般大手笔,足以称得上是我们万宝阁的大客户,于是我们便为您破例,给了特殊优惠,取了个吉利的数字。”   这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就是从这而来。   “八八八,发发发,我们修士喜欢谐音梗,图个吉利。”那万宝阁的修士笑笑,道,“您这边是打算如何这部分手续费?”   他指了指那门口的结界:“交了这手续费,您就可以离开。”   西索尔雄踞一方,不差这点钱,可自此出门,确实也只带了一千万上品灵石——他也没想到,这次的拍卖价格居然会飙升至此。   用光了他身上带的灵石,还不够。   西索尔并非对这种买卖事宜一无所知的人,过去的经历让他也时常与黑心的商人们打交道,略一思考,他就做出选择。   “稍等,本尊要找人过来。”   他自然是选择联系心腹风沧。不然,按照这种交易行的操作,若是为了面子,他接下来恐怕要开始典当身上的东西——被压价,在所难免。   他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根据风沧的反馈,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带灵石过来,百无聊赖下,西索尔留在万宝阁,便又展开“登天”。   抚摸着卷轴,他不禁回忆起当时与那伪光明神一起背着温莎密谋的场景。   万籁俱寂,月明星稀,他们在教堂的暗室里,各怀鬼胎,尝试一个又一个秘术,将它们排列组合……   用了三年?五年?时间太久,连他都开始记忆模糊,不知道这一幅“登天”到底花费多少精力,才能成为温莎和他们顺利抵达这个世界的阶梯。   等等。   西索尔泛着乌色的指尖停留再这一幅长卷上,蓦地,将整个卷轴全部展开。   那在拍卖会场上并没有被完全展示的部分此刻被他尽收眼底,西索尔的眼眸眯起,指节颇有节奏地敲击着这一幅画卷。   有问题——大问题。   这一幅长卷是他与伪光明神两人试验数次,不知花费多久才绘制完成的,笔迹应该有新有旧,墨色深浅——甚至有些部分的颜料成分都截然不同,而眼前这一幅长卷,虽然努力模仿了他们失败的“痕迹”,颜料却一致,每一处的颜色也很是均匀。   明显是一气呵成的仿品。   有人见过真正的“登天梯”,还能模仿出来。   更重要的是,模仿的人不仅熟悉他的魔力,还很了解那伪光明神使用能力的方法。   符合这个条件的,除了温莎,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果然,他的莎莎还是这样聪明有趣,有着绝不服输的韧劲儿,无论在何种困境都像是小兽一般,出其不意,可能就会亮出锋利的爪子,让人措手不及。   是值得他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的人。   西索尔勘破真相,忽然叫住那正准备离开的万宝阁修士:“请留步。”   “魔尊还有什么吩咐?”   西索尔:“不知本尊可否见见这卖画之人?”   万宝阁修士摇头:“这卖画之人已经将这‘登天’全权寄托万宝阁处理,并且也表示,为了避免麻烦,绝不出面。”   西索尔并不意外,只道:“那好。只是本尊越看这幅画越喜欢,能否请阁下将本尊的欢喜之情代为转告给卖画之人?”   这个要求不过分,万宝阁修士点了点头。   西索尔又道:“因为实在喜欢这画作……”   他身形如鬼魅,那万宝阁修士什么也没看清,就发现这位魔尊已经将他手中准备带走的地契调换了一张。   “所以本尊想换一座更好的城池,感激这卖主割爱之意。”   新被放入手中的地契看着更厚实些,上面有魔族的纹路,万宝阁修士一时拿捏不准,便道:“稍等,在下去问问掌柜的。”   西索尔挥挥手,没有应声。   ***   庆辉真人点着乾坤袋中的灵石,庆濂真人则把玩着那一张墨迹似乎尚新的,摩挲端详。   “一千万颗上品灵石,一颗不少。掌门师姐,你那边?”   “地契看着也合乎范式,只是……”庆濂真人拿着一颗东皇珠仔仔细细照着这地契,点了点,“好像又比一般的地契多了些东西。”   庆濂真人对魔修的东西研究不深,不敢断言。   傅元笑道:“掌门真人,正巧这一间万宝阁里有长期供职于此的魔修,弟子已经让掌柜的去叫她过来,以免魔尊他动手脚。”   别的不说,就魔尊看温莎那眼神,他也不信这魔尊会是个安分的家伙。   无论是出于生意考量,还是为了温莎,他都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庆濂真人听了傅元的话,满意地点点头。   庆辉真人感叹:“傅家果然都是天生的生意人!思虑果然周全。”   “师尊谬赞。”傅元念及自己目前还是随侍的身份,终是把对温莎的隐约关怀给咽下。   不多时,万宝阁的掌柜的便引着一名女魔修进来。   那女魔修知道这些人出自合欢宗,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眼神逡巡一圈,似乎找着什么,又隐隐松了一口气,这才拿起那地契便开始浏览。   越看,她的脸色越发有些奇怪。   庆濂真人心细:“怎么?这地契有异?”   女魔修言辞吞吐,眼神躲闪:“嗯……这……”   此时,这颇为隐蔽的房间门被打开,温莎与顾泽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云缱头一个瞧见这明显气氛暧昧的两人,笑着揶揄:“小师妹,这比试还没结束,你就堂而皇之地为某些人开后门,不妥吧?”   看小师妹和佛子这眼神拉丝的样子,就知道两人一定已经和好如初。   静惠那秃子还杞人忧天,偷偷给她写信,说什么希望她帮衬自己的佛子师弟云云。   果然静惠这秃子不光没头发,还没见识!她小师妹和佛子好着呢!哪里用得上静惠他那恨不得一天写两三封信求助的架势?   温莎听了小师姐这样调侃的话,好不容易消退的红晕又爬上双颊,欲盖弥彰:“云缱师姐,我只是恰巧遇到顾泽之。”   庆濂真人听到这称呼,心中有数,大概佛子已经没了大碍,所以小弟子这才敢把他带过来。   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问题得以解决总归是好事,倒也没有为难两人,只招呼:“你们一起来看看这个。”   庆濂真人指的自然是地契,但那女魔修却突然一抖,低着头,只听到一个“看”字,手中便突然卸了力,连地契也握不住。   庆濂真人食指一点,那向下飘的地契便又回到那女魔修手中。   “你说说,这地契有何异常?”   那女魔修这次连无意义的语气词都说不出口,恨不得将头埋在地契里。   她能感觉到那刚刚进来的两人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不得不开始考虑,用遁地术从这固若金汤的万宝阁逃走,成功率有多高。   更在考虑,从这万宝阁逃走后,她还能否找到同样的差事,让她可以养活的起自己那复活的情郎。   “褚飞燕?”   还没想出结果的褚飞燕被迫抬起头,表情僵硬地看着温莎那张没有瑕疵的脸。   上一次相见,她押着这个姑娘,把她作为献给荒神的礼物,那时候她尚没有结丹;现在,她修为已经超过自己,低头看着她,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   庆濂真人奇道:“你们认识?”   温莎点头,含混:“一面之缘。”   她说着,伸手欲取那地契一看,却被顾泽之捉住手腕。   顾泽之摇头:“这地契不可能没问题。”   见温莎没有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那合欢宗的掌门,褚飞燕揩了揩鼻尖上的汗珠,低头如实相告:“有一个小问题。这张地契上有用魔纹勾画的暗层,让这张地契不能被交易。”   庆辉真人当即站起,脸色不愉:“魔尊竟然耍这样的手段?!”   褚飞燕:“真人息怒,这魔纹让这地契失去交易流通的功效,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作用。”   “说。”   “这魔纹保证了这一座城市只会属于一个人。”褚飞燕抬头,看向温莎,“只属于你……”   这信息量不小,但庆濂真人他们很快就想明白,看着温莎:“魔尊发现了?”   “大概如此。”   西索尔聪慧,这个结果,温莎也不意外。   庆辉真人感叹:“都发现了还愿意付这么多灵石,魔尊果然人傻钱多。”   钱多这一点温莎不否认——西索尔在搞钱这方面,特别擅长。大概是因为之前两人过得太苦,稍微有了些权柄后,西索尔便总能踩着底线搞到庞大的财富。   但人傻——西索尔可不傻。   温莎问:“那拥有了这座城池的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不信,以西索尔的性格会不给她挖坑。   褚飞燕惊讶于温莎的敏锐,又翻看几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行花体魔纹写成的暗语——要不是她当年为了情郎多看了些书,肯定也是识别不出来的。   她眯眼反复看了几次,道:“需要你一个月内,至少有二十天待在这座瑞溪城。”   顾泽之攥着温莎的手腕不自觉用力:那魔尊竟想要以这样的方法将温莎留在魔界!可恶!   温莎抿唇:西索尔把城主当做职业了是不是?一个月大概四个周,五个工作日,她要上二十天班?!也就比做圣女的时候少了几天的工作量!   她就知道,能把她杀了的西索尔,对她一定没安好心! 第101章 自作聪明4   ◎这是你新想出来的折辱我的方法吗,西索尔?◎   温莎一点也不想为那个捅了她的西索尔打工:“如果我不去会怎样?这城会回到西索尔的手里?”   褚飞燕:“不会。只是根据魔界的法则,将你强行传送过去,直到你待满这一个月的二十天。”   ……还是强买强卖?!   这司马昭之心,别说路人,就连路边的野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顾泽之将扇坠上的八部天龙塔晃得作响,晦明难定的神色让褚飞燕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庆濂真人他们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温莎亦不悦:“那我作为城主,能卖了这座城吗?”   “……不知道。”别看她!她又没有拥有过一座城,她怎么会知道!   “她不知道,有人应该知道。”庆辉真人挥袖开门,“那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颗灵石的手续费魔尊还没有给,他应该还没有走。”   众人明白她的意思,忙跟着她去寻魔尊。   他们来晚一步,那魔尊西索尔早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了一张字条:【城主印在瑞溪城中央的李宅。】   温莎将这字条扬了:西索尔他不仅算计她,还打算“请君入瓮”,呵——她倒要看看,西索尔到底想要干什么。   ***   魔族居住的地方其实与修士们所处的地界没有太大的差异,这也是两方能维持着较长时间和平的原因。   因为这几百年的和平,魔界和修真界交界处也时常有往来,修士进入魔界并不算罕见。   温莎他们伪装起来,低调赶路。在褚飞燕的引领下,快马加鞭地赶了一整夜,总算抵达瑞溪城。   城门大开,行人往来如梭。   温莎刚一踏入这瑞溪城,就听见整座城池似乎是苏醒了的幼兽一般,发出亲昵的一声轻吼,响彻她的灵台。   顾泽之见温莎神色微恙,低声问她:“阿温,怎么?”   温莎那一双浅浅的眼,隔着斗笠轻纱显得分外朦胧:“……我听见这座城的声音。”   温莎的声音也似乎因为这轻纱而显得有些犹疑:“它跟我说,恭喜。”   喜从何来?   顾泽之这一句话还没有问出来,却见温莎脚下的土地似乎有生命一样,涌动一瞬。   顾泽之反应迅速,试图抓住温莎的手,但却已经慢了半拍,只扯下她袖子上的一节鸦青锦。   一旁修为稍逊的云耀和云胥反应过来:“小师妹她人呢?”   顾泽之解下扇坠上的一颗菩提珠,掷于土中:“这就要问这座城了。”   他身上的菩提珠跟了他许久,比那菩提宗被供奉在佛像面前的法器还要厉害几分,佛性刚然坚纯,刚一落地,地面便极轻地晃动起来。   顾泽之闭目,念着佛偈,催动菩提珠生长。   他面如好玉,唇色殷红,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别具风情,配上那因佛偈而起的淡淡佛光,引无数魔修顿足折腰。   将他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佛修,吸溜……”   “这是要堕入魔道的佛修吗?!——小哥哥看我,我家床多屋子多人也多!”   更有大胆的,已经学着普通修士的样子,当下开始写些酸诗情书,又或者拿着手绢金钗等物件,冲着顾泽之丢去。   云耀和云胥对视一眼,他们不好在这里闹起来,但也不能袖手旁观。临时充当起顾泽之的护法,为他处理这过于热情的人群带来的弊端。   顾泽之并不理会这群人,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神识紧随菩提珠。   这菩提珠在地下应声而动,破开那重重叠叠的魔气,势如破竹,宛若游龙,在顾泽之的授意下,游走于这广袤的瑞溪城,寻找温莎的踪迹。   找到了!   顾泽之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又戳中一大票魔修的审美点,几个人已经夸张地倒地不起,一副要碰瓷的样子。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城主要成亲,而我也遇到了此生挚爱——啊,魔尊大人上任后,果然一切都在好起来!”   这女魔修正感叹着,却突然看见顾泽之那张俊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她擦擦口水,赶紧摆出一个自认为美貌无双的姿势。   顾泽之半敛黑眸:“你刚才说,你们城主要成亲?和谁?”   女魔修被男色所惑,知无不言:“当然是和魔尊大人啦!传闻魔尊大人以千万上品灵石以及我们瑞溪城为聘,要迎娶那合欢宗宗主的弟子温莎姑娘呢!”   一旁的女魔修见朋友得到佛修垂怜,忙献媚也献上自己的消息:“呸呸呸,哪里是迎娶?魔尊大人说了,他这叫入赘——要入赘我们瑞溪城,在此处定居。为此魔尊大人可是要我们好好准备一番!说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褚飞燕喃喃:“怪不得这瑞溪城一片红……”   魔修们为了凸显自己的霸气,往往偏好黑色等深色,对于红色,并无特殊感情。而此刻瑞溪城,几乎是一片红海。   街道上目之所及都被贴上艳红的囍,又或者是挂上大红灯笼,连这些魔修也都穿着艳色服装,看得褚飞燕这半道出家的魔修也觉得分外刺眼。   与这大喜相对,则是顾泽之那仿佛已经结了霜冰的眉眼,他问:“魔尊,又在哪儿?”   他的声音极冷,让那些魔修们都觉得,比起他们,眼前这方才还佛光普照的佛子更像是狠厉的魔。   这些魔修们一哆嗦,不敢吱声。   顾泽之晃动折扇,扇风所过之处,地上多出一道一尺深的鸿沟。几个魔修躲闪不及,更是被这劲风削去一些骨肉。   连云胥和云耀都禁不住有些胆寒——佛子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样子,何曾流露出这样的可怕的模样?   有些魔修已经被吓得逃跑。   但没跑多远,却被几乎凭空出现的佛塔堵住去路。佛塔宏伟壮阔,天龙雕塑环绕塔上,张开血盆大口,那眼珠子似乎还转了转,看上去仿佛在这一群魔修之中挑选猎物一样。   这些色令智昏的魔修们终于发现自己这招惹的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是传说中的佛子,菩提宗的顾泽之!   若是那行事恣意的佛子出现在他们魔修的地界……好像,也、也很合理?   不合理的是他们——为什么被美色所惑,居然眼巴巴地凑过去?!   现在好了,跑都跑不掉。   绝望的魔修们有的尝试攻击,试图拼出一条血路,但被佛子轻易打败;有的则开始装死;还有些试图以美色骗取对方的怜悯之心……但无一例外,铩羽而归。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这座瑞溪城突然发出古老的钟鸣。   与菩提宗内的古钟声音不同,这钟声听上去更清脆一些,洋溢着一种诡异的喜悦。   被困住的魔修们突然抬头,他们中间忽然有人反应过来:“这是、这是吉时开始的钟声!魔尊大人说过,若是这钟声敲响三下,便是吉时开始,我们可以去观礼……”   他旁边的魔修忙狠狠地掐了说话那魔修几下,小声:“你自己想被魔尊大人折磨死,别拉我们垫背好吗?”   他们之所以不肯交代魔尊的下落,就是因为惧怕这突然出现在魔界的魔尊那雷霆手段。   那种恐惧,比面对天敌一般的八部天龙塔还要让他们细思极恐。   刚刚说话那魔修小声反驳:“可我也没交代魔尊的位置啊,咱瑞溪城这么大,佛子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要找上很久呢!我不说,难道佛子还不找了不成?而且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求一条生路么?”   话音刚落,他们便觉得周身那压迫感极强的精纯佛力大为减弱,他们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却只看到了佛子那一闪而过的衣角。   “不巧,在下手段,比通天厉害得多。”   此刻若是要举行婚典,那魔尊西索尔一定跟温莎在一处。   方才那潜入地下的菩提果已经将这里搜了一个遍,直指那城中央。   应当是,李宅。   ***   温莎回过神,自己已经不在城门,而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内。   屋内摆放着大红的囍烛,象征着吉祥的苹果,还有红枣、花生之类。   根据原身的记忆,温莎对这里即将发生什么心中有数。   见她凭空出现,那原本一直在忙活的几个婢女忙围了上来。她们没有丝毫惊讶,笑得格外喜庆:“城主大人您来啦!您长得真美啊~您穿上喜服,都不需要我们姐妹几个帮您装扮,就是整个魔界最美的新娘子呢!”   温莎:“……我?成亲?”   她不过是来看看西索尔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怎么会变成来成亲?   “嗯!魔尊大人特意吩咐过,让我们动作快一点呢!”   “魔尊?”温莎魔杖一挥,将这几个要凑上来的婢女们挥退数尺,与她们拉开距离,“我为何要同魔尊成亲?我不愿意。”   “莎莎,”西索尔推门而入,接过她们手中的喜服,令几名婢女退下,“你是不喜欢这件喜服吗?”   他挥了挥权杖,软榻之上,又多了几件截然不同的礼服。有这一方修真界最为流行的红底青鸾鸣凤款,也有原来他们生活的世界里那种白色蕾丝与珍珠交织点缀的修身长裙。   温莎看也没看:“西索尔,这不是这些礼服的问题。”   “那是什么?”   “问题是你,西索尔。这是你新想出来的折辱我的方法吗,西索尔?” 第102章 自作聪明5   ◎“你们并不般配”◎   西索尔手一僵,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权杖。但他还是维持着冷静的模样,笑得勉强:“莎莎,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温莎对上西索尔,没有那么多顾虑,她拉开一把椅子,直接坐在梳妆台前,仿佛审判一样,看着眼前明显有几分局促的男人:“你杀了我,又与黑暗眷属勾结,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我的身上。这是其一。”   “你与伪光明神勾结,害了温家一家,这是其二。”   温莎伸出三根手指:“你又以魔尊的身份去合欢宗求亲,让正道对我另眼相待,这是其三。”   晃了晃第四根手指:“前几日,你在万宝阁认出我的仿品后,又想以一纸地契将我困在此处,成为你免费的劳动力,这是其四。”   “桩桩件件,我除了看到你对我的恨意,我什么也没看到。”温莎摊手,“讲真,西索尔,我以为我们一起在教会中长大,后来成为圣女和主教,应该是相当默契的搭档,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辱我。”   西索尔听着温莎的话,脸上温柔的笑容如同被石子击中的镜面一般,一点点碎裂,只剩下不堪。   “莎莎,你……觉得我要折辱你?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   温莎清澈的眼眸载满失望和不解:“那你觉得我对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   “我不是想杀你,莎莎,”他一点点靠近温莎,“如果我想杀你,我应该毁灭你的灵魂,而不会将你送到这个世界。”   “将我送到这个世界?”   “莎莎,你之前一直都没有发现吧?你信赖且依靠的光明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你我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为了骗子在卖命!而那些受到我们庇护的人,你想想,他们都做了什么?”   “在你祈祷的时候,他们在胡吃海喝;在我布道的时候,平民们对我冷眼相待。在黑暗眷属来的时候,他们却一窝蜂地冲过来,推推搡搡地让我们上战场,去跟那些肮脏的生物以命相搏……”   温莎默然。西索尔说的,没错。   “我已经看清了他们的本质——他们,跟那些吸血鬼、侏儒、恶魔又有什么区别?”西索尔厌恶的神情陡然一变,“我厌恶他们,却又没有办法脱身,因为你,莎莎。”   “我们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有多努力,有多虔诚,知道你想要走的路上有多少荆棘——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陪着你。可那个世界不值得,连光明神,都从来就没有到来。但是,你知道吗,黑暗眷属们的黑暗神已经降临。”   “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战胜被黑暗神庇佑的黑暗眷属、护住那帝国之中的酒囊饭袋?不如解脱,从新开始。”   西索尔苍白的脸上,笑容与过于激动的红晕同时浮现,显得他那张温柔的脸病态又痴狂。   他那苍白的唇因为说了太多话而干裂,但他仍是没有停止,反而匍匐着膝行,将手搭在温莎的膝盖上,头也贴了上去。   从前,温莎钻研阵法和药典的时候,在图书馆等着她的西索尔就习惯这样做。   只有这个姿势,才让西索尔有安全感,能感受到那万千瞩目的圣女真的与他关系密切,而不会随时消失。   他继续:“我一个人的力量十分微薄,巧在,有这样恶劣念头的又不只我一个。”   温莎从喉咙中挤出来:“所以,他是你的同谋?”   他是谁,不言而喻。   西索尔轻轻点点头:“我们两个想尽一切办法,制造出‘登天梯’,如你所见,是一幅画。因为失败次数太多、历时太久,所以那副暗藏阵法与魔咒的图画笔墨有新有旧,连所用的颜料成分也完全不一样。”   温莎推开西索尔,了然,自己原来是在这里露出破绽。   西索尔被温莎推开,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却没有气恼,而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将每一寸褶皱都捋平,又正了正自己的发冠。   忽然笑起来:“既然你已经拥有了登天梯,莎莎,那你第三关的要求可就不作数了。”   他忽然从广袖之中掏出温莎当时所作的“登天”,铺展开来。   “这幅画作,我就当是你与我的定情礼物。那些灵石以及这地契,只当是我给你的聘礼,好不好?”   温莎也站起身来,忍着太阳穴的生疼,坚定摇头:“不好。”   她以为西索尔会算计她,甚至都揣测西索尔会要挟她,让她帮忙统治世界什么的——毕竟,在西索尔对她动手之前,他们两个人确实合作非常默契。   谁曾想,西索尔做了这么离奇古怪的事情,理由竟然是……喜欢她?   就因为这种病态的心境,西索尔与伪光明神联手,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这种喜欢,她敬谢不敏,只觉得恶心又变那个态。   西索尔不解:“莎莎,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   温莎以神识扫了一圈,飞快地决定好逃跑的路线,拒绝:“因为我不喜欢你,西索尔。我也不喜欢你这样极端而又自私的方式。”   “……啊?”   “西索尔,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温莎冷静地为曾经的老友分析,“你只是厌弃那个世界,又将所有美好的滤镜都强加在你心中的那个‘圣女温莎’的身上。”   “我曾经对伪神信赖得几乎盲目,而你对我,似乎也有这样盲目的感情。这是不对的,西索尔。”   西索尔笑意渐深:“莎莎,这错在哪里?”   错的地方太多。无论是曾经的自己,还是这个世界里的温家以及为了寻找登天梯而丢掉性命的人……一条条人命,都让这错误的道路上多了罪恶。   但温莎已经将道理讲明白,她现在并不想与神色明显有异的西索尔多费口舌。   考虑到这毕竟是魔界,是西索尔的额地盘,顾泽之他们还在,温莎若是与西索尔动手,怕是其他人难以全身而退。   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温莎瞅准时机,魔杖一挥,眼前景色一变,转眼她来到城门处,见到匆匆赶路的云胥师姐他们。   下一刻,她觉察到不对,手腕上灼热的温度昭显著她并非独自一人。   西索尔禁锢着她的左手,强势道:“莎莎,我为你准备的婚典现场并不在这里。”   天旋地转,温莎目光清明之后,又被西索尔带到一片宽阔的祭台上。   祭台不远处,正是她刚刚逃离的房屋。   西索尔如同上辈子温莎痛恨的黑暗眷属一样,声音鬼魅又粘腻:“莎莎,你忘了吗?我们一起练习了那么多年的魔法,你一抬手,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想用哪个魔咒——你怎么可能从我身边逃掉呢?”   西索尔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聪明至极:“你看,在这魔界里,我就是王,这每一寸土地也都要听我差遣,即便你逃掉,我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你带回来,带到那里——”   西索尔指了指不远处被安置的华丽得夺目的座椅:“带到这魔尊夫人的位置上。”   “原本我还想让你挑一件喜服,但现在我想,罢了,无论是喜服还是婚纱,不过都是些形式上的东西。想必你是不在乎的,所以,我们就直接行礼吧。”   西索尔牵着温莎的手,但温莎挣脱开,用魔杖抵着西索尔的心脏:“放手。”   “不放。”   “放手!”这次,说话的不是温莎,而是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   “哦?你来了?”西索尔听音辨人,并没有回头,“可惜,我已经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莎莎,很遗憾,你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了,顾怀清——怀清仙君。”   顾泽之冷笑,八座八部天龙塔一一被顾泽之祭出,占据八个方位。   西索尔眼神一变,用佛塔可不是他那临时盟友的风格,反而是……   “顾泽之?”   “正是在下。”顾泽之一跃,拉着温莎后退至八部天龙塔旁,笑得恣意,“我可不是怀清仙君,而是今日要取你狗命的佛子。”   西索尔叹气,晃了晃手中的权杖:“言语粗俗,没有礼数,行事没有分寸……”   他以极为挑剔的目光,一连找出顾泽之好几个缺点,对着温莎:“莎莎,这样不成熟的年轻人,不应该是你的选择。”   顾泽之大为恼火,佛塔随他心意,转动不停,梵音阵阵,让本来凑过来围观的魔修们纷纷退避三尺,落荒而逃。   温莎握住顾泽之的手,道:“可他就是我的选择。”   “你们并不般配。”西索尔并非魔修,八部天龙塔对他的威压并没有顾泽之想象中那般强烈,西索尔甚至游刃有余地挥着那奇怪的权杖,一边发表评论,一边随手扔出几个魔咒,直击顾泽之的要害。   顾泽之以本命折扇配合佛偈一一化解,反唇相讥:“般配与否,并不是你这个魔头能决定的。”   西索尔笑意未减,抬手,这祭台上便隆起阵阵丘壑,将顾泽之布下的佛塔阵冲散:“我当然能决定,只要没有你这个选项,那么,莎莎就没有你这个选择。”   “你做梦!”   “我这一生,偏爱做梦。”西索尔吟咏一般地回应着顾泽之的话,权杖上星云铺展开来,将这一片天地包裹,“还不愿意醒来。”   顾泽之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在这星云之中,他站立不稳,不得不踏着自己的本命折扇,堪堪稳住,不至于在这极光与极暗的交汇之中失去平衡。   顾泽之:“做梦又不肯醒,这是大病,要治。”   “你不懂……毕竟,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做过那样美好的梦,见过那样美好的人。”   顾泽之看着西索尔脸上那沉醉的表情,只觉得跟那些执拗得完全劝阻不了的信徒们无比相似。   看着可怖又无可救药。   顾泽之断言:“你疯了。”   “我没疯。你不懂。”   所有的疯子都会说这样的话。顾泽之不以为意,瞄准魔尊的方向,又祭出几道佛偈。   但他深陷这一领域之中,确实落了下风。   如果能出去……   “顾泽之,这边。”顾泽之循声望去,温莎正拿着那根有点奇怪的棍子,忽然用力,点向一处,这漫天黑夜与星云忽然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飞快地碎成一片片。   温莎向顾泽之伸出手,两人十指交握,这一幕,刺痛了那自顾自沉浸在美梦之中的西索尔。   他想要视而不见,但已经碎裂的星云化作一片片镜子,以不同的角度展示了面前两人的情比金坚。   他熟悉温莎的魔法,温莎也知晓他的魔法的漏洞。   他只能看着温莎,带着那个佛子,离开他的领域。   温莎悲悯至极地看着他:“醒醒吧,西索尔。”   他被迫醒了过来。   看着那个被他费尽心机送到这个世界上的圣女殿下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以温柔似水的眼光看向另一个人。   而他,就像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蛋。 第103章 自作聪明6   ◎试图劝说温莎变成奇迹莎莎……?◎   温莎和顾泽之仍十指紧扣,那种最亲密的人才会做出的举动无时无刻不刺痛着西索尔的眼。   他应该愤怒——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和温莎之间横亘着那伪神,所以温莎才忽略了一直陪着她的自己;而在这个世界里,又凭空出现一无耻的佛子,成为他与温莎之间的阻碍。   可到了这个时候,西索尔反而冷静下来,原本还有一点即将歇斯底里的征兆,现在全被他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下。   他左手聚合起魔法元素,将这些元素充作粘合剂,开始修补稍有损毁的权杖。   像是每一次在教会和贵族的斡旋里失败一样,平复心境,开始复盘。   温莎说得对,他应该清醒。   清醒地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这佛子,还有那潜藏起来的伪神——哦,对了,还有温莎,他知道莎莎喜欢什么,总会慢慢让她接受自己。   西索尔深思,手中却仍挥舞权杖,将顾泽之掷来的菩提珠一一击回。   他的脚下,那原本雕栏玉砌的祭台,忽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西索尔像是一只黑天鹅一般轻巧地坠落。   “后会有期。”   裂缝陡然合上,顾泽之想要追去,但也追赶不及。   只低头盯着那原本裂隙的位置,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因为方才的激战,顾泽之束发的玉冠有些松散,几缕檀香味已经有些单薄的发丝垂下,遮得他的面容似乎也有些朦胧不清。   西索尔毕竟是魔尊,这里又是魔界,在他的地盘上,西索尔自然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可缩地成寸,一日千里,行动自如。很难被追踪。   温莎在气息浑浊的魔界,也感应不出西索尔的位置,想了想,她倾身呼唤佛子:“顾泽之,我们先去找城主印吧?西索尔暂时离开,那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出现。”   她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前搭档,所料应该不错,他们现在没有什么危险。   隔了大概几息,顾泽之才直起腰身,黑眸之中有意思惘然,却应道:“好。”   ***   先前,温莎被带过来的地方便是那李府,她早已用神识将这一片探知清楚,此刻带着顾泽之过去,驾轻就熟。   李府内,那几个本来被指派来伺候温莎的婢女们还在。不过看样子魔界对婢女们没什么严格的要求,此刻她们几个人正一人拿了一把瓜子或者核桃之类的小零嘴,正准备往门外走。   迎面就撞见了温莎和顾泽之。   哗啦啦。   她们手中的东西撒了一地:“城主,您这么快就甩了魔尊找了个小白脸私奔?”   温莎也没料到那胆子颇大的婢女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忙道:“不是……”   她偷偷留意顾泽之的表情,果然见佛子那挥扇的节奏都乱了套,黑眸微眯,显然是动了怒。   不待温莎继续解释,顾泽之抢先开口:“是你们魔尊试图要当第三者,破坏我跟你们城主之间的感情……”   婢女们震惊地张大了嘴:“什么?我们魔尊长得那样好看,居然试图为爱做三?!”   顾泽之不悦:“我身为半个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顾泽之说着,刻意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那靛青色的宝相纹罩衫。   婢女们嘀嘀咕咕,很快猜到了顾泽之的身份,但仍是有些犹疑:“魔尊大人气度不凡,处事也大气非常,许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之前被温莎用过的扶苏剑化为剑灵身形,不大的孩子蹦跳起来,气势汹汹,“你们魔尊那样的白切黑,就是男配命,当不了言情话本的男主!”   谁知那些婢女们听了扶苏剑剑灵的话,一改原本如履薄冰的样子,各个都来了精神:“白切黑怎么了?看不起白切黑?小屁孩,你知不知道,白切黑才是正道!”   “呵呵,不可能,势均力敌的互补才是官配!”   “呵,小弟弟,你看的都是什么古早的话本,你这设定早过时八百年了好不好?!现在流行的就是疯批腹黑、隐忍、求而不得!”   扶苏剑剑灵当然很久没有接触到什么流行话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这几日,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打架的路上,剑都快累瘦了,哪有机会看什么流行话本!   听到这几个女魔修的话,他颇为心虚,但面上不显,梗着脖子仰着头与她们唇枪舌战。   温莎和顾泽之相顾无言。   半晌,实在听不下去这几人以自己为主角进行什么官配研讨的温莎指着那一排房屋:“我们先去搜找城主印?”   顾泽之颔首,牵起温莎的手,刻意在那辩论得热火朝天的婢女们面前晃了一圈,这才顺着温莎所指,开启第一扇屋门。   身后,婢女们哑然。   扶苏剑剑灵恨不得鼻孔朝天:“我说什么来着——哼哼!你们这些无知的小丫头,还不赶紧将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子呈上来,让我品评一二?”   几名婢女恍恍惚惚地依言掏出几本话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果他们的魔尊大人强行做三还失败了……那知道了真相的他们,还能活吗?   几人嘀咕一阵,飞快地收拾细软,夺门而出。   偌大的院落里,只留下扶苏剑剑灵一个人盘腿坐着,饶有兴致地拿着最新的话本,津津有味地阅读。   ***   屋内,温莎和顾泽之分头行动。   不知为何,温莎能感知到这城主印就在这屋内,却探知不到更加具体的位置。   “阿温……”   温莎听见顾泽之唤她,忙从那书架底部的箱箧处直起身子,回头看去。   青丝如瀑,每一滴水珠都恰好落在顾泽之心中最柔软的位置,让他心中的欲念和情愫如同春笋一般,饮了点水,便疯狂生长。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睫羽如被春风吹醒的花瓣一般轻轻晃着,声音温柔的如同刚解冻的溪水一般:“你找到了?”   “唔……”顾泽之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却是有几分复杂,“我找到了点别的。”   “什么?我看看?”温莎还以为是什么有用的线索,忙大步走到顾泽之身边,微微仰着头,十分信赖地看着顾泽之。   顾泽之眼神游离,可还是将手中的东西拿到身前:“我找到了这些,阿温,你看。”   顾泽之话音一落,那几件原本被西索尔留下来充作婚典服饰的裙子便排开,将温莎围在中间。   顾泽之点了点其中几件制式他比较熟悉的的衣裳,道:“这几件,应该是婚服,但是——”   他那因为阅读佛经而略带薄茧的手指又碰了一下另外几件白色的看着并不舒适、但却十分精致的衣服:“它们……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温莎有些心虚。   顾泽之不等温莎回答,垂眸猜测:“难道是阿温之前世界里新娘子应该穿的衣服?”   顾泽之随手拿起一件一字肩的婚纱,缓慢地拂过那过分大的领口,又顺着那V字领的后领,白皙的手指一路滑向那窄窄的腰间。腰间下,是以蕾丝和手工花朵缀着的长裙。   温莎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顾泽之的手,顾泽之明明在抚弄这白婚纱,但温莎的身体也泛起细微的战栗,好像顾泽之的手正这样一寸又一寸抚过她的肌肤一样。   她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脚步轻移,试图离开。   顾泽之察觉温莎的动作,却没有直言相阻。   手中动作不停,不过,那一双手就停留在腰身的位置。他虚虚比量了一番:“这衣服应该是为阿温量身定做,尺寸分毫不差。”   原本还试图逃跑的温莎脚步一顿,无奈停在原地,小声辩解:“我的身形自从成年后就没有变化。西索尔之前和我是搭档,教会之中圣女的服饰会经过主教的检查,以确保没有黑暗眷属动手脚……”   顾泽之拿着这件婚纱靠近,那原本有些淡的檀香味又变得浓郁起来,不容拒绝地侵蚀着温莎的理智:“搭档啊……所以刚才阿温任由他离开?”   “不是。”温莎不知不觉间已经退到了那书柜上,脊背被那桁架隔得有些疼,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却也不知道问题处在哪里,晕乎乎地就实话实说,“他是魔尊,在这里动手对我们不利。”   顾泽之被“我们”两字取悦,贴着她的耳畔,但语气仍旧泛酸:“可你的衣着都能让他检查……”   温莎凭借本能回答:“现在不会了。”   顾泽之不着痕迹地挑眉,侧头掩盖住自己得意的神色,语调仍委屈:“那以后呢?”   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为渣男的温莎忙表态:“现在我不是圣女,以后跟他没有关系。”   顾泽之得寸进尺:“那你以后跟谁有关系啊,阿温?”   温莎只觉得那檀香味更浓更重,下意识:“跟顾泽之。”   顾泽之轻笑:“那你以后的衣裙都由我检查好不好?以后你穿什么,我们一起决定。”   温莎:……?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顾泽之得寸进尺:“咳,我就当阿温答应了。”   温莎:“这……”   顾泽之黑眸璀璨如星,垂头深情地看着温莎,笑容狡黠:“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阿温穿你原来世界的衣服。”   顾泽之扬起手中那一字肩的婚纱。   温莎:……!   她上一辈子也没穿过这么暴那露的衣服啊?!! 第104章 自作聪明7   ◎水晶鞋引发的案件。◎   “这件不行,这件不适合,这件不好穿。”温莎飞快地想出三个理由,连连拒绝,又解释,“你若是想看,改日我请裁缝做一件,穿给你看好不好,顾泽之?”   说到最后,温莎的尾音明显带了几分求饶的色彩,婉转得就好像是菩提宗山门附近的密林里清晨出动前来讨食的鸟儿。   顾泽之但笑不语,举着婚纱的手却并没有放下。   明显并没有心软。   温莎此刻被顾泽之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进退无路,欲哭无泪,只看了那一字肩的婚纱一眼,便别开眼。   心中又把西索尔这个混蛋骂了数百遍——西索尔是知道她的衣着风格,绝对的禁欲系,再虔诚的修女看了都自愧弗如。   就这样,他居然还准备了这样一件婚纱,其心可诛!   温莎愣神思索,顾泽之将她那委屈又有一点小愤恨的表情尽收眼底。   顾泽之眸色一暗,闷声轻笑。   温莎抬头睨他,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谴责之意。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阿温也十分可爱,像是气鼓鼓的猫儿,被抓住了却无可奈何,只能别别扭扭地接受躺平认撸的宿命。   顾泽之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有几分干裂的唇。   温莎一怔,那原本的三分气登时转为三分羞,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种种,踮起脚,一手攀着顾泽之的肩膀,轻轻在顾泽之嘴角落下浅浅的啄吻。   吻毕,温莎双眼闪动,似在期待这突然又借故捉弄自己的顾泽之“大发慈悲”。   若是一般修士,怕不是早就心软。可顾泽之这佛子从来不走寻常路:“阿温现在换衣服的话,我可以出去。”   温莎:“……”   按照之前她对《火葬场自救指南》的实践,主动献吻怎么说也是可以逃过一劫的!   被温莎吻过的唇角似乎也荡漾着比蜜水还要甜的气息,但为了争取更大的福利,顾泽之一口咬定:“阿温,同一个招数对我来说,没有用。”   顾泽之复又有些惆怅:“我佛慈悲,我只是想看看阿温穿着你原来生活过的世界的婚服的样子……”   其实不用温莎介绍,就看着和这件颇为奇怪的衣服放在一起的款式熟悉的婚服,顾泽之也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出这件衣服适用的场合。   但一想到这是其他男人为温莎准备的,他就禁不住妒火中烧,按捺着那焦灼的心境,以这样恶趣味的方式彰显著自己的“主权”。   其他人准备的又如何?反正温莎只会穿着这件衣服,给他看。   顾泽之舔了舔干裂的唇,故技重施:“我佛……”   “……你先出去。”温莎推搡着顾泽之的胸膛,低头从他手中接过那婚纱。   无论多少次,顾泽之只要喊出“我佛”两字,温莎都觉得羞耻至极。   连脚趾都恨不得缩在一块儿。   将信仰、圣洁和爱欲融合在一起,这样羞耻的称呼,她光是听都觉得半边身子发软,如果不是后面的书架撑着,怕早就丢脸至极地缩在顾泽之怀里。   温莎悲哀地发现,她拒绝过许多权贵,也能无视黑暗眷属利诱,但顾泽之几个字就能让她溃不成军。   “顾泽之,你再不出去我就不换了!”   顾泽之忙利落地出门,贴心地将门给带上。   她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之前她为了活动方便,穿得大部分都是利落的劲装。大典时,穿得也是宽松而庞大的长袍。   把自己缩在这样贴合肌肤的衣服里,还是头一回。   温莎红着脸,将衣服大概套上,但对着做成白玫瑰褶皱的一字肩领口下,自己的胸口过于饱满,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温莎无奈地用变形咒,将原来的贴身小衣变成带有束胸意味的抹胸形制,这才看上去好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背后,那拉链还差一寸才能拉到恰如其分的位置。   说到底,西索尔与她很久未见,所记得的数据看来还是有些偏差。   温莎挥着魔杖,试图用一些小小的魔咒解决这个麻烦——很遗憾,圣女殿下的知识范围包含魔咒、魔药、阵法……但不包括缝纫。   几个魔咒下来,不能说是一无所成,但客观来说,也是收效甚微——那拉链迫于压力,也只往上大概移动了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   温莎很挫败,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求助。   总归只穿一次,只让顾泽之看看,了解一下她过去生活的世界里的风俗,只要不转身,这衣服从正面看又看不出什么问题,这就可以。   完全不想承认是自己在缝纫、手工方面完全没有天赋的温莎稳了稳心神,挥着魔杖打开大门。   背对着大门站着的顾泽之敏锐地察觉,转过身。   那晃着的折扇一动不动,被主人无视了个彻底,凄凄惨惨地掉落在地上。   那扇坠上让无数魔修闻之丧胆的八部天龙塔孤孤单单地与冷硬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无间的接触。   它似乎十分不满,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现在的主人佛子顾泽之毫不理会,大步越过这至宝,来到温莎面前。   看着眼前腰身纤细,因为过于羞涩而显得神态楚楚、人见人怜的美人,明明是被他“欺负”,却还是始终以包容的姿态满足他的恶趣味。   就好像是对着顽劣不堪的信徒们依然宽容大度的神佛。   连那露在外面的直角肩,还有那玲珑的锁骨,都比在菩提宗内那面容沉静的泥塑看着更让他动容。   他觉得他应该上前拥抱阿温,凑在她耳边,一句句诉说着最动人的爱语,但到了这个境地,顾泽之却罕见地有些胆怯。   似乎只要碰一下温莎,他就觉得自己玷污了神佛。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   温莎本来只打算让顾泽之看上一眼,谁知顾泽之呆呆地看了半晌,却也一言不发。   第一次穿着这样的温莎顿时心中也没了底,捏着那腰线下面缀着蕾丝和珍珠的裙摆,小声问:“顾泽之,我穿成这样,是不是不好看?”   “不,不是。”顾泽之连连摆手,慌乱之下,一脚将自己的本命法器踩入土中,那如玉扇骨和洁白的扇面顿时染了乌糟的尘。   顾泽之忽然想到什么,身形一挺。   以为主人终于发现自己凄惨处境的本命折扇和八部天龙塔振奋地发出低低的清鸣。   谁料顾泽之勾了勾手,自己进了那屋子,就关上了门。   被遗落在地上的折扇和八部天龙塔:……??主人,看看我们??   顾泽之能听见两件至宝的密语,但他现在却没空理会。   只看着温莎,语气虔诚又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哄诱:“我佛先去那边坐下好不好?”   温莎本来想赶他出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顾泽之小心翼翼地牵着走到那太师椅上坐下。   后知后觉地温莎第一反应也不是赶走顾泽之,而是舒了一口气:看来,那因为自己某些位置成长了一点而暂时没有办法拉上的拉链还算听话,没有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还好……好什么?!   温莎一个激灵,足下传来的温热感像是一阵电流,直击她的灵魂。   她难以置信地俯视,却见顾泽之正半跪着,平日里把玩着折扇、翻阅佛经的手已经褪去她的鞋袜,微微抬起她的左足。   温莎试图蜷缩,但顾泽之不容拒绝地擒住她的脚踝。   抬眼时,那过分好看的上目线配上那黑沉沉的眼,无端让人想到月下的海,看似静谧平和的海面下,实则暗流涌动,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温莎错愕一瞬,就已经让顾泽之占了上风。   回过神时,顾泽之已变魔术一般从一旁用法术移过来两双水晶鞋,正把玩着其中一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为温莎穿上。   温莎突然想起之前帝都内,某一家鞋履店的广告:爱她,就为她亲手穿上水晶鞋。   原来她是嗤之以鼻,但现在不得不佩服——这写广告词的人,着实有几分功力。   将这一点肢体交缠的暧昧三言两语刻画出来,含蓄又旖旎。   温莎想了想,默默地把腿往外伸了伸——算是默认了顾泽之这样在这个世界里十分离经叛道的举动。   她甚至还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好看清那双水晶鞋。   大概是考虑到温莎并不常穿这样的鞋履,这鞋跟略粗,并不太高,但鞋身线条流畅,唯有那鞋尖上装饰着的半片玉石,显得有些臃肿。   但也有几分熟悉。   温莎顿悟,出声:“等等——!”   她附身,轻轻拽下那水晶鞋上的玉石。   “撕拉——”   两声。   温莎僵硬地握着玉石,一动不动。   她扯掉了玉石,同时,她感觉到,后背上的拉链也随着她过于激烈的动作,又往下移动了一点。   大概……是一点吧?   温莎不敢抬头。   青丝散落在她光洁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脊背上,更衬得那瘦削却又极具美感的脊背泛着勾人的冷白。   本来就是露背的设计,因为尺寸略有一点瑕疵,拉链又不争气地下坠几分,更将温莎那线条优美的腰窝毫不吝啬地展示出来。   顾泽之呆若木鸡,心跳声已经将理智淹没,更扰乱了他的思考能力。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云胥和云耀在扶苏剑剑灵的指引下赶了过来。   云胥:“小师妹,你们找到——”   她卡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她那平日里恨不得将自己包成粽子的小师妹现在正垂着头,散落的青丝下,是洁白的衣裙以及惑人的脊背。   她一个女人看着都心动。   然后,她关上了门:她的小师妹才不可能穿成这样,一定是她看错了!! 第105章 自作聪明8(加小剧场)   ◎她禁欲系的小师妹终于还是像地里的大白菜一样被佛子拱了啊!!◎   云胥难以置信,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她此刻惊魂未定,眼神乱飘,正见着脚下那泥土中躺着的折扇和八部天龙塔。   那可是佛子的东西。   ……这么重要的法器还都遗落在门外,所以,刚才屋子里的人肯定有顾泽之对吧?   那另一个怎么推断也应该是她合欢宗的小师妹啊?!   但那穿着风格,实在……不像。   云胥推了推已经如同木雕一样傻愣着的师兄云耀,云耀毫无反应。那领着他们过来的小剑灵捂着眼,嘀嘀咕咕,云胥现在思维混沌,根本探听不清。   没有一个靠谱的。   云胥以略凉的掌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应该就是她看错了!绝对是,她的小师妹不可能穿成那样!   那可是她堪比堪比女尼一般严格自持的小师妹啊!!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云胥无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推开这大门。   微光乍泄,温柔地拂过这屋内的每一件摆设,但还是偏心地将最柔和明朗的光晕都集中在那披着靛青色宝相纹罩衫的女子身上。   那罩衫极大,将温莎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就连那穿着水晶鞋的双足也被拖地的罩衫盖住,唯有那明显羞怯到了极点的脸,以及泛着桃花粉的天鹅颈还露在外面。   刚才颇具视觉冲击力的美景已经被遮掩起来,唯有那含着盈盈水汽的眼睛似乎还对云胥他们不请自来的“暴行”进行无声的控诉。   啊……刚才的人,看来还真是小师妹啊。   她禁欲系的小师妹终于还是像地里的大白菜一样被佛子拱了啊!!   认清了这个现实的云胥对着一旁的顾泽之怒目而视,但看向温莎的那一刻,目光又极为温柔,甚至有几分心虚和愧怍,道:“……小师妹,刚才我们眼花,什么也没看见。”   她又踩了一下仍没回神的云耀,云耀附和:“啊——对,什么都没看见。”   扶苏剑剑灵:“对对对,我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门就被关上了——”   顾泽之长睫微动,目光如剑。   那已经在泥土之中躺平许久的法器终于被主人想了起来,被召唤起身,瞄准那扶苏剑剑灵的后脑壳,猛地一敲。   扶苏剑剑灵捂着头,控诉地看着用法术给自己的本命法器清洁的佛子,嘟哝:“最多也就看了一眼,小气鬼,略略略!”   顾泽之拨弄了一下八部天龙塔,一条细小的龙仰着头,对着半大的剑灵发出威慑性的低吼。   同为灵体,扶苏剑剑灵自然有所察觉,忙低头捂嘴,躲到身形相对高大的云耀后边。   温莎缓了缓,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平静点:“你们都先出去……暂时不要开门。”   云胥等人忙退出去,顾泽之一步三回头,目光恋恋不舍,但最后还是贴心地帮着合上房门。   顾泽之刚关上房门,云胥一边拉着云耀,一边提溜着扶苏剑剑灵,将一人一剑灵暂时拉到自己阵营,对着顾泽之,单刀直入,问出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桓许久的问题:“佛子,方才你与我师妹到底在这屋子里干了什么?”   顾泽之轻咳一声,展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我们在找这瑞溪城的城主印。”   云胥拧眉审视:“真的?”   “出家人不打妄语。”他这也不算说谎,至多算是说一半。   “那我家小师妹怎么会……那样?”云胥本是合欢宗的弟子,比这更夸张的服饰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自从小师妹来了之后,渐渐的,合欢宗也流行起了一股子禁欲风,与那纵情风几乎成了分庭抗礼之势。云胥欣赏温莎的做派,也了解自家这小师妹的性格,深觉匪夷所思。   顾泽之:“这似乎和城主印有关。”   他要是没看错,那造型奇特的鞋子上的东西,似乎就是他们一直在找寻的城主令。   云胥仍是半信半疑,还打算再探探顾泽之的口风,门却被推开。   已经换上常服的温莎款款走出,将尚且带着余温的罩衫往顾泽之手里一放,小声道了谢。   白色虞美人一样的手托着缕丝花大小的两片玉牌,主动解释:“我们其实是在找城主印。这城主印就被放在与那套……衣服匹配的鞋子上。”   温莎模糊了婚纱的性质,将那玉牌拼凑在一块儿,正好凑成“瑞溪”两字。   她也没想到平日温和谦逊的西索尔,会作出这样恶趣味的事。   顾泽之弯了弯嘴角,又展开折扇隐藏住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笑意,免得被人发现破绽。   虽然没有商量,但两人心照不宣地隐瞒下部分事实,都以找城主令这个事实为托词,搪塞了过去。   他与温莎,当真天生一对。   云胥和云耀虽然了解一些颇具趣味性的在情侣之间的玩法,但温莎和顾泽之两人的形象太过正面,他们觉得有几分不正常,但也接收了这番解释。   唯有阅览群书的扶苏剑剑灵心中不屑:哼,找城主印就好好找,明明就是换装玩法,还不肯承认,臭情侣!   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他扶苏剑剑灵独具慧眼,一眼就看穿他们彼此的与众不同。   扶苏剑小声哼哼两句,隐约有了“磕到了”的快感,便也没有挑破。   拿了城主印,温莎又细致地将西索尔原本留下来的衣服都全部销毁,这才与其他人一起离开魔界。   ***   可如何处置这瑞溪城,又是一个难题。   几人聚在合欢宗,看着这城主印和地契,也有几分犯愁。   这毕竟是现任魔尊西索尔亲自送给温莎的,魔修们有心接盘,怕也不敢明目张胆,而正道修士们更不愿意被捆绑在这一座魔修之城里——不安全,也对修行无益。   温莎上一世多少接触过权谋,并非一张白纸,很快想通。   沉吟片刻,温莎表示:“我想这瑞溪城退还给魔尊。”   哪条路都行不通,倒不如物归原主。总归她是不想去魔界长住的,也想和西索尔划清界限。   “师侄,你可想好了?”   这一座魔界城池虽然定位敏感,但庆辉真人后来查阅地方志,却也发现这魔尊当真把这魔界地理位置最为四通八达、资源最为丰厚的城池献上。   她摊开找到的图纸,一一细说:“这瑞溪城的辖区内,有三座巨大的灵石矿脉,还有玄铁矿、精金矿,价值难以估量。又是要冲之地……”   顾泽之听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清减了几分。他应该想到,以魔尊西索尔的疯狂程度,定不会委屈了温莎。   但温莎并不心动,摇头:“庆辉师叔,我不想被困在那里。”   “那好,为师帮你重拟。”庆濂真人很欣赏小徒弟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做派,广袖一挥,便清出一片空地,与温莎师徒二人,带着那一脸大受震撼的褚飞燕,说做就做。   不多时,新的地契草拟完毕。温莎端着那拼合起来的城主印,在墨迹刚刚干涸的灵纸上落下一印。   黑雾四起,夹杂着些许魔咒产生的金晕,像是在黑雾之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不过这流星并没有来得及坠落,就炸裂成小簇光束,飞快地隐没在这一片近乎夜色的浓郁之中。   魔尊的宫室里,西索尔蓦然抬头,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之处:瑞溪城回到了他的手里,温莎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西索尔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到,他现在一定像极了无家可归的野狗。   浓雾散去,顾泽之那冷淡的眉眼这才终于染上往日的暖色。   但他喜悦之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半柱香后,一道加了顾家最高级别通讯密印的传声纸鹤落入合欢宗的山门大阵之中,这大阵被庆濂真人改良过,精细非常。   不多时,这纸鹤便被送到顾泽之面前。   顾泽之淡淡一瞥,走到屋外树林角落之中,拆开纸鹤。   祖父顾元正那带着几分谄媚和讨好的声音传来:“仙君安好,不知最近您这边进展如何?晚辈斗胆,近日修行遇到些许困难,还望仙君不吝赐教,给晚辈指一条登仙之路。”   顾泽之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祖父这讨好的强调钻入脑海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将手中那纸鹤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他心乱如麻,抬头欲往屋里走。仰面正对上那坐在床边,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投过来的温莎。   察觉顾泽之注意到自己,温莎忙往屋内移了移,仅有一节衣角,像是振翅起飞的蝴蝶,飞快地掠过这一片窗棂。   顾泽之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顿了顿,展开手中已经不成形状的纸鹤,拿出狼毫笔,模仿着怀清仙君的语气,落下一行字:待我成亲。   又以法术复原纸鹤,同样加上顾家的秘咒。纸鹤活了过来,冲向蓝天。   扇坠上的菩提珠和八部天龙塔似乎也被这一阵风惊醒,窃窃私语起来。   顾泽之一手覆上扇坠,道:“嘘——别被发现了,我可是要给我那祖父一个巨大的惊喜。”   说是惊喜,但顾泽之的脸上笑意却又如同被山峦遮住的朝晖,一点也显露不出来。 第106章 自作聪明9   ◎“那晚辈所求之事……”◎   顾元正又一次来到合欢宗。   合欢宗的山门大阵和守卫的弟子们换了几批——他都一眼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元正也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长髯,唾弃自己:实在不应该,他们顾家,怎么对合欢宗如此熟悉?!实在是,不识大体。   但这话,顾元正也就自己心里想想,说是肯定不敢说的。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乾坤袋之中准备的更加丰厚的礼物,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勉强维持住相对自然的表情。   他看不上有什么用?谁让他们顾家那位老祖宗喜欢?   而他们顾家这位堪称天才的老祖宗,按照那回信上的内容看,又拿到了温家的至宝登天梯。四舍五入,相当于那位怀清仙君手中可是有能保证让人飞升的双保险:法器、经验,一样不缺。   顾元正他自己已经进入修为瓶颈期太久,他们顾家也等飞升等了一代又一代。这次,他势在必得。   不着痕迹地在长袖内侧召唤出一面水镜,顾元正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笑容:四分长辈的慈爱,三分看“晚辈”成亲的喜气,还有两分上位者的矜骄,最后一分,是那不起眼的讨好。   顾元正十分满意,觉得自己拿捏到位。   他被合欢宗的内门弟子引导着,径直来到正殿。   顾元正一眼就看见那正跟温家遗孤交头接耳的顶着顾泽之身份的怀清仙君。   他虽然上了年纪,很长一段时间内修为没有寸进,但也没有老眼昏花。   两人虽然坐着,但怀清仙君那大半的身子都靠向温家遗孤那边,而那之前还突然冷脸的温家遗孤,如今神色却柔和很多。   看样子,这婚事应该正如怀清仙君在纸鹤密信中暗示的那样,应该能成。   顾元正心中更是踏实下来,脚步也轻快几分,按捺着想上前攀谈的欲望,先与庆濂真人寒暄几句,又阐明来意:“泽之这孩子与我说,他找到了那‘登天梯’,非要我带着聘礼直接过来……”   顾泽之走上前来,装模作样地弯腰行礼:“祖父,孙儿是得了那登天梯,阿温也已经收下。依照约定,阿温也答应与我成亲。”   顾元正大喜,将东西从数个乾坤袋中一一取出——光从数量上看,可比上一次的还要丰厚不少。   顾元正费了心思,状似对着庆濂真人,实际则将一大半的心力都放在顾泽之身上,道:“能与温家姑娘克服种种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祖父也替你高兴,所以又给你添了一些聘礼,绝不委屈温家姑娘。”   顾泽之称是,却不道谢。低着头,掩饰住眼神中难以隐藏的不屑之情——这多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又是为了能讨怀清仙君的喜欢所加,与他这个亲孙子,关系应当不大。   “多谢顾仙人。”   顾泽之不道谢,反而是温莎走过来,盈盈一拜,香风阵阵,那温热的气息擦着顾泽之的臂膀拂过,替顾泽之圆了这个场。   顾泽之那心头的阴云消散几分。   顾元正见温莎这么配合,更觉得自己的算盘应该打得极为精妙,连连夸赞温莎温柔大方,恨不得将所有适合的词汇都安在这温家的小姑娘身上。   铺垫了许久,顾元正自觉火候已到,故作苦恼:“庆濂真人,温姑娘,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庆濂真人抬了抬眼皮,与温莎对了一个眼神,温莎直接开口:“顾仙人请讲。”   “听闻魔尊仍对温姑娘念念不忘,虽然泽之他找到了登天梯,但魔修心狠手辣,极有可能用出什么下作的手段,为了成全这一对小鸳鸯,更是绝了那魔尊的妄念,老朽想着,不如将这两个孩子的婚期提前一点?”   庆濂真人回头,与庆辉、庆盈、洛婉等人悄悄比了个手势,道:“其实合欢宗也有此意。”   庆盈拍了拍云缱,云缱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张长长的绢布,渐次展开。   绢布逶迤拖地,尾端落在顾元正面前一尺左右。   “我们已经请了天机阁的杨诚杨道友帮忙测算,这是他提供的比较近的良辰吉日。”   顾元正眯眼一看,登时拽掉自己几根长髯。   那最靠近自己的长绢上,正写着“仙年六千一百年”。   顾元正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这日子,可是一百年后啊!他虽然定然能活到那个时候,但他还是想尽快飞升的!修行之路枯燥又漫长,有捷径,他可不想再忍受那漫漫孤寂与痛苦。   “这,百年后,也太晚了。”   云缱笑道:“那是上佳的吉日那!但也有近的日子,只是算出来的结果,不如百年之后那一天。”   她像模像样地将这长绢过了一遍,道:“这小吉的日子倒是有一天,就在这月呢。”   “哪一天?”   “明天。”   “好好好!”顾元正现在心中全然都是怀清仙君那成亲之后就助他飞升的允诺,听到明天就行,马上满口答应。   但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这样十分不妥,又找补:“这宁早不晚,免得夜长梦多,庆濂真人,您说呢?”   顾元正在修真界的名声不错,庆濂真人之前也以为此人颇有上古大能遗风,但她已经了解部分真相,又见顾元正现在这猴急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一番新的考量:“这时间太赶了。本尊的亲传小弟子嫁人,但婚服、请帖、酒宴、陈设、新洞府……这些全部都还没有准备!不行,本尊可不能让乖徒儿的婚事草草了事。”   洛婉真人突然开口:“敢问顾家,这礼俗应该具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如何接亲、迎亲这一套章程可是拟出来了?”   庆辉真人慢悠悠,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顾泽之要成亲,那顾向贤顾真人以及菩提宗的智济大师,明日可都能出席?”   顾元正他成亲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当初顾向贤成亲,也是他发妻张罗的,他几乎只当个醉心修炼的甩手掌柜,哪里知道成亲之事如此繁琐!   被几个合欢宗的女修围着一问,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庆濂真人等见状,轻慢地发出一声冷哼。   顾元正滴下几滴冷汗。   分明这几个女修都不如他高大健壮,但那气势却出人意料地骇人,就像是护犊子的母虎,随时准备扑上来,一口咬断他的咽喉。他顿时都觉得气焰矮了一大截。   长髯都快被他薅掉,他总算想到一个还算得上能应付的方案:“明日,好歹也还算是吉日,现下魔尊还虎视眈眈,老朽想着,两个年轻人可以先定下这婚事,签下那道侣契约,那些繁文缛节可以日后再择吉日补上。”   “繁文缛节?”洛婉真人皮笑肉不笑,“好一个繁文缛节!”   顾元正知自己失言,试图挽回:“洛婉真人误会,是老朽粗俗,失言,失言。”   庆濂真人见火候差不多,打起圆场:“还请顾仙人暂且回避,我合欢宗内,先小议片刻,再给回复,可否?”   顾元正连连点头,与顾泽之一道,离开正殿。   正殿内。   云缱:“杨诚这家伙真敬业,只要灵石到位,真能做到细致入微!”   明日哪里是什么小吉的日子,是她们合欢宗出钱,硬要杨诚写出点唬人的话,这才有了小吉这个说法。   庆盈真人打破小弟子的赞叹:“顾元正那老家伙可是一眼都没看,听说明天吉利,那可是高兴得忘乎所以。”   庆辉真人:“太反常。”   ……   反常,那就对了——那就证明,这顾元正心中一定有鬼。   也怪不得顾泽之提出要演这一出戏。   温莎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紧闭的正殿大门,似乎想从那门缝之中探知门外发生的事情。   顾泽之……还好吧?   顾泽之一点也不好。   祖父那过于迫切的反应完全粉碎了他最后一点美好的滤镜,他原本对着顾元正,还有几分演出来的高冷,现在,从心底里,无法对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大能有一点温情。   他越是冷漠不言,顾元正反而越发没有怀疑,甚至,更加迫不及待,态度更为卑微热切。   “怀清仙君,您也听见了,明日能与温家姑娘定下道侣契约已经是晚辈能争取的极限,不知仙君是否满意?”   “……满意。”   顾元正浑浊地眼眸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儿,笑容谄媚:“这算不算是您……成亲?”   “算。”   “那晚辈所求之事……”   顾泽之捏紧扇骨,双唇紧抿。   没有等到怀清仙君的回答,顾元正一颗心也七上八下。他隐约从那张脸上看出几分罕见的不满,心中犯着嘀咕:这怀清仙君贪慕女色也就罢了,怎么,都为他铺路铺到这样还是不行?   越想,顾元正也越发不满:这赔了孙子,又损了灵石,要是什么都没捞到……不就成了笑话?   他还欲说什么,那正殿的门突然被打开,顾泽之和没等到肯定答复、略有不满的顾元正被迎进正殿。   庆濂真人:“我等商议后,觉得顾仙人的提议……尚可接受。” 第107章 自作聪明10   ◎像极了看着讳疾忌医的顽固中老年病患。◎   次日。   一早,顾元正焚香更衣,将自己收拾妥帖,连长髯都被他抹上了一点苦茶味儿的香膏。   他觉得自己精神极了——就像是马上就要飞升一样。   而他飞升的关窍,就在眼前这人身上。   顾元正端坐在首座上,浑浊的目光总算迸发出几丝明朗,看向那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正占据着他嫡亲孙子身体的怀清仙君。   他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努力维持着和蔼慈祥的表情,待到顾泽之和温莎行了礼,忙指着他与庆濂真人一道准备的道侣契约,催促:“你们二人现在各落下一道灵力,就可以结为道侣,事不宜迟……”   庆濂真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既欲定终身之盟,你二人自当谨记,白首与共,恩爱不疑……”   她朱唇开合之下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的灵力波动。   顾元正那一句“赶紧以灵力入契”卡在嘴边,笑容僵硬:这庆濂真人,竟用了以灵入言这样的方式——!   以灵入言,能让所说出的祝福语效果倍增,不过,这样极为艰涩的法术失传许久,对修炼者来说除了浪费时间和精力之外,再无其他的好处,所以,十分鸡肋。   顾元正自诩一心向道,这样毫无益处的法术自然没有掌握,但现在,就非常尴尬了。   顾元正看着浮现出喜悦之色的“怀清仙君”,顿时对旁边已经答应他仓促定下这门亲事的庆濂真人也多了几分埋怨。   就好比是两个学子一起进学堂,明明都没有预习,但对方却出口成章。   生生把另一个衬得一无是处。   不巧,现在被衬托得一无是处的正是他顾元正本人。   令人不爽。   他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更加不爽。   顾元正僵着身子,等了半天,总算等旁边的庆濂真人说完祝词。   这段祝词冗长,但庆濂真人用以灵入言的方式字字清晰地念出来,却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明明,这庆濂真人比他还要小上几百岁……当真是后生可畏。   她的徒弟,这温家小姑娘,也年纪轻轻,就得了天道青睐。   与她们相比,他这拼了命、又耗费顾家无数资源才堆积起来的老骨头……呵,朽得厉害啊!   顾元正垂眸,瞥见自己手上那一点新近长出来的老年斑,那种不甘心的的滋味又一涌而上,舌苔都泛着苦。   他忙飞速说:“时候不早,你们二人赶紧以灵力入契,也算是定下。”   顾泽之微微偏着头,眼尾上挑,戏谑非常:“祖父,您……确定?”   “自然。”   顾泽之折扇一挥,一股似乎带着檀香的灵力飞快地钻入那放在顾元正和庆濂真人之间的灵契之中。   顾元正捋着胡须的手一顿,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顾家的那位怀清仙君,以剑入道,灵力精纯,肃肃然有铿锵之声,怎么会沾了那檀香的味道……?   难道是因为在顾泽之的身体内待久了,连灵力的感觉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顾元正试图找出种种理由,解释方才擦着他身旁飞驰的那一股本不应该出现的灵力。   但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境界,哪里还不清楚:这更像是他孙儿顾泽之的灵力。   若是如此,那怀清仙君又去了哪里?怀清仙君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更重要的——如果怀清仙君不在了,他那飞升的计划,又该如何……?   顾元正薅下几根长髯,豁然起身,长鞭一出,挡下温莎那长棍之中迸发出来的一股灵力。   庆濂真人屈指敲桌,语调微冷:“顾仙人,这又是怎么了?”   顾元正沉声:“这门亲事……”   顾泽之眼眸微敛,那戏谑的表情登时被冷厉取代,唇线平直,似乎又换了一个人。   看着,与那怀清仙君又有七分神似,与顾泽之那小子没有一点相同。   ——怀清仙君乃不世天才,若是有心模仿,兴许还真的能以假乱真?   顾元正一时拿捏不准,犹豫:“没什么。是老朽刚才太过激动,举止不当……温家姑娘不会责怪我这把老骨头吧?”   尊老爱幼的温莎摇头。   今日她穿了一身泣血红,娇妍万分。但她气质清冽,却并不会让人生出亵渎之情。   又戴了许多珠翠首饰,摇头之时,清脆之声激越,更衬得她整个人入世又出尘。   顾泽之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拿扇沿去蹭她的掌心:“阿温,方才是祖父失手,你再来一次,好吗?”   这低眉缱绻的模样,却又不像怀清仙君。   顾元正那原本已经放下来的心思,此刻又提了上来,拿捏不准:眼前的,到底是他孙儿还是怀清仙君?!   方才那一瞬间冷清的神态,不似作伪。但这把玩折扇的情态,也难以模仿。   若是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是怀清仙君倒也还好,他至多被仙君定个无伤大雅的罪名,但若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是他孙儿……那就是他一手促成了他孙儿和仙君心上人的婚事——那他的小算盘,可就算是白打了。   顾元正这边兀自纠结,而温莎已经挥着那魔杖,白光一道,将要没入那道侣灵契之中。   顾元正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敏锐地瞧见,顾泽之那扇坠上的八部天龙塔也微不可查地跟着晃了晃。   修行有时候就在这一念之差,顾元正当机立断,又站起来,状似不经意地挥袖,将这一道灵力击散。   他实在有些心虚,做完这一切后,一手拍了拍身后的长衫,一手欲盖弥彰地挠了挠头:“抱歉……人老了,难免有些小毛病……”   庆濂真人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顾仙人,我们合欢宗的虽然都喜欢年轻的男女,但也绝不是那种不尊老爱幼的败类修士。”   顾元正一梗,干笑两声。   庆濂真人又道:“顾仙人也不必避讳,今日之后,你也算是我合欢宗的亲戚,像痔疮、脱发这类你这个年纪常常会出现的问题,也完全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她露出一切了然于胸的神色,目光在顾元正的两手上停驻片刻,面露同情。   请一旁的洛婉真人靠近,叮嘱:“师叔,麻烦您一会儿给顾仙人看看——都是自家人,问诊费和丹药费,你看着要就行。”   早已经见识过合欢宗众人的敛财能力的顾元正只听了一个“费”字,就心惊肉跳,仿佛已经能预见自己被狠狠宰割一笔灵石的凄惨模样,连连拒绝:“不必,不用,不需要。”   说完,顾元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拒绝太过干脆,不仅有欲盖弥彰之嫌疑,还、还相当于默认自己有这样两种病症!   虽然脱发乃是困扰不少修士的绝症,但痔疮——可太丢人了!   他顾家、他顾元正,绝对不可能有那样丢人的病症!   反应过来的顾元正急忙补充:“庆濂掌门多虑,老朽不需要洛婉真人的帮助,乃是因为老朽身体康健……”   洛婉真人不咸不淡,眼皮一抬:“嗯。”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像极了看着讳疾忌医的顽固中老年病患。   丹修与普通人中的中医有共通之处,都讲究望闻问切这些基本的法则。   不说别的,单单这么一看,洛婉真人张口便来:“面色黑黄,下巴处泛红鼓起,有失调面疱将出,眼底泛乌,多汗体虚……痔疮是否有,尚待进一步检查,但顾仙人的肾不好,却是一眼便知。”   顾元正跳脚:“信口雌黄!无稽之谈!这是对顾家声名的污蔑……!”   “都是自家人,”庆濂真人用上七分灵力,将顾元正压着坐在首座上,笑得凌厉,“也不能这么说话。”   庆濂真人拿着还带着温莎灵力余波的道侣灵契,在顾元正面前晃了晃,示意这“一家人”所言非虚。   被狠狠耍了一道的顾元正:……   他就这么个起坐的功夫,这两人竟然是已经定下道侣灵契?!   一柔一刚两道灵力仿佛是入了水的两条鱼,悠然自得地在这一纸契约上首尾相接。   这道侣灵契近在咫尺,顾元正感知得真切——就是顾泽之的灵力!   佛意浓郁,檀香味清,精纯无比。   顾元正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顾泽之已经与温莎十指相扣,笑得恣意至极,像极了他的生母。   “孙儿多谢祖父成全。”顾泽之遥遥一拜,“也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   顾元正气得目眦俱裂——顾泽之这臭小子既然能安然无恙地与他在这里对话,那必然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经知晓部分。   那这“寿比南山、心想事成”,就是明晃晃地在讽刺他!   枉他昔日里还那般疼爱这小子——!   顾元正捏碎身下椅子的扶手,恨不得当即一鞭子甩出去。   但他也不过是想想——这里,可是合欢宗的地盘。   庆濂真人悠悠:“怎么,这椅子顾仙长坐得不习惯?好说,我合欢宗内还有一把上回天工大赛里夺魁的布时任大师的‘老头乐’躺椅,可以给你拿过来。”   “不必。老朽只是太高兴了。”顾元正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能与温姑娘结亲,是泽之这孩子的福气。”   顾泽之笑道:“孙儿也觉得自己福泽深厚,虽然祖上不怎么积德,但所幸深得佛祖庇护。”   顾元正:……   深吸一口气,顾元正浑浊的目光在顾泽之和温莎之间打了个来回。   忽然道:“也是,否则那害得温家家破人亡的登天梯,怎么就被你找到了?说来,泽之,你祖父我还没见过登天梯……趁此良辰,让祖父开开眼?” 第108章 自作聪明11   ◎如此暗号◎   “哦。”   顾元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这向来聪慧的孙儿肯定的答复。   脸颊已经笑得发酸,稍微一动,肌肉都像是他那原本的计划一样,失了控。   他的耐心逐渐告罄,干脆端着长辈的架子,不怒而威,推进他的新计划:“泽之,怎么跟孩子一样小气,都不肯给祖父看一眼?”   即便怀清仙君在此处,他这讨要登天梯一观的事,也在怀清仙君应承的范围内,完全合情合理。   若那怀清仙君目下不知如何,那他更是占理——身为长者,他向晚辈讨要东西,晚辈哪有不给的道理?   总之,先将登天梯想法弄到手,他先突破这修炼瓶颈,其他的,都不重要。   谁料——   顾泽之果断拒绝:“嗯,不给。”   顾元正:……这臭小子怎么敢?!   若是在顾家,他少不了让顾泽之尝尝家法的味道,但这里是合欢宗,顾泽之又刚跟庆濂真人的弟子结了道侣灵契,顾元正也不好在此时此地找顾泽之的麻烦,便转向温莎,好言相待:“温姑娘,你既已经与泽之定了道侣灵契,便是我顾家的孙媳妇。不过是看看登天梯,这举手之劳,你不会不愿意罢?”   顾泽之挡在温莎面前,毫不畏惧地直视祖父顾元正,折扇一合,横在温莎面前。   不似利刃,却堪比削铁如泥的利刃,让人分外安心。   顾元正对着顾泽之,心中暗啐了一句,白眼狼。浑浊的眼,却黏在温莎身上,竭力笑得慈祥,仿佛真的是可敬可亲的祖父,向小辈讨要无伤大雅的小玩意一样。   温莎在之前的世界里跟不少老奸巨猾的贵族们打过交道,顾元正自以为堪称范式的表情管理,在温莎看来,不过就是最拙劣的面具,根本遮不住他那勃勃的野心。   温莎小幅度摇了摇头。   顾元正立刻变脸:“这是什么意思?小温,你信不过祖父?——还是说我这个祖父,不过是你们两个鸳鸯之间勾连的跳板?如今你们已经结下道侣灵契,老朽变成了没用的东西,连这么点微渺的愿望都不能被满足?”   几句话,让温莎和顾泽之贴上“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的标签。   顾元正自己摇身一变,变成受害者。以传统的伦理道德,压迫两人。   顾泽之冷眼:“祖父未免想得太多了。”   顾元正:“嗯?”   “祖父自然是……除了添乱作恶,别无他用。”   顾元正气得长髯倒耸,眼眶充血:“不孝!”   身形一晃,顾不了许多,直接冲到顾泽之面前。   掌心凝了十成的灵力,就往顾泽之的肩颈处劈去。   就连这样的时刻,顾元正都记得怀清仙君的嘱托,不伤顾泽之的这张脸。   顾泽之躲过,将温莎轻轻推到庆濂真人身旁,展扇就与顾元正缠斗。   顾泽之虽然修为和经验都远逊色与祖父顾元正,但他的灵力精纯澎湃,远非顾元正这样本就已经日薄西山,又曾经靠丹药堆出来的修士所能媲美。   又有师尊智济大师赐予的八部天龙塔这等心甘情愿认主的神器,竟是并没有大落下风。   庆濂真人塞了几个去芯的莲子给温莎,道:“佛子的身手越发精湛,你们二人若是修了这合欢功法,定能在三百年内齐齐飞升。”   “师尊……”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庆濂真人还不忘调侃,温莎连莲子都不好意思接,只以淡色的眸子无奈地看着无比投入的师尊。   更不敢接这话茬,只飞快地揭过这一节,假意焦灼地看向那桌椅横飞的大殿:“……别打了,泽之!”   “泽之”二字就好像出奇好用的魔咒,顾泽之顿时停手,来到温莎旁边:“阿温,你喊我名字喊得真好听。”   温莎推了推几乎将她环住的顾泽之,控诉地瞪了他一眼,低头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写:别加戏。   口中却说:“祖父不过是想看一眼登天梯,也没什么。你莫要为这点小事伤了与祖父的感情。”   还打算偷袭的顾元正被迫强行收回了即将脱手的灵力,虽收到一两分反噬但他那张脸上还是容光焕发,大赞:“孙媳妇懂事!”   庆濂真人:“呸——”   顾元正笑容一僵。   庆濂真人忙解释:“哦,顾仙人,本尊不是针对你,本尊只是刚才吃了颗没去芯的灵莲子,被恶心到了。”   顾元正怀疑庆濂真人内涵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只能当没听见——东西都快到手,犯不着在这时与庆濂真人发生无意义的口角。   他索性只看那被他孙儿顾泽之几乎抱在怀中的温莎。   这一对新婚燕尔的小道侣黏黏糊糊,若不是他顾元正心中只有大道,怕早就也跟着面红脖粗。   不过就是拿个登天梯,他那混不吝的孙儿还以自己的掌心包住那温家姑娘的手,一道探入那乾坤袋中。   肢体接触尚且不够,那眼神更是火热到他这一把年纪的老者都脸红——那目光,简直恨不得当即将这温家姑娘吞吃入腹,一寸都不肯放过。   动作温柔缱绻。   看样子,哪里像是取宝物——简直像是查验什么定情信物!   顾元正羞恼,终于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这孩子都在那菩提宗学了些什么!难不成佛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简直比那温家姑娘还像是合欢宗的人!   顾泽之察觉身后没了那颇具压迫感的视线,忙以食指摩挲三下温莎的指节。   温莎被他这小动作激得蝴蝶骨不自觉外张,整个人与在她身后守株待兔的顾泽之贴得更近。   明白这暗号实则“暗藏玄机”的温莎瞪了顾泽之一眼。   水光潋滟的眼眸没多少杀伤力,瞪得顾泽之喉咙一紧,喉结滚动,握着温莎的手又热了几分,欲盖弥彰:“……先取‘登天梯’。”   温莎无奈:她本来就是要取“登天梯”的好不好!——只是某佛子捣乱,影响了她的进度!   她伸手在乾坤袋中一捞,到底是在顾泽之的“辅助”下,取出一个系好的卷轴。   卷轴以罗云丝打了个蝴蝶结。   温莎与顾泽之一人拿着罗云丝的一端,轻轻一拉——   白练划破宁静的空气,留下沉闷的余音。   卷轴展开,蓝绿色交相辉映的山水图景似蒙了一层朝晖,登时让照耀进这一间正殿内的所有日光都黯然失色,令所有的夜明珠都暗暗蒙尘。   顾元正一个剑步冲了过来,直接颤抖着抚摸上这长卷:“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登天梯’?——原来、原来如此!世人皆以为登天梯是梯子模样的法器,谁能想到竟是将各种玄妙的阵法与至精至纯的灵力融入一幅画?以画为媒——妙啊,妙极了!!”   顾元正半跪在这“登天梯”的面前,双手捧起其中一段,细细品味。   他以长袖挡着,将自己的一小点神识放出来,让它伪装成一滴不慎遗落下来的墨迹,顺着这画中世界游览,感悟其中的精妙。   没有道谢,更没有一丝食言而肥的愧怍。   顾泽之看着祖父已经不再挺拔的脊背和那零星的白发,终是护着温莎,往后退了又退。   温莎轻轻地拨了一下顾泽之的小指,道:“不必——好了。”   话音未落,那原本安然地躺在地上的“登天梯”忽然立起,将顾元正团团围困在中央。   顾元正不自觉地转了一圈,脸上喜悦的神情还没来得及退却,便发觉不对——   “登天梯”的蓝绿色飞快地往下淌,在他脚下,那被这“登天梯”划分出来的圆形之中,一个法阵赫然成型!   顾元正忙催动法诀,又扬鞭准备破阵。   但法阵缔结的速度比他出手的速度还快,八个方位之中,八股金光,两两一组,固定住他的四肢!   顾元正怒目大骂:“竖子,这是怎么回事?!”   正殿后,两道身影出现。   “阿弥陀佛。”   “父亲,不要一错再错了……”   是智济大师和顾泽之的父亲顾向贤。   庆濂真人还颇有闲情地冲两人打了个招呼。   看到这里,顾元正哪里还不明白:他以为自己反应迅速,想了个不错的借口,拿到登天梯;但实际上,他早就被这一群人算计了进去!   不过,他顾元正也算是一方大能,怎么可能在此败北?!   他催动浑身的灵力,打算逐一击破这困扰自己的金光。   顾泽之随手扔出一颗菩提珠,菩提珠滚动到阵眼处,大炽的金光顿时收紧,将顾元正绑成粽子。   连嘴也没放过,独留下一双愤懑的眼。   顾向贤背着蚕蛹一般的父亲,告罪:“今日之事,多谢庆濂掌门成全。”   他虽然知道父亲有错,但凭他一己之力,难以救自己的骨肉,更无法力挽狂澜。   “一家人,好说,好说。对吧,智济大师?”   智济大师看了一眼与温莎黏黏糊糊的自家徒弟,按下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另起一话题:“老衲还需要向顾仙人了解一些事——免得小徒的身体,再出意外。”   庆濂真人:“嗯嗯,佛子现在也是合欢宗的重要成员。”   智济大师一梗,给顾向贤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去。   一切处理的差不多,顾泽之也小声对温莎道:“阿温,那我们也该进行合籍仪式了吧?” 第109章 登天有梯1(略增)   ◎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合、合籍……?!!”   “我们现在是天道认可的道侣,合籍之事,水到渠成。”顾泽之眉梢微扬,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人,俊朗的眉眼因为他过于愉悦的心情,而染上几分暧昧。   那原本清冽的檀香味,也沾上了桃花一般丝丝的甜。   温莎:“……哎?”   十分没有出息地在脑海中想起曾经在师门里见过的各种图册。   端方持重的圣女殿下不由地眼神乱飞,半求救似地看向仍坐在首座的师尊庆濂真人。   庆濂真人非常给力地换了一叠炒花生米,椒盐味儿的,与洛婉真人两人一同享用。   笑眯眯地冲她扔了一双玉牌:“乖徒儿,你的新洞府为师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良辰美景,不可贻误~”   温莎:……   顾泽之接下玉牌,分了温莎一块,十分上道:“多谢庆濂……师尊。”   庆濂真人大喜过望:“好、好!”   她身后挂壁上合欢宗的美人图上的美人们都喜得无声拍手,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庆濂真人又一连赠予顾泽之数个乾坤袋,神态老道:“这些都是宗门内的藏品,你们可以慢慢研习。”   顾泽之躬身接过:“多谢师尊。”   温莎看着专注聆听自家师尊教诲的顾泽之:……所以,顾泽之才应该进合欢宗的吧??   顾泽之似有所觉,回头对她弯眉一笑:“阿温,佛教之中也有一脉,信奉的是欢喜佛。”   欢喜佛。   温莎面染桃花色,小声:“少说些有的没的。”   顾泽之:“好的,娘子。”   “谁、谁是——”   温莎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远处的声音打断——   “温师姐,有人送来东西,请你查收。”   是李扶风的声音。   大概知晓顾泽之的情况后,庆濂真人就遣散了原本配给小徒弟的三名随侍,所以,李扶风他们已经搬走,他们完全变成普通同门的关系,按照辈分,自当称呼温莎一声师姐。   而温莎也很久没有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即便如此,这声音还是瞬间让一旁的顾泽之警铃大作。   他隐约想起,在荒城时,他去寻温莎,正是这声音的主人对温莎半跪,姿态暧昧。   顾泽之与温莎双手交叠,刻意将温莎拉到自己身边,低笑:“呵呵。”   温莎无奈:“我与李扶风没什么。”   顾泽之偏过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温莎的脸:“那就让他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好了。”   温莎无语,但很快释然。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一同出现的夫妇之间举止亲密,也十分正常。   虽然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但结下那道侣灵契,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名。   何况,这人是顾泽之。   温莎想通,便也不再试图从顾泽之的桎梏之中逃离。白皙的手安安分分地由着顾泽之把玩,甚至还带了几分纵容。   李扶风一进正殿,便迎上那佛子挑衅的目光,见着佛子炫耀似地把玩着温莎那纤长的手指。   早已将对温莎的那一点好感埋葬的李扶风被酸的牙疼,敛眉长跪,不去看温莎那边,只道:“家母受人所托,希望弟子把一些礼物转赠予温师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庆濂真人:“哇哦。”   顾泽之像被挑衅了的野狼,喉咙里发出一阵不悦的低吟。   李扶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束花,白底重瓣的边缘像是先用工笔勾勒出出红色的线条,接着又以特殊的技法晕染开,那浅红便又渗入花蕊,层次分明。   花束中央,放着一张贺卡。   不消温莎动手,那贺卡便自己打开。西索尔的声音传来:“莎莎,今日我送给你的是重瓣朱顶红阿弗雷,这种话象征着渴望被爱,也意味着勇敢追求爱。”   西索尔的声音比温莎记忆之中还要温柔:“我的心意,你感受到了吗?”   阒静无声的大殿里,以顾泽之为核心,温度逐渐降低。   温莎站在顾泽之身边,想感受不到都难——当然,感受到的只有顾泽之那泛着酸味的低气压,还有对李扶风的不满。   虽然洛婉真人知道李扶风那半魔半修士的身份,但她好奇:“怎么魔尊要送花,却是你来转交?”   听到洛婉真人的问话,平日里有几分面瘫的李扶风神色复杂,起先答非所问,低头似乎交代后事一般:“……魔尊此次献花,据风沧说,是魔尊明白自己罪行累累,准备痛改前非,好好……追求温师姐。”   尔后,李扶风噗通跪地:“弟子曾经外出历练,许久未归,也正是因为遇见了生母。我母亲名唤风澜,是魔尊麾下最得力大将风沧的妹妹。魔尊以生母性命为筹码,让弟子帮忙。弟子自知行为不端,私联魔修,罪孽深重,恳请师尊和掌门责罚。”   这才算是回答洛婉真人的问题。   以孝为先,但终究是超越了庆濂真人她们的底线。   李扶风被留在正殿,而温莎和顾泽之则被“赶”去新洞府——带着那名为阿弗雷的花束和卡片。   不过,拿着花和卡片的却是顾泽之。   刚出正殿。   顾泽之面无表情:“啊。”   非常不走心地将阿弗雷花和卡片一齐扔在地上,回头看着温莎:“手抽筋了,没拿住。”   演技十分不走心。   旁边护卫着正殿的师弟师妹们看见,都忍不住别过脸、捂着嘴,闷声笑起来。   温莎无语,又看了那无辜受累的花束一眼,道:“……没事。”   顾泽之却不肯罢休,极为夸张地往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那花上,狠狠地将那花束踩了个稀碎。   “啊,阿温,我不小心踩到了。”   ……行吧,顾泽之开心就好。   温莎不打算深究,只道:“好了,我们先回去。”   不然在这里待下去,怕是要被师弟师妹们笑话死。   顾泽之听了“我们”两字,周身泛酸的冷气可算收敛了一些,但他还是站在原处,扬了扬手中的玉牌:“阿温,你先回我们的洞府,等我一会儿,我准备一下,再与你合籍双修。”   原本闷笑的弟子们突然顿住,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才回过神来:什么!——他们的温师姐这是搞定了佛子,都要合籍双修啦!!   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应该羡慕温师姐,还是羡慕这位佛子,又或者羡慕两人——才貌双全,天作之合。   呜,这个份子钱,他们一定要出!   可等他们回过神来,却发现,不但温师姐已经没了踪影,就连说好有事要办的佛子,也不见了踪迹。   只留下卡片纸的齑粉,还有那汁水已经渗入白玉砖石砌成的地板上。   ***   温莎也是第一次来新洞府,她并不知道她的师尊已经贴心为她准备好了一切,更不知道,她体贴的师尊竟然把新洞府都顺便帮她装点好——   红灯笼,红瓦,红墙,随处可见的红烛与贴着的大囍字。   是审美的颠覆,也是对新人最美好的祝愿。   温莎本来因为顾泽之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十分出格的发言而熟透了的脸,却与这红相映成趣。   想了想,温莎还是将手中的魔杖放回腰间。   ……总归是师尊的一番心意,暂且留一会儿。在顾泽之回来之前,她一个魔咒撤掉就好。   温莎推开新洞府的门扉,迈入曲折的回廊,这么想着,迈入其中。   除却过度的大红,这洞府的设计还是十分别致,温莎穿过水榭亭台,越看越喜欢。   正走在石桥上,一片柔嫩的东西却贴了上来。   温莎抬手,拿起一看——是一瓣重瓣朱顶红阿弗雷的花瓣。   大概是刚才顾泽之扔花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她的身上。   温莎倒也没有留恋,顺手就将这花瓣扔进了池塘。   足有她小臂粗的灵鲤正想与女主人打个招呼,不料却被这落下的花瓣直接蒙了一头,尾巴顿时在这灵池之中激起一片水花。   温莎的倒映也随之凌乱起来。   但她并不介意,笑了笑,伸出魔杖一点,那一片花瓣又飘向远方。   灵鲤总算可以露头,正欲开口,却冷不丁地又被花瓣遮住了眼。   灵鲤: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没有公德心,随处扔花瓣,打扰他与女主人的亲密交流?!   温莎自然也发现,不知何时,她周围竟然簌簌落下阿弗雷花雨,非但灵鲤上,就连她的身上也沾上许多。   她抬起头,循着灵力望去。   那水榭亭顶上,顾泽之摇扇,闲适地坐着。   见温莎望过来,展颜一笑,人间风流,尽收其中。   “阿温。”   “嗯?”   “渴望被爱,也意味着勇敢追求爱的可不止魔尊一人。”顾泽之一跃而下,如同骄傲的白鹤,落在温莎面前,张开双臂,就像是展翅一般,突然将温莎纳入怀中,“还有一个人,在这里。”   “我佛慈悲,你愿意答应他渴望被爱的愿望吗?”   “……我愿意。”   话音未落,顾泽之便已经顺势将温莎打横抱起,往寝殿的位置走去。   被顾泽之剧烈的心跳声激得迷迷糊糊的温莎半天反应过来:……顾泽之是怎么知道寝殿的方位的?? 第110章 登天有梯2   ◎恭喜佛子,合籍成功◎   纱帐被撩开,温莎被顾泽之轻放在锦被之中,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顾泽之却越靠越近,那张让温莎实在无法拒绝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她才被那后知后觉席卷而来的羞意敦促,问出这个问题。   顾泽之已经与她呼吸相闻,常年礼佛而檀香味沁人的手撑在温莎的发端,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拆解着温莎好不容易学会梳的发髻。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顾泽之拆了一对雍翠鸾鸟钗。   “这间洞府,确实是师尊她亲手所辟,但……”   顾泽之卖了个关子,急于知晓答案的温莎下意识抬起上身,不自觉靠近。   顾泽之趁势又飞快地解开温莎的发髻,青丝散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洞府,是我设计的。”   “……哎?”   “先前被怀清仙君困于识海,百无聊赖,便在心中勾勒出这洞府的轮廓。阿温可还喜欢?”   “喜欢。”温莎如实相告,“尤其是那灵池里的灵鲤,灵动可爱。”   她之前生活的地方并不靠海,后来又忙于教会中的种种事务,倒是没什么机会见识那些水中的小动物。   那胖乎乎又有点憨憨的灵鲤给了她巨大的惊喜,着实可爱。   光是想着,温莎就禁不住笑了起来。   美人一笑,这一屋大喜的红都黯然失色。   可惜,这笑却是为了一条呆头呆脑的灵鲤!   顾泽之佯怒,欺身上前,与温莎额头相抵:“阿温,与我合籍,你却想着那灵鲤……为夫吃醋了。”   温莎无奈地笑了笑,却没有推开顾泽之。   “为夫需要娘子用《攻略手册》倒数第二条哄一哄才好,不然,明日就吃,糖醋灵鲤。”   占便宜还要找借口,这佛子……当真是没谱。   温莎心中虽然这样腹诽,但手却环上顾泽之的脖颈:“……那你进来的时候,轻一点。”   她还是信了他的连篇鬼话,像一朵盛开的夜昙,任他采撷。   温莎的识海之内,没有红烛,没有囍字,没有枣生桂子,只有簌簌抖着的夜昙花,和浓郁得铺天盖地的檀香。   ……   顾泽之睁开眼,神清气爽;他身旁的温莎却已经出了一身薄汗,神情倦怠而慵懒,像是餍足又疲惫的猫,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她察觉到顾泽之那灼热的视线,这才懒懒地睁开眼,浅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看着就是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十分招人怜惜。   她往床榻内侧移了移:“……我要休息。”   别以为她没看见顾泽之眼中那狂风暴雨,她现在可受不住!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顾泽之慢慢靠近,本命法器连同那八部天龙塔,都被他扔下床榻,发出无辜的清响。   他不管不问,此刻眼中只有他的那一株追着露水的夜昙,即便缩在边上,也依然光彩照人。   他喉结滚动,本来还没有复起的那种心思此刻又完全被勾了起来。   圣洁的神佛被他拉下神坛一次,那他就会想着第二次、第三次。   一起沉沦,是多么美妙的选择。   顾泽之半强势地箍着温莎的细腰,将她从绣着凤凰的锦被上捞起,撑着温莎的脊背,让她与自己对视,声音沙哑:“娘子,我们刚试了合欢道,现下,要不要再试试我佛门的修炼功法……?”   “什么?”   因为吃惊,温莎那浅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无辜的幼鹿,对着猎人的诱饵,却表露出十足的好奇,轻而易举地就跌入陷阱之中。   顾泽之的双手已经动作起来,露出最为迷人的笑容,继续迷惑着懵懂的猎物。   又冷不丁地轻轻吮咬猎物的脖颈,拿捏猎物的命脉,除去猎物的衣衫。   “佛门有一分支,名为密宗,有……欢喜道。”   后知后觉已经落入牢囿的温莎,晕晕乎乎地想起这一点之前被顾泽之科普过的冷知识。   但为时已晚。   她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夜航的小船,唯一的一点光亮就在风暴中心,她颠沛漂泊,却又不得不努力攀附着对方,勾住顾泽之的肩,免得彻底被他掀起的巨浪吞噬。   “当时,我向师尊智济大师提出不入空门,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修炼佛法之时,他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温莎咬着下唇,不吱声,生怕一开口就只剩下支离破碎的□□。   但顾泽之却恶趣味地追问:“阿温,娘子,你不想知道他问了我什么问题吗?”   温莎摇头,又点头。   暴风雨愈发猛烈,温莎连视线都朦胧起来,耳畔,顾泽之的声音更是模糊。   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但顾泽之却不依不饶,追问:“阿温,娘子,你说话啊——你不说,为夫怎么确定你想不想知道?”   他这边不依不饶,温莎无奈,攀着他的手臂已经开始泛酸,她提着一口气:“我不知道……”   只说了四个字,她便老实闭嘴,难以置信——这么娇滴滴的声音,哪里是她应该发出来的?   太、太丢人了。   温莎忙低头,将自己埋在顾泽之的颈窝里,不肯抬头去看他。   顾泽之低笑,一手擒着温莎的下巴,令她与自己对视:“那我就当娘子想要知道好了。”   “我师尊问,泽之,你眼中可有佛?心中可有佛?”   “你知道我作出了怎样的回答吗?”   温莎泪眼朦胧,摇了摇头。   顾泽之含笑看着温莎。   温莎明白他的意思,压下□□,简短开口:“……不知。”   可怜兮兮的小鹿终于屈服于猎人的险境,顺从起来。   猎人顾泽之满意地给予小鹿一个重重的吻,将小鹿的那点不满全部吞噬干净。   这才亮出答案:“我说,我眼中有佛,心中也有佛。”   温莎这只小船终于靠近灯塔,却也来到风暴的正中央,岌岌可危。   她不得不努力靠近灯塔,以免被风暴掀翻。   灯塔接纳了她,并且为她揭晓最后的谜底:“我说,我只能看见,长着阿温那张脸的欢喜佛。”   温莎下颌线紧绷,发出一声羞耻的惊呼——顾泽之怎么敢,在、在菩提宗的住持、他的师尊智济大师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这也太……   温莎还来不及细想合适的词汇,去描绘现在的心情,就撑不住,倒在顾泽之的怀里。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顾泽之的手穿过她的长发,一点点为她打理这绸缎一般的青丝,专注而深情。   “这几日就到这里吧,阿温,好好休息。”   顾泽之扶着温莎躺下,为她掖好被角,撑着头,看着身体和神魂都累极了的温莎缓缓进入梦乡,这才躺下。   没有睡,他进入识海。   被八部天龙塔困住的怀清仙君目眦俱裂,发丝凌乱,衣袍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某文学城典型红眼发疯的典型。   迎上这回归此地的顾泽之,怀清仙君一道剑意劈面而去。   顾泽之拦下,笑道:“先祖安好?”   怀清仙君冷嗤,只道:“我顾家的审美与品位,倒是一脉相承。”   暗讽顾泽之不过是受他影响,其心不正。   顾泽之装作没有领会这话中暗箭的样子,拱手:“晚辈能与娘子喜结连理,还要‘多谢’前辈成全。”   他是真心感激怀清仙君,把阿温带到这个世界,带到他身边。   不过——   “以后我们夫妻二人一定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不辜负先祖的一番好意。”   他与温莎是“我们”,而怀清仙君永远也只能是“先祖”。   “竖子莫要得意忘形。”怀清仙君再度发力,试图挣脱这八部天龙塔的束缚。   又一次失败。   顾泽之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身形淡去,离开识海。   睁开眼,温莎仍在浅眠。   顾泽之飞快地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他亦是这洞府的主人,这洞府周遭的一切也难逃他的神识。   有人来了。   一连几日没出门见过日光,顾泽之都觉得这日光有几分刺眼。   就跟眼前被递过来的这封信一样刺眼。   “佛子,这是魔尊给你的,希望你能转交给温姑娘的……情书。” 第111章 登天有梯3   ◎恶趣味1◎   顾泽之没接,狐疑地看着前来送信的褚飞燕:“……哦?”   褚飞燕压力山大,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但她现在窘迫,急需摆脱困境,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李扶风被废了一身修为,赶回魔界,魔尊无人可用。他也试图委托灵鸽之流,但只要在信件外面写上温姑娘的名字,就会自动被合欢宗的法阵拒之门外……已经很多天了。”   确实,他与温莎耳鬓厮磨,多日没有踏出过这新洞府。   “魔尊发觉,又听到一些传言,便委托在下前来,将这情书交给佛子,希望佛子能转交给温姑娘……”   褚飞燕说完,不敢抬头,自己尴尬地仿佛能原地以脚指抠出一整座洞府来。她根本不敢想象佛子脸上此刻的表情会多么精彩纷呈。   但一想到家中那疯疯癫癫的心上人,褚飞燕又不能退缩,举着信的手虽抖,可半分不敢回撤。   “魔尊倒是……好算计。”   顾泽之被对方这清奇的脑回路震撼,先是送花,这次又是递情书——还厚颜无耻地寄希望于他将情书转交出去。   不知道该说这魔尊自大,还是这魔尊高估了他的肚量。   顾泽之接过情书,收入袖中,忽然开口:“你心上人的‘病症’,魔尊也救不了。”   正准备离开的褚飞燕身形一顿:“你怎么……”   顾泽之当初见证身为怀清仙君神魂一片的“荒神”满足褚飞燕愿望的过程,更清楚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当时便看穿那小把戏。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魂飞魄散,怀清仙君那一缕神魂有通天的能耐也不会愿意为了这么一个魔修费心,大概是顺手拢了拢,随便逮了一魄塞入躯体之中,搪塞将“宝物”献给他的褚飞燕。   所以,褚飞燕带回去的心上人不仅需要大量珍贵的药材维持这魂魄的稳定性,而且一定状态疯癫,与痴儿无异。   为自己这选择所累,褚飞燕有了软肋,需要赚灵石,也容易被拿捏。   但,这都是假的。   “无论是魔尊还是‘荒神’,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让死人复生,已经散去多年的三魂七魄,更是难以寻觅聚齐。”   除非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殚精竭虑,机关算尽。   他们只对一人如此——温莎。   顾泽之心头微动,只道:“这次,这信我收下,但你不必再来——此事,我也会与庆濂真人明说。”   褚飞燕还欲探听情况,但顾泽之已经长袖一挥,以新洞府主人的身份将这不讨喜的来客直接送出合欢宗的山门。   “刚才是谁来了?”   顾泽之回头,却见应该在锦被之中浅眠的温莎正倚着洞府内门,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   浅色眼眸惺忪,秀发未梳,像是顶着晨露跑到猎人身边懵懂无知的小鹿。   她出来得有些匆忙,又实在累极,她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仔细挑选衣服,只将原来那身稍微用法术清理了一下,便换上。又随手拿了一件罩衫披着,便赶了过来。   披的正是菩提宗内门核心弟子那靛青色宝相纹的罩衫。   罩衫对温莎来说还是有些大,她这么穿着,更显身段纤细。   顾泽之眨眼,试图将眼眸之中的狂风骇浪给压下,免得吓到一脸倦容却又风姿绰约的枕边人。   轻声:“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似乎高声说话,都会惊扰了他将睡未睡的海棠花。   他快步过去,牵起温莎的手,引她往屋里走:“阿温休息好了?”   温莎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并不应该出现的废料画面,慌忙摇头:“没有。”   已经得手的猎人更不乏耐心,好言相劝:“那就多休息一会儿,庆濂师尊那边已经打过招呼,我们随时可以过去问安,不必急于一时。”   这几日被顾泽之折腾得够呛,他若是不提,温莎都忘了,按照这世界里的规矩,新婚道侣还是要向家中长辈问安。   但既然想起来,骨子里仍是守礼的温莎可不敢耽误,步伐加快:“不行,我们还是要赶紧过去向师尊他们问安!”   这是新婚夫妇要走的流程,顾泽之自然不会阻拦,由着温莎拉着他,快步走起。   但温莎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低估了几日耳鬓厮磨带来的影响。   才疾走两步,腰就疼得厉害,足下乏力,行经那低矮的回廊门槛时,不留神被绊住,整个人往前扑去。   过度劳累的神识也较往日迟钝许多,完全没有自行调整的意思。   直到那檀香将她裹住,身旁的顾泽之长臂将她捞入怀中,那神识才给出反馈:危险。   也不知道说的是差点摔倒这件事情危险,还是象征着那肩膀有力的男人危险。   但危险的信号让她心跳加快,温莎缓了缓,小声:“谢谢——咦?”   顾泽之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一会儿怀中的温软,温莎便勾了勾手指,将不远处刚刚从顾泽之袖子中掉落的东西召唤到手中。   顾泽之暗暗咬牙:正是那封西索尔写的信。   刚才温莎突然过来,他没来得及偷偷销毁,便先装在身上,没料想,这么快就被发现。   信封上“顾泽之亲启”几个字醒目非常,顾泽之绞尽脑汁,思考着合适的托词。   但温莎已经发现端倪:“这上面有西索尔的力量——你们,很熟?”   顾泽之有苦难言:“并没有。”   “那他为何要给你写信?”温莎不解,“西索尔索然看着温和,但实际上与大部分人关系都十分平淡。”   温莎对西索尔评价的姿态太过熟稔,又仅凭一点残存的力量就判断出这封信是西索尔的杰作。   无论哪一点,都让顾泽之的心中升起微妙的不爽。   猎人可以给打下印记的猎物一点自由——但这自由的前提是,没有其他人觊觎自己的猎物。   顾泽之手臂收紧,低头凑在温莎耳畔:“他这是给你写‘情书’,怕被拦下,所以写了我的名字,还要我转交给你。”   克制着想要亲上那鲜红耳垂的心思,顾泽之放长线、钓大鱼,以退为进,语气委屈:“我佛慈悲,可要为弟子这样无辜的信徒作主,弟子这是被人利用了……”   温莎大概是上一世当圣女已经有了职业习惯,听到可怜兮兮的声音总是无法拒绝——更何况,这低声倾诉的人又是顾泽之。   她顿时将顾泽之私藏信件这一事实忽略,心中只剩下对西索尔的不满。   若是别人这么做,温莎一定是不信的。但以西索尔的脑回路……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西索尔看着温柔无害,实际上一贯剑走偏锋。   温莎想通,道:“下次西索尔的东西,我们一概不收。”   “好。”心满意足的顾泽之又覆上温莎的手,引着温莎的手指触碰那信函的封口处,计上心头,“但这封信既然已经收下,我们不妨看看……”   顾泽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将信封拿回,防止温莎销毁:“回房看一看。”   单纯的温莎此刻还不知道顾泽之打着怎样精妙的算盘,只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顾泽之受了委屈,便由着他。   **   卧房内。   顾泽之与温莎并肩而坐,轻巧地拆开那封信,抖出一张信纸。   信纸上,如同花枝一般的陌生字体让他心生不悦,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魔尊笃定他会将这信交给温莎。   这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只要他有求知欲与占有欲,就一定会想知道,其他男人到底给自己的心上人写了什么。   当真好算盘。   但……呵呵。   顾泽之垂头,将不悦的情绪收敛,把信纸摊开,放在他和温莎相抵的腿上:“阿温,魔尊写了些什么?”   温莎一目十行,果断闭嘴。   饶是她没有什么情感经历,也完全明白,这封信的内容足以让顾泽之醋意大发。   “娘子怎么不说话?”顾泽之点着第一行,语气中带了几分哄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嗯?”   温莎的求生欲上线:“……就是一些废话,没什么特别的。”   顾泽之又点着第二行:“那这句话呢?”   “也是废话。”   ……   顾泽之一直点到最后一句,温莎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他叹了口气:“我佛当真把我当成了蠢笨的俗人不成?魔尊怎么可能给你写满篇废话?”   温莎心虚:“……可能西索尔比较无聊吧,哈哈。”   这说辞,她自己都不信。   顾泽之没有任由温莎糊弄,忽然将温莎打横抱起,青丝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温莎浅色的唇,往床榻那边走:“……愚弄信徒的神佛,是会被反噬的。”   本就被折腾得元气大伤的温莎忙挣扎起来:“……我说!”   顾泽之已经将她放在床榻上,看着宝相花似乎真的于她身下绽放的模样,口干舌燥,摸上温莎的唇角:“我听着,阿温,你说。”   温莎回忆着信上的内容,老实交代:“第一句是,亲爱的温莎……”   顾泽之的手已经从温莎的嘴角滑到她的耳垂处,把玩着那玛瑙一般的红,十分恶趣味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亲爱的温莎……”   温莎:……顾泽之这是要干什么??? 第112章 登天有梯4   ◎恶趣味2◎   温莎保持缄默。   她已然发现,顾泽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气得抬腿,作势要踹他。   顾泽之顺势捏住温莎的脚踝,带着薄薄的茧子的手隔着轻盈的布料,轻微动了动,浅笑:“阿温,继续。”   温莎别过脸,不去理他。   顾泽之闷笑,不催促。缓缓地开始褪温莎的鞋袜,动作轻柔,像是鹅毛拂过一般。   有点麻,也有点痒。   温莎:“放开……”   顾泽之手中动作未停,不理会温莎挠痒痒一般的挣扎,却忽然正色:“阿温,那信上应该没有这一句。”   温莎缩着小腿:“泽之……”   顾泽之置之不理。   温莎无奈,主动抚上顾泽之的脸,娇嫩的双手描摹着他英挺的眉和深邃的眼,唤他:“相公……”   顾泽之挑眉,身形一晃,吐出一股浊气。   温莎还欲乘胜追击,但顾泽之已经断了她的后路:“阿温,那信上也没有这个词。”   他虽然不懂温莎原来使用的语言,却在菩提宗漫长的修行过程里,于浩瀚的经卷之中,多少能窥见一两分人心。   西索尔在所谓的情书里大概写了什么,他能猜得到。   但这不影响他以这个为借口,与阿温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也让阿温能明白,“拈花惹草”的后果。   顾泽之低笑,就势吻上温莎手腕内侧雪白的肌肤,唇齿略微用力,烙下一朵春日海棠一般的印记。   十指连心。   手腕内侧的灼烈感飞快地随着血液涌入心脏,温莎只觉得心跳又快了几分。   顾泽之一边落下细密的吻,一边喑哑催促:“阿温,继续。”   美色惑人。   本就有几分颜控的温莎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还是被蛊惑,又说出一句:“我一直都很想你。”   顾泽之重复:“我一直都很想你。”   同样一句话,顾泽之说出来却让温莎觉得,带了点过分暧昧的暗示。   她条件反射似地摸了摸自己泛酸的腰。   顾泽之见状,将灵力运于掌间,缓缓帮温莎揉捏。   温莎被伺候得舒服了许多,像被顺了毛的猫,纤长的四肢也随着眉眼一同舒展开。   顾泽之哄诱:“阿温,继续。”   温和的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温莎只觉得头脑也跟着逐渐混沌,又见顾泽之只老老实实地帮忙纾解腰间的疲劳,略微卸下防备:“我至今都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像是把最广袤而辽阔的天空裁剪成衣。”   顾泽之:……想不到魔尊居然如此能言善道!   他回忆了一番自己与温莎的初遇——金丹受损的魔修在破损的茅屋内,意图对穿着粗布衣服的温莎为所欲为。   他英雄救美——不过现在想想,也许温莎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完全可以凭借所谓的魔法搞定一切。   他对阿温一见钟情,阿温好像……都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顾泽之磨了磨虎牙:行,初见就跳过。他不重述。   按捺下这一点不甘,顾泽之继续哄骗:“阿温,然后……?”   温莎见顾泽之这次没有十分羞耻地重述那情书上的内容,心中那一块大石落了地,卸下防备,继续:“从那天起,我就知道神明终于肯眷顾我这个待在魔药工坊里劳作的可怜虫,他把你送到我身边,陪伴我度过那段枯燥又暗无天日的岁月。”   顾泽之:……!好家伙,魔尊居然还卖惨!   没给顾泽之重述的机会,温莎飞快继续:“后来,我们相依为命,在教廷之中创出一番天地。阴差阳错之下,我也发现了你的小秘密。”   “我想向你揭穿那骗子的真面目,但请原谅我这个怯懦的胆小鬼,我怕你承受不住打击,更害怕你接受不了现实,而远离这个需要你的教会和我。”   “我跟那个骗子合作,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我像那着迷于鲜花的晨露一样爱你,我像那执着于大海的游鱼褨爱你,我像那执着于月光的繁星那样爱你……”   “你的,西索尔。”   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能力,温莎飞快地将信件上所有的内容都翻译了一遍,长舒一口气,大功告成。   她在吟诵的过程中,为了方便顾泽之揉腰,已经换了一个姿势,趴在床榻上。   精巧的下巴抵着锦被上那振翅欲飞的凤凰,半阖双目,似乎要陷入新一轮沉眠。   故此,她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顾泽之那本来停留在她腰间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逐渐变换了位置。   那一双黑眸,更是波涛翻滚。   “不对。”   迷糊之中的温莎发出疑问:“嗯?”   “不是‘你的西索尔’,魔尊是魔尊,跟阿温没有关系——阿温是我的,我是阿温的。”   温莎无奈:“这是我原来生活的世界里一种信件落款的习惯,没有特殊的含义。”   “那也……不行。”顾泽之帮温莎翻了个身,撑在她身侧,一手从她的眉眼一路向下,划过她的肌肤。   温莎不自觉战栗,浅色的眸子染上一层水雾。   但身体在顾泽之之前的灵力安抚下,早就软成一滩水,没了反抗的力气。   更没有什么反抗的意识。   顾泽之:“阿温,专心一点。”   “唔——”   顾泽之欺身而上。   “阿温明明是神佛送来我身边的,给我这个佛子的恩惠。”   温莎身下,那宝相花纹已经皱成一团,让人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是我帮阿温揭穿骗子的真面目,让你看清那魔尊和仙君的丑恶心思!”   顾泽之有心与那写情书的魔尊在口头上一争高下,但话到嘴边,看着楚楚可怜的温莎,能言善辩的顾泽之又歇了这份争强好胜的心思。   他浅浅地以唇接住温莎婆娑流下的泪珠,万语千言,终究化成一句叹息:“阿温,我比所有人都爱你,也离不开你。”   他虔诚地将头埋在温莎泛着清冽香气的颈间。   温莎伸手,轻轻抚摸顾泽之的青丝,于颠沛之中,落下一句:“……我知道的,我也是。”   那魔尊的情书在温莎视线的盲区里,被躺在地上的折扇掀起的一阵风卷走撕碎。   ……   温莎与顾泽之离开新洞府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过去几日。   正殿上,提前得了消息的庆濂真人和顾向贤他们分别坐开,等着两位新人拜会。   常规礼毕,庆濂真人忍不住调侃:“顾真人和智济大叔养的佛子当真不错,大半个月了,还舍得把我徒儿放出来给我这个当师尊的看两眼。”   温莎这才知道今夕何夕,嗔怒地瞪了一眼顾泽之。   顾泽之回以微笑。   已经被自家不争气的弟子彻底震碎三观的智济大师无语,低头数着佛珠,仿佛佛珠才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徒弟。   顾向贤身为人父,不得不接过这尺度颇大的话题:“哈哈。”   就,硬接。   他一直秉持着君子端方的为人处世准则,现在才发现,上有老人,心术不正;下有小子,行为不端。   除了心累,他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罢了,也就这样了。   但顾泽之并不准备让父亲轻松地渡过这一关,拱手道:“各位长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顾向贤:“……住嘴!”   与此同时,庆濂真人:“说说看?”   智济大师:“呵……呵。” 第113章 登天有梯5   ◎“是我想让你滚”◎   顾向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魔尊出现在同一场宴饮之中。   这完全颠覆了他一向信仰的道德认知和从小接受的教育。   但一想到身旁还坐着菩提宗的智济大师,他心中又多了几分微妙的侥幸:他不是一个人。   他那毫不令人省心的儿子还多坑了几个……让他这老父亲不至于形单影只。   智济大师也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连胡须都差点刻上同病相怜四字。   但两人都不是这场宴饮的主角。   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宴饮的主位,温莎和顾泽之。   魔尊看顾泽之的眼神,与那极热之地的密林的毒蛇分毫不差,恨不得将顾泽之的喉咙咬穿。   顾向贤担心儿子,与庆濂真人密音传语:“……这个计划太过冒险。”   庆濂真人却道:“且看看。”   他们是看不出来什么。   在他们察觉不到的地方,温莎已经以魔杖帮助顾泽之抵挡了来自西索尔不下十次的攻击。   从“索命咒”这样的致死恶咒到诸如“鼻涕横流”此类纯粹能让人颜面尽失的咒语,不一而足。   温莎冷淡地瞥了西索尔一眼,却不与他多言,站起身来,客套一番,直入主题:“今日请诸位前来,实则是因为前几日,佛子不辞劳苦寻回我温家的‘登天梯’……”   众皆哗然。   “在下身为温家遗孤,平日多受各位照拂,在此,想‘借花献佛’,将‘登天梯’拿出来,供各位一观。”   人群寂静一瞬,但很快,就连那些久负盛名的大能们也坐不住,伸长脖颈,从座位上毫无形象地站起来:“‘登天梯’究竟是何物,别卖关子了,温姑娘!”   黑压压的人群让许多人身形难辨,但坐在显眼位置上的魔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如同真仙一般,坐得稳如泰山。   自嘲地倒了一杯琼浆:“莎莎,这么说……是我输了?”   温莎这样大张旗鼓地宣告于天下,无非就是公然宣告,他西索尔在第三关败北,与他划清界限。   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杯酒下肚,酒量素来不错的西索尔也觉得有几分迷醉。   而温莎,已经抽出他与那伪神耗费无数日夜的作品,在这一群蝼蚁的面前徐徐展开。   温莎先前用来给顾元正设套的那副是赝品,而现在拿出来的却是真迹。   与时空相关的法术,无论在修真界还是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都是极为艰涩的内容。就连西索尔和顾怀清这样的天才,也是经历了无数失败才绘制而成“登天梯”。   也正因如此,这上面的每一寸墨痕,每一点痕迹都大有奥秘。   温莎却看向西索尔:“魔尊不来看看?”   西索尔放下酒樽——即便明知这登天梯是他的“耻辱”,但他依然无法拒绝对他提出任何一点要求的温莎。   两腿先于大脑做出选择,缓步移动过去。   长长的卷轴飞扬,像是没有边际的白练。   随着温莎的魔力翻涌,反射出点点亮光,遮挡了他大片视野。   他的视线盲区内,原本静坐的庆濂真人、顾向贤以及智济大师已经离了坐席,身影飘忽。   西索尔虽然没亲见,但却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之中那股细微的元素波动。   他停下来,看向温莎,张了张嘴,却终究说起题外话:   “莎莎,我送你的阿弗雷你收到了吗?”   “莎莎,我送你的情书你看了吗?”   “莎莎……”   他就站在温莎改良过的削弱魔法实力的法阵边缘,寸步不进。   像是温莎记忆中那个稍微有些懦弱的埋头于魔药的少年又回来了一般,对着温莎温和地讲起一些生活中的琐事。   顾泽之揽过温莎:“魔尊慎言,这是我的道侣。”   西索尔晃了晃权杖,摇头:“这是我的圣女殿下。”   庆濂真人与智济大师对视一眼,突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按照计划,魔尊现在并未踏入他们与温莎一起改良的法阵之中,此刻动手,并不是良机。   他们,需要破局。   顾泽之忽然松开温莎,往前几步,走到那登天梯旁。   意有所指:“魔尊,愿赌服输,这是我找到的——阿温也已经与我结为道侣,还请不要乱攀关系。”   西索尔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们修士可以和离。”   “但我们现在如胶似漆。”   “如胶似漆”这四个字对西索尔来说理解难度比较大,他看向一旁垂首站着的风沧。   风沧忙秘术传音,尽可能委婉地为他解释一番。   西索尔连嘴角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你说谎。”   顾泽之悠哉地摇着扇子,道:“你可以看看——在下一定以五年抱俩的速度让魔尊大人正确理解这‘如胶似漆’的真实含义。”   温莎:……   顾向贤:……   智济大师:……阿弥陀佛   能以这种方法刺激对手——智济大师就是胡子都掉光,也想不出来他徒儿到底是从哪一本佛经上看到这么阴损的招数。   但确实有用。   五年抱俩这样的词汇,西索尔秒懂,飞快作出反馈,一道魔咒从权杖上的星云团中射出,杀意凛然的魔咒光芒四射,激得不少人都下意识闭上眼。   顾泽之持扇抵挡,脚下变幻路数,正欲回击,却见一道微不可查的白光如碎星陨落。   西索尔动作一顿,踉跄几步,一下扑倒在那“登天梯”上。   他反应灵敏,又有心腹护着,这偷袭之人也只伤了他左侧腰腹,并不致命——但也让他踏入一直感觉到不安的地方。   西索尔第一时间打算逃离,但庆濂真人他们已经围了上来,祭出各自的法器。   饶是他工于心计,在战场上鲜有败绩,面对这么多陌生的家伙,也一时落了下风。   他目光扫过那偷袭他的家伙——一柄平平无奇的剑,像是某个剑修的本命剑,不够惊艳但也不算很弱。   只是不算很弱而已。   被几人围住的西索尔垂下那浓密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微张:“神灵索命。”   即便他的行为被极大地限制,但那一柄尚未来得及逃离犯罪现场的本命剑还是在西索尔低哑而古怪的语调之中,一节节碎裂。   角落里,那已然落魄得不成模样的李洪珍应声倒下,他看不见那魔尊现在的情状,只能看见周围其他修士的背影,听见他们的低语:   “魔尊这就被抓了……?”   被抓了?那就好,不枉费他拼了性命的偷袭,也算是为发妻报仇雪恨。   李洪珍合上眼,呼吸渐渐迟缓,面色也逐渐青灰。   记忆里,偶尔展现出贪婪的妻子一改那野心勃勃的面貌,如初见一般羞怯地看着她。   她身旁,尚且没有坠入爱河女儿笑容可爱又明媚,冲他招手。   他们一家终会团聚。   青玄宗掌门的死在这宴会之上没有掀起什么波澜——甚至,他咽气的这个瞬间,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邋遢得与往日大相径庭的玲珑剑仙。   也许有人认出他的本命剑,但那些人也无暇顾及,只看着更为胶着的另一边——   那新任的魔尊正被围攻,处于下风,却依然气定神闲,风姿绰约。   唯有看向温莎的时候,才露出几分软弱。   凭借多年的情谊,西索尔断定:“你想送我走,对吗?”   温莎没有回答,但顾泽之却忽然冲了过去,身形如同鬼魅,以精纯的灵力将西索尔压向“登天梯”:“你说错了,不是阿温想送你走,是我想让你滚。”   他的眼眸比西索尔权杖上的星云还要深沉,但西索尔抵上登天梯的那一刻,却又敏锐地捕捉到那双黑瞳之中一闪而过的清浅。   顾泽之的低语湮没在灵力卷起的罡风之中,几不可闻:“如果不是怕阿温伤心,我更想让你死。”   西索尔看着对方那张浮现出几分执拗与疯狂的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佛子——?”   他得到权力之后,一直把温莎当做温室之中最高贵的花朵供养。生怕一点不干净的东西影响到他心中的圣女,他唯一的信仰。   但到头来,竟是被一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给采撷。   可笑——   顾泽之的眼眸里,那浅色又一闪而逝。   西索尔右眉微挑,放弃抵抗,顺从地瘫倒在那登天梯上。   顾向贤松了一口气。   但温莎却突然疾步过去,预判出西索尔的权杖的行动轨迹,以自己粗糙的简易魔杖与之相抗。   爆裂的元素波动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激起巨浪,饶是那些修为不俗的人也连连后退。   “这是什么法术……?”天机阁的杨诚喃喃自问,看着那如同星屑一样落下的光点,陷入沉思。   他很快发现异常,惊诧地挤到前面:   温莎、顾泽之和那魔尊,已经全部消失,连他们的本命法器也都跟着一起无影无踪。   那“登天梯”却还是迎风招展,那上面的山河图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一条蜿蜒在山间的河流,似乎正在奔涌,栩栩如生。   人群之中,有人疑惑:   “他们,登天了……?” 第114章 登天有梯6   ◎“为什么不杀了他?”◎   庆濂真人摆手:“若是用了登天梯就能登天成仙,那温家人为何自己不用?况且这得道成仙,天道自然会降下雷劫,诸位可有见过劫云?”   天空湛蓝如洗,别说劫云,连乌云的影子都没有。   这话在理。但那些大能们显然还是觉得“登天梯”其中暗藏关窍:“但魔尊与佛子、温姑娘突然消失,又如何解释?蹊跷、蹊跷啊——庆濂真人,你这为人师尊的不如行个方便,让我等也帮忙勘查一二?”   勘查是假,恐怕试图钻研这宝贝才是真。   她小徒弟跟她交过底,庆濂真人自然不能让这些人随意动这“登天梯”,以免横生事端,指尖点了点那卷轴,这白练一般的长卷又自动卷起,被庆濂真人牢牢抓在手中:“多谢各位好意,但……不必。”   “真人何必这般故步自封?”   庆濂真人一跃而起,于首座上坐稳:“非也,只是还不到时候。”   “登天梯”名声过大,终究会给温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顾泽之也正是存了将登天梯公布出去的心思,故此在这盛宴里又邀请了许多颇有名气的大能。   但这不过是这场注定要载入修真界史册的盛宴,最微不足道的目的之一。   庆濂真人握紧手中的卷轴,底下那些修士们各怀鬼胎,神色各异。   但有几个已经坐下,继续欢饮闲聊。   顾向贤和智济大师也踱到庆濂真人身旁,缓缓落座。   剩下那几个似有不甘,但最终撑着假笑,并未发作。   庆濂真人盯着那卷轴,从不信神佛的她也忍不住在心底喃喃:   如果她乖徒弟和佛子能平安回来,她一定给菩提宗多捐点香火钱!   旁边,智济大师莫名觉得鼻子有一点点痒——也许,是他那离经叛道的徒弟终于想起了他这靠谱的师尊?   自然……不是。   顾泽之缓缓地睁开眼,正对上与他有几分相像的怀清仙君。那一柄原本跟随着温莎的青冥剑,此刻被他握着挽了个剑花——划破这凝滞的氛围,更是差点刺破他的咽喉。   怀清仙君这是……从他识海之中出来了?   顾泽之探查自己的识海,急退数尺,默念佛偈,抵挡剑光。   顾怀清反而收起青冥,并不乘胜追击。   温莎举着魔杖,正对着他。   顾怀清拿着青冥剑的手背在身后,紧张地以剑柄和虎口互相摩挲。   他挺直脊背,像是挂在顾家祠堂中的画像中那样道骨仙风,微抬下巴,看上去神秘而又强大。   但那双浅色的眼,却泄露出浓郁的不安,故作不经意地向温莎那边看去。   顾怀清喉结微动: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抽出一只,放于身侧,四指轻抬,像是那在教会之中弹奏管风琴的音乐家的手指,有节奏地动了动。   他在暗示——   若是以往,只要看到这张脸,温莎就会凑过来,俯身虔诚地亲吻他的指节。   但温莎没有。   她冷着脸,与顾泽之站在一起。   没有往前踏出一步。   顾怀清沉吟片刻,率先开口:“是我。”   温莎故作不解:“你是谁?”   顾怀清缄默,这个最为简单的问题,他却难以回答。   顾泽之沉眸笑道:“阿温,这是我顾家……”   “住口!”顾怀清身为得到大能的直觉作响,他迫不及待地打断顾泽之的话,剑意直逼顾泽之的脸颊。   本该浩然的剑气此刻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仓皇逃命的意味,被温莎魔杖中发出的一道魔法轻松化解。   顾泽之摇扇浅笑,挑衅地冲顾怀清扬了扬眉,将那没说完的话补全:“在五千年前飞升的天才,怀清仙君。”   被戳破身份的顾怀清低头,不敢直视温莎,却又小心翼翼地以余光看着她。   但温莎面无表情。   无论是震惊还是愤怒,都不曾出现在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上。   顾怀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像是掉入深海之中。   但他既能得道成仙,便不是那随意认命的人。他挣扎着,试图将主动权收到自己的手中:“温莎,本尊可以解释。”   温莎举着魔杖的手并没有放下,冷声:“不要靠近。”   顾怀清依言站好,讨好地讲述起这一切。   不过是个阴差阳错的故事。   本已经得道飞升的顾怀清不知何故,以神识之躯闯入异世界,被幼小的温莎错认成了那个世界里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只被可怜兮兮的小温莎看了一眼,便心软沦陷。竟真将自己当做神明一般,就此陪伴温莎成长。   看她逐渐展露出惊人的魔法天赋,进入教会,在倾轧之中一次次虎口脱险,最终成为那万人之上的圣女殿下,领导着民众与黑暗眷属抗衡。   “本尊想过告诉你真相,但……”   “但你不认为我会接受,又或者,是你没有勇气?”   被戳穿几分心思的顾怀清哑然无措。   他确实缺乏勇气,但更深层的原因却更让他难以启齿:他,不想失去那个以最纯粹的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温莎。   人人称颂“清静守一、虚怀若谷”的仙君,早就不知不觉生出隐秘而又可耻的心思——他想要将视他如同神明的温莎留在身边。   但这一切又被那个名为西索尔的年轻主教看穿,他不得不与对方展开一场纯然自私自利的“交易”。   他们一起勾勒出能够将温莎转移重生的法阵,希望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让温莎摆脱那个世界里的黑暗,像一朵望日莲一般自由生长——向着他们,自由生长。   为此,那年轻的主教与黑暗眷属勾连不清;而他,将神魂碎成三片,一次次试验这法阵,确保传送温莎时平安无误。也提前为温莎的到来,做一些准备。   这一切,他不知如何解释。   温莎叹气:“怀清仙君,我很感激你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伸出援手,但这不应该成为你做出这样事情的理由……”   柔和的光晕从温莎的魔杖之中像是有生命的小精灵一般展翅飞出,它们没有作出任何有攻击性的举动,只是摸索着,停留在这一片空间的边界。   像萤火虫一样发光,四下而起的荧光海终于将这里照亮。   屋内摆放着一张铺着柔软的鹅绒垫的大床,华盖上缀着淡金色的流苏,床头柜上的青瓷瓶里插上沾着晨露花束。   ——与圣女温莎曾经居住的屋子一样,但却不是那一间。   应该进入逆向时空迁跃法阵中的他们却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反而留在此处。   这与温莎和顾泽之的计划有出入——两人对视一眼,靠得又近了些。   顾怀清欲言又止,那垂于身侧的手指停下无意义的晃动,渐渐攥成拳。   忽然,这一间复刻的屋子中的门被打开。   西索尔端着红茶和曲奇饼干走了进来。   他有些惊诧地看向顾怀清:“在这里你已经不需要他的躯体,为什么不杀了他?” 第115章 结局   ◎正文完◎   “这里”是哪里?   温莎和顾泽之面面相觑。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西索尔应该会在“打斗”之中,不慎跌入“登天梯”,按照温莎篡改的逆向时空迁跃法阵,被转移到他应该生活的世界里。   虽然,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魔尊西索尔起初并没有按照他们的企划进行,但多亏了那一股外力,终究还是让他们如愿以偿。   但没想到,他们两人也跟着进入这登天梯之中,还落入这一片空间内。   危机四伏。   周围存在着灵力和魔力,但相较于正常环境,还是有几分微末的不同。   温莎和顾泽之没有轻举妄动。   西索尔却显得十分淡定,对周围的一切十分熟悉。   他说完,便招呼温莎:“莎莎,我烤了你喜欢的曲奇,泡了你喜欢的大吉岭,你不来一点吗?”   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仿佛刚才那鼓动顾怀清杀了顾泽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他自顾自继续:“莎莎,在这个修真界里,流传着一句话‘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一个人的胃’——我觉得我的曲奇烤的不错,你会喜欢的。”   “我不会。”   一道疾风咒直接掀翻了西索尔手中的曲奇和红茶。   饼干碎成渣滓,红茶泼在西索尔的身上——他看上去那么狼狈,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只用魔法简单清理一下,秀眉微皱,又很快松开:“啊,莎莎,你今天是想吃三明治吗?我去准备……”   “我不想。”   “但你总要习惯这些的。”西索尔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一般渐渐退却,只余下惨白的脸,以及那抿起的唇,“你要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很久。如果你不再喜欢曲奇和三明治,我也可以学习这个修真界里的食物。”   “你总归是要习惯,和我们一起生活。”   “虽然我并不情愿和这个伪神一起分享你,但你既然没有从我们两个中间选出一个,那我们只能启用另一个计划。”   顾怀清突然出手,青冥剑势如破竹,刺向顾泽之。   温莎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顾怀清的路数,转身欲帮顾泽之,但身后,西索尔一个魔咒又射向他们二人。   温莎不得不先应对同样十分熟稔的西索尔。   顾泽之与顾怀清两人对峙。   顾泽之以金刚不坏罩护体,他擅远攻,与近战的剑修不同,低诵急速偈,迅速与顾怀清拉开距离。   又解下扇坠,以本命折扇的罡风为媒,将八座八部天龙塔排布开来。   口中衔着折扇,手中结起金刚印,以体内佛修之灵力催动那八部天龙塔解开封印,听从号令。   四处震感顿起。   那盘踞于八部天龙塔上的天龙、阿修罗、干达婆、迦楼罗等石像纷纷化为实体,组成千军万马,声势浩然,将顾怀清围困其中。   顾泽之手中变幻佛印,衔着折扇的口中断断续续泄出佛经经文,周身灵力如火焰一般燃起,似是给他镀了一层光一般。   当真像是无上神佛。   得了佛经加持的八部天龙更是士气大振,身形暴涨,忽而齐齐动起,冲向他们中间那显得分外渺小的顾怀清。   顾怀清没有动,也没有躲,连那喜欢“嘤嘤嘤”的青冥剑都没有任何怯意。   他举剑,身形如流云,足下踏风,对上佛门至宝,也同样不落下风。   对上明显不想伤她的西索尔,温莎这边的战斗更快些。   那八部天龙仍在围攻之际,温莎已经将西索尔用魔咒捆住,扔在一边。   她看向顾泽之,太阳穴一跳:情况不对。   顾泽之是佛子,体内灵力精纯,但一齐催动八座八部天龙塔对现在的他来说,绝非易事。   将八座八部天龙塔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常来说,顾泽之除却以自身灵力为动力,亦可以通过将周围灵物、灵脉甚至空气之中的灵力化为己用,为八部天龙塔提供能源。   但现在,温莎闪身来到顾泽之身边,抓住他的手腕:“泽之,停手——你先停下!”   顾泽之根本没有从外界获取任何灵力,而是一直在燃烧着自己体内的灵力!   这样下去,不过多久,他就会如同那油尽之灯,耗尽体内灵力……   温莎心中焦急,夺过他的折扇,掰开他结印的手掌,但徒劳无功。   “八部天龙塔一经开启,便不会停止。”挑飞一紧那罗的顾怀清突然开口。   温莎不信:“佛门至宝,怎么可能这么极端?”   顾怀清踹飞一夜叉,游刃有余地回头:“但这至宝,曾经过本尊的手。”   在顾泽之的识海之中,被这塔灵拘束的时候,他动了手脚。   对于曾经飞升的怀清仙君,这种下届的至宝,也不过尔尔。   温莎咬牙,劈晕顾泽之,但灵力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顾泽之周围金光黯淡,他的脸色也逐渐随着那金光灰败起来。   温莎只觉得恐惧占据了她的心房,她浑身颤抖,咬破嘴唇,维持清醒。   她将顾泽之安放好,手中魔杖变为利刃,怒极,提剑便随那八部天龙大军一道,向顾怀清刺去。   顾怀清与她酣战。   但渐渐地,连温莎也觉得体力不支——无论是灵力还是魔力的运转,都呈现出几分滞涩感。   她一时力竭,没有撑住顾怀清一劈,退后数尺。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腕都泛麻。   不对。   她觉得有些晕眩,所见皆出现重影。   影影绰绰之中,她看见自己用来限制西索尔的魔咒被轻而易举地挣脱,西索尔向她走来。   与缓缓过来的顾怀清一道,想要同时接住明显撑不住的温莎。   他低笑:“莎莎,抱歉,忘记告诉你了——这里是我和伪神两人用魔力和灵力建造的世界,这里的灵力和魔力,只服从于我们两人。这里就藏在‘登天梯’的夹层里,本来是作为备用计划,没想到,真的用得上。所以我刚才告诉你,要尽快适应……”   “她不需要。”   原本即将落入顾怀清和西索尔两人臂弯之中的温莎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扑向另一边。   那灵力耗尽面如死灰的佛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张开双臂,将意识混沌的温莎整个儿抱住。   他安抚性地顺了顺温莎的长发,轻轻滑过温莎笔直的脊梁,像是安慰受了惊的幼鹿一样,温声抚慰:“阿温,我在,别怕。”   力量耗损巨大的温莎撑着一口气,食指勾住顾泽之的衣襟,发出细碎的嘤咛。   西索尔:“顾泽之,你没事?”   周围八部天龙的虚影已经全被顾怀清击退,应该元气大伤,力竭濒死的顾泽之不应当如此。   除非,他本身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顾怀清:“这不可能,依据你的识海范围推测,你的灵力应当耗尽。”   顾泽之气定神闲:“你也说了,依据‘识海’。”   “什么?”   “可对现在的我而言,识海已经不能成为依据。”   顾怀清:!   顾泽之转了下扇子,另一只手箍紧温莎的腰。   下一刻,由顾怀清和西索尔两人殚精竭虑铸就的画中境开始崩塌,那些被精心安置的家具、壁画,连同那屋外的山水,都化作一缕青烟,飞快消散。   顾泽之看着西索尔和顾怀清震惊的脸,“啪”地又将折扇合上。   下一瞬,这“登天梯”的夹缝世界彻底消失,顾怀清和西索尔毫无反抗之力,被扔进那温莎原本画好的法阵之中。   温莎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她想从顾泽之怀中起身,但顾泽之将她紧紧抱住,不许她离开。   力道之大,前所未有。   却也没有看温莎,而是目送那两人:“西索尔,你应该回到你本来的世界里,完成你的使命。”   顿了顿,他没有用敬称:“怀清仙君,你已经飞升,也应当神魂归位。”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以死亡为归宿结局实在太过轻巧,求而不得、抱憾终生、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现在的顾泽之为两人选择的结局。   话音刚落,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一句话都不曾留下,雁过无痕。   实力碾压。   顾泽之的修为并不比她高多少,至于魔法更是一窍不通,又是如何能这样轻松地就搞定西索尔和顾怀清……?   温莎仰头看向顾泽之。   顾泽之正低头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有且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就好像那记忆之中面容和身形都已经模糊了的神明的塑像,在她祷告的日日夜夜里,那面容模糊的塑像的眼睛里,有且只有她。   顾泽之被温莎那浅色的眼睛盯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刚才虽然灵力已经耗尽,但见阿温你差点被那两人占了便宜,我怒从胆边起,意外获得了一些力量。”   “哦?”   顾泽之终究不敢有丝毫隐瞒:“我大概就是你口中的光明神……某种意义上,也是这修真界凌驾于人修神佛之上的天道神。”   所以会被认成天生佛骨的佛子,无外乎是神性强大,难以忽略。   需要光明的何止是充斥黑暗眷属的那一个世界?在这五千年来都无人能够飞升的世界,也同样需要神光引领,指引他们认清本心本性。   身为神明,他这次转生到修真界顾家,试图为这一方天地中的修士们指一条明路。   然而,神明的降临,也给顾家已经飞升的修士顾怀清产生影响,他的魂魄流落异世界。   蝴蝶扇动翅膀,一切都开始偏离应该有的轨迹。   ——又或者,这才是冥冥之中,真正的轨迹。   有人会因爱生欲,有人因贪生恶,有人因死生怨……   但能正确应对的人,才能真正走上这成仙之路。   真正的轨迹里,也有神明的身影。   “形单影只的神学着爱人。也许正因如此,作为我的圣女的阿温终究辗转来到我的身边,我也对阿温一见钟情。”   根本不是在顾怀清所谓的他的神魂的影响,而是神明与他真正的圣女殿下一见钟情。   冥冥之中,或许早就被镌刻进案头的无字天书的罅隙里。   顾泽之低声倾诉这一切的时候,还是那潇洒自如的样子,看不出半分至高神的稳重感。   但温莎仍五味杂陈,与顾泽之拉开距离。   顾泽之半松开温莎,低眉可怜兮兮:“阿温,于你而言,我只是拥有了额外力量的顾泽之。”   这熟悉的神情让温莎又有些迷惑。   顾泽之拉过温莎的手,放在胸口:“你听,我的心还会为你而跳。你若不信——”   顾泽之欺身而上,将温莎困在一小方狭窄的区域内,神态促狭:“我亦可与你神魂交融,以证心意。”   温莎:“……我信。”   不过,她现在倒开始怀疑顾泽之是否是真神——毕竟,在教会的记载里,光明神可不是这样无耻的满脑子都是需要特殊处理的思想的家伙。   见温莎神态放松,顾泽之这才放下心来,道:“那我们出去罢,这登天梯,干脆毁了。”   “好。”   顾泽之紧紧扣住温莎的手,长袖一挥,两人又回到那宴饮之处。   身旁,原本在庆濂真人手中的“登天梯”徐徐展开。   众目睽睽之下,“登天梯”忽然从中央处起,碎裂成片。   顾泽之轻动折扇,这碎片便如同凡间那最便宜不过的宣纸,飘了起来,越过这宴饮的厅堂,飞向天际。   这速度太快,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这些大能们回过神来之时,碎片已经在顾泽之的催动下,飞快地散落在这不同的州郡之中。   几个大能忽然醍醐灌顶,纷纷涌向门外,像是曾经的顾元正,或者被蛊惑的苏家人一样,开启新的寻找能够一步登天的妙法之旅。   这便是亟待拯救、造就这一方世界杀戮无尽、争抢无端的痴蠢之人。   顾泽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上温莎时,又换上不可一世的笑容。   好在,在这样无趣又麻烦的世界里,还有阿温陪着他。   宴饮的宾客走了大半,剩下的,无非是天机阁、蓬莱、千械阁、菩提宗、顾家等与合欢宗或者温莎、顾泽之关系不错的人。   还有,形单影只的李洪珍的尸体。   偌大的宴厅顿显空旷,但却并不寂寥。   日光照耀进来,将每一个人的脸庞都照亮,也这宴厅之中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他们涌向温莎和顾泽之,高声表达着对他们劫后余生的欣慰、祝福与钦佩。   庆濂真人也松了口气,但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住自家小徒弟,而是看向一旁同样暂时没有动作的智济大师。   认真表示:“智济大叔,今年合欢宗一定会多给菩提宗一些香火钱的!   智济大师:“……庆濂施主不必如此。”   庆濂真人坚持:“就当给他们两人捐点行善积福的钱!”   智济大师:……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笔钱,有点嫁妆的意味。   顾泽之透过喧闹的人声,听见了庆濂真人和自家师尊的对话。   他揽过温莎,亲吻她的眉心,道:“虽然迟了几日,但我们还是尽快选个日子,趁着庆濂师尊给我们积福,早点举办合籍大典吧。”   他声音又压低许多,凑在温莎耳畔:“若是不说话,我就当我佛同意了。”   他狡黠地冲温莎笑了笑,明明应该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却视她为神佛,为她俯首折腰。   温莎:“好。”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