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魔女墨姿:鬼道封神》作者:木木木子头   文案:   又名《魔女在诵经》,本文有涉及少许《土系憨女》内容,不过不影响阅读,谢谢大家的支持!!!!   一句话简介:魔女轮回转生,一路打怪升级,收拾各路小白莲大绿茶,将美强美强的天刑上神大人拖进碗里,共同维护宇宙大和平的那些事。   文案废绞尽脑汁写出的文案:   魔女入轮回,投于世俗帝王家,生而性慧,遭万恶缠身。十三岁,机缘巧合下得遇恩师赤霞师太,被带回修仙界,拜入无圣庵。从此一手道经一手剑,渡恶不成,就杀。   天刑上神钟晓多智近妖,为天道清正诛杀世间欺天孽患,是魔女墨姿躲不过的宿命。   入庵第一天   赤霞师太怕小徒弟误解,特地指着山门强调:无圣庵的“圣”是指圣人、圣母。“无圣”既是庵里没有烂好人。   墨姿:知道,看您这浓妆艳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正经尼姑。   赤霞师太点头:没毛病。庵里日子挺好过,你不用担心不习惯。   墨姿:师父安心,庵堂我熟,我在世俗就有一座庵堂。   赤霞师太:???   墨姿:那庵堂是为我建的。   墨姿:万恶缠身,我渡恶,渡不了就诛。   钟晓:挺好,需要剑吗?我这里有一把好剑。   内容标签:强强天之骄子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墨姿、钟晓┃配角:无数┃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女在诵经   立意:邪不压正 第1章 轮回   上神时期,人、妖、魔族共存于三千世界。各族之间虽纷争不断,但有净化母树屹立在天地间,平衡尚存。怎奈魔族滔滔野心不绝,真魔神朿畵(huà)将己身百万年修得的一丝魔神本源打入净化母树,腐蚀了母树树心。   没有了净化之力,魔族天性得以释放,无度繁衍,大肆杀戮、掠食人、妖两族,进而引发了神魔之战。   一打百万年,终致天地动荡,天地规则崩塌。万神为天地生机,只能献祭,集万神之力筑伏魔九宙祭台,将魔族封禁于三千世界之外的虚无,重建天地规则保生灵延续。   没有了魔族,天地间少了颇多凶煞。又有天刑行走于大宇宙维护天地规则,天道之下,清和渺渺。只心之不古,偶有孽患。   仙纪元稷三二七一年,天刑神钟晓本命神剑——天刑剑剑灵修功德已满入轮回转世,孽帝承天设计锁钟晓天刑古神血脉,困其于一方枯木梧桐林之下。   无天刑威震,孽帝信众放肆行欺天之事,企图颠覆天地规则,欲刑天。   天地规则遭受蛀蚀,始源之地金色梧桐溃败,浩劫将临。天道献祭轮回,求得天刑一族一线生机。   天刑古神后裔韩尘微立身天刑,走通天路,闯魔族虚无境,连通金色梧桐,固天地规则,聚天刑神琼衍、尧日诛孽帝。   三千世界重回正轨,尘微种净魂九息树于伏魔九宙祭台之心,同天刑尧日,请天刑古神圣萦遗骸回归始源之地金色梧桐。   二十万年,生长于神魔之眼伏魔九宙祭台之心的净魂九息树日日受霞光环绕、功德滋养,忽有一日竟生成花苞,现返祖之象……   …………………………   “啊……”   “走开……”   惊恐的嘶叫,凄厉的哭喊,充斥在幽瑥(wēn)界西北石地。一群“黑袍”眼中涌动着粘稠的猩红,周身溢散着细如发的魔丝。那些魔丝似活的肆无忌惮地啃噬着生灵,所及之处,皆是惨烈。   浓烈的血腥下,竟没有血流成河,只余枯骨遍地。   石地异动,幽瑥界各方修士不断赶来,加入抵御,可战况依然难以反转。   领头的黑袍,轻而易举地掏了一位渡劫修士的丹田,张开血口,蛇信子一般的舌不急不躁地探出。   丧失战力的一方大能瞋目裂眦,死死地盯着扼住他的黑袍,震裂的瞳孔中尽是惊愕,失声大喊:“魔族……”   残音回荡在石地,血肉已不存,枯骨四散。餍足的黑袍享受得发出吟咛,慢慢地收回左手,双目中的猩红更显浓厚,血淋淋的右手还抓着一只在极力挣扎的元婴,那阵舒爽感过后仰首望天狂笑。   “哈哈……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不过还不够,徒然转头,看向十丈外那具已无生机但霞光仍然盈盈的尸身。黑袍压抑不住渴望,腿不由自主地迈出,眼中的猩红在叫嚣。   像这样的尸身一共二十六具,他知道她们是仙,与那些凡人修士不同。但那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他真魔族手里?   一步两步,黑袍慢慢地靠近。只是包裹着那些尸身的霞光太厉害了,他右手渐渐收紧,被抓着的那只元婴面如死灰。   缓缓抬起左手,凝聚魔元,就在其进到那具尸身一丈之地时,一声炸响自虚空传来,大惊仰头望去,只见剑尖。   剑穿眉心而过,钪地插.入石岩,凝实的剑气像游龙一样往八方扑去。   黑袍眉头一紧,露了痛苦,眼中的魔液溃散,现出碧色魔眼。他愣愣地看着身披五彩霞光降临下界的女子,满是愕然与不解。   蛾眉螓首,美目清灵,墨玉冠发,仙衣飘飘。高贵冷艳如昔,但却又好像不是那位。   轰然倒地,周身魔丝迅速枯萎,右手中元婴趁机挣脱遁逃。黑袍未有所动,盯着从天而降的女子,见同族袭去,不禁挑唇,转眼目光落在寒剑上。剑身斑驳却幽光莹莹,滴血不沾。   “呃……”   魔元珠破碎,黑袍魔尸崩裂,立时勾得附近闻到味的魔族蠢蠢欲动。   目睹幽瑥石地惨况,女子虽面无异色,但细瞧,其瞳孔深处冰寒刺骨。魔丝抵近,女子双目一凛,右手凭空一扇。一声嘶叫下,无相银魔现出身形,不等喘息冰寒自胸膛过。   点足现于本命神剑——残寅剑柄之上,女子右手两指一捻,指间无相银魔的魔元珠立时归尘。   柳叶美眸望着前方四散的残尸,惨烈还在快速漫延。   “怎么会这样?”   她阴爻(yáo)一族二十六仙竟全数陨落于幽瑥?女子眉头紧蹙,目光自散落在四处的仙尸上一一扫过,心知其中有鬼,只当下容不得她细究,闭目驱尽杂念,神魂一动十指翻飞,快速结印,古老艰涩的咒文游走在她指间。   嗡嗡……   一方方遍布古咒的镇魔石自二十六具仙尸神府冲出直击长空。女子睁开眼睛,尽是决绝,一念收回已散去霞光引得魔族振奋的族人仙尸,右手屈指,持剑化作墨色雷闪紧跟二十六方镇魔石之后。   天地色变,雷鸣阵阵。这方还在肆虐的黑袍急急丢开猎物四处逃散,可惜太晚了。   二十六块镇魔咒碑携雷霆破空而来,似受到召唤成极光刺入地壳,刹那间幽瑥界西北地暗无天日,狂风咋吼。一道毁天灭地的墨色剑气随后而至,轰……   一声震吼:“阴爻墨姿……”   ……………………………   “呼……呼,”阴爻墨姿右手拄剑,单膝跪在地上,勉力调息,柳叶冷眸此刻紧闭着。束发的墨玉冠已裂开,散乱的青丝没了光泽,淡金色的血液自她嘴角渗出,顺着精致的下巴滴落到被真魔气腐蚀的地上,呲呲声不断。   一剑斩幽瑥,耗尽了她一身修为。而此刻碎界已脱离了幽瑥界,坠入了茫茫虚空。没有了日月,残存的天地规则之力召唤来的天罚在上空嗡嗡作响,气急败坏却又对她莫可奈何。   一声凄惨哭叫打破突变引发的死寂,啃噬声再起。   清风拂过,带来了铃铃声。阴爻墨姿眉头微微一紧,瞬息又恢复平静,慢慢睁开美眸,冰凌凌的,苍白的唇上挑,无尽的嘲讽。   鼠辈终于露头了。   想她阴爻一族,鸿魔古神的后裔,三千世界正统魔道之首,今日竟落得这般境地。   天罚!   阴爻墨姿轻嗤,她等不来天罚了,紧握残寅,抬首望去。   “果然是吾族类……”   一轻佻女声自碎界尽头传来,阴爻墨姿闻音瞳孔微荡,竟真的是她?见到了人,却又不觉意外。万年前,这位就已经不再复姓阴爻了。   身着青燕雨桑广袖裙的女子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赤着足妖妖娆娆地踏空漫步而来。流溢着妩媚的柳叶眼,打量还跪着的阴爻墨姿,心中多少有些起伏,久久不语。   两世不同命,相貌仅有五分像,只这一身的清冷矜贵丝毫未变。   万年了,她终于再次见到她高傲的妹妹了。   菱唇紧抿,阴爻墨姿在女子眼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确实很狼狈。   轻晒一笑,长得与阴爻墨姿似了七分的女子驻足在一丈之外,抬手轻扶柳叶眉梢,水眸弯弯扫过纷乱的周遭,深嗅着甜甜的血香,悠悠说道:“妹妹,这幽瑥界魔渊石地百万生灵可皆是死于你手。”   虽然跪着动弹不得,但阴爻墨姿不见分毫弱势,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女子的脸似要确定什么。沉默片刻,张开干裂的唇,哑音撕扯着嗓子。   “你错了,应是吾护住了幽瑥界,保得了幽瑥界千万生灵。”   一年之前,幽瑥界西北魔渊石地魔灵有异,族人前去查探,发现一处链接虚无境的地下节点变薄。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万年前,长于神魔之眼伏魔九宙祭台中心的净魂九息树结成花苞,虚无境会不稳固就已在意料之中,故仙灵界各大势力早有所准备。   为求安稳,这次阴爻氏除了闭关的她,二十六仙一个不少,携镇魔石降临幽瑥界,欲同以往一般将那处地下节点投入虚空,立下镇魔碑,开辟域外界面。可……万万没想到族人才到节点,幽瑥界西北之地竟突然涌现近千高阶魔族。   阴爻二十六仙不得不现身抵御,一个一个倒下……   她赶来得太晚了,一切已成定局。   祭出镇魔石,舍弃百万生灵,把那些魔族圈禁在西北石地,将这方小界连同那处节点剥离幽瑥,坠入虚空。这是她唯一可行的路。   幽瑥界西北石地的百万生灵是她舍弃的,阴爻墨姿愿一力承担天罚,但没有机会了。阴沉的目光盯着还在甜笑的女子,用着怀疑的语调问:“你是阴爻炽绱(chìshàng)?”   女子一愣,回视阴爻墨姿,蓦然仰首大笑:“哈哈……”   怪她,是她忘了如今已经没有魔帝蔕(dì)墨姿了,眼前这位现还是个人族,辨识不出她魔魂的异处。当然……她也不全是阴爻炽绱了。   狂肆的笑声渐歇,女子翘起兰花指,轻柔地半掩殷红的唇,睨视阴爻墨姿,心中极畅快。同是阴爻红翎的女儿,阴爻炽绱何时有过这份尊荣,能让阴爻墨姿跪她,忍不住再次大笑。   双目幽幽,她选择与尙(shàng)玉蝉融合,果然是明智之举。昔日的阴爻炽绱,现绱玉灿矣。   上空的雷音越来越虚弱,阴爻墨姿清楚这方碎界残存的天地规则将要消散殆尽,凝视笑得不能自已的“阴爻炽绱”,紧握残寅神剑的右手慢慢舒展,左手尾戒散着幽暗的冥光。   万年前净魂九息树生成花苞,伏魔九宙祭台九方古神后裔得天示:十万年后齐聚神魔之眼,在净魂九息树渡灭世雷劫之时,助天刑镇守伏魔九宙祭台。   阴爻氏系鸿魔古神一脉,是伏魔九宙祭台基石九方古神后裔之一,当镇守阴寅方,也就是鸿魔古神献祭之地。   得天示后千年,母亲将阴爻氏族长之位传于她,一心准备十万年后镇守伏魔九宙祭台。   阴爻炽绱因族长之位对她心生嫉恨,一时不慎被心魔反噬在五岩魔崖妄动,错手杀了一位刚入道的族人。   有族规在,任阴爻炽绱为母亲长女,母亲也徇私不得,只得剥离她神府里的古神魂咒,将其逐出阴爻氏。   五千年前,在外历练的母亲突然没了音讯,不久后,留在族地里的魂基崩塌。她想下五岩魔崖追查,但却不能。母亲陨落,身为阴爻氏族长,她势必要担起十万年后镇守伏魔九宙祭台的重任,开始闭关寻求突破。   万年了,阴爻炽绱消失了万年。耳边是魔族啃噬生灵的声音,到了这会阴爻墨姿也清楚她这万年去了哪。   绱玉灿知道阴爻墨姿已是强弩之末,并未将她看在眼里,笑够了,拂去眼角泪花,左手一挽,把那颗闹腾得极为厉害的魔神珠放出。   墨色如玉般的魔神珠只有指甲盖大小,一得自由,就急不可耐地冲向跪着的阴爻墨姿。   绱玉灿眼神一阴,不禁冷哼。   见珠子逼近,阴爻墨姿立时催动神府中的古神魂咒,贴上其眉心的魔神珠顿时再不得进。只溢散的魔神元极为纯净,压得阴爻墨姿口鼻血涌。   她承直鸿魔古神的血脉在这珠子出现的瞬间就开始不安,此刻更是于脊柱之内激烈翻腾,不等问话,“阴爻炽绱”就开口了。   “妹妹,不要愤怒,”绱玉灿转身看向无尽虚空,这里的灰暗不像虚无境那样压抑,微眯双目,唇角上挑:“很快你就会同姐姐一般兴奋了,”眼中闪过愠色。   如若不是这魔神珠诡异非常,她吞噬、融合不得,今日她是万不会听从将兮之令将它拱手奉还给蔕墨姿。双手背后,染了蔻丹的指甲陷入掌心,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平复将要见到蔕墨姿的不快心绪。   右手僵冻,阴爻墨姿咬牙一边不断地催动古神魂咒死守魂台,一边压抑着涌动的古神血脉,可惜竭尽全力一盏茶后清透的柳叶眸中还是侵入了一丝魔神元。   墨玉珠的幽光逐渐大盛,那缕魔神元渐渐势强一点一点地蚕食了她的瞳孔,一幅幅画面呈现在其神府,由隐隐虚虚到清晰真实。   魔族蔕墨姿的出生、成长……   虚无境魔悔山岭的遇见……   那个卷发凤眸满面清风的男子似一束投进她生命里的光,填充了无边的苍茫空寂……   第一次意识到吞噬同族的丑陋……   父帝的殇,魔帝蔕墨姿……   褪下墨羽华裳,从此独爱白衫……   三十万年的等待,只求一战只为再见他一面……   自厌自弃和无尽的孤寂……   瞳孔中的墨色遮不住流露的哀色,阴爻墨姿的神魂被拖入蔕墨姿所历经的点点滴滴中,感受着她所有的情绪。没得选择的出生,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痴恋。   暗黑的虚无境中心大陆枯木林中,奄奄一息的蔕墨姿跪在地上,在这一刻她不复坚韧、高傲,目露柔弱看着持剑立于三丈外的男子,似感觉不到灼痛一般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男子转身:“既有约在先,我只要不身陨不被困,便一定会赴约,”看着魔帝魔魂溃散,他颇为真诚地说了一句,“多谢!”   蔕墨姿轻咳,黑金色的血不断地自口中涌出:“不用谢我,我只是依约行事。如果……如果我不是魔族,就不会一点机会都没有……是吗?”情泪滴落,眼不眨只想濒死之际多看他一会。   男子无言,面有茫然,他不懂情爱,也从未有女子敢这般直白地向他表白过情意。   死在他天刑剑下,是魔帝蔕墨姿所求的。   “你说……魔族有轮回吗?”   “不知道。”   男子静静地看着蔕墨姿魔魂散尽,立在原地久久不动,似在回忆什么,凤眸盯着白色羽纱裙上的黑金色血迹,微蹙眉,终扔出一团火燃尽她的肉身,收齐骨灰离开了虚无尽。   蔕墨姿活了百万年,看似很长,但其一生极其简单。明知他是她的死劫,却甘之如饴,生死不悔。   紧贴在阴爻墨姿眉心处的魔神珠还在妄求着进入她神府霸占魂台。   阴爻墨姿此刻亦难受非常,神府中的古神魂咒银光熠熠,驱散着源源不断的魔神元。被驱离的魔神元融进了她的血肉,古神血脉更是沸腾不已。   绱玉灿感受着阴爻墨姿愈发不稳定的魔元,知道时候差不多了,睁开眼睛,下望向那颗魔神珠,才平静的心绪再次起了波澜。   阴爻墨姿魔元紊乱,周身的五彩霞光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妹妹,当年天刑尧日借道魔族虚无境开辟通天路,九魔帝唯你同意。你说有了天刑神开辟的通天路,真魔族才有机会寄人、妖之身走出虚无境,”绱玉灿抬手轻捻纤纤玉指:“今日我能站在这里,也是得益于妹妹远见。”   不……阴爻墨姿在心中否认,那仅仅是魔帝蔕墨姿的托词,幽暗的双眸看着阴爻炽绱,双唇紧抿。即便知道前生是魔帝蔕墨姿,她也宁死不愿背弃今世。   脑中的画面奇异地还在行进,并没有停断在蔕墨姿的身陨。   倒是阴爻炽绱,她弄清其怪异在哪了。   相传鸿魔古神本就是魔族,只是他出生在净化母树下,心思恪纯,悟出了正统魔道,修炼成神。因脉统相近,鸿魔古神后裔肉身是魔族最佳的宿体。故每一个鸿魔古神后裔诞生,神府之中都会自然生成一道古神魂咒。   这古神魂咒就是用来守魂台的,以避免魔族寄生和夺舍。古神后裔因有古神血脉相护,难以被夺舍、搜魂。但也有例外,鸿魔古神后裔和魔族若自愿结契,两者魔魂可以融合。   阴爻炽绱的古神魂咒早就被剥离,阴爻墨姿将她举止尽数看在眼里,根据蔕墨姿的魔神珠,也已辨出与阴爻炽绱融合的是蔕墨姿同父异母的姐姐——尙玉蝉。   绱玉灿走近,望着那颗赖着蔕墨姿生机活跃的魔神珠,难掩嫉妒:“妹妹,姐姐不知你是如何入的轮回,也不欲探究。当初你既挖出自己的魔神珠留在东乌塔,想必也是计在现今……”   错了,魔帝蔕墨姿之所以在赴战之前挖出自己的魔神珠,只因她想死,想干干净净地结束漫长的寿命。当初她是吞噬了其父帝的魔尸成就的魔帝,所以她把魔神珠留给了魔族。阴爻墨姿古神血脉已被魔神元侵染,右手也适应了僵冻,恢复了一丝自觉。   “真魔族能否冲出虚无境,回归大宇宙,全看妹妹了,”绱玉灿俯身轻抚阴爻墨姿毫无血色的脸颊,笑靥如刹如地林深处的罂丽花,美丽却危险。   阴爻墨姿望进那双相似的柳叶眼中,艰难地张嘴:“你……你可知母亲已……已仙陨?”   闻言,绱玉灿眼神微闪,上挑的嘴角有瞬息的僵硬。   未放过她神色变化的一丝一毫,阴爻墨姿凄笑。   绱玉灿心情不爽,不欲与阴爻墨姿多废话,收回手,站直身子,下巴微仰:“我知你将阴爻氏死掉的仙人尸身和阴魂都收起来了,”双手背后,音质低沉一字一顿像在命令阴爻墨姿,“吞噬掉她们,重塑真魔之身,将你的魔神珠融合,”眼珠右转,望向不远处的人、魔,“那些都是天魔域将兮魔帝为魔帝蔕墨姿的醒来准备的血肉。”   真是一个令她不快的决定,踏空后退两步,最后扫了一眼魔神元已外溢的女人。   “妹妹,姐姐在虚空等你。”   阴爻墨姿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不禁嗤笑。阴爻炽绱是怕她重塑真魔之身时,连她也一块吞噬了吗?   “族长……”   绱玉灿将将入虚空,一抹阴魂便闪出阴爻墨姿戴在左手尾指上的阴释戒,单膝跪地,双手结印请示:“吾等乃是鸿魔古神的后裔,还请您全了吾等的尊荣。”   音落,其余二十五阴魂纷纷闪出,跪地恳求:“还请族长全了吾等鸿魔古神的尊荣。”   压制着在经脉中大肆冲撞的古神血脉,阴爻墨姿放开了神府,任由古神魂咒和魔神珠相抗,试图伸展双手。被魔神元侵染变得漆黑无光的双目看着她的族人,虽心中早有决定,只她还是想再问一句。   “你……你们真的不……不入轮回。”   为首的银发童颜女子莞尔,眉宇之间是道不尽的苦涩,扭头看过周遭:“阴爻氏阴魂可入轮回,是鸿魔古神与真魔族抗争百万年才为后裔挣得的神赐,”回首面向年轻的族长,“而今有魔族冲出虚无境,闯入下界。   虽这方碎界已脱离幽瑥,但坠入虚空,便难以寻觅。没有镇压,至多十万年镇魔石就会崩裂,到时魔族四散,岂不是要大乱?”   二十六阴魂再次同声恳请:“还望族长大义。”   喉间哽塞,阴爻墨姿红了眼眶,右手五指一根一根地展开,松了剑柄,僵硬地往下,闭上双目。沉浸入脑中的画面,那人带着骨灰回到了始源之地,那里是蔕墨姿从未见过的明亮。   骨灰被埋于金色梧桐下,那人枯坐树下悟道十万年,终唤醒了她的一丝灵觉。   十万年!!!   蔕墨姿,他用了十万年让你得承封神天赐入轮回!   那人用了十万年为你求得了轮回!   阴爻墨姿哀婉笑之,万年前天刑神殿一见情动,她以为是仙人情劫,原来……原来他是她逃不过的宿命。清泪溢出眼眶,顺着面颊下流,神念一动,将二十六具族人仙尸移出。   二十六阴魂立时化作流光回归肉身,以族长为中心分别闪向天魁、地极等二十六方位。   阴风骤起,阴爻墨姿泪湿的眼睫轻颤,眼帘慢慢掀起,抬眸望向虚空。   既是全族覆灭,那哪有阴爻炽绱独活的理?身为阴爻氏族长,今日她要清…理…门…户……   放弃压抑沸腾的血脉,顿时弥漫在空气中的腻人血腥变得香甜,让她口中生出了津液。阴爻墨姿哑声哭笑,这就是蔕墨姿的最痛处,眉目一冷猛然倾身僵硬的双手握上剑身,立时浅金色的血液自掌心奔涌而出,闭上美眸,轻启苍白的唇。   残寅神剑乃是鸿魔古神朿虹的至宝,剑灵被阴爻墨姿浓厚的古神血脉唤醒发出嗡嗡嘤咛,剑震震荡荡,剑身上的斑斑点点开始游动,溢散出幽幽银光。阴爻墨姿似无知无觉,双手依旧紧握剑身,用自己的血喂剑……   嗡嗡声透着兴奋,剑震荡得愈发激烈。   顿在虚空等待的绱玉灿,莫名心慌,难道蔕墨姿这么快就醒了?直觉不对,但又迟迟不敢靠近查看,只得紧守碎界。   献祭完成,阴爻墨姿面色灰白,嘴角的血才滴落就凝成了缕缕金丝汇入残寅神剑。残寅神剑变得安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古老悠远的吟唱在无尽虚空响起,啊……啦蒙拉雅……   听见吟唱,阴爻墨姿想笑想就此安睡,但生祭的痛苦却令她难以承受。慢慢松开双手,勉力睁眼望向东方,有留恋有释然。   前生蔕墨姿因出生没的选择,今生阴爻墨姿有。   她选择……不辜负蔕墨姿……不辜负天刑上神金梧下十万年枯坐。   “钟晓……”   音未落,仙体溃散投向残寅神剑,阴魂冲出卷起茫然的魔神珠遁向西方已打开的冥界之门。   “什么声音?”   虚空中,绱玉灿紧张得双目微瞪,本能后撤,只不到万丈,残寅呼啸杀来,势不可挡。一剑正中丹田,绱玉灿惊恐,眼仁激.凸,不敢置信:“怎……怎么会?”   生生剥离魔魂,弃了肉身,看到残寅将她的肉身钉在三绝九极伏魔阵心,绱玉灿仓皇遁逃。   肉身被神剑吞噬,刹那间风云千幻,大阵启。等候多时的二十六仙尸静坐成阵基,阵碑竖起之时,融合了魔族魔魂的绱玉灿首先遭了三绝九极伏魔阵的反噬,二十六道剑气当头一道不落地劈在其魔魂上。   “啊……”   待劈散的魔魂再聚合凝成形已是一刻后,绱玉灿魂影近透明,魂力还在不断溃散。遭了重挫她激愤难当,不禁仰天嘶吼:“阴爻墨姿,碧落黄泉,本尊要你死……”   ………………   始源之地,静坐金色梧桐下的钟晓,剑眉徒然微蹙。金梧树冠一片金色叶子脱离,飘飘荡荡而下拂过他浓密的眼睫。睁开双目抬手接住,不待屈指,金色叶子溃散成点点金色消失于天地。   “阴爻一族?”   音还在,人已不在树下。   幽瑥界域外,一双红衣刚查探完幽瑥界西北方的情况,就见自家老祖顿在虚空。   “尘微拜见尧日上神。”   “凤鸣拜见尧日上神。”   钟晓抽了一丝气息,放于鼻下轻嗅,两息后眼神晦暗:“魔族?”   持戟卷发女子深皱眉,面色凝重,点首肯定:“确实是魔族,阴爻氏族长阴爻墨姿携碎界堕入了虚空,怕是无生还……”   “她陨落了,”钟晓凝望这无尽虚空,却看不透:“传信姬氏、雪氏,入虚空寻找幽瑥魔渊石地碎界。”   “是。”   ………………   巫山吧雨……冥冥红颜……   悠悠凄凄的歌声回荡在幽暗的冥界,这里有天有地,不见日月。赤足点地,墨羽曳地裙裙摆散落在黄泉路边冷艳的彼岸花上,阴爻墨姿右手紧紧攥着还活跃的魔神珠,显于眉心处的古神魂咒银光已黯然,凝神望着不远处的奈何桥。   一个个可入轮回的魂魄自她身边掠过,都去往那。可她却是不能,转眼向忘川河,河面无波无痕,幽暗森然,一望无垠。   蔕墨姿一世,她是魔族;阴爻墨姿一世,虽为鸿魔古神后裔,却身背幽瑥百万生灵之怨。   再生一世,必是万恶缠她身。不欲堕邪魔,唯用执念固守己身。   深吸一口这里浓郁的冥阴元气,慢慢呼出。一念定,魂已入忘川,立时冥界天响哑雷,降下血雨。   抄手蹲在桥上煮汤的孟婆,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一下子跳到桥边瞠目往下张望:“这是哪位大魔头妄想渡忘川河?”可惜魂不入,看不透忘川,但这不影响她那颗热烈的想听故事的心。   忘川河中,阴爻墨姿静立着,冰寒的忘川河水冲刷着她的阴魂,那感觉如针刺骨。不待缓神,就有恶鬼、凶兽扑来想要将她阴魂撕碎、吞食……   冥界血雨一下两万年,忘川河水都红了。在神魔之眼神魔战场神域开启之际,钟晓忽有所感,突现奈何桥之上。   凝实的阴魂一步一步地走出忘川,洁白如玉的足踩在猩红的岸上显得尤为突兀。森森鬼气已凝成液,一滴滴滴落,又快速缠上阴魂。随着她的到来,滚滚阴煞映红了轮回虚门。女子虽魂衣褴褛,但清冷矜贵依旧,只柳叶美眸中再无暖色,眼底的红清透得不带分毫情绪。   是她,钟晓静立在桥上,血雨已停。从旁经过的鬼魂,并未察觉有异,一个个安分地喝着汤勺送来的汤。   抓心挠肺的孟婆扒着两眼伸长脖子朝桥头望,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嘴里不住地念叨:“谁……谁渡了忘川?”想去扯边上的这位,但又没那胆,急得直跳脚。   她在这守着桥煮汤,天天看着小勺舀汤,实在是闷得慌,好不容易遇见了件新鲜事,可却什么情况也摸不着。两万年了,简直要命。跳了半天实在看不透那方,转身哭丧着脸,矮身可怜巴巴地祈求。   “上神大人,您就行行好,给老婆子讲讲吧。”   钟晓看着驻足在轮回虚门外的女子,双眉紧锁。渡忘川,虽不喝孟婆汤,但往生记忆也将不复存在,仅余一丝意。   凤鸣生而自知,就是这般来的。她……思及还未找到的幽瑥碎界,钟晓不禁叹息。   “不讲桥头事,那咱们说说上界,”孟婆挨近稍稍,挤眉弄眼暧昧地笑问:“听说慈壹仙山上的玉灿仙子向您求……是是心悦您,您跟她好了没?”等不到答案,再问一句,“您孤身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相好的?”   站在轮回虚门外的女子似听到了孟婆的话,慢慢转头回望,血色眸子撞进了桥上人漂亮的凤目中,没来由地生起一丝难懂的涩意,眉心处的鸿魔魂印红得如凝血般妖冶。   见到那诡异的鸿魔魂印,钟晓凝目,掩在广袖中的手慢慢收紧。虚无境一战,他胜得那样轻易,原是在此。   女子敛目,不知为何想要将他牢记,看够了断然回首投入轮回。   虚门外滚滚阴煞久久不散,钟晓道不明心中是何滋味,只晓得此刻他很不快活,静立片刻蓦然苦笑,两世都是他送她最后一程。转身往回,身影消失在桥头。   痴痴地望着空无一神只剩鬼魂的奈何桥,孟婆右手紧紧揪着心口,这日子太难了!兀自沉浸在悲哀中,丝毫未察觉一旁的锅炉向腿边倾倒,直到热汤倒在腿上,她才惊得抱脚大喝:“谁?出来……”   无人应答,三两鬼魂趁乱越过,奔向轮回。 第2章 墨姿   岳国国都卞启城,近日格外热闹。七月节虽是鬼节,但祭祀祖宗是大事。皇帝岳致铣一月前就已开始茹素,十五中元这日,天未亮便起身沐浴焚香,辰时领着宗室去往宗庙。   皇后墨榮(róng)云有孕在身,今年祭祀不能相伴君侧,率众妃嫔于昱合门恭送御驾。   皇帝銮舆出宫门,太仪殿铜钟响起。退避跪叩首在昱合门宫道外的领头嬷嬷立马站起身,快步走向还屈膝福着礼的皇后,双手搀扶:“娘娘,陛下走远了。”   宽大厚重的凤袍掩不住高耸的肚子,皇后眼底沉静,不知为何今日心绪总是不宁,直觉有事要发生。站直身,右手撑着腰,柔和的目光垂落在肚上,心中不无担忧。不着粉黛的脸虽略显暗黄,但还是撑得起这一身的华贵,转身向后妃。   “妹妹们都平身吧。”   居首的贵妃迟漾婳今日也未敢妆浓,草草点了下头,便挑起兰花指伸手向一旁。迟央宫随侍的宫女俯首躬身碎步急急而来,扶起主子。   迟贵妃动作了,旁的后妃也不再跪着,谢过皇后起身稍退,无一人敢掺和皇后与迟贵妃之争。   早就看惯了迟漾婳放肆的墨榮云,见她手拿水墨玉骨扇缓缓走来,倒也不惧,眉目之间从容大方。   轻摇玉骨扇,眉心刺了绥玉国国花紫樱的迟贵妃五官精致,面容较之在场后妃更为立体,肤质虽不甚细腻但却白得很。绝色容颜加之漫不经心,为其更添盛气。不念尊卑,上下打量皇后,从樱唇中吐出的声儿都带着浓浓轻蔑。   “一些日子没见,皇后气色怎差到这般?都吓着妹妹了。”   说到此,她微拧细眉,婉约之态尽显,扇子也不摇了,拿来半掩着嘴。那双似能勾魂的狐狸眼水灵灵的,怜悯地看着皇后:“吓着妹妹倒没什,就怕吓着皇上。”   皇后哪会品不出迟漾婳的恼,粲然一笑:“本宫身子不及贵妃健壮,让贵妃见丑了,”手轻轻抱住肚子,“还有不到两月,本宫就要生产,现今想要好好服侍皇上,也是有心无力,”谆谆嘱咐,“最近皇上那,还望各位妹妹们替本宫多费些心。”   众妃嫔连忙屈膝刚想回话,迟贵妃冷哼一声,是分毫脸面不给中宫:“皇上那就不劳皇后担忧了,皇后有这份闲心还是先紧着自个吧,”半阖眼眸,看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捏着扇柄的指节都泛白,“今儿是七月十五,皇后可要小心些,别让咱们金尊玉贵的嫡皇子……”   话虽没说全,但在场的谁也不是痴的,有几个末位妃嫔连大气都不敢喘。这迟贵妃也太大胆了,竟然敢咒皇后腹中龙嗣诞在今日。   皇后微敛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冷意。多亏了迟漾婳提醒,不然她还想不到这茬。   “回宫。”   闻言,熏嬷嬷连忙示意凤禧宫的首领太监去召凤撵。   “恭送皇后娘娘!”   坐上凤撵,皇后右眼皮徒然跳动了下,心不由得一紧,指甲修剪干净的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肚子,眉头轻蹙。今日腹中小娇儿似乎也在犯懒,都不怎么动作。   从昱合门回凤禧宫要经过太仪殿、荷安沙洲、玉兰长廊、鹊薇宫、席来轩、茽還汀等地界。太仪殿有国安寺铭心方丈守着,佛音去邪祟,一片清明。只荷安沙洲、玉兰长廊、鹊薇宫这三地儿……   “嬷嬷,”皇后因怀喜发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肚皮,安抚着腹中小娇儿:“吩咐宫人,同来时一样,走阳下。”   “是,”熏嬷嬷没多想,便传话予首领太监。   烈阳照在身,皇后也不觉热,走过太仪殿,听得几耳佛音也难消心中不安。远远瞧见荷安沙洲的层层荷叶,不待抵近,方才还晴好的天突然暗沉。   一直默默俯首跟在熏嬷嬷身后的宫女不禁锁眉,偷眼去瞧皇后。   皇后没有去看天,微敛秋水眸。没有了烈日,荷安沙洲的荷叶绿得更是深沉。洪庆二十三年,她嫁入东宫,现康济七年。仅仅这十年里,丧在荷安沙洲报到她跟前的就有二十八数,无声无息死在里头的还不知多少。   轻眨眼,恍惚瞅见有红纱舞姬在那荷上舞动,皇后不以为自己看错了,摘下挂在腰间的紫玉扣抛向环意。   跟着熏嬷嬷的那个长相清秀的宫女接住紫玉扣,立时退下,快步向南宫门去。今日家主去了城外祭祀,宫里可千万不能出差。   靠近荷安沙洲,凉风都带了一丝寒意,只抬轿撵的宫人却未觉轻松,轿撵更沉了。无人敢出声请示皇后。   天上的黑云压低,偶有雨滴落下。风吹得凤冠上的翠羽都歪了,皇后沉着气,对在荷上卖力飞舞的红纱女视如无睹。墨家人生来体质阴寒,常常得见鬼魅,她早已惯了。   今日若是没腹中娇儿,她哪会怵这红纱鬼。   凤撵越来越沉,抬轿的太监腰都被压弯了一分,额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好不容易平安无事过了荷安沙洲,肩上松了些微,这又到玉兰长廊。   一队宫人手捧大大小小的盒子迎面而来。   瞧见领头宫女捧着的盒子,皇后就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抬手示意熏嬷嬷。   “停轿,”熏嬷嬷心里也毛毛的,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上前行礼问询:“娘娘……”   皇后打断她的话:“让他们先过,”凝目望着缀在迟央宫宫人后头的那个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女子,心知她就是今年撞死在玉兰长廊的废妃蒋氏。   迟漾婳虽跋扈,但迟央宫的宫人还算规矩。得中宫让道,宫人很是惶恐,跪拜之后,加急脚步快快走过去。   凤撵继续前行,一声惊叫刺破云天。   “鬼啊……有鬼啊……”   吓得抬轿的太监都乱了神。   坐在凤撵上的皇后感知到失衡,一掌击在把手上,翻身下了轿,足尖点地。两颗圆润润的珍珠从脚尖旁滚过。不慎踩到珠子的太监已跪地连连磕头,惶恐求饶:“娘娘饶命……”   雨滴打在脸上,皇后双目暗沉,右手紧紧护着肚子,左手抽了藏在腰封里的银鞭,在察觉熟悉的阴寒自后撞来时,回身就是一鞭。   啪……   蓬头垢面的女鬼被银鞭抽成两半,散成黑色鬼气,退离三丈再次凝成形,青面阴森,泣血看着皇后。   这个时候,熏嬷嬷也被吓傻了,死死盯着那……那脏东西,颤抖的双唇乌紫,久久都找不着自己的声儿。   皇后见死鬼蒋氏没有再上前,退后几步转身拎鞭径自往西。雨越来越大,她要快点回到自己宫里,刚动了真气惊了胎,肚子在一抽一抽地疼。   心中默念,不怕不怕,有娘在呢,娘会护你。   迟央宫宫人摔了珠盒惊了皇后凤撵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祥安宫太后查问了经过,立马派人去往凤禧宫探看,并召来迟贵妃。   啪……   “姑姑?”   迟贵妃左手捂着脸,泪珠子滚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   眉心处同样刺了紫樱的太后怒目瞪着自家不争气的侄女:“哀家跟你说了多少遍,皇后生不出皇子,你怎么就不听呢?”   生不出皇子生不出皇子,谁能肯定?迟贵妃满肚怨气:“我没想过去动她,是她自己命格轻引来了邪物吓着了我的宫人。宫里下发月例,有珍珠难道也是我的……”   “还狡辩?”太后气急,眼眶都红了,缓了口气厉声怒斥:“你迟贵妃好大的威风,竟敢当众诅咒皇后,谁给你的势?”   她迟然艺十三岁远离故土和亲岳国,为得先帝信任,谨心侍君二十五载,不曾有一日亵慢,无子无女,终得了这份荣华。   新帝登基,她安守本分,不敢逾越分毫。迟漾婳虽没坐中宫,但在她的算计之下,已于康济五年平安诞下龙凤双胎。绥玉国吞并岳国指日可待。   这蠢货现闹这么一出,是要气死她吗?   见太后真的怒了,迟贵妃也不敢再顶撞,抽抽噎噎地跪地哭诉:“姑姑,婳儿害怕。她是皇后,其母还是帝师,皇上对她是情深意重,万一……万一她要是生下个皇子,那我们多年打算岂不全都付之东流?”   “不会的,”太后没有心软:“墨家人生不出男嗣。”   又是这句话,迟贵妃早已经听腻:“墨家人是没有生出过男嗣,但不代表生不出男嗣。”   太后沉脸,不予理会她的强词:“你现在就脱簪去凤禧宫请罪。”   她偷阅过大岳密案,墨家人善谋,却生来体质阴寒,若是怀男胎,不足三月胎息既无。墨氏一门女子,除却嫁予君王,其他皆是招赘。先帝为何要替皇帝定下墨榮云,说到底还是为了牵制她。   要她去凤禧宫请罪?迟漾婳羞耻至极,跪着迟迟不动。   就在太后要唤人时,一宫人冲进殿里回禀:“太……太后,皇后娘娘发动了。”   “什么?”太后惊得忽地站起,倾身向前急问:“皇后情况怎么样,太医呢,有没有传太医?”   “传了,太医诊脉后就让熏嬷嬷将皇后娘娘移去产房。”宫人都被吓哭了。   太后闻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见那罪魁祸首还痴跪着,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几上的茶盏挥向她:“混账东西,皇后和她腹中孩子要是有什差错,哀家绝饶不了你。”   天愈发暗沉,雨越下越大。凤禧宫侧殿,皇后躺在床上,左手仍紧握着银鞭,右手一遍遍抚摸发紧的腹部,面色煞白。   “呃……”   又是一阵抽痛袭来,咬牙强忍。汗滚落额头,皇后自觉这样躺着不成,羊水还没破,她得起来走动走动:“熏嬷嬷……”   “奴婢在,”熏嬷嬷才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神,就迎来皇后早产,整颗心都高高悬着。听到传唤,立马上前。   “扶……扶本宫起来。”   “是。”   皇宫内因皇后早产气氛紧张,宫外百姓换上了鬼面麻衣跑出家门,聚集在街道上鬼舞。倾盆的大雨,也难以消弭百姓祈求祖宗保佑后嗣的诚心。   雨一直下,直至酉时末,天大黑,凤禧宫侧殿才传出皇后羊水破了。守在外的太后看着端水进进出出的宫女,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跪了一排的太医,都战战兢兢。七月的天,殿里寒凉胜十月。   “娘娘,听奴婢的,吸气……对,呼气……”   已经换了三身寝衣的皇后依着接生嬷嬷的话做,爬满血丝的眸子警惕地盯着贴附在床帐顶部的红衣女鬼,左手死死攥着银鞭。   女鬼吊着长舌,贪婪地盯着高隆起的肚子,口水一滴滴地落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产道每开一指,接生嬷嬷的肩头就松一分。   “七指了,娘娘咱们再坚持一会,吸气……呼气……”   ……………………   今夜卞启城戌时宵禁,打更声响了两回,可街上的百姓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戴着夸张的鬼面玩闹,禁军察觉不对,穿上蓑衣骑马上街驱赶。   “亥时将近,还不退散?”   “都回去。”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你们还不回去?”   那些人也不躲避禁军挥舞的马鞭,摇头晃脑地大笑。有几个已经扯掉鬼面,脸上五官扭曲,哪还有人样。   “桀桀桀,我们早就来了。”   听着怪声怪气,见多世面的禁军都后背生寒,更是大声呵斥:“退散……退散开……”   没有人听从,鞭抽到身上也好似不疼,街道上鬼吼鬼叫此起彼伏。亥时过后子时一到,团团黑雾冲出人体,张狂大笑,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去。   “驾……驾,”城外一头戴斗笠身披黑斗篷的老妇打马狂奔,不等到城门口,就亮出玉牌大喊:“墨氏柒语。”   城门上将领闻声,立时放行。   一入卞启城,老妇就察觉气息不对,干脆弃马,运功急闪往皇宫。   ……………………   皇宫里,皇后产女后力竭昏了过去。给小公主洗身的接生嬷嬷突然神变,手指慢慢来到婴孩额际,嘴角僵硬地上扬,呆板的死目看着手指戳向婴孩眉心处的凝血痣。   “啊……哇……”   指尖才要触到那颗凝血痣,婴孩突然啼哭,扭动身子。床上的皇后蓦然睁开眼睛,翻身就是一鞭抽去。接生嬷嬷实实挨了一鞭,鬼离体,顿觉疼痛难忍,本能松手去摸痛处。   皇后点地飞掠过去,接住孩子,目光扫过侧殿,见殿里宫人都跟没了神一般,心知她们是被鬼迷了魂,甩鞭卷起床头架上的小包被就退出侧殿。只是一出侧殿,就闻鬼叫,她急忙包好女儿,还来不及看一眼便有一股邪寒扑来。   外面下着大雨,凤禧宫里鬼哭鬼嚎。皇后一鞭鞭打散妄图逼近的鬼魅,耳里灌满了恶鬼的恶语。   “不要再强撑了,把她给我们吧。”   “你低头看看,地上都是你流的血,很快你就要血崩而亡。”   “快点给我们,她是鬼姬,你生的是个鬼姬。”   “七月十五子时,鬼姬临世,祸国殃民。”   皇后心志坚定,护着臂弯处的柔软,不放过周遭的一丝妄动。不知何时婴孩不再啼哭,睁开了眼睛,眸子如墨一般,披头散发极为憔悴的皇后映射在其中。   不断有鬼魅从四面八方赶来,凤禧宫狼藉一片鬼气冲天。   皇后站定的方圆地已被血染红,产后虚亏又是大动,此刻她面容枯败,但仍不放弃护女。眼皮似有万斤重,又打散两只小鬼,脚下踉跄,一个不防,一团鬼气自背后撞过她身,她顿时不支,跌跪在地。   一众恶鬼缓步走来,可皇后再也挥不动鞭了。汗滴在地上,混进了她流的血里。也就是到了这会,她才有空看她拼命生下的小娇儿。小娇儿很漂亮,虽不足月出生,但眉眼姣好,就是胎发少了点。   恶鬼俯身,皇后嫌恶地侧身躲开,沉声呵斥:“滚……”   “哈哈……还在逞强,”红衣女鬼缠了皇后一天了,都到了这时怎可能放过这口肉。双眼不受控地盯着过分平静的女婴,她有预感吞食了这口肉,就能一跃成鬼仙。   女婴嚅动小嘴,与皇后对视着,就好像能看到皇后一般。女鬼靠近,令她不适,瘪嘴要哭。皇后轻摇柔声哄着:“不哭不哭……你祖母来了……”   闻言,女鬼想笑,但嘴角才扬起,就一阵心慌。铃铃铛铛声盖过风雨声,自殿外雨幕中传来,刺得红衣女鬼顿时魂荡,忍住不适,伸手还想去夺女婴。一柄挂着银铃的驱邪杖从天而降,钪的一声定在凤禧宫正殿门口。   银铃激烈摇荡,百鬼抱头捂耳,可仍是难绝驱魔铃音。   皇后泪目:“母亲。”   戴着斗笠的老妇闪入殿中,望着满殿的鬼魅,心揪紧得令她难以喘息。她一步一步走向群鬼。   鬼也怕了她,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皇后泪眼朦胧尽是不舍,隔着襁褓不住地亲吻女儿,颤着手一次次地想要去抚摸她,却又怕手上的寒意伤到小人儿。目及鞋履,强撑身子跪直,抬起头去看母亲,终双手慢慢托起小娇儿。   虽无言语,但墨柒已经了然爱女所想,目视着还未洗净脏污的女婴,心中酸涩翻涌,迟迟才接过:“给她取个名字吧。”   娇儿离手,皇后痛苦不已,泪如雨下,久久不肯收回高举的双手:“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墨姿。” 第3章 绥玉   康泽七年中元节,皇后墨榮云产女后大伤,皇帝祭祀归来怒极令禁军填了荷安沙洲,拆了玉兰长廊、鹊薇宫。太后更是亲下旨命贵妃迟氏闭宫门思过三年,自己也开始吃斋念佛为皇帝嫡公主祈福。   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无一敢提十五中元鬼占卞启城之事,而“鬼姬”二字也成了岳国禁忌。   康泽八年,卞启城东向百里的敬阳山上多了一座庵堂,有传说那里住着皇帝岳致铣唯一的嫡公主,而这位神秘的康泽帝嫡公主尊母姓。   康泽十年七月十九,在贵妃迟氏解禁足当日,皇帝下旨将迟氏所出的三皇子岳暝骁交于皇后墨榮云教养。太后闻讯,晕厥在祥安宫小佛堂。   正午时分,凤禧宫内殿,檀香袅袅,安静宁人。皇后端坐在榻上,妆容淡雅,浓密的青丝只用一根玉簪盘固。   此刻她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翻看厚厚的画册,双目含泪,其中是浓烈得化不开的爱,神情温柔如水,微微上挑的嘴角透着满足。青葱般的纤指抚过画上一脸板正仰视祖母的娇憨儿,抽了下堵塞的鼻子。   四岁的娇憨儿,身上裹着的小鸭戏水斗篷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   敬阳山山高千丈,山顶终年积雪,但却是离卞启城最近的初阳之地,易集紫气调和盛阴。她的小墨姿才满周岁就去了那里,十一年了,都快长成大姑娘了。   又翻了一页,画中是五岁的小墨姿抱着一只瘦弱的小花皮狗。这只小花皮狗是小墨姿陪祖母下敬阳山时捡到的,还给取了名字,叫小花。   皇后每回命人送东西去敬阳山,都忘不了给小花备上一份礼。不为别的,只因小花一直陪伴着她的心肝儿。   一位梳了头的姑子匆匆走进内殿,摆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宫人都退下。皇后的贴身侍女环意、环茹亲自守着内殿门。   “娘娘,属下回来了,”姑子跪地叩首。   皇后沉目,指腹爱怜地轻抚画上娇儿消瘦的小脸:“怎么样?”   虽有不忍,但姑子还是摇了头:“属下带人进到坛岩山底,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仙人居。坛岩山之所以被白雾环绕,是因为地底有一弯温泉眼,而山中有仙人也仅是小儿戏言。”   早就料到会是这般,但皇后还是露了失落:“又没了一处。”   墨家人体阴寒,墨姿更胜,墨家仙人传下的《九阴藏明经》,墨姿十一岁就练至大成,已压制不住她体内源源不绝的阴气。母亲说墨姿十之八.九身具仙缘,可墨家祖上那位仙子将她们这一脉安置在中原地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几百年过去了,她不能把指望都放在那仙子留在墨家的几根魂香上。   “去往绥玉国的探子也回来了,”姑子提及这不禁锁眉:“绥玉国已退位的老国王迟夷,二十年前移居梦兰别院,说是颐养天年。实则是他年过七旬,还面如冠玉,未免引起诸多猜忌,才不得不退位。”   皇后眼神微动:“迟夷吗?”冷然一笑,“三皇子十五了,三个月后就是陛下四十寿辰,绥玉国定会派使臣来。”   “皇上驾到,”守宫门的太监吊着嗓子吟唱。   闻声,皇后示意墨颖退下,抽了帕子摁了摁眼角,珍爱地合上画册,放于檀木榻几上,起身迎驾。   不惑之年的皇帝面上已见沧桑,唇上留了一笔胡须,领着三皇子岳暝骁进入凤禧宫,看到皇后行礼,快步上前拉起:“榮儿无须多礼。”   落后一步的三皇子拱手俯身:“儿臣请母后安。”   被皇帝牵着手的皇后温婉浅笑,示意三皇子起身,不甚亲近但也不疏离。当年她中元鬼节产女,不论祸首是不是迟漾婳,其有那心是真。她这人小气爱记仇,母女生离,剜心割肉之痛,岂能轻饶?   “臣妾以为你们父子今天就在乾明殿用膳了?”   皇帝搭着爱妻的肩跨入正殿:“老三越发稳重,有他分忧,朕省心不少,”垂目看矮了自己半头的皇后,“都是你教导有方。”   皇后生不了男嗣,他也常遗憾,但更多的是安心,瞅见放于榻几上那本早就翻旧了的画册,口中不禁泛起苦涩。   她又在思念小七了。   “母后倾心教养,儿臣铭感于心,”岳暝骁对皇后的感情很复杂,是既敬又愧。九年养育教导扶持,是否精心,没人比他更清楚。   也正因为清楚,他敬爱她。只康泽七年嫡母中元节产女,说到底祸根在他。是他的存在给了迟母妃诅咒一国之母的底气,每每思及一出生就被墨家主抱离皇宫的七妹,他便愧疚不已。   皇帝坐到主位上,皇后端了茶奉到皇帝手边。   “你能替你父皇分忧,为国盛民安出一分力,也算是没辜负本宫。”   太后处心积虑保迟漾婳诞下一皇子,在谋什么,她也能算计得出。迟漾婳跋扈放肆,生下一子,就以为大岳已是绥玉国囊中物。   可笑啊!   既如此,皇帝将三皇子交于她养,那她就好好养着三皇子,教其为君治国之道、是非与大局、御下与制衡……养兵为战、帝王霸业,教养得他野心勃勃又心思深沉。   一个能人是不会甘于做亡国之君,屈于人下?到时是绥玉国吞没大岳,还是大岳铁骑踏平绥玉国,就未曾可知了。   皇帝喜欢皇后与三皇子之间的客道,接过茶润了润嘴,便放下了茶杯,拿起画册翻开:“三日前,朕着人送往敬阳山的东西应该也到了,不知道小七喜不喜欢?”凝目看画册上的娇儿,十二岁了。   犹记得那年他收到信赶回卞启城,满宫的污秽,国安寺铭心方丈领着太仪殿的八位高僧坐在凤禧宫外诵《清心经》。皇后血亏,昏迷不醒。太医院太医守在凤禧宫三天,束手无策。好在去南云山采药的墨家墨莳(shí)及时赶回,不然怕是皇后……   回想过去,皇帝是想叹息,可当着皇后的面却又不敢。小七三朝,他私服去了墨府。墨家三十二女轮流守朝光堂,老师更是寸步不离小七。   小七满百日,老师抱着她进了一趟宫,向他要了敬阳山。敬阳山顶建庵堂,千难万难,但墨家做到了。而自老师带小七定居敬阳山,他们夫妻就再没见过小七。每年三节,敬阳山都会送来几张画,都是墨家大画师墨绺(l Iǔ)亲手所绘。   “近日晴好,定是送到了,”皇后目光自画册上移开,令环意摆膳。   “对了,”皇帝抬首:“绥玉国送了信来,两月后,绥玉国二王子迟芈将携使臣来贺朕四十寿辰。随行的还有几位女眷,你问问太后怎么打算,女眷是住在祥安宫还是去别院?”   皇后明白了,余光扫过微抿唇的三皇子,莞尔一笑:“皇上不提,臣妾都差点忘了。三皇子也十五了,该出宫建府了。”   还是皇后了解他,皇帝点头。绥玉国,蛮夷矣。一代太后,一个贵妃,竟还不知足。转眼看向他这个被皇后教得出类拔萃的儿子,弯唇笑之。   三皇子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不快,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不爱往迟央宫跑的?是自迟母妃常常强调他是绥玉央华帝姬之子时,还是在太后不断回忆故土后?   绥玉央华帝姬之子?岳暝骁不禁在心中冷嗤,绥玉央华帝姬在屈尊入了大岳后宫,就只是康泽皇帝贵妃了。而他岳暝骁,乃是大岳康泽皇帝第三子。   “用膳吧,”皇后抽走皇帝手中的画册,让环茹收起。   ……………………   夕阳西下,敬阳山头西陡崖边,盘坐着一脸色透白若剥壳鸡蛋的少女,清风拂面,吹不动眉间血色坠玉。少许碎发随风扫过蛾眉,打在浓密的眼睫上。挺翘的琼鼻下,菱唇娇嫩却少了些许颜色。   “咳咳……”   一阵轻咳出口,打破了崖头的宁静。少女抬手按压着胸口,睁开眼睛。余晖下眼眸似秋水湖般清澈粼粼,眼尾的睫毛纤长上翘,衬得水眸更具神采。眼底平静无波澜,她像是早已习惯这份羸弱。   一只花皮狗嘴叼着食盒,听到咳嗽声,腿脚加快,不过五息就奔到了崖边。熟练地放下食盒,哼哼唧唧地挨到少女身旁轻蹭。   咳完了也舒服了,少女微扬唇角,伸手揽住狗头,垂首去看。右狗眼眼周黑毛灰扑扑的,脑门上的白毛也不纯,根根黑毛掺杂在其中,狗嘴也是花皮。六姨婆说她就没见过比小花更丑的狗了。十姨婆说小花丑是丑了点,但胜在命硬。   小花见主人又笑话它,不高兴地嘟囔一声,便挣脱主人臂弯,转头叼了食盒过来,催促她吃饭。   “丑也不是什么坏事,”少女伸手接过食盒,安慰小花:“小彩那身七彩羽毛多美,被你熬死了。小白,一只乌鸡,身上没一根杂毛,多神气。快死了,四姨婆也没放过它,配了老参给炖了,连个全尸都没。还有小翠……”   分了一块牛骨给小花,小花趴地两爪子摁着骨头啃得喷香。   “你看你一只狗,跟着我,什么没吃过。”少女转眼下望坐落在百丈下的三间石屋,弯唇轻笑,她这庵堂住得也真够有意思的。   三间石屋倚傍着峭壁,峭壁之内还有一件密室。此刻一苍白发老妇正跪在密室香案前,一眼不眨地望着香炉中将要燃尽的香。   唬一声,密室石门打开,身着青竹圆领袍的灰白发老妇走了进来。她就是当年自宫中带走小墨姿的墨氏家主墨柒,现年已经六十又九了,看着魂香燃尽,眉间“川”字深刻。   “长姐,还是不行吗?”   跪在地上的苍白发老妇墨壹一声长叹:“六百三十年了,老祖宗要是还在,想来也不会对咱们这一脉不管不问,”撑地站起身,“妄念罢了。”   墨柒双目一阴:“近一年,墨姿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小十说她阴气已侵入五脏,加之鬼魅缠身,最多两年,再寻不到法子,我们就好为她准备后事。”   “族籍有曰,当年先祖娉婷仙子之所以带咱们这一支脱离主家,是因主家用旁支女换取修仙资源,以供嫡支修炼。而被换出去的族人,不是成了炉鼎就是被炼成傀儡。”   墨壹凝神望着放于香炉旁的那只墨玉盒:“小七,你是怎么打算的?”   片刻沉默,墨柒深吸一口气:“长姐自墨姿满五岁,每年都会点一根魂香,日日守候。”   “是啊,每年都点。明知不会有回应,但还是不愿放弃,”墨壹自嘲。   “长姐所求就是墨柒所求,不止是为我那可怜的小墨姿,还为墨氏后嗣,”墨柒双手背到身后,沉声道:“皇帝寿辰将近,我会带墨姿下敬阳山。绥玉国老国王如果真的存异,那他定不会放过墨姿。”   墨壹点首认同:“为保万全,叫墨彡回来。还有绥玉国西江岸的鬼谷,百年前一夜生成,而迟夷现所居的梦兰别院离鬼谷不到百里。”   墨柒断定:“迟夷有宝,但很可能他并不知仙凡结界在哪,目前应也在找寻。”   “一切小心为上。” 第4章 自慧   出了密室,墨柒来到石屋外,站定在盛满积雪的大缸边,半阖眼眸看着长于山沿石缝中的那株古松。古松虽瘦削,但枝干却遒劲。刚与长姐所述之事,她并无什把握。   探子已回报,年近耄耋的迟夷,肤质紧实墨发如缎,貌比青壮年。很明显他已摸到了法门,但修为不高,不然也不会滞留在这世俗二十载。可即便如此,仙凡有别,墨氏胜算寥寥。   一阵风袭来,点点冰凌打在脸上,令人顿时神清。还有墨家毫发无损回来的探子,迟夷是真的没有察觉吗?   有些事不能往深里想,墨柒长呼一口气,吐尽心中郁积,沉淀心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就榮云一个孩子,而小墨姿是榮云的命。   崖上少女与花皮狗分食了晚膳,将碗筷收进食盒。转眼望天际,日已退去独留一片红霞。正想让花皮狗将食盒送回,就瞅见一熟悉身影出现在山道口。   “祖母,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墨姿将《九阴藏明经》练至大成,墨柒就不再守着她了:“半个时辰前,”看了一眼放置在小花身旁的食盒,笑问,“都吃完了?”   “嗯,一粒米都不剩,”墨姿起身。   墨柒走近,伸手揽住小孙女的肩:“你父皇又给你送来了六套额饰,还有一枚在国安寺供奉了三年的白玉眉心坠。”皇帝以为墨姿生来会遭受如此厄运,全都是由她眉心处那颗红得似凝血的痣带来的。   不止皇帝,就连长姐也有过怀疑,只墨姿眉心处的痣外人根本碰不得。她曾经得墨姿同意,就近细瞧过。那凝血痣不似一般,里面像是活水,一直在流动。痣的中心有一黑点,她运真气聚于双目细看,就有一悠悠凄凄的空灵哀唱入耳。   问边上旁人,旁人无一听闻。   此种异样,哪是凡俗所有?她私下里也问询过墨姿,墨姿凝眉苦想三日跑来告诉她,那可能是冥界渡厄吟。娇儿是她一手带大,自是知其生而心中无痴,性慧天成。   古籍《观空海神灵经》中有曰:魂渡忘川,生来自慧。也许这并非传说。   “我已经有一百三十六套额饰,十九枚眉心坠了,”墨姿苦笑,抬手去摸掩在眉心坠玉下的痣,有些可怜:“父皇跟小红是不会融洽了。”话才说完,喉间发痒,止不住地咳。   墨柒心一紧,一手为她轻拍后背,一手收拢她敞开的斗篷。看小孙女咳得小脸胀红,自己却无能为力,更是坚定了要掏迟夷那虎穴。   骨子里散出的阴寒在不断地蚕食墨姿白日聚于经脉中的阳气,身子一点一点地冰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她给自己顺了顺气,抬头见祖母眼眶发红,故作轻松地安慰。   “您不要担心,近来咳嗽得厉害,是我放纵的。我把日升时凝集的紫.阳之气引入命穴藏起,虽然目前难了点,但有紫.阳之气守我命穴,我总会有一息在。”   墨柒闻之色变:“简直胡闹,将紫.阳之气引入命穴,何等凶险!你要是有个万一,祖母怎么向你娘交代?”   口中有咸腥,墨姿吞咽下,笑言:“我这不是没事吗?”不护命穴,至多两年她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出去。祖母想瞒她,哪瞒得住?近一年,墨氏只留长姨婆守在敬阳山,其他人几乎都在外奔走,想来也是为了她。   “你……”   都长到她鼻下了,墨柒想打又不知在哪下手,是既气又心疼。   “不要气,气大伤身,”墨姿打诨:“孙女儿还指望仗您的势,杀回卞启城,逼我父皇立我为太女呢。”   墨柒不当这是玩笑,抬手给她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青丝:“你真想做女帝?”   闻言一愣,墨姿懵神,赶紧摇头:“就是打个趣儿。”   “六月初六是你父皇四十寿辰,再过两月,我就带你回卞启城。”   夜幕将临,墨姿目送祖母拎着食盒离开,静立崖头久久不动。   回卞启城吗?她一出生就能记事,康泽七年七月十五,那夜雨下得很大。凝神敛目,眸中神思不明。她娘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模样一直印刻在她心头,还有那臂弯处的温暖……   “呃……”   体内真气动荡引发经脉剧痛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手捂心头,墨姿面色苍白如纸,双唇却红得似血,眼底平静如水。不过一个时辰,阴寒之气就蚕食尽经脉中的阳.气,涌向命穴。   藏于命穴的紫.阳之气,激烈抵御。紧咬后槽牙,墨姿闭目强忍。   新月高高挂起,月下崖头的人依旧站得笔直,瘦瘦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阴风吹得她斗篷扬起,却吹不干她面上的汗。守在一旁的小花,狗眼中蓄满了泪,不断发出哦哦声,急得直打转。   崖下石屋门前,墨柒背手迎风而立,静静地陪着。   夜到子时,阴气最盛,紫.阳与阴寒相抗更是剧烈,墨姿痛到极致时竟突然有悟,立时盘坐下引命穴中的紫.阳、阴寒入经脉。激烈抗争的二气一入经脉,经脉中的真气瞬间如水沸腾。   “呜呜……”   一阵鬼风经过,一衣不蔽体满身伤痕的蓬头妇人跪在一丈外哀哀哭泣。粗粝的手指上都是干裂的口子,擦着血泪,乞求地望着盘坐崖头的少女。   小花这会正是烦躁时,凶横地扭头怒瞪,见妇人还在哭,猛然扑了过去。结果毫无意外,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它扑空了,气恼得两前爪大力耙地。   妇人根本就不理那丑狗,开始幽幽凄凄陈诉自己的冤:“奴家是卞启城外舟昀府下陈良县陶山村陈梁之妻。陈梁原就是个踏实肯干的农户,奴家上头有三个哥哥,爹娘又疼爱,下嫁予他时,带了足足十两银子的嫁妆……”   子时过,阴气稍退。不过墨姿并未得轻松,未挨到丑时正,晨间凝集的紫.阳之气就被消耗殆尽。刹那间,西陡崖头阴风肆虐,夹带着放肆的鬼啸,鬼气渐渐聚集。   “陈梁拿着奴家的嫁妆银子发了家,对奴家再无柔情蜜意,不是打就是骂。就连陈家两个老不死的都想尽办法作践我。奴家跑回娘家,可有三个嫂子拦着,哥哥们都不能替我出头。”妇人说到痛处,眼似淬了毒,加之周遭鬼气浓郁,阴戾急剧成形呈于妇人眼底。   “我被折磨死后不满一年,陈梁就续娶了舟昀府大户孟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陈梁一家不死绝,我怨气难消。”   从之前的疼痛中缓过来的墨姿,睁开一双秋水眸,身上黏黏的散着一股馊臭味,不过今日身子却比过去要轻松些微,心情上佳:“在我这哭诉无用,你该去缠陈梁一家。”   妇人激动:“怎么会无用?你那么厉害,连红花娘都动不了你,你去帮奴家杀了陈梁一家,为奴家报仇。不然……不然奴家就日日缠着你。”   缠她的鬼魅多了,也不差她一个。墨姿冷嗤:“你说陈梁一家欺你、杀你,若属实,他们必会心虚,”回头看向女鬼,“就你这模样,夜里现个身,也能吓死他们。”   “我……我我怕他们,”女鬼又呜呜噎噎哭了起来。   墨姿眨了眨眼睛:“你怕我就不怕吗?我才十二岁,而且杀人依大岳律例是要偿命的。”   “你不用……你是皇帝的公主,杀陈梁一家就像碾死蝼蚁一样,没官敢为难你。”   “哦,”墨姿冷笑,余光瞥见有鬼气偷摸靠近,站起身:“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亲无故,与陈梁一家无冤无仇。你却因我身份尊贵逼迫我杀陈梁一家为你报仇,这是何道理?”低头问小花,“我蠢吗?”   小花狗头一歪:“嗷呜。”   不蠢,墨姿挑眉:“那就是我看起来纯良,她觉得我好骗。”   “汪汪……”   “很好,小花去把我的剑叼来。”两团鬼气妄图想要过她身,墨姿右脚一跺,离地直上,其身后突现一红衣鬼影。翻身急闪,离开崖头上空。这时跪在地上的妇人眼神一变,身形碎裂化成鬼气就欲去环抱朝她这方来的墨姿。   剑插在山道口,小花取了来,汪一声,将它踢飞向主子。   一剑横扫,包围她的鬼气被撕开。听闻一声嚎叫,墨姿弯唇,足尖点地,三两步就到了小花身旁,持剑直面红衣鬼领着的一众鬼魅。   “咳咳……”   崖下墨柒早就察觉西陡崖异动,并没急着上崖头诛鬼。这一出每日里都会发生,不然小小墨姿也不会短短八年就将《九阴藏明经》练至大成。倒是那些鬼魅,耍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又被墨姿劈了一剑的鬼妇人,鬼影已近透明,再不敢上前,用死目怨毒地盯视与红花娘激斗的少女,呜呜哀泣:“公主生来尊贵,不体谅奴家命苦就罢了,竟还帮那黑了心肝的一家子,真真是叫奴家心寒……”   小花不断地冲撞鬼影,接连扑空,转身继续。   轰的一声,崖头一角被削,人鬼分开各据一方。   “反正你也撑不了几年了,遂了我的愿又如何?”红花娘再提老话:“你助我成鬼仙,我定善待墨氏。”   “我还未出生,你就缠着我娘。我出生后,你死缠我。”墨姿冷视那红衣鬼,强压着上涌的血气:“十二年了,我早就喜欢上你的打扰,所以就算是赴黄泉,也一定带上你,”废话不多说,再次出剑。   “狂妄小儿。”   一战到东方露白,红花娘还是未能得手,不甘地退离。跪在地上的鬼妇人见状想跟上,但墨姿哪肯放过她,一剑截下鬼影。   “不是想要我帮你报仇吗?”   一眼不眨地盯着持剑冷对她的女娃,鬼妇人心生惧意,连连后退:“不不,奴奴家自己去去找陈梁。”   墨姿敛目,望着她眼底的腥红:“你不是怕吗?”强硬吞咽下已涌至喉间的血腥,“还是等我杀了你,再去帮你报个官吧,”手腕一翻,起步上前,“你放心,我报的官,官府一定不敢敷衍,必会将你的冤屈查得水落石出。” 第5章 谋算   直至西陡崖上安静下来,墨柒才上去,见小墨姿正在调息,她背手迎风而立,静静等待。周遭鬼气还未尽散,不过东方天际已透红。   扑撞了一夜的小花有些累,耷拉着舌头趴在山道口休憩。   经脉中真气恢复温顺,墨姿察觉出了异样,虽然微乎其微,但她太了解自己的身体了。沉静心神有意运转真气,细细感知,片刻之后睁开眼睛,双目铮亮。   “祖母,将紫.阳引入命穴,待子时阴气最盛时,把阴阳二气导入经脉运转,可洗筋伐髓,就是疼了点。”   “洗筋伐髓?”墨柒很是意外,完全忽略了墨姿后缀的那句话,思虑稍稍又问:“你运转真气变得更流畅了?”   墨姿点头:“还不止,今日身子都比过去要暖一些,”抬臂向祖母,“您闻闻臭不臭?”   看着小孙女比娇花还美上百倍的笑靥,墨柒难得地大笑出声,眼中有晶莹:“我早就闻到酸臭味了,不说也是想要给你这个大姑娘留些脸面。”她倒好,还欢喜地让她闻。   墨姿不觉羞,收回臂膀。   思及之前崖上事,墨柒抬眼望东方,深邃不见底的眸中是历经世事后的波澜不惊。   “墨姿,祖母很欣慰。你出生就遭鬼魅紧缠,我日日在你耳边诵《道德经》、《广义经》、《三思文经》。你牙牙学语时,我就开始教导你《道德经》,所行皆是想你明守己身。”   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墨姿早已了然:“孙女没让您失望。”鬼魅不入黄泉,多是有执念,而执念逃不过贪嗔痴。她年幼,心智不稳,很容易被那些缠身鬼魅迷乱心智引入歪门邪道。   一国公主,又将《九阴藏明经》练至大成,若是有心作妖,必是大患。   “祖母很骄傲,”墨柒垂目看向盘坐着的小墨姿:“那个找你哭诉逼你杀人的鬼妇,只说了自己冤屈,却没言明她所行恶事。”   墨姿莞尔:“不提其他,仅逼迫我杀陈梁一家为她报仇这一点,就足以表其品性。再者,她说未出阁时在母家是千娇百宠,那为何出嫁后被夫家虐待,母家却不管不问?”   “鬼妇出身农家,因是老来女,在闺中时确实受宠。上头有当家做主的爹娘撑着,她从不把三个嫂子看在眼里,呼来喝去是常事,更胜者因一己之欲构陷小嫂私通,想她小哥另娶她人。”   这是一报还一报吗?墨姿嗤笑。   “鬼妇出嫁,开口要十两银子的嫁妆。三个嫂子宁愿掏尽自己嫁妆也要送她出门子,她自以为是,到了婆家依旧陋习不改。陈梁有一妹妹,长相秀丽性情婉约,被舟昀府一富商看上欲纳其为妾。   那富商已年过五旬,陈梁一家死活不松口,还极快地给女定了门亲事。鬼妇说她拿嫁妆银子给陈梁跑商,却没提她趁着陈梁父子远行时,带陈小妹到县里送至富商虎口。陈小妹被奸.淫,咬舌自尽于富商身下。陈梁七旬祖母闻噩耗,死不瞑目。   事发后,鬼妇爹娘求陈梁休妻。陈梁不愿,他就是要活活折磨死鬼妇。”   “《周易》有云: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墨姿半阖眼眸,淡然浅笑:“刚刚我没有立即打得鬼妇魂飞魄散,是想其甘愿入黄泉。只可惜冥界之门不开。她是在我这蓄积凝练的阴戾,我不可能放她离开。”   “就该这般,”墨柒见红日冒头,转身离开:“祖母去给你准备早膳。”   “多谢祖母。”   自发现子夜时分,体内阴阳二气争斗激烈时,引它们入经脉游走可洗筋伐髓,墨姿就更加大胆。时常放任经脉内真气暴动到不可忍耐时再进行引导,以此来拓宽经脉。   效果虽达不到立竿见影,但也非常喜人,就是守着敬阳山的墨壹自此不得安宁,需时刻留意着不省心的墨姿。   ……………………   “娘娘,”一长相粗犷身体壮硕的太监快步走进祥安宫内殿,跪地呈上一枚蜜蜡丸子:“圣祖来信。”   原歪躺在榻上由着宫女揉腿的太后,闻言立马坐起:“快拿来予哀家看看。”大兄非凡人,现距离皇帝寿辰不到一个半月,密信却比绥玉使团先一步抵达卞启,定是有了不得的要事。   一旁的国字脸嬷嬷取了蜜蜡丸子,鼓劲用力一捏。蜜蜡破碎,将信件小心取出,送至太后跟前。   打开信件阅览,太后渐渐蹙起一双修剪得非常完美的柳叶细眉。大兄竟让她劝皇帝迎敬阳山上鬼姬回宫。   又复阅一遍,确定没有漏看,太后让宫人点灯,亲自烧毁了密信。抬手揉捏阵阵胀痛的额,闭目深思。虽然过去十二年了,但时至今日,她仍难忘却康泽七年七月十五被鬼畜附身的寒意。   醒神之后,她贵为一国太后,顾不得体面,急急逃离凤禧宫,从此再不踏足。这么多年,她日日去小佛堂拜佛抄经,也是在求佛主保佑,让邪祟难近身。   现在要迎鬼姬回宫?   太后心中大不愿,但大兄说鬼姬于他有大用,她又难不从命。思及五岁就被养在中宫的三皇子,开始衡量。   皇后爱女深切,宫里人尽皆知。亲生女不在身边,没有对比,三皇子看不透皇后假意。这样一想,太后有了计较,鬼姬回宫也许能叫三皇子明辨亲疏,远着皇后。   还有墨家,如若鬼姬和亲绥玉国,那皇上还能得墨氏助力吗?帝后恐也将反目成仇。   可怎么才能让皇帝同意鬼姬和亲绥玉,而墨家又无从反驳?   太后慢慢睁开老眼,其中不见一丝浑浊,揉捏额头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娘娘,”守门的宫人隔着屏风回禀:“贵妃娘娘携绯悦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眼中冷芒一闪而过,太后有了主意,面露慈爱:“快请进来。”自皇后中元鬼节产女后,皇帝就冷了迟漾婳。熬了十多年,再美的颜色也衰败了。   “姑母,”迟漾婳一袭盛世幽兰墨绿曳地裙,衬得她更是肤白,只脸上厚厚的妆容遮不住皮肉的松弛。原本浓密的发也稀疏了,剪了刘海来掩饰后移的发线。   “无须多礼。”   太后招母女两人来身边坐:“哀家正想着一事,你们就来了,”手拉与迟贵妃有六分像的绯悦公主,“皇帝四十整生眼瞧着就到了,可这头还有一个在外没归。”瞅向迟贵妃,“你与皇上之间的嫌隙也是因七公主而起……”   迟贵妃明白了,太后这是要她开口提迎七公主回宫的事。可七公主的情况非同一般,太后就不怕弄巧成拙?   微垂着首的绯悦公主,双目一阴,面上不显。她没有见过父皇那个鬼公主,但却知晓乾明殿隔三差五会往敬阳山送好物。   就连三皇兄建府,都特地画出了一块地,筑墨繎居。鬼公主虽不在宫里,但宫里却处处有她。   “这事哀家先跟皇后提一提,要是皇后有那意,你再去乾明殿请见皇帝。”   太后话里话外都是替迟贵妃想:“七公主回来,也能解帝后思女之苦,你要趁机拢拢暝骁的心,”说着嗔怪地瞪迟贵妃,“暝骁有多久没去迟央宫看你了?母子不能一直这么生分下去。”   经了皇帝多年冷待,迟贵妃早已没了当年盛气,也长了点心。太后这话听在耳里,好似句句在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哪不对?   “姑母为婳儿谋算,婳儿感激不尽。”   太后拍了拍她叠放在腿上的手:“你明白就好。”有些人活着没什么用,但死了意义就重大了。   …………………………   “陛下是说,太后有意迎小七回宫?”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未觉高兴。   皇帝屈指敲着六棱檀木桌:“是,下午太后特地着人请了朕去祥安宫。”   小七之所以要长居敬阳山,并非是有人不允她回宫生活,而是她需要借敬阳山独特的地理位置凝集紫.阳之气。皇后在皇帝下手落座,沉目细想。   这是有谁想要小七下敬阳山。   “正好母亲前些日子也传话予臣妾,小七现在情况很稳定,她想回宫给您祝寿。”   皇帝一愣:“真的?”手也不敲桌了,很意外地看向皇后:“老师同意了?”   皇后莞尔:“同意了。”不过太后那,她得好好留意着。正如母亲所言,破釜沉舟,是柳暗花明还是自掘坟墓,交给天定。   太后要墨姿下山的消息是墨柒带回敬阳山的,她叫来西陡崖上练功的墨姿,进了山壁密室,驻足在距离香案七尺之地。   墨姿看着香案上供奉的仙女牌位,微抿的唇角不禁抽了抽,这就是壹、児(ér)、彡(shān)、亖(sì)、兀(wū)……莳姨婆藏着的秘密?一个无名无……有姓的仙女飞天牌位。她知道这间密室,但不知道姨婆们兴师动众凿出来的密室就为了藏个牌位。   有点不是滋味,心里酸酸的。墨姿转眼去望一脸肃穆的祖母:“我还以为密室是用来囚禁我的。”   上首的墨壹听小儿痴话,哭笑不得:“你若是真的歪了心性,那就只有你娘能治得了你,这密室可困不住你。”   也是,墨姿将目光再次投向仙女牌位:“所以她是谁?”   “墨艵(pīng),道号娉婷。我们这一脉是她双生姐姐墨郬(qīng)的后嗣,”墨柒开口为墨姿释疑:“用她的话说双生同脉,不分彼此。所以我们也是她的嫡系后嗣。   六百三十年前,墨氏这一脉并不是生活在世俗,而是依傍主家,居在况昷(wēn)修仙界西南边陲地俞濛城。会移居世俗,是因老祖宗墨郬年仅十一岁的一双幼女被主家敬献给一位邪修,换取了一枚结金丹。   老祖宗历练归来,得知此事,去主家要人,怎料正巧听闻主家一女在戏说邪修破境,老祖宗一双幼女惨死的事。而不积口德的女子就是得了结金丹的那位主家修士之女。老祖宗悲极,又被女子刺了几句,愤怒之下,抱着她自爆丹田。   双生姐姐陨落,娉婷仙子在外有感,赶回了宗族。不久后,她就带着我们这一脉脱离了主家……”   虽然祖母说的这些事很玄乎,但墨姿竟都能听得明白:“娉婷仙子安顿好姐姐后嗣,一去不回,那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墨氏主家行事不端,怎可能轻易放娉婷仙子带着一圈猪猡离开?即便当时因为墨郬之故,不好为难。但事后,杀娉婷断“猪猡”仙途,也不是难事。 第6章 鬼谷   小小墨姿能想到的,墨壹和墨柒又怎会想不到,只是还抱着一丝奢望罢了。   见长姨婆和祖母沉默不语,墨姿眨了眨眼睛,也很理解她们:“当年老祖宗留下的后嗣都没有仙缘是吗?”   墨柒叹气点头:“族籍有记载,墨氏一族血脉有些特殊,生来就阴气重,”说到此又不禁沉凝,这是墨氏女的悲,“盛阴之女……乃极佳的炉鼎。世俗人有参差,修仙界自然也一样。”   这时墨壹接过话,冷肃着满布细纹的脸,清明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怒意:“墨氏在况昷修仙界就是个笑话,但主家却不以为耻,竟利用自身血脉的特殊到处钻营。”   明白了,墨姿结合老祖宗一双幼女的遭遇,已经捋出大概:“墨氏主家成丽春院老鸨了。”   “怎么说话的?”墨柒扭头瞪了一眼嘴毒的小孙女,虽然话粗理不粗,但这是她一个十二岁小儿能宣之于口的吗?   墨壹瞥了一眼七妹,她都教了小墨姿些什么,清了清嗓子不高兴地继续往下讲:“墨氏旁支也默认了主家做法,将仙缘优异的后嗣送去泓罗城主家修炼。资质差的则留在家中,配合接待客人,并且积极与主家送来的夫侍繁衍后嗣。   起初主家还算公允,将得来的修仙资源都平等分配。但时间长了,倾斜在所难免。”   “公允?”墨姿不齿:“凭什么资质差的族人就得无私牺牲?墨氏主家一开始便拿所谓的‘大义’来诓骗,将资质优异的族人握于股掌之中,再以小利诱之。她们算是不损分毫,就达到修仙资源富足。”   是啊,修仙资源富足,主家便可长久繁荣,重压之下旁支何时才能翻身逃离炉鼎之痛?墨柒听墨姿之言,心中是既欣喜又苦涩。一个十二岁小儿能看透的,那为什么墨氏旁支却沉溺其中?   这无外乎两点。一、有利可图。丽春院的老鸨收春客酒钱、过夜钱。姑娘们接待恩客,伺候得客人高兴了,多少也会得些打赏。至于第二点,问题应该出在长于主家的那些资质优异者,她们毕竟是拿大头。   墨壹看着仙女飞天无名牌位:“墨郬、墨艵两位老祖宗,姐姐墨郬资质一般留在俞濛城,妹妹墨艵资质上层,五岁就被送去泓罗城修炼。墨艵老祖宗自入道起,都会将所得修仙资源一分为二,自己留一份,送一份回俞濛城予姐姐墨郬。   所以墨郬老祖宗虽然阴元早失又诞育子嗣,但修炼并没有落下。老祖宗屋里,被主家塞了六个夫侍,育有五女。上头三个均无仙缘,早早便得了夫侍。双生幼女资质一样,都非常优异,主家来人将二女接走。   老祖宗见主家这般殷勤,心有担忧,传信妹妹,让她照顾一二。二女长至十岁,主家平常待之。墨郬老祖宗放松了警惕,又因她们年幼,就应允了友人邀约,出门历练。不久后,主家给墨艵老祖宗下发了任务。   谁也没料到,主家为了一颗结金丹,就损了两个资质优越且还未长成的幼女。”   “哼,”墨姿双手抱胸,一点都不可怜两位老祖宗:“二女又不是主家修士亲生的,主家哪会心疼?况且有墨艵‘分食’之举在先,她们也怕养虎为患。而结金丹,于主家却是实实在在的难得之物。”   人心之恶,不可小觑。   墨柒又得长姐一记冷瞥,转眼看向身侧,她是不是把这小孙女教导得太优秀了,说话怎这么一针见血?小孙女不会忘了她从的也是墨郬老祖宗的姓氏吧?   都撂家底了,墨姿心有猜测:“我身具仙缘?”   “还不能肯定,”墨壹神色一定:“但墨艵老祖宗离开时有留言,若是后嗣中出现修炼《九阴藏明经》还调和不了盛阴者,就点魂香,她会回来。”   《九阴藏明经》是墨艵老祖宗在修仙界特地为后嗣寻的功法,修的虽是凡人真气,但在俗世已属绝学。   墨姿闻言看向香案上的那只莲花铜制香炉,炉中还有香灰。墨艵没有音讯,但祖母和长姨婆今日却叫了她来。   “你们寻到修仙人踪迹了?”   墨柒迟疑稍稍,还是点头了:“绥玉国老国王迟夷。”   “宫里太后的长兄?”墨姿挑眉:“他当了三十余年的国王,退位后又移居梦兰别院。”仙凡有别,迟夷在俗世长留能得什么好?除非他……去不了修仙界。等等……还有炉鼎?   黑亮的眼珠子一转,望向祖母,也不用她开口问。墨柒嗤笑:“太后跟皇帝说,要迎你回宫。”   “回啊,”墨姿嗓子发痒,右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两声:“迟夷既能修仙,说明他手里有功法,”而这正是她急需的。   就她现在这个身子,也不用管什么功法适不适合,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她不想死。她娘遭那么大罪把她生下来交到祖母手里,她又历经千难万苦才挨到长大,必须得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儿。   墨柒与长姐对视一眼,摘下挂在腰间的香囊,从中取出绥玉国地舆图:“半月后,我就将带你下敬阳山。你回了宫,到处都是眼睛,我也不宜常往宫里跑,现在就跟你说说绥玉国。”   “好,”墨姿蹲下身子,帮祖母将地舆图平铺在地。   “迟夷,七十有六。你六姨婆已经在根据探子描述,绘制画像,明日应会带画像上敬阳山。你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墨柒强调:“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迟夷有没有混在绥玉使团中。再有九日,绥玉使团就将抵达卞启城。”   墨姿凝神浏览绥玉地舆图,她两岁受祖母教,五岁就趴在大岳地舆图上圈地,自然是看得懂绥玉地舆图。纤纤玉指点在一处山地上,抬眼问祖母。   “您说过梦兰别院是迟夷退位前建造的,他为什么选在这里?   孟兰山西向不到百里是西江岸,西江岸方圆十里全部是沼泽地,过了沼泽地是鬼谷,除了猛禽罕有人烟。东南边,连绵不绝的山岭。北部七十里外是蓝山郡,蓝山郡远没有同样依山傍水的門犊郡繁华,而且从蓝山郡到孟兰山没有官道,丘陵地坑坑洼洼、起起伏伏,非常难行。”   墨柒敲了敲鬼谷:“曾经这里并不叫鬼谷,”深锁眉与小孙女说,“一百一十六年前的一个夏夜里,云鹤谷突然消失。清晨再出现,深谷被灰蒙蒙的烟雾环绕,那里再没有鹤鸣,只有凄凄婉婉的鬼哭。   之后十年,很多能人去那里探索,包括绥玉国王庭都派了密卫进谷。但无一例外,在里绕了一圈,全部回到了他们进谷时的地方。”   这么说来,鬼谷还挺和善的。墨姿又问:“咱们墨家呢,有人进去过吗?”   墨柒看向长姐,墨壹也不瞒着:“我四十年前去过,在那待了两年。墨彡十年前也去了,一直耗到近日才回。谷里空悠悠的,鬼气森森,一点不负鬼谷之名。”   墨姿了然了:“所以迟夷将梦兰别院建在孟兰山,是为了鬼谷中的东西?”   “亦或是人,”墨柒明言:“修仙之人。”   “鬼气?”墨姿怀疑:“谷里会不会住着一个跟我差不多体质的人?”   墨壹摇首:“不可能,你三姨婆在那守了十年,进谷上千次。发现鬼气不是从外凝集的,而是从谷中心散出来的。近年随着包裹鬼谷的烟雾日渐稀薄,鬼气已有外溢。”   墨姿在心里细细捋了起来:“上百年了,近年才鬼气外溢,是不是说明鬼谷要崩了?”   “极有可能,”墨柒也在想这事:“如果是这样,那迟夷定不会离开梦兰别院。”   “他不能离开,我可以去。”墨姿弯唇浅笑:“再过两个多月,我就十三了。太后迟然艺不就是十三岁和亲大岳?”   墨壹长叹一声:“看来迟漾婳已成弃子,活不长了。”小墨姿和亲绥玉,有两大阻碍。一是帝后,二是墨家。   迟漾婳乃是迟夷的孙女,虽然其父不是现在的绥玉国王,但也是迟夷亲封的央华帝姬。她若是惨死在大岳,绥玉国必会发难,到时顺理成章提出要大岳皇帝嫡公主和亲绥玉。   这一招真是高,若是计成,不但迟夷得偿所愿,还能助太后离间皇后与三皇子。当然皇帝为大岳百姓免于战祸之苦,同意皇后所出公主和亲,也是将墨氏得罪得彻彻底底。   墨柒冷嗤:“前日迟漾婳脱簪去饰到乾明殿请见,对当年放肆诅咒皇后中元产女之事深深自责,痛哭流涕地乞求皇帝原谅,还提出迎嫡公主回宫。”   “咳咳……”   墨姿拍了拍震荡的心口,笑着言道:“迟贵妃真是蠢得可爱。她入父皇后宫也快二十年了,到底对大岳了解几分?”墨家虽一门女子,但自前朝就是帝师门户。大岳五代君王,有三个是墨家女教出来的。   迟贵妃怎么会以为她是不被允许回宫?   墨柒端了一杯参茶予小孙女:“回宫了不要胡闹,咱们将计就计。”   喝了一口参茶压一压,墨姿点头:“好,我要把小花带上。”   “随你,”墨柒想到那丑狗,不禁露了笑:“绥玉使团此次来给皇帝贺寿,会敬献一头刹敖犬。刹敖犬长于绥玉南怀谈茨林,不像一般犬种喜群居,独来独往更似孤狼,凶悍非常,很稀有。”   墨姿眨眼问道:“公的吗?”   “探子回报说是公的,通体黑色,一根杂毛都没有,雄俊堪比密林黑豹。”墨柒一本正经:“回到宫里,记得把小花洗洗干净。”   墨姿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小花跟了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享点艳.福。 第7章 回卞启   这方拿定了主意,墨柒就进了一趟宫。   墨姿虽是嫡出公主,身份尊贵,但康泽七年中元节鬼占卞启城之事还历历在目。皇帝寿辰将至,未免因迎墨姿回宫引起朝野震荡、百姓不安,墨柒上书皇帝,公主回宫低调为上。   皇帝也是有此担忧,不过还未想好如何与皇后说,现由老师提出,他倒是松了一口气,只心中对墨姿更是愧疚。   与太后虚与委蛇几日,皇后便领着环意、环茹将凤禧宫东侧殿收拾出来,还去皇帝私库搬了不少珍品来装点。一番行事毫不避讳旁人。很快满宫里都知道嫡公主要回来了。   “哥哥。”   绯悦公主今日早早就等在凤禧宫东南向的丰和亭里,远远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禁迎上两步,楚楚唤人。   看清亭中人,三皇子弯唇,快步走近:“五妹,清晨露重,你怎会在这?”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清楚她在等他。他每日寅时正去凤禧宫给母后请安,然后往乾明殿,必经丰和亭。   五妹?绯悦公主有些委屈,在哥哥心里她应是比不得皇后亲生的鬼公主,低垂首抿了抿樱唇,眼中渗出了泪填满眼眶,喃喃出声:“听说七妹要回宫了,哥哥可有准备什么见面礼?妹妹心里没底。”   目光扫过她置于腹前紧扣在一起的双手,岳暝骁只当她来就是问此事:“七妹妹是母后嫡出,虽自幼长于宫外,但父皇、母后十分珍爱,我等不可轻慢。”态度在此,至于礼看各人心意。   “可……可我害怕,”眼泪滚出眼眶,绯悦公主低泣。   岳暝骁沉目,面上笑意不见:“害怕什么?七妹妹是墨家家主柒语先生一手教养大,”语调之中满满敬重,“柒语先生不但著有《镜思文传》、《贤士》,还修撰了《岳书·儒林》、《岳忠文字》等,人品贵重,更为帝之师。七妹妹日日伴在侧,耳闻目染,心境必清明。五妹勿要多思。”   她明明指的不是这个,可绯悦公主又不敢明言,抽噎两声再问:“听说皇后近日心思都扑在凤禧宫东侧殿,哥哥有进去看过吗?”   “看过了,”岳暝骁敛目凝视这个同胞妹妹:“七妹妹有一只爱犬,我画了图纸着工部做了犬舍,昨日已经送进凤禧宫东侧殿。”   绯悦公主嗤笑,撇过脸默默抹眼泪,他还真是殷勤。   岳暝骁双手背后,也没了好心情:“迎七妹妹回宫,是太后首先提及,迟母妃紧跟着就去乾明殿请罪哭求。既如此,那就请务必诚心诚意。”   “哥哥这话是何意?”绯悦气恼:“皇祖母和母妃委曲求全,到底是为了谁?”   岳暝骁眼神一暗,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握起。为了谁?当然是为了绥玉。   他长在凤禧宫,深知母后爱女之心。绥玉使团携美姬来给父皇贺寿,妄图是何?母后才提出让他出宫建府,太后和迟母妃就坐不住了。二人主张迎七妹回宫,是意在离间他与中宫的母子之情。   真是机关算尽!   “绯悦,为兄劝你还是先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   岳暝骁不欲再停留:“你是父皇的女儿,大岳公主,”说完便起步离开。   一言震耳,但绯悦却不愿深思,看着那远去的冷漠背影,心生愤恨。曾经她的母妃天姿绝色宠冠六宫,却因一句失言,被责令闭宫门思过三年。   三年啊,人之一生能有几个三年?这般重罚还不够,皇后亲女不能养在宫里,父皇竟狠心将哥哥抱去凤禧宫。皇后恨毒了母妃,怎会真心实意教养哥哥?果然,不到十年,哥哥就只亲凤禧宫了。   不甘心,绯悦快步追上,从后一把抱住三皇子闷声痛哭。   三皇子欲要挣脱,但又怕力大伤了她。   绯悦紧抱:“哥哥……哥哥不要这样,再如此下去……嗝你你会众叛亲离的……”   众叛亲离?众是谁,亲又是谁?岳暝骁面色阴寒,不再顾忌一把将绯悦扯开,挥手让随侍退离,回身直言:“我五岁搬进中宫受母后教。六岁,母后与父皇说皇子不可长于后宫,于是我有了三个伴读,得进文渊阁。七岁,我搬到皇子所,母后送书,每日查检我功课,而祥安宫和迟央宫是如何做的?   十岁,母后再向父皇进言,说纸上之言终是浮于表面。不久父皇就领我上朝听政……十三岁,母后要我读《民智》,迟母妃却听太后之意,送了两个如花美姬予我。”   句句打在绯悦公主心头,两腿发软:“那两个女侍不是被皇后要了去?”   岳暝骁眼眶泛红:“是啊,是被母后要去了。因此事,迟母妃还被罚了。这回绥玉使团带了女眷来,你知道这些女眷是为谁准备的?”   绯悦脚下踉跄,泪挂在下眼睑上,颤着唇问道:“娶……娶她们不好吗?”   “好吗?”岳暝骁苦笑,转身走了,脚下分外坚定。有些事不要细究,因为心会疼。   原来他不愿,绯悦失魂,脑子里还回荡着哥哥之前所言。当年母妃闭门思过,她被皇祖母抱去养。皇祖母说绥玉草原辽阔,遍地良驹。王庭帝姬最爱的就是打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地飞驰,没有层层宫墙,没有繁琐陈规……   她向往那样的生活,昨夜还在脑海里勾勒广阔草原。突然慌张,哥哥说让她认清身份,她……绯悦跌坐在地。   后宫的事少有能逃过皇后眼睛的,丰和亭发生的兄妹争执自然是传进了凤禧宫。皇后听完经过,未有理会。绥玉使团昨日就已抵达舟昀府,随使团一块来的三位女眷明日即将入住祥安宫。   她的小墨姿,也快要下敬阳山了。   “环意,织造房送来的寝被、床帐,你带人再清洗一遍。”   “是,奴婢这就去。”   皇后还不放心,又起身往东侧殿去。   五月初七早朝,绥玉使团进宫面见大岳皇帝,献上贺礼。下了朝,皇帝就让总管太监领着羽林卫将刹敖犬送去凤禧宫。初八午后,绥玉三位帝姬入宫,向皇后请完安,便被太后接走。   ……………………   “墨姿,我们该下山了。”   墨柒在石屋前唤声。   西陡崖上墨姿收功,翻身飞跃稳稳落于祖母跟前。   知道今日要进城的小花早早就背上主子先前收拾好的小包袱,等在山岩石阶旁的古松下。   “你们先走,我身上臭臭的,去洗漱下。”   墨柒笑道:“好,那敬阳山下见。”   洗了个澡,墨姿站在等人身的铜镜前,用棉布巾绞干及腰长发。当年娘亲生她、护她,大伤元气。她周岁时,娘亲还未好全。拖着病体到墨府,给她剃了胎发涂抹麻油。怕她因早产长不好发,还特地嘱咐祖母要常常给她剃发抹麻油。   三岁之前,她都顶着个小光头,身上全是麻油香味。   甩了甩这一头浓密乌亮的发,墨姿浅笑,如亲娘所愿。   拿了今年元宵环意姑姑送来的墨玉环扣和短簪束发,戴上额饰,将血玉眉心坠换成白玉。穿上祖母准备的交颈襦裙,系好腰封,把软银剑插.入腰封暗格,一把拽过孔雀纹黑色连帽斗篷出了石屋。   敬阳山高千丈,陡峭如剑削,除了一条宽一尺的石阶,再无他路上下山。墨姿围好斗篷,脚尖一点,直上两丈似猎鹰一般俯冲向下,斗篷高扬,眼神清亮。陡壁上的小小凹凸皆可做支点,只百息,她便已望见山下马匹。   墨柒才上马,就有暗影自头上掠过,不禁露笑,转头向右:“我们出发了。”   “好,”坐于马上,墨姿拂开落在眼睫上的几根碎发,双腿夹马腹跟上祖母。小花撒欢在前,背上的小包袱里不断地传出叮叮声。   次日傍晚,两人一狗进入卞启城。正是晚饭时,近日又有绥玉和大岳六属国使团来朝,街道上熙熙攘攘,不乏异域面孔。   墨柒伸手给墨姿戴上帽子,夕阳余晖下,黑色斗篷上的孔雀纹熠熠生光。有眼识的俯首让开道,不敢去窥马骑上少女。在大岳,孔雀纹和龙凤纹一样,就算是皇族,也不是谁都可用的。   她们走的是西城门,道路两边全是商铺,有店家在铺外招揽客人,吆喝声一家比一家高亢。从这到皇宫还要一个时辰,墨柒停马在十香饭庄前。   “你四姨婆最喜欢的饭馆,今晚膳我们就在这用。”   墨姿没异议,她四姨婆嘴最是刁,这家饭庄的厨子手艺肯定很好。下马将缰绳交于哈腰守在一旁的店小二,道了声谢,俯身解下小花背着的小包袱,带着它随祖母进店。   “客官,您几位?”   “两位。”   自孙女出生后,墨柒就少在卞启城走动。这西城的店家日日迎来送往,早忘记大名鼎鼎的墨家家主柒语先生了。不过虽瞧着眼生,但店家也不瞎,只看少女身披的那件斗篷,他就不敢大意。   “好嘞,二位贵客请楼上客房就坐,小的给您二位上茶。”   墨柒在前,小花缀在后,她们才上楼梯,就有一群打扮富贵的子弟笑笑闹闹地进饭庄。   “店家,老规矩,楼上清空,小爷们喜静。”   要是其他时候还成,但今日……店家偷眼去瞧没有顿步已上到二楼的两位客人,面露为难:“李官爷,这这这怎么是好,楼上已有贵客,不好……”   “贵客?哈哈……”   那领头的绯衣青年,右手合上扇子,笑得前俯后仰,指向二楼楼梯口处的丑狗:“那是你们十香饭庄的贵客?”   此问一出,哄堂大笑。   “这这……”   小花似听懂了楼下嘲笑,一屁股坐在楼梯口,嗡嗡囔囔的。墨姿稍侧首,墨柒却已回身。一群笑得张狂的纨绔,得见墨柒真面,顿时像是被鬼扼住了喉咙,静默无声。两息后,他们才回神,仓惶拱手行礼。   “柒语先生!”   “要吃饭便吃,不吃就滚。”墨柒见小花不再赖在楼梯口,转身跨入一旁的空厢房。   “是……是,我等打搅了,”纨绔子弟速速退出十香饭庄,不敢抬头去望。墨柒回卞启了,那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少女……岂不就是是……一想通,顿时遍体生寒。 第8章 珠子   一顿饭的功夫,卞启城就有不少人家知晓“鬼姬”归来,只大多不敢声张,仅与通家之好透声气。   天还未黑,城东府邸都已紧闭门户。有几家胆小的,府门上不敢贴镇宅门神,府里却贴满了各类驱鬼符、辟邪符。家里长者更是将晚辈都拘在佛堂,一块诵经。   被那群纨绔子弟认出,墨柒也未多想,跟小孙女用完晚膳,慢悠悠地回去城东,察觉气氛不对不禁嗤笑,不过并无多气恼。康泽七年中元节,鬼占京城,有不少人被脏东西附身过,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墨姿灵慧,又耳聪目明,见时候尚早东城却静谧一片,心中就有猜测。清风掠过,淡淡香烟气钻进鼻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天你就歇在墨府,明日辰时过我再带你进宫。”   “好,”墨姿面上无异,对于己身的不同,她早已认清且接受。鬼魅缠身,目前她是无可奈何,但会尽所能地不让这些鬼魅因她而祸及无辜。当然她也不会因别人的忌惮、恐惧,就自怨自艾,甚至否定自我。   大概是听到风声了,着一身墨绿劲装的墨彡寻了过来,见到依旧瘦弱的墨姿,英气的刀眉微微一蹙,转眼看向七妹:“你们在十香饭庄用过晚膳了?”   “嗯,吃完饭顺便带墨姿熟悉下卞启城,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墨柒牵着马来到三姐跟前:“回府吧。”   跨步走至墨姿身旁,墨彡再次上下打量榮云家这丫头:“听说你一年前就已将《九阴藏明经》练至大成?”   “是,在卞启城这段时日,若是得空,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三姨婆是个武痴,虽十年没见,但她的名墨姿是如雷贯耳。主要是四姨婆、六姨婆还有十姨婆常在她耳边叨叨,说墨氏除了祖母和长姨婆,其他几位长辈都被三姨婆打趴下过。   五姨婆还提到她周岁生辰,三姨婆跟红衣鬼在紫云苑外大斗。那夜她娘留宿墨府,抱着她安睡到天明。没几日,祖母就带上她移居敬阳山。   墨彡笑了,一把揽住小丫头:“好,”指下是瘦骨,心揪起,涩意填满胸腔。   捕捉到三姨婆眼中闪过的晶莹,墨姿弯唇:“我以后会长得比您还高。”   听这话,墨彡不自禁地挺直腰身,伸长脖颈,俯视比她矮了一头的小墨姿:“姨婆等着,”抬手点了点其挺翘的鼻尖,“你可不能食言。”   小十说还有两年吗?脑中浮现出一人,这人是她在绥玉西江岸鬼谷外遇见的,当时只觉他危险。直到看过小六绘出的画像,她才知此人就是迟夷。   说他面如冠玉是假,但肤质紧实却是真,只那一身的阴森邪性叫人很不喜。   回到墨府天已大黑,墨姿还住她娘亲的闺居——紫云苑。夜近子时,苑内传出连声狗吠。   墨姿盘坐在庭前花园中心的石台上,夜露给她蒙上了一层水雾,额际有汗不断下流,但其面上却平静得很。脖颈处的经脉一时暴突得似要破裂,一时又紧凑绷起似要断裂。   子时正,明月高挂,但紫云苑却伸手不见五指。包围在墨姿周遭的浓郁鬼气中藏着双双阴沉恐怖的鬼眼,他们在等待女娃体内初阳之气耗尽,伺机侵蚀阴体。   正屋屋顶之上,墨彡提长刀静立。   丑时正鬼风骤起,墨姿抽剑腾空,恶鬼紧追,酣战一触即发。宫里皇后一夜未眠,站在正殿屋檐下一直盯着高悬的明月,直至东方露白身子才得一丝松弛,试图挑动发僵的嘴角,但泪却先流下。   “娘的小墨姿,早上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的孩子承受这么多?皇后紧抿着唇,无声流泪。   三皇子来去静悄悄,并未打搅皇后,到了乾明殿见父皇背手迎阳而立,心知他与母后一样,都在担心七妹妹。   巳时正,墨柒带着墨姿和小花从正阳门进,走过英武殿,至乾明殿。御前太监首领钱直正等着,老远见着人就急忙忙跑进殿内回禀:“皇上,柒语先生来了。”   殿上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闻言手下一顿,朱笔晕染了折子。坐于殿下的三皇子立马站起,快步走出大殿代父去迎。   今日墨姿依旧身披孔雀纹黑色连帽斗篷,跟在祖母身后才到乾明殿前石阶下,就有一鸦青锦衣青年近前。   “柒语先生,七妹妹。”   “三皇子,”墨柒拱手行礼。墨姿极有礼貌,面带浅浅笑意唤人:“三哥。”   肤白胜雪,眸比秋水,虽唇色淡淡但却不见分毫病娇。七妹妹果然和他想的一般,人如其名,冰姿仙骨。   岳暝骁目露柔光,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回来就好,父皇、母后都十分想念你,”侧身让路,“柒语先生请,父皇在等您和七妹妹。”   “多谢三皇子,”墨柒上石阶。   岳暝骁落后一步,与墨姿并肩,扭头看向乖乖跟在后的花皮狗。丑是丑了点,但也许是常年生活在敬阳山那样的险峰,这狗四肢修长健硕,看着就知极为有力,高至成人腰间,若是换张皮,可比绥玉敬献的那只刹敖犬。   “它叫小花。”   “一点都不小,”岳暝骁回首看向墨姿:“我给它准备了犬舍,它要是不喜欢,你得告诉我一声。”   墨姿点头:“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表现出友好,她也不是刺猬,“我在敬阳山下捡到它的时候,它只有祖母的两个拳头那么点大。”   岳暝骁下意识地望向前方柒语先生的手,不禁纳罕:“那么小能长这么大?”   “估计是跟着我吃得好,”墨姿有时也会纳闷,十姨婆说小花就是只土狗。可哪有土狗长到三尺七寸高,比她还要重?   此刻皇帝也已离座,走到殿下,见到老师,快步上前,目光却已不由自主地落到三步外的少女身上。见其虽肤若凝脂却无血色,身量挺直又纤纤,顿时心抽疼,鼻酸不已。收回目光,拱手郑重一鞠躬。   “老师,这么多年辛苦您了。”   墨柒侧身避过:“皇帝,墨姿也是榮云的女儿,”招手让孙女上前见她父皇。   毫不犹豫上前两步,屈膝跪下。墨姿三叩首,仰头道:“父皇,小七提前祝您寿比南山高,福如东海水滔滔,岁岁年年,长乐无极。”   “好……好,”皇帝哽声,面对这个女儿,他竟有些无措,伸手想去把人拉起,可看她手腕细得跟竹子似的,又怕自己不慎伤了她,手指才缩回又连忙解释:“父皇不是怕……”   “我理解,”墨姿起身:“您也别小心翼翼了,我不是玉瓷,不会一碰即碎。”   未想她会这般,皇帝微愣,眼不眨地看着行为从容且坦荡的女儿,骄傲油然而生,大笑赞道:“我家小七大气,”伸手轻揽女儿肩头,“走,父皇带你去私库,喜欢什么尽管拿。”   三皇子玩笑:“父皇,是见者有份吗?”   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自然是,不过你为长,等会遇着入眼的好物不可与妹妹争。”   “那是一定。”   四人一狗领着浩浩荡荡的禁卫去往皇帝私库,墨姿虽长在宫外,但天天对着她那首饰大箱子,见识也是不凡。   私库进门就是一座六尺高的血珊瑚盆景,皇帝极力推荐:“这个好,是今年云山海岛进贡的,朕等会就命人搬去你母后宫里,摆在你的寝宫。”   民间有传,血珊瑚辟邪镇宅。墨姿没有拒绝父皇的好意,不过她对这死物并不感兴趣。跨步入内,目光扫过那一箱箱的金银,来到齐排的檀木架那。   架上格子里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盒子。她准备好好瞅瞅,从这里挑一个做父皇四十寿辰贺礼。   皇帝拿了只镶满宝石的盒子:“这个给你装眉心坠。”   墨姿闻声回头,嘴角不禁一抽,她父皇的眼光有点清奇。那盒子巴掌大,盒身上镶了有近百颗宝石,五颜六色的。除了值钱,她真的看不出它能装多少东西。   “谢谢父皇,我想三哥应该喜欢这个。”   手正伸向一沓孤本的三皇子,突然被点名,不由轻笑出声:“那儿臣就多谢父皇了。”   皇帝将手中盒子扔回架上,重新取了一只:“夜明珠呢?晚上放在屋里……””   “这是什么东西?”墨姿拿着一只不知是什么木头做成的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墨色通透的珠子。珠子有大拇指节那么大,其中心是一颗……   凝目细看,不甚确定。墨姿想将它拿出,只指腹才触到,眉心一震似古钟被撞,顿时脸煞白,身子晃了晃。脑中响起熟悉的吟声,悠悠凄凄,和那年祖母哼给她听的是一个调调。   冥界渡厄吟?   “你怎么了?”墨柒首先发觉不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孙女臂膀稳住她。   皇帝紧张得手一松,盒子掉地,盒中硕大的夜明珠滚出。   “咳咳……”   墨姿重咳,指未离开那珠子,奇怪的是仅仅五息脑中就安静了。将那东西拿在手里,质地和敬阳山上的岩石一般坚硬,但它却不冰冷。   看着女儿胀红的小脸,皇帝唇干,神色阴沉:“怎么会咳得这般厉害?”   “我……咳咳我没事,”墨姿双目依旧盯着那珠子:“这……这是哪来的?”珠子中心好像是颗种子。运足真气用力握,珠子安然无恙。   直至女儿止住咳嗽,皇帝才有心回答:“朕也不知此物是何,不过库房备案有记载,这东西是太宗西征楼门时,在楼门圣皇庙所得。”   “楼门?”墨姿蹙眉,太宗是大岳开国皇帝。   一百九十年前,楼门进犯大岳西南边境,太宗御驾亲征。不但打退楼门三万北上骑兵,还乘胜追击,直指楼门王庭来殷城。后来楼门内乱,北院大王迟项在元禾城竖旗自立为王,建国绥玉。   “这东西在楼门,一直被供奉在圣皇庙的圣皇金像掌心。太宗将它带回,直接入了私库。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谁瞧出它奇特在哪?”皇帝见女儿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干脆送出:“你喜欢就拿去。”   墨姿莞尔:“多谢父皇。” 第9章 来历   见孙女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墨柒松开她的臂膀,目光落在其紧握的右手:“这应该是一颗舍利子。”   皇帝不敢肯定:“楼门圣皇元汗是辽第朝兵马大元帅元钦遗腹子。辽英三十一年,辽第与氏扈开战,夏邑趁机挥兵北上夹击。   辽第腹背受敌,皇室不仅不作为,还集兵力迁都,终元钦被氏扈活捉,五马分.尸于辽远草原。元钦妻子出逃至来殷城陋山寺,产子后血崩身亡。   元汗长于寺庙,却一直没剃度出家,十四岁下山入北狄军。二十四岁娶辽第公主拓拔姚华,二十七岁将北狄军纳入囊中。辽光十一年,夏邑犯辽第,元汗领兵出征,斩夏邑七万先头兵,夏邑败退。   辽光十三年,元汗庶长子在辽第王庭被毒杀,元汗杀.妻造反,屠尽辽第王族,建国楼门。其在位十七年,三征夏邑,四犯氏扈,屠城十一。五十岁时不知因何突然放下屠刀脱下紫金王袍,穿上僧衣至陋山出家。   可那时陋山寺已不存,他结草庐于陋山上修佛念经,十年后坐化。据闻这个珠子是元汗坐化时紧握掌中的,那肯定不会是他的舍利子。”   杀戮半生,了了时幡然醒悟吗?墨姿皱眉,掌心感受着珠子上的余温。对,就是“余温”。珠子不冰但也不温,就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摸过一样。那丝丝的“温气”很微渺,但却久久不散。   若不是她身子生来阴寒,又常年修炼《九阴藏明经》,恐还感知不到它。不知为何,她总觉元汗出家与这珠子脱不了关系?   墨姿见孙女陷入沉思,心中一动,伸手向一旁拿了两本孤本递给站在皇帝身后的三皇子:“这是前朝大家王昱所著的《阅四贤集》和《谏言》,上面有唐忠期的见解,你好好看看。”   闻声,皇帝忽地扭头,望着已经落于老三手里的孤本,急道:“你……”   “暝骁多谢柒语先生,”三皇子双目熠熠,对手中书爱若珍宝,不敢抬头回视盯着孤本的父皇。   还想说让老三看完把书还回来,但此刻话到嘴边,皇帝却吐不出口。目光贪恋且深情地瞅着那两本书,指望儿子能孝顺一点,可惜混蛋儿子一点都不自觉。   余光瞥见一只白皙小手伸向书架,顿时顾不得已被霸占的两孤本,随手拿了一只小盒子塞进正要抽书的小手里。   “听父皇的,这个适合你。”   墨姿是看出来,她父皇爱书,丝毫不乖觉地推开被强塞的小盒子:“您不要急,这书我拿了放几天,等到您寿辰再还给您。”   心拔凉拔凉,皇帝对着这么聪慧不造作又坦荡赤诚的女儿,他真的……真的是无话可说,只能用苦笑来表达下自己此刻的心境。   右手中握着墨色珠子,腋下夹着两本旧书。墨姿左手挽上她苦闷的父皇,走出库房。闻讯寻来的皇后正等在外面,见小花叼着一只镂空古银玉香球昂首踏步出来,不禁弯唇,走上前与随后而出的闺女四目相撞,顿时泪涌。   母女连心,一眼即知她是她身上掉下的那块肉。   十一年了,自闺女上了敬阳山,皇后就再没见过,每年只有几张画像解思苦,伸出双手:“墨……墨姿,我是娘……”   情绪少有波动的墨姿,眼眶湿红,放开她父皇,跨步上前投进娘亲怀里,孤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紧紧抱住,泪渗进了凤袍。   皇帝见不得这场景,撇开脸用力吞咽下喉间的梗塞,沉着气,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收紧。   这十二年,相比他,皇后更是煎熬,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若不是身上的凤袍禁锢了她,他想她早就追去敬阳山了。   岳暝骁从未见母后如此失态过,心中有酸楚。曾经他也会想自己若是母后亲生,那该是何情境?七妹回来,他很欣喜,不是因心中愧疚,仅仅是想母后能活得开心。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女,眼中泛泪光。虽这份团聚不会长久,但重在当下她们不再受生离之苦。   “让……让娘好好看一看,”皇后再无平日的得体,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墨姿扬起嘴角,硬挤出笑脸:“我眉眼跟娘一模一样,鼻子、耳朵和嘴像了父皇。”   皇后抚过女儿眉宇,强忍不住抽噎:“是……是呢,”将她额边碎发别到耳后,“头发太软了,以后可别被人欺负了。”   “不会,”墨姿握住娘亲流连在她发上的手:“走,我们回凤禧宫。现都午时了,娘今天有给我准备好吃的吗?”   “有,两天前便开始准备了,都是你和小花爱吃的。”   皇帝见母女两人就这么走了,也不怪罪,示意儿子捡起遗落地上的孤本,抬手请老师移步凤禧宫。倒是墨柒心里发酸,望着那对亲亲密密的母女,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一个见了女儿忘了娘,一个有了娘忘了祖母。   转眼去看高高兴兴的小花,它的狗生今日是达到巅峰了。不但从正阳门入了皇宫,还去了乾正殿,进了皇帝私库,得了个古银玉香球。就连把老母亲忘了的皇后,都还惦记着给它准备吃食。   在凤禧宫用了午膳,皇帝和三皇子并未久待。他们一走,皇后就屏退了殿里服侍的宫人,让环意、环茹守着殿门。   送亲娘落座主位,皇后携墨姿跪地叩首:“女儿让您费心了。”   “嗯,幸亏只生了一个,”墨柒还记着之前私库外皇后眼里没她的事儿,瞪了一眼跪在后的小墨姿,自觉幼稚不禁笑出声:“赶紧起来吧。”   皇后未起,拖着膝盖上前,望着母亲鬓边的灰白,鼻间刺痛:“女儿不孝。”   伸手给皇后擦去眼泪,墨柒揽她入怀:“榮儿,你错了。当年先帝将你指给太子,为娘心里虽多有不愿,但还是同意了。你为一国之母,克己慎独明善诚身,得百姓拥戴,积广善。墨氏受益不浅,就是亏了你。”   自古,墨氏女不入朝,但却著书育人;墨家少有病患,可代代都出名医。在中原立足六百余年,墨氏出过三代贤后,皆史册留名。这些都是为了一个“善”字。墨家人生来体质阴寒,易遭邪祟,需积善修身。   望进小孙女那双明澈的水眸中,墨柒以为墨姿不是祸,而是墨家人积善修身得来的福报。   “榮儿,相信娘。”   皇后抽泣,深嗅母亲身上令人安心的冷幽松香,想哭尽心中积郁。   墨柒轻拍着女儿颤抖的背,直至她冷静下来才出声:“等会你该带墨姿去祥安宫见太后了。她既然回宫了,不露头怕是要引出一些不好的言论。”   思及这十多年太后避凤禧宫胜蛇蝎,皇后冷嗤,瓮声瓮气道:“自是要去,毕竟是祥安宫圆了我们母女团聚,”只是太后又该夜不能寐了,“对了,这次跟着绥玉使团来的女眷,其中一位叫迟漾月。她是迟漾婳的小堂妹,容颜绝色,应是要入皇上后宫。”   “入皇上后宫?”墨柒锁眉:“三皇子已长成,且由你教养。早前皇帝还寻我谈将他记嫡的事,按理三皇子的储君之位是稳稳当当。绥玉这个时候送美姬入皇帝后宫,难道是对三皇子不满?”   “当然不满,”皇后站起,回身拉上女儿坐到母亲下手:“绥玉要的是个庸君,而三皇子太聪明了。”   墨姿蹙眉:“父皇今年四十了,就算目前龙体康健,但也难说以后。迟漾月入后宫,即便有幸诞下皇子,也未必斗得过羽翼已丰的三哥。况且父皇并不昏庸,所以我觉得她入后宫,应是另有目的。”   墨柒点首,看向蹲在殿门口的小花,问到皇后:“它脖上的玉香球是你穿了链子给戴上去的?”   “是,”皇后朝着小花招手:“链子跟玉香球本是一体的,那年怀墨姿,我想给她做条小银鞭,去了皇上私库寻了许久没入眼的,就抽了玉香球的古银链子,打算拿来做鞭筋,结果……没用得上。今儿见小花叼着玉香球,便又想起这条链子来了。”   小花晃着脖子,嘚瑟地挨到皇后腿边坐下,仰着狗头望着主子。墨姿弯唇:“我等会就给你洗洗送去犬舍。”   “汪……”   墨柒在凤禧宫待到未时末才离开,走时交代皇后,夜晚将宫人都清出凤禧宫。至于迟漾月,她们以静制动。   ……………………   墨姿回宫虽低调,但宫里是什么地方。太后听到消息,午后都没休息,去小佛堂请了供奉的佛珠戴到手腕上,还在绣鞋鞋垫下铺了一层香灰。正殿里也点上了礼佛用的檀香,坐等皇后母女来。   可左等右等,等到烈阳偏西了,人还不见影,太后着急,就在要派人去传的时候,迟漾婳母女带来了消息。   “墨柒这才刚从凤禧宫出来,估计皇后还要有一会才能到。”   有一会是多大会儿?太后望向殿外,现都申时过一刻了,再有两个时辰天都黑了。   迟漾婳没错过太后的急切,但近几天她心里头也不快活,坐到殿下右侧首位:“姑姑,怎么不见央月妹妹?”她还没死呢,王庭就把迟漾月送了来。迟漾月与骁儿差着辈,明显是冲着皇上来的。   “央月有些不舒服,哀家让她好好休息,”太后这会没什心思应付迟漾婳,心烦意燥地勾头张望祥安宫宫门,祈愿皇后母女别太晚过来。   可今日终要叫太后失望了。直至申时末,皇后才带着换上宫装的墨姿出凤禧宫。母女也不乘凤撵,一边说话一边游园赏景,等到祥安宫已近酉时正。   这中途迟贵妃母女要走,太后硬是不允。听到太监吟唱,殿内唯当年还不记事的绯悦公主面色尚好。   太后是真想闭宫门回内殿装病,可惜为着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她不能。   迟漾婳左手拽着女儿,右手攥着挂在腰间的玉佛,心里在默念着《大心经去悲咒》,见到跨入殿的苍白脸少女,不禁屏息。   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平和:“儿臣带墨姿来给太后请安了。”   迟贵妃闻声回神,慌忙起身行礼。绯悦深蹲俯首,同她母妃一般不吭声。过去她无数次地想父皇这位嫡公主的相貌,青面紫唇、方头大耳都有。刚刚一见,才知自己是个笑话。 第10章 球   “好……好啊,回来就好。”太后貌似激动,实则脚底已生冷汗,看着单薄的少女,总觉她少了些人气,尤其是那双冷幽幽无什情绪的眼睛。心里打着颤,手僵直地掏出掖在宽袖里的丝帕,摁了摁眼角。   当真是有趣!墨姿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板着张脸,在娘亲的示意下,屈膝深蹲学起女鬼说话的调调,有气无力地将尾音拉得长长的:“墨姿…拜见太后…祝太后……”   鬼啊!这调调太后是永生难忘,被吓得老眼紧勒,骨头缝都冒凉气,强忍着惊叫的冲动,泛紫的唇张了又张才发出声。   “快……快快起来,你身子弱。”   “多谢太后。”   这效果墨姿很满意。皇后对女儿作为,是既觉好笑又是心疼。正想告退,就闻一声冷嗝,转眼看去,还行着礼的迟贵妃又是一声冷嗝。这是被吓到了,皇后眼神一暗,她的墨姿就这么叫她们害怕?   迟贵妃也不想的,此刻只恨不能昏死过去。投在身上的目光愈来愈寒,冷嗝却打得更起劲,接二连三。慌忙间,灵机一动,干干脆脆磕头请罪。   “臣妾失仪,这就回宫思过,请皇后娘娘恕罪。”   话音一落,她拽起女儿脚底抹油,头都不回地逃出祥安宫。   坐在殿上的太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恨得心口都疼。   皇后装着不解,回首明知故问道:“迟贵妃这是怎么了,好像很害怕的样子?难道是平日里儿臣太严厉了?”   墨姿半阖着眼看太后。太后身子紧绷,扯起僵硬的嘴角故作和蔼地回道:“你也该严厉些,不然她总不知天高地厚。”   安也请了,皇后不想把母女团聚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旁人身上:“时候不早了,儿臣和墨姿不叨扰太后了。”   太后老眼一亮,面上的笑自然了些微:“那哀家就不留你们了,”手撑着座椅把手,勉强站起身,“墨姿回来,哀家高兴,也准备了些小姑娘家家喜欢的首饰,一会就着人送去凤禧宫。”   “多谢太后,”皇后亲挽着女儿,屈膝福礼后转身向殿外。太后笑眯眯地目送二人离开,眼瞧着她们就要跨出门槛了,不想一角粉纱入眼,顿时脸僵。   皇后亦不禁挑眉,迟漾月这个时候来?   墨姿眼神一动,她的“鬼姬”盛名宫里能喘气的都晓得,这位……想必也不例外。   美眸潋滟,唇若点樱,轻颦浅笑间是道不尽的可人。入乡随俗,换上了齐胸襦裙手挽轻纱,削减了异域之野性,衬得美人如其眉心的紫樱,清雅婉柔却又不失娇俏。   “央月请皇后娘娘安,”女子规规矩矩地行宫礼。   皇后上前亲自去扶:“央月帝姬客气了。”   迟漾月就着皇后的虚扶站起身,转眼笑看向一旁:“这位就是七公主吧?”   “央月帝姬也知道我?”墨姿没有躲闪,与其对视。   这女子跟迟贵妃有些不同,迟贵妃自持身份高傲非常。可这位却与之相反,知礼得体,举止间也透着友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迟漾月的气息让她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很微妙。   “是,”皇后温婉笑之,回头看了一眼墨姿:“今日刚回宫,本宫带她来给太后瞧瞧。你呢,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陪太后用晚膳吗?”   迟漾月莞尔:“是,”取下挂在腰间的紫樱琥珀石坠饰送出,“不是什么贵重物,还请七公主不要嫌弃。”   皇后眼波晃动了下,脸上笑意不减,抬手轻推婉拒:“这块琥珀石中紫樱花不但完整,又是开得正盛时,想来应是帝姬的心头物。墨姿不夺人所爱,况且今日她在她父皇私库里也拿了不少好物了。”   不提紫樱是绥玉国花,单论墨姿身份,大岳皇帝的嫡公主。迟漾月送这份礼是以什么身份?长辈,她不配。平辈,她又不是。   未曾想会被拒绝,迟漾月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垂目敛睫似顺嘴说:“皇上私库集天下宝珍,琥珀石入不得公主眼也不冤。”   墨姿盯着迟漾月许久,没什表情的小脸蓦然扬笑:“你这琥珀石和我今日在父皇私库里得的一物一样奇妙。只不过琥珀石中是紫樱,而我那珠子里则是颗种子。”   迟漾月闻言眼周一紧,只瞬息又松开,微不可查。   但这并未逃过墨姿的眼睛,思及楼门国的覆灭和绥玉国的建成,她心里有一猜测。楼门元汗突然退位修佛,绥玉迟夷也是自动退位。元汗有一奇特的珠子,而迟夷神秘到诡异。   下午时,她听娘亲说,迟漾月同迟贵妃一样,是迟夷的亲孙女。就在刚刚,她想起迟漾月给她的熟悉感是哪来的了。珠子上的“温气”。   “是吗?那我倒是想要见识一番,”抬眸看墨姿,迟漾月将手中琥珀石送至她眼前,不无挑衅地说:“我这琥珀石虽不算珍贵,但在绥玉仅此一块。”   墨姿没去看那琥珀石,一直注视着迟漾月。   这“鬼姬”眼底空冥,很是摄人。迟漾月硬逼着自己迎视她,不要露怯。   皇后见此,蛾眉蹙起,正欲带墨姿走。不料墨姿先她一步动作,一声招呼不打地拉她离开。   “娘,我饿了。”   “我交代了环意,让厨房给你做凌目鱼和虎须肉。”   没得到回应,迟漾月眼中闪过冷芒,下颌紧绷转头目送那对母女,右手紧紧握着琥珀石才勉强压下怒气。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鬼姬”。   “还不进来,”太后气得脸都黑了。   迟漾月回头看了一眼太后,不屑地轻嗤一声,甩袖走了。   回到凤禧宫,天已经快黑。皇后命宫人退出凤禧宫,母女两坐到桌边准备用膳。   墨姿低头看腿边,小花不在。“温柔乡英雄冢”,“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些话总结得真到位,男女不分,连狗都不例外。   皇后给女儿盛了一碗八宝鸭汤:“试试看合不合口?”   墨姿接了碗:“娘,你给祖母传句话,那个迟漾月很可能是来找珠子的。”   “好,”之前在祥安宫,皇后也看清楚了,女儿生疑不无道理。   “那珠子在皇家私库放了快两百年,今儿被你得了,定是与你有缘。你要好好保管,说不准日后它于你有大用。”   墨姿也是这么认为,郑重地点了点脑袋。吃饱喝足,回去东侧殿。不等进殿门就听到一声犬吠,脚跟一转向右往后屋檐犬舍。   通体黑色的刹敖犬被一根成人拇指粗的铁链拴在石柱上,蔫蔫的,毛色也不甚油光。趴在地上,狗头撇向一边,理都不理正在给它舔.毛的小花。   小花一点都不介意刹敖犬的冷待,舔几口就用狗爪子去挠一下,是相当满意这个小伙伴。   墨姿走近,原还趴着不动的刹敖犬忽地扭头过来,狠瞪来人,露出尖锐的狗牙。   小花汪汪两声,高兴地爬起,狂甩尾巴围着主人转。   墨姿见刹敖犬趴回原地继续无精打采,蹲下身子去抠小花脖上的银链。小花以为主人要将它的玉香球拿走,很不配合,还嗡嗡囔囔的似在乞求。   “让我瞧瞧这链子结不结实?”墨姿摁住小花,凑近细看。不愧是她娘亲要拿来做鞭筋的,链子呈冷幽色很古朴。不到半寸宽的双层链子是由无数个细小节相连而成,接口全是死结。扣子也已被她娘打成死结。   运力试了下,非常结实。   趴着的刹敖犬虽然不理会这边动静,但两高竖着的耳朵一颤一抖的,尾巴也不再摊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打着地。   墨姿瞥了那黑狗一眼,冷哼一声,摘下腰间的香囊,从中取出那颗墨色珠子,右手打开镂空古银玉香球。   把球中心的香蜡拿出来,将珠子放进银爪中,合上玉香球。运真气用力将球体上的活扣捏成死扣。   小花得了自由,甩了甩脑袋,欢快地绕柱子转了两圈,继续去打搅刹敖犬。只是才趴下,就发现主人调头走了。抬狗头望了望天,又瞅了瞅挂在檐下的宫灯,疑惑片刻,似突然发现天黑了。   呜嗷一声,丢下刹敖犬就追上墨姿。   刹敖犬爬起,气恼地朝着小花身影吠了两声,见丑狗不理,烦躁地向前奔,挣得铁链绷得直直还不回头。   皇后拿了蒲团盘坐在正对花园的屋檐下,静候子时。墨姿跑到花园中心的石亭棋台上坐着,小花聚精会神地守在一边。   这夜皇宫多处宫宇灯火分外明亮,倒是凤禧宫因为没宫人照看,就正殿留了几盏宫灯,其他到了点全熄了。   戌时将过,乌云遮月,清风习习夹带着丝丝湿意,很快降下雨滴。这不禁叫皇后想到了那年中元,凝望着石亭中汗如雨下却平静如常的娇儿,泪不断地涌出眼眶。   十年如一日,她本该千娇百宠的小墨姿就是这么过来的。瞧见其颈间的经脉再次暴突,皇后恨不能代之。得经历过多少次噬心剔骨的疼痛,娇儿才会如此平静?   随着墨姿体内阳气消耗,盛阴势渐强,鬼气像闻到味一样开始慢慢凝集。凤禧宫风没了方向,围着石亭胡乱地打着转。因为下了敬阳山,今晚的哀哀鬼哭来得早了半个时辰,在这雨夜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皇后虽恨,但此刻守住心神更紧要。   小花跟在敬阳山上一样,开始烦躁。不止它,待在狗舍外的刹敖犬也吠得异常凶狠。   “呜呜……公主,您叫嫔妾好等呀。一去十二年,这森森宫墙牢牢困着嫔妾,嫔妾想去找你做主啊……”   穿着戏服画着旦角脸的女鬼才凝成形,甩袖要开唱,小花嗷一声扑过去。原已做好扑空的准备,却不想这回它竟将那鬼魅摁在爪下,顿时愣住,茫然与鬼对看。   女鬼也被吓到了,不等回神,闪着寒光的狗牙已凶猛咬上她的脖颈。啊一声嘶叫,惊得墨姿徒然睁眼,只见女鬼鬼体被撕咬成两半,溃散成缕缕鬼气投向小花脖间的玉香球。   小花一招得手,更是勇猛地撞向亭外几乎凝成液的鬼气。 第11章 合作   鬼气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墨姿诧异,引真气汇聚至双目,眼不眨地盯着在鬼气中肆意扑腾的小花。才百息,又有几个鬼魅被撕碎。同时小花脖间的玉香球在不断地吸收周遭的鬼气。   速度缓慢,但墨姿确定自己没看错。   藏在雨幕中的红花娘见情况不对,也立时现形了,招回自己的一众小鬼,凌空而立,鬼气腾腾。   “汪汪……嗯哼汪,”毛已被淋湿的小花前爪扒地十分警惕,发狠地冲空中低吠,似随时要扑过去撕咬。   包裹石亭的鬼气分散开,墨姿仍盯着小花。   红花娘看丑狗的眼神也变了,今日形势是她始料未及。她以为下了敬阳山,少了些许初阳克制,又恰逢雨夜,今晚就算不能成功夺得阴体,也能使一二鬼气侵入阴体,加剧盛阴侵蚀阴体五脏。   可现在……她移目望向盘坐亭中始终未动作的少女,竟生出一股无力。她原名姜黎,生前是前朝开国皇帝周宇恒的贵妃,但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亡国公主。   正因为身上流着姜朝皇族的血,周宇恒对她又爱又恨,忽冷忽热。其母才敢在他出宫祭祀时,虐.杀她以祭告祖宗。死前她什么也不求,只求一身红衣,虽仅得红纱,但也保了她最后的尊严。   大岳皇帝填掉的那个荷塘,就是她的葬身地。   周宇恒死后,其子孙不孝,按理她执念也消了,可不知为何魂魄一直留在尘世,不得入地府。她想大概因为她是个恶鬼吧。之后几百年,一直浑浑噩噩,直至墨榮云怀孕,她突然嗅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见小花没什异常,墨姿抬眼迎视红衣鬼,沉默不语。   “公主终于找到克制我等的法子了,红花儿不甘心但也服气。”她自认这十二年虽没拿下阴体,可也拼尽了全力,不过亦不是一无所得。   “所以你是准备不再缠着我了?”墨姿不信,她太清楚红衣鬼对她这副肉身的渴望。猫儿戒腥——不可能。   红花娘没有否认,神色流露出一丝落寞,伸手接雨,雨滴却穿手而过。如若墨姿不是难求的盛阴体,她不会与其为难。姜黎丧于七月十五中元,而墨姿生于七月十五中元,她们都是公主,一样的苦命。   “我们合作。”   合作?墨姿不禁挑眉,是她听错了吗?   红花娘不惧小花的威胁,踏空上前两步:“我之所以抢你的肉身,是为了成鬼仙。现妄求不得,我退而求其次。既不能一步登天,那就脚踏实地走鬼道,循序渐进。”   墨姿明白她的意思了,呆看着红衣鬼,就是疑惑修鬼道与她何干?   “我没有功法,且在这世俗也寻不到鬼修功法。”红衣娘不怕墨姿会拒绝,直言道:“你盛阴侵体,墨柒不会让你死。近年来你娘墨榮云不断派人入名山大川,是在寻仙,”手指紧盯她的丑狗,“它脖子上的东西能吸鬼气,这一点我都做不到。”   做鬼六百年,每次受伤,她都是靠吞噬小鬼融合鬼气。那种滋味,一点都不好。   墨姿蹙眉:“你知道得挺多。”   红衣娘凄笑:“曾经我也是一国公主。”   上下打量起红衣鬼,墨姿还是头次这般认真:“瞧着不太像,”一身不蔽体的红纱,风尘味倒是十足。   “亡国公主。”   原来如此,墨姿眨了下眼睛。身份尊贵,知道的多些实属正常。   “所以你也不晓得仙凡结界在哪?”   红衣女摇首凝眉:“是,这也是我想与你合作的原因。”   “怎么合作?”已经听了许久的皇后,连伞都没撑,踏步而来驻足在亭前小花身侧。冷眼淡看红衣鬼,她已猜到其身份。   “你们在明我在暗,”红花娘赤足落地,与皇后平视:“待事成,我求一部鬼修功法。”   皇后皱眉:“若是没有鬼修功法呢?”   “那就引我入修仙界,我自去寻,”红花娘闭目深吸一口墨姿外溢出的阴气,想留住却不能。不过三息,吸入的阴气一点不留地散去,除了魂体得片刻舒适外,再无其他受益。   没有鬼修功法,一切都是惘然。   看她不似作假,皇后权衡片刻,心里不愿但思及那不知深浅的迟夷,还是点头了:“你对天发个誓,不管所求之事是否能成,你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墨姿的事,否则必遭天打雷劈。”   红花娘忽地睁眼,瞪向皇后。   皇后嗤笑:“不愿吗?”神情变冷,抽出银鞭,“那我们就再战。”墨氏祖上是修士,她很清楚誓言不能张口就来。   对峙半刻,红花娘败下阵来,原还打算若墨姿求道不成,她就趁机夺阴体,不想墨榮云来这一手。自嘲笑之,墨家人心机果然深沉,但这也让她对墨姿事成多了些期盼。   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便干脆点。举起右手,对天发誓。   “天在上,我红花儿……”   “是姜黎,”皇后纠正,一丝错漏都不允。   红花娘微愣,又戚然笑之:“对,我是姜黎,”她有六百年没听人这么唤过她了,“天在上,我姜黎今日在此起誓,与墨氏共同谋求道途必尽全力。不管事成与否,永远不可做出伤害墨姿之事。若有违,必遭天打雷劈。”   墨姿下了棋台:“我要知道迟漾月随使团来大岳,是否为了当年太宗在楼门圣皇庙所得的那颗舍利子?”   “舍利子?”姜黎下望那只想要扑上来咬她的丑狗。   “是。”   虽还不能肯定,但在只鬼面前,那就是舍利子。墨姿以为自己不杀姜黎已经很大度了,至于诚实,暂时她拿不出来。   姜黎笑笑:“你藏得可真够好的,”刚见识过那东西的厉害,她倒也没怀疑墨姿所言,抬眼望天,“还要有一会才天亮,我发了誓言,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事成之后,你不得杀我。”   “事成之后,你我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我不会无故杀你。”墨姿只能给这样的承诺,见姜黎面露不快但却没反驳,便继续道:“拿出跟我打斗的劲头,好好试探下迟漾月。”   姜黎浅笑,后退两步,鬼影散成一团鬼气,领着她的一众小鬼飞向祥安宫。她这一走,雨夜都没那么黑了。   墨姿抽出藏于腰封的软剑,上望那些犹不死心还在悠悠飘荡的团团鬼气,脚尖一点,腾空一劈,杀进雨幕……   小花守着低空,有进到它可及范围之内的,必遭扑杀。   雨淅淅沥沥连着下了好几日,朝野内外见宫中无事传出,心放下不少。朝上,皇上不提七公主,大臣们对七公主回宫之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墨姿收功之后,招来趴在一旁的小花。像之前几日那般眼贴着镂空古银壳,查看玉香球中的那颗球。见一夜过去,球中心的那颗种子又饱满了点点,便放开小花。   “墨姿,快回来用早膳,娘给你准备了玉子粥。”   “好。”   用完早膳,皇后领着墨姿和小花去御花园散一散。   想剪几支紫薇,给东侧殿添点颜色。不料她们到时,紫薇苑已经有人在了。眼底泛青的太后,一脸疲惫,坐在雨花亭里由着嬷嬷给她揉捏脖颈。   正在烹茶的迟漾月见皇后母女到,立马扬笑,停下洗杯,快步出雨花亭行礼。   墨姿扫过她依旧皙白的脸,心知这迟漾月不一般。姜黎一去七日不归,她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但却高兴不起来。转眼看向太后,几日没见,太后好似老了不少。   夜夜噩梦,太后现最不想见的就是皇后母女。没休息好,浑身不得劲,脾气也躁得很。   “公主回宫这些日子,歇得可好?”迟漾月笑盈盈地关心道。墨姿正想回她,就闻哎呦一声,跟着便是太后大声斥责宫人。   “贱婢,你是想要哀家命吗?不知死的腌臜东西,哀家留你在宫里伺候,你就这么伺候的……”   墨姿冷眼瞧着,她听着“腌臜东西”怎么像是在骂她?   皇后脸已经黑了。   在外迟漾月还是要给那老虔婆脸面,转身打算回亭中安抚一番,不料腿刚抬起,一声凄厉惊叫灌耳。下意识回头去看,一只黄鹂鸟从空中坠下,恰好掉在她身后。   在敬阳山上,墨姿养过几只鸟。也许是都没养成活,她心里总有一丝遗憾,上前捡起那只在抽搐的黄鹂。   迟漾月语带遗憾地说:“重伤在腹部,肺腑俱裂,它活不成了。”   有手拿弹弓的小太监急急寻来,跪地请罪:“惊扰了皇后娘娘、七公主,奴才们罪该万死。”   太后站起身:“是哀家嫌园子里这些鸟太吵,令他们驱……”话没说完,就见那“鬼姬”两指摸向黄鹂细细的脖颈用力一夹,原还在残喘啼血的黄鹂顿时没了气,吓得她一口气哽在喉间,瞬间无声。   就连迟漾月也有些愕然,抬眼看少女,心中多了几分慎重。   墨姿神色淡然地收回夹着鸟儿脖颈的两指:“既无活命的可能,那我行行好,提前结束它的痛苦。”   不……不,这鬼姬不能再活在宫里了。她要她立刻滚,马上滚……   太后脸胀唇紫,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第12章 兽场   一阵手忙脚乱,太后被挪回了祥安宫,有迟漾月在,皇后也没跟过去。午时太医来回,说太后是忧思过重夜多失眠,引发的痰浊上阻。太医院开了安神祛湿邪的方子,配合针灸,太后已醒神。   知道那位没事,皇后摆手让太医退下。   伺候在一旁的环意有些忧心:“主子,太后在紫薇苑闹这么一出,宫里怕是要不安宁了。”想想就来气,她们公主回宫待几天怎么了,碍着谁了?一个个心里闹鬼,还不是因为自己做多了亏心事?   皇后冷笑:“静观其变吧,”反正她们娘两也正等着。   下午,宫里就传出了一点风声,不过惧于皇后威势,宫人多避讳。晚上还未过戌时,迟贵妃披头散发地跑出迟央宫,状似疯癫大喊大叫:“有鬼啊……鬼啊……不要过来……”   说来也巧,受伤在冷宫藏了几天的姜黎,消化了几只小鬼稳住了伤势,今夜正要去寻墨姿说迟漾月的事,哪想却半道遇上了个装疯卖傻的。   瞧迟贵妃演得那么辛苦,但扯嗓子嚷出的调却少了点火候,害怕却不达恐惧。姜黎难得好心,便现身助她一回。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震得地都跟着颤。迟贵妃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藏在暗处的迟央宫宫人被吓得屁股尿流,作鸟兽散,哪还记得之前迟贵妃的交代?   花团锦簇的荣盛牡丹园,独留姜黎一鬼站着,扫过小道两边昏暗的宫灯,做作地幽幽一叹,赤足上前。见“晕厥”的迟贵妃还紧绷着身子,压在身下的右手颤颤霍霍的,她俯身轻抚其苍白如纸在冒冷汗的颊。   “别怕,我不吃人,就是有个毛病。一见人吵闹,便想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肉,让她‘骨肉相离’。”   迟贵妃抖如筛糠,双眼死死闭紧,眼泪汹涌溢出,流淌到地上。   姜黎到凤禧宫已过子时,她清楚没她领头叨扰,这个时候墨姿不会太忙。   “汪汪……”   小花第一时间飞冲过去,将恶鬼拦在石亭三丈外。   几日不见,这丑狗好似更具神采了。不知是因为宫里日子比敬阳山上舒坦,还是得益于……姜黎目光落在其脖子上的镂空香球,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嗯嗷……”   小花威胁似的让她安分点。   姜黎也不打算招惹它,抬眼望向已收功的墨姿:“你猜测得不错,那迟漾月确实有点本事。”   墨姿盯着姜黎看了一会,确定其魂魄没有之前凝实稳定,断言:“你受伤了?”   姜黎没有否认:“迟漾月与你不一样,你与我斗靠的是内劲真气,但她……”摇了摇头,紧锁眉头语带迟疑,“她不是,似乎是另外一种……一种气。”   “灵力,”皇后插话进来,漫步走入石亭:“迟漾月应该是个修士。”   对此,墨姿并不觉意外,上午她在见到迟漾月安然无异样时便猜到了,现在得以证实,她有了另一重猜测:“娘,迟漾月不会进父皇后宫,她看不上凡夫俗子。”   “修士?”姜黎敛目:“这么说我刚刚吓唬迟贵妃还正合口上了,”捋顺一些事后,抱臂戏谑,“七公主要和亲绥玉?”   自投罗网也不全属坏事,不还有一种说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墨姿没回应她:“迟漾月本事如何?”   谈及正事,姜黎慎重多了:“要论功底,她不及你一半,但五感绝对胜过你。挥鞭没你的剑快,可你剑有落空,她的鞭却能鞭鞭打到实处,灼伤我。”   “灼?”墨姿蹙眉:“带火?”   “不是,是她附于鞭上的那股……灵力,”姜黎抬手拂开领口,露出肩上触目惊心的鞭痕:“你的剑可不会在我魂体上留下这东西。”   皇后见到那鞭痕,不禁锁眉,心中对女儿绥玉之行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忧。迟漾月就已这般厉害,那迟夷呢?   倒是看过墨氏族籍的墨姿,直觉迟漾月是外强中干。同处一世界,为什么要分仙凡界?仙没那么好修,灵力也一定同世俗凡人真气一般,不能轻易凝集。况且处世俗,迟漾月修灵力更艰难。   而她与姜黎打斗,要消耗真气,迟漾月亦一样。   知道姜黎吓唬了装疯卖傻的迟贵妃,皇后一早连凤禧宫宫门都没开,只着环意去乾明殿禀明皇上,她已令内管府配合礼部准备六月六万寿宴。在皇上寿辰前,她与墨姿不会出凤禧宫。   闻信,皇帝恨不能再关迟贵妃个十年八载。晚上她不在那富丽堂皇的迟央宫好好待着,跑出去卖傻是为何?活该她碰上真鬼。   三皇子岳暝骁深感无力。早提醒了绯悦,既然主张迎七妹妹回宫,那就真心实意一些。可现在闹哪出?太后一不得意,迟母妃就跟着胡作,这是要坐实七妹鬼姬之名吗?   也不看看这阖宫里,除了祥安宫和迟央宫,哪宫不是安安静静?   “朕还就不信了,”皇帝微眯双目:“钱直,去皇后那传朕口谕,今晚朕留宿凤禧宫。”   “是。”   岳暝骁苦笑:“儿臣也有几日没去母后宫里用膳了,今晚父皇就领着儿臣一道去看看母后都给七妹妹做了什么好吃的?”   宫里风才吹大,就被皇上和三皇子这一锤给打散了。说到底大岳是皇帝的,七公主虽尊母姓,但人实实在在是帝后嫡出。   迟贵妃是真的被吓着了,高热不退魇语不断,每每从梦中惊醒还哭着嚷着要见皇上要见三皇子。可迟央宫宫人早就被御前警告过了,事不可闹大,好在有绯悦公主时时陪着迟贵妃。   皇上一连半月都歇在凤禧宫,身体不见一丝不适,反倒是精气神比之过去好了不少。朝廷上有官员想提迟贵妃,但瞅瞅大殿之上面色丰润的君王,还是闭紧了嘴。   ……………………   自皇帝留宿凤禧宫,小花的待遇直线上升,不但顿顿有肉有汤,还变着花样来,就连它喜爱的小伙伴也跟着受益。   墨姿看着在园中打闹的两条狗,右手托着下巴,算着日子。后天便是父皇四十寿辰,六月六到了,七月十五也就不远了。   “在想什么?”皇后端着一盘红艳艳的樱桃走进石亭里,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顿时脸红。院子里那两条不知羞的狗,怎么能……   墨姿早神游了,压根没注意到刹獒犬爬到了小花背上,直到脸被掰过来面对她娘亲,才察觉有什不对。   “您脸怎么红了?”今天不热呀。   皇后挑了颗个大的樱桃塞进女儿嘴里:“日头晒的。”   “嗷嗷……”   花丛中传出小花的叫声,墨姿听着和平时不一样,就想起身去瞧瞧,只才动作便被她娘亲摁回石凳上。   “它没事,”皇后脸更烫,连着耳朵都红透了:“明日我们要出宫,去往嘉林园。”   这个她知道,墨姿盯着奇奇怪怪的娘亲,顺着话说:“大岳习俗,皇帝整生,有属国来贺时,会在寿辰前一日移步嘉林园观斗兽。”说是助兴,实则是为了震慑属国。   此习俗来自太宗,太宗有两爱好——狩猎与斗兽。她虽不认同斗兽这种行为,但无奈祖宗在上。   “迟漾月已经连着五日夜探凤禧宫,”皇后抬眼看女儿:“她的耐心快耗尽了。”   墨姿弯唇:“她找不到的。”夜晚,小花都被指去陪父皇了,不围着她转,迟漾月压根不会发现它脖上镂空银球的异样。   “明日或者后日,”皇后捏着一颗樱桃,面目沉沉:“她应该会动手。”太后精神头越来越不好,脾气也愈来愈差。姜黎说与她无关,那就是迟漾月下的手。而迟央宫那位,高热退了却总恍恍惚惚,一惊一乍。   她们……   见娘亲深思,墨姿趁机扭头看向花丛,只瞥见一眼脸又被掰了回来。皇后佯装微怒:“小花快八岁了,是只早就长成的狗。等会我让环意准备一下,让它和小黑成亲,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用得着这样吗?墨姿笑开。   傍晚,风渐渐停了,天变得沉闷,皇后忧心:“希望明日晴好。”   次日清晨,红霞满天。   辰时,皇宫正和门大开。太仪殿撞钟三十六,帝后出巡。卞启城府尹封街,道路两边禁卫把守。皇帝御驾在前,太后、皇后凤驾随后。墨姿与母同乘,小花、小黑被扣上了牛筋绳由环意、环茹牵着走在凤撵左右。   街道两边挤挤挨挨的百姓,一边叩首唱着皇帝万岁一边偷瞄皇后凤驾,想一睹“鬼姬”真颜。可惜隔着月影纱,压根看不透。   出了城,开道的禁卫加速,仪仗赶在巳时末抵达嘉林园。皇帝一行梳洗了一番,去往海天盛宴用午膳。墨姿没有出席,三皇子来请。   “七妹妹,你不必去在意那么多,”岳暝骁想,过了明日她就要离宫回敬阳山了。   背手站在檐下,墨姿仰望阴沉沉的天:“三哥,一顿膳而已,让大家好好用吧。”她有预感,迟漾月会选在今日动手。也许很快嘉林园就要鸡飞狗跳了。   岳暝骁立在原地迟迟不移步,就那么看着墨姿。   “三哥,不带这样的,”墨姿轻笑,回视岳暝骁。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能感受到这个哥哥的善意。满宫里除了父皇、娘亲,也就只有他诚心待她,她领了他的好:“回你个情,看紧迟贵妃母女。”   眉头一紧,岳暝骁见妹妹郑重,心知不是在说笑:“你?”   “不是我,”墨姿垂目浅笑:“我也不过是个局中人,冷眼观之,是因我也有所求,”握拳抵唇轻咳,“我娘与你之间情分深厚,我私心里不想迟贵妃母女死于我手。”   死?岳暝骁心颤,不禁上前半步:“妹妹……”   “她们与你血脉相连,”墨姿眼眶湿了:“而我注定不能陪伴在我娘身边。”这些日子住在凤禧宫,她强忍着咳,不欲在娘亲面前露出一丝病弱,就是想娘亲能快活一时。   当初她拼命生下她,不知是孽是福?而她目前能给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去海天盛咳咳……”   今日无一丝风,岳暝骁此刻心头闷得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知道太后要七妹回宫,是在谋划着什么?只没想到迟母妃已成弃子……好,真好!   见妹妹咳嗽不止,想上前帮着顺气,但又碍于男女之别,静默久久,只能道一声“谢谢”。其他的保证,他不想给。既承母后养育之恩,他自会十倍、百倍报答。   “咳……小心太后和迟漾月。”   目送三皇子离开,墨姿再次望天发呆。   守在一边的小花不知为何表现得有些烦躁,一会趴一会起来原地打转。小黑靠墙蹲坐,安静得出奇。   未时正,环意回来请墨姿移步斗兽场。墨姿凝目:“迟漾月在吗?”   “回七公主的话,央月帝姬用完膳就先随绥玉使团退出海天盛宴了,并没伴在太后左右。”   不在吗?墨姿回房脱下繁琐的宫装,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披上娘亲给她新做的暗红色斗篷,命宫人牵着小花、小黑,去往斗兽场。   …………………………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沉闷,今日拘在斗兽天坑岩壁铁笼中的凶兽尤为狂躁。   离得老远就听到兽吼,各属国使臣兴致盎然,入了斗兽场,在天坑边沿的席位就座,谈笑自若,丝毫不受一声盖过一声的兽吼影响。   绥玉使团未时五刻至,他们才入席,就有太监吟唱:“皇上驾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墨姿为嫡,位尊过一众皇子、公主,落后她娘一步。三皇子得了提点,与容色憔悴的绯悦公主一左一右搀扶着瘦脱相的迟贵妃。   墨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很好,迟漾月也在。 第13章 和亲   近五十年,绥玉国虽有两位帝姬和亲大岳,但其并非大岳属国,席位在西,与主席位相对。大岳皇帝驾到,绥玉使团行礼也不同于六属国,他们遵从的是绥玉礼节,右手握起置于胸前,俯首单膝跪地。   席面摆在围绕天坑的两尺高台上,入座后,皇帝抬手。御前首领太监立时唱到:“平身。”   绥玉使团明面上是以二王子迟芈为首,可看在墨姿眼里,那群大胡子似乎更敬畏迟芈左下手的迟漾月。而对此,迟芈却无半点不满,就座时更是有意落后迟漾月。   今日迟漾月穿着绥玉的传统服饰,红纱遮面,眼妆不似身处大岳皇宫时那般淡雅,轻薄如烟的绯红眼影拉长上扬的眼尾,几乎与眉尾相接,浓烈且妖艳。   她早就察觉墨姿投来的视线了,坐定后慢慢掀起眼帘望向对面。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躲闪。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不远千里来贺,朕感怀在心。”皇帝举杯:“祝大岳,祝诸位国朝国泰民安乐,千秋永祥。”   “祝天下盛世永.安。”   激昂的声音刺激得本就狂躁的笼中凶兽更是凶横,有几头已经开始撞击铁笼。咣当咣当的声音与气急败坏的兽吼掺杂在一起,很是吓人。   被环意牵着的小花不停地发出低嗷,前爪爪刀死死抠着岩石地,犀利的狗眼紧盯着天坑。虽因天坑边沿四尺石墙遮挡,看不到天坑深处,但它知道那里很危险。小黑也不复之前的安静,烦躁地时不时用头去拱小花。   坐于绥玉使团主位的短须年轻男子,目光不经意地自大岳皇后身侧的少女身上扫过,下看挂于天坑岩壁的铁笼。   今日斗兽,天坑边沿石墙,两步一禁卫,都是严阵以待。   申时一到,铜铃敲响。   两头发狂的野牛一前一后冲进天坑,绕着底部追逐,牛蹄打得尘土飞起。   皇帝起身,牵着皇后下了高台,走至石墙边观看。墨姿见太后也坐不住了,自然是跟上。迟贵妃想动,但有手摁在肩上,回头正要呵斥,见是冷着脸面的儿子,顿时气弱做假咳,安分地坐着。   这些日子照顾母妃身心俱疲的绯悦公主,强打着精神。午后她已被哥哥警告过,现在只想看牢母妃。   “这个豌豆黄很细腻,甜而不腻,您也尝尝。”   迟贵妃转脸向乖巧的女儿,瘪嘴欲哭,流露委屈。绯悦垂目,当作没看见。哥哥板起脸来,她也很害怕。   三皇子仰首望天,一片灰蒙蒙。压下心头的燥意,看向挨着太后站的七妹妹,她说她有所求?   求什么?   轰一声,一头野牛被顶破了肚皮,撞在了天坑岩壁上,血飞射而出。   “好……好……”   周遭喝彩连连。   墨姿冷眼看着,不觉有趣,淡漠透白的小脸无甚表情。突来一丝暖风,眼睫微微一颤,抬眸望去。西边的天黑沉得可怖,正向这方席卷。灰蒙蒙的天空越压越低,偶尔传出一两声隆隆哑雷。   皇后微抿双唇,面上浅笑依旧,只眼底晦暗。   一伤一死的两头野牛被清出天坑底。皇帝见天不作美,给钱直使了个眼色。钱直会意,立马退下。   不过百息,滚滚黑云已临嘉林园外,哑雷接连不断。风吹散了闷热,拂过面,甚是清爽。嗷一声震天虎啸,一只头顶“王”字花纹,高壮如牛的老虎傲慢地走至天坑底部中心,肚子凹瘪,一看便知许久没进食了。   挂在天坑岩壁上的铁笼全空。一只同样饥饿的豹子慢慢靠近,正面对峙。六头雄壮的绿眼狼环伺在后,顿时气氛紧张。被包围在中心的老虎,警惕起来却不畏惧,虎目紧盯驻足在两丈外的豹子,露出獠牙。   四周静默无声,几乎全部都在注视着坑底,等待一场恶斗。   天黑沉,一道碗口粗的闪电自众人顶上过。豹子飞跃,猛虎出击,群狼动。咔嚓一声,响雷降下,地都颤三颤。   “汪汪……”   小花狂吠想冲下高台,环意死死拉住牛筋绳。小黑呜呜哝哝凑过去拱它,泪目为它舔.毛,狗头留恋地蹭着它的颈,像是在道别。   墨姿一眼不眨地盯着天坑底的争斗,如父皇所愿。即便遇强敌,被群狼环伺,猛虎依旧是王。仅仅十息,豹子已负伤不具之前威势,六狼有二断了气。血腥弥漫,很快就散出了天坑。   皇帝神色如常。对面的绥玉使臣到此也已看明大岳皇帝的警告,除了仍眉目含笑的迟漾月,均面色阴沉。六属国,倒是乖觉,安静地看坑底群兽恶斗虎王。   一滴豆大的雨滴打在鼻尖上,墨姿见豹子被虎飞扑,水眸一紧。咔嚓一声雷响后,徒来口哨,咻咻…咻咻……咻,节奏分明欢快。只叫人惊惧的是,这不知来处的口哨荡在空中,在电闪雷鸣风呼啸的纷乱下,人人可闻,清亮得刺耳。   刹那间,原已露怯的豹子似食了神药猛然反扑。裹足不前的四头狼也变得奋勇,不畏生死,扑上去撕咬与豹子缠斗的虎王。   墨姿蓦然抬首望向红纱遮面的迟漾月,一道黑影自旁掠过,伴着一声怒极的狗吠和环茹急切的呼唤。   “小黑……”   刹獒犬竟挣脱了环茹,飞跃进了天坑。摔落十丈,却不知疼,呕血翻身加入杀局。猛虎发狂,仰天一声虎啸,跃身擦岩壁飞奔。   皇帝面目阴沉,他清楚是谁在搞鬼,但现在不宜妄动。这仅是一场斗兽。   乱斗下,群兽无一能幸免。刹獒犬被甩离,遭到践踏,奄奄一息。虎王颈肩也被豹生生撕下一块肉,缺了一只耳的豹犹不知死。   咔嚓……   惊雷劈下,大雨紧随而来。   就在皇帝欲下令落铁笼时,哨声突变尖锐。   “鬼……鬼啊,”太后毫无征兆地疯癫,就连迟贵妃也跟着抱头惊恐大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三皇子一把将情绪失控的迟贵妃锁在怀里,一手紧箍被吓到的绯悦手腕,抬眼见太后出手不禁心紧,失声大叫:“七妹,小心……”   一股大力自旁而来,墨姿踮脚就着力翻下石墙,顺势拉下太后。太后瞠目嘶喊:“啊……”   皇后大喝:“护驾!”   音未落地,小花挣脱,飞身一跃。   瞥见一熟悉身影,墨姿松开太后,一掌击向岩壁,翻身接住小花,稳稳落地,抬眸见太后倒栽葱,脑.浆四溅。   尖锐的哨声趋于平缓,恢复到开始的欢快。坑底有了生人闯进,还残喘的恶兽慢慢靠近。被雨打湿的墨姿,松开小花。   而此刻皇帝也从惊变中回神了,立时下令:“下铁笼。”   “不用了,父皇,”墨姿缓步走向已死的太后,俯身拔下被雨水冲刷得非常干净的长簪。饿狼飞扑,她返身迎向……   小花嗷嗷绕着小黑转了两圈,一声哀嚎后猛然咬上小黑的脖颈。   仅仅十息,天坑底除了一人一狗,再无其他活物。   哨声停了。   一时间,斗兽场鬼风萧萧,却无人敢说闹鬼。   ……………………   太后惨死,皇帝四十寿辰没有按筹备好的大办。六月初七,宫里宫外均挂上白帆。只叫文武百官没想到的是,太后灵柩还摆在安西殿,绥玉使团竟递上和亲书,要大岳皇帝嫡女和亲绥玉。   “混账……”   皇帝怒撕文书:“要战就战,大岳何惧?”   七公主虽背负“鬼姬”之名,但她毕竟是帝后嫡出。自古以来,就少有皇帝亲生的公主和亲蛮夷的,更何论嫡公主。   武官请战,可内心里也知太后在外颇有贤名,其才崩,大岳就翻脸要打绥玉,这有污皇上圣名。文臣极力劝皇上三思。只绥玉寸步不让,捏着太后惨死之事,咬定要皇帝嫡出的七公主和亲。   到这,三皇子终于明白绥玉意图了。那七妹呢?顺着太后,是否意味着她想和亲,不……不,应该说她要去绥玉?   迟贵妃又病了,病得很重,就连给太后哭丧都不能。   在太后草草下葬皇陵后,皇后领着墨姿去往乾明殿。   “父皇,我嫁。”   “什么?”正在看绥玉地舆图的皇帝,近日消瘦了一大圈,两颊已见凹陷,听女儿言,诧异非常:“你说什么?”   墨姿上前跪下:“父皇,我有不得不去绥玉的理由,”轻咳出声,胸腔内犯痒。她想去抓,但痒在血肉。十姨婆说,她用初阳和盛阴激争引发真气暴动来洗髓拓宽经脉是好。但经脉纯粹了,只会加速盛阴侵体。   她不准备再回敬阳山,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了。   女儿压抑的咳声似刀一样砍在她心上,皇后跪地:“皇上,您就同意吧。”   “告诉朕什么理由?”这些日子,皇帝想的都是如何让小七免于和亲,但现在她们母女……小七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只想留她在眼皮子底下,宠她到……到了。   墨姿轻眨眼:“父皇,十姨婆说我只有一年半的命,可我不想死。”   皇后闻言,闷声痛哭。   “绥玉有给你续命的法子?”皇帝泪目,这个女儿生来就是个讨债的,见她点首,身子一松,跌坐在龙椅上。   ……………………   回去凤禧宫东侧殿,墨姿见环意姑姑愁眉不展地蹲在蔫蔫的小花身边,不禁凝眉:“它又作呕了?”   环意回身禀到:“是,奴婢给它喂了水,这会安静下来了。”   “姑姑去忙吧,”墨姿上前,挨着小花坐下,手撸着它的脖颈:“你是不是在伤心?”刹獒犬伤了要害,小花咬死了它。离开斗兽场时,却死活要带回刹獒犬的尸身。   她以为小花是想将小黑葬在凤禧宫或是敬阳山,却不想回到凤禧宫,当天夜里小花就开始生啃小黑尸身。   一边作呕一边啃食,谁都不能靠近。尸.身.腐烂发臭,它仍是一口一口吞咽,直至半个月前全部吃尽消化。可之后小花还总是会呕吐、哀嚎,十姨婆说它在思念小黑。   “嗷呜……”   小花张大嘴,又嗷嗷作呕,眼眶里蓄满了泪。   “不要伤心,”墨姿敛目:“等父皇跟绥玉吵完了,下了圣旨,我们就去给小黑报仇。”她不会放迟漾月安然离开大岳。 第14章 尧日   虽然皇帝同意了墨姿所求,可在朝上却没有松口。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墨氏柒语令人带信予皇帝。要七公主和亲绥玉,绥玉央月帝姬必须进皇帝后宫。   六月初五嘉林园斗兽场诡异,朝臣们是亲身经历。虽因太后之死,皇帝并没有追究那不知来处的哨声,对外也都是讳莫如深,可他们还没老眼昏花。绥玉央月帝姬与斗兽场之变脱不了关系。   百官想驳斥墨柒语,但皇帝却从了她的意。倒是绥玉有些微迟疑,可最终还是同意,不过他们也提出了一要求,央月帝姬进后宫之日,便是七公主披上嫁衣之时。   康泽二十年八月初一,宜嫁娶。天还未亮,一辆青鸾撵车就从西童门进了皇宫,由宫人领着去往栖霞宫。   凤禧宫灯火通明,皇帝今日歇朝,此刻正与皇后站在空无一人的东侧殿寝殿中,看着床榻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他没有问墨姿去哪了,皇后也并没有要主动告诉他的意思。   “小七的性子不像朕,也不像你。”   “她有她的活法,臣妾谢谢您成全她。”   皇帝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叹出:“云儿,康泽七年中元那日,是朕大意了。”他以为她是墨柒语的独女,足够强大聪慧,能保护好自己。可结果却……   “皇上,”皇后水眸莹莹:“我从未后悔生下墨姿。”   叮……叮铃……   青鸾撵车停在栖霞宫外,宫人请绥玉央月帝姬下撵车。   “您在宫里歇息一会,皇上封妃的圣旨巳时到。待您接了圣旨,御前的人会领您往凤禧宫行叩拜礼。”   身着嫣红宫装的迟漾月,扫过昏暗宫灯下显得极为静谧的庭院,目光定在殿门大敞着的正殿,半阖眼眸,弯唇浅笑,抬手挥退宫人。   “你们都下去吧。”   背对着门立于正殿中央的墨姿,听到宫门落下的声音,转过身直面已到一丈之地的迟漾月。   见墨姿一身黑色劲装,迟漾月笑意盈盈:“我以为公主该回去梳妆了。”   “梳妆之前,我得帮我父皇……永远留下你,”墨姿抽剑,面容冷漠:“迟漾月,你说你若是暴毙在宫中,绥玉会不会借此撕毁和亲文书,与大岳大动干戈?”   笑意渐消,迟漾月眼中闪过冷芒,丝毫不掩轻蔑地说:“就凭你?”   “是,”墨姿手腕一转,攻向前去。迟漾月后撤,与此同时右手一甩,一条红色鞭子自袖口冲出。钪,鞭剑相撞,银花四溅。   姜黎说,她的剑快过迟漾月的挥鞭。墨姿今日丝毫没有保留,手中剑比平日更快。转眼间二人出了正殿,立时庭院里残叶纷飞。   啪……   一鞭打空,抽在花枝头。迟漾月急闪,躲避一记返身横扫。锐利的剑尖从眼前划过,截断几根掉落的碎发。此刻,她再无不屑,看那出手不留余地浑身透着冰寒的少女,明白墨姿是真的要杀她。   相斗两刻,东方透红。墨姿见迟漾月气息已现不稳,知道是时候了。运真气一把抓住抽来的鞭子,顿时气血翻涌。迟漾月察觉其意图,就想立马收鞭,只身后寒意袭来,不得不先避开。   姜黎偷袭失手,就在这时横来一记冷箭,直击迟漾月。姜黎双目一紧消失在原地,忽现于一丈外正好抱住避过箭的迟漾月。迟漾月大骇:“呃……”   银剑穿丹田,墨姿收剑。汪一声,小花从旁扑来,一口咬向已经气若悬丝的迟漾月脖颈,血飞射而出。   “咳咳……”   墨姿重咳,血自口中涌出。抬眼望向墙头,见是三皇子,扯起唇角挤出一丝笑。   “妹妹……”   “我……我没事,”墨姿压下翻涌的气血,抬手抹唇:“多谢三哥襄助。”   岳暝骁紧握手中弓,看着这个妹妹,他不知该说什么,明明心里被各种话塞得满满的,最后却只能吐出一句:“绥玉之行一切小心,三哥望你好好的。”   墨姿将剑插回腰封:“我会珍重,迟贵妃怎么样了?”   提及这个,岳暝骁两腮不禁鼓动了下,嗤笑一声道:“我在祥安宫找到了定神丸,给她服下了。不过太医说身上的病好了,但心里有鬼,这病就不能根治。”   斗兽场之变,让他看明白了一点,迟漾月一开始想的就是让太后死,留着迟母妃克制他。好算计啊!垂目望向被小花撕下头颅的迟漾月,眼神幽幽。   人算不如天算,她有预见自己会死在大岳皇宫吗?   ……………………   墨姿回凤禧宫洗漱之后,穿上了大红嫁衣,盘坐在床榻上。今日墨柒也进宫了:“我收到消息,迟夷已下令圈围鬼谷。”   “鬼谷有异变?”皇后端了参汤走进殿中。   墨柒摇首:“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老三说如果鬼谷有异动,迟夷必定急切。那接下来和亲队伍去往绥玉的路线势必要改动,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去绥玉王庭,而是直接奔赴梦兰别院或是西江岸。”   就着娘亲的手喝了几口参汤,墨姿蹙眉:“那就静观其变,反正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你跟迟漾月交过手了,什么感觉?”墨柒在估量迟夷的战力。   墨姿敛目:“她的灵力只能撑两刻,厉害是厉害,但还不达仙的境界,应该是刚摸到边。”   巳时,皇帝封妃圣旨照常下达栖霞宫。栖霞宫领了圣旨,但却并不尊凤禧宫。皇后今日送女和亲,也不想见绥玉国人。   宫里宫外,气氛低沉。午时一到,太仪殿撞钟。皇后红肿着双目,捧龙凤合和盖头至床榻边。皇帝伸手轻抚女儿的发顶,紧抿双唇。   墨姿抬眸,清澈的秋水眸中溢出笑意:“爹、娘,墨姿会回来,你们不要担心。”   皇帝强压着胸腔内翻腾的酸涩,大睁着湿润的双目,不敢眨眼:“我今年四十,惟愿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儿一面。”墨氏来历,他略知。但那毕竟虚无缥缈,谁能肯定到了绥玉,小七就能寻到路?   但让小七就这么等死,他又万分不愿。   听天由命吧!   再看女儿一眼,取了盖头为她盖上。   大红落下,遮住了视线,墨姿蓦然眉头一紧,脑中突现一人影像,卷发凤目……   “噗……”   血喷射在大红盖头上,染红了金凤尾羽。   皇后失声:“墨姿,”上前一把抱住女儿。在此一刻,她是真的怨老天,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她活命,却叫她承受这么多的苦痛?   皇帝闭目侧过身,泪终是流下:“老师,小七就交给您了。”   一时失神,竟让被强压下的气血得了机。墨姿宽慰娘亲:“吓到您了,今晨与迟漾月相斗,我放弃压制盛阴,气血翻涌在所难免。等我上了撵车调息半日,就无大碍了。”   那人是谁?金冠束发,凤眸若冷潭,清澈却深邃不见底。眉宇无情,通身矜贵不染尘埃,淡然悠远得似九天上的白云,只可予人瞻仰。   …………………………   “钟尧日,本帝望你还是交出清辰剑,”一身披孔雀魔翎大氅的青年男子,墨瞳无光,鹰钩鼻下唇紫如桑果,左手五指微动,周遭魔气顿时凝成生机活跃的魔元灵。   见此,立于千丈外的钟晓凤目一凛,手中天刑剑明光更盛:“将兮,想要清辰剑就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一只魔灵巨掌当头落下。钟晓闪身凌空一剑,明色剑气如雷闪一般破空而去。   不等剑气斩巨掌,青年已到钟晓近前。瞬间剑气横飞、魔元涌动,如雷炸响顿起。空间时有扭曲,只这方充满泯灭煞气的昏暗天地依旧巍然不动。   轰……   又是一声惊天响,混乱中一根明色丝线拴上一缕细比发丝的清透魔元,冲回钟晓背脊。青年大怒:“放开它。”   钟晓得手不欲再纠缠,横扫一剑,如虹剑气逼退青年。   二者各据一方。   “钟尧日,你太过自大了,那是本帝耗费两百万年才修炼出的一缕魔神本源。量你天刑古神血脉强悍,也撑不了几时。”青年嘴上这么说,但直觉自己是中计了。   “不用你提醒,本座已经感受到它的霸道与灵动了,”钟晓神念一动,收天刑剑进丹田:“你这么担心本座,是不想本座死,还是这缕魔神本源另有所用?”   青年闻言,墨瞳有了神采:“你……”   钟晓浅笑,似丝毫不为自己的生死忧心:“神魔之眼伏魔九宙祭台中心的那株净魂九息树结成花苞了,”见青年身后魔元灵暴动,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丝明快,“将兮,你是想要学真魔神朿畵吗?”   “钟—尧—日,”到此,青年已知他是上当了:“净化母树都奈何不得魔神本源,本帝看你能撑到几时?”   谁说他要硬撑?钟晓敛目,当年尘微将净魂九息树种在伏魔九宙祭台中心,替代圣萦神君遗骸。他从虚无境带回那位的骨灰,埋于金色梧桐下,静坐悟道十万年,唤醒她的一丝灵觉,让她得承尘微封神的天赐入轮回,也许就是为了今朝。   冥冥之中,因果自成。   “将兮,看看这方天地。”   将兮紧盯钟尧日,丝毫不掩愤怒之情。这里是神魔战场,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重现一次,是他魔族历经万难闯过神魔之眼唯一可达且不受天地规则压制的地方。而战场消失,他们又将被打回暗无天日的虚无境。   这就是魔族誓要覆灭伏魔九宙祭台的原因。   “再想想本座是什么身份,”钟晓唤出藏于神府的清辰剑。这里将兮出不去,但他可以,即便距离神魔战场消失还有十余年。   再见渡厄神尼那把清透如水薄比蝉翼的清辰剑,将兮立时就知钟尧日要干什么,瞬闪而去:“你敢……”   外放脊椎内魔神本源的邪恶气息,钟晓右手两指一捻,一枚金色梧桐叶凝成,掷出后瞬间放大成一扇门。钟晓化作一缕明光投入门中,清辰剑紧追在后。   将兮穿门而过,可惜四周境况未变,仍处神魔战场。   “钟…尧…日……” 第15章 彼岸花   哒哒……哒哒……   长长的和亲队伍出了大岳西南第一关——寒临霞关,城墙上数百兵士朝天吹起了号角,不是为战而是在送别大岳和亲公主。孤雁远飞,悲壮中充满了寂寥。   被护在和亲队伍中间的车辇里,墨姿收功,撩起车窗帘,伸出头回望寒临霞关,神色平静,只水眸中多了些许湿意。   “啊呜,”趴在一边的小花似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的心境,用头轻蹭她的腿。   直至再也看不见寒临霞关,墨姿才缩回到车辇中,左手轻轻抚摸小花鼓起的肚皮。   “咯咯嘎……”   听到磨牙声,墨姿皱眉低头去看。小花前爪挠着嘴,口水滴落在其身下的垫子上。这是牙又痒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二十天前小花不再呕吐,胃口就大增。十姨婆说它要生狗崽子了,但随着腹中狗崽子的长大,小花也跟着再次发育。短短时日,不但身体高壮似牛犊,就连牙都长长了。   最不寻常的是,一般狗怀崽子两个月就该生了。可今儿都八月二十五了,距离小黑死去已两个月二十天,可小花是一点要生的迹象都没有。   手贴在小花腹上,墨姿闭目,细细感知腹内小狗崽的胎息。很强劲,应该是无事。睁开眼睛,目光定在小花脖上的古银玉香球。直觉告诉她,小花的变化不单单是因为小黑。   古银玉香球里的那颗珠子近来吸收的鬼气不见少,但种子却没什么变化。手指轻耙小花变硬的毛,墨姿在想那些鬼气去哪了?   离了寒临霞关十里地,领头的绥玉使团突然打马加速。负责和亲队伍的墨柒并未多问,与墨彡对视一眼,令车辇跟上。   进入绥玉地界不久,和亲队伍便被绥玉一队头戴铁面的骑兵接管,使团退去。临别时,绥玉二王子迟芈来请见。   墨姿没有拒绝,下了车辇,走向百丈外的两山夹口处。迟芈跟上,待其驻足,抬手握拳置于胸口:“康乐公主,芈冒昧请见,只为相告一事。”   康乐,是父皇赐下的封号。墨姿弯唇,眉眼间多了一丝柔和:“何事?”   “央月帝姬长于梦兰别院,”迟芈抬眼看向前方身子单薄的大岳公主:“我们出卞启城已有一月,但央月帝姬还未归。”   “她现是我父皇的月妃,二王子还请慎言。”墨姿轻眨眼,看来还真被她猜中了,迟漾月同意进父皇后宫,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迟芈一愣,后蓦然笑之。是啊,迟漾月那妖女在绥玉签下和亲文书时,便已是大岳康泽皇帝的后妃。虽他心知大岳皇宫困不住妖女,但妖女不归,也合情合理。至于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接管和亲队伍的铁骑兵是我祖父养的亲兵。”   墨姿料到了:“迟夷。”   听她语气肯定又这般波澜不惊,迟芈惊愕,回首看了一眼并肩站于车辇旁的墨柒、墨彡,垂目讥笑。大岳墨氏果然名不虚传。局中局,局中人。有人自以为是下棋人,殊不知其在执子时已成棋中子。   他上前一步,放低声音说道:“康乐公主,迟夷有一墨珠藏于脐眼。”   墨珠?墨姿眼神一动:“你又是为何?”转身面对迟芈,“绥玉二王子。”   迟芈闻言蹙眉,转眼望向远山:“绥玉史官有记:蜜姬诞子三日,丧于血崩。我以为真,可却是假。”说到此不禁语凝,舌舔过唇,平静的眼波之下是晦暗,“蜜姬不足三十既衰,老死孟兰山。你说杀母之仇如何算?”   明白了,墨姿轻眨眼,起步回车辇。   在人经过身边时,迟芈又言:“鬼谷异变,我昨晚刚得的消息,西江岸现已不能进人。沼泽里的蛇虫死的死逃的逃,之前驻守在那的铁骑兵全部往外撤离。半个时辰后,和亲队伍会启程,直奔梦兰别院。”   “如果可能,我会杀了迟夷,”墨姿想这该是他想要的。   迟芈敛目:“祝公主安康长乐。”   ……………………   “驾……驾……”   数日奔波,和亲队伍终于在九月初九傍晚抵达蓝山郡,当晚入住蓝山郡郡守府。夜半三更,后院突然传出狗吠。铁骑兵丝毫未动,但墨柒和墨彡却立时冲出了屋,她们听多了小花的叫声,今夜尤为急切凶狠。   汪汪汪……   “来者何人?”   “墨氏柒语,”墨柒持杖上前,不想却被守门的铁骑兵拦下,厉声呵斥:“尔等放肆,让……”   “放下她。”   走在后的墨彡仰首见一黑色斗篷夹带着一袭红衣飞掠出后院,右脚跺地,直上飞冲去截贼人。不想铁骑兵变,竟射箭阻挠。   见此,墨柒已知掳走墨姿的贼人是谁,捏唇吹哨。咻……咻,立时间徒现上百黑影,飞掠往西南追去,只不到千丈,迎面撞上一队为数近千的铁骑兵。铁骑兵打马,弯刀横剐,激战顿起。   风掠过耳边,墨姿闭着眼睛,这位带着她一路向西南,是要回他的梦兰别院吗?看来鬼谷是真的濒临崩塌了,不然他也不会等不及,趁夜掳劫。   汪……汪……   小花紧追在后,虽然丘陵地不平,但远没敬阳山陡峭崎岖。披着连帽斗篷的狭长眼壮年男子,听多了狗叫已露不悦。脚尖点地,正欲回身掷金杀狗,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鬼影现于小山头。   腋下墨姿突然睁眼,出手掏向男子脐眼。男子察觉立时弹金豆打击,同时松开左臂,后撤数丈。   墨姿一手撑地,翻身回旋再次杀去。小山头鬼影散成鬼气,冲到山下。后背阴寒,男子击出两记空拳,吓退墨姿,回身就是一巴掌,掌下金光外溢。   “啊……”   姜黎痛呼,鬼气滚地现出身形。墨姿见姜黎右颊被灼伤,冷肃着脸,双目紧盯背手而立静看她的男子,慢慢抽出软银剑。   “康乐公主,你盛阴侵体,与本尊和合乃是美事。”   这话怎么像是在施舍?墨姿轻嗤一笑:“虽苟活也是一种活法,但我生来跋扈,眼里更是容不得脏东西,”剑尖划过岩地激起银花,飞掠腾起下劈。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迟夷只能强取了,”男子后退三步右手一甩,一只金色带链小锤飞出锤向下劈的银剑。   银剑被击弯,墨姿右手翻转,剑挑金锤。迟夷拉链,收回金锤。墨姿趁机倾身横扫一剑,迟夷侧身避开,同时出锤缠上墨姿持剑手腕。这时伺机在旁的小花,前爪划地,飞扑咬腚偷袭。   迟夷不防,腚痛极,一掌就要击向狗头。墨姿瞠目,运力一拉将迟夷拉离原地。掌打偏,小花死咬不放,更是借掌威推力硬撕下一块肉。   狗眼充血通红,鼻抵地甩头。墨姿紧缠怒火冲天的迟夷,两人再无保留,激斗下沙石横飞。   迟夷到底比迟漾月多活了数十年。墨姿虽将《九阴藏明经》修至大成,内劲深厚,但毕竟才将将十三岁。不过三刻,她便落了下风。强撑一刻,经脉内真气逆流。   嘭……   迟夷见她病,攻势更加凌厉,一掌击向其腹部命害。墨姿收势借力翻身后撤,额饰掉落,露出了眉心处的一点凝血红,眼波一闪。   足尖落地,她见迟夷再次杀来,运真气,腹音响。   啊……拉蒙啦啦……   突然听到熟悉的吟声,迟夷眼神一变看向墨姿眉心红痣,收回金锤,右手成爪。墨姿丝毫不躲闪,任由其扼住颈。   手指抠向眉心,立时见红。血顺着墨姿挺直的鼻梁往下流。不知见到了什么,迟夷神情变得痴狂,狭长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珠子暴突,手下力道更是大。   “啊……”   满脸是血的墨姿痛呼,不再用腹音吟唱《渡厄吟》,运足力掏向迟夷脐眼。同时,小花飞扑咬上还在抠墨姿眉心的右手腕。   疼痛让迟夷回神,他本能踢踹墨姿,右手极力一甩,小花被甩飞出去,撞在一巨石上。凝聚鬼气许久的姜黎,故意掠过迟夷身前,投向小花脖上的古银球。立时间响起惨厉嘶叫。   果然迟夷上当,迫不及待地掠身向小花,去夺古银球。重伤的墨姿从天而降,剑直穿迟夷丹田。   脖上的力道松了,小花喘过气来,甩了甩脑袋,艰难爬起。贴附在古银球上的姜黎鬼气溃散,几乎不能凝成形。墨姿摔在地上,左手紧握着一颗带血的墨色透明小球。   缓了缓,小花挪步走向墨姿,张嘴咬上她的衣领往后拖。估计是墨姿体内的初阳耗尽了,又有姜黎在这,鬼气从四面来。不过不待近墨姿身,就被一股吸力吸进古银球中。   小花通红的狗眼顿时铮亮,拼力一甩,将墨姿甩上了背,调头飞奔往西南。   西南向六十里,鬼谷中心,一浓妆艳抹身穿银白素袍的尼姑此刻正揽镜自照,一边欣赏着自己无边美貌,一边哀呼:“完了完了,我这花容月貌很快就要枯败得比杂草还丑,”心里愤恨不已,但也无济于事。   一百一十余年,她拼尽全力也没能将那荼蘼花从丹田上拔下来。一刻前,荼蘼花打了花苞,这就意味着花开时便是她的死期。   “还是挖坟吧。”   尼姑痴迷地再看一眼自己倾国倾城的脸,两眼一闭,狠心将揽月镜收进储物戒,取出一把小药锄:“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个葬身之地。”   挪动僵硬的腿,丹田被荼蘼花根茎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现在比凡人还不如。好不容易踱到一丈外,蹲下开始挖土。   “世俗就世俗吧,都到这境地,我也爬不回去了。就是这六合隔绝阵要塌了,到时散出去的鬼气要是害了谁,谁就去找……呜呜……师父啊,徒儿临了了还不能让您……省点心啊……”   ……………………   “呼……”   小花越跑越快,到了西江岸仍不停,飞踏沼泽地,目标明确地奔向鬼谷。眼中光亮一点一点地消散,它气息紊乱又似不知疲倦。越深入,鬼气越浓郁。不等出沼泽,鬼气就已浓厚到能拧出水来。   脖下古银球在不断地吸收鬼气,而随着鬼气愈来愈浓厚,吸收的速度也在急剧加快。当一丝红光自古银球中透出时,墨姿紧握在左手里的那颗墨珠上徒然多了一裂痕。古银球中红光渐盛,墨球上裂痕跟着慢慢蔓延。   两刻后,就在小花眼中光亮燃尽时,嘭一声,一人一狗撞进了鬼谷。鬼谷地上湿润润,墨姿无知无觉地摊躺在一丛枯萎的马兰草上。凝成液的鬼气一滴滴滴落。两尺外的小花龇牙似在强忍痛苦,喉间发出虚弱的嗷呜声。鼓起的腹部在起伏着。   古银球中红光愈来愈盛,大肆吞卷此方纯净的鬼气。墨姿手里的墨球上已遍布裂痕。就在古银球炸开飞出一颗凝血红种子时,两滴无色活水自墨姿紧握的指间溢出聚合,投向定在空中的那颗正在吞噬鬼气的饱满花籽中。   花籽与水一触即融,瞬间破壳,长出一颗芽头。紧接着花籽化作一缕红光飞向墨姿眉心处的血窟窿。立时墨姿脸上的血似有了生命,快速移动去填补血窟窿。仅仅三息,眉心完好如初,只那颗凝血痣较之以前,红得更深沉。   “呃……”   墨姿痛醒,眉心处的凝血痣开始吸收鬼气,速度极快。原本晴好的夜空,横生黑云,迅速往鬼谷聚拢,响起隆隆哑雷。   鬼谷中心,已躺平在坑底闭目等死的美艳尼姑听到雷音,一拗坐起,仰首看天,鼻子凑了凑。   不对啊,她放出神识,两息之后爬起来叉腰仰天大笑:“我这到底是什么运道,竟然在世俗遇见个冥幽圣体,还有彼岸花哈哈……鬼王花荼蘼,你给老娘乖乖做花肥吧哈哈……”   鬼谷外围,墨姿此刻头胀欲裂,痛苦不已。眉心处的凝血痣似吃不饱的凶兽一般,疯狂地吸入鬼气。痣忽明忽暗,忽鼓起忽瘪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翻江倒海。   墨姿艰难翻身,勉力爬向在产崽子的小花。   小花流泪,空洞的狗眼看着墨姿:“嗷……汪……” 第16章 传承   “不要怕,”墨姿眼眶湿红,十指抠进黑泥里,咬牙拖动自己的身子。   “嗷呜……”   小花又是一声痛吟,腹部的鼓起肉眼可见的在一点一点地往下移。   指尖才触到小花的鼻,墨姿脑中突然嗡的一声哀咛,震得她瞳孔震荡,眼仁激.凸,大张着嘴痛呼,却发不出一点声。   眉心痣下平静两息,又骤然暴动,激烈非常。方圆十里的鬼气被痣一卷而尽。墨姿抱头蜷曲,皮下经络暴突,紧勒的双目一会黑比浓墨一会红如稠血。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头要被撕裂时,一气急败坏的女音灌入耳中。   “你想撑死自己吗?还不抱元守一,散去你体内的真气。”   依言行动,只手刚离开头,又一阵更为猛烈的疼痛袭来,墨姿本能抱头,指紧抠头骨。她感觉自己脑中似有两方大军在对战,撕扯、啃咬……杀戮。疼痛在不断加剧,丝毫没有要作罢的意思。墨姿清楚再这样下去不作为,她会被活活疼死。   放大的瞳孔中,光亮涣散。她缓了缓,强迫自己的手离开脑袋。紧绷似龙爪的手像是被意志扯离,僵硬地往下,颤抖着抵地,使力顶。上身离地又跌回,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墨姿紧咬牙关,牙龈早已崩坏。血溢出唇口,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滴落。   终于在第四次爬坐了起,身子晃荡,差点支立不住栽倒。艰难松开牙口,吸一口气,此刻墨姿目视前方,却已经看不清什么了。搬腿盘起,闭上眼睛。   抱元守一,散去真气。这等于是废去《九阴藏明经》,摒弃自己十年所学。一记胜过锥心的疼痛刺得她魂都在颤,她没的选择。   收敛心绪,抱神以静。不再有分毫迟疑,运气聚于右手食指,点向气海。气海破,真气自丹田而出,向四周散去,碾过枯草,压断了光秃的花枝。   “冥思握固静神,吐纳引气入脉,逆督脉而上入昆仑,沿任脉下……交于会阴流转。”   墨姿照做。同时鬼谷中心,美艳尼姑也已坐下,盘腿入定放开丹田。立时间人如泉眼,鬼气激涌而出。荼蘼花之所以被称为鬼王花,是因其小小一颗花籽无论扎根在那,都可在短短时日内形成一片鬼域。   一百一十七年前,在坦洲荒地百花秘境中,她遭了老白莲烟奚妖妇的算计。一颗荼蘼花籽被打入腹中扎根在丹田上。自知要完,千钧一发时催动了一枚不定向万里传送符。好在运气不错,她被传送到了世俗的一处人烟稀少之地。   这一百一十七年里,名震况昷修仙界的赤霞师太过得跟狗似的。堂堂况昷界第一丹修天才,七品炼丹宗师,竟然拿荼蘼花束手无策。   幸好幸好,天不亡她。   仅仅百息,鬼谷中鬼气再次浓郁。墨姿眉心痣饥渴地吸食,脸上皮肉时有抽搐,抽搐激烈时身体都会跟着晃荡,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栽倒。   小花扒拉着地,一点一点地往主人身边挪,尾下已湿透。   墨姿依照法诀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可她连气都不知道是什么。只能极力静神,试图忘却疼痛,细细去感受周遭。   开始很难,只捕捉到忽略不了的隆隆哑雷声。她不断地暗示自己,静下来……静下来,静下来就不会疼了。两刻后,心跳慢了下来,跟着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开,松弛。她听到了风声,贪享风拂过面时释放的温柔……砂石挪移……枝叶摇曳……   成功入定,墨姿忘了自己是谁,把身心、神思都沉入风中、砂石、枝叶等等。   天上黑云翻腾,越压越低,哑雷隆隆不绝。西江岸东北向沼泽地外围,神情冷肃的墨柒和墨彡凝望着鬼谷。迟夷死了,她们寻迹追踪到此,鬼谷那方天象就变了。   “七妹,西江岸的鬼气在往鬼谷回流。”   墨彡想进去查探,但抬首望天,又将这念头压下:“你说鬼谷里会是人吗?”   墨柒不敢确定,但潜意识里她偏向于人。一百多年了,鬼谷里的鬼气像是被圈禁着,她以为应是人为。而有此番作为,说明那人本性良善。   ……………………   天亮了又黑,西江岸的鬼气退尽,鬼谷内依旧暗沉阴森。上空黑云笼罩,隆隆雷声越来越急切。   盘坐着的墨姿,虽眉心痣还在狂肆吸入鬼气,但她神色平和如老僧一般,一吸一纳间尽显宁谧。   神思在一颗枯草中昏昏欲睡,心静如水。慢慢地耳边没了声音,黑暗中多了一丝很干净的清凉气息。一颗小比尘埃的无色水粒跑到了墨姿跟前,一会飞上她的眼睫打滚,一会又凑到眉心痣边张望。   有了第一颗,很快就来了第二颗、第三颗……第一颗水粒耍了半刻终于满意了,往墨姿鼻上一趴,融入了她体内。周围在耍闹的小水粒一愣后,似发现了更有趣的玩法,争先恐后地投向墨姿。   墨姿已经在脑中、心中将口诀默念了千万遍了。当水粒汇入经脉成气后,她自觉引导它们逆督脉而上。一圈走下来归入会阴,顿时丹田如干涸的旱地接了春雨一般,舒适极了。   再引气继续流转,心神想要更多更多这样的舒适。   鬼谷中心,尼姑察觉那位吸食鬼气的速度再次加快,嘴角不禁上挑。小妞妞成功引气入体。真不愧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冥幽圣体。   以目前这个速度,半夜子时,她丹田里的鬼气便可全部被吸尽,到时就该轮到荼蘼花了。   天上黑云压到了山头,地上风没有了温柔,卷起墨姿散乱的发在空中乱舞。小花头枕在墨姿腿上,急喘几口气憋劲使力,后腿上血.淋淋。   子时至,雷闪在厚厚的黑云里流窜,而黑云不再翻涌,暗暗蓄势。没有了鬼气,鬼谷内依傍鬼气长出的植被迅速枯萎。墨姿眉心痣终于平静了下来,凝血中似乎被掺了墨,痣红得近乎黑。   哒……   一滴无色水在墨姿神府中滴落,死寂的鬼谷中突然响起幽幽凄凄的低吟。啊……啦啦朦啦……声音由小渐大。伴着低吟,墨姿眉心红痣从中慢慢破开,黑红的凝血向外蔓延,裂瓣反卷。虽还不见全貌,但其雏形赫然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彼岸花。   于此同时,鬼谷中心赤霞尼姑神魂死守丹田,丹田上密密麻麻的根系在被一点一点地拽离。荼蘼花还在挣扎,将被拽离的根系再次扎进丹田表层,可惜很快又被拔出。   拉……拉蒙啦啦……   低吟不急不缓,随着彼岸花地展开,天上黑云不断下压,雷闪几乎是从墨姿头顶划过。在彼岸花完全盛开时,鬼谷中心传出一声惨叫,同时一只胎胞自小花产道滑出。   一株根系繁盛已结成白色花苞的荼蘼花自鬼谷中心飞出,似被抽丝一样,根根白丝从花苞出,投进墨姿眉心。吸尽了荼蘼花生机,彼岸花摇曳。   咔嚓,一小儿手腕粗的黑雷落下,击在墨姿身后半尺处,顿时土冒黑烟。炸雷炸醒了快要闭眼的小花,它勉力勾头去够后腿下在蠕动的胎胞。无力的后腿将胎胞往前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终于让它够到了。   尖锐的牙齿戳破胞衣,温柔地舔舐胞衣里那个脆弱的生灵。两滴浊泪滚出眼眶,小花狗嘴大张向前,在那暴露在胞衣外的白色软嫩上轻轻一咬。一滴凝血冒出,离开白色软嫩,随母意志飞向墨姿。   亲眼看着那滴血融进墨姿眉心处的彼岸花后,小花像是终于放心了,前爪突然撑地,拗起仰头嚎叫:“嗷呜……”   小小胞衣抖动了下,只见小花状如牛犊的身子迅速枯瘪,高昂的头慢慢落下,闭上了已无一丝神光的眼睛。   入定中的墨姿心头一痛,两滴清泪溢出紧闭的眼眶。眉心处的彼岸花禁锢着她,此刻她的前方只有一条路。   咔嚓一声,又是一道黑雷降下,击在跟前一尺。墨姿忍下心痛,收敛心神,当再次进入忘我之境时,彼岸花散出点点幽光,在空中投射出一枚虚影。   咔嚓,碗口粗紫雷直击虚影。虚影破碎,墨姿神府深处有人撞起了钟,嗡嗡……钟声悠远浑厚,庄严肃穆。   “鸿蒙破,混沌开,天地离,清浊辨。善恶有分,仁德智广。从善至仁,至仁明智,心清目阔而神静。恶之害,在己身在生灵,浊而不知,自大神混。圣者,渡厄泽善达彼岸……”   不知不觉,墨姿放于膝上的手换了手势。   鬼谷中心,缓过气的赤霞尼姑感知到传承雷劫结束,赶紧地瞬移至外围,给小妞儿布上上古聚灵阵,顺便往她嘴里塞颗辟谷丹,并且将那只幽冥白犬放到她腿上。   完事了,又立马退出聚灵阵,往阵中放了两盒极品灵石。聚灵阵立时运转,仅两息阵中就下起了灵雨。   瘫坐在阵外,赤霞抽了抽鼻子,长舒一口气。神念一动,古朴的揽月镜出现在左手中,右手里握着两枚极品灵石。一边运转功法调息,一边对镜笑问:“赤霞啊赤霞,你怎么长得这么美?”   揽月镜镜面粼光一闪:“赤霞,你把吾当见面礼送给你那小徒弟可好?真的,吾真的不想天天对着你,给你当镜子用。”想她一堂堂通天灵宝,落到赤霞手里,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   “小徒弟,”赤霞一愣:“谁是小徒弟?”下意识地转脸看向聚灵阵。   揽月镜想想自身处境,就气不打一处来:“冥幽圣体,又得渡厄传承,还有一头幽冥白犬相伴,人家小娃娃给你当徒弟简直是祖上没积福。你还想怎么样?要是被了因师太知道你错过这么个徒弟,估计你会光头到死。”   赤霞听不下去了:“揽月,你太恶毒了,怎么能咒我光头到死?”还有她什么时候说会放过这个小妞妞?虽然冥幽圣体必是天水灵根,与她火灵根不合。但天水灵根也是天灵根,她们无圣庵六千八百五十一个门人里,天灵根才一百一十七个。   “呵呵,你为什么光头自个心里没数吗?无圣庵几千门人,唯有你被迫剃度,还是你师父了因师太亲自动的手。”   赤霞喃喃:“我师父心也是真狠。”   “我要是了因师太,一天按三顿抽你。”   “我一百多年没音讯,师父她老人家肯定心急如焚。”   “了因师太这一百一十七年,过得必是十分舒坦,就是苦了我了。”   聚灵阵中,墨姿参悟着脑中的功法,读了一遍,字义都懂,合在一起,意思也明了,但就是不甚明白这其中的道义。《释厄文传经》,释厄,传善释厄,救人脱离浊世。渡厄,渡恶达彼岸成善。   可若是救不了,渡不了呢?   黄鹂伤重残喘,她杀之,虽行凶但实在渡黄鹂脱离苦痛;小黑重伤,小花咬死了它,道理也是一样。那恶极又不知悔改者呢?渡厄不成,是再接再厉继续扬善感悟,还是诛之除恶?   墨姿心有选择,神思顿时开明。神府中《释厄文传经》经文由实变虚,字体拆分重整。有了明确的功法,墨姿右手上举至胸前,掌心向外,左手向下指触地。   天地为证,渡厄降魔,心明无畏。   嗡……   一声古钟震神府,眉心彼岸花隐,凝血痣依旧。鬼谷里《渡厄吟》渐渐声小,直至消散。聚灵阵中灵气飞涌向墨姿,墨姿放开心神,快速吸纳。只两刻,丹田已满,但她仍然不知停。 第17章 师父   “咦,竟然突破了,进入练气一层,”赤霞有些惊讶。   揽月镜倒是觉得这十分正常:“在上神时期,冥幽圣体又被称为冥神之体、忘川河神体。人有三魂七魄,但冥幽圣体只有阴魂。不过阴魂者,却不一定是冥幽圣体。有传说,冥幽圣体修炼成神后,可自辟小冥界、引忘川河流水,挥手见轮回虚门。”   咕咚一声,赤霞吞咽下口水:“我我在庵门藏书楼里了解过,冥幽圣体,人间难留。因冥阴在骨血,其未诞生就招鬼魅。诞生后,冥阴醒,鬼魅贪享。若无亲者护,必遭鬼魅食。再者冥阴蚀体,若不得法修炼,逃不过早夭。”   “小徒弟诞生世俗,没有修炼冥阴,仅靠阳气调和,活到这般年岁,心智必定坚韧。”揽月镜早就窥探过小娃娃的骨龄了,语气中满是赞赏和心疼:“冥阴蚀体,如蚁蚀髓,加之鬼魅缠身……小小年纪,心境已遭受颇多磨炼。依吾看,筑基前,她是一片坦途。”   赤霞抽了下鼻子,眼眶红红:“以后我会待她好的。”   “待她好,就从把吾送给她开始。”   “揽月,你先前不是这样的。”赤霞不满,她这般花容月貌,镜子怎么可以嫌弃她?   “之前一百年,是我以为你快死了。”   “你就那么希望我死?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呢,全是假的吗?”   “反正没多少是真。”   转眼半月过去,聚灵阵中极品灵石已没了润泽,暗淡许多。阵中雾蒙蒙的,不再下灵雨。盘坐着的墨姿一身水气,蛾眉、眼睫上都挂着小小水珠,白皙如玉的面颊隐隐透出一丝红润,看着比过去要康健多了。   腿上八寸长的小白犬吸收了包裹着它的胎衣,已长出短短绒毛。通身除了额间的一竖不及小指宽的黑毛,其他均白如雪。   一人一狗神色安详,一吸一纳均同步,宁和且悠长。鼓胀的丹田里充满了灵力,墨姿引导着灵力在经脉中游走,不断地吸收灵气,凝练成力,一再地挤压丹田里的灵力。当达到极限时,忽闻咔咔声,练气四层的屏障破了。   四周灵气如激流入海,涌进墨姿经脉。丹田的鼓胀感消失不见,经脉里灵气运行又少了点点凝滞。   两个时辰过去后,聚灵阵中灵气被吸尽,墨姿手势一转结束修炼。   趴在腿上的小家伙几乎与主人同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清澈透亮,其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推动短腿赖屁股下了主人的腿,颤颤悠悠地站起,走向一边枯骨旁蹲坐下,哀哀低泣。   墨姿亦是泪流满面,她还记得当初捡到小花的情景。寒冬腊月,一窝小狗崽被丢在敬阳山下的官道旁。她见到时,就只有它还活着。祖母说小狗崽应该是附近农户丢弃的。她带它回敬阳山,并没有想过能养活。   可它愣是活下来了,一直陪着她守着她。   “白犬哭母,”赤霞出现在墨姿身侧,神情同样悲戚。   墨姿惊诧,扭仰头望去,这个声音就是之前让她散功,传她法诀之人的。   赤霞没去看墨姿,深叹一声:“父丧母死独子活,诞于鬼域彼岸花开时。献祭式的孕育、堪比冥界的鬼域、彼岸花开,三者缺一不可。幽冥白犬生于世俗,却属神兽之列,辟邪驱祟,遇难呈祥。待额间障目开时,能口吐人言,看破业障。”   “呜嗷……”   小白犬,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它很悲伤。   “白犬之母濒死时,已代儿择主。”赤霞垂目回视小妞妞:“你好生待它,它与你签定的是修仙界人、妖之间最为苛刻的主仆契约。你死它死,它丧你安然无恙。”   墨姿心很疼:“我会。”   “那你再哭一会,我先收了聚灵阵。”赤霞转身,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收徒,毕竟这是生来头一回,得慎重。   见人走远,墨姿闭目,收敛心神。试着用神识内窥,经脉、根骨、血肉清晰可见。来到丹田,丹田内白雾茫茫。再将神识外放,人在谷中坐,方圆两里内情境尽现识海。身子通畅,虽然依旧寒凉,却再没盛阴侵体之感。   她入道了。《释厄文传经》,乃上神时期一神尼行走三千世界,历经万千善恶悟出的经法,修诸恶轮回之道。   而她能得入此道,还要从在父皇私库所得的那枚墨色珠子说起。上神时期,神魔大战。神尼赴战场,见识极恶魔鬼,心生不解。在她看来,魔族虽嗜血肉,但亦分善恶,可万神却誓要屠尽魔族。那万神是恶是善?   只尚未屠尽时,天地规则就现崩塌之象。万神欲献祭,将魔族封禁在虚无中,永生永世不得出。神尼问心,万神是恶是善?   因心不明,神尼悟不透,对己身对万神生了疑思,很快便道台不稳。再进神魔战场降魔悟道,不慎重伤,身陨时将道统凝成彼岸花子用秘法藏于一枚舍利子中,又将天元水剥离灵根凝成钥匙封存在另一枚舍利中。   天地规则崩塌后,万神献祭,两枚舍利飞出战场流落凡尘。千百万年过去了,得传承者,不算上她,仅三位。   第一位承《释厄文传经》后,灭杀了情智,仅留理智。只过刚易折,终止步飞升。   第二位,是位纯阴之体的女修,因性子太过怯懦不敢渡厄,被挡在金丹门外。   第三位,修至情道,困于情,终因情失了初衷,生了心魔,死于出窍雷劫。   她是第四位接受传承者。   接受传承过程中,她也被反馈了一些舍利子的经历。现墨姿已清楚楼门圣皇元汗和绥玉老国王迟夷行事为何突然怪异。   两枚舍利子来自神尼,怀神尼意识。   元汗,得到一枚舍利子时,年五旬。因杀孽深重,又身具灵根,舍利子自行渡厄,残识入梦传他基础功法。但这基础功法非同一般,若元汗不能诚心向善,积善偿孽债,便永不能参悟入道。   故元汗到死,都握着它。   她从迟夷脐眼里掏出的那枚舍利子中封存着两滴天元水。因天元水之故,人戴着它可姿容焕发、延年益寿。是迟夷自其宠妃手里抢夺来的。宠妃惨死,血染舍利子,迟夷又身具灵根,舍利子渡厄。   迟夷比之元汗,罪孽并不深重。但在他入道后却开始视凡人如蝼蚁,为保年华更是不顾人伦,夺子妻妾,采阴补阳。终修为卡在练气三层。   他教迟漾月修炼,设计她和亲,都是为了采阴冲击练气四层。   墨姿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到小花尸骨边。   小花戴着的那枚舍利子之所以会吸食鬼气,是因千百万年过去了,舍利子灵性流失大半,已不能靠自身让彼岸花开传道统。所以当其遇到适合的传承人后,它便会自觉吸收鬼气、灵气、魔气等,用以唤醒道统和召唤另一枚舍利子。   也就是说,即便她不来绥玉,十年、二十年后,待手中舍利子吸足了鬼气,另一枚舍利子也将会出现。   还有一点,若是她哪日身陨,道统和天元水将恢复原样,继续流传。   这是神尼的执念,她对自己的道统产生了怀疑,却又深信没有错。虽死,但仍期望后世有人能修成大道证明她的道是正确的。   至于眉心痣里的那个东西,墨姿水眸一暗,窝嘴吹《渡厄吟》,送别小花。   小白犬似知道他们要离开,张开嘴,用力一吸,小花枯骨消失在了原地。墨姿错愕,转眼看墨小白。   “它是神兽,天生腹内藏空间,”赤霞出现在墨姿两尺之地:“我们脚下这地,叫况昷界,是个小千世界。我道号赤霞,出身况昷修仙界玛安山脉无圣庵,现化神中期修为,座下无徒……”   墨姿认真听着,见对方突然停下,不禁疑惑:“是有……”   赤霞板着脸,佯装严肃:“这个时候,你就该拜师了。”为什么要她把话说得这么明?要知无圣庵想拜她为师的弟子,摞起来能把浮石涧都给填了。   原来是为这,墨姿没有迟疑,跪下叩首:“徒儿墨姿,现年十三,拜见师父。”   双眉一挑,赤霞提着心问道:“你姓什么?”   “墨水的墨,姿……”   倒吸一口气,赤霞一手托脑门,她脑壳疼:“冷静冷静,那个墨氏才不会放过我徒儿这个冥幽圣体,再说天地间姓墨的女子多了,也不全是那家的。”   既是拜师,墨姿也不打算刻意隐瞒:“如果您指的是泓罗城墨氏,那要让您失望了,我与她们同宗。”   闻言,赤霞悲极,身子直直向后倒去。还有比她更惨的吗?徒弟磕过头了,她才发现是她最最最厌恶的那家后嗣。眼看身子就要着地,赤霞一闪蹲下,双手拽住小徒弟衣襟乞求道:“快点告诉为师,你与那家有仇。”   墨姿眨了眨眼睛:“确实不合。”至于仇,得等她从这出去见了祖母后,问明了家中长辈的意见,才能定论。   赤霞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泓罗城墨氏跟您有仇?”墨姿不知修仙界人是不是都像师父这般……这般不太着调。   赤霞松开小徒弟衣襟,温柔地帮她抚平皱褶:“也不是有仇,就是泓罗城墨氏女因为体质的问题,长得都……”   “都比你好看,”揽月镜飞出赤霞的储物戒,镜面朝惊诧的墨姿:“你师父喜欢美人,但却极其讨厌盛世白莲花。”   赤霞一把抓住揽月镜,对墨姿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灵宝,叫揽……”   “赤霞,喜欢吾就放过吾吧,”揽月镜镜面里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娃,眼泪直流地提醒墨姿:“在修仙界,像你这样的资质拜师,肯定能收大礼。赤霞擅长炼丹,心又黑透了,况昷修仙界炼虚境之下就没有比她还富裕的。” 第18章 离开   虽因接受了一份了不得的传承,墨姿现对修仙界人事已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她毕竟生在世俗、长在世俗。当亲眼目睹这等奇幻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   “哼,”赤霞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松开手柄,玉指一挽,一面外观精致的铜镜出现在手里。对脸照着,整理脑袋上的尼姑帽。   揽月镜顿在空中不动,镜中小女孩抬手抹了把辛酸泪:“同样是通天灵宝,明鉴台都混了个山门当当,吾这么多年在干什么?你天天拿吾当镜子照呜……吾真的是愧对十八代祖宗……”   “你有祖宗吗?”   瞥了一眼铁定心要抛弃她的臭镜子,赤霞看向神色已恢复如常的小徒弟。蛾眉之下秋水眸,鼻若琼瑶,口似八月菱,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墨家女都要好看。只那眉心一点红美则美,就是透着股道不明的诡异。   在修仙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赤霞要是不把吾给你,你就跟她要五行合合珠、月石饲兽环、如意宝境、泗水画、流雨矢宝衣……”   “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吗?”   墨姿苦笑,暗示还在数她师父宝珍的小镜子适可而止。   赤霞冷笑两声,这臭镜子撒泼的把戏绝对是跟她大师姐学的,一不如意就破罐子破摔要互相伤害。   “放过就放过,下一个更好更乖。”   揽月镜一抖,意识到自己没听错,赶紧调过面:“那你倒是交出通宝诀啊。”   赤霞一把拨开它,翻手弹中指,将一束银色灵光打进小徒弟神府。   “师父?”墨姿讶异,这还真给了。   “揽月镜是我从万石窟地底席月河里捞出来的,是一可成长的通天灵宝。修仙在于修身、修心、修神魂,三者有一不达,难成大贤。揽月镜能窥心底魔,可助人提升心境,亦可勾敌入镜,放大心魔杀敌于无形。除此之外,它还能迷人神识。”   赤霞斜眼看向安静地在等待新主认领的小镜子:“我年小时收服了一粒无垢清凌火种,又一直有修习《净魂奉天经》,此生难生心魔。它留在我这确实没什么用,你收去做额饰,不但能遮住那颗眉心痣,还能掩盖你的体质。”   墨姿心动,再叩首:“徒儿多谢师父厚赐。”   赤霞抱胸,撇过脸生气道:“心不在我这,我才不强霸着。”   “赤霞,我以后遇见合适的镜子,一定帮你留着,”揽月镜得偿所愿,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娇憨许多。   “哼,”赤霞不想理它:“你也起来,别跪着了。”   墨姿站起,心默念通宝诀,十指翻飞打出收宝诀。揽月镜迅速变小,镜柄一分为二成链,镜面朝里贴到新主眉心。镜背古银似活的,向外延展裂瓣反卷紧紧吸附着皮表,而链条则据主人心意束发于顶上。   感知到小徒弟成功收得灵宝,赤霞转过脸来,目露满意:“头发束起,人瞧着清爽多了,”将手中镜举高,“它倒是会讨好,彼岸花眉心坠确实很适合你。”   望着镜中那张脸,墨姿弯唇而笑,绥玉之行总算是圆满了。   收起镜子,赤霞目光扫过苍凉的周遭:“当年我被传送到这时,这里绿草成荫,树木昌盛,鹤鸣虫叫不绝。如今……”长叹一声,掬一把种子抛向天空,又取数十块中品水属性灵石碾碎,“为师去一趟谷中心,你在这稍等片刻。”   “是。”   仅仅十息,鬼谷晴空落灵雨。墨姿抱着墨小白站在雨中,任由雨淋。半刻后,赤霞回来,拎着徒弟闪出谷外,静看谷中生机恢复。   直至灵雨停了,她才转身面向西江岸,从袖里掏出一枚乳白玉指环:“这里装着为师金丹前用的东西,现在给你。里面有三十一块玉简,你近日翻一遍。待他日入了修仙界,也不至于如蒙童,什么都不知不懂。”   墨姿郑重接过:“多谢师父。”   “别谢了,为师与你之间除了师徒名分,还存在一份因果,”赤霞背手望天,她终于活过来了。回想这百年的辛酸,顿时两眼泪汪汪,好心疼自己。   知道师父给的是储物指环,墨姿滴血认主,给指环打上神识印记。凝神入内,见指环空间足有娘亲的凤禧宫那般大,顿时心喜,取出一件黑色红边劲装换上,又拿小毯给墨小白擦擦身。   “咦,墨小白额间的那几根黑毛不见了。”   赤霞回头看了一眼:“那是障目,也是它的第三只眼睛。没有不见,是被它藏起来了,这样它就同普通白犬一般。”   墨姿明白了:“神兽自晦。”   “对,”赤霞手指沼泽地东北向:“那有两人在这转了半个月了,你要过去看看吗?”   “要,”墨姿收起小毯,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望去:“应该是徒儿家中长辈。”   赤霞未多话,一把抓住她的臂,瞬移而去,转眼间就到了西江岸外围。   墨彡和墨柒是眼睁睁地看二人徒然出现在跟前,顿时心紧,见自家小娃再无病弱之态,立马拱手异口同声道:“多谢仙家传授墨姿无上仙法。”   仙法?赤霞神色复杂,她倒是想将自己一身本事传授小徒弟,可无奈小徒弟自有传承。   “师父,”墨姿介绍二人:“徒儿祖母墨柒语,三姨婆墨彡语。”   观二人举止姿容,赤霞很满意,看来墨氏还是有正常人的。心情上佳,人也大方。神识入储物戒,取出旧年间在西户山游历时得的一部儒修功法及一块测灵石装于花梨木盒中。   “墨姿受亲族护,才长至此。本君赤霞得天骄为徒,心甚悦,今赠仙缘予……”   见师父淤塞,墨姿忆起之前事立马接话:“卞启城墨氏。”   “今赠仙缘予卞启城墨氏,望卞启城墨氏珍之重之,坚守本心。”   墨柒和墨彡神色肃穆,跪地叩首:“卞启墨氏感恩赤霞师太厚赠,定谨记师太训言,坚守本心,与人为善。”   “善恶均有报,你等也不要盲目施善,”赤霞将手中物交给小徒弟,想想又拿出一份况昷界地舆图:“如若有一日,家中人成功入道,你们可依照这份地舆图寻找入修仙界的结界。不要去泓罗城,直接往玛安山脉无圣庵。”   听到泓罗城,墨柒双目微不可查地收紧,赤霞师太不喜泓罗城墨氏。   墨姿跪下:“徒儿多谢师父馈赠。”   她在偿还因果,赤霞拉起她,把地舆图放在花梨木盒上,自觉东西给出去后,身心都轻松了。小徒弟的救命之恩,算是结了。   “为师离庵门一百二十载,归心似箭。留你与家人团聚一时,一个时辰后,我们回庵门。”   “是,”见师父要走,墨姿急问:“您有鬼修功法吗?”   赤霞没多问,取出一玉简给她后瞬闪至千丈外的山头静坐,用灵石补充灵力。   墨姿将手中物交给祖母,后退一步跪地三磕头:“孙女此去不知哪年能归,还请您和各位长辈千万保重身体,”双目泪湿,“我会回来。”   “快起来,”墨彡也红了眼眶,跨步上前扶墨姿:“墨氏求了数百年,终为后嗣续上仙缘。墨姿,相信三姨婆,终有一日卞启墨家会有人去玛安山脉寻你。”   墨姿哽咽:“我会努力修炼,待日后给她们做靠山。”   “好,”墨柒此刻只觉手捧之物有万斤重,看孙女兜在襟口的小白犬,心知小花是没了,嘴里犯苦:“你那鬼修功法可是为姜黎求的?”   墨姿点头:“是。”   “祖母会亲手交给她。”   “那就有劳您,这是孙女欠她的。”   还有一事,墨姿要问清:“祖母,泓罗城墨氏……”   “先辈恩怨,我等后辈勿用过多纠结。但若泓罗城墨氏招惹在先,你还手便是。”墨柒神情冷肃地告诫孙女:“修仙界强者为尊,有忌讳却没有法度,你一定要谨慎小心。”   “孙女谨记。”   一个时辰后,墨姿拜别祖母和三姨婆,来到山脚下。赤霞收功,嘴默念法诀,手指在前轻轻一点,一草棚小舟现于眼前。   “我们启程。”   上了小舟,才知舟内并不似呈现在外的那般简陋,墨姿站在小舟头,挥手与策马送她们的两位长辈道别,红肿的眼眶再次蓄满泪。   小舟入了云层,飞得极快。赤霞坐在棚内,摆上白玲玉茶具,拈几片云雾茶叶泡上。   “看不见了就过来坐,现也无事,为师与你说说修仙界。”   “是,”墨姿到师父对面盘坐下:“让徒儿来倒茶吧。”   赤霞摇首:“鸿蒙破,混沌开,上有天下有地,天地从此分五行,金木水火土……灵根是修仙之根本,有则可感知五行,没有那就无法引五行灵气入体进行修炼。灵根合五行,分金木水火土,另有变异灵根雷、风、冰。五行相生相克,故五属性灵根可同时集于一体,但变异灵根极为霸道,出现便是唯一……   单灵根也有优劣之分,灵根值越高代表资质越优秀,满值为天灵根……”   墨姿回忆修炼时的情境,了悟自己是水灵根。   眉心处的揽月镜似能听到她的心声,立马补充:“你不止是水灵根,还是冥幽圣体……”   把通宝诀传给徒弟的赤霞已不能感知揽月作为,滔滔不绝地讲授:“况昷修仙界,现有两宗四门一寺一山一庵。两宗,玄寂宗、简一宗。四门:砷剑门、司兽门、魔雲门、白音门。一寺一山一庵分别为:归山寺、万药山,还有咱们无圣庵。   论实力,玄寂宗和简一宗不分上下,明面上都有两位炼虚、四位化神、十三元婴坐镇。至于暗里什么实力,你师祖应该有点数,只是她没告诉为师。剩下的除了砷剑门,都被我们无圣庵踩在脚底下。”   听到这,揽月镜又出声了:“砷剑门都是苦修,谁富裕就讨厌谁。”   墨姿用神识问小镜子:“所以砷剑门讨厌我师父?”   “不,”小镜子严肃道:“不止你师父,砷剑门讨厌整个无圣庵。还有,回了无圣庵,见到你师父的师父了因师太,千万不要惊讶。”   “惊讶?”   “了因师太是况昷修仙界第一美人,也是万药山虹丹散人最恨的人。”后面这句揽月原不欲提的,但想想还是说了。   墨姿面上不露,心道小镜子知道的是真多:“最恨的人?”   揽月极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你师父造的孽,她五岁时随家人到覃乙山测灵,被虹丹散人看上,她都跟人走了好几步了。结果了因师太一出现,她屁股一调就扒上了了因师太的大腿,怎么都不松手,还流哈喇子。   况昷界都知道赤霞是了因师太用美色勾回来的徒弟。” 第19章 无圣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那时我师父也只有五岁……”   “不,”揽月小镜灵斩钉截铁地打断墨姿的“狡辩”:“相信我,你师父绝对是三岁看到了。未免被误伤,我还要提醒你一事,无圣庵几千门人,你师父是唯一一个被迫削发的。你也不要问什么?她不会告诉你,但无圣庵肯定有无数人争着要告诉你。”   墨姿目视对面正品茗的师父,她到底拜了位什么人物?   “哼,”赤霞放下茶杯:“揽月是不是在跟你说我坏话?”   原来已经被发现了,墨姿浅笑:“没有,她跟徒儿说了几件庵门里要注意的事。”   那不就是在说她?赤霞撇嘴嘟囔道:“一面镜子也不晓得哪来这么多话?”   “镜子怎么得罪你了?”揽月镜翻了个身,镜面朝外,镜灵小女娃与墨姿一样的装扮,也不披头散发了:“有种你忍个十年八载不照镜子啊。”   “从此以后,我又不对着你照,你管得着吗?”赤霞已经忍这臭镜子很久了,现在不是自己的东西了,她才不惯着她。   镜灵小女娃眨了眨眼睛:“我不管你,但能不能打个商量,你那月石饲兽环先借我们用?”   “你说什么?”赤霞端起茶杯喝茶,两眼珠子右移,看向在船舱里练习走路的小白犬。   墨姿腮都红了,小镜子除了知道得多,还能屈能伸。   镜灵小眉头一耷拉,掐尖着嗓子婉婉说道:“你又不耐烦养兽宠,留着月石饲兽环也就戴着好看。放心,我们不白拿,墨墨以后一定能寻到一把比吾更好的镜子回来孝敬你。”   “噗……”   听着这茶言茶语,刺激得赤霞把嘴里喷香宁神又千金难求的云雾茶都吐了出来,啪地将杯子放回矮桌上:“揽月,你是故意的?”   “谁叫你没事装聋?”小镜灵双手叉腰:“你有什么条件,就干脆点提。”非要逼她学烟奚老妖婆那一套,赤霞以为就只有她犯恶心吗?   “呵……”   “等等,”墨姿举手打断一人一镜的争吵:“师父赐予我的已经非常多了,我不求月石饲兽环,”转脸看向墨小白,“而且目前我也不想把它关在兽环里。”   赤霞弯唇:“那月石饲兽环是用一块小儿拳头大的月桂化夕石凝炼成的,对提纯妖兽血脉进而返祖、促进妖兽天赋神通的觉醒都非常有助益,你真的不要?”   墨姿笑开,站起拱手相求:“那就请师父告诉徒儿,您想要什么?待有一日徒儿得了,便去寻您换取。”   她这个徒弟没收错,赤霞得意:“好,月石饲兽环为师给你留着,”右手一翻,一枚墨玉简出现在掌中,“你寻到其中任何一样,拿回来,月石饲兽环便是你的。”   “多谢师父,”墨姿取过玉简。   赤霞教她:“收敛心绪,将神识探进玉简。”   这样才对,揽月镜翻身不再多争辩。   墨姿依言凝神,很快就看到了玉简里的内容。排在第一位的是七节草,云吸石紧随其后,炎檬果、醉生花蜜等等近百样。虽她还不识这些东西,但以师父目前的修为,想必在寻的必定极为珍贵难觅。   “看完了,为师继续与你说修仙之事,”赤霞手指弹着桌面。:“在像况昷这样的小千世界,修仙境界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出窍、合体八个大境界。   除了练气有十一小境界外,其他都只分为前、中、后、大圆满四个境界。合体大圆满后,我们可以选择飞升,也可以乘坐宗门辖下的破界传送阵去往中千世界,继续修炼,待大乘、渡劫之后再飞升上界。   修仙非一日一月可大成,所以于修炼上,切记不要急功近利。你入道晚,现在练气四层,回到庵里后见着那些比你优秀的弟子也不要慌。在心境上,你吃过冥阴蚀体的苦,肯定胜过她们。咱们要争强好胜,但不在乎这一时。”   “徒儿明白。”   赤霞右手撑着下巴:“还有,你对泓罗城墨家了解多少?”   墨姿蹙眉:“徒儿这一支在六百三十年前就脱离了泓罗城墨氏。”   六百三十年前?赤霞挑眉:“那时为师也才刚出生,”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墨娉婷带出去的那一支?”   “您知道墨娉婷?”墨姿见师父点头,不禁又问:“她还活着吗?”   “死了,”赤霞轻嗤一笑,满是不屑:“不过死得也活该,她明明知道有些人不可信,却还对她们抱有幻想。她不死谁死?”就是便宜了墨红缨那个毒妇,靠着墨娉婷的元婴一举进阶化神,嫁给了她一直跪舔的那位,为墨氏寻得了座好靠山。   墨姿对此并不意外,也不感到悲伤:“娉婷先祖是在泓罗城长大。”   “就是因为在泓罗城长大,她才应该更清楚墨氏主家的丑陋面目,”赤霞看着小徒弟:“四百年前,墨家家主墨红尘诞下一女,名叫墨卿清,此女乃纯阴之体,且为单水灵根,在其姨母墨红缨的引荐下拜入了简一宗炼虚道尊重崎门下。   自此,墨家算是成功靠上了简一宗,不久后墨氏旁支就都迁回了泓罗城。背靠简一宗,墨氏仅用了不到一百年就成了泓罗城第一大家,还在泓罗城上空建了一座空中城,立碑‘极乐界’。”   墨姿比较直接:“开花楼了?”   揽月镜镜灵捂脸,她这主子真不像墨家台面上的那几位。   赤霞笑了:“对。不过为师厌恶泓罗城墨氏,并不是因为极乐界。修仙界不似世俗,对女子没那么多束缚。各有各的活法,在于心甘情愿。只各活各的,那就没有谁必须为谁的富贵牺牲。”   “徒儿与您是一样的想法。墨氏主家拿血缘旁支垫脚,实为下流。”   “你清楚就好。”   小舟在云层里飞了四天,来到了一片海域,停在了水天连接之处。赤霞弹指,一缕红色灵力飞出打在屏障上。屏障立开,小舟闪入。   水光粼粼的海面不见了,杂草丛生的荒野飞出几只受惊的鸟兽。手拿玉简坐在小舟头的墨姿对眼前变化已不再感到惊奇。比之世俗,此方灵气非常浓郁,收起玉简,闭目准备修炼。   东去五百里,小舟停靠在一牛角山下。赤霞领着墨姿下船:“我们去牛尹坊市给墨小白买些西陵牛灵奶。”   “谢谢师父。”   前天墨姿在储物指环里找到一只非常灵巧的小布袋,师父说那是她幼时拿来装灵果的。现她斜挎在身上,将墨小白放在小布袋里。   墨小白小小的脑袋伸出布袋,两水灵灵的黑眼珠子好奇地看着四周。走至牛角山背阴处,赤霞驻足,让墨姿上前:“往结界上打灵力。”   墨姿修为浅薄,对灵力的控制还不够自如。她伸手向前触到屏障时,开始输送灵力。屏障打开,顿时可闻喧嚣。   “走,”赤霞直奔卖西陵牛灵奶的摊子。墨姿目光带过摆在小道两边的零散摊子,没吱一声,见师父买好灵奶便自觉将灵奶收进储物指环。   两人来去匆匆,在出牛尹坊市时与一队白衣擦身而过。   白衣顿足,领头的瘦高个侧身回望,目不转睛,伸手推了下旁边的圆眼青年:“小师叔,弟子好像看到了赤……”   “嘘……”   圆眼青年闭上眼睛:“不要说出来,我也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你该清楚我娘每年偷偷给那位师太办白事,求的是什么。”   “这?”   瘦高个唐鸣已经能想象师祖在得知总压她一头的赤霞师太活蹦乱跳回归无圣庵时的场景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师叔,其实我刚刚眼花了。”   小舟穿云过海,一路疾驰,终于在半月后抵达玛安山脉脚下。赤霞激动得脸都红彤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墨姿仰望千丈外直穿云层的连绵高山,心有震撼。她在俗世从大岳到绥玉也见过无数险峻山岭,但都不及眼前千万分之一。白云绕山腰,仙鹤自在游,山里绿野中藏有修仙人。   赤霞抹了一把眼泪,豪情万丈地指着正对山门的那座最高的险峰:“看见没,那是追云峰,玛安山脉之巅。你师祖无圣庵出窍道尊了因师太,化神境时曾占追云峰二百一十二年,直至进阶炼虚才搬离。”   “那现在那里住着……”   “不要问,”揽月急声打断墨姿的话:“反正不是你师父。”   那她是怎么做到这般激情澎湃的?墨姿目不斜视地盯着追云峰,不敢去瞧已没声的那位。   真是当头一盆寒凌水,赤霞在心里不断地默念“无知者无畏”,冷静下来后指向竖在百丈外的山门:“为师与你说,‘无圣庵’的‘圣’,是指圣人、圣母。‘无圣’便是不做烂好人,咱们庵门里也没有烂好人。”   “弟子受教,”墨姿态度恭敬。   “庵里日子挺好过,你应该能很快融入。”   “师父安心,弟子很习惯庵堂生活。”   赤霞挑眉,转头看向小徒弟。墨姿弯唇:“弟子在世俗有一座庵堂,那庵堂就是为弟子建的,也在山巅。”   思及她的体质,赤霞恍悟,粲然笑之:“缘法如此。”拎着小徒弟瞬移去玛安山脉深处的坠零秘地,不等到霞亦冰涧就出声喊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一道冰蓝流光自冰涧冲出,卷起二人来到秘地边缘的休然亭。   “回来就胡作,霞亦冰涧的寒气是这小娃儿能受得住的?”   美妇冰肌如玉,泛着冰蓝幽光的墨发高束于发顶,眉长入鬓,冷眸若星。见到师祖的刹那间,墨姿脑中《观空海神灵经》里的月宫仙子有了清晰的模样。   “您徒孙是冥幽圣体,霞亦冰涧的寒气伤不着她,”赤霞跪在地上,死扒着师父的腰。   “冥幽圣体,”了因师太诧异,只她才看向墨姿就闻嚎哭。   “师父啊,徒儿总算是回来了……徒儿一去一百二十载,又让您担心了……咻,师姐呢,您是不是派她出去寻我了……”   “没有,你师姐出门游历了。”果然还是老样子,了因真庆幸赤宁出庵寻人时,叮嘱了那么一句。   “嗝?”赤霞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她美冠况昷的嫡亲师父:“那你派了谁去寻弟子?”不等了因师太回话,她自答道,“难道是您亲自去寻的,只是没寻到?弟子在世俗。”   “为师坚信祸害遗千年,所以没派谁去寻你。” 第20章 师祖   什么?赤霞嗝打了一半,愣愣地看着嫡嫡亲的师父。这境况已叫墨姿不忍直视,转眼去望东边的杨凤柳、南边的清风仙竹林,心想着她师父光溜溜的脑袋和师祖长及腰臀的浓密青丝。   “师父,徒弟这回真的都爬到坑底躺平了,就等着死……”   “结果老天没收你,”了因轻轻拍了拍小徒弟的肩,寒眸中闪过笑意:“快起来吧,你徒弟就在你背后杵着,你不觉丢人,为师可不想让徒孙看笑话。”   被点名的墨姿,立马收回乱瞟的目光,双膝跪地:“墨姿拜见师祖。”   墨姿?了因师太瞥了一眼松开她腰爬站起的弟子,见其面无异样,便知这小儿并非出自泓罗城墨氏。目光定在小徒孙眉间的古银彼岸花上,心中了然。   “了因师太,”揽月镜翻了个身,镜面中小女娃愤愤地指向低着头兀自沉浸于悲伤中的赤霞:“在百花秘境中,她又犯病了。遇见白音门门主音其与烟奚老白莲结伴,便死乞白赖地与人同行。不到一个时辰,吾就差拿自己去堵她那张嘴。   这回烟奚老白莲下手可是真歹毒,舍了一颗荼蘼花籽,就是要她不得好死。”   在听说小徒孙是冥幽圣体,了因就猜到可能是那霸道物。赤霞乃是丹修,自古丹、药不分家,能困住她的除了那几样也没别的了。   赤霞窝火:“揽月,请你牢记你就是面镜子。”回来就告状,之前它还不是盼着她死。   “为师与你说过多少遍,只要不牵扯到自身,旁人的事少管,”了因拿这多长了根舌头的徒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烟奚做作表里不一与你何干?你去拆穿她可得利?再者音其能稳坐白音门门主,他亦绝不像表露出的那般高洁。你当他不知烟奚本性吗?   既晓烟奚是何等人,那他为何还与其结伙?自然有所图。”   “徒儿知道错了,”她就是见不得烂根的盛世白莲。   了因师太抬手示意小徒孙先起来:“每次都认错,你哪回改了?”   揽月默默地跟墨姿叨叨起赤霞的本事:“你师父除了炼得一手好丹外,眼睛也利。鉴婊技艺在况昷界,她数第二无人敢列第一,是丝毫不逊于她的炼丹术。更要命的是况昷界人尽皆知赤霞好美色,你想想她到处鉴婊后会得啥好果子?”   墨姿总算是明白师父为什么会被迫削发了,偷眼去瞅垂头丧气听训的某位师太,她确实该。   一提起这些,揽月镜镜灵就觉胸闷气短:“赤霞活了六百三十三年,跟她传出艳.情的男男女女足有四百零八位,平均下来一天半换一个……”   “是一年半换一个,”墨姿纠正道。   镜灵气恼:“这有区别吗?关键是你师父要真的纵情享乐也就算了,可她到现在还……”说到这突然意识到墨墨才十三岁,一时语凝。   “还什么?”墨姿佯装懵懂。   镜灵却不欲再多说:“反正赤霞鉴婊一回,外界就传她看上那婊盯上的人了。况昷界十朵白莲有九朵半都绕着她走,剩下那半朵是玄寂宗铃瑶道君。”   了因师太训完了小弟子,立马下一决定:“你这脑袋还是继续光着吧。”   “师父……”   赤霞哭丧着脸,想求但在瞅见了因师太那张清绝美艳的冷脸后又乖乖把嘴闭上。   “活该,”揽月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没有三千烦恼丝,她都能招惹那么多麻烦。要是顶着一头青丝,势必要变本加厉地在无圣庵原就不怎么美好的名声上添砖加瓦。”   墨姿两眼上瞟,小镜子在无圣庵的地盘上这么说真的合适吗?   了因师太背手轻叹:“你在世俗的这一百余年,修仙界也发生了不少事。百花秘境关闭后不久,白音门在东匡云洲发现了一处秘地,只那秘地外的禁制极为不凡,两宗四门一寺一山一庵的合体老祖都去看过,至今还未破解。十年后,音其与烟奚就结成了道侣……”   “什么?”赤霞惊愕。   “现在你该清楚在百花秘境中音其为何与烟奚走得近了吧?”了因凝眉:“若为师猜的不错,白音门应是早就发现东匡云洲那处秘地了,只困于秘地外的禁制,所以不得不将事公开。”   赤霞了然:“音其想寻求外力破解禁制,但又不甘心把到嘴边的肉分出大半。”   “烟奚的父亲花耀在五十年前成功进阶合体,现魔雲门与砷剑门一般,亦有四位合体元尊坐镇。烟奚和音其成道侣,就等于白音门与魔雲门结盟。”了因敛下眼睫:“你师祖已闭关冲击合体。”   “是因为魔雲门与白音门结盟?”赤霞锁眉。   了因师太凝目:“也不全是,主要还在于东匡云洲那处秘地,”沉寂片刻,接着说,“烟奚运道不错,十三年前诞下一女,名尹志雅,承了音其的单木灵根,灵根值高达九十五,听说于修炼上十分刻苦。可以预见只要尹志雅长成,音其和烟奚是后继有人。”   赤霞冷嗤一声:“可千万别学了她娘的那口调调。”   “还有墨卿清,她十三年前在简一宗易云坊市晕倒,被查出有孕,后与其师尊重崎结成道侣,十月怀胎诞下一女,名唐雎儿,单水灵根,灵根值高达九十八。”   晕倒?赤霞不屑地撇了撇嘴,一百年前那墨卿清就成就元婴了。元婴真君晕倒,她怀的是个龙蛋吗?   “徒儿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您这小徒孙祖上是墨娉婷。”   了因挑眉:“墨娉婷?”怪不得她愿意收下个墨姓弟子,看向小徒孙,“既然脱离了泓罗城墨氏,那你与她们就是陌路人。”   墨姿拱手:“弟子没准备归宗,家中长辈也已不认泓罗城墨氏。”   “不是师祖不尊人伦,实是那泓罗城水深得很,咱们不沾为妙。”了因师太见墨姿举止大方言语利落,心有安慰。总喜招猫逗狗的小徒弟终于做了件稳妥事,给她们无圣庵带回来位优秀的门人。   瞧小徒孙外露的锐气,应是常年练剑。也许她这一脉重上追云峰也不是妄想。   “请师祖安心,弟子一直以为自强自立方可得天眷,而长久立足一方者均在于己身强势。弟子生来霸道,不甘为人下。”   “说得好。”   若非这是赤霞弟子,了因真想动手抢人。这娃娃太合她的脾性了,修仙界弱肉强食,攀缠他人势,哪能得人敬?   见小徒弟入了师父的眼,赤霞心喜,只一掰手指发现一事,瞬闪上前揽住墨姿的肩:“为师与墨卿清、烟奚之流是过不去了,你可得给我争气,不许输给与你同龄的尹志雅、唐雎儿。”   墨姿敛目微挑唇角:“师父眼里就只有尹志雅和唐雎儿吗?”既入了这修仙界,又得天赐的好资质,她为何要放心思在别人身上?   了因笑了,瞪了一眼不争气的赤霞,将小徒孙拉到身边来,帮她把眉心处的揽月镜翻过去:“不安于命,与己争才是大道。”   望着她们祖孙旁若无人地亲亲热热,赤霞心酸透了,她何时得过师父这样好脸?   此刻了因师太心情甚佳,也不理会不省心的徒弟散出的怨念:“重崎炼虚大圆满得一女,深爱之。自女测灵后,就在简一宗和各大宝阁挂单,求天元水和冰灵珠……”   “他做什么白日梦?”赤霞抱胸冷哼:“不说天元水,单论冰灵珠,天生地养,极寒之地数十万年都未必能凝成一颗。他以为是地里的大白菜吗?想要现种都行。”   “你怎么不问问他拿出了什么来换?”了因两指一挽,一颗裹着白芒寒气表层刻满咒文的无色珠出现在指间,霎时间休然亭里多了一丝看不见的肃杀。   “什么东西?”   “升仙根,况昷不少不出世的老东西都盯着呢。”   “千年元寿,”赤霞正想吐槽两句,就见她师父挥袖将她小徒弟扫出亭外,上抛冰煞寒珠。寒珠立时分裂成一百零八颗小珠,其右手轻柔一拂。小珠子幻化成牛毛针,像是长了眼一样,分别刺入她徒弟一百零八要穴藏起。   顿时缩脖子耸肩,闪到一边的石柱后,她要躲远点。都多少年了,师父终于还是把那小东西送了出去。   墨姿牙颤,整个人如坠冰窟,双脚僵直着地,身冒白雾,眉、发、眼睫上全是冰凌,与师祖对视着。   真不愧是冥幽圣体,了因上前一步:“这冰煞寒珠是我突破化神后开始凝炼的,日日不堕,至今已一千一百余年,原是为给你师伯锻体准备。只你师伯先一步寻了他物。你师父是火灵根,用冰煞锻体一个不慎便会伤及根本。我也没空守着她,就让她自炼锻骨丹锻体了。   冥幽圣体的天水灵根,似忘川河水,无论什么冰凌之气都不能封冻,更别提促其变异。你又刚入道,用冰煞寒珠锻体再合适不过。”   咬牙使力,弯下膝盖跪地。墨姿像个冰人似的,吃力地抬起被冻僵的双臂拱手:“弟子多谢师祖厚赐。”   “用冰煞锻体开始会很痛苦,但待你一点一点地炼化冰煞,灵力运行的速度也会随之加快。直至完全炼化后,灵力运行可比相同资质修士快一倍。又因你是冥幽圣体,筋骨不但不会被冰化,而且还会变得如水一般柔韧。”   了因没错过小徒孙发亮的秋水眸,笑着又落下一句:“我估了下,你炼化穴位里的冰煞快则需五百年,慢则千年。”   墨姿倒是从容:“弟子不会辜负师祖这番苦心。”痛苦一直伴随着她长大,她早已习惯。   “很好,”了因用灵力扶起墨姿,手指东方最高峰:“你师伯师父到目前为止还没能站到追云峰顶,师祖希望你炼化冰煞寒珠之日打上去,把峰顶的那位居士踹下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无圣庵一门女子,如若不强悍,玛安山脉早就被外界瓜分了。   墨姿没有回应,只仰首望着追云峰。躲在石柱后的赤霞,这时也不敢再作怂样,赶紧挺直腰背站好,不然她师父真的会当着小墨姿面抽她一顿。   静默片刻,了因师太回头问:“你回庵门有带墨姿去上安殿见过掌座吗?”   “还没有,弟子急着向您报平安,”赤霞挪动腿,闪到小徒弟身边:“弟子这就去上安殿。”   了因师太冷瞥了徒弟一眼,目光落在墨姿脸上:“进明鉴台前,把揽月镜摘下来。”   “是。”   墨姿话音一落,赤霞手就上了她后颈,正想溜时却被叫住。   “对了,你等有空了,去一趟选基山脉。玄寂宗铃瑶都给你操办了一百零一场白事了,虽然没对外声张,但咱们也不能装瞎失了礼数。”   目送师父那道美丽幽冷的冰蓝遁光,赤霞一时转不过来神:“揽月,师父说谁给我办了一百零一场白事?”   不用揽月回应,墨姿答了话:“玄寂宗铃瑶。”   “哈哈……”   揽月小镜灵拍肚大笑:“墨墨,吾告诉你铃瑶道君也是个极可怜的女子。她和你师父前后脚出生,不但同村,两家还是邻居,自幼就饱经你师父的摧残。好不容易挨到五岁测灵,结果两人还都是火灵根,只铃瑶灵根值九十,你师父是九十四。   铃瑶神往万药山已久,可万药山的虹丹散人愣是瞎了眼看上了你师父,铃瑶就被玄寂宗抢走了。结果你师父最后却扒在了因师太身上归了无圣庵。   铃瑶炼丹,你师父在萌山火清洞得了远古仙士的丹修传承,从此两人名在外就分不开了。赤霞筑基,铃瑶紧随……铃瑶好不容易突破化神,结果你师父不出两年就化神中期了。   要仅是这些,铃瑶道君也不至于恨你师父至此。人家元婴后,跟宗里大师兄旸文表白爱慕之情,被你师父撞见,立马上前说旸文对墨红缨不拒绝不远离是欲享墨红缨的盛阴。结果可想而知。   铃瑶与旸文成了不可能,出外历练,又看上好几个男子,全都败在你师父手里。大概是相杀相残久了,你师父渐渐发现铃瑶虽然婊但婊得很真实,竟一改心境要发展人家做知己。   很快外面起了风声,说赤霞真爱是铃瑶,一直缠着铃瑶搅和铃瑶美事,全是因为爱而不得,他人也别想。铃瑶道君被气得都吐了好几口老血,后来更是趁着你师父守庵时,迅猛地找了个伴,高价购得晴婴果诞下一子。”   墨姿听完已无话可说,不过却懂她师父当下的悲伤。   “铃瑶给我办白事,是招魂吗?”赤霞自觉她俩亲如姐妹:“她大概是真的想我了,等我休憩好就去玄寂宗寻她,”提溜着小徒弟瞬闪往上安殿。   揽月镜深深同情铃瑶道君,娃都一百来岁了,竟然还逃脱不了赤霞魔掌。   “办白事是想送走你,才不是招魂。”   “你一面破镜子懂什么是人间情吗?我与铃瑶一块长大,情分深比黔南海。”   “对一块长大一直压着她。你没成铃瑶心魔,铃瑶已是万幸。”   一人一镜吵到上安殿才停下,一慈眉善目的圆脸师太端坐在上位,似已等候许久。见人来了,立马闪下主位:“弟子拜见赤霞师叔。”   “空净,这是我在外收的徒弟,天水灵根,你着人带她去办身份牌。”   一听说是天水灵根,空净师太面容更可亲了:“弟子这就安排小师妹进明鉴台,等小师妹从明鉴台出来,弟子就让静宜领她去事务处。”   了因老祖冰灵根收了个火灵根徒弟,从此染了一身烟火。现火灵根徒弟又领了个天水灵根弟子回庵,这是赤霞师叔的报应要来了吗?   进明鉴台也不用麻烦空净,赤霞抬手扯下揽月镜,轻挥袖。墨姿飞出了上安殿,凌空翻身才稳住身子,脚下横生一股不可抗的吸力,人消失在了半空。 第21章 二更   空净笑眯眯地竖手于胸前道了句:“阿弥陀佛。”   望着殿外空旷的圆台道场,赤霞手指大力捻着揽月镜镜面,今天她一定要这小妖精知道“赤霞”二字怎么写。   “我回庵的事,你传信给在外历练的门人,让她们好好宣传,免得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还以为我死透了。还有对外放出风,丹霞山开炉两年,谁要丹药的赶紧提灵石灵药上门,两年后我要闭关。”   “是,”空净另有一事要问:“师叔,小师妹天水灵根不适宜长居丹霞山,您看……”   赤霞早想好了:“浮石涧有人住吗?”   “没有。”   “那就浮石涧给墨姿做洞府,”赤霞垂眸看向揽月镜镜面,见小女娃娃已经被她蹂.躏得蔫了吧唧,心情顿时舒快。嘚瑟呀,她倒是继续嘚瑟啊。小妖精也不想想是谁千辛万苦潜入席月河底把她弄上岸的?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浮石涧倒是个好地方,了因师祖元婴前就住在那里,后来是赤宁师伯,现在又归赤霞师叔小徒弟了。空净右手一翻,拿出庵门界图,亲自将浮石涧打上印记。   赤霞收拾完揽月镜,又抬眸告知空净:“我小徒弟是出自墨娉婷那一脉,你心里有个数。”   “弟子知道了,”空净依旧笑眯眯,只眼神没了之前的柔和。   小师妹既入了她无圣庵,那就是无圣庵的人。泓罗城墨氏背靠简一宗又如何,简一宗还能为了个墨氏与无圣庵过不去?   又交代了几句,赤霞便将揽月镜丢给空净,回去丹霞山。只她不知她人才到丹霞山,上安殿就传出赤霞道君带了个弟子回庵。一石惊起千层浪,无圣庵门人口口相传。   “真的吗?赤霞老祖真的领了个徒弟回庵?”   “真的真的,是静宜师叔亲口说的,她已经被掌座派去明鉴台出口候着。”   “别那么多废话,你们就说咱们到底招不招呼小师叔祖?”   “招呼啊,我师伯祖都元婴了,训诫弟子时还常把她当年被赤霞老祖打落玄清台摔掉两颗大牙的事挂在嘴边。”   “犹豫什么?无圣庵的传统不就是不打不相识吗?”   “那……那还赖着干什么,赶紧去明鉴台。”   “好嘞。”   一呼百应,练气弟子在前,筑基走在后,还有三两闲着无事的金丹也跟着凑热闹。   而这会在明鉴台里待着的墨姿,正抱着小白犬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娘亲坐在空寂的凤禧宫里专注地绣着水鸭子。   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地问她:“愧疚吗?”   她不理会,声音自言:“你的出生到底给你母亲带来了什么?痛苦……无尽的痛苦……”   墨姿轻眨眼,嗤鼻笑之:“你不是我娘,又怎会知晓她的感受?我于我娘亲是福是孽,是甜是苦,自由我来定义,而你没有评断的资格。”   眼前幻象消散,只瞬息又出现了新的画面。黑黝黝的海底深处,透出点点明光。画面一转,来到了明光尽头。墨姿一愣,不待有何反应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扔出明鉴台,抬眼见山门。眉心一凉,揽月镜归来。   “怎么回事,明鉴台你偷看了什么?山门上多了一条裂缝。”   揽月镜有些迫不及待:“快点说。”   “吾吾吾怎么知道?”一男童音颤颤地回:“都吓死吾了,吾也只是按例沉入明鉴台中人的神魂记忆,复原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赤霞这小徒弟心境很稳,吾都准备放她出去了,谁晓得最后了竟还有这么要命的一出?要不是吾扔人扔得快,估计山门都得塌。”   就在刚刚,明鉴台都颤了两下,好在没出大事。   墨姿蹙眉,怎么又是他?他为什么睡在一枚金光熠熠的桐花玉佩上?还有……抬手摸向自己的眉心,那桐花玉佩与他这里的桐花一模一样。区别是,男子眉心处的金色桐花上缠了根墨色丝线。   而不知为何,看到那墨色丝线,她眉心痣里的那个东西竟透出一股兴奋?   “排队……都排好队,我跟你们说清楚,墨姿小师叔来自世俗,现十三岁,练气四层,”一位身着白色劲装的年轻女子在石慧广场那扯着嗓门嚷:“按老规矩排队,小师叔已经出明鉴台了。”   吵杂声不小,墨姿早就听到声了,不等问询,揽月镜便出声解释。   “这是无圣庵的传统,元婴境及以上境界修士从外带回徒弟,都要无条件接受门人约战。当然战时双方实力落差不能太大,练气境不得超过两个小境界,练气境以上则是一个境界。那边排队是先拿号,上擂台时间等你修为上去了再定。”   墨姿挑眉:“要是我输了呢?”   揽月镜小镜灵出现在墨姿神府:“那赤霞要么多一个弟子要么拿出一千极品灵石做赏赐,不过你肯定会被她打个半死。”   这个传统她喜欢,墨姿弯唇,跨步向百丈外的石慧广场。   “吾怎么感觉排队的人比一百五十年前空雯师太带回来的那位要多两倍?”揽月噘着嘴:“肯定是赤霞太招人恨了。”   广场上安静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聚集在朝这走来的纤瘦少女身上。   白色劲装女子转身去迎:“掌座座下静宜拜见墨姿师叔。”   墨姿抬手:“静宜师侄无须多礼。”   静宜抬起头,侧身向右:“墨姿师叔,静宜先与您讲讲咱们无圣庵的一些老规矩,等你了解了,师侄便让事务处来做登记,以便后续安排擂台时间。”   “你不用多说,我都了解过了,”墨姿望着那绕了广场两圈有余的队伍:“通知事务处来登记吧。我会努力修炼,不会让她们久等。”   好狂妄!果真是什么人入得什么人的眼。要知今天排队的门人中修为最低的是练气九层,最高金丹中期。以往的旧例里,结束所有约战用时最短的是一百七十年,不知这位能不能打破此记录。   静宜拱手退后,取出一枚玉符传唤事务处弟子,接着便领墨姿去办理身份玉牌。   因赤霞化神道君的身份,墨姿进门就拿精英弟子玉牌,每月可领月例下品灵石八十块,补元丹一瓶,引气丹一瓶,灵米六升。   刚入庵门,庵门会先发放三个月月例。墨姿拿着自己的储物袋,随静宜前往浮石涧。听说是师父给她选的居地。   浮石涧,看似景致如名。前有两山相对,水缓缓下流,冲刷着岩壁,到夹道口巨大浮石那分流两边。浮石之上是三间石屋,那就是墨姿的洞府。   静宜把人送到,好心提醒:“小师叔,您先别急着回洞府。一会事务处的弟子就会将石慧广场的情况统计好送来,您等拿到了再回。”   墨姿不解,不过也没有多问:“有劳静宜师侄陪我走这一趟。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就先回吧。”   “是。”   目送静宜离开,墨姿转身面向浮石涧。静宜师侄不会无缘无故说那话,这浮石涧到底有什么蹊跷?水清而不浊,一眼见底。浮石……浮石?凝目细看,那不是浮石,而是一块倒插.入河底的锥形巨石。   再看缓缓水流,自上而下坡度不陡但也不平缓。水流流得过慢。墨姿蹲下身,捡起一块小石子,聚力掷出。石子仅仅飞出两丈就下坠。   用不同力又掷出两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子,情况和第一次一般,没飞出多远就急剧向下。墨姿回身向来路,掷出一块石子,飞出距离远不止两丈。   “不用试了,”揽月镜见墨姿发现了浮石涧的异样,便直言:“你要做好今后很长一段时日在河里过夜的准备。听赤霞说,了因师太当初在这河里折腾了八年才得入浮石洞府居住。赤宁,也就是你师伯,是筑基中期才上得浮石。不过她们入道早,一个五岁一个六岁。”   墨姿倒是不怕,她已经在根据祖母以前教的算学估测水深了。   半个时辰后,事务处弟子送来一块玉简。   墨姿将神识探进去快速浏览一遍,今日在石慧广场排队的门人一共是九百一十三位。约战的人里七层处筑基期,金丹六人,剩下的全部是练气后期或大圆满弟子。   很好,入庵门第一天,她就被安排了九百一十三场擂台战。   揽月镜给墨姿底气:“不要怕,关键时候吾会带你离开河里。”   “好。”   将玉简收入储物指环,墨姿把斜挎在身上的小布包放下,拿了西陵牛灵奶先喂饱墨小白。安顿好它,才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河里。如预料的那般,这河水根本就不让她翻身,双手抵着湿滑的河底岩石,极力撑着。   这岩石就像磁石一般死死地吸着她。但有一点令她很惊喜,河里的水灵气非常纯净。   立马运转功法,只灵力才出丹田就传来一股锥心刺痛,是冰煞。墨姿不支,咚一下头撞上河底岩石。揽月镜正要动作时,她却干脆顺着吸力躺平,继续修炼。   如师祖所言,灵力在封冻的经脉里行走,极其痛苦,比当初她于命穴中藏初阳之气疼百倍、千倍。身在河里,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出冷汗。   勉力坚持一刻钟后,墨姿让揽月镜带她出河。缓过气,又下水。待撑不住时,再上岸。如此反复直至次日天明,她才不再下水,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把剑,开始练剑。   她的出剑没有章法,随心所欲。   因为修炼灵力,五感更盛以前,一脚扫地,激起万千尘土、砂石。杀落砂石飞尘,风来斩风,残风随着剑影形成风圈,卷起地上砂石。心神投入,出剑越来越快。风圈渐渐扩大,将她包裹在其中。一个时辰后反身横扫,风圈破,沙粒飘飘而下。   啪啪啪……   了因师太现身十丈外的小道口,不吝赞赏地鼓掌:“不错。”劣徒带回颗好种子,她可不能让种子被糟蹋了。今日修炼之余,就过来瞧瞧。   墨姿收剑,快步上前行礼:“弟子拜见师祖。”   “起来吧,”了因师太现在是怎么看这小徒孙都顺眼,帮拭去她颊上下流的汗,说话的语气柔软了许多:“你的剑法是谁教的?”   “无人教授。弟子自幼遭鬼魅缠身,祖母告知弟子,不管什么剑法,都在于克敌。而能克敌的剑招,便是好招。弟子出剑时,眼里心里都只有敌人,手中的剑则用来杀敌。”   了因师太认同徒孙祖母之言:“剑心是人。你剑招简单不累赘,这大大地提升了你收剑、出剑的速度。剑招可破,但当你的剑比敌人快,对方就无法攻破。”   “墨姿也是这般想。”   “今日晨食有用过吗?”   “还没有,”墨姿正准备按庵门发放的地图去寻膳堂。   了因师太轻笑:“膳堂里做的都是灵食,你太瘦了,要好好养养。”   “多谢师祖关心。”   “功法上有什么不懂的你直接寻我,”了因师太取出一枚传信玉符交给墨姿:“你师父最近忙于炼丹,都不得空。”   “是,”墨姿送走师祖,跳到河里待了一刻,然后才带上墨小白去往膳堂。   ……………………   东部瀛山白音门,悦来峰上紫朝霖阁,烟奚听完门人传回来的讯,气愤地砸了阁中所有花卉,脸都紫了,咬牙切齿道:“这都不死?”   “娘何故生这么大气?”一杏仁眼瓜子脸少女跨入阁里,心中猜测应是那人回来了。   烟奚大喘两口气,手捂心头落座回主位:“妖尼赤霞生来就是克为娘的。”   果然是她,少女正是烟奚与音其的独女尹志雅,款步来到娘亲身边坐下:“娘亲不必动怒,也不用担忧。赤霞道君想坏您姻缘在先,您出手在后,因果报应罢了。无圣庵就是想要追究,也得占了理才行。”   “哼,本君何时怕过无圣庵,”烟奚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虚。   她用荼蘼花籽就是想要赤霞的命,之前赤宁来过白音门,她矢口否认与赤霞失踪有关联。现赤霞回来了,那……   尹志雅怎会看不出娘亲的心虚,虽说有外祖在,但赤霞师太也有师门。况且致一化神道君于死地,这无异于与无圣庵宣战。   她娘该庆幸赤霞师太平安回来了。   只赤霞师太归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墨清宸也入了无圣庵?   想到墨清宸,尹志雅便不禁垂首看挂在腰间的桐花玉佩。这玉佩是她拿极品灵玉求大师兄给她炼制的,只比起那位予墨清宸的那块差多了。   思及自己的一番奇遇,她也不知是好是坏。一介凡人明明老死,都走了黄泉路跨上奈何桥了。可就在要喝孟婆汤时,孟婆的炉子倒了。那个当下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大胆趁乱躲过孟婆投进轮回之门。   只不待她放下心,就惊闻孟婆一声大喝“放肆”。磅礴之力穿过轮回长廊,紧追在她身后,震得长廊都在颤动。   她极力奔跑,终还是叫她逃过了。原以为一切会重新开始,不想待她意识醒来时,隔着母腹竟听到了父亲音其的声音。   大为吃惊,她回到了过去。   前世父母皆是况昷修仙界天骄,可却生下一没有灵根的女儿。她成了他们璀璨人生的莫大遗憾。今世老天厚赠,叫她在胎婴时早早醒神,她自要拼尽全力争取。   等了两个月,终于等来了古籍中所记载的先天元气。在母胎中的最后三个月,她都在不断地吸收先天元气。   这回投胎是她赢了。自测灵后得了功法,她便比谁都刻苦。   尹志雅脑中浮现出那个卷发凤眸垂首笑看墨清宸的男子,也许谪仙就该是他那般不染轻尘。   这辈子她会很优秀,是不是也有机会靠近他? 第22章 来人   见女儿沉静之余隐露神往,烟奚顿时警觉,手轻抚爱女柔软的发:“你在想什么?”   尹志雅倒是坦然,淡而笑之:“在想无圣庵。”也不是有意欺骗,只目前她才十三岁,且那位尊者还未出现,她总不好告知娘亲自己爱慕上一位清越不俗的男子。   “娘的事不用你担忧,你一心专注修炼于为娘于你爹便是最好的安慰,”虽女儿坦荡,但烟奚还是未放下警觉:“赤霞带回一弟子,资质应该不差。门人多方打探,只无圣庵那些妖尼嘴紧得很,一句都不愿多透露。”   说到资质,尹志雅眼波一晃,她怎么把这给忘了。   前生她虽是白音门门主和烟奚道君的女儿,但由于身无灵根不得修炼,故对修仙界的事少有打听,沉浸在藏书阁里翻阅古籍。可有一人的事,她分外关心,那便是墨清宸。   墨清宸来自世俗,具体什么地方她不知,只晓得其乃一国公主。俗世名墨姿,十三岁遇赤霞道君,被赤霞道君看破资质收为弟子。入了无圣庵,三年就筑基成功,才满五十便结成金丹脱颖而出,成为无圣庵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   前生她老死时一百二十一岁,墨清宸已是元婴真君。   她与墨清宸算是两个命。墨清宸生于世俗,虽贵为一国公主,但其父母毕竟是凡人,可墨清宸却是天水灵根。   而她呢?父亲音其,白音门门主,身份何其尊贵,又是单木灵根,可谓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母亲烟奚道君,魔雲门圣女,虽是水木灵根,但木占主。木灵根灵根值高达九十一,水灵根差点,可水生木。   只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人却生下个没有灵根的女儿?   对墨清宸那般关注,尹志雅承认自己是心有嫉妒。墨清宸太优秀了,优秀得令人侧目。前生她不止一次地幻想与墨清宸身份对调。可惜不能实现。   她一百零一岁时,外祖六千寿,在去往魔雲门路上偶遇如仙男子轻揽墨清宸入怀,她不忿,但却望墨清宸沉溺情爱不思进取。   后来从外祖口中得知,那如仙男子修为深不可测,来处虽神秘,但那一身的矜贵非一般大世家能养成。   她笑自己丑陋,更恨天道不公,肆意眷顾墨清宸,几乎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了墨清宸面前。而她连想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能得重生归来,尹志雅都觉是天道在补偿她。   “不过以为娘对赤霞的了解,那女娃资质若一般,赤霞绝不会收其为徒。”烟奚微眯狐目,一想到那妖尼的徒弟与她的雅儿一样优秀,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蹿。   天水灵根的资质,怎会一般?尹志雅敛下眼睫,遮住眸底晦暗。墨清宸入道晚,又活得低调,前生直至其五十岁结成金丹才广被外界知。她天水灵根的资质也是那时才露出。   从这一点就可窥见无圣庵的门人有多团结。墨清宸的资质,无圣庵肯定有人清楚,但在外却一点风都不漏。   无怪乎无圣庵一门女子,竟能在况昷修仙界不落下流。   当时外界起心思的不少,只惧于无理元尊与了因师太,大多不敢付诸行动。再拖一拖墨清宸都元婴了,更是难对付。   但今生……尹志雅微抿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前几天她与大师兄闲聊时,得知简一宗的重崎道尊跟前生一样,在各大宝阁挂单求天元水和冰灵珠。   天元水,天地间最为纯净且富蕴灵性的水,能补水灵根之缺。她在一本古籍中有读到过,天赋天水灵根,可凝一滴天元水。   前生墨清宸百岁元婴后,泓罗城墨氏突然找上无圣庵,要求墨清宸认祖归宗,这事闹得可不小。   重崎道尊求天元水与冰灵珠,不就是为了他与墨卿清的女儿唐雎儿吗?唐雎儿是泓罗城墨氏现任家主墨红尘的嫡亲外孙女。   为了她,尹志雅相信墨红尘定不会放过墨清宸。毕竟泓罗城墨氏最是深谙“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你今日怎么总是出神?”烟奚蹙眉关心道:“可是修炼上有什么问题?说来予娘听听。”   尹志雅摇首::“没有,只是在权衡,思虑后还是觉无圣庵在得知事情经过,不会兴师动众上门问罪。”   前世就这般,虽然后来在嘘原洞天无圣庵让白音门和魔雲门吃了点亏,但明面上确实没提她娘用鬼王花籽害赤霞师太之事。   烟奚叹气:“这事你也别想了,为娘与赤霞结怨已久,经了此回,更是不死不休。日后你出外历练,远着点无圣庵的人。”   “知道了,娘这没事,女儿就先回去修炼了。”   “去吧。”   出了紫朝霖阁,尹志雅深吸一口气,俯视瀛山之下的座座小峰。现墨清宸才入无圣庵,她不宜妄动。所谋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若实施得好,她不但能让墨清宸琐事缠身无法专注修炼,还能离间无圣庵门人,打破她们的团结。   “对不起了,此生你不能比我更优秀。”   …………………………   墨姿在无圣庵的生活同敬阳山上一般,每日不是修炼就是吃饭、去藏书楼看书,极为充实。少了扰人的鬼魅,日子也多了平静。   转眼两年过去了,有灵食、灵力滋养,墨姿不但气色白里透红,还长高了三寸,只身姿依旧纤瘦。但因日日用冰煞锻体,又多在浮石涧,那份纤瘦中有如冰凌冽却不见柔弱。   这日晚间,在浮石涧走走停停至子时,墨姿望着三丈外的巨石,不考虑再向前,用力拔左腿翘起盘坐下,开始修炼。   之前虽一边向前挪一边运转功法吸收灵气,但此刻丹田、经脉中空空如也。灵力早已被耗尽。   水中纯净的灵气争先涌进经脉,瞬间被冰煞寒气冻得似要冬眠,失了大半灵性。墨姿引导着灵气运转,冲刷被冰冻的经脉,融合、炼化从要穴中外溢的冰煞,面上平静无波。   两年了,她已能承受炼化冰煞时的痛苦,身体像是麻木了。   子夜十分,圆月正当中。月下浮石涧显得尤为静谧,河面粼粼。风吹过留痕,却翻不起波。一尺长的小白犬趴在岸边,一呼一吸,浓浓月华萦绕在它粉嫩嫩的鼻头。   沉坐河底的人,似已安睡。   东方既白,平静的河面突然荡起波痕,从四周往河中人缓缓荡去,渐渐的以河中人为中心形成一婴孩巴掌大的漩涡。岸边的小白犬睁开眼睛,不见迷蒙,高兴地嗷了一声,闭眼继续吸纳。   直至正午,浮石涧水面才恢复平静。墨姿收功,力抗河底吸力站起,转身一点一点地往岸边踱,等爬上岸已过申时。   练气十层了,她双目晶亮,平复不稳的气息,顺便运灵力烘干自身。缓过气,返身盘坐好调息,补足灵力。   ………………   上安殿中,一着灰色素袍的柳叶眉桃花眼女子背手立在大殿中央。杵在一旁的净空掌座面目冷冽:“赤宁师伯,墨姿小师妹确是天水灵根,但知道此事的唯了因老祖、赤霞师叔还有我。小师妹办弟子玉牌时,并没有测灵。   您也知晓咱们庵里就没人好打听,一向秉持着无知无畏之风。此消息定不是从无圣庵泄露出去的。”   桃花眼女子正是了因师太的首徒,赤霞的师姐赤宁。   “我那小师侄是来自世俗,入庵门后又没有出去过。且赤霞收徒时就把揽月镜给了她,按理应没人能靠神识探出其资质,那外界是如何得知的?”   空净锁眉,她也想不通:“弟子真的不知。”   无圣庵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庵里高阶修士在外认的徒,回庵几乎都不测灵。长久相处,门人自会辨识灵根属性,但想要知晓具体灵根值必须测灵。   半月前,她就已收到在外门人传回的信,外界很笃定赤霞道君刚收的徒弟是天水灵根。此种情况,很不寻常。   而且这两日还有股风在传墨姿小师妹是出自泓罗城墨氏旁支。更有人说,简一宗对墨氏旁支入无圣庵之事很气恼。   种种怪异目的昭昭,直指墨姿小师妹的天水灵根。重崎还在求天元水,这就来了个墨氏遗珠是天水灵根。哼,真真是好算计。   赤宁皱眉,此次远行本是去寻师妹,后师父传信告知师妹已平安归庵门,她就改了行程往南坪历练。不想走走玩玩才到启梦城,就听说了她师妹的小徒弟是天水灵根。   查探了两日,便打道回府了。   “小墨姿入住了浮石涧,又在短短两年内从练气四层突破到练气九层……”   “现已是练气十层,今晨浮石涧有异动。”听赤宁师伯这么一说,空净已有心暗里再将门人摸查一边。不管怎么着,她无圣庵不养吃里扒外的东西。   赤宁猜测:“想来外界说小墨姿是天水灵根应不无试探之意。”   空净听出音了:“墨姿小师妹虽是赤霞师叔的徒弟,但现也只是个炼气期弟子,庵里不甚关注。只要无人亲上门,无圣庵不会对外界的风言风语给予任何回应。”   “那要是有人上门呢?”   “那就请那不要脸的告诉咱们,她是怎么得知的?毕竟身为无圣庵的掌座,我都不清楚墨姿小师妹的具体灵根值。”这话空净可不是乱说,赤霞师叔是有告诉她小师妹天水灵根资质的事,但她又没亲眼看到。   赤宁满意了:“赤霞闭关了,师父跟前没人伺候,最近我不打算再出庵。”   “弟子明白了。”   “没事别去叨扰小墨姿修炼,我师父的指望全在她身上了。”赤宁都觉这回归庵里,空气都是新鲜的。师父终于放弃了她,不再期待她打上追云峰了。   真好!人修仙是为了长寿、自由、快活。但先提条件是,头上没个厉害又望徒成龙凤的师父镇着。不然长寿可能有,但自由和快活那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仙物?   她师妹活了六百多年,总算干了件人事。   空净笑了:“弟子也在巴望着小师妹打上追云峰,”这意味着她们无圣庵又多了一位战力强悍的镇山人。   ……………………   墨姿一如往常,按部就班地修炼,无圣庵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一个月后,墨姿稳固了修为,事务处弟子送来了一份战帖。   十日后辰时,田南山二十九号擂台,对战内门辛安溪。辛安溪,练气大圆满。可得信息就这两句,没有别的了。   墨姿收好战帖,取出两年前事务处予她的那枚玉简,确定了这个辛安溪就是当时排在第一的那位练气九层弟子。   师祖说她现在修为上升得如此快是因心境已达筑基。所以只要修够灵力,便可水到渠成突破小境界。   内门辛安溪,这是还没被收徒。两年内从练气九层修至大圆满,想必对方定是悟性出众,刻苦非常。   墨姿鼓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耙墨小白的背,不可小觑。   这方才收了战帖,赤宁就跑去了坠零秘地霞亦冰涧:“师父,小师侄刚突破练气十层,您就让事务处安排擂台战是不是太急切了?”   地底冰焰窟里,了因师太盘坐在冰机九莲蓬上:“她会赢。”   “那要是输了,师妹可就要多一个弟子,您就要多一个徒孙。人家小女娃接了事务处的通知,立马削了发。现在那脑袋和师妹一样,光溜溜。”   “我说了墨姿不会输。”了因师太抬眸看大弟子:“你怎么知道小女娃剃了发?”   赤宁立时绷紧皮:“弟子来时正巧路过,瞅见的。”   “你最近是不是太松弛了?”了因师太一见她这样,就知在心虚:“回去好好修炼,十年后你要是在赤乌手下不能过千招,就去无神峰杀云域待百年。”   “是。”   …………………   十日后,墨姿提早一刻出现在田南山下。   相比其他山峰,田南山并不高,只有千丈,但占地很大,坡度很缓。从山脚到山顶都建有擂台,听揽月说她师父化神后跟师伯之战是在山顶九百九十九号擂台。   她今天要到二十九号擂台,就在山脚。按序号很快便找到了。擂台边已经围绕了近百门人,见到守擂人来了立马让开道。   瞅见盘坐在擂台中心等候的那位,墨姿不禁一愣。对方头都剃了,是坚信自己会赢?   “跟赤霞还挺像的,”揽月镜巴巴地看着站起身的光头女子,非常疑惑:“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拜师又不是认母,还要图个神似。   墨姿没理会揽月,把战帖交给主持擂台战的事务处,翻身上了擂台,拱手自报:“丹霞山赤霞道君座下弟子墨姿。”   “内门弟子辛安溪久仰墨姿老祖大名,”辛安溪浓眉大眼,下颚线条硬朗,看着略显英气,对着墨姿不甚敬重,话语之中满满挑衅:“弟子没想到会在筑基前与您对战,您不会介意今后多一位师姐吧?”   “不介意,”墨姿唇角微扬:“但你得先赢了我,”蹲下身放开墨小白,示意它到场边等候。   墨小白汪汪两声,便甩着小尾巴愉快地跑向擂台边趴着。   “那就请墨姿老祖不吝赐教,”辛安溪右手一握,一只箭矢出现在掌中,散着寒光的箭头朝向墨姿。   墨姿神识一动,取出自己的剑,再不见之前对着墨小白时的温和,冷目看着辛安溪:“来吧。”   放低身子,辛安溪手腕一转已到三丈外。墨姿不躲不闪,待箭头逼近至一尺之地时提剑格挡,被推后半步才拦下辛安溪。   见状,辛安溪有些吃惊,这一招她可是用了九成力,就是想杀对方个下马威。果然如流传的一般,只要是门里老祖们从外带回来的弟子基本都是硬茬。不僵持,立时收势。   墨姿出剑,辛安溪避过急退,按原计划丢出几天前购入的三绝小离阵先消耗对方灵力。只她才收箭准备控阵,就闻咔咔声,心不禁一紧。   仅仅十息,阵基崩裂,擂台之上沙石横飞。黑色身影冲出三绝小离阵,一剑下劈。辛安溪再无保留,拿出全力与墨姿斗。   围观的弟子眼都舍不得眨,就怕错过精彩杀招。事务处的主事,花白眉老尼探青背手看着台上以攻为守气势凛冽的黑衣少女,在心中慨叹,不怪了因尊者亲自传话事务处。   她这徒孙确实了得。   两盏茶后,墨姿已把辛安溪逼至擂台边缘,一剑横扫。辛安溪干脆后撤,下了擂台,单膝跪地缓了口气拱手认输:“弟子服了,刚有不敬之处还请墨姿老祖多多包涵。”   “承让,”墨姿收剑。   “墨姿对辛安溪之战,墨姿胜,”事务处又上呈一本战帖至墨姿跟前:“九月十一日辰时,擂台二十九号,墨姿对内门弟子陈玉玉。”   墨姿接下战帖:“有劳。”墨小白跑过来摇尾摆臀地绕着墨姿跑跳,带着奶香的汪汪声透着满满的欢快。   ………………   上安殿才接到擂台战的结果,空净就收到明鉴台传音,墨红缨、墨红尘姐妹来了。不禁冷哼一声,她倒要看看今日这两老鸨娘能耍出什么花来。也不起身去迎,反正无圣庵在外就没个好形象。   “今日冒昧前来,还望空净掌座见谅。”   人才到上安峰下,话已进了殿。   她们当无圣庵是泓罗城了?空净轻嗤一笑,一点脸面不给:“见不见谅,你们不都已经冒昧了,”话音未落,见二人已到殿门口。   身着紫色广袖流仙裙的墨红缨一双狐狸眼极为勾人,捏帕掩红唇笑道:“空净掌座生气了?”   “要不得呢,”淡雅打扮的墨红尘跨入殿内,侧身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红尘给空净掌座赔不是。”   空净冷笑两声:“本座先不问你们今日前来是为何?只想知道你们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简一宗授意,还仅仅是代表泓罗城墨氏?”问完也不等二人回应,自取出一枚墨色玉牌,传信予简一宗宗主桑悌。   见此,墨红缨不悦:“空净掌座,我长姐在此,自是仅代表泓罗城墨氏。”   “哼,”空净讽刺:“泓罗城墨氏说话跟放屁似的,本座不愿听也不相信。你们一个是简一宗出窍剑尊的道侣,一个是重崎的岳母,本座必须得问一问桑悌,简一宗这是何意?待问明了之后,本座也就清楚该怎么招待你们才不失礼数。”   “空净掌座,本君敬你是因为无圣庵,还望自重,不要再辱没我墨氏。”   墨红缨有些恼了。化神之后嫁给名震况昷的琼宇,有她助益,琼宇也在百年前进阶出窍。不说在这无圣庵,就是简一宗里都没几个敢这么下她脸面。   “自重?”空净讽刺:“原来你泓罗城墨氏也懂得自重二字,”见二人脸色阴沉,不禁嗤鼻,“本座现就令门人吹锣打鼓,把你这话传出去,也让世人知道知道你泓罗城墨氏是如何自重的。” 第23章 揽月   “红尘两姐妹未递拜帖就贸然前来,确实失礼。之前行为莽撞,还请空净掌座大人大量,原谅一回。”   比起墨红缨,墨红尘要沉稳多了。毕竟当家做主这么些年,一手把泓罗城墨氏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推到了台面上,还攀上了简一宗。虽然名声难听,但日子好过是真。   “长姐?”墨红缨不忿。   墨红尘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笑意盈盈的美目不离殿上之人,直接道明来意:“空净掌座,最近外面风刮得大,不知风声传到您耳朵里没有?”   “我无圣庵里风平浪静,没有邪风能乱入,”空净传完信,就把玉牌收了起来。   “无圣庵好门风,”墨红尘上前几步:“我听闻贵门赤霞道君自外带回来一弟子,名墨姿?”   空净嗤笑:“你对本座赤霞师叔倒是关心。”   墨红尘屈膝再次行礼:“我在这诚心感激赤霞道君将我那可怜的侄孙孙带回来,不知……”   “等等,”空净打断墨红尘的惺惺作态:“你的侄孙孙?本座墨姿小师妹乃是来自世俗,你们墨氏有哪一支流落到世俗吗?”   当初墨娉婷带着胞姐后嗣脱离宗族,那就等于是与泓罗城墨氏两不相干。墨娉婷身陨都五百年了。凡人寿命短暂,眨眼间就是一代。六百多年,少说也下去七八代了,若是没有族籍,估计连祖宗是谁都不清楚。   来这认亲,只能说墨红尘走错地了。   “墨氏枝叶繁茂,族口众多,有一两分支……”   “别扯那么多废话,你们姐妹都找上门了,必定是摸清了底。既如此,你就直说本座墨姿小师妹是出自泓罗城墨氏哪一支?也叫本座心里有个数。”   墨红缨脸都黑了:“是不是我墨氏的人,你叫那小儿出来,我姐妹问过后不就分明了。”   啪,空净一掌拍在紫吉木座把手上,忽地站起怒斥:“胡搅蛮缠、无理至极。我无圣庵门人数千,姓墨的不知几多,是不是都要拉出来给你们盘问?你当你们是什么东西,当我无圣庵是什么地方?”   “你无圣庵是什么地方本君清楚得很,”墨红缨仗着琼宇张狂了几百年,早就忘了曾经的谦卑:“你这般气急败坏,还不是因为我墨氏女娃乃天水灵根资质,害怕她认祖归宗后另投简一宗?”   终于说到这了,空净正等着她呢:“天水灵根资质是在说本座小师妹?你们确定吗?”   墨红尘凝眉,空净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墨红缨的样子就好像她亲自给墨姿测过灵一般。   “呵呵,”空净沉目:“无圣庵的规矩,庵内高阶修士带回弟子无需测灵,”见墨红尘脸上没了笑,她继续道,“本座小师妹是何资质只有其师父赤霞道君清楚,你们说她是天水灵根,消息哪来了,还请告知本座。本座也想知道是谁在算计无圣庵和简一宗?”   墨红缨不傻:“她当真没测灵?”   空净没回,而是再次取出传信玉牌,将此事告知简一宗。   “你……”   见状,墨红缨气极,但又无法阻止。若这事真的如空净所言,那她们就是给人当刀使了。琼宇是爱护她,可前提是不牵扯到简一宗。   雎儿已练气大圆满,即将筑基,可灵根还没补足难以促其变异。而一旦筑基,灵根根基夯实,再求异变难比登天。墨红尘不想放过一丝可能:“空净掌座,无论流言是真是假,身为墨氏家主,我还是要见一见墨姿。”   空净轻晒一笑:“本座说了,墨姿来自世俗,与你泓罗城墨氏无关。”   墨红尘敛目:“她是墨娉婷胞姐的后嗣,娉婷身陨时有嘱托我们姐妹代为照顾。”   “还是本君见识浅啊,”一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紧跟着赤宁现身在墨红尘面前,肆意打量这张脸:“见过不要脸的,但那些人比起你,真的算是清新脱俗。”说完就乐,“哎呦,你竟然还有脸提墨娉婷姐妹?”   “赤宁道君,”墨红尘似没听到赤宁的奚落,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赤宁转眼望向一边的墨红缨:“不论本君小师侄是何出身,单说泓罗城墨氏与墨娉婷姐妹之间的死仇,你们但凡要点脸就不该再打她们后嗣的主意,”回头看墨红尘,“别人都以为墨红缨化神是厚积薄发,你也这么认为吗?”   墨红缨眼神一暗:“赤宁,请你慎言。本君能成功进阶化神……”   “是因你姐妹设下苦肉计引墨娉婷上钩,夺她元婴。你靠吸食元婴才得一举突破。”赤宁瞬闪来到墨红缨跟前:“敢否认,本君就扔你进明鉴台,让它再给你回忆一遍。”   墨红缨被斥得不禁退后一步:“不是我,是阴隶老怪猎食了娉婷的元婴。”   “哦……你不提本君差点忘了,还有阴隶老怪的元婴,”赤宁轻嗤:“阴隶老怪也蠢,竟信你们只是想要除去墨娉婷以报当年受辱之仇。结果如你们所愿,他与墨娉婷两败俱伤。”   “赤宁道君,”墨红尘置于腹前的双手死死扣着:“你无凭无据辱我姐妹名声,到底是何居心?”   “我这有块留影石,”赤宁剔着指甲:“本来事不关己,我都快忘了这茬。可你们为什么要提墨娉婷,又恰巧叫我给听到,记忆如泉涌,瞬间历历在目。”   那年她卡在元婴后期,始终觉得差点什么,便扮做寡妇带着她才两岁的侄孙孙到跃笃诚外的小山村过日子,体悟淳朴。哪想小山村后不起眼的小山丘,竟成了两个元婴修士的身陨之地。   师妹赤霞是个好.色之徒,未免其因色横尸在外,她一点不敢保留地把小山村见闻告知她,叫她离墨氏远一点。   “对了,我刚说过什么?”   空净笑着提醒道:“您说墨红缨要是敢否认,您就扔她进明鉴台帮她回忆一遍。”   音还未落,赤宁冷不丁地出手,抓起墨红缨瞬移出大殿。墨红尘想动,肩却被瞬闪而来的空净压住。   “两位化神道君斗法,你一元婴修士起什么劲?”   这时殿外传来墨红缨惨叫,墨红尘怒极:“空净,我只想提醒你红缨乃是简一宗琼宇剑尊的道侣。”   “本座知道,不用你提醒,”空净凑近:“你急着认亲,是为了天元水吧?很快……”话还没说完,手下人已被一根灰色蚕丝卷走。她抬眼看向殿外,只见蚕丝带着人投进了明鉴台,收手回来吹去沾上的晦气,转身至殿上坐着。   拿出传信玉牌,再次给简一宗宗主去信。   “墨红缨、墨红尘姐妹质疑本座师伯赤宁道君言语,惹恼了她。现二人已被赤宁道君扔进了明鉴台,望桑悌宗主将此事代为转告琼宇剑尊和重崎道尊。”   这接二连三的传信,让远在卧禅山脉的简一宗宗主桑悌额上青筋直跳,烦不胜烦。他是真想回信,叫无圣庵把那两蠢妇扫下玛安山脉。   外界也许不清楚,但与无圣庵往来密切的人都知道。无圣庵里很多弟子资质不明,仅有领进门的师父晓得。   赤霞是什么人?虽然舌头长,但她在外可从不说无圣庵里事,更何况她弟子的灵根秘密。   桑悌正想向后山灵境传信,将空净之言转告那二位老祖,右眉尾一抖,感知徒来威势心大惊,瞬移出殿宇,只见一冰蓝巨剑符破空而来插在宗门结界上,轰一声震天响。   “想要本尊徒孙墨姿,就让琼宇、重崎亲自来我玛安山脉。若再有鼠辈扰无圣庵清静,勿怪本尊掐了她们脑袋。”   完了,桑悌听到这冒着冰煞之气的熟悉声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偷眼看地上多出来的那个阴影,僵硬地转身拱手:“晟华老祖。”   要是可以,他都想淌两滴眼泪。话说曾经有一位非常出色的剑尊入世悟情,娶妻林凡因,携手至白头。妻子老死,剑尊将妻厚葬后脱去凡尘回归大道。   故事到这原该结束,但无奈他没结束。剑尊回归大道百年后,接宗门令率门人赴一秘境,却遇“丧妻”林凡因。原林凡因嫁予剑尊,乃是为渡情劫。   一个悟情一个渡情劫,结果可想而知。有人悟情了献出了真情,有人渡了情劫却毫不留恋拍拍屁股走了。   这都什么狗血情缘?桑悌直觉,宗里有人要倒大霉,不出意外他应该只倒个小霉。   “谁扰了无圣庵?”银发男子剑眉星目,面容清俊。看似温和,但实则冷情到骨子里。   桑悌不敢有隐瞒,将空净传来的信一五一十地告知:“晟华老祖,弟子未料到她二人有胆闯上玛安山脉。”剑尊与林凡因是夫妻,修仙界少有人知。   他当初接宗主之位时,踪奇师伯特地将这段讲予他听,十分严肃地警告他没事别惹无圣庵,宗里有人心落在那。   “天水灵根、天元水?”银发男子面无表情,只吐出的话却叫桑悌胆寒:“简一宗是要沦为邪魔歪道吗?”伸手出去,插在结界上的冰蓝巨剑符飞来躺于他掌心,握住转身离开,“让琼宇和重崎自省。再有下次,本尊掐了他们脑袋,反正留着也不堪大用。”   咝……桑悌牙疼,在见到那位的巨剑符,他就想到这般了,抬眼望向已至千丈外的晟华老祖。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是不是多了位徒孙?   ………………   无圣庵,墨姿带着墨小白到膳堂,要了一份灵犀牛膝骨、一份蜜烤乳灵猪、一份米雪红花菜,再加一大盆灵米饭。   修士多习惯食辟谷丹,少有人用膳,所以尽管是午时膳堂里也只有寥寥几人。随便寻了个位置坐,墨姿从储物指环里拿出墨小白的专用饭碗,将饭食匀一半给它。   “汪汪……”   一到吃饭就兴奋的墨小白,乖乖地蹲坐在桌上等着。两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主人动作,见筷子伸向灵犀牛膝骨,立马嗷嗷两声。   墨姿笑了,把大半灵犀牛膝骨给了它:“知道你喜欢,一会我们再带一份回去,你晚上吃。”   “汪……”   墨小白很满意这个决定。揽月镜瞧它那样子,不禁感慨:“果然还是出生世俗的神兽好养活,啥啥都吃。不但不摆神兽臭架子,脾气也好。”   把饭碗放到墨小白面前,墨姿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这是小花和小黑留给她的伙伴。在她心里,墨小白不是什么神兽,而是家人。墨小白扭头,舔了舔主人寒凉的掌心,奶音嫩出水:“汪嗷……”   “吃吧。”   揽月镜小镜灵见一人一神兽默默用餐,闲着无事便讲讲明鉴台刚跟她叨叨的事:“外界不知吹哪门子邪风,都在传你是天水灵根,出自泓罗城墨氏旁支。今天墨红缨和墨红尘就找来无圣庵了。”   对泓罗城墨氏找来无圣庵,墨姿并不意外,只很是疑惑谁知她如此深?   得益于师父是化神道君,她可随意进出藏书楼一到八层。在庵里两年,通过阅览古籍、游记等,她对修仙界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也具体地了解了有关灵根与体质方面的知识。   所以谁这么能耐?对方就算是个半仙,能掐会算,那也得见过她或是知她准确的生辰八字才行。   揽月镜感知到墨姿的疑惑:“那个放出风的人肯定不太了解无圣庵,不然干不出这事。你不问问墨红缨姐妹现在如何了吗?”   墨姿问:“她们还没离开无圣庵?”   “吾估计她们这会应该很想离开,但就是很难,”揽月镜将赤宁把二人扔进明鉴台的事说了:“明鉴台今天可是牟足了劲招待她们。两人干了那么多恶事,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忘了头顶天脚踏地,自己心里门清。”   “揽月,世上有人未卜先知吗?”墨姿没有怀疑无圣庵门人,因为师父连她冥幽圣体的事都没告知掌座。而静宜师侄也只知她是水灵根。   揽月沉默稍稍才回道:“大概在二十万年前,刑天金殿乱世,有不少人通过金殿里的溯洄、溯源二镜窥得天机,借此来抢夺他人机缘,甚者迫害身负大任的天眷之人。不过犯了天规,难逃天刑,不会得好结果。”   天刑?墨姿心莫名漏跳一下:“刑天金殿……”   “不会是刑天金殿,因为孽帝承天已被天刑诛杀,”说起这些,揽月镜小镜灵表情非常严肃:“可能是三生石?要还不是,那就是……”才想到什么就炸毛否认,“不会的,自那场大劫之后,天刑神已不再是一位。”   墨姿好奇:“揽月,你多大了?”   “吾……吾是通天灵宝,”揽月镜也不晓得自己多少岁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墨姿明白她非常非常厉害:“吾是可成长的通天灵宝,天地孕养而成,自灵醒就在悟天地规则,哪有闲数自己多少岁?”   “你不是修士炼制而成的?”   “谁有这天大的本事?炼制的那些都是不可成长的,吾能成长为神镜。”   “是吗?”墨姿瞧小镜灵炸毛的样子,不太信:“那为什么会有通宝诀?”   揽月镜眼泛泪光:“吾当时单纯,被赤霞一激,就口快告诉她了。”   墨姿愣住了,好单纯的小镜子!   为给自己洗白,揽月镜也是不顾了:“吾跟你说,吾还有很多事没告诉赤霞。吾知道天刑上神叫钟晓,神名尧日,他极厉害,凭一己之力开通天路穿过魔族虚无境……”   心一震,墨姿右手紧握筷子,闭目调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难受?心不听话地紧紧揪起,嘴里泛起苦涩滋味。她用力吞咽,左手捂上心头。   “天刑尘微,叫韩穆薇,神名尘微,是位女天刑神……你怎么了?”侃侃而谈的揽月镜终于发现墨姿不对了:“是冰煞吗?”   墨小白朝着主人脑门汪汪了两句。墨姿左手放下,继续吃饭。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小镜灵眨巴着眼睛:“跟你讲点新鲜的,上界有个女仙很热情地追求天刑上神近万年。”   墨姿夹蜜烤乳灵猪的手一顿,脸很臭:“然后呢?”   “然后天刑尧日躲起来了,”揽月镜小镜灵耙着脑袋,头发更加乱。   “你以后改名叫照天镜吧?”墨姿一直觉得小镜子知道的太多了。   揽月镜大瑶蓬乱的脑袋:“不行不行,吾的名是天赐的,不能改,”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今天墨红缨姐妹来无圣庵,了因师太都发火了。”   墨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她之事竟扰了师祖清修。   “吾估计重崎很快就该撤去各大宝阁的挂单了。你师祖有道侣,道号晟华,是简一宗合体境剑修。晟华剑尊脾气不太好。”   “你又知道了?”墨姿估计这事她师父都不太清楚。   揽月镜再次语凝:“吾……吾吾还在赤霞手里时,有见过晟华剑尊一次。就他那面相,一看便知惧内,而且晟华身上还有了因师太的虚影,了因师太元阴已失,那那他们肯定是干过什么。”   “我师祖身上没他的影子?”   “了因师太勘破了情,不会执着于情。但晟华剑尊不一样,他修的是至情至性之道,既专情又无情,”揽月镜叹气:“这事吾都不敢跟赤霞提,就怕她知道了因师太有道侣伤心欲绝,然后摔镜子。”   墨姿眨了眨眼睛:“晟华剑尊没来找师祖?”   “了因师太不闭关的时候,每年会外出半月,”揽月镜嗦着手指:“墨墨,你不知道两百年前在温溪秘境外,晟华剑尊看赤霞的眼神有多冷?”   墨姿想到了她入庵第一天,在坠零秘地休然亭里,师父死扒着师祖腰的画面。   “也许晟华剑尊只是想要我师父清楚地意识到,他还活着。”   “对,晟华若是不惧内,估计早就把赤霞打上十七八顿了。” 第24章 后续   了因师太的警告响震卧禅山脉,虽有颇多人觉其太过嚣张,但奈何简一宗保持着沉默。直至墨红尘、墨红缨姐妹被明鉴台折腾得狼狈至极扔下玛安山脉,简一宗高阶修士也无一人站出,包括与泓罗城墨氏关系极为紧密的琼宇和重崎。   外界的声音小了,静观后续。   无圣庵对外也并没有隐瞒墨红尘、墨红缨姐妹找上门胡闹的事,且很快大街小巷就开始传无圣庵近半门人资质不明。   “杨依,这是真的吗?”   “真的,”在低头干饭的女子似丝毫没觉察到饭庄里说话的声音小了:“我被我师父领进门便直接丢到了事务处。事务处也没说要测灵,反正功法是承师父的,不会练错。”   “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资质?”   “当然知道,金土灵根。”   “然后呢,灵根值多少?”   “非要这么具体吗?资质天赐,除了玄之又玄的缘法,咱们能改变的极少,所以还是拼命努力靠谱。再者从古至今,成就大道的大贤大能也不全是资质优异。我师父说了,她座下的弟子都要懂得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的理。”   “所以赤霞道君的弟子也没测灵?”   “我墨姿小师叔吗?没有。听静宜师姐说要不是赤霞老祖把小师叔丢去浮石涧,她都以为小师叔随了赤霞老祖,是火灵根资质。”   “那之前的传言……”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没见我们无圣庵都没搭理吗?还有那泓罗城墨家也是真可笑,竟然一声招呼不打便直接上玛安山脉要人,是生怕人不知道她们求天水灵根干什么用吗?嘁……”   几天一发酵,外界可算是明白简一宗为什么不吭声了?   原来这就是一场无理取闹。   事发半月后,简一宗重崎道尊突然取消了在各大宝阁的挂单,并对外公开其女唐雎儿已闭关准备筑基。   此举动意思明了,他不再拿升仙根与人置换天元水或冰灵珠。这一下子倒是让世人有些看不懂了,简一宗是怕了无圣庵?   听闻外界疑惑,简一宗宗主桑悌大白天的闷了一坛千年醉。无圣庵那群婆娘手段是厉害,做事干脆,他很喜欢。话说那日得了因师太警告后,他以为琼宇、重崎两位老祖诚心自省就完事了,结果……还没完。   了因师太着门人给他送来一块留影石,桑悌神情复杂,那留影石都快到手了,却被闻讯赶来的晟华老祖截了。   晟华老祖看了留影石内记录的东西后,脸冷得都快掉冰渣,当时他只想离那祖宗远远的。可惜命不好,谁叫他是简一宗宗主。不过比起琼宇、重崎两位老祖,他又算极幸福。   真的,他真的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他能亲眼目睹一位出窍剑尊、一位炼虚大圆满道尊被骂得狗血淋头。就在简承殿,就在他两丈之外。   晟华老祖大斥琼宇、重崎丢尽了他的脸面。被骂的两位老祖当时还没看过留影石,直板板地跪在地上像娃娃一样不知所措。但桑悌表示他很能理解晟华老祖的怒火。   人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丘之貉”,晟华老祖是在担心自个在媳妇心中的形象,毕竟爱的多的那位不是了因师太。   现在宗里清静了,琼宇、重崎被责令备上重礼亲上玛安山脉赔礼。还有人想跟着,但已看了留影石的两位老祖可没脸带上姓墨的。   桑悌内心里非常感谢无圣庵,当然感激无圣庵的话在晟华老祖面前也已说了一大箩筐,收获了一个满意的点头。身为简一宗宗主,这个时候态度必须要端正。   须知留影石中记录的东西若是流到外界,那简一宗几十万年打下的名声将受到非常大的损害。无圣庵把留影石送来简一宗,已是给简一宗留了极大情面。   想到这,桑悌就取出传信玉牌,打算继续与空净增进感情,毕竟简一宗和无圣庵是实实在在的通家之好。   ……………………   原以为一切尽在算计之内的尹志雅,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   “娘,外面传的是真的吗?”   烟奚点头:“无圣庵里确实有一部分弟子资质不明,”怕女儿因此不拿那些人当回事,语调一转,“不过高阶修士虽不能明辨灵根值多少,但从灵根表象也能估个大概。所以雅儿千万不要小看她们。”   “娘放心,我不会小看任何一人,”尹志雅心里有点慌。百密一疏,怪她太自以为是,竟没打听好无圣庵的情况就贸然下手。   好在她借的是凡人的嘴,而修士最易疏忽的就是凡人。   烟奚捋着女儿垂在胸前的发:“你也练气大圆满了,打算什么时候闭关筑基?”   “您是听说了唐雎儿闭关筑基的事?”尹志雅见娘亲笑而不语,心里了然:“女儿资质虽稍逊唐雎儿,但她不是我的目标,”墨清宸才是,“我半月后闭关。”   那个唐雎儿虽是重崎道尊的孩子,但身上到底流着墨氏的血,虚伪浪荡,与她娘墨卿清一个德性。只不过她娘还知道从一而终,可她……她把自己当世俗君王了,见一个欢喜一个。   前世在墨清宸身份败露后,唐雎儿可是费了一番大工夫想要与其和缓关系,可惜墨清宸油盐不进。那唐雎儿还恬不知耻地屡屡找上那位,她在白音门都听说唐雎儿下个目标是墨清宸……的男人。   “还有十年鱼来秘境就将开启,娘不希望你错过。”   十年吗?尹志雅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放心吧。”   墨清宸,我们十年后见。   如果可以,她不想墨清宸活着出鱼来秘境。接下来的十年,她不会松懈半分。   ………………   在墨姿赢了第一、二场擂台战后,事务处得了授意,将擂台战安排紧密。一连六个月,墨姿几乎是每天都会出现在田南山,擂台从二十九号到三十六号。期间她也突破至练气十一层,向筑基更进一步。   “三十六号擂台,丹霞山墨姿对席一山倩仪,墨姿胜。”   左手紧握大刀趴在地上的寸头圆脸女子,长呼一口气笑言:“过瘾。”她也是师父捡回庵的,但庵里没规定捡回来的弟子不可拿号约战。   收了剑,墨姿抱起绕着她腿转圈的墨小白,翻身跳下擂台落在主持台那,伸手向前。   不等事务处弟子出声,擂台上的寸头女子就先叫了墨姿:“哎,小师叔,您炼气期最后一场也是个剑修,可要当心了,她很强。我私下找她切磋过,现已经在压制修为,打算在炼气期先避过她,待来日筑基后再上擂台斗。”   师父整天哭穷,倩仪可不敢想她老人家拿一千极品灵石出来。   墨姿弯唇:“张文,我知道她。”很踏实的一位剑修,六岁入道,二十三岁被关建山的空艺师姐看上收为记名弟子,现年二十有七,练气大圆满。   前天她对战丛蓓山康丫的时候,张文有来观战。   “三月二十八日,三十七号擂台,丹霞山墨姿对战关建山张文。”事务处的弟子两眼冒星光,递出战帖。   这位真的是了不得,仅仅六个月就将结束练气期约战。近日她都看到好几波筑基期师叔来田南山溜达,也不知是不是拿了她的约战号?   今日三月十七,距离最后一场练气擂台战还有十天。墨姿有点不太适应地接过战帖,翻开确认事务处弟子没说错,才道了声:“有劳。”   回到浮石涧,放下墨小白后一头扎进河里。相比半年前,她在河里行动更加灵活了,只还远做不到自如。行至昨夜站定的点,盘坐下修炼。   一个时辰后,墨姿取出剑开始做挥、刺、挑、劈等动作。右手累了左手继续,两手轮换直至傍晚才停下调息。补足灵力后再接着练,到了午夜收剑调息。   东方露白时,了因师太出现在河岸边,背手看着那个快要赶上她高的女娃抗力前行。今日没有擂台战,女娃并不急着上岸。   快三年了,她在小徒孙身上就感悟到两个字:坚韧。十几岁的小儿,似乎已把坚韧融进了骨子里。一个月前,她站在与现在同样的位置,问河里的人,想过放弃吗?   河里人丝毫没有犹豫地摇头,说她不喜欢输给任何人,包括自己。   “等比完炼气期最后一场擂台战,你也该准备筑基了,”了因师太右手一翻,将一枚空介石耳圈掷向浮石。   墨姿听到铛一声,就见耳圈深深镶在半丈外的石上。   “空介石耳圈是简一宗晟华元尊给予你的,里面的东西则是墨红缨的道侣琼宇和墨卿清的道侣重崎向你表的歉意。我看过了,没什么过格的物件,都是你筑基期用得着的。”   “师祖,”墨姿回头:“晟华元尊为什么要给弟子空介石耳圈?”空介石很稀罕,比现今炼制储物空间用的妖兽腹囊、冥间石珍贵千倍、万倍。无功不受禄,她虽喜欢这只耳圈,但拿了心不安。   不知了因师太想到了什么,蓦然笑开:“赤霞收了弟子,他高兴,你安心收下吧。”   人美,笑起来更晃眼。墨姿突然有点理解师父的喜好了:“那就请师祖代弟子多谢晟华老祖。”是这样叫吗?应该没错。   了因师太脸上的笑意凝冻:“谁告诉你的?”   墨姿很诚实:“揽月镜,她说晟华尊者惧内,”还有师祖您刚才的笑很甜。   “墨墨,你怎么可以出卖吾?”小镜灵在墨姿神府里跳脚:“你不会是被赤霞灌上气,也沉溺于了因师太的美色吧?不行啊,你收了晟华剑尊的礼了,那就得跟人家道侣保持距离。”   “好好修炼。”   了因师太佯装嗔怪地瞪了墨姿眉心处的古银彼岸花一眼,转身走了。   小镜灵巴巴地看着那道美丽的背影,嗦着手指:“墨墨,了因师太好像害羞了。”   墨姿弯唇:“揽月,你不仅知道得多,懂得也不少。” 第25章 出庵   三月二十八日辰时,田南山三十七号擂台。扎着高马尾的张文一身灰色短打十分利落,怀抱着剑与墨姿相对而立。   “弟子以为与您的对战会在筑基期。”   “擂台上打完后,你想战可以去浮石涧寻我,”墨姿喜欢张文的沉着与专注。其六岁入道,二十七岁练气大圆满,在诸多精英弟子不满二十就闭关筑基的情境下没有急切,还在耐心打磨根基。   心态平稳,于修剑极其可贵。   张文好战,早想着墨姿这句话,笑着拱手:“多谢小师叔不吝赐教,关建山空艺真君座下弟子张文。”   “丹霞山赤霞道君座下弟子墨姿。”   擂台之下黑压压的人,安静得很,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墨姿心思一动,剑出现在掌中。日照下,剑银光刺目。   张文凝神,她看过小师叔与他人对战,小师叔的剑极快……比她的快。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双目一闪,晃身退后一丈,一剑下劈,金色气势飞冲而去。她之所以迟迟不筑基,就是为了这。   剑气!墨姿不准备硬抗,右脚一点腾空而上,金色剑气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深刻凹痕。张文没指望那道剑气能伤到墨姿,见其避过,立时攻去。两剑遇上,必是激战。   坠零秘境霞亦冰涧,赤宁抄着手站着:“师父,这都打了两个时辰了,你说我小师侄会赢吗?”小张文也是深藏不露,竟然在炼气期就领悟到一丝剑气。虽然那剑气还远不成气候,但已经非常了得了。   了因师太神识一直关注着三十七号擂台:“你没长眼吗?”   闻言,赤宁顿时凝噎,师父这是寻到了好种子,就看她这颗歪瓜裂枣哪哪都不顺眼是吗?她长眼了,刚问那一嘴也仅是因为冰窟窿里太沉静了,想找个话题活络下气氛。   “这场对战于张文于墨姿都有益,”了因师太不想理会大徒弟,但又看不得她近日头不带回地把日子往悠闲里过:“还记着为师上次与你说的话吗?”   可以不提这事吗?赤宁把爪子从袖子里抽出,拱手回到:“师父之言,弟子字字在心。”   “没忘就好,”了因师太长眉蓦然微蹙:“最后一招分胜负。”   三十七号擂台之上,眼眶赤红双目晶亮的张文腾空一剑下劈,金色剑气撕空袭向墨姿。而此刻墨姿面目却平静得出奇,清澈的秋水眸中只有那道凌厉剑气,后撤腾空回杀……   观战的门人不禁屏息。   咻一声,剑气被斩,墨姿飞掠向前。   张文灵力枯竭拄剑而立,已不能动弹。没错过小师叔的那记绝杀,虽输却心满意足。她笑看一寸外剑身布满裂痕的剑,长吐一口气:“张文多谢小师叔。”   这场战让她触碰到了剑的另一重要义:无畏。心中有畏惧有顾忌,手中剑便存有颇多想法。杂念不去,怎得自在从容,修得人剑合一?   血溢出震裂的虎口渗进手掌,墨姿胸腔起伏剧烈,双目仍然平静,脑中一遍遍回放刚刚那一击。当手中剑斩向剑气时,她什么感觉?   “师叔?”张文缓过稍稍,抬手想拨开指着自己的剑。只才触及,剑就碎裂成块块掉地。墨姿右手一松,弃了剑柄,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下擂台。   事务处的弟子刚想喊话,就被主事给拉住了。   “不要打搅她。”   墨小白叼着自己的小布袋高高兴兴地追在主人身后。墨姿眼神静如水,眼底无物,一路走回浮石涧倒进河中,将心神沉入之前的擂台战,像一个看客观战。   一遍之后再来一遍,不够就继续。随着次数增多,画面慢慢变得精简,最后就只余两柄剑在对战。一日两日过去了,不知何时墨姿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对战的画面开始恍惚,一会是剑在战一会是人在斗……   半月后浮石涧水面起了波痕,渐渐的水流加快,三月后浮石涧灵雾翻腾,五月后墨小白跳进了河中,扑腾到主人怀里安睡。   了因师太来了给浮石涧布上小隔绝阵,在阵外静站一刻便离开了。   河底墨姿越来越辨不明到底是人在战还是剑在打,直至人、剑影子交错激烈到难以看清时,她恍然大悟,剑即是人,人即是剑。顿时脑中画面再次清晰,由精简回归细致的擂台战。   不自觉地盘坐起,墨姿体内功法运转飞快,周遭水灵力如流入海源源不绝地涌进经脉。丹田内的灵力一再压缩,越来越浓郁。就在河中灵气不断聚集时,一丝丝阴寒自地底溢散。   不过两刻,清澈的河水依旧清澈,但明明是白日却像是在月下,幽暗深沉。   随着墨姿不停地吸入灵气,阴寒也偷偷汇入灵气中。只在进到体内时,灵气奔向经脉,阴寒则入神府借通宝诀进到揽月镜。   揽月镜里小镜灵四仰八叉地睡着,不但丝毫未察觉有异。反而在那股诡异的阴寒聚到身边时舒服地啧吧小嘴,翻了个身,露出甜甜的笑。   半月后,当丹田鼓胀到快要爆.裂时,其中的灵力终于凝成了第一滴液。哒地滴落,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丹田里下起了小雨。同时河上白雾被一卷而尽,山间河流似被拽着往下淌。   站在阵外的了因师太面露笑意,轻语道:“成功筑基。”   而此刻墨姿并无轻松,时隔三年,神府深处再次响起了撞钟声。没有问话,但她心中浮现一问。   何为善?   几乎没有迟疑,她回到:“善是好,是和,是慈,亦是诚,”思及近日所悟,又坚定地说,“善要有锐有度。无锐是软弱,无度成放纵,软弱放纵易被予取予求,这是恶,害人害己。”   再次钟响,神思清明。墨姿手势一变,双目紧闭,神府之中却现前路,崎岖艰险,但她无惧。灵气飞流入体,洗刷经脉。   待风平浪静后,一道身影疾冲出河,腾起挥剑,仅仅五息跌落河中。只两息再次冲出挥剑,翻身横扫,又跌落河中。如此来回百次,最后凌空一剑,咻的一声无色剑气飞扑向河面,掀起水帘。   精疲力尽躺在河底,墨姿左手轻轻耙着墨小白在起伏的嫩肚皮,缓过气来双眉徒然紧皱:“揽月?”没得到回应,再叫一声,“揽月?”   “别喊了,吾还在你眉心处,”揽月小镜灵坐在镜子里,两短胳膊抱胸,神色复杂:“你才发现通宝诀不见了?”   墨姿能说她是觉得太安静了,才想起一面聒噪的小镜子吗?   “怎么回事?”   她也不是很清楚,但能感觉到自己长大……不,不是,是被什么填补了:“墨墨,你说吾跟着赤霞四百多年,是不是全浪费了?”除了给那臭美尼姑当镜子,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揽月,你要记住没有我师父,你现在还躺在席月河底,”墨姿又言:“再者,你不跟着我师父到处游荡,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秘密?”   说得好像也是,揽月小镜灵不抱着胸了,两手拍膝盖:“吾觉得吾跟赤霞一起四百多年没长进,主要归咎于阴阳不合。赤霞火灵根属阳,吾听名字就知归阴。”   好在三年前她豁出脸面,要死要活,总算给自己换了个主子。   墨姿想想,也觉有这点因素在里头:“没了通宝诀,我是不是要将你炼化?”   “对,”揽月没说的是一般像她这样的灵宝,没了通宝诀后,若不愿,是可以遁离旧主的。但她好像不行。当然墨墨与她投缘,她也没想过离开。   可没想过和不能是两回事,揽月拧巴着小眉头耙了耙乱发,这里肯定有秘密。   墨姿爬起扯下揽月镜,正想调动灵力,揽月却大叫:“吾是灵宝,你得先出点血。”   “什么?”   “心头血,一滴心头血,不然不能将吾完全炼化。”   明白了,墨姿抱了还在睡的墨小白,站起跨步走向河中心。到浮石边,先收起揽月镜,扣下镶在石里的空介石耳圈,她才爬上浮石。   拿出身份玉牌,打开屋外禁制。三间石屋与敬阳山顶的庵堂一般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走进正屋,施了个清洁术扫去屋内积尘。盘坐下,将布袋中的墨小白放到腿上,墨姿取出揽月镜,反手点向心头。脸顿时煞白,一滴凝血自口中飞出。   四年后   傍晚,一身着灰色棉布襦裙头扎布巾的年轻女子,进入俞濛城。因地处边陲,俞濛城无须交进城费。近日这里要办一场散修交易集市,所以城中人格外多。   女子走过两条街,问了十几家客店,才在一街角小铺求了间厢房。   “多谢店家了。”   老大娘笑着摆摆手:“我是看你一个妇人,才舍出一间厢房出来。你也给了灵石,咱们就别再客道了,”低头继续分线,“你也是来参加集市的?”   “不算是,”女子没说谎:“我回家探亲,正巧路过俞濛城,听说这里要办场集市,就拐进来看看。”不过俞濛城跟她有些渊源,卞启墨氏祖上就居在此。   “那你可是来对了,”老大娘笑言:“散修集市十年办一回,那摊子挤挤挨挨,摆出几十里地。也就俞濛城不招大户稀罕,人少地广容得下,”头往前勾,压低声音,“你也别看不上这散修集市,藏在里头的好东西不少。”   女子面露期待:“是吗?”   “我听说上回有个小男娃就在东街那条道上淘换了个宝贝,当时若不是有家中长辈在,那男娃都不一定能把东西拿走。”   “不是交易吗?”女子蹙眉,看来散修集市有点乱。   “明珠蒙尘无人识,识得了……”   “别听她胡说,”揽月镜生怕墨姿被误导,赶紧现身在她神府:“那个淘换到宝的男娃是玄寂宗志阳道尊从世俗带回来的徒弟,名叫鹿明御。十年前他们刚好从禽宜山岭的结界归来,碰巧入得俞濛城。   他不是淘换到宝,应该说是仗着志阳道尊的势,强硬地与人置换。原那小界石是人家摊主儿子挂在脖子上的,那天也不知怎的线断了,石头还好死不死地滚到鹿明御脚尖前。   人家摊主都说了石头是已逝妻子留给儿子的念想,但鹿明御却说他与石头有缘。有炼虚道尊在,摊主也不敢说啥,只能不顾稚子哭闹,接了一块极品灵石,把小界石给了出去。”   “一块极品灵石换一个小界石?”年轻女子正是墨姿,与大娘说了一声,便去往后院厢房。   揽月镜有点气愤:“要只是这样,还算好。墨墨,你知道那摊主父子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吗?”   “身死道消,”墨姿坐到镜前,看着镜中圆脸细眉的自己:“一个散修当街接了一块极品灵石,还有稚子在侧,他拿什么护?”   “摊主原是不要灵石的,鹿明御说摊主那般作为是在毁他道心。”揽月镜冷哼一声,噘着嘴道:“摊主死了,但那小儿却不知所踪,”小手摩挲着肉乎乎的下巴,“吾觉得小儿肯定有大作为,日后会回来找鹿明御报仇,话本都这么写。”   墨姿轻晒:“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揽月撇了撇小嘴:“明鉴台说的,庵里小弟子亲眼目睹了这场强取豪夺,入门时差点没走出明鉴台。但好在最后小弟子鼓起勇气冲进幻境把鹿明御打了一顿,破了梦魇。   明鉴台沉入小弟子的记忆,一眼就辨出小石头是界石。墨墨你说鹿明御是不是知道那是界石,可他当时也才十岁。”   “不管知不知道,鹿明御此人都不可交,”墨姿站起身,给房间布上结界,盘坐到床上,闭目修炼。   四年了,谁会想到炼化个已认主的小镜子竟然要这么久?须知炼化空介石耳圈,她仅用了半个月。   不过妙在,完全炼化小镜子后,她发现小镜子还有别的用,譬如幻境。   这身打扮这幅模样不是她幻化出来的,而是小镜子根据她的意形成的幻境。离庵前,她顶着这身去丹霞山请见了师父,师父都没看破,不过师祖有瞧出不对。   师父说当初她在万石窟历练,误入一天然幻境,在里绕了二十年才摸到地底。见到暗河里竟然有月,她以为河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家伙。结果游啊游,在河底摸啊摸,摸到一面咋咋呼呼的破镜子。   然后揽月跳了出来,又咋咋呼呼地跟她师父吵了一架。   她此次出庵是想回家一趟。十三岁离开大岳时,她冥阴入五脏,羸弱不堪,现身强力壮,总得让一直为她焦心的家人瞧一瞧,好放下心。   师祖叫她借此机会游历一番,开阔眼界,她觉甚好。只师父有交代五年后鱼来秘境将启,在那之前她必须赶回庵里。   沉默片刻的揽月镜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那鹿明御和你一般大,又是玄寂宗志阳道尊收的关门弟子,日后你们免不得要遇上。”   墨姿没有回应,沉浸在修炼中。   进入筑基期,藏在要穴里的冰煞更是寒冽。她引导着灵力在经脉中运行,比之炼气期,经脉开阔了一倍都不少。筋骨如师祖为她种下冰煞寒珠时说的那般,越来越柔韧。加之在浮石涧待了七年,她对目前的状态可以说很满意。   所有的苦与饭都没有白吃。   次日一早,墨姿结束修炼,抬手摸了摸戴在左耳耳骨上的月桂纹小银圈,心思一动放出里面的墨小白。沉眠四年,墨小白并没有长大多少,但好似开了智,贼了许多。   她耳上的月桂饲兽环就是它弄回来的。   事情很简单,有一回师祖到浮石涧看她,小家伙故意把藏着的那几根黑毛露出来,跑到师祖面前转了足有两刻。   当天师祖就去了丹霞山,然后月桂饲兽环就到了她耳上,条件是百年之内拿回两样师父想要的东西。   “汪嗷……”   墨小白蹲坐在一旁,墨姿从储物指环里取出灵犀牛膝骨:“吃吧。”自从有了月桂饲兽环,这小家伙就不喜欢在外待着,但她已有半月没见着它了。   揽月镜在心里默数着她们的家当:“墨墨,在集市上要是没有看到合心意的物件,赤霞给你的那几颗丹药,千万不要拿出来。尤其是结婴丹、结金丹和洗髓丹。”   “这个我清楚,”墨姿弯唇,目露柔和。   离庵时,师父给了一只储物袋予她。其中敬元丹一瓶、补元丹三瓶、生血丹两瓶,这些都是遇上强敌时救急用的。还有保命小还丹三颗,师父交代小还丹不可外售。   结金丹、结婴丹、洗髓丹各一颗,都是在外千金难求的丹药,用来置换物件。师伯给了她两块传送符,一再叮嘱在外打不过千万不要犯倔,赶紧跑。   至于师祖,她在她的神府里封了三道剑气。   待墨小白吃完回了月石饲兽环,墨姿撤了结界,准备上街转转。   “不知为何,吾总觉你在这会有所得?”揽月镜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墨姿用心神提醒她:“揽月,你窥不见未来。”   “吾知道,就是莫名地熟悉,好似过去什么时候陪你走过一回,”揽月说不清楚,双手耙脑袋:“大概是在梦里吧。”   “我可以肯定没来过这里,”墨姿顺着街道走,路过小摊子也会停下来看看。   揽月顶着乱蓬蓬的脑袋,也不再去乱想了。走了两条街,见一美妇领着一群衣襟上绣着枯竹枝的白衣修士,顿时来了静神。   “墨墨,快看快看,玄寂宗弟子。”   墨姿抬眸,神情平静:“七年前师父带我回庵,在牛尹坊市也有见到一群襟口绣枯竹枝的白衣修士,没你这么激动。”   “那是里头没有铃瑶道君,”揽月镜盯着那领头的美妇眼都不眨:“墨墨,你要不要试试在这喊一声‘赤霞’?” 第26章 铃瑶   “揽月,你是想要换个主人吗?”墨姿不着痕迹地扫过迎面走来的一众玄寂宗修士,她比较好奇铃瑶道君为什么会来一边陲小城?   “没有。铃瑶道君与赤霞是冤家,和你一小辈不会计较。”   墨姿不以为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母债女偿。”一位能给师父办一百零一场白事的冤家,她可没胆上前“认亲”。   “赤霞自外归来,忙完炼丹就闭关,到现在还没得空去玄寂宗。吾也是想要知道铃瑶道君心里有没挂念赤霞?”   见已有小摊开始收摊,墨姿心知这些摊主是联想到了十年前那场散修集会:“那我是不是该替师父谢谢你?”   玄寂宗化神道君出现在俞濛城,还带着数十弟子,此事不寻常。   “揽月,你知道铃瑶道君为何要来俞濛城吗?”   揽月镜憋了好一会,才喃喃开口:“不清楚,但看铃瑶道君拉着张脸,小嘴抿得紧紧的,吾肯定她是在不高兴。每回她见着赤霞就这表情,气大了可又无处可泻.火。”   只除了赤霞,谁能叫性子火爆的铃瑶忍到这般?   墨姿扮相普通,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与玄寂宗门人擦肩而过,算是看清了她师父的青梅。圆眼娃娃脸身姿玲珑,瞧着极为娇俏,但却盘着十分古板的妇人发髻,想必其还是有些在意外界的一些传言。   玄寂宗一行回到驻点,见着端坐在正堂的那位,几乎是没一个好脸色,但还是俯首行礼:“明御老祖(师叔)。”   年青男子似天生长了一双笑眼,起身快步相迎:“铃瑶师姐,你们回来就好,明御都不知该……”还要说什么,却见小脸盘女子理都没理他,扭头拧住身后圆眼青年的耳朵,使劲拉,大声叱骂。   “老娘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叫你不要挨近一些满嘴吐白莲的人。你是一句没往心里去,就那么想死吗?”   “娘,我以后……”   “没有以后了,这回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老娘就当那年买晴婴果的二十块灵晶喂了狗。”   “铃瑶师姐,”笑眼年青男子正是揽月提过的鹿明御,此刻脸上笑意依旧,只不达眼底:“您是在怪明御吗?”不等铃瑶回声,他又继续道,“也确是明御的错,可明御也不知禽宜山岭那等挨着隔绝结界的荒山里竟藏着一头将要产崽的九尾幻狸……”   “你闭嘴,”铃瑶回头怒瞪鹿明御。这会她极想念一人,要是赤霞在铁定能撕得这男婊口吐白沫,“本君管你知不知道,你骗他们说禽宜山岭有修士遗府是真,偷了九尾幻狸的幼崽是真,”手指身后一众弟子,“叫他们差点死在失子的九尾幻狸爪下也是真。”   好在潭领珺怂,一看不对劲立马捏碎她给的玉符,她赶来得及时。不然此刻她都丧子了。   鹿明御不太高兴了:“明御没有欺骗,只是没想到是九尾幻狸的窝。若是师姐见着那等机缘,会没拼过就甘心罢手吗?明御也仅是个凡夫俗子。”   铃瑶怒火中烧,被气得脸胀红,不禁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鹿明御的襟口,咬牙切齿道:“机缘在眼前谁都会抢,但你手里有瞬移玉符,他们没有。你逃得轻松,他们却被暴怒的九尾幻狸死缠。”   “明御又不知他们没有瞬移符,”鹿明御狡辩。   “你他娘当玄寂宗每个弟子都像你一般,有个炼虚道尊师父。”铃瑶气都不顺了:“在禽宜山岭遭罪的弟子,一人一千极品灵石,不给你就交出九尾幻狸幼崽。”   鹿明御黑脸:“九尾幻狸幼崽已认主。”   “灵石给不给?”   “现在没有,日后明御必定给足。”   “什么日后?你没有,志阳道尊有。回宗里一月,你不付尽灵石,本君就将此事上报戒律院,让戒律院来定夺你这行为算不算残害同门?”   ……………………   墨姿在外逛了一圈,没瞧见入眼的,便回了街角小铺。   店家大娘同昨日一般,在分线:“我听说铃瑶道君来了,你瞧见没?”   “我有遇见玄寂宗门人,”墨姿在今日之前没见过铃瑶道君。   “那肯定是瞧见了,圆眼小脸,娇娇气气看着像十七八岁。”店家大娘笑呵呵:“当年她与无圣庵赤霞道君的孽情被传得广为人知,二人画像也流了出来。我在凌庆阁见过一回。”   墨姿没想会听到师父的名:“今天午后,街上摊位少了许多。”   “那是必然,你眼瞅着吧,明日摊子就多了,不过摊上的物件肯定要涨两成价,尤其是一些稀奇古怪又没人识得的东西。”   如店家大娘所言,接下来的几天,街道边的摊子是越来越多,物价一天高过一天。墨姿见玄寂宗那行没急着离开,也就以为他们是来赶集的。   “南街有近百从汉阴山赶来的散修,听说带来不少东西,我们过去看看。”   “汉阴山来俞濛城可是要过汗离沼泽,那是一处险地。”   “确定吗?俺咋觉得不太可信。”   “去看看,又不是一定要买。”   明日就将离开俞濛城,墨姿这会也没什么事,缀在那几人身后往南街去。到了南街,果真瞅见许多生面孔。   寻思了几日,她想买一件乐器,不拘什么,方便吹奏《渡厄吟》便可。走过几个小摊,驻足在一胡髯大汉摊位前,目光定在大汉当中放着的那只石埙上。   “埙怎么卖?”   “石埙予我看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鹿明御几乎是和墨姿同时开口。   墨姿没有看向旁,但揽月镜已经在她神府里叫起来了:“墨墨……墨墨,这个鹿明御有问题,他不该是这样的。”   “姑娘喜欢那石埙?”鹿明御很和气地问道。   鹿明御?就是用一块极品灵石强换他人界石的那位玄寂宗弟子。墨姿见摊主面露疑难,便蹲下身子,自行拿了石埙来细看。   这只石埙比一般的埙要小一圈,平底六孔,水之数,正好合她的灵根属性。圆肚上刻有阴阳两极圈,瞧着颇具道韵。   “怎么卖?”墨姿再问摊主。   摊主这会倒是没犹豫,取出小隔绝阵盘,看向杵着不动的那个玄寂宗弟子,意思明了,请他挪步。   可鹿明御也不正眼去瞧摊主,只垂目笑看蹲着的布衣姑娘:“姑娘喜欢这只石埙?”到此刻他也不敢确定拿着石埙的是不是墨清宸,用心神一直在追问沉默的乾元神珠。   “回应我,她到底是不是变幻了容颜?”   一沧桑男音在他神府响起:“不要问吾,吾看不透她。”   鹿明御眼波一动:“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吸尽了揽月镜的功德了,怎么会看不透?”   “看不透是因不想看透。还有吾会强夺揽月镜随墨清宸渡厄千年累积下的功德,全因当时吾并没有醒。是将要跌落神境的乾元神珠本体在自行强夺。   可你也别忘了,乾元神珠吸尽揽月镜的功德后,意外被你的神魂吞下,误将你和它原来主人的魂魄带回了墨清宸投胎之时。   乾元神珠虽是造化之物,但此行已违背天地规则。它原来的主人乃是一介凡人,可入轮回,回到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你不行。你是死在墨清宸手下的修士,回到初始就等于与曾经的孽帝承天一般。   天地规则之下,乾元神珠本体犯下大错,吾已跌落神境。天刑之所以还没追来,是因借母腹中的先天元气炼化了乾元神珠。不是面对面,天刑发现不了你的异样。   吾最后劝你一句,离这个女孩远一点,她身上有吾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天刑的道韵,你好自为之。”说完,乾元神珠再不发一言。   就在刚刚窥探年少的墨清宸时,它发现原来揽月镜也追了回来,只是镜灵受了大伤。还有这揽月镜……乾元神珠神灵想起二十一年前它在冥界醒来时,奈何桥上,孟婆的锅炉倒了。   这不可能,除非奈何桥上的孟婆是分.身。   边上人不移步,墨姿动了,走近摊主,示意他布隔绝阵。   站在阵外的鹿明御眼底晦暗,盯着隔绝阵,用心神冷声警告乾元神珠:“你是我之物,也请你牢记这一点。”   “造化之物乃是承天地清正之气凝成,这几年吾冷眼看你借前生记忆屡屡强夺他人机缘,便已死心。你尽管驱使乾元神珠,只要吾醒着,绝不会让它助纣为虐。”   隔绝阵内,大汉有点紧张:“姑娘,这太和石埙原是一灵宝,只是先祖与人斗法不慎大伤,埙灵受了重创,不知还在不在?两千多年了,族里无人再修音律,故这次来俞濛城便将它带上了。”   墨姿直问:“你想要换什么?”   大汉手心冒汗,不住地擦着腿:“我祖父就在后巷的破屋里,他说了一颗结婴丹或者三百极品灵石。”   “换,”揽月镜这会没空再去想鹿明御了:“墨墨,跟他换。石埙的埙灵残了,但还在。而且吾感觉用它吹《渡厄吟》肯定好听。”   墨姿神念一动,从空介石耳圈里取出一只白玉药瓶:“你验一验。”   盯着白玉药瓶,大汉愣了足有三息才回过神,慌忙接过:“是……是是,”小心翼翼地打开禁制,鼻子凑近瓶塞闻了闻,惊喜非常,“对对,就是它。”虽没看,但他不会闻错,是上品结婴丹。   有了这枚丹药,他爹结婴便可多两成胜算。   见大汉收了药,墨姿才将石埙收进空介石耳圈里,出了隔绝阵。只才走一步,一阵风袭来,卷走了脚边的摊子。   鹿明御见摊位空了,双目一紧。不会错的,一定是墨清宸。   墨姿弯唇,大汉没骗人,他确实有位厉害的祖父跟了来。寻到了合适的乐器,她也不想再逛,转身准备离开。只眼前一晃,前路被人堵了。   “有事?”   “姑娘,我把石埙让给了你,你总得告知芳名吧?”鹿明御压根没将乾元神珠神灵的话放在心里。   他以为三千世界,天刑唯两人,自己又有造化神珠,想躲过天刑耳目轻而易举。   至于墨清宸身上的天刑道韵?这个确实是威胁,但当下墨清宸于他有大用。五年前,墨清宸的资质和出身莫名曝光,他便晓有人和他一般,重生了。   而那个人就是尹志雅。前生尹志雅只是凡人,今世却是单木灵根,资质只略逊他。   前生尹志雅老死后,魂魄含着乾元神珠跟着墨清宸近千年。若不是在明毅洞天,唐雎儿领着他们狙杀墨清宸,引发洞天震动,吓得尹志雅魂魄差点崩溃不小心吐出乾元神珠。墨清宸都不知道有只鬼魂一直跟着她。   他不清楚魂魄受惊的尹志雅还记得多少事,但这于自己来说是个莫大的不利,绝对不能留。可尹志雅又不是目前的他能动的,那就只能麻烦墨清宸了。   墨姿不知鹿明御所想,凝眉说道:“第一、石埙不是你让给我的,第二、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你,所以请你让开。”   “姑娘,石埙是我没有与你抢,你才能轻易得到。”鹿明御心情不爽,果如唐雎儿所说,墨清宸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墨姿冷嗤:“那也请你记住,天下间不是人人可任你欺。我不是十年前那个被你强夺石头的稚子。你有师承、宗门做依靠,我也有。”   鹿明御笑对着墨姿,看进她平静的水眸中,心底气恼其太不识好歹,但嘴上却说:“原来是师妹,我乃玄寂宗……”   “你、我不同宗门,还请不要乱认,”墨姿起步打算从旁绕过,可那鹿明御却再次拦住她。   墨姿蹙眉,心神一动,一柄水剑出现在右掌中,这是师伯金丹前用的剑。   “让开。”   就在这时,神府里揽月镜小镜灵突然惊叫:“吾知道他哪不对了,鹿明御投胎时没喝三白汤,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好像还有点其他,只她一时半会也理不明白。   目光扫过那柄水剑,鹿明御眼底有了喜色,墨清宸还没得到清辰剑。也许在墨清宸杀尹志雅前,他有必要见一回尹志雅。   “师妹这是动怒了……”   “赤霞的小徒弟,给本君抽他这不要脸的登徒子,”街头铃瑶道君两手叉着腰,两眼盯着墨姿拿着的水纹剑。这把剑她太熟悉了。赤霞的师姐赤宁,没炼制本命剑时,用的就是它。   赤宁没有收徒,能叫她舍出这把剑的,也就只有赤霞那可怜的小徒弟。   墨姿无奈,不愧是她师父的青梅,两人行事一样清奇。   “原来是无圣庵的师妹,”鹿明御抬手拱礼:“在下志阳道尊座下弟子……”   “哪那么多废话?”铃瑶道君神念一动,插在发上的暗红色钗子飞了出去,幻化成红绫卷起墨姿就飞向城外。自己则瞬移至鹿明御身后,拎起他化作遁光紧追而去。   一整街的散修,目瞪口呆。所以刚与玄寂宗弟子对上的是无圣庵赤霞道君的徒弟?   铃瑶道君为给赤霞道君的徒弟撑腰,连自己宗门的弟子也随便抽?   城外,墨姿才被红绫放下,就闻嘭的一声,回头见砸在地上的鹿明御已站起,闪身攻去。   鹿明御同样是使剑,前世他死时已是化神道君,重生归来于剑道上的领悟不知高过墨姿几多。只困于肉身修为,不能全部释出。   对此墨姿已有心理准备,小镜子虽不着调,但说出的话还很靠谱。毫无保留全身心投入,她与鹿明御相斗两个时辰,难分上下。   凌空而立的铃瑶道君,沉目看着地面上的打斗,心口酸透透。赤霞自俗世归来,虽没得空寻她麻烦,但信传了不少。   什么我徒弟天下第一勤奋……什么我徒弟很得我师父喜欢……什么我师父现在就一心想我徒弟打上追云峰……什么让潭领珺用心修炼……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赤霞吹大牛,今天见了……好像没在吹牛。   鹿明御在玄寂宗新一代里算是头一位,金灵根,悟性上佳。说起来他还比赤霞小徒弟先入道,两人同岁,但打到现在却没占到一点便宜。   钪一声,两剑相抵,鹿明御抬腿下攻。墨姿持剑手腕不动,身子借力回旋,一脚踢在鹿明御脑袋上。   锻体之人力道小不了,顿时鹿明御头晕目眩,急急后撤,用力甩头。他怎么把墨清宸古怪的锻体功法给忘了?见墨清宸再次逼近,立时掷出一颗爆裂丸。   墨姿见状,水剑划地翻身回撤。   铃瑶道君破口大骂:“用爆裂丸算什么男人,没用的东西……”   轰一声,砂石乱射尘土飞扬。鹿明御趁机催动瞬闪玉符,离开此地,在心里给铃瑶记上一笔,只待日后清算。   墨姿持剑站定在百丈外,心神警惕着周遭。   “他逃了,”铃瑶道君双手抱胸踏空走向那布衣姑娘:“你应该听你师父常提到本君,本君是玄寂宗铃瑶。”   墨姿收剑:“我师父极少在我面前提及您,倒是师祖有……”   “什么?”铃瑶不信:“你就说她提到过我几次?”自赤霞有小徒弟后,只要潭领珺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是日日不忘提赤霞师徒来鞭策那小子。   “一次,”揽月抢先墨姿回了铃瑶的问话:“这还是在了因师太说你给她办了一百零一场白事后,吾用心引导下,她才吐了一次你的名字。”   铃瑶沉默。   可墨姿看着她那样,不禁想为师父解释一句:“放在心里的人,不用日日挂在嘴上。”   揽月镜不认同:“赤霞就天天把了因师太挂在嘴上。”   她也常把小徒弟挂在嘴上,铃瑶深觉自己被赤霞那张嘴给骗了,还知己?谁她娘要跟那光头丑尼姑做知己?   揽月镜不顾墨姿阻挠,再次出言:“吾告诉你件事,你听了肯定开心。赤霞在百花秘境被烟奚用鬼王花籽暗算,在世俗一百余年吃足了苦头。”   就这?铃瑶开心不起来:“她失踪的一百一十七年,我用一百零一场白事让整个玄寂宗都忘不了她。她却连在唯一的弟子面前都没提到我。那我准备的见面礼,是不是也不用给她小徒弟了?”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取出一只储物袋扔给墨姿。毕竟那年她生下潭领珺时,赤霞千里迢迢跑来玄寂宗送了份贺礼。   还是一颗七品宦元丹,补足了她孕育子嗣带来的损耗。   “铃瑶,吾错怪你了,”揽月镜已经开始检讨自己:“原来你与赤霞之间,你才是那个用了真心的人。”   先把赤霞的账放一边,铃瑶问墨姿:“你来这游历还是准备自禽宜山岭那的结界入世俗?”   “一会就去禽宜山岭,”因着鹿明御闹这一出,墨姿已不打算回俞濛城了,收起储物袋,拱手行礼:“多谢铃瑶道君厚赐。”   铃瑶摆摆手,示意她起身:“走禽宜山岭那片要谨慎一些,五日前本君才在那杀了一头九尾幻狸。”   墨姿皱眉:“多谢道君告知,晚辈会小心。” 第27章 回家   “你师父与你说了没,五年后鱼来秘境将启?”今日见鹿明御盯上赤霞小徒弟,铃瑶更觉他怪异。好在赤霞小徒弟鉴婊之能遂了赤霞,手底下功夫也了得,没让鹿明御得着好。   “说了,晚辈会在秘境开启前归庵门。”   “鱼来秘境自上古流传至今仍非常稳固,可谓极为少见。其内虽危险,但能从里出来的筑基期弟子几乎都有所得。你师父师伯、我、烟奚都进去过,烟奚的鬼王花籽就是从里得的。”   “晚辈不会错过鱼来秘境。”   铃瑶也不是有意叨叨这么多,原是因自家不争气的怂儿子那年就错过了鱼来,这让她遗憾了好几年,双手抱胸。   “鹿明御有点邪,又惯会花言巧语、仗势欺人。以后再遇上他,你也别跟他废话,见了就打,打到他绕着你走。”   “晚辈谨记。”   目送铃瑶道君离去后,墨姿立时运转灵力疾步往西北灌木林去。一进入灌木丛,神念一动,布衣姑娘成了一灰毛野兔。十息后,一伙莽汉打扮的散修追进灌木林。   灰兔寻了个隐蔽的小山洞钻了进去,布上隐灵阵,开始调息,用灵石补充灵力。   追进灌木林的那伙散修都是亡命之徒,别人因惧于宗门大势力不敢打宗门弟子的主意,他们敢。   像墨姿这样涉世未深,年纪又小,还师从化神道君,更是这伙人眼中的肥羊。再者外头又传过赤霞道君的徒弟乃天水灵根,那可是极品炉鼎。   “这群贼匪好狡猾,”揽月镜将小山洞附近的境况呈现在镜面:“他们一直都团在一起,你很难偷袭。”一伙七人,修为最低的都是筑基初期。   墨姿早发现这点了:“揽月,你根据周边的景况能衍生出幻境吗?”分不开,她又没把握正面以一敌七,那就只能引他们入幻境,再杀。   “可以,只是你要杀敌,吾不能抽取你丹田里的灵力。而依这里的灵气,吾至多能衍生出四间房大的幻境。”   “够了,”墨姿不准备跟他们耗。   新月高挂,夜风习习。一两乌云慢慢飘来,一点一点地遮盖新月,似不想让新月目睹小山洞四周的变化。   “大哥,咱们已经在这搜了几圈了,现就差挖地三尺,你确定那女人还在这?”   走在最后的矮敦子,小眼阴鸷像毒蛇一般注意着周遭:“老四,谨慎点。大哥没吭声,说明人就在这。”   “注意,”领头的虎目大汉突然驻足,前方百丈外出现一纤瘦身影。   墨姿怀抱着水纹剑,微低着头:“你们是在找我吗?”   “小娘皮子终于露头了。”走在那伙人中间的瘦高个中年啐了一口吐沫,三角眼盯着那抹纤瘦身影,歪嘴邪笑:“老子还没玩过无圣庵的尼姑,今儿可得好好逗逗。”   闻着这伙人散出的血煞臭味,墨姿就晓他们是极恶之徒,右手五指一挽,同时掷出两颗小圆石子。   “爆裂丸,散,”领头的大汉急闪。墨姿在心里感谢鹿明御,是他给了她灵感来此一招,逮着机会瞧准一人,闪身过去,一击毙命后立时逃遁。   “不好中招了,追,”矮敦子最先反应过来,翻身回旋飞掠而去。   墨姿疾行,在感知到身后之人速度已达极致时有意稍稍放慢脚步,当人进到两丈之内突然返身屈膝擦地,双手持剑一劈。矮敦子不防从中被劈成两半。   水纹剑划地,翻身后撤,顺着一蜿蜒小路继续逃窜。紧追在后的五人已被刺激得红了眼,忘了这灌木丛林里哪来的蜿蜒小道?   在灌木林恢复安静后,早就离去的铃瑶出现在空中,嘟囔道:“看来是不用我出手了,这小墨子还真是和赤霞一般奸诈。”   寅时末,一只小白犬自蜿蜒小道跑出,叼了被杀两人的储物袋直奔禽宜山岭。一刻后,嘴角在流血的墨姿御剑追上。墨小白四条小腿跑得飞快,似识得路一般在前领着。   缀在后的虎目大汉凶狠地盯着前方飞掠的身影,黄岭七杀就只剩他一人了,原想放手,但那女人在杀老二时被他震了一掌。   她受伤了。   墨姿取出一颗敬元丹,丢进嘴里。极品敬元丹药力纯净温和,几乎是一入嘴就安抚了翻涌的气血。她立时运转功法炼化药力。   两盏茶后,入了禽宜山岭,墨姿下了水纹剑。墨小白爬起小山如它母亲小花一般矫捷轻松。左拐右拐,墨姿发现墨小白偏离了她们预定的道,并没有往隔绝结界去,而是深入山岭。   “跟着小白,”揽月镜小镜灵的声音透着疲倦:“幽冥白犬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指的是它们天生知道生门在哪。”   连着翻了六座山岭,墨姿察觉不对,她闻到了焦土味。余光扫过周遭,有明显的斗法痕迹。思及铃瑶道君之前所说,她知道墨小白要去哪了?   九尾幻狸的窝。   才想到这,墨姿就见百丈外是断崖,可墨小白竟没停下,小腿一蹬跳了下去。正好她的伤势也压下了,丢了两颗补元丹进嘴,灵力瞬间充满经脉。双目一紧,急追上墨小白,抱住它下坠。   断崖之下全是乱石,墨姿唤出水纹剑按着墨小白的指示隐蔽到乱石中。   揽月镜抽了墨姿经脉里近半灵力,将她幻化成石头。   因之前墨姿那些出其不意的杀招,追上来的虎目大汉不敢大意,直接抡起大.刀削了崖头,未见动静,跳下崖,扫过断壁虎目大震。断壁焦黑,还有巨大凹进,有高阶修士在此斗过法。   逮住这一瞬的愣神,墨姿腾起凭空一剑,无色剑气咻的一声撕空而去。大汉大骇,急急躲闪,可惜还是晚了。剑气划过右眉尾削去了他大块头皮,森森头.骨都被剑气余威震裂。   “啊……”   大汉嘶叫,右眼眼仁已崩,血滚滚流。愤怒至极,持刀一阵乱挥。   墨姿一招得手,趁他心神混乱时再来一剑。疼痛令大汉即便在心神混乱下,也极度警惕,避过剑气攻向墨姿,不要命地拼杀。   这股狠劲逼得墨姿连连后退,毕竟差着一个小境界。被逼到绝地退无可退时,墨姿左手握拳猛力击向大汉下落的持刀右臂。打回后,她徒然返身背撞向大汉。   大汉收不住势让她撞进了怀,心一紧,左手本能地锁喉,只还未待收紧手臂,就见怀中女子右手两指一拨,剑尖朝内毫不犹豫地刺入。   “呃……”   大汉完好的左眼大震,涣散地瞳孔闪过狠辣,蓦然紧缩。   揽月镜惊叫:“快闪,他要自爆丹田。”   墨姿抽剑,手腕一转直接断了大汉锁她喉的左臂,同时抽尽丹田、经脉中所有灵力聚于左手,反掌重击大汉丹田,借力逃离。   轰……   山角绝地,乱石激射,砂砾横飞。逃离至二十丈外的墨姿也没能幸免于难,被余势震得五脏俱伤、七窍流血,跌在乱石上。加之刚重伤大汉要害的那一剑是穿自身而过,更是要命。   这时她也没有余地了,撑着一口气颤霍霍地取出一枚小还丹塞进嘴里。小还丹有通脉化瘀肉白骨之效,药力强劲。服下仅十息,墨姿口吐淤血,五脏剧痛消减,顿时好了不少。   此方动静这般大,不宜久留。勉力站起,她正想离开。墨小白竟突然出了月石饲兽环,跑向大汉自爆的山角绝地。   “是三品青泥灵泉,”揽月镜还没来得及欢喜,墨姿身边就出现一人。   铃瑶真是为赤霞这小徒弟操碎了心,这一夜她就没离开禽宜山岭:“我就说九尾幻狸不可能无故把窝盘在荒山野岭,”伸手执起小墨子手腕,两指搭脉,“没伤到根本,”神念一动,一只玉瓶飞出储物戒,“里面有一滴玉宁石乳,你服了极品小还丹,这回用不着它。但有它就多一条命。”   墨姿没有拒绝,将小玉瓶收进空介石耳圈:“这的灵泉,晚辈只取三分之一。”   “还是咱们两一人一半吧,我怕你师父闹到玄寂宗,骂我老不要脸欺负小辈。”   “灵泉只取三分之一,但泉底青泥,晚辈与您一人一半。”   铃瑶两腮一鼓:“你不是水灵根吗?”害她暗自兴奋半天,还以为小墨子不懂青泥珍贵。   “晚辈师父是丹修,她给过晚辈一枚玉简,其中就有记载青泥灵泉。”墨姿抬手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亲身试药,她终于明白师父为何再三交代她小还丹不可外售。   保命小还丹,药到伤愈。   才这点工夫,她五脏伤势已好全了八、九分,腰侧的伤口也愈合了。现除了灵力不足,她已无大碍。   青泥灵泉,泉水富含生机,效用温和,可用于炼制延寿丹。泉底青泥,晶莹剔透如凝脂,是炼制八品大还丹的主药。在师父给她的那枚玉简中,排第六。   铃瑶原也没想要独吞青泥,反正就算今天小墨子错过了,待来日赤霞知晓后也不会放过她。   “你先随我进去,不急着调息。青泥灵泉有天然药泉之称,一会多闻闻它溢散出的味道,你身上还未愈的那点伤就全好了。”   “晚辈多谢前辈关照。”   墨姿心里清楚,不说原这的九尾幻狸是铃瑶道君杀的,单论此刻,若铃瑶道君不在,她就算明知这有青泥灵泉,也不会在此继续停留。   山角绝地被炸开一个两丈深的大口子,露出了一条宽不足一尺的裂缝。两人走近,青泥灵泉的气息更加浓郁,闻之心旷神怡。   铃瑶道君快速地在口子外布上隔绝阵,转身横着入缝隙,让墨姿跟在后。   侧着走了半个时辰,如铃瑶道君所言,墨姿的伤全好了,体内灵力也恢复了大半。早守在灵泉边的墨小白听到动静,知道主人来了,立时汪嗷汪嗷地叫。   还在缝隙里的墨姿、铃瑶也已看到了尽头。   “这小白犬是哪得的?”   墨姿水眸一暗,迟迟才回道:“晚辈在世俗养了一条小花犬,后来为救晚辈死了,小白犬是它留下的崽崽。”   铃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滑过晶莹:“好好养着,这头小白犬很有灵性。”   深藏在山心里的洞穴高约两丈,有一脸盆大的出口,想来是死了的九尾幻狸刨的。岩壁上布满了霖光绿藓,绿藓散着微弱的荧光。   青泥灵泉也就一张床那么大点,泉水清透无色,泉底沉淀着一层绿莹莹的泥,那泥美过世间最好的美玉。   墨小白蹲在泉边,时不时低头去喝两口。铃瑶也不阻止,拿了两只玉壶出来,灌了三分之一的灵泉丢给墨姿,自己将剩下的收了。   泉底青泥,一人一半。   墨姿还从储物戒里拿出师父幼时用的小药锄,小心地收集岩壁上的霖光绿藓。霖光绿藓虽不是什么高阶灵药,但炼制四品凝神丹缺它不可,在外有市无价。况且这些霖光绿藓还受青泥灵泉滋养,品相更是极佳。   收好绿藓,墨姿分了一半给铃瑶道君。   铃瑶愉快地收了:“一会我先走,你等片刻再出去。”   “是,”墨姿会意:“您也要小心。”   “嗯,”铃瑶道君凝神看了墨姿一会,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心里有点酸。相处这么一会,她就发现小墨子是真心敬重赤霞。再想想自家怂儿子……她歹命啊,要是个女儿,估计和小墨子一般可心。   铃瑶道君从来时缝隙离开,墨小白领着墨姿去钻脸盆大的出口。好在墨姿骨架不大又纤瘦,不然卡不住肩也得卡在腰臀那里。在洞里足足钻了三个时辰,她才得直立行走。   洞的尽头被一整块等人身高的隔绝石堵着,墨姿收了隔绝石。洞外杂草漫过头,墨小白回了月石饲兽环。揽月镜吸进了墨姿体内未消耗完的小还丹药力,化成灵力滋养自己,这会也恢复了大半。   墨姿又成了只灰兔,钻进草丛。仅仅一刻,就有四道神识自灰兔身上掠过。灰兔似受到惊吓,急急奔跑。次日清晨,墨姿终于通过了隔绝结界,进入了俗世。   这回不同于上次随师父入修仙界,结界两边一边海域一边荒野。禽宜山岭处的隔绝结界,两边无多大差异,都是山岭,只灵气浓度真的是天上地下。   没有御剑飞行,墨姿放开神识,感知了下方向。依照况昷界地舆图,她现在大岳南边的于华山中,以她的脚程从此到卞启城需两天。既是入世,她也不准备避过人群。   采了几株上了年份的人参,墨姿便下了于华山。一路疾行三十余里,上了官道又走了二十里路才瞧见一茶寮。   墨姿一身妇人打扮,背着个小包袱来到茶寮坐下。守茶寮的是对老夫妇,虽着粗布麻衣但干净整洁,茶寮桌椅也无落尘。   “小娘子,俺们这有茶水有面,你看你吃点什么?”   墨姿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木板:“一碗葱油面,再来一碟咸菜,”摘下腰间的水壶:“给我灌一壶开水。”   老妇人拿着水壶进了小土坯屋,没一会便将煮好的面端了来:“咸菜都是自家腌制,不要钱。”   “谢谢,”自筑基后,墨姿口欲就淡了许多,这葱油面葱香扑鼻,尝了一口,还挺好吃,正好老妇人将灌好茶水的水壶送来,她随口一问:“老人家,今年年景还好吗?”快十月了,秋收早已结束。   叹了一口气,老妇人笑道:“不管年景如何,仗不打了俺们就高兴。”   打仗?墨姿蹙眉,是大岳和绥玉开战了?   “但愿这回是把那些绥蛮子彻底打服了,”老妇人抽出掖在袖子里的布巾,擦了擦老泪:“四年了,也不知俺们村里出去的那些壮小伙有没有能回头的?”   墨姿沉目,还真是和绥玉。   “回不来,俺们这些人家也没的话往外说,毕竟皇帝老子亲儿子都赴了战场。”   是在说三哥,除了他,应该没有别的谁了。墨姿囫囵吃完面,丢下一颗金瓜子就走了。   “哎……哎,小娘子,使不得呀,”小妇人追在后头,眼看那小娘子步子跨得不大,可眨眼间人就走远了。   得知大岳与绥玉开战,墨姿也无心游历,入夜后御剑飞行,直奔卞启。临近舟昀府,居高远望,见府城外有营帐驻扎,立时收剑,上官道步行。   丑时,大军开拔,墨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神识扫过大军,很快就寻到了要找的人。相比七年前她离开时,三哥完全变了个样。褪去了稚嫩,身上多了坚毅,曾经的白脸还在,但五官线条却生硬许多。   “墨墨,原来你是公主啊,”揽月惊叹:“那个将军是你亲哥?”   墨姿用心神示意揽月撤去幻境,恢复成自己本真模样:“是亲哥,但不是一个娘。不过三哥是长在我娘宫里,由我娘教导。”   “这是你爹要犒赏三军吗?”   “应该是,”墨姿没想到会让自己遇上这茬,看来大岳对绥玉之战,大岳胜了。   揽月镜小镜灵耙着脑袋:“墨墨,吾觉得你回家探完亲后,有必要去一趟战场。”   “我知道,”墨姿皱眉,很多死在战场上的人都非全尸,他们痛苦非常,但又因战场煞气强盛,冥界之门难开,那些人入不得轮回。长而久之,积痛成怨,那些怨魂就再难入轮回了。   辰时,大军停驻在卞启城西门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墨姿听着震天响,望着城墙上被护卫在中间的一对夫妇,男着龙袍女穿凤服。脑中是七年前离别时的场景,眼中水光莹莹,她回来了。   皇后墨榮云似感知到了什么,抬眸望去,见一黑点站在路尽头,顿时心砰砰跳,直觉告诉她,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第28章 埙灵   见娘亲在看她,墨姿扬起笑脸,尽管知道这个距离娘亲看不清她,但她仍想将最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她。起步继续慢行,一点一点走进她的视线。   日照之下,眉心处的古银彼岸花银光刺目。是她的娇儿,皇后泪目,压下内心里的激动,强忍着想要跳下城楼去拥娇儿入怀的冲动。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挨着皇后的皇帝最先察觉不对,皇后在颤抖,余光瞟见她看向一方,状似随意顺着望去,顿时瞠目,是……是小七?   御前太监首领钱直得到示意,立时退下城楼。城楼之下大军不敢妄窥圣颜,故无人发现皇帝、皇后的异样。   去迎康乐公主的钱直这会心里似有十七八只兔子在上蹿下跳。我的天爷啊,康乐公主竟然回来了。   七年前,绥玉鬼谷有变,整个西江岸都被侵染得不能进人。后来又不知因何迅速恢复如常,鬼谷一夜回到过去,再现草木成荫、飞鹤盘绕。   外界对此多有猜测,尤其是得知柒语先生及其姐在鬼谷生变时一直守在西江岸,更是将事往玄乎里想。   绥玉王庭也是不依不饶,说康乐公主杀了绥玉圣祖迟夷,还盗了他们的国宝,一再派使臣来卞启递交国书,要皇上交出康乐公主。皇上未有理会,只半年后在皇陵为康乐公主建了帝姬陵。   帝姬陵建成,皇帝、皇后亲赴。如此一番大动,世人都以为康乐公主已病逝。他这个贴身服侍皇上的人却知康乐公主不是病逝,而是被传说中的仙人带走了。连走带跑,赶至公主跟前。   “奴才给您磕头。”   “钱公公不必多礼,可是父皇要你领我进宫。”墨姿心里也有两分底,在绥玉将迟然艺送来大岳和亲时,两国一战就在所难免。但在她随师父离开后不久便开战,估计其中也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是,”钱直侧身让路请公主在前。   墨姿走向大开着的城门,在经过守门的禁卫时,察觉有目光投来,不禁回头。三皇子岳暝骁没想真的是七妹,见她没了病弱,心甚是安慰,抿唇笑对,眼眶渐渐红了。   钱直抬手擦汗,庆幸康乐公主自幼体弱,不在宫里住,又被皇上、皇后和墨家保护得密不透风。除了那回斗兽场露了一回面外,外人再不得见嫡公主真颜。   城下也就三皇子识得亲妹,至于城楼上那些老官员,能活这么久自然晓得怎么把嘴闭紧。   墨姿回到凤禧宫,还未等来爹娘,就先见着了祖母。   环意来报信,墨柒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立马进宫了:“墨姿?”看着一丈外那个比她还高出一个头顶的孙女,她心里有苦有甜,“过来让祖母抱抱。”少小离家,孤身闯荡,虽有恩师庇佑,但难免艰难。   “祖母,”墨姿闪身上前,一把抱住护她到大的老人:“我很好,”喉间梗塞,她终究还是落泪了,“无圣庵很好,师父师祖还有师伯都对我很好。”   “祖母看出来了,”墨柒重重拍了拍孙女的背,很结实,再无一丝羸弱。   紧紧相拥片刻,墨姿平复好心绪,拉着祖母到榻上坐:“大岳和绥玉开战……”   墨柒抬手打住:“与你无关。迟夷死后,绥玉国王派亲卫圈围了梦兰别院,里里外外搜了半月,不知在寻什么。一无所获,又见鬼谷恢复成原来样貌,便往大岳递国书,要皇上把你交出来。   皇帝修书一封,质问绥玉国王铁骑卫围攻大岳送亲队伍是为何?要绥玉收到国书后立时派兵送你回大岳,并且要绥玉交出掳劫你的贼匪。   绥玉理亏,只国王想学其父迟夷,谋长生不老,哪那么容易放弃,还接二连三地派使臣送国书到卞启。皇帝干脆派兵在皇陵给你建陵寝。绥玉王庭这才消停了。   可不久之后,宫里迟贵妃竟趁皇帝赏赐待嫁的绯悦公主之机,偷盗皇帝私库。”   墨姿悟了:“父皇又寻了颗珠子放在私库?”   墨柒笑笑不语,皇帝赏赐绯悦公主,允迟贵妃随绯悦公主一同进他私库,确存了试探之意。迟贵妃心不在大岳。   放出神识,扫过宫里,墨姿知迟贵妃没了。   “事发后,你父皇没有声张,将事掩了下来,令迟贵妃闭宫思过。”   墨柒叹气:“她毕竟是三皇子的生母,皇帝不想因她坏了三皇子的名声。迟贵妃闭宫后日日说宫里有鬼,没挨过三个月就逝去。   皇帝向绥玉递国书,言明迟贵妃与迟漾月病逝。绥玉国王大怒,不到半年就挥兵南下。三皇子跪在乾明殿外请战,皇帝思虑了一天允了。这一仗一打就是四年,年前绥玉二王子迟芈兵变,弑父杀兄夺位,之后就递了降书。”   总算弄清楚这仗是怎么打起来的,墨姿蹙眉:“迟芈的生母是被迟夷吸干精气而亡。”迟夷藏珠脐眼的事应该是蜜姬告知儿子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万不要轻视天道轮回。   “修仙界什么样?”墨柒很好奇,可惜用赤霞师太赐下的测灵石测了一遍,墨氏无人能让测灵石亮起。   墨姿正要说,突然笑开:“我爹娘回来了,”起身去迎。皇帝、皇后心急火燎,不等御驾停稳,两人就跳了下来,匆匆进凤禧宫。   “小七,”见着女儿,皇帝极为激动,只脚下慢了一步,叫皇后抢了先。看她们母女相拥,笑着凑过去拥爱妻佳儿入怀,心满意足。   随后到的三皇子岳暝骁站在凤禧宫宫门口,望着三人,不禁长舒一口气。四年了,他也活着回来了。   “三哥,”墨姿下巴搁在她父皇肩上,两眼湿润:“恭喜你凯旋归来。”   岳暝骁笑了,自懂事以来,他从未有像此刻这般轻松。因为身体里流有一半的绥玉血统,他每时每刻都保持着高度清醒,怕自己行差踏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战场四年,他亲历战祸之害,更加坚定了日后要走的治国大道。虽前途坎坷,但他会力持圣明,所行的每一步都是迈向天下太平、四海昌隆。   回到殿里,墨姿亲沏茶,为祖母、双亲奉上:“姿儿不孝,让你们忧心了。”   “快起来,”皇后双目红肿,脸上的笑却发自内心,灿烂极了:“只要你好,娘就一切都安好。”   皇帝瞥了一眼见到女儿目中便无他的皇后,苦笑道:“你娘又把我要讲的话说了。”   “这是心有灵犀,”墨姿起身,坐到祖母身边。   皇帝喝了女儿奉的茶,迫不及待的问:“你在那里都好吗?”   “都好,”墨姿就着祖母之前那问讲起修仙界:“世俗是以国分,修仙界不然,少有建国,多是按道统分宗门。有世家,但比之宗门,世家势力薄弱,不依靠宗门抢占不了多少修仙资源……”   皇帝四人听得很认真,墨氏得了赤霞师太厚赐并没有隐瞒皇帝。日后大岳皇族岳氏与墨氏若是有后嗣身具仙缘,不出意外必是要踏足那地。   “我所在的无圣庵,全是女修。修仙界庵门没有世俗庵里那么多规矩。不用剃度、无需戒荤腥,也不忌讳情爱。”墨姿见她父皇、母后明显松一口气,顿觉好笑:“我师父是化神道君,座下唯我一个弟子。我在庵里过得很好。”   岳暝骁不太懂化神道君的地位:“七妹,你师父能活多少年?”   “不知道,我师父资质、悟性都非常好,若无意外定是能飞升上界,”墨姿清楚三哥要问什么,但有些事他们还是不清楚为好。   知道七妹在修仙界有依靠,岳暝骁就放心了,没再追问。   墨柒捏了捏孙女冰凉的手:“泓罗城墨氏现在是什么情况?”   “靠上了简一宗,成了泓罗城第一大家,不过名声不太好,”墨姿没有隐瞒墨红缨、墨红尘姐妹找上无圣庵的事:“听我师父说,娉婷仙子就是死在这两姐妹手里。找上无圣庵,也是听信了流言,想拔了我的灵根凝成天元水,给唐雎儿补灵根……”   “好歹毒,”皇后一掌拍在檀木榻几上,气得脸胀红,她万分庆幸女儿有庵门做依靠,不然还真是任人鱼肉。   墨柒、皇帝面目皆阴沉。   取出离庵时空净师姐给的玉牌,墨姿将它交给祖母:“日后要是有族人测出灵根,就让测出灵根的娃娃滴一滴血在玉牌上,无圣庵会派门人来接。”   “这……”   墨柒惊喜,不禁站起,垂目望着那白皙无暇的玉牌,心中颤动。她和长姐仔细研究过况昷地舆图,最近的仙凡结界在于华山。可从于华山进入修仙界再赴无圣庵,那一条线足有小儿手臂长。   修仙界处处是危,墨家女又摊上那糟心体质,没人护着别说到无圣庵,估计连禽宜山岭都出不了。   这玉牌于墨氏实在是太重要了。   皇帝意识到一个问题:“小七,你们庵里就没有一个男弟子?”   墨姿摇头:“没有,不过如果家里有男娃测出灵根,我可以想法子把他送到其他宗门。”   皇帝安心了。   “你喜欢那里吗?”岳暝骁问妹妹。   “喜欢,我感觉我天生就是属于那里。”   晚上皇帝、皇后,三皇子要出席宫宴,墨柒也不能留在宫里,墨姿独一人待在凤禧宫。坐在曾经她练功的石亭里,难得的没有修炼,脚边趴着墨小白。   揽月镜正想说什么,嘴才张开就愣住了。   “你来了?”墨姿抬眸。   姜黎现身在亭外,比之过去,现在的她魂体轻盈凝实,瞧着似多了两分人气。这就是修炼与没修炼的区别,她跨步入石亭,见小白犬冷冷地盯着她,不禁笑道:“我与你母亲有共患难的情分在,你能不能待我友好一点?”   “汪嗷,”墨小白不高兴地爬起,跳上主人的腿闭目假寐。   “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姜黎在墨姿对面坐下,细细打量后笑问:“筑基了?”倒是不意外,墨姿对自己有多狠,她这个与其斗了多年的鬼最是清楚。   墨姿点首:“你呢,怎么没入修仙界?”   “那次对战迟夷,我受伤太重,魂体几近溃散,好在柒语先生带回功法及时,”姜黎不后悔当初那一着,虽然差点喂了舍利子,但她求到了想要的:“也就年前,我才完全恢复。”   “迟贵妃……”   “不是我,”姜黎嗤笑:“她自己作孽,折磨死一个宫女,宫女化成了怨鬼夜夜缠着她。”   墨姿只想提醒她:“入了道少作孽,也万不要沾凡人事。若是可以,多行善累积功德,这于你日后渡雷劫有益。”   “我已经在行善了,”姜黎笑说:“你这次回来没发现宫里清明多了吗?那些小鬼的怨气全被我吸尽了,有一些都入了轮回。”   她得的功法奇特得很,鬼气、怨气、死气都可以用来修炼。今年伤好了之后,她最常去的就是城外乱葬岗。   “要不是你回来,我都打算明日出发往边境战场。”   墨姿了然:“我过些日子也要去。”   “一起?”   “好,你也不该再留在世俗了。”   在宫里待了一月,墨姿便打算离开了,临走时分出了两瓶青泥玉泉。一瓶交予了祖母一瓶给了她娘,告知厉害后要她们小心使用。   留一百下品灵石在墨家,又带着墨小白上了敬阳山。墨小白在敬阳山西陡崖上,吐出了它母亲的肉身,刨了一个坑,将她埋葬,又哭了一回。   十月二十八日,宜远行。帝后便装送女儿出卞启城,这回少了悲伤。女儿康健,皇后心头大石落地,只再三叮嘱墨姿在外一定要小心,不可轻信他人等等。   皇帝塞了一本前朝大谋士章中渝所著的《策·谋》予女儿,叫她没事多看看。   别了父母,与等在十里亭的祖母喝了两杯水酒,墨姿终于上路了。行了不到百里,姜黎撑伞出现在她身边。   “有公主与妾身作伴……”   “不要唱这个,吾教你唱别的,”揽月憋了一个月了,翻身镜面朝外,伸头出镜看向被吓呆的红衣女鬼:“啊……拉蒙啦啦……”   姜黎费了好一会工夫才缓过神:“大好的天,你唱这悲哀的曲调不太合适吧?”   “不,”揽月望着姜黎非常正经地说:“你适合唱这个。”   她头次见这只小鬼,就发现小鬼生前遭受过极其残忍的酷刑,大概是太痛苦了,她三魂中的地魂失了幽精,这使得她勾动不了冥界之门。   不过就算是进了冥界,以她魂魄的现状,再转世也是痴傻。赤霞给的这部鬼修功法,确实适合她。但地魂已死,她修不成鬼仙,除非寻法子补魂。   可天地间能补魂魄的丹药,皆在仙丹之列。至于旁的……天菩,姜黎是想都别想。天刑神尘微种在九息小界的那株天菩在进入花期后,就自寻了凤沐涵签了共生契约。   姜黎不明小镜子是什么意思,无辜地问道墨姿:“她这是在欺负鬼吗?”   不等墨姿回答,揽月就巴拉巴拉跟倒豆子似的将姜黎的情况全吐了,还给她寻了条路:“墨墨刚得一石埙,石埙的埙灵残了,你可以吞了它补魂。只是这样一来你必然会成为新的埙灵。   不过也不是坏事,你跟着墨墨渡厄累积功德。待积满功德,你就能离开入轮回了。有满身功德,再投胎定会如你所愿。”   她地魂已死?如一记晴天霹雳打在姜黎身,不可能,自觉小镜子是在诓骗她,想她给墨姿的石埙当器灵。   墨姿也有些意外,原来姜黎没能入轮回,是因她根本入不得冥界。   “你是不是已经记不得死前经历的那些酷刑?”揽月看出姜黎不信她,但她说的都是实话。至于怎么知道的,她也不清楚,反正看到姜黎就懂了。   姜黎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般。   她魂魄离体后看到自己肉身残破,四肢被钉在木架上,沉塘时胸前绑缚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她晓得她是被虐.杀,但却不记得周宇恒的母亲是怎么虐.杀她的。   “因为地魂已死,你才做鬼都记不起那些,”揽月耙头发,苦想了好一会:“除了之前与你说的那个法子,吾想不出其他了。”   也是姜黎赶巧了,正好墨墨手里有一醒不来的残缺埙灵。   “你好好想想吧,”揽月缩回镜子里,嘟嘟囔囔道:“吾可没有使坏心眼,告诉你这些完全是觉得你可怜,不想你白费功夫,瞎欢喜一场。墨墨不是音修,石埙于她并无大用,只是用来吹奏《渡厄吟》。有没有器灵,其实没差。   有器灵,也就是吹奏出的曲子会动听一点。墨墨腾不出手时,器灵可以控埙自奏《渡厄吟》。真要论起来,沾光的是你。   你说你在行善,那功德呢?你地魂已死,根本就无法承接功德。说来害死你的那位,也是真够毒辣。”   墨姿看向木呆呆的姜黎,有心想说两句,但又无话可说。   “我……我问你,”姜黎顿足,转身面向墨姿,双眼盯着镜面中的小女娃:“墨姿出生时,我想吃她是不是……”   揽月不等她说完,就大叫:“你做什么鬼梦?吃了她,吾岂不是要长长久久、朝朝暮暮与赤霞为伴,给她当镜子?”   墨姿抿嘴,头撇向一边,嘴角不自觉地上挑。   “你没有同情心的吗?”姜黎伸手按住墨姿上挑的嘴角。   “没有,对一个要吃我的鬼生不出同情心。”墨姿觉得,至少揽月给姜黎想了一条可行的路。有路可走已是幸运,别总求事事如愿。   揽月短胳膊抱胸,气呼呼地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鬼,吾觉得你不太适合吹奏《渡厄吟》,还是留在世间熬吧,熬到有一天被打得魂飞魄散。这样的凄惨下场,才符合你想吃.婴孩的恶毒形象。” 第29章 男孩   “这不是没吃成吗?”姜黎很委屈,没想到自己不但死无全尸,连做鬼都不是个完整的鬼,咧嘴哇哇哭。她前世到底造下多少孽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用力回忆死前情景,可惜一片空白。   揽月一点都不同情她:“你可以把鬼气凝成眼泪,这样瞧着更生动。”   姜黎受不住如此大打击,一把抓住墨姿的臂膀:“你哪找来的镜子,嘴怎么这么碎?”要不是小镜子多事,她还可以继续糊里糊涂地快乐着。虽然修不成鬼仙,但快活一天是一天。   嘴碎?揽月炸毛:“遇上吾是你三生有幸,你这只不识好歹的小鬼。”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   墨姿一把拨开挡路的姜黎,继续前行。一镜一鬼吵吵闹闹,谁也不让谁,直到出了寒临霞关感知到游荡的残魂,她们才消停下来。   “快到瓜陵口了,”墨姿望着远方,十一月的关外风里都夹带着冰沙,入眼是一片雪白,美丽却寂寥。   一缺了半边脑袋的残魂自眼前飘过,姜黎又有疑问:“小镜子,我一定要吞噬石埙的器灵吗?”手指绕了一圈回来的残魂,“这不行?”   “首先,吾要告诉你一点,魂体看着是残了,但这只是他死前的模样,人家三魂七魄均在,是完整的魂魄。待墨墨祛除他们的痛苦,魂体自然会变得完整,到时便可勾动冥界之门,入轮回。”   揽月都不想理会姜黎,恶狠狠地瞟了她一眼:“还有你当吃什么补什么呀?要真是如此,那些神魂受伤的修士也不用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寻丹药、灵物了,直接杀两个小修士吞噬神魂多方便?这还仅是神魂受伤,姜大黎,你是地魂死了!   太和石埙未受损之前是灵器,它的埙灵还是自然生成的。你懂什么是自然生成吗?天时人和地利,缺一不可。但凡那残了的器灵能有一丝醒来的可能,吾都不会让你吞它补魂。”   举双手投降,姜黎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还想吃这些可怜人的魂魄来补魂,你果然是死性不改,”揽月闭着眼睛骂了一刻钟才泄了心头火。   到瓜陵口已酉时末,墨姿脚踩在雪面上,闭目感受,声声痛苦哀嚎入耳。冰寒的阴风扑过来,绕着她转,痴狂的笑声、惊惧的嘶叫、垂死时的惦念等等交杂糅合在一起,但她能却将每个鬼魂的情绪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就是大岳与绥玉交战的主战场。闪身深入,找到了天极位,墨姿盘坐下,收敛心绪,运转《释厄文传经》,右手抬起竖于胸前,左手手心朝上做拈花样,启唇轻念:“渡厄自在如尼,释情开心望和然与世与己……”   声音不大,但却平和,听之宁人。鬼风萧萧,卷起声音去往远处。   站在十丈外的姜黎,此刻尤其安静。从卞启到瓜陵口,她跟小镜子吵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不甘了一路,可心一直都清明着。   她想明明白白活着。   “要是做好决定,就不要拖沓,”揽月的声音在姜黎耳边响起:“此方有数万亡魂,你助墨墨渡他们入轮回,是大功德。”   姜黎抽噎,鬼气凝成的眼泪珠子滚落眼眶:“我要是成了埙灵,还能像现在这般说话吗?”   她竟然会在意这个?揽月撇了撇小嘴,老实回答:“能,除非墨墨不许。”   “让我单独待一刻,”姜黎泪眼朦胧,回忆着生前事迹。她生而富贵,受尽宠爱。可一朝国破,父皇自刎、母后吞瓷、年仅三岁的弟弟被宫人活活溺死……她想活着,公主之尊流落教坊,入教坊三月,被周宇恒临幸。   入后宫前一夜,她自己求了绝子汤。后宫十年,虽四面楚歌,但却锦衣玉食,过着她过惯的日子。其实周宇恒待她很好,虽忽冷忽热,但在吃喝用度上给她的仅次皇后。   她清清静静地待在鸾和宫里,不想被人打搅,也不想去打搅别人。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但……周宇恒不愿,他会在醉酒时跑来鸾和宫问她,她恨不恨?   恨吗?姜黎不知,也从不去想这个问题。   在周宇恒开始让她喝一些比黄连还苦的药时,她不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想问,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直至有一回半夜醒来,听到趴在她肚子上的男人说“给我生个孩子吧”,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果然死在了那年中元。   周宇恒祭祀回来,发现鸾和宫空了,他一句也没问,从此再不踏足鸾和宫。之后七年,他先是立了皇后的儿子为储君,再又养大了太后、皇后的母家,病重了还给太子找了两个辅臣。   大概是感知到大限之期,周宇恒来见了她,在她葬身的那片荷塘边站了一夜,次日便令密卫将她的尸骨取出。姜黎凄笑,周宇恒是带着她的尸骨葬入帝陵的。   周宇恒驾崩后,朝廷乱了十年。终皇后母家、太后母家、两个辅臣九族都死在新帝手里。新帝也因此落了个暴君之名。   回首一生,姜黎也不清楚当初的苟且到底值不值?她也不愿去细想周宇恒在她死后为何要那般作为。深吸一口寒凉气,慢慢吐出。轻眨眼,驱尽杂念,她有自己要走的路。   “墨姿,请你放出太和石埙吧。”   墨姿收功,抬眸看向姜黎:“你思虑清楚了?”   “趋利而已。你知道的,我一向识时务。”   虽如此,但墨姿还是许了她一个承诺:“待修满功德,你想离开入轮回,我绝不阻止。”太和石埙现还没有被炼化,但炼化是迟早的事。   姜黎没有言谢:“将来修仙路,你我一起同行。我会全力助你,永不背弃。”   神念一动,太和石埙出储物戒。墨姿闭目继续渡亡灵脱离苦海。   做了决定,姜黎便不再犹豫,在石埙出现的瞬间,化作流光投入埙中。石埙嗡嗡作响,埙灵本能地在反抗。   一日、两日,第三日辰时,空旷的瓜陵口响起了幽幽凄凄的埙音。鬼气、怨气、煞气开始往天极位聚集,墨姿手势一改,三气合一入其经脉,引导运行大周天,凝成一缕无色灵力。   这灵力才将将进入丹田,揽月镜就馋得口水直流,她想吃那股灵力。   两年后,墨姿送走了最后一批亡灵,骑马离开关外向南游历,准备从罗来国磨滩河那的结界回修仙界。   有揽月镜和姜黎作伴,她这一路上是丝毫不寂寞。一年里途径六国,领略风土人情之余,还炼化了太和石埙。   这日午时,她们来到一个叫缘亥的小镇外,墨姿照例进镇。镇上赶集的人还挺多,她牵着马寻了一处饭馆,给了一颗银瓜子让小二帮她把马喂饱。   缘亥镇地处偏远,一跑堂小二哪见过这样的财神,连连鞠躬:“谢谢贵客谢谢贵客……”   墨姿笑着进店,正是午市,店里几乎都坐满了。店家见过她打赏跑堂的手面,立马上茶:“贵客,请这边坐。”   跟着店家来到角落处的四方桌,墨姿也没看菜单:“来几道你们店里的拿手菜。”   “得嘞,”店家倒好茶,没急着走:“贵客是外地来的?”   墨姿点头:“嗯。”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住店吗?咱们店里还有一间上房。”   听到这话,墨姿不禁转眼看向外,这大中午的就时候不早了?   “先上菜,我有点饿了。”   “好嘞,”店家没多说,笑呵呵地跑向厨房。   这时姜黎的声音在墨姿神府里响起:“姿姿,你有没有觉得店家那话问得怪?”   游历一年,她见识多了,心情也跟着开阔了不少,之前的那点不甘早已烟消云散。甚至在感知到功德绕魂时,还有些欣喜。只这些她可一点不敢表露,不然铁定被臭镜子往死里埋汰。   神识扫过楼上和后院,墨姿一手托着腮:“店家没说谎,他家确实只剩一间上房了。”   “此地距离罗来国有一天半的路程,罗来国盛产宝石、药材,停驻缘亥镇的人几乎都是往那的贩子或者商队。他们在这停一下午,那就后天才能抵达罗来国。”姜黎想不明白了:“难道前面有山匪拦路?”   墨姿浅笑:“山匪下山还挑日子挑时段?不要再猜了,一会应该有人会告诉我们。”   “哎,兄弟们听说了吗?磨河下滩大户云客居最近要办喜事了,”一小眼胖子吃完饭,拿牙签剔着牙。   啃着兔腿的龅牙男问道:“哥们知道云客居是什么来头吗?行事神神秘秘的,我去那送了不下十回货,都不知道云客居主人家姓什。”   小眼胖子嗤笑一声:“姓什还能让你知道?”   “你知道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   丢下牙签,小眼胖子瞥了一眼龅牙,将嘴里剔出的碎肉啐进空碗里:“云客居主人爱玉,你们谁手里要是有美玉,可以送去他那。只要看上了价钱绝对好说”。   胖子身后那桌,低头专心吃卤猪蹄的老汉插了一句:“还是少往那跑,磨河下滩云客居与前面雾里庭当口寨有点瓜葛。”   一提雾里庭当口寨,整个大堂都没声了。   墨姿吃完午饭,出了饭馆,让送客回头的店小二把马牵来。得了那么厚的打赏,小二心里感激,眼扫过四周稍稍凑近一些,低语道:“贵客,小的劝你今儿还是留在咱们店里住一宿。”   “为啥?”墨姿挑眉:“我头次途径贵地,还请小哥给讲个明白,”说着话又从挂在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两枚银瓜子。   这小东西,她多的是,还有金花生、银锭子等等,都是师父筑基期在外游历时用剩下的。   “这……这,”店小二不敢收,推拒不过才惶恐收下,压低声音告诉墨姿:“从这往罗来国必经雾里庭当口寨。小的听家里老娘说,五十年前雾里庭当口寨不比咱们缘亥镇孬,那里寨主又热情好客,很多往罗来国的商队都喜欢在雾里庭落脚。   一回当口寨当家的出门,捡了个重伤女人回来,后来还娶了那个女人。成婚没多久,女人有喜,当口寨上下都欢欢喜喜。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等到麒麟儿降世,当口寨当家的竟死了,他媳妇、孩子不见了。   那之后仅仅两年,当口寨五十八户人家跟惹了霉神一般,陆陆续续地遭了灾,全死于非命。吓得雾里庭那的住民都往外迁,我们缘亥镇就有不少是雾里庭迁来的。”   墨姿皱眉:“就因为这?”   “要只是这点,大家也不会如此怕,”店小二接着说:“自当口寨死绝了,晚间途径那的人……”   见店小二摆手,墨姿点到:“就没一个活口平安经过?”   “唉……”店小二叹气:“大概五年前,一支外来的镖局不知护送什么人,估计是时间紧,经过我们这也没停,直接往了那地。第二天商队大中午路过雾里庭,就见马匹全拴在当口寨外。后来马也饿死了,也没见有人自当口寨出来。”   “肯定是厉鬼作祟,”揽月镜觉墨墨既然修的是渡厄轮回之道,那遇见这样的事,还是不要避过得好:“我们去看看。”   墨姿没打算留宿缘亥镇:“多谢小哥了,”转身自去马厩牵了马。   “哎……哎,姑娘,我与你说的可都是实话,你怎么还要走?”店小二手里紧握着银瓜子,追上去拦。   只墨姿去意已决,未有理会店小二,上了马便头也不回地往南镇口。一路不急不慢,正好天黑抵达雾里庭。   揽月镜翻身,镜面朝外,圆乎乎的手指指向路道东南方:“墨墨,你看那里。”   墨姿凝目望去,视线越过古旧牌楼,穿入缥缈迷雾。当口寨是依山而建,五十年前寨里人都死绝了。几十年风吹雨淋,按理当口寨早该是断壁残垣一片,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灯火通明、繁闹市井。   双腿夹马腹,马悠闲走向当口寨。月上山头,寨外迷雾升腾,墨姿看着古旧的牌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新,挂在牌楼上的破灯笼恢复成了大红灯笼,其内灯芯也亮了。   姜黎感叹:“人家做鬼五十年,我做鬼五百年,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好在你没学她,”墨姿冷脸,才进到当口寨百丈内,她就已感知到浓烈的凶煞之气。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那位连路过的人都一个不留?   停马在当口寨外,墨姿下马。揽月镜半个身子伸出镜面,四处张望:“怪不得晚间经过此地的人无一能离开,”眨巴着眼睛,噘嘴瞅着牌楼入口,“是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墨墨,你看到什么了?”   “之前是市井,走近了……”   墨姿微微眯着美眸,卷发凤眸男子一袭白衣自当口寨里走出,面带清风含情脉脉地朝她拱手,说道:“你来了?”   轻掀眼皮,嗤鼻笑之,她起步自男子身边经过,吐出一字:“俗,”那位不知名的神秘男子出尘似仙,哪是一个鬼祟能扮得了的?   跨入当口寨的瞬间,耳间立时充满了喧嚣与热闹。墨姿也不用放出神识,循着煞气踏上环山石路,依山的店铺迎来送往。还有鬼魅上前想拉她进店,但才触及就被她一记冷瞥吓得缩回了手。   山石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只没一个是活的。   揽月镜很生气:“这些都是死在当口寨的人。”   沿着环山路,越往上煞气越是浓烈。用了半个时辰,墨姿终于来到了山顶大宅,神念一动,水纹剑出现在掌中。   吱呀一声,紧闭的朱门从里打开,一个圆头大眼胖乎乎的小儿手脚并用爬出足一尺高的门槛,小小锦衣上绣满了佛经,背上还背着个小背篓。   “活……活的,”揽月镜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一再确定后大叫:“墨墨是活的,这个小男娃是活的。”   小男娃紧紧抿着小肉嘴,低着头自她们身旁经过。墨姿闪身拦住他,他也不抬头也不恼,移步向旁。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墨姿问小孩,整个当口寨就一个活口,思及店小二说的话,立时用心神问揽月:“小男娃骨龄多少?”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揽月两眼珠子都快飞出眶了:“墨墨,他是雷灵体,骨龄五岁。雷灵体邪祟不得近身,怪不得他能活。   我们把他带回去,塞给晟华剑尊。晟华剑尊是雷灵根,还没徒弟。简一宗得了个雷灵体,那就欠你一个莫大的因果。”   再次拦下小男娃,墨姿蹲下身子:“你是出生在这里?”五年前有镖局护镖误入此地,正好与男娃的骨龄合上了。   男娃皱起小小眉头,两只肉手紧紧抓着背篓的带子,今日这只鬼他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偷眼去看,正好撞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   墨姿话问一半,就没声了,抬眼望向走出朱门一手抱襁褓一手拿画像的血红襦裙妇人,站起身。男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回头看了一眼无甚表情,绕过漂亮鬼准备离开,忽闻妇人问,“姑娘,远道而来可有见过这个男人?”   男娃色变,脚跟一转,伸手拽了墨姿的衣摆就想跑:“快走,”见墨姿不动,极为焦急地喊道,“她是恶鬼,再不走你会没命的。”   “你先走,”墨姿扯开男娃死拽着她衣摆的手,双目自展开的画像上扫过,与血衣妇人对视:“没见过是不是就得死?”若是她猜得不错,画像中的人应该就是传言中已经死了的当口寨寨主。   男娃气得跺脚,抬首望天:“你到底走不走,我娘还在等我。”   “你先走,”墨姿还是那句话。   这回男娃不再顾她了,转身匆匆离开,只没走几步就呜咽出声。   妇人面露愁苦,桃花目一眨泪水盈盈,楚楚可怜道:“难道你也和寨子里的人一样,都维护他,欺负妾身这个孤女?”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是想要找到这个男人,见他吗?”墨姿收起水纹剑。   不等妇人回应,揽月就将发现的事告知墨姿:“她生前是个修士,修为不达筑基。手里抱着的婴孩是个死胎,与她骨血相连。这个骨血相连不是指母子,是真的骨血相连。   有人趁着这个女修生产之时给她下了化骨粉。化骨粉虽是凡间毒药,但女修生产时灵力大损,极其虚弱,根本无力抵抗化骨粉的毒性。她们母子是被活活融掉的。”   血衣妇人神情蓦然变得阴狠,咬牙切齿,迟迟才回道:“是。”   墨姿皱眉:“一月内,我会带着这个男人回来找你,”渡厄,先究恶因,再谈恶果。   “你会回来?”血衣妇人舌尖舔过猩红的唇,笑意不达眼底。   “会,”墨姿没有忘记一路来见到的那些被拘禁在此不得入轮回的亡魂,那些几乎都是无辜被殃及,“因为我要杀你。”男人杀妻害子该死,但妇人之恶也无须渡。 第30章 男孩   闻言,血衣妇人一点也生气,脸上笑意渐浓,幽幽道:“好啊,那妾身就在这宅子里等姑娘回来,”说完便低头轻晃襁褓,唱起摇篮曲。   墨姿冷眼看她转身回大宅,出言问道:“你跟当口寨寨主遇见是在什么地方?”   “磨河下滩。”   揽月镜镜面呈现出宅内景致,满园桃树盛开,煞是美丽。顺着小径深入,来到正房,只见一幅美人抚肚画像当中挂着。那画中美人正是血衣妇人。血衣妇人回到正房,魂体化作流光进入画中,转眼美人抚肚变成了母坐摇篮边哄儿图。   “墨墨,我们去磨河下滩云客居。”   最后看了一眼没有关上的朱门,墨姿转身下山。   姜黎有些疑惑:“姿姿,那个男娃怎么会住在这里?”山顶的血衣妇人绝对不是善茬,刚男娃还说他娘在等着?   “应该是男娃母亲察觉到他的不同,让他来山顶住的,”墨姿敛目:“爱子之心,为之计深远。男娃母亲在等一个能带男娃离开当口寨的人。而进入当口寨的人必会至山顶。”   这头男娃来到一处石洞,站在洞外,他拽着袖口用力抹了抹眼睛,确定双目干干的才出声喊道:“娘,我来了。”   “进来吧,”一虚弱的女音自洞中传出。男娃抽了下刺痛的鼻子,爬进洞中,见坐在石上做衣衫的娘亲身体更加僵硬了,小肉嘴瘪起,才压下去的眼泪又涌入眶中。   “呜呜……娘,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披散着一头干枯发的土脸妇人,穿着干净的白色寝衣,停下手中的活,抬首看向三丈外小小的人儿,勉力扯起已经覆了一层土的唇,温婉说道:“哭什么,咱们渊儿已经是大孩子了。”她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抬手握住挂在脖上的那颗土珠,犹记得她随镖局离开庄子时,疯癫了十多年的姨娘光着脚追在车队后,哭喊着:“回来啊梦云……回来啊梦云,不要去,会死的。”   她不信,十七年了,她真的不想被关在庄子里一辈子。所以那人让镖局来接她,她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决定跟着走。   这珠子与泥丸没差别,表面不平,摸在手里也似土块,是姨娘之物,一直戴在她身上。幼时,她嫌它丑又不敢丢弃,就常把它摘下来藏起来。只每次疯子姨娘都能找到,然后将它戴回她脖子上。   时日久了,她也不再去动它。谁能想到就这么个丑东西,竟在她死后让她还能活得像一个人,照顾儿子长大。   只是近一年自己这副肉身越来越僵,她有预感当身子全部土化后,她也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男娃哭得小脸胀红:“娘……渊儿不要你离开……”   妇人想去哄哄儿子,可惜不能,无光的双目看着他:“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咻……又有人误入了死……嗝死寨子,”男孩抽噎着将山顶事讲予娘亲听:“我我拉她走,她还还不走。”   妇人激动得站起:“人呢……那人呢?”那年姨娘没追上她,被赶来的庄头老山摁住,她朝着远去的马车嘶喊,“梦云,不要摘下珠子,挨过五年……挨过五年会遇贵人。”   不等儿子回答,妇人就挪动沉重的双腿绕过儿子冲出山洞,急急往环山石路去。   其实跨入当口寨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后悔没听姨娘的话。现在她只希望有人能带走渊儿,他才五岁,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下山这一路,墨姿有留意当口寨的那些店铺,发现男娃身上的衣服并不是成衣店里的,还有粮铺仓房的锁没有生锈,仓房里除了米面还放了十袋木炭。另各家铺子的库房都没有金银,银票倒是在。   此方难道还有别的活口?   正想放出神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入耳,墨姿转眼看向前方拐道口,见一白衣土人冲入一众鬼魂中,无神的死目痴痴看着她,确定她是活的后咚一声跪地苦求。   “贵人……贵人,奴家求您带走奴家的儿子,他很小……奴家奴家有银子,奴家给您很多很多金银……求求您带走他好不好……奴家快不行了……”   揽月镜愕然:“她有一丸土元精。”土元精虽不比土本源,但也是雷积焦土集天地元气凝成的,颇具灵性。炼器时融入点点,可大大提高灵器生成器灵的几率,比三生石的伴生清灵玉还要珍贵。   墨姿知道土元精,凡人戴着它,可保身体长久安康。可一旦人亡,若是不摘下土元精,魂魄就不得离体。   跪着的妇人之所以死后还能这般,是因她有执念,不自觉地以魂力来支撑肉身。土元精噬体,说明她的神魂之力已经枯竭,魂魄即将消散。   “娘……娘,”男娃追了来,想要扑到她身上,但终还是停在了一尺之地。两只肉手绞在一起,他不能触碰娘,红肿的眼睛望着娘被土覆盖的脸,他好想亲亲娘。   揽月哭了,她想不出办法救男娃娃娘亲:“墨墨,我们不能放过山顶恶妇。”她可怜恶妇遭遇,但己身悲惨不是恶妇残害无辜的理由。   “我一个月内回来,”墨姿看着妇人:“你们母子好好团聚。”妇人的魂魄连一丝魂力都没有,她现在清醒着完全是借土元精的灵性。当执念达成,她的魂魄就立时消散。   妇人很怕:“您您现在不能带走他吗?”   “我不走……我不走,”男孩痛哭。   “不能,”墨姿闪身绕过她:“我现在有件事要去办,不过你安心,只要活着我一定会回来。”   妇人调头,急问:“贵人可否告知奴家贵姓?”   “墨,墨水的墨。”   “贵人若是不嫌弃,从今日起,奴家儿子就叫墨子渊。”   墨姿脚下一顿,面上神色有点复杂,她们墨家生不出男娃。揽月眼泪一抹:“认吧,认了不吃亏。不然等晟华剑尊收他为徒,你还得叫他小师叔。”   “随你,”墨姿撂下一话,右脚一点腾起直上,神念一动,水纹剑出现在脚下。御剑飞往当口寨牌楼。   妇人见状,连忙站起跟上两步。就连男娃也被这一幕惊得忘了哭,随母到山石路边,看着那人踩着剑冲进了迷雾障。   “娘,姐姐的剑会飞。”   “贵人,就是贵人,”妇人现在坚信墨姑娘一个月内能回来,毕竟这么些年了,也就只有她活着从这出去了。   墨姿来这一出,是想让妇人安心。出了当口寨,她上了马直奔罗来国。   …………………   东部瀛山白音门悦来峰上,尹志雅端着泡好的云雾茶来到峰巅:“外祖,您还在生娘的气?”   花白发老者正是才稳定合体修为的魔雲门老祖花耀,回身接过茶小抿一口。   “你娘太沉不住气了,对付赤霞有的是法子,她却偏偏用荼蘼花籽。况昷修仙界知道你娘有荼蘼花籽的不下十位。此次无圣庵是忍下了,但不代表甘心吞下这亏。”   “娘已经知道错了,您也罚了她去炙炼塔,就别再动怒了。”   赤霞道君都回无圣庵七年了,尹志雅没想到她外祖在得知百花秘境暗算之事竟还会生那么大气,甚至亲自驾临白音门训斥她母亲,   饮尽杯中茶水,花耀叹了一口气:“争强好胜是要本事的,你娘与赤霞相斗多年,屡屡落下流,说到底还是修炼不到家。”   “娘一直以您为傲,为榜样,修炼是从不马虎,差赤霞道君一截,也是困于资质。”   这点花耀认同也不认同:“金丹前看资质,金丹后靠悟性。你娘差的不止资质,还有悟性,”将白玉杯放到托盘上,抬眼看外孙女,“志雅,外祖问你,魔雲门现有四位合体元尊,无圣庵有三位,你说孰强孰弱?”   尹志雅蹙眉,这不是明显的事吗?   见外孙女这般表情,花耀笑着摇了摇首:“是魔雲门稍逊一筹。”   “怎么会?外祖您真的高看无圣庵了,”尹志雅扯起嘴唇,在况昷界合体之下皆蝼蚁,无圣庵一群女子而已。   花耀敛目:“合体元尊确实是体现宗门实力的一个重点,但出窍、炼虚、化神、元婴才是宗门的中坚力量。无圣庵出窍以无理、了因师徒为首均战力强悍,炼虚有子羽、子非、子义等,化神、元婴那就更不用说了。相较之下,我魔雲门差得可不止一点。”   前些日子,他提议让魔雲门辟出一峰,效仿无圣庵的追云峰,但要想成气候也不是一时两时。   尹志雅懂外祖话中意了,她突然想起一事:“您之后是不是要往前土城参加盛千行的拍卖会?”   “是,”花耀皱眉:“听说有人寄拍一株万乾草,吾等合体修士怎可错过?”万乾草和下界已绝迹的生衍草功效一般,可活死人,也是用一株少一株。只他们合体修士求万乾草不是为了活死人,而是用来开拓丹田。   万乾草?尹志雅疑惑,不应该是千岁根吗,难道她记错了?   “雅儿想去见见世面,不知外祖可愿意带上我这个累赘?”   花耀闻言,抚须大笑:“你怎么会是累赘?去见见世面也好,总闷在悦来峰于提升心境无益。”   “多谢外祖,”尹志雅又倒了一杯茶奉上。   前土城靠近一处隔绝结界,前生盛千行拍卖会的风头被一件大事给压下了。简一宗的合体老祖晟华剑尊去参加拍卖会,竟在世俗捡了一个雷灵体弟子。   雷灵体啊!万年都不见得会出一个。况昷修仙界近三千年雷灵根也就出了两位,一个是晟华剑尊,一个是砷剑门的雷紫道尊。   这要是在覃乙山测灵,各家老祖争起来估计能把覃乙山给轰了。可无奈,雷灵体是晟华剑尊捡的,这不知红了多少合体尊者的眼。   她死时,况昷修仙界除了墨清宸,就只有墨……蓦然发现墨子渊也姓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要不是墨氏生不出男嗣,她都怀疑这两人是一家。   外祖不是说魔雲门后继不力吗?那她帮魔雲门抢一个最好的。墨子渊长成,将来于她也是一大助力。   ………………   墨姿用了两天抵达磨河下滩。   云客居占了磨河下滩东坊大片土地,很好找。拿了一块下品灵石放于小盒中,她敲开了云客居的门。   “请问姑娘找哪位?”   墨姿没出声,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只递上小盒。守门的年轻人立时明白了,赶紧回头去叫人。片刻后,一白须老人匆匆而来,接过小盒,打开只瞧一眼,立时恭敬地请墨姿进府:“我家老爷在书房,您随我来。”   云客居主人爱好美玉,墨姿结合当口寨的情况,便明了其爱好美玉是假,寻找可用来修炼的灵石是真。至于建府磨河下滩,她也有猜测。当年血衣妇人落难在磨河下滩,依此推断这里应该离修仙界不远。   确实不远,百里之外的磨河滩上空就有一处隔绝结界。   进入云客居,揽月镜就出现在墨姿的神府里:“不用怕找错人了,此方布置虽与当口寨山顶宅院不同,但细节处处理手法却是一模一样,”经过一处花园,见着居中矮桃木,更是肯定,“云客居的主人就是当口寨寨主。”   走了两盏茶的工夫,墨姿随老人家来到了一处塔楼,虽还没上塔楼,但她已经感知到修士的气息。倒是有点能耐,世俗五十年,没有师承单凭自己摸索,对方竟修到了练气八层,看来资质很不错。   揽月镜给了她答案:“金火木三灵根,纯阳之体。”怪不得女修对他死心塌地,还愿意为他孕育子嗣。   “老爷,有客来访。”   “快请进来。”   醇厚的男音似陈年老酒,令人闻之生醉意。墨姿微不可查地收敛双目,这男子修了魅术。   神府中揽月镜又开始咋咋呼呼:“山顶妇人死在他手里不冤,吾还是头次见男修用魅术修饰声音,心思倒是奇巧,就是全花在歪门邪道上了。”   进入塔楼,清甜的桃香扑鼻而来,墨姿望着层层纱帘,眼皮下落,眼神涣散,佯装迷蒙。拿灵石敲云客居的门,她也是想要试探一番,这番试探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姑娘请坐。”   一声落,纱帘自动从中分开。白衣男子金冠束发,端坐在塌席上,莹莹泛光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古琴。跟着进来的老人家,呈上小盒:“老爷,是您极喜的美玉。”   男子面白,唇上留了一笔胡,看都不看小盒一眼,示意老人家放下东西退出去。闻着桃香,墨姿两眼越来越迷糊。   在塔楼门关上的瞬间,擦拭古琴的男子停下动作,起身走下塌席:“在下当冉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墨姿。”   听着疲软的声音,男子面露满意,近前几步:“姑娘从哪来?”   “卞启城,”墨姿照实回答。   卞启城?男子眼波一晃,那是大岳的国都,离这上万里地,心怦怦然:“姑娘这是要去哪?”   “来找你,”墨姿掀起眼皮,双目清明,吓得男子脸色大变,退后两步。   “你……”   墨姿立在原地不动:“当口寨离这三百里,五十年了,云客居来来去去的人不少,你应该早就听说了当口寨的事,为何不过问?”   男子力持镇定:“姑娘在说什么当口寨,在下不知,”他是聪明人,刚那一出已叫他看清自己不是这女人的对手,但直觉又告诉他此女知道怎么往修仙界,“你是修士?”   “是,”墨姿神识探进储物指环里,找了根绳索。   见着绳索,男子脸也不要了:“你是修士,那应听说过纯阳之体,我就是……”   “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墨姿双目一紧,放出筑基威压。   男子不防,被徒然来的威压压跪在地,腹内气血翻涌,口中泛起咸腥,双手撑地:“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一直采我的阳气来修炼,却又不教我修仙之法,还骗我说我没有灵根。全是胡言,她就是怕我资质好,修为赶上她,她再也不能掌控我……”   墨姿不理会,上前打晕当冉明,绑了人就拎着闪出塔楼,见到吓呆了的白发老人交代一句:“我的马,你让人好好养着。”话毕,御剑冲至千丈高空,往雾里庭赶。   当夜子时,嘭的一声,当冉明被扔在了当口寨山顶。嗅到了味道,大宅正房当中挂着的那副画里女子立时抱子冲出,地生血色浓雾,仅十息山顶就被浓雾包裹。   墨姿站在惊惧的当冉明身后,看着抱子妇人:“我把人带来了,你看是不是?”伸手抽走绑缚当冉明的绳索,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叫妇人好看清楚。   “是他,”此刻妇人眼里哪还有墨姿,猩红的嘴张开嬉笑:“夫君,你回来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丽娘,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没了绳索的束缚,当冉明行动自如,想躲到墨姿身后。只墨姿暂时却不打算理会这对夫妻的恩怨,闪身退下山顶。   “墨姑娘,不要丢下我…”   当冉明伸手想去拽墨姿,可惜拽了个空,腰间缠上了一根血色丝线,将他生生拉回。血衣妇人凑近朝他吹气,脸开始迅速腐烂:“你怕什么?瞧瞧我是怎么死的……”   自墨姿离开,男娃墨子渊就没再回山顶,陪着娘亲住在山洞。他娘则时时留意着当口寨外的迷雾障,本以为今夜也是空等一场,不想山顶惊变,她立马拖动愈加沉重的腿走出山洞,见一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山石路上,顿时激动。   “贵贵人,您回来了。”   “嗯,一个月是我估算的最长时间,”墨姿不想食言:“墨子渊出生在当口寨?”见妇人点头,又问,“他父亲呢,也丧在这?”   她尊母姓,在大岳是极少见的,尤其是皇家更是无先例。墨子渊没有尊父母姓氏,随了她的姓,她总得弄清他的来历。万一以后他问起,她也好告知。   妇人羞愧:“奴家与他父亲是无媒苟合。”   因为姨娘的疯病,她从小就住在庄子上,连家在哪都不晓得。只知她姓江,名梦云。爹叫江文炳,是个官。每年会有人往庄子送吃用,庄头老山老实,待她们母女还不错。   天天对着个疯娘,她是有怨的,渴望回到爹身边,但内心里又舍不得疯娘。六年前夏季的一个雷雨夜,几位打马青年慌慌张张闯入庄子。   他们当中有一人受伤了,浑身焦黑,同行的人说是被雷劈了。她当时想这人肯定不是什好人,不然老天干嘛劈他?   墨姿神识盯着山顶,听妇人细述她的过往,目光落于站在山洞口的小人身上,他也在认真听。   “渊儿他爹嘴很甜,退去黑皮后,长得也好。奴家眼窄,总被他逗得面红耳赤。一来二去,就和他有了苟且。待伤养好离开时,他已知奴家有孕三月。他说他会尽快着人来接奴家,奴家信他。他离开五个月,才有镖局找上门……误进当口寨时,奴家的胎已满九月。   镖局的人直接把奴家送到了山顶,奴家也是那时才知镖局的人都是被买了命,他们知道当口寨是个死地。奴家不晓这是否是他的意,自己找的,招来厄运奴家认了。但……但渊儿,他是无辜的。   奴家不给他冠父姓,是因不想再与那人有任何瓜葛。奴家跟渊儿说了,让他敬您为母,给你当牛做马养老送终……”   墨姿出言打断妇人的话:“我不用他送终,他离开这后好好活着就行。”妇人还不傻,知道男方买了镖局人的命把她送来这,就是想斩断孽缘。   只手段未免也太过了,既然给不了女子未来,那为何不管住自己?   “奴家会让他带足银子,他自己有手有脚,不会给你添大麻烦。”   “他不会留在世俗,待此方事解决,我会带他回修仙界,”墨姿察觉山顶无人息了,神念一动唤出水纹剑:“你先回去山洞。”运力点地,直上腾空落到山顶,瞥了一眼干.尸,看向满面红润一幅餍足模样的血衣妇人,“现在该轮到你了。” 第31章 男孩   血衣妇人婉婉浅笑,血红的双目凝视着地上的干尸,不无悲伤地幽幽说道:“妾身不是故意耍弄明郎的,他总跟妾身说双宿双飞,当长长久久恩爱夫妻。   妾身不痴,懂他的急切。只妾身修为浅薄,又无测灵石,根本无法知他资质。当然妾身私心里也确实有怕他资质太好,会抛弃妾身,所以便想先给他生个孩子。   原打算等孩子诞下,妾身就带他回修仙界,不料他竟等不及先下手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妇人采当冉明阳气修炼是真,欺骗了他也是真,这些都是她种下的因。故墨姿并不可怜她:“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迁怒那些无辜凡人。”   血衣妇人似没听到墨姿的话,流下血泪:“明郎,你为什么会那么狠心?”   手腕一转,墨姿闪身上前一剑横扫。正沉浸在悲伤中的血衣妇人血目一凛,后撤归于血雾中,数十血色鬼头涌现。   “小姑娘,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带当冉明回来见我哈哈……”   张狂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当口寨,吓得满寨的鬼魂都瑟瑟发抖却又不敢露出一丝惧意。他们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勉力呈现出当口寨曾经的繁闹。   一个练气八层的纯阳之体男修被女鬼吸.干,后果如何,早在墨姿算计之内,只她的道就是如此。毫不畏惧,杀入张着血口的鬼头圈。   同时一道白光闪出墨姿耳上的月石饲兽环,朝着半开着的朱门冲去。进了宅院,直奔正房。山顶人.鬼激战,山石乱飞,山石路上上千鬼魂四处逃窜。姜黎控着太和石埙飞离墨姿的丹田,幽幽凄凄的《渡厄吟》响起,抚慰惊恐的鬼魂。   石洞中,墨子渊感觉到山在颤,想出去看看,但却被他娘叫住了。   “过来,娘给你洗洗,换上新衣服。”   似预感到什么,墨子渊小嘴一瘪,豆大的眼泪滚落眼眶。   “不要哭,娘真的很累了。把你托付给可靠的人,娘便能安息了。”最后了,土脸妇人不再顾忌,上前伸手揽儿子入怀。墨子渊急急想推开她,可妇人却死死抱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被雷劈过的关系,她的渊儿生来就能伤邪祟。就这么抱着他,她麻木的肉身都觉灼烫,但却一点不想放开怀中柔软的小人。   “渊儿,娘亲虽不能一直陪着你,但你要记住为了你娘亲可以豁出命去。”   “娘……”   “你跟着贵人要听话,贵人于我们有恩。咱们要知恩感恩,懂得报恩。”   山顶上,墨姿腾起凌空一剑,无色剑气似凶兽一般扑向鬼头聚合凝成的人身。妇人急闪避过,剑气落下,将宅院一劈两半。轰隆一声,十几房屋坍塌,烟尘四起。   扰人的埙声令妇人头痛,想要打落顿在上空的石埙。墨姿回身一剑拦下,挡在埙前。   妇人怒极:“姑娘何必与妾身大动?妾身向你保证日后不再伤一人。”斗了这么久,她也有所发现,这姑娘定是名门正统出身,修的是渡厄之道。既如此她痛改前非就是了。   “你先偿了之前的厄,”墨姿杀她之心不动摇,再次攻去。   就在一人一鬼僵持不下时,墨小白拖着挂于正房的那幅美人抚肚图跳上了尚未坍塌的高墙,小脑袋一甩抛起那幅画,冲着墨姿叫:“汪嗷……汪嗷……”   墨姿会意,一脚踹开血衣妇人,借力翻身一剑斜劈。无色剑气咻的一声破空而去。妇人大骇,失声惊叫:“不要……”返身去抢下落的画,手还未够着,剑气穿身而过,画被截成两半掉落在地。   黑色的血自画中渗出,血衣妇人不支摔在画上,魂体开始溃散。   “身为修士,妾身没想去动手无寸铁的凡人……可每每思及当冉明,妾身就就气愤难当,怒极之下杀了一个……就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后后来干脆放开手,妾身想想当冉明听到此方恶事,也也许会回来呃……”   “一开始你就不该骗他,”墨姿以为情之一事,若缺了诚,再多的美好也只是水中月。   妇人手抚画中美人,血目涣散:“是啊,妾身也也犯了诸多错,所以落得此般此般下场应应该的。”   拉……拉蒙啦啦……   《渡厄吟》仍在继续,墨姿亲眼看着血衣妇人魂体溃散成鬼煞之气,收起水纹剑寻找天极位,盘坐下运转功法诵经释厄。   半月后,当口寨血煞之气全无,夜半子时当口寨入口处的牌楼下蓦然出现一条道。道路狭窄,路两边开着妖冶的彼岸花。揽月镜小镜灵引导着鬼魂,走向牌楼口。   “不要挤,慢慢来。”   鬼魂们有点茫然,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可以离开当口寨了,跟着队伍默默往前走。直至踏上小道,才明了这是步上了轮回路。有几个抱头痛哭,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   天亮了,晨辉洒在当口寨断壁残垣之上,景象虽破但却透着明媚。背着小包袱的墨子渊两眼肿得跟核桃一般,等在山腰处的山石路上,胸前挂着一颗很丑的土珠。   墨姿走下山,见他这般便知其母已安息,上前牵住他的小手:“走吧。”   “姐姐,我娘化成了土。”嗓子干哑,他屏住不哭。   “她回归了地脉,在地脉护佑之下,从此再无人能打搅她的安宁。”墨姿捏了捏掌中肉手:“墨子渊,你过好了于你母亲便是最大的安慰。”   “我知道,”墨子渊强忍不住,呜咽出声:“这这是我最后一次哭。”   “哭吧。”   一高一矮不急不慢地沿着环山路走下山,出当口寨时正好遇见一支商队。商队除了三辆金丝楠木马车,也没见运什么货,但却带了近千护卫。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第一辆金丝楠木马车旁的年轻男子,在见到有人自当口寨出来十分吃惊,看清女子手牵男童胸前的那枚丑珠子后,双目不禁大睁。   此刻揽月镜也没得闲:“墨墨,小子渊的亲爹就在商队里,那个骑马走在第一辆马车边的男子,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就是瞧着有点眼熟……他过来了。”   墨姿垂目看了一眼墨子渊戴着的土元精,轻声问道:“你要认爹吗?”   “我没有爹,只有娘和姐姐,”墨子渊这会已经不哭了,仰起小脑袋:“姐姐,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谢谢,”墨姿瞧着男娃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只觉好笑,拉着他缩地成尺,在男子快追上时瞬间到了十丈外。男子见状大惊后欢喜不已,打马追去:“等等,姑娘请等一下。”   墨姿没有隐瞒墨子渊:“追在后的那位是你爹。”   “都说了我姓墨,没有爹,”墨子渊连头都不回,小手紧紧抓着姐姐两根冰凉的手指。   既然这样,墨姿也就不再多言,继续缩地成尺向下一个镇子迈去。   男子打马快追,但才十息前路便已无人烟,马慢下,他呆愣在路中央,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那珠子是梦云的,肯定是梦云给本王生的孩子,他被修士抢走了,他肯定有灵根……本王儿子有灵根,那……那爹是不是……”   商队跟了上来,护卫极为紧张,竟然有人自当口寨走出来,那两位是人是鬼?坐在第一辆金丝楠木马车里的人,从里掀起窗帘,露出精致的下巴。   “翼儿,你在追什么?”   男子回神,看向马车里的妇人:“娘,儿子见到了梦云的孩子,他被修士带走了。当口寨的迷障肯定是被那修士除了。”   “你说什么?”妇人激动地一把扯下窗帘,伸头出来望向前路,满头珠翠在日照之下闪闪发光,急道“还不快追,那是本宫孙儿。”   “追不上的,”男子失魂落魄:“带走他的是修士,”不知想到什么,双目陡然一亮,“我们此行就是去见爹,爹一定有法子。”   妇人洒泪,不顾跟在后的那两辆马车,哭着斥道:“冤孽啊,妒妇害惨了本宫孙儿……”   这方闹腾墨姿不知,也不想知,带着墨子渊一路没停,到西来镇已近午时。揽月镜还在想男子那张眼熟的脸,她一定在哪见过。   进了镇子,墨姿问墨子渊:“中午你想吃什么?”   “我有银子,”墨子渊拉了拉背着的小包袱,他娘一年前就给准备好了。   墨姿弯唇:“我知道,今天午饭你付账。”   “好,”墨子渊郑重地点了点小圆脑袋。走过一家又一家店铺,墨姿突然驻足,两眼盯着迎面而来的一对布衣夫妇,用心神问揽月:“我们现在是该回头,还是上去认亲?”   揽月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晟华剑尊和了因师太,他们一个书生打扮一个装作温婉小娘子,在唱什么大戏呢?   “把小子渊送过去,正好一家三口。”   瞧着自家徒孙,了因师太也有些发懵,不自觉地抽回被夫君握着的手,冲墨姿笑。   晟华剑尊拉下脸,空了的右手背到身后,冷眼扫过站定在十丈外的女娃,目光落在小矮子男童身上,双目不由得一紧。   雷灵体?   “墨墨,快让墨子渊上去给晟华剑尊磕头,魔雲门的红耀来了,”揽月镜突然说道:“红耀身边还跟着个没喝三白汤的女子,吾直觉他们是来抢小子渊的。”自墨姿让她吞食无色灵气,她发现自己懂得越来越多了。只还是看到才会知。   闻言,墨姿立马上前,摁着墨子渊跪到晟华剑尊前:“拜师。”   墨子渊非常听话,毫不犹豫地磕下头去,他也想学姐姐那样的本事。   红耀到来,晟华剑尊自是感知到了,神念一动,布衣变金缕,只今晨妻子用发带给束的发还是原样。   对于赤霞徒弟的冒犯,他也没吭声,左手食指一拨,挂在腰间的玉佩便落到墨子渊小手里,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弟。   “晟华。”   红耀急赶来,见跪着的男童手里握着方玉,眼都发花,还是晚了一息。了因师太也已恢复成寻常打扮,拉墨姿和墨子渊到自己身后。   满街的人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变戏法的都没那几人这么玄乎。停下来窃窃私语,却又不敢上前围观。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中有一抹带着不同情绪,墨姿转眼望去,见是一位杏仁眼瓜子脸的姑娘,她心里有数了。这位应该便是同魔雲门合体老祖一道来的女子。   揽月比较激动:“就是她就是她,又一个没有喝三白汤就投胎的狂徒。”不知为何,她心里有股莫名的火在往上窜。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尹志雅也不露怯,顶着墨清宸的注视心紧紧揪起,行为大方穿过人群:“白音门音其之女尹志雅拜见晟华尊者、了因师太。”没想到下了一番大力拉外祖来了世俗,还是没能阻止墨子渊拜师晟华剑尊。   晟华剑尊不理,一直留意鼓胀着老脸的红耀,冷声问道:“要抢吗?”一年就这么半个月,他都想好要与了因在此回味才成亲时的甜蜜,现在……全没了。   红耀最好动手抢,正好让他泄心中憋闷。   想抢,也要有那手段。红耀自认没那命去惹晟华,拱手道:“恭喜晟华道友得此佳徒。”运道这般,他也无法逆转。   “那你还赖在这做什么?”晟华清俊的面容隐露一丝嫌弃,余光飘向一旁的妻子。了因师太目不斜视,正传音问询墨姿小男娃的事。   “所以小子渊随你的姓氏,是他母亲求的?”   “是,辰时出当口寨,弟子与墨子渊遇上他父亲了。那人应是认出了江梦云的土珠,还追了上来。弟子与墨子渊言明,墨子渊不认,弟子便带他离开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了因师太怜惜小儿孤苦,但也为他庆幸:“江梦云魂散前既已有交代,那墨子渊与父系便已缘断。至于血脉……无论男子是否知情,他们母子被送去当口寨是事实,所以也不存在血脉恩情了。”   “弟子也是这么认为,”墨姿手掌挨在她腿边的男娃小脑袋,从此他就是墨子渊。   自遇见墨清宸的紧张中沉静下来,尹志雅心生疑惑,了因师太为何会与晟华剑尊一同出现在一世俗小镇?还有墨清宸,墨子渊是她捡回来的?偷眼去看,不想一声冷哼在神府之中炸开,震得她七窍流血,神魂都差点裂开。   “晟华道友,你……”   “无礼小辈,本尊在教她规矩,”他由着赤霞,是因她是了因弟子,但眼前这个算什么东西。   红耀气愤,无奈志雅之前偷摸行为确属放肆,只得甩袖带人退出西来镇。   闲杂人走了,了因转身左手拉了墨姿,右手去牵墨子渊,不过还没碰到,小小墨子渊就被他刚认的师父拎到边上。   “回去吧,”晟华左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因那只没碰到墨子渊的手。   见状,墨姿也是非常识相,轻轻地抽回自己被师祖拉着的爪子,她不是师父,不贪慕师祖美色。   了因瞥了一眼冷脸夫君,传音斥道:“你吓到孩子了。”   “又不是你给我生的,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好脸。”晟华剑尊都没说他这还存着一肚子气:“此次半月之约不算,我们另择日子团聚。”   “什么不算,我们在这已经待了十二天了。”   “之前的好心情全都被你徒孙扰了,你要不要摸摸我肚子,现在鼓鼓的。”   “你别得了便宜还不知足,一个雷灵体弟子,这于你于简一宗都是大运道。”   “我不管,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上玛安山脉你的霞亦冰涧待半个月。”   “晟华,你能不能讲点理?”   “你要是在霞亦冰涧给我立了衣冠冢,守了几十年寡,再见我身康体健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也可以跟我不讲理。”   这事是过不去了,了因师太仰首望天:“我错了,当初就该等你先死,然后把你厚葬了再回无圣庵。”   “可惜世上没有回溯之法,”晟华剑尊不无得意:“了因,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你的衣冠冢。”   “我不想看,也不想去简一宗,”了因师太苦着脸,她那年入世渡情劫,怎么就挑上这位下手?想想又不禁笑出声,若不是他,她想自己应该也不会倾心赴情。只没有“倾心”,又何来的勘破“情”?   有同心珠连着,晟华能轻易感知到妻子心境,薄唇不自觉地上扬,稍用力将人拉入怀中。   “了因,在世俗你不会等到我先去,我舍不得留你一人。”   墨姿目看前方路,神府中揽月镜一眼不眨地盯着走在中央的两人,津津有味地嗦着右手拇指,嘟嘟囔囔地说:“墨墨,晟华剑尊把你师祖哄乐了。”   “小镜子,”姜黎也冒了出来:“知道得太多不好,真的。”   “那你倒是闭上眼睛不偷看呀。”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揽月镜都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等会了无圣庵回放给赤霞看,晟华一定会很感激她。可惜,她怕了因。   姜黎反驳:“我知道得又不多。”   墨姿蹙眉,这日子是没得安生了。随师祖回到一处小院,晟华剑尊来到桌边,右手一点,桌上摆满餐食。   “吃完饭,休息一日,我们走磨河滩隔绝结界往前土城。”   了因师太传音,故意问道:“为何要休息一日?”   晟华回头好心情地笑道:“因为我想与你多待一日。”   领着墨子渊坐到桌边,墨姿只当没看见在眉目传情的两位祖宗,拿了两双筷子,分墨子渊一双:“先来点汤。”   墨子渊为难,小声提醒:“姐姐,师父、师娘还没坐下。”   “他们不饿,”墨姿塞给他一只空碗,低头兀自吃了起来。都这么说了,墨子渊也就不再拘谨,舀了两勺汤,学着姐姐低头不语,专心吃饭。   晟华很满意两小儿的作为:“这女娃比赤霞懂事多了。”   “是比赤霞要沉得住,”了因趁空将墨子渊的情况告知丈夫:“揽月镜的判断不会错,她说看子渊父亲眼熟,那子渊父亲就有可能是修仙界哪家的后嗣。”   晟华可不管这些:“墨子渊既依母之命从了墨姿的姓氏,那他父亲是谁家的就已经不重要了。”   在西来镇待了一天,墨姿一行乘小舟离开了。只来到磨河滩不等他们穿过隔绝结界,小舟就被两人拦下了。   “晟华道友,了因师太,可否出舟一见,”一白发翁左手轻摇羽扇,右手抚须。   了因师太闻声不禁挑眉:“玄寂宗选一元尊,”与夫君一道起身出船舱。   二人一露面,站在白发翁身后的中年男子立时拱礼:“玄寂宗志阳见过晟华尊者,了因师太。”   晟华双手背后:“你们拦下本尊,所为何事?”   白发翁侧身,让身后人上前:“听闻晟华道友在世俗遇到一童儿,我这不省心的孽徒有事要禀予晟华道友。”这趟来,他心里有点虚,直觉不会善终。   “说,”晟华眼神都不给一个,这么大阵仗,他大概猜出是为什么而来了。   “晟华剑尊,志阳实在羞愧……”   志阳道尊此刻也是恨极,三十年前,他自封灵力入世俗游历,在里桑国皇宫做客时与公主钦琪有了一夜露水情,原这也无甚,但不料两月后钦琪竟有喜。   他闻之大悦,毕竟到了炼虚境想要有子嗣很难,除非用晴婴果,可晴婴果也难觅。着人小心伺候钦琪,七月后钦琪诞下一子,他取名张翼。为这一子,他在里桑国待了五年。   天不遂人愿,张翼没有灵根。没有灵根便不能修炼,他也不想带子回修仙界,便安顿好两母子,离开里桑国继续游历。   本以为待钦琪母子老死,他这段露水情也就了了。不想今晨他留在磨河上滩张府的管家竟传信予他,说张翼之子有灵根。   正好他在前土城,便打算去看看,哪知还未出前土城,就听说无圣庵弟子在世俗捡到一孩子,是雷灵体。在了因师太的引荐下,那孩子拜了简一宗晟华剑尊为师,他顿感不妙。   匆匆赶到张府,问明了情况,果然与传闻合上了。气得他差点吐血,对上简一宗晟华剑尊,他也不敢妄动,急急回前土城找了师父,这才在此拦下飞云舟。   墨子渊虽在船舱待着,但外面的讲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紧抿着小嘴不语。既然那人父亲这般能耐,那为何在发现娘亲被送到当口寨,他不去寻?   现在急切,于他已毫无意义。手握住土珠,往姐姐身边凑了凑。在西来镇一日,师娘已与他说了什么是雷灵体。   听完志阳的陈述,了因师太嗤笑:“你可知男童是怎么在当口寨活下来的?”不等志阳说忏悔之言,接着道,“他母亲魂飞魄散前为他择了‘墨’姓,留下一言,墨子渊无父。”   “这……”志阳道尊急了,看向师父。他座下有四个徒弟,虽个个出类拔萃,但无一是他所出。徒弟与亲孙,亲疏分明,叫他怎么甘愿放手? 第32章 钟晓   来时路上,白发翁选一已了解了一点情况,就是因着心里没底才选在世俗拦下晟华。现听了了因之言,更觉这趟来得无理,只该争取的还是要争一争。   “晟华,血脉亲情难割难舍,你也要体谅志阳之心。张翼有错,但志阳在今日之前却是一点不知其中事。”   “不知情好啊,那就继续装作不知,”晟华霸道惯了,可不会卖选一脸面。况且有墨子渊和墨姿的这层关系在,日后他也可常带小徒弟去无圣庵看他姐姐。   选一笑言:“这不是现在已经知道了吗?”他虽比晟华年长千岁,但晟华是剑修,两人同境界,不是自谦,他真不是晟华对手。   晟华剑尊不想跟这两人废话,右手一翻,墨子渊手里土珠便到了他掌中,送往前让选一看清楚:“这是墨子渊母亲一直戴着的土元精,直至魂飞魄散肉身化为土时才摘下。你们让墨子渊违逆母命,是想在他道基埋下魔.种,断送他的仙途吗?”   “江梦云被送进当口寨时,怀胎九月。墨子渊出生在当口寨,若没有江梦云燃魂支撑肉身抚养,任他是雷灵体,邪祟不侵,他也活不到现在。”了因师太沉下脸:“今日果昨日因,墨子渊生来就只有母亲。”   见到土元精,选一锁眉叹息,无话可说。   志阳道尊没料到有师父出面,晟华剑尊仍一点情面不给,心中更是恼极张翼母子。   他好好的孙儿就这么落到旁人手里,只纵有万千不甘,在江梦云以轮回换得子渊活命前,他也莫可奈何。   “晟华剑尊,可否让志阳见一见子渊?”   晟华转身,招坐在船舱里的童儿过来。墨姿送他出船舱,墨子渊牵着姐姐的手来到船头,看向志阳道尊:“我娘说那人送我们到当口寨,就是想要我们母子死。既然这样,那就请你们当我跟我娘一样,都已死去。”   见到小子渊,志阳道尊心如刀割,勉强挤出笑脸,让自己看起来慈和一些:“是你爹的错,他懦弱还毫无担当,祖父深愧。”   “子不教父之过,”晟华不喜欢志阳的乱认亲。   “晟华剑尊所言极是,大错在志阳,”志阳道尊取出两只储物戒,目光移向身姿纤瘦神情清冷的女子:“多谢墨小道友救我孙儿出当口寨,志阳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墨姿拒绝:“不用了,晚辈与墨子渊之间的因果,自有墨子渊来了。”   “我会给姐姐养老送终,”墨子渊始终牢记他娘亲遗言。   已经听过不止一遍的墨姿面上倒是无甚,就是晟华、了因两口子低头看小矮子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话说出来,便代表墨姿活着一日,两人之间的因果就没完。江梦云到底给她儿子挖了个什么深坑?   墨子渊以为师父、师娘不信他,立马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我一定会敬姐姐为母,给她养老送终。”   “你可以闭上小嘴了,”了因乐了。   童儿心性不错,选一看在眼里,心里也多了几分惋惜:“志阳,让道。”他明白徒弟的意,只无圣庵的那个女娃眼界也不窄。虽不想承认,但童儿是雷灵体,拜师晟华确实比入玄寂宗强。   闻言,志阳道尊深叹一口气,收起储物戒,郑重地朝着晟华剑尊深拜:“墨子渊就交于您了,志阳惭愧。”   飞云舟穿过磨河滩上空,进入修仙界。了因师太便准备带墨姿回无圣庵。因为功法,她无须万乾草来开拓丹田,所以也没必要往前土城参加拍卖会。   墨子渊紧紧拉着墨姿的手:“姐姐,我们不是在一处吗?”   “不是,我是无圣庵,你是简一宗。”   墨姿话才说完,晟华就接上:“墨子渊,先放开你姐姐。日后若是想她,为师带你去无圣庵看她便是了。”   了因师太冷脸:“晟华,你……”   “墨子渊才五岁,又刚刚失母,了因你要疼惜他,”晟华轻柔地揉了揉小徒弟的圆脑袋。   看着那人嘴角压不下的笑,了因师太已经能想到以后了。   墨子渊听说可以常常去看姐姐,也就听话地松手了,目送师娘和姐姐远去,两眼中泛起泪花,哽咽问道:“师父,简一宗离无圣庵远吗?”   “不远也不近,”晟华手背到身后,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带着小徒弟回船舱:“等你成功引气入体,为师就带你去无圣庵看你师娘。”   “还有姐姐。”   “嗯。”   ………………   前土城玄寂宗驻点,自选一元尊和志阳道尊出去后,鹿明御就在等,等他们带墨子渊回来。   前生盛千行此次拍卖会最珍贵的拍卖物是千岁根,他师父志阳道尊吃过万年寿元果,故并没来前土城,因此也错过了晟华剑尊收徒之事。   墨子渊是玄寂宗志阳道尊亲孙,况昷修仙界少有人知。至于原因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晓得在盛千行拍卖会之后没几天,他师父求了师祖选一元尊,二人去了简一宗一趟,回来后便给其子张翼寻了十多位女侍,不停地耕耘。   虽也得了两颗好果子,但师父志阳道尊总是不满,私下里不止一次念叨,两孙子差墨子渊颇多。   他也是从师父只言片语中得知墨子渊身世的,还特地去了解了一下张翼。只张翼并不喜师父座下的几个弟子,他能打听的并不多。   也不怪师父会念叨,墨子渊确实优秀,雷灵体的资质不知羡煞多少人。前世在那个姓钟的男子未出现前,唐雎儿最舔墨子渊。   可惜墨子渊修的是无情道,眼里根本没有唐雎儿。且因着晟华剑尊,唐雎儿在他跟前也拿不了大。   墨子渊独来独往,除了晟华剑尊,几乎少有与人亲近。鹿明御也与外界一样,皆以为是因晟华剑尊捡了他。   直到在明毅洞天,唐雎儿领他还有皇呈、紫俊宇、东灏围杀墨清宸,墨子渊赶来襄助墨清宸,他才晓原来墨子渊与墨清宸渊源颇深。   墨子渊叫墨清宸姐姐,可其师父乃是墨清宸师祖了因师太的道侣。辈分对不上,那只能说明墨子渊与墨清宸认识在先。   结合种种,鹿明御推测墨子渊是墨清宸带到晟华剑尊跟前的。   为引师父来前土城,他从界石里拿出了一株万乾草交于盛千行。   如他所愿师父来了前土城,之后他三问乾元神珠墨清宸所在,有珠灵阻挠,乾元神珠虽没有给他呈现出墨清宸所在之地,但却让他见到晟华与了因师太聚头的画面。这也算是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想。   昨日有人传无圣庵一弟子在世俗捡了一个雷灵体童儿,拜于简一宗晟华剑尊门下。鹿明御立时就想到了尹志雅。   既然尹志雅出手了,他正好趁势为之,把流言加以修饰传进师父耳里。他以为师父赶在晟华剑尊带墨子渊回到简一宗前认亲,也许结果会与前世有所不同。   希望别白费了他那株万乾草,鹿明御很期待与墨子渊成为朋友,然后……脑中浮现出墨清宸那张无甚表情的脸。   想象很美好,但现实往往不遂人愿。志阳道尊空手而回,当晚就令磨河上滩张府管家送钦琪、张翼往玄寂宗。   ………………   墨姿随师祖回到无圣庵,就往丹霞山去。丹霞山上烟熏火燎,药香弥漫。眼看就到山顶了,她再次叮嘱揽月镜:“一会不许一言不合就跟我师父吵架。”   揽月镜镜灵撅着小嘴,有点不高兴:“她哪次吃亏了?”   “姿姿,不怪凡人痴狂,修仙界真的比世俗好太多了。瞧瞧那些山头,再瞅瞅地上的灵药,还有灵气。”姜黎现在是一点不后悔跟了小墨姿:“人活一世,求的无外乎‘不凡’二字。”   到了山顶,墨姿站定在三间药庐外,拱手说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红光一闪,一身烟火气的赤霞出现在药庐檐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铃瑶跟她炫耀了三年,说青泥多剔透绿得有多纯净,她这心里跟被猫爪挠一般。要不是小墨姿及时回来,她都想跑去玄寂宗从铃瑶手里抢一丸。   “有,”墨姿很干脆,从储物指环里取出白玉盒和玉壶:“想必您已经从铃瑶道君那得知弟子和她遇着青泥灵泉了。”   “灵泉你自己留着喝,青泥给我,等我再进一层炼了大还丹,予你一颗。”对这唯一的徒弟,赤霞很是大方:“听铃瑶说你用了一枚小还丹,我这再给你补上一枚。”   “多谢师父,”墨姿上前,将玉盒送上。   赤霞接了玉盒,迫不及待地解了封禁,一股清香扑来,她深嗅一口气,顿时舒爽,立马又给盒子打上封禁,抬首与墨姿说:“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鱼来秘境就要开启。你好好准备,鱼来秘境是随机传送,异常危险。我只你一个弟子,你可不能让我膝下空虚。”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揽月镜翻身,小镜灵半个身子冒出镜面,嫌弃地打量赤霞这一身:“吾就没见过有尼姑穿一身大红素袍。”   赤霞收起青泥:“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盯着小镜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揽月给她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了。   目光移向小徒弟,在外三年多,小徒弟并没有荒废修炼。周身灵力纯净内敛,心境也非常稳固,就是身上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韵。   “你去渡厄了?”   墨姿点头:“去了一趟战场,又进了一个寨子。”   “吾跟你说,”揽月插话进来:“墨墨是一国公主,她爹是世俗帝王,娘是皇后。卞启墨氏跟泓罗城墨氏很不同……”   赤霞有点意外,但揽月巴拉巴拉真的很吵,抬手掏了掏耳朵:“小镜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揽月鼓嘴:“你在嫌吾吵吗?那吾就不告诉你墨墨是跟谁一块回庵门的。”   掏耳朵的手一顿,赤霞笑嘻嘻地转身:“没事你就先回浮石涧,为师去给你师祖请个安,”话毕人已不见。   “哼,”揽月傲娇地缩回镜面,翻身抱住墨姿的凝血痣:“墨墨,你瞧着吧,赤霞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晟华剑尊现在有了名头,估计很快就要上门探望了因师太,到时呵呵呵……”   墨姿已经决定下了丹霞山就去膳堂,把能打包的膳食全部打包,之后两年她会一直待在浮石涧修炼。师父是好师父,绝对不会打搅她修炼。   “也不知道小子渊和晟华剑尊相处得怎么样?”揽月镜愁眉苦脸,她又想到了没喝三白汤就投胎的那两人:“墨墨,尹志雅和鹿明御怪得很,你要小心他们。”   从俞濛城抢石埙之事,再到墨子渊拜师,墨姿觉得那两人应该不止没喝三白汤,他们还有点其他什么事。   “揽月,怎么会有人没喝三白汤就入轮回?”   “吾怎么晓得?”揽月叹气:“其实也不是必须要喝三白汤才能投胎,三白汤摆在奈何桥上,不上奈何桥就不用喝三白汤。只吾冷眼瞧那二人的心性也绝不是能渡忘川河的种。”   “渡忘川河,就不用喝三白汤?”   “对,不过忘川河可不是谁都能渡的,不提藏在里面的万恶凶灵,就说忘川河水吧,洗魂净神,痛比剜心。河宽万里,危机重重,能渡过忘川河的魂,都是大意志者,再投胎也定能成一方霸主。   据吾所知,天刑神尘微的夫君凤沐尧,就是以剑灵之身渡的忘川河。”   姜黎冷不丁冒出一语:“以后打雷天还是把小镜子收起吧,她知道得太多了,我真怕她招雷劈连累我们。”   “你可以不听,”揽月心情不美,贴着墨姿的眉心:“墨墨,入了鱼来秘境,若是能寻到机会,吾建议你杀了鹿明御和尹志雅。”   “再说吧,”墨姿下了丹霞山,御剑往膳堂去。   ………………   前土城盛千行拍卖会结束,鹿明御跟随师父走出玄寂宗所在的天子丁号房,一抬头就见尹志雅伴在魔雲门红耀元尊身侧,正想怎么与她搭上话,却听沉默了三年的乾元神珠珠灵说道。   “原来吾之大过,不止在你还有她。只一介凡人钻了空子,得了如此大机缘,为何还纠结于前生?大错……特错啊!”   鹿明御心中嗤笑:“人生在世,谁不想做那尖尖上的大贤?”   “尔都说是‘大贤’,大贤就是尔等这般手段?吾劝你不要去找尹志雅,毕竟她是乾元神珠的上任主人,”珠灵不想与他争辩,再次沉默。   半月前在鹿明御三问乾元神珠墨清宸在何方时,他也窥见了一丝。   天刑上神尧日,就在鱼来秘境。   鹿明御心存侥幸,可天道在上,一切自有定数。孟婆错,有天罚。可像鹿明御这类,是必遭天刑。倒是尹志雅若能及时回头,还能有将来。   不过珠灵对尹志雅并不抱什么希望,一个敢逃孟婆三白汤的人,心性也好不到哪去。   珠灵的话提醒了鹿明御,犹豫再三,他到底没有去招惹尹志雅。至于清辰剑,他只能再费些心神问乾元神珠,就是珠灵冥顽不灵,总是阻挠他。   ………………   如揽月镜所料,墨姿才回无圣庵两月,晟华剑尊就带着墨子渊来看她了。站在河里望着岸上的小矮子,墨姿哭笑不得。   “你师父呢?”   “去找师娘了。”   揽月在墨姿神府中跳:“看吧看吧,吾说什么来着?”   墨姿运力一跺,出水翻身上岸,用灵力烘干自身,拿出之前打包的灵食:“吃吧。”   “谢谢姐姐,”墨子渊盘坐在地:“原我是想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但师父说你很快要去鱼来秘境。”   “我后年才会去鱼来秘境。”   墨子渊咬着乳灵猪腿愣住了,他师父说的很快是这样的?   “吃吧,”墨姿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正好我也想知道你在简一宗过得怎么样?”   咬下一块肉,墨子渊嚼了嚼囫囵咽下:“挺好的,师父传了我他在修炼的功法,还叫宗主在主峰上给我辟了间洞府。宗主待我也很好,饭都是宗主送去我洞府。主峰上人不多,我见过的人都叫我老祖。”   墨姿叫了墨小白出来,给它拿了一块灵犀牛膝骨:“你现在修为浅薄,还不能与你师父住在一处。”   “我知道,”墨子渊两圆眼落在墨小白身上:“宗主都跟我讲了。”   这边饭才吃完,赤宁道君就来了,丧着脸带走了墨子渊,要墨姿好好修炼。   墨姿刚下水,揽月就叫了起来:“赤霞被晟华剑尊一个甩袖,挥去了追云峰。完了完了,这回赤霞得要残上一阵子了。追云峰上赤乌可是刀疯子,最是好战。砷剑门那些剑修瞅见她,都脑壳疼。”   墨姿表示没听到,运足灵力冲出水面,挥剑、翻身点刺、返身横扫……直至不支从空中跌落入水,只一息又出水面,继续练剑。   自晟华剑尊上了玛安山脉,无圣庵就没个消停。   坠零秘地的三位合体元尊挨个与他切磋,空净掌座一天三趟往霞亦冰涧跑。赤宁管着墨子渊,还得照顾被打下追云峰的赤霞。赤霞伤还没好,就跑来浮石涧问小徒弟,墨子渊到底是不是了因师太给晟华剑尊生的?   结果好死不死此问被来看徒孙的了因师太听见,一气之下,大美人拎了不省心的徒弟,扔去追云峰。   赤霞伤上加伤。   这闹腾日子足足持续了一年,直到了因师太忍无可忍发出狮吼,晟华剑尊才麻溜地带着小徒弟回简一宗。   ………………   轰……   一声惊天巨响,誉丰山岭上空出现一巨大黑洞,紧随而来的是噬人的气息。手持令牌凌空站于黑洞之下的出窍道尊们不禁拧眉,怎么回事?   “气息不对,”了因师太握紧手中极力在挣扎欲要飞向黑洞的玉牌。玄寂宗的梦生道尊紧盯黑洞:“那到底开还是不开?”   “鱼来秘境向来稳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简一宗的琼宇也察觉了一丝……一丝不太对劲的威压,但并没放在心上。秘境本就是大仙炼制投到下界的,残留一丝大贤威压很正常。   简一宗首先掷出令牌:“开。”   了因师太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主令牌入了黑洞,其余一宗四门一山一寺一庵的令牌顿时化作流光追去。嗡的一声,洞口传送阵立现,溢散出的浓郁灵气抚平了几位出窍道尊不安的心。   灵气没变,秘境环境变化不会大。   琼宇空谷传音:“各宗门弟子收敛心神,十息后入鱼来秘境。”   齐聚在下方山地上的四千弟子,立时齐声回道:“是。”   十、九……一,传送阵启动,出窍道尊退下,筑基弟子们纷纷御剑冲向传送阵。人群中的墨姿在进到传送阵灵力范围之内时,眼前一黑,心莫名紧缩。天旋地转后身子似被什么巨力在往下拽,更叫她惊惧的是眉心处凝血痣里的东西。   它在兴奋,大力冲撞禁锢它的那层皮壳。   双目看着秘境灰蒙蒙的天,墨姿运力聚于持剑右手,猛然一挥,借力翻身。身子成功翻转,面朝下,才见黑似浓墨的河,人已载进水里。   以为到了水里,更好借力,墨姿错了。她像一只被收线的风筝,直线向下,且愈来愈快,力愈来愈大,她根本无法反抗。   揽月镜追溯到尽头,见一丈长的金色桐花玉佩躺在河床上,玉佩之上男子在安详地睡着,其眉心处盛开的金色桐花死死缠着一根极力想要挣脱的墨色通明丝线。   钟……钟尧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墨姿身体里灵力开始暴动,胸腔内气血沸腾,眉心痣里的东西激烈冲撞震得她神府都在颤。一抹明光入目,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已到了河底,见到躺在玉佩上的人,想叫,人却一下子砸在他身上。   “呃……”   稠血自口中奔涌而出,洒在男子抿着的唇上。墨姿看着身下人,卷发金色桐花,是他?脑中画面快闪。   “你说魔族有轮回吗?”   “不知道……”   金色梧桐下,一人枯坐……   泪不自禁地滚落眼眶,墨姿痛吟出声,一根暗色通明的丝线伸出她的眉心痣。   缠在男子眉心桐花上的墨色通明丝线也变得亢奋,一下子冲出就想与暗色通明丝线接头,不想才要碰上,横来一只玉手将它擒住。   钟晓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根暗色丝线,心中一痛,原来那时她已经修炼出了一丝魔神本源。   一滴泪落进他的凤目,墨姿右手紧抠他身下暖融融的玉佩,拼命压制想要挣脱的那个东西,四目相对,她知道他是谁了。   “钟晓。”   钟晓一眼看尽她清澈的水眸,弯唇笑之:“是我。”桃无盐说他克妻,但愿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她带来噩运。 第33章 钟晓   两字回应令墨姿更是难以自禁,珠泪滚滚,脑中画面混乱。   站在高塔之上冷看晦暗虚无的是她;亲手挖出自己魔神珠的是她;一战求死的是她;献祭神剑阴魂遁入轮回的也是她,终画面定格在轮回虚门前回首看桥上人。   “不要再想了,”钟晓右手两指一捻,凝成三片金色梧桐叶,将叶覆上她的眉心,明光熠熠。立时伸出头的那缕魔神本源就被摁回了凝血痣中,只还是很不安稳。   凤目一敛,先前墨姿吐出的血瞬间聚合飘起。钟晓左手放开将兮的那缕魔神本源,十指翻飞快速结成繁复的咒文。带着强盛天地规则之力的咒文迅速融入墨姿血中。   墨姿看着他动作,心一再收缩,力压还在暴动的那缕暗色本源。三世,这应是她第一次离他这般近,嘴里有咸腥有苦涩。   人就在咫尺间,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五息后,钟晓完成最后一重结印,充满金色咒文的凝血立马分裂成点,纷纷飞向将兮的那缕魔神本源。在泛着明光的血点黏上时,墨色本源似被烫到激烈挥甩,只仅仅两息它还是被密密麻麻的血点紧紧包裹。   血点凝合成壳,墨色本源像失了生机,不再挣扎,似羽毛般慢慢飘落。这方安宁了,墨姿也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心凝血痣恢复了平静。   钟晓将那缕被封印的魔神本源收进脊柱,掩下眉心金色桐花,聚天地规则之力于右手食指,点在墨姿眉心凝血痣上。   在天地规则之力进入凝血痣的瞬间,墨姿心头一紧,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来自于他的暖意自凝血痣涌向经脉,安抚了不安的神府,抚平沸腾的灵力、气血,祛除她全身疼痛。   恢复如初,墨姿在钟晓收回手的同时,翻身躺到一旁。也许是因那缕魔神本源被封印了,原浓黑似墨的水变得清澈。身下的玉佩撑起的一方小空间,很干燥很宁人。   她需要冷静一会,好好捋一捋脑中多出来的画面。   钟晓没有打搅她,安静地躺在她身边。蔕墨姿封在魔神珠里的那缕魔神本源经忘川河水两万年洗涤,已经去尽邪恶,变得极为纯净,与鸿魔古神朿虹的气息非常相似。   这于他是好事,墨姿的血可以暂时封印将兮的那缕魔神本源。只若想要渡化它,墨姿就必须先炼化己身的那缕魔神本源。   沉默片刻,墨姿理清了一些事,自嘲笑之,眼泪顺着眼尾淌进发里,哑声问道:“你……你怎么会被那东西缠上?”   “不是它缠上我,是我从将兮那抢了它,”钟晓站起,收敛周身七彩霞光,转身垂目望进女子漂亮的秋水眸里,因为一个魂,她三世于长相上无甚大的变化。   美丽矜持中又透着清冽。   “会难以抉择吗?”   虽然没头没尾,但已恢复一部分记忆的墨姿知道他在问什么,久久才回到:“你不是已经替我做了决定吗?”站起身,走到他近前,仰首看着他。   “将我的骨灰埋于始源之地金色梧桐下,你十万年枯坐悟道,唤醒我的灵觉。我的灵觉受金色梧桐滋养,生生世世直至消散都不会背弃金色梧桐。”   钟晓凝目,他能感知到她的不快:“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为助尘微,他开辟通天道自魔族虚无境穿过。尘微成功封神,所有襄助她的生灵都可得天赐和金色梧桐的馈赠,其中包括魔帝蔕墨姿。   只蔕墨姿身在虚无境,无法承天赐,故那份天赐一直被尘封着。后来魔悔山岭一战,她死在他剑下。原这一切本该画上句点,可他却总挥不去她身陨前的两问,既如此便顺心而为,为她求轮回。   蔕墨姿转生阴爻氏,他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在情理之中。蔕墨姿死了,他唤醒的是她的灵觉,灵觉变阴魂,她不可能有三魂七魄。即便入轮回,她也还是她,只是少了记忆。   唯一的变数是魔神珠。   魔神珠拥有蔕墨姿所有的记忆,还与阴爻墨姿的古神魂咒相融。而阴爻墨姿阴魂入冥界,渡忘川河,并没有喝三白汤。   这也使得墨姿一旦炼化魔神珠,她便会恢复蔕墨姿以及阴爻墨姿的所有记忆。钟晓清楚那才是完整的她,但却有些担心。   知道得多了,并非全是好事,有时也会带来诸多难以承受的痛苦。   墨姿抬手抹泪,她为什么要哭?钟晓说的对,轮回是她一直渴望的。她求仁得仁,该高兴该欢乐地笑。   “钟尧日,为什么……为什么为我求轮回?”   钟晓看着她哭红的眼,心里生了一股难言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要满足你。”   她以为他会说是为了天道公允,墨姿抽噎,嘴角扬起上前一步,更加靠近他:“你动心了?”   动心了吗?钟晓不知道,但并不讨厌她袭来的气息。   平复心绪,墨姿盯着他,终于明白那年和亲绥玉,当父皇为她盖上大红盖头时,他的身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中?原是因她已经把他刻进魂海,除了他,她不想为任何人披上嫁衣。   “你抢了将兮的魔神本源降临鱼来秘境,是在等我?”   钟晓点头:“你修《释厄文传经》。”   “嗯,”墨姿轻吐气笑之:“这算是命数吗?”   魔神珠里封着一缕魔神本源,说炼化它,实是渡其为清正正统归于己身。而渡化将兮那缕魔神本源,则是在渡世之大劫。   天意如此,钟晓敛目:“在魔神珠未被炼化前,我不会离开。”虽然她身为魔帝时修出的那缕本源已去尽恶,但现毕竟不是蔕墨姿之身,要想炼化它,非常危险。   只要能彻底炼化魔神珠,将兮的那缕魔神本源也就不足为虑了。墨姿突然想到一事,神色一转眉眼弯弯,抬手去摸钟晓挺直的鼻,轻语问道:“你把将兮的魔神本源困在古神血脉里多久了?”   钟晓看那根在挠他鼻尖的白皙玉指,老实回道:“十二年。”   “十二年啊,”墨姿脸上笑意更是灿烂:“我现在才筑基前期巅峰,修为浅薄,想要彻底炼化魔神珠少说也得五千年。五千年后……”踮起脚,把脸往上凑,唇几乎贴着他的下巴,“五千年后,你的天刑古神血脉估计被侵蚀得也不太好了。”   虽然他将天地规则之力融进她的血里,用以封印魔神本源,但这并不能完全封住魔神本源的腐蚀性,加之之前十二年造成的伤害……墨姿一点都不心疼他。   钟晓在等她接下来的话,看着她晶亮带笑的双眸,心里那股难言的感觉消失了。   “你知道怎么才能最快最彻底地拔除你古神血脉里的魔元灵吗?”墨姿抿唇笑着,她不知自己两腮已经透粉,在渐渐转红。   “与你双修,”钟晓对着她嘚瑟的样子,也莫名跟着弯唇:“你很高兴?”   墨姿退回身子:“对啊,我想想心口就通畅。”积了几十万年的郁气,终于有了泄口,她当然高兴。   虽然现在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但有关他的,却全在脑中。爱而不得的苦,有几人能痛快吞下?   拍了拍钟晓的臂膀,她调皮说道:“上神大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哈哈……”忍不住仰首大笑。   躲在墨姿神府里的揽月镜直觉这位是疯魔了,她当她在拍谁?就在刚刚天地规则之力进到墨姿体内时,揽月镜也想起了不少事,现正瑟瑟发抖在担心自己呢。   委屈是真委屈,但她也确实干了不少大……错事。   完了……完了完了。   钟晓无奈:“你高兴就好,”看着她放肆的笑,不禁令他想起第一次见桃无盐时,那个天上地下第一玄师观面断言他克妻。   当时孽帝乱世,他根本无心情爱,并没将那话放在心上。直到蔕墨姿死去,阴爻墨姿阴魂带魔神珠入轮回,他携魔神本源降临下界,才突然发现自己带给她的几乎全是痛苦。   “有后悔遇见我吗?”   笑声蓦然停顿,墨姿摇首:“没有。”曾经他是她满目晦暗中唯一的光。也是因为他,她才有了现在。虽爱而不得,但她无怨无悔。   “谢谢,”钟晓也不知该说什么。   “谢什么?”   “谢你没有后悔遇见我,”钟晓扭头看向东方,神色恢复平静:“有人来了。”话音刚落,人已消失。脚下丈长金色桐花玉佩瞬间缩小成指节那般大挂到墨姿腰间,收敛金光成乳白玉。   墨姿攥住玉佩,用心神问:“这是你的随身仙府?”   “对,”钟晓的身影出现在墨姿的神府,弯腰捡起揽月镜,右手一点。揽月镜化作一道流光出了神府,将墨姿的发挽起,镜面紧贴她的眉心痣。   小镜灵蹲在角落,两眼瞪得大大地目视着前方,就是不去看那位朝这来的上神大人。   钟晓坐到她对面,左手两指一拨,升起一层结界隔绝墨姿的神魂:“孟里……”   “呜呜……”   不等钟晓说什么,小镜灵就先哭了起来:“吾也很绝望,谁能想到去给阴爻红翎开个冥界门,就被个不知什么人打得跌落凡尘。不但没救得阴爻红翎的阴魂,还把自己给……给搭上了。   历经两万五千年,好不容易凝成一只通天灵宝,被赤霞带到墨墨身边……吾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一心随墨墨游历四方不断渡厄,辛辛苦苦累积功德。不想千年功德却被乾元神珠一朝吸干,吾当然要去追他夺回功德……   呜呜……这一追就发现乾元神珠竟带着两魂回到了初始,其中还有一个是被墨墨杀掉的修士,吓得吾差点崩裂,拼死去拦……结果在冥界门外被个女人给打了,万不得已之下吾只能借乾元神珠的神力回到席月河……   吾也很委屈……奈何桥上的孟孤是吾的□□。吾就出去办趟事,就再也回不去了呜呜……”   “孟里。”   “到,”小镜灵两手抹着眼睛,她平日里除了好打听点事,又没作恶,为什么会如此倒霉?   钟晓也没想怎么她:“不许把你忆起的那些事透给墨姿。”   “吾保证,”小镜灵立时竖起三根短指,也不哭了,十分严肃地说:“绝对不会有一句不该说的话从吾嘴里吐出去。”   想起奈何桥上的那位聒噪的孟孤,钟晓微挑唇角:“你这嘴……”   “它很守规矩,”小镜灵是真的怕钟晓:“上神大人,你跟吾撂个底,吾那□□是不是出事了?”   “为何这么问?”   小镜灵哭丧着脸:“肯定是出事了,吾都遇着两个没喝三白汤就投胎的人了。”   “她替你受了天罚,你在奈何桥上累积的功德已经全部灌注在她身,日后锅炉倒了的事不会再发生,”钟晓见孟里肩头松了,不禁轻晒:“你再也上不了奈何桥了,不伤心?”   “那总比锅炉再倒了强,”小镜灵揉了揉鼻子:“你知道是谁杀了阴爻红翎吗?”   钟晓凤目一暗:“你看到了?”阴爻红翎被杀,跟七万年后九方古神裔后镇守伏魔九宙祭台助净魂九息树渡劫有关。还有幽瑥界西北石地的那起变故,令阴爻一族全族覆灭。   全族?   阴爻红翎除了墨姿,还有一个被逐出族的女儿,她也死了,但魂没入冥界。尘微的天菩已经确定了她的魂在谁身上,现在按兵不动,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没看见,但吾跟她仇深似海。”   钟晓笑道:“那就先把仇记在心里,”撤了结界,离开墨姿的神府,回去自己的仙府。   得了钟晓的提醒,墨姿也不欲去探是谁来了,直接转身往西去。她才离开一盏茶的工夫,一根紫草藤就爬到了钟晓桐花玉佩之前躺着的地方,尹志雅随后到,小心放出神识探看四周。   这河底除了寥寥几株水草竟什么也没有,蹲下身子查看河床。   河床上也无甚痕迹。难道她找错地方了?   两年前在西来镇,她因不敬被简一宗的晟华剑尊一声冷哼震伤了神府,恰好外祖手里有一颗七品三溪补神丹。也正是服下了这颗三溪补神丹,让她恢复了一些记忆。   原来前生她不是一死去就入冥界的。   墨清宸就是在这里救下了那位,可为什么没……想到一个可能,尹志雅杏目大睁,直觉不可能:“我运道极好,被传送到向丽河附近,墨清宸怎么可能比我更快到这?”   墨姿可不管尹志雅怎么想,此刻她已上了岸,根据庵门发放的地图,向丽河在秘境的东部。扭头望向南,瞅见一山尖,那是填山谷。   师父说铃瑶道君透露的,填山谷里有白浅草。白浅草,叶绿边白,喜阴湿,是七品熙魔丹的主药,她的目标之一。心神一动,揽月立马配合,将她幻化成一只灰兔。   兔子钻进草丛,直奔向南。   坐在仙府里的钟晓拿出一只玉壶,正要往嘴里倒净灵玉泉,眉头徒然微微一蹙,眸中闪过冷芒:“墨姿,前面四烨树往右。”   “做什么?”墨姿到了四烨树下,扭头看向右,往那是深入四烨树林。   “去杀了那个笑眼青年。”   揽月镜立马接话:“是鹿明御。”她已经知道鹿明御问题在哪了,他回到初始,大错在乾元神珠,若不是有心逃过三白汤,他还有活命的可能。但偏偏他逃了三白汤,重生归来,还借前生记忆屡屡强夺他人机缘,已是严重违反了天地规则。   乱世者必遭天刑,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灰兔前爪向右:“我要是杀不了他,你会自己动手吗?”   “会,”这是他天刑的责任:“你杀了他,会得一份天眷一分功德,于你日后渡劫有益。”   “我的雷劫是不是比一般修士要重三分?”墨姿已经能感悟到这点了。   钟晓没否认:“尘微,你见过,她跟她徒弟秦倾从小就招雷,两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劈着劈着就习惯了,雷劫没什么可怕。”   “你怎么不说他们一个是天道亲孙女,一个与雷音乌庚竹签了契约?”墨姿没好气地怼:“我这脑袋里的魂可是来自魔帝,还有幽瑥界的百万生灵之怨……”   “所以要行善积德,”钟晓敛下眼睫,遮住眸底的笑意。   墨姿气哼两声:“我也相信在没彻底拔出你天刑古神血脉里的魔元灵前,天道不会把我给劈死的。天刑一族受天佑,我这算是跟着沾光。”得到他,死虽然不甘,但至少也能瞑目了。   “我想你长长久久的活着。”   “活着跟拔出你血脉里的魔元灵,你猜我会选什么?”   钟晓凝眉:“你认为这两者有冲突?”   前脚一顿,后腿没刹住,灰兔翻滚了一圈:“钟晓,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客气了。”   “之前在向丽河底,你不是警告我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对,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能屈能伸,”墨姿有点愉快。   钟晓已经看到那个鹿明御了:“想要活着,总要识相一些。” 第34章 天刑   四烨树,树高四十尺,每枝头有四叶,叶似鹅掌,金光莹莹,克阴。进入四烨树林外围,灰兔直立,墨姿现形。唤出水纹剑,朝着鹿明御的方向飞掠而去。   此刻鹿明御正在寻找金色鹊鸟巢,前世他跟了唐雎儿四百年,知道唐雎儿之所以能精准趋吉,全都得益于一宝——玄龟妖丹。   玄龟乃是神兽玄冥龟蛇的后裔,玄冥龟蛇,不但主长寿,还有水神之称,虽不是瑞兽,但其龟壳能兆吉凶,故天生懂得趋吉。   葬身在此方秘境的那只玄龟已长出蛇尾,返祖之象明显。前世唐雎儿在得到玄龟妖丹后用了两百年才将它炼化。   那枚玄龟妖丹不但补足了唐雎儿水灵根之缺,还促其成就了水灵体,为她增寿两千年。他不需要补灵根,但增寿和趋吉这两点着实令人眼馋。   前世,他鹿明御身为唐雎儿的男人之一,最后却因唐雎儿私情死于墨清宸之手。虽双修之时,唐雎儿的水灵体给他带来了颇多助益,可那样的死法也确实难堪。   此生鹿明御不欲再和唐雎儿有任何牵连,至于玄龟妖丹……这不是还没主吗?   叽……叽……   正是心神高度集中时,忽来两声鹊鸟叫让鹿明御顿时心紧,立马疾行深入林中,循着鹊鸟叫声而去,只才奔走了千丈,横来冷风,急急避闪。   来人正是墨姿,既是要杀鹿明御,她自不会拖沓,脚尖一转,剑尖直向鹿明御。看清是谁,鹿明御翻身再次避过:“墨道友,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要这般偷袭于我?”   墨姿没回,再出杀招。   见状,鹿明御双目一暗,唤出剑迎战,只他心里惦记着那枚玄龟妖丹,手中剑多了一丝急切。在浮石涧练剑两年,墨姿的剑比五年前快了不止一点,身子也更加灵活轻巧,居高袭下,招招狠厉。   转眼间千招过去,鹿明御再闻鹊鸟叫,心甚急,眼中闪过阴鸷。抓住这瞬晃神墨姿一剑斜劈而来。鹿明御不躲不避,手腕一转上提剑格挡,两方灵力相撞,冲得周遭高壮的四烨树都晃了晃。   “在俞濛城与你相争,是御的错,但……”还要说什么,余光却瞥见墨姿挂在腰间的那枚桐花小珮,顿时色变,鹿明御没想到她竟这么早就与姓钟的定情了。   墨姿下压着剑,见他神色有异不禁嗤笑,目光不移逼视对方:“鹿明御,你知道修士在无大功德之下,又不得天道与天地规则承认,是有今世无来生吗?”   “你……”   鹿明御心中惊骇,瞠目瞪着眼前人,脑中浮现出俞濛城争石埙时的情境,她……她是不是早就看破了。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她?墨姿双目一冷,聚力下压。   最大的秘密被人揭露,鹿明御杀意已生。口中舌一卷,将藏于舌下的灵溪花瓣咬破吞下,只一息灵力剧增撑得经脉、丹田都鼓胀得厉害,右脚一跺汹涌输出灵力,立时便将墨姿推离。   墨姿翻身回旋,再与他对上。一时间林中残叶纷飞,尘土乱走。激斗一刻,四烨树林深处鹊鸟惊啼,鹿明御不想错失玄龟妖丹,心急如焚,只墨清宸极为难缠,一记横扫,金色剑气逼退对方,快速后撤,同时掷出三颗爆裂丸。   墨姿避过剑气,旋身追上,见爆裂丸手腕一转,剑尖划地借力翻身撤退。   轰……   又是一阵叽叽鹊鸟叫,鹿明御转身飞掠,他知墨清宸要杀他必不会轻放过,也就不担心她会不跟上,正想着夺玄龟妖丹与诛墨清宸两不误的美事,眼前一晃,见凤目卷发男子,瞳孔大震,急刹脚步,只还未站稳,身后水纹剑刺破雾障穿他丹田而过。   “呃……”   咸腥涌上口,惊悚下望,鹿明御看着不沾血的剑尖,笑眼不见,眸中尽是不敢置信。他明明……他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前生他都活了九百三十三岁,今世得了天大的机缘,他……他才二十五岁。   钟晓敛目:“鹿明御,因乾元神珠前主尹志雅之痴愿回溯到初始,奈何桥上再逃三白汤,重生以来借前生记忆强势夺他人运,尔已背天地规则,罪当诛。”   他在说什么?鹿明御听不懂。   乾元神珠珠灵出声解惑:“鹿明御,挡尔去路之人乃天刑上神——钟尧日。”   违天规者必遭天刑,鹿明御记得珠灵的警告   墨姿抽剑,磅礴的灵力自鹿明御丹田散出,冲击着周遭的草木。鹿明御不支跌跪在地,他他被天刑行刑了。   钟晓右手向前,鹿明御神魂剧痛,似有东西被剥离。只两息一颗清透的山河珠自他天灵而出,飞向钟晓。   乾元神珠珠灵现身在山河珠中,跪地等待天刑降罪。   钟晓目视生机在溃散的鹿明御:“一步错步步错,你死得不冤,”左手弹指,一块包裹着明光的小石离鹿明御丹田而去,冲出鱼来秘境,破空落到了幻日山林,正巧砸到一在幻日山林中历练的青年。   生机散尽,鹿明御死了。钟晓垂目看向手中已跌落神境的乾元神珠:“尔不必跪着,待他日本座寻回幽瑥碎界,自有尔赎罪的时候。”   提及幽瑥界,墨姿眸色一暗。   见着“仇人”揽月镜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翻身镜面朝外伸出半个身子:“上神大人,吾能不能申请先揍这老东西一顿?”   钟晓未挑唇角:“揽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揽月镜立马缩回到镜子里,翻身紧抱凝血痣:“吾什么也没忘。”她会谨守秘密,不让墨墨察觉一丝一毫。   “两万年了,你们还没找到幽瑥碎界?”墨姿心中五味杂陈。   钟晓将乾元神珠收进自己的仙府:“目前还没有,不过一定会找到。”那是一处联通虚无境的薄弱节点,无论如何不能一直流落在无尽虚空,见她凝眉,又言道:“你当初并没有做错,将魔族圈禁在一方,投入虚空,已是将伤害降到了最低。”   墨姿苦笑:“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弯腰摘掉鹿明御的储物戒,“这是我的战利品。”   “对,你的,”钟晓弹出一火球烧尽鹿明御肉身。墨姿无空翻看刚得的储物戒,趁着这位在,赶紧拿出两块中品灵石补充灵力。   这中品灵石,还是她入秘境前去庵门市坊拿这么多年积下的丹药换得的。师父给的那些全留着,庵门每月发放的是一颗也没了,总共得了四十一块中品灵石。   比之下品灵石,中品灵石中的灵力更为精纯。只两刻,她的灵力就恢复到巅峰。看着手中已近枯竭的灵石,墨姿愁眉,三世总算是体会到穷滋味了。   钟晓弯唇:“尝尽人间疾苦,方不枉此生。”   “说的就好像你穷过?”   “有穷过,我入世行走……”   “你那是装穷,我是真穷。”墨姿吸尽灵石中最后一丝灵力,抬首望向林深处:“鹿明御一听到鹊鸟叫就急。阴鬼出鹊鸟叫,四烨树克阴,”唤出水纹剑,“上神大人,请回去您的仙府,我打算去瞅瞅有没有行善积德的机会?”   钟晓很听话,也不打算插手她的历练,上前两步,人消失入了仙府。   墨姿耳上月石饲兽环微微一动,桐花仙府中,钟晓抱着睡眼惺忪的墨小白,温柔地给它撸着毛:“你就在这陪我吧。”   察觉换了窝,墨小白也不恼,甩了甩脑袋,调头舔了舔钟晓温暖的掌心,享受地半眯着黑溜溜的眼睛:“汪嗷汪嗷……”   起步往林中去,墨姿警惕着四周。随着深入,林中气氛变得阴森,她感知到了熟悉的冥寒。穿过一株又一株四烨树,这林中与外围的四烨树不太一样,高是四十尺高,但树干……越往里越细。   叽叽声不绝耳,墨姿脚下一顿,身前一尺突现一只鬼面,同时出剑刺杀。鬼面消散,却桀桀大笑。继续向前进,一路遇上九只鬼面,只只不死缠她。   来到鹊鸟栖息地,见树上上百只金色羽毛鹊鸟全都站在巢穴边沿仰着脑袋吊着嗓子在叫。墨姿垂目看脚下泥泞,这里阴湿很重。正想抬腿继续向林中走,不料一股熏人的腥臭自鹊鸟栖息地冲出。   墨姿心惊急撤,六头肿脸僵尸闪身将她包围。他们身上还穿着统一的宗门服,除了脸被泡肿目露绿光之外,几乎与活人无甚不同。   揽月镜将鹊鸟栖息地整个呈现在镜面:“墨墨,这些僵尸是想夺舍你。”   她这话音一落,其中秃头女僵尸就桀桀笑了起来,魅声说道:“这位小师妹资质很不错呢,不知可否借黄晶姐姐一用?”   “好啊,自己来夺。”   “那就多谢了。”   激战一触即发,墨姿心知这些僵尸是死在此地的修士,她不晓这里还有多少僵尸,但进林之心已决。一剑扫开挡路的两只僵尸,飞身入鹊鸟栖息地。一进入鹊鸟栖息地,情境一转,墨姿眼前一黑,她已不在地上,四周全是绿油油的眼睛。   姜黎带着太和石埙出丹田,幽幽凄凄的《渡厄吟》响起,四周顿时骚乱。墨姿适应了黑,杀入僵尸群。   有《渡厄吟》的压制,这些僵尸动作明显迟缓了些微。墨姿身形极快,如狼入羊圈。有僵尸灵智恢复完全,见墨姿这般凶狠,立马弃她离开。   ………………   鱼来秘境外,玄寂宗驻点,此次带队来誉丰山岭的梦生道尊与志阳道尊站定在飞梭后舱魂牌屋中,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那块熄灭的魂牌,脸色阴沉,眼神中却充斥着惊惧。   怎么会?   二人久久不语。   志阳道尊是万万没想到师叔叫他过来,是……盯着小徒弟鹿明御的魂牌,他……魂牌熄灭,但其上却陈明罪行。违背天地规则……是告知他们,鹿明御死于天刑行刑。   思及过往种种,他心中大骇:“师叔?”   “此事乃宗门大祸,万不得声张。”梦生道尊收敛心绪:“鹿明御是死于鱼来秘境,”出手销毁地上那枚魂牌,“志阳,你立即回宗,让宗主彻查所有与鹿明御有过接触的门人。本尊不想天刑驾临我玄寂宗。”   “是。”   志阳道尊前脚刚走,后脚铃瑶道君就大摇大摆去了无圣庵驻点,敲开了赤霞的门。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赤霞被晟华剑尊收拾了一年,好不容易伤痊愈了,空净却又嫌她太不安生,给她发了宗令,令她协同师父、小师叔领队赴鱼来秘境。   八月前,师父在霞亦冰涧的那一声河东狮吼,可不仅仅针对晟华剑尊,还有她。想想都心如刀绞,师父竟然背着她偷偷找了道侣,那道侣还看她哪哪都不顺眼。   当然她瞅晟华剑尊也不太顺眼,只觉白瞎了她师父的盛世美颜。最最伤她心的是,师父见她在晟华剑尊那受了委屈,不但不心疼,还罚她抄经三千遍。   要命啊!   “我也没想到呀,”铃瑶难得见赤霞冷脸,笑得更是明媚灿烂,她这次领队任务果然是接对了:“了因师太也有动凡心的时候,晟华……”   “你信不信我会不顾咱们多年情分把你扔出无圣庵驻点?”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赤霞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两字就是“晟华”。   铃瑶道君舌头一转:“那个啥,我过来除了看看你,就是想告诉你件事,”侧身从光头边上踱进屋里,坐到桌边,自行动手倒茶。   赤霞关上门,目光扫过铃瑶的肚子:“你又要生娃了?”   “呸呸,”铃瑶道君急道:“要生也是了因师太给晟华剑尊生,”襟口一紧,被提站了起来,她立马换脸,“我跟你说志阳道尊在世俗收的那个徒弟鹿明御,”两手一拍,“死了。”   “有那么个师父还能死在鱼来秘境,那就是老天爷要收他,”赤霞松开铃瑶,坐到她对面:“他死他的,你来与我说这个干嘛?”   铃瑶道君两眼贼兮兮,布下两层结界,还倾身凑到光头眼面前,压着声说:“他还真是被天收的,”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抹,两圆眼睁得大大的,“天……天收。”   瞅着她那样,赤霞一开始还有点不明白,眨了眨眼睛:“啥呀?”端杯正要喝茶,再闻一字“天”,恍然大悟,不禁失声,“啥……”   铃瑶道君用力吞咽,与好友眼瞪着眼:“吓不吓人?”   她早上还在诅咒鹿明御死在鱼来秘境,没想到这天才黑,鹿明御就没了。   魂牌屋外的一瞥,吓得她魂都差点冲出天灵盖。好在她机灵,立马状若无事地离开。   “我才走开三息,梦生老祖就去了魂牌屋,之后又叫了鹿明御的师父志阳道尊。志阳道尊已经离开驻点了,我估计是回去宗门。”   赤霞大口闷了杯中卿宁茶:“你确定没看错?”   “我眼瞎吗?”铃瑶道君坐回位置上:“太吓人了!”一手撑着下巴,细想怂儿子潭领珺与鹿明御之间那些大大小小的恩怨,“五年前在俞濛城,他先是引宗内弟子入禽宜山岭,得了九尾幻狸。然后又在俞濛城拖着,迟迟不离开。   我因想着九尾幻狸的窝,也就没吱声,由着他。他后来盯上你徒弟,你徒弟……”抬眼看赤霞。   “别胡思乱想,我徒弟虽也来自世俗,但她不可能同鹿明御一般。”   赤霞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瞒铃瑶:“我徒弟承的是渡厄之道,筑基后已经在行渡厄之事,且现也有功德环身。她若不得天地规则承认,哪能得到功德?”   铃瑶舒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两眼一转又想到其他事:“你说天刑真的降临鱼来秘境了?”   “除非你眼瞎,”赤霞赏了她一记白眼,不降临鱼来秘境怎么行刑?   “谈点你喜欢的,”铃瑶道君翘着腿晃着脚:“你说天刑长什么样?”   赤霞茶杯抵着唇,在脑中勾画半天才冒出一句:“肯定比晟华剑尊要长得好。” 第35章 发家   啪哒……啪哒……   黑暗阴湿的地下,墨姿杀出僵尸重围进到一处丛林,水漫过脚面,丛林矮木高只到她腰腹那里。远远可见一处光亮,她淌水走去,警惕着寂静的四周。   四烨树林,秘境地图上有,但这处地下丛林地图上没有标明。她也不知道此方地是不是就在四叶树林之下?   姜黎控着太和石埙紧紧跟在墨姿身后,声音在她神府里响起:“这是什么鬼地方?做鬼好几百年,要我一个在这,估计也怕得魂都缩着。”   “不知道,”墨姿全身都湿透了,垂在胸前的一撮发不断地往下滴水。这里太湿了,当真是适合养.尸。之前与僵尸对战时,她有留意到聚集在这方的僵尸足有三百来头,死状、伤口都不一,完全不像是死在一处险地。   眼看那光亮好似离得不远,但走到那墨姿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哇……这这是什么?骨架也太大了。”姜黎控着太和石埙向上,一眼望去,完全看不到这幅骨架的头,光长尾就有十来丈。   “是玄龟,”墨姿这世并没见过玄龟,但前生有见过,记忆中眼前这幅枯骨架就是玄冥龟蛇后嗣玄龟的。垂目看向三丈外比她腰还要粗的尾尖骨,这头玄龟已返祖,想到林中鹿明御的急切,她立马闪身向前,只三息就来到了玄龟颚下的天命巣,果然空空的。   玄龟妖丹已不见。   伸手至天命巣中,清凉干燥,说明妖丹才被拿走不到三个时辰。   姜黎不太懂:“玄龟是什么龟?”   “哎呀,玄龟不是什么龟,它是神兽玄冥龟蛇的后嗣。玄冥龟蛇主长寿,主阴主繁育,还能控水,有水神之称。”揽月镜巴拉巴拉地解释一大通,最后大喘一口气说:“墨墨,你赶紧翻翻这地。玄龟的妖丹被拿走了,但它老祖宗水神之称可不是白得的,水生木,找找,快找找。”   墨姿小心地放出神识,顺着玄龟的枯骨架一点一点地往外探:“这头玄龟死了至少百万年,它的妖骨竟一点灵性都没有了。”   神识将玄龟从头扫到尾,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墨姿闭目:“揽月、姜黎帮我看着点四周,”她是天水灵根,细细感悟。   神识罩住玄龟枯骨,有水灵气显现。她放空心神,静静等待。百息后,蓦然睁眼,望向天命巣。手贴上天命巣内壁,输入水灵力,一息两息……十息,内壁上出现了裂缝,很快开始脱落。   玄龟喉管里竟生出一株高约七寸的小树,树叶呈三角卵状,先端骤尖。也许是常年见不着日光,表面嫩绿偏黄,泛着温和荧光。叶背绿得要深一些。   “咝……”揽月镜倒吸一口气:“菩菩提树,”虽然树还很小,但道韵却骗不了小镜子,“墨墨,快快把它收起来。”   那股道韵无色无味,看不见摸不着,但墨姿只嗅了两息,心却似明镜,嘴角不自禁的上扬,继续输入水灵力,直至枯骨全部脱落。取师父给的极品墨色药盒,屏住息将它轻轻移出,放入药盒,后立马封禁。   揽月镜欢喜:“这玄龟死的时候,喉管里竟残留着一颗菩提种。水神催神木,墨墨,我们得了一株菩提树。”   “嗯,”墨姿也极为激动,她已经想好怎么安置这株菩提树苗了。此生虽未继无圣庵道统,但她承无圣庵恩德颇重,日后卞启墨氏、岳氏还要庵门庇佑,她无以为报。这株菩提树苗,就交于师祖,请她上呈庵门。   “主要是你也种不活。”钟晓突然冒出一句话。   墨姿黑脸:“钟尧日,你偷窥我心境。”   “我没有偷窥,是你的心境全部写在脸上了。”   “你没事盯着我脸干什么?”墨姿再次查看四周:“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很美?”   桐花仙府中,钟晓浅笑:“你一直都很美。”   这是实话,无论是蔕墨姿、阴爻墨姿,还是现在的墨姿,都一样。美得张扬,但又倨傲高贵得迫人,令人不敢轻易靠近。而融于骨子里的清冷,却透着致命的魅惑、神秘,勾动着人的心神,想要去靠近、认识、了解她。   他……大概也不例外吧。   当年开辟通天路时,他没想过要跟哪个魔族接触,但在魔悔山枯木林中遇见她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本想杀她的,但……不过最后她还是死在了他的天刑剑下。   脑中浮现出她站在东坞塔上冷看虚无的孤寂画面,钟晓眼神一暗。   “上神大人,现在我还没开始炼化魔神珠,且离结婴还远,您可以不用这么卖力讨好,”墨姿确定此方再无其他物,便继续往前行:“把力蓄着,等我结婴之后,你再慢慢……”声音渐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两腮发烫。   钟晓撸着墨小白,手下明光熠熠:“墨姿,你脸红了。”   “习惯了就不会再红了,”墨姿一路快行:“你说拿走玄龟妖丹的会是谁?”   “你以后会遇到,”对此钟晓不欲多言。   墨姿明白了,不再多问:“玄冥龟蛇主繁育,那人要是炼化了玄龟妖丹,那不是会生很多娃娃?”   “也不一定,”钟晓笑言:“此玄龟虽返祖,但毕竟非玄冥龟蛇。主繁育的是蛇性,龟则偏向卜吉。所以炼化这头玄龟的妖丹,繁育尚且不定,但肯定能趋吉。”   揽月偷偷跟墨姿道了一句:“其实蛇还喜淫,要是那玄龟妖丹碰上个水灵根,那就更水淋淋了。”   懂了,墨姿闷头往上冲:“钟晓,那些僵尸是死后,神魂控.尸自己跑来玄龟枯骨附近的?”   “对,”提及这,钟晓脸上没了笑,手指轻挠墨小白的背,眼底幽暗深邃:“那人拿走玄龟妖丹前并没有处理掉僵尸。而僵尸没有了水神养,便会醒来跑出去。他们的神魂受玄龟妖丹滋养,魂力都十分强势。”   “你的意思是这次进来的修士危险了?”墨姿可没忘记有僵尸想夺舍她。只她的阴魂醒于金色梧桐下,又渡过忘川河,非金仙不可夺。   钟晓敛下眼睫,看向呼呼睡着的小白犬:“是。”   “我们庵门有明鉴台,”墨姿打定主意出了秘境,就将此事禀报师祖:“钟晓,你知道吗?我十三岁和亲绥玉,父皇为我盖上盖头时,你的样子突然浮现在我脑中,让我吐了一口血。”   闻言,钟晓唇角微扬,只眼底浓黑似墨:“大概是那红色嫁衣不合你心意。”   墨姿抿唇笑了,确实。   疾行一个时辰,终于入了一处道口,走上了上坡路。地上湿滑,才走百步,忽觉脚下土在动,墨姿脚尖一点腾起离地,唤出水纹剑点地连续翻身向前。在看到一缕透光时,一根头身一样粗似蚯蚓的独眼大虫冲出地面,张嘴吐舌。   舌足有两尺长,顺带着恶臭的腹气袭向翻身的墨姿。   墨姿回身一剑,无色剑气咻的一声横扫而去。   那大虫别看肥大,动作却极为灵敏,快若闪电般地缩回湿土中。墨姿掷出三石,翻身点石借力往上冲。大虫避过剑气,湿土涌动更是激烈,眼看墨姿又行十丈,一声刺耳嘶吼,地上忽冲出四大虫。   “这都什么东西呀?”太和石埙急忙忙飞出墨姿丹田,给她垫脚。   揽月镜解惑:“这是虬,一身两头,吾数过了这里一共有六条虬,也就是十二头。墨墨,你要小心它们的腹气,闻多了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到时你就只能指望上神大人发善心了。”   脚下有了着力点,墨姿开始反击,封了嗅觉,一剑挑起凑近的那条虬,腾空脚侧蹬岩壁,硬生生地将那条虬拖出湿土。   虬身有一丈,墨姿反手扔出一只青花小瓷瓶,一石击碎,瓶中黄色粉末尽数落在那条虬身。   “咝昂……”   惨叫刺得墨姿耳膜都疼,那条虬激烈挣扎,她赶紧收剑。嘭一声,虬落到湿土上剧烈翻滚,打得坡上伸出土的几只虬头都撞到了石壁上,但还是难以摆脱附着在皮上的化骨粉。   滋滋声闻之瘆人,墨姿趁乱快逃。没想到当初收拾当冉明和血衣妇人时,因无处扔而留在储物戒里的化骨粉今日会起了大用。   冲出道口,翻了两圈,墨姿才站稳,眼瞟向四方,身后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得她血自口鼻冲出,紧随而至的气流撞得她差点头栽地。   “咳咳……”   揽月镜惊愕:“自爆了,”眨了眨眼睛,她突然想起来一事,“墨墨,我们杀了那么多僵尸,好像没收储物袋。”   止住咳,墨姿往嘴里丢了一颗敬元丹:“他们都是被杀,储物袋早被收走了?”回头望向塌了的道口,倒是虬的窝,她可以回头去看看。想到就动,飞身往回。   揽月快速将虬窝呈现到镜面:“再向前七丈三尺。”   到了地,墨姿腾起一剑下劈,剑气咻地飞扑向道口,咔一声,塌陷的道口被从中劈开。瞧见碎肉块,她面不改色松开剑,驱剑开挖。   湿土跟淤泥一般,又臭又粘,时不时还能翻出两块碎骨。挖了两刻,终于寻着一只破布袋子,墨姿也不嫌弃,扔到一旁,继续挖。   用了一个时辰,掘地五尺,翻出七只储物袋,一枚储物戒。还有一小摊破铜烂铁。钪一声,听到这声,墨姿用剑捣了捣,确定是个圆形,她巴掌那么大。寻到边,将覆着黑泥的东西掀起来,是个饼状物,扔到破铜烂铁那一堆。   正要接着往下挖,揽月镜突然叫了起来:“它在翻身。”   墨姿抬头看去,她刚扔上去的那块“饼”正在干土上擦啊擦,立马跳出坑,凝了几个水球砸在黑泥“饼”上,将它洗净。   是一块龙纹黄玉,玉上龙纹非浮于表面,似天然形成。把它洗干净了,它也不动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姜黎控着石埙飘过来。   墨姿眨了眨眼睛,她也没见过,用心神问到待在仙府那位:“钟晓,你知道这个吗?”   “龙玲玉,”钟晓轻笑:“你要炼制仙府吗?”想到之前她才在苦恼囊中羞涩,这会就来了一吞金巨兽。   听说是龙玲玉,墨姿顿时没了兴致,拿了只隔绝石盒出来,一把抓住那块龙玲玉。这东西摸在手里温温的,很细滑。似感知到她要干什么,大力反抗,变得柔软,想要从她指缝滑走。   墨姿紧握,硬将它塞进了隔绝石盒:“我是不会把你放进我的储物戒的。”   龙玲玉是真龙长出的第一颗幼齿,极为珍贵,尤其像她手头这块生了灵的,它会自行吞食周遭灵石、灵玉、灵晶等等,慢慢衍化成龙窟。若主人不喜龙窟,可以用神魂对其进行雕琢。   封好隔绝石盒,敲了敲腰间的那枚桐花小珮。   “你先帮我保管。”   她现在修为浅,未必能封得住龙玲玉。目前自己兜里有几块灵石,墨姿心里一清二楚,笑着戏谑:“等哪日我数不清家底了,再寻你要。”   钟晓没拒绝,神念一动,隔绝石盒到了他面前,两指一拨,将其归置到身后三丈外的玉石架上。   又跳下坑,继续掘地。挖了一盏茶的工夫,墨姿确定没有什么好东西了,才卷起地上的那些拉拉杂杂,就近寻了处隐蔽点,开辟洞府布上隐灵阵。   将储物戒、储物袋放在一块冲洗干净后,先挨个把储物袋里的灵石挪出来。   七只储物袋都跟她差不多贫穷,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一百三十七块中品灵石,上品灵石一块没有,下品灵石不少,有两千三百一十块。   满怀期待地拿起摆放在一旁的雕兰花储物戒,将神识探进储物戒。她也不怕戒中藏鬼,这储物戒是个女修的,里面的东西真不少。各色各样的法衣都有三大箱,寻到灵石,墨姿双目黯然。   相比满满三大箱的法衣,灵石……不说也罢。   从空介石耳圈里,取出鹿明御的那枚储物戒,墨姿想他总不会也把灵石都拿来买法衣。果然没叫她失望,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搬出灵石。   她默默数了起来,穷人就该有穷人的样子。   上品灵石三百十八块,中品灵石整整齐齐地码了四大箱,四千块,下品灵石不多,仅仅五百六十三块。最后,她拿起一只玉盒,慢慢打开,里面小巧温润的灵石和上品灵石没什么差别,但取了一块握于掌心,精纯温和的灵力立时冲入经脉,一丝杂陈都没有。   极品灵石二十块。   墨姿笑着问揽月:“上次你说尹志雅也没喝三白汤?”   “对,”揽月想要提醒墨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虽然他没露身,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人家上神大人的眼,“你这是准备靠着她发家致富吗?”   有这打算,墨姿神念一动,收起灵石,双手搭在膝盖上:“钟晓,你觉得呢?”   钟晓抱着墨小白在仙府走动:“尹志雅应该比鹿明御富有。”到底是什么把曾经的魔帝,后来的阴爻氏族长逼成现在这幅模样?   是贫穷。   谈及富有,墨姿就不禁心酸:“听说你们天刑一族最爱挖矿?”手摸腰间的桐花小珮,这东西不是龙玲玉炼制的,而是一整块界岺穗石凝炼而成。   界岺穗石存于虚空,十万块虚空碎界中最多也就有两颗。咫尺间有天上地下数得着的富贵人物,可惜她暂时奈何不了他。   钟晓敛下眼睫,浅笑道:“怎么,你要打劫我?”   “没有,”墨姿摇头:“也就是想想,”还是现实点,继续翻储物袋,“挖矿是什么感觉?”   “累但很快乐,”他已经有很久没动手挖过矿,主要是近二十万年,他少有在下界行走。至于上界,天刑神殿有一库房,里面到底有多少仙玉,他也不清楚,都是历代天刑神累积下的。   不过尘微应该非常清楚。   墨姿收拾完储物戒、储物袋,取出一些灵食:“等有空了,我要去一趟泓罗城极乐界。”   “去那做什么?”钟晓出现在她身边,手摸着墨小白的小脑袋,垂目看着盘坐在地上的人。   墨姿原只是想去瞧瞧,见他出仙府,又压不住心头的那股涩意,漂亮的秋水眸迎视着他,调笑道:“等我元婴后,你要是还没对我动心,又想减轻魔元灵对你古神血脉的侵蚀。我就靠着你发家致富。” 第36章 遇见   玩笑在脸上,但却不达眼底。钟晓抚摸墨小白的手停了下来,望进她清澈的眼眸,其中是他。秋水微波盈盈,只难掩落寞,她不快活。   倔强地不想躲避,可在那双平静无波的凤目下,她终还是承受不了他的无动于心,撇过脸,自嘲笑之。   钟晓眉头微微一蹙又松开,他不喜欢这个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自墨小白脑袋上滑下,触及她冰凉的肤,轻轻勾动莲花瓣似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颚下的温热烫着墨姿的心,鼻间刺痛,秋水眸中多了一丝湿意:“如果注定无果,钟晓,请你不要这么对我。”   泛着莹光的指离开下巴往上,扫过她粉粉的菱唇,轻摩唇珠。钟晓任由自己的心跳变乱,爬上她的鼻,像之前她挠他那般小心挠了一下,描绘她的眉眼,见她两腮透粉迅速变红,笑意自眼底漫出。   “墨姿,你脸红了。”   她知道,墨姿抬手按住那只轻抚她腮鬓的手,让它紧贴着自己,哽声控诉道:“钟尧日,你招惹我。”   “嗯,”钟晓没有否认,掌下的脸细腻冰寒,但却冷却不了他躁动的心:“墨姿,你曾经问过我,如果你不是魔族,会不会有机会?那时我没有答案,现在依然没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尚不懂爱。”见她抿唇,不禁露笑,“但有一点我很肯定,自你出现后,我就没忘记过你。这种没忘记不同于尘微、胖涵她们。”   这话她听懂了,墨姿压不住笑意,水光熠熠的双眸中充斥着娇,不眨眼地盯着人,倾身向前,下巴抵靠在他身上,脸上笑意愈来愈大。空着的右手爬上他的玉带,抠着带上咒文。   钟晓喜欢她此刻的生动,立身天刑近百万年,他从来不避讳自己的心。   沉溺片刻,墨姿放开他的手,端正坐好闭眼,收敛极为紊乱的心绪:“你回仙府吧,我要调息了。”纵然她深陷钟晓不可自拔,但骄傲天生,墨姿不会成为谁的附属,她慕强亦求自强。   指腹划过她长过眼尾的蛾眉,钟晓弯唇:“好。”鱼来秘境百年才开启一次,满月闭合。于筑基期修士是难得的历练场,不能浪费了。移目望向摆在她正前的灵食,“你先把饭吃了。”   闻言,墨姿立马睁开眼,拿起一只乳灵猪腿囫囵吃了起来。   墨小白早就两眼巴巴地望着了,只它被钟晓抱着,现见主人大口吃肉,馋得嗡嗡囔囔了起来。   钟晓蹲下身,放开它。   墨姿把灵犀牛膝骨推到它面前:“吃吧,”摸了摸耳上的月石饲兽环,“休息好,我还要去填山谷。”她差师父一样东西,是一定要带回白浅草。   “好。”   只有时计划赶不上变化,墨姿炼化了敬元丹的药力,恢复到巅峰后,出了洞府已是隔天。顶着兔身往南才行三十里路,就闻一惊叫。   灰兔立马隐蔽,这秘境中灵气浓郁,遍地是长势茂盛的杂草。   团在草丛里,两棕色兔眼滴溜溜地望着惊叫传来的方向。揽月镜将那头景象呈现在镜面,神情非常复杂地看着镜边缘处那个闻声赶来的狐狸眼鹅蛋脸姑娘:“又是一个没喝三白汤的狗东西。”   墨姿把揽月的话听在心里,神识扫过镜面,见密密麻麻的刍蝇追着两个腰间挂丹炉小印的女子,刍蝇只只都有她中指那么长,不禁锁眉:“万药山的人不会是偷了刍蝇的巢吧?”   “什么不会,就是,”揽月镜小镜灵双手抱臂,噘着嘴说:“刍蝇虽是低阶妖兽,但它们未生翅的卵可是七品三溪补神丹不可缺的三主药之一。”   刍蝇喜群居,不轻易离巢,追着那两人,肯定是巢被偷了。   前方百丈,狐狸眼女子加入后,随手丢出一沓三品离火符。火起风吹,立时卷向空中数以千计的刍蝇,刍蝇翅膀最是易燃,沾火就着。很快,那方就下起了小火雨。   一茬被灭,还有近千变异蜂翅刍蝇,那变异蜂翅刍蝇不但速度极快,还带毒.刺。墨姿没打算掺和,默默退离。   “小心……”   不等揽月说完,墨姿已察觉身后破空袭来的箭矢,侧身避开,又是两支箭杀来。若再不知自己败露了,她就真的傻了,腾起见一身浅紫广袖留仙裙的尹志雅持弓上箭往这方来,示意揽月撤去幻境。   三支箭同时离弦,尹志雅一直在找墨清宸,不想会在这里遇上。   看着空中那只肥肥的灰兔恢复成窈窕女子样,她眼中闪过寒冽,却不再上箭。   前生,墨清宸就最喜幻成灰兔到处流窜,今世……等她出了鱼来秘境去洛河城寻回宝珠后,任墨清宸幻化成什么模样,在她眼前也无处遁形。   退路被堵,墨姿只得翻身往前,助狐狸眼三人灭刍蝇。   瞧见她挂在腰间的那枚乳白玉小珮,尹志雅虽早有心理准备,仍难抑心头酸意。收起弓,左手怒摘桐花珮用力一握,顿时成粉沙。随后加入杀刍蝇,发泄满心愤怒与酸涩。   揽月镜将一切看在眼里,警惕得了“疯病”的尹志雅下黑手,心里偷偷叨了句,钟大人真的是祸水。但不是祸水又怎么勾得了墨墨的心。   用了两刻,五人终于将刍蝇全部杀绝。   两个腰挂丹炉小印的女子上前拱手:“万药山注音、罕蜜多谢三位搭救。”   狐狸眼鹅蛋脸女子一身白纱仙裙,看着高洁,但一颦一笑间尽是柔媚,人美声也甜,说出的话更是甜入心扉:“我是简一宗唐雎儿,两位姐姐不必多礼。雎儿也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无须言谢。”转眼向墨姿、尹志雅。   尹志雅余光扫过未动作的边上人,抬手拱礼笑言:“白音门尹志雅,”转身向墨姿,“墨道友,刚志雅有不对之处还请多包涵。”   墨姿未理,自报家门:“无圣庵墨姿。”   原万药山注音对这位见死不救就有点意见,现又听说她就是墨姿,那个赤霞道君从世俗带回来的弟子,顿时将不喜呈于脸上。   倒是唐雎儿在知晓墨姿身份后,神色无甚变化,只朝她客气地点了下头。   高出小方脸罕蜜半头的注音轻晒:“墨道友,尹姑娘刚射你,也是以为那是只灰兔。我们这方战得顾不得身,一只灰兔却躲在草丛里旁观,是谁见了都觉突兀。秘境之中危险重重,谨慎小心些总是对的。   再者尹姑娘都向你道歉了,你怎还耷拉张脸?”   墨姿冷嗤:“第一、尹志雅拿箭射我时,我正在撤离;”意思明了,她不想救她们,“第二、谁规定她道歉,我就得笑脸接受;第三、站在这里的人,最没资格指责我的就是你和这位罕蜜。”   “你……”   注音还想说什么,却被罕蜜拉回。   唐雎儿打圆场:“大家相逢一场,又共患难过,是莫大的缘分。咱们不要因一些误会,伤了情面。”   闻言,尹志雅倒放得下身段,再次向墨姿道歉:“我的不对。”   “这一唱一和,演什么大戏,”揽月不高兴地嘟囔:“墨墨,我们走不要理她们。”   墨姿也没打算与她们同行,转身打算离开。   被罕蜜拉着的注音气不过大着嗓门阴阳怪气道:“傲什么呀?在场的哪一个没你尊贵。一个世俗凡人好运被赤霞道君看上,还真当况昷界你最厉害。井底之蛙……”   因为当年在覃乙山赤霞改投无圣庵,后拜入虹丹老祖座下的师父一直逃不过被拿来与赤霞比较。   为此她师父还生了心魔,被困在元婴五百年,十年前拿了虹丹老祖给的化神丹闭死关。山里不少人说她师父再堪不破心魔,十之八.九要止步元婴。   现见赤霞徒弟如此倨傲,注音心里沉积的那口郁气像是被点了火,不吐不快。   一个闪身来到注音面前,墨姿伸出手:“你不说我是来自世俗,我都忘了自己很穷。刚我一共杀了两百四十六只变异蜂翅刍蝇,一只十块下品灵石。没有灵石,那你们就把刍蝇巢拿出来分。”   注音拧眉叱骂:“你穷疯了吧?”只嘴上这么说,但在墨姿冷眼下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是,”墨姿很直接:“想必你这样的高贵人一定不会赖我这世俗穷苦人的三瓜两枣。掏灵石干脆点,我敬你万药山门风清正。”   “你……”   “闭嘴,”方脸罕蜜将注音拉回,自己上前一步,扯起唇角笑着道歉:“墨道友莫怪,我这师妹性情有些泼,又因令师……”   “不要提我师父,”墨姿不想跟她们啰嗦:“我只问你三句,你回答便是。第一、你我非亲非故又不相识,我不救你们算不算无理?”   想说算,但人心叵测现又在秘境之中,墨姿行为实属自保,怎算得无理?罕蜜脸上笑意牵强:“墨道友言重了。”   “你只要回答我算还是不算?”   罕蜜无奈摇头:“不算。”   墨姿再问:“虽非我本意,但我插手帮了你们是事实,那我于你们算是有恩,同意吗?”   罕蜜点头:“同意。”   “你师妹不知为何针对我,这是翻脸不认恩,以怨报德。那我不积这德,索要报酬该不该?”墨姿冷瞥闭嘴了的注音,她修的是渡厄轮回之道,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该善良,所以不要当她软柿子捏。   尹志雅还是头次经历这样的事,有心想偏帮万药山,踩墨清宸。但墨清宸说得句句在理,却又叫她无从反驳。   桐花仙府里,钟晓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笑看着外面,墨小白趴在他身边呼呼睡着。   终万药山那两位掏了灵石予墨姿,墨姿拿了便走。   看了许久戏的唐雎儿跟上墨姿:“说来我们还是一家……”   “请不要乱认亲戚,你们泓罗城墨氏已经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墨姿头都不回:“因为天水灵根的流言,上回我差点死在禽宜山岭。”   唐雎儿婉笑:“抱歉,既如此那我们就不谈墨氏,单纯地交个朋友。”   墨姿驻足回身:“不用了,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交朋友还是要志同道合,”拱手告辞。   拒绝态度这般直白,唐雎儿也是被人宠大的,没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癖好,没再追上去。倒是尹志雅走了过来,与她搭话:“墨道友很有趣呢。”   “确实,”唐雎儿轻笑,就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转过身来面向尹志雅:“你以为刚那事谁对谁错?”   尹志雅笑言:“我有失在先,墨道友冷待我无错。注音道友确实夹了私.情,但其师的事我也有听说,也算情有可原。墨道友太咄咄逼人了。”   两人身份相当,唐雎儿又有心与尹志雅相交,自然她说什么都点头认同:“尹道友要结伴吗?”   “当然,”这是尹志雅求的,她虽看不上泓罗城墨氏,但唐雎儿运道好,她还是可以利用一番。想到九百年后明毅洞天里的那场针对墨清宸的围杀,她脸上笑意更是真诚。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虽心系一人,但那位矜贵,怎会忍得与旁人共享道侣?   转头看万药山的两位,二人相视一笑,有了共识。在秘境,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安稳。   墨姿离开后,揽月镜就开始给她说万药山了:“真的,赤霞霍霍了虹丹散人一窝的弟子,要说况昷修仙界最恨了因师太的是虹丹散人,那虹丹散人那窝徒弟最想撕的肯定是赤霞……”   这些恩怨,墨姿可不管:“铃瑶道君都能紧跟我师父脚步迈入化神,那旁人也可以。自己不行,就自省,别总把过错栽在不相干的人头上。”   揽月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脑袋:“吾也这么认为,赤霞每回遇见万药山那几位都会劝几句,有时还赠送手抄的《清心经》。只万药山的人看不开,心太狭隘了。”   她这填山谷之行有点艰难,墨姿不再化作灰兔了,往身上贴了一张隐身符,用心神问钟晓:“那个尹志雅好像很了解我?”   这问揽月也听见了,两眼往上翻,能看到自己蓬起的乱发。她当然了解你了,含着乾元神珠跟了你好几百年,也就上神大人出现时,她进不得百丈内。   钟晓耙着墨小白的脑袋:“她是乾元神珠的前主人。”   “明白了,”墨姿可是将之前他行刑时对鹿明御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那你怎么不叫我杀了她?”   钟晓敛目,轻飘飘地说:“还不是时候,”也许墨姿没注意到,但他却看见了尹志雅挂在腰间的那枚桐花玉佩,心里不快。   那枚玉佩无论形状、大小、成色都与他亲手雕琢的一枚几乎无差别。两个时辰前,他还打算把那枚玉佩送予墨姿,只现在是不用了。   右手一翻,将它挂到了墨小白脖上,再用指捻捏成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墨小白欢喜:“汪嗷汪嗷……”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墨姿不懂,明明杀鹿明御时,他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钟晓微挑唇角:“因为她前生是个凡人。”   点了点头,墨姿似懂非懂但也不打算再问,绕路往填山谷:“我以后得要注意一点,一些习惯也改改。”   “不用刻意,无圣庵与白音门相距万里,若无特殊情况,你们很难碰到一块,”钟晓半阖眼眸:“也许下次遇到,你就可以杀她积德,顺便发家了。”   世道有因有果,尹志雅还在想着乾元神珠,殊不知乾元神珠在将她带回初始时,便已了结了因果。今生,她若一心向道,积善修身,也许还能修成大道,不然亦仅是噩梦一场。   至于唐雎儿,她与尹志雅一般。虽未喝三白汤就入轮回,其中有孟孤之错,但二人趁乱逃避三白汤也是真。若不积善修身,运势再好也无缘飞升。   “钟晓。”   “嗯。”   “钟尧日。”   “嗯,”钟晓轻眨眼,眼底有笑,她叫一声他应一声。   墨姿穿入一片枯败的芦苇地,脚下地干裂得厉害,拇指宽的裂缝下黑洞洞的,她提高警惕。   “我突然很想感谢你。谢谢你将我的骨灰埋在金色梧桐下,断了我所有的歹念,让我生生世世不会再与你为敌。”   “这样活着会轻松很多,”钟晓唇角扬起:“你有没有想过放弃白浅草,寻找其他物交于你师父?”   “你的意思是我到不了填山谷?”墨姿冷脸,她还不信了,这念刚起,左脚脖子一紧,不等她反应过来人已被拖拽向芦苇深处,拴着她脚脖子的是一根枯藤。枯藤有很多触须,紧紧吸附着她的靴子往里钻。   墨姿唤出水纹剑,驱剑砍藤,钪钪银花四溅,却不见藤断。   “没用的,这是铁寂藤,怪不得这方芦苇地全枯了,”揽月镜抓耳挠腮:“铁寂藤喜生机,它是要把你拖进窝里吃掉。”   音才落,一柄清透如水薄比蝉翼的剑飞出桐花仙府,钟晓说道:“墨姿,运转《释厄文传经》,这是渡厄神尼的清辰剑。”   已经被拖进百丈,墨姿此刻也顾不得谁是渡厄神尼,立马依言运转《释厄文传经》,将灵力外放。嗡的一声,清辰剑似受到感召,自主落于墨姿手。   清凉入心,墨姿驱使水纹剑插.入前方干地,经过时一把抓住,坚持三息,在感觉到脚上枯藤的力道足够时,聚力于尚自由的右脚大力击地,同时松开水纹剑,腾起翻身一剑斩向枯藤。   血溅三尺,墨姿落地,拴着她脚脖的断藤断口处汩汩流血,迅速枯萎。   枯藤被斩断,愤怒至极,藤条抽地,粘稠的血还在往外渗。仅仅两息,墨姿脚下干地裂缝中有了动静,冒出密如牛毛的新绿茎须,根根似活的,张牙舞爪地展示着它们锯齿般的触须。 第37章 炼化   沙沙擦地声愈来愈清晰,墨姿双目一凛,点地腾起,横来一根枯藤从后拦腰抽来。姜黎见状立马控石埙飞出墨姿丹田,墨姿踩埙翻身,迎头一剑。只不等剑气斩落那根抽来的枯藤,又徒现十数根自刁钻角度抽来。   剑快,但枯藤越来越多,像渔网一般罩着墨姿。墨姿斩断数根,后继赶来更多,眸中厉色冷冽。后背抽来一根,她不再躲闪,默默凝聚灵力。   藤啪一下抽在背上,触须立时吸附。疼痛令墨姿不禁咬牙,口中泛起咸腥。背后枯藤再次拖拽她往芦苇深处。周遭枯藤想趁机将她围裹,但墨姿不容,手中清辰剑凶狠,力保方寸退路。   “还有十二丈就到铁寂藤根了,”揽月大概知道墨姿要干什么:“吾数数,你准备,六、五……一。”   一声落下,墨姿抽尽丹田灵力,持剑右手突然下落,手腕一转,反手截断背后那根枯藤,后脚一蹬自缸口大的净空中窜出,双手握剑返身而来,看准那个像鸟巢一样的枯藤根,一剑下劈。   清辰剑挥使出的无色剑气咻的一声撕空而下,泯灭之气悍然劈向铁寂藤根,将那“鸟窝”一分为二,稠血激射出丈高。   见冲至面前的枯藤极速枯萎,地上裂缝里的新绿茎须没了生机,墨姿身子一晃,一头载下太和石埙,扎入“鸟窝”。以为会落在实地,沾一身血污,不想在脑袋进到“窝”中时,却见黑洞。眼前一黑,人嘭的一声落到水里。   浓郁的水灵力冲进墨姿枯竭的经脉,墨姿心神紧绷,霍得一下站起,水眸大睁,扫过四周。这里像一个内囊,囊壁绿莹莹的,还有绿色灵液在往下流。   漫过膝盖的绿色液体,是水木混杂的灵液。感受着经脉中自行游走的灵力,墨姿心神一松,啪地坐到灵液里,右手还紧紧握着清辰剑。   “铁寂藤乃是上古凶植,极为霸道,扎根在一方,那方圆十里草木不生。此方又是秘境,灵气富裕,竟叫它生成了灵囊。”揽月镜小镜灵笑眯着眼:“墨墨,你快点调息。”   缓了两口气,墨姿盘腿,将清辰剑横放在腿上,垂目看去。这剑长三尺七寸,剑身宽一寸,清透如水,相当轻薄,但拿在手里却不轻,足有二十斤重。   渡厄神尼?想到使剑时的自如,难道她承继的《释厄文传经》就是来自清辰剑的主人——渡厄神尼。   “确实是她,”钟晓沉目:“墨姿,你目前道心清明,我希望你不要变,始终固守自己的道。有惑求解,有错就改,万不要怀疑自身。”   渡厄神尼,积无尽功德,本可成神,怎想临门时却对自己的道统生了怀疑,以致后来道台不稳,让魔族有了可趁之机,战死在神魔战场。实为可惜!   平复好心绪,墨姿手抚过剑身,眼神坚定:“我会的,”前行的每一步她都走得清醒。慢慢闭上眼睛,手放于剑上,清空思绪,运转《释厄文传经》,一滴凝血自掌心落下,滴在清透的剑上。   血渗入剑中,瞬息生灵,逼人的冷芒自剑尖滑到剑首。嗡的一声剑格根部徒生一丝血色,拉……拉蒙啦啦……   《渡厄吟》在灵囊中响起,姜黎有些懵,这不是她吹的。眼看着剑格中慢慢生出一朵彼岸花,立时明悟,原来是清辰剑在认主。   彼岸花生成的瞬间,清辰剑化作一滴无色水液投入墨姿的眉心,来到她的丹田,再次凝成剑,顿在丹田中央。   墨姿还在运转功法,灵囊中渐渐升起灵雾。水灵力包裹在墨姿身周,木灵力四散开穿过灵囊壁进入土层。   芦苇林起风了,干地裂缝中渗出湿意,一点一点地浸透地面。一天、两天、半月过去,干枯的芦苇林生机复苏,有了新绿。   灵囊里墨姿还沉浸在修炼中,无知无觉,直到忽闻啵一声,她才神醒。身周水灵力被一扫而尽,囊底水灵液奔涌向她。   再睁眼已是筑基中期境,神识扫过干瘪的灵囊,她正要驱灵去捡散在四处的储物戒、储物袋,不料眼前忽现扭曲。知是秘境要关闭,立马将储物戒、储物袋卷入空介石耳圈,放松身心。   一阵头晕目眩,人已被扔到秘境外,翻身调整身形落到师父身后。   今日是满月之期,子时刚过,赤霞便随师父来到秘境外等候。见到小徒弟竟在一月之期内突破至筑基中期,甚是满意。神识查检一遍,其灵力虽有不稳,但胜在心境稳固,只需回庵门后稳定修为即可。   了因师太盯着秘境出口,半个时辰后,上空归于平静,瞥了一眼松了肩头的梦生。各宗门清点人数,此次无圣庵六百弟子入鱼来秘境,出来五百三十二人,与过去无差。   墨姿看过各宗门出来的弟子,就目前情况损伤都在合理范围,只她心里还想着僵尸夺舍的事。   至于玄寂宗领队梦生道尊的异样,她是一点都没在意。倒是知情的赤霞与铃瑶还犹不死心地盯着上空,期盼着再凭空掉下一人。   两刻后,赤霞得了师父的示意,失望地收回目光,出声下令:“回胜缘梭。”   “是。”   墨姿跟随在一众门人之后回到无圣庵驻点,入到中舱七号房,至六棱桌边坐下,拿出在灵囊里捡的那九只储物袋两枚储物戒。   先挪出灵石,点了一下,极品灵石两块,上品灵石一百三十一块,中品灵石九百六十块,下品灵石若干。眉眼柔和,心情甚美,墨姿将灵石收到空介石耳圈。   法器没有特殊印记的可以卖出,连同之前得的那些归到一只储物袋。   三十二只药盒堆在桌上。她拿了其中仅有的一只极品灵药盒,解开盒上的封禁,冷香扑面而来,揭盖一看,不禁挑眉。   叶绿变白,是白浅草。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墨姿笑问:“钟晓,这怎么说?”   桐花仙府中,钟晓也乐了:“继续行善积德,天眷清正之人。”   “说的在理,”墨姿把盖子盖回,封禁好,将白浅草收到储物戒中:“但我更偏向天道爱护天刑。他知道你欢喜我,想我事事如意。”   “天道公允,是你误解了,”钟晓左手拇指轻轻抚摩墨小白露在外的障目,明光不断地被障目吸进,墨小白舒服得都露了笑脸。   整理完储物戒、储物袋的东西,墨姿盘坐到床上进行调息。半日后,胜缘梭启动升空,离开誉丰山岭。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她出了厢房,往后舱去。   师父不在自己屋,墨姿弯唇,挪步去寻师祖。如她所料,赤霞这会正将近一月抄好的经文上交予了因师太。对着小徒弟,了因师太也是头疼。   “你不用每个月一交,等全部抄好了再一并交予为师。”   赤霞摇头:“徒儿觉得还是一月一交好。”抄经已经很枯燥了,若再见不着师父的如仙美貌,那她哪来的精气神抄经?现每月交经文时与师父叨叨几句,就是她握笔的动力。   深吸一口气后长叹一声,了因师太翻看码在桌上的经文。字迹工整有力,运笔自在,没有急切与懈慢。字里行间可见心境平稳,还算不错。   到师祖门外,墨姿正想触动禁制,不料门从里面开了。赤霞见到小徒弟,丧着的脸立马舒展,扬起笑:“小墨姿来了,”向外的腿缩回,拉徒弟进屋,“你是不是去找为师了?”   “是,”墨姿恭敬地给师祖行礼。   了因师太露笑,让墨姿到桌边坐:“这次秘境之行,感受如何?”   在师父落座后,墨姿才坐下:“危机两面,仅在一念,弟子受教了。”   “有所得就好,”了因师太很满意墨姿的回答,危机并存,是机是危全在个人,“回庵后,闭关好好感悟。”   墨姿起身拱手:“是。”   将二人行为看在眼里,赤霞心里酸极,她师父待小墨姿怎这般有耐心?要不是小墨姿是她带回来的,她都以为其是师父偷生的娃。   啪……   “师父,你干嘛打我?”   了因师太瞪着抱头的小徒弟:“为师觉得你这三千烦恼丝是长不回来了?”   赤霞快哭了,她就想想而已又没像上回那样说出来。长在师父脚尖前,也不是什么好事。师父猜她心思,真的是一猜一个准。   墨姿只当没看见刚那一幕,默默取出极品墨玉盒呈至师祖面前,跪到地上:“在秘境中,弟子有幸入得一处地下丛林,见到一副玄龟枯骨……”   她如此郑重,叫了因师太与赤霞都不禁严肃起来。   “弟子晚了一步,到时玄龟妖丹已不见。僵尸弟子杀了一些,但跑出去更多。盒中是弟子在玄龟喉管里发现的。弟子承庵门恩泽深厚,铭感于心。盒中之物奉予庵门,弟子愿无圣庵日益昌盛。”   虽尚未查看墨玉盒,但了因师太直觉其中必是了不得之物:“你真的如此想?”   墨姿抬眸:“是,且弟子一心修炼,也无空无能养护菩提树。”   “咝……”   听到“菩提树”三字,赤霞不禁倒吸一口气:“鱼来秘境中竟然会有菩提树?”   了因师太要镇定许多,接了墨玉盒抹去盒上封禁,道韵立时扑来。她小心打开玉盒,见盒中小树,不由得屏息。   是菩提树。   赤霞伸头过去,这也太小了,无怪小徒弟说她无能养护。重新封好墨玉盒,了因师太拉起墨姿,神色肃穆:“这东西庵门不会白拿,其他先不说,师祖现在就可允你卞启墨氏、岳氏之后有灵根者随心可进无圣庵和简一宗。   哪日卞启墨氏迁回修仙界,无圣庵可在玛安山脉下划出一地予你。”   一株菩提树的价值远不止这点,于无圣庵更是功在万世。无圣庵理当庇佑卞启墨氏、岳氏。   “多谢师祖,”墨姿得了想要的承诺,面露笑意,顺手将白浅草给师父。   赤霞都羞愧,没敢伸手:“菩提树种在庵门灵境,为师也受益,你这个……”   “菩提树是予庵门的,白浅草却是完成我与师父之间的约定,一码归一码。”墨姿抬手摸了摸耳上的饲兽环。   甚好!了因师太示意赤霞收下。   “那些僵尸神魂都受玄龟妖丹滋养,”墨姿再提这事。了因师太点首:“此次自秘境出来的弟子,都会入明鉴台,你大可安心。”   至于其他宗门,她会告知一声,但却不会提玄龟和菩提树,只说有弟子在秘境之中差点被僵尸夺舍。怎么应对就是他们的事,无圣庵不管。   胜缘梭在云层中穿行半月回到玛安山脉,五百余弟子全数被丢进明鉴台。结果还真有四位神魂记忆存异,墨姿这回在明鉴台中没再见到奇怪画面了。   回到浮石涧两日,空净掌座就给墨姿送来一盒八颗轰天雷,两千水灵晶,一件溪云石宝衣以及一块指头大的小界碑。并让她一年内炼化小界碑。   玛安山脉下盛安城东区六十亩地归于她。   空净掌座才走不过两个时辰,了因师太就来了浮石涧,目光扫过河中墨姿手握的那柄剑:“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无理老祖不是在闭关吗?墨姿心神一动,将清辰剑收入丹田,运力出水面翻身落到河岸:“刚空净师姐给弟子……”   了因师太抬手打住墨姿的话:“那些都是你应得的。”菩提树已经交于无药师伯带去灵境,由她亲自看护。   她师父明日也要搬去灵境,建庐在菩提树边悟道。   烘干身上的水,墨姿理了理衣饰,跟随师祖去往坠零秘地。   一株万年冠云树,高三丈,树干大概要十人围抱,非常粗壮。树杈上稳稳竖着一间树屋,树屋就是无理老祖在坠零秘地的洞府。   了因师太领着墨姿上树,树屋外禁制已开。   “师父,墨姿来了。”   “来啦?”一灰白发小老太太伸头出屋,招呼她们:“快进来,”手里端着盘红灵果,并没特意打量墨姿,“我刚去追云峰摘的,”挑了个最红的递给墨姿,“我听赤霞那小淘丫头说你受过伤有吃丹药,这个去丹毒。”   墨姿接过:“多谢老祖。”树屋在外看着是小,但内里却有四间屋那般大,布置简单却温馨,她还瞧见了针线篓子。处处合了无理老祖长相给人的感觉。   “老祖道号无理,亦是无礼,”小老太太叫她们到里屋毯子上坐:“咱们一脉至亲,就不要拘于礼数,”将果盘放在木几上,翻手一只木盒,送至女孩面前,“我在慈弥界游历时有幸入得翼城秘境,得了两根青鸾尾羽,被我炼制成靴子。   她们几个都有心喜的鞋,费了我好一番工夫炼制的,我也舍不得便宜旁人。今日正好给你,你脚上那靴子不顶事儿。”   墨姿手拿着红灵果,两眼看向师祖。   “老祖给你,你就心安理得地穿上,”了因师太知道师父的性子,能叫她把亲手炼制的风游青鸾靴拿出来,说明墨姿已入了她的眼。   墨姿改坐为跪:“弟子多谢老祖厚赐。”她确实需要一双靴子,原打算等下次出庵历练,去仟佰宝阁看看,现在却是意外之喜。   “说了不要多礼,”小老太太见面礼送出去了,心情不错,拿了颗红灵果咬了起来,转眼看向了因:“上次晟华与我说想办双修大典,你怎么打算?”   “师父,我和晟华成过亲了,”提到双修大典,了因师太就心颤颤。之前诈死再遇晟华后,晟华念了几回,她心里有愧本想如了他的愿。但在看到他拟的大典流程后,便立马打消了主意。   太繁琐了。单席面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桌,也不知晟华哪来那么多人要请?还九九归一,夫妻一体,话全是他在说。   “那也可以再办一次,热闹热闹。”   “不用,我不喜欢热闹。”   “好吧,”小老太太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也算是完成了晟华的嘱托:“墨姿,老祖与你说,你哪天看上谁了,就算情难自禁也要挨到元婴之后再行周公之礼。懂吗?”   墨姿点头:“弟子知道。”   “要实在欢喜又忍不住,亲亲嘴拉拉手抱一抱是可以的,元阴在结成元婴前绝对不可失,”小老太太把利害关系说予墨姿听。   了因师太顺带着再听一遍,这已经是她听的第四遍了。她、赤宁、赤霞、现在轮到墨姿,不出意外,未来还会有墨姿的徒弟。拿出一盘雪域松果,剥来吃,心很平静。   自坠零秘地回来后,墨姿就上了浮石闭关了。用了一年稳定好修为、炼化小界碑,又将溪云石宝衣、风游青鸾靴认主炼化,最后是清辰剑。   首次炼化清辰剑,她用了十年。   炼化之后,墨姿在浮石涧一顿挥使,无色剑气一次又一次地断水,水不绝河底石上却多了数百剑痕。   待手头事全部了结,她站在浮石上,静看清澈河水,沉淀着心境。该是时候开始炼化魔神珠了,呼吸轻缓,水眸深邃。   一个时辰后,转身进屋,开启屋外禁制。   盘坐在地,墨姿守住灵台,运转功法分出一丝灵力进入凝血痣,裹挟着痣中那颗表层布满古魂咒的暗色珠子离体。   珠子离体的瞬间,浮石涧上空天色一暗,徒生黑云。墨姿手势一变,右手掌心朝上置于胸前,凝聚清正之气沉在掌心,然后试着让顿在她额前的魔神珠下落到掌心。   一切顺利,突变在魔神珠落掌之时,浩瀚的魔神元灵遇上渺渺清正之气,轰然一声在墨姿神府炸开。两厢元力相斥,威势冲破屋外禁制,击得浮石涧都溅起十丈浪潮。   “噗……”   钟晓闪出桐花仙府,一把抓住想投入墨姿心脉的魔神珠,弹指重设屋外禁制,后抱着口鼻血涌的墨姿入他的仙府。   仙府之内,天地规则之力极其浓郁。钟晓放开魔神珠,坐到地上,让墨姿靠在怀里。墨姿取出青泥灵泉,仰头直接往嘴里倒。灵泉混着血一并咽下。   青泥灵泉不愧药泉之称,入喉后瞬间化作万缕碧绿灵力进入经脉,涌向全身,仅仅百息就稳住了墨姿的伤势。   浮石涧大动,亦引得无圣庵高阶修士注意。只浮石涧乃赤霞小徒弟的地儿,她们也不好擅自打搅,又见了因出现在浮石涧,便不再留意。   了因师太挥袖,浮石涧归于平静,目视浮石上石屋外的禁制,不由得蹙眉。到了她这般境界,对天地规则已有感悟。石屋外的禁制,极为牢固,且富蕴天地规则。   思及鱼来秘境关闭那日,玄寂宗梦生紧绷的肉身,心中生疑。   正好赤霞也到了:“师父……”   了因转身面向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为师?”她记得玄寂宗志阳离开誉丰山岭驻点后,铃瑶有来找过赤霞。   “我……”   瞅着师父那张冷脸,赤霞不敢胡诌,在心里对铃瑶道了声抱歉,老实把鹿明御被天刑行刑的事交代。   桐花仙府内,墨姿盘坐在钟晓对面运转功法,炼化药力,两个时辰后收功,转眼看向被天地规则之地束缚得不能动弹的魔神珠,不禁发笑。   “你倒是再猖狂啊?”   “怎么样?”钟晓抬手抹去她下巴上干了的血,眉头还紧蹙着。早知炼化魔神珠不易,只没想到魔神珠会伤她这么重。   他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墨姿心乱了,忽觉好了七八成的伤又痛了,不支倒进他怀里,脑中荡起无理老祖的教导,实在欢喜亲亲嘴拉拉手抱一抱……亲亲嘴抱一抱……   钟晓眸底一暗,轻揽怀中软若无骨的人,嘴角上扬,打趣她:“抱一抱就好了?”   “还不够。”   墨姿脸滚烫,双手一点一点地爬上他的肩,将人拉低,仰头望进他含笑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从中捕捉到一丝宠溺。这令她更是想要占有他,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上他的下唇。   轻揽她的手不禁收紧,唇上痛意让他清醒,但触及的柔软、冰寒、袭来的冷幽清香又拉他沉迷。两人没有闭眼,对望着,都想看清彼此。   墨姿松开口,吮吸他的唇,大胆放肆可又怯懦地不敢再前进分毫,见他不动,心中有失落,但又不甘就这么离开。   在她要退时,微低头印上她粉淡的唇,钟晓不懂怎么亲吻,只想品尝,学着她之前那般吮吸。有了回应,墨姿没了怯意,更是大胆,舌闯入他口中索取。   钟晓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浓墨,将人抱紧,任她采撷。 第38章 雷劫   她心悦他,心悦他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为他们只能是陌路。   交融的气息,让墨姿疯狂到红了眼眶,用尽一切力气亲吻,雾气蒙上清亮的眸,双手紧紧圈住他,渴望更深入,攫取更多更多,不断地吞咽着属于他的香甜。   这是她刻入魂海的男子,内心沉溺其中,但神智却非常清楚想要与他天长地久,首先是能站到他身边。   那年在虚无境,当她换下一身黑羽曳地裙穿上白色仙羽时,钟晓就知不一样了。她情陷于他,却从不挣扎。她知道自己是魔族,清醒地将情禁锢在内心,连看他的眼神都不带矛盾,只空寂得深沉。直至将死时,才解脱似的放开。   一战之约,换得通天路以及尘微过虚无境时九魔帝的放行。他从未怀疑过她,即使她是个魔族。   三万年前,九方古神后裔得天示,齐聚天刑神殿。有尘微夫妇在,身在始源之地的他本不欲回,可鬼使神差地却回了,见到了转生后的她。   相貌没怎么变,熟悉的清冷,一样的倨傲。   她无意间回眸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目送她随母离开天刑神殿。   钟晓承接着墨姿的炙热,用明光包裹住怀中的冰凉,凤目依旧看着她的美眸。   没有了魔族身份阻隔、不再肩负阴爻氏的责任重担,她活得轻松,对他再无保留,也不再客气。而他亦不想拒绝。   脑中一帧帧画面走过,原来他记得她这么多。还有近十一年她的刻苦努力、坚韧倔强与时不时流露出的娇俏,每一帧都能勾动他不一样的情绪。   深思自再见后,他放纵她挑逗自己,还乐意配合,又何尝不是在承认他对她动了心?慢慢闭上双眸,钟晓回应她的热情。一滴苦涩泪珠渗到唇口,心不由得一抽。   他想要她快乐,可带来的却是魔神本源。   深吻绵长,结束已是一刻后。墨姿也不觉羞,赖在钟晓怀里,额头抵着他的,微微张开的唇口红润如新春樱果,气息尚有些乱,嘴里有他的味道,心里似含了饴糖。   “钟尧日?”   “嗯,”钟晓抬手轻抚她上弯的唇角。   “钟晓?”   “嗯。”   “你喜欢吗?”墨姿似怕他不懂,噘嘴在他唇上嘬了一口:“这个喜欢吗?”   钟晓微笑,坦白回道:“很陌生的感觉,但是喜欢的。”   这个回答墨姿有点不满意:“跟我?”   “没有别人了,”钟晓右手绕到颈后,搭上她的脉,探入一丝天地规则之力,确定她伤好了八分,才安心。   “我也很喜欢,”墨姿用鼻顶了顶他:“刚亲吻时,你在想什么?”   钟晓看进她退去水雾的美眸:“想你,”手抚过她黑色的衣袖,“你喜欢深色衣裙,”但在虚无境,她却换上了雪白的仙羽,“不要为我去改变,我心悦你,就会接受你所有的一切。不要违心取悦我,我们彼此爱重。”   “嗯,”墨姿喜欢得明明白白,只有他,“钟尧日,等元婴后,我们去世俗成亲好不好?”   “不等记忆全部恢复吗?”   摇了摇头,墨姿手指点了点脑袋:“有关你的全都在这里。”   “等你元婴后,若还是这么想,我就娶你,”钟晓转眼看向魔神珠表层的古神魂咒。身为阴爻氏族长的女儿,阴爻墨姿从小就被寄予很大期望,她的成长一直伴随着责任。但愿墨姿在融合了她的记忆后,再看待阴爻氏的灭族,还能坦然接受。   在他下巴上咬了两口,墨姿果断离开他的怀,盘坐好闭目继续疗伤。两日后,伤痊愈,心境也调整到位,她准备再试一次。   “这里天地规则浓郁,对魔神珠束缚颇重,也许能行。”   “我助你。”钟晓在她对面坐下。   墨姿先动,收敛心神左手一招,魔神珠到了近前,运转《释厄文传经》,将右手掌心朝上置于胸前,凝清正之气聚在掌心。   魔神珠下沉之时,钟晓左手一翻,托住墨姿的右手,四周天地规则之力快速聚合裹住两人。当珠落于掌心,魔神元灵与清正之气再次相撞,只这次有天地规则之力束缚,魔神元灵之威被大大拘禁。   可即便如此,墨姿神府还是受了不小的冲撞,身子晃了晃,咬牙支撑。丹田内清辰剑化作流液自掌心渗出,立时间掌上清正之气涌动、盘旋慢慢上升将转动的魔神珠笼罩。   钟晓不断输出天地规则之力,极力束缚魔神珠。   神府深处古钟撞响,咚……   悠远而厚重,咚……咚,墨姿心神跟随古钟声响渐渐归于平静,神色也似入定老僧一般,掌上魔神珠忽明忽暗,偶有震颤,想要逃脱死缠的清正之气,但却难以动弹。   桐花仙府中,静谧非常,墨小白趴在一旁沉睡着,一吸一纳尽是明光。   一月、二月……三年,当第一丝魔神元灵被渡化成清正之气时,墨姿脑中隐现一幕。晦暗的虚无境天魔域,一个女孩呱呱坠地,她乃帝母魔所出,生来血统高贵。   从小女孩的身边就围绕着很多高阶魔族,那些魔族表面上阿谀奉承她,内心却在叫嚣着吃掉她,吞噬她,这其中包括她父母双系的血亲……她似能听到他们的心声。   慢慢远离,她给自己建了一座高塔,取名东坞。喜欢在东坞塔里修炼、沉睡、发呆,干一切无聊的事,不许别的魔靠近她的塔……   渡化在继续,浮石涧风平浪静。每隔半年,了因师太就会来看看,目光复杂地盯着浮石上的小屋。她不知道小屋里有没有人,也不敢过去查探,只希望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只终究要叫她失望了。   十一年转眼即逝,这日无圣庵上空徒生黑云,迅速往浮石涧聚拢。上安殿中空净察觉异象,立时冲出凌空而立,一眼明辨是劫云,只观天象,心中不免疑惑。   劫云往浮石涧去,浮石涧有一人,那人今年才五十。要渡也是渡金丹劫,可劫云却只比她当年结婴时逊色四分。   瞬移至浮石涧外十里,见赤霞师叔已在,赶紧上去。   “师叔,墨姿小师妹的劫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赤霞面上沉重,担忧地看着还在不断聚拢的劫云,背在身后的双手抠着指甲。按理墨姿有功德在身,雷劫不该这般重的。   当年她将玄寂宗鹿明御的事说予师父听后,师父在浮石涧外站了三天,之后更是用七玄玲珑阵将浮石涧圈围。从此除了师父,无人可进到浮石涧百丈内。小墨姿也一直未出浮石涧。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这方劫云都快成势了,她师父怎么还没来?赤霞调头望向坠零秘地。了因师太蓦然出现在她身前半步,长眉紧蹙。   “哼……哼,”空净清了清嗓子,提醒赤霞师叔。   赤霞两眼珠子慢慢转过来,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依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往前凑,没好果子吃。   中午的天却好似傍晚,浮石涧上空黑云滚滚,哑雷隆隆,大风掀动了河面,泛起层层水波。   桐花仙府中,《渡厄吟》幽幽凄凄,墨姿面容宁和,眉心处的红色彼岸花甚是妖冶。   丹田鼓鼓,经脉中的灵力还在不断地流入其中。在至极限时,她掌心的那滴无色水液突然消失,滴落丹田,下沉至底端,从内伸出血色裂瓣反卷,形成彼岸花。   彼岸花完全盛开的瞬间,花心飘出一滴无色灵粒,丹田内灵液迅速向灵粒聚合,百息即成隐隐丹影。随着灵液的凝实,丹影愈来愈清晰。清晰后又不断夯实,一枚指节大的无色金丹形成,开始慢慢转动。   墨姿神府深处古钟再响,一沧桑老音问:“释厄之道,在于明辨是非,明辨在于心,尔心可明是非?”   “明,”墨姿回答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是即是,非是非。以功过论以因果论,是非总能分明。吾心昭昭,不畏强势不怜弱小,心正身正,不偏不倚。”   “前世孽今生渡,渡己身渡世之大劫,道阻且长,尔可惧?”   眼睫轻颤,墨姿慢慢睁开双眸看向尚未收功的钟晓,红唇微启:“有何可惧?”平静的瞳孔如死水,收魔神珠回凝血痣,闪出仙府。   她一出现在石屋中,罩在浮石涧上空的劫云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落千丈,压到了山头。   屋外禁制一开,一道流液冲出,天顿时黑如子夜。   同时咔嚓一声,碗口粗的黑雷当头劈下,穿才现真身的墨姿而过。惊得玲珑阵外的十数位高阶修士不禁屏息,这丫头练的什么功,雷劫怎如此厉害?   赤霞双拳紧握,在心里默默为徒弟诵经祈福。倒是了因师太神色虽凝重,但却不担心墨姿渡不了金丹雷劫。   单薄的身影僵直地立在浮石上,低着头。狂风卷起她的发乱舞,似在庆贺。   桐花仙府中,钟晓已收功,目视着她的背影,看尽其中的孤冷。有时会想,若那年他在杀了蔕庆后,没有遇见她,没有将蔕庆的魔尸给她,让她吞噬,助她成就魔帝。那还会不会有之后?   问自己后悔吗?钟晓没有。   他不喜欢她站在东坞塔上看晦暗虚无。   火辣辣的疼,墨姿吞咽下涌至口中的血,体内雷力乱窜,引得灵力都跟着暴动。但她现在不想安抚暴动的灵力,只望下一道雷劫立马落下,她想将满腹的沉闷与孤寂全部发泄。   十四年,炼化四缕魔神元灵,她亦回到蔕墨姿时代十四年,重新感受看不到头的孤寂。孤寂令她满目晦暗,在遇到钟晓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她活着,也仅是因为活着。   如她所愿,雷闪若游龙一般穿过黑云,咔嚓一声直穿向下。墨姿双目浓黑不见底,右手一握,清辰剑现于掌中,迎雷而上:“啊……”   噬人的雷闪照亮了她眼底的黑,一剑劈雷劫,稳稳落到浮石之上。   “还不够,”墨姿紧锁蛾眉,右手虎口被灼伤,冒着青烟,但她似感觉不到疼,嘴里再次轻念:“还不够。”心口很闷,脑中浮现的是蔕墨姿站在东坞塔上,晦暗的虚无境似只有她一个清醒。   她像是被拘禁在一个牢笼中,看着同族相食,从想不通到麻木,再到吞噬父帝肉身成就魔帝,她开始厌恶自己。墨姿梗着脖颈,等待着雷劫降临。   出生在虚无境,对蔕墨姿来说就是一个错误。可她却真心感谢这个错误,让她遇见了一个人,懂得了爱懂得了什么是付出,也学会了……放弃。   死于心爱之人的剑下,是她百万年漫长生命中唯一的幸福。   浮石涧上空的黑云被那一剑彻底惹恼,继续下压,翻腾的黑云之中雷声炸响,气急败坏。风卷起河水撞击着浮石,激起丈高水花,天暗沉得可怖。   一个时辰后,第三道雷劫蓄势已成,携暴怒甩云而下。   终于来了,墨姿掀起眼皮,脚跟一转后撤,双手持剑斜劈、横扫、反身再补一剑,三道剑气带着泯灭之势相继掠向碗口粗的紫雷,将紫雷截成四段落进河中,灼焦了河床。   上空黑云见此更是暴怒,雷霆之威悍然压顶。   墨姿心口舒畅半分,丝毫不惧,抬首望天扬起唇角,十足挑衅。   咔嚓……   天威不可戏,第四道雷劫迎面劈来。墨姿闪身避过,一剑斩头。   玲珑阵外,赤霞已经不再给小徒弟祈福了,蹲在半空啃着杨灵桃,看得津津有味。要不是师父还在,她都想问问天爷,他这是在闹什么?   搞这么大阵仗,倒是把人给劈趴下呀?   了因师太,双手抱胸,眼中有笑意。小墨姿在发泄,也不知是谁惹了她?   五、六……二十六,次日酉时终于迎来了最后一道锻体雷,墨姿把剑一收,闭目静立,小儿手腕粗的黑雷灌顶而下。   身形晃了晃,墨姿站住了,双目恢复成以往那般清澈,心口终于舒畅了,抬起僵硬的脖颈,望向天上极为不甘在大发脾气的黑云,道了句:“多谢!”   雷声轰轰,却又拿浮石上的人无法,盘旋在浮石涧上空久久不散,以示威吓。只到底是徒有其表,墨姿无视。挪动僵硬的双腿,回去石屋,打开禁制,屈指敲了敲腰间的桐花小珮。   “我要进去,跟你说道说道这雷劫。”   虽然这一天一夜她发泄得很痛快,但不代表会错估自己的雷劫。   钟晓弯唇,放她进来。暴烈的雷力在墨姿身周连连炸响,她也不管,坐到钟晓对面,沉脸看着他:“为什么我的雷劫比一般人重五分?”   “魔神珠是其一,”钟晓敛目:“另还有天罚,阴爻墨姿斩幽瑥界应受的天罚。”   墨姿猜到了,不禁自嘲:“好在我非一般人,不然铁定被劈成灰。”   “以后不要再挑衅天道了,他脾气不太好。尘微渡元婴雷劫时喝醉了,朝他喊了不该喊的话,他就把她劈焦了,”钟晓闻着自墨姿身上溢散出的焦味,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   “韩尘微喝的什么酒,我渡元婴雷劫时也试试,”墨姿盯着钟晓的脸,脑中浮现出一杏目卷发女子的身影,韩尘微与他长得不太像。   钟晓笑言:“醉梦三生,”抬手覆上她的眸,“不要学她,因此事凤鸣生了很大气。你先闭上眼睛,运转功法,炼化锻体雷。”   “那换做是我,你会生很大气吗?”   “会,”钟晓起身:“你师祖生疑了,我出去看看。”   闻言,墨姿立马睁开才闭上的眼睛,仰头望向他:“我师父赤霞道君喜欢美色,她若是冒犯到你,你就……你要不换张脸再出去?” 第39章 冥界之门   钟晓笑问:“你在乎她们吗?”他自然是知晓赤霞本性,一个爱美却不下流,口舌厉害但从不打诳语的……实诚人。她还贪心有度、取财有道,交友重性情轻利。   如此清奇的丹师,他也不是头一次遇见。上界药神山之主韩旻,为了练剑把丹药价格抬得奇高,闹着上界修士除非要命,否则都不敢找上药神山。   “在乎,”这一点毋庸置疑,墨姿了然钟晓的意了:“那我就先请上神大人多包涵一些在下师父。”   “好,”钟晓看着她入定才出桐花仙府,隆隆哑雷入耳,不禁挑唇。跨步至石屋外,凉风掠过,未能吹动他毫末。浮石涧上空黑云依旧在盘桓,像是不打算散。   玲珑阵外,除了了因、赤霞与空净,其他高阶修士在墨姿渡完金丹雷劫后就走了。空净正想请赤霞师叔移步上安殿,细谈小师妹的冠发之礼,就见赤霞师叔神情一木,手中杨灵桃掉落都没去捞,下意识地转头望浮石,不禁挑眉瞠目。   男人,一个长相俊美气质清贵的男人。   小师妹洞府里藏了一个男人?   不是,小师妹才多大?   了因师太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松开了,凝目望着出现在石屋外的那位男子,虽距离不近,但她还是能看出对方周身无一丝灵力波动,可若说他是凡人……却见其抬手拨黑云,浮石涧上空黑云立散,十分乖巧,哪还有一丝劫云的暴躁?   这非下界修士手段可达。只像况昷这样的小千世界都有界面规则,亦非普通的上界修士可以降临。   思及二十五年前鱼来秘境中发生的那起事,男子身份呼之欲出。了因师太神情变得异常肃穆,宽袖中的手不由得收紧。二十五年前鱼来秘境开启时,她就察觉到一丝不太对的威压,原那股威压是来自这位大人。   看着黑云散尽,天空恢复了清朗,钟晓才转眼望向玲珑阵外,踏空走去。   见状,了因师太一把拎起还蹲着欣赏男子美颜的小徒弟,神识传音怒斥:“还不回魂?”   震得赤霞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立马站直身子,抬手抹了把嘴,虽然嘴上什么也没有,心里在赞美她小徒弟。丫头眼神够亮,没给她丢人。   看着那慢慢走近的人……或仙,徒然生了些拘谨。赤霞稍稍凑近师父,传音问道:“这就是您圈围浮石涧的原因?”   了因师太未理,在人走至十丈之时,垂首拱礼:“无圣庵了因拜见大人。”   空净与赤霞立马随之行礼。   “三位无需多礼,”钟晓默认了了因的猜测,驻足在距离她们一丈之地处,扭头看浮石涧外玲珑阵:“多谢了因师太护本座与墨姿清静。”   当初在浮石涧外布下玲珑阵,其中确有这位的因素,只那时她仅是猜测,不同于现在人就在眼前。压下心头担忧,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墨姿……”   “她是本座亲自送入轮回的,”钟晓敛下眼睫,唇角微扬,温柔之意拳拳。   咝……赤霞心都不跳了,放肆地盯着男子,内心里感叹这绝美的爱情真的是太动人了。再反观师父那个晟华剑尊,妻子死了,建个衣冠冢有屁用。不过也不能怨他,他也就那点点能耐。   天刑神啊!小徒弟这都是什么福气?   投来的目光太炽热,钟晓不免抬眸回视,一观赤霞那神情就知她误会了,不过他也无意解释。   是这般了因便安心了,有玄寂宗鹿明御的事例在前,她也实在是怕。   “本座这里有一部天阶双修功法,”钟晓取出小穆旸给他复刻的《阴阳合和诀》递予空净:“算是本座暂居无圣庵的报酬。”   下界上得台面的双修功法十分稀缺,而一部好的双修功法于无圣庵这样的宗门又极为重要。他观无圣庵门风清和又不软弱,将《阴阳合和诀》送出去亦不算埋没。   “这……”   想要是肯定的,只空净做不了主,转眼看向了因老祖。无圣庵一门女修,十中有三在外都结了道侣,而这三中大多却无双修功法在手,以致行双修之事好处几乎都是偏向男方。   庵门藏书楼里也有几部双修功法,可也是与外界流传的那些大同小异,对女子益处不大。要真学了那采阳补阴的毒辣手段,又与邪修无异,真真是难!   了因没想到这位会如此作为,眼神越过他,望向恢复平静的浮石涧,仅仅两息便有了决定,抬手示意空净手下:“多谢大人厚赠。”   “你言重了,”钟晓浅笑。《阴阳合和诀》虽是难得的天阶双修功法,但上界手里有它的人不在少数。   瞧瞧这手面,赤霞抿唇盯着空净捧着的那枚墨玉简,真想跟她师父扯几句。人与人之间没有对比就不见差距。现在差距……一眼望不到头。   “墨姿要稳定修为,我等也不便再打搅,就先行退下了,”了因师太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把小徒弟扔追云峰上去,那年在覃乙山上自己怎么就心软收下了她?   钟晓轻眨眼:“墨姿的冠发礼,庵门就不用办了,本座会亲自为她冠发。”   “啊?”赤霞闻言,终于把目光自墨玉简上移向对面那位:“我我是墨姿师父。”照例该是她给墨姿冠发,定道号。   “本座知道,”钟晓垂目凝眉:“是本座想为她冠发。”   虽钟晓没露半点悲,但赤霞愣是听出了浓浓的伤情,脑中已经开始各种虐恋情深深,叫她极为动容:“好吧,那就您来,至于道号……”   “清宸,”钟晓凝目,眼神变得悠远:“三水在侧,合了她的灵根。清之一字,合了她的心境。宸,北辰之所,帝居矣。她出生世俗帝王家,又是冥神之体。宸字虽重,但与她却是再合适不过。”   话都被您说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赤霞认了:“道号挺好听。”   目送三人离开,钟晓并未直接回桐花仙府,而是闪身来到河面,闭目细细感悟,虽若有若无,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冥阴元气。下沉河底,目光掠过河床。   河床是石,没有淤泥没有藓苔。一步步走过河床,有见石上剑痕有见焦石,钟晓蹙眉,冥阴元气在冥界似仙界仙灵之气一般,按理不应该会出现在人间。   走过一圈,没有发现异常。钟晓神念一动,天刑剑出,直插河床,剑身全部没入。蹲下身子,凝目细看,黑色的瞳孔中渐渐呈现出一幕。   幽暗的虚空,一红衣柳叶眼妇人愤怒至极,追在一女身后万丈,口中大骂。虽无声,但钟晓观其口型却知她在说:“孽女,你误杀同族不知悔改,竟还心生怨恨违逆鸿魔神誓与魔族融魂,简直该死。我阴爻红翎生了你,也能杀了你。”   看那女一路往西,方向明确,钟晓就知不妙。再细辨那方虚空,有三彩碎云石,应处中耀河界。立时他就知那女要引阴爻红翎去哪?   中耀河界以西千里虚空外是相忘天镇魔石所在,镇魔石下是一处仙魔战场,由上古姬氏镇守。而像那样的仙魔战场在三千世界的虚空外有一百零八方,全是由鸿魔古神后裔阴爻氏埋下镇魔石开辟的界面。   那女是阴爻氏前任族长阴爻红翎被逐出族的女儿——阴爻炽绱,而相忘天镇魔石就是阴爻炽绱尚未被逐出族时带领十二族人埋下引入虚空的,她很清楚相忘天镇魔石的所在。   引阴爻红翎往那,无非是要其投鼠忌器。身为阴爻氏的前任族长,阴爻红翎最是在乎镇魔石。   看到这里,钟晓已知结果。如他所想,阴爻炽绱没有直接与其母对战的实力,便全力攻击相忘天镇魔石。   阴爻红翎即便知道阴爻炽绱没有那个实力击碎镇魔石,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护镇魔石。有镇魔石在侧,她连回击都只敢出七分力,终以肉身护镇魔石,死在了天雷子的威力下。   阴爻炽绱在母陨落后,并没有离开,她立在虚空中静静等待。不过两日,相忘天镇魔石上,阴爻红翎的肉身旁开启了一扇冥界之门。   她等的就是这个。   去相忘天开启冥界之门的孟里被打落凡尘,冥界之门也随之跌落凡境,阴爻红翎的阴魂也没能逃过。   阴爻炽绱对其母可谓之赶尽杀绝。   双目恢复清明,钟晓化作一道流光顺着天刑剑去到地下。他才离开,一滴古银滴落,在天刑剑柄上,紧随他之后往地下。   地下千丈,是一扇空门,门框黑油黑油,表层古咒黯然。门中黑洞洞可闻幽幽《渡厄吟》,只比起钟晓之前听到的《渡厄吟》要虚弱很多。现身在门中,钟晓看向门内,黄泉路已归虚,路边彼岸花全部凋零。   这扇冥界之门是回不到从前了。   “呜呜……”   随后跟来的揽月镜小镜灵扒着门瘪嘴哭了起来,她命好苦啊!好在冥界之门有九扇,一扇跌落凡境还有八扇可用,不然凡尘鬼魂不得入冥界,岂不是要大乱?   “上神大人,你看在墨墨的份上,能不能告诉吾到底是谁杀的阴爻红翎?”   钟晓感受着周遭浓郁的冥阴元气,眼底暗黑不见底:“孟里,还记得你为什么要去相忘天给阴爻红翎开启冥界之门吗?”   “记得,”揽月一把鼻涕一把泪:“阴爻红翎是鸿魔古神后裔,她身陨,阴魂必是会勾动冥界之门。可那回冥界之门的投放点竟是在一方镇魔石之上,这就必须要冥界神灵跟着。吾……吾爱热闹,就抢先一步携一扇冥界之门往相忘天了。”   谁能料到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能回?   只这么简单吗?钟晓不以为然,奈何桥上阴使不是谁都能当,当然也非孟里独可。怕是有些人妄想顶孟里阴使之职扰乱三千世界。   可惜他们错估了孟里,没想到一个阴使竟分裂出一只分.身。   在天地规则稳固之下,天道自有感知,故将错就错罚了孟孤,令孟孤替了孟里之职。这样的看来,墨姿体质特殊亦非偶然。   冥幽圣体,乃冥神之体,若真有一日冥界出事,墨姿亦可开小冥界,引忘川河水,现轮回虚门,渡凡世人。   揽月镜眼巴巴地看着钟晓,他倒是再给句话呀?不是悟境目吗?他都跟墨墨这样那样了,就不能对她这个墨墨的灵宝痛快点?   等了十息,见高贵的上神大人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她决定再问一遍,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所以是谁杀了阴爻红翎?”   钟晓眨了下眼睛:“孟里,你感知下看能不能收了这扇冥界之门的虚门,留下冥阴元石。”浮石涧引力之所以会超出寻常地方三到四倍,全是因这扇冥界之门。   冥界之门引力本是作用于魂体,但它跌落凡境,门上的冥阴元石便等于失了冥灵支撑,作用就不仅仅是于魂体,肉身也在其列。   “吾吾试试,”揽月镜其实在墨姿进阶金丹时就对地下的冥界之门有感应了,只钟晓比她更为敏锐。不过无事,都是一家,谁发现不是发现?   反正钟晓也收不了冥界之门的虚门。   闭目憋气,揽月镜抱着门框,在心里默念虚门冥语。念完一遍,手下门框上的古咒没有一丝动静,她没气馁。毕竟之前她有感应到冥界之门的召唤,若虚门已崩塌,那肯定不会召唤她。   一连念了二十七遍虚门冥语,门框上的古咒才渐渐亮起,一道散着幽光的虚门慢慢脱离门框,跟随虚门冥语归入揽月镜小镜灵的心门。虚门被收的瞬间,门框上的古咒立时崩散,归于虚无。   “呜哇哇……”   揽月嚎啕大哭。   钟晓未有阻止,他知道孟里在为这扇冥界之门哭丧,从此冥界就只有八扇冥界之门。除非有一日墨姿修炼成神,揽月镜借主冥神之气融合被收入镜中的虚门,这扇冥界之门才能重启。   “吾要督促墨墨努力修炼。”   揽月镜一边嚎着一边在打算着未来,她是再不能上冥界奈何桥了。但若墨墨修炼成神,她却可助墨墨建一方小冥界,随其游走在世间行渡厄之事,那也十分逍遥。   想象很美好,但前提是墨墨能修炼成神。扭头看向边上这位大人,她吸着鼻自唔囔道:“您知道神仙眷侣吗?”   “你想的事不成,”钟晓看都不看揽月:“本座是天刑,立身于天地规则,不是凡间权臣,想让谁升官发财谁就能升官发财。本座之手遮不了天道。”   揽月抹了一把眼泪:“吾就是想想,图一时快活。”思及十四年前,她窥见的那个甜丝丝的亲亲,心里又有点痒,红肿的眼睛打量起这位,嘴抿了又抿,还是忍不住质问:“既然你的老相好是墨墨,那慈壹仙山上的玉灿小妖精是怎么回事?”   听着这话,钟晓不禁挑眉:“你跟孟孤魂联没断?”   “断了,”提到此事,揽月就伤心:“应该是她受完天罚后断掉的,可惜吾之前受伤太重,根本不知孟孤和魂联的存在。不然肯定会忠告她几句,让她以吾为戒,好好守住奈何桥。”   钟晓盯着孟里挂在短脖子上的那滴古银:“你这镜子?”   小手立马捂住本体,揽月忘了尊卑,凶巴巴地冲钟晓喝道:“吾这镜子怎么了?它不就是随了吾的性子,爱窥见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吗?”   对,就是无伤大雅。只要不窥探天机,揽月镜就是一面好镜子。   钟晓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本座记住了,日后再与墨姿亲近会先将你蒙上。”至于慈壹仙山上的玉灿,等墨姿飞升后见到她,自会认出。   “你你……”   揽月镜被气到了,抬起右手五指紧握,只敢拿拳头指着钟晓:“吾跟你说慈壹仙山上的安氏女仙,十个有九个半不是好人。这界的泓罗城墨氏在慈壹仙山面前,都算是好女,你你你最好离她们远点。”   说起这界的泓罗城墨氏,钟晓双目一暗。   墨氏生来盛阴,这本不多见,且只能诞育女嗣,两点完全合了上界慈壹仙山安氏。安氏女易出冥元体,冥元体承《阴冥涧》。将《阴冥涧》炼至大成,便可入世入冥界历练。   孟里就是冥元体。   见钟晓兀自沉浸在思绪中,揽月镜瞪了他一眼:“你好自为之,”反手抠下一大块冥阴元石,气哼哼地离开地下。   冥界之门虚门被收,对浮石涧并无甚影响。钟晓回到桐花仙府已是深夜,来到墨姿对面坐下,目光流连在她眉宇之间。取一壶净灵玉泉出来,饮了两口。   渡己身渡世之大劫,其实不用孟里督促,墨姿本就是在走一条封神路。   上神时期,真魔神朿畵一缕魔神本源毁了净化母树,终致万神献祭封禁魔族于虚无境,重建天地规则。   魔神本源,天地生灵大敌。以他参悟的天地规则来看,墨姿彻底渡化两缕魔神本源后,便会迎来神劫。   到时,天地将更为安稳。   幽冥圣体比一般灵体还要纯净,墨姿利用锻体雷洗精伐髓也只洗出薄薄一层杂陈。两年时日稳定了修为,她不欲再接着炼化魔神珠。坐在镜前,看着钟晓帮她束发戴上玉冠,心中甚为欢喜。   “清宸这个道号我也喜欢。”   “喜欢就好,”钟晓拿起摆放在一旁的揽月镜,将镜面贴上墨姿的眉心痣。揽月镜银链自觉穿入发中,缠上玉冠。   墨姿起身面向钟晓:“我打算回家一趟。”她五十二了,祖母已过百。虽上回离开时留了青泥灵泉,但凡人终究是凡人。   “是该回去一趟,”钟晓侧身,扭头看向石屋外:“空净来了。”   石屋外禁制已撤,墨姿立马出屋相迎,还未到近前目光就先落到了空净师姐牵着的锦衣女娃身上。女娃也就三尺四寸高,扎着典型的宫廷小双髻,肤色较白,长眉桃花眼,两眼水亮,十分灵动。   “空净师姐,这是……”   见到小师妹,空净首先观其周身灵力,确定一切都好才手抚女娃的小脑袋:“卞启来的,叫岳悦,今年五岁,水火灵根,灵根值相等,均为八十八,这在修仙界非常少见。庵内正好有一天阶功法《两极混沌诀》合适她,打算让她来承继。”   空净话一停,小女娃就立马跪下:“小女岳悦给姑祖磕头。”   “姑祖?”墨姿拉起女娃。   空净代为回答:“其祖父岳暝骁是你三哥,其母墨茜林是你侄女。此次去卞启接她的是静宜,家中带话,让你回去一趟。”   闻言,墨姿心一紧:“可是我祖母……”   “老祖宗甚是想念您,”岳悦两眼泛泪,仰头望着美如仙女一般的姑祖。祖父说得没错,太仪殿中供奉的那幅画像没有神韵,不及姑祖分毫。 第40章 紫俊宇   水眸黯然,墨姿心中有愧,将小岳悦托给空净师姐,去了一趟师父那就立马动身回卞启。她才到俞濛城,无圣庵就对外公开赤霞道君首徒墨姿结成金丹,道号清宸。   消息传开,外界议论纷纷。   “五十二岁成就金丹,这资质肯定比简一宗重崎道尊的闺女好,说不定之前那传言就是真的,天水灵根。”   “修炼之事不光看资质,还有悟性。我听说简一宗唐雎儿也闭关冲击金丹了。现在还没消息,也许是差了点悟性。”   “就是,无圣庵的老规矩摆在那,天水灵根不是水灵体那般好辨认,必须要测灵。咱们没见过墨清宸测灵,可不好乱说,这是犯忌讳的事。”   “不对啊,一般都是行过冠发之礼后才定道号。无圣庵这时宣告墨清宸结成金丹,那是不是意味着墨清宸已将修为稳固……”   一言惊醒众人,那墨清宸到底是几时结成的金丹?没多时,无圣庵门人又成了香饽饽,好奇心重的人实在是多。   无圣庵也无心隐瞒,直言清宸真人是两年前渡的金丹雷劫。   五十岁结成金丹?外界一片愕然,这墨清宸还真是了得,不出意外,假以时日她必能成一代天骄。思及其师,赤霞道君,众人不禁将目光投向万药山。   虹丹散人因赤霞把了因师太视作仇敌,而她的弟子则活在赤霞的阴影之下。现赤霞道君的弟子又这般优秀,试问万药山年轻一代还好吗?   不管万药山年轻一辈如何,反正白音门尹志雅是一点都不好。二十二年前,她靠鱼来秘境所得成功突破至筑基中期,稳定修为后便迫不及待地去洛河城寻宝珠。   在洛河城南境花坊,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前生误入的那处东西梦林,不想她竟因心魔被困在林中二十一年。   好不容易靠一管千年清竹灵液破除心魔,她才走出东西梦林。虽一无所获,但破除心魔于她日后修炼大有裨益。至于那枚宝珠,尹志雅以为是她来的时间不对。   前生,她误入东西梦林得到宝珠时是六十三岁,今生六十三岁前,她会再入林一次。宝珠存慧,前生认她为主,想来今世也必不会错过她。   心情未舒爽多久,回到白音门就听闻墨清宸已结丹,顿时黑脸,尹志雅的心也跟着慌乱。站在悦来峰顶,眺望天际,今生在她的有意干预下墨清宸的资质与身世提前曝光。   泓罗城墨氏也如她算计的那般,找上了无圣庵。虽然在无圣庵没得什好,但墨红尘、墨红缨姐妹惦记上墨清宸肯定不假。再有墨娉婷的仇在前,墨氏姐妹定不会放过墨清宸。   鱼来秘境中,她如愿与唐雎儿结识、交好,得了些便宜,又有意无意地赞赏墨清宸,话里话外认定其将来会成为她们这一辈的第一人。   唐雎儿的水灵根值近乎满,与墨清宸的天水灵根落差不大,两人又同出自墨氏。她不信唐雎儿甘为墨清宸下。还有万药山,她相信罕蜜、注音师姐妹回去后不会瞒下墨清宸的作态。   仔细埋种,尹志雅坐等看戏收利。   只出秘境后,令她大为意外的是前生唐雎儿的男人之一鹿明御,今生竟死在了鱼来秘境。后又想到前生魂入冥界前那一幕,她有刹那的慌神,心魔也是那时萌生的。   现好戏还没来,墨清宸却又如前生那般结成金丹。尹志雅忽觉,好像很多事不一样了,唯墨清宸没变。   十六岁筑基,筑基后入世俗游历捡了雷灵体墨子渊,墨子渊拜入晟华剑尊座下。进鱼来秘境,救了那位,五十岁结丹,声名远扬……没变,真的什么都没变。   越往深里想,尹志雅越不安,再有前生死后含珠潜伏在墨清宸身边的那些记忆干扰,面上神情渐渐走向阴鸷。一双杏仁眼黑黝黝,瞳孔中隐现癫狂魔影,歪嘴轻笑,白牙森森……   “还不收敛心神。”   一声怒斥在魔怔的尹志雅神府炸开,惊退了她眼中的癫狂魔影,震得她气血逆流,喷出一口鲜血,扭头望去,见一身青色长袍的清俊男子一脸失望地站在百丈外。   “父亲。”   音其是真没想到啊,他引以为傲的女儿竟小小年岁就生了心魔,怎么会?细想过往,结合现今,很快就摸到了根。   “千人修道,道有千条。你母亲与赤霞道君向来不睦,时常因她困惑、气愤。为父不希望你亦随了她,因赤霞道君与你母亲之故,专注墨清宸,困于她。”   尹志雅惊恐,父亲所言她一句也听不进,双目圆瞪,右手紧抓心口:“不是的,怎么会?”她的心魔已经勘破了,刚那不可能是心魔。   可事实她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心魔。难道……难道墨清宸已成了她的心魔?   见此,音其双目一阴:“你搬离悦来峰挪去清竹崖,那里清静,清竹又宁神。为父望你早日直面己身,勘破心魔。”另他还会与烟奚详谈,以后……   “父亲,如果一个人成了您的心魔,您会如何做?”尹志雅面目森然,唇下血珠滴落,拉成长长的丝。   他会杀了那人,音其不语,目睹一向温和的女儿眼底涌现阴冷,双眉不禁紧锁,徒然发现自己一直看错了志雅。   等不到父亲的答案,尹志雅自答:“我会杀了她。”这是破除心魔最快最直接的法子。   ………………   墨姿赶至卞启时天已近黑,没回皇宫,直接去了东城墨府。墨府未挂白帆,让她松了一口气,神识外放,寻到祖母身影,见其满头白发身形瘦削,但精神奕奕,不像是病重,不由得疑惑。   闪身至后院书房,墨姿没再收敛气息,惊着了守门的小厮。   “来者何人,怎可擅闯墨氏书房重地?”   年轻小厮正要拔刀,书房内拿着书来回踱步的墨柒脚下一顿,老眼一亮,扭头看向门口:“小茶退下。”   “家主,”小厮不放心,右手还紧握刀柄,两眼盯着来人。   墨姿不在意,缩地成尺一步跨至门口,推开门:“祖母,墨姿归来。”   闻“墨姿”两字,小厮明显一愣,只瞬息又恢复如常,低下头去拱手后退至一旁。苍老但身姿依旧挺拔的墨柒望着入内的姑娘,自上次墨姿离开已过去三十二年,可三十二年在墨姿身上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大概就是仙凡之别。   “五十二了,祖母也已一百零九岁。能再见你一面,此生无憾。”   “祖母身体康健,再活十年二十年亦不在话下,何以会出此言?”墨姿上前,眼中闪动着晶莹,看着老人脸上条条沟壑深刻,心中不由得酸涩,她确实错过太多。   抬手捋了捋墨姿垂在胸前的那撮发,墨柒泪眼看过她顶上的玉冠,心中甚是满足。上回静宜仙子来接岳悦时说墨姿已结金丹,她至今还在欢喜。   拉人到书案边坐下,取了珍藏的母树大红袍来泡上。墨柒背靠太师椅,敛目望着孙女,神色中可见凝重。   墨姿见状,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岳悦说您很想念我,”这不是祖母的作风。   既然人回来了,墨柒当据实告知:“十个月前,我身子陡然来病。”上回孙女离去时留了灵泉,她每三年会食一滴,加之内劲深厚,身子向来康健。病突如其来还日益严重,族人惶恐,唯她心里清醒,是有人在作祟。   “这病怪异?”墨姿蹙眉,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了。   墨柒点首:“这病发时,阴气在经脉中暴动.乱窜,难以调和。阴气不得调和,身子阴寒发虚,气血凝滞,经脉堵塞,以致真气难以运行,于我等练武之人可谓生不如死。”   “墨家人生来盛阴,听得懂话便开始习字,读《九阴藏明经》。”墨姿敛目:“您修《九阴藏明经》足百年,又育有我娘亲,按理体内阴气不会失衡。”   “确实,”墨柒手指轻敲着桌面:“我们墨家人对阴气最是敏感。头次病发,我就发现是体内阴气失衡,可这在于我恰恰是最不可能的。我《九阴藏明经》六十年前就已修至大成,体内阴阳自渡,极为平稳,怎么就突然失衡了?”   祖母身子恢复,她现又被召回,墨姿知作祟之人已分明:“谁?”   话不用多说,墨柒就晓孙女会听明白:“一个叫紫俊宇的年轻男子。”   紫?好少见的姓氏。墨姿望着祖母:“他不是卞启人?”   “不是,墨氏在外的暗子都查不到他的来历,你爹娘也着人查过,”墨柒摇了摇头:“这紫俊宇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表面行事大方不失磊落。但不知为何无论你娘还是我,都觉此人危险。”   “您怀疑他是修士?”   什么怀疑?听了半天的揽月镜要不是惧于天道和尧日上神,她都想跳出来告诉这祖孙两,紫俊宇他就是修士,还是来自不知什么界的金丹修士。尹志雅凡人那一世,墨墨的资质以及身世都是紫俊宇先后爆出的,他与唐雎儿关系有点深入。   在明毅洞天,狙杀墨墨的人里就有紫俊宇一个。   “开始没有怀疑,只以为紫俊宇是来自绥玉或费伊等敌国的探子。”说到此墨柒停顿两息,扶额长叹一声:“现想想你父皇都退位二十年了,当今虽敬重墨氏,但墨氏从不狂妄,更不会将手伸得太长。   且自赤霞师太赐下那般仙缘,我墨氏已渐离朝堂,敌国何故要如此大费周章针对于我?”   “您的身子?”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外部阴气打入我体内,扰我体内阴阳平衡,却又没下狠手要我的命。我便知对方是有所谋,就毫不掩饰,大肆请医问药,等那人自现形。”   墨柒轻晒:“五月前,紫俊宇上门,献上一丸药。我服了药,不过七日,身子就好全了。”   有些事揽月镜不能说,但在卞启城西向两百里外盒桃山里有一座残缺的上古传送阵,却是可以告诉墨墨的:“那座残缺的上古传送阵虽然不能启动,但偶尔还是能吐出一两个异界修士。”   墨姿闻之心里已有数:“紫俊宇人呢?”   提及这个,墨柒就不由得庆幸:“我身子好了之后,便邀紫俊宇来家中住,与他对弈谈四方人文地理风情。他谈吐不凡,言之有物,只对此方地理人文不是很熟悉。   因为那丸药,我肯定紫俊宇是修士,未免其动歹心,便不经意间提了你两回,将你师承夸大。不出意料,紫俊宇待我与你娘态度更为亲厚。   四月前宫里设宴,我在受邀之列,紫俊宇是家中贵客,我自是带他一块。在宫里,他见到太子妃茜林生的岳悦,甚是喜欢,要认她为义女。   你三哥当时就冷了脸。紫俊宇不傻,知犯了世俗皇家的忌讳,便说岳悦像他已逝的幼妹,才一时情难自禁,请皇帝包涵,不再提认义女之事。   他如此作为,叫我与你娘上了心。那时岳悦将满五岁,茜林虽心里有怕但也不敢大动。之后你娘随你爹出宫去南怀云杉避暑,一月后南怀暗子带回九滴灵泉,说太上皇在云杉打猎时误入一树洞,得了不死泉水。   这泉水能活死人肉白骨,之后再寻,却怎么也不见树洞。皇太后的意思是要我传你回来,去云杉。”   明白了,墨姿浅笑:“结果紫俊宇告别了您,先行去了云杉。”修士神识能外放,人就在墨府里住着,墨府里的事哪能逃过他的耳目,“等来岳悦五岁,您立马为她测灵,然后联系了庵门。”   墨柒点首:“是,我叫你回来,一是震慑紫俊宇,二也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我墨氏?”   为什么?   揽月镜小镜灵双手抱胸,小嘴噘得高高的,当然是为了卞启墨氏累世积下的功德。墨柒真不愧老谋深算,她的记忆里紫俊宇一金丹修士在墨柒手里是一点便宜都没占着。   因人生地不熟又惧于墨姿师承,连被岳暝骁摆了冷脸,紫俊宇都只能忍下,不敢妄动。   墨柒叫墨墨回来,是对的。紫俊宇可不是个正直的良善人,不出两月,他便会“伴”墨墨爹娘一块回卞启,之后就对墨墨各种献殷情,气得……   揽月两眼一眯,突然想起一事,钟晓很不喜紫俊宇。   这紫俊宇非常不凡,他有一双天生的瑞鹿眼,可看透旁人气运与功德,再加他所修的功法,集功德修身是一点都不难。   此人惯常用的手段是,挑中功德或气运深厚之人,先施计与其认识,然后尽所能地施善于人,从而换得承善人的一丝功德或气运加身。   因为施善是实实在在,合理得报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他手段虽下层,但却并未违逆天地规则,故尧日大人不能对其行刑。   紫俊宇又奸猾得很,少有去犯谁,更不可能去招惹他看不透的尧日大人。尧日大人又不能无故杀他。哎……总之就是各种憋屈。   揽月小嘴不自禁地上扬,她好像有点高兴,这是为啥?   桐花仙府中,钟晓躺在地上,望着正上空明光镜中的孟里,手指轻耙墨小白肚皮上的软毛,听着仙府外墨姿与其祖母的言话,放出一丝神念扫过墨府。   墨府里天地规则有序,并不存任何紊乱之气。他心知盯上墨氏的紫俊宇没有行违逆天地规则或欺天之事,那问题应是出在其品行上。   谈完紫俊宇,墨柒又说岳悦:“见过那孩子了?”   “见过了,很乖巧,我离开庵门前将她托给了掌座师姐,”墨姿明言:“掌座师姐有意让她承庵门里的一部天阶功法,我觉很合适,就是开始修炼此功法时很……很难。”   水火相冲难容,得先天平衡更是万中无一。《两极混沌决》于岳悦而言,可谓天大的机缘。   要知水火灵根存于一体,又是平衡,若没有合适的功法,岳悦想要聚水火灵力于丹田,就必须寻木灵或是木本源在丹田凝成虚灵根,用以过渡水火灵力。除了此法,就只剩打破水火平衡,来达成聚灵。   可无论是凝成虚灵根还是打破水火平衡,都属万难,一个不慎便是自毁根基,从此仙途断绝。修《两极混沌决》开始虽有危险,但只要凝成第一缕混沌之气,之后的路就会平坦很多。   还有一点,《两极混沌决》可追溯到上神时期,非一般功法可比,威力非常大,可以填补女修身体、力量上的弱势。   听完孙女细述,墨柒笑之:“岳悦在测出灵根后,我和她爹娘都问过她,是她自己拿针戳破手指,滴血在玉牌上的。我相信她能走出自己的道。”   她没说的是,岳悦的性子很像幼时的长姐。长姐二十三年前离世,走得很安详,此生唯一遗憾便是没有灵根。   《观空海神灵经》有曰:凡人一世,功德环身,再入轮回,天从人愿。不知这是否真实?   长吁一口气,自嘲笑之。最近她总是回忆过往,墨柒想也许自己的大限也快到了,看着坐在对面的孙女,心被塞得满满的。   墨姿怕南怀那出事,随手取了一张纸折成纸鹤,右手一点,打入一缕灵力,留言:“父皇、娘亲,墨姿已归,”两指一拨,纸鹤飞向窗棂。   目睹那只纸鹤凭空消失,墨柒神情平静,她的小墨姿行事很缜密,心变得安然,回过头来:“五十二岁了,没有找夫婿吗?”   闻言一愣,墨姿笑开:“找了,私定了终生。”   见她笑得这般甜蜜,墨柒不禁问道:“什么样的男子?”墨氏家学于男女之事上并不避讳,墨姿生来自慧又是她一手养大,心胸开阔少有拘泥之时,但性情却是清冷。   能入得她眼的男子,还能叫她倾心至此,想必是极为优秀。   “一个我惦记了很久很久的男子,”墨姿眉眼弯弯,没有羞涩:“一有机会,我就主动靠近他。只要他不拒绝,我就霸着他,勾他。他情动,我便得寸进尺往他心里钻。”   墨柒赞同地点了点头:“争取成为他永远拒绝不了的唯一。”   “我就是他的唯一,”墨姿右手下落,轻摩桐花小珮。桐花仙府里,墨小白已经醒了,这会正站在钟晓头侧,垂首盯着在笑的人,相当认真。   钟晓与其对视,这小家伙才进仙府多久,都学会听他的心了,不禁打趣:“你倒是忠心,”放开心防,让它听。   两息后,墨小白蓦然激动,似偷听到了什么,摇尾摆臀地围着钟晓转圈,笑的得意:“汪嗷汪嗷……”   揽月镜小镜灵偷偷地摸进桐花仙府,瞧那一人一狗的欢乐样,她都不忍打破,在心中默念:“笑吧,多笑一会,能开心一时是一时,日后有你酸的。”想想尹志雅凡人一世,紫俊宇最后助唐雎儿狙杀墨墨,是不是里头也掺杂了一丝爱而不得的怨?   钟晓闭目:“孟里,别忘了把嘴闭紧。”   知道,揽月嗦着手指,苦着脸:“有时知道太多,感受确实不太好。”几箩筐的秘密闷在肚子里,跟吃撑了没啥区别,关键还不能往外吐。   “本座可以帮你抹去记忆,”钟晓坐起身。   揽月瞬间炸毛:“不要,千年功德被吸,吾就落了这么点东西,必须得好好存着,”话音还没落,就一溜烟跑   ………………   三千里之外的南怀云杉皇家别院,一身紫衣的年轻男子,嘴角带笑,一双明亮的鹿眼却没什情绪,目视着坐在上位的那对夫妇,久久才出声:“现已快入冬,两位是不是该回卞启了?”   三十二年过去,墨榮云鬓边已生华发,闻言婉笑:“本已要归,只是您迟迟不回,哀家与太上皇甚是担忧,便在此等候。”说到这,面露期待,“您此次深入云杉,可寻到了不死泉?”   不死泉?鹿眼青年脸上的笑不见了,他现在对墨氏有女在况昷修仙界名门之事已不再存疑,毕竟不是谁都能拿出九滴青泥灵泉。   “戏耍我……”   正要撂狠话,却见一只纸鹤飞入屋内,停在墨榮云面前。   “父皇、娘亲,墨姿已归。” 第41章 回来   熟悉的声音入耳,墨榮云抑制不住顿时泪目,是她的娇儿。   太上皇岳致铣也红了眼眶,三十二年了,这个女儿总是既叫他们忧心又能令他们安心。看着那只纸鹤在传完信后失去灵动从空中飘落,眼波一动,抬眸望向静立在一丈外的紫俊宇,脸上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   到了此刻,紫俊宇若还不知自己中了一众凡人的拖延计,那他这几十年也就白活了,瞧着墨榮云伸出双手小心接住那只纸鹤,嘴角渐渐上扬,语调一转没了之前的冷漠,亦不再掩饰修士身份。   “二位思女深切,想必归心似箭。紫某与墨姿道友是同道中人,也望能交之。”   一眼不眨地看着躺在掌心里的纸鹤,墨榮云微敛双目,接住紫俊宇的话:“明日一早我夫妻便启程回卞启,一路上还望紫仙人多关照。”   既拒绝不了,那就顺着来。几月试探,她心里也有个底了,这紫俊宇修为高深不到哪里去,不然也不会算计他们这些凡人,还周旋至此。   “皇太后客气了,”紫俊宇最后看了一眼墨榮云手中的那枚纸鹤,转身出了正殿。   目送人离开,岳致铣冷嗤笑之,他不清楚这姓紫的在谋什么,但水蛭黏上人,都是想吸血。   将纸鹤收进随身的锦囊中,墨榮云面露担忧:“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不知母亲身体如何?”一病几个月,虽说后来服了药,但到底不如从前,单看头发全白就知。   不由得叹息,她现在只担心女儿拿不下那紫俊宇。不过胜在有无圣庵做依傍,紫俊宇一时还不敢放肆。   提及老师,岳致铣心情也变得沉重。谁能想到都这般年岁了还经此一事,身体……不欲往坏里想,伸手揽住妻子,安慰道:“小七回来了,老师肯定很高兴。这人一高兴,就什么都好了。”   “但愿如此吧,”墨榮云头靠着丈夫的肩:“你说咱们小七还是一个人吗?”   岳致铣闻之蹙眉,不甚欢喜地说:“修仙人活得长久,小七现才五十二岁,不着急找夫婿。”   听出话里的酸意,墨榮云莞尔,拽着搭在肩上的大手转身向内殿:“早点休息吧,明日天不亮就要启程,我们得养好精气神,路上还有很多美景在等着观赏。”   “好。”   ………………   卞启城,墨姿服侍祖母睡下后,手搭上其脉搏,探入一丝灵力,蛾眉渐渐蹙起,眼底有怒。五息后,帮祖母把手放进被中,在床边坐着,看着呼吸平缓的老人,手指轻抚过她额际的苍发。   “你祖母年事已高,生机流逝本就快于年轻时。”钟晓声音在墨姿神府里响起:“之前几月体内阴阳失衡,致经脉堵塞,真气凝滞。后虽服了回春丸,但五脏衰竭之势不可挡,她至多还有一年时日。”   揽月镜受墨姿影响,心情也变得低落。一年是多说了,墨柒语只撑了十个月,不过去时并没有经受什么痛苦。十月后,墨墨会亲送她入轮回,从此与紫俊宇不两立。   要不是墨墨顾忌卞启城的百姓,那紫俊宇也逃不了。后来紫俊宇躲了两百余年,再加上墨墨误入同越界,两人再遇上时都三百六十年后了,那时紫俊宇已成唐雎儿的裙下臣。   墨姿沉默片刻,闪身出了墨府,悄没声息地进了皇宫。   三十二年前,与绥玉之战,大岳大胜。岳暝骁自边关回来后就开始协助其父处理政务。康泽帝岳致铣也非妒贤之君,见子优越,屡放大权予他,之后更是于康泽三十九年退位。   执政二十年,岳暝骁一点没让他父失望,虽其间也与邻国起过战事,但未有大伤。三免四方赋税,重农重科举,开商税又大力发展海运,建海狮军等等。百姓日子是越来越好过,对皇帝歌颂不绝。   岳暝骁有此功绩,四发敬母书,细述嫡母对其倾心教养,爱重感激之情浓浓。世人动容,皆赞扬墨氏教出圣明之君,于世有大功。   夜近子时,乾明殿中灯火还亮着。近日有事烦心,岳暝骁在处理完政务后又拿了两本经书来读,以求静心。   守在一旁的御前首领太监汤芍第四次去瞧龙案上的沙漏,犹豫再三后小声提醒:“皇上,过了亥时正了,您明日还要早朝。”   岳暝骁恍若未闻,继续翻着经书,心神里思绪万千。小悦悦应该已经到那边,也不知有没有见着她姑祖?七妹会回来吗?静宜仙子说七妹在庵门闭关稳定修为,那她听到消息定是要回来。可若是不能及时赶回……   “三哥,”墨姿徒然现身在大殿中央。   三哥,谁是你三哥?汤芍嘴都张大了想喊“护驾”,却见皇上丢下经书,冲下大殿。   “七妹。”   七七妹?汤芍两眼大睁,望着殿中女子,那不就是仙……仙人?慌忙跪下请罪:“奴才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康乐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无人理他,倒是揽月很是不快,那张乌鸦嘴在咒谁呢?她家墨墨少说也要活个上万岁,岳暝骁皇帝赶紧让人拖这乌鸦嘴下去洗洗嘴巴。   “七妹,”还以为是夜深生了幻觉,可到了近前熟悉的寒凉袭来,岳暝骁才意识到人是真的就在这,神情激动:“回来好回来一趟好,”眼眶湿润,“父皇母后还有墨家的几位先生都甚是想念你,哥……哥也惦记你。”   目光扫过龙案上的经书,墨姿轻笑:“三哥,别来无恙。”   “无恙,都好。”   妹妹容颜更胜从前,丝毫不见岁月。岳暝骁终是看清仙凡之别,虽自己无缘仙途,但他的妹妹、孙女却踏入了修仙界。日后族内还会有更多人入那地,豪气、骄傲油然而生,也许有一日会如柒语先生所说的那般,墨、岳两族脱离世俗,迁居修仙界。   请墨姿入内殿,他亲自煮茶。   “我回过墨府了,”墨姿没将祖母的状况告知。青泥灵泉药力温和,非一般灵药、灵果可比。凡人能服用之,已是万幸。以祖母目前的状况,她是再做不到为其增寿了。   “柒语先生把紫俊宇的事都跟你讲了?”   “讲了,”墨姿两指一拨,一滴青泥灵泉入了茶壶,见三哥愕然,不免劝说:“国事再繁忙,你也要注意身体。”拎茶壶倒了两杯茶,奉一杯至对面,“我不能长久陪伴在两老身边,有你在我才能心安。”   被这般信任,令岳暝骁很是愉悦,双手接过茶,明明和妹妹一样笑着,眼泪却淌了下来,垂首看杯中茶水:“十三年前,我也开始服用灵泉了。五年一滴,身康体健。”   “你将大岳治理得很好,堪得灵泉养身,”墨姿举杯:“妹妹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三哥也祝你大道直上登九天,逍遥四海,不负此生。”   墨姿来时悄悄,去也悄悄,不过白日里陪祖母外出,却不避讳。几天下来,卞启城有些底蕴的世家都知太上皇、皇太后嫡女,传说中的“鬼姬”康乐公主回来了。   过去他们对“鬼姬”是又敬又怕,现在不一样了。“鬼姬”成仙女,多是神往。   倒是宫里安静得很,像寻常时候一般。   入冬后,天气严寒,进到北地路上常有积雪,极为难行。太上皇御驾直至十一月底才到卞启城外,皇帝岳暝骁亲自出城迎驾,文武百官随之。   墨姿与岳暝骁并肩同行,皇后及太子、太子妃跟在后。百官均低着头,不敢去窥圣颜与那位。   落后太子半步的墨茜林还是头次见到七姑姑本尊,观其容颜气韵,心中不免欢喜,但也有苦涩。七姑姑入道快四十年,加上这回,也就回过两次卞启。可想而知,将来她的小岳悦也会是这样。   只身为母亲,即便膝下落得空虚,她还是望岳悦不困顿于世俗陈规,展翅高飞,活得尽情自在。   御驾慢慢停下,墨姿缩地成尺一步上前,抬手一拨,车帘自开,见着车辇中两位鬓角斑白,鼻间灼痛,他们也老了。   “小七,”岳致铣一眼认出女儿,语调中不乏欢喜,她真的一点没变。不等讲第二句,就见妻子递手出去,先一步下了车辇,挽住女儿臂膀。   墨姿笑开,右手紧握娘亲温暖的手,伸出左手向僵在车中的父皇:“我扶您,”见人不动,不禁戏谑,“三哥还有五步就到。”   闻言,岳致铣立马把手放在女儿腕上,撑着下了车,瞪了一眼妻子。墨榮云这会一心全在闺女身上,压根没瞧向太上皇:“你一人回来的?”   “是。”   不提挂在腰间的桐花小珮,明面上是这样。墨姿察觉异样气息,转头看去,见一紫衣鹿眼青年,面目平静。这应该就是紫俊宇了,如她推测的一般,其修为在金丹,金丹前期巅峰。   才两息,紫俊宇就已看清墨姿气运与功德,心中大喜。不说气运,光功德其一人就胜过墨氏累世积攒。再观修为,墨姿康泽七年七月十五生,现润贤二十年,满打满算她今年也才五十有二。   五十有二,达金丹,且周身灵力平稳,可知并非近日才结丹。这样的成就,在寻常小千世界绝对可引领一代,就是于轲来中千世界也是凤头之辈。墨柒语是一点没夸大墨姿的优秀,如此优秀,师承也必强势。   跨步向前,拱手行礼。   “墨道友,紫某唐突了。”   因祖母之事,墨姿对此人毫无好感,冷眼看他,淡而笑之:“我家人承你关照,不胜感激。”   在没弄清紫俊宇因何盯上墨氏之前,她还不宜与其大动。   进到一丈之地,沁凉扑来,紫俊宇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诧异,天水灵根?墨姿竟然是天水灵根,这个发现令他更是欢喜不已。体内赤阳三熠火蠢蠢欲动,他无意压制。轻眨眼,本就漂亮的瑞鹿眼多了一丝水气,让其看起来显得尤为干净无辜。   墨姿眼眸一凝,紫俊宇竟在纳入她吸纳间流散出的冥阴之气,顿时收敛气息,不留情面道:“紫道友,你确实唐突了。”   “抱歉,”紫俊宇见墨姿冷脸,赶紧再拱手:“紫某无意的,冒犯了墨道友,还请多包涵。”   虽没明说,但已点明无意,这墨姑娘若是不傻定晓他体质特殊。而卞启墨氏女生来盛阴,她又是天水灵根,想来也深受阴气困扰。   一阴一阳,他与她互利互补,缘分天定。文水之行前,老族长断言他会否极泰来,还真是如此。   其他本事尚且不知,但这紫俊宇挺会恶心人。墨姿轻嗤一笑:“那从此刻起,烦请你多收着些。我不想被冒犯第二次。”她的阴气,只一人能享。   紫俊宇舒了一口气:“墨姑娘不怪罪就好……”   “不,我怪罪,是你故意没听出来,”墨姿说完,牵着爹娘往三哥新备的辇车,不欲再理紫俊宇。   几个回合下来,一直静默旁观的三位已从墨姿的态度中明了,紫俊宇非她对手。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可以落地。   岳暝骁走在前,去掀车辇的帘子,请父皇、母后、妹妹上车。   见紫俊宇如前生一般又死皮赖脸地跟上墨墨,揽月没了看好戏的心,有些暴躁地抓了抓乱发:“这只癞.蛤.蟆真真真讨厌,长得丑大白天就别出来勾引人,太吓人了。”   还有钟尧日,紫俊宇都敢偷摸吸食墨墨流散出来的冥阴之气了,他这都能忍,不是老相好吗?他们天刑一族属龟的?   狂奔入桐花仙府,她要找钟尧日说道说道,希望他别像前生那般忍到一月后才冒头。瞧见墨小白在仙府里打瞌睡,揽月扒在门边,伸长脖子左看看右瞅瞅。   人呢?   望向玉架右侧的门,想过去又又……没胆,万一看见不该看的,她岂不是要完?挪步向墨小白,偷摸样像极了入室盗贼。走到边上,小光脚推了推墨小白,小声问道:“你二主子呢?”   墨小白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翻个身埋头睡觉。   “你还想不想你大主子跟二主子天长地久了,”揽月抬脚轻踩墨小白,脚趾紧抠着,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墨小白回头就是一口,好在揽月早有防备,收脚就跑。墨小白紧追在后:“汪嗷……”   “不带这样的,吾和你共伺一主,”揽月一边跑一边躲着墨小白:“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能同根相残,墨墨会伤心的啊……不要咬吾,吾来找钟尧日商议大事的。”   墨小白根本不懂揽月的心,不依不饶地要报刚那“践踏”之仇。   而钟晓此刻正悠闲地走在卞启城东西主城道上,一袭金凤纹白锦衣在他通身矜贵下显得分外普通,加之相貌不凡,引得路上行人屡屡驻足回望。   仙府里一狗一镜灵的打闹全在识海,他面带微笑,但笑意却难达眼底。   两月前,墨姿与其祖母谈及紫俊宇时,孟里表现很明了,再结合两刻前紫俊宇的放肆,他已知接下来紫俊宇要干什么。   听到敲铜锣声,宫人吟唱“肃静”,钟晓并未随行人退避,望向街道那头,见禁卫打马开道,不禁弯唇。   退到路边的百姓见他不动,急了却又不敢大声,连连招手压着音催促:“哎,小伙子赶紧让一让,那是皇帝仪仗。快点到边上站,冲撞皇帝是要杀头的。”   钟晓似未闻,禁卫已到五十丈外。   “让一让,”禁卫拧眉看着挡在路中央的人,手已握上刀柄,就在抽刀时,一清冷女音自太上皇御辇中传出。   “不可无礼,那是我夫婿。”   钟晓闻言不禁凝目,笑意自眼底涌出。他说过若她结婴后仍想成亲,便娶她。以“夫婿”来定位他,虽尚早,但没有错。 第42章 不同   御辇内,墨榮云与岳致铣夫妇惊愕非常,四目盯着女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墨姿莞尔,两腮透粉,再次肯定道:“是我夫婿,钟晓。”   没有听错,墨榮云回头看向车帘,可惜月影纱虽轻薄但却不透,仅能瞧见个大概的身形。只即便是身形,依旧优越。墨榮云已存一丝满意,发自内心,她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不是自己眼界窄,看不到高远云端,而是身为一个母亲,她想女儿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能得一人携手相伴前行,能有一处心安地,能有一时松快。   相比妻子,岳致铣就没那么快活了,不过他也望小七寻一知心人,毕竟依她目前的势头,小岳悦望其项背都难,更何论与她并肩同行相伴相护?   不掩心里的酸意,岳致铣问女儿:“他比你优秀?”   别怪他势利,像他这样出生在大岳皇族的人,还未断.奶就学会了争宠。启蒙后,一边读《道德经》一边习制衡之术、驭人之道,赢了夺嫡之争又执政四十年。现在虽退位了,但他早已习惯看事看利弊。   “是,”墨姿目光迎向父皇,笑意甜甜:“我心悦他。”   岳致铣也不考虑对方是否喜欢他闺女,又问:“他的家世如何?”   天刑上神的家世?墨姿乐了,毫不夸大地回道:“三千世界顶级世家。”只之前因孽帝承天之故,钟家遭到迫害,现族口寥寥。不过少有的族口在上界却是十分强悍。不说钟晓和韩尘微两位天刑神,单四仙帝之一的戊量仙帝钟昇就足矣令人侧目。   这样啊,岳致铣换了张脸,也不酸了,端正态度望向车帘:“观身形举止,可见家学高尚,不错。”   他这番表现,看得墨姿不禁咧嘴大笑,她父皇还真的是现实得直白又坦荡。   出于尊重,钟晓并未将神识探入御辇,只他五感可通天,虽御辇内墨姿有设下结界,但防的却非他,故其中对话尽数入他耳。   女子笑声如风铃,清脆动听。原来她还有这般面貌,钟晓望着停下的御辇,这一世她虽因冥神之体,生来受苦,但好在有亲族爱惜,活得无负重。   心情随之愉悦,笑意却从凤目中退去,钟晓敛目,唇角微扬。   与岳暝骁骑马并行的紫俊宇脸色蓦然煞白,眼底惊惧难掩,紧抿的唇口隐露一丝鲜红,勉力支撑才没从马上跌下,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突。   这到底是何许人?他的瑞鹿眼竟然看不透他,就连运转《衍天募运》聚天运元气于瑞鹿眼都不行。从未失手过却遭此一败,不仅如此,还被对方察觉将天运元气打回,反噬于他,这令紫俊宇极为惶恐,怎么会?   岳暝骁一直有留意边上那位,没有错过他身体的微晃和僵硬,眼中冷芒掠过,下马越过禁卫走上前。既然七妹都认了对方身份,那作为兄长,他不能置人于一方不理会。   “墨姿三哥,岳暝骁。”   对世俗圣明君王,钟晓十分尊重,拱手回礼:“钟晓。”   一眼扫过其锦衣上的金凤纹,岳暝骁面上无异,只心里却泛起嘀咕,七妹夫这应该不算是冲撞母后吧?毕竟人是修士,没那么多俗世忌讳。   “七妹在陪父皇母后,你是上御辇还是同我骑马?”   钟晓弯唇:“骑马。”   “那好,”岳暝骁抬手,禁卫立时牵一匹良驹过来。钟晓接过缰绳,请岳暝骁先上马。   虽看不清楚外面,但墨榮云有耳:“从迟漾月、迟夷再到紫俊宇,可见修士待凡人即使不是刻意,也会存一丝傲然。   你夫婿倒是和你一般,只你出生世俗,亲族又多是凡人,不轻蔑不睥睨实属正常。但他有那样的家世还能这般却是难得,如你父皇所说,钟家家风高尚,不负三千世界顶级世家之美。”   他是天刑神,众生在他眼中皆平等。墨姿无意多说,神识落在钟晓身,看他上马,心中想他突然来此一招,是因紫俊宇对她明目张胆的渴求吗?   思及十六年前的那次深吻,两腮更是红得冒火,她觉得机会这样的事可以多来几次,也许有一日她会等到钟尧日的主动。   桐花仙府里,被墨小白摁趴在地的揽月放弃挣扎,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外界,那人竟然早就跑出去了,怎么和尹志雅凡人一世不一样?想到什么,立时凶狠质问:“墨小白,你说你们是不是偷窥吾了?”   墨小白眼露不屑,抡起爪子给了她两下:“汪嗷……”   “肯定是偷窥吾了,”揽月抱头,气哼哼地说:“你们都欺负吾,吾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犬’就是特指你。尧日上神欺负吾,是吾的荣幸。”   “汪嗷,”墨小白见她还不老实,又给了她两下子。   这死狗看着也就两个巴掌大,下手却狠。揽月脑袋都被它打得昏沉沉,两眼还盯着外头。钟尧日提前出现了,再有刚那一震慑,估计紫俊宇得消停了。   尹志雅凡人一世,紫俊宇在钟尧日出桐花仙府后也被收拾了几回。后来墨柒语走了,墨姿要杀他,他拿修士在世俗大斗凡人遭殃的话来压制墨姿,借机逃走。   逃到修仙界不久,他就放出墨姿乃天水灵根资质。一男修未经测灵却肯定一女修天水灵根资质,除却某些特殊情况,仅一种可能,那就是两人干了那啥啥。   看热闹的人,总喜把事往腌臜里想。   一时间墨姿名声一落千丈,本是天才女修,却在元婴前失了元阴,还被经手人爆出资质,各方同情中带着恶意满满的奚落。也就墨姿性情冷,不在意他人目光,不然心境肯定要受影响。   更叫她恨的是,紫俊宇毁了墨墨名声之后就不知躲到哪个老鼠窟窿里去了,她遍寻不着,不然墨墨也不会留他活那么久。   不过今生……揽月嗦起了手指,她找不到,不是有乾元神珠吗?下界的很多事钟尧日不能过多掺和,她也不问他,但乾元神珠?那老东西可是欠她一笔大债。   还有凭什么老东西惹下的祸,要墨墨来受?先是鹿明御,再是尹志雅,一个比一个狠毒,耍出的猴戏一出比一出精彩。哼……想想就来气,一把将盘在背上的墨小白扯开,爬起拍了拍身子,回去她的揽月镜。   此刻与钟晓仅隔着岳暝骁的紫俊宇撑得相当艰难,可即使知墨姿已有夫婿,他也没想现在就放弃,只因墨姿元阴还在。他不是非她不可,可像她这般资质的女修实不多。   因遭天运元气反噬,内里受伤,压制趋弱,赤阳三熠火再次活跃。   紫俊宇面上烧红,他天生雷阳之体,可却不是雷灵根,而是金灵根。雷阳属火,但他金灵根值达九十六,十分强势,故雷阳之体带来的困扰不大。变故出现在三十七年前的羽燃洞天之行。   羽燃洞天是一处中品秘境,在轲来中千世界中品秘境达千处,但面向筑基期的却不足双手之数。此洞天开启时,正逢他筑基大圆满,岂能错过?   轲来界皆知羽燃洞天养异火,他有心寻一阴火消弭雷阳的火性,却事与愿违,竟被极为霸道的赤阳三熠火缠上,还扎根于丹田,霎时间体内雷阳大盛。   结金丹时,若不是他准备充分,怕是要死在强盛的雷阳之下。   老族长说,赤阳三熠火扎根丹田,就是渡劫境大贤出手,拔除的可能也仅两成。但不拔除,火克金,雷阳加上赤阳三熠火,不出三百年必损他的金灵根。   解决的法子有二。一是寻阴体行双修,采阴御阳,同时将过盛的阳气渡给阴体。这事放在旁人身上不难,可他不行。雷阳之体有赤阳三熠火加成,非一般阴体可承受。若是伤了阴体就是他的罪了。   而他修的又是《衍天募运》,他不想拿好不容易集来的功德与气运去偿孽债,所以只能寻盛阴。   盛阴体包括纯阴之体、天水灵根、水灵体等,这些都不好寻,还要与他修为相当,那就更难遇见。胜在赤阳三熠火能自辨盛阴,他又是雷阳之体,对盛阴感知强烈,只要遇见盛阴定不会错过。   除此一法,还有一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寻极阴极寒之水,凝成火种融入赤阳三熠火,促其变异成偏阴火。   只极阴极寒之水不易寻,且促异火再变异非常危险,一丝不慎,就会被异火焚烧。   一劳永逸的法子,他暂时不敢想,现修为浅薄一切以稳妥为上。成就元婴之前,他必须要找到合适的阴体行双修事,弃去元阳还要采阴抵消过盛雷阳。   游历二十余年,墨姿是他遇见的阴气最盛最纯粹的阴体。而于墨姿,他的元阳、雷阳都是大补,可助她快速提升修为。   赤阳三熠火促紫俊宇雷阳外溢,直向墨姿所在的御辇,经过岳暝骁时,岳暝骁只觉周遭蓦然炙热,其下手的钟晓却抬起左手两指一拨,弹回雷阳。   他与墨姿是天作之……沉浸在思绪中的紫俊宇被弹回的雷阳一撞,本就因天运元气反噬而伤的身体更是大损,再压不住逆流的气血,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洒在马颈上,冒着热气。   不止禁卫,就连岳暝骁都大惊,凝目看着紫俊宇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却无一人敢上前,只因其周身遍布赤红色火苗。   被禁卫挡在路边的百姓,瞠目结舌。寒冬里,在火苗现于那紫衣男身的瞬间,此方却如夏日般炎热。这到底是人是……是仙?   钟晓终于舍得赏紫俊宇一眼了:“一再冒犯,尔当本座是死的吗?”   岳暝骁没想会有这一出,回首看钟晓,见其眉目清冽不怒而威重,徒然觉得他锦衣上的金凤黯然失色。   “呃……”   紫俊宇伤重,一时难以爬起,趴在地上残喘,试图运转功法,压制张狂的赤阳三熠火。   对于钟晓的打击,他无力反抗,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放肆:“钟道友,冒犯你与墨道友,是在下的错。你也看到了,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实乃身带伤压制不住这异火,还望见谅。”   “因何而受伤,本座以为你很清楚,”钟晓敛目:“天赐瑞鹿,”见紫俊宇色变,他不含糊接着道,“不是让尔行下流,尔当自省自重。否则祥瑞亦会成灾,再到那时,悔之晚矣。”   此训言他只说一次,尽到天刑本分。紫俊宇是否回头,全在己身,与他无关。   原来是瑞鹿眼,御辇内墨姿冷颜,神识扫过这满城的百姓:“多行不义必自毙。紫俊宇,卞启墨氏这一笔我先记下,他日必寻你讨回。”抬手正想聚力将那人扔出卞启城,却见那人催动一枚传送玉牌匆匆遁逃。   坐在镜中的小镜灵有点转不过弯,眼巴巴地看向紫俊宇留下的那两撮小火苗,他这就走了,不缠墨墨了?   转过弯来后,移目向高高在上的那位大人,揽月不懂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在尹志雅凡人一世,钟尧日为何忍了一月才出桐花仙府?   是还不够爱吗?   钟晓知道孟里在盯着他,也清楚她在疑惑什么?其实无论是尹志雅凡人一世还是鹿明御的前生,都在乾元神珠带着二魂回到初始,本质上就已经消亡,不存在了。   乾元神珠乃造化神物,不但知天地事,还可创造化育形成自然境。当然后者是在乾元神珠未跌落神境时可达的,现在是肯定不行。   神珠能创造化育,自可行回溯之法,而其因主人执念,护着的二魂回到初始,行的就是回溯之法,逆转了辰光。这也使得除了被护着的二魂躲过了天地规则,其余生灵、生态则均在天地规则之下随辰光回溯。   所以拥有多一世的只有鹿明御和尹志雅。   而乾元神珠和孟里虽也回到了那两人投胎时,实则在这场辰光逆转中,唯他们没有被逆转。在天地规则影响之下,一个跌落神境一个受了重伤。   至于他的行事,在孟里看来是有对照,但于他却是没有。   钟晓眼底平静如水,他也在天地规则下回溯了。尹志雅一世,他此次随墨姿入世俗是如何行事,与当下没有可对照性。因为况昷界天地规则因鹿明御出现了混乱,其后他让墨姿去杀鹿明御,这两点是一切变化的根源。   揽月镜正在想两世的不同,很快就发现尹志雅凡人一世,十六年前,墨墨与钟尧日并没有亲亲,两人是在这次卞启之行……一月后钟尧日现身去墨府的第一晚亲的。   深入细想,两手耙脑袋,鱼来秘境中钟尧日让墨墨杀鹿明御,目的很直白,就是想墨墨通过此来累积功德,博得天眷。   因为杀鹿明御,他们深入了四烨树林,遇到玄龟枯骨,得了菩提树,然后……墨墨在开辟的小洞府里再次调戏,不,是她与钟尧日两个互相明心境。   这么一捋,揽月了悟原来从鹿明御和尹志雅被乾元神珠那老东西带回到初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第43章 都来了   墨榮云、岳致铣夫妇对钟晓的表现非常满意,待回到皇宫明承殿外下了御辇见到本真,那态度更是上了一层楼。甚至两人看到钟晓锦衣上的金凤,都没有一丝不快,只觉就该这么穿。   钟晓与墨姿对视一眼,见其腮边的红还未退去,心似被毫毛轻挠,平静如水的凤目中闯入了一丝情绪。   “风尘仆仆而归,未有准备,有失礼数,还望晓见谅,”岳致铣自认还有两分眼力,笑看着两步外的年轻人,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小七不愧于老师教养,挑选的夫婿单论呈于外的清贵气韵,便知是人中龙凤。再想其不动声色就重伤紫俊宇,可见此人实力超群,远非现下的小七能比。   这般他与榮云又能放心一些,只心里不免担心自家家世微末,小七于钟晓面前立不住脚。   在钟晓看来,身为一代君王,岳致铣能不顾世俗陈规允唯一的嫡出尊母姓,还极力保护、珍爱,其于墨姿可堪慈父。他敬他,拱手回礼:“是晓贸然,君不怪就好。”   “哈哈……你不来,我夫妻二人怎知小七已觅得钟意人,”岳致铣佯装微怒地回头瞪了一眼墨姿,与妻相视一笑。   “父皇、母后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进殿梳洗歇息一番,”岳暝骁适时出声:“皇后和太子妃去安排家宴,儿臣与太子往墨府接几位先生来宫里一聚。”   闻言,墨榮云转眼看向皇后和太子妃:“哀家一会拟张单子予你们。”   “儿臣原还惶恐,现有母后拟单,心踏实了。”   皇后程译莹乃岳致铣伴读镇临侯程嘉朗之女,行为大方得体,品性温婉贤淑,与润贤帝岳暝骁成亲三十载,育有两子两女,侍墨榮云如生母。嫡长子岳承瑄满十二岁被立为储君后,其行事更是谨慎。太子妃进门,待太子妃亦如亲女。   三十年来唯一一次失态,是嫡长孙女岳悦随静宜仙子离开时,她实在舍不得又强忍不住,当众哭了一回。   不过所有的心疼和不舍在亲眼见到康乐长公主后,也都消散了,皇后怪自己太小家子气,差点误了小悦悦的前程。再者,悦悦在那方天地有如此优秀的姑祖和姑祖父依靠,只要自己争气,想来是谁也欺不了她。   岳致铣对旁的都没意见,只梳洗……进到明承殿正殿,转身面向闺女:“给父皇施个清洁术。”他有见过紫俊宇这么做过,已经羡慕很久了。   墨姿大乐,依言抬手施术满足他。墨榮云见状,也默默站了过来。   清风拂过面,岳致铣顿觉一身清爽,不由得想要深嗅,虽什么也没闻到,但还是觉得香,干净的香味。   墨榮云表现得倒没他那么浮夸,不过眼神会不自禁地下望,去瞧身上不见皱褶的衣衫。   岳暝骁笑看着两老,轻摇首,无奈中隐露一丝宠溺,跟墨姿、钟晓告辞后领着皇后、太子夫妇退出明承殿。   携妻在上位落座,岳致铣示意殿下两人也别站着。墨姿知她父皇、娘亲要问什么,转头望向一旁,说到底心里还是有点虚。   对此,岳致铣、墨榮云只当没看见。   钟晓面上笑意若清风,见墨姿看来,目光变得柔和,现在怕他不快之前怎那般胆大,不避讳地伸手牵住她的腕,来到大殿左侧坐下。   “你们在修仙界行过大礼了?”女儿虽不在她身边长大,但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墨榮云很了解墨姿,多此一问,仅是想弄清钟晓的意思。   钟晓如实回道:“没有,我与墨姿有约在先,一切等她结婴后再论。”   结婴后,魔神珠上的古神魂咒将渐渐解体,随着魔神珠的渡化,与墨姿神魂慢慢地融合,到时阴爻墨姿的记忆将一点一点地复苏……也许她活得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了。   “什么时候结婴?”岳致铣问女儿。   墨姿摇首:“不知道,我金丹修为刚稳定,现论结婴过于早了。”她明白钟晓的担忧,但钟晓不懂爱,根本无法体会她对他的痴。不过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因她悟情。   这回答令岳致铣不禁拧眉:“既如此,又为何等那么久?”看向钟晓,意味分明,“可是因为目前小七修为低,你家里……”   “不是,”不等说完,钟晓就否认了:“我的事我做主,结婴后成亲与否全在墨姿。她想,我就娶。她不想,我就陪她继续行大道。”   墨榮云了然了,凝目看女儿:“你不想早些成亲?”可明明她表现的不是这样。墨姿很欢喜钟晓呢。   那倒也不是,墨姿思及祖母,敛下眼睫,遮掩眼底的晦暗:“这事之后再说。爹娘,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祖母……现虽看起来无碍,但她内里已伤,撑不了多久。”   “什么?”墨榮云惊得站起,满是不信双目凝泪:“怎么会……你你们没有法子吗?”   见闺女摇头,岳致铣放于膝上的手不禁紧握,撇过脸闭目叹息。   虽早有此忧虑,但此刻墨榮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站着久久不动,明承殿陷入死寂。过了足百息,她身子晃了下,似晃回了她的神,沉声问道:“大概还有多长时日?”   隐瞒不了,墨姿直言:“不到一年。”   一年?墨榮云跌坐在位上,右手紧抠把手上的龙头:“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紫俊宇之过?”   墨姿起身奉茶到两老面前:“我不会放过他。”   仰首泪眼看女儿,墨榮云语带乞求地问:“为什么,紫俊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加害你祖母一介年老凡人?”   瑞鹿眼!墨姿蹙紧眉头又松开:“我不是很清楚,但十之八.九是跟卞启墨氏累世积下的功德有关。”   墨榮云很聪明,仅此一言就明紫俊宇目的:“他要夺卞启墨氏的功德?”想想又觉荒谬,“他乃修士,不是说修士不得妄动凡人吗?他害你祖母,夺凡人氏族功德,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不怕,”这次回答的是钟晓,“紫俊宇扰乱柒语先生体内阴阳,只是想要借医病与墨氏相交。相交之后,他应会施善于墨氏,以此换得合理范畴之内的功德加身。”   听到此,岳致铣突然睁开眼:“岳悦,紫俊宇想收岳悦为义女。”   钟晓冷目:“传道施善,待岳悦入道之后,也许他还有旁的打算。”岳悦虽是水火灵根,但不改血脉盛阴。紫俊宇体内火势过盛,他要渡阳。   好阴毒的男子!揽月镜已经被气得满头乱发都直立起来,一双小拳头被握得咯咯响,再次出走,摸进桐花仙府,冲到玉架前,垫着小光脚怒目瞪着乾元神珠:“你给吾从现在开始就盯着紫俊宇,不然便还吾千年功德。”   面对揽月,珠灵很愧疚:“吾也不想的,乾元神珠吸你功德时,吾正处沉睡……”   “老东西,你给吾闭嘴。”   揽月跳了起来,手点乾元神珠:“睡一觉闯出这么大的祸还无辜,你怎么有脸说?吾才倒霉透顶。反正话撂这了,等墨墨送墨柒语入轮回后,你要是不告诉我们那姓紫的畜生在哪,吾就……就就把你泡在粪坑里,让你臭上万年”   粪坑?亏她想得出来。珠灵也为难:“你确定能把凡世粪坑移进尧日大人的仙府里?”这小镜子怎么一点都不像墨清宸,好歹她也跟了墨清宸千年了。   “你你你……”   见她被气得头上冒烟,珠灵叹息:“吾现在身不由己,帮你找紫俊宇是小事,但得尧日大人同意。”   “他跟墨墨是老相好,肯定同意,你先盯着,”揽月耙了耙头发:“到时吾去……不,吾会叫墨墨去跟他说。”   听得这等伤心事,墨榮云与岳致铣也无心再说其他,回去后殿歇息。墨姿领着钟晓往明承殿西向的青竹林,站于石亭中,望着寒冬里依旧青绿的冷竹,沉默不语。   钟晓立于她一步之后,静静地陪着。   一阵寒风掠过,带起一阵沙沙声,打破了寂静。墨姿蓦然苦笑,后退一步,倚进男人怀里,头靠着他的肩,右手五指插.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   对这突来的亲近,钟晓心不自禁地收紧,低头看向她,恰好撞进她侧过脸仰望的美眸,心漏跳一下。   墨姿心里委屈,扣紧他的手,抬头粉唇贴上他的下巴,舌尖轻撩。   下巴上的撩动令钟晓凤目一沉,眼底墨色迅速晕染,抬起左手从后圈住她,移开下巴,吻上她湿润的唇。   温暖柔软的唇印上来后,墨姿不像上回那般主动,微张口,等待着。钟晓并没让她等很久,闯入时,墨姿眼睛都红了。她想回身抱他,只才松开紧扣的手钟晓却反手扣紧。   温柔采撷,甜美得让他渴望更多。墨姿热烈回应着,钟晓甘愿沦陷,愈加揽紧她,更是深入。就在情动时,墨姿突然回撤,钟晓追去。她撇过脸,不让亲了。   见状,钟晓笑了,贴上她透粉诱人的颊,轻轻一咬:“不要生气,我会学着放开,不会总让你主动。”   墨姿抿着的唇微微上扬,水眸生雾,转过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嗅他独有的金梧木香:“钟尧日,我心悦你。”   “我知道,”钟晓感受着冲撞在颈上的气息,既早就确定了自己的心,那就没什可犹豫、忧虑:“你想要成亲?”   墨姿一愣,挣开紧扣的手,转身拥住他,闷声说道:“之前没有想过,但在刚刚我爹娘问话时……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一直都放心不下我。祖母大限将至,我娘亲生我时已二十有六,爹还年长我娘两岁……   他们都已年老,也许这次回来是我与他们最后的团聚。”思及过往,不禁泪流,“钟晓,他们等不到我结婴,而我想让他们安心,”仰首看男人,“我们就拜个堂好不好?”   抬手拂去她的泪,钟晓轻笑:“好,都依你。”   答应了?墨姿又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勉强?”   胖涵念叨她娘,女人心海底针,还真没说错。钟晓看着她忐忑样,故意打趣:“你是觉得我还能遇见更好的更合适的女子?”见她冷下脸,不禁笑开逗她,“知道你不允许,我就干脆死了那心。”   什么话?墨姿也跟着乐,玩笑道:“明明是您这位上神大人为了拯救天地苍生,不得不牺牲小我,委身于我这魔女。”   “谢谢你抬举,不过我没那么伟大,”钟晓目光下落,定在她的唇上,慢慢靠近,唇一触及。墨姿立时黏上。   两厢纠缠好一会才分开,钟晓抱着气息已乱的墨姿,神念一动,一枚金色桐花小印飞出神府,打入一道明光,又将其收回。   “这是作何?”墨姿不明。   “既是要成亲,总不能只有女方亲族,”钟晓莞尔,钟家旁的人来不了,但尘微一家三口却是可降临下界。   了然了,墨姿手指轻抠他的下巴尖:“那是你的天刑神印,”见其点头,神色变得复杂,“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见到韩尘微了?”   “你们有仇?”   “没有,就是在虚无境,我们两次遇见都不是很愉快。”   “魔族与人、妖两族一旦遇上,少有和睦。尘微……”   提及这个丫头,钟晓就不禁发笑:“等她来时,你可以换上白色仙羽裙,提醒她一下。”   “你是怕她忘了我吗?”墨姿娇嗔地瞪了钟晓一眼,不过这主意不错。   墨家老一辈就还有墨绺、墨柒、墨莳了,申时末抵达明承殿时,墨榮云与岳致铣已收拾好情绪,将三位请到内殿,像寻常人家一般,叙着话。   见着钟晓,墨柒背着人,朝孙女竖了个大拇指。   岳暝骁还令太子手脚并用将之前钟晓打击紫俊宇的事呈现出来。太子岳承瑄也是人才,拉了汤芍扮紫俊宇,真演起大戏,乐得三老哈哈大笑。   晚间家宴,墨姿说她与钟晓要成亲,让他们给好好准备。一家子都愣住了,盯着低头愉快干饭的两口子好一会才回过神,之后就再没墨姿与钟晓插话的地儿了。   “打算什么时候办啊?”墨柒首先问。   墨姿刚张开嘴,就听她爹说:“还是尽快吧。不用去劳动太仪殿的几个老和尚,他们和钦天府一样,顾虑太多,算个吉日要看这看那,实在麻烦。小七和尧日都是修士,哪有那么多避忌?”   墨榮云接话:“就请莳姨母帮忙挑一个日子。”   “也好,”墨莳点了点头:“小姿姿情况特殊,尧日家又在别处,亲事不用大办,就咱们一家子热闹热闹。”   “好,到时把墨府府门一关,我们就待在府里。小墨姿从西云苑出嫁,榮云的闺房就当他们两口子的婚房,”墨绺想想都觉好。   “嫁衣我有准备,”墨榮云一直存个念想,就是看着女儿出嫁。当年亲送十三岁的女儿和亲虽为求仙,但也是她心头永远好不了的疼。   才几句话的工夫,墨莳已经挑好日子:“还有一月便是年节,过了年节三月初六,嫁娶大吉。”   墨柒拍板:“那就这天,”转眼望向已经放下筷子的孙女和孙女婿,“虽是一家子热闹,但成亲婚书肯定要有。尧日的生辰八字……”   提到钟晓生辰八字,墨姿以为自己终于有开口的机会了,不想她三哥徒然冒出一句:“要通知赤霞师太吗?”   “这个肯定要,”三个老的异口同声地回。   ………………   接到徒弟传信,赤霞正气哼哼的在炼一炉三溪补神丹,听说徒弟要成亲,一蹦百丈高,连丹炉都不要了,化成赤色流光飞奔向坠零秘地,在霞亦冰涧外拦下一对将要外出的夫妇。   “师父,您徒孙要成亲了。”   了因师太才开始想哪个徒孙这么不知死,敢未结婴就成亲,猛然惊觉她就一个徒孙:“墨姿?”   “对,”赤霞完全无视晟华剑尊的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师父,心里在狂笑。今天就让你瞧瞧谁才是师父的心头最爱?   她是比不过晟华剑尊,但她徒弟……行。   晟华真想一脚将这光头尼姑踢向追云峰,可惜了因才警告过他。   “跟谁成亲?”   “除了那位,还能有谁?”赤霞不太清楚那位大人的名讳,只听师祖提过一回神名。尧日,天刑一族果然是博学多才,这神名多大气磅礴!晟华什么的,土了吧唧。   了因师太转头看向丈夫:“你叫上墨子渊,我去信呈报师父,三日后出发往世俗大岳。”   什么?赤霞不悦:“为什么要带上简一宗的人?”   “哼,因为本尊是你师父的道侣,不提墨姿与墨子渊之间的渊源,她也是本尊正儿八经的徒孙。”晟华真觉了因只剃了赤霞头发远远不够,加上一天三顿还差不多。   “我不同意,”赤霞还在垂死挣扎。   “你可以不做你师父的徒弟。”   “那不能,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你不是了因生的,本尊也没你这个女儿。”   “你可以不做我师父的道侣……”   了因师太给师父传完信,回头怒斥:“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一天天的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她两耳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赤霞又伤心了,师父为什么是在她反讽的时候出声呵斥?晟华得意了,挪步向妻子,心里欢喜,了因连听都听不得那话,果然她心里是只认定他。   转眼半月过去,小老太太无理领着徒弟、徒孙等来到卞启,摸到墨府。不待敲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见到门外一众人,墨姿是毫无意外,拱手行礼:“弟子拜见无理老祖,师祖、晟华老祖、师伯、师父。”   “姐姐。”   近三十年没见,墨子渊已长成俊秀青年,与其师父一般,喜着深色锦衣,因择无情道,眉宇间多了一丝冷漠,只双目仍然清亮。   “长大了,”墨姿冲他一笑,侧身请一行人入府。关上府门,才行十步,传来敲门声。众人脚下顿住,唯墨子渊回身看向门:“又有人来了,”正想探出神识,却被晟华拦住,“不得无礼。”   小老太太无理转身面向墨姿:“那位大人呢?”   众人目光聚焦在墨姿身,墨姿笑之:“在陪我祖母下棋,”脚跟一转,神念一动,身上宝衣变成白色仙羽曳地裙,款款走向府门。府门打开,见一双红衣身后跟一水灵灵的凤目姑娘,言道:“你们来了?”   眨巴了两下眼睛,韩尘微确定自己没眼花,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接受事实:“当年在虚无境,你拦下我们,话里话外总绕不过尧日老祖,我就觉得你们有奸情。”   墨姿内心里是有点紧张,毕竟韩尘微一家三口于钟晓不一般:“你我之间的恩怨……”   “活生生的一出虐恋情深。”   “这绝美的爱情!”   韩尘微与水灵灵的凤目姑娘几乎是同时脱口。站在旁长相俊美气质清绝的凤目男子,正是韩尘微的夫君凤沐尧,宠溺笑之,拱手向墨姿:“您别见怪,以后会慢慢习惯。”   这不太正经的卷发杏目女子,真的是天刑神?墨姿突然有点懂天道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总招雷劈?”天道亲孙女,何至于此?   “不要提这些伤感情的事,”韩尘微上下打量起墨姿,凑了凑鼻子:“好熟悉的味道?”   “娘,是钟晓老祖的味道。可歌可泣啊,钟晓老祖终于铁树开……”   “涵涵儿,你钟晓老祖来了,”一长相几乎与韩尘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四尺女娃,闪出韩尘微的丹田,碧发碧眸,盯着墨姿:“微微儿,她的灵觉是在金色梧桐下醒来的,阴魂里充斥着尧日上神的道韵,这回算是捉.奸在床了。”   “奸.情啊……”   韩尘微目光越过墨姿,看向出现在三丈外的某位上神,笑着说道:“老祖宗,您要不要先跟我们几个交流一下?”   “对,”一黑发黑瞳,长相与韩尘微八分像的四尺女娃蹦了出来,站在韩尘微脚尖前:“您不给点改口费,一会我们进去就叫您老祖宗,然后再告诉老祖宗媳妇的爹爹娘娘、族人,我们都是活了几十万年的老东西。”   钟晓笑了,望向杵在凤鸣身边的姑娘:“胖涵,韩小九和菩菩一出现,你真不像是你爹娘生的。”   凤沐涵一把搭上她爹的肩,笑说:“老祖宗,这个时候挑拨离间不顶用,你得意思意思。”   闹了半天,墨姿算是看出来了,这是门还没进就开始打劫了。   揽月镜暗搓搓地跟墨姿说:“传说尘微天刑从小就穷,还命运多舛,发的第一笔财是靠买祖产。也不知道这‘祖’是不是尧日上神?”   “钟晓,把龙玲玉给他们。”墨姿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么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   凤沐涵闻言凤目一亮,立马取出一只极品墨玉盒奉至墨姿跟前:“十颗晴婴果,胖涵祝老祖宗和您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看过墨姿,得金梧回馈,韩尘微不禁在心中叹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在这位情陷天刑神后又修出魔神本源,一切就已注定。   困于情亦幸于情,因“情”,她死在尧日老祖剑下,而尧日老祖又因“情”带她骨灰出虚无境,埋于金色梧桐下。从此她受金色梧桐束缚,永不能背离天地规则,堕入魔族。   魔帝时,墨姿没的选择是悲;现在没的选择,于她于尧日老祖是喜是福。   翻手一只墨玉盒呈于掌上,韩尘微递予墨姿,传音道:“不是魔帝之身,炼化魔神珠千难万险。我无甚可赠,只能匀出千片悟道茶叶助你。” 第44章 天刑   千片悟道茶叶!大方得让墨姿有点不想接,这与传说中的韩尘微完全不符,双眸盯着对方,想想自身,她也没什可让韩尘微图的,难道真的是……   “不要害怕,拿着吧,”韩尘微抬手摸了摸自个的脸,她这张脸长得很高级上档次,没有一点奸诈样,也不知这位魔帝在怕什?   揽月镜对着那只墨玉盒望眼欲穿,哈喇子流一地,悟道茶叶呀!   “墨墨,快接过来,不要迟疑。反正咱们把骨头拆拆也抵不上这千片悟道茶叶,光脚不怕穿鞋的,先喝了再说。”   也是,墨姿双手接过那只墨玉盒,只还没往空介石耳圈里收,就闻韩尘微说,“等无圣庵那株菩提树长成,匀我一根分枝。”   走至近前的钟晓闻之乐了,抬手轻揽呆了的墨姿,看着尘微:“千片悟道茶叶换一根菩提树的分枝,你是一点不亏。”   “那是,”黑发黑瞳的韩小九仰着小脑袋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做亏本买卖。”   菩菩点头附和:“我们出了名的不吃亏。”   目光扫过一二三四五,钟晓凝目:“你们来都来了,那就把紫萱、颜汐、金琛、小菩都叫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先将贺礼奉上。”   听说“贺礼”,韩小九和菩菩立时就想回去她们该待的地方,只可惜晚了一步,腿都拔不动。   “我们跟姐姐一体的,一家子不做三家事。”   “别嚷嚷,你们两个都冠了尘微的姓氏,还上了钟家族谱尘微页,”钟晓禁锢着天菩和韩小九:“怎么来贺我新婚大喜,是打算一点孝心都不表吗?”   见状,墨姿坦然地收起墨玉盒,双手抱臂:“你们来喝喜酒,不会没备礼吧?”   看这两小的吃瘪,韩尘微抹了把脸:“您这新婚确实是大喜,”都百把万岁的上神了,今儿才谈婚论嫁,人也好意思要贺礼,“菩菩、韩小九,你两把《阴阳合和诀》分上下章,送给老祖宗。新婚得《阴阳合和诀》,就没有比这再美的事了。”   两小的闻言,不等钟晓出声就手快地分好《阴阳合和诀》,奉上异口同声贺道:“恭祝老祖宗新婚大喜。”   “我有《阴阳合和诀》。”   “送礼这事,不是看您没什么,而是看我们有什么。”凤沐涵神念一动,怀里多了个头顶五只小揪揪的碧发碧眸胖娃娃。   胖娃娃五官与凤沐涵无差,手里捧着颗晶莹剔透的绿果子,小肉嘴一窝十分正经地说:“小菩贺尧日上神与墨墨姿新婚大喜,一颗菩神果予墨墨姿固魂台,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伸手接过胖娃娃,钟晓摸了摸她顶上可爱的小揪揪:“还是我们小菩懂事。”   对这株天菩,他总是会多两分怜爱。当年为躲孽帝承天耳目,古缈徕万顷绝神草守护一尺花株,才等来尘微。   好在天道有心,在她本体与菩菩融合后,允菩菩结成母果,给了小家伙一次复生。   “胖涵涵也和小菩一样懂事,”小菩笑眯着碧眸,她喜欢大家摸她的小揪揪,手里抱着的这颗菩神果是她进入花期后结的第一颗果子,集数万年月华之精蕴养而成,可净神养魂固魂台。   这颗菩神果,她爱惜得很,一直没舍得给人。今日拿出来,也是挣扎了许久,实在是墨墨姿现下的情况不同一般。她在炼化魔神珠,随着往生记忆不断复苏,神魂增长极快,魂台难稳。   一旦魂台不稳,再有往生记忆侵扰,墨墨姿的神魂就极易陷入混乱。这颗菩神果可助她稳固魂台,完全融合往生记忆,净魂清灵。   菩神果之珍贵,墨姿自是晓得,看向钟晓,见其点头才抬手拱礼,郑重道谢。   “不用不用,”小菩连连摇头,两手一松,凭空生出碧绿色藤枝送菩神果至墨姿跟前:“羊毛出在羊身上,过几天就是胖涵涵生辰了,尧日上神肯定会给我们补上礼。”   “哈哈……”   一话引得众人大笑。钟晓拧了拧小家伙的肉脸蛋:“这般大方,原是在此等着。”   凤沐涵夺回自家小菩,将其交给菩菩,伸手向前:“尧日老祖宗,龙玲玉。”她现独自外出游历都是用玲珑小屋,早就想炼制一随身仙府,只总寻不到合适的界石或灵玉,这回可叫她遇见了。   龙玲玉,真龙长出的第一颗龙齿,稀罕了。   既然墨姿允了,钟晓也干脆,神念一动,装着龙玲玉的玉盒飞出墨姿挂在腰间的桐花小珮,落到凤沐涵掌上。   “这块龙玲玉生灵了,正好合适你。”   生灵了,凤沐涵欢喜得两眼都合成一条线,立时解开盒上禁制,拿出盒中那块巴掌大的黄玉,温温润润的手感极好,将它揉吧揉吧成一团,扔进耳上镶着土晶的空介石耳钉里。   “从现在开始,尧日老祖宗就是我尧日老祖了。”   韩小九听着怎么没啥区别,不就少一个字吗?菩菩却明其意了:“尧日上神资质卓绝,早达高境。我等平庸,叫老祖也不算乱辈分。”   墨姿却笑了:“实不必在意这么多,我父母族人并非迂腐之辈。”真要算起来,恐怕她比钟晓还要年长几岁。   “你不懂,”几个小的几乎是同时开声:“有时候年岁就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像韩凌音与姬靖元,到现在娃都两个了,韩凌音还在介意姬靖元比她爹要老的事。   钟晓比墨姿大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是百万年。   又在门口磨蹭了半刻,韩尘微一行才随墨姿进府。早候着的晟华、无理领几个小辈立时上前行礼。   “简一宗晟华拜见三位大人。”   “无圣庵无理拜见三位大人。”   韩尘微挪步到自家老祖身后,这墨府可不是她的地儿。钟晓抬手,示意一众人起身:“不用多礼,诸位无须顾忌我等身份,你们寻常待之便可。”   怎能寻常以待?无理在心里苦笑,天刑一族行走于大宇宙,来无影去无踪,可谓神秘非常,于他们这等下界修士就是传说。若不是上回鱼来秘境中鹿明御被天刑行刑,她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尚未飞升,便见到了只存于庵门古籍的天刑神。   观之心生敬畏,是一点没叫她失望。   逆天规者,必遭天刑。仅此八字,足可见天刑强悍。而天刑一族虽生来尊贵,但强悍却是靠脚一步一步踏出来的。强势,有史以证。   正统敬之为神明,孽族恨不能食其肉。天佑天刑,万古不变。只因有强悍天刑维护天地规则严苛不容侵犯,才可保天道公允,保生灵万世长久。   较之无理,晟华这个合体大修,此刻心中亦有震撼。简一宗比无圣庵的底蕴要深厚一些,上界有主宗,对九天上的天刑神殿也知几分。   两万年前,上界阴爻氏被灭族,少有人知是因何被族灭,主凶是谁?   阴爻氏乃鸿魔古神后裔,魔道正宗,一朝灭族,仙魔两道难免猜忌。大乱将临,天刑上神尧日离始源之地行走,命上古姬氏、雪氏入虚空寻找一方碎界,行为未避忌。两万年过去了,据闻上界都在等结果,现两天刑竟现身况昷?   晟华凝目,赤霞这小徒弟……想至此立时打住,他才合体,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诸位大家前来,有失远迎,是我等之错,”墨柒领着墨绺、墨莳、岳致铣夫妇急急赶至,不等走近就高拱手致歉。   钟晓闪身上前拦住:“没有外人,无须这般客道。”   “钟晓老祖说得对,”韩尘微见几凡人功德环身,不禁柔和了面目,拉夫君走过去:“你我亲家,客道就显生分了。”   “这……”   老祖?墨柒语看了看走上来的杏目姑娘,再转头瞅一脸嫩皮的钟晓。不止她,随之来的几人都觉出不太对了。   站在师父身边的墨姿也不解释,但看韩尘微一家怎么圆?凤沐涵得了好处,自是要表现一番:“你们不要误会,我钟晓老祖在族里出类拔萃,修为高远。我和我娘是老祖双生弟弟的血脉后裔,资质一般,修为低浅,在宗门里都习惯这么叫了。”   血脉后裔?岳致铣现在只想知道钟晓到底多少岁了?   “所以尧日的双生弟弟没来?”   韩小九仰头看向舌头打结的胖涵,她倒是继续说啊。一生来仙胎的仙,又早早修习《天刑神语》,竟敢讲自己资质一般,她咋不怕闪掉大牙?   关键时候,还是凤沐尧靠谱:“你们可以问我等钟晓老祖寿元几何?”   墨榮云闻之清楚了,不过还是多嘴一问:“几何?”   韩尘微虽笑着,但眼神却十分肃穆:“无尽。”声音饱含天地规则之力,凡人听之空灵悠远,神清气爽。   “无尽”二字,震撼人心,墨柒语几人迟迟才回神,望向无圣庵一行,见他们神情恭敬,心中知了,侧身请一众人去正院,再不问钟晓年岁。   钟晓落后几步,与墨姿并肩,传音与她说:“我已经忘记自己多少岁了。”   “记得才稀奇,”墨姿伸手去勾他的小指:“既得轮回,你又喜我,那我定是要与你长长久久。”   小指勾住她的手,钟晓笑着回道:“好。”   两方人都来了,墨氏关起府门开始筹备婚礼。韩尘微一家三口,也自封了仙力,返璞归真,一手一脚地帮忙布置。   无理见他们脚步不再轻盈却仍旧从容,心头不禁一颤,不自禁地自封灵力,取了长剪去剪青松。修仙修仙,是不是修着修着就忘了人之本质?她卡在出窍巅峰三百年了,始终触不到合体境,可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她感悟到了屏障。   看来此次入世,她暂时还不能就这么回去。俗话说得好,求脱俗,必得先入俗。以凡人之身,游历世俗,身临其境悟百态,从而寻得真我,她必行之事。   ………………   两位天刑神降临况昷界,使得况昷界天地规则在无形之中变得强盛。凡人无察觉,但高阶修士、妖兽却是能隐隐感知到。玄寂宗因此惶惶,不过天刑不驾临,他们也无处寻天刑,只能等在宗门。   赤霞收到铃瑶传音抱怨,是一脸纠结,犹豫再三只回了一句:“该干嘛干嘛,别一天天的胡思乱想,人家天刑神忙着呢,”忙着娶她小徒弟。   不过五息,又一条传信进来:“你知道天刑神?赤霞,咱们还是吃一碗饭长大的好姐妹吗?”   赤霞正想回她“不是”,就听屋外传来一娇憨女声质问,“姿姿,你怎么收了一条狗子做战宠?虽然幽冥白犬挺好,但这时把它放出来,你是欺我九幽翎猫善良吗?”   “不是我放出来的,墨小白归钟晓管。”   娇憨女声立时泄气,言不由心道:“这狗子长得还不丑,就是毛太白了,没有我的黑色高贵美丽。既然是钟晓老祖放出来的,那小九儿暂且就多一只小弟。”   “汪嗷……”   “汪嗷什么,障目没开,你就是吃开智果、帝流浆都撸不直舌头。”   听听,多和乐融融,谁还记得鹿明御?赤霞收起传音玉符,决定出门加入他们。铃瑶在那头等不来回信,气得都挂白帆了:“谁也不要拦我,我要给赤霞办白事,最好能早点把她送走。”   潭领珺非常听话,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看他娘挥袖挂白帆,这里除了他们娘两也没别人了。   “娘,赤霞道君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鹿明御都死了那么久了,天刑要上门早驾临了,除非咱们宗里又出了一个鹿明御。”   “你给老娘闭嘴,没事死板板坐在那干什么,还不回去修炼是想被赤霞的小徒弟追上吗?老娘早生你百十年,不是让你荒废的……”   “您省点力气,我现在就回去修炼。”潭领珺瞬移出殿。年幼无知的时候,他真该离家出走几回,说不定就跟墨子渊一般在外把师父拜了,那如今也不必受这活罪。   铃瑶这回给赤霞办白事,玄寂宗无人看热闹。修为低的不敢,高阶修士又无心思,个个都忙着撒开网,探听况昷事,寻觅天刑踪迹。   相比玄寂宗的惶惶,尹志雅与唐雎儿二人就有些悲惨了。感知不到什么,但周身不晓为何生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像是被套上了一层束缚,让她们困顿得似在囚笼中,挣脱不了。   前生的记忆不断地被释放,坐在青竹林深处的尹志雅双手抱头,两眼中魔影重重,她用力甩头,在内心里默念《清心咒》,可是无济于事。   “钟晓,待一切事了,我给你生个女儿好不好?”墨清宸不知在跟谁说话,尹志雅看不到人,只觉其脸上的笑太美了,美得让她想要去撕烂。   可扑过去撕时眼前画面一转,唐雎儿与鹿明御、紫俊宇在床上酣战时,嘴中叫着钟哥哥……钟哥哥,极度荒.淫,又令她呕吐不止。   画面一变再变,尹志雅瞳孔被魔影完全侵占,经脉中灵力开始暴动,四周魔气快速凝聚。音其赶至时,见女儿将周遭魔气一扫而尽,心大骇厉声呵斥:“志雅,心神守一,赶紧驱魔。”   可尹志雅什么也听不到,她只觉魔气入体,好舒爽。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尽情地吸食魔气……尽情地吸食吧,很快她就能杀了墨清宸。   一想到能杀了墨清宸,尹志雅就不禁亢奋,仰天大笑:“哈哈……”   随着狂肆的笑声,四方魔气纷纷往这方涌,将她紧紧包裹。   亲眼目睹女儿被心魔所控,堕入邪魔,音其恨不能要烟奚的命,正巧烟奚到,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延续到下一代。你何曾听过,现在可满意了?”   被打一巴掌的烟奚似感觉不到痛和羞耻,瞠目看着百丈外的女儿,心剧痛:“怎么……怎么会这样?”慌忙取出一枚玉牌捏碎,她爹……爹是正统魔修,又达合体,一定有办法为志雅驱魔。   唐雎儿的情况比尹志雅要好一些。自在鱼来秘境得了玄龟妖丹,这二十七年,她都在忙着炼化,一开始情况很乐观,玄龟妖丹对她并不排斥。行炼化之术二十年,她水灵根的缺就被补全,虽还不达水灵体,但那也仅是时间问题。   两年前,在感知到周遭山水草木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后,她下山了一趟。那一趟只在简士城逛了一圈,但收获却颇丰。   不但于简修坊以极低的价格捡漏了一块小儿拳头大的空介石,还在故意露了财后,引得几个狂徒入了简士城外荒林。一场截杀,让她体悟到了这玄龟妖丹的好处。   浸在简一宗凤岭山地下冰泉中的唐雎儿,额上汗珠不停往下流,右手抓着有她拳头大的蓝色妖丹,两颊潮红,左手在下不知在干什么。   狐狸眼半阖着,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吟哦连连。水波渐渐绵密,吟哦随之激烈,达到高点时又蓦然停顿。身子僵直地挺立,两息后媚眼闭合身子倒下,右手仍紧抓着蓝色妖丹。   怎么回事?   唐雎儿平复着喘息,她知道幽冥龟蛇主繁育,但这明明是颗玄龟妖丹,为何淫.性如此厉害?回忆她见到的那副巨大的枯骨,难道是因为那头玄龟长出了蛇尾?蛇性主淫……   可之前二十余年,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且就算生.淫,也该是一点一点渐进地来,哪有这般突然还极为强烈的?   难道真的要放弃继续炼化玄龟妖丹?唐雎儿体会过玄龟妖丹的趋吉之利,内心里是万万不肯放弃此等机缘,可这淫亦叫她头疼。   不自觉地想到两年前在简修坊见到的墨子渊,那股子高冷与不羁,真真是合了她的心。也许是因心境,体内才稍稍退去的麻痒与空虚迅速抬头,   “呃……”   唐雎儿左手不自禁地向下,喘息再起:“子渊额,姐姐好喜欢啊……”很快地下冰泉又一次响起让人脸红心跳的娇媚吟哦。   ………………   润贤二十一年三月初五,钟晓与墨姿婚礼前一晚,两人按世俗规矩,不宜见面。韩尘微站在庆松亭里,背手仰望星辰,顺便等人。凤沐尧坐在石桌边,煮一壶悟道茶。茶煮好,在等的人也来了。   “尧日老祖。”   钟晓摆手示意他坐着,看转身面向他的尘微:“感受到了?”   “一达况昷界面,我就感受到了这方规则的紊乱,”韩尘微敛目:“是五十二年前冥界奈何桥上趁乱逃过三白汤的那三魂?”   “是,”钟晓接过凤鸣递来的茶:“那三魂情况都有些特殊,其中还牵扯到乾元神珠。之前你我感知不到此方规则乱象,就是因逆天规的是乾元神珠,及其主人鹿明御、尹志雅。鹿明御已死,乾元神珠被我收回。”   韩尘微蹙眉:“那尹志雅呢,她何在?”   “尹志雅前生是凡人,她可入轮回。逃三白汤,有孟里之错在先,故现还杀不得。”   原是因此,难怪她感知不到尹志雅所在?   钟晓将茶送至嘴边,眉头蓦然一蹙,扭头望向西:“不过快了,她已堕魔。”   “堕魔?”韩尘微挑眉,不禁轻嗤笑之:“您在此方,长久待在仙府里,界面难能得知。现因成婚出来行走,加之我一家三口降临,况昷界天地规则变得强势,对违逆天规者束缚压迫剧增。   虽然尹志雅有轮回,但今生未行善修身,犯的错也就不会消弭,被压迫在所难免。堕魔,说明她心里有魔。”   凤沐尧端悟道茶走到妻子身边,非常自然的送到她嘴边:“敢逃三白汤,除却本性问题,便是心有执念。现又堕魔,看来是两者兼具。”望向尧日老祖,“她的执念是谁?”   钟晓笑了:“鱼来秘境中,尹志雅腰间挂了一枚桐花玉佩。”   “咳咳,”韩尘微被茶水呛到了,不等止咳就说道:“一介凡人爱咳爱上您?”这是什么狗血发展?凡人尹志雅爱上天刑上神,然后借乾元神珠神力回到初始,拥有了灵根,对天刑上神仍念念不忘。   老鼠爱上猫,贼恋慕警察矢志不渝。   凤沐尧看着妻子变了又变的脸,不禁笑开,正想提醒她说话小心点,就听某位天刑口无遮拦道,“这里竟然还有您的事?那另一个逃三白汤的魂呢,是男是女,迷恋您吗?”   “那是一抹来至异世的魂,女子矣。我在仙府里见过她,她有异世记忆,仅仅是趁乱逃过三白汤。她的错,比鹿明御、尹志雅都要轻微。”   韩尘微舒了一口气:“若她也喜欢你,又误入歧途,我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大宇宙安稳太久了,天道与您联合起来钓……”   咔嚓……   一道成人手腕粗的黑雷劈在韩尘微背后,在其大红色宝衣上留下一道焦黑。浑身酥麻麻,吞咽下口水,韩尘微回头望了一眼天,小声嘀咕:“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墨姿寻雷声至庆松亭,双手抱胸歪头看着韩尘微背后那七寸长还在冒烟的焦黑,笑问:“你刚干什么了?”   揽月镜翻身,镜面朝外:“吾知道,她说……”   “揽月,把嘴闭紧,”墨姿阻拦:“我不想被雷劈。”开什么玩笑,亲孙女都下这狠手,轮到她,还不得灰飞烟灭?   她明天就要拜堂成亲了,离得到天刑上神只差最后一步。别怪她小心眼,天道老爷现肯定正等着她犯错,然后名正言顺将她劈死。   抿紧小嘴,揽月眼巴巴地望着尘微天刑,十分深情,心里在叫:“请您好好领悟吾的眼神,它在告诉您,您的猜测是对的,唐雎儿那浪.荡豪放女也会喜欢上尧日上神。”   那炽热的眼神,韩尘微想忽视都不行,拐了拐边上的夫君:“小镜子是想换主人吗?” 第45章 送走   闻言,揽月顿时垂头丧气,翻身拥抱凝血痣,不再搭理故意曲解她的天刑神。   凤沐尧见之发笑,揽住有些得意的爱妻,杵到她耳边低语:“落到这般境地,于孟里未尝不是福?”   “确实是福,只我瞧她那样,怎么一朝两夕悲惨经历丝毫没给她留下什么阴影?”韩尘微撇嘴:“死性不改,还是那么八卦,哪哪都有她。想找我倾诉,门都没有。”   一句也没漏听的揽月,生气了,那两位神用嘴说话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在这站着的,有谁耳聋,哪个不是将他俩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想要回怼两句,可惜胆子还没长大,呜呜哭给墨墨听。   孟里?早就觉揽月来历特殊的墨姿,没想会是这般,可细思过去种种,又觉十分合理。孟里是冥界奈何桥上的阴使,所以她能一眼辨出鹿明御、尹志雅、唐雎儿三人怪异。只冥界阴使怎么会坠入凡尘,成了一灵宝?   “不要去想太多,”钟晓打断墨姿的沉思:“该知道时自然都会知晓。”   墨姿点首:“好,”察觉韩尘微在看她,还看得那般专注,不由得回视,“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韩尘微突然想到一事,转脸向夫君:“凤沐氏族自胖涵后,再没生出过女娃,族里就没想过娶回个只生女娃的女子,譬如……”手指墨姿,“像这样的,还有慈壹仙山上的那些女子?”   “谁娶?”凤沐尧笑道:“凤沐氏族从不干涉族人姻缘,但迄今为止,族里无一人娶盛阴体。”曾经慈壹仙山上的安氏还暗示过族长,想联姻。族长为了凤沐氏族能生出女娃倒是愿意,可让谁联姻?   无人愿意。   凤沐氏族的族人要么不结道侣,结了,那道侣必是挚爱,一生不背离。   也对,韩尘微偷眼看钟晓老祖,传音给夫君:“胖涵今日送了十颗晴婴果给墨姿,你说天刑古神血脉能干得过墨姿的阴体吗?”   “不知道。”   “我有点庆幸胖涵是凤沐氏族亲生的了,不然得多闹心?想想一群淘小子追在钟晓老祖闺女身后,那个画面咝……不忍直视。”   凤沐尧闷笑:“将来钟晓老祖若是因女儿与凤沐氏族翻脸,你帮谁?”   韩尘微为难了,思虑两息:“两头都是亲,我……我给你们摆擂台,顺便当裁判。”   “你是想看钟晓老祖与凤沐世遗老祖切磋吧?”凤沐尧揽妻入怀,笑迎某上神的冷瞥。墨姿好奇:“你们在笑什么?”看钟晓的冷脸,怎么像是天刑要起内讧?   “吾知道,”揽月翻身叉腰,这个可以说,气昂昂道:“墨墨,你以后若是给尧日上神生了女娃娃,一定要严防死守凤沐氏族。他们这一族就没女儿命。尘微天刑和天凤凤沐尧肯定已经在谋化怎么支使凤沐氏族的小子偷你女儿。”   “你知道得真的太多了,”韩尘微冷脸对小镜子:“我确定以及肯定你在挑拨离间,妄图借钟晓老祖之手打击我。”   揽月腰板硬了,一点不惧尘微天刑:“你敢说你刚刚没再想尧日上神的女儿?”不等回应,她又道,“天道在上,你小心再引来第二道黑雷警告。”   庆松亭没声了,墨姿与钟晓冷眼看着闭嘴不言的某位天刑。见此,揽月积郁散尽,心情变得美好。   逼视之下,韩尘微久久才开口:“不是,我刚仅仅与沐尧在讨论天刑古神血脉能不能强势过盛阴?”   “编,继续编,”揽月仰首盯着天。   “在猜测嘛,猜测钟晓老祖和墨姿的孩子,会是男娃还是女娃娃?如果是女娃娃,那是否随母?我我没有想……不是,是没说过让凤沐氏族的男娃……”   咔嚓……   天降黑雷,劈断了韩尘微的话,凤沐尧看着自己在冒烟的臂膀,笑得不能自已:“胖胖,你是没有明说哈……”   韩尘微自己也秉不住笑出了声,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离开夫君怀抱,回身叉腰望天,在心里问候,您老人家是不是太寂寞了,要孙女儿也给您找个伴?   “尘微不要怕,”钟晓笑言:“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让我也见识一下因口舌引来的灭神雷劫有几分厉害?”   “您不会如愿的,”韩尘微皮厚,装作没听出音。菩菩闪出她的神府,望向几人:“你们是不是想得太久远了,姿姿儿才金丹,就算明日成亲,你们两在洞房里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不,菩菩,你还是太单纯了。韩尘微腹诽,他们可以干搓。   “微微儿,你不要在心里瞎想,我能感知到,”菩菩提醒她,她们共生。   这回韩尘微是真的闭紧嘴了,墨姿脸都红了,瞪了某不正经的女天刑一眼,转身回去西珈院。   目送人离开,钟晓笑问:“尧儿,你不觉得胖涵一个太孤独吗?”   凤沐尧面不改色地回道:“胖涵不是一个,她有韩氏、钟氏,凤沐氏族……”   “不要跟我提凤沐氏族,”钟晓闪身出了庆松亭,不想再与这对夫妻待一地:“明日我大婚后,你们也该离开况昷了。”   “这是在撵客吗?”韩尘微双手抱臂:“我们可是您请来的。”   菩菩补了一句:“还送了厚重的贺礼。”   这一夜,墨府里的大红灯笼亮堂堂,才过子时,各院就忙开了。墨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收功出门去迎接:“爹娘。”   墨榮云上前,抓住女儿的手,两眼中晶莹闪闪:“今日娘给你梳妆。”   “好,”墨姿一手牵一个进入房中。嫁衣昨日就送来了,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拔步床上。她坐到妆奁前,由着娘亲卸下她的玉冠,重新梳发。   岳致铣坐在一旁的贵妃椅上,静静看着,心中惆怅。上次和亲,他仅求小七能活下去,如愿了。这回成亲,他盼小七夫妻美满,相扶相持过一生,希望亦能如愿。   没有冠发,墨榮云将女儿一头浓密青丝盘成牡丹髻,以九凤含珠金钗固发。揽月镜摇身一变,成血色额坠,挡在凝血痣前。   辰时,岳致铣为女盖上龙凤呈祥盖头。   大红落下,墨姿不禁弯唇,不掩浓情,安心等待她爱慕三世的男子来迎她。   今日暖阳,这场婚礼,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有的只是亲族共贺。午时拜天地。拜完天地,韩尘微挥手现金梧,新人再拜。金梧散,敬君亲,之后夫妻对拜。   夜晚,一身大红喜炮的钟晓回到婚房,见妻子迎上来主动为他宽衣,盯着她卸去妆容后透粉的颊,目光移不开。   墨姿脸上火.热,解开他的腰封,退去他身上的大红喜炮:“把你的宝衣穿上。”抱着她娘给做的喜服,想转身往床边将它叠好收起,可才挪步,人就被拉了回来。   仅着内衫的钟晓,拥她入怀,埋首进发中深嗅:“委屈吗?”   “不,”墨姿贴近他,泪自眼底渗出:“钟尧日,能为你披上嫁衣,与你携手拜天地拜金梧,我已经很满足了。”   “待此回事了,我在九天之上迎娶你……”   “不要,”墨姿回抱他,侧首亲吻他的下颚:“我此生只想嫁你一次,一次到了,永不辜负。”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礼,她在乎的是他的心他的人。   钟晓笑了,眼中尽是柔情,抱紧怀里的人,想要焐暖她:“傻墨姿,”下颚处的寒凉挠动着已经乱了的心,低头捕捉红唇,放肆深吻,让她感受到他的心与情。   纳入他的气息,墨姿甘心承受着他的掠夺,极力回应着。   情到深处时,钟晓眉心处变得明亮,一朵金色桐花慢慢盛开,明光洒在墨姿的眉眼。   眼睫微颤,墨姿放开神府,依照《阴阳合和诀》上所述,阴魂离魂台,试图进入金色桐花。钟晓未对她设防,墨姿阴魂成功入得他神府,与其神魂相会。神识扫过他的古神血脉,顿时心紧,立时运转《阴阳合和诀》,阴魂吸纳附着在天刑古神血脉上的魔元灵。   只半刻,钟晓便打断吸纳,强制送她回归自己神府。   “你干什么?”   阴魂归位,墨姿气恼不让他亲了。   钟晓拧住她的粉颊,往外撕扯:“你目前修为浅,即使是神魂双修,半刻已是极限。”见她还气鼓鼓的,不禁打趣,“不是说不心疼吗?”   “那是之前,”墨姿脑中还是刚神识看到的那一幕,早知魔神本源厉害,侵害性连净化母树都抵御不了,但亲见之后才晓其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霸道。钟晓的金色古神血脉,从外看,就像一块烧焦的金色锦缎。都这样了,他每日里还面如清风明月,丝毫不在意。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我自己男人,当然心疼得很。”   “是吗?”钟晓推她到床边坐:“你不要紧张,我不会有事。”   古神血脉之所以被侵蚀得这般厉害,主要是因之前助她炼化魔神珠,抽了抵抗魔元灵的天地规则之力去束缚魔神珠所致。   “有我在你当然不会有事,但我就是心疼,”墨姿动手叠喜服:“刚虽只有半刻,但阴魂也吸纳了一些魔元灵,多少能减轻侵蚀。我不管,明天神魂双修不能停。”   见她难得强硬,钟晓佯装疑惑:“你姿态改变得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叠好两人的喜服,墨姿从空介石耳圈里取出一只玉盒,将喜服装入其中:“我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了,”将玉盒封好收入耳圈,理了理衣摆,将纤纤玉手搭在膝上,转眼高姿势地看男人,“什么身份,就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钟晓莞尔,不住点头:“对,夫人所言极是。”   在庆松亭里与夫君对饮的韩尘微,手指轻弹着石桌:“菩菩说她刚有逮到点点魂力波动,果如我所料。”神魂双修小于等于干搓,希望婚房里那两位不要含蓄,动脑子的同时也动动手脚动动嘴。   舌头长着,不是光用来吃饭说话的。   凤沐尧瞥了她一眼:“你就缺钟晓老祖收拾。”   “所以爱已经消失了吗?”韩尘微一息变脸,泪眼看沐尧,可怜巴巴地控诉:“以前不管我如何作,你都护着我,这才几年,就想钟晓老祖收拾我啦。”   不等她哭出腔,凤沐尧就闪身至对面将人抱起:“胖胖,我对你的爱与日俱增,”神念一动,两人进入九息小界中的农家院,“未免你日后再生他想,今晚师兄一定让你深有体会。”   听他特地加重“深”字音,韩尘微怂了,急声安抚:“有话好好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不是血亲胜是血亲……”   “老夫老妻,我都成你血亲了?”   “不是不是,你是韩穆薇最最爱的夫啊不要咬我……”   听到这方动静,凤沐涵牵着小菩出现在简朴的农家小院外,开始诚心祈祷:“希望这次我爹娘能搞出点人命来。”   小菩不忍打击胖涵,但奈何神植实诚:“善德师祖说了,尧尧爹很辛苦,微微娘正常时,尧尧爹就只需带你和我两个娃;若是微微娘不开心,那尧尧爹便有三个娃要哄。”   凤沐涵严辞纠正道:“小菩,我早已长大了,你也归我管。所以我爹只需顾好我娘就行了,他哪来的三个娃要哄?”   好像也是,小菩望着她被胖涵涵牵着的小肉爪,两眼一弯笑得欢乐:“那小菩祝胖涵涵梦想成真,早日多一个二胖那样的弟弟。”   “二胖是舅舅,不许瞎叫。”凤沐涵牵小菩离开。   “对,是舅舅。”   钟晓与墨姿成婚后一月,韩尘微一家打算离开。   “我们上界见。”   “好,”墨姿拱手,神情肃穆:“你们可以将上古姬氏、雪氏自虚空中召回,待我飞升后,我会入虚空寻找幽瑥碎界。”   她眼底的落寞与痛,韩尘微能体会,毕竟曾经钟家也遭受过灭族:“我会考虑,”转眼看向钟晓老祖,“你们炼化魔神珠时多小心,若有什么需要,传信予我便可。”   气氛有些沉重,钟晓有意和缓:“传信给你,你就一定会给吗?”   韩尘微沉凝两息回道:“说句客气话而已,别当真。”   几人笑开。   钟晓揽过尘微:“在魔神珠未完全炼化之前,我不能离墨姿。上界就交给你和沐尧了。你千万小心慈壹仙山,我怀疑慈壹仙山与虚无境有勾结,想掌奈何桥,乱冥界,进而乱世。”   闻之,韩尘微不禁敛目:“您安心,我会谨慎。”乱世,引天刑入世,调虎离山,然后……看来回了上界,他们还得跟戊量老祖、世遗老祖会个面,以防万一。   目送一家三口入虚空,墨姿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望着满天星辰,嘴里有苦。   也许是最近频繁与钟晓神魂双修,阴魂变得愈加凝实,有关阴爻墨姿的一些记忆已渐渐清晰。虽然一段一段的少有连续,但她还是能感受到沉重,沉重的责任。   阴爻氏二十六仙的阴魂及遗骸,包括鸿蒙古神朿虹的至宝残寅神剑,都还随幽瑥碎界游荡在无尽虚空。找回她们,送入轮回,是她必须尽到的责任。   钟晓伸手揽她入怀:“目前做不了的事,我们不要沉溺。”   “嗯,”墨姿点首:“我就是感伤下。”   韩尘微一家才走,无理便告别了墨家人,去游历了。了因知师父已触摸到合体屏障,欢喜之余又斗志激昂,没几天就领着赤宁、赤霞离开卞启,打算回庵里闭关。   一行人高高兴兴地走,唯晟华一张清俊的脸黑沉得似抹了锅底灰,周身散着凌厉剑气,两丈之内进不得活口。   晃眼两月过去,这夜墨姿才与钟晓神魂双修完,正想入定,不料心徒然一紧,立时闪身往正院,来到祖母床边,见床上人面容安详却已无生机,顿时泪如雨下。   钟晓站于其后,传音予墨府各人。不过半刻,披头散发地墨榮云先一步赶至,扑到床边失声痛哭:“娘……”   一个时辰后,墨府挂起了白帆。子时至,墨姿取出太和石埙,亲自吹奏《渡厄吟》,呜……拉蒙啦啦……   《渡厄吟》才响,墨柒魂魄离体,居高看着跪了一地的亲族、家臣,想叫他们别伤心,她都活了一百一了,是喜丧,可却出不了声。望向在吹石埙的孙女,见其看过来,不禁扬笑。   墨姿没有上前,眸有留恋,右后方百丈处隐现一道门影。墨柒若有所感,移目向那方。揽月梳理好乱发,跳出镜子至墨柒跟前:“你随吾来,吾和墨墨送你入冥界。”   墨柒点头,随小镜灵走向那道已成实质的冥界之门,脑中在想《观空海神灵经》中内容,功德环身,再入轮回,天从人愿。   她不求富贵、气运,只愿来世能身具灵根,游闯四方,看尽千山万水。   黄泉路边,彼岸花摇曳。墨姿立在冥界门外,目送祖母远去。   领着墨柒走过十里黄泉路,远远可见缥缈奈何桥,揽月在不得寸进,两眼泪汪汪地与墨柒说:“你往那桥边走,见到守桥阴使,告诉她,安分点,万不要步孟里后尘,吾……”   “吾吾吾……吾什么啊?”不知何时,一婆子双手抄着袖出现在揽月身后,同样是眼泪滚滚流,哭嚎了起来:“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把吾一人扔下,好狠的心啊……”   一腔悲情顿时变味,揽月两手塞耳:“好了,别嚎丧了,吾还没死呢。”   “知道你现在活得忒逍遥,吾在哭吾自己,”婆子扯着揽月:“赶紧地把魂联续上,没有你,吾一人待在桥上,天天对着小勺小炉子,心都死透透了。”   揽月直摇头:“联不上了,吾与你已不再是一体,你好好待在桥上……”   “吾命怎么这么苦啊,”婆子再次嚎哭,比之前更加悲伤:“替你受了天罚,就把自己给钉死在桥上了。孟里啊,你对得起孤孤吗……”   “你不要再嚎了,吾得回了,”揽月说着话,就调头往回走:“吾送来的这位是吾现在主人的祖母,你领她上桥。”   “啊,这就要走了?”婆子追上两步:“你现在主人对你好吗?有没有带你出去玩,都去哪里玩了?”凑了凑鼻子,“吾怎么闻到了一股冥神的味道,”一蹦三丈高,“孟里,你主人是是是冥神之体?”   揽月止步调头,神情严肃地望进孟孤眼里,传音予她:“孤孤,守着奈何桥不要大意。吾坠入凡尘十之八.九不是意外,很可能有谁背后操纵。你要小心,万不能大意。”   她这般正经,婆子又不傻,况且两人还曾是一体,自是能领悟其中厉害,立时变得凝重,郑重地点了点头:“吾晓得了,你在外若是瞧见什么有趣的,就让入冥界的鬼魂传予吾。”   “好。”   揽月这回走,就再没回头了。   直至冥界之门关上,婆子才抬手抹去眼泪,回身望向十丈外的魂魄,功德罩身,此人生前积了不少善。一步至魂魄前,背手领她走向奈何桥,回味孟里所言。   ………………   知道墨柒是墨姿亲送入冥界的,墨家人心里少了几分悲痛。丧事办得很低调,岳暝骁下讣告,告示百姓墨氏柒语先生逝去,墨家谢绝吊唁。   三七后,墨榮云将母葬到敬阳山顶。七七后,墨姿离家,回归修仙界。还是走禽宜山岭处的隔绝结界,只过了结界,尚未出俞濛城,就听得流言。   寻一人多的茶馆,要上一壶灵茶,坐到角落。墨姿静听馆内私语。   “这回是肯定了。”   “也是好笑,之前整个无圣庵都在否认,说什么庵里大多弟子资质不明。现在好了,人家男修直接肯定了那墨清宸的天水灵根资质,你们说她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我看啊,肯定是自愿的,听人说那男修俊得很呢,尼姑也爱俏呀哈哈……”   “天水灵根的水灵劲儿,可不比纯阴之体差多少。男修这么快就爆出墨清宸资质,不会是墨清宸在床上太死板,服侍得不够好,没让人尽兴吧?”   对其他,墨姿不甚介意,就是“太死板”这三字令她生了不悦,用心神问桐花仙府里那位:“我死板吗?”   钟晓抱着墨小白,正冷眼外界:“不,你热情似火,”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成亲。   “你尽兴吗?”墨姿又问。   “尚没灵.肉.交.合,我不知尽兴能达何境界,”钟晓回答得很老实。倒也是,墨姿悠然地喝着茶:“那这个问题先留着,等我结婴后,你再告诉我。我们一会出发去泓罗城。”   揽月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冒青烟:“你怎么还惦记泓罗城,咱们现在应该立时找到紫俊宇,然后把他大卸八块喂野狗。”   钟晓不理揽月:“紫俊宇受了伤,难以压制体内赤阳三熠火,未免雷阳强盛引自焚,必会尽快寻阴体渡阳。”   “况昷修仙界,还有比泓罗城更适合受伤的紫俊宇去的吗?”墨姿钪一声放下茶盅,惊得茶馆顿时安静,起身走向门口。 第46章 好戏   看着那冷脸细眉女子出了茶馆远去,私语再起。   “那不会是无圣庵的人吧?”   “谁知道?”   “无圣庵的人怎么了,我们说的哪句不对了?”   “不是,刚那女子有戴额饰,我听说墨清宸日常都戴有银色彼岸花额饰。”   立时间,茶馆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还下意识地用手掩面。心虚姿态,实在可笑。   离了茶馆,墨姿没有在俞濛城停留,直接去往泓罗城。原她也没想放过紫俊宇,只没这么迫切。但现在不一样了,紫俊宇有意误导引起流言,算是证实了他非常清楚之前行为会致她祖母生机败坏。   怕她寻仇,就曝出她的资质,给她找事。品行下流,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为防小人惦记墨家功德重返卞启,墨姿一刻都不想留他在世上。抵达泓罗城正当戌时,因极乐界之故,晚间的泓罗城比白日里要热闹得多。   站在城外,仰望西方呈在半空中的仙城,白雾袅袅,仙乐动听,常有悦耳欢笑传出。未窥得其中靡靡,但已引人神迷,丝毫不负“极乐”之名。   络绎不绝的修士自身旁过,墨姿双目一敛,当众撤去伪装,恢复本真容颜,血色眉心坠成古银彼岸花。修士耳聪目明,自是没错过,有讶异有不解,唯一点毋庸置疑。对方来者不善,今夜泓罗城定是异常热闹。   “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一粗眉青年男子走过,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   结伴的另一青年笑答:“眼熟就对了,银色彼岸花眉心坠,无圣庵赤霞道君爱徒清宸真人矣。”女子当众现本真样貌,是不欲掩盖身份,那他也没必要收着声。   “哎,还真是。清宸真人怎么来这了?外头流言可难听了,她不会不知吧?”   “眉目平静但寒冽,菱唇微抿,神色冷漠带肃杀,应是寻仇。铃瑶老祖要高兴了,但愿清宸真人不虚此行,如此我等男修也能少挨点铃瑶老祖的咒骂。”   一提及宗里那位脾气火爆的祖宗,粗眉青年就不由得挠头,喃喃道:“世间男子品性高洁的很多,铃瑶老祖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也……”   “也”了半天,揽月也没听青年把话说全了:“墨墨,玄寂宗的门人还是挺会来事的,有他俩那几句话,很快进出泓罗城的人就都知你身份了。”   墨姿收回定在极乐界的目光,闪身至城门,交了二十块下品灵石,进了城。紫俊宇损她名声,她杀他是理直气壮,无须掩盖什么。   再者,泓罗城墨氏红尘、红缨姐妹虽然三十八年前在玛安山脉上吃了大亏,但拉拢她归族之心未死。二女手段卑劣,她不惧她们,却也不想与之纠缠。   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圣庵墨姿大摇大摆地进泓罗城,无论墨氏心里多不愿,但也万不会动她分毫。这还得多谢尹志雅,当年若不是她插一脚,外界也不会晓墨子渊是她带到简一宗晟华剑尊跟前的。   最近师祖闭关,估计晟华剑尊这会正憋闷得很。   揽月对墨姿此回的张扬十分赞同:“咱们就该这样,尘微天刑在下界的时候,可没少扯虎皮仗势行凶,活得不知有多肆意。”   墨姿才进泓罗城一刻,墨氏家主墨红尘就得到消息了,推开给她揉肩的男侍,示意他退下,传信招四长老墨红绮来紫冬院,纤长的手指轻柔地理着落在膝上的宽袖,眼睫下敛,想那墨清宸来是为何?   三十八年前,她与红缨亲上玛安山脉,小儿避而不见,现却不请自来,还招摇过市,是坚信墨氏在泓罗城奈何不了她这位贵主吗?心思倒是深沉。   不过虽气恨,但墨红尘也知当下尚不是收拾墨清宸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呼出,思及与俊宇道友去往极乐界玩耍的外孙女,嫣红的唇慢慢弯起。   当初叛离宗族的墨娉婷能成为红缨化神的灵力丸,墨清宸亦逃不过。先给她几分脸面,待哪日雎儿需要时,再一并讨回。   “族长。”   一长相清纯,身姿却十分妖娆的青衣妇人出现在门口:“您招红绮来,是有何吩咐吗?”   抬眸望去,墨红尘婉笑:“还记得墨郬吗?”   听到这个名字,墨红绮双眉蹙起。七百年前,她的长女因逞口舌之快被看似老实的墨郬抱着自爆同归于尽,引起一时轰动。   “族长怎么提起她了?”   “墨郬,墨氏宗族罪人矣,”墨红尘冷嗤,双目幽幽。   “本座也不想提起她,但奈何墨郬的后人不安分,今日竟大摇大摆地闯入我泓罗城。有无圣庵立在玛安山脉上,我墨氏只能敬着、供着这位小祖宗。叫你过来,本座也是想知会你一声,惹不起就绕着她走。”   提到无圣庵,墨红绮便知族长说的是谁了?前不久刚结丹的墨清宸。不由得轻嗤,还真是位祖宗。垂目敛睫,在心中冷笑。   族长叫她来,恐也不是真想她躲着墨清宸。只她非墨娉婷,没那么好骗。族长既让她躲着,那她就一定离墨清宸远远的。   “红绮明白了,私人恩怨是小,宗族安危为大。红绮定不会因小失大,为了私人恩怨给墨氏惹来灭族之祸。请族长安心,红绮现在就回去闭关,墨清宸在泓罗城行走一日,红绮绝不踏出族地半步。”   墨红尘眼睫轻颤冷芒一闪而过,面上无异:“好啊,那你就回去闭关吧。”   “是,”墨红绮退出紫冬院,头也不回地走了。当年墨郬做事那般决绝,她虽恨,但却不怪。墨郬痛失两女,两女资质还那般优秀,换做是她也承受不了。   背负几百年的骂名,墨红绮心里是不快,但与墨郬无关。一直以来外界都以为墨氏将墨郬两女送予阴隶老怪,是为她换结金丹。   错了,都错了。   墨郬两女,均是单水灵根资质,一颗结金丹而已,哪用得着牺牲她们。况且她从族里拿那颗结金丹是舍出了一株千年赤染草,并不是白拿,这又有谁知?   追根究底,那双幼女的死其实与她们姨母墨娉婷一样,皆是为墨红缨化神。墨红尘心机老辣,在墨红缨勾搭上简一宗琼宇剑尊时,她就在谋划了。   先以墨郬一双水灵根幼女喂阴隶老怪,促其进阶,再以墨娉婷元婴诱之,与阴隶老怪合演一出姐妹为被害后辈复仇的苦肉计,引墨娉婷上钩,终得两元婴。   从头至尾,结金丹只不过是个顺带,真真好算计!   墨红缨成就化神,向简一宗琼宇敬献元阴及源源不断的盛阴。时机到了,墨红尘服下晴婴果,得墨卿清。   现如今墨氏红尘、红缨在况昷也是鼎鼎有名的存在了,虽声名不佳,但少有人敢招惹。泓罗城墨氏,也水涨船高。   只墨红绮内心里却越来越防备那两姐妹,毕竟墨红尘也已元婴大圆满了,她可不想步墨娉婷的后路。   今天特意来这一出,不就是望她去打击墨清宸找死吗?墨清宸乃无圣庵赤霞道君唯一的弟子,赤霞之上还有出窍道尊师祖、师父。她一小小金丹后期修士,何德何能敢去招惹?   离了紫冬院的范围,墨红绮微眯双目,脚步变得坚定,她得早做打算了。   不理投来的异样目光,墨姿到极乐界正下端驻足,望着十丈外的入口,修士一步一白云悠然而上,不禁目露讽刺,这极乐界竟还是一灵宝。   守门的两金丹已得了主家的示意,留意着墨清宸。   揽月镜已经将泓罗城收罗一遍了,没有找着紫俊宇,现正盯着极乐界:“墨墨,紫俊宇肯定在里头,这灵宝属空间类灵宝,此类灵宝自带的防御都极为牢固,吾现在还看不透它。”   墨姿跟桐花小珮里的钟晓说:“我上去了。”   “嗯,”钟晓伸手向后,乾元神珠立时飞出玉架,落到他掌心,传唤墨姿神府里的小镜子:“孟里,来拿珠子。”   几乎是音一落,揽月就出现了,扒在门口处:“等杀了紫俊宇,吾就把老东西还回来。”   钟晓不在意,两指一拨,乾元神珠飞向门口。揽月双手接住,默默退后两步,然后飞奔回神府盘坐下,迫不及待道:“老东西麻利点,吾和墨墨要知道紫俊宇现在哪?”   “你看看就行了,上神夫人还是避着点好,”珠灵诚心相劝。   小手啪一下拍在珠上,揽月凶狠地道:“哪来那么多话?快一点,别让紫俊宇跑了。”   虽然不疼不痒,但珠灵还是感觉到了羞耻:“孟里,这是你说的,吾可提醒过你了。”语毕,乾元神珠立时呈现出一画面,画面中仅两人,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纠缠在一块。   精彩呀!揽月双手蒙住珠子,两眼乱瞟:“墨墨,你没在看吧?”   被入口处两金丹拦下的墨姿,用心神回她:“我看到了。唐雎儿筑基大圆满舍元阴,是看上紫俊宇的元阳和雷阳之体了?”紫俊宇金丹修士,雷阳过盛,若唐雎儿心境稳固,此回双修足可助她成就金丹。   只有一点叫她疑惑,唐雎儿乃简一宗重崎道尊独女,以她的身份和资质,实没必要这般急切地结丹。元阴早失,于根基不利,她不会不知,那又因何如此作为?   “入极乐界,需交一百上品灵石。”   揽月惊了:“她们怎么不去抢?”   墨姿挑眉:“我是女修。”俗世春楼,也只要男修银子。   “男女修都一样,”守门的金丹挡着门。   “是吗?”墨姿后退两步:“那我不进了,”脚上穿的是无理老祖给的风游青鸾靴,踩风直上。她来杀人,不进去也可以,紫俊宇出来就行。   “墨墨,他两好上了,”揽月死死地用手罩住乾元神珠,里头境况实在污眼。那唐雎儿不愧是带着记忆投的胎,头回干这事是丝毫不拘泥,骑在上跟训马女壮士一般。   守门的金丹见墨姿直上,顿时紧张。墨姿达极乐界之上,右手一翻,掌心躺着五颗可爱的爆裂丸,这还是杀鹿明御时得的,今日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双目一凛,向上抛起,右手一挥,大喝一声。   “去。”   两金丹阻拦不及,一娇声怒斥传来,“住手。”   极乐界逐凤房中正畅快酣战的男女几乎是同时预感不妙,推开对方,二人不禁一愣,相视对望,不过只瞬息便回神,快速穿衣。   轰轰……   极乐界大震,其中寻欢的修士立时四散。墨姿后撤百丈,神念一动,清辰剑出,不顾右方来人,闪身回杀,一剑斜劈。无色剑气破空追去,截下欲逃的那道裹着赤色的金光。   才弃元阳的紫俊宇,现肉身没有了之前的沉重,经脉内灵力也不再烫人,天运元气运转自如,已在修复内伤。被截下后,回身看向东方,见到墨姿,弯唇笑之。   “墨道友,你这是何意?”   墨姿持剑冷眼注视着他:“杀你。”   “外界有关你的流言,非从紫某口中出,”紫俊宇沉下脸,他也冤,都不知那风是从哪来的:“你道侣乃是大贤之士,一念间可叫紫某神魂俱灭。紫某已得他警告,躲还来不及,怎敢污你夫妇名声?”   道侣?赶至的墨红尘媚眼一缩,望向墨清宸,可惜却看不透她是否元阴已失,想来是身怀重宝。   不是他?揽月拧眉:“难道又是尹志雅?”有意想问乾元神珠,但迟疑再三还是没问出口。   尧日上神说了,没有前生即没对照。尹志雅凡人一世,墨墨资质与出身确是紫俊宇曝出。但那一世,尧日上神因心意未明,与墨墨名分未定,仅仅是小惩紫俊宇几回,并没重伤他。   “那我也有杀你的理由,”墨姿手腕一转,欲要杀去,不想墨红尘一步上前,拦下了她。   “这里是泓罗城,不是你玛安山脉,容不得你放肆。看在同族的份上,本座不追究你袭极乐界扰乱泓罗城的罪过,你还不快快退出我泓罗城。”   墨姿状似疑惑地问:“袭极乐界,什么时候?”问完不禁嗤笑,“极乐界一极品灵宝,防御可比一小山门护山大阵,我在外玩几颗爆裂丸就叫袭极乐界了?”目光盯着紫俊宇不移,“还有你我早非同族,泓罗城也不姓墨。”   音未落足下一蹬,自墨红尘身旁过,飞掠向紫俊宇。   “你太放肆了,”墨红尘瞬移欲擒墨姿,墨姿眸底一阴,挥手两颗轰天雷掷向已空了的极乐界。   “这才叫‘袭极乐界’。”   见轰天雷,墨红尘目眦欲裂:“大胆小……”   轰轰……   两声惊天巨响,泓罗城上空扭曲,灵力暴动,玉石与木屑纷飞,白雾溃散。极乐界之下,泓罗城修士急急退离。紫俊宇趁乱遁逃,只逃了不过万丈,一道无色剑气迎头扑来,心中大骇,赶紧避闪。   墨姿现身在其正前方二十丈处,凌空又是一剑。   “怎么会?”紫俊宇丢弃手里废了的短距离传送符,唤出本命法宝——六道尺,奋力迎战。   揽月有点妒忌地看着乾元神珠,酸酸地说:“老东西,你本事不小啊,竟然能精准指出紫俊宇遁逃的位置,吾栽在你手里一回也不算很跌份。”   珠灵叹气:“该紫俊宇死,若他这回用的是远距离不定向传送玉符,就算吾指出方位,以上神夫人目前的修为也截不下他。自作孽不可活,他不冤。墨红尘又来捣乱了,孟里,送她入幻境。”   “你助吾。”   “好。”   “今天咱们就给泓罗城的修士们放一出好戏,”揽月说完,根据明鉴台给她描述过的墨红尘、墨红缨记忆,衍生出墨氏姐妹设计墨娉婷、阴隶老怪的场景,场景一现,正好将瞬闪而来的墨红尘纳入。   乾元神珠,造化之物,虽跌落神境,但造化之能尚在,将揽月衍生出来的幻境化实呈于泓罗城上空。   立时间,整座泓罗城的修士都见墨红缨向姐诉说她情陷简一宗琼宇之事,苦不得良人,望能早日成就化神,做女道君,叫琼宇高看她一眼。   幻境中墨红尘全不知外界事,晓眼前是幻境,可此幻境实在是太逼真了,仓惶间碰到一角却是实物,顿时惊恐:“这里是哪,放本座出去……”   胡乱挥动手中缎绸,砸烂屋中物。可才砸烂,眨眼间物又恢复原状。   揽月趁她心神有乱,闯入其心窍,拉她沉入幻境中“墨红尘”。   墨姿与紫俊宇大斗两刻,紫俊宇修为虽稍胜一筹,但有伤在身,实力不比巅峰。墨姿剑快若雷闪,又步步杀招,逼得紫俊宇屡屡后退。   紫俊宇见墨姿杀他之心坚决,自己又不敌,心一狠,抬手正面以尺格挡墨姿刺杀,不顾逆涌的气血,空着的左手一翻,一枚黑紫色丸子现于指间,掷向墨姿。   阴天雷丸?墨姿眼神一动,立时撤离。   咔嚓一声,阴雷炸开,雷灵暴虐。   紫俊宇立马收尺,取万里传送符,输入灵力。传送玉符渐渐启动,他嘴角慢慢上扬,只才扬起,见一黑色身影穿阴雷而来双手持剑下劈,瞳孔巨震。他想避,可手里万里传送符却不允,在大肆吸入他的灵力,清澈的瑞鹿眼一暗。   “呃……”   清透的剑像削纸一样,从中落下,神魂与金丹均未逃过。血自看不见的缝溢出,眼珠子暴突,其中尽是不信。   墨姿落地,身上沾染的雷灵在炸,清辰剑剑格中的红色彼岸花极为妖冶,转眼下看从空中掉落的万里传送玉符。   阴天雷吗?她渡的金丹雷劫,可比这厉害多了。   桐花仙府中,钟晓笑了:“夫人有勇有谋,晓深感欣慰。”   “以后会让你以妻为傲,”墨姿抬眼看上空还在继续的幻境,苦笑道:“闯祸了,我打算远游,二十年内不回庵门,你说去哪?”师祖把师伯的那块留影石送去了简一宗,可现在……幸好她没动琼宇和重崎送的礼,可以还回去。 第47章 轲来   “你想去哪?”   无关泓罗城上空幻境,钟晓是觉墨姿这世自入道以来就少有远游,她该出去走一走。不在于提升心境,只开阔眼界。   嘭一声,紫俊宇的尸身跌落在地,溅起灰尘。墨姿凝眉,伸手向旁探出灵力,取下紫俊宇的储物戒和地上的那枚万里传送玉符,转身向来时路,不急不缓地离开。   “姐姐,咱们这么做能绕得过墨娉婷吗?她护那两小崽子可护得紧。”幻境中墨红缨一脸担忧,但两眼却灼灼。   将计划才说予妹妹的墨红尘微勾唇角:“护得紧又如何?我说她护不住,红缨可信?”   墨红缨欢喜,连连点头:“信,红缨信姐姐。只要大计得成,我成功进阶化神,姐姐之恩妹妹必倾尽全力相报。”   “你我一母所出的亲姐妹,何必讲这些外道话?”   泓罗城上空的幻境将情节呈现得极为细致,一城的修士看得津津有味,少有人去在意搞完事、杀完人就大方离开的墨清宸。至于墨氏族里人,极乐界被损,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又面对上空幻景,个个屏气凝神,是心乱不已。   这就是真相吗?她们也不清楚。   出了泓罗城,墨姿遁向东方荒地,半途闪进桐花仙府,挨着躺在玉石地面上的钟晓坐,抹去紫俊宇储物戒上的印记,倒出其中物。   出人意料,紫俊宇储物戒中灵石并不多,比之鹿明御的还要少上两成。得极品灵石十二块,上品灵石两千五百余,中品灵石若干,没有下品灵石。   拾起一本纸叶泛黄的无名古籍,墨姿翻开见四字《衍天募运》,再往下翻却是见底,将书反过来,从末页往上翻,翻页是《衍天募运》,再翻又是底,可从外看,首页与末页之间明明有数十张页。   有意思,墨姿又琢磨了一会还是无所得,将书给钟晓:“你看看。”   到了钟晓手里,书一扫之前古旧变得崭新,《衍天募运》四字更是金光闪闪,看得墨姿又好气又好笑。瞧钟晓一页一页翻过,她笑斥:“敢情这书还嫌贫爱富,畏强凌弱。”   钟晓也乐了:“苍渊天衍宗藏宝阁是用龙骨炼制,阁灵不脱龙之性,深爱珍宝,小气又嚣张,爱露富炫耀。这书与那藏宝阁有些相似,书页以瑞兽独角白鹿的皮制成,页上字是用鹿凝血所书。流传千世,早已生灵。”   独角白鹿?墨姿轻晒:“胆小怕事但又天生慕气运。我不该在你身边去翻它,”有钟晓在旁,这书才不会屈就于她。   “你误会它了,”钟晓浏览完,将书合上:“你修的是渡厄轮回之道,本就在行善修身。它于你无用,所以也不想扰你心神。”   “哼,”墨姿没好气地抽过书,手指点着书面:“你倒是挺能高看自己的,”还扰她心神。她心境固比金城,且对所修之道已深有感悟,才不会看上它这募运小道。   钟晓手指轻轻挠过妻子手背:“这本书很不同寻常,其上的《衍天募运》全篇一共七百七十七字,字会根据得书人的心境、本性变动。我看到的功法与紫俊宇所修的不一样。   紫俊宇修的是募他人运道、功德,集己身。而书呈予我的,却是走清正之道,慈善得天眷,没有募运。”   “你在气运之外,怎么募运?”墨姿被他挠得心痒,斜眼瞪他:“我才金丹,你少招点我,”拍开他那只撩人的手,将书扔向后方玉架,继续翻地上的一堆乱物。   钟晓一拗起身,右手从后圈过她的脖颈,下巴搁在她肩头,凤目中暗含一丝戏谑:“是不是得到了,你就不像以往那般珍爱我了?”   顺势倚进他怀里,墨姿嬉笑:“不愧是天刑上神大人,果真是明察秋毫,这么快就发现了小女子的那点小心思。”   埋首在她颈间,轻轻一吻。钟晓喜欢她身上的冷幽清香,不禁深嗅。   心怦然快跳,墨姿享受着他的亲昵,说话的语调都软绵绵:“你把乾元神珠给揽月,现他俩干出这番大事,你可有什么感想?”   此刻泓罗城上空的幻景已经走至墨娉婷逼墨氏族长写下分族文书。钟晓弯唇,凤目半阖,掩不住眸底幽色:“挺好,况昷修仙界又少了一席阴暗。”   那倒也是,墨姿侧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估计再有一刻,他们就回来了,你以后少把……”   “让乾元神珠跟着你累功德吧,”钟晓手指抚.摩着妻子下颌:“你迟早要找回幽瑥碎界,将那处连接虚无境的薄弱节点剥离投入虚空,重新开辟界面。幽瑥碎界不管是以什么方式,终是要回归幽瑥。”   墨姿明白了,沉目抿唇。碎界带着上千高阶魔族与幽瑥石地百万生灵在无尽虚空游荡几万年,早不知成何面貌。乾元神珠,乃造化之物,可创造化育,能助碎界重建自然生境。   一滴清泪滚落眼眶,她笑问钟晓:“从你将我唤醒的那一刻起,我是不是就成了你的责任?”   是,钟晓在她粉颊上轻咬了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的醒来,不仅仅是因他。也许在她修成一缕魔神本源后又弃之赴战,死于他剑下的时,天道与天地规则就开始眷顾她了。   墨姿双目饱含泪水,笑的得意:“亏了,先前应该花上百块上品灵石进极乐界让你长长见识的,如此待我结婴后,你也能好好伺候我哈哈……”   “调皮,”钟晓宠溺地轻拧她的颊,看着如花笑靥,低头吻去她的泪。   笑闹半刻,墨姿估摸着揽月快带着乾元神珠回来了,整理好乱了的宝衣,正襟危坐翻看玉简。   “紫俊宇来自轲来中千世界。”   钟晓躺回地上,枕着右手,左手搁在妻子腿上:“五十万年前,在寻隐神之地时我降临轲来一回,不过因为时间紧迫,并未入世,确定非隐神之地便离开了。”   墨姿读完手中玉简,扭头看向夫君:“轲来中千世界跟况昷修仙界很不一样,像紫俊宇这类修气运与功德的修士不在少数。况昷修仙界以宗门为大,但轲来却是四大顶级世家占主,其后才是宗门。”   “不奇怪,你也说了轲来很多人修气运与功德,”钟晓轻眨眼:“一家中若是集成一气运之子,便可福佑全族,影响百世,”转眼回视妻子,“万不要小看气运,气运压一头,无往不利。这也是天刑一族,为何要跳脱气运的主因。”   “我知道要去哪了,”墨姿收起那枚玉简,正好揽月带乾元神珠回归。   钟晓敛目:“就往轲来界。”   “什么轲来界?”揽月小脸红扑扑,这会正兴奋:“墨墨,我们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泓罗城墨氏此回是逃不过了,就是带累了简一宗。   墨姿拿过她抱着的乾元神珠细看:“我和尧日已经决定好了,去轲来界,紫俊宇就是来自那。”   见墨墨凝一滴血滴在乾元神珠上,揽月不禁瞠目:“好……好啊。”余光瞥向还躺着的那位,他是要把乾元神珠给她们?   因在找回幽瑥碎界就要割离乾元神珠,墨姿也不打算炼化,助乾元神珠累功德重回神境只滴血认主就足够了。   珠灵现身,拱手行礼:“多谢上神夫人。”鹿明御被诛时,他已推演出自己将行之路,心中无不愿。   “不用谢我,我也是在偿前债,”墨姿转眼看向仙府外,他们已达荒林地,闪身出去直奔禽宜山岭。   在揽月带乾元神珠离开不过一刻,泓罗城上空的幻景渐渐化虚,两刻溃散。墨红尘凌乱,在空中慌张找寻。四方私语灌耳,她惊惧得心都堵在嗓子眼。   不可能,怎么会?   “那是幻境,尔等不许胡乱猜忌。”   听她怒斥,众人不齿,有那名门出身的人丝毫不惧地怼道:“你与墨红缨有无做过罔顾人伦、血脉恶事,与我等无关。只人在做,天地尽收眼中,逃不脱因果轮回。”   “恶果已来,”泓罗城外点明墨姿身份的青年,手指摇摇欲坠破败的极乐界:“我现在相信无圣庵清宸真人是墨娉婷、墨郬的后人了,她就是泓罗城墨氏的报应。”   一尖细女声讽刺道:“就这样墨氏竟还敢上玛安山脉认亲?真是无耻至极。不怪简一宗不闻不问,之后又令琼宇、重崎携重礼上玛安山脉致歉。”   “简一宗几十万年积下的盛名,全都被沾污喽。”   隐没在人群中的一狐狸眼布衣妇人,默默退去,头也不回地离开泓罗城。   这头墨姿才赶到禽宜山岭,储物戒中就传来动静,神念一动,放出传信玉符,脚下不停打入灵力。   玉符一晃,赤霞的声音传出:“小徒弟,近日不要回庵门了,让你夫君带你到别界溜达溜达,混个几十上百年,风头过了再回来。闲下来万不要忘了揍几顿小镜子,看她都干的什么好事?”   鼻间一酸,墨姿笑了,给师父回来一句:“弟子遵命。”   无圣庵上安殿中,空净掌座对着一动再动的传信玉牌,不慌不忙地刻入信条:“桑悌掌座,不要生气,心平气和一些。事情都发生了,咱们能做的就是极力挽回声誉。   本座清宸小师妹还未回庵,其师父赤霞道君暂时也联系不上她。不过请你放心,清宸小师妹回来,本座一定让她携重礼去简一宗致歉,顺便把之前琼宇剑尊与重崎道尊送的礼还回去。”   卧禅山脉上简一宗简承殿,宗主桑悌语气很恼,但神色却悠闲地回复空净:“本座看重的是送出去的礼吗?墨清宸行事无顾忌,置我简一宗数十万年声誉于何地?”   信传出后,将玉牌扔至一旁,端起云雾茶细品。桑悌望着简承殿的门,一脸苦闷,沉凝片刻,蓦然挥手向上。上方牌匾“天道酬勤”瞬间变为“红颜祸水”。   正巧琼宇现身在殿门口,抬眼见那四字,神色顿时复杂,不等桑悌迎来,转身即走。能怎么办?都怪他自己当初被色迷了心窍,现累及宗门,也是罪过。   见琼宇老祖离开,桑悌也不追。思及未归庵门的墨清宸,甚是无力,拎起茶壶,把茶当酒直接往嘴里倒。   晟华到时,见到桑悌的那副“醉态”,不禁紧锁双眉:“茶不醉人,你人自醉吗?”一刻前,墨子渊将泓罗城之事禀于他,他心里还有气,本不想掺和。但墨子渊一催再催,还提了因,终他站在这了。   “弟子想醉,但醉不了,”桑悌苦笑,起身拱礼:“您徒孙这回是干了票大的。”   晟华嗤笑:“你怪她?”   他岂敢?   “若墨氏姐妹没做那番事,量谁都污不得简一宗名声。既做了,又不懂夹着尾巴过活,那就不要怪旁人不留情面。说到底还是琼宇、重崎的错,他们没管好泓罗城墨氏。墨清宸去泓罗城寻仇,墨红尘多管闲事拦她做何?”   对对对,您说得都对。桑悌也在心里大骂墨氏姐妹,极力捂着的事现闹得人尽皆知,看她们还怎么蹦跶?   极乐界也烂了,真好!   “墨清宸几十年内不会归庵门,你面上做做样子就行了,”晟华转身,看向现身于殿外的重崎。   重崎最怕见这位冷脸,立时跪地:“弟子是来请罪的。”   不管重崎,桑悌尚有一事要问:“晟华老祖,弟子听闻墨清宸成亲了,不知哪位俊才有如此大幸娶得佳人?”   晟华冷眼望着重崎,回道:“不要再去惹墨清宸,她的夫君……”   说呀?桑悌两眼巴巴地等着,重崎背脊僵直,大气不敢喘一声。晟华沉凝五息长吁一口气:“墨清宸是她夫君亲自送入轮回的,你说她夫君是何等人物?”   咝……   倒吸一口冷气,桑悌神色凝重,俯首郑重道:“弟子明白了。”重崎也十分识相,举手向天道起誓,今日听闻绝不外传。   ………………   “盒桃山里那座上古传送阵是残阵,”揽月忧心忡忡:“万一尧日大人修不好怎么办?墨墨目前才金丹,也不能入虚空。”   乾元神珠已经不想听孟里叨叨了:“你不要再传音了,放声说出来。”尧日大人秘境都炼制过几个,修一座残了的上古传送阵简直是屈才。   揽月压根没在意乾元神珠的话,想到什么啪一下拍在大腿上:“墨墨,上古传送阵启动需灵晶、仙玉。”   “我有两千水灵晶,”墨姿提醒她:“上交菩提树后,空净师姐给送来的。”   “吾知道你有灵晶,但仙灵玉呢?”   穿过隔绝结界,墨姿打算回卞启一趟,不现身就看一眼几位老人:“揽月,你是在提醒我穷吗?”破界传送阵少有用仙灵玉,除非连接的是两特殊界面。   “不是,相反吾是想提醒你夫妻一体,不要分彼此。”   墨姿笑了。钟晓出桐花仙府,与她并肩而行:“你飞升后,可以把揽月镜交予天衍宗穆童。她是坤神族后裔,血脉浓厚,在下界时就得坤神炼器传承……”   “不要,”未等钟晓话说完,揽月就失声尖叫:“吾现在就非常完美,无须再锤炼。”   “你话多,”乾元神珠点出。   “吾从此刻起,会把嘴闭上一半。”   墨姿哈哈大笑,钟晓用小指勾住她的手,一路向卞启。   看过家人后,两人至卞启西向两百里外盒桃山。放出神识,很快便捕捉到了一丝阵纹,墨姿挽着夫君缩地成尺深入山里。十息便达一千丈深渊绝地,那残阵就在深渊百丈处的凹地里。   降落到凹地,钟晓两指一拨,散落一地的碎石被拨到一旁。垂目看地上古老刻纹,神念一动,一把金木刻刀出现在手中。   墨姿扫过周遭,上望石岩,见凹口岩石表层不平,像是被撕扯开的裂口,便晓这处上古传送阵被损应是地龙翻身所致。回头看钟晓全神在传送阵上,就取出紫俊宇储物戒中剩下的几枚玉简接着看。   看到要紧处,说予钟晓听。   “轲来界四大顶级世家:周、苗、白、腾,立世均足四十万年,皆为神兽半妖后裔,其中上缘骈洲周氏底蕴最深厚,血脉承自瑞兽麒麟。   族人都有一特点,气运极好。周氏族每隔数万年会出一气运之子,有卜师说,生于咸吉三九年九月九的周氏程颖,是携麒麟降世。   檀凤林州苗氏为青鸾半妖后裔,此族尊母系,女子却多外嫁,不似其他三族嫡系不外娶外嫁。青鸾预示祥和、喜庆,大氏族深爱苗氏女。”   还是绕不过一个“运”字,墨姿轻嗤。   钟晓已经动手修补残阵:“轲来界四大家竟全是半妖后裔?”他还是头次听说有这么多神兽在一界留下如此多半妖后嗣,那里是有什么妖兽坟场吗?   四十万年前,他正被承天囚禁。   “对,冯兴洲白氏底蕴只稍逊周氏,他们这一族人很聪明,亦很得轲来各界敬爱,你猜血脉是承自哪家神兽?”   “白泽,”钟晓还未见人,不知真假:“传说白泽生来便口吐人言,知天地事,一出现就能平四海。我见过五爪金龙、朱雀、麒麟、青鸾、幽冥龟蛇、白犬、九幽翎猫等等,就没遇到过白泽。”   稀奇了,墨姿笑说:“我也只是听说过。龙长子囚牛后裔滕氏,皆是音修,算是合了囚牛的脾性。这一族居四家之末,行事不像龙族,极为低调。”   钟晓弯唇:“轲来界很不一般。”   翻下一枚玉简,墨姿才读完一半就不禁挑起双眉:“上神大人,咱们去轲来界说不定还能遇着亲戚。”   “谁?”   墨姿笑看向他:“轲来界除了四大家之外,还有一神秘的家族,钟氏。有传言此钟氏乃是一任神祇的后嗣。”天刑神吗?   揽月实忍不了了:“怎么这一界全是在拼祖宗?”   令墨姿比较好奇的是,既知有这么一家族在,那为何之前紫俊宇在闻钟晓名讳时并无他想,竟还敢当着钟晓的面妄图冒犯她?   是紫俊宇轻狂,还是他知轲来这个钟氏非正宗?   “不可能,”钟晓直接否定:“钟氏族谱页面虽然只取血脉浓厚者,但族人生几子几女、名什都会出现在其父或其母页面。若父母血脉也稀薄,族谱会追溯至那一脉先祖页面。   譬如我们以后的孩子,就算有一血脉稀薄,他不能占一页,但也必会同血脉浓厚的兄弟姐妹一般,出现在我的名下。   璃儿手里族谱完整,没有钟氏族人下落不明。”   心里甜蜜蜜,墨姿嘴上却说:“你就不能讲点好的。”还血脉稀薄,他们的孩子一定都像韩尘微闺女那般,生来强悍。 第48章 轲来   隆隆……隆……   豆大的雨滴自上落下,打在墨姿仰着的脸上,晦暗的天空百朵薄薄的乌云在打转,盯着她,想要威吓却不能。这里是一方正处关闭休憩期的小界秘境,没有天道没有天地规则。   两百年前,钟晓修好盒桃山里的那座残阵后,她用九块水灵晶才将它启动,如愿到了轲来界,却未料传送阵的另一头竟处一方封闭小界。   这小界名文水。文水,金生出的水为文水,水中富蕴金灵,利于锻骨。小界中金、水两行强盛,水又合了她的天水灵根。既天意如此,她便没让钟晓带她离开。   一般秘境封闭时,最是危险。因为它不仅规避了天道、天地规则,秘境本身的规则束缚也会放开,其中万物有生命的没生命的都可以横行无忌。   看看那向下的雨滴,有些是自百丈半空滴落,有些就干脆在她眼前凝成落下。泛着金光的水滴顺着颊下流、滴落,还未到地又飘起,像是怕沾染地上的脏污。   墨姿右手仍紧握着清辰剑,四周散落着长有长毛的残尸。   富蕴水、金之地最易生成毛尸。   毛尸,是生灵死后,在文水滋养之下,激发肉身残念凝成的凶灵。这些凶灵附着在腐烂的肉身上,将尸.毒、湿.毒驱于表面长成剧毒长毛,用以猎食生机。它们极度嗜血,非常凶残。且因文水之故,肉身如铜铁般坚固。   两百年了,墨姿沉淀好心绪后眼望西方,目光平静悠远。今天上空乌云又多了三朵,这意味着距离小界开启之日更近了一点。   在钟晓襄助下,她两百年里炼化了一百六十八缕魔神元灵,于一百五十一年前金丹破碎成婴。这方小界封闭,她未能引来雷劫。但两年前,上空突来乌云,夹带着隆隆哑雷声。   小界之门在松动,天道有感知。墨姿轻眨眼,探灵取下一块残尸上的储物戒,冲洗干净后也不翻看,直接丢进桐花仙府。   东西风相撞,在其身旁激出势比虚空罡风的绞杀风带,墨姿双目一凛,挥手一剑,将风带拦中破开。   残风掠过她洁白如玉的面,带起几根散落的碎发。收势起步继续往西方小界之门,上空隆隆声不断。墨姿神情冷漠,元婴雷劫拖了一百五十年,都不用去想,出了这里她必定要遭一番罪。   闭上双目,唇角渐渐上扬,运转《释厄文传经》。立时间周遭矫情又富含金灵的水灵气汹涌向她,进入经脉,配合冰煞开始冲刷经脉、凝炼血肉。同时墨姿分出一丝魂力引导金灵与冰煞锤炼筋骨。   碎丹成婴后,她稳定了修为就服下了小菩娃娃给的那枚菩神果。   菩神果,名不虚传,不但助她净魂,不断凝实因往生记忆复苏激长的神魂。还巩固了她的魂台,让她有余力融合蔕墨姿、阴爻墨姿两生记忆。   眼皮慢慢掀起,墨姿闻到了一股血腥,望着前方千丈处的晦暗,瞬闪冲入。现在的她,已不是过去了。   近百毛尸现形,贪图一人。   桐花仙府中,钟晓将妻子之前丢来的储物戒中物件整理好,取出净灵玉泉,小口喝着,观外界战况。   思及自她结婴就再不提双修之事,他知她重拾了阴爻墨姿的责任。看她脸上少了两分天真,又一刻不愿放松地炼化魔神珠用以修炼,而除此便是游走文水小界历练。   钟晓欣赏她的坚韧与沉静。往生记忆的复苏,令她神魂不稳,但她的心境却一直没有变。这极难得。   立身天刑后,他遇到过很多通过各种手段觉醒往生记忆的修士,几乎无人做到心境不变。由于往生记忆的干扰,他们之中十之八.九会生无量野心,有大行欺天之事,更有自立为天,视天地生灵为刍狗的。   这些人往往都是至死才悔悟。   他早说过知道的多,不全是好事。拿鹿明御、尹志雅、唐雎儿之流做例,三人借孟里错失逃过了三白汤,留住了前生,但又如何?   愚人沉溺前生,前生便会局限今世。   墨姿不同,虽融合了往生记忆,但心却活在当下。也因此,小菩的那枚菩神果才发挥了它最大的效用。   一战毕,墨姿又得两枚储物戒和四只储物袋,扔进桐花仙府:“你在想什么?”   接住储物戒和储物袋,钟晓笑回:“看着你,自然是在想你。”   墨姿弯唇,顿时冷漠尽散:“是我最近冷落了你,才叫你越来越嘴甜的?”眸底深邃,她接着往西,脑中是小小女孩儿板正着肉脸,站在冰涧之上挥剑的画面。从清晨到日落,日日不堕。   阴爻墨姿天生魔灵体,落地便是合体境。自她会说话起,母亲阴爻红翎就一字一字地教她读《鸿魔敕令》。阴爻炽绱也是这么过来的,只相较于她,阴爻炽绱更看重权势、地位。   而身为阴爻氏族长,母亲要的继承人不止实力强大,还必须敬畏生灵。阴爻炽绱差的是后者。   出现在幽瑥石地的魔族……墨姿沉目,她无愧于心,无愧于《鸿魔敕令》,只愧对幽瑥石地的百万生灵。   蔕墨姿出生在虚无境,见识过同族相食,却没有看过魔族食.人、妖。可阴爻墨姿见过,见过太多太多,画面惨烈。   墨姿摘出三世身份,旁观后深觉封禁魔族于三千世界外的虚无,实是万神逼不得已下的唯一可行之路。   没有谁该为谁的安稳牺牲,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你在急切,”钟晓能感受到。   墨姿轻吁一口气:“钟晓,阴爻墨姿不是被杀,她是向残寅神剑献祭了肉身,将阴爻炽绱钉在阵心,以阴爻氏二十六仙仙尸做二十六方阵基,在碎界之上开启了三绝九极伏魔阵。   我现在无论是阴魂还是心境都非常稳定,飞升之前可谓一路无阻。急切……我确实想尽早入虚空寻找幽瑥碎界。”   三绝九极伏魔阵,乃上古九绝杀阵之一,重在诛魔。阴爻氏二十六仙无一入轮回,那必是留在杀阵里,钟晓懂她的急切了:“你以为还有生灵能在伏魔阵下延续?”   沉凝片刻,墨姿言道:“就算没有活口,只要魂魄不散,我总能让他们入轮回。”融合了记忆,她想到了一法渡幽瑥石地的百万生灵,那便是——封神。   韩尘微封神,连她一魔族都得了天赐。她相信天道公允之外,尚仁爱生灵。冥幽圣体,封神即可开小冥界,引忘川河水,现轮回虚门。   她要找到幽瑥碎界,在那里吹响《渡厄吟》,开小冥界。   钟晓心甚欣慰:“按你想的去做吧,我陪着你。”蔕墨姿曾站在东坞塔上问他,为什么万神不惜献祭,也要将魔族封禁?   他说她知道原因,但蔕墨姿却言,她想听他说。她说她信他。他们缘起于此。   一步一步走向西方小界之门,墨姿在细想前生濒死前的遭遇:“钟晓,魔神珠是将兮让阴爻炽绱带来找我的。也就是说将兮的那缕魔神本源是在那之后凝成的,他不知魔神珠里封着一缕魔神本源。”   “嗯,”钟晓闪出仙府:“那年在虚无境,若不是我提出交易,你应是不会吞噬你父帝的魔尸。”   “那也未必,”墨姿转眼看男人,历经万千,他终还是她的。   “我不喜欢我父帝,而且非常厌恶他与别的母魔生的那些子嗣。明上说是我兄弟姐妹,可他们每一个都想吞噬我,”手点自己的耳朵,她故作娇俏地说:“真的,我很小时,只要想就能听到那些魔的心声。”   钟晓玩笑:“在这一点上,你倒是跟墨小白一样。”   “什么?”墨姿拉住他臂膀,不走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   钟晓拖着她向前:“墨小白最近总偷听我的心,似生怕我对你是虚情假意。听完就乐,摇头晃脑地在仙府里转圈。”   “那是我的小白,虽然吃你的住你的,但一颗真心全向着我。”墨姿抓着钟晓臂膀的手下落,与他十指相扣,走在荒芜的金石岩地上,眼前的晦暗进不了她的心:“钟尧日,等我渡完元婴雷劫,你亲亲我好不好?”   清楚她的意思,钟晓有意曲解:“现在也可以。”   “不要现在,”紧挨着他,墨姿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我想在天道、天地规则见证之下,拥有你。”   钟晓笑了:“好。”   随着他们接近小界之门,上空雷音更是沉闷。又来了一群闻到生息的毛尸,墨姿放开钟晓的手,瞬闪上前。   钟晓默默跟在后,这群毛尸身上的毛明显比之前一行要短些微,猩红的眼睛很灵动,举止灵活,嘴里还不断发出桀桀声。   望向小界之门,凤目清冷。虽未出小界,但他已感知到轲来怪异的强盛气运。可就算此界盛行修气运,也不至于让一界气运强盛至此,除非似苍渊那样的天刑隐神之地。   隐神之地吗?   就不知是什么神,钟晓想不出天地间除了天刑,还有哪一族能得大宇宙这般眷顾?右手一捻,凝成一片金色梧桐叶,轻轻掷出,开界门。   “我百息后归。”   墨姿一记燕回,解决了身后毛尸:“去吧。”   转眼间钟晓已至轲来界界面外,如他所料,轲来气运只在内,界面没有异常。正想移步到界面内,徒然伸手向右,骨节分明的两指一夹,一缕紫色显形。   不用拿近细看,他知道逮着的是什么?   紫气,轲来在集无尽虚空中的游散气运。钟晓凝目,轲来气运强盛不是天眷,而属人为。费力提升一界气运,这是想要造神?   看来此回轲来界,他是来对了。松开那缕紫色,看着它被拉进轲来界面。伸手聚天地规则之地贴上轲来界面,钟晓闭目细细感知,眉头渐渐紧锁,竟有一方地被蒙住了。收手回去文水小界,挥袖间灭尽十数毛尸。   “怎么了?”墨姿直觉不太妙。   钟晓笑言:“别等秘境开启了,我带你去看人造神祇。” 第49章 雷劫   人造神祇?墨姿愕然,这种事在上神时期有发生过,那时的天道懦弱,但天刑神族强势,妄想造神之人结局可谓凄惨。现世竟也有人来这出,还真是没有不敢做,只有不敢想。   “他们造什么神?”   “尚不清楚,但我已有猜测。”钟晓看着墨姿,神色中不无揶揄,意味分明。   墨姿神念一动,收清辰剑入丹田,见他这般不禁低头打量自身,心头一动,想到什么抬眸回视:“冥神?”   钟晓莞尔:“是不是,还要待我们入世验证,”走上前去,抬手帮她将额前的一撮碎发别到耳后,“如果真有人妄图造神,那与上界必有勾连。自尘微封神后,我虽少有在外行走,但有心之人总会留意着。”   “为妻给你重新取个名可好?”墨姿两眼晶亮,见他不反对,立时说道:“钟墨尧,墨姿的尧日。就在轲来界用着,此界事了,便不再提墨尧,免得被韩尘微晓得要闹。”   韩尘微夫君,天凤凤沐尧,在未觉醒天凤神脉前,姓沐名尧。沐尧、墨尧,舌头稍微僵点,两名就能混一块。   钟晓倒是不在意:“尘微还是很讲理的。”   “是挺讲理,”墨姿笑言:“没理她也能刨出三分歪理。我前生阴爻墨姿与天衍宗善德仙君接触之后,对韩尘微是善德仙君领大的这事是坚信不疑。那对师徒,要不是长得不像,说是亲生的父女都没人不信。”   提到善德,钟晓开怀:“他们虽不是亲生,但却胜过亲生,”揽住妻子的腰,垂眸问道,“准备好了吗?”   墨姿敛目,郑重点首:“元婴雷劫而已,放心吧。”   音落,二人消失在原地,一束明光破空直上,毫无阻隔地穿过文水小界壁垒。瞬息间文水小界所在的轲来界东南地浅离之滨上空黑沉沉。   钟晓入桐花仙府,墨姿凌空而立,吸纳着此方浓郁的水灵气,右手持剑。黑云压迫下,狂风嘶吼,掀起百丈江潮拍击金沙岸。雷音隆隆,威势迫人,不再似小界中听到的那般沉闷。   四方黑云还在不断往这聚集,雷龙在厚重的劫云里翻腾。狂风剐着墨姿的面,拉她的长发张牙舞爪地乱舞。   咔嚓轰……   才两刻,第一道雷劫就迫不及待地灌顶而下,墨姿如渡金丹雷劫时一般,不躲不闪,生生硬抗。这道雷劫之中含有半成天罚,该她承受的。纯净暴烈的雷灵入体,不待进入经脉就开始炸裂,立时引得气血暴动。   丹田内,盘坐在血色彼岸花之上的小小元婴,周身亦遍布雷灵,但她神色同墨姿一样,淡定得很。   文水小界属中品秘境,中品秘境在轲来不少见,但稀奇的是小界中的文水非常纯净且富灵性,锻骨功效可比冰极寒灵水,药力却温和。轲来各界对此中文水,需求颇多。   小界临近开启,四方关注。浅离之滨大动,各方人士急急赶至,不想却是雷劫。众人凌立在万丈之外,目光聚焦于劫云之上,难以分辨到底是元婴雷劫还是渡化神劫?   站在前列当中的苍发老者,双手背在后,老眼锐利如刃,沉声问道:“谁家小儿在此渡劫?”   头戴翠羽冠的妇人凝着一双细柳眉,启红唇轻语:“怎么在浅离之滨渡雷劫?是不懂事,还是……”柳叶似的媚眼微眯起,余光扫过在场百位,“两百年前压根就没出文水小界?”   “不可能,”一细长眼中年男子,用骨扇敲着掌心:“本尊观那雷劫有些怪异,强于元婴七分,但却不达化神劫。金丹留在小界两百年,就算是活下来成功碎丹结婴,可也劈不开小界壁垒。若是化神,雷劫又太弱。”   “难道是妖兽?”又有人猜测。   一龙眼青年突然出现,漫步而来:“这里没有妖兽气息。”   “没有谁家要认领的吗?”站于翠羽冠妇人上手的孔雀服丹凤眼女子,微挑唇角,见无人出声,冷眼看劫云,幽幽道:“那本座就放神识进入那方瞧瞧是谁?”   闻言,百位中有几人露了不悦,唇口动动但终究没有阻挠。倒是最后来的龙眼青年出言了:“孔蔚道友乃合体大修,一小元婴渡雷劫,你探入神识,是想要小元婴承合体劫神魂俱灭吗?”   孔雀服女子轻晒:“滕华弟弟早说小儿是你家的,我等也不用在这费心思猜了。”   “孔蔚道友误会了,那小元婴还真不是我家的,”被称作滕华的龙目青年,将手背到身后,面向浅离之滨:“拦你,只是不想你一小小举动害死一无辜小修。”   “滕氏族何时这般大义了?”翠羽冠妇人抬手半掩嘴轻笑,媚眼似无意一般扫过站在首的三位。   滕华嗤笑:“苗妱道友以为我滕氏族该是哪般?”   一群乌合之众,还妄敢称神兽半妖后裔?浅离之滨上的雷劫,含有一丝天罚,但天罚之中又无天怒,很明显渡劫之人不凡。   滕氏族是不争,但承有龙长子囚牛血脉却是不假。妖兽天生对雷劫敏感,尤其是龙族。在场的百位,修为高于他的有二十六位,若真是神兽半妖后裔,就不要去动浅离之滨上的雷劫。   不凡之人,多得天眷。动天眷之人,是要遭反噬的。   翠羽冠苗妱被问住了,冷嗤笑之闭嘴了。站在她前的苍发老者活动着背在后的手,一眼不眨地盯着远处劫云:“不是我等后辈,你们说会不会来自别界?”   “那也要此方有破界传送阵才行,”老者下手的虎眼年轻男子,是上缘骈洲周氏族家主周跃立,虽面白秀美,斯斯文文,但在场的无一人敢小看他,“白妤道友以为呢?”   苍发老者右侧的瑞凤眼女子,银发及地,额上有鼓角,气质如幽兰,一身洁白广袖流仙裙勾勒得人更似画中仙。听到问话,她稍稍往前一步,目光不移看雷劫,久久才回应。   “跃立道友言之有理。”   声音不负其美貌,空灵动听,人闻之心宁。滕华垂目,眼底幽暗,轲来四大家一钟氏,藏得都深。自家滕氏族没什可说,其余四家,最叫他摸不透的就是白氏。   白氏血脉说是承自神兽白泽,他不信,但冯兴洲白氏族人血脉又确实怪异,尤其是嫡系,百丈外白妤就是其中之一。   就在众人沉凝之际,丹凤眼孔蔚放开识海,神识探入那方。滕华发现,正欲出声阻止,不想一轻语在魂海炸开。   “放肆。”   身形晃动,勉强立住。滕华见合体孔蔚已七窍流血跌在地,其余诸位面色皆煞白,心中大骇,瞠目望向浅离之滨。   居首三位,亦是惊惧,不等神魂稳住同时再撤离千丈。摔在地的孔雀女倨傲全无,手脚并用地逃离。   是谁?   突来这一出,惊吓了轲来百位高阶修士,就连被世人敬之为“圣莲仙子”的白妤此刻都少了两分圣洁,多了几分烟火气,瞧着像个人了。   最先定神的苍白发老者,面朝浅离之滨对空拱手:“不知高贤在此,我等打扰,还望包涵。”   躺在桐花仙府玉石地上的钟晓,闭着眼睛,神思在动,没有要理那行人的意思。仙府中浓浓天地规则之力,应其心幻化成纱高高挂起,有珠帘落下。珠帘之后玉石上供成榻,隔着珠帘金纱,朦朦胧胧。   揽月摸进仙府,扒在门口:“人家洞房花烛夜都是大红,”见钟晓未理,金色就金色吧,瞅着也挺美,“别忘了红烛。”   烛台起立,两根手腕粗的金烛呈于上。仙府中央再变,玉石地上有玉桌,摆上灵食美酒,一双龙凤杯放两头。钟晓睁开眼睛,坐起看过仙府:“孟里,还有遗漏吗?”   现在问吾了?揽月不敢迟疑:“有同心连珠吗?没有,你们就……”   钟晓翻手,两枚无色珠现于掌心:“这还是胖涵孝敬她舅舅时,顺便予我的。”   看着那对无色连珠,揽月两小手一拍:“齐全了,您要给墨墨备药浴吗?”毕竟旱了百万年了,万一有神食髓知味,墨墨顶不住怎么办?   “药浴有,”钟晓转眼望向玉架边的门:“你可以回揽月镜了。”   用完即弃,揽月有怨不敢言,鼓着腮憋着气回揽月镜蒙头睡觉。反正睁着两眼,那位小气的大人也不会让她窥见一丝。   仙府外雷声轰轰,墨姿斩了一条雷龙,调整气息,持剑双手焦黑冒着青烟。驱水灵力修复,手上焦黑迅速龟裂,连皮剥落。   融合了记忆,她修了阴爻氏的水灵生机秘术,只要灵力充沛,可在瞬息间复原皮肉伤。抬眼仰望天,能见极怒雷龙。水眸清亮,神念一动,一酒坛飞出空介石耳圈,双目一缩,酒坛炸裂,醇厚烈酒成细流向她而来。   墨姿张嘴,畅饮三生醉梦。   这是她成亲前,韩尘微给她的,说是适合她喝。烈酒入口,立时化作精纯的灵力涌向八方,两眼生雾变得迷离。上空劫云见状,更是愤怒,咔嚓一道劫雷劈下。   墨姿不躲,劈吧,反正您眷爱的上神在我碗里,我看您还能把我劈死?   “是醉了吗?”钟晓笑看浑身遍是雷灵的墨姿,没有叫她醒神。魂灵历三生,实则一世,她一直是她,只是有两死。   尘微给她三生醉梦,应是想让她借酒尽情发泄一回,道尽三生苦。她倒好,渡劫时喝酒。   神府中,蔕墨姿、阴爻墨姿各据一方,墨姿站在中。雷劫一道一道劈下,墨姿扛过一道又一道。   浅离之滨的天黑了四日,才落下最后一道锻体雷。雷龙进神府,蔕墨姿、阴爻墨姿几乎同时言:“吾无悔。”居中墨姿伸手将两者拉回己身,三合一直上,化作上千小墨姿撕碎雷龙,拖拽雷灵分头向全身。   三十六道雷劫,一道不多一道不少。还未离去的百位高阶修士,面色复杂,四天看下来,他们只瞧出一点。渡劫之人了不得,渡雷劫跟玩似的,要知此元婴雷劫比寻常要厉害七分。   到底是何等人家,才能养出这般人物?思来想去,将轲来上得台面的各家来回过了几遍,还是说不准对方底细。   劫云未散,又不得邀请,众人受过教训不敢妄动分毫。   就在大家踌躇不前时,一长相与周跃立六分似的中年男子现身,迎风而立。周跃立见人立马上前:“爹,您来了。”   在场各人拱手:“见过周大家。”   中年男子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问周跃立:“对方还没回应?”   “没有。”   苍发老者紧锁一双吊梢眉:“是我等大意了,对方出手虽强势,但意在警告,想来仅是于此护后辈渡劫,不欲与我等结仇。”   白妤认同:“确是这样,”才说完就见浅离之滨上空劫云瞬息间散去,晴空再现。不禁惊愕,美目大睁。万里晴空下无一人,独留暴躁雷灵在浅离之滨。   “他们离开了,”滕华心颤,伸手拨散劫云,轲来谁有此能耐?   无人。 第50章 白灵   “爹,”周跃立亦如滕华一般震惊,在场诸位又有谁不是。苍发老者、苗妱等等,皆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浅离之滨,久久不得平静,又暗自庆幸没去招惹。   独立在前方的周氏族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眸底深沉。他乃渡劫境后期修士,竟也没能让对方停留半分,还当真是不客气。抬眼望晴天,伸手拨劫云吗?   轲来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大震轲来百位高阶修士的两人这会确是离开了浅离之滨,不过并没走远。   仙府深入浅离海,现身在三千丈海沟里,随意寻了一处舒适地平躺。海底深处静悄悄,周遭除了连片珊瑚,三两无骨海鱼,再无其他大型生灵。   仙府中,被雷劫劈得焦黑的墨姿盘坐在钟晓身旁,闭目炼化在经脉里暴跳的雷灵。曲着一条腿躺着的钟晓此刻倒是悠闲,闻着焦味,眼看着黑乌黑乌的妻子,心里在想若墨姿顶着这番面容入洞房……   在炼化雷灵的墨姿似听到了他的心声,皮上焦黑徒生裂缝。钟晓见状不禁笑开,转眼向身侧,墨小白正瞪着他。   “你在告密。”   “汪嗷,”墨小白有点不高兴,肉滚滚的小身子一转蹲坐下,屁股朝他。   焦黑连带着皮一点一点地剥落,墨姿新生的肤质更是瓷白泛莹光。转眼间一年过去,体内雷灵被炼化殆尽。   依旧躺着的钟晓,正闭目感知轲来运道,怀中徒来娇软,抬手抱住,不等睁开眼睛已有沁凉袭上他的下巴。唇角扬起,凤目半开,如玉大手掌着妻子的后颈,任由她啃、舔下颚。   终于可以了,墨姿美目水灵灵,双手捧着他的脸,做着一直想做但又不敢放肆沉溺的事。压在他身,亲吻、吮吸、啃咬。她爱极了钟晓,不想放过他的一丝一毫。   柔软在向上,钟晓凤目仍清灵,但眼底浓墨早已晕开,低头微张口迎接墨姿。墨姿双目雾蒙蒙,迫不及待地印上、闯入、大肆扫荡他的味道,右手下行,来到他的玉带轻抠着,告诉他,她想要他。   钟晓会意,却不顺应,凤目看进妻子的水眸,笑意自眼底浓墨中溢出。墨姿气恼,但不打算撤离,更加用力地亲吻。   柔弱无骨的手在他身上放肆,钟晓心被她搅乱,抱着人坐起。怀中魔女仍不放过,紧紧缠着他。宠溺笑之,带着人瞬闪到仙府中央玉桌边,神念一动,桌上酒壶飞起,将龙凤杯斟满。   凤杯顿在手边,墨姿才不舍地放开钟晓,两腮透粉双唇红润如春樱,稍稍离开点点,握住凤杯,羞缅问道:“合衾酒吗?”   声音娇嫩,听得钟晓眼波都在晃荡:“是,”揽她入怀,龙凤碰杯。   墨姿仰望她爱恋三世的男子,烈酒至嘴边。钟晓垂目看着怀中让他见之难忘的女子,饮下杯中酒。待她喝完,放下酒杯,两指一拨,一双无色同心连珠飞出。   见到无色珠,墨姿惊喜,转眼看钟晓:“你……”   “不想吗?”   “想,”墨姿急切回道。   无色同心连珠,连上便是一生。在修仙界,只有挚爱夫妻才会连同心珠,她以为钟晓不会准备这个,至少目前不会。   “我都打算好日后要入深海寻恋心贝母。”   钟晓乐了:“现在不用了。”   欣喜之余,墨姿又疑惑:“你哪来的同心珠?”自遇上后,他行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确定同心珠是他降临况昷前就有了。   女人心海底针,钟晓揽着她的肩,认真回道:“尘微弟弟穆旸,一直独身,嘴上又不断在说他要找媳妇。   胖涵忧心她舅舅的大事,在听闻无色连珠能招姻缘后就特地入了云水界风弥海,一共得了六对无色珠。穆旸一对,我一对,韩旻一对、善德一对,剩下两对,她留着。”   “原是这么来的,”墨姿安心了,右手一翻,愉快地放出握在掌心里的那滴黑红的心头血。同时钟晓眉心处的金色桐花显形,一滴金色凝血自蕊心飞出。   看着两滴血分别侵入一颗无色珠使珠变色,三息后两珠合一,墨姿敞开心房静静等待着。   合起的两珠直至恢复无色才分开,化作流光入两人心窍。无色珠与心窍融合的瞬间,墨姿感知到了一丝并非来自她的愉悦,笑看向钟晓,甜甜地唤一声:“夫君。”   心头被轻羽挠过,钟晓揽着她的手不禁收紧:“娘子。”   墨姿咧嘴笑开,他是真的在开心,不自禁地仰起头去够他的下巴,不等触及眼前一晃,人已不在仙府大殿,入了一弯清泉。精纯温和的水灵涌向她,迅速填满她的每一滴血。   这是清然玉泉。   墨姿了然其中意,迷离的双目盯着身着金桐花纹白色寝衣赤脚站在玉石岸上的丈夫,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心都不跳了,轻纳一口气瞬闪至岸边。   钟晓蹲下,她立马撑着岸送上香唇。   在她嘟起的唇上嘬了一口,钟晓将人按进玉泉中:“你我境界相差太大,即便有《阴阳合和诀》,若有不慎,还是会伤到你。所以……你乖乖的,”见她瘪嘴欲哭,不由得笑出声,手指轻.摩她的粉颊,“再泡一泡。”   “不用,”等了太久了,墨姿现在就想要他,一把将人拉进玉泉,像水蛇一般立时缠上:“你亲亲我……”   早已情动,此刻又紧贴在一起,钟晓托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曼妙,凤目中沉静之下是暗涌的波涛。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气息交合在一起。不止她想,他亦想,喉核滚动,唇渐渐靠近她。   墨姿在期待着渴望着,但此刻却不想动,居上垂目贪看着他,将他情动时的模样尽收入心府,心跳如雷。   周遭气氛变得浓烈,玉泉之上升起白雾。触碰上柔美,暗涌一举冲破平静,钟晓凤目一紧,舌直入她的口中。白雾顿时升腾,漫过两人,遮住这方激情。   ………………   自浅离之滨上那场元婴雷劫过后,轲来几大氏族就一直有留意各方。只两年过去了,竟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这不仅没让他们放下心,还叫几家更是警惕。   在此期间,冯兴洲白氏一反常态,行事变得低调。寻常人家对这没什在意,但居南地引禾城的滕氏族却觉白氏露馅了。   四十万年,白氏一直以神兽白泽半妖后裔称之,傲视四方,所到之地,世人皆敬畏。神兽白泽何能?生来知天地事。   那日浅离之滨上降下雷劫时,白妤就在现场,竟对渡劫人一无所知。她可是亲眼看着人家渡劫的,就算不能知全貌,也该晓一二。脑袋上都生鹿角了,她的通天之能呢?   背倚雪翼三角花牛,滕华手拨膝上牛头琴,头仰天看无云晴空:“三雪,你说白氏是真的不清楚对方底细吗?”   趴在地甩着牛尾的花牛哼哼两声,童音稚嫩:“两年里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一百三十二遍。我都说了,白氏突然乖觉,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们家根本就非白泽半妖后裔,怕行事再高调,旁人问起浅离之滨上的事,回应不了才暂时退避;二,他们家知道浅离之滨上渡劫人何等不凡,行事忽变低调,那就是有畏惧。至于畏惧什么?你自己想,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钪……滕华拨动琴弦,故作苦相:“三雪,你最近是越来越不耐烦我了,怎的是另有所爱了吗?牛还是人?”   长叹一声,三角花牛两眼上翻:“我是头公牛。”   “我知道,”滕华面露笑意。   “你是个男子,我不耐烦你不是很正常吗?”三角花牛转头看向谷口,见一粉衣快速闪近,两前腿立时撑起,牛眼一弯:“朦朦。”   “花牛牛,”粉衣到近前,抬手温柔地抚牛角,伸腿踢了踢她小哥:“赶紧爬起来,亭里涧的水灵萼开了,娘让我来接花牛牛去吃萼。”   滕华收琴,站起拍拍屁股。雪翼三角花牛立时变成三尺男童,一身花衣,手拉滕朦朦:“走走,我都饿了一千年了,水灵萼总算开了。”   “好,”粉衣龙眼姑娘牵着花牛牛转身正要走,忽又回头:“小哥,娘说轲来界天地规则在一个时辰前突变强盛,也许……”   滕华双目一缩,望向意味深长的九妹,心突突的:“不会吧?”   滕朦朦蓦然笑之:“谁晓得?反正咱们家是货真价实,且自在轲来立户,祖祖代代没干过啥缺德的恶事,”手扒龙目,“睁大眼看好戏吧。”   花牛牛郑重点头,附和道:“对,坐等看好戏。”   “那话怎么说的?”滕朦朦仰头望天,双目平静,一扫之前俏皮沉声道:“违天规者,必遭天刑。”   滕家族地亭里涧,千顷水灵萼之上立着一位头顶两黑色牛角的龙目妇人,青丝垂到脚踝,脸上不甚光洁,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细纹。嗅着水灵萼花开散出的清香,她面目柔和,轻语喃喃道:“白梓娜,我赌你白家这回……逃不过。”   万里之外冯兴洲白氏族地安骅岭深处一株擎天巨树下,盘着一头泛着莹莹暖光的白兽,兽首向里埋靠着树根。遒劲的鹿角似玉一般美丽,偶有灵蝶经过停在角上。鹿角之下是长耳,洁白的细毛不长,掩不住耳中的冷目。   清凌凌的冷目中有一白影在走近,白兽不动却幽叹一声:“感知到了?”声音空灵,胜过世间一切美好音律。   白影出现在万丈外,不过二十息就来到了树下,驻足在白兽百丈处。女子墨玉盘发,一双瑞凤眼半垂着,没有锐气只有楚楚,头上两角才长出一寸,嫣红的小口轻抿。   “怎么不说话?”白兽抬起头,露出姣好女面,朝向她。   “老祖宗,梓娜不知该说什么?”   人脸白兽未因此话动怒,敛下一双瑞凤目,再是一声幽叹:“你随了吾的苦命,这一生是尝尽了爱而不得的痛。只比起吾,你又是幸运的,至少你的人还活着,而吾……”说到此白兽露了悲色,瑞凤目中蓄满了泪,“吾费尽心思,只求他能轮回转生。”   可让一修士入轮回,何其难?   她的人?白梓娜凄笑,那人从来都不属于她,嘴里苦涩得很:“老祖宗,天地有变,您不怕吗?”   白兽幽幽道:“怕什么?应了周、苗两家时,吾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心存了侥幸,以为能靠封神天赐送他入轮回,现……罢了,不过是个死,反正没有他,吾活着也没甚意思。”   见白兽埋首,白梓娜不懂了:“现在收手,也许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白兽语带凝噎:“遮天盗运,勾连上界慈壹仙山,助周、苗两家造冥神,吾愧为神兽白泽后裔,死不足惜。”还有一点她没说,白氏血脉……一滴冰凌泪滚落,过去四十万年她滞留下界,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一旦顶上这株混灵树枯败,白氏一族上上下下近万族口将遭到白泽神兽血脉反噬,瞬息泯灭于天地。   这都是她造的孽。   就在悲极时,右耳里的神目中徒现两人,一金凤纹白衣一孔雀纹黑金缕。白兽僵住,两息回神,摇身一变成白发童颜女子,抬腿才要走却又迟疑。上望混灵树,心知只要一踏出这里,那位立时就能感知到她。   转眼看百丈外的孩子,可她现在还不能死:“梓娜,你带白妤立刻前往上缘骈洲取回吾的妖丹。”   上缘骈洲旗源城外,钟晓手牵着墨姿漫步,眼望不远处的城门:“周氏族程颖女与你一般,是冥幽圣体,现年四百岁,元婴境大圆满。”   这是轲来界面回馈给他的消息,除了周程颖,没旁的人有隐神资质了。   墨姿蹙眉:“周程颖才四百岁,可你说轲来集虚空游散气运至少二十万年,这……他们未卜先知吗,能算计到周程颖会降生?”   “不是算到,”钟晓垂目看面色红润的妻子:“造神之所以要提升一界气运,就是要在盛运之下求仁得仁,生成隐神之脉。周程颖是他们求来的。”   “那孟里呢?”墨姿攀着钟晓的臂膀,仰着脑袋:“既然都造冥神了,为什么还要对付奈何桥上阴使?”   钟晓笑言:“因为阴使出事,冥界必乱。冥界乱,三千世界岂能安稳?他们是想将人造冥神,改向天道造就冥神。你听说过一句话没?”   “什么?”墨姿懂了,人造神祇难逃天地规则。让冥界乱,只是在逼天道择冥神。   “冥幽圣体,尘世难留,”钟晓揽着妻子。   “天数万变。造神的人算计孟里,却漏算孟里贪图热闹,早分魂凝了分.身。以为周程颖冥幽圣体是天地独一份,却不想有一魔女阴魂渡忘川,成就冥幽诞在凡尘。得亲族护,遇逢难赤霞,彼岸花吞荼蘼,开启《释厄文传经》。”   墨姿头靠在他肩上,得意地说:“天道还是……”   “不要乱说话,”钟晓捂住她的嘴:“你现在的皮还不够厚,待成长到尘微那般,就可以口无遮拦了。”   确实是,墨姿抿紧嘴,两眼望天,体内暖融融,心中腹诽:“天道老爷,您察觉到小神有什么不一样了吗?”她的手脚虽不暖,但也不再冰寒。这都是源于封在她阴宫内的一团明色,那是……水眸弯成月,那是尧日的元阳。   “哈哈……”   实忍不住,墨姿笑出声。   钟晓大手覆上她的笑脸,两耳泛红:“你已经傻笑一年了,这劲还要多久才能过去?”   墨姿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为什么要过去?”吻上他的掌心,“我还有十颗晴婴果,等所有事情了结,我还要给你生一群漂亮的小粉团。小名我都想好,就叫钟一一、钟二二、钟三三……”   “不用那么多,一个就好,”钟晓笑意盈盈的凤目蓦然冰寒,有人在窥视他。神念一动,天刑剑出一剑横扫。   冯兴洲白氏族地安骅岭深处擎天巨树下,白发童颜女子急闪不及,右耳中神目炸裂,她噗地喷出一大口金红血,跌坐在地,心悸不已。瑞凤目晦暗,这就被发现了。   “不愧为天刑上神。”   右耳血流不止,女子也不去管,趴在地上,神思急转,想她该怎么做才能争取白氏一族的活命?神定在被钟尧日搂在怀里的女子,聚目细看,突然大笑:“哈哈……”   人算不如天算,冥幽圣体。这竟然还有一个冥幽圣体,钟尧日娶妻了,他的妻子竟是冥神之体。   笑着笑着泪滚滚流,女子撑不住人身,又成兽形,她后悔了。天地规则强盛,天道又怎会没有感悟?她妄为白泽后裔,竟因一己私情与乱世孽族共谋。白衣入目,白兽一愣。   钟晓站定在混灵树下,冷眼俯视重伤爬不起来的白兽:“白鹿麟?”传说中白泽与麒麟结合,诞下的雌兽。   “上神大人,白灵有罪,”白兽蓄力许久,还是化不成人形,趴在地上残喘:“求您给白灵一次赎罪的机会,不为吾自身,只为白氏那些无辜的人。”   没有应她,钟晓目光扫过兽身:“你的妖丹呢?”   赎罪,怎么赎?来到此地,他就知白氏一族非白鹿麟后裔,他们血脉之所以异化,全是因白鹿麟以白泽运丹养。白泽运丹,即是白泽神兽妖丹。   她倒是舍得。   钟晓脚踩大地,感受着自地下上涌的白泽生息,等不到白灵回答,转眼看那株混灵树:“传说天运生混灵,混灵归鸿蒙。白泽妖丹富天运,你对那修士还真是情深,竟敢养混灵树生鸿蒙遮天。以白泽生息促那修士后嗣血脉异化,改运道。   本座不杀你,但这大地之下白泽运丹,本座势必要收走。”   “不可,”白灵惊惧:“不要啊。”   已知白灵与那人情的钟晓,岂会理会?右脚一跺,天地规则之力游龙一般直入地下,大地裂开,一枚成□□头大的玉珠自万丈地下缓缓而上。   “不要啊,”白灵还欲阻挠,只她妖丹在上缘骈洲,看她鹿角强劲,实乃外强中干:“上神大人,你立身天刑,理应仁爱生灵。没有运丹,混灵树百日就将枯萎,到时白氏一族近万族口无一能活。”   钟晓未有心软:“那你可知你欲转生之人还好好地活着?”   “什么?”白灵瞠目,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能,吾是白泽后裔,他骗不过吾。”   “骗过自己的心,不就能骗过你,”钟晓伸手向前,白泽运丹落在掌心。   一片黑白两尖叶飘落向下,拂过他浓密眼睫:“一句‘你我今生有缘无分,只望来世做恩爱凡尘夫妻,不争不抢,携手一生,’骗得你滞留下界至今。他一修士,何来的来世?”   白灵呆目望着钟尧日那双悟境目中呈现的情境,悲愤欲绝,原来一切从开始就是为了——冥神。 第51章 柏怀   “本座也没想到你爱而不得的男子竟是他,”悟境目看透前情后果,再结合金色梧桐的反馈,钟晓已把事情大体顺了下来:“仙帝柏怀。”   这位在上界,可是唯一一个能与天衍宗韩旻相较的仙。只韩旻专在丹,他则擅长药剂。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白灵接受不了,晶莹泛紫光的泪珠若断线的珠子往下落。她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但天刑不会欺骗她:“他已经是仙帝了,为什么还要骗我?我只是一头妖兽。”   “他五十万年前就已经飞升,你遇见的仅是他其中一只分.身。分.身柏因在汗吉山救你时,身处上界的柏怀尚不是仙帝。那会他正韬光养晦,只待天刑诛尽承天孽族之后谋仙帝之位。”   白灵痛哭,愤怒、怨气让身形在人与兽之间不断变换,引得这方空间都跟着扭曲。   见状,钟晓轻轻一拨,莹白玉珠飞向白灵。玉珠一抵近,白灵右耳中的伤立时就不再流血,破烂的神目快速恢复。   “你……”   白灵诧异,看着身披七彩霞光的上神,惭愧悔恨刺在心头,她真的做错太多了。   “本座真要感谢他如此坚信天刑能胜承天。”   白灵伤好,钟晓收回白泽运丹:“还有你是一头妖兽,但并非普通妖兽。白鹿麟,神兽白泽、瑞兽麒麟之后,天生两耳神目,虽神通远不达白泽,但身带麒麟祥瑞,岂是一般妖兽可比?”   没有了白泽运丹,擎天巨树混灵的树叶慢慢没了光泽,又是一片黑白叶脱离枝头飘飘而下。   白灵止不住眼泪,不断抽噎,她的心抽缩着,在细想之前悟境目中所见。   钟晓此刻是不觉白灵痴傻了,毕竟柏怀受封仙帝至今已近三十万年。若不是这回机缘巧合下降临轲来,他还不知其真面目。   也不怪,谁能想到凭靠济世救人累下一身无尽功德受封仙帝的柏怀,会有那般深的心计?要知他的功德实实在在,不含一丝虚假。   那仁慈之心呢?钟晓敛凤目。   分.身游走下界,白灵还是不明白:“四十万年前他在汗吉山遇见我时,我才历化形劫受了重伤,一头白文虎早等在旁。是他救下我,然后……然后悉心照顾我百年。直至我伤好,他对我都无求。我是白鹿麟啊……”   从此,她沉溺于他,为能永远陪伴他,甚至一度想忘却自身所拥有的不凡血统,与他契约。   她表情意,他刻板,以人、妖不能苟合为由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她太傻了,轲来半妖后裔不知几多,都受天道承认,为何到了她这就不行了?   “哈哈……好,好一个柏因。”   钟晓现在想柏怀是在何时生的造冥神之心?是遇见白灵时,还是受封仙帝后?   就在他沉思时,墨姿交了百块上品灵石进入了上缘骈洲旗源城,走出千丈蛾眉还紧蹙着。神府中揽月抄着两短胳膊,小嘴在嘀嘀咕咕:“进城费竟要百块上品灵石,吾也没看出这上缘骈洲哪值当百块上品灵石。”   墨姿也心疼:“不交进不了城,”就她现在这点修为,还能硬闯?   “墨墨,你真的不准备向你夫君要点他用不着的灵石、灵晶?”揽月想不通,不都说夫妻一体吗,“你当初在鱼来秘境里说的话,不作数了?”   “什么话?”墨姿走在主城道上,不着痕迹地观两边店铺。   比之况昷,中千世界轲来更为繁盛。此方灵气浓郁可媲美无圣庵坠零秘地,这样算来进城费一百块上品灵石还真不多。   “就是靠他发家呀?”揽月木愣愣地盯着墨姿:“你俩洞房一年,他对你这样那样,你又吸了许多在啃噬他天刑血脉的魔元灵……”   “揽月,闭嘴,”墨姿心头生热,羞意爬上两腮,一些亲密画面不受控地浮现在魂海,她浑身都泛燥,敛下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底的水波,转身向右,打算入饭庄坐下来等钟晓。   “这家客不多,肯定不好吃,”揽月拦住墨姿,镜面呈现出东西、南北主城道交叉口处的一家叫仙味庄的食铺,“去仙味庄,看里头人吃得多香!”   墨姿依言往城道交叉口,此刻正是日落时,越往城中路上行人越是多。到仙味庄,一楼大堂已无座,跟着伙计上二楼,要了一间坐北临街口的小厢房。唤出墨小白,让它来点菜。   墨小白甚是愉快,小爪子翻着食谱,一连点了四道荤食。墨姿见全是它爱吃的,不禁笑着拧了拧它的小耳朵:“你没给我夫君点?”   闻言,墨小白嘟囔一声又往后翻了两页,点了三道素食便停下了。揽月哼哼唧唧地说:“小白犬真会做事,它吃肉别人吃草。”   墨姿不甚介意,让店伙计按着墨小白的意来。自结婴,她的口欲都淡了,更何论尧日?   “好嘞,”店伙计是位中年汉子,接了菜单看了一眼:“您稍等片刻,”手指桌上冒着白雾的茶壶,“这是我们仙味庄特有的灵香茶,您先品用,”说完就退出包间。   手轻耙墨小白脑袋上的细毛,墨姿目光扫过小小包间,看向窗外。交叉街口处人熙熙攘攘,但不嘈杂。   揽月还在想发家的事:“墨墨,你不会被尧日大人的美色迷得忘了自身贫苦吧?”等了两息,见墨姿不理她,她又说,“凤沐涵说他们一家抖抖霍霍把零零碎碎全算上,家底也不及尧日大人多。”   “嗯,”墨姿弯唇:“那凤沐涵有没有告诉你,尧日的家底全存在九天之上天刑神殿的库房里?”   那倒没有,揽月悲伤了,团着两小肉手哭丧着脸:“尘微天刑应该不会大逆不道到侵吞祖产……吧?”   墨姿笑回:“你不是说她发的第一笔横财就是卖祖产吗?”   “那时她还不知道钟晓秘境是她家祖产,”揽月想强辩,但内心里却深觉贫穷之下尘微天刑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欲说啥,不料一人入镜,“额?”   “怎么了?”墨姿望着南街口。   把镜面呈给墨姿,揽月指着镜中鹿眼女子:“冥幽圣体。”   “周程颖?”墨姿目不转睛,面上无异,神魂盯着镜面。女子面如皎月眉似春柳,一双灵透鹿眼分外显神,身量跟她一般高挑,只相比自己的纤瘦,女子身姿更玲珑。   揽月紧锁小眉,又嗦起指头:“墨墨,自你渡了结婴雷劫后,吾又恢……不是,是又成长许多。”   墨姿知道揽月有秘密,钟晓清楚。两位不主动告知,她也不打算问。   “你看出什么了?”   揽月眨了眨眼睛,凝神再看镜中人,结果还是一样,那定是没错了:“这个周程颖是冥幽圣体,跟你一样只有阴魂。”   “然后呢?”墨姿在等,双目已经捕捉到自南向来的那抹身影。众多人中,女子一身凝血红广袖留仙裙尤为显眼,眉目清冽气韵沉静。与红配,冷艳却毫不沾俗。   “你的阴魂渡过忘川,之前又受菩神果凝炼,纯净无比。”揽月现在想见孟孤:“可比之周程颖还是逊色些微。”   墨姿闻言不禁挑眉,有些意外:“什么?”   不止墨姿,揽月都觉是自己眼睛坏了,可事实就摆在这:“周程颖的阴魂在入轮回之前就受天地养,观纯净程度,时日还不短,少说也要有二十万年。”   “怎么可能?”墨姿相信揽月,因为她是孟里:“凡人不可能只有阴魂,可修士除非一些特殊情况,又不会有后世。难道周程颖前生于世有大功?”   揽月一愣,连忙摇首:“这吾就看不出来了,反正她阴魂很不对,”两眼涣散,漫不经心地嗦着手指,“你问问尧日上神,他的悟境目肯定能看穿周程颖。”   不知为何,这周姓女子的怪异叫她不禁联想到尹志雅凡人一世墨墨误入的那个同越界。同越界也是一中千世界,那里魂修、药修极盛,是上界柏怀仙帝的出生地。   尹志雅凡人一世,尧日上神在同越界偶然发现柏怀仙帝的分.身,让他对柏怀仙帝生了疑。   之所以会生疑,是因柏怀仙帝的分.身,化名柏原在下界行走,到处济世积善。按理柏原功德应加在柏怀身,可尧日上神说柏原的功德不在柏怀身,去了旁处。   身为仙帝,怎可能容得分.身修功德为旁人?除非……他自愿。   墨墨说周程颖于世有大功才换得一世轮回,真是这样吗?揽月不以为然,阴魂得入轮回,那生前得立多大的功?能功比鸿魔古神后裔阴爻氏吗?   须知这天地间所存的仙魔战场界面,几乎全是阴爻氏开辟。若不是于世有大功,那周程颖能入轮回就只有一种可能。   揽月眯起两眼,有人积善灌注在她身。   一个仙帝分.身累下的善不知哪去了,一个多了善。其中意味很耐人寻思,她觉自己似乎……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完了,有人……不是,应该说是有仙帝要完了。回头再想想,他们是怎么莫名其妙来了这轲来界?   见周程颖入了仙味庄,墨姿收回目光,通过同心连珠传音予现不知在哪的上神大人,将周程颖情况告知。   于钟晓,墨姿的消息来的还真是时候。上望已露颓败之象的混灵树,他问幻成人形垂首跪在地的白灵:“周程颖的阴魂有问题,你没看出来?”   “我以为她前生是阴爻氏,”这会白灵已接受自己被诓骗四十万年的事实,心绪归于平静:“阴爻氏乃鸿魔古神后裔,底蕴之深厚可比肩坤神族。两万年前,阴爻氏一夕被灭族,有那么一二阴魂能逃入冥界不奇怪。”   这么想也没错,不过钟晓要说的是:“那现在呢?”   白灵凄笑:“阴爻氏是有阴魂入冥界,但却非周程颖。”右耳好全的神目中浮现墨姿身影,观其神韵,阴魂应是来自已身陨的阴爻氏族长——阴爻墨姿。   天道就没打盹的时候。   钟晓挥散白灵右耳神目中的景象:“你可知仙帝柏怀有一青梅,名唤周程怡,纯阴体。两人同入启越宗,拜入不同师座下。柏怀药修,周程怡承其师,专注在修魂。药修大多谨慎,而魂修因为神魂强大,思绪总不似常人。   周程怡纯阴体,阴气过盛,本待结婴后与柏怀成亲即可解难,但她却等不及。大胆将盛阴引入魂府,融入神魂。随着神魂融合的阴气趋多,她的神魂慢慢发生了异变。三魂七魄因阴气同质,也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合。”   说到此,钟晓不禁敛目:“三魂七魄融合,即是互相吞噬,疼痛于活人难忍。周程怡就是这么身陨的。痛失心爱之人,柏怀生不如死,集周程怡神魂养在魂木中。   你现在明白周程颖的问题了吗?”   泪再次汹涌而出,白灵哭笑:“真是个大玩笑,我为送他入轮回不惜违逆天规。而他却给周程怡求得了轮回。”   “你也不用悲伤,周程怡的轮回也仅是看着正常,”钟晓走到混灵树下,手贴上粗糙树皮:“成就仙帝,并非修为到了便可。柏怀虽说是药修,但同越界盛行修魂,加上心爱之人是魂修,他于神魂修炼上胜过多数魂修。   为谋一席仙帝,他分魂凝炼出九分.身,放逐下界,济世行善。不想其中之一,却遇见了传说中的白鹿麟,从此他就生了别的想法。”   白灵懂了:“那时他养在魂木里的周程怡三魂七魄应已融合完全,成了纯阴魂,”一切都清晰了,“成就仙帝还不足以满足他,他要造冥神,掌控轮回。如此才能居仙帝之首,与神祇齐头。”   是不是?只需去柏怀出生地同越界一看即可。无论是成就仙帝,还是欲将功德加注在周程怡身,柏怀都必须放一分.身留守出生地,因为根在那里。而正好他与周程怡出生在一界。钟晓轻晒:“痴妄无量,欲壑难填。”   “损了一副分.身,赢了我,让我心甘情愿成了他手中棋子,”白灵嗤笑:“我输得不冤,一点不冤。”她到底不是白泽,不能看透天地事。   钟晓打入一道天地规则之力入混灵树心,让树放慢颓败。   再深入细想,柏怀开始也许只是有造冥神的念头,但并没有那么强烈。之后仙帝南溟、默情因违天规被尘微、沐尧诛杀,凤沐世遗随之渡仙帝劫。   这些种种让他不安,仙帝有四席,钟昇、凤沐世遗与天刑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琮渊仙帝孙女又与桃无盐结合,桃无盐乃一任天刑神的至交好友。   柏怀以为自己势单,却忘了上界非俗世朝堂。天刑一族立身天刑,只尊天地规则,保天道公允。四仙帝各据一方,各有重任,互相敬重,非天大劫几乎难聚头。也不知柏怀是作何想?   钟晓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若所有事情查证后均属实,柏怀是难逃死罪。还有这界的苗氏族……   原来柏怀与慈壹仙山早有勾结,冥神之体有了,阴使总不能缺位。 第52章 周程颖   “你现在还要留白氏一族吗?”   白灵扯动着惨白的唇角,抬眼望向钟晓:“留。”不过却不是强留混灵树庇佑他们,而是引动她己身白泽血脉,剥离白氏一族所有族口纳入的白泽生息,此痛可不比三魂七魄相融轻微多少。   当年她是看着柏因与人成亲诞子,深恨自己非人族。那种剜心之痛至今仍残存在她心头,现得知真相,当真是可笑。   柏因濒死时将后嗣托付给她,她执泥于情,一直视他们为亲缘后辈。千年后,在其子孙窥得她真身后乞求随白姓,她还感动不已。   此后两千年,那些随了她姓氏的柏因后嗣,稍有不得意就跑来她跟前哭诉。   她爱之深,见不得他们有一丁点不得志,不惜埋先祖运丹于福地,生混灵遮天,助那些人改运道。   看着他们一个个在白泽生息的滋养下,长出鹿角,她是既害怕又满足极了,骗自己他们就是她与柏因的后嗣。   白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白泽福运,不过万年就以白泽半妖后嗣自居。她不知道他们贪婪吗?将一切看在眼中,又岂会不清楚?只是一味纵容。   现在她收回所有,看似绝情,其实也是在保他们活命。至于在剥离白泽生息的剧痛下,能活下多少,就不是她在意的了。   钟晓知白灵要做什么,正合他意,收回贴着混灵树的手,转过身:“这株混灵树一百二十天后将归尘,本座望你在此期间尽力填补自己造下的孽。一百二十天后,你将迎来天罚,活下来,也许你还能去上界寻柏怀讨个说法。”   瞳孔一震,白灵愕然之后叩下首:“多谢大人。”   “不用谢本座,”钟晓暂时放过白灵亦是为大局:“你非罪魁祸首,且现下造神未成,尚可将功抵罪。”垂目看跪伏在地的女子,“你自己斟酌吧。”   “大人放心,白灵不会再傻了。”语毕,她站起身一刻不留地瞬闪离去。要引动己身白泽血脉,她必须先取回妖丹。想到将临的天罚,白灵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百天足够她融合收回的那些白泽生息了。   她会扛过天罚,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死。   十息后,安骅岭深处就只钟晓一人,左手里还握着白泽运丹,他背手绕着混灵树转了两圈。白氏已有白灵处理,现只余上缘骈洲周氏族和檀凤林州苗氏。   滕氏,就不用管了,据界面回馈这一族确属囚牛半妖后裔。   微敛凤目,钟晓在想墨姿血脉。上界慈壹仙山上的安氏与况昷墨氏血脉特性几乎一样,可墨氏族却从未生出过冥元体。   还有一点就是看不透,他看不透墨氏血脉。   再说轲来苗氏,他一目了然,苗氏即是上界慈壹仙山在下界的一支。苗氏族里的那些男嗣,血脉混杂,都不归苗氏,应是从外抱回来的。至于青鸾半妖……祖上炼化几滴青鸾血.精,后嗣便可蒙混。   “墨氏?”   双修时,钟晓有探神入墨姿骨脊,一无所获。按理是不应该,但就是无所获。结合之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墨氏是古神后裔。   唯古神后裔,才会叫他看不清探不着。而骨脊中没有古神血脉,那是墨姿古神血脉太稀薄,不能聚合。小天菩有提过,在尘微结丹前,她都不晓尘微是天刑古神后裔。   其与尘微还是共生。血脉过于稀薄,共生都不能察觉。   挨个数过上神时期的古神,仅鸿魔是阴体。他记得已灭族的阴爻氏有数十万年没生出过男嗣了。况昷墨氏会不会是鸿魔古神的后裔,只是血脉太稀薄,已泯然于众生了。   有了猜测,剩下的就是验证。钟晓收白泽运丹入仙府玉架,一步跨出到仙味庄外。店家观来客这等清贵,忙不迭跑出:“尊者,您几位?”   “不用招呼,”钟晓入百味庄,闪身至二楼,驻足在临街口的小包房外。门从里打开,传出一声满含奶气的犬吠,引得对角处厢房中女客不禁移目过来,见颀长身影,心不由一动。   进到包间,钟晓在墨姿对面落座,抬手设禁制:“让你等久了,”取白玉茶杯出来泡云雾茶,察觉墨小白又在盯它,抬眸一瞪,“迟早我会给你寻个伴。”   九幽翎猫不错,就是稀少。韩小九……罢了,那小家伙被尘微和凤鸣宠得一团孩子气,肯定是不会生。   “汪嗷,”墨小白听到钟晓在想什么了,气得跳到桌上冲到他跟前嗡嗡嗡。钟晓冷瞥一眼,小白犬还不知收敛,结果四脚蹦起没得落下,被扔进桐花仙府里了。   “小白犬不太饿,它点的四道荤食,我帮它吃。”   墨姿哭笑不得,接过递来的云雾茶:“都是你给宠坏的,墨小白以前跟着我的时候可乖巧了。”   “你都让它姓墨了,我当然要爱护着,”钟晓小抿一口茶水,目光不离妻子:“轲来的事大致上我已经清楚。不出意外,我们之后还要去一趟同越界。”   同越界?墨姿错愕,那是上界柏怀仙帝的出生地,想到之前他说的话,心头一动:“你以为下一个成就仙帝的会是谁?”   不等钟晓答话,揽月就冒出声了:“先排除善德仙君。”一切竟如她所想,真的有仙帝要完,跟着天刑神的日子咋这么刺激?   钟晓不知道:“是谁于我天刑一族都一样。”   说得对,墨姿就是不太认同揽月的话:“善德仙君做仙帝怎么了?他因果不沾身,活得清醒又自在,试问上界有几人能做到这般?”天道为亲孙女择的引路人,可不会简单。   不过仙帝……估计他是不愿意担,毕竟天衍宗宗主的位置都是其师弟在辛苦扛着。   “善德仙君哪有空担仙帝重责,”揽月抱胸:“他只想挖矿,也不知孤身一人,存那么多家底干什么?”提到家底,心酸不禁涌上眼,翻身镜面朝外,看对面某位大人,“您进城交灵石了吗?”   钟晓摇头:“没有。”   多好,揽月羡慕:“墨墨进城交了一百块上品灵石,您……”   店伙计触动禁制,墨姿把揽月镜翻面后放人进来。菜摆上桌,拿筷子吃饭。揽月话还没说完,再次翻身:“尧日大人,您有不用的灵晶吗?”   “没有,”钟晓夹了一块牛膝软骨,放进墨姿碗中。   “那灵石呢?”揽月脸上的可怜相挂不住了,不是说尧日上神心有百十窍吗?这会怎就听不出她话中音了?   钟晓直截了当:“也没有。”   “那就请您告诉吾与墨墨,您这样两袖清风是怎么把自己活得体面的?”揽月瞅他身上的宝衣,心忒凉。   咽下口中食,钟晓笑着回道:“你们进城交了百块上品灵石,我没有。”   揽月闻言长吸一口气,气呼呼地道:“墨墨,这顿饭你别付灵石,吾想看天刑上神赖账。”他是想要当白脸小相公吗?墨墨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一块铃鹿肉送到嘴边,墨姿张嘴咬住,笑眼看钟晓。刚逗完墨小白,现又堵揽月。以后要是有娃娃……一想父女斗成一团,她就忍不住笑开,伸手去捏男人吃得鼓鼓的面颊:“尧日,你留几块肉给墨小白。”   “把三道素菜留给它,”钟晓感知到妻子在想什么,抬眼看她:“也不一定是父女,不过男女我都喜欢。”   “那我们就生两个,”墨姿不再为墨小白争取,反正菜都是它点的,给钟晓夹了一块蜜烤龙迁花目鲤。   揽月真心是没眼看了,转脸向窗外:“这美丽的夜晚适合睡觉,”翻身回神府,她要冷静冷静,看是不是该换个主子?墨墨已经没得救了。   见此,墨姿与钟晓相视大笑。吃完饭,闪身到妻子身边,揽着她继续喝茶。   “仙府架上那些仙玉,你随意拿。我很久没在下界行走了,以前用剩下的灵晶、灵石都被胖涵幼时一回两回要光了。”   靠在他肩上,墨姿仰面:“为什么说不一定是父女?”   既然她问,钟晓定是不会隐瞒:“我看不透你的血脉。”   前生是阴爻氏,墨姿自是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赶紧坐正,抬手聚灵于指尖,凭空画古老镇魔咒。才启头,熟悉的净魔息扑面而来,体内灵力就已枯竭。   墨姿惊喜,盯着自己的指尖。镇魔咒乃鸿魔古神朿虹所悟,非其后裔运启不得。她……虽仅画了个头,但确确实实闻到了净魔息。抬眸看钟晓,墨氏竟是鸿魔后裔。   钟晓弯唇:“血脉太过稀薄,若不是融合了前生记忆,你也画不了镇魔咒。”   她可不管这些,墨姿收指握成拳:“你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什么吗?”   “知道,”钟晓抬手包裹住她的拳,将人拉进怀里:“七万年后,九方古神后裔齐聚神魔之眼,助天刑神镇守伏魔九宙祭台。”   “对,”墨姿叹息:“我之前就在担忧九方古神缺了一角,大劫之下伏魔九宙祭台难稳。”平静目光穿过窗棂,看黑暗天际,“你说净魂九息树会返祖成功吗?”   钟晓手指轻.摩她的耳鬓:“你是想问净化母树重归天地,魔族是否能在通过净化后重归三千世界?”   重重点头,墨姿轻眨眼:“帝母魔就很好。”   “那要看魔族能不能承受净化之苦,”在净魂九息树生成花苞时,钟晓就在想这个事。一旦净魂九息树返祖成功,种在伏魔九宙祭台中心的就是净化母树。到时磅礴的净化之力便会渗透进虚无境。   也许真有一日,会有被净化完全的魔族不再受伏魔九宙祭台的封禁,重归三千世界。   墨姿鼓嘴:“我若是将兮,就不会去伤净魂九息树。”可惜将兮看不透,不然尧日不会宁愿自伤,也要抢他魔神本源。   “聪明的钟夫人,”钟晓唇贴着妻子饱满的额头:“魔族总想着覆灭伏魔九宙祭台,这是在做梦。”   手指爬上他的襟口,墨姿婉笑:“我没做过那梦,所以知魔悔山一战后就再不能见到你,便干脆决定死在你的天刑剑下。”   抱紧她,钟晓低头去亲吻她的唇。墨姿半阖水眸,与他厮.磨,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一吻结束,钟晓鼻尖轻顶她的:“桃无盐说我克妻。”   克妻?墨姿细看他五官:“那我是不是要当心点?”她不想死,在得到他后更是怕死。   在墨姿完全融合两世记忆后,钟晓不觉自己能克死她:“孟里跟你说了吗?在上界,慈壹仙山上的安玉灿缠了我一段时日。”   “说了,”墨姿冷眼看他:“有人要你直接娶了她,然后克死她吗?”   钟晓点头:“桃无盐的妻子琮明珠。”   原还想先记着仇,但一听是她,墨姿顿时作罢。琮明珠诞生时手握金色龙鳞,虽上界无人说她来历,但知道内情的多心中有数。琮明珠就是那个钟珠珠,琼衍天刑的义女。   又叙了一会话,两人才撤去禁制,走出小包间。揽月一直留意着,见真是墨姿付饭钱,一把拉高小被子,正想蒙头睡觉,却闻一清冷女音,“二位请留步。”   一拗坐起,是周程颖。揽月一把抓起挂在脖上的乾元神珠:“老东西,姓周的在想什么?”   “吾又不是明鉴台。”   墨姿回头,她已在揽月镜中见过女子:“你有事?”   广袖轻晃,周程颖不急不慢地走至墨姿一丈之地:“你杀了紫俊宇。”   不禁凝目,墨姿露笑:“然后呢,你要替他报仇吗?”一样的鹿眼,这个周程颖与紫俊宇是何关系?   淡然笑之,周程颖摇首:“没有想过,”女子不是她的目标,扫过牵着的两只手,抬眸看一旁的男子,“你叫什名字?”   “钟墨尧,”钟晓拉墨姿贴在怀中:“这位是我妻子。”   钟墨尧?周程颖凝眉轻语:“钟家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凤目卷发,确实是钟家人的样貌,但这气韵却远非钟家那群光有皮囊的假货可比。之前看他背影,她就觉此人定出色非常,现见着真容,竟远超她预料。   歪头顶了顶钟晓的下颚,墨姿双手抱臂:“她好像没听见后面那句。”真的是不比当年了,现竟有女子当着她的面,试图勾引她的夫。   “调皮,”钟晓轻揉墨姿的后颈以作安抚,毫不躲闪地直视周程颖看来的目光:“你的瑞鹿眼跟紫俊宇的不一样,很似幽冥白犬的障目。”   果然不凡,周程颖对自己被钟墨尧看穿不恼不惊,勾唇一笑直言:“她配不上你。”   这不要脸的女人,揽月蹬开小被子,跳起叉腰就骂:“你配得上。就你这前生还没够着炼虚的人,还敢说墨墨配不上钟尧日。给你脸了,让你在这大言不惭,你当你是什么好货……”   墨姿笑了,打量起周程颖,完了就像看笑话一般看着她:“钟墨尧。”   “嗯,”钟晓宠溺应道。   “墨尧。”   “在呢。”   “夫君。”   “娘子。”   周程颖脸黑了,墨姿瞬闪上前,面杵近女子幽幽道:“你叫他一声,看他应不应你? 第53章 收回   听到这话,最激动地就属揽月了,一时气盛竟放出声:“对,你叫啊你叫啊,他敢应你,我们今晚就休夫。”   刹那间整个仙味庄都安静了,周程颖盯着墨姿眉心处的古银彼岸花,目光深幽。墨姿这会心情也不甚好,见周程颖两眼瞳孔生紫,唇角微扬,眼神蓦然冷冽,神念一动,清辰剑出。   周程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还在聚天运元力看那朵古银彼岸花。这般不客气,纵然是在上缘骈洲地,墨姿也惯着她,右手握住清辰剑:“想要吗?你可以来抢。”   不应墨姿,周程颖直觉这朵古银彼岸花于自己很重要,仍旧盯着,一个灵宝怎么就能引她魂动?   “呵,”墨姿见她这般不禁冷笑一声,收起清辰剑,回身瞬闪至钟晓旁,拉起他的手下楼。敌不动,她也不好先动手,免得有理变无理。   怎可能就让他们这么走了?周程颖眉眼一弯,她想要的东西和人还从来没有错失过,瞬闪去截,只不想尚未现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拍飞。嘭的一声撞穿仙味庄的墙,跌趴在隔壁玉仙衣坊地上一动不动,乱石砖散落一地。   墨姿心情好了。   钟晓凤目含笑,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微抿的唇已泄露了他的不快,握紧拉着自己的柔荑,缓步下楼,在一众食客的注目下淡然走出仙味庄。   躲在揽月镜中的孟里,紧紧地裹着自己的小被子,默默决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没有墨墨问话,她绝不吱声。   某上神大人动怒了。   轻摇牵着的手,墨姿与钟晓走在繁闹的街上:“今晚我们住哪?”   沉凝两息,钟晓扭头看向妻子:“若我没做错什么事,你不可随意说休夫,我会不高兴。”   攀上他的臂膀,墨姿笑道:“休夫,你想得美,”手指爬上他的脸,轻轻挠,“不过那周程颖也确实很讨厌,我今天也长见识了,”竟当着她的面贬损她,不禁自嘲,“虎落平阳被……鼠欺。”   “等查明造冥神一事,我们就回况昷界闭关,”钟晓扣住她的手,缩地成尺到千丈外深巷里的一家客店,租了一间小院。   周程颖在上缘骈洲被打伤一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这可不得了,是周程颖被打伤!比之外界,周氏族更为惊诧。   “怎么会?”周氏族族长周跃立不想相信,但这确是真的:“打伤她的人呢,是谁?”尚未弄清两年前浅离之滨上渡劫的神秘人来历,现“气运之子”又被打伤,他心里很不安。   族长老周千明紧锁一双白眉,眉间川字深陷:“据说是一个叫钟墨尧的男子。”   “钟墨尧?”周跃立有些意外:“钟家人。”   “钟家没这号人,”这是族长老最怕的事,拱手向周跃立:“但钟墨尧凤目卷发,神韵清傲,挥手间能重伤程颖,您不觉这全合了……”   轲来钟氏存假,可天地间确有天刑。谁能肯定今晚出现在仙味庄的那位不是真的天刑古神后裔?要知自程颖出生到现在,四百年间,唯此一位不但轻而易举伤了她,还未遭气运反噬。   心突突的,周跃立不敢想象若真是天刑降临轲来,他们周氏族……未有迟疑,丢下周千明,化作流光速往族地。   ………………   外界如何,此刻钟晓和墨姿已无心管。桐花仙府中清然玉泉上白雾腾腾,水波荡漾,娇咛吟哦不绝,等恢复平静已是半月后。   墨姿抱着暖暖的小腹盘坐在玉石地上,引导灵力于经脉中运行,走过两个大周天,驱灵进阴宫开始炼化腹内暖阳。   披散着发坐在对面的钟晓,双手放在膝上,周身七彩霞光强盛。附着在古神血脉上的魔元灵又少了一些,他聚天地规则之力滋养受损血脉,眉心处金色桐花盎然。   墨小白还在生钟晓的气,但又受不住诱惑,一点一点地挨近,半个时辰后终趴到了钟晓身后,愉快地享受七彩霞光。打了两个哈气,眼皮子渐渐下落。   仙府里寂静无声,周氏族地这会却热闹得很。繁茂的古藤叶绿油油,遒劲的藤条交错覆于一巨大的天坑上,掩盖着坑底的百丈祭石。祭石之心处一颗水莹莹的白珠在自主滚动着。   额长鹿角的白梓娜领着白妤与周跃立并行,身后跟着十数周氏族老。望着募运祭石,感受着此方浓郁的天运元力,一行人面上却无轻松。   “老祖宗察觉轲来天地有变,要我取回妖丹……”   “这怎么可以?”不等白梓娜将话说完,周跃立就色变打断了她:“一旦妖丹被挪走,募运祭石就会停止运行,周、苗、白氏三族所有努力便付之东流。白灵前辈当初既应下事,就该清楚没得回头。”   白梓娜凝眉,之前听老祖宗要这般,也知有些胡闹。但老祖宗有吩咐,她却不得不走一趟:“我就是将话传达,同不同意在于周、苗两族。”   她相信老祖宗只是一时慌神,等沉静下来,会想出别的法子来应对突来的天地异变。幽叹一声,敛下眼睫,毕竟其乃真正的白泽后裔。   话虽如此说,但周跃立并没有放下心:“白灵前辈确定是那位来了?”周氏族里渡劫境大修有三十二位,他们对天地规则也有感悟,但远不及神兽后裔敏锐。   周家在外的暗子传回信,说滕氏族一切如故,没有召回游历的族人,也没有其他大动。他不信滕家那个老黑牛没有感觉到天地有变,不动也许只是无需动作。   今日白氏二女不来,他也是要往冯兴洲一趟。   “嗯,”白梓娜上前几步,靠近祭石,浓郁的天运元气冲入额上鹿角分流奔向全身,舒适得她不禁半阖双目,仰面上望,见白发童颜女,瑞凤目猛然大睁失声叫道:“老祖宗?”   天坑底众人大惊,纷纷仰头去看,确定是冯兴洲白灵赶紧俯首拱礼:“白灵前辈。”   赤足走在古藤之上的白发童颜女,俯视坑底:“这就是我用心呵护了四十万年的白氏,真好啊!”她让两人来取妖丹,那定是生死攸关,不想人家只以为她在胡闹。   也罢,指望不上她们,她自己来。双手背在后,运转《运昌海平经》,莹莹白光渐渐显现,相聚在她心头。   见此情形,周跃立哪还不晓她要干什么:“白灵前辈,您还记得当初与我祖上力坦尊者的约定吗?”   白灵没有停止召唤自己的妖丹:“记得,但我亦有言在先,妖丹只是借出。哪日我逢难欲收回,周、苗两家不可阻挠。怎么你们是要反悔吗?”右手聚灵一握,坑底祭石中心的白珠顿时颤动。   “小子人微言轻做不得主,白灵前辈又执意收回妖丹,那小子只能请做得主的老祖们前来与前辈商议。”话音未落,十数枚黑色玉牌飞出储物戒,周跃立立时将它们震碎。   讽刺一笑,白灵将丑态看在眼里,暗骂自己空有白泽神目却无珠。察觉飞遁来的灵光,她面色一冷,右脚一跺,脚下古藤瞬间归尘,同时祭石中心的白珠一力冲破禁制,破空飞向白灵。   “回来,”坑底周氏族人急急追上,但白灵也不是好惹的,挥袖将十几人拍回坑底,收妖丹入心巢,回身迎战赶至的周氏渡劫修士。   大战刚起,桐花仙府中钟晓就睁开了眼睛,闪身而出,聚天地规则之力打入大地,仅仅十息轲来连接上界的法阵全部崩裂。一步至界面外,确定轲来不再集虚空游散气运,立时加强界面规则之力。   上缘骈洲周氏族地,十数渡劫大战白鹿麟,震天动地。白灵在面对钟晓时是无还手之力,但对上周氏族那些渡劫却绰绰有余。   妖兽肉身本就强悍,加之她血统不凡,更是受天眷。被骗四十万年,满腹愤恨,白灵活撕渡劫发泄。周氏族这个徒有空名的麒麟半妖后裔在真正的麒麟之女跟前,气运根本不值一提。   一战半月,整片麒连山都被夷为平地。战白鹿麟的渡劫从十数位增到三十,后苗氏族也杀入了战局。   有白氏渡劫来,却迟迟不动。又是七日,白灵终于累了,不再恋战,甩脱紧缠的二十余渡劫,腾空直上。周、苗两族渡劫眼不瞎,看出她力竭哪会罢手,奋力追去誓要将她诛杀取珠。   凄然笑之,白灵泪流:“四十万年真心庇佑,全喂了一群白眼狼,”不管追来的修士,双手运灵,莹莹白光环身,“如此我也没什可犹豫的了。”   隐在四处的白氏族人,闻言皆心感不妙,只再想现身襄助却是太晚了。   白灵已引动白泽血脉,瞬息间恢复白鹿麟真身,不再见人脸,足下生白云,身后蓝天徒现白泽神兽图腾。白灵怒目,回首张口一声怒吼,震得二十数修士口鼻喷血,纷纷坠落。   摔在地的渡劫修士后悔了,沉重的威压压得他们气都难喘一口,勉力翻身看踩云凌立在白泽神兽图腾之下的白鹿麟,心颤不已。这就是神兽的威势吗?   麒连山死寂一片。有白氏族人移步出隐蔽处,虔诚跪拜白泽图腾:“老祖宗,”只话才出口,突然拧眉,不支倒地痛苦地蜷缩、翻滚,双手成爪胡乱抓自己,但又似总挠不到痒处。   “啊……老祖宗,娴儿难过啊,救救娴儿……”   凄厉嘶叫让人闻之生寒。一个倒了,然后接二连三,哭求声刺耳。   白鹿麟曲前腿跪在白云上,俯首向白泽神像,一滴滴泪滴落:“不肖子孙白灵愧对己身血统,现已醒悟,不敢求先祖原谅,只望能用残生全力弥补罪过。”   一声叹息自无尽虚空来,响彻轲来。   “望尔珍重。”   南向烈日之下,钟晓背手站立,俯视麒连山。   墨姿坐在仙府中冷眼看正被剥离白泽生息的白氏族人,升米恩斗米仇。白灵放纵有错,但白氏若不利用白灵对柏因的深情处心积虑地算计,她想白灵是万不会动先祖运丹。   万恶有因,恶因结恶果,合理亦合情。   当第一缕白泽生息脱离鹿角,哭喊声更加撕心裂肺。口口声声老祖宗,苦苦哀求。可这些人却忘了之前白灵与一众渡劫大战时,他们无一人与白灵并肩作战。   墨姿闪出仙府,伸手握住夫君的手,一缕莹白生息自她耳边过。眼望白泽图腾,很快轲来就没有白泽半妖后裔白氏族了。   一缕缕生息被收回,白灵始终俯首跪着,但气息却在不断强势。在场的白氏族人额上鹿角开始溃烂,不在场的自是也逃不过,无论是下界还是上界。   一天一夜,直至不再见一丝白泽生息,白泽图腾才消散,白鹿麟安抚己身欢腾的白泽血脉,幻成人身。垂目看趴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柏氏族人,不错,还都活着,只是样貌不再像从前了。   鹿角脱落,没有白泽生息,气运陡减。气运养气养神养貌,柏氏族人无圣洁光芒罩身,灰头土脸。   没有白泽神威压制,周、苗两氏族的渡劫也不敢再大动,本欲离开,不料念头才生,就见白灵移目向南屈膝行礼。   顺着望去,众渡劫顿时大骇,本能地蹬脚想逃,可脚蹬出去后却再也动弹不了。瞳孔巨震,欲哭无泪,天要收他们。   “白灵与轲来柏氏族的恩恩怨怨,就到此为止。大人请自便,白灵还想再去找一人。”   “不要叫周程颖魂散,她是柏怀意欲造冥神的罪证。”   “是,”白灵懂规则,治罪仙帝,总得有真凭实据,转身消失在空中。钟晓回视仰望的目光,墨姿松开他的手,静立原处。   漫步来到麒连山,钟晓右手一拨,前方有路直通天坑。站到天坑之上,冷目俯视坑底碎石,这碎石下就是募运祭石。   “周氏的麒麟血精,苗氏的青鸾血精都是自上界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跃立之父眼珠子暴突,看着身披七彩霞光的凤目卷发男子,张嘴想说,可是不能。墨姿撇过脸,清了清嗓子,她夫君让人家说话,却不收敛天刑神威。   “没有吗?”钟晓自答:“嗯,也确实不用说,”伸手夹住经过的两缕紫气,拿近细看,“罪证全在这,无可辩驳。”神念一动,天刑剑出直插坑底募运祭石。   放开两缕紫气,翻手手心朝上。只见在场周苗两氏渡劫眉心处均剧烈涌动。疼痛令他们五官扭曲,但发不出丁点声。不过五息,涌动的眉心吐出一缕金线,飞向钟晓。   很快两滴金色血液呈于他掌心,轻语对血说:“去吧。”   金色血液立时欢快地飞往坑底,原不动的祭石在金色血液落在祭石中心时,快速运转募运。还没从剥血之痛中缓过来的诸位,再露惊恐,生机飞逝,面色肉眼可见地枯败。   “本座不杀你们,但你们借祭石募集的运,要归还无尽虚空。”钟晓微勾唇角,凤目清泠,看着缕缕紫气飞入祭石中心的金色血液,神情平静。 第54章 大事   是不用杀,墨姿浅笑,目光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渡劫,心中不无感叹。一个个天资卓绝,不凭己身之力成就大贤,非要贪图捷径。殊不知脚踩大地,天在上,任尔手段几多,如何高明,都难逃天地耳目。   周、苗两家在被剥尽神兽血精后,又遭募运祭石夺运,所承苦痛不会逊色于被生剥白泽生息的柏氏。且生机流散还仅是开始,待钟晓收足气运,残留在周、苗两氏族体内的神兽血精气息就将反扑。   正处势弱时,几人能熬过反噬?   熬过了又如何?大道已断绝,飞升无望。   不杀他们,仅仅是不用费力去杀。   微风轻轻拂过,撩起墨姿额前的两根碎发。她看着静立在天坑边面带浅笑的钟晓,神情温柔。上回她杀鹿明御时,内心里藏着些许遗憾。因为自己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天刑钟晓行刑时的模样。   今日总算是亲眼见着了,如她幻想的一般,神威赫赫,举手投足间尽是肃穆庄严。墨姿弯唇,倾慕之心更是浓烈。   “墨墨,”揽月悄悄露出头,两爪子还紧紧抓着小被子:“这才是尧日大人的真面目,他脸上风轻云淡,但心里自有天地。”死了的孽帝承天该最是晓得这位的阴险……呸呸,是是……   墨姿蓦然冷脸:“揽月,不许说我夫君坏话。”   “吾没有说,”揽月急急摇头,她哪敢:“尧日大人英明神武,算无遗策,被他招呼过的人、妖、魔族都知道。”   听听人家之前说的那话,“本座不杀你们……”   无知的人还以为能保得一条命,待之后他们就该醒悟了。有时候苟延残喘的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你要不要看看你仇家现在如何了?”   仇家,哪一个?墨姿敛下眼睫:“你能窥见阴爻炽绱?”   揽月两小眉头一耷拉:“还不能,”揪着小被子抹了把眼,气昂昂地说,“但吾能看见周程颖,那头白鹿麟正掐着她美丽精致的下巴,细细打量着脸,”镜面已将画面呈现,“周程颖的运势在消减,容貌也随之趋向寡淡,白鹿麟好像很失望。”   “当然会失望,”墨姿嗤笑:“在情感上输给一个远不如自己的女子,是我也不开心。”   嗦着手指,揽月拧眉:“那你会觉得是自己瞎了眼,还是尧日大人眼睛瞎?”   “自己,”墨姿回答地非常利索:“若尧日在安玉灿的百般纠缠下,与之发生什么不清不楚的,我相信我和他即使相遇了也不会有后来。”   懂了,揽月低头继续看镜面:“白鹿麟在抽周程颖的……”   话没说完,就见一道冷光冲出周程颖的天灵盖袭向白鹿麟。墨姿瞳孔大震:“柏怀,”音未落,站在天坑边的钟晓已不见,不过天刑剑仍稳稳插在募运祭石上。   仙帝之力杀来,即便白鹿麟肉身强悍也不敢硬抗,急急躲过要害。凌厉冷芒自右颊掠过,血飞溅连带着右耳。冷芒不散,以破竹之势向麒连山天坑,钟晓迎头而来。   墨姿放出清辰剑。冷芒进到十丈内,钟晓右手一握,清辰剑出现在掌中,一记下劈,破冷芒,抬眼见周程颖爬起想去杀重伤的白灵。   剑没到跟前,白灵空挥一巴掌,就将周程颖扇飞砸在百丈外。听着虚弱的重咳,钟晓放开清辰剑,右手一翻,白泽运丹呈于掌心。轻轻一拨,运丹飞向白灵,贴于其顶。   躺在三丈外那只血淋淋的耳,似得到召唤,回归白灵身。在白泽运丹的滋养下,伤口迅速愈合。不到二十息,白灵的伤就全好了,再次拜谢凌立半空的那位:“白灵惭愧。”   收回白泽运丹,钟晓示意她起身,一步至周程颖身旁。   摊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周程颖,全身经脉尽断,也就只余丹田还完好。见到钟晓,神情激动,鹿眼蒙泪,她想抬起手去够那片尘不沾的衣摆,却费尽力气也仅能勾动小指:“救……救我。”   钟晓盯着满脸血污的女子,看尽她的神府。上界西极之地有一深谷,名魂栖。魂栖谷内遍地乱石。乱石之中藏着阴夕,阴夕石其实就是冥元石。   较之冥界的冥元石,魂栖谷里的阴夕石还富含月华之精。冥元力滋养、壮大阴魂,月华之精的阴元力能驱尽阴魂中残存的阳力,让阴魂更加纯净。   周程颖的阴魂比墨姿还纯净,就是得益于魂栖谷的阴夕石。钟晓淡然笑之,柏怀为她还真费了不少心思,凤目微敛,两指一挽凝成一片金色梧桐叶。   见到金色梧桐叶,周程颖猛然大睁双眼:“天……天刑?”眼睁睁地看那片金光熠熠的梧桐叶飞来,突然间她不怕了,在梧桐叶覆上天灵时,鹿眼中光亮熄灭,两滴清泪滚落眼眶,恍惚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知是谁,嘴却唤出了名:“柏怀呃……”   没让她痛苦太久,魂被剥离后,金色梧桐叶将魂封印。一颗小小的金珠落在钟晓掌心,一步回到天坑。   募运祭石中心的两滴金色血液已经泛紫光,但还不够。钟晓未去看周遭那些形容枯槁的修士,敛下眼睫用心神唤孟里。   揽月是丝毫不敢怠慢:“到到,尧日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周程颖的阴魂暂交于你管,”钟晓手中金珠消失不见。揽月爪子里多了一颗冰凉凉的珠子,忙不迭点头:“好,吾会管好她。”   一夜后,在募运祭石中心的两滴血液完全呈紫色后,天刑剑一动深入祭石,祭石立时崩裂。两滴血液飞起,钟晓挥袖,血液化成两束紫幽破空直上,穿过轲来界面入无尽虚空。   四散在麒连山的修士,个个皮包骨,已无人样。收回天刑剑,将募运祭石归尘后,钟晓不在此方停留,瞬移至墨姿身旁,牵起她漫步向南。   尚未离开的白灵,目送二人。   回到桐花仙府,墨姿问:“你动了募运祭石,又剥了周程颖的魂,就不怕打草惊蛇?”   钟晓摇首:“不会,柏怀行事谨慎,募运祭石这种逆天灵物,他是绝对不会在上打印记。封在周程颖神府里的那道魂刀,确实是来自他。但惊动魂刀的是白灵,我破魂刀用的也非天刑剑,他感知不到天刑气息。还有周程颖阴魂尚在,不算死透。”   “你还切断了轲来与上界联系的所有法阵,又加强了界面规则。而柏怀留在这一界的分.身为骗白灵早就陨落了。”   “嗯,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事,上界有尘微留守,他能逃往的只有两处。一是无尽虚空,二则是魔族的虚无境。   尘微的九息小界融合了诸天星辰图和诸天星罗盘,可任意游走无尽虚空和虚无境。柏怀逃不脱,无非就是尘微两口子要多费点功夫。”   墨姿眨了眨眼睛:“经此一遭,轲来估计要有段时日无人飞升。”   “那也未必,”钟晓盘坐在地:“滕氏族并未参与造神之事,也不修气运。虽享受了轲来不正常的强盛气运,但好在族人敦厚,又常以音律悦人,也算是在修身。轲来运势变化对他们影响微小,滕家英华百年之内会渡飞升雷劫。”   挤到钟晓怀里,墨姿头枕着他的肩:“我们现在是要回小院子吗?”   “不了,”钟晓抱着她:“我们往同越界。”   如她所料,墨姿蹙眉:“那轲来这一片烂摊子?”   “自有能才会出面收拾,”钟晓轻捏她柔软的手:“天刑神不能过多干涉下界事。”因体质与锻体之法的关系,墨姿身段极为柔软,思及双修时的种种,凤目不禁幽暗,“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会不会尽兴吗?”   “啊?”墨姿正想事,转头看他,难得露了迷糊。   爱怜地在她唇上嘬了一口,钟晓笑说:“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   墨姿回过神了,立马缠上他:“现在还不是很尽兴,我目前修为太低了,你怕伤着我,总在克制。我能感觉到。”   “不,”钟晓用鼻尖顶了顶她:“已经很好了,”唇在她嘴上磨了磨,“虽然未来可以更尽兴,但当下我十分满足。你呢,喜欢吗?”   用力点头,墨姿直白道:“喜欢,我喜欢极了你在我体内,我包裹着你的感觉。”手爬上他泛红的耳朵,不禁大乐,“钟尧日,你害羞了哈哈……”   钟晓埋首在她怀中闷笑:“夫人,为夫甘拜下风。”   抱着他的头,墨姿低头亲吻他的金冠:“我想给师祖传个信。”   闻之了然,钟晓认同:“轲来大伤,现是一盘散沙,确是无圣庵来此开立山门的最佳时期。不过……”   墨姿蹙眉:“不过为求稳妥,无圣庵最好再拉上一个底蕴深厚的况昷大宗,召集游散在各中千世界的大乘、渡劫修士一同来此。”小千世界的大宗门明面上是只有合体境修士,但一般合体境修士在修至大圆满时,不想往上界,都会通过破界传送阵至中千世界。   在中千世界若是有宗门分宗还好,不然势单总不会快活到哪去。   他的夫人很聪明,钟晓抬首看她:“一般的宗门,在合体境修士往中千世界时都会发一枚宗令,用以联系他们,”两指一挽,凝成一枚破界剑符,“你传信回去吧,将盒桃山那座破界传送阵位置告知,正好文水小界就在近日要开启。”   “好。”   墨姿想无圣庵好,输灵力入剑符。十息后,剑符飞出桐花仙府,破空而去。   ………………   两百余年了,小徒弟一直在外未归,赤霞都忧心,今日又跑去坠零秘地霞亦冰涧嚎哭:“师父啊……您说您徒孙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让她出去避风头,可哪有避风头避两百年的……都怪简一宗……晟华剑尊好狠的心……”   了因师太脸黑沉沉:“好了,别哭了。”   站在一旁的赤宁抬手摸了摸脸,没眼看师妹。她哭就哭吧,怎总扯上晟华剑尊?晟华剑尊日子不好过,她们师姐妹遭难。都吃了多少亏了,还不记打。   赤霞抿紧嘴,两眼泪花大仰着脸。   真想一掌把这闹心的小徒弟拍进冰窟窿里好好凉一凉,了因头生疼:“墨姿魂灯明亮,你嚎什么嚎?”   见天的数落晟华,就好像她能把晟华休了?要休得了,还要这小畜生来提醒她?也不瞧瞧,无圣庵有哪个打得过晟华?   她现在就指望晟华能早日突破合体后期,然后滚去哪个中千世界待着,如此她也能得几天清静。   赤霞吸着鼻涕:“师父,我们出去找小墨姿吧?”   “去哪找?”了因都被气笑了:“你知道那位带她往哪一界了吗?”这话才说完,眉头徒然一紧,化作冰蓝疾冲出霞亦冰涧。   一道金色剑符钪一声插在千丈冰峰上,未等了因输灵力入内,镇守庵门的两合体就到了。   见到来人,了因师太立马携两弟子上前行礼:“石里老祖、石一老祖。”   白眉石里在凡世夫君去世后,便剃了度,同无理一般慈眉善目,上前一步:“了因丫丫,看剑符里如何说?”赤霞小丫那小弟子的来头,她们也清楚。今日得见破界剑符,她们也是有幸。   “是,”了因向剑符打了一道灵力。听到熟悉的声音,赤霞热泪盈眶,但仅两息神情就变得凝重。不止她,包括石里、石一都严肃了起来。   清冷的声音还在继续:“卞启西向两百里外盒桃山有往轲来界的上古传送阵……”   在剑符归虚后,霞亦冰涧一片沉静。直至空净赶来,赤霞才开口:“师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无圣庵不能错过。”   在一方中千世界开立山门,是她们小千世界宗门都有的“妄想”。   什么机会?空净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顿时心收紧,将目光定在最靠谱的赤宁师伯身上。赤宁也未叫她失望,立时把事情告知。   得知详情后,空净不做考虑,看向了因师太:“老祖,简一宗。”   虽不想承认,但赤霞清楚,简一宗确是无圣庵最好的选择,且简一宗在上界还有主宗依靠。   了因点了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去下发宗令,让游散在各中千世界的老祖们想法子赶往轲来,我亲去简一宗寻晟华与桑悌。”   “轲来高阶修士大伤之事,不要隐瞒其他几个宗门,”石里敛目:“浑水最好摸鱼,至于能不能摸到鱼,就看各家本事。”   “是了,轲来越乱于我们越有利,”空净拱手退下,瞬闪回上安殿布置大事。   了因也立时赶往简一宗。简一宗宗主桑悌是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还能见着了因师太亲临卧禅山脉寻夫,笑脸相迎,只未抵近就差点撞上徒然冒出来的某位大剑尊。   见着人了,了因不废话直接道明来因:“墨姿传信回庵门,中千世界轲来高阶修士大伤,四大家折了三。”   听到此话,桑悌精神一振。   晟华凝目:“破界传送阵?”   “有,”了因拨开碍事的丈夫,面对桑悌:“立道天道契约,简一宗与无圣庵共进退。”   看了一眼不太高兴的晟华老祖,桑悌未有迟疑,同意与无圣庵联盟:“还请了因老祖入简承殿说话。”   两个时辰后,了因准备离开。   晟华跟在后:“你不打算去瞧瞧你的衣冠冢?”赤霞那对师徒生来就是克他的,大的会哭会嚎还皮实,小的那位更是了得。惹了祸,一走两百年,把轲来都捅破天了。   “不去,”了因急着回庵门,怕他胡来,干脆伸手牵住他:“你跟我走。”反正无圣庵,他常去。   这还差不多,晟华满意了。   次日,两家高阶修士就聚到玛安山脉与卧禅山脉之间的百胜山上共商赴轲来占山立宗之事。行为不避忌,很快玄寂宗、坤剑门等等均收到消息。 第55章 滕洛   在况昷各宗门蓄势筹谋时,钟晓带着墨姿来到了轲来极南之地——丽日峡谷中,此地有一处通往同越界的破界传送阵。   “我得赶紧化神,”墨姿不舍地掏出五块水灵晶,苦笑着递予钟晓。   钟晓接过灵晶:“等你化神之后,我带你走虚空,”凝望妻子,心中在想那片遗落的幽瑥碎界,“不要急,你要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定数是什么?墨姿垂目,沉凝片刻后见他还不动作,不禁问道:“怎么了?”   摇了摇首,钟晓转身向北:“有人来了。”   一身着青衣的妇人,头顶两只牛角极速瞬移而来,仅仅五息就到了他们近前,驻足在十丈外。看清对方容貌,不用问话,妇人拱手行礼自报家门:“轲来滕氏族英华拜见尧日大人。”   “无需多礼,”钟晓知滕英华赶来所为何事,直言道:“白灵醒悟,引动了白泽血脉,剥尽了柏氏一族的白泽生息。本座也已取走埋于安骅岭地脉的白泽运丹,并且破灭了藏在麒连山的募运祭石。   轲来运势将回归正常,用不当手段募运的人、妖也正在遭反噬。当然曾经受募运之人迫害的无辜生灵亦会迎来转机。你去冰辽窟等白灵,她能救你师父。”   “多谢大人,”滕英华跪地,眼中生雾。一万年了,自她师父自封已经一万年了。师父何等俊才,若不是遭白梓娜毒手,想来他该早就飞升了。   墨姿不太清楚其中隐情,但能感知到滕英华的伤怀,不禁凝眉。强盛气运寄予匪人身,当真是害比夺命屠刀。   听到心声的揽月,闲不住了,小嘴立时开始叨叨:“滕英华师父子然元尊是真倒霉,修的至情之道,专注琴弦,深爱其师尊滕洛。滕洛是滕英华的姑母,也是滕氏族的上上任族长,消失一万余年了。   子然元尊是滕洛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资质同尘微天刑的夫君凤沐尧一般,风灵根。本来滕洛是想要子然修剑道,但子然却独钟琴音……白氏族那个梓娜看上子然了,但子然心全在其师父身,哪会理睬别的女子……   大概一万两百年前,滕洛赴盛海论道,从此失踪。子然元尊急切找寻,白梓娜以滕洛行踪引其至苗家风铃山,再次求爱。   求爱不得,就激怒子然,行偷袭,种赤阳火种于子然元尊丹田。子然元尊纯阳之体,又是风灵根,赤阳难灭,终不得不自封在冰辽窟之下。”   “你怎么知道这些?”墨姿自觉有点小看揽月了。   揽月抱着小被子:“吾不知道,但周程颖清楚,吾看过了她的阴魂。”   原是这般,那她还不算小看揽月:“轲来高阶修士损了七成,英华族长待如何?”   “我滕氏族偏居一方,自在逍遥,不欲做大。”滕英华低垂着首:“至于旁界势力如何,只要不欺上宁海山地,滕氏一概不管不问。”   “你倒是不像滕洛,”钟晓转眼看天际。提及滕洛,滕英华龙目含泪:“尧日大人,英华姑母会失踪绝对与轲来盛运脱不了干系。她曾潜入安骅岭,见白灵规劝其回头。可惜白灵虽愧疚不安,但心若磐石。   盛海论道,是周家老贼提出的。姑母一去不回,魂灯几度暗淡,好在近千年又恢复强盛。救世太难,我心不大,只想守我滕氏血脉安宁。”   钟晓理解滕英华的心情:“滕洛会回来。”   闻言,滕英华的心不禁震动,泪滚落眼眶,俯首叩拜。钟晓转身向传送阵,墨姿多了一句嘴:“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人最忌心灰意冷。”   将水灵晶投入传送阵中心凹槽,嗡的一声,传送阵启动。钟晓伸手向妻子,墨姿握住顺势依到他怀里,不过三息,天旋地转。   百息后,传送阵中心凹槽里的水灵晶归尘,阵外灵气恢复平静。滕英华仍旧跪着,直至天黑才爬起身,仰首望天。   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   在姑母出事后,她父亲亲往上缘骈洲,被周家老贼引入麒连山。若不是身具囚牛血脉,一身功德怕是难保。   父亲飞升前叮嘱她,安骅岭不崩麒连山不塌,滕氏族万不能妄动。等了六千年,她的心早就冷了。   温柔的清风拂面颊,滕英华慢慢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长得敦实的小女娃跑进千竹林里,找到在弹琴的姑母,一屁股坐到琴上,伸手就去摸姑母的牛角,满眼羡慕。   “华华,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苟活偷生不痛快,为大志陨,吾虽死无憾。”   这是姑母赴盛海前与她说的话,滕英华心一缩,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睁开眼睛,心中渐清明,转身向北瞬移。她先去冰辽窟迎师父,后……后看白灵欲何为。   姑母、父亲都忧轲来。两位现不在,身为后辈,她不能对轲来祸乱冷眼旁观。一想通,再无负累,瞬移速度更快,正欲化身遁光,不料脚下一个磕绊,踉跄两步。站稳身望天,心中滋味难说。   就在刚刚,她竟预感到了自己的飞升雷劫会在七十年后。不禁再次泪目,惭愧不已,原天道一直都在等她想通。   轲来遭人祸逢难,轲来人无一能置身事外。可她却一直在逃避,藏身宁海族地,看着千顷水灵萼?   有能而不为,是她错了。双腿一软,跪到地。卡在渡劫大圆满三千年,她一直悟不透,今天才明白症结在哪。   心灰意冷……就困在心灰意冷四字。虔诚跪拜天地,她不出族地不问世事,何尝不是一种自弃?   ……………………   抵达同越界,墨姿就徒生一莫名的感觉,隐隐的,抓不住。离开刺纳河谷,她一路随心往西,钟晓跟在她后。   走了百里,墨姿停下脚回头:“同越界西边是不是有座鬼城?”想了半天,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等钟晓出声,揽月就先冒出来了:“不是鬼城,是冥幽城。那城里鬼修居多,但城主却是位魂修。”   尹志雅凡人一世,他们也有入冥幽城。正是在冥幽城尧日大人偶遇柏怀分.身柏原,才对柏怀生了疑。当然会生疑,并不仅仅是因为一具分.身,关键是在冥幽城。   算算时日,现在的冥幽城应该还很正常。但再过十年,冥幽城将大变。异变源于一扇冥界之门误入。冥界之门都是有灵的,又怎会误入?误入后,还安然停留在冥幽城。   原因只有一点,冥幽城复刻了冥界。冥界之门的灵,误以为冥幽城就是冥界。柏原的身份可不一般,同越界有一宗门叫魂阴宗,势比启越宗、岳和宗,是柏原“祖上”开立的山门。   柏原“祖上”叫柏闻,其实就是柏原。冥幽城地处西源山,享阴善山脉的灵脉,归属魂阴宗。   尹志雅凡人一世,尧日大人发现冥界之门误入冥幽城时,就觉其中有事,按兵不动,在遇柏原后怀疑柏怀存异,传信给尘微天刑,要其打草惊蛇。   尘微天刑照做,不过十日,冥界之门离开了冥幽城,回归冥界。也是从此,天刑盯上了柏怀仙帝。   柏怀仙帝心机很深,所行逆事全是借分.身之手。据尘微天刑的那株天菩说,柏怀每具分.身的魂魄都很完整,明显是用阴夕石养出自主意识后才与分.身融合。分.身与柏怀是不同的独体,他们之间只存在魂联。   而魂联这种联系,最是难看穿。尹志雅凡人一世,为拿到柏怀罪证,尘微天刑一家三口分头寻找柏怀剩下八分.身。三千世界啊,茫茫人海。   反正到墨墨在明毅洞天被唐雎儿一行狙杀时,尘微天刑一家才寻到六具,尚未降临轲来界。   不过这回情况不一样了,揽月嗦着手指,两眼上瞅,抓起乾元神珠:“老东西,九天之上的柏怀仙帝要恨毒了你。”   时光回溯,让尧日大人先一步降临了轲来界,遇上了周程怡的转生。现周程颖的魂在他们手上,尧日大人只需在同越界找到吉德九转大阵,捕阵心一缕魂力,确定与周程颖阴魂同根,便可将柏怀定罪。   把分.身功德集于一魂上,让修士魂得以入轮回,好好好大胆!   揽月都佩服柏怀的勇气。要她说,还是当年三天刑诛承天时做得太隐秘了,威慑力不大,不然怎还有人痴心妄想能骗过天地?   乾元神珠珠灵笑言:“尧日大人说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违天规者,必遭天刑,这就是定数。   倒挺会溜须拍马,不过揽月以为老东西说得对极,拿开塞在嘴里的手指,两小眉毛一耷拉,大呼一口气,腹诽道:“好在柏怀没丧尽天良,对误入冥幽城的那扇冥界之门下手。”不然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对了,他们提前五十年来到同越界,不就可以见到传说中的阴刹女——落藤。这落藤可不简单,跟柏原是死对头,但却敢在魂阴宗辖下的冥幽城建沁风坊,一手琴技冠绝同越界。   只可惜,尹志雅凡人一世,他们来时,落藤已陨落。沁风坊虽还在,但无一丝落……落藤落……咝,揽月手指往嘴里一堵,牙咬在指上,两眼睁得大大的。   落藤,琴技?滕洛,音修?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那阴刹女落藤不会就是轲来滕氏族失踪的那个女族长滕洛吧?   知道西向有一冥幽城,墨姿心里有底了,伸手牵住钟晓:“我们就去冥幽城。”一踏上同越界,她便觉自己该去那。至少身体里的潜意识是这么认为。   很奇怪,按理说……不可能。   “不用觉得奇怪,”钟晓微敛凤目:“你修为上去了,冥神之体会随之渐渐觉醒。同越界的冥幽城不似一般阴地,它更趋近于冥界。你对它有感知,很正常。”   “冥界?”墨姿诧异,她刚还在想人间不可能有冥界。   钟晓轻笑:“人为造就的冥界。”至于为何要在尘世造冥界,目的很明确,引冥界之门。这冥界之门应也是为周程颖准备的,柏怀野望是真的大。冥界之门只有亡灵魂魄之精才能勾动,但柏怀却想周程颖独掌一扇冥界门。   造冥神把控轮回不足矣,他还要制传说中的生死簿,简直可笑!   “大笔一划,要谁死就将谁拖进冥界,然后杀之,”墨姿突然觉得柏怀并不爱周程怡。   揽月不高兴了,在镜子里嚷嚷:“柏怀想屎吃呢,还大笔一划,要谁死谁就死?冥神之体虽在成神后可开小冥界,但却不能炼化冥界门。能炼化冥界门的只有阴使,且阴使也只能炼化冥界虚门。可即便如此,无亡魂之精勾动,阴使也开不了冥界门。”   真当冥界门那么好开?就拿姜黎做例,姜黎三魂七魄俱全,只地魂死了就引不来冥界门,被滞留凡间数百年。再说沙场上那些冤魂,三魂七魄俱全,可因怨气不消,冥界之门一样不开。   没深入体悟天地规则,就别妄想。还造冥神、炼化冥界门,他去粪坑里泡着醒醒神吧。   乾元神珠叹息:“欲壑难填啊,你是阴使,可柏怀不是。柏怀虽是仙帝,却不晓冥神只能开小冥界,但小冥界也是冥界,魂魄入冥界必要通过冥界门踏上黄泉路。冥界门乃承天地规则蕴养而生,自富规则之力,打开与关闭非人、神之力可控。”   “对呀,”沉默多年的姜黎也插了一句话:“不然我早就求小镜子送我入轮回了,哪还要跟着姿姿,天天看他们两口子恩爱?”   又是一出痴心妄想,墨姿捏了捏夫君的手。   钟晓弯唇:“柏怀以为成就了仙帝,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头顶天,脚踏实地。墨姿婉笑:“谁都跳脱不出天地规则,”即使强悍如天道、天刑亦是一样。   “哼,”钟晓握紧妻子的手:“你知道吗?孽帝承天因天菩得与天同寿,又修了《溯洄》,藏出生地于混沌中。天道拿他无法,天刑又遭难。最后万不得已之下天道向天地规则献祭了轮回,才求得天刑一族的一线生机。”   墨姿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并不隐秘,该清楚的人都知道,其中包括柏怀。但他还是天真地要造神,意图掌控天地生灵的生死。柏怀也不想想,若真这么简单,天道何必献祭轮回,直接避开天地规则劈死承天……”   咔嚓……   脚后跟冒烟,墨姿被吓得肩都耸起,她真的无心冒犯,吞咽下嘴边的话,定定神,回头看一眼脚后跟。   钟晓忍不住笑出了声:“跟你说件有趣的事,以前尘微并不是常常被劈,她要讲……”手指天,意思明了,“坏话的时候,就往嘴里放一根绝神草心。这样就不会被听到。   一回她一家三口入俗世,正是农忙时,见各家都在晒粮,她和胖涵心血来潮晒绝神草心。你知道结果如何吗?”   见他笑得嘴都裂开了,墨姿不用多想:“绝神草心却被劈成灰烬。”   “对哈哈……”   钟晓牵着她继续往西:“尘微说那天晴空落雷,全劈在她家小院里,一根绝神草心都没留下。一家三口遁离那小村子,就怕村民闹上门。毕竟在世俗凡人眼里,遭雷劈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走出百里,墨姿脚后跟还麻木着:“我以后一定慎言。”   “是呀,太吓人了,”揽月抬手抹了把汗:“一声招呼不打雷就落下了。好在你牵着尧日大人,天道投鼠忌器没有真劈在你身。”   “揽月,你跟我说说谁是鼠?”墨姿扭头看她俊美清傲的夫君:“尧日,我前生是阴爻墨姿,鸿魔古神后裔,炼镇魔石一百二十一方,亲领族人开辟的仙魔战场有六,助姬氏、雪氏净魔两万年。”   钟晓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所以你也受天眷。”不然阴爻墨姿的天罚也不会被分成一百零七份,伴突破雷劫而下。   “揽月听到了吗?”墨姿抬眼望青天,阴爻墨姿死前画面再次浮现在脑中,蛾眉渐渐蹙起。那时的她多渴望天罚能降下,可是最终未能如愿。   愈来愈接近冥幽城,墨姿头越来越沉,肉身却如常。还真似了冥界,冥界元力只重神魂。天没黑,两人就到了冥幽城外,看着古朴的城门,不悦写在脸上。   这城门跟他们见过的冥界门很相似,差别在城门上没有扭曲又艰涩难懂的古咒。   满腹怒气的揽月望着守门的城卫,哼哼两声:“尧日大人,这回您怎么入城?”   “交灵石入城,”钟晓看向妻子。揽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两眼翻白倒仰在地,上神的气节呢?   墨姿交了两百块上品灵石,携夫进城。一步跨进城,眼前一暗,天不见日月,幽幽凄凄的《渡厄吟》入耳,路道两边是妖冶彼岸。遥望西方,天际有桥。   这里的一切,跟她在冥界看到的几乎一样。   “才不一样,”揽月炸毛,一蹦三尺高,手指曲径边的彼岸花:“那是幻境。”   “彼岸花是假,但此方浓郁的冥阴元气却是真,”墨姿双眉紧锁:“这地下铺了阴夕石。”好大的手笔!   钟晓牵墨姿顺着小道往前,来往行人走得都不快。有几个大概是修为低,脑袋被神魂压得都快垂到胸口了。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闻钪的一声,是拨动琴弦发出的音。   见到岔道,两人循着琴音往南。南向有山,山有石阶。他们踏石阶而上,山顶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小楼灯火明亮,琴声就是自小楼传出。越往上,神魂越轻。抵山顶时,神魂已摆脱了负重。   听楼中喧嚣,墨姿笑了:“楼主还真是个妙人。”   “确实,”钟晓敛目,望着门上对联,传音予弹琴人:“滕洛,本座来了。” 第56章 冥幽城   楼中琴声忽断,墨姿看过古旧的沁风坊竖牌,心读门上对联:“沁人神心楼有琴乐扬百里,掩世耳目山居魂药寐九州。横幅:愚人自娱。”   掩世、魂药、寐九州,滕洛将自己与柏原对立公示与众。最精彩的是“愚人”二字,既有愚弄世人之意,又指自己和柏原皆是“愚人”,讽刺意味十足。   自嘲“愚人”,墨姿双目一暗。失踪这万年里滕洛应是经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不然她不会怀疑己身坚守是否值得?   一袭血红影闪出沁风坊,看金凤纹白衣男子,清泠凤目发却不卷,瞳孔微荡,不能确定所想闭目感知同越界规则之力,双目紧蹙,没有变化。   “聚灵至慧目,再观本座,”当前情况未分明,他抵达同越界便自封了天刑古神血脉,捋直一头卷发。现在的钟晓在外人眼,就是一普普通通的修士。   闻言,立时照做聚灵到慧目,男子凤目卷发眉心金桐花的影像呈于识海。血红衣立时拱手行礼:“滕洛冒犯,还请大人包涵,”龙目蒙雾,语带凝噎。   “无事,”钟晓知她苦:“是本座来得太晚,让你久等了。”   滕洛连连摇首,紧抿红唇,强忍着不让泪流下。   卧龙眉配游龙眼,原该显英气,但滕洛鼻相精巧,又是樱桃嘴,样貌大气却不乏婉约。墨姿看她额上牛角已折,心里酸涩不已。她囚牛血脉浓厚,却长不出牛角,这意味着已死过一回。现在的肉身,是囚牛血精重新凝炼而成。   请两位入沁风坊三楼琴房,滕洛压下激荡的心绪,嘭的一声跪地:“尧日大人,轲来界滕氏族洛女有事要禀。”   此方山高,可眺望千里。钟晓站在窗棂边,俯瞰冥幽城:“你起来吧,本座已去过轲来。”   闻言,滕洛情绪再次决堤,抬眸望窗边人,嘴张张合合想问却又不敢问。   墨姿不含糊,先叫她安心:“自你失踪后,滕氏族行事变得更为低调,不再插手旁族事。这回轲来大变,四大家折三,唯滕氏族无恙,就是……”   “就是什么?”滕洛急问,龙目盯着黑衣女子。   “你的徒弟子然在寻你踪迹时,遭了柏氏梓娜暗算,被种赤阳火于丹田。他不得已下自封在冰辽窟。不过白灵要赎罪,定会助他拔除赤阳火种。”   滕洛哭笑:“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手捂心头,天道不欺她,转眼再看那位大人。违天规者,必遭天刑,她所坚守的道义没有被辜负。   “尧日大人,您既降临过轲来,想必是清楚轲来盛运的怪异了。洛女现与您说我是如何流落到同越界的。”   钟晓转过身,面向她:“盛海是柏因的身死之地,柏因的遗府就藏在盛海海底的柏木林。你会赴盛海论道,不是因上缘骈洲周氏族强势,而是为了寻柏因遗府一探究竟。”   “是,”滕洛心中生戾气:“轲来盛运,滕氏族历代老祖都以为是在凝隐神之脉。直至我父一场顿悟,在安骅岭南向万里凤翼山渡飞升劫时,偶然发现安骅岭有混灵树。而混灵树下白鹿麟无妖丹,他恍然大悟,轲来盛运是祸非福。   我父渡劫大伤,直至飞升前不能大动,只得留言予我,一定要劈开安骅岭,放走白泽运丹。可安骅岭乃是白氏族地,白氏运道强势,我根本动不了,千方百计才得潜入见到白鹿麟。   与白鹿麟一番长谈,她情陷柏因,明知在铸大错却不愿悔改。我无奈之下只能从根上查起。柏因,在轲来让万千人称颂的医修,虽死但荣光在。盛海论道,我确实是冲着柏因遗府去的。   周、苗、白三家渡劫,因我潜入安骅岭规劝白灵,他们不会让我活。我心知肚明,支开了子然,命滕氏族三十一渡劫全数归族地静闭悟道,然后孤身前往盛海。   果然如预料一般,周、苗、白三家发难于我,我独斗十三渡劫,知不敌,引人到盛海海底柏木林。渡劫大斗,翻江倒海。因灵力紊乱,空间扭曲,我有幸入了柏因遗府,虽然遗府是空的,但府内有柏因遗像。   三家渡劫追来,我大伤,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丢出一盒极品轰天,不想却炸开了一道海底裂缝。我穿过裂缝入了虚空,灵力枯竭,肉身被虚空罡风剐了又剐,终在还剩一口气时引动囚牛血精,一头撞向临近的界面……   魂醒来已是千年后,那时肉身早腐烂成泥肥,不过囚牛血精还活跃。用了千年,我凝成肉身入世……当我第一次遇见柏原时,愣了半天,他和柏因遗像一模一样……   又在同越界行走四千年,我终于推演出轲来的盛运是为什了,那时我的修为也恢复到了巅峰。再入冥幽城,几经生死才得霸占一山,建沁风坊,创清魂曲,与柏原敌对。   我以为我会死在同越界,等不到……等不到天刑降临。”   “为何要这么说?”墨姿疑惑,揽月却清楚,尹志雅凡人一世,滕洛就没等来天刑。   钟晓已经感知到了:“冥幽城南向万里是千岁森林,千岁森林东临隋文山,隋文山中有一仙凡隔绝结界。千岁森林里妖气紊乱,不出三年妖兽必动乱。不过你多想了,千岁森林妖兽动乱与柏原无关。”   滕洛神情寒冽:“但这却是柏氏渴望的。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修仙界阻断不及,叫妖兽穿过了隔绝结界,闯入了俗世,踏平了一小国,伤了近百万凡人。   魂阴宗柏氏族耗尽心血,用十万年造冥幽城是为何?现冥幽城已建成,只差亡魂。两万年前,妖兽能闯入凡尘,洛女不信魂阴宗无过。   魂阴宗就竖在阴善山脉上,阴善山脉距离千岁森林仅仅三万里,其间还没有什么险地。   尧日大人,您说百万凡人的命是丧在谁之手?魂阴宗淡看妖兽祸乱凡间,后来救世得莫大功德。这样的好事,柏氏族难道不想再来一回?”   钟晓微扬唇角:“确实,只这一次,功德还是其次,柏原想的是救世驱怨后,亡魂勾动冥界之门。他引导冥界之门落地冥幽城。”   “凡人见识短浅,不知修仙界险恶,看不透柏氏族丑陋恶毒,还歌颂柏……”   语突然凝住,滕洛龙目大睁,迟迟才再出声:“您只说柏原?”   墨姿转眼看在笑的丈夫,回滕洛话:“对,柏原。魂阴宗的开山老祖柏闻也是柏原,他与柏因都是上界……某一位的分.身。你力绵薄,斗不过他。”   某一位的分.身?滕洛惊悚,将所查到的事结合推测,知能叫尧日大人这般谨慎的必是九天之上的圣仙,心顿时沉入万丈深渊。为什么……为什么?她想不通。   百万凡人的命啊!真能当蝼蚁看之?   右手一翻,一只墨玉盒浮在掌上。钟晓指轻轻一拨,玉盒飞向滕洛。   “盒中是两根真龙骨,骨里藏有真龙血。你炼化了,可将虚基夯实。根基恢复完好,仙途便会延续。你回去轲来吧,这里本座接管。你大可安心,老账新账,本座会一同与魂阴宗清算。”   啪哒,泪滴落打在地上。滕洛看着飘在她眼前的墨玉盒,心揪得紧紧。   她乃龙长子囚牛半妖后裔,一命两副身。当年大伤,半妖肉身没了,现在这副肉身再长不出牛角,虽修为恢复巅峰,但根基却是虚的,此生无望飞升。   她生来天资卓绝,不能飞升,心已死,活着便只求能完成父亲之命,救得轲来,如此也算是不负囚牛血脉。   现在……抽泣着,滕洛的心怦然跳动,咧嘴笑开,龙目渐渐晶亮,脑中浮现一人,仿佛听到他在唤“洛洛师父”。   “回去吧,”她做的已经够了,剩下的自有他来处理。   平缓了情绪,滕洛叩首:“尧日大人再造之恩,洛女没齿难忘,”三磕头后接了墨玉盒,起身又朝墨姿一拱手,后挥袖收了琴台上的九弦牛头琴,神念一动,幻成白衣男子样退出沁风坊。   走至窗棂边,目送滕洛离开冥幽城。墨姿放出在桐花仙府里急得乱蹦跶的墨小白,冥幽城下铺满了阴夕石,正好便宜她。   幽冥白犬,最爱食阴夕石。墨小白瞅了瞅主人和二主子,见两位没话,汪汪两声。钟晓会意,丢了一把空介石储物小件给狗子:“去吧。”   收好空介石小件,小白后腿一蹬,跳起穿窗棂而出,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刨地。   钟晓弯唇,放九凤琴于琴台上。琴音再起,沁风坊喧嚣如故。他牵妻子瞬闪下山,往西边天际:“我们去瞧瞧冥幽城的桥与冥界的奈何桥有何不同?还有桥下的河,是不是同忘川河一般,能洗魂?”   “好,”墨姿让乾元神珠留意着墨小白,眼观道上来往行人。   揽月看着乾元神珠,神情哀伤:“吾才是墨墨身边第一人,她怎么可以把要事交代给你?”   “留意墨小白算是要事?”   “反正不是小事,”揽月眼泪下来了:“吾难道要失宠?”   “你什么时候得宠过?”乾元神珠将墨小白那方的情境呈现:“不愧是神兽,幽冥白犬刨起地比遁地鼠还利索,才一会的工夫,就吃上阴夕石了。”见小白犬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扒拉,开始估算,“按它这么吃法,大概很快就能渡劫开障目了。”   墨小白还真会找地,沁风坊山地的背阴处刨了一洞入地下,一点土都不往外扔。揽月鼓着腮:“它当然厉害了,尧日大人都给它捏了多少年的骨了?还见天的享天地规则之力和七彩神光。”   也就她倒霉,一开始便招了尧日大人的眼。想想气又来,肉手拍打乾元神珠,都是这老东西害的。他不吸她功德,她也不会离开墨墨去追他。   歹命啊!   道路弯弯曲曲,越往西路上行人越密集。看清桥,墨姿不禁嗤笑:“那桥上竟有卖汤的,”用心神唤揽月,“快瞅瞅,桥上卖汤的姑娘像不像样儿?”   见到在桥上搔首弄姿的粉衣姑娘,揽月气得浑身冒青烟:“她卖汤还是卖弄风.骚?”太气人了,冥界奈何桥上的阴使万世盛名全毁了,“舀勺汤还掩嘴笑,她该去泓罗城极乐界待着呜呜……”   到了桥下,钟晓驻足,望向桥下长河:“忘忧河?”河水虽不是忘川水,尚不达洗魂,但却能锻骨,“文水。”   墨姿凝目:“此文水还不普通,同了轲来文水小界中的文水。水中富含金灵,但效用十分温和。因地下阴夕石,河底的水被冥阴元力和月华之精侵染,”看泡在河里的修士面部轻松,便知是十分惬意,“净魂之效不明显,可确已具备了。”   谁能说长久之后这里不会成另一条忘川河?   “三生醉梦,一杯五十极品灵石。小哥要来几杯?”桥上姑娘的生意极为兴荣,妆容精致的脸上笑意浓浓。   三生醉梦,墨姿莞尔:“三白汤是洗净三魂七魄中的前尘,三生醉梦却是叫人梦三生,”扭头看夫君,“我们要上桥吗?”   “不用了,”钟晓牵墨姿往回:“看血脉,桥上人是出自上界慈壹仙山安氏,冥元体,修为已达渡劫,修的是《阴冥涧》。”   墨姿撇嘴:“那不是《阴冥涧》修至大成,便可出入冥界?”   “对,”钟晓敛目,眼底深邃。一路沉默,回到沁风坊,琴音袅袅还在继续。上了三楼琴房,取天刑神印出来,输入明光,将此刻心境封入其中,命神印传达予尘微。   “拿定主意了?”墨姿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九凤琴上,泛着莹白光的玉指轻拨琴弦。   钟晓收回神印,看向妻子:“暂时按兵不动,待冥界之门当真误把冥幽城认作冥界,尘微一家三口便会现身。到时柏原就藏不住了,如此尘微在发落了柏原和魂阴宗后,就可大张旗鼓对上柏怀。”   听到此,墨姿已明白丈夫意欲如何了,不禁挑眉:“你一直在暗?”   “嗯。”   看同越界一切如常,便知柏怀不晓轲来事。钟晓手锤背脊,意思明了:“我抢了将兮的魔神本源,现不知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垂死挣扎。”   见他愁眉苦脸装虚弱样,墨姿终于晓得孽帝是怎么输的了:“看冥幽城,你是确定柏怀与慈壹仙山有勾结,所以打算让韩尘微一家主动出击,和柏怀纠缠。让上界一些心中存孽的势力以为天刑分.身乏术,少了忌惮大动起来。   如此日后收网时,方能一网打尽。”   好算计!天刑对上柏怀,既麻痹了一些人,又牵制住了柏怀。另还有三仙帝,个个手眼通天,管控范围之内,生乱象,下手绝对狠辣。   揽月听得心颤颤,她说什么来着?尧日大人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柏怀万想不到为骗白灵,让分.身柏因死,会成为他的“致命伤”。墨姿笑问:“你暂时不打算诛柏怀?”   “嗯,慈壹仙山的问题不止在柏怀,还有魔族,”钟晓握住妻子的右手,拨琴弦。   “魔族?”墨姿诧异。   “对,你先修炼,等飞升后见到安玉灿就清楚了,”钟晓不欲多说:“因为有魔族掺和在其中,所以现在还不是对柏怀行刑的时候,”他受困于魔神本源,实力仅存五分,暂不能露面,“但待你完全炼化魔神珠,柏怀就没用了。”   见他不多谈,墨姿没再追问:“那千岁森林的妖兽动乱呢?”   钟晓凤目一沉:“这个我不能出手,但你可以。”   “我?”墨姿想自己目前的修为,苦笑道:“承您高看。”   “不要自谦,”钟晓言:“柏怀为造冥幽城是下足工夫了,铺在地下的阴夕石颗颗都是佳品。墨小白敞开吃,用不了三年便可开障目。开障目要渡雷劫,到时让它穿过隋文山隔绝结界去世俗渡。   幽冥白犬是神兽,雷劫具神威,会压得那些妖兽自觉退回修仙界。”   原是要这般,墨姿轻眨眼:“隋文山结界那头是不是没有人烟?”   “两万年前的那场大祸之后,千里之内就少有人烟了,”钟晓双目清冷:“我倒要看看妖兽动乱伤不到凡人后,柏原敢不敢插手凡人事,引战乱。”   墨姿轻嗤:“不一定要引战乱,你忘了修仙界也有凡人。”   “没忘,能活在修仙界的凡人早练成精了,”钟晓闪身到对面,抱住妻子:“我们等着吧。”   ……………………   九天之上天刑神殿,韩尘微收到传信,呆坐在宝座上好一会才回过神,复又从头将信细读一遍:“这柏怀是那个药帝柏怀?”   他胆子挺大,造冥神,怎么想得出来的?   “娘,”凤沐涵抱着头顶五只小揪揪的小菩走进大殿,轻轻摇晃:“你看我这样子是在干什么?”   韩尘微瞥了一眼姑娘:“我跟你说,胖涵,咱们家家产就这么点,真的没必要分成几分,你一人继承不好吗?”   凤沐涵晃着小菩踱到她娘身边:“你和爹年纪轻轻,我看不到继承家产那一天,所以你们还是努努力,给我生个小弟小妹。这个实际点。”   韩尘微将自己的神印丢给闺女:“现在没空,钟晓老祖在下界遇见件奇事,你娘我很快就要奔走三千世界,”伸手捏了捏小菩的肉脸,“你实在眼馋,就领小菩玩耍。”   “小菩和我是共生,”凤沐涵看完老祖传信,瘪嘴摇头:“又一个高高在上,却早早就活腻了。”   谁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韩尘微抱过小菩亲了亲:“胖涵,娘真怕生个像二胖那样的儿子,”想想都糟心,“瞧瞧他,找媳妇找了都多少年了,连个影都没有。”   凤沐涵装作没听见:“柏怀也倒霉,干傻事竟被钟晓老祖遇着,”双手抱臂,指腹捻着神印上的桐花纹,“不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钟晓老祖是不会让他死的。”   “确实,”这么一看,韩尘微忽觉自己还是有点心慈,每回行刑都丝毫不迂回。   “娘,你说柏怀完了,那一席仙帝之位?”   “肯定不会是你师公,”韩尘微太清楚他师父了,真要叫他封了仙帝,那上界得有多少矿要进他兜里,“除非天道……”伸手向小菩,“来,给娘一根绝神草心。”   小胖娃娃很听话,乖巧地翻出一根草心放到她掌心。韩尘微把草心往嘴里一丢,压在舌下:“除非他是天道亲儿子,受封仙帝,继承家产。”   凤沐涵摆摆手:“娘,你别胡说,我师公那长相……”   “对呀,天地尽在天道眼,天道眼睛肯定不小,”韩尘微心情没了之前的不快,捋着柏怀妄图造冥神之事:“胖涵,你带小菩先一步降临同越界,不要去打搅钟晓老祖,盯着世俗。以防有些仙丧尽天良,挑战乱祸害无辜凡人。”   有事做,凤沐涵立马收起玩闹之心:“好。”小菩化作菩藤藏入她的玉冠中。   韩尘微下了宝座:“我和你爹去一趟天衍宗。”按钟晓老祖的计划走,他们一家三口在公然与柏怀对上后,将有很长一段时日不会在上界。而上界哪都可以乱,唯神魔之眼乱不得。   得请凤沐世遗老祖挪窝了。 第57章 蓬客楼   铮铮铿铿……叮叮咚咚,沁风坊中琴音不断,或高昂或悠扬。每日来此享乐的修士络绎不绝,他们几乎都是进门时面色晦暗步伐沉重,离开时神清气爽身轻如燕。   无人打搅坊主,跨入门中就寻地方坐,听音律闭目冥想,也有闲情者拿出上好的茶自煮自饮。大家各居方圆地,互不打扰,神思得清明后留下一块极品灵石悄然离开。   转眼两年过去,沁风坊三楼中,太和石埙在九凤琴上跃动,揽月镜躺在琴旁,见又有一客离开,耐着性子等了半刻立马收走客留下的那块色泽温润的极品灵石。   “这是第三千一百二十八块极品灵石,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小镜子,你能不能出息点,别总老气横秋的,”姜黎控埙拨弦,把曾经当公主、做贵妃时练就的琴技全拿出来了。   揽月出现在镜面,一手握着一块极品灵石:“吾都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本来就老,”扭头瞅一眼挂在琴头的那枚桐花小珮,心情惆怅,“姜黎,给吾吹段《渡厄吟》,吾也需要沉静一下。”   滕洛虽在同越界待了万年,但因与魂阴宗不对付,一向是独往独来。沁风坊换主两年,无人发现也无人上门拜访。倒是常有魂阴宗的修士来此享清魂乐,真气人。   “耳朵凑过来,我给你哼一段,”太和石埙划过长弦,带起轻音。   揽月没动,大拇指腹摩着灵石,两眼盯着上山的石阶路,小脸板正:“又有魂阴宗的老鬼来了,姜黎,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涨价了?”一块极品灵石得神清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这事我们能做主吗?”用石埙弹琴挺累的,姜黎也想大涨价。虽然挣得的灵石她用不着,但瞧着也愉快。   挂在揽月脖上的乾元神珠插话道:“近三个月,来沁风坊的魂阴宗高阶修士有十一,且在离去后无一回阴善山脉。”   “你什么意思?”揽月垂首瞪老东西。   姜黎听出音了:“魂阴宗在玩鬼,这头千岁森林妖兽动乱在即,那头却在分散宗门战力强悍的高阶修士。”   “这还仅是一点,”墨姿突然现身,琴房瞬间清凉了两分,坐到九凤琴边:“滕洛孤身一人在同越界,能查到柏原,然后落居冥幽城霸占一山。说明她不仅实力超群,还聪明.慧智、心细如发。   她建沁风坊,坐镇近两千年,想必对沁风坊来客是一清二楚。正临千岁森林大动之际,她只会更谨慎。魂阴宗来这出,你们说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揽月又想开骂:“好阴毒的手段!一定是柏原那头毒蝎,他顶着盛名,不好行刻薄之事。再者滕洛虽强悍可在世人眼中也属女流,与她太过计较,于己身盛名不利。   但柏原又容不得滕洛,所以故意支使宗门高阶修士来沁风坊。就是要告诉滕洛此回千岁森林妖兽动乱,魂阴宗还会如两万年前一般。他要激滕洛去拦千岁森林的妖兽,借此除患。”   尹志雅凡人一世,滕洛确实是死于千岁森林妖兽动乱。   “带你们去挣回大钱,”钟晓闪出桐花仙府,打一缕明光入九凤琴,执起墨姿的手,挥袖现一门,跨入门中,眨眼间就到了一城外。   “蓬柯城,”墨姿见城门上三青徽记,就知这城归属魂阴宗,拉住夫君:“你先跟我说说怎么挣大钱?”   钟晓浅笑:“蓬柯城是同越界第二大仙城,城中有一蓬客楼,专注拍卖,但也好赌,且只要接受的赌约,就从未输过。我看姜黎和孟里在沁风坊卖艺那么辛苦,还挣不到多少灵石,实在过意不……”   “尧日大人呜呜……您的良心终于睡醒了,”揽月眼泪汹涌,嘴角却高高扬起:“走走,我们现在就去蓬客楼。”   墨姿知道她夫君要做甚了:“你要跟蓬客楼赌这回千岁森林妖兽动乱,魂阴宗还是会拦不住往隋文山一带的妖兽?”   “对,不过不是我与蓬客楼赌,而是你,”钟晓牵着妻子走向城门:“蓬客楼是魂阴宗的产业。”   懂了,墨姿深吸一口气,还是他会算计:“你是想借这次的赌约,要魂阴宗的基业。”   钟晓莞尔,虽没有回话但意思却很明确。   此回交入城费,揽月是积极得很,一点不心疼:“尧日大人,要赌基业,单靠墨墨这芝麻点家底远远不够,您仙府里那些乱丢的仙灵玉能不能给我们用几天……不不,是几年?”   钟晓扭头看笑得很甜的墨姿:“你随意拿。”   “万一蓬客楼不接赌约呢?”墨姿也想一次挣灵石挣到撑。   “接不接不是由蓬客楼说了算,”钟晓敛目。而只要接了,蓬柯城的蓬客楼就会被完全隔绝。既是赌,那就公平点。   揽月已经摸进桐花仙府,开始清点仙灵玉:“墨墨,你带尧日大人去吃个饭。”   不想看孟里的死德性,乾元神珠一心盯着在冥幽城地下刨阴夕石的墨小白。   阴夕石中冥元力纯净,又富含月华之精。才两年时日,墨小白不但长大了一圈,双目也更具神光。额中的障目已掩不住,瞧那劲,想必白犬是清楚雷劫何时会至。   这会正午,又是晴空,蓬柯城干净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道两边的店铺比之轲来上缘骈洲地要出色三分,丝毫不负同越界第二大仙城之名。   墨姿牵着钟晓进了城中装点最典雅的饭庄,要了一间上房,点了店里的七道名菜。看得揽月心都疼,两口子吃个便饭,用得着这么铺张吗?   在他们安稳用膳时,同越凡人界西部唐皇城中一绑着粗麻花辫的姑娘抱着年幼的妹妹,混在人群中,横眉冷眼看一行凶相官兵押着两百余戴着枷锁的男女向刑场。   术士一句破军要吞主,唐皇竟施计污名将忠臣通敌叛国,简直荒唐!   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眼无光的老少,姑娘目光终落到了骑着高头大马手抱玉圭的那个大国师身上,一个练气十层的修士。   “小菩,等会咱们就给他们来一出六月飞雪。”   怀中女娃娃立马点小脑袋附和,用心神回胖涵涵:“最后你再含着绝神草心,学天道老爷爷来一声叹。那个练气修士,也杀了吧,留着坏心情。”   “好,”姑娘正是被韩尘微派到下界的凤沐涵,跟着人群往前走,神识进空介石指环中挑冰珠,一熟悉的声音灌入耳。   “把握好分寸,不要伤到凡人。”   钟晓老祖,凤沐涵凤目一亮:“老祖宗,您那头一切都好吗?我们可惦记你们了。”   “都好,凡尘人虽弱,但善谋,尤其是混迹官场的那类,你要小心。”   “我已经长大了,您还以为我是那个用鸡腿就能骗跑的小丫丫?”要不是忙着她舅舅、师公几人的婚事,说不定自个都找着合心的男子结姻盟了。   小菩点醒她:“胖涵涵,你是长大了,但结姻盟这事有点难,凤沐家那群煞神谁敢惹?”   一片大草原里就一朵小红花,胖涵涵这辈子要么不成亲,成亲一定是男子嫁进凤沐氏,没第三种可能了。   凤沐涵笑开:“也是。”   “在老祖宗眼里,你不管长到多大,都是那个手拿小战戟两眼巴巴看我吃鸡腿流着口水的小胖丫丫。”   “该换换样子了,我都长得比我娘还高一寸,”凤沐涵挑了一颗圆润润的冰珠,用仙力封禁后拿出空介石指环。仙力包裹着冰珠迎着烈日,破空直上。神识盯着冰珠入云层,她心有一事:“老祖宗,若有凡人要往西含山里求仙,我要拦吗?”   “不用,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行,那我就看着,正好要去寻仙的那群没一个是好东西。”凤沐涵眼皮下落,半阖着眼。柏怀投在同越界的分.身柏原,确实很有本事,为引冥界门做了三手准备。   一妖兽动乱;二、俗世战乱;三、诱凡人求仙。西含山结界那头就是修仙界隋文山,求仙?送死还差不多。   到了南城门外刑场,两百零七口人都被押跪在邢台上。午时三刻至,跪在首的昔日南风军主帅于文宜突然仰头大喊:“昏君偏信,术士误国,我于氏一门忠烈落得如此下场,还望将领们以我于氏为戒……”   “行刑……”   寒刀抬起,正欲落下,晴空徒然降鹅毛大雪。围观的百姓震动,压抑的情绪被挑起,变得激动,齐声大喊:“六月飞雪,于家大冤……”   站在监斩官后的术士见势不对,立时上前,厉声喝刽子手:“还不行刑?”   一声沧桑哀叹自天上来,咔嚓一声,雷当头劈在术士身,术士顿时灰飞烟灭。惊得监斩官两眼仁暴突,动都不敢动。在场兵卫全都傻了,就连跪在地的于家人也愣着,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隐身的凤沐涵自邢台上瞬移至十里外,唐皇庭贤王带皇旨来,她可以身退了。顶着一头还在冒烟的发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小菩,我给你省了一根绝神草心。”   “对,”小菩现身,右手搂住胖涵涵僵硬的脖子,左手帮她擦擦浮在脸上的黑灰:“那术士太没用了,雷全落在你身上,他才承点余威就连灰渣都没落下。”   凤沐涵煞有介事地点头:“只这点本事还敢出来祸害凡人,我还以为他金身铁骨。”   一直盯着这方情况的钟晓是哭笑不得,龙生龙凤生凤,此话一点不假。尘微生的胖涵虽是凤鸣教养得多,但性子却同她娘一般,天不怕地不怕,想一出来一出。   “韩尘微一家到了?”墨姿瞅着夫君的脸,能叫他哭笑不得的目前也就只有那一家子。   摇了摇头,钟晓将胖涵所为告知妻子:“小丫丫一人在凡人界。”   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水,墨姿自觉要冷静一下:“我很羡慕他们一家能为所欲为。”像她现在就想说一句不太好的话,但没胆,转面向窗外,上望碧蓝的天。   “此回唐皇庭的事,若没有修士掺和在里,胖涵绝不会插手。朝代更迭,自然变迁,仙神之力不可逆。她知规矩,不会越界。”钟晓笑言:“当然不经意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天道罚过就算,也无需在意。”   不经意、小错、无需在意?那是你家。墨姿收回目光,夹了一块目鲮鱼放到嘴里:“等着,等我把所有事处理完了,一定一定要给你生个娃,然后让娃也学那……叹气。”   钟晓乐了:“好啊。”   一顿午膳花了六百三十块上品灵石,揽月抱着几块洁白的仙灵玉,心忒凉:“墨墨,咱们现在虽说要去搏一把大的,但到底那灵石还没进袋,能不能赚到尚不可知。你这样大肆挥霍,是准备让吾和姜黎继续卖艺养你们吗?”   “揽月,我们不穷,”墨姿神识定在乾元神珠上,看墨小白飞快地挖阴夕石,心情美好:“冥幽城地下所有的阴夕石都是我们的。等韩尘微发落完柏原,忘忧河里的文水,桥上的三生醉梦,也都会是我们的。”   揽月眨了眨眼:“大白天的,吾劝你别做梦。尘微天刑蚊子腿都当肉,她才不会白忙活。”   好吧,墨姿认同揽月的话,挽着钟晓走出饭庄:“我现在就去挣灵石。”两人不急不慢地往东城去,半个时辰后站定在一家六层小楼前。   楼里的管事很热情,笑嘻嘻地迎出来:“二位里面请,有事坐下谈。”   墨姿看管事身材五短长相老实,但两眼却精亮,就知其憨厚仅是呈于外的表象,与钟晓闪入蓬客楼。   被丢在后的管事面上笑意不减,一点不觉尴尬地跑回楼中,请客到后堂小阁里坐,取上好的灵茶出来:“小人姓陈,陈东西,是蓬柯城蓬客楼的二掌柜,今日能伺候两位贵客是东西之幸。”   “贵客?”墨姿姿态倨傲,右手转着空杯,目下无人:“你倒说说我们‘贵’在哪?”   什么样的客人陈东西没见过,张口就来:“看您二位满身矜贵,不怒而威,小人再眼瞎也知定是贵客,”适时地双手奉上茶,“您品品。”   墨姿没为难,接了茶放到鼻下轻嗅:“有罢了。”   “得您这话就够了,”陈东西小心端起另一杯茶送到那位自进门没吭一声的男子跟前,态度恭敬。此人才是他畏惧的,因为看不透。   钟晓屈指在桌上敲了敲,示意他放下:“说说你们楼里的生意。”   声音干净,听之心动。陈东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拘谨地坐下:“两位到我蓬客楼,想来也是知蓬客楼的底。”讲这话一是为了震慑,毕竟在同越界,魂阴宗居凤首,与启越宗、岳和宗齐头。二嘛,就是试探对方。   “知道,”墨姿丢下杯子,杯中茶水未溅出分毫,抬眼看对面二掌柜:“然后呢……”   然后?陈东西见两人还拿着身段,心不由得收紧,不会又来一对“落藤”吧?佯装镇定,开始老实讲蓬客楼的生意。   “楼里主要是收售珍品,十年会办一回小型拍卖会,六十年一回中型拍卖,百年一回大型拍卖。有修士要置换宝物或寄拍的,都会找上我们。两位是要卖什么宝贝吗?”   墨姿没精打采地摇头:“没有。”   “那……要买什么宝物?”陈东西看这两的德行,莫名地紧张,唇都发干。两眼是盯着元婴女修,但余光却不离静坐品茗的俊美男子。   “没有。”   “想参加拍卖会?”不等回话,陈东西就补充道:“十年后满百年,咱们会举办一场大型拍卖会,您两位若是想寄拍什么宝物,或者想用宝物置换其他珍品,都放心交给小人。小人一定帮您二位办得妥妥的。”   “不用,”墨姿倾身向前:“楼里就你一个掌事吗?”   这不是那不是,陈东西摸不准了:“大掌柜今日不在。”   “那就把后院北向第三间那个渡劫老鬼叫出来,我要谈的事,你做不了主,”说完墨姿往后一仰,倚靠着椅背。想想自己也可怜,蔕墨姿帝母魔所生,诞下血统都能压住九成真魔。   阴爻墨姿,魔灵体,出生合体境。再看看这世,摸爬打滚到现在才元婴中期修为,这会还只能仗钟晓的势才能嚣张。自掏一壶清然玉泉,往嘴里倒。   “又喝洗澡水,”揽月坐在装满仙灵玉的箱子上,双手抱臂怒瞪愣着不动的陈东西,有点发急,快去叫人呀,做不做生意了?   陈东西回过神,慌忙起身退出小阁,不想一转身就见一花白发老者,立马俯首拱礼:“混与老祖,有贵客请。”   “你去柜台待着,这里交给本尊,”花白发老者灵力内敛,寸长的胡髯打理得非常干净,玉冠束发,着紫金锦袍,全一副俗世朝廷宰臣样。推门入小阁,看都不看女子,盯着在喝茶的白衣青年。   “二位要找本尊,本尊来了。”   墨姿鼓嘴吐一口气:“那就坐下开始谈。”   闻言,老者笑笑,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落座,拂袖扫去桌上茶盏,取一套灵玉茶具摆放在桌,泡极品云雾茶。   钟晓依旧在喝着手里的茶。   墨姿观老者捏茶叶不禁又想起她空介石耳圈里的那盒悟道茶,口中生津。之前碍于修为浅薄,前生记忆未完全融合,她一直没舍得喝。现在倒是可以了,但却不准备喝。   要找幽瑥碎界,那在飞升之前,自己必须去一趟幽瑥界,将心神沉入幽瑥,细细体悟幽瑥生息、界面规则等等。千片悟道茶叶一片都不能浪费。   泡好茶,老者送一杯至年轻男子面前:“贵姓?”   “墨,”钟晓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放下手中茶,端起极品云雾。   “混与。”   墨姿出言:“刚二掌柜说你们蓬客楼主要收售珍品,那除此,还干什么?”   原意在此,老者敛下松弛的眼皮,小抿一口云雾茶,久久才道:“你二位想赌什么?”   闻言,钟晓笑看向他家夫人。   墨姿没叫他失望,右手往外一拨,一整排摞得高高的墨玉箱:“百万仙灵玉……”见老者眉一蹙,不禁撇嘴一笑,“就赌此回千岁森林妖兽动乱,魂阴宗还是拦不住往隋文山一带的妖兽。”   腮边肉一抖,老者终于有眼看头戴彼岸花额饰的女子:“姑娘赌得有点大了。”   墨姿摇头:“我不是姑娘,”俏生生的手指指向上手,“我是他夫人。”   “百万仙灵玉,墨夫人好大的手笔,”老者很不喜欢女子的态度,他成就渡劫四千年,还是头回见这般气盛的小辈。   “手笔不大,蓬客楼又怎么会下场与我赌?”墨姿轻弹桌面,冷眼看老者:“按理说这场赌约,蓬客楼敢接就赢定了,毕竟尔等背后的主子就是魂阴宗,”轻嗤一笑,“给你十息,你考虑一下接还是不接?”   “墨夫人以为我蓬客楼接还是不接?”老者望进女子平静如水的眸中,此刻是再不敢轻视她了。嘴能骗人,但眼睛骗不了。女子就算有倚仗,但修为在那。小小元婴直视渡劫,不落下流,便足矣说明其神魂不比他虚。   墨姿笑开,起身离座,走向墨玉箱,抬手轻抚:“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魂阴宗阻拦不及,让妖兽穿过了隋文山隔绝结界,伤了百万凡人。   妖兽动乱都有征兆,我以为魂阴宗这回应会做足准备,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你要接。”   这二人到底是谁?老者手指轻捻灵玉杯:“墨夫人也知两万年前事,那为何还要来蓬客楼赌?”面露伤情,“你可知两万年前,在我魂阴宗极尽全力阻绝下,仍未能拦住隋文山一带的妖兽,致百万凡人死伤,于我魂阴宗是多深刻的痛?”   墨姿轻晒,回首问:“所以你们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不欲再说,老者起身抬步准备离开:“陈东西,送……”   瞬闪至老者近前,打断老者的话,墨姿婉笑:“接下赌约,”语调温和,却似命令。   “墨夫人,你太张狂了,”老者眯目,想要放出渡劫威压,但却惧到此刻依旧气定神闲的男子。   “比之魂阴宗,我的张狂才算什么,”墨姿笑看老者:“最近魂阴宗好多高阶修士都离宗了呢,你说他们去哪了?”歪头故作疑思,“是怕再像两万年前那样拦不住妖兽,所以先一步去隋文山一带埋伏了?”   老者阴沉着脸:“蓬客楼不接此赌约,还请两位速速离开。”   “不接赌约,”墨姿脸上没了笑,冷声慢悠悠地说:“那我怎么赢魂阴宗,拿到整片阴善山脉?”见老者唇颤,右手伸向钟晓,一张已书好的赌契落到她掌上,送至老者面前,“签了吧,你没得选择。” 第58章 墨小白   如此放肆,老者怎能忍得,老眼一暗放开魂海,只渡劫威压才出就被弹回,神府大震,心头似被撕开,汹涌的气血逆流而上,顿时脸上血色尽退煞白如纸,暗红的血自嘴角渗出下流。   “你……”   墨姿轻柔地抬手,聚老者流出口的血送至他右手食指尖:“我本不欲为难你,毕竟尔虽达渡劫,但魂阴宗的权全握在柏原以及柏氏族手里。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殃及凡人界,其中到底存多少脏污,尔心里比我清楚。   还要我明说吗?”   目中怒意渐渐被羞色淹没,老者无言以对。   “妖兽动乱于世是劫,可你魂阴宗却借此得了无尽功德,还因救世在凡尘立下圣名,享凡尘信仰之力。”墨姿冷嗤:“算盘打得可真精。但修士修心修身,脚下踏着百万凡人的尸骨,尔等当真能坦然?”   老者垂目一声深叹,他一渡劫元尊为何离宗来一小铺坐镇,还不是因志不同不想去掺和。   “签了吧,”墨姿轻掀眼皮:“魂阴宗根上就是烂的,要想根治就得把烂根拔了,否则阴善山脉迟早要崩。”   魂阴宗的根在阴山城柏氏族,话说到此老者彻底明白了,这两位是冲着柏氏族来的,抬眼看女子,强硬压下体内逆流的气血:“你二人就不怕输吗?”   “呵呵,”墨姿闻言像听了个大笑话,双手背到后转身面对钟晓:“我不怕输,但冥幽城竖在那,柏氏族不会让我输。”   提及冥幽城,老者双腿一软,身子虚晃,蓦然大笑:“冤孽啊,果然这世间还是明眼人多,”老泪纵横,右手弹指,食指尖凝血跃到赌契上签下蓬客楼名,神念一动,一枚黑令飞出神府,钪的一声在蓬客楼名上盖下魂阴宗徽记。   钟晓终于放下灵玉杯,右手一翻,赌契回到掌上,左手结印打入其中。赌契顿时活了,嗡的一声化作红光破空飞出蓬客楼,直上青天。   一道似来自幽谷的空灵女声在老者与墨姿魂府中响起:“契成。”于墨姿,这声音并不陌生,蔕墨姿与钟晓立下战约时,她听过一回。虽然蔕墨姿一魔族,违契无碍,但她遵守了。   老者没见识过,只修至渡劫,对天地规则已有悟,也能猜到女音来自哪位神明,闭目拱手跪地大拜,久久不起。   “尔出身凡人界,现又修大道,该最是清楚在仙灵之力下,凡人脆落如蝼蚁,”钟晓走至老者跟前:“两万年前,魂阴宗以救世之名驱怨,送不能修炼的魂魄入冥界,传鬼道予可以修炼的魂魄,将他们聚到冥幽城。   冥幽城有忘忧河,忘忧河上建桥,桥上冥元体卖汤,比之冥界就差冥界之门和轮回。你说魂阴宗这是要干什么?”   老者无声。   钟晓浅笑:“痴妄罢了,”伸手牵妻子,一步回到沁风坊三楼。本想隔绝蓬客楼,奈何钟夫人太厉害,竟说得老者自愿签下赌契,那就省事了。有契约神见证,蓬客楼和墨姿在赌约结束前都不能使计改变事态发展。   这样最公平。   轻叹一声,墨姿来到琴台旁落座,右手划琴,左手随之捻弦,弹一曲《清平乐》。人性本善,经历百态,心境万化,趋利无度忘初衷者,迷路不知返,凶极成恶,终害人害己。   听音听心,钟晓坐到对面,取一壶净灵玉泉小饮两口。她又想到被她放弃的幽瑥石地百万生灵了,这是心头一块好不了的伤。   一曲闭,墨姿长吁一口气:“安玉灿是阴爻炽绱?”他说她飞升后,见到安玉灿就清楚为何慈壹仙山与柏怀勾连,有魔族影子。   “阴爻氏灭族后,姬氏、雪氏入虚空寻找幽瑥碎界,尘微一家三口排查上界,终天菩锁定了安玉灿。”钟晓凤目微敛:“安玉灿是魔修,她的神魂带有魔气。阴爻炽绱夺舍她,能掩盖融合魔魂的痕迹,只她小看了与尘微共生的那株天菩。”   韩尘微的天菩断言,那就不会有错。墨姿沉目,再问一事:“我母亲阴爻红翎是不是……死在她手里?”   听闻这话,揽月还激动的心顿时冷凝,两眼圆瞪钟晓,她也想知道。   不想骗她,钟晓没有直接回答:“你耐心点,相信我,有一天阴爻炽绱会亲自告知你此事。”他若是阴爻炽绱,在得知墨姿完全融合了前生记忆,实力不及下,定会以杀阴爻红翎同样的方式杀墨姿。   只因阴爻红翎与阴爻墨姿都是阴爻氏族长,她们最在乎镇魔石碑。   “不会错的,”墨姿起身:“阴爻墨姿在死前试探过她。”至于怎么叫她得手的?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敛下眼睫。   ………………   千岁森林的妖力愈发暴动,临近的城镇已有不少人往阴善山脉迁移,冥幽城依旧平静。沁风坊每日里还是来来往往,魂阴宗仍没放弃激滕洛,四月里来去沁风坊的高阶修士达二十之多。   进入深冬,连着一月天降大雪蒙住了千岁森林。千岁森林似被冻住,突然变得沉静。好不容易开晴天,一声兽吼惊天动地。桐花仙府中炼化魔神珠的墨姿收功,睁开眼睛,与夫对视,一脸凝重。   这一天还是来了。   闪身而出,沁风坊客已散,她推开南窗看晦暗:“我倒是希望蓬客楼能赢,”自嘲笑之。   “你该出发了,”桐花仙府中,钟晓此刻心情亦不快活。墨姿回头瞅一眼还在自弹曲的九凤琴,神识扫过乾元神珠。墨小白周身的灵力已现不稳,他的雷劫会在一月后。   一月?   化作遁光,墨姿出冥幽城,一路向南,直奔隋文山。在地下卖力刨阴夕石的墨小白也已感知到主人离去,头都没抬,爪子刨得更加飞快。腹内空间里存着的阴夕石,尚不够他撑完雷劫。   越靠近千岁森林,暴躁的妖力越是强盛。墨姿让揽月化她做青鸟,又有乾元神珠襄助,就是渡劫妖帝也看不透她真身,嘶叫两声,无妖理她,扑腾着翅膀继续赶往隋文山。   一路无事,抵达隋文山已是深夜。揽月终于决定要善待乾元神珠,谁叫珠子神通厉害。   寻一个隐蔽的山洞,墨姿在洞外布下隐灵阵,回仙府调息。揽月将千岁森林中景象呈于镜面:“墨墨,千岁森林光渡劫大圆满妖帝就有十二,”看那些被分成四列的高阶妖兽,个个凶猛,心都凉透了,“东西南北向都有渡劫大圆满妖帝带领。”   完了,小小元婴还不够给妖帝塞牙缝。   墨姿倒是不惧,她又没打算硬拼,还有……滕洛回轲来了,她可是十分清楚千岁森林的异样。滕氏族享轲来盛运数十万年,身为囚牛半妖后裔,他们很明白自身问题,为仙途也会想法子积善消抵被动享受的“盛运”。   只要抗住一个月,凡人界就没事了。   感知到妻子心境的钟晓笑了,他让滕洛回轲来,确有此打算。不插手,但不妨碍他施计阻止妖兽祸乱凡人界。至于修仙界,那就是同越界修士的事了。   千岁森林妖兽动乱,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人人自危。三宗为首,领各大宗门世家设卡抵御。只蓄势两万年,千岁森林里妖兽悍勇非常,十二渡劫大圆满妖帝更是全数出动。   仅仅六天,妖兽就冲破了头层关卡,奋力扑向内陆。蓬柯城蓬客楼混与得信,一队妖兽进了隋文山,顿时心冷。   “渡劫妖帝出动,各宗门世家竟还有所保留,简直是是……”   一时语塞,他捏碎手中信符,老眼泛红,这场魂阴宗输得好,该输。   藏在隋文山中的墨姿在察觉有妖兽进入,立时让乾元神珠记录下,然后撤去隐灵阵,往隔绝结界。穿过结界,是连绵山岭,根据揽月镜镜面所呈现的景象,推算妖兽入凡人界的方位,埋下轰天雷。   只轰天雷仅有六颗,难挡妖兽。往东去五十里,墨姿正要叫揽月据地形衍化幻境,左眉突然一抽,神念立动,清辰剑出:“谁?”   “是我,”一光头美艳尼姑独脚立于百丈外一山头,双手合于胸前,瞪小徒弟:“你师祖嫌为师在轲来碍事,便令我随滕氏族二十渡劫一百大乘来同越界找你。”她碍事?想想眼眶就红了,泪渗出,嘴紧抿不让自己哭出来。   “师父,”墨姿立马收剑,兴奋不已。   赤霞抽了下鼻子,上下打量起小徒弟,感觉好像变了,但又瞧不出来,难道是因元阴不在了?那位还真是急不可耐。   “嗯,不错,面色红润又活蹦乱跳,一看就知没受什么罪。”   “师父,轲来一切都顺利吗?”   提到这,赤霞心情转晴好:“集天时地利人和,已在安骅岭立山门。”   “安骅岭?”墨姿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在情理之中:“那白鹿麟呢?”   赤霞撇嘴:“你以为咱们是怎么得到安骅岭的?白鹿麟抗天罚,被劈得皮开肉绽神目都瞎了,要不是一口白泽生息撑着,估计活不了。她把安骅岭给无圣庵,换得守菩提树。”   不过现在轲来山门未稳,尚不能安灵境。白鹿麟又去不了况昷,还要等个百把年才能守树。   “这笔买卖不亏,”有白鹿麟镇着,墨姿安心了。   “那头白鹿麟伤得很重。为师看过了,没有白泽运丹,她痊愈少说也得要五千年。”   两师徒叙完话,滕英华现身:“钟夫人,我们又见面了。”尧日大人说姑母会回族,不想姑母没过几日就归来了,族人心喜之余也甚是感慨。白灵拔除师父丹田内火种,又指路她与况昷无圣庵交好。   在结识了因后,才知尧日大人夫人乃其徒孙。   “英华族长,”见她眉眼舒展,墨姿知其已想通:“千岁森林妖兽已入隋文山,最早晨间会穿过隔绝结界。”   滕英华面上无异:“我等已做好迎战准备。”在渡飞升雷劫前能消尽不该享的“盛运”之福,于她是好事。   “此回千岁森林妖兽几乎倾巢而动,其中不乏化形大妖。未免有伤亡,我们还是再商量一下御敌之策,”墨姿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可以将幻境化实,把妖兽分开。”   幻境化实!滕英华心里一动,钟夫人手里是有造化之物。不想这个,若真能将成群妖兽分散,是最好不过。   “听你的。”   得了话,墨姿抬手摘下揽月镜,以魂力驱使。揽月镜镜面外扩沉入山岭,顿时隐藏在山岭里的修士全都随景幻化。乾元神珠遁入地下,仅仅十息便将幻景化实,且不露一丝灵力波动。   亲眼目睹周遭山岭变换,赤霞终于知道小徒弟当年在泓罗城是怎么闯祸的了。二话不说,退入幻境,跳到一树梢上,顿时成树枝叶。   滕英华拱手:“各自小心。”   “好,”墨姿回礼,等她藏好身,才隐入幻景。   东方见红,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在凡人界西含山响起,暴怒的兽吼震天,紧接着地动山摇。不过半刻,成百上千的妖兽似饿狼下山,冲往东向。   东向连片葱郁山岭,生机怏然,妖兽目露凶光,没入山岭,见全是奇花异草,再不顾同伴,各往心喜之物去。   一头奔雷虎闻到熟悉的清香,目的明确深入山岭,寻到朱果,欣喜若狂,见之成熟,张嘴就去食。布满倒刺的大舌才触及小小朱果,不想美味却化作利刃,一招削了虎脑,血溅出一丈。   修士收了虎尸,立刻逃离原地,再次隐藏。   如此一战半月,直至渡劫妖帝察觉不对,夷平了西含山。墨姿一行才现身,滕英华领十九渡劫强行拉六渡劫大妖入虚空大战,滕氏一百大乘力堵众妖。   墨姿幻身青鸟,混入妖兽,趁不防下黑手,挑内乱。此方乱,修仙界不知。在妖兽冲破两层关卡后,各宗门终于试探够了,出动高阶修士。   阴善山脉上魂阴宗,护宗大阵早已启动。秘地之心一单肩挂着药篓的中年修士,着一身朴素的银白长袍,黑色丝带束发,面容俊秀,唇上留一笔胡,左手执药锄,全一副儒雅医修样。   目不转睛地看着两步外丈高青石,心中有疑惑。为何三生石上怡妹生途归暗了?是神魂又受伤了吗?   抬手掐指,还活着。男子蹙眉,怎么回事?看来等千岁森林妖兽动乱平息后,他得去轲来瞧一瞧。   转身离开,男子两三步就出了秘地之心,只他不晓自己才走,就有一人出现在青石边。金凤纹白色衣摆随风微扬,钟晓手指在青石上一抠,拽着被抠起的清灵玉用力一撕,露出藏在清灵玉下的三生石。   原来是三生石给了柏怀胆子。生造冥神之心,然后为之,在功德灌注于周程怡阴魂后,三生石上出现周程怡的来世。而这来世正合了之前算计,故叫柏怀以为人定胜天。   凤目投映在清石上,石上慢慢呈现钟晓前世,钟晓嗤笑,他的前世乃是一国皇帝的双胞弟弟。只那国皇室忌讳双生,故晚一刻诞下的他被母送去了边城小寺庙,做了小和尚。   寺庙清贫,但胜在平静。他长到十六岁时,一女官找来,说太子病重,皇后要他回宫替太子活,实则太子容不得他,想叫回杀之。   他拒绝了。与女官言明当初为富贵弃子,不管他死活。他不恨生母,为其在佛主前诵经祈福十六载已还生恩。他即是他,不是谁的影。   淡看石上情境,今生的自己与前世长得有九成像。挥手令石回溯到出生时,观婴孩,钟晓歪头双手抱胸,心想若他和墨姿以后有孩子,大概也就长这样了。   前世至死,他都是个和尚,没有娶妻。今生……未渡神劫前,三生石还能呈现一些。但现在,清石上只能照出金光。   周边的清灵玉一点一点地聚合,将露在外的清石覆盖。钟晓神念一动,一枚薄薄的小刃飞出。从头将青石剐下一层,得了足足有一个墨小白那么大团的清灵玉。   这清灵玉黏性十足,伴三生石而生,极富灵性。炼器时融入一点,可大大提高生成器灵的几率,是非常稀罕的练器材,在外一丸难求。   收好清灵玉,钟晓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一枯木上,没想到承天魂飞魄散后,时隔多年自己会再见到枯木梧桐。走过去,一股令人窒息的怨袭来,闭目听怨,魂海里一片血色。妖兽过境,凡人碎骨,死无全尸。   原是聚凡人怨、惧生成的枯木,两万年前的那场动乱还真方便柏怀不少。   一念动,魂顺着枯木梧桐的根茎来到地下千丈,寻到他要找的东西。吉德九玄轮转大阵,一步入阵心,取两缕魂力。转眼看散落在阵外的碎玉,凝目细观。   悟境目中现中年男子在炼制阵基,此中年男子就是柏原,他又炼制了一吉德九玄轮转大阵。此方大阵完好,新炼制的应不是自用。思及闯入凡人界的妖兽,钟晓凤目一冷。   妖兽最怕飞升雷劫,而功德能减轻雷劫威力。柏原跟千岁森林的一些渡劫妖帝有勾结。   再次回到青石前,揭开石上清灵玉,将其中一缕魂力打入三生石,果然见周程怡。   封禁剩下那一缕,交于孟里,钟晓悄没声息地离开。   ………………   一条额间有黑毛的白犬踩云狂奔,身影快如雷闪,上了山头一跃穿过隔绝结界,方向明确地往东。此刻正是寅时正,一日中最黑暗时,夜空掩住了在聚集的黑云。   百里外,人、妖激战,血腥弥漫。倒是虚空里的渡劫先发现劫云,立时分撤两头,各据一方。   一狐狸眼青年,长相妖媚胜过万千女子,这会面黑如锅底灰,避过一朵劫云,看对方居首的牛角妇人:“据本帝所知,同越界并没有囚牛半妖后裔,你们为何插手此方事?”   滕英华冷哼一声:“你都化形修成渡劫了,不也常走错路?”不走错路,怎会闯入凡人界?   “你……”   “还是继续打吧,”站在滕英华身后的黄牛角壮实中年,手握蛟蛇鞭,龙目沉沉。洛族长在同越界势单时,可没少受欺负,他们得讨回来。   “你们到底是何方人士?”   滕英华冷声道:“打赢了,你们才配知晓,”音一落,滕氏族渡劫再次攻去,虚空中激战又起。   天空之下,小白犬穿入战场,如入无人之境,追去东头,想要拦下突破大乘修士堵截的几头妖兽,才要追上,狗眼中晃过一行赶路的凡人,足下突然减速。   那群人一身业障,他不想救。慢悠悠地小跑,不时抬首看看天。四面八方的劫云在快速聚集,墨姿传音在场的各位大乘,扑腾翅膀带起她师父极速撤离。   隆隆哑雷音响起,像兜头一盆冷水倒在那群还妄想往凡人界进发的妖兽。小白犬在看着几头妖兽踩死了那行恶人后,飞跃追起,劫云跟着他跑。   当东方天际见红时,第一道雷劫落下,咔嚓一声劈开了黑暗,当头打在小白犬高昂的脑袋上。暴烈的雷闪连接着白犬额间的黑毛,毛下血.淋淋。   “汪嗷……”   “墨小白,”退到三百里外的墨姿,居高俯瞰身长才一尺余的小白犬渡劫,心紧揪着。揽月安慰:“放心吧,墨小白将他腹内空间里装满了阴夕石,那些足够他渡劫了。”   雷劫落下,妖兽惊慌,纷纷回撤。虚空中也因劫云过于密集,两方休战,回归各自势力。   不到一个时辰,又是一道雷劫落下。障目还未裂开,墨小白直接迎头冲向紫雷,额间血飞溅。   破碎的皮肉下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慢慢往外挤,滕英华见此瞳孔微震,不禁上前一步:“神兽幽冥白犬。”   身为囚牛半妖后裔,她太清楚神兽的威力了。在渡劫的那只小白犬可不似白灵,他是真正的神兽。看来她们同越界之行,可以提前结束了。   抗下六道雷劫,墨小白的障目终于完全打开,额间神目虽红肿,但神光奕奕,仰天一声怒吼,神兽之威顿时降临,震得几头渡劫大妖差点撑不住人形。   雷劫不断落下,白犬身上渐渐散出白色荧光。腹内阴夕石消耗殆尽时,正好最后一道雷劫扑来,墨小白跳起张嘴将其吸入,顿时噼里啪啦,一身白毛全焦,比他爹还黑。   四脚落地,身子东倒西歪,像喝醉了一样,但三只眼却清亮如水。抬首盯着天边,古老的吟唱自无尽虚空来。   啦啦……乐理河里啦……   空中黑云立时散开,晴空中隐现神兽图腾。一身形矫健,威猛比白.虎的三头神犬慢慢清晰。三头之中,仅当中三目白犬首为实,两侧一花一黑首皆是虚。见到三头,墨姿不禁鼻酸,小花和小黑。   滕英华轻语:“幽冥白犬,献祭式的诞生,出生就身背双亲命。”   “汪嗷,”墨小白脚下生白云,直奔图腾。神兽图腾威压压得妖兽一退再退,退到了西含山隔绝结界仍抬不起头,不得已撤回修仙界。也是巧,正好撞上赶往凡人界的修士,大战又起。 第59章 冥门   此方事了,滕氏族告别墨姿,打道回轲来界,毕竟轲来形势尚严峻。赤霞也想回,但瞅瞅小徒弟还是按压下那颗躁动的心,决定暂留在同越界。   踏入冥幽城,墨姿明显感觉城中鬼修多了不少,冥阴元气中鬼气浓浓。想想也不奇怪,妖兽动乱,于世乃大祸。人、妖大战,死伤无数。不说妖,凡是人修,只要神魂不灭,手里有功法,都可转为鬼修。   而冥幽城最是适合鬼修待。   一月余未归,沁风坊还是如常,滕洛阴刹女之名可不是平白得来的。揽月看堂中客寥寥,嘟起嘴有些不高兴,这得少赚多少灵石?   上了三楼,墨姿请师父上坐。赤霞却不愿,目光扫过小徒弟挂在腰间的桐花小珮,闪到琴台那落座:“我们嫡亲的师徒,无需那么多礼,”嘴努了努对面,“过来,为师与你说说况昷的事。”   这确实是她想要知道的,墨姿给师父奉上茶水,到其对面坐:“师父化神后期了。”   “你也元婴中期巅峰了,”自知晓小徒弟是那位的道侣,她干脆就放养了。   小徒弟的道,自有人领,她摸不着。端起茶水小抿一口,赤霞看着气韵愈发沉静的徒弟,心中不无自豪,她的眼光真的是顶顶好。   墨姿垂目:“师父,我爹娘……”   “他们晚年间过得很好,都活到一百出头,走得也安详。你三哥没有辜负你,”赤霞轻轻拍了拍小徒弟的手:“墨氏几个老的,也没受活罪。都有功德环身,老天看在眼里,岂会亏待?”   那就好,墨姿眼中闪过晶莹,深吸一口气后吐出,弯起唇抬首问:“岳悦呢?”   “岳悦二十六岁筑基,拜在空净门下,八十一岁结丹,一百七十岁结婴。现在外游历。游历归庵后会接空净位,坐上安殿。”   墨姿诧异,在她印象中岳悦还是个不到四尺高的小豆丁,两百余年过去了,没想她竟长成这般,心生慨叹。   “岳悦的性子完完全全承了卞启墨氏,胸有大局遇事沉着,行为谨慎又大方,喜怒不形于色,连空净座下大弟子静宜都服了她。”说起这个,赤霞就不由得露笑:“在空净与庵门几位老祖定下岳悦为下任掌座后,静宜就向岳悦下了战书。”   岳悦是空净小弟子,与静宜正好是一头一尾。两师姐妹上擂台,空净亲自主持。打的是酣畅淋漓,终静宜差了一招,败下阵。   决出胜负,两师姐妹勾肩搭背下田南山,在浮石涧豪饮一夜。从此庵里再无人为静宜不平,静宜也对岳悦俯首。小丫头心大,另择了目标,盯上了追云峰。   静宜不止是掌座首徒,还一直有协助处理庵门事务。墨姿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有不服就摊开来战一场,打到服为止。咱们无圣庵门人个个坦荡,得入无圣庵,是我之大幸。”   这一点,赤霞深表认同:“你离庵的这两百余年,卞启墨、岳两氏有三十四人入了宗门,其中二十七女孩全拜入无圣庵,男孩进了简一宗。在岳悦的带头下,七十年前于盛安城东区建府墨岳氏。”   墨姿惭愧:“这本是我该做的。”   “你不用愧疚,他们建府的地儿是你挣来的,”赤霞喝口茶,接着说:“宅邸建好后,岳悦就回卞启接了近百族人过来打理。这些年陆陆续续地来,墨岳府已有近五百人。   别看都是凡人,他们心思可活络了。刚来的几年是要岳悦、墨冰临等接济,但一摸熟修仙界的规矩、忌讳,立时搞起营生。   虽在凡人界过惯了富贵日子,可他们真做起事却都放得下身段,懂得借势,也拿捏得住分寸。   你不在庵门,但你师承丹霞山,我之上还有师父、师祖。你弟弟墨子渊也没少出力。墨岳氏背靠着你和岳悦、墨子渊,仅仅用了五十年,就挣下了一份家底,在玛安山脉下站稳了脚。   估计待岳悦接掌上安殿,卞启墨、岳两氏会全族迁至盛安城。为师离开况昷界时,大岳现任皇帝岳景裕已将相臣张提推到上位。”   空净择岳悦接位不是起于偏爱,而是她旁观了岳悦带领族人建府、创家业的整个过程,经深思熟虑后才定下的。   “卞启墨、岳两族在盛安城建府,动静小不了,泓罗城墨氏没话吗?”   赤霞嗤笑,一手托着腮:“话什么?”瞪了小徒弟一眼,“你当年在泓罗城寻仇,用轰天雷损了极乐界,又将墨红尘、墨红缨姐妹干下的脏事公之于众,累得简一宗名声一落千丈。   你一走了之,可泓罗城墨氏跑不了。简一宗为挽回盛名,命琼宇押着墨红缨,与重崎亲带七节草往泓罗城。七节草做什么用?”   取生机,墨姿轻晒:“这么说简一宗真的发落了墨红尘、墨红缨姐妹?”   赤霞点头:“取走两姐妹一半生机,断了她们的仙途。墨红缨此生止步化神,墨红尘也不用再为渡化神雷劫奔走。简一宗动了手,墨氏旁支在晓墨娉婷姐妹的下场后,不再自欺,奋起反抗。   现泓罗城虽还有墨氏,但远不比之前。简一宗派门人入驻泓罗城,墨家极乐界可开,只不能撑在半空。有化神坐镇,如今的泓罗城干净多了。   之前墨红尘之女墨卿清,也就是重崎的道侣,有亲去盛安城墨岳府拜访过。墨岳府当家的墨石纹是头成了精的小狐狸,陪墨卿清聊了半天,是一句实诚话都没给。   在玛安山脉下,墨卿清又不敢来硬的,终灰头丧脸离开。”   “还没死心,”墨姿蹙眉。   “怎么可能会死心?”赤霞笑道:“你知道现况昷最出名的灵食饭庄是哪一家吗?”   墨姿一愣,蓦然笑开。   “就开在盛安城东城,名叫食悦来,东家墨岳府,”赤霞取出一块留影石,扔给小徒弟:“墨子渊给的宝器,七层小楼。墨岳氏自家族人掌勺。食悦来对灵食处理非常有一手,每日里都是满客。   食悦来开起来后,墨岳氏又在对面开了一间食材铺,收售各种灵食材,还带处理食材。这都是正经营生,你再看泓罗城干的什么?墨卿清那么精,怎么可能甘心放过墨岳氏?”   留影石中,饭庄伙计迎来送往,站在柜台里打着算盘的女掌柜样貌漂亮,面目含笑,一边给客人结账一边有序地吩咐伙计送茶去楼上。墨姿心一热,将留影石还给师父,起身退后两步,拱手鞠躬:“徒儿多谢师父。”   “不用谢,”赤霞摆手,让她坐下:“我没帮什么大忙,就是有空会拉着你师伯多去食悦来坐坐。你要谢就谢墨子渊,他认下了墨岳府,这些年没少护。”   去坐坐,不就是告诉别人墨岳府背后有无圣庵。墨姿给师父斟茶:“师伯有收徒弟吗?”   “没有,”赤霞茶杯杵到嘴又放下:“尹志雅改修魔道,百年前结婴。”   墨姿不觉意外,但师父特意提起就叫她不得不多想了:“她的道有问题?”   “她改修魔道后,为师见过她一回,可以确定其是以心魔入道,修的是《真魔决》。”赤霞冷眼:“《真魔诀》乃是远古正统的天阶魔道功法,可我见到的尹志雅,散着一股邪性,叫人很不舒服。”   “真魔诀”?墨姿面上没有异色,心里却觉好笑。以心魔入道《真魔诀》可不简单,此心魔必须纯粹。尹志雅的心魔……   “是你,”揽月翻身,镜面朝外:“赤霞,你确定尹志雅修的是《真魔诀》,不是《真魔诀》的衍生功法?”   赤霞都想把那小镜子敲碎:“我当然确定。尹志雅才元婴,魔灵纯净就可比其外祖红耀,瞳孔清透似琉璃。这在魔修中几乎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她以心魔化道。”   那就对了,揽月习惯性地把手指塞进嘴里:“吾曾听闻,入道《真魔诀》的心魔多是以杀妻证道、杀子、杀母等引生而来。尹志雅的心魔是墨墨,她现已入道,那还要杀墨墨吗?杀了,破了心魔怎么办?”   墨姿将小镜子翻面:“我并不惧尹志雅。”她的前生阴爻氏,乃是三千世界正统魔道之首。《真魔诀》以及尹志雅,她都不在意。   “你们年龄相仿,资质不差多少,难免会被外界拿来比较,你放平心就可。”赤霞想起铃瑶了:“还有墨卿清那闺女,唐雎儿。她跟尹志雅前后脚结婴,屋里都有两夫了。”   才两个太少了,揽月双手抱臂盘坐在镜子里。尹志雅凡人一世,唐雎儿过得可是女帝日子。没了鹿明御、紫俊宇,她生活得少好些乐子。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没安分,”赤霞轻嗤,抬手指两眼:“盯着墨子渊呢。好在墨子渊在简一宗地位从了其师,没人敢使阴招。”   墨姿有一怀疑:“师父,唐雎儿近年在外行走吗?”   “不在外晃荡,怎么结识男子?”赤霞笑说:“你离开况昷没几年,唐雎儿就结丹了。稳定修为后,去了洛河城。在洛河南境花坊,突然失踪。五年后再出现,身边就多了一个叫皇呈的男子。”   “皇呈?”墨姿眨眼,这姓氏跟紫俊宇一般,都挺少见。   因为此皇呈也非况昷界人,揽月腹诽,而且其还是来自幽瑥界。尹志雅凡人一世,在明毅洞天狙杀墨姿的唐雎儿一行,唯皇呈不是死在墨姿手。   大概是因为前生阴爻墨姿斩幽瑥界之故,墨姿三杀他,都不成。可就这样皇呈也没逃过,死在了墨子渊的剑下。   “不像是咱们况昷界人士,”赤霞手指弹着琴台:“后头还有一件巧事呢,唐雎儿领皇呈现身洛河南境花坊,正好遇着尹志雅。没两天尹志雅也在那消失了,不过她没消失五年,很快就现身。   现身之后,她便盯上了唐雎儿和皇呈。唐雎儿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后来见人紧咬不放,干脆摆明了问。尹志雅说唐雎儿和皇呈拿了她的东西。   唐雎儿不认,两人反目成仇,在洛河城南境花坊打了起来,轰出了一座东西梦林。”   听到这里,墨姿大概知道尹志雅去东西梦林找什么了,乾元神珠。   “那东西梦林,师父进去过吗?”   赤霞点头:“不止我,况昷很多人都进去走了一圈,不拘凡人还是修士。有人有所得,有人在里大梦一场,还有同我一般就逛了趟林子。”   “她们谁赢了?”揽月只好奇这个。   “你希望谁赢?”赤霞忍住不翻白眼,那场打斗重点在尹志雅为什么说唐雎儿拿了她的东西?要知尹志雅是后进的东西梦林。   “两人都不是好东西,谁赢了吾都高兴,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   赤霞不想再理揽月,两眼望小徒弟:“唐雎儿也有点邪门。尹志雅纠缠她与皇呈一百多年,一点好没沾着。别人也是,同她一块出去历练,就她得了好。铃瑶去万华山采摘鹿灵饵时,撞见一回。她说唐雎儿给她的感觉,像是另一个‘鹿明御’。”   那就对了,墨姿弯唇:“师父,您忘了徒儿在鱼来秘境碰到过玄龟枯骨。”   闻言,赤霞一愣:“玄龟妖丹?”恍然大悟,还有两个男人,这就对上了,“怪不得。”   又说了一会轲来的事,墨姿便安排师父去休息,自己则回了桐花仙府。见钟晓躺在地上,手边挨着一黑一青两大块,走过去坐下,看了一眼青“球”,确定是清灵玉,伸手抱起“黑块”,捏了捏,还想查检,不料小家伙不乐意了。   “姐姐……”   嫩嫩的奶音中带着一丝羞恼,身子挣扎想要逃脱。墨姿莞尔,将其小脑袋掰过来瞅瞅,全身白毛被劈得焦黑,三只黑眼在焦黑丛中也不难找,水亮亮的。   “终于会说话了,你挨在这做什么?”   墨小白有点委屈地偷偷瞄了一眼闭目躺着不动的神:“我……我想借点七彩霞光,但尧日大人好像睡着了,他听不到我的心。”   “我又不是你,”钟晓睁眼,笑看小黑犬:“听不了心。”   “那那我我开口了,”墨小白腆着狗脸,伸脖子想凑过去。钟晓打住他:“你刚说借?”   墨姿放下墨小白:“我们就客气一下。”墨小白已经赖到钟晓手边:“等我再长大一点,我我给姐姐当坐骑。”   好吧,钟晓不再收敛霞光。七彩霞光一照到身,墨小白身子顿时就不疼了,焦黑的皮毛渐渐龟裂,慢慢脱落。   手指点上青石,墨姿将石来回转了两圈,看够了才问:“同越界有三生石?”   “有,就在魂阴宗秘地之心,”钟晓散着霞光的手轻耙墨小白的背:“我找到周程怡的魂力了,而且还发现一事。柏原又炼制了一个吉德九玄轮转阵,应是给千岁森林那些妖帝准备的。”   “就说有渡劫妖帝领,妖兽不会无故闯入凡人界,”墨姿深觉无力。为一己私欲,屠百万凡人,柏怀是真的忘记自己也是个人了。   钟晓坐起身:“唐皇朝贤王兵变,夺皇位。”   沉凝两息,墨姿嗤笑:“如此也算是合了柏原的意。”亡魂越多,冥界之门留在凡尘的时间就越长,这于柏原引冥界之门入冥幽城就越有利。看来现在,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了,等着便好。   忙活一场,拦住了妖兽,却不能改变凡人界国家朝代更迭。   盘坐好,墨姿收敛心神,准备放魔神珠出眉心痣。钟晓抬手轻抚妻子额际,然后亦坐好,聚天地规则之力。   揽月镜中,孟里手里握着一大一小两金珠子,看仙府中二人已入定,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尹志雅凡人一世,尧日大人同这回一样,有带回一大块清灵玉,区别是并没有交周程怡魂力予她。   不存在不信任她的事,那就只能说明尧日大人没有寻到什么魂力。魂阴宗秘地之心吉德九玄轮转大阵被破了。   不得不说柏怀行事很谨慎。托起乾元神珠,揽月郑重地对珠灵说:“老东西,吾决定不跟你算千年功德的事了,原谅你了。”   珠灵干笑两声:“你原谅吾有什么用?”他罪都受了,现在只望能跟着墨姿积足功德,重归神境,如此才能助幽瑥碎界生灵复苏。   ………………   在修士打退隋文山一带的妖兽后,柏原再次现身,背着药篓领魂阴宗一队低阶医修穿过隔绝结界,入凡人界济世。   七年转眼即逝,千岁森林妖兽动乱还未平息,人、妖损伤皆重。冥幽城中前所未有的拥挤,因挣地盘,时有发生打斗。也有鬼修想占沁风坊,但沁风坊里听琴的都是高阶修士,阴刹女琴音又不断,终没那胆犯上门。   浓浓鬼气浮在无忧河面上,桥上卖汤女今日心不静,总往城门处张望。买汤的人不甚高兴:“别人都是满勺,为啥到了俺只半勺?”   “喝就喝,不喝滚,”姑娘将汤勺一扔,抽了掖在袖口中的帕子假模假样地摁了摁额头,还真当她是卖酒的。   “哎,我说你这娘们……”   啦……拉蒙啦啦……   《渡厄吟》,卖汤的姑娘丢下满桥的客人,化作遁光寻着幽幽凄凄的吟声去。此吟声不同于冥幽城里唱的,它是属于冥界。阴凉的风拂过面,不等到城门口,她就见一扇古朴的门缓缓而来,顿时大喜。   是冥界之门。   在冥界之门进入冥幽城的瞬间,沁风坊琴音断了。墨姿与钟晓闪出桐花小珮,站在窗棂边看那扇有点茫然的冥界门。   “它不知道在哪落脚?”   “桥上女已经来迎,”钟晓抬眼望暗沉天空,尘微也降临同越界了,现只差柏原。   如钟晓所言,桥上女扇开堵在道上的鬼修,腾空一大片地,立时运转《阴冥涧》,凝聚冥阴之气引冥界门落地。   冥界门稳稳落地后,仅仅一个时辰,魂阴宗、启越宗、岳和宗的渡劫大修就赶来了,其中包括背着药篓手拿药锄的柏原。   “这是冥界门?”虽然紧闭,但散出的气息、门上的艰涩古咒,还有城中鬼修的表现均能说明眼前这扇确确实实是冥界之门。   “怎么会误入?”启越宗的白发红脸老者紧锁眉头,放开神识,扫过满城挤挤挨挨的鬼修,心有猜测,转眼看柏原,见其同自己一般愁眉,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多想了?   岳和宗的首座长老,挥袖质问柏原:“现在怎么办?这冥幽城可是你柏氏主张建的。冥界之门误入,你柏氏打算如何送走它?”   独站一方空地的桥上女,面目含笑,突然插话:“为何要送走?我冥幽城正缺一扇冥界门。”   “暗月,你真当冥幽城是冥界?”启越宗的黄衣婆最是不喜冥幽城:“还敢狂言,你可知你引冥界门落地冥幽城是在铸大错?”   被称作暗月的桥上女妩媚一笑:“朝我嚷有何用,你们能耐,倒是请冥界门离开冥幽城啊?”正欲掩嘴笑,突闻钪的一声,一道明光弦破空而来,直向冥界门。   冥界门前空间扭曲,明光弦化作明光归入门上古咒,不等众人回神,又是钪钪两声。冥界门震动,暗月双目一凛双手快速结印,只才打出一记古咒,就见暗黑虚空忽现一战戟朝她而来,想躲,可惜才运灵,心头一痛,戟穿心而过。   “呃……”   钪,散着莹莹明光的战戟稳稳插在石道上。周遭死寂一片。头戴金冠的韩尘微现身在冥界门旁,眉心处金色桐花熠熠,冷眼看生机溃败的暗月:“尔强留冥界门做何?”   “天……天刑尘微,”暗月不支跪地,手抱空了的心头,她……她的万年修行全全没了。   眉心金色桐花?在场众人不敢置信,盯着身披七彩霞光的杏目女子,她……她就是传说中的天刑尘微?   还有另外一个可怕的事实,天刑降临同越界。也不知是不是因天刑尘微周身的霞光,众人竟觉冥幽城不似之前那般晦暗了,好像亮堂了一些。   自韩尘微出现,背着药篓的柏原双目就若燃尽灯油的灯,神光一点一点地暗淡。功亏一篑了吗?   凤沐涵抱着碧眼小菩跟在她爹身后,踏空漫步在百丈之上:“娘,我和爹先走一圈,看看这冥幽城比冥界差些什么?”   “去吧,”韩尘微闭目,手贴在冥界门上,沟通冥门中的规则之力。不过十息,冥界门离地快闪出冥幽城,像逃一般,瞬息间消失不见。   微风吹过,浓密的眼睫颤动。睁开眼睛,从左到右挨个看过在场众人,终将目光定在儒雅中年身上,一步到其跟前,闻到了一股宁人的药香。韩尘微细观面容,只三息便肯定道:“柏怀仙帝。”   众人大惊。 第60章 计   柏原心已如死灰,他去不了轲来了:“您认错了,我非柏怀仙帝。”   “也不算认错,”韩尘微神色平淡,眼底幽幽:“你确不是柏怀本尊,但这副肉身,”抬手指了指其脑袋,“神府里的魂却皆是源自他,”不做掩盖,放出神识笼罩整座冥幽城,“是你建的?”   闻此言,旁观的修士皆屏气,眼神复杂地盯着柏原。九天之上柏怀仙帝的分.身,为何屈尊滞留在下界?难道仅是因为仙帝念故土?   还有这冥幽城……感受着天刑尘微散出的寒意,众人不敢再往深里想,现只恨当初建城时,未坚决反对。   暗月的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流,她渐渐不支,瘫倒在地,满目的不甘,运力驱使神魂脱离肉身。可是神魂却被一根若隐若无比发丝还细的碧绿线缠绕,动弹不得。是……是天菩,她紧勒双目,死瞪柏原,张嘴想说什么,可怎么都发不出声。   沉默许久的柏原,隐露悲恸:“尘微天刑与天凤沐尧,恩爱不离,是不能体会我早年痛失爱侣的苦。大道漫漫,再无人能懂我心。不知她所往,唯建冥幽,望她归。   冥界之门误入冥幽城,我亦惊骇非常,好在天刑及时至,送走了冥界门。若是因冥幽城误了轮回,那柏原万死难辞其咎。”   “希望你心口如一,”韩尘微扯起唇角:“只你济世许多年,身上怎么仅有这点功德?别怨本座没提醒你,谎话仅能骗得一时。”   天刑命脉连接始源之地的金色梧桐,神通天地,果真名不虚传。柏原敛下眼睫,慢慢闭目:“我本是一副分.身,因情建冥幽,差点铸大错。不敢推卸罪过,唯死以呃……”   元婴冲魂,双损于体内。于此同时,阴善山脉上魂阴宗秘地之心,那株枯木梧桐徒然下沉入地,直穿吉德九玄大阵阵心。阵心破,吉德九玄大阵瞬间成尘,混入大地。   看着柏原肉身瞬息间成泥,在场修士心中惊涛骇浪,无一轻松。都是活了上万年的渡劫老鬼,他们不信柏原自毙真是因自责难当。   冥幽城到底藏着什么孽?   移目向还在做垂死挣扎的暗月,众人想问话,可碍于天刑尘微,又不敢贸然发声。   柏原自毙本就在意料之中,韩尘微面上无异,伸手轻轻一招,柏原的空介石扳指自动飞向她。拿近只瞧一眼,她便知空间里的东西已全被碾碎。挪步至暗月身旁,俯身脱下她指上的银指环,耳上的玉坠。   安氏女在桥上卖了这么些年三生醉梦,应该存了不少家底。旁的东西碾碎了也就碾碎了,倒是灵石、灵晶、仙灵玉啥的,不沾龌龊,也不能告知天刑什么秘密,碾碎了实在可惜。   收走灵石、灵晶,还有两箱仙灵玉。韩尘微也不看其他,将指环和玉坠丢给在暗暗使劲的暗月:“碾吧。”顺便放韩小九出九息小界,这小家伙闹着要去刨阴夕石。   黑猫一出来,便急急遁入地下。   不要脸,暗月青丝已成苍发,脸上青春虽还在,但面色灰败,还在极力驱魂挣扎,妄想挣脱天菩挟制。可惜直至最后一口气断绝,她的魂也没能离体,终被天菩搜魂后撕碎。   “薇薇儿,这暗月是通过秘术走飞升之光来到下界,名叫安月,是慈壹仙山安家人。”菩菩都佩服死柏怀了,那狗东西知道安家什么底吗?把安氏当捏在指间的棋子,实则他才是那个被拿去填坟的一方,还洋洋得意?   这就是活生生蠢死的。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韩尘微半阖杏目,接下来她就该大张旗鼓往九天上找柏怀,将事闹出声。   自她封神后,上界有些仙啊,总以为她是钟晓老祖费尽心思养出来的,不堪大用。   现钟晓老祖消失,她就如了他们的愿,大作一回,坐实自己没啥能耐,如此有些胆子不太大的东西才会放开来尽情地舞。   把戏码安排好,韩尘微不着痕迹地扫过南边山头上的小楼,面向冥幽城城门:“此方妖兽动乱,何时能了?”   启越宗的白发老者闻言,收敛心绪,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妖兽已露颓势,我等会竭尽全力在最短时日内将它们赶回千岁森林。”   “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韩尘微斜眼看魂阴宗几个渡劫:“殃及凡人界,致百万凡人死伤。魂阴宗得了大利,这回故技重施,是谁的主意?”   几渡劫大骇,纷纷俯首拱礼:“我等不敢,还望天刑尘微明察。”   “是不是?尔等心里有数,”韩尘微轻嗤一声:“人在做天地在看,魂阴宗之孽自有天来算。本座望你们能修得金身铁骨,”说到此语调冰寒,“扛得住飞升雷劫。”   “飞升雷劫”四字落下,魂阴宗几位老脸顿时煞白,身子轻晃。   其余渡劫神色亦无不凝重,皆俯首拱礼,静默不言。天刑尘微这话意味分明,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祸及凡人界,是魂阴宗有意为之。这次妖兽能穿过隋文山隔绝结界,也是一样。   魂阴宗危矣。   见沐尧和胖涵回来了,韩尘微也不欲多留,召回正在跟墨姿家小白犬吵架的韩小九:“本座给诸位一句忠告,生而为人,该心存善念,做何都别忘了自己是个人。”   “我等谨记天刑尘微忠告,”有几位已经打定主意,待送走这位神,就立时奔赴凶地,领门人抵抗妖兽。不敢再往后赖了,能少死一个那都是功德。   “好自为之,”音未落,韩尘微右手一握,插在岩地的龙战戟回归她掌中,带着柏原、暗月尸身消失。一粒平平无奇的小石破空直上,穿过界面上九天。   这方沉静两息,十数渡劫不约而同争先化作遁光离开。冥幽城中不再唱渡厄吟,沁风坊里却响起《渡厄吟》,埙音凄凄,城中鬼修听之神宁。   墨姿站在窗棂边苦笑:“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贫穷了?”   “因为你太要脸了,”揽月深觉墨墨现在醒悟还不晚:“现就等妖兽动乱彻底平息,咱们就可上阴善山脉兑现赌约了。”   坐在琴台边擦拭九凤琴的钟晓,动作细致:“魂阴宗秘地之心的吉德九玄轮转大阵已经崩了,柏原与柏怀的魂联也断了。不出意外,柏怀会斩断剩下的七魂联,然后否认分.身所为,是他之意。”   不禁蹙眉,墨姿沉目:“柏怀炼制分.身的术法极其少见。”   “他是医修,割血肉养之,凝成肉身,再融合完魂,”此法确实罕见,钟晓轻笑,只笑意不达眼底:“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仙人血肉、神魂都是经千锤百炼,损分毫便是伤。柏怀却养了九具分.身。   “呜呜……”   已褪去焦黑皮重新长出新毛的墨小白,一身脏污地哭回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钟晓旁蹲坐下,流着泪控诉:“尘微天刑家的韩小九太坏了,她抢我阴夕石,还打我呜呜……她都活了几十万岁了,我……我还是个崽崽哇哇……”   揽月镜没好气:“知道打不过她,你还不让她刨阴夕石,纯粹找打。活该。”   早说了,尘微天刑蚊子腿都当肉,她一手带大的猫能不像她吗?墨小白是神兽,但九幽翎猫也是远古大妖,况且猫狗本就不对付。   “哇哇……”   墨小白哭得更伤心了:“韩小九在我嘴里掏了一万阴夕石,那那是我辛辛苦苦刨的。早晓得她不讲理,我我就让她自己刨了呜哇……”   实忍不住,墨姿紧抿嘴闷笑,望着钟晓,看他打算怎么断这家务事。   钟晓也没想到自己孩子还没一个,就先遇着这种小家伙打闹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对上像韩小九这样不讲理的主,你又打不过,就退一步,如此也能少吃点苦。”   “你偏心,”墨小白屁股一调,歪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抽泣,看着姐姐:“人家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呜呜……韩小九打我可凶了,她咻她把我揉成一团在我挖的洞里滚啊滚呜呜……太伤我心了。”   清了清嗓子,墨姿想安慰两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冥幽城下铺的全是阴夕石,你又不是冥幽城之主,凭什么不让人家小黑猫刨?   钟晓笑言:“沐尧的战宠是一头龙鲤,九幽翎猫最爱吃龙鲤。韩小九最大的想头就是沐尧哪天不要龙鲤了,然后她可以饱餐一顿。”   这个揽月知道:“那头龙鲤十万年前都一跃成龙了,韩小九还惦记着。据说现在龙鲤每年还得向韩小九上供五百仙灵玉。也不知她一天刑战宠,攒那么多家底做甚?”   墨小白不哭了,抹了把脸:“我以后一定离韩小九远远的嗝……”   钟晓给揽月解惑:“韩小九出生就挨饿,若不是遇上尘微,估计早被饿死了。尘微小时也穷,攒点家底,不等焐热就会被掏空。”   “穷过的都怕穷,”墨姿自觉她就是吃亏在这上。前生没穷过,今生又出生帝王家,所以入修仙界后迟迟才意识到自己穷。   叮……   门外禁制被触动,钟晓抱九凤琴回仙府:“赤霞来与你道别了。”   打开禁制,墨姿迎师父进门,不等坐下就听她说,“来同越界一回不容易,为师决定好好游历一番。”   “你是不是熬不住了,想出去走几步就跑回轲来缠了因?”揽月盯着赤霞,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情绪变动:“肯定是的。”   赤霞赏她一白眼:“小镜子,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竟这般看扁我。我一身的修为是你给我修的?师父现在身边跟着晟华剑尊,哪有我插足的地儿?”   “你清楚就好,”揽月双手抱臂:“吾告诉你一个秘密,上界药神山之主韩旻,美貌胜过了因师太一大截,还是个男子,你努力修……”   “有画像吗?”赤霞两眼冒光,比她师父还美的男子那得长成什么样?有意忽略尧日大人,毕竟那是她徒弟的夫君。她品德高尚,不贪看有妇之夫。   “吾没有,你下次见到尘微天刑的闺女,可以向她要。据说凤沐涵一直着急那几位的亲事。”   “下次见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赤霞看小徒弟。   墨姿揣着明白装糊涂:“与其等凤沐涵,您还不如努力修炼,早日飞升。同在上界,总有机会遇见。”   说得好像很对,赤霞哼哼两声,飞升飞升,两嘴皮一动挺轻巧。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尼姑袍,瞬移出沁风坊。   呆看着人下了山出了冥幽城,揽月不懂了:“她这什么意思?”   墨姿婉笑:“师父去努力了。”今日韩尘微已经警告过魂阴宗的渡劫大修,且柏原也死了,想来阴善山脉该有所收敛,“我也要闭关。”   “闭闭关?”怎的这么突然,揽月愁眉:“那什么时候去收阴善山脉?”   敛目看晦暗冥幽城,墨姿轻语:“待我化神,待此方不再晦暗重见日月,”说完便回了桐花仙府。   墨小白没跟上,他还有阴夕石没收。   沁风坊从此断了琴声,太和石埙一边纳入冥阴元气,一边奏《渡厄吟》,渡城中鬼修之怨憎,抚平他们神魂里的伤痛。   ………………   九天之上的瀚林山府,后倚寒凛山,前傍瀚月河。白雾环府,仙鹤戏水,偶有诵书声流出。祥和宁静里闯入一粒小石,小石上明光耀目。府中有仙飞出,拦在府前。   “天刑驾临瀚林山府,有失远迎,还望尘微大人海涵。”   韩尘微现身,双手背在后,摆出一副盛气凌人样:“柏怀呢?”   “师父正在教几个小儿领悟《药经》。”   一念将柏原尸身丢入瀚林山府,韩尘微一点情面都不留,挥开拦门的真仙,轻启唇,声却响彻整片寒凛山:“柏怀,对此你有何可说?”   “柏怀不知天刑尘微要我说什?”一身着银白长袍,留着寸长短须的儒雅中年男子缓步走出瀚林山府,一脸平和,十分有礼地朝韩尘微一拱手:“我四十万年前确有凝分.身,投入下界。   下界育我,我心怀感念,想回馈善行。分.身之心都被我种上善因,虽离我而去,但会一心向善。”   韩尘微瞬移至柏怀近前:“你的意思是在将他们投入下界时,你便与之断了魂联?”果真狡猾,他这是认定了她手里没有什么实质证据。也是,依自己一贯的作风,若有证据,就不会在这费口舌,早行刑了。   “是,”柏怀蹙眉:“你前来质问于我,可是这分.身在下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你不是说他们心有善种,会一心向善吗?”韩尘微盯着柏怀的脸。   柏怀故作语凝,迟迟才道:“我怕的是万一。”   “既怕万一,又为何要断魂联?”韩尘微轻晒:“你以己身血肉凝的□□,拥三魂七魄。断了魂联,就等于放逐。柏怀仙帝,你凝了几具分.身?”   “九具,”柏怀顶着韩尘微的逼视,只她已生怀疑,干脆坦然认了:“在第一具分.身融合了魂魄后,我看他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我,背负太多人的期望,又在最得意时失去挚爱。一路走来,我并不痛快。   我想分.身代我重活一回,无拘无束,做我钟爱的事。若不断魂联,他们就是我手中木偶,又怎得无拘无束?”   柏原还真的挺像柏怀,都修的一根好舌头。韩尘微微挑唇角:“你知道这具分.身名什吗?”   柏怀叹气点首:“柏原,他应该是在同越界,我与我妻的出生地。”   “柏原在同越界建了一座冥幽城,冥幽城里有忘忧河,忘忧河上有桥,桥上摆了大锅。有女暗月守桥卖汤。你想象一下这个画面,是不是特别熟悉?”韩尘微闭上眼睛,装作在构想。   柏怀锁眉:“他建冥幽城做什么?”   “还不止呢?”韩尘微掀起眼皮,眼中不存一丝情绪:“他还化名柏闻,立山门创了魂阴宗。两万年前千岁森林妖兽动乱。魂阴宗就在三万里外,却叫妖兽穿过了隋文山的隔绝结界闯入了凡人界……”   “什么?”柏怀失色,急问:“柏原呢?”   “柏原?”韩尘微冷嗤:“他在等着妖兽祸乱完凡人界,再入世驱怨。百万凡人的命,柏怀仙帝,这就是你说的一心向善?”看他脸上的怒意,接着道,“此回又故技重施,不过他有一对头。被对头识破了奸计,凡人界才逃过一劫。   但因妖兽动乱,冥幽城鬼气冲天。又正逢凡人界朝代更迭,便使得冥界之门在送亡魂入冥界后,误入了冥幽城。   本座正好在同越界界面之外,有感知到。降临同越界,在引冥界之门离开时,那冥幽城桥上女却想强留冥界门。”   柏怀露不可思议之态:“他……”   “呵呵,”韩尘微长吁一口气:“我已探查过冥幽城,”右手一翻,将掌心月白石送到柏怀眼前,“冥幽城下铺了阴夕石,阴夕石只有上界有。柏怀,你在默情、南溟、承天之后受封仙帝,该十分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意思?”柏怀沉目,不掩一脸怒容。   “本座以为意思已经很明了了,”韩尘微凑近柏怀:“我一定会将你九分.身以及冥幽城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希望你如你说得那般干净,不然……”微眯杏目,“别怪我战戟无情。”   语毕,挥袖转身,三步消失。   望着小石头离开瀚林山府,柏怀静立不动,直至天黑才转身回山府。   夜,一粒混灵砂伴风撞在了寒凛山壁上,滚滚下落,到九槽口处消失。寒凛山深处有混沌,混沌之中藏着一竹屋。柏原此刻正在竹屋中烹茶,其对面早已摆上茶杯。   混砂飘来,落入混沌,现一柳叶媚眼女子,身裹黑薄纱,玲珑之姿一览无余。翘着兰花指,送空杯上前。   正好茶烹好,柏怀为她斟满:“今日韩尘微上门了,慈壹仙山应有所闻。”   “听说了,”女子放茶在鼻下,媚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人:“无凭无据,还气势汹汹,她就未想过这么一闹,上界该如何看瀚林山府?天刑一族得天佑,我等羡慕之余,还得学会忍气吞声。”   小抿一口茶,柏怀言:“既然来了,就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放下白玉杯,“本帝是已被天刑尘微盯上了。天道之下,天刑要查本帝,本帝暂时也奈何不得,只能让她查,但却不能坐以待毙。”   女子幽叹:“造冥神之事掩不住。”   这他当然知道,柏怀双手放在膝上:“你上回说若这天地间没有天刑该多好,此话是何意?”他可不信安玉灿会出此言,是对钟晓求爱不得,因爱生恨。   女子娇笑:“就是话面上的意思,”眼波盈盈,不无得意,“且已经有一个快完了。”   已经有一个,柏怀心一紧:“钟晓?”   “是,”女子垂目看杯中清茶:“自上回神魔战场关闭后,你可见过钟尧日?”不用他回答,“钟尧日在神魔战场遇见了天魔域将兮魔帝,使激将法抢了他的魔神本源,现在……”抬眸看柏怀,“该离死不远了。”   “钟尧日诡计多端,你确定他活不了?”   “是魔神本源叫他活不了。”   “世上就没有能抵御魔神本源之物?”   “有,但是不存在,”女子很坚信,可不知为何脑中却闪过蔕墨姿的那颗魔神珠,心生不宁。只一思及魔神本源,她又安下心。蔕墨姿已经死了,即便她活着时血统尊贵过将兮,但已经死了。   柏怀深思,手指抠着膝盖骨。没有天刑……   “要天地间没有天刑,唯颠覆神魔之眼伏魔九宙祭台,重建天地规则,”女子眼中闪耀着幽光:“柏怀仙帝,你想过人族只尊天帝吗?”   “原来这就是慈壹仙山的目的,”柏怀凝视怡然坐在对面的安玉灿:“你这心向的是人、妖还是魔?”颠覆伏魔九宙祭台,亏她想得出来。不说神魔之眼有凤沐氏,单论魔族冲出虚无境……   “我的心当然是向着我自己,”安玉灿起身,赤足踩在青竹上,来到柏怀身边,俯身将嘴凑到他耳边,“魔族冲出虚无境,于我等有何伤害?该怕的是那些正义之士,譬如天刑、凤沐氏、姬氏、雪氏等等,而我与你求的是活命。”   腮边的肉鼓动了下,柏怀心惴惴。竹屋里静默足有半刻,他才再出声。   “神魔之眼的凤沐氏?”   “我算计过,神魔之眼那棵净魂九息树渡劫时,正逢神魔战场开启。阴爻氏已经被灭族了,天刑上神钟尧日也没了,你我牵制住韩尘微一家三口?单凭剩下那点狗狗碎碎,根本镇不住伏魔九宙祭台。   到时净魂九息树要渡劫,分.身乏术,天魔域八魔帝难道还冲不破伏魔九宙祭台?”   柏怀右眼尾一抽搐,转眼望进安玉灿那双美目中:“你勾结魔族?”   “不,是我们。” 第61章 乾元宗   天刑尘微公然与瀚林山府对上,引起上界震动。不过尚未传出什么风声,天刑神殿便被移去了神魔之眼。依旧例,这预示着天刑尘微将要长久不在上界。   不对啊,各大势力疑惑,不是还有天刑上神钟尧日吗?没几时,暗里就有小风吹起,说钟尧日在神魔战场受了重伤,命在旦夕。   钟尧日是什么存在?对流言大家多持不信,直至仙帝凤沐世遗移居神魔之眼,凤沐氏族加强对神魔之眼的防护,众势力才转变了态度。   五百年后,同越界冥幽城沁风坊三楼,依旧一身黑衣的墨姿站在窗棂边,看天际暮日半挂,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城中行人均步履轻松,少见有耷拉着脑袋的。   五百年前,在韩尘微的一顿敲打下,同越界渡劫老怪们再不敢存小心思,个个变得悍勇,短短两年就打退妖兽。魂阴宗的渡劫估计是知死了,在混与的带领下,更是打到千岁森林内围,斩杀六妖帝,逼着剩下的妖帝立下天道契约,从此不犯凡人界。   妖兽动乱死伤万千,冥幽城鬼气浓郁得凝成液,时常落雨。墨小白刨尽了地下阴夕石,太和石埙奏《渡厄吟》一百五十年驱尽鬼怨。只鬼气不散,冥幽城难见天日。   三百四十年前,她在此渡化神劫。雷劫威重,雷阳克阴。她渡劫的那四日,冥幽城中鬼哭狼嚎,终雷劫还是劈散了冲天的鬼气。   之后魂阴宗还派了近千灵修来,在城中天极、地魁、中坤等位聚灵。经三百多年灵气蕴养,如今的冥幽城日有暖阳夜有皎月,风雨时潮湿寒凉却不阴森,四季如常轮转,是烟火人间城。   感悟着墨墨的心境,揽月小声提醒:“我们还有笔账没跟魂阴宗算。”她可千万别忘了。虽然自柏原死后,魂阴宗干了不少人事,但这跟善无关。   五百年了,期间魂阴宗三渡劫大修渡飞升雷劫,全应了尘微天刑的话,魂飞魄散,没一个能逃过。阴山城柏氏族嚣张了几十万年后,在一个又一个渡劫死于飞升雷劫下,也终于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   大家都扒着两眼在盯着,现在的同越修仙界一片昌平。但凡有一个作恶的,都是一大群修士抢着去杀。   他们怕啊,怕天道老爷;恨啊,恨九天之上的瀚林山府,恨柏怀仙帝!   “我没忘记,这不是正准备去吗?”墨姿婉笑,只眼底深沉。左手两指一捻现两根墨色透明灵丝,垂目看去。自开始炼化魔神珠到今,已经七百三十余年。虽只炼化魔神珠十分之一,但她却在两年前自然领悟了蔕墨姿的神通——魔灵万象。   丢出灵丝,神念一动,灵丝瞬间化成蝶。蝶飞两周,神念再动,蝶散凝成双剑。头壳有点沉,墨姿闭目,身后双剑恢复成灵丝,回归她身。   “你现在修为尚浅,仅能支撑魔灵万象十六息,”钟晓出桐花仙府,来到她身后,将人圈进怀中:“待完成与魂阴宗赌约之事,我带你走虚空往轲来。”   “不该是回况昷吗?”倚靠在钟晓肩上,墨姿侧首看他。   钟晓抓住妻子的手轻轻捏了捏:“尘微传信过来,说在均末小千世界遇上一个叫钟琴的女子,凤目卷发,自称是出身行者钟氏。一开始也没在意,但在前些日子,那钟琴竟用一把弓差点杀死一个天眷之人。   且尘微确定要不是胖涵出手,那天眷之人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钟琴可能跳脱了气运?”墨姿直觉不可能。   钟晓摇了摇头:“问题是在那弓上,胖涵与钟琴打斗时,触碰到了那弓,徒生悲伤,眼泪止不住地流。”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弓里融了天刑古神后裔身陨后留下的玉骨。   墨姿明白了:“钟琴是轲来那个假钟家的?”   “尘微感知到她身上带有轲来生息,只现在还不是她降临轲来的时候,故要我走一趟。”钟晓之前并未把轲来钟家放在心上,因为假的真不了。但现在……他要知道为何轲来钟家会有天刑古神后裔玉骨,还胆大妄为地将玉骨炼制成弓。   重点是谁给他们炼制的?他在沟通轲来界面时,为何界面没有将此事回馈?   胖涵触碰到弓才有所感知,是不是意味着炼制那弓时有融进什么遮天之物?自称钟氏,得到玉骨却不炼化其中古神血脉,是因为玉骨的主人魂还在不甘愿献出古神血脉吗?   反握住钟晓的手,墨姿看天际火红的晚霞:“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启程去阴善山脉。”   “好。”   ………………   阴善山脉上魂阴宗秘地山口雅林旁的草庐里,花白发老者混与在听完徒弟覃止叙述后,面上神色凝重:“均末小千世界?”不可能,据宗籍记载,孽帝承天盛势时,困尧日,迫害天刑古神后裔钟氏族。   魂钧渡劫失败后,宗里也有派人往藏冥界金乌山脉拜访,天衍宗确定下界已无钟氏族人。怎均末小千世界,却出现一个钟琴?   “那钟琴合体境后期,弟子假意结交,与她切磋过一回,其战力可比大乘初期。本命法宝落日弓,更是无须发。不过……”   “不过什么?”混与追问。   “在均末小千世界重乾阁设下的擂台上,为赢得雷击魂木,她差点杀了重乾阁阁主乾楼。从她弓下救乾楼的是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乾楼身后,绊了他一脚,乾楼就躲过了射日箭。”   “那小姑娘的底细?”   长得一副老实巴交样的覃止锁眉摇首:“不知道。更奇的是那小姑娘救完人,被钟琴盯上。两人在擂台上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小姑娘哭了,把钟琴气得连发三箭。   结果箭被缴了,小姑娘开价三十块仙灵玉,不然就不把箭给钟琴。钟琴被惹得追着小姑娘打了两天一夜,最后还是无法,抖抖霍霍将家底都掏干净了才凑齐三十块仙灵玉。   之后我说我要回家,约她一聚。吃了几杯猴笙酒,她与我说,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吃亏过。还说那小姑娘邪,她看不透。”   在他心里,两人都邪。   “你有再见过那小姑娘吗?”   “没有。”   “那小姑娘独自一……”   正要说什么,魂府中突闯入一清冷女音,混与老者顿时肃穆,丢下徒弟化作遁光速往山门。见静立在山门外的两人同他记忆中的一样,就连衣服都没变,不禁慨叹。此五百年,他一直都在等他们。   “墨大家、墨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墨姿莞尔:“让你久等了,”徒手一抓,当初的赌契现于指间,送到老者跟前,“该是兑现的时候了。”   五百年,恍如隔世。混与已不似当年,淡而笑之,接过赌契凝目看过契上的每一个字,心有悲哀但更多的是释然:“二位可知如今的魂阴宗已经大不同了?”   “因果循环,本就该落得如此下场,要怨只能怨不修己身,”墨姿见又有渡劫修士赶至,问混与:“赌约之事,他们可知?”   混与将赌契递予后来者:“平息千岁森林妖兽动乱后,我已将事告知。这些年,他们同我一样,都在等你们。”在魂钧、魂及渡劫接连失败后,魂亦便绝了飞升的心,在雷劫到来之前,孤身往阴善灵脉,取一丝地脉至秘地之心求问三生石。   三生石示:魂阴宗的契机在墨夫人。   “墨墨,”揽月镜镜面呈现一丈高青石:“吾觉与它甚有缘,能带走它吗?”她也不知怎么了,看见这三生石,眼睛就不听使唤了。   阴善山脉都是她的了,墨姿可不会客气:“你自己去收。”揽月得了话,灵遁入地下,直奔秘地之心。   “墨夫人,”一梳着道姑头的剑眉渡劫女修拱手自报:“我乃山茵,只想问一句你准备拿魂阴宗如何?”按赌契,魂阴宗输得彻底,赔率一百比一。当初墨氏夫妇留下一百万仙灵玉,现可得十千万仙灵玉。   阴善山脉也就值十千万仙灵玉。   “魂阴宗?”墨姿很不喜这个名:“我有我的道,无意坐拥阴善山脉,你们若是能付得起仙灵玉,阴善山脉就是你们的。”   “十千万仙灵玉哪是我等能拿得出的?”混与苦笑:“宗门库中一共才四千万仙灵玉。”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按我的法子来了,”墨姿右手一翻,乾元神珠现于掌心:“过去五百年,魂阴宗三渡劫丧于飞升雷劫,”见在场三十六渡劫闻之皆愁眉,她接着道,“我想你们也该知道厉害了。   此珠会连通阴善山脉地脉之心,从此享阴善灵脉的修士需修善渡他。他渡化因魂阴宗之故丧生的无辜生灵,为魂阴宗修士求得仙途延续。若尔等同意,我便让珠下到阴善山脉连接地脉之心。”   在场渡劫沉默片刻,终还是由混与问出了他们最在意的一事:“墨夫人,是不是连接地脉之心后,我等飞升雷劫便可如寻常?”   “做什么春秋大梦?”墨姿冷哼一声:“你等之孽在于百万凡人命,就算我愿意放过你们,但天道公允。你等现在要做的就是修善积德消罪孽,如此才能求得雷劫之下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就够了,众人心明:“墨夫人大义,我等定铭记于心,以善报之。”   “不要答应得这么爽快,我也有私心。”   “墨夫人向善之心,我等深敬之,愿鼎力襄助。”修到渡劫,谁都眼明心亮。墨夫人一身功德,修的必是渡厄之道。他们无甚可忧的。   墨姿轻轻一拨,让乾元神珠入地脉。她此般做也是不得已而为。轲来、同越走一朝,再有冥幽城之事,让她深刻意识到渡幽瑥碎界上百万生灵有多么不易,让碎界生境复苏回归幽瑥,更是比登天难。   故乾元神珠必须早日重归神境,还得拥无量功德,如此才可极尽所能造生化育。   她一人之力太过绵薄,助阴善山脉,也是为长远。回首看钟晓,钟晓会意,神念一动,一枚刻刀飞出,削去山门上“魂阴宗”三字,另书“乾元宗”。   墨姿满意了:“从此同越界再无魂阴宗,只有乾元。”只要乾元宗不倒,乾元神珠就可得源源不断的功德,直至幽瑥碎界重归幽瑥。   当然作为回抱,阴善灵脉亦可享受到乾元神珠造生化育时所得功德。一饮一啄,相辅相成,不亏不欠。   在乾元神珠连接上阴善地脉之心的瞬间,墨姿心头一痛,气血逆流,脸顿时煞白,她一身功德被剥尽,抵消了阴善山脉百分之一罪孽,换得了众渡劫一丝生机。这是她该付出的,剩下的就只能乾元宗修士自己来了。   墨姿一身功德被剥时,在场渡劫心头皆一轻,深感愧疚,无颜以对。钟晓从后抱住妻子,墨姿苦笑:“这丝生机还不足以让你们成功渡劫,你们好自为之。”   “墨夫人之恩,乾元宗没齿难忘。”   钟晓输灵入她经脉,抚平逆涌的气血后,在她颊边轻轻一吻:“走吧,我带你去乾元宗库房,”活了这么多年,终于体会到心揪疼是什么感受了。   只墨姿想借乾元宗二十万门人之力,就必须先让他们看到活路。   墨姿无力地扯起唇角笑道:“我们取走一半,留一半给他们。”   “好。”   到库房时,乾元神珠归来:“有吾襄助,乾元宗集全宗之力,还完孽债大概要千年。千年之后,两分功德会集于吾身。待吾造生化育时一并回馈,当碎界生境形成,成功回归幽瑥,吾与阴善山脉之间的连通会自动断开。”   墨姿长吁一口气:“这样最好不过,”收走库房里一半仙灵玉和灵晶,盘坐地上,饮两口清然玉泉入定调息,在揽月归来后收功,与钟晓将乾元宗交给混与,便准备离开。   “您二位……”   混与没想墨氏夫妇这般行为,乾元宗可是一中千世界大宗门,阴善山脉连绵几万里,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说了我有自己的大道,”墨姿言:“交于你,也是相信你。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会来看一看。”   话说到此,混与也不会不识好歹:“二位可否告知姓名?”   转脸向钟晓,夫妻相视笑之,同声回到:“墨氏夫妇。” 第62章 再见   晦暗的虚空里无数碎石在快速运行,平静之下掩藏着噬人的罡风眼。此生虽是第一次进入虚空,但对虚空墨姿毫无陌生感,她甚至能感知到左侧三尺处有一罡风眼。   阴爻墨姿一世,满百岁,母就时常扔她进虚空。在被突来的罡风剐了一次又一次后,阴爻墨姿学会了悟,将心神沉入虚空,把自己当作无尽虚空中的一粒小石子,渐渐的她对虚空有了清晰的感知。   看着迎头撞来的灰色碎石,墨姿闭目,放开心神,沉入虚空,头低下些许。灰色碎石擦着发顶飞过。一息两息……慢慢的魂海里浮现出方圆百里的虚空,见钟晓动作,她跟上,与之并肩。   “还没有忘却?”钟晓凤目晶亮,无尽虚空在旁人眼中也许是危险的、晦暗的,但却被天刑所热爱。因为这里,替三千世界扛下了太多的苦。不说其他,单论域外仙魔战场。仙魔战场无论是在哪个界面,于生境都是莫大的损耗。   故在发现虚无境薄弱节点时,阴爻氏会将节点投入虚空,在虚空开辟小界面做战场。   “怎么可能忘得了?”墨姿仍闭目感悟着虚空,心平静如水:“阴爻氏的每一个族人都无比熟悉虚空,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节点精准地投放,然后在虚空里开辟界面。”   论起对无尽虚空的感悟,阴爻氏一点不比天刑差。   蓦然笑开,墨姿歪头向左,避过小砂砾:“我有点骄傲了。”   “这确实值得骄傲,”钟晓手指东方缓缓而来的蓝色大水球:“看那个,水蓝界。”   闻言,墨姿睁开了眼睛:“阴爻墨姿去过水蓝界,此界面不似况昷、轲来、同越界,它那里多尊母系,大概是因为水灵强势,而水灵又属阴。在水蓝界,她有遇到过一位女子,拥七十二房夫侍。日日耕耘几千年,却不得一女半子。   那女子就见天地骂夫侍们没用。你常入世,有没有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钟晓扬笑:“不用入世,在上界我也时常得见。凤沐氏族盼了几十万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女娃,就是胖涵,可自她出生后又如曾经一般。故家中妇人常骂,凤沐氏祖上就没积德……”   还是头次听钟晓说粗话,虽然是学舌,但还是很令墨姿惊奇,听着听着不由地哈哈大笑。   在虚空行了一月,终于到了轲来界面外。钟晓左手牵着妻子,右手两指一捻凝一片金色梧桐叶,掷出后瞬间变大成一扇门。   夫妻跨入,转眼就落地在一河岸边。扭头见卷发,墨姿不禁挑眉:“不打算掩饰了?”   “周、苗、柏三家见过我的人,除了周程颖,已经全死了,”钟晓敛目:“至于白灵与滕英华、滕洛,她们也不敢提及我。此行既然是冲着行者钟家来,我当然不用掩饰相貌,不过未免对此方规则有所影响,会封住天刑古神血脉。”   懂了,墨姿点到:“你准备跟轲来钟家来一出似非而是。”   轲来钟家能冒充行者钟氏,那别人也可以冒充啊。你说我是假的,那请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那我就是真的。当然你说自己是真的,也请拿出证据……证据,就是那把弓。   高明啊!   天快黑了,揽月已经定好两人今晚歇脚的地了:“向北千里是探花城,我们去那。”镜面呈现出探花城中一景,一女三男在逛着坊市,偶有停下翻看摊位。   “唐雎儿?”墨姿几乎是一眼认出那狐狸眼女子,更奇的是走在她边上的男子卷发凤目,“她也来了轲来界。”   钟晓言:“正常。”简一宗拿下了上缘骈洲与檀凤林的连接口——蒙头山,竖了山门,与无圣庵所在的安骅岭一东一西,正好相对。唐雎儿外家泓罗城墨氏虽倒了,但其亲爹是简一宗的炼虚道尊,有好自然有她的份。   “不止呢,”揽月镜镜面一晃:“快看这是谁?”   混在进入探花城的一众行人中,女子微低着头,脸带恬淡的浅笑,眼神清澈,身着金蝉花白色广袖流仙裙。步履轻巧,不急不缓。若不是印象深刻,墨姿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尹志雅,她是追着唐雎儿来的?”   “不知道,”揽月觉很有可能:“正如赤霞所言,这尹志雅不一样了。”镜中女子全身不见一丝毛躁,是真看出其乃魔修。   墨姿扭头问钟晓:“要去凑热闹吗?”   “随你,”钟晓已从孟里曾经外露的那点情绪里品出,此二女对他都心存不轨。不过无碍,他不理,谁也逼不了他。   “那我们就去探花城,”墨姿拿出传信玉符,告知师祖她现在轲来。不等两人临近探花城,了因便回了信,问她夫君是否在?   到探花城东城门外,钟晓已从了因那得知近来行者钟氏的动向。   五百一十年前,白灵突然离安骅岭去了麒连山。在麒连山与周、苗两氏族渡劫发生不快,大打出手,致麒连山崩塌。在重伤周、苗数十渡劫后,其又因心寒对爱之深切的白氏下手。   这一变故覆灭了周、苗、白三家。轲来剩余势力噤若寒蝉,不敢往麒连山打探虚实。上缘骈洲和檀凤林州再不见周、苗两家人,而冯兴洲白氏族,也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暗里流言很多,其中两类占主。一、白家老祖柏因不知使什么法子,囚禁了一头白鹿麟,用来改柏氏运道。在柏因身陨后,白氏怕镇压不住白鹿麟,不惜联合周、苗两氏族,挖白鹿麟妖丹。   白鹿麟忍辱偷生几十万年,终一朝得以摆脱桎梏,去麒连山夺回了妖丹,杀尽周、苗、白三家。   至于什么白鹿麟情陷柏因、白氏敬爱白鹿麟、白氏是白泽半妖后裔等等,都是白氏有意放出声糊弄世人的。   另一流言便是其中有行者钟家插手。周、苗、白三家夺白鹿麟祥瑞加注己身,行者钟家设法解救了白鹿麟。如此才有了白鹿麟的成功复仇。   周、苗、白三家残喘,对麒连山所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言。不等流言甚嚣尘上,大批旁界高阶修士聚集轲来,轲来全看向南海山地滕氏族。不想滕氏族只护无辜弱小,并不阻拦旁界宗门在轲来立山门,更甚者还与旁界一庵门交好。   就在轲来几个渡劫纠集势力要与旁界高阶修士大动时,白鹿麟在安骅岭受天罚。   天罚之威让各势力心惊胆战。天罚之后,在大家都想知白鹿麟是否还有气时,有渡劫突然觉察到己身多了一层负累,大骇失色。   到此那个神秘的行者钟家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众势力视野。白鹿麟躲身安骅岭不出,唯受天佑的天刑钟家能帮他们解惑。   那般境地,也无人去深究此行者钟家的真假。行者钟家未叫众人失望,还真给出了答案。周、白、苗三家用白鹿麟妖丹募运,提升了轲来一界的运势。现事迹败露,白鹿麟遭天罚,轲来要还运予大宇宙。   身上负累,是因大家都在被动之下享了不该享的盛运。   此话一出,各势力虽然无声了,不再提周、苗、白三家,但心里难免不平。   皆以为是周、苗、白三家之罪,他们非主动去享轲来盛运,为何要受过?不是都说不知者无罪吗?况且白鹿麟还受了那么重的天罚,周、苗、白三家也绝了气数。   墨姿挽着钟晓:“轲来钟氏一言,引得万千修士质疑天道,你说是意欲何为?”   “不管是为何,都不会成功。”   入了城,天已黑。两人也不急着去偶遇唐雎儿、尹志雅,先寻了一家客店,要一间上院。然后往城中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好菜。许多年没用膳了,墨姿都有点忘了油盐的味道。放出墨小白,分出一份,让他自己吃。   墨小白和过去一般模样,额上的障目闭着,掩在白毛中。他不愿,外人就看不出。   “这个蜜烤犀角河牛不错,你尝尝,”钟晓挑了块肥瘦适中的放到妻子碟中,看她吃得很香,不禁笑开:“跟了我,夫人吃了不少苦呢。”   什么意思?墨姿抬眼瞅他,唇上沾了油水,瞧着很润。见人是在打趣她,干脆顺杆往上爬:“要不你亲亲我,我心里甜了,就一辈子永永远远跟着你,”身子前倾,噘嘴送过去。   又给她夹了一块清蒸龙母华凌鱼,钟晓也不嫌,在她油嘴上嘬了一口:“我这里有极品云雾茶,泡一壶给你解腻。”   极品云雾茶用来解腻?墨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空介石耳圈:“你泡吧。”她现在也是有两千万仙灵玉家底的人,“不知道韩尘微卖不卖悟道茶叶?”   钟晓回得很正经:“价格到位,她会考虑。”   “我们不要买茶叶,”揽月翻身,冒出头来:“墨墨,跟尘微天刑买悟道茶树的分枝。尘微天刑之所以有喝不完的悟道茶,全是因她养着一位草木仙,好像叫……紫萱。我们得了分枝,也去找一只化形的草木精。”   “揽月,那你先告诉我哪有草木精?”墨姿苦笑,她以为草木那么好化形成精的?   这个……揽月两小眉毛一耷拉,她还真不知道:“吾从今天开始留意着。”   墨姿不想打击她,但有些事实还是要说清楚:“悟道茶树的分枝就跟我们在鱼来秘境寻得的小菩提树株一般珍贵,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严苛,我耳圈里那点仙灵玉真养不起它。”   “你不是有夫君吗?”揽月偷瞄了一眼笑眯眯的某位大人。   “不要得寸进尺,”墨姿殷勤地给夫君舀了一碗汤:“我们是拿他的仙灵玉去赌,才赢回来这份家底。人要懂得知足。”   揽月翻身抱住凝血痣:“吾不是人。”   不是人,你还嘚瑟上了。墨姿不再搭理揽月:“师祖说我师父还没回轲来,”难道尚在同越界?   “机缘千变,亦在天定。赤霞暂时离不开同越界,”钟晓喝着妻子送上的汤:“想来再见时,她的丹道又会更上一层……”   “突然想起来一事,”揽月打断了钟晓的话:“柏怀仙帝出事,那药神山的丹药不是又要涨价了?”无比的羡慕,不行,等赤霞归来,她一定一定多鼓励几句,让其好好专注丹道。   墨姿咯咯笑,钟晓也是一脸无奈。   用完膳,墨姿抱着墨小白,随钟晓走出房间,在楼下结了账,正准备往西头坊市去,不料转身便见一卷发凤目女。那女子诧异地盯着钟晓,眉头拧得死紧。   “你是何人?”   钟晓轻蔑一笑,理都不理她,将墨小白抱过,牵起妻子的手跨步西去。打算进酒楼的女子瞬闪追上,拦住二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墨姿见夫不言,代为回答:“反正不是和你一家,”这女子应该就是出自那个行者钟家。一头卷发几乎和……和韩尘微的一样,凤目有神,下巴微扬,倨傲得让人不太喜。   无视答话人,女子微眯双目语带不悦地问:“别告诉我你也姓钟?”   一个眼神都没得到,墨姿不禁抬手摸自己的脸,她就这么不招眼?上回在上缘骈洲,周程颖也很瞧不上她,轻嗤笑之:“他还真姓钟,钟墨尧。”   听到此三字,女子明显一愣,脚不自觉地上前半步:“五百一十年前,就是你在上缘骈洲旗源城伤了周程颖?”   钟晓恍若未闻,双目平视,看着自西头来的一行人。   冤家路窄,说得是一点都不假。得,他们也不用去坊市里偶遇了,墨姿歪头靠着夫君的肩,看款款而来的一二三四…五。   尹志雅果然是来找唐雎儿的。也不怪,乾元神珠乃造化之物,非一般仙、神器可比,在未确定唐雎儿、皇呈没拿之前,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再见到墨清宸,尹志雅平静了多年的心湖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力持着镇定,移目看……看他,如前生一般,清傲不沾尘。一步一步走向前,她终于不用再自卑,不用再像一只蝼蚁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去躲避。   今生的她,可以面带微笑,姿态优雅地走到他近前,平视他,诚恳结交。   “她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墨姿不太高兴:“明明我才是她不欢喜的那位。”   揽月忍不住了:“是吾,吾也只会盯着欢喜的人。”看尹志雅那副没吃过肉的馋样,心里在骂骂咧咧。不会以为有了灵根,这辈子就能跟尧日大人发生点什么吧?吾好心劝你还是离他远点,不然铁定活不长。   墨小白冷眼瞧着尹志雅,用心神跟姐姐说:“不要和她玩,她杀了三百七十二个男子。这些男子都向她表明心迹过,她没拒绝。来往一段日子后,她兴趣缺缺,就把人杀。”   “她不会是在拿别人跟尧日作比较吧?”墨姿没忘记尹志雅的怪异:“她跟尧日相处过?”   “你想多了,”钟晓感知到妻子的心境:“能跟我谈情的只有你。”   拦路的女子发觉不对,回首看去,顿时露笑:“大哥。”   “琴儿,你什么时候归来的?”走在唐雎儿左侧的凤目卷发青年,左手持一把骨扇,虽在问妹妹话,但目光却在钟晓身。   “五日前。”   原她就是钟琴,墨姿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全须全尾,凤沐涵对其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好一个钟灵毓秀的男子!唐雎儿眼波一晃,嘴角的笑甜得腻人,身段不自禁地变得更加柔软,心头发痒。只就算这样她也没错过尹志雅的异样,笑看亲密挨着男子的墨清宸,思及七百多年前在泓罗城。   紫俊宇说墨清宸成亲了,其夫乃大贤之士,难道边上这位就是?紧牵着的手刺到她的眼,唐雎儿心里发酸,很不快活,只面上不露分毫。   驻足在一丈外,她莞尔一笑:“姿妹妹,好些年没见了。家里都很担心你,看到你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   “不对呀,”墨姿故作细观:“你不该这么客气,毕竟那年在泓罗城是我扰了你与紫俊宇在行的美事。”   绝!揽月跳起给墨姿拍掌:“你们两天生就是仇家,对仇家不能手软。”   她不提,自己都快忘了。唐雎儿有瞬间的尴尬,但面上却佯装糊涂:“姿妹妹,你在说什么,谁是紫俊宇?泓罗城的事,我之后听说了,外祖母却有不对,但她是……”   “停,”墨姿欣赏不来她这作态:“别装傻,你怎么结的金丹,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与你之间,隔着泓罗城隔着先祖墨娉婷、墨郬的大仇,你也别一口一个姿妹妹,这会让我忍不住联想到墨红尘、墨红缨姐妹的佛口蛇心。”   “你……”   唐雎儿脸上挂不住了,泪雾蒙上眼,委屈地看向钟晓。   “你看错方向了,”墨姿往旁挪了一步,挡在钟晓面前:“请你头左右后转,瞅自己男人。”   “此处该来一阵响亮的掌声,”揽月使劲拍手,墨墨威武。有些人不要脸,那就撕了她的脸,看她疼不疼?   “揽月,你太吵了,”墨姿用心神让她安静一点,见唐雎儿撇过脸,她则看向旁观的尹志雅:“你多久没吃肉了?”   钟晓低头轻笑,满目宠溺地凝视着他的妻子,心似喝了蜜。   这一幕在一下一下地刺着尹志雅的心,为什么?他没看到听到墨清宸之前所行所言吗?粗俗不堪,岂配得上他一身的矜贵?   “清宸道友说笑了,雅清早已辟谷。”   自称雅清,墨姿了然了,回头对上钟晓:“她在告诉你,她道号叫雅清。”   “道号尚可,只人配不上,”钟晓收墨小白进桐花仙府,抬手拨开落在她眼睫上的一根碎发,丝毫不在意脸色变得苍白的尹志雅。   “我也这么觉得,”墨姿抓住钟晓的手,又对上尹志雅:“辟谷归辟谷,有时还是要开开荤。你刚看我夫君的模样,就像一头饿狼在盯着肥肉。”   钟晓纠正:“我不是肥肉。”   “嗯,你是我的心头肉,”墨姿脸不红心不跳地当众说着情话。钟晓笑开:“那就请夫人牢记此话。”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尹志雅清澈的眼底似滴入了墨,掩在广袖中的手渐渐收紧。   墨姿淡看着她,感受着扑面来的杀意:“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何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凡人界西来镇头次遇见,然后是鱼来秘境,再到今天,总给我一种感觉,你很熟悉我。”   手一松,尹志雅双目恢复清澈:“你感觉错了。”   “是吗?”周遭杀意破碎,墨姿嗤笑:“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真魔诀》乃正统的天阶魔道功法,你可别污了它的盛名。”   尹志雅敛下眼睫:“你管得太多了。”   “我也不想管,可直觉告诉我,你入道《真魔诀》的心魔是我,”杀气再次冲来,墨姿神色冰冷:“要杀我可随时来找,正好我也想杀你。” 第63章 轲来钟家   没想到墨清宸竟咄咄逼人至此,尹志雅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浓密的眼睫遮不住眼底的漆黑,默念着当初改修《真魔诀》时外祖的训示。她一直绕不开墨清宸,不是因旁的什,仅仅是墨清宸太优秀了,她内心里惧怕她,认为自己比她差,赢不了她。   虽然不想承认,但外祖说就是因为她无法正视自己,才会导致心魔不绝。   她成功入道《真魔诀》的那天,外祖头次与她说,心里有怕未尝不是好事。惧怕会鞭策她,成就更佳。   墨姿见她沉默,不禁自嘲:“还真被我说中了,我就是你的心魔。”感受着尹志雅一身纯净的魔灵,只有她知其尚未领悟《真魔诀》。   不过也不怪,迄今为止,她见过的魔修中得入《真魔诀》的,唯魔宗的昔阳悟透了其中要义。   《真魔诀》是以纯粹心魔入道,但入道之后便是克制心魔,而非放任心魔亦或铲除心魔。当修士正视、克服心魔之后,就会达《真魔诀》的另一重境。   魔宗的昔阳是坤神族后裔,古神血脉浓厚,身为天刑随者却入了魔道,此是他的心魔。入道《真魔诀》千年,他了悟要义。秉持心正,魔道亦是正道。从此担起责任,誓无愧于先祖与己身古神血脉,现其乃上界坤神族后裔族长。   尹志雅的路明显走偏了。   “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不甘,”尹志雅抬眸,有意让墨清宸看她黑比浓墨的魔眼:“我娘越不过你师父,你师父无子无女却在世俗收了你。你与我同岁,资质又那般好。如此种种,注定了你我是宿敌。”   “你高看自己了,”墨姿欣赏着她的魔眼:“我从未将你,”手指向唐雎儿,“还有她,看在眼里。”这下界能叫她放心上的,唯幽瑥界、无圣庵与墨岳府。   好……太好了,尹志雅秉着气,脖子都粗了一圈,久久才憋出一句:“你会为你的孤傲付出代价的。”   “那你得加紧了,不然我怕等不到。”墨姿太清楚如何去摧残一个还未真正领悟《真魔诀》的魔修了。加深、牢固她的心魔,让其难以克制。   嘣的一声,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尹志雅眼恢复清明,怒目向那个叫她魂牵梦萦的男子:“你就这样放任她仗你的势,就不怕小人行径污了你的盛名?”   这从何说起?钟晓淡而一笑:“姑娘,她是我求娶进门的夫人。”   什么?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求娶”二字在尹志雅脑子里不断晃荡,一声盖过一声。   钟晓不在意她的目光:“况且对付你与她,清宸一人足矣,不用仗我的势。”   一言似利刃,击中要害,尹志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身子轻晃:“你……”   看够了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钟琴再问钟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是与不是,有意义吗?”   钟晓全不在乎的样子,刺痛了钟琴的眼,她伸手就要去扯开挡着的墨姿,不想却被一冷漠眼神吓退,手缩在半空,虚张声势道:“钟墨尧,这里是探花城。”   “然后呢?”钟晓听不出警告意味,淡漠地看向放眼在墨姿腰间小珮上的那卷发凤目青年,头次觉得凤目卷发也不甚好看。   青年钟季,乃钟琴堂长兄,也是陌阳西州地钟氏族小一辈的领军人,气度温和,面上笑意若清风。察觉投来的目光,他也坦荡,拱手上前:“在下唐突了,两位可否容某问句话?”   墨姿轻晒:“嘴长在你脸上,我不容,你就不问了?”   “墨夫人说笑了,”钟季好言:“某只是心有疑惑。”   墨夫人,他这是不想承认尧日的钟姓氏吗?墨姿嗤笑,双手抱臂:“什么疑惑?”下瞥一眼挂在腰间的小珮,“难道是我配不上这桐花?”   钟季笑言:“配得上,只我想知墨夫人这桐花小珮是谁人所赠?”   “这是我跟夫君的定情之物,怎么了?”墨姿稍退一步,微扬下巴,头靠着钟晓。   微敛凤眸,钟季终于有心打量起站在妇人之后的男子,听九妹说他叫钟墨尧:“墨夫人有所不知,桐花是我族的族徽。”   “我确实不知,”墨姿只觉好笑:“但这与我们夫妇有关吗?”照他这架势,那桐花是天刑古神血脉徽腾,是不是天刑古神后裔就可霸占天地间所有能开花的梧桐树?   钟琴可没钟季这么好脾气:“你听不懂我哥的话吗?戴桐花,你不配。”   那她倒要跟这两扯一扯了,墨姿问钟琴:“我不配,你配吗?”   “当然,”钟琴理直气壮。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墨姿一点都不怵钟琴勒大的那两眼珠子:“我们在轲来界也待有一段时日了,之前听说轲来有一神秘的钟氏族,当时就奇怪这钟氏族神秘在哪?后来一打听,晓得了,”扭头向钟季,“我这也有一疑惑,不知你可否代为解惑?”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人。”   “你也……”   “琴儿,”钟季假模假样地喝住钟琴,拱手替她道歉:“琴妹被家中长辈惯坏了,还望墨夫人海涵。”   墨姿轻笑:“没事,”借了尹志雅的话,“迟早有一天她会为她的嚣张付出代价的,”接着之前的话,“轲来界行者钟氏的‘行者’是指天刑吗?”   毕竟只有天刑才能自由行走于大宇宙。   心一紧,钟季不晓这墨夫人此问是何意,余光扫过围观的人群,他好像又不能不答话:“你觉得呢?”   “你这么一反问,我心里有底了,”墨姿帮他把话说白了:“是我冒犯了,你家的‘行者’就是指天刑,是吗?”看他意味深长地浅笑,又言,“你点个头,不然我没法接着往下说。”   钟琴忍不了她盛气凌人逼问长兄的样子:“我们就是天刑钟家,你欲如何?”   她不欲如何,墨姿嗤笑:“据我所知天刑古神后裔钟家根在藏冥界金乌山脉,自尘微天刑去往上界,藏冥钟家在下界就没人了。你们是从哪钻出来的?”   “我们就是天刑钟……”   “钟琴。”   一声呵斥,令钟琴下意识地闭紧嘴。这钟季果真不似表面这般人畜无害。墨姿浅笑淡然地看着他。   钟季也没想到这墨清宸如此难缠:“藏冥钟家嫡脉在下界确实没人了,我们这一支乃是分支。当年藏冥嫡脉受孽帝承天势力迫害,先祖护族身陨。先祖妻子不得已隐姓埋名,才保得先祖血脉延续。”   “是吗?”钟晓佯装深思,片刻后摇了摇首:“不可能,钟家有族谱,如果真的是分支,钟懿族长在离开下界前定会寻回。金乌山脉上金梧峰空荡荡,她不会容族人在轲来艰难求生。”   心中大震,他怎会知道天刑钟家有族谱?钟季脸上神色复杂:“你与我同姓?”   “不,”钟晓否认:“我出生藏冥钟家,你与我不是一个钟。”   钟琴急眼:“你不是说藏冥钟家在下界没人了吗?”   “是藏冥钟家嫡脉在下界没人了,”钟晓纠正:“能上钟家族谱独占一页的是谓嫡脉。”钟家的那本族谱,就跟小凌音说的一般,很势利。   见男子眼里不虚,钟季知是遇上“真神”了:“你长在金乌山脉?”   “对,”钟晓是出生在金乌山,长在金乌山。幼时事已久远,大多都不太记得了,但金乌山的广袤他清晰在目,此生不会忘,“你说你们是钟家分支,那能告知我祖上是哪位吗?”   钟季不答,钟琴迟疑两息后,嘟囔道:“先祖钟羿,射日神后羿的羿。”   钟羿,羿?射日。金乌山,金乌,射金乌。钟晓知是哪个了:“夫人,你还想去逛坊市吗?”   之前为偶遇,现在墨姿还真想去散散心:“走。”两人瞬移而去,丢下一行人静立在街道中央。   “大哥,他们……”   “回族,”钟季冷脸朝着唐雎儿草草一拱手,便缩地成尺往西去,钟琴赶紧跟上。   到了坊市,墨姿也没心思逛摊子:“钟羿是谁?”   “钟家没有钟羿,只有一个养子叫钟异。此钟异就是叛族,勾结历彦助邀月殿杀上金乌山脉,灭我钟家的孽徒。”钟晓知道轲来钟氏的天刑古神后裔玉骨是哪来的了:“藏冥应该也藏着一具柏怀分.身。”   墨姿蹙眉,将他话代入开始捋这前后事:“你的意思是藏冥界有柏怀分.身,那分.身冷眼瞧金乌山脉钟氏灭族,趁机偷了族里玉骨。他还与轲来钟氏有联系?”   “族里没有玉骨,是有人设法凝炼了钟家渡劫修士的肉身,藏精于玉骨中。”钟晓肯定:“之前轲来界面并没有反馈轲来界有天刑古神后裔玉骨。但就在三刻前,界面告知轲来有一块玉骨。尘微、胖涵都见过钟琴的弓,不触碰不会有感知,说明玉骨不是指那弓。”   “非己身也能凝天刑古神血脉?”   钟晓摇首:“不能,我说的是凝精血。精血远不比天刑古神的金色血脉。柏怀是医修,他能以血肉养出九具分.身,我相信其有此手段。”   “之前没有,现在有,”墨姿又想到钟琴差点杀了天眷之人的事:“你说那弓是什么时候来到轲来界的?”   用天刑古神后裔的玉骨与血精炼器,可非下界修士能为。而在上界,天刑神殿就立在九天之上,那人又是躲哪炼的器?   钟晓拇指轻挠着妻子的手背:“应该不是很久,估计是在白鹿麟遭天罚后。”   “为何是在天罚……”   墨姿恍悟:“师父说白鹿麟的天罚很重,神目都被劈瞎了,”劈瞎了就窥不到外界,“弓送来……会不会就是为了杀白鹿麟?白鹿麟醒悟,周程颖的魂不见了,她还扛住了天罚。柏怀知骗情的事迹败露,白鹿麟肯定会去找他,故先下手为强。   只白鹿麟身具麒麟祥瑞,非一般人能杀得了,才有了‘弓’来。”   “你小看柏怀了,”钟晓以为:“轲来钟家不止一件‘弓’,应该还有旁的。他们要杀的也应不止白鹿麟一个,还有在同越界坏事的滕洛、滕英华等等。你觉得滕洛历尽凶险却不死,还能坏柏原好事,是什么命?”   墨姿脱口:“天眷。”   “对,”钟晓敛目:“柏怀要对天眷人下手。”用天刑古神后裔玉骨与血精炼制成杀器,杀天眷人,目的有两。   一、天眷之人都身背天命,除一人便等于乱世一方。二、借此惹天怒。天菩一族是怎么只剩下菩菩和小菩娃的?还有遮天树。他们想让天道动天刑古神后裔。   好算计!   可惜柏怀太自以为是了,天道可不是那么好糊弄。况且天刑立身的是天地规则,真要论起来,与天道乃并肩。天刑维护天地规则,保天道公允。天道公允,世方得长久。   痴妄迷人眼,柏怀已瞎。   墨姿还有一点担心:“柏怀会不会已经知道轲来事有天刑插手?”   “不会,”钟晓搭上她的肩:“那把‘弓’和轲来突然冒出来的一节玉骨,让我肯定了一事。安玉灿应已与柏怀说了我大伤之事。”弯唇笑之,“就是因为我不足为患了,柏怀轻视尘微,才敢拿出‘弓’和玉骨。”   捋顺了,墨姿补充一点:“他应该还想要白泽运丹。”   “对,”钟晓搂着墨姿往前面首饰铺子:“轲来钟家有渡劫,但非像滕氏族那样血统不凡的半妖后裔,对天地规则的领悟不会那么深。   轲来之前天地有变,他们并不能确定是有天刑降临。很快安骅岭地下运丹被取走,天地又变,紧接着白鹿麟出安骅岭。瑞兽入世,大怒引动白泽血脉,天地动。   滕洛潜入安骅岭,规劝白灵。钟家肯定是知道的。白灵沉思万年,一朝醒悟,毁柏怀之谋。现在就要看钟家几时动手杀白灵了?”   “你要静静等着?”墨姿在首饰铺前刹住脚,拖他往不远处的小摊子:“白灵重伤五百余年了,钟家都没动手。”   “应是在炼化杀器,”钟晓见那小摊上都是清珀石做的首饰,有心给她多挑几件:“白鹿麟虽重伤,但钟家以为她手里有白泽运丹,所以不敢大意。不过也快了,渡劫炼化一仙器也就需五百年左右。”   对哦,她就说尧日怎么那般肯定“弓”是才落到轲来钟家手里不久:“钟琴没有炼化‘弓’?”   钟晓朝她一笑:“对,钟琴有本命法宝,且她并未收弓在丹田、神府。”捡起一石中有墨莲的坠子,送到她眼前,“还喜欢这个吗?”   “喜欢,”墨姿看着墨莲不禁扬笑,传音予他说:“在虚无境,我拦韩尘微一行,都是脚下生墨莲。韩尘微他们头次见着我时,大气都不敢出,”当时心里还挺得意。但在嗅到韩尘微身上那股气息时,就开心不起来了。   自古以来,天刑都是一代死一代生,她以为他……   问了价钱,钟晓伸手向一旁:“夫人,给我灵石,今天我来付账。”他这幅样看得摊主一双粗眉都拧成虫了。   墨姿依言拿了灵石给他:“你付。”   两人回到租住的院子,闪身进桐花仙府。钟晓取出天刑神印,传信给韩尘微,告知藏冥藏有柏怀分.身,要她去虚晃一圈,继续迷惑柏怀,给他们胆子。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藏冥有柏怀分.身?”墨姿找出一条链子。   “换你是柏怀,心有不轨,手里有多具分.身,会将他们投在哪?”钟晓传完信,回身看墨姿。   自己的根和天刑的根必不可少,墨姿粲然一笑。   “要去安骅岭看看吗?”   把石坠穿上链子,墨姿将东西放进他手:“你是要帮白鹿麟恢复神目?”   小心给她戴上项链,钟晓在她后颈落下一吻:“轲来钟家得有人盯着,”这盯着还不是藏在暗里。   墨姿心服:“既要钟家将之前事全都栽在白灵身,彻底打消藏冥那头人的顾虑,又逼着他们快点动手杀白鹿麟。”将石坠掩在外衣下,手挽上他的臂,“那就走吧。”   ………………   圆月之下,安骅岭里虫鸣不绝,衬得密林之中更是静谧。深处,一片焦土之上浮着一高约三丈的透明山水石球。石球中心圆地一头毛色枯黄的白鹿麟在休憩,正脸对着一株小树苗,一呼一吸间尽显安详。   突然之间,睡着的白鹿麟眼睫轻颤,左右耳抖动了一下又一下,很快有血自耳中流出,耳尖耷拉掩住耳中模糊的血肉。   慢慢睁开眼睛,白鹿麟转脸看向灵境外,见到来人,想爬起却不能,无力笑之。   “尧日大人,钟夫人。”   钟晓没有多话,送白泽运丹入灵境:“本座只帮你恢复神目。”   含有血丝的泪珠滚落眼眶,白鹿麟埋首忏悔:“您不该再管我的,天罚罚得好。”   “本座恢复你神目,是另有事要交代,”钟晓凤目平静:“你对轲来钟氏了解多少?”   轲来钟氏?白鹿麟诧异,抬眸望去:“轲来钟氏祖上就是姓钟,但那时还未敢沾藏冥钟氏。后来敢攀扯,是因钟家一女嫁予了藏冥钟家的钟羿。不过,那钟家女并未在藏冥金乌山脉生活。其诞下两子后,藏冥金乌山脉被一朝血洗……   轲来钟家自称‘行者’,是在孽帝被诛之后。这么些年他们不惹事,我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只知钟家与藏冥一直有联系。”   墨姿也不知该说白鹿麟些什么好:“你虽不达白泽知天地事之境,但大事应都清楚。藏冥钟氏将金乌山脉拱手让予天衍宗,就是因族内人丁凋零。钟家有族谱,若轲来钟家女诞下的真是藏冥钟家的种,你觉他们会流落在轲来?”   话都绕着轲来钟氏,就算白鹿麟因伤头目昏沉,也知是轲来钟氏存异:“他们联系的并非金乌山脉?”   “这点尚不知,”墨姿直言:“我只知轲来钟氏琴女用一把天刑古神后裔玉骨炼制成的弓,差点杀了一个天眷之人。你说她与天刑是敌是友?”   什么?白鹿麟瞠目:“钟琴吗?她哪来的弓,钟家就没有擅用弓的?”   天刑古神后裔玉骨炼制成的弓?那是跳脱了气运,谁如此大胆敢……忽然明白了,气运?她不就是身具麒麟祥瑞吗?正好又被天罚。   “钟夫人的意思是轲来钟家要杀我?”   墨姿扭头看向夫君,钟晓露笑:“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这么快就忘了?”   瞬间了悟,白鹿麟大笑:“他怕我去瀚林山府找他,与他对峙哈哈……”   白泽运丹顿在白鹿麟两角之间,体内沉睡的神兽血脉渐渐被唤醒,一点一点地祛除凝滞,耳里腐烂的肉化成脓血排出。   轲来钟家!   左耳神目恢复的瞬间,白鹿麟双目一沉,耳中神目掠过陌阳西州地万千盛景,直达钟氏族族地,见钟季疾步闯入一灰石山里,立马跟上。   灰石山的中心藏着一木屋,那木屋无窗无门。钟季神魂离体,进去屋里。白灵的神目却窥见不得:“轲来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一间遮天树屋?”她竟然不知道。   “不用意外,毕竟你瞎了五百余年,”墨姿将今日探花城街上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讲予白灵:“也许轲来钟家会联络藏冥界的谁,问询有关钟墨尧的事。”   白灵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立时不再掩饰,放出神目之威。一息间,有神魂自遮天木屋中冲出,大声呵斥:“谁?”   白鹿麟闭目,神魂沉入神目,抵达钟氏族地:“是我。”一身白衣头顶鹿角,赤足站在遮天木屋顶,冷眼看钟家那白发老狗,“藏了这么些年,终于露出马脚了,可真叫我好一番等。”   “白灵,”白眉拖到下巴尖的凤目老者,垂在身侧的两手被握得咯咯响:“你闯我族地?”   “那又如何?”白灵垂目看脚下木屋:“若不是今日闲来无事,看一看市井,我还不知原来你钟家与藏冥金乌山脉上的钟氏不是一个钟。钟旭明,你也跟我说说这么些年你们家跟藏冥的谁在联络?”   白眉老者凤目中闪过阴鸷:“白灵,你窥视我钟家?”紧握的右手一松,一把灰木剑出现在掌中,“如你这般,就不该存于世。天罚杀不了你,今日本尊就替天.行道……”   “我为何遭天罚,你不知。但藏在藏冥的那位一定知,”白灵脚碾木屋顶:“你行者钟家也会有遮天木。钟旭明,你手里的剑能避我神,应该也融了这东西吧?杀我……就凭那剑?除非此木剑是用天刑玉骨炼制,”见老狗色变,不禁仰首大笑。   “找死,”老者一剑杀去,可惜未达,白灵魂已归神府,只留一言:“钟旭明,联络藏冥那位,替我转告他。让他藏好了,别叫我找着他。”   钟晓透过白鹿麟神目,将一切尽收眼里:“这个叫钟旭明的已经炼化了手里那把木剑。木屋里还有两人,一人在二次炼化长柄大刀,一人在炼化天刑古神后裔玉骨。”   “玉骨?”墨姿看了半天,直觉那木屋修整得挺别致,其上还刻有桐花纹。   “玉骨里是血精,非天刑古神金色血脉。虽难炼化,但也不是炼化不了,”白鹿麟神目恢复,伤势也好了三成,化成人形跪到地上:“白灵多谢大人。”   “起来吧,你今日一闹,钟家应很快就会动手。”   “白灵在这等着。”   墨姿拐了下钟晓:“你说我拿那屋子跟韩尘微换悟道茶叶如何?”   “估计换不了几片,”钟晓收回白泽运丹:“遮天树木同绝神草心一般,都是天道的眼中刺。”   “能得一片是一片,”她不嫌少。   钟晓两指一捻,凝一片金色梧桐叶,神念一动,梧桐叶离手飞往白灵。   “将它收到你腹内空间,本座要钟旭明手中木剑,还有钟琴的弓。”   “是,”白灵凝眉:“那长柄大刀和玉骨呢?”   “这个不用你来,”钟晓要让轲来钟氏消失得很合理。滕洛的虚基还未夯实,现在若她孤身离开南海山地,想要其命的人必坐不住。正好验证下柏怀所谋是不是如他想的那般?   如果是,那接下来钟家消失也就顺理成章了。   目送一双恩爱夫妻离开秘地,白灵垂泪,那人要杀她,抓心哭笑。也罢,本来就是一场欺骗,自己也无意再去深究谁负了谁的情。她与柏怀,唯死方休。盘地而坐,闭目运转《运昌海平经》,修养伤势。   ………………   墨姿与钟晓出了秘地,就西上风行山脉,行百里便见浮在半空中的山门。风行山脉原是柏氏居所,现全归无圣庵了。   比之况昷玛安山脉,轲来风行山脉更是雄伟广辽。经数百年打理,此方气息已有六分似况昷无圣庵。   站在山门石阶下,墨姿闭目深嗅,不知轲来无圣庵有没有追云峰?她现化神中期境巅峰修为,师父谆谆教导犹在耳边。   “回来了?”   了因师太出现在百丈外,一步一石阶地下,容颜未有分毫变,依旧一身冰蓝衣。墨姿鼻酸:“师祖,”跪地拱手,“清宸叫您担心了。”   “你倒是不曾让我忧心,”了因师太一步到近前,扶起小徒孙,苦笑言道:“耳根子清静了五百年,近日竟有些想念你师父。”说到这孽徒,她心肝肺都似被揉搓到一块,让她去找徒弟,结果把自己找丢了。   也不晓得此回若遭了难,还有没有第二个“墨姿”刚好路过搭救她一把?赤宁、铃瑶搭伴去找了,但愿三人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师父行事有分寸……”   “才怪,”揽月翻身,镜面朝外:“那年在世俗,她灵力都被封死了,还费尽力气给自己挖了个坑。”这叫有分寸?她差点就成了陪葬品。   抬手将揽月镜翻回去,了因拱手向钟晓:“一刻前,晟华传信来说唐雎儿在问清宸道侣的事。其父重崎立过誓言,并未回信给她。”   墨姿传音简述之前探花城闹的事:“近日要留意点安骅岭。”   “人心总有不足,”了因轻叹一声:“要入庵看看吗?追云峰已经有主了,炼虚境坐峰头。你还有机会。”以小徒孙现在的修为,当年入庵门时立下的战约,是全都白费了。她还真怕小徒孙一转头再回来已追上她。   后继有力,她不得懈慢啊。   “我会打上追云峰顶的,”墨姿请师祖在前:“这里也有浮石涧吗?”   “没有,”了因略遗憾:“浮石涧的情况有些特殊,非自然形成。庵里老祖们至今都不能确定两万六千年前石涧为何会一日生变?”   虚门已被收,揽月不打算再瞒,翻过身一脸正经:“浮石涧下有一扇跌落凡境的冥界门,冥界门失了灵,冥阴元石没了灵支撑才会连着肉身一块作用。”   “冥界门?”了因难得失态,慌忙看向钟晓,这该如何是好?   “还有八扇,”揽月不知从哪抽出一方小帕子,擦拭眼泪:“差一点就只有七扇了。好在有些人虽胆子比天大,但天灵盖下那三勺脑花是属猪的,不然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墨姿拉着她师祖继续往山门去,柏怀欲造冥神之事,结果尚未分明,她不好多说。   在无圣庵里走了一圈,两人又回到探花城的小院。好些日子没亲热了,今晚自是少不得要缠绵一番。   在墨姿入定后,钟晓往南海山地去。   炼化真龙骨五百年,滕洛额上已现牛角虚影,水雾罩在身,坐下为盛开的水灵萼。为她护法的是一桃花目青年,察觉有人来,立时睁开眼看去,见男子凤目卷发身周无灵韵,心有猜测,起身拱手:“子然拜见尧日大人。”   “无需多礼。”   真是那位,子然郑重叩拜:“子然多谢尧日大人赠滕洛真龙骨,此恩滕洛与子然一定会报。”   听到动静,滕洛收功。   钟晓不等她行礼,就言道:“本座有事要你去做。”   “大人交代即可,滕洛全力以赴,生死不论。”   相较这方的平静,陌阳西州地钟氏族里气氛就显得紧张了。钟季亲眼目睹白鹿麟的神通,面上再无往日温和,站在曾祖钟旭明身后,目光落在长族老手中的那块雕紫苓玉牌上,他们在等。   久等不到藏冥那头的回应,钟旭明叹气:“白鹿麟受了那么重的天罚,才五百年神目就恢复完好。”   “她手里有白泽运丹,”一凤目银发嫩脸男子靠着椅背,手指轻摩着掌中洁白玉骨。   钟旭明不忿:“那天罚还有何意义,天道公允在哪?”   想先祖钟羿,虽为藏冥钟家养子,但一心全在昌盛金乌山上。可藏冥钟家又是如何待他的?嫉贤妒能,为亲女能继首座位,时时打压养子。   终逼得养子离家,另投他门。血洗金乌山脉,就是回报。若非天道偏护,藏冥钟家早该绝种了,哪还有什么尘微天刑?   坐在首位的长族老老眼精锐:“颠覆天道,立身天刑,是先祖钟羿毕生向往,也是轲来钟氏所求。为此我族韬光养晦三十万年,”神念一动,一柄大刀现于木屋中央。   “在完全炼化关月刀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天刑之力,磅礴绵延,探不到底。终于明白先祖钟羿之苦了。天刑,”眼底涌现痴狂,“天刑神,我轲来钟氏绝不比藏冥那群被先祖屠尽的废物差。”   不甘心为人下,何错之有? 第64章 了结   正激动时,手中的传信玉符有了动静,屋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自关月刀上转移,聚焦长族老身。压下不平的心绪,长族老向手中紫苓玉牌输入灵力。   只闻一字“杀”。   男音平淡无波,却充斥着冷冽。钟季早猜到会是这般,见诸位老祖不再掩饰杀意,有意多提一句:“那钟墨尧呢?要不要一块……”   发自内心的他很不喜钟墨尧,不止他,在座的诸位也一样。先祖钟羿苦出身,他们亦然。藏冥钟家嫡脉下界都无人了,但提到行者钟氏,各高贤仍只认藏冥金乌山脉。   他也想自己是出生在金乌山脉,像钟墨尧那般面对旁人问询时高昂着首。可惜不是,钟墨尧这样的存在,就似一面镜子,照得他无地自容。再有其伤所谓的“天选子”周程颖在前,轲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暗里等着看轲来钟氏笑话?   今日他急赶回来,原是想老祖传信藏冥,问询钟墨尧的事,只白鹿麟横插一脚,现在……他不想钟墨尧活。   就像先祖钟羿那样,既然改变不了出身,那就杀尽藏冥钟氏。   钟旭明半眯起老眼,抬手抚白须,神态自若地说:“杀。”   ………………   一夕间,轲来变得异常平静,就连昨日探花城街上发生的那起闹事都无人敢闲话。修士多敏锐,察觉不太对,有能的依旧如故,本事未修到家的夹起尾巴过活,实在怕事就干脆闭门不出。   在租住的院子里,墨姿拿着揽月镜看探花城,瞧着几处景致极美的地儿,正想着要不要与尧日一块去走走,小院外的禁制被触动了。   镜面一转来到自家门口,见是唐雎儿,不禁拧眉。   “她来做什么?”   “大概是提醒你近日无事少出外行走,”揽月气囔囔地说:“她有意卖好,你可别真当她是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惦记你这条命和窝里的蛋呢。   墨姿轻笑:“不用你提醒,”起身去开门,见着面就玩笑,“你耳目倒是灵通,竟能找上门,”讽刺意味浓浓。   “姿妹妹,你非得这样才舒坦吗?”唐雎儿今日一人上门,水灵灵的狐狸眼凝视着墨姿,眼神丝毫不飘忽,“你也不用摆脸,我也不想来,但不来这一趟我心里又实在放不下。你们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回无圣庵,近日外头不会消停。”   迂回之术,她懂。墨姿笑说:“我软硬不吃,你日后也别多费心思讨好了。请回吧,”话音未落,门就嘭的一声关上。   钟晓坐在檐下烹茶,墨小白守在一旁:“尧日大人,那个唐雎儿很惦记你的美色。”   “多谢你告知,”钟晓分他一小杯茶:“就这些,慢慢品,喝完了今天便没了,”朝着墨姿招手,“过来喝茶。”   原想坐对面,但在看到还未离去的唐雎儿,墨姿心里有点酸了,挤到钟晓怀里:“你喂我,”还不许用两个杯子,就着他的手,你一口我一口,共饮一杯茶。   抱着妻子,钟晓埋首在她颈间:“我这遭的算是无妄之灾。”他确定自己一直都很守为夫之德,就是成亲前,也是除了亲族与孽族,不会与任何女子过密往来。   墨姿转过头,在他脸上一通乱啃:“三生我只有你一个。尹志雅、唐雎儿之流,看上的都是你的表象。”   “嗯,”钟晓也不去擦脸上的口水,用鼻子轻顶她:“告诉你给秘密,”嘴杵到妻耳边,“我前生是个小和尚,扬善积德八十旬才换得今生遇上你。”   顿时心花怒放,墨姿抿唇甜笑,水眸亮晶晶酸意全无,只剩甜蜜蜜。贪看她难得流露的娇态,钟晓情不自禁地去逐她的粉唇,紧拥让她更加贴紧自己,感受彼此乱了的心跳。   夜幕降临,探花城街道上空荡荡,平静之下是暗潮汹涌。子时将过,身着金桐花纹黑锦衣的钟季突然现身在街头,与一瘦高个中年男子前往东街。   东街东来仪客店的伙计拦都不敢拦,就放二人入了客院群。没费多大力气便破了六号院外的禁制。钟季都将落日弓取出了,却未想院中竟无生息。   “扑空了。”   “琴儿说,白日里简一宗的唐雎儿有来过,难道他们离开了?”瘦高个脸上肉结实,皮质黝黑,眼比鹰还利。今晚他还想见识一番落日弓的厉害,看来要落空了。   此刻桐花仙府里清然玉泉中,一场激烈的情.事刚刚结束。墨姿慵懒地猫在钟晓怀中,急喘着。她享受着身体的疲乏,时不时仰首迎接丈夫落下的轻吻。对外界事,清清楚楚,但两人都不想去理。   靠在玉池边,钟晓托着似没骨头的妻子,轻抚她的湿发:“累不累?”   “我喜欢你让我累,”墨姿额头摩着他的下巴:“尧日,我甜吗?”   钟晓拇指轻挠她的发窝,低头看她尚未退去潮红的脸:“很甜。”   仙府外,钟季与瘦高个不甘心地在院子里搜罗了两遍,终什么也没发现,这里就似没住过人一样,只得离开。   “他们走了,”墨姿撇嘴,好在没叫两个不速之客扫了兴致。   “有一种人,是养不熟的。你视他为亲子,无论对他如何好,只要有一点未随他愿,他便认为你偏颇,有私心。”钟晓笑之:“不知念恩,还看不清己身。品性如此,怎堪大用?”   墨姿直起身,与他平视:“我不是良善人,养子再好不是亲生,懂事我便重之,不懂事我便让他从哪来回哪去。亲女,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是我摆脱不料的责任,当然我也是她割舍不掉的。不懂事,也别出去霍霍谁,我跟她互相伤害。”   这说的都是什么?钟晓笑开:“母女俩在九天之上大打出手?”   “你会帮谁?”墨姿盯着他,一脸严肃。   “你,”回答得毫不犹豫,钟晓描绘着妻子的眉眼,曾经他听尘微这么问过凤鸣。就因为凤鸣慢了两息,尘微作天作地哭闹着说凤鸣有了闺女忘了媳妇,还惊动了凤沐氏族长和凤沐世遗。   尘微以为老族长和世遗仙帝会帮她一起数落凤鸣,结果……回忆到这更乐,钟晓将事讲予墨姿听。   “世遗仙帝与老族长一本正经地商量了半天,说未免影响到胖涵心情,决定将胖涵暂时带回族里养。等他们夫妻吵闹完了,和好如初了,再看胖涵要不要回天刑神殿。那时胖涵才四岁,凤鸣抱着闺女不撒手。   老族长和世遗仙帝见状,就说凤鸣心里没媳妇。”   墨姿笑问:“然后韩尘微又闹了?”   “没有,她只是闹着玩,况且四岁的胖涵正有趣,她哪舍得离眼?两夫妻当场和好,一致对外,只有胖涵心念念想去族里待两天。”钟晓脸贴上墨姿的颊:“我们以后有小丫丫了,你会不会更欢喜她?”   这是一报还一报吗?墨姿咯咯笑:“凤沐尧问过韩尘微类似的问题?”   “问过。”   “哈哈……”   笑过之后,墨姿闭目调整,待炼化吸收来的魔元灵恢复至巅峰,才由着钟晓抱她出清然玉泉:“论起来轲来钟氏的神秘还是源自于藏冥钟家。也正是因此,他们自卑又自大。卑己身血脉不如人,又因偷冠上的‘行者’名而自大。   钻进了死窟窿,不知回头,只想一条道走到黑。以为世无藏冥钟家,轲来钟氏便名正言顺。愚蠢又可笑。”   “天刑古神后裔不会冷眼看世乱,更不会助纣为虐,”钟晓与妻相对盘坐:“轲来钟氏非差在血脉上,而是错在品性。不用管他们,白灵与滕氏族会收拾干净。”   “处理了钟氏,滕氏族消‘福’之行也差不多圆满,可松一口气了。”墨姿长吁:“英华族长飞升雷劫下大伤,至今未痊愈,这还得亏阻了同越界妖兽祸乱凡人界,不然就难说了。”   钟晓笑言:“她很快便会飞升上界。”   “在拔除轲来毒刺之后,”墨姿莞尔,闭目收敛心绪,准备炼化阴宫内的暖阳。   东来仪客店不知客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客人一次付了半年的租子。依规矩就算已知客人走了,院子也得空关半年,待租约满了才能再外租。   探花城静悄悄,街上没了喧闹。整片陌阳西州地都是这般。一日两日……半月过去,忽有风吹来,东满藻湾有龙骨。   小城茶庄里,一群修士聚在一块窃窃私语。   “滕家那位都来了,肯定是真的有龙骨。”   “是啊,我昨天都看见她了,”雪白胖子两手在脑袋上一敲:“跟传言的一样,牛角没了。想重新长出来,非真龙骨不成。”   “她也可怜,好好一族长,去盛海论道竟不慎被吸尽海底裂缝。也是命大,消失了万年又活着回来了。”   “我看这回没人争得过她。要是过去周、白、苗三家还在,那她没戏。”   “可别再提周白苗了,咱们都被害成什么样了?就滕英华那飞升雷劫,牛角都被劈断一根,换个人,估计连灰不会给你留一把。”   “我听族里老祖宗说,滕英华渡完飞升雷劫这么久都不飞升,是因伤势过重。现在还爬不起来呢!”   “哎,别说了,我都不敢往深里想。”   “想了有用吗?你先修到渡劫再说。”   滕洛一身紫色劲装,外罩黑纱衣,孤身走在大街上。因有寸长真龙骨出现在东满坊市,挨近东满藻湾的边陲小城近日人格外多。西区东满坊市,那就更不用提了。   离坊市还有两条街,目所及之地已是人挤人。滕洛拐进一私宅小巷,借了小道,不过一刻便达坊市中央。顺着人群缓慢向前,看过一个又一个摊位,目光如炬眉头紧锁。   街角一狭长目黑俊大汉,光着膀子,一眼就逮着她了,眸底涌现点点柔情,面上依旧冷硬。摊上和旁人一般,摆着各种骨头。   滕洛察觉到目光,抿着的唇一紧,敛下眼睫。让他别来,就是不听。瞧他穿的破烂布头,哪还有一点渡劫元尊的样儿?   一连在坊市转了半月,无所得,滕洛便不再流连,出城往东直奔东满藻湾。不过两日,滕家重伤的族长英华派亲子去安骅岭,求见白鹿麟。在滕家人进入安骅岭内围后不久,钟家渡劫发现白鹿麟神目不再盯着陌阳西州地。   很快东满坊市传出消息,滕氏洛女为寻龙骨深入险地,重伤后不知所踪。众人顿时了悟,为何滕氏族会急急派人去安骅岭?   这夜安骅岭上空乌云滚滚,林中虫鸟噤若寒蝉。内围焦土之上不见灵境,唯全身泛着莹莹白光的白鹿麟在闭目吐纳。   风吹过,夹带着杀意。白鹿麟顿时警惕,睁开眼睛起身化成人形。长及脚裸的白发随风微微晃,赤足踩着焦土,耳中神目探四方。   “来都来了,就不要藏头缩尾咳咳……”   咳声未止,右耳一动,闻咻的撕空声。白灵脚跟一转,人散成灵,迎箭杀去。才打下箭右方又徒来剑气,她已知来者为谁,不敢硬抗,滚身避过,冷嘲道:“钟家老狗,鼠辈矣。还敢自称行者,简直笑话。”   “你这孽畜,死到临头不自知,”受不得激,钟旭明现身一剑下斩:“今日老夫看你如何张狂?”   “你又能奈我何?”白灵右撤,再次避过杀招。背后徒来冷箭,回头就是一声吼,顿时十数渡劫突现,将其围在方圆地。   安骅岭中心震动,无圣庵自有感知,只白灵事先交代过,不要过去打扰。了因师太站在追云峰上,远望安骅岭。渡劫之战,她不敢用神识。听到未收敛的脚步声,回头见弯月白眉老者,赶紧躬身退至一旁。   “寒衣老祖。”   手持黑玉佛灵珠串的老尼一步至崖头,闭目感知安骅岭中暴.乱的风力,五息即睁眼:“你也别在这忧心了,来的都已现身,”笑着对空说,“几个老伙计,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该,”一用玉葫芦束发的道姑抱着拂尘踏空漫步往安骅岭。   红衣妖娆妇扛着把铁锤,掐腰摆臀跟在后,嗲声嗲气地说:“安骅岭可是我们无圣庵的地,人都欺上门来了,我可不做缩头乌龟。”   “是这个理,”着一身素衣涂着大红指甲的盘发妇人,一脸兴奋:“姐妹们,瞧见俊俏的,你们先别急着剁.头,废了丢给我。我保准他下辈子都不敢挨近咱无圣庵的田。”   梳着飞天髻,穿晃眼凤袍的圆脸女子,大惊小怪:“天啊,夜袭安骅岭,”翘着兰花指轻摇水墨团扇,扇面上还插着三根火红针。   腰别软剑的娃娃脸银发女,周身罩着寒冽的白雾,一步一个喷嚏自寒衣身边过:“大师姐,快……哈切快点去,晚了白鹿麟再死了哈切……冰涧太冷了。”   白眉寒衣就喜欢无圣庵这群老伙计,化作遁光,领她们破空而去。独留了因在峰顶吹着冷风,静默十息,撇嘴哼笑。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渡劫境吗?她现在也出窍大圆满了,这就回去闭关冲击合体。   与此同时,身在东满藻湾下千丈暗河中“奄奄一息”的滕洛,也迎来了要她命的人:“万年不见,你竟还没死?”慢慢站起,抬手拂去嘴边的暗红,目光自老贼手持的长柄大刀上掠过,“不会只有你一人吧?”   啪啪……   嫩脸男子拍着掌,自长族老身后走出:“得见洛族长安好,我二人也放心了,”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不太平。滕洛明显是在装,她根本没受重伤。   “废话少说,你们两想怎么死?”滕洛右手五指一张,寸长牛头琴现于掌中。一身着白衣的桃花眼青年自暗河尽头走来,手中持剑,仅仅三息就到,正好挡住去路。   见到青年,嫩脸男子悟了:“好巧啊,子然元尊。”   “不巧,”子然手腕一转,剑锋朝上:“我正在等你们。”幼时师父让他修剑,他心中虽喜,但却更想随师父一样做音修。后来师父失踪,他后悔了。比之音修,剑修战力更为强悍。   双目一凛,一记全力横扫。咻的一声,暗河被拦中切,含着遮天木藏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的十数渡劫立时有了动静。滕洛神念一动,牛头琴嗡的一声展开,左手一拨,琴音化刃,大战起。   暗河水翻腾。   ………………   安骅岭中心一战七日,灵气方才稳定。被缴了木剑的钟旭明丹田被掏空,跌跪在地,双目圆瞪,尽是不信,嘴中念叨叨:“怎么会……不会的,”盯着白灵手中拿着的剑,“天刑玉骨,跳脱气运,杀白鹿麟……轻而易举。”   “呵呵,”素衣妇人右脚踩着个已断气的尸身,悠闲地剔着红指甲:“老东西,有一句话你该听过,自作孽不可活。好好日子不过,你们平白无故非要来犯我无圣庵。你识不识字的?无圣庵无圣庵,一门女子没一个好人。”   白灵自大战中缓过劲来,移步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弓,连同剑一并交予背手在丈外仰头赏月的寒衣,传音说道:“两仙宝乃天刑古神后裔玉骨炼制,郑重收好。”   闻言,寒衣立时拿出两只灰石玉盒,小心将弓与剑分别放入盒中,封上禁制,双手捧着。   一步至钟旭明跟前,白灵掐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你是不是在疑惑,明明自己完全炼化了诛星剑,却为何怎么都杀不了我?”   钟旭明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瑞兽,麒麟祥瑞。天道不公啊……”   就知道这老东西会如此想,白灵嗤笑,张口引出腹内空间中那枚明光熠熠的梧桐叶,送到他眼前:“看清楚了吗?轲来钟家。”   “天……天刑?”钟旭明眼珠暴突。   手移至天灵,白灵双目一敛,灵力直灌而下灭钟旭明神魂。同时,无圣庵几人也手下不留情,瞬息间安骅岭中心就只剩七女子。   “你们不该来的。”   红衣妖娆妇点了点脑袋,提起砸在一贼脑袋上的铁锤:“该看着你与他们同归于尽,然后我们六姐妹在这捡捡白鹿麟碎肉,顺便支口锅,把肉煮了,一块喝汤吃肉。”   道姑用拂尘拍干净自己身上的尘:“红丽,你就别做这梦了。渡劫境同归于尽,安骅岭得塌一半,”抬眼看白灵,“我们无圣庵虽然家底厚,但也不能这么糟践。小辈一溜串,咱得留点东西给她们。”   凤袍上冒火的飞天髻妇人这回也不摇扇子了,贴着白雾未散的娃娃脸:“白灵姐姐,你心里头得有数,等你飞升了,安骅岭这窝就是无圣庵渡劫境大修的。我们不护着,谁护?”   娃娃脸手指刮着剑锋:“我都看见了,你打得也够呛。”将白灵上下瞧一遍,“也就这身皮结实,”回头问凤袍女,“钟家老鬼怎么想的,竟然用把木剑来杀活了几十万年的白鹿麟?”   “我怎么晓得?”凤袍女紧紧圈着小师妹:“赶快给我点冰极寒凛气,”   寒衣上前:“白灵,虽你没认过,但我们当你是同门。在无圣庵,同门皆是亲族,怎会冷眼看你单打独斗?”   一股暖流入心,白灵垂泪,过往四十万年,她竟从未有此感触,抬手拱礼:“多谢各位妹妹不弃,白灵厚福。”   “既叫了妹妹,那就不用这般客道,一家子不说两样话。”将捧着的两石盒交还于她,寒衣领几人退出安骅岭。白灵目送,直至一行回到秘地灵境才闭目。   左耳神目达东满藻湾地下暗河,见那方战已歇,右耳神目立时往陌阳西州地钟家。滕英华领滕氏二十七渡劫以钟氏暗杀滕洛之名,打进钟氏族地。   有滕家那头花牛牛指引,钟家所有心怀不轨的人一个都没放过。   半月后,滕氏族退出陌阳西州地,轲来从此再无行者钟氏。东来仪客店六号小院中,滕洛、子然、白灵亲手将落日弓、诛星剑、关月刀以及一节玉骨上呈于钟晓。   将四物放在长几上,钟晓心中有涩,眼底晦暗,久久才幽叹一声,抬手聚天地规则之力,拂过四物。   缕缕金色自四物中飞出,欢聚到一起,凝成滴血,安然躺在钟晓掌心。同时长几上四物归尘,散于天地。   抚慰掌中金色血脉,钟晓言:“轲来未起之祸已被扼绝,你等功与过,皆在飞升雷劫。本座二十四字赠之,大道漫漫,常生迷惘。返璞归真,冥思初衷。勿忘本心,修身修德。”   “多谢尧日大人赠言,我等定铭记于心,不忘自省己身。”三人跪地,三叩首。   “你们回吧,”钟晓收长几,入桐花仙府。仙府里,墨姿正好将阴宫内暖阳炼化,睁开眼睛,就见一滴金色血液被明光包裹,心知外界事已了结:“明日去一趟无圣庵,我们便回况昷。”   “好。”   “钟羿是钟异吗?”   钟晓点头:“尘微现就在藏冥界,藏冥界有一小药谷叫单益谷,地处偏僻穷山,少有人留意。万年前,因创七玄凝魂丹才名声大盛。   但此谷存世已有三十余万年,历任谷主专注行医救人,行事低调,在外无甚大作为,可谓默默无闻。单益谷的第二任谷主,名叫宏医,一次外出结识了钟异。钟异与轲来钟家女的认识,也是他有意安排。   轲来钟家女孕两子都有服晴婴果,晴婴果就是宏医给的。钟异至死都不知自己有两子,但柯来钟家确知钟异事。   还有璃儿生产那日,历彦反叛,用禁灵散废去金乌山脉上大半渡劫。据尘微推测,历彦的禁灵散很可能是出自这个宏医手。”   墨姿冷笑:“这手推波助澜,做得还真是隐秘。”   “一开始也没往这想,”钟晓垂目看妻子:“九息小界感知到现任单益谷谷主宏善有一随身药田,药田里就有禁灵花。天菩已确定此宏善神魂与柏怀一个味。尘微悄没声地给他打上了神魂印记,留他继续与上界柏怀联系。” 第65章 西阎   再上风行山脉,墨姿得知师祖已闭关,不禁有些好奇:“怎这般突然?”她上回来,师祖一句也没提闭关事,“可是有所悟?”   化神后就来轲来掌行安殿的空净,还是老样子,笑呵呵道:“是有所悟,”被几位渡劫境老祖刺激到了也算,“你回来正好,我刚得到消息况昷界东匡云洲有变。”   “东匡云洲?”墨姿犹记得当年随师父入庵时,师祖提过一嘴。白音门在东匡云洲发现一秘地,只秘地外禁制相当不凡。这也促成了白音门音其与魔雲门圣女烟奚结成姻盟。   过去七百多年,东匡云洲一直没有动静,现在有变,看来是秘地外禁制松动了。   空净凝眉:“赤宁师伯、赤霞师叔都在同越界,赤乌师伯又才渡过炼虚雷劫,动不得。不过庵里有子羽、子非、子义三位炼虚老祖在,就是对上两宗,实力也不虚。倒是化神境只尺喜师叔一人手段厉害,静宜、静岳两个都才初期,我怕会吃亏。”   “我就是来道别的,”墨姿笑言:“当年泓罗城一闹,之后出走,我也未料到会在外七百年之久,”抬手拱礼,“况昷东匡云洲之争,若庵门需要,墨姿定全力以赴。”   “好,那你回去帮我看着些,”空净安心了:“况昷无圣庵现任掌座孝里,与你也有些渊源。”   这她知道,墨姿已听师祖说过:“孝里是我师父的亲族后辈,火木灵根,灵根值还非常高,丹修。”   “对对,”空净笑开,就因为是赤霞小师叔的亲族后辈,孝里在覃乙山测灵时都离着万药山跑,就怕被抓去填祖辈挖下的深坑。   墨姿品着空净师姐脸上那灿烂的笑,不禁打趣:“师姐就不怕万药山被欺久了全力反击吗?”   “怕甚?”空净脸一冷,神色凛然:“我无圣庵月例虽一直有下放丹药,但却明言不支持门人修炼依赖丹药。庵中丹修是少,可个顶个厉害,炼丹的本事丝毫不逊万药山。不被卡住救命的丹药,无圣庵就不必将万药山放在眼里。”   说得对,墨姿又请教了一些事,心里对东匡云洲的情况有了计较便告辞了。此回她还是同钟晓走虚空,两月后直接落地在东匡云洲境内。   因未出世的秘地,距离东匡阎地三千里的西阎城不断外延,只八百年就从一千户小城发展成东匡云洲第二大仙城,仅次于白音门瀛山之下的来鹰城。   两宗四门一庵一寺一山在西阎城都有驻点,墨姿与直发钟晓落地后,见东匡来往修士均绷紧神,便未在外逗留,先往无圣庵驻点。   驻点处掌事是一金丹,道号时磬,近来因阎地有动静传出,她不再留在后院,直接坐镇厅堂。见到一双人入内,看清女子戴着的古银彼岸花额饰,心中大喜,立时领几个事务弟子跪迎。   “弟子时磬拜见清宸老祖。”   “都快起来吧,”她离庵门几百年,庵里门人竟还认得出她,墨姿惭愧,抬眼看向往后院的小门,见一长眉桃花眼姑娘瞬闪而来,眼波一晃,是岳悦。   “姑祖,”岳悦两眼含泪,跪在三尺外。   墨姿上前扶起她:“这些年辛苦你了。”小丫丫长大了,肤白貌美,形容得体,有她墨氏的风范,身上亦可见岳氏的影子。   “静岳不辛苦,”岳悦眼中泪花闪动,盯着七姑祖,心中激动不已:“若没有盛安城中您得的那块地,也不会有今天的墨岳府。”   她很清楚盛安城东城那块宝地是七姑祖拿菩提树换得的。墨岳氏迁入修仙界,一直颇受无圣庵庇护,简一宗优待,也是因七姑祖。直白点说,墨岳府包括她,都是站在七姑祖肩上成长。   没有七姑祖绥玉冒死求仙之行,纵卞启墨岳氏后人得天厚爱,仙质优越,也会因不得法入修仙道而泯然于众。   “不要抹灭自己的辛劳,”墨姿侧身,向她介绍钟晓:“我夫君,钟晓。”   垂目敛神,岳悦郑重再行大礼:“静岳拜见姑祖父。”掌上安殿四百年,她知这位身份,心中敬仰不已,也为七姑祖觅得意中人欢喜。她七姑祖生来坎坷,性情坚韧亲善,配得上他。   “起来吧,”钟晓拿出一块成□□头大的清灵玉:“将它融入你的本命法宝混元枪中,可助枪早日生灵。”   岳悦看向七姑祖,墨姿示意她收下。揽月抱着凝血痣,叹口气:“这女娃真憨,嫡亲的姑祖父赐下的东西,竟不敢收?”   “这是知礼数,”墨姿让岳悦起来,叫上时磬入后院:“你们与我说一说现在东匡阎地的情况,还有白音门和魔雲门那有传出什么消息吗?”   东匡阎地下的秘地是白音门首先发现,不管秘地外禁制是哪家破除的,都会有白音门一席说话的地。   时磬看了一眼静岳师叔祖,见其面目平静,便会意请清宸老祖入云安堂。   进了云安堂,岳悦摆长几,让七姑祖、姑祖父上坐,自己则取出白玉茶具,开始清洗。时磬细说东匡云洲:“大概在九百年前,白音门门人入东匡阎地历练,发现禁制灵波,冲撞下竟入了一处灵境,灵气浓郁可比上古时期。   原那门人以为是遇到幻境,随手采了一株万年九吝草,不想被送出时手中九吝草竟还在。药力外泄,冲得他耳鼻血流,才惊觉之前非幻境。   可再想进,却始终不得法门,终只能上报宗门。白音门前任门主音其亲临查探,这回连禁制灵波都没发现。   门中合体大修问询入秘境的那位金丹,金丹言他前后仅仅百息就被送出。白音门、魔雲门五合体在东匡阎地下静坐百年,只得出一结论,阎地下秘境乃高品阶秘境,金丹不达门槛,至少元婴境才能在里留。   之后八百年,集两宗四门一庵一寺一山之能,找寻禁制入口。可惜禁制灵波微渺,捕捉都难,更别说触发禁制破解了。”   知内情的揽月在心中嘀咕:“他们当然找不到,明毅洞天,上古仙人身陨,随身九层生境灵塔坠落下界自成一小境。小镜外禁制都是上神、远古、上古时的手法,能破解都可静坐悟传承了。   不过况昷那群合体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们能透过细微的禁制灵波感知到小镜品阶,已十分不易。此回小镜震颤,确是因禁制松动。   凡是秘境都存在一个平衡,当平衡被打破,秘境就会不稳,进而触发禁制。   明毅洞天内灵气浓郁,停留在上古期。生境繁茂,草木凋零少,妖兽虽凶猛,但繁衍不息,兽群不断壮大。类似种种,对小镜灵基损耗极大。天长日久,必会打破灵基与生境平衡。   失去平衡,小镜不稳,禁制从内被冲击,自然会松动。现在才仅仅是开始,距离禁制灵波最紊乱禁制之力最弱时还远着呢。   掰掰手指算一算,尹志雅凡人一世,禁制之力最薄弱时是在两百年后。那会墨墨修为已达化神境大圆满。   但若是此回况昷抓不住机会,一段时日后,小镜又会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因为之前小镜动摇,就是在自救,让其内生灵乱起来。生境死一波,便可减少损耗,与灵基再次达到平衡。”   不能想,揽月双手捂心头,她心疼。两眼深情地看向尧日大人,尹志雅凡人一世,明毅洞天外的禁制之力最薄弱时,就是他“随手”一点,然后无圣庵、简一宗八合体合力一击,紧跟着阎地打滚,天上雷云聚集。   雷劫劈了五天六夜,明毅洞天现世。九层生境塔经百万年演变,成三重境。第一重境,元婴九天,化神百日;第二重境,炼虚一月,出窍百日;第三重境归合体之上,修为不限。   明毅洞天一现世,尧日大人就说此生境坠落到小千世界有点可惜。   揽月很认同,但看禁制松动,尧日大人愣是等到禁制之力最薄弱时才指点,便知非最薄弱时,以合体修士之力破不开。   他一上神可指点,却不能以上神之力促秘境现世。   想到此,揽月再次捧起乾元神珠:“我们都要感谢尹志雅和鹿明御。重来一回,现今况昷在轲来有了大窝。可在秘境之内设破界传送阵,如此寒衣她们也能入内历练。”   “其实不用尧日大人‘随手’一点,”乾元神珠笑道:“墨姿也行,她融合了前生记忆。阴爻墨姿于禁制、法阵上的造诣不差尧日大人多少。”   “修为尚浅薄,不好过于张扬,”揽月挠头,若不是为炼化魔神珠,想来墨墨修为提升得还要快一些。   听时磬讲完,墨姿心里有底了。一歇就是九百年,可知东匡阎地下秘境非一般。才开始有颤,禁制灵波还很难捕捉,说明其中平衡只是濒临崩溃,尚未崩。   岳悦烹好茶,送两杯至对面。   端起茶小抿一口,墨姿传音问钟晓:“你怎么看?”   “你心里不是已经清楚?”在落地东匡云洲时,他就已经用神识探过地下了。   单看禁制,分不清秘境是源自上古还是远古。但外溢的一丝灵韵不达远古,那就是上古时期的小界。目前禁制已露点点松动之迹,但也远非合体之力可破除。   现在况昷修士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等着,等禁制松动到合体之力可破除时。不用担心等不到,既然小界落在况昷小千世界,那便意味着况昷修士之力一定能将它打开。   墨姿眨了眨眼睛:“我接着闭关。”   “好,”钟晓弯唇:“在闭关之前,我们先去食悦来坐坐,用顿膳。”   “正合我意,”墨姿笑看岳悦:“西阎城的食悦来什么时候开的?”   一听这问话,岳悦心悟,东匡阎地下秘地还不到现世时,立马回道:“百年前。掌柜墨圆圆也是楼中总厨,从小就爱吃,自会走会跑就爱围着灶转。四灵根,资质差些,她不想入庵门修炼,族里也不勉强,便随她喜好。   圆圆早说过有机会要亲手为您与姑祖父做一顿灵膳,您要去她那看看?”   “就今晚上,”墨姿和钟晓相视一笑。   岳悦立马拿出传信玉符,知会食悦来一声。也是巧了,墨圆圆得信时,墨子渊正在楼上厢房里给心情不快的师父斟茶。   “师娘闭关虽未通知您,可您后来不也知道了吗?何必因此焖一肚子气,师娘又不晓得?”无比庆幸自个走的是无情道,不用过这水深火热患得患失的日子。   已合体大圆满的晟华也是半月前才归况昷,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回况昷了。喝着闷茶,瞥了一眼徒弟。   “你懂什么?她闭关冲击合体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告知我,只能说明一点,我在你师娘心里还不够重要。”   墨子渊笑道:“那您就继续努力呗。”   咚咚……   有人敲门,墨子渊撤去结界:“有事?”   门外圆眼圆脸的姑娘压抑不住兴奋:“子渊老祖,清宸姑祖今晚来楼里用膳,您和晟华老祖要留下吗?”   “回来了?”墨子渊露笑,正要问师父,就见某剑尊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去问问墨清宸,了因闭关前有没有通知她?”   人自眼前过,墨子渊无奈苦笑,收起桌上茶具,跟在后安抚师父:“我姐姐是个女子,且已成亲,”摆手示意圆圆下去准备晚膳,“师娘再欢喜也只是将她当小辈爱护,这可比不得您。您是师娘道侣,日后还会是我小师妹小师弟的亲爹……”   收个会说话的徒弟就这点好,晟华背手走在街上,耳里灌满了徒弟推崇的话,慢慢的脸上神情柔和了下来。   “晟华老祖,子渊,你们也在西阎城?”   这回换墨子渊神色冷淡了:“凌西师侄,‘子渊’之名非你可唤。你不喜叫师叔,我允你直呼姓名,墨子渊。”   着桃花粉裹身裙的唐雎儿,丝毫不在意墨子渊的冷脸,拱手向晟华剑尊行礼后故作娇态:“我就叫你子渊……子渊子渊,怎么不行了?”见墨子渊拧眉,她也不惧,“我与你姐姐同岁,你比我小,我就爱这么叫。”   晟华剑尊对唐雎儿缠墨子渊之事早有耳闻,今日头次见,这会心口也不闷了,就是有点犯恶心:“离渊修的是无情道,他情智早盲,理智清明。你爱慕他是出于何,他看得一清二楚。”   唐雎儿不在意:“晟华老祖,您误会了。我知墨子渊修的是无情道,但又如何?”双手抱胸,“古语有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谁规定修无情道,就不能食色?”   “这就是你求的?”晟华至情,实不喜唐雎儿谬论:“食色,性也。此话无错,但要你情我愿。离渊不喜你,你长眼看不出吗?”   “喜不喜……”   “不要口出污言,脏我师父的耳,”墨子渊早听够她那嘴歪理:“对你,我提不起一点兴趣,”传音明说,“没有兴趣,不行人道。你还是找旁人作乐寻欢吧。再有冒犯,勿怪我不念同门之宜。”   对付墨子渊这样的冷情人,唐雎儿知只有蛮缠。她也要脸,但奈何嘴馋。他越冷漠,她就越馋他这口:“你没试过,怎么晓得与我同寝硬不起来?”   “恬不知耻,”墨子渊眼底泛紫,明显是动怒了。   “不要生气啊,”唐雎儿嬉笑,媚眼里水波粼粼,抬手半掩红唇。只要不是无动于衷冷得跟石头一般,她相信总有一日会撩拨到他心痒。男人嘛……   “你的剑呢?”墨姿漫步而来,笑对墨子渊:“唐雎儿仗着亲爹仗着宗门规矩,深知你不会杀她,所以有恃无恐。”   见着跟在墨清宸之后的清傲男子,唐雎儿脸上笑意僵住了,很是尴尬喃喃道:“姿妹妹。”   墨姿不搭理,朝晟华剑尊拱了一礼,驻足在墨子渊跟前,看进他的笑眼:“姐姐教你四字‘先礼后兵’。对类似唐雎儿这样的死缠,唯一的法子就是她缠你,你找她亲爹。   她亲爹管最好,若是不管,你就找简一宗宗主。咱们把‘礼’做到位,之后会发生什么就非你的错了。”   “姐姐,”七百多年不见,墨子渊心里一直记着这身影,从头至脚看过一遍,再问:“你好吗?”   “一切都好,”墨姿拍了拍他的肩:“也是化神道君了。”   “比你还差一些,”墨子渊抬手向站于师父身旁的那位拱礼:“姐夫。”   钟晓弯唇,丢了一块清灵玉给他:“根基牢固,就是剑太刚硬,缺了一点韧性。”   清灵玉?他正在寻:“多谢姐夫。”他的本命剑融了土元精不缺灵性,但确实过刚。师父说过刚易折,他一直在找龙泪、清灵玉之类的宝物。只宝物难求,至今无所获。   她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墨姿指了指杵在边上勉强挂着笑的唐雎儿:“下次她再听不懂人话,你就别跟她讲理。打她,打得她半身不遂。不要杀了,杀了就是同门相杀。她要是不记打,你就见她一次打她一次,打到她见你就绕道。”   墨子渊紧攥着清灵玉,重重点首:“姐姐的话,子渊记住了。”   “墨清宸,”唐雎儿黑脸。   轻嗤一笑,墨姿讽刺:“你惦记的男人还真不少。”   “这是我的事,”周围窃窃私语不断,虽声音很小,但唐雎儿深觉刺耳。女子有能,享受鱼水欢怎么了?她又没耽误修炼。   “谁叫你贪图的全是我家的男子?”   墨姿转脚正面朝她,“你叫了我几回‘姿妹妹’,我今儿也回你句好言,入不入心随你。苍蝇绕着粪水转,那是喜欢。但你不能因为苍蝇喜欢,就觉自个香,硬要人也去闻一闻、舔一舔……粪水。” 第66章 回庵   噗……噗……   耻笑声入耳,被气得脸胀红的唐雎儿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双目怒瞪着墨清宸,狐狸眼再不见一丝媚态。就是这个人不顾场合,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   因为祖上怨仇,她多番忍耐,不与她计较。她却不识好歹,越发得寸进尺。也罢,终究是她唐雎儿天真了。   分毫不惧噬人的目光,墨姿直视:“瞧你这样,该是听明白我的话了。那我也就放心了,”轻眨眼,移目看向不远处的四层小楼,楼前有个圆脸丫头正朝这张望,弯唇笑之,问墨子渊,“你和晟华老祖是要去寻我吗?”   “是,”墨子渊今儿算是见识了,姐姐不愧是赤霞师太的徒弟,骂起人来一个脏字都不带,却能骂得对方头冒青烟又哑口无言。赤霞师太在外行走干下的大事迹,他是早有耳闻,只未能得见,不过现在……不用再好奇、遗憾了。   不等墨姿开口请,晟华剑尊就往回了,手背在身后,心里头对赤霞这小徒弟有了新的认识。   什么师父领出什么徒弟,这话一点都不假。虽欺的是简一宗门人,但他瞧完整个人都畅快了。重崎费那么大工夫就教出这么个货色,在他看来还不如不生。   墨姿与钟晓跟上。岳悦经过唐雎儿,走到墨子渊身侧,十分恭敬地唤道:“叔祖。”   “嗯,”墨子渊与她并肩行:“你姑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到的驻点……”   站在街上的唐雎儿低垂着眸目,双唇紧抿,周身寒意迫人。之前耻笑、窃窃私语的那些人早散了,毕竟唐雎儿再不堪,也非他们可招惹的。谁叫人有个出息爹?百年前简一宗重崎突破炼虚,现已是出窍道尊。   离食悦来还有百丈,掌柜的就跑来迎接:“老祖宗,”扑通一声跪地,不给人阻止连磕三个头,“我是圆圆,墨圆圆。”   墨姿拉起圆脸丫头,哭笑不得地扭头看钟晓,她是老祖宗了。   墨圆圆退到一旁,请他们继续行:“厨房已经在处理食材了,四楼也重新拾掇过。我中午做了几道点心,一会你们喝茶,正好尝尝。”   “好,辛苦你了,”墨姿拉着小丫头:“在西阎城食悦来楼里做得还开心吗?”   “开心,”墨圆圆圆眼都笑眯成一条缝了:“老祖宗,您是久不在家不知道,我来这的食悦来可不容易。因为东匡阎地下那什么,族里兄弟姐妹都一肚子数,你若是回来必定会在这停留。   西阎城不是咱玛安山脉,此方您会待的地儿唯庵门驻点……”说到此不禁露了嘚瑟,“和我这食悦来。”   墨姿也乐了:“就为了我?”   “也不全是,”墨圆圆大着胆稍稍用力握了握拉着她的那只微凉的手:“我喜欢做吃的。”虽说祖上得力在盛安城建成墨岳府,让他们都迁到了修仙界。经几百年经营,墨岳府也在修仙界站稳了脚跟,但到底不比那些大族世家。   她上过族学,习过《策·谋》、《世情》、《家道》、《兵法》等等,深知一个家族若想昌盛不衰,有出色的领头“羊”尚不行,还得拥有使得上力的小兵丁。   她资质不好,入庵门,若无大奇遇穷尽一生也够不着内门。那又何必执着,择一条自己喜欢的道不是更佳?如此既能愉悦到己身,又可为家族守营生。   通过墨小白,墨姿听见了小丫头的心声,心疼她太懂事的同时又不免替她高兴。做着喜欢的事乐此一生,总比沉溺在无望的大道中挣扎至死强。   入了食悦来四楼,晟华的脸又拉了下来,冷眼看在那位大人下手落座的墨姿:“你师祖闭关了。”   墨姿屁股才沾着座,就闻这话,谨慎回道:“是,这回挺突然的。我也是上风行山脉道别时才从空净师姐那得知,”见正在上点心的墨子渊舒口气,心里明白了,有意岔开话题,“您下到阎地下瞧过吗?”   “去看过了,”晟华神色好了一些:“灵波若有若无,地下偶有微颤。我虽不深谙法阵、禁制,但也略懂。地下秘境不简单,照目前的情况,我等拿它无法,只有等。”说话时,他也不避讳,一直留意着那位。   点了点头,钟晓认同。   见状,晟华心中一动。半刻前,就在墨姿怼唐雎儿时,简一宗上任宗主桑悌给他传了信。宗里已知墨清宸两口子回况昷了,有意请他探一探这位口风。东匡阎地下东西,静默近九百年了,大家都急。   但他跟桑悌也是有言在先,若墨清宸两口子真能助力秘境出世,那该给无圣庵的必须给到。   “你们要回无圣庵看看吗?”   原本没这打算,但现在……圆圆丫头的话还在耳边荡,墨姿笑言:“明天回玛安山脉,见过掌座和庵里的老祖们,我们还会去墨岳府一趟。”她离庵几百年,月例也存下好大一笔。建墨岳府她没出什么力,结下的月例就贴补给族里。   岳悦闻言,立马拿出玉符,传信回族里。   墨子渊笑道:“那你和姐夫得慢慢走,族里一些小辈在外历练,赶回盛安城需要时间。”   “好,听你的,”墨姿看他清洗玉杯。   传完信,岳悦提议:“从西阎城回玛安山脉,必经洛河城。姑祖和姑祖父可以进洛河城东西梦林走一回,说不定能有所获。”   “正有此打算,”墨姿没忘记乾元神珠是从哪来,早对东西梦林好奇不已。   两盏茶的工夫后,第一道菜香菱木烤肥红鸽上来了。肥红鸽成人拳头大点,一盘十二只,只只金黄,单闻味道已让人口生津液。晟华请对面那位先动,钟晓取了一只放到妻子碟中。   扯下鸽子腿送入口中,墨姿品到味道后双目不禁一亮:“好吃。”皮酥脆肉嫩滑,更妙的是外皮无灵力,灵力全在肉中。食入内腑,温和暖五脏。   师父说食悦来已是况昷最出名的灵食铺,还真没虚夸。   “怎么习得这一手?”   见姑祖吃得好,岳悦面上不露,但心里很欣喜:“这还要从老祖宗柒语先生说起,您筑基后回卞启探亲,有言我墨岳两家后嗣中有灵根者可入宗门修炼。从那时,老祖宗就在想墨岳氏该如何在修仙界立足。   之后,墨岳氏族人就不再享乐富贵,只要不痴不傻,都要择一技之长习。宫廷世家都不乏不外传的食谱,虽然凡食与灵食不一样,但保住鲜味与保住灵食灵气总有共通点,仔细研究,都能找着关键。”   还是祖母高瞻远瞩,墨姿把馋得快流口水的墨小白放出来。   “你怎么还没长大?”墨子渊挑了一只稍大的放到空碟中,送到小白犬跟前。墨小白看在他有眼见的份上,回了一句:“我长得很慢,”肉香扑鼻,趴下两前爪摁住小鸽子,专心吃了起来。   “口吐人言,”墨子渊有些讶异。揽月翻身补了一句:“没吃开智果,没服帝流浆。墨小白还有第三只眼。”   墨子渊伸手点了点墨小白的额,触及到一道小缝,不禁扬笑,果然能跟着他姐的都不凡,决定多给他一只小鸽。   ………………   知道东匡阎地下秘境暂时出不了世,墨姿与钟晓一路游山玩水到洛河城。洛河城里热闹,但又透着安宁。大概是东西梦林现世有些年头了,该进去的都进去过了。   “额?”   坐在墨姿神府里的揽月,看着出现在镜面上的人,有些意外:“尹志雅竟也回了况昷,她这会正准备进东西梦林。”两手抱着乾元神珠,“老东西,她对你可真是念念不忘。”   当然了,乾元神珠笑呵呵道:“能因她执念将她魂魄带回初始的宝物,是你你惦记吗?”   “惦记,”揽月手指抠着珠子:“说不定她还在想这一回若是没能得到尧日大人,弄不死墨墨,还可再来一回。”   “如你所说,她就是这般想的,”乾元神珠叹气:“人心总觉不足,可世间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   墨姿看过揽月镜,依旧和钟晓走往东街花坊。较之其他地方,花坊这要安静许多,东西梦林的入口就在西头梦语花巷里。   空荡的深巷,一眼看去就似没有尽头,周遭全是破屋残垣。之前她也没来过洛河城,只听岳悦说当年这片全是矮屋。尹志雅与唐雎儿在此大斗还未分出胜负,突然地动屋摇,然后深巷就破土而出。   这深巷名“梦语花”,是六百年前一路过的凡人老僧取的。从外看是不甚贴合,就不晓里面什么样儿。   “走吧,”钟晓牵着墨姿跨入深巷,缓步慢行。两边的墙上爬满了苔藓,苔藓下灰石隐隐可见。走到七十七步时,灵波一晃,两人消失在巷子里。   暖阳照在身,墨姿微眯着眼,适应两息睁开看四周景致。翠竹绿油油,林中有鸟,地上有曲径,暂未发现有什异常处。   “我们沿着小径走。”   “好,”钟晓凤目中笑意浓浓:“有没有感觉东西梦林的生息很熟悉?”   墨姿婉笑:“乾元神珠。”   “对,乾元神珠在此方待了至少三十万年,这东西梦林就是珠灵沉眠后,珠子出于自掩而生成的。造化之力,能让万物生,又颇受灵物钟爱。”钟晓揽住妻子:“这里宝物不少,但都与我们无缘。”   乾元神珠被带离此地时,便将梦林圈围自成幻界,回赠给况昷生境。梦林现世,生灵均可入内,得失全在缘。   “我就是来看看,”贪心要有度,她都已经得到乾元神珠了,两手空空进两手空空出也属应该,思及现不知在哪蹲着的师父,不禁打趣:“没想到我们师徒竟是一个命。”   出了竹林是红牡丹园,墨姿采了一朵,钟晓拿过来,揽月非常识趣立马将墨姿的发绑成牡丹髻。   把娇艳的红牡丹插在耳上,钟晓揽妻入怀,凑近闻花香,亲吻她的耳鬓:“很美,”眉宇徒然一紧,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冷意,他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来自……尹志雅。   尹志雅此刻确实想要将墨姿碎尸万段。一片沙洲中一泉眼,她站在泉眼边,神识顺着泉眼入地下,什么也没有,不死心,直觉这里一定有宝。就算不是宝珠也一定有其他的天地灵宝。   一遍又一遍地查探,仍没有收获,心变得浮躁。没有宝珠襄助,她怎么赢过墨清宸?正当她想以力拔除泉眼时,泉眼里突然平静,浮现画面。   好一对恩爱夫妻!刺得她眼都快滴血了,魔元涌动,投射在沙地上的虚影开始叫嚣:“去杀她……杀了她,只有杀了她,你才能成就《真魔诀》的最高……”   任由心魔啃噬她的心,尹志雅神智清明,外祖说墨清宸的夫君是出自藏冥金乌山脉上天衍宗,是传说中的古神后裔,无论家族势力还是自身实力都极为强大。   她非常清楚,只要有他在墨清宸身边,就没人动得了墨清宸。   这头墨姿也已察觉到杀意,回抱钟晓,嘴套在他耳边:“是尹志雅吗?”   “嗯,”钟晓亲吻她的发。   唇角上扬,墨姿眼皮下落,杀意如此强烈,想来尹志雅是真恨毒了她。思及未来自己要远走幽瑥,深觉有些人还是不要活着好,毕竟她有亲族扎根在况昷界。   “揽月,翻个身,让窥视咱们的人看清楚你抱着的东西。”   “好,”揽月抱着乾元神珠的手松了稍稍,回归镜中,翻身让镜面朝外,小嘴故意叨叨:“我们叫珠子瞧瞧这里有什么宝贝?”   轻柔地抬起手,将小镜子翻回面戴好,墨姿侧首朝里,噘嘴去够钟晓的下巴。   那方,虽匆匆一眼,但尹志雅还是看清了镜中小丫头手中之物,顿时大喜:“宝珠。”   出了东西梦林,墨姿与钟晓在洛河城留了一夜,然后继续往玛安山脉。揽月一直放心不下尹志雅,守着乾元神珠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墨墨,尹志雅去西阎城了。”   “墨墨墨墨,尹志雅去找唐雎儿了……”   “墨墨,尹志雅对皇呈好像很感兴趣,总跟他搭话……”   等他们上到玛安山脉无圣庵,尹志雅与唐雎儿已经和好,又亲如姐妹了。这些墨姿都不在意,现她的目光全在无圣庵现任掌座孝里的那颗光头上。眉清目秀,身量高挑,着银灰素袍,手持金珠串,光瞧样子比她师父正经不少。   “孝里拜见清宸老祖,”孝里很高兴看到墨姿错愕的表情。若不是中间隔着位祖宗,她该叫这位清宸师叔。   墨姿憋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她师父顶着光溜溜的脑袋是师祖的意,不得不尊。孝里执掌上安殿,庵里绝不会有谁强迫她剃度。   “掌上安殿,颇耗费心神。光着脑袋,弟子也能更加心无旁骛。”   墨姿发笑:“上任掌座也是这样?”   “静岳师叔天资聪慧,又敏而好学,弟子望尘莫及。”   能比得了吗?孝里苦笑,清宸老祖宗不会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吧?世俗帝王家。最会勾心斗角的一群人聚在一块,见天地你来我往,一颗心跟莲藕似的,全是心眼。   不是说大话,静岳师叔执掌上安殿四百年,连两宗宗主见到她都怕。坐在一块,话是能少说一句是一句,就怕言多有失。   “你是庵门老祖和静岳一同推举出的掌座,我们都信服。”细看,墨姿还能从孝里身上找出一点师父的影子。   抬手撸了把脑袋,孝里笑呵呵地请两位进殿坐下说话:“您回来,弟子心里高悬着的大石也能稳稳落地了,”拿出她上安殿最好的灵茶,泡上一壶。   听话听音,墨姿直言:“等拜见完庵里的老祖们,见过墨岳府的后辈,我就会回西阎城闭关。东匡云洲那我会看着,你大可放心。”   闭关?孝里眨了眨眼睛,心里另有计较:“清宸老祖此回闭关大概多久?”   “不会短,”具体时日墨姿也不确定。   这意思是东匡阎地下那秘境短时间内不会出世,孝里喜:“您还不知吧,赤霞老祖突破化神了,日前已回到轲来无圣庵闭关稳定修为。”东匡那早就传出信,地下秘境门槛在元婴。   可近几百年,因在轲来立山门,庵里过半高阶修士都去了轲来风行山脉镇山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老祖闭关和才突破,她是一点都不想秘境在百年内现世。   墨姿松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可有受伤?”   “没有,”孝里正要说什,蓦然笑开:“冰临师姐来了,”起身去迎,“她是静岳师叔的侄孙,依辈分该叫您……老祖宗,冰灵根,拜在静宜师伯门下,现已元婴大圆满。”   长眉清目鹅蛋脸,承了墨家人的美貌。墨蓝劲装,不失利落之外,让女子更显沉稳。进入大殿见过掌座后,墨冰临才将目光投到站在三丈外的那对璧人,只一眼便确定,瞬闪上前俯首拱礼跪拜。   “赶紧起来,”后辈中有如岳悦、冰临这样的佼佼者,墨姿也自豪。   钟晓不偏不倚,取一块清灵玉出来:“你的剑……”才要说什么,神府之中却现鸿魔古神至宝——残寅神剑剑影,收回将要送出的清灵玉,“你不需要这个。”   她的机缘在东匡云洲。抬手掐指,心中默算,钟晓突然发现东匡阎地正处况昷界阴寅方。伏魔九宙祭台阴寅方是鸿魔古神朿虹献祭之地,也是将来净魂九息树渡劫时,鸿魔古神后裔要镇守的地方。   难道东匡阎地下秘境的已逝主人,是鸿魔古神后裔?若是这般,那秘境会坠落在况昷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这样送礼的?孝里耙着光脑袋。墨冰临倒是不在意,姑老祖说了她不需要这个。握着同样冰凉的手,墨姿感知着钟晓的心境,嘴里有些发苦。   墨氏鸿魔古神的血脉太过稀薄了,她在东匡阎地,都没感觉到一丝血脉牵引。 第67章 明毅洞天   “血脉稀薄还是其次,”钟晓凝目,传音予妻子:“阴爻氏鸿魔古神血脉浓厚,一出生神府之中就会自然生成一道古神魂咒保魂台,可盛安墨氏……”   虽言未尽,但墨姿心已知,这也是她以及盛安墨氏族必须要面对的事实。墨氏族的古神血脉稀薄到已经无法凝成古神魂咒了。   “如果真如你所料,东匡阎地下的秘境是上古一鸿魔古神后裔遗府,那么其中必有提炼鸿魔古神血脉的小域。”   确实,不过钟晓在想的却是另一层:“你说遗府中会不会留有鸿魔古神的传承?”   《镇魔》和《残寅剑诀》吗?墨姿不自禁地收紧手,敛下眼睫。前生身为阴爻氏的族长,今世又是鸿魔古神后裔,她倒是可以修炼、驱使《镇魔》和《残寅剑诀》,只困于血脉太稀薄生不成古神魂咒,不得传教。   且盛安墨氏在未生成古神魂咒前,也修不得《镇魔》和《残寅剑诀》。   揽月镜中孟里两眼盯着乾元神珠,一手耙乱发,眉头锁得死紧。   尹志雅凡人一世,因他们没有去轲来,没有遇见轲来那群假半妖后裔,故也没有深究墨墨的血脉与上界慈壹仙山上安氏的不同处。当然不排除尧日大人早已对墨墨的血脉起了疑,只是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出了意外。   明毅洞天……明毅?   怎么听都像一个男子名讳,可鸿魔古神朿虹的后裔阴盛是众所周知。上古时期……揽月抠着乾元神珠,用力回想。   “鸿魔古神后裔虽多阴盛,但在远古、上古时期,若父系血脉强悍,也是有可能诞下男婴的。”乾元神珠一点都不想被孟里的指头抠:“只说阴爻氏,上古时期就出过一位男族长,名阴爻雷逸。   据传阴爻雷逸之父乃雷塍古神后裔塍家人。他生来雷灵体,之所以尊母姓,只因其雷灵体不似寻常,是阴雷灵体。”   闻言,揽月双目一亮,一把拍在乾元神珠上:“尧日大人的天刑血脉那般强悍,墨墨也未必会全生女娃娃。”   是这个理,珠灵吞下到嘴边的话,决定暂时不理会孟里了,继续去盯尹志雅和唐雎儿。那两坏了心眼的东西凑到一块,准想不着什么好。   至于阴爻雷逸的道号,他不说,以后孟里也会晓得。另墨子渊……不知为何,他总觉那娃娃的雷灵体不一般。   要说是因其父被雷劈过,那修仙界雷灵体该遍地是了。   上界雷仰仙山上已经有多久没有诞下过雷灵体了?曾经威震四方,实力与凤沐一族相当的雷塍族也逃不脱人丁凋零、后继无力。   墨姿遇见墨子渊是巧合还是定数?乾元神珠摸不准,他只知雷塍古神是献祭伏魔九宙祭台九方神基的上神之一,主正阳方。   又叙了一会话,墨姿三人便别了孝里,下了上安峰,放眼看周遭。七百多年过去了,无圣庵还如初见时,安宁又生机蓬勃。   跟在后的墨冰临见两位驻足,毫不犹豫地跪地:“姑祖,请许冰临三拜九叩。”今儿虽是头次见,但每一位墨岳氏族人皆清楚盛安城墨岳府的根在哪。   回身受礼,墨姿取出空介石耳圈中的身份玉牌,待其拜完递出:“你去事务处将我这些年的月例结清,送回族里。我见过秘地老祖们便往盛安城。”   看着近在眼前的那枚玉牌,墨冰临略迟疑:“姑祖,族里情况……”   “之前我多年不在况昷,之后……”墨姿眼底深邃,不禁仰首望天:“留在况昷的时日也不会长久,能为墨岳府做的少之又少。”   望着姑祖平静的面,墨冰临的心没来由的沉重,抿了抿唇,不再迟疑,抬起双手,极为郑重地接过那枚身份玉牌:“冰临这就去事务处。”   “去吧。”   目送她离开,墨姿垂首,清风吹动着她纤长浓密的眼睫。钟晓揽妻入怀:“勿要多想,机缘千变,自有定数。你我她皆是众生,该墨氏承受的,躲不过。不是墨氏的,也求不得。”   这些她知道,墨姿深吸一口气叹出,扭头看钟晓:“我在想要不要将鸿魔古神后裔之事告知她们?”犹豫是因鸿魔古神后裔背负太多的责任,可她们血脉已经稀薄到凝不成鸿魔古神魂咒了,完全可以逍遥自在地活。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钟晓轻抚妻子的发:“关键在于她们的选择。”   审视着他沉静的凤目,墨姿问道:“你呢,你希望她们如何选择?”   察觉到墨姿的不快,钟晓笑之,手捏她的粉颊:“无论她们怎么选,你都不会失约于天道,我又有何可担心?”   闻言,墨姿蓦然笑开:“你又知道了?”是啊,不管墨氏做何选择,待到净魂九息树渡劫之时,她都会依约镇守伏魔九宙祭台阴寅方……生死不论。   钟晓收敛笑意,俯首在她颊上咬了一口:“还有就算没有鸿魔古神后裔,伏魔九宙祭台阴寅方也不会失守。”   “额?”   “你忘了天刑神有两位。”钟晓见妻子眯眼撇嘴,不由大笑,他还没告诉她胖涵的来历。   “呵呵,那你是不是也忘了我已完全融合前两生的记忆?”   是,天刑神强悍,是能代为镇守。但伏魔九宙祭台阴寅方乃是鸿魔古神朿虹献祭之地,天刑神代为镇守不会得鸿魔古神认可,自是唤不醒那方朿虹神力。唯朿虹后裔才可得朿虹神力相助。墨姿抹去颊上的湿意,双手抱胸冷眼看他。   “走吧,无理在等你。”钟晓笑拉着她的胳膊,瞬闪向坠零秘地。   “你们天刑神厉害,但现在不是上神时期,再厉害也不敌古……”   “是是,我错了。”   “哼……”   灵境迁去了轲来安骅岭,无理老祖还同过去一般住在万年冠云树上。墨姿到时,她正等在树下:“终于回来了。”   “弟子拜见老祖。”   不等墨姿跪下,无理就抬手打住:“都说了几遍了,自家人无需多礼,”话才吐出,她已正身拱手向钟晓,“无圣庵多承大人关照,无理代无圣庵上下一拜,”深鞠躬,“大人日后若有吩咐,无圣庵定义不容辞。”   钟晓示意妻子扶起无理,浅笑言道:“你也不用谢我,当年赤霞自凡人界带回墨姿,之后一切皆承因果,都是无圣庵该得的。”   话是这么说,但理却不是这个理。无理请两口子入树屋叙话,茶水果点早就备好。   “我本打算近日便往东匡阎地,不想晟华传信来,说地下那东西离出世还远,不着急。”   墨姿请老祖上坐:“是不用急,”细观对面的老人,还是如七百年前一般,虽修为已达合体,但头发依旧花白,只周身不见灵韵似凡间农家老太。   轻舒一口气,无理捶着腿:“那我就再等等,”慈目打量起女娃儿。经七百多年的洗练,娃儿已褪去稚嫩,秋水清明无波,让人见之心宁。   “轲来一切都安稳了,你之后有何打算?”   沉凝稍许,墨姿婉笑:“等东匡云洲秘境现世,弟子弄明白一件事,便闭关冲击炼虚。之后往轲来,了却师祖对弟子的一丝期望,上到追云峰,弟子就会去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无理点了点头。自知墨姿是钟晓大人亲送入轮回时,她就晓其不凡。也许身负大任,也许……思及墨姿的体质,还有浮石涧下的那扇“冥门”,她捶腿的手不禁重了两分。   “弟子愧于庵……”   “哎,”无理打断她的话:“你于庵门的功绩重在万世,勿要自贬。”   墨姿自嘲笑之,伸手拎起茶壶,给无理老祖倒茶。   接过奉来的茶,无理小抿一口:“况昷无圣庵门人过七千数,不是非得要谁固守在庵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自的道,我们不求事事要圆满,但求有心。你有心,故无圣庵有了菩提树,有了中千世界轲来的风行山脉。单这两样,已叫庵门受益无穷。你倒与我说说你于庵门何愧?”   墨姿沉默。   见她不言,无理看向一旁在品茗的钟晓。   当年墨姿成亲后,她封灵入凡人界走了一趟,感悟颇深。百年破屏障,入合体,至今仍在悟返璞归真之道,只心中尚有疑惑:“在您看返璞归真,何为‘真’?”   钟晓放下茶杯:“真,实矣。返璞归真,摒弃假面,回归真我。是恶是善,是丑是美,皆是‘真’。于内于外唯直面自我,方可得真我。真我,自省有悟……”   离开坠零秘地时,天已近黑,两夫妻拐道去了浮石涧。在浮石洞府外站了片刻,墨姿便化作遁光入地下,钟晓没有跟上。   揽月偷摸跑出小镜子,抱着乾元神珠顿在他三尺外,贼兮兮地小声道:“尧日大人,尹志雅对唐雎儿身边的那个皇呈很感兴趣,您说是为什么?”不能讲尹志雅凡人一世,但不代表不能提示。   望进孟里睁得圆圆的眼睛里,钟晓扬笑,只笑不达眼底,并未回话,仰面背手迎风。   幽瑥界!   看过地下那扇“冥门”,墨姿便和钟晓往盛安城。盛安城东城墨岳府中灯火通明,正院禅思堂里站着两百老中青,堂外花园有总角小儿领着一群稚童在玩耍。   现任墨岳府族长墨文珊,柳眉星眼,身条玲珑,师从无圣庵水云山,五十年前结成金丹,稳定修为后归府掌族里事务。   察觉人到府外,压抑着激荡的心绪,领着族人紧跟姑祖墨冰临去迎接,只还未走出十步,一双如仙璧人已出现在廊道口。   “恭迎老祖宗归府……”   “都起来吧,”短短时间,墨姿已经适应自己老祖宗的身份了,与钟晓手牵手闪身入正堂,在主位落座,再受后人跪拜。目光自他们身上缓缓过,眼中生雾,这些都是她的亲族。   懵懂的娃娃行拜礼之时,偷偷看主位,不想撞上清澈的眼眸,愣神之后惊喜憨笑,老祖宗从画里走出来了。   稚童之乐,单纯美好。墨姿心被触动,面上变得柔和:“这些年,你们辛苦了。”   “老祖宗言重了,墨岳府能立足修仙界,全仰仗老祖宗之势,我等只尽一股子劳力罢了。”墨文珊眼中含泪,这些话不是恭维,全出自真心。   墨岳府全族等相聚时,等了太久了,期间他们送走一个又一个老去的亲族,今日终将她等了回来。   知事的男女,泪目之余尽是激动。这是他们的根,是他们家的老祖宗。今日他们能站在此方全是因她,一个纤弱却坚韧强悍的女子。   “老祖宗,”一青年自人群中挪出,哽声说道:“小子岳然星代曾祖、祖父、爹爹向您磕头,”话音未落,头已磕到地,“这是他们的遗愿。”   这厢才磕完,又有两女出列。   “墨灵怡代母给姑祖磕头。”   “母亲临终时交代海盈若有一日您归来,一定要代她向您磕几个响头。”   接二连三,等全磕完已是一刻后。   看着堂中那群红了眼的年轻人,墨姿此刻心中滋味难言,稍稍沉静,抬手驱灵扶众人起身:“我看有准备晚膳,咱们也别拘着了,”目光落于站在靠门边抱着自家大人腿的女娃娃身,“孩子们都饿了,入宴吧。”   “是。”   这一餐食到夜半才散,话不多,子时人尽退去。   墨冰临陪着姑祖、姑老祖来到祠堂:“迁居时,墨岳两族起了先人陵寝,将他们一并移至盛安城,享供奉。还有敬阳山上的小花,遗骨也被我们请回了。”   “好,”墨姿鼻酸,缓步走向祠堂大门,脑中记忆涌现。敬阳山上的寒雪、祖母脸上的沟壑、长姨婆的苍发、娘亲做的斗篷、父皇送的额饰……   眼眶渐渐红了,她回来了,却再见不到他们。   ……………………   隆隆……轰咔嚓……   东匡云洲上空黑云沉沉,雷龙怒吼,之下阎地如江流,翻腾滚滚。狂风乱撞,飞沙碾成尘。又是一道黑雷贯穿入地下,瞬间百里焦土。   三千里外的半空,聚集着况昷各家的高阶修士,他们静默无声,无一不是神情肃穆。终于要出世了,有人偷眼去看指点他们的高贤,却发现不知何时高贤已不在。   居首的晟华和无理,眼望阎地,他们已经感知到来自地下秘境的古老气息,不自禁地屏住息。   西阎城东城门外,一身墨绿劲装的长眉鹅蛋脸女子突然驻足,右手捂住似在下沉的心头,锁眉仰首望黑了的天。怎么回事?   心生疑惑,难道是因雷劫?可此地距离东匡阎地还有一段距离。嘭…嘭,心……不,不止,墨冰临捂在心头的手慢慢抠紧,垂下头闭目细细体会,嘭…嘭,身体深处好像有什么在不受控制地醒来。   虽然细微,但她不会感觉错。   两百年前,姑祖令她闭关冲击化神。本来她想等东匡阎地下的秘境出世后再闭关的,知姑祖不会害她,便遵从了。   姑祖离族时有留言,化神后修为稳定了来西阎城,有事要告知她与静岳姑祖。半月前她出关,处理了一些杂事,回了一趟墨岳府便立马赶来西阎城。   墨冰临睁开眼抬首看百丈外的城门,直觉告诉她,她很快就清楚自己这是为什么了。放下手,不再去管体内异动,抬步瞬移往西阎城无圣庵驻点。   西阎城无圣庵驻点内院晴雨苑的廊檐下,墨姿背手仰面静看着天,岳悦陪在一旁,双目时有凝蹙,下敛的眼睫遮挡着眸底的疑思。   “姑祖,您说这雷劫要劈几天?”   墨姿轻眨了下眼:“不会短。”她神魂强大,早就察觉到岳悦体内的躁动,心中有忧,但更多的是……欢喜。说到底,她还是自私,不想鸿魔古神的血脉断在阴爻氏这。   已回到桐花仙府中的钟晓,正抱着墨小白在来回踱步,感知到妻子的心境,开口问道:“你呢?”   “我的道,天道早已给我择定了,渡厄。”墨姿扬唇,露了一丝苦笑。长久渡化魔神珠,让她对“定数”二字有了更深的认知。   从蔕墨姿的出生,到她能听见魔族心声,厌恶那些魔族对她的贪妄起,命里的许多事就成了注定。遇见钟晓是定数,情陷他、助他开辟通天道、死于他剑下等等都是定数。   她不知天道在谋什么,但却清楚自己现在所行的每一步都是正途。   钟晓弯唇:“你总是能这般清醒。”无论是曾经的蔕墨姿、阴爻墨姿,还是当下的墨姿,她一直都活得清醒又自知。   “多谢上神大人夸奖,”墨姿心中苦涩退尽,扭头看向西边拱门,见冰临来,不禁莞尔:“正等你。”   墨冰临瞬闪到近前,拱手行礼:“七姑祖,静岳姑祖。”   “不用多礼,”墨姿复又看黑沉沉的天,血脉里的不平静没有让她庆幸、松弛半点:“什么感觉?”   虽话没头没尾,但岳悦与墨冰临闻之既明了,不觉相视,见对方眼中有错愕,心里一顿,躁动不是偶发?   轻吁一口气,墨姿抬手布上结界:“听说过古神后裔吗?”   岳悦瞳孔一震,回道:“当然,藏冥金乌山脉,天刑族裔。”家里有位上神姑老祖,她怎会不知古神后裔?   “除了天刑族裔,你还知道哪些古神后裔?”墨姿看向岳悦,面目含笑。孝里对岳悦可是极为推崇,只可惜她错过了这个侄孙执掌上安殿时的威严。   岳悦沉下心细数:“坤神族、雷塍、凤沐氏也算一家,田禹、蒙翼……还有万古魔道正宗鸿魔。不过这些都是听说,少有见过。古神后裔多行为低调,不喜张扬,血脉强势又隐晦,外人难以探查。”   知道的还不少,墨姿凝目:“那你以为我们算是哪一族?”   此言一出,墨冰临心都不跳了,双目大睁,与岳悦一般,都盯着墨姿。心说不可能,众所周知古神后裔承于强势血脉多资质优越,可她们墨岳氏都……都差点断了仙途,怎么可能?   只又想到自迁至玛安山脉下,受灵脉养,族里诞下的那些娃娃,她又犹豫了。   相比其他氏族,墨岳氏似得天厚爱,短短几百年,稚童测灵十中有五资质偏上层,单灵根都出过四。今年更有小童袭了她,变异冰灵根。   岳悦缓过了神,用力吞咽了下,隆隆雷音灌耳,她不自觉地看向天上密布的黑云。七姑祖选在这时说古神族裔事,难道东匡阎地下的秘境是……想到此,她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豪气。   墨姿敛下眼睫,轻语道:“今日也闲,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闻言立时收敛心绪,岳悦、墨冰临拱手道:“静岳(冰宁)洗耳恭听。”   “上神时期,人、妖、魔族共存于世。有魔神诞于净化母树下,名朿虹。朿虹是魔族,但受净化母树净化,魔灵纯净,心思恪纯……”   鸿魔神君朿虹?岳悦看着神情平静的七姑祖在娓娓言说,心里已有猜测。墨冰临同她一般,认真听着故事,不敢错漏一字。   一刻、两刻过去了,墨姿仍在不急不缓地讲着:“阴爻墨姿一剑斩幽瑥界后,携族人仙尸与碎界入了无尽虚空,阴谋背后的那只手也终于露头了……绝境之下,阴爻墨姿活祭朿虹至宝残寅神剑,阴魂遁逃入冥界……”   魂渡忘川,生而知之。墨冰临想起已逝曾祖说过的话,七姑祖生来自慧。咔嚓一声,雷龙自头顶游过,照亮了三尺外那张淡漠的脸,让秋水眸中的伤痛无处躲藏。刹那间,她似乎明白了,七姑祖……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心钝痛,岳悦眼中闪过晶莹,原来是这般。庵里宗籍有记载:赤霞首徒墨姿,道号清宸,冥幽圣体,前生魂乃尧日神亲送入轮回。   “所以我们是…是朿虹的后裔?”   墨姿轻点首,抬手画净魔咒。虽达化神大圆满,但画起净魔咒仍是很吃力。   “定神运灵,聚于指尖,魂驱之。”   岳悦与墨冰临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后,依言运灵,抬指画咒。咒才有头,魂就痛,立时停手,四目盯着溃散的那点咒文,心有不明。   她们的修为不差七姑祖太多,为何会这般,是七姑祖弄错了吗?   墨姿叹气,久久才为二人解惑:“能画净魔咒,便已证明你们确是鸿魔古神后裔。画不整,一是因修为浅薄,二则是古神血脉太过稀薄,你们的神府中未凝成鸿魔魂咒,魂台不稳。”   鸿魔魂咒?岳悦忽地回首看向东方,眼底深邃,她知道七姑祖为何选在今时今日与她们说古神族裔的事了。   墨冰临也了悟了:“您是要我们自己选?”   面上笑意洋溢,墨姿点首,看后辈的眼神中尽是欣赏和欣慰:“你们真的很好!”   不自禁地抿紧唇,墨冰临神色归于平静,转身面向东,看东匡阎地上空劫云。   静默半刻,岳悦出声:“阴爻炽绱死了吗?”   墨姿摇首:“没有。”   “您说我们是鸿魔后裔,但神府中没有鸿魔魂咒,”墨冰临问。   墨姿回道:“是。”   嗤笑一声,岳悦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所以墨岳氏流着我们这样血的族人,皆可作魔族宿体?”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墨姿敛目:“是。”   那她们就没旁的选择了,岳悦再问:“东匡阎地下的秘境?”   “你们不是已经感知到了不寻常?”墨姿沉凝两息,言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墨冰临美目一弯,竟扬笑:“也是命数。”她们不想为魔族宿体,就必须生成鸿魔魂咒。而阎地下将要出世的秘境,既是盛安墨氏躲不过的命数。   一滴清泪滚落眼眶,岳悦眼神变得坚毅:“姑祖……活祭残寅神剑疼吗?”   瞬息间的事,她早该忘却那股痛意,但怎么都忘不掉,因为那里那方还埋葬着她的族人和幽瑥百万生灵。墨姿红了眼眶:“对不起,你们原可以随心走自己的道。”   “修炼是为长生,”岳悦言道:“可漫漫长生若无所为,又有何意义?”   墨冰临双手抱胸,故作豪迈道:“我就知我是生来不凡,果然如此哈哈……”   “是啊,我们都生来不凡,却被命运蒙在鼓里多年,”岳悦也随她大笑。   送走两人,墨姿在檐下静站,风吹打着她的发,吹干了她润湿的眸。事情揭开,她的心却未得到一丝轻松。   况昷墨氏,并不是只有盛安一支,还有泓罗城。   “墨墨,”揽月抱着乾元神珠出现在墨姿神府:“你快看,尹志雅赶着时候又去找唐雎儿了。”   墨姿轻嗤一笑:“不稀奇,这两百年里,唐雎儿被子渊打残三回,现在她是恨我入骨。若不是我一直在闭关,她该早就对上我了。至于尹志雅,大概是做梦都想将我碎尸万段。   尧日身份,虽未对外明说,但况昷已有传言,再加这回的‘随意一点’,更是该叫各大势力生万千想。结合种种,在尹志雅与唐雎儿看来,想要除去我,将出世的秘境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只那两人不知天上地下就没有天刑神去不了的地方,当然她们也低估了她。   揽月盯着乾元神珠,看两小人密会:“哎,不对。尹志雅提议要先杀墨子渊,再找你了结恩怨。”   这女人可真毒啊,凡人一世她是将皇呈伤墨墨的事看到眼里,记在心里了。而皇呈最后是死于墨子渊之手,故今生她要先除墨子渊。   杀子渊?墨姿挑眉:“不至于吧,”唐雎儿因爱生恨?   “真的,”揽月将乾元神珠送到她魂前:“杀墨子渊,尹志雅还不让皇呈掺和。你瞧瞧唐雎儿另一个夫侍那神色,好像很不高兴。”   墨姿没去看乾元神珠:“你特别在意皇呈。”尹志雅两个夫侍,皇呈与东灏。揽月嘴里仅有皇呈,东灏是“另一夫侍”。   “吾?”揽月语凝,两眼巴巴地望着墨姿,她在意皇呈,还不是因为皇呈来自幽瑥界。   见她不答,墨姿也无意追问:“东匡阎地之变,岳悦和冰临都感知到了自身异样,估计身在西阎城的唐雎儿也会察觉不对。”   揽月低头看乾元神珠:“虽然不想承认,但真要论起来,唐雎儿的血脉反应肯定要比岳悦和冰临强烈,毕竟其在炼化玄龟妖丹。”   墨姿摇首:“那也未必,唐雎儿元阴早失,盛阴漏泄,此于鸿魔古神血脉凝炼是大不利。”下界仙灵远不比上界,可就算是在上界,阴爻氏为保古神血脉浓厚,即便族口寥寥,也不允族人元阴早失。   “最好是这样,”揽月也有担心:“吾是真怕东匡阎地下秘境出世便宜了泓罗城那一支。”   “不会的,”墨姿沉目:“如果一切尽如我所愿,那泓罗城那一支……”语调轻柔却冷冽,“势必要做大清理。”   “清理况昷墨氏之事就交给盛安墨岳氏去做,”钟晓抱着墨小白出现在墨姿身侧:“你有你的道要走,她们也需要成长,不能总躲在你的羽翼下。”   墨姿瞥了他一眼:“你曾经冒险入虚无境给韩尘微开辟通天道。”   “通天道是我开辟,但仅作指引。虚无境是尘微自己走,还走了两次。”钟晓浅笑:“况昷墨氏的脉系并不复杂,为除后患,必须早做梳理。可收拢的就收拢,至于心思不纯手沾无辜的,杀尽。”   这点墨姿认同。   钟晓扭头看妻子:“你要相信她们可以。”   墨姿露了苦笑,往旁挪了一步头靠到他肩上,低语道:“若是连小小况昷墨氏都梳理不顺,那盛安墨氏也支立不起朿虹后裔的盛名以及盛名之下的重责。你是这个意思吗?”   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钟晓莞尔:“静岳和冰临比你想象的要聪慧细致,有她们领着墨岳氏,你大可安心。”   “你说得对。”   相比这方的温情,与无圣庵驻点相隔三条街的简一宗驻点唐雎儿房中气氛就显得不那么融洽了。所谓的“好姐妹”也仅仅是表面和睦。   尹志雅目送皇呈与东灏出门后,抬手轻拨将门关上:“姐姐为何这般看着我?”   唐雎儿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眼前人:“你方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算计很妙,只我这心里有诸多不解,还望妹妹予我解惑。”   就知道她心思深,没那么好骗,尹志雅早有准备:“姐姐请讲。”   话音才落,唐雎儿似等不及立马出言:“七百年前,你我在洛河城花坊相遇,你进了一趟东西梦林,出来就寻我,指摘我拿了你的东西。”泛着水光的狐狸眼望进尹志雅那双清澈得有些突兀的眸子,“妹妹,你的东西找到了?”   尹志雅敛下眼睫,面露歉意:“我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这事是妹妹的错,妹妹向你赔不是。”   竟这般干脆?唐雎儿微勾唇角:“两百年前,你又进了一趟东西梦林,”她是想墨清宸死,但也怕自己不得好死,“据我所知,我姿妹妹夫妇也去了洛河城。而你出了东西梦林后,就来西阎城找我了。”   “是,”尹志雅不在意地淡而一笑:“我在东西梦林里遇着墨清宸了,”轻掀起薄薄眼皮,回视唐雎儿,“你想继续留着她?”   唐雎儿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荡,不由一愣。   不等唐雎儿回神,尹志雅就转身走向门口:“既然你我意愿不一,那我之前所言皆是空,你就当我没说过。”   “等等,”唐雎儿冷下脸,稍稍沉凝才再出言:“墨子渊杀不得,他的神府里封有晟华剑尊的剑气,非你我之能可挡。”   这是同意了,尹志雅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杀不得,还是你舍不得?”回身看双眉微凝的唐雎儿。   “妹妹以为呢?”唐雎儿不喜尹志雅的态度,抬手圈垂落在胸前的发,媚眼半阖更多情。   尹志雅移开目光:“不杀墨子渊,我们就杀不了墨清宸。”   “什么意思?”唐雎儿不懂,品着尹志雅面上的深情,眼底深沉。她一直都觉这女人怪得很。两百年里,她将其所行所为看在眼中,几番试探,未有所得,难缠得很啊!   尹志雅凝眉摇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禁苦笑,“你相信直觉吗?直觉告诉我,要杀墨清宸就必须先除去墨子渊。”   在决定要像前生那般于明毅洞天中杀墨清宸后,她就细细回忆了唐雎儿领四夫狙杀墨清宸时的境况。   前生凡人,看不出什么,但今世她是修士,一个已达化神境大圆满的修士,对战况自是一目了然。   修仙界有一不成文的规则:事不过三。墨清宸杀唐雎儿、东灏、鹿明御、紫俊宇都没失手,唯对上皇呈,却三杀不绝,甚至还被皇呈伤了持剑的右手。   这是为什么?她也不知,估计连墨清宸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前生若不是墨子渊及时赶至,她想墨清宸应该会死在皇呈刀下。   故今世,她要先一步荡清妨碍,以保万无一失。只可惜,鹿明御和紫俊宇死得太早了,不然……一道光影自脑中掠过,尹志雅双目微不可查地一紧,鹿明御?   她一直想不通宝珠怎么会到墨清宸手里?墨清宸入无圣庵后就深居简出,此前也没去过洛河城,更别说进东西梦林了。   鹿明御……鹿明御,死在鱼来秘境。玄寂宗对他的死还讳莫如深,就连其师父志阳道尊都闭口不谈,似从未收过这么个弟子。   为什么?   是因为杀鹿明御的人不简单吗?墨子渊乃志阳道尊亲孙,墨清宸于墨子渊有大恩,而能叫志阳道尊痛失爱徒却闭紧嘴的也就只有亲孙了。   至于玄寂宗,墨清宸的师祖了因师太是简一宗合体剑尊晟华的道侣,了因保得了墨清宸。   通了……这样一捋一切都通了。只叫尹志雅不忿的是,鹿明御竟是带着宝珠一同回到了初始。那个废物在宝珠襄助下,竟还早早就丧了命,叫墨清宸占了大便宜。心头的怒火冲红了她的眼,废物废物……   唐雎儿有些莫名,一眼不眨地盯着怒火中烧的尹志雅,不言不语。她是越来越看不透这女人了,将心防筑得高高,时刻警惕着。   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尹志雅,好像完全忘了此方不是她洞府,魔灵侵入眼眸,吞噬了清亮。墨清宸是在鱼来秘境救的那位,鱼来秘境有框定入内修士的修为,那位坠落在那方,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吧?   对,进了明毅洞天,他就不能贴身守护墨清宸了。前生便是,墨清宸持剑的手都被伤了,他也没出现,反而是墨子渊来救。   不会错的,杀墨清宸,明毅洞天是她唯一的机会。   雷闪掠过屋脊,隆隆雷吼紧随其后,唐雎儿有些燥,露了不快,都劈了一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巷子坊中天字六号屋里,墨子渊此刻也甚是难受。自劫云来,他体内雷灵就似吸了仙气,变得异常活跃。随着雷劫劈下,阵阵地动,雷灵渐渐不受控制,在经脉中没头苍蝇般乱撞。   勉力压制、引导,墨子渊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眼底泛紫幽,脖间的脉络暴突,隐隐见紫雷在其中游。   屋外黑沉沉,分不清昼夜。风呼呼啸啸,四方劫云仍在不断往东匡云洲聚拢,煞是骇人。   咔嚓一声,雷闪划破天,又是一道雷劫劈下,虽未劈在墨子渊身,但雷音却闯进了他的神府,神魂都在震,双手成爪死抠膝盖骨。   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丹田里元婴手中的惊雷剑有些恼,颤动两下,只小小元婴依旧紧闭着双目。   一日、两日转眼就过去了,况昷各家高阶修士均已聚围在东匡阎地边缘,耐心等待。三日、四日雷劫更为可怖,东匡阎地下涌动愈发剧烈。五日子夜,一道雷劫之后,阎地突然归于平静,狂风骤歇。   死寂让一众修士不禁屏息,晟华锁眉,仰首望天。天上劫云不再翻腾,雷龙亦隐没。黑暗沉沉,缓缓下压,观之惊人心。   无理紧盯平静的阎地,心怦怦跳着。两个时辰后,咔嚓一声,一条浓黑胜墨的雷龙直灌而下,穿入地中。围观的修士,心惊颤得发疼。不等稳定心神,东匡云洲地动山摇。   晟华见焦土断裂,双目一紧立时后撤。他一动,旁人皆随之。只刹那间,锐比虚空罡风的无形风刃剐过他们之前所在地,阎地之上,风刃乱撞,撞得空间都扭曲。   隆隆……   巍峨的山自地下冒出,相比遍地焦黑,山翠绿得叫人神醉。古朴的气息携着浓郁的灵气扑向四方,仅仅十息,万丈高山已立稳。山尖直插.入劫云,引雷穿心而下,七条雷龙自山底外游,定七极。   龙门现,天降紫雷,“明毅洞天”四字呈于阴寅方。   站在赤乌师伯身后的墨姿,仰望着那四字,心有愕然。明毅,明,日月。在阴爻氏,仅有一人道号以“明”冠之,即阴爻氏史上唯一的男族长,阴爻雷逸。   阴爻雷逸,道号明。   是他的遗府?   还未进去,墨姿尚不确定,但却知“明毅洞天”若真是阴爻氏一任族首遗府,那其中必有鸿魔传承。   “墨墨,”揽月突然冒出声:“小渊子好像不太对,”抓着乾元神珠,两眼死盯着浑身紧绷的墨子渊。老东西提醒她,小渊子有异是什么意思?小渊子的命可是墨墨救的,他难道会背叛墨墨?   周遭尽是人,墨姿并未扭头去看,只用余光扫了一眼,见墨子渊在压制雷灵,心不由一动。   阴爻雷逸,除了是阴爻氏史上唯一的男族长,其还有一重身份,即雷塍族第二十八任腾阁阁主塍曦独子,天生阴雷灵体。   想到一个可能,墨姿不禁又扫了一眼紧抿唇低垂着首的墨子渊。墨子渊的娘有一丸土元精,而雷塍族在入合体境后,最喜拿土来练控雷之力。   练控雷之力凝炼出的土元精,与自身雷灵极为契合。他们从不对外售卖,多是将土元精融入本命法宝,生脾性相投的器灵,也有赠予同脉后嗣的。   难道墨子渊的娘是雷塍古神后裔?可这是下界。   桐花仙府中,钟晓盘坐在地上,右手耙着墨小白的背:“是不是,待他入明毅洞天就知了。”   “下界也有雷塍族裔?”墨姿才问完就想起上界一传闻:“还真有可能。”   钟晓语带无奈:“自上古,雷塍族就困于后嗣不继,想尽办法仍难以阻此势。眼看族口渐少,雷塍族不得已之下送年幼族人往下界。下界仙灵不似上界那般浓郁,且修士修为浅薄,于繁育后嗣有利。   两万年前,阴爻氏灭族后,雷塍腾阁现任阁主塍染送资质稍逊且非雷灵根的小孙女塍悦到下界。明面上是为后嗣,实则也是,只往深里说,塍染此行意在防万一。”   墨姿也是做过族长的人,她很能理解塍染的打算:“将嫡一分为二,上界一支下界一支,保雷塍嫡脉不绝。”   “是,”钟晓突然笑之:“上界雷仰山已经有十万年没有诞下过雷灵体了,旁支倒是出过四个雷灵根,但有两个没长成就损了。若墨子渊真是雷塍后裔,那他飞升后,塍染就要忙了。”   墨姿听出他话里的戏谑:“子渊修的是无情道。”   “塍染会滥用腾阁阁主之权,在雷塍宗训上再加一条,雷塍族裔不得修无情道,”钟晓笃定,抬手空抓,揽月镜现于他掌中,右手在镜面一点,镜上呈明毅洞天内境况:“劫云在散,风刃已溃,可以走龙门进秘境了。”   他这话音才落,上空阴寅方“明毅洞天”四字溃散成数不尽的点点,飘然而下。   瞬息间阎地之上白雾渺渺,以万丈青山为中心,七极位龙门同时打开。远望之,门内明亮,不见他景却显幽深。   待劫云散尽时,天已大亮,明辉照在身,暖意洋洋。无理上前一步:“明毅洞天已出世,元婴为槛,各位想进的就抓紧时间。”   晟华抱臂:“有言在先,生死自担。”   虽在天道那排了名号,但这方秘境此前毕竟无人进过,更不知“明毅”是妖是人,在场修士多踌躇,你看我我看你。   隐在人群之后的唐雎儿一直留意着墨姿动向,见她面上无异色,心中也有猜疑,她不怕吗?   前生明毅洞天出世,墨清宸是第一个进的,今世尹志雅倒是想先她一步,正要移步,却见那人已化作遁光飞往山背阴,墨子渊紧随其后,不过他走的是正阳方。   顿时不再做他想,尹志雅瞬闪而去。   岳悦与冰临相视点首,两道遁光齐出。唐雎儿也不再停留,领皇呈、东灏闪离人群。接二连三,不过两刻,七龙门外就只剩十数合体、出窍。   他们暂不能进洞天,得留着镇守宗门驻点。   “无圣庵门人虽是女流,但行事却果敢,胜过大多男子,”魔雲门红耀眯着眼,面上带笑,转身向无理:“了因之后又有墨清宸,你比我有福。”   无理摆摆手:“你可别夸她们了,没一个省心的。”   “够省心了,”红耀笑不达眼,近日他这心里总是发闷。上回生此种异象,还是烟奚她娘身陨时。志雅身影现于脑中,他深感无力。   这孩子魔障了,两眼就只知道盯着墨清宸。可他观墨清宸那小女娃眼中却压根没她。   只此一点,志雅就输了,输在心胸。心胸不开阔,何以谈大道广志?是劫躲不过,他已尽力了。   ………………   长长的廊道,道尽了九层生境塔历经百万年演变成三重境的过程,墨姿不知进入秘境的其他人是否亦同她一般,右手紧握清辰剑,警惕着,一步一步地往前。   走到七百七十七步时,眼前一晃,廊道不见,她置身一灵溪旁,惊着了三丈外正吃草的六耳花鹿,花鹿拔腿调头就跑。   浓郁的灵气中尚存着一丝仙灵力,虽微末,但墨姿能感觉到,目光扫过四方,心中诧异。这秘境在外看是一座高山,但入内却不见山。放眼之地皆平整,脚下黑土肥沃油亮,全不是山地该有的样。   还有青天红日,这是一个完整的小界,虽没有轮回、天地规则等等,但五行俱全。   放松心神,任身体意识做主,脚跟一转向右,瞬闪而去。   神府中,揽月正想让乾元神珠寻墨子渊,不料却被一股力道拽进了桐花仙府:“尧日大人?”   钟晓枕着胳膊,躺在玉石地上:“勿用多说,墨姿自有感知。”此方生境,是阴爻雷逸的遗府,盛安墨氏血脉再稀薄,到了这里也会受血脉牵引,去她们该去的地方。   当然雷塍后裔也是一样。   方向明确,墨姿几个瞬闪后化作青鸟上至半空,盘旋两圈,扑腾丈长翅膀一路向西。   揽月待在桐花仙府中,盘腿挨着墨小白坐,将乾元神珠放在腿上,一脸严肃地盯着。乾元神珠珠面上此刻正呈现着尹志雅那方事。   明毅洞天是随机传送,虽有七扇龙门,但走同一扇龙门也极少会被传送到同一地。尹志雅和唐雎儿合谋要杀墨子渊,自是随墨子渊之后走正阳龙门。   那四人被传送到不同地,但却与墨子渊在同一地块,倒是墨墨距离他们甚远,一东一南。揽月见一滴无色水自尹志雅眉心飞出,小眉头立时皱起:“老东西,当初你离开时为什么不把这水给融了?”   乾元神珠轻叹:“吾离开时,这里水尚未生灵,还不会四处乱跑”。虽不想承认,但尹志雅是他的一任主人假不了。   他与那滴里水相伴几十万年,里水会跟尹志雅走,其中也有他的“因”。   揽月气哼两声,双手抱臂:“尹志雅找着唐雎儿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东西梦林荒漠中那丸泉眼是乾元神珠曾经的栖身地。因乾元神珠之故,水受造化神力养。生了灵后,虽不通造化之力,但却有神珠通事之能,被尹志雅得了。   可就算这样,尹志雅仍心心念念“宝珠”。   “找与不找,结果都是一样,”墨小白抬起狗头,睁开障目,笑看揽月:“姐姐、唐雎儿、墨子渊受血脉引都会往一地。而尹志雅一身业障,修的又是《真魔诀》。生前是万古魔道正统鸿魔裔族首,阴爻雷逸容不得邪魔。”   他们终会聚头,到时该死的死该存的存。   钟晓闭目,耙着墨小白背部的指生明光。   墨小白立马引动血脉,吸收天地规则之力,障目都笑眯了,奶奶的童音透着嘚瑟:“在这方小界里,尹志雅杀不了墨子渊,也杀不了姐姐。但姐姐杀得了唐雎儿。”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揽月嗦起右手拇指。尹志雅凡人一世,墨墨遭狙杀,墨子渊赶来相救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墨小白说了他们都往一地,那遇上既是定数。   “阴爻雷逸偏心得好。”揽月两眼一弯,快活了。   “不是偏心,”墨小白纠正道:“姐姐能在明毅洞天杀唐雎儿,一是实力在唐雎儿之上,二则因她的阴魂。阴爻墨姿可是阴爻氏的族长,生来就受残寅神剑认可,她可处决任何心怀不轨的鸿魔后裔。”   这是阴爻雷逸的遗府,即便他已陨落上百万年,但意志仍在。他分辨得出的。万不要低估一个实力达半神的上仙之能。   突然一愣,揽月两掌拍在膝盖上,倾身凑向墨小白:“你怎么懂这么多?”   墨小白高兴坏了,他等这问已经等了好几百年了,蹬腿蹦起高昂脑袋:“我障目开了,就有了传承记忆。”只是他现在还小,传承记忆仅有一块是清晰的,其他皆模模糊糊。   有什么好嘚瑟的?揽月心酸,小脸往旁一撇,鼓着两腮囔囔道:“吾也知道很多事。”   “你那是偷看,”没得到预想中的赞美与羡慕,墨小白有点不高兴。   揽月反驳:“才不是,吾是正大光明地看,他们自己没发现怪谁?”   钟晓翻身,背朝两位,指在前一点,揽月镜立时飞来,现外界景致。若非况昷有墨氏,此生境应不会坠落在小千世界。   血脉太稀薄,牵引隐隐若若,虽并不强烈,但方向明确。墨姿有心想问揽月子渊所在,但思及洞天外子渊异样,又按捺住了。   进到其中,现她已确定明毅洞天就是阴爻明的遗府。阴爻明虽尊母姓,但亦是雷塍族嫡脉。结合子渊表露的种种,他应在此方意志庇佑之列。   况且其还是雷灵体,雷灵体于雷塍族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雷塍族嫡脉更清楚。单凭这一点,即便是她,在明毅洞天里怕是也要不了子渊的命。   心神定了,墨姿水眸一凛,双翅一扇就是千丈。 第68章 阴爻雷逸   那方尹志雅用里水找到了唐雎儿之后,立马又问墨清宸。只这回里水顿在半空涌动足百息却仍无画面,这让尹志雅眉头紧蹙,心里更念宝珠。   倒是唐雎儿尚平静,虽对尹志雅这宝贝十分好奇,但面上不显:“先找到东灏跟皇呈。不然单凭你我,无论是对上墨清宸还是墨子渊,都胜算不大。”她可不想把命交代在明毅洞天。   找不到墨清宸,很可能是因其身怀宝珠。尹志雅轻呼一口气,运转《真魔诀》,才暗沉的双目又恢复清澈,神念一动,问里水皇呈在哪?   唐雎儿嘴边浅笑荡漾开。她之前话有意将东灏讲在先,可尹志雅还是先找了皇呈。看来她是真的很在意皇呈。若非晓得其心思,自己恐怕得要误会了。   到底是什么叫尹志雅如此在意皇呈?   尹志雅说“直觉”皇呈是杀墨清宸的关键?呵,真当她三岁小儿吗?也许关键是关键,但并非只是“直觉”。   回想与皇呈相遇的经过,唐雎儿不以为尹志雅在她之前有见过皇呈。皇呈并非况昷人士,他是来自一个叫幽瑥的中千世界。且不是通过破界传送阵抵达况昷,而是因意外错入空间裂缝,穿过况昷界面。   她是皇呈到况昷见到的第一个人。之后皇呈就一直跟着她,有没有跟尹志雅接触过,她很清楚。   找起皇呈,那滴里水无丝毫不顺,仅五息水滴中心起了一点亮。那亮迅速往四周漫延,画面渐渐完整。尹志雅面上柔和了不少,总算没再叫她失望。画面还在外延,让二人惊喜的是很快她们也进到了画面中。   两方离得不远,皇呈就在这田松林西南方百里外的苍翠深坑边。那深坑沿边的苍翠葱郁,她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怎么了?”唐雎儿留意到尹志雅面上的疑惑,不由多嘴问了一句。   尹志雅摇首:“没怎么。明毅洞天里高阶妖兽不少,我们要谨慎。”   这还用得着她来提醒。唐雎儿移目看起了此方田松林。田松矮小,松针似抹了油青翠欲滴。地上厚厚的松塔透着一股腐朽气,这不怪,明毅洞天也才现世。   “我们去找皇呈。”   “不看看东灏现在哪方吗?”唐雎儿眼底滑过嘲弄,细思起皇呈。   皇呈言,他来自幽瑥界。那幽瑥界于两万多年前受了重创。说是中千世界,实则正受着一股极为纯净霸道的魔灵侵蚀,灵脉已受损。   灵脉受损,致界内道统都大变。仙魔失衡……等等,纯净霸道的魔灵,唐雎儿双目一敛。尹志雅现在可是个魔修,她在意皇呈,难道是在贪图幽瑥界内那股魔灵?想到这,心有算计,正想出言试探,不料田松林里的松突然无风摇曳。   “走。”   音未落,两人急闪。一群银光追来,伴着吱吱声。听着似鼠叫,但两化神却看不清银光面目。   银光若雷闪,速度极快,不到百息就追到了她们屁股后。尹志雅知道唐雎儿的能耐,逃时就有意紧随她。唐雎儿也不在意,神念一动,两颗紫雷珠飞出,右手一挥,紫雷珠迎向银光。与此同时,她运灵瞬闪。   轰轰两声,血肉四射。   没落后的尹志雅,返身再掷一沓六品冰箭符:“是阴齿鼠,”面上失色,“快走。”阴齿鼠乃五阶妖兽,群居记仇,奔走起来不逊铁翅鹰。长着一对银牙,极嗜阴,比噬灵鼠还凶狠难缠。   早猜到了,唐雎儿瞬闪速度更加快。   正在桐花仙府里看她们仓惶逃跑的揽月,头回觉得阴齿鼠也不是很丑,眼瞧着那两敢躲三白汤的狂徒逃远了,急得握拳直捶腿,对着乾元神珠喊道:“鼠辈们快追快追…”   “追不上的。”乾元神珠实话一脱口,就被揽月指着珠面喝道:“闭嘴,这需要你来告知吾吗?”她就想高兴一时,老东西泼什么冷水。   “都安静点。”墨小白看揽月镜中呈现,不由撑起前腿。外头来了一对金吉鸟,金吉鸟双翅翎羽锋利可比九幽翎猫。只九幽翎猫虽不讲理,但少主动攻击谁。可金吉鸟不同,它们那张尖嘴最喜啄眼洞,而且鼻子比犬还灵。   姐姐这身外皮,骗不过它们。   墨姿也没想骗那对金吉鸟,见它们疾冲过来,撤去周身幻境,神念一动,清辰剑出,一记横扫。无色剑气,咻一声撕空掠向已逼至百丈外的金吉鸟。   仙府中,钟晓看着那道身姿若她手中剑一般凌厉,眉宇间尽是柔情,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墨小白背上的毛。闭关两百年,钟夫人又厉害不少。   酣战两刻,墨姿一记燕回杀,斩去了雄金吉的右翅,血激射到并飞的雌金吉鸟身。雌鸟一声悲鸣,黑灵灵的鸟眼里生了火。在墨姿做好拼杀时,不想雌鸟竟俯冲向下,接住自空中坠落的雄鸟。   “姐姐快走,雌鸟要自爆。”   墨姿已察觉,化作遁光急躲。   轰……只闻震天响却看不见血肉,灵力如刃带着腻人的血腥扑向四方,所到之处空间扭曲。墨姿逃到千丈外,惊闻潺潺流水,那声音悦儿又熟悉,急刹现身回首,见那扭曲的空间里竟浮现一景,双目不禁睁大。   暗河清冽,水流不息,银光粼粼。阴爻氏族地,五岩魔崖背阴地就有一条这样的河。每个阴爻氏族人在入道时都要受暗河洗礼……背后一暖,人被带着后撤,不快不慢正好距扑来的灵刃一丈地。   钟晓怀抱着妻子,眼看着那幻境。再退千丈,灵刃显颓势,夫妻停止后撤。幻境中,一只如玉赤足踏入暗河。墨姿握着清辰剑的手收紧,见到赤足主人全貌时,瞳孔颤颤,泪渗出。   赤足主人,紫色缎带束发于顶,白色轻薄长衫飘逸,襟口松散,很是不羁。剑眉媚目,鼻若悬胆,唇口上扬。他看着他们,在笑。   是阴爻雷逸。   族谱上有他的影像。墨姿跪地叩首,心间万千语,可却吐不出来。   站在暗河中的男子,看过面上温和的钟晓,目光落在墨姿身:“生祭残寅神剑,阴魂渡忘川,你倒是对自己挺狠。别跪着了,阴爻氏的责任不在你一人身,你亦无须记怀许多。天机万变,自有定数。”   “墨姿懂。只阴爻氏仅活了我一人,而幽瑥百万生灵又是我亲手葬送,我不能只活我自己,至少……目前不能。”   “后辈有你,吾甚慰。” 第69章 洞天   闻之,墨姿苦笑。   阴爻雷逸懂她的执意,阴爻氏抵御魔族,除了敬鸿魔古神神旨,也为生灵为己身。可那般境况下,舍弃百万生灵实乃万不得已,此行也许有罪,但更在大德。天道公正,功过分明。从她阴魂得入轮回,又承渡厄之道,可见。   “这方洞天既已现世,那况昷墨氏也将踏上命途。你另从道统,吾已身陨,你吾皆不能替了她们,能做的仅是尽全力助她们凝成古神魂咒,得鸿魔传承……”   空幽灵音安人心神,墨姿细听,谨记先辈交代。幻境随着空间的稳定慢慢隐去,最后时刻阴爻雷逸目光重回钟晓身。相视一笑,颔首致意,无多话语,却已明彼此心境。   天地清和,人间正道,众生皆有责。这一点是墨姿必须要深悟的。   幻境隐没,墨姿沉定两息,起身继续赶路。钟晓随后,三步不见人。不知是否是因见过阴爻雷逸,之后路上竟平平静静。不是没遇上过凶兽,可那些凶兽见着她似瞎了一样。   墨姿亦无意招惹,此方洞天不得明毅令牌只能容化神百日。即盛安墨氏若想将明毅洞天作宗族试练塔,就必须拿到明毅令牌。   得明毅令牌,不止是要鸿魔后裔,还得凝成古神魂咒。   虽之前就没打算放过唐雎儿,但这会墨姿杀她之心更坚定。不仅是以防万一,也为除后患。另外,在此方空间里,除了尧日,也只有她能杀唐雎儿。   “墨墨,唐雎儿四人会合了。”揽月的声音响在神府:“他们在找小子渊。”   “找不着的。”乾元神珠笑着道:“墨子渊乃雷塍后裔,说他是这洞天的半个小主都不为过。若尹志雅的那滴里水归唐雎儿所有,也许他们还能窥见墨子渊所在。”自古以来,血脉强悍的族裔,都有一毛病,便是护短。   护短也在情理之中,血脉强悍多受“强悍”二字所困,难于繁衍,后嗣金贵。何况墨子渊还是雷灵体。   之前阴爻雷逸在幻境中现身时,他就发现其陨落后阴魂并未入轮回,而是沉魂于这方洞天。即这方洞天的意志便是阴爻雷逸的神魂。   墨姿沉静心神,身体随意志极速往西南。   如乾元神珠所言,那滴里水找墨子渊就像寻墨姿一般,涌动来涌动去,愣是不显分毫,气得尹志雅两眼尽黑,魔灵外溢。   “我让你找墨子渊。”   这已经是尹志雅三问了,唐雎儿现观那水滴,没多少兴致了。寻找四人,两个不显,敢情小家伙本事尚未长成呢,唇角高扬,扭头向冷着张俊脸的东灏,媚眼如丝,传音问道:“宝儿,心里还不爽快?”   “没有,只是突然觉自己也没那么重要。”东灏双目如寒星,依旧盯着那滴似被煮沸的水滴上。   “怎么会?你可是活在我心尖尖上。”唐雎儿伸手去勾他的指。   东灏避过,双手抱臂:“你心尖尖上也不止我一人,”意有所指地瞥向左后。面容清秀的皇呈专注在里水上,像没发现他们间的往来。   皇呈也确实没在意,他背脊里的那朵墨莲幽光大盛,心知是因为谁。一次大祸,使得他大伤误入况昷,修为从出窍跌落金丹。委身唐雎儿,除了想借她灵体养伤,也是看重其诡异的趋吉之能。   只他万万没想到,误入况昷,得遇唐雎儿也仅是小福。大福在墨清宸。墨清宸……思及她,皇呈眸底生光。于轲来探花城见着她,他背脊里一直沉寂如死物的墨莲子突然破壳生花。   找到了,他兴奋不已,又不敢外露。因着唐雎儿,他听多了墨清宸的事。墨清宸夫婿,大贤之士,深不可测。夫妻不离,他哪敢妄来?   但天眷他,况昷竟藏着一处高品阶秘地。又恰逢尹志雅找上门,与唐雎儿共谋,杀墨清宸。这合了他的意,且天时地利人和皆具。至于杀了墨清宸之后,无圣庵怪罪,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他要带墨清宸的魂种回幽瑥,进入西北石地,打开那座高耸的塔。   里水还在涌动,尹志雅没错过唐雎儿的轻视,面上阴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手面上经脉中魔灵流动愈发快。还是不能吗?   又过了五息,她终不想再等了,可就在要收回时,里水突然停止涌动。唐雎儿立马回看,几人不由屏息。   里水中心亮起一点,三息成画面。画面里只一女子,长眉寒目。唐雎儿与尹志雅相视,异口同声道:“墨冰临。”语带疑惑,他们找的是墨子渊。   皇呈蹙眉:“难道墨子渊和墨冰临在一处?”墨冰临冰灵根剑修,虽说才化神初期,但也不容易对付。   找了这么久,就找出这么个结果,尹志雅的小水滴也是让唐雎儿开眼界了。唐雎儿笑笑:“还是把你的宝贝收起来吧。”光现出墨冰临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没见过。即便两人一道,那墨冰临在哪?   闭目扫空心绪,感知周遭。不知为何,自这方洞天承现世雷劫时,她就徒生烦躁。进来之后,烦躁是没了,可身子总痒痒。这痒在骨血,似绒毛轻挠,有别于她遇险时玄龟妖丹趋吉的玄妙。   应该是机缘,此方有个莫大的机缘在召唤她。唐雎儿睁开眼睛,脚跟一转瞬闪而去,同时以神驱动玄龟妖丹,试探凶吉。玄龟妖丹无反应,那就是无险。   三人不犹豫地跟上。   被以为与墨冰临在一块的墨子渊,此刻孤身走在一蜿蜒向下的小道上。这小道,他已经走了两天了,杀了两波蛇虫,一头奎风狼,望着前路,还不见尽头。但有个潜藏在不知道哪里的声音不断告诉他,这小道有尽头,往下走。   细细回想自正阳龙门进入时所见的衍变,这方洞天原是一九层生境塔,现成三重境。那是不是意味着一重境有三层?墨子渊持剑右手蓦然一紧,提剑格挡。轰然一声,一头红目猴徒现撞在剑上。   才挡下,就闻撕空声来,墨子渊急退。掠来的冰蓝剑气将红目猴拦腰截断,墨冰临现身于百丈外,气息有些乱。见着叔祖,正要上前,又顿步。   叔祖人不见了。平复心神,没有流连,她收了红目猴肉身,转头继续沿着道向下。进入洞天,她就在这条道上。不知道通向哪里,反正脚下有路,她就走,一点也不惧。   另一方,墨子渊原地转了两圈,他刚明明看到冰临,可怎么又不见了?小道上干干净净,红目猴也没了。神念一动,一枚玉符飞出,传音予冰临。等了五息,没有回应,收回玉符。抬眼看天,这里有点像简一宗的练心路。 第70章 坑底   接连奔走五日,墨姿终于抵达了苍翠深坑边,站在坑边下望,满目昌茂,可却看不到坑底。这深坑像一个无底洞,瞧着就是一方险地。   桐花仙府里,揽月恼道:“墨墨,唐雎儿他们与小渊子碰头了。”   一跃而下,墨姿展臂幻化成青雀,绕着深坑边沿盘旋而下。目光穿过苍翠,可见一条尺宽小道。那小道不甚平整,现当正午,虽有昌茂草植遮挡,可道上依旧明亮,与外一般。   揽月趴在墨小白身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坑底战况。对,就是坑底。尹志雅凡人一世,墨姿也是在这深坑坑底遭唐雎儿一行狙杀。这回小渊子同样是,两方撞见,一声没吱便打了起来。   “不见皇呈,他躲哪去了?”   乾元神珠没理小镜子,皇呈与上神夫人之间,虽无往来,但牵扯颇大。这里可不止幽瑥的种种,还包括万年前徒然出现在幽瑥西北石地魔渊的那座黑塔。那黑塔,应就是魔帝蔕墨姿建于天魔域的那座。   塔为何会离开天魔域?谁带它出的天魔域?魔帝蔕墨姿亲手建的东坞塔,岂是一般存在能撼动的?   而且,那塔顶还长着一朵结苞的金墨色玉莲。幽瑥界灵脉受损,与这塔这墨玉莲脱不了干系。将塔带出天魔域的那位,也是歹毒。   问他为何会知道如此多?这得益于同越乾元宗。两百年间受源源不断的功德滋养,他境界稳,虽不达半神境、神境,但通天之能已恢复八成。   皇呈选错地方杀上神夫人了。   坑底,墨子渊以一敌三,不落下层,但也有些吃力。尹志雅被剑气扫出百丈,腾起拉弓,由纯净魔灵凝成的射日弓,不用箭矢,钪的一声,一道墨色幽光带着泯灭戾气撕空袭向与唐雎儿、东灏激斗的墨子渊。   察觉凌厉,墨子渊一剑后化作雷光避闪。唐雎儿追击,东灏趁机撒下他东家至宝天罗网。尹志雅再拉弓,正欲松手,右眉一颤,忙调转方向,全力一击。墨色幽光与冰蓝色剑气相撞,轰隆一声,地颤山摇。   与此同时,一枚灰色滚滚的小球破空击向金光耀耀的天罗网。那天罗网上的金光大盛,可遇上那小球也就是耀眼罢了。小球冲破天罗网,雷光闪出,投于一地,与到来的静岳、冰临同时显身。   唐雎儿早在灰色小球出现时,就收势撤退了。因天罗网破,东灏面上苍白,立于唐雎儿、尹志雅后,目光定在无圣庵前任掌座静岳手中把玩的那枚小球上。   听说此人乃水火灵根,灵根值还相等,修的是混沌术,战力极强悍。紧抿嘴重咳两声,用力咽下嘴里的血腥。那枚灰色滚滚的小球,是用混沌之气凝成的,果真不虚传。   受剑气回荡,站在墨子渊右下的墨冰临这会心头也闷,丢了颗小还丹进嘴,神色平静地望着百丈外三人。   “叔祖,静岳姑祖,他们还差一个人。”   岳悦弹着小球,弯唇笑道:“咱们得小心点,别遭偷袭了。”眼看唐雎儿,声音悠悠,语调中不无嘲弄,“简一宗也是倒了血霉,有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的门徒。有女如此,重崎祖上一定没积德。”   事大了,唐雎儿面上凝重。相比墨冰临,静岳更难对付。她手里那枚混沌球,虽只有指头大小,但却是由万缕混沌丝结成。每一缕混沌丝都是用磅礴的混沌之气凝聚,威力极大。   “来得正好,也省得我们去找。”尹志雅桀桀笑着,一步上前:“一道送走。”音未落,她身溃散成万千魔灵丝,呼啸袭向墨子渊三人。   除了送走,也没别的法子了。唐雎儿再无保留,狐狸眼一凛,周遭突变干燥。一声嘶吼,两头水灵幻化成的玄蛇左右夹击。   激战再起,坑底晃荡。   飞在上空,还看不到坑底的墨姿自是感受不到动荡。但有乾元神珠,她清楚坑底情况。盘旋六千六百六十六圈,青雀入另一方境。深坑边沿仍葱葱郁郁,但身体不再受规则制约,直接俯冲向下。一刻后,她终于隐约见到底了。   在感知到动荡时,一道金色剑气从坑底来。   察觉到皇呈动了,尹志雅攻势更猛烈。知墨清宸来了,唐雎儿心头一沉,不好,危险。同尹志雅一般,手下招招致命。   墨子渊两杀唐雎儿,都被她险险避过,不再三杀了。转头拉回跟尹志雅大斗的静岳,他换个人杀。连三道紫雷劈向邪魔歪道,再扫一剑。   上空,墨姿与皇呈也斗到了一块。那皇呈见到墨姿,就似蚊子闻见血腥,亢奋不已。加上背脊里的那朵墨莲不断输出精纯魔元,一时间竟叫他占了上风。   破了袭来一剑,墨姿双目一敛。这皇呈不对,她对上他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回撤一招反杀,皇呈轻而易举地避过,横来一剑。   思及皇呈并非况昷人士,墨姿眸底一沉,用心神问揽月:“他来自幽瑥?”语调肯定,除了因果束缚,她想不出旁的。   揽月不言,但沉默即是默认。   一直有留意上空的墨子渊,见他姐三杀皇呈不成,一记斜劈,将紧缠的尹志雅驱离,化雷光直向上。   避过剑气的尹志雅,惊见重演前生事,匆匆追去截拦。墨姿挡下皇呈一剑,右手虎口被震裂,顺势借力下落,与子渊错身时,返身运灵一掌击向追来的那团魔灵。   一声惨叫,魔灵跌落,轰一声砸在地。尹志雅显身见墨清宸杀来,欲闪。可惜太迟了,一道光影穿过她丹田,丹田中的元婴被拦中截成两半。   惊目呆望着顿在空中没动的墨清宸,她……她杀了她。感知着魔灵在溃散,尹志雅不愿相信这是事实。血逆流上涌,汹涌而出。怎么会?激愤嘶吼:“快把宝珠还我。”这世不算,她要重新来过。   还在惦记乾元神珠,墨姿动了,还她一剑,直击向神府灭魂。   无抵御之力,尹志雅眼睁睁地看剑气扑来,双目暴突:“呃……”断气之时,一道赤红剑气自她神府冲出,只尚未杀向墨姿,就被一片金色梧桐叶拍散。   见尹志雅在墨清宸手里不过两招便没了,唐雎儿拼力扫开静岳,撤身飞掷出两枚轰天雷,同时驱动一枚传送玉符。   静岳瞠目,神念一动。追击唐雎儿的灰色小球顿时散成万千丝,回头围上两枚滚动欲爆的轰天雷。空中不见墨姿,在唐雎儿消失的瞬息,一道无色剑气劈向西南净空。消失的唐雎儿滚落,大骇急急后退。当年泓罗城墨姿杀紫俊宇那一幕,浮现脑中。   退到石壁处,唐雎儿泪目:“姿妹妹,”这哭腔才起,嘭嘭两声,一具头身分离的尸体砸在她旁。那尸身正是皇呈。墨子渊下落,顺手给了已落颓势的东灏一剑,结了他的命。   墨姿闪身到唐雎儿一丈地。唐雎儿跪下:“姿妹妹,我我错了,你我同宗,血脉相连。我不该一时气不过,鬼迷心窍与呃……”怒目看着手握她玄龟妖丹的墨清宸,急道,“还给我。”   “这东西给你长了不少胆。”墨姿垂目,唇角微扬,运灵一握。咔一声,玄龟妖丹中心多了条裂痕,裂痕两头外延,紧接着又出现第二条裂痕。   唐雎儿腹内绞痛:“住手……住手,我求求你住手。”为更准确地趋吉,她早将玄龟妖丹与丹田内元婴相融合。伴随着妖丹龟裂,她的元婴也破裂开了。抱腹打滚,嘶吼不绝。   “住手,杀了我,简一宗不会放过无圣庵。我爹……我爹也不会放过你。墨清宸,姿妹妹呜……”   直到将妖丹捻碎,墨姿都没眨下眼睛,更没生一丝心软。在唐雎儿生机断绝时,坑底徒响起古老吟唱。   闻熟悉的音律,墨姿沉目转身看向静岳和冰临。有鹅掌般的墨绿叶从空飞落,岩壁上的葱郁渐渐枯萎,汇集生机。静岳、冰临看着姑祖,听着陌生但又说不上哪熟悉的古老吟唱,全身的血似被慢慢唤醒,跪地叩首。   墨姿笑道:“去吧,凝成古神魂咒,拿到明毅令牌。” 第71章 传承   “是。”   静岳、冰临才应声,上空落下两道暗光,分别打在她们身。眼前一暗,见地上徒现暗纹,身体里血流加速,且多了一丝清凉。   “静心守灵台。”墨姿抬首看千万丈深坑岩壁葱郁已枯萎,双目沉沉。古老吟唱逐渐清晰、洪亮,明明天晴,可坑底却幽暗。地上的暗纹自静岳、冰临所在处快速向外蔓延,扭扭曲曲,散着幽光。   收了皇呈的储物戒,墨姿转身看向子渊:“你应也有感知,抱魂静待。”   墨子渊收剑入丹田,面上露笑:“我也没想到与姐姐有如此深厚的渊源,看来你我遇见本是定数。”虽尚不知洞天之主是谁,但血脉骗不了人。他认下墨岳氏,也属应该。   当暗纹完全呈现时,幽光大盛,汇聚在半空中的生机被一扫而空,同时地上的几具尸身也被吞噬尽。紧接着嗡的一声,万丈墨岩拔地起,水流潺潺……景致入目,墨姿泪流,此方就是明毅洞天的中心,五岩魔崖,鸿魔传承地。   这里完全复刻了阴爻氏族地。   一道黑紫雷当头劈在墨子渊身,带着他直入地下。静岳、冰临也消失了。墨姿移步上魔崖。万丈魔崖,乌云环绕,黑鹤盘飞。每上一步,她的心就空一分。如明老祖所言,她有她的道,鸿魔传承不在于她了。   明毅洞天外,白音门音其、烟奚夫妇直接找上了无圣庵驻点。也是冤家路窄,这两寻来时,恰巧遇上才回况昷就赶来东匡云洲的赤霞。   赤霞两百年前入了炼虚境,在轲来风行山脉稳定了修为后,又去了趟藏冥界金乌山天衍宗。不为别的,就为送点东西过去。她在同越界四处晃荡,不慎误入了一处山中山,在里走了二十年。二十年里,天天遇见一拿着药杵弄药的女子。   女子也不理她。打,对方虽是一缕分神,但境界渡劫,她生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这心。幸在她持之以恒地殷勤讨好下,终于入了那位的眼。   说起来,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对方名木槿冉,出身天衍宗,乃上界药神山之主韩旻的师姐,早不知多少年就飞升了。   那缕分神是她飞升后,没事找事养魂后割裂出,携一份传承送至下界的。分神在同越界山中山里已经待了近二十万年了,遇上不少误入那方对她起歹念的修士。无一例外,那些有眼不识泰山的,全死了。   赤霞看着面上阴云密布的老妖妇烟奚,抽了下鼻子。天衍宗的基业怎么积下,她算是清清楚楚了。在山中山里,她袭了木槿冉的传承,旁的一丝一毫都别想。木槿冉留令,将她这些年在山中山里反杀得的东西,全送回天衍宗。   真是个好门人!她回了风行山脉,就拉空净促膝长谈,之后才闭关。   “你们来做什么,找打吗?”   一个光头尼姑,唇口点得比她还艳。烟奚红着眼:“赤霞,我只问你墨清宸的命牌是否还完好?”   完好,赤霞哼笑一声:“这跟你有关系吗?清宸是我徒弟,又不是你徒弟。”心里头高兴,揽月说药神山之主韩旻,相貌胜她了因师父。之前还愁,没点关系,飞升后怎么找上门请见。现在不用愁了,他成她师叔了。   天道怜她,她一定好好修炼,少找死。转身往驻点,不准备再搭理烟奚。   “站住。”烟奚想动手,可观赤霞修为,又不敢妄动:“我女儿身陨了,一定是墨清宸杀的。”   赤霞撇嘴:“技不如人,死就死了。就像那年在百花秘境,你用荼蘼花籽算计我一样,我不也闷吞了那口气。谁叫我中招了?怪哪个?只能怪自己没用。”起步再走,她还有事。   “你站住,”烟奚怒极,唤出本命法宝就攻向赤霞,只不等逼近就被一道横来的赤红焰光打下。   音其见来人,不再掩饰悲恸:“爹。”   一步到烟奚跟前的红耀,面上无血色,抬手就是一巴掌落下,打偏了女儿的脸:“本尊在尹志雅神府里封了一道剑气。尹志雅身陨,你为何不来问过本尊弄清事实?”   自小到大,父亲从未动手打过她。烟奚痛哭,委屈喝道:“除了墨清宸,谁敢杀我女儿?”   周遭已围上不少修士,红耀沉着气,怒瞪一眼烟奚,转身向已出驻点的无理拱礼:“小女无礼,还望无理道友原谅一回。尹志雅之死……”眉头紧拧,“与贵庵清宸小友无关。”   “爹,墨清宸道侣是厉害,但你……”   “闭嘴。”还提墨清宸,他的话一点用都没了。红耀怒火更盛,在那道剑气被金色梧桐叶拍散的瞬息,他总算是知晓为何尹志雅会对墨清宸有那么大的恶念,那恶念甚至能够着入道《真魔诀》?   困于前生。一个稚嫩女童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尹志雅没喝三白汤。   还有一点,尹志雅与墨清宸同岁。尹志雅的前生有墨清宸,即意味着其不知用了法子回到过去投的胎,又躲了三白汤……她违逆了天地规则。   要她死的,是天刑。   红耀三人才走,晟华又领着重崎和东家人到了,见着站在无理道友身后的赤霞,脸上没了好。   几百年没见,赤霞也不待见他,转身去自己屋去。等小徒弟从明毅洞天出来,见过之后,她就准备进洞天了。   重崎和东家人在无圣庵驻点并未久留,出来便往白音门驻点去。见过红耀后,三方人就再不提人死之事。   明毅洞天内,墨姿用两天走至崖头,心境空明,见白衣飘飘,心中仍有一丝酸涩:“明老祖。”   清风经过,拂起紫发带。阴爻雷逸转身向墨姿,莞尔道:“你来了。”   看着老祖,静默片刻,墨姿声音暗哑:“您没入轮回?”   “心无惦念,入不入轮回于吾无差。”阴爻雷逸招墨姿到近前,与她并肩俯视崖下。崖下没有乌云、黑鹤,只有不尽星辰。星辰之中,静岳和冰临步步谨慎,一边弑魔一边感悟虚空。不知她们在星空里走了多久,两人身上都已带伤。   也是,墨姿心中那缕酸涩消散。看冰临被一头无相真魔逼向罡风口,她双目一敛,这般下去不行。两人对虚空、魔息的领悟太浅薄了。抬首看四方,明老祖既已将阴魂沉入这方洞天,那就以他为阵心,定准阴寅方。   踏空走过去,阴爻雷逸未阻止,目光依旧在静岳、冰临身。他鸿魔后裔,虽承了神君朿虹的盛阴,族内多女子,但女子又如何……看冰临在罡风口刹住脚,生受无相真魔一击,趁机掏了无相真魔的魔元珠,不由弯唇。   女子也一样强悍。   走到阴寅正位,墨姿凌空盘腿坐下,收敛心绪,一念动。乾元神珠飞出桐花仙府,顿在她眉心处。释放阴爻墨姿的记忆,乾元神珠转动,突然间那片星空里多了一人,阴爻墨姿。   静岳与冰临见到,瞳孔微颤:“姑祖。”   阴爻墨姿婉笑,右手一抓,残寅神剑现于掌中:“我们一道悟虚空与魔息。”   是她们太没用了,静岳、冰临神色一凛,眼神更坚定,拱手行礼,同声道:“那就有劳姑祖了。”   身临其境,重走一回阴爻墨姿的路。墨姿心神沉入,全无察觉周遭景象千变万化。阴爻雷逸仍立于崖头,眼看着静岳与冰临周身起幽光,魂台凝实,面上祥和。   一月、两月过去,深坑边沿生机复苏。钟晓走出桐花仙府,来到阴爻雷逸身边:“不去看看子渊吗?他可是你的嫡系血脉。”   阴爻雷逸双目一暗:“吾在看,他同墨姿一般,坚韧果断。只……怎么修了无情道?”焚意修的也是无情道,遇上他,怪不幸的。   “你以为的不幸,在焚意仙帝那并不存在。于她,遇上你,与你相知相许,是幸是甜。虽最后道基崩塌,但她无怨无悔。”钟晓看向快突破化神入炼虚的墨姿,轻吐气:“桃无盐说我克妻,我也觉一直以来给墨姿带来的尽是厄。我问她,有后悔遇见我吗?她摇首,说我是她命里的光。”   “这些话,你该在吾死前说。”说不定,他就不会心灰意冷,跑去天魔域了。阴爻雷逸弯唇:“只那时,你爹还没道侣。”   “天魔域一战,你杀了四魔帝。虽重伤,但好歹逃出了天魔域。之后会陨落,也是因你不求生。”钟晓戏言:“留得仙府,还助了后人。一点不亏!”   旧事被重提,他倒不觉自己英勇,只有些意外魂再醒来时,阴爻氏竟绝了。阴爻雷逸见星空中重现阴爻墨姿生祭残寅神剑一幕,不禁叹息:“这方事了,你们就该往幽瑥了。”   “嗯,宜早不宜迟。”钟晓凤目一敛,眸底呈现幽瑥西北魔渊境况,终定在那座高耸的黑塔上。阴爻炽绱倒是高明,竟将墨姿的东坞塔移出了天魔域。也不怪墨姿对上皇呈会那般无力,整个幽瑥都快毁在这东坞塔上了。   帝母魔该是极恨他,毕竟墨姿是她唯一的孩子。没帝母魔点首,东坞塔出不了天魔域。   “那个皇呈,你要看他的神魂吗?”阴爻雷逸蹙眉:“他背脊里藏了一粒真魔种。”   钟晓轻眨眼,眸底景象尽散:“不用。”   阴爻雷逸笑开:“差点忘了,你是天刑上神。”   “高赞了,也就勉强配得上墨姿。”   “有这认知就好。” 第72章 传承   不及百日,墨姿就被甩出了明毅洞天,其一现身,天雷滚滚。从阴爻墨姿记忆中脱离,急闪离东匡云洲,往空旷无人烟处。劫云追在后,守在明毅洞天外的各家合体大修,观那劫云均不禁露了凝重。   那劫云威力远超炼虚,其中还隐含一丝……道不明的韵,赤霞这弟子内里不简单。有几人蓦然笑开,无理、了因一脉又何曾简单过?   在无圣庵驻点做准备的赤霞,察觉异动后,立时瞬移出屋观天。储物戒中传音玉符飞出,一道熟悉的冷音响起:“清宸渡雷劫,你速去护法。”   师父回来了?赤霞收了传音玉符,化作遁光追劫云。   明毅洞天内,静岳、冰临在阴爻墨姿的身影消失后,没有慌,心神沉定杀招仍然凛冽。行走虚空,再不见分毫忐忑、犹豫,步步笃定。面对突来罡风,亦毫不畏缩。   在两人合力冲破一罡风口时,星空转动、凝聚,凌空之上。四周寂静,静岳、冰临平缓着气息,不敢放松半点,警惕着。不过百息,一条银光粼粼的飞河自天上来,她们心神一紧,想转身迎战,可怎么也动不了。   神魂与肉身皆被禁锢。   河水当头落下,冲刷着神府、三魂七魄、魂台、肉身。剧烈的疼痛令二人双目暴突,但却无反抗之意。   站在五岩魔崖崖头的阴爻雷逸,轻哼起古老的颂歌,节奏轻缓悠扬。眼看静岳、冰临神情慢慢恢复平静,嘴角不由扬起。撤回禁锢,用神魂传音。   “抱元守一,静心凝神。”   禁锢一撤去,静岳、冰临就感知到了。抗住了初始,这会她们无论神魂还是肉身都已有些麻木。依老祖言,僵硬地收本命法宝入丹田,坐下盘起腿,任由净灵暗河水冲刷。抱元守一,静心凝神。   此刻,地下天雷竹林中心天雷池里的墨子渊也很艰难。四肢脖颈均被锁龙链紧箍,承天雷灌体,洗魂伐髓。从入到地下竹林,一路到天雷竹林,终抵达天雷池,他一共遇见六十六人。六十六人全部来自一族,雷塍。   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丢进天雷池后,他总算是知道自己的来历了。祖上阴爻雷逸,即这方洞天的主人,与焚意仙帝结情,生下了一女。虽是女儿,但由于焚意仙帝血脉强悍,其并未承阴爻氏盛阴。   可也因阴阳对冲,接近持衡,女儿资质下层。两位圣仙将女送至下界,伴她成长、出嫁、成亲、生子、终老才归上界。归上界不到万年,焚意仙帝道基崩塌……他娘亲的傻子姨娘,即他祖母是出生在况昷。但祖母的生母却非况昷人士,她来自幽瑥界明氏。   曾祖母到况昷时丹田经脉尽碎,已濒死,拼着最后一口气,破腹取子,将她托于一良善人家,这才有了娘亲和他。娘亲的那丸土精,就是曾祖母的。   幽瑥明氏,即阴爻雷逸与焚意仙帝之后。   接连两道天雷灌下,疼得墨子渊龇牙咧嘴。一定是故意的,哪有两道两道来的?他不就是修了无情道吗?   洞天外雷劫轰了十三日,劫云才被拨散,百日之期便满。一身火燎燎的墨姿,收了清辰剑,抬手抹去嘴边的血,垂目看焦土,心生疑惑,为何她雷劫中的天罚加重了两分?   体内雷灵还在乱窜,重咳几声,搬动腿两步至万丈外,见师父还是老样子,不由发笑。   “还笑?”赤霞望着天:“你就没问问家里那位,这雷劫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看过小徒弟的金丹雷劫,虽威重但也不像这回。明明是突破化神入炼虚的雷劫,灭杀之威却赶上出窍。   这样下去,渡劫时还能活吗?   “师父不必忧心,徒儿知道内情。”墨姿再重咳。赤霞一把拉上她,手下雷灵炸裂,震得她不由倒吸了口气:“为师先带你回庵门驻点。”音落,瞬闪而去。   师徒才入驻点后院,天一下黑了。墨姿眼前一暗,猛然抬首上望,黑云密集匆匆往阎地去。来不及细想,师徒二人化作遁光去阎地。此刻明毅洞天上空,墨子渊与静岳、冰临分列在正阳和阴寅方。三人顶上雷龙怒吼。   赤霞、墨姿方到,就见雷龙下冲,穿三人身过。各家高阶修士,均勒大了眼,瞳孔震荡,这……这是古籍中记载的雷龙灌体。相传,远古一些大家,后嗣血脉稀薄或沉寂,即用雷龙灌体来洗涤、唤醒血脉。   采雷龙灌体,有一前提,就是血脉必须强悍,能抗雷龙。另外,那三人……背手挡在了因前的晟华,紧锁的双眉慢慢舒展。雷龙灌体亦说明一事,此方洞天乃子渊和墨岳氏的先祖所有。   离渊老祖可是他们简一宗的人,桑悌默默地往晟华老祖那挪。明毅洞天的后事,各家尚未掰扯清楚。现在洞天之主招雷龙给后裔灌体,在场没眼瞎的,该清楚这方洞天可非无主。它有灵。   灵,很有可能就是洞天主的神魂。所以,不要跟简一宗和无圣庵多争。桑悌压不住欢喜,争也没有用。   雷龙七灌体,墨姿见静岳眉心生银光,不禁上前半步,睁大双目,是鸿魔古神魂咒。一条紫雷龙龙尾一摆,回首自静岳天灵窜下,静岳眉心处的银光似被点燃一样,大盛。   身子晃荡,静岳抗住了雷龙,七窍炸开,面目全非。但只瞬息血肉又归位,恢复原貌。急喘着,不再去妄图舒缓疼痛。睁着的双目中闪耀着兴奋,她能感受到魂台上多了一道古老印记。那印记若蛇盘树一般盘着她的魂台。   幽幽吟唱自无尽虚空来,震惊不少人。看空中那三人,目光变得热烈,古神后裔。   听着吟唱,墨冰临在第八条雷龙自脚底窜离后,眉心沁凉,一点银光透出。她感受到了,咧嘴大笑。虽笑不出声,但她高兴。在一条雷龙自身边过时,其徒然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抓住龙尾,见雷龙气恼扭头,一下撞去。   墨绿鹅掌叶飘落,往眉心银光熠熠的二女汇聚。站在正阳方的墨子渊替静岳、冰临松了口气,只在见到缠着两人的那几条雷龙全向他来,立时又提起心神。他虽雷灵体,但也经不住这么蛮来。   不就修了无情道吗?他又不用结古神魂咒。   墨绿鹅掌叶触及二女,立化作墨绿灵丝入血肉、经脉,修复、滋养肉身。当肉身完好后,灵丝中绿意不见,墨色剔透涌向神府,投入古神魂咒。在魂咒银光中泛起幽暗时,神府一震,凭空生咒文。咒文虽艰涩,但静岳、冰临见之即懂。   与此同时,上界已沉寂两万多年的五岩魔崖,响起一声尖锐的鹤鸣。惊得正欲离去的安玉灿瞠目,顿足回身。见山腰乌云凝聚,枯萎的树木草植瞬息归尘,有嫩芽冲破土尘,迅猛生长。   “不可能。”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疾冲向五岩魔崖,在抵至百丈地时,同以往一样,被结界弹回。摔在地,安玉灿再起身,运灵冲击结界。只结界稳固,吞噬了所有击来的魔灵。   “啊啊……”愤怒的安玉灿嘶吼着,加大魔灵输出。五岩魔崖生机复苏,意味着鸿魔传承再得延续。到底是谁,谁能唤醒鸿魔传承?眸中阴鸷沉沉,她恨极。   阴爻墨姿,阴爻墨姿,一定是她。天道不公,阴爻墨姿身死又葬送了一界,为何她还能入轮回?   始源之地金色梧桐,树冠才生的嫩芽生机勃勃。树下钟晓仰望着,面上恬淡。   况昷东匡云州恢复平静后,静岳、墨冰临跪拜七姑祖,她们拿到明毅令牌了,在神府。   墨姿将两人拉起:“既已凝结古神魂咒,你们当知前路坎坷。不止要担鸿魔后裔重责,还要荡清况昷墨氏污秽。”   “姑祖给了我们选择的余地,这路是我们自己择的。”静岳笑之,转身看朗朗晴空:“且就算没有古神后裔一出,我为后辈想,迟早也是要清理门户。”   “对极。”墨冰临手抚着眉心,虽然眉心魂咒印记已隐没,但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份独有的沁凉,令她格外安心。   她们这般,墨姿也释然了:“不日我即将启程往轲来,待了却了因师祖的一点念想后,便会去幽瑥。这一去,我也不知何年能归,会不会归?故况昷一切,就交于你们了。”   幽瑥!静岳喉间发堵,但也知那里七姑祖不得不去:“您放心去吧,我和冰临会处理好况昷的事。等突破合体入大乘,我们就去幽瑥找您。”   “你们倒也不用去幽瑥。”墨姿凝目,语带怀念道:“好好修炼,等飞升后墨岳氏记得回五岩魔崖。五岩魔崖认鸿魔古神魂咒,它在等你们。”   沉静几息,静岳、冰临再跪地叩首。   这回墨姿没拉她们:“还有不到七万年,九方古神后裔要聚首在神魔之眼,助天刑镇守伏魔九宙祭台。鸿魔古神在阴寅方,你们……”   “定不负鸿魔古神盛名,生不畏死。”声音铿锵,静岳、冰临正道之心坚固。   “好。”   待两人离开,墨姿静站檐下久久不动。钟晓归来,见她如此凤目一暗,一步到近前,将人揽进怀中:“虽不袭鸿魔传承,但你之心永远向着鸿魔神旨。”   墨姿笑言:“多谢上神大人提点。”她也不用与过往告别了,“走,陪我去见师祖、师父,我该与她们道别了。”据炼虚雷劫来断,幽瑥情况不容乐观,她得尽早去。神念一动,取出皇呈的储物戒。   “好。” 第73章 明氏   对这个徒孙,了因总多几分期待。听说她这么快又将远走,且不知何时能归,倒也无不舍。她有她的阔海蓝天,身为师门长辈惟愿她一切皆安。把这些年凝结的冰煞一次打入其窍穴内,又叮嘱了两句,便回坐到自己的位置。   赤霞掏出了一只墨玉盒:“早就准备好了,里面装着六枚大还丹,给你。”   “多谢师父。”墨姿未有推拒,接了墨玉盒。   坐在主位的小老太太无理,面目慈和,也拿出一只墨玉盒:“两颗极品轰天雷。”虽说清宸身边有那位大人护,但她有她的历练,保命的东西还是要的。   “多谢老祖。”   无理拉她起身,思及之前明毅洞天上空的雷龙灌体,她还有一话要问:“明毅洞天的主人醒了?”   “是,”这没什么可瞒的。墨姿凝目:“不过像雷龙灌体这样的情况,日后应极少了。”此回动静那般大,也是因续接鸿魔传承之事拖不得了。且又有雷塍后裔一同进洞天,消耗了洞天地下天雷池的雷灵,致天雷池的雷灵不足以给静岳、冰临洗魂伐髓,故才引来雷龙。   现静岳、冰临已拿到明毅令牌,从此墨岳氏族人结成元婴便可入洞天历练洗伐己身。日积月累,凝结古神魂咒并非难事,只受多苦罢了。   “这样最好。”无理是觉每回动静都响天震地,于墨岳氏并非好事。古神后裔向来隐晦保身,太过张扬,难免会成靶子。虽说况昷有明毅洞天主在,无人敢胡来,可离了况昷呢?   出了无圣庵驻点,见子渊,墨姿莞尔:“怎么不进去?”   “师父在后与桑悌议事,一会便到。我在此等你,是为送别。”墨子渊一步到姐姐近前,不见姐夫,知其应是在洞府。姐弟一道往西阎城外去。   “待大乘后,我也会往幽瑥。”   墨姿没问他去做什么,只拿出了几枚玉简:“皇呈储物戒里的。”如她所想,皇呈确实来自幽瑥,出身幽瑥影魔宗。这影魔宗曾仅是一末流小门派,只在幽瑥历经浩劫后,百年做大,一跃成幽瑥顶级宗门。   万年前,幽瑥明都城,尚能与之相抗。可在西北魔渊徒然出现一黑塔后,影魔宗宗内修士不知因何实力大增,明都城便渐渐落下层,不敌了。   快速阅了一遍玉简,墨子渊神色有些凝重,传音予姐姐:“幽瑥明都城明家是明老祖与焚意仙帝之后,族内多火、金灵根,偶有出现雷灵根。我曾祖母就是来自幽瑥明氏,名明英。”   有些意外,墨姿驻足转脸向子渊:“据玉简记载,皇呈会来况昷,是因幽瑥四宗两城在西北魔渊边大斗,一合体自爆元婴,空间不稳所致。”   “影魔宗与明都城早已势不两立。我曾祖母会流落到况昷,估计也和影魔宗脱不了干系。”墨子渊收起玉简:“我修为浅薄,暂时不能往幽瑥。望姐姐此去,多关照一些明家。”   “那是当然。”明家虽未承鸿魔盛阴,但到底是明老祖后裔,和她存着血脉情。墨姿抬首望天:“你留步吧,我现启程去轲来。”   “好,我们幽瑥再见。”   三月后   凌空而立,风吹雨打。墨姿冷眼望着镇在魔渊地脉之心上的那座巍峨的黑塔,心有愤怒。桐花仙府里,乾元神珠珠面上呈现着阴爻炽绱被三绝九极伏魔阵反噬的场景。   “阴爻墨姿,碧落黄泉,本尊要你死……”嘶吼中不尽愤怒。画面一闪,黑塔浮于珠面。现看来,她确实在努力着实现这话。   钟晓抱着墨小白,凤目幽暗,唇角带笑。阴爻炽绱早已堕魔,天地间的生灵于她不过草芥、蝼蚁。只此间因果,她还是要承的。   “要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墨姿已平复了心中愤怒,脚跟一转一步至千丈外:“我们去明都城。”神念一动,魔神珠飞出。手指一点,魔神珠一震,泛起幽光慢慢转动了起来。不过三息,一缕魔灵来,被吸入珠中。   影魔宗在幽瑥浩劫之后,能百年做大,是因魔族遗留下的那股真魔灵。万年前,东坞塔出天魔域后,所有引真魔灵入体的魔修,背脊之内均生魔种。魔种连接东坞塔顶那株墨玉莲。只要玉莲不凋零,魔种便可源源不断地为寄主供精纯魔灵。   那墨玉莲……乃帝母魔一缕精魂凝成,有一母一子两朵。东坞塔里的这朵是子莲,曾种在她的魔神珠中。在凝聚魔神本源前,她就将它移出了。   不急不慢地往正阳向,墨姿看着一缕缕灵动的魔灵被卷进魔神珠,嘴里泛苦。她痴情钟晓,甘心死在他剑下,于己是甜,但于母帝来说,却是丧女之痛。是她忽略了,才会有东坞塔离天魔域一出。   “墨墨,影魔宗圈围了明都城。宗内出窍小魔头正在城外结界叫嚣。”揽月气得牙痒,拇指掰着最痒的那颗门牙。   “明都城外的结界非下界修士能破除。”钟晓让墨姿别急:“待魔神珠拔除他们背脊内的魔种,影魔宗实力会大跌。”   万里之外,烽琴山脉明都城上,一红眉红发青年,身着铠甲手持长杆大刀,怒目俯视城下。这群乌合之众,竟敢欺上门,拿他明家的隐忍当窝囊,简直可笑。   “明耀,”一敞着大肚的光头和尚,打着蒲扇,凌空直上叫到:“识相地撤了结界,我们坐下将这些年的账算一算,化干戈为玉帛。”   冷哼一声,红发青年嗤笑:“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化,是不是化到最后,我明都城要归顺你影魔宗,从此沦为影魔宗膝下奴?”不等和尚答话,就直言道,“别做梦了。有什么能耐尔等尽管使出,看我明氏有无一人跪着死?”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妖妖娆娆的轻纱女,赤足走出,闪身落到大肚和尚怀里,朝明耀抛着媚眼,笑着幽幽道:“待我等冲破结界,明家可就没的余地了。”   “等你们冲破结界再说余地吧。”空灵女声叫回明耀,全一副懒理之姿。气得圈围在外的影魔宗修士大怒,一致运灵蓄力,于一声令下一同击向结界。磅礴的魔灵释放,空间都晃荡。可明都城结界不但不动分毫,还瞬息间吞噬尽魔灵,令结界更为稳固。   影魔宗的高阶修士,似早知如此,不少都气红了脸。明家也就仗着这诡异的结界了。   城内南相山紫竹楼里,红发明耀双手抱臂站立在窗边,紧蹙眉头,屏气感知着周遭。一息、两息……百息过去,他眉头锁得更紧:“老祖,您确定幽瑥的那股魔灵在减少?”   盘坐在竹席上,悠然喝着茶的姑娘,圆脸圆眼,黑缎束紫发,瞧着也就十六七岁样。点了点头,吐出顺茶入嘴的嫩芽。她好不容易修到渡劫巅峰,坐到族内老祖,怎么还有人质疑她?转眼瞪向小明耀,郑重道:“信老祖,不会错的。”   明耀不回头,手伸向窗外,戳了戳立在檐下的长姐:“你信吗?”身后那位是明家异类。荃老祖怀她时,就招雷。生她更是艰难,废了两块拳头大的积雷石,才没落得被雷灵炸残。   她一诞下,胎发根根直立,连眼都是紫的。都不用等五岁测灵,全都知她乃雷灵根。关键她修的是无情道,但结成元婴后外出历练,百年后大着肚子回来。问孩子是谁的,她天真无邪兴高采烈又得意地回道,是一个长相资质都绝佳的男修的。   明耀抹了把脸,难不成还能是女修的?会怀孩子,她就是看重男修长相与资质了,无关情爱。   生下孩子,取名明英……提到明英,心中才被压下的怒火再次蹭得冲入眼中,燃起红焰。明英陨落千余年了。紫袁老祖六百年前就达渡劫巅峰,一直压制修为,在寻封灵秘法。她想去个小千世界,找明英后嗣。   为了封灵秘法,其还偷偷潜入过四宗。可惜,无所获。明家子嗣不易,近三千年来幽瑥形势又紧张,族中也没能派人去寻。   檐下剑眉媚目女子点首:“我信紫袁老祖。”紫袁老祖的雷灵根不一般,对魔灵感知敏锐,非普通高阶修士可比。她说魔灵减少,那就是在减少。   端茶正准备往嘴边送的紫袁,手下一顿,紫眸一凛,慢慢抬眼看向前。前方一丈地,墨姿现身。檐下姑娘闪入屋,与胞弟并列。   “打搅了。”十息前,她向尧日要了一枚金色梧桐叶,一步穿过就到心中所想之地了。   紫袁压下明亭明耀招出的本命法宝,歪头凝视墨姿,眉头渐渐蹙起:“你……”对方无敌意,只她身上有一股……明氏的气味。   墨姿似看出了紫袁所想:“我与幽瑥明家确实存有血脉牵连。”余光扫见窗边青年男女的诧异,不禁莞尔,“你们祖上阴爻雷逸,与我同族。”   阴爻雷逸?紫袁眨了眨眼睛:“不对,明家祖上是明毅。”   “阴爻雷逸,道号明。半年前况昷小千世界,明毅洞天现世,我在洞天里才见过他。”墨姿道:“幽瑥明氏之所以为明氏,除了随明老祖道号,其还对应了焚意仙帝的火灵根。”   仙帝?紫袁大灌一口茶,这些他们都不知道。缓了缓,她舔舔唇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是来认祖归宗的,还是来找我们这支的?”   墨姿双目一暗:“都不是。”见紫发女子高兴之余又隐有失落,接着道,“明氏体质受焚意仙帝影响,少有承鸿魔盛阴,多偏向雷塍。待你们哪天飞升了,可去雷塍腾阁走一趟。”依她断,窗边男女不说,这坐着的紫发紫眸姑娘雷塍血脉不比上界腾阁阁主塍染稀薄多少。   “我有一弟弟,墨子渊,雷灵体,其母身上戴着一丸土精。”   听到土精,紫袁霍得站起,急问:“他几岁?”   “才满千岁不久。”墨姿把子渊的事细说:“他曾祖母明英……”   原来真是一家人,明亭明耀赶紧把本命法宝收回丹田。一人请墨姿上坐,一人煮茶。   “他暂时不会来幽瑥。”   “不来好。”紫袁用帕抹着眼泪,摸了摸被气饱的肚子。明英没得好死,她该把这罪算在谁头上?影魔宗还是影魔宗?爬站起,正要往外,心头一紧,细细感知。仅两息,眉开眼笑。天降大好事了,活跃在明都城外的魔灵竟全没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墨姿敛下眼睫:“想收拾影魔宗,就去吧。” 第74章 赤娜   听这话……紫袁不由挑眉,扭头看向垂目喝茶的墨姿,沉凝两息才问:“外头的魔灵是你给弄没的?”   墨姿没有否认。明亭明耀立马放开神觉,开始感知。这回不像之前了,他们很快就发现,正如紫袁老祖所言,活跃在明都城附近的那股诡异的魔灵没了。二人神念一动,近百块玉符自储物戒中飞出,一力挥去,全数归尘。   玉符归尘后瞬息,道道遁光从南相山深处飞出,分头往明都城四城门。   紫袁拱手向墨姿:“我先失陪一会。”音未落,人已不见。眨眼的工夫,一道紫光穿过明都城结界。结界外天一沉,不等影魔宗那些魔头转过神来,紫雷跟下饺子一样,咔咔劈下。   听着雷灵炸,紫竹楼里的明亭明耀也待不住了,屡屡往外看去。墨姿弯唇:“你们去吧,我在这坐一会。”   “行,那我们去去就回。”   两人一走,桐花仙府里的揽月就道:“墨墨,明家这位紫袁,长得好像尘微天刑的弟子秦倾契约的那株雷音乌庚竹。”   她没见过,墨姿继续品着竹茶。钟晓现身在对面,自倒了一杯:“韩小九和菩菩都成老祖宗了,圆圆很羡慕。可奈何秦倾不争气,愣是娶不上媳妇。指望不上秦倾,圆圆便自截了一节竹枝投入了轮回。”   “所以紫袁修无情道,还欢喜地生下一女,是受雷音乌庚竹影响?”墨姿见钟晓点首,不禁笑出声。韩尘微一脉,尽是清奇人物。与夫喝完一壶竹茶,问乾元神珠,明家缺什么?   乾元神珠珠面一闪:“封灵秘法。”   这个她有,墨姿取出一枚玉简,刻入阴爻氏的一份秘法。这秘法是阴爻氏祖上悟出的,不同于鸿魔传承,不必凝结鸿魔古神魂咒,只需身具阴爻氏血脉走的是正道即可练。录好,放于桌上。   “我们回西北魔渊。”   “好。”   来时悄悄,走也无声息。明氏与影魔宗之战,一打就是一月。没了魔种支撑,影魔宗的实力跌了近半,后继更是无力。明家被欺了几千年,下手猛烈。另,紫袁还用雷音,将影魔宗魔种被拔除的事昭告幽瑥修仙界。   仗着魔种,影魔宗这万年来可没少行凶。这密事一经揭露,结果可想而知。   西北魔渊,依旧风大雨大。墨姿一步一步地走向东坞塔。侵蚀大地的魔灵缠上她足,顺延而上,只不等捆住她,就被眉心里的魔神珠吸收。距离看似不远,墨姿却已经走了两月。愈靠近东坞塔,魔灵愈浓郁灵动。   当走到塔底时,其周身都缠着魔灵。眉心里的魔神珠欢快地运转着,吸收着,珠面幽光越发浓烈。抬眼上望,东坞塔有千丈高。当初会建它,是因她想有一片清静地。后来……东坞塔确实给了她清静。   眼里闪过晶莹,墨姿敛目,收回目光,抬手推开塔门,一步入内。黑漆漆的塔里立时明亮,顿在空中的九千九百烛台都是帝母魔亲自为爱女炼制的。   耳边响起母帝的婉婉柔声。墨姿抬脚,足下现尺方台阶。   “七七,你随母帝住不好吗?为何要搬出去……是不是那些脏东西又来扰你了?”   “七七,你怎么把殿宇建成塔了哈哈……不过你喜欢就好。这烛台好看吗?母帝给你炼制的。”   “七七,你告诉母帝……你是不是心慕钟尧日?”   “钟尧日是天刑,你是魔帝,不会有结果的。且苦的只会是你,你放弃他好不好?”   “吾的七七,怎这般执拗?”   “你不该投在母帝腹里,若在三千世界,哪怕是凡人,你与他也不会连一丝可能都无。母帝心疼。”   上至塔顶,见那朵玉莲花苞闭合,黑金流溢。墨姿深吸一气,一步到近前,席地盘坐,一把将顿在上的玉莲拉下:“尧日,助我。”   钟晓走出桐花仙府,俯瞰那黑金玉莲,苦笑道:“上回在神魔战场,我没见着你母帝,她应是没去。”可见着了,又能说什么?   “要控这朵子莲,她离不开天魔域。”墨姿神念驱使还在吸收魔灵的魔神珠出眉心,抬首看钟晓:“母帝会为我感到高兴。”   钟晓脸上的笑不苦了:“我不会负你。”坐下盘腿,倾身过去在妻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周身泛起明光。一察觉规则之力,魔神珠丧气,不做挣扎,从空中跌落,躺地上滚来滚去,似在闹情绪。   捡起它,墨姿将珠置于玉莲花苞之上,放开魂识,以魂力驱玉莲。花苞颤了颤,慢慢展开,魔神珠落在蕊上。嗡的一声,墨莲幽光大盛,各路魔灵动,皆往魔渊黑塔回撤。   夫妻闭目,塔顶明光耀耀。   魔渊外,近百高阶修士围观,站在最前的正是明都城明紫袁。紫眸望着那座亮了的塔,面有凝重,但心里却觉……也许幽瑥的契机来了。   “明大家,您说这是怎么回事?”一脸上呈阴阳两极的老翁,手抱拂尘,一黑一白眉头紧锁。不怪他忧,因着那不知从哪来的黑塔,幽瑥地脉被魔灵侵蚀,灵脉大伤。各家大修试图闯过这魔渊,可也就明家紫袁闯到了黑塔下,别的入魔渊不过千丈就差点堕魔。   明紫袁闭目,分出一缕雷灵包裹一丝魂力遁入地下。不过一刻,睁开了眼睛。如她所想,侵蚀地脉的魔灵在回流。只思及墨姿的修为,又不免生了些许担忧。   她能抗的住吗?   “快看地下魔灵。”一银发女惊喜道:“在回撤,”抬眼望黑塔,“难道是黑塔的主人来了?”音才落又否决,“若那主人当真有这善心,怎会任由黑塔侵害我幽瑥?”   黑塔主人吗?紫袁眼睫一颤,落下挡住眸底的情绪,还真有可能。不然墨姿一水灵根炼虚境修士,怎能安然进入魔渊,还点亮了黑塔?   “无须追究是谁来了,只要有人管那黑塔就行。各家派人驻守魔渊吧,免得影魔宗那些狂徒再生别的心思,叨扰了黑塔里的那位大贤。”   “明大家说的是。”   一长须道人双目含泪,热烈地看着塔:“影魔宗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不止影魔宗。”紫袁笑道:“是幽瑥魔道将回归正宗。”   阴阳老翁幽叹:“但愿如此。”   幽瑥之变,一日两日感觉不出,但千年岁月,演变显然。墨姿渡出窍雷劫时,也叫幽瑥各方知黑塔里确实有人。虽看不清面貌,但体悟雷劫,可晓那位乃正道修士。   虚无境天魔域中心黑金楼宇里,乌发拖地的帝母魔,赤足站在一朵黑金玉莲边,赤红的双目盯着墨莲芯,看着芯里呈现的画面,一滴滴凝红泪滚落眼眶,顺着洁白的颊下流、滴落。泪珠不着地,就化成魔丝回归帝母魔。   “将兮骗了本帝,好大的胆子……吾的七七,她终究如愿了。”   火红的樱唇扬起,帝母魔伸手进蕊心,收回细长的指甲,圆润的指头轻触那正在炼化魔神珠与墨莲的女儿,面上慈和:“钟尧日,还算有情有义。”没负了她七七的一片痴心。离开天魔域也好,这里……不适合她的七七。   就在细细描绘女儿眉眼时,察觉有别样魔灵来。帝母魔赤娜眸色一冷,心念一动,黑金莲回了她的魔神珠,闪身斜躺到宝榻上,纤长的睫落下。   来人正是与钟晓在神魔战场大战,失了魔神本源的将兮,进入殿内,见朿帝在“休息”,不禁露了疑思,这是不想见他?先行礼吧。   “朿帝,将兮有事上告。”   压下心里的火,帝母魔睁开眼睛,幽幽道:“有事就说,谁捂着你的嘴了?”既然已确定她的七七没丧,还活得很好。那她也不用再找谁报仇了,现可以空出心来好好想想神魔之眼那株净魂九息树。   其实照她的意思,净魂九息树返祖了才好。真魔族被关虚无境多少万年了,巅峰时期二十六魔帝,可最后怎么着?上界那些圣仙有个不高兴就跑来虚无境大撒气,只那阴爻雷逸一次便杀了四魔帝。   万神之力倾注下,伏魔九宙祭台岂是容易冲破的?况且神魔之眼,还有凤沐氏守。天刑不死,金梧不倒,魔族即便冲破伏魔九宙祭台,也受天地规则压制,斗得过那些上仙、圣仙吗?   斗不过,那还不如依了天道。有净化母树,魔族想要出虚无境,就诚心接受净化。待净化完全,入上界、下界,遵守天地规则便可。   总妄想着颠覆伏魔九宙祭台,可见到过一丝光亮?他们也不回头看看,伏魔九宙祭台是真魔神朿畵活着的时候筑起的。朿畵都拿它无法,后起的这些魔帝也就她七七够着了朿畵的魔神境。   不过相比朿畵的下场,她宁愿七七情陷钟尧日。   “幽瑥界有修士飞升上界,告到慈壹仙山那,说魔渊存异变。”   “是吗?”帝母魔一下坐起,佯作紧张,放出黑金莲,手一点,莲花开。将兮见状,默默上前,看莲心。莲心里幽瑥魔渊上空阴沉沉,狂风大雨,和曾经一般。   收回黑金莲,帝母魔又躺回宝榻上:“问问清楚,这异变变在哪?”不管将兮之流了,她是决定开始净魔息。待哪日净化母树回归天地,她还想去瞧瞧七七,看钟尧日有没有仗势欺负她?   见朿帝又闭上眼睛,将兮无奈告退。出了殿宇,吐息上望,目有嫌恶。朿帝乃真魔神朿畵最小的侄女,一诞下就是人形,魔念收放自如,精魂更是纯净若水。真魔神朿畵魔珠崩裂后不到十万年,赤娜杀了所有与她争帝母之位的姐妹。   成功坐上朿帝位后,却再不管事。一夜之间,凶性全无。可就算这般,有前事在,虚无境那些实力强悍的高阶雌魔也没有敢犯她的。   几百万年,几魔帝为血脉纯净,甘心做她的侍宠。她也放荡,哪个伺候得她高兴了,她就多睡几天。当然为血脉延续,魔帝也不会只专她一个。   赤娜的成就只在生了个蔕墨姿。   蔕墨姿死后……将兮魔灵涌入眼,赤娜就再不点魔帝入朿帝宫了。自蔕墨姿之后,魔族也再没有纯净的人形真魔诞生了。   将兮望着晦暗的虚无,五万年前在他凝聚魔神本源时,大魔使赤楠观本源后断言,虚无境存在另一缕更为精纯的魔神本源。   他找过,但对方极易隐藏,没找到。咬牙敛目,眼中魔灵滚滚。赤娜,一定是她。也只有她纯净的血脉,能凝出比他还精纯的魔神本源。   ………………   四千年后,幽瑥魔渊上空黑云翻腾,黑塔顶间明光刺目。墨姿、钟晓面上平和,全不理外界劫云的急躁。当莹莹黑金莲散作魔丝进入魔神珠后,墨姿眉心血色彼岸花开。红唇轻启,默念一句,魔神珠一震,然后不甘不愿地化作荧光点点回归眉心,落在彼岸花上,似凝珠。   彼岸花摇曳,墨姿与钟晓同时收功,睁开眼睛。   见清泠美目,钟晓弯唇,抬手抚上:“眸清若忘川河水。”   “你该恭喜我成功渡化了魔神珠和魔莲。”墨姿抓住钟晓温暖的手,贴上自己的颊,展颜笑道:“辛苦了,上神大人。待为妻渡劫之后,就回来给你拔除魔神本源,净魔灵。”六千年了,她终于将她的魔神珠渡化了。   这人,一直陪着她。   闪身到妻后,钟晓从后将她拥住,下巴搁在她肩头:“好,我等你。”   “我要来吹奏一曲。”石埙飞出,立时间东坞塔里响起哀哀戚戚的《渡厄吟》。姜黎也高兴,墨姿炼化魔神珠,这期间魔神珠又吸尽幽瑥地脉的魔灵。她跟着沾光不少,魂灵都饱满了。   塔外哑雷隆隆,墨姿又沉溺半刻,双目一凛,瞬闪出塔。一现身,一条黑色雷龙直贯而下。惊得守在魔渊外的大修们霍得站起,观那雷劫,虽不是自己在渡,但心也跟着颤。   早知塔里那位雷劫要远重于一般修士,可这飞升雷劫……也太沉重了。封灵等候五千年的明紫袁,踏空而来,其身后跟着没什么变化的墨子渊。看雷威,两人倒不觉墨姿扛不住。   “老祖,依您看,我姐这飞升雷劫要劈几天?”   紫袁紫眸弯弯,她喜欢听小子渊唤她老祖:“一月左右。”当年墨姿不告而别,留下封灵秘法。她料理了影魔宗,便用秘法封灵去了况昷,还进了一趟明毅洞天。见着了明毅老祖,证实了墨姿的话。   明毅老祖交代了,明氏族人飞升到上界,要去一趟雷塍腾阁。不为别的,只为六万年后助天刑镇守神魔之眼,抵御魔族。   想到腾阁,紫袁腮边一抽。塍染是真闹人。   “竟要一月?”墨子渊蹙眉,他两千年前渡飞升雷劫,也才二十二天。   “她雷劫里夹带着天罚,虽天不怒,但泯灭之势甚重。”紫袁双手抱臂,凝目看向雷劫中心。深悟五千年,又见过明毅老祖,她是已肯定魔渊地脉之心上的黑塔实属墨姿所有。   好在魔灵对幽瑥地脉、灵脉的侵蚀已经全部祛除,不然墨姿的飞升雷劫可不会容她像现在这般站立着。   墨子渊舒展眉目:“等见过姐姐,我就飞升了。”封灵两千年,他不能再在下界逗留了。几千年来,明家不少人飞升,都去过腾阁。腾阁阁主塍染,从连下紫雷令要紫袁老祖速往上界,再到他这,跟追命似的。   “我们一道。”她要去腾阁看看塍染在急什么?   “好。”   雷劫在魔渊劈了足足一月才歇。厚重的劫云久久不散,还在翻腾,气急败坏,似想再重来一回。趴在地上冒着青烟的墨姿,一动不动,右手里还紧抓着清辰剑。钟晓穿黑塔而出,抬首瞪了一眼劫云,抱起气若悬丝的妻子回了桐花仙府。   长大了不少的墨小白呜呜哭着,才想上去看姐姐,上神大人竟又将人带离了仙府,到了东坞塔顶间。   “我也要陪着姐姐。”   “你闭上狗嘴。”揽月叉腰恶狠狠地呵斥不懂事的墨小白:“就你担心墨墨,人家亲娘不担心?”虚无境那位帝母可一直盯着呢,这些年墨墨在渡化魔莲时,人家没一丝丝反抗,甚至还主动借渡厄之力净化魔息。   意思可谓十分显然,帝母魔希望净化母树重回大宇宙。   纵她几天,当真要上天。墨小白不哭了,调头飞扑揽月:“我今天一定要让你服服帖帖……”   东坞塔顶间,钟晓将妻子放到地上,抽一丝规则之力入她经脉。不过一刻,墨姿气息恢复强劲。眉心似被霜打了的凝血彼岸花晃荡了两下,更是妖冶。   虚无境朿帝宫,帝母魔屏息看着墨莲内画面,双手紧捂着嘴。她的七七魔帝转世,即便魂受金梧养,在未长成前,所要承受的也远非一般修士能比。见女儿眼睫微颤,不禁欣喜,醒了。   瞧着那一身的焦黑,帝母魔心有自责。若无东坞塔,也许七七受的罪还要少些。可东坞塔不出天魔域,她又怎能确定她没丧?   因果……皆是因果、定数。   墨姿醒来,长呼一口气,运灵蜕去身上这层黑皮,双目盈盈地与钟晓对望着。无需话语,心领神会。钟晓神念一动,一方结界起,俯身去吻他的妻。   虚无境,帝母魔看墨莲里一片模糊,不由冷哼一声,蓦又笑开,收起墨莲,悠悠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喜欢,尤其这对象啊还是她七七。来到宝榻边坐下,脸上笑意一收,近来几个魔帝往来是愈发紧密了,在谋什么,她也不去猜。   折腾吧,总要绝一批两批才能消停、认命。斜躺下去,只要他们不来叨扰她清修就行了。反正她这朿帝,不在魔帝之列,也不管事。   东坞塔顶结界内,翻云覆雨抵死缠绵。一日两日过去,蹲在塔外的紫袁和墨子渊还以为墨姿受伤太重。在他们盯梢之下,两月塔门才慢慢从里打开。见着满面春色的人儿,二位欣喜之余,还有点接受不了。   “姐,”墨子渊站起身,目光落在垂首带笑跟在他姐身后的那位,无力叫道:“姐夫。”他虽然修无情道,但也入过世俗,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   墨姿与紫袁颔首致意后,看向子渊:“你什么时候飞升?”   “见过你之后。”   “那你现在就可以解开封灵了。”揽月镜翻身,镜面朝外。镜中女童乱发糟糟,鼻青脸肿,双手叉着腰:“在下界逗留这般久,瞎耽搁自己,你姐最喜欢的还是墨小白。”   墨子渊笑看小镜灵,这是被墨小白打的?   “揽月说得对,你不要再在下界逗留了。”墨姿抬手将揽月镜翻面:“我在下界还有些留恋,等了了念想,便会飞升。”   “好,那我在上界等你们。”她不问况昷墨岳氏,他也不多话,拱手向上神大人。   “上界见。”钟晓移目向紫袁:“你除了腾阁,还该去一趟天衍宗,那里有根竹在等你叫她祖宗。”   “啊?”紫袁莫名:“什么竹?”她喜欢紫竹,在明毅洞天里还刨了两根天雷竹回来养。   钟晓笑言:“你去了就知道。”   送走了子渊和一脑门子雾水的紫袁,墨姿伸手牵住钟晓,仰望碧蓝如洗的天,这魔渊终于见暖阳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   两月合欢,她已将他天刑血脉上的那缕魔神本源引入魔神珠,也清了他体内的魔灵。韩尘微在三千世界游走数千年,除了藏冥那具柏怀分\\身尚未拿住,其他的都已擒了。加上周程颖的魂珠,治罪柏怀,证据确凿。   “不着急。”握住妻子的手,钟晓言:“上回胖涵来,我已经将周程颖的魂珠给了她。由着尘微去处置柏怀一众吧,现在还不是我该回去的时候。”   听说他暂时不走,墨姿露了小女儿娇态,抱住他臂膀,头靠在他肩上,吹了吹他的下巴,打趣道:“你这样,会叫我生误会。”   钟晓下望进她清澈沉静的眼眸中:“不是误会,我确实不舍你。尘微、凤鸣一家亦让我能安心守在你身边。”正好借此回事,也给上界一些心不定的仙一个警醒。尘微也许是他扶起的,但绝非无能之辈。   天刑的强悍,不止在仙神规则之力,还在于心智。   “既如此,那你就陪我回一趟况昷界。”有乾元神珠,她没错过墨岳氏的发展。静岳和冰临用了百年,将况昷墨氏污秽清除得干干净净,之后几千年一共有七位墨岳氏族人在明毅洞天凝成鸿魔魂咒。静岳在飞升前,联合冰临,用明老祖给的秘法,用四百年炼制了一本墨岳族谱。   所有凝结成鸿魔古神魂咒的族人,均姓墨岳,载入族谱。   阴爻氏也有一本这样的族谱,只在全族身陨之后,那本族谱便散于天地了。   一千五百年前,静岳飞升了。飞升之后,介于阴爻氏的灭族,她并没有立时回五岩魔崖,而是去了简一宗。上界简一宗辟出一山头予无圣庵立门。   有子渊与雷塍一族,她和天刑一族的渊源在,雷塍和天衍宗暗里没少支持无圣庵。无圣庵也没叫两大家失望,很快立住了脚。菩提树,也被带去了上界养。   她回况昷,除了想去俗世看一看,还欲再进一次明毅洞天。   “好,然后你随我去一趟苍渊界。”   “天刑尘微的出生地。”   “是,我带你去见我胞弟。”   “金城秘境。”墨姿心里甜蜜蜜:“你弟弟长得像你吗?”提到苍渊,她就不禁想起她师父。师父一千七百年前也飞升了,拿到仙籍后,马不停蹄地跑去药神山拜见韩旻。   韩旻倒是一点不嫌她。只师父在药神山留了百年,便偷溜了。再惊艳的盛世美颜,也留不下她。实是韩旻太会支使人了,打着教授炼丹术的名义,压迫她师父练了百年的丹。   他自己则在丹房外高高兴兴地练了百年的剑。 第75章 安氏   喧闹的俗世集市,墨姿布巾束发,挽着一身襕衫的钟晓悠闲逛着。历经几千年,卞启城依旧繁华,可大岳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里。敬阳山上,建了庙宇,香火鼎盛,名仙女庙,而她就是仙女庙的由来。   “王大嫂又去仙女庙了?”路边卖菜的妇人见边上小摊换了主,笑着问了一嘴。   边上摊主回道:“俺那大侄女寻着好婆家了,亲事一定下,大嫂就赶早往仙女庙还愿了。过几天俺也得去一趟。”   听着话,墨姿婉笑,传音问夫君:“为什么我感知不到仙女庙的信仰之力?”   “你当然感知不到。”钟晓淡看人间繁闹:“你的信仰之力全都填补了乾元神珠。”经五千两百年的功德、信仰滋养,乾元神珠已达半神境。照这么下去,估计不到万年,便可通达神境。   桐花仙府里,揽月拍打着乾元神珠,这老东西真够能吃的。乾元神珠也无奈,珠灵现身,一脸苦笑。谁能想只沉睡一朝,珠体竟犯下大祸?好在事可弥补,不然跌落神境都是小惩。   夫妻游历了况昷,见了阴爻雷逸,又走过苍渊,体悟了人情风俗,便回了幽瑥界魔渊。渡化了己身的那缕魔神本源后,墨姿再渡将兮魔神本源就没那么吃力了。只将兮心境不净,修出的魔神本源杂陈太多,其中充斥着贪嗔痴,很扰心神。   好在墨姿阴魂受金梧养,后又经菩神果凝实,魂台沉定稳固。   “朿帝,给吾生个像墨帝那样的女儿可好?”   “玉蝉儿,你妹妹要是有你一分热情,即便是让本帝独她一美,本帝也乐意至极。”   “蔕墨姿死了,竟死在钟尧日的剑下。朿帝呢,她就只知道哭?”   “朿帝收走了蔕墨姿的墨莲,还拿了她留下的魔神珠。怎么,终于不再演丧女之痛了?”   “朿帝竟交出了蔕墨姿的魔神珠,快拿来给本帝瞧瞧……为什么为什么本帝吞噬不了蔕墨姿的魔神珠?难道是差在血脉?朿帝呢,今天她点了哪个魔帝侍寝……没点,已经十万年了,她就不寂寞?”   自渡化将兮的魔神本源那天起,东坞塔顶间映像不断,均是来自将兮的魔神本源。瞧得揽月、墨小白天天犯恶心。姜黎干脆沉睡养魂。   清闲下来的钟晓躺在墨姿身后,手玩着墨姿的发,看得是津津有味。虚无境朿帝宫,帝母魔也透过魔莲明了将兮的心境,之后两千年没个好脸。直到墨姿渡化了万丝魔神源,准备飞升了,她才展颜一笑。   看着女儿顺着飞升霞光往上界,帝母魔双目泪湿,她们母女一定会再见。   赤娜不知,墨姿尚未到上界,真仙雷劫就来了。从飞升池出来,皮子焦黑,一身火气。揽月帮她掩了修为,她仙籍都没拿,直接入了虚空,一边找寻幽瑥碎界一边渡化将兮魔神本源。   虚空里呼呼啸啸,转眼就是万年。寻至东原天尽头,又往南培海星域……在西营朝悟渡了仙君雷劫后,墨姿终于停下了脚步,静默一时,拍了拍坐下墨小白:“我们回上界。”   寻遍四域八营,她竟对幽瑥碎界无一丝感知,就连用阴爻氏秘法召唤镇魔碑,都无一点回应。不可能。除非碎界被谁藏起来了。   “吾已达神境,虽尚未渡灭神劫,但通天之能已恢复巅峰。”乾元神珠珠灵紧锁双眉:“近千年,每年三问,可所见皆是混沌。”不止他,就连天刑上神都看不到幽瑥碎界,“这只有一种可能,碎界就在混沌。”   墨小白调头撒开脚奔跑,它已长成,在这虚空行走只要带点眼就行。一个跳跃,跨过三两碎石,再侧身避过一罡风口。   墨姿沉着脸,当年她劈开幽瑥,生祭残寅神剑时有另一人在场。她如今的修为略胜前生阴爻墨姿,虽不比蔕墨姿的魔神境,但夷平一座慈壹仙山还是不在话下的。黑幽幽的水眸一敛,阴爻炽绱,我们也该把旧账新仇清一清了。   “需要我帮忙吗?”   背上一沉,墨小白叹气,这位上神大人有多少年没去始源之地看金梧了?钟晓从后拥着妻子,埋首在她颈间。   墨姿轻轻蹭了蹭他:“不需要,你继续隐着,叫上界琢磨不透。”   他的妻有点调皮呢,钟晓笑开:“听你的。最近慈壹仙山正热闹,”右手两指一捻,凝成一枚金色梧桐叶,拿近细观,“山上安氏族长安晴儿之女安孟、安里、安孤将《阴冥涧》练至大成了,十年后入冥界历练。”   桐花仙府里,揽月已经被气得冒烟了,一头发根根直立,双手抱臂:“安家那老娼妇就是故意的,把三胞胎女儿取名叫安孟、安里、安孤。她不知道冥界奈何桥上阴使叫孟里、孟孤吗?想篡位的心,昭然若揭。将《阴冥涧》练至大成怎么了?没有一肚清白心思,想上奈何桥争阴使做梦呢。”   “所以慈壹仙山是要摆宴吗?”墨姿一脸兴味:“不知那宴上都是什么好菜?”三个女儿都是冥元体,又一并将《阴冥涧》修至大成,这于慈壹仙山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上界各路仙,即便是天资卓越的古神后裔,族中多少也会有凡人降生。无意外,凡人都可入轮回。轮回路上有阴使,阴使虽无翻天覆地之能,但各家为后嗣想,怎么都得卖点脸面。   慈壹仙山在外没落好名声,但这顿宴请,去吃的仙不会少。   钟晓将金色梧桐叶掷向前,梧桐叶瞬间变大。墨小白见之,立马穿叶而过,一步达上界简一宗南遐山无圣庵。正巧与从庵里出来的晟华撞上,好在双方刹脚及时。   看清来人,一脸怒色的晟华立时收敛心绪,拱手向钟晓:“上神大人。”为什么清宸就能一走大几千、上万年,赤霞就不能?成日赖在庵里,也不出去历练。   “无需多礼。”钟晓瞧晟华的样儿,不用多想,便知是在恼赤霞。赤霞得韩旻教,己身又天赋绝佳,这万余年,炼丹术是突飞猛进。现简一宗有些丹药都要倚赖无圣庵。   墨姿跳下墨小白的背,拱手行礼:“晟华老祖。”   仙君境了,倒是比她师父出息多了。晟华回礼:“你回来得正好,了因不日将闭关突破金仙境。”说着话,人已来。万多年没见,了因姿容依旧,只周身冰凌更甚。上下打量了番墨姿,心生傲然。   “回来了。”   “师祖,”墨姿婉笑,挨个看过迎来的几位:“师父,”还有静岳、冰临……   赤霞偷瞄了一眼晟华,抬手摸向方才被师父狠敲的脑门,有些委屈地看向小徒弟。没小徒弟撑着,她在师父心中的地位是一落千丈。晟华还趁机挑拨,说她还有个师父在天衍宗。   好吧,这也不算挑拨,确是事实。但天衍宗那是什么地方?于她就是龙潭虎穴,她去过一回,差点被烘干在炼丹房里。天衍宗那个姓未的宗主,贼得很,明知她爱色,便天天使唤宗里那些长得好的门人来她眼前转。   转得她天花乱坠,在那耗了三百年。关键,还都是做白工。晟华竟还要她好好孝敬另一位师父。怎么孝敬?待天衍宗不回来?   想得美。   她师父的脑袋还是光溜溜。墨姿清了清嗓子,余光扫过脸还板着的晟华老祖。静岳立时会意,侧身抬手作请:“大家都去上安殿叙话吧。”她……又掌了上安殿,与七姑祖相视一笑,心生一丝羞缅。   好样的!墨姿请师祖、晟华老祖在前,她则拉上僵着的师父,与尧日、静岳、冰临几个跟在后。这万年里,墨岳氏族口增至二十一人,下界况昷九个,上界十二个。她们都拼尽全力了,很不错。   入上安殿,静岳泡茶招待。赤霞又杵到了了因师太边上。晟华左手紧扣着妻子的手,不时冷瞥一记没眼色的“孽徒”。   “慈壹仙山有给庵里下贴吗?”墨姿问。   静岳浅笑:“有,不过安氏摆宴那天,我正想着带族人回归五岩魔崖,去银光暗河再受洗礼,之后祭拜先祖。”给各位都倒上茶,移目向上位,“姑祖是要赴约吗?”   “要,只无需请帖。”墨姿端了茶,小抿一口:“你们也该回五岩魔崖了。”日子择得正好。   在场的各位听出了音,墨姿终于要动作了。赤霞撇了撇嘴。下界泓罗城墨氏没了,这腻味才消,不想飞升上界,又来了座慈壹仙山。那慈壹仙山上的安氏,可比泓罗城墨氏更叫她恶心。族里女子一样的盛阴,又常出冥元体,那就用盛阴好好修炼《阴冥涧》呗。   她们不。   仗着冥阴体质,上界多少有些顾忌,安氏可是把缺德事做尽了。族内女子,最喜将情爱挂在嘴边,可劲儿地勾引强势男仙家,也不管这仙家有无道侣。有些男仙家,享过安氏女的盛阴,从此沉迷。   就那心境,也不知怎么成的仙?   如此长久累积,倒也叫安家蓄下不小的势力,稳稳地居在慈壹仙山上。近万年,安家一直都在打雷塍和凤沐氏族的主意,好在这两族族人眼不瞎,定性好,没让她们得逞。   赤霞眼珠子转向在喝茶的钟晓:“大人,两千年前,不晓打哪刮来的妖风,说您在神魔战场受了重伤,被慈壹仙山上的玉灿仙子救下,藏了起来。”   吹了吹茶叶,钟晓面上无异:“然后呢?”   “你弟弟戊量仙帝就出了趟上九城,当众将对他使幻媚之术的安氏女给拍死了。自那后,便没谁再敢瞎传了。”不过暗地里,九成仙都觉天刑上神该是重伤在身。   钟晓扭脸看墨姿:“钟夫人,把这笔也记小本上。安氏污了我清名,你身为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得拿住了。”   “好,”墨姿很正经:“明明就是我救的你。”   “对,把我藏起来带身上的也是你。”   晟华难受了,痴痴地看向了因。 第76章 开宴   知道墨姿有话要与静岳、冰临说,了因一行并未在上安殿久待,只留一句有事知会一声庵门便离开了。   待上安殿仅四人时,静岳、冰临立时跪地叩首:“姑祖,我们没负您扶持之心。”虽在下界,她们对鸿魔后裔就有了一定的认知,但那真的仅是毫末。飞升上界万多年,知道多了,她们才渐渐了悟鸿魔后裔于天地生灵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天道公正,仙者有轮回,除了天刑后裔,也就只有鸿魔之后了。这轮回不是天道给的,是鸿魔古神以及无数死于抵御魔族、邪魔的鸿魔后裔争来的。身为后辈,当珍之重之,誓将鸿魔神旨延续。   虽肩负沉重,但能凝结鸿魔魂咒,她们深以为傲。要知,历经千百万年,除了过去的阴爻氏,鸿魔血脉早已被稀释得泯然于众生。有些连盛阴都不在了,更别说先天凝成鸿魔魂咒。   凡凡后裔也许繁多,但能凝结鸿魔魂咒的少之又少。而也只有凝结鸿魔魂咒的鸿魔后裔,才能承《净魔》和《残寅剑诀》等鸿魔传承,才能辨魔息,才能炼制镇魔石,才能拔出虚无境薄弱点,将节点投入虚空开辟仙魔战场。   当然也只有神府受鸿魔魂咒守的鸿魔后裔,阴魂才有轮回。   墨岳氏,实乃幸运一族。   “起来吧。”墨姿驱灵去扶:“你们能有这般心境,我很欣慰。”她是身具鸿魔血脉,可也放弃了凝结鸿魔魂咒。没有鸿魔魂咒守魂台,就不能将鸿魔传承延续。   “鸿魔后裔,曾以阴爻氏为首,乃三千世界魔道正统,一直以来除了抵御魔族,还以铲除邪魔,守正道清明为己任。故被邪魔惧,亦是邪魔心头刺眼中钉。现阴爻氏族绝了,但魔道正统不倒。你们当谨慎。”   墨岳冰临笑之:“姑祖放心,虽然我们当下还处在暗里,但早已在行守正之责,亦十分清楚周遭围着哪些豺狼,不会掉以轻心。”   笑看了一眼冰临,静岳道:“我们早在千年前就已做好准备,回归五岩魔崖。”等到今天,是因心里有一奢望,望昔日的阴爻氏族长,七姑祖,能亲自送墨岳氏上五岩魔崖。这于墨岳氏,意义重大。   只七姑祖迟迟不归,那头慈壹仙山又动作不断,这才……不过,现在七姑祖回来了,一切尽是天意。   在虚空奔走万年,墨姿也有些乏了,回到庵里,除了见见亲朋,余时都在休息。她这清静,但外界随着慈壹仙山的喜日子到来,流言喧嚣。有揽月和乾元神珠,她这耳朵不闲。   “墨墨,你一定要答应吾,在打砸安家时,要用上小镜子,不然吾这口怨气难消。”揽月气愤不已:“吾就没见到这么没皮没脸的。才到哪,那些没眼界的东西都叫安家小娼妇阴使了,他们当吾死了吗?”   还有那柏怀仙帝,自己一屁股的屎没擦干净,凑热闹倒挺欢。他知道韩尘微要来割他脑袋了吗?   墨小白看揽月横眉竖眼的,想忍一时,但嘴不听话:“可你确实已经死了,现在奈何桥上的是孟孤。”孟孤因替孟里受了天罚,自成了个体。百年后,将渡融神劫。渡了融神劫,孟孤名即可入冥册。   若渡不过,冥界即将重择阴使。安氏能蹦跶得那么欢,是因知道孟孤乃孟里的分\\身。分\\身渡融神劫,自古以来头一朝。   说的什么话?揽月甩手就给了墨小白一下子:“吾死了,那现在打你的是谁?”她只是成了通天灵宝,并没有死绝。不等墨小白回话,屁股一调,闪到钟晓跟前,“上神大人,您给指点下迷津呗。”   她渡过融神劫,那在冥界就相当于灭神雷劫,晓得其中厉害。可孟孤才几岁?   躺在玉石地上,头枕妻子腿的钟晓,玩着墨小白的尾巴,凤目笑盈盈,全无揽月的急切、愤怒,悠悠道:“功德。”   懂了,揽月一屁股坐到地上,垂头丧气,双手捂心头。她这才攒下的大笔功德又要没了,眼泪哗哗流,不尽兴,干脆大仰脑袋张大嘴嚎:“哇哇……”舍不得,但能不去填补孟孤吗?也不能。   墨姿抬手掏了掏耳朵,孟里私炼制分\\身,还让分\\身代值守,致三白汤的锅炉被打翻,差点铸下大错。虽后由孟孤受了天罚,但天道那还记着一笔。   “别嚎了,这万多年的功德,就当是偿还孟孤为你顶天罚的情义。”   “你再让吾嚎会儿。”   仙纪元宏一七三一年六月初一,慈壹仙山上就响起了仙乐,应邀的远客陆续抵达,均被安排在天堂口。安家这天堂口就跟泓罗城墨家的极乐界一样,都是取乐的地儿。那里不止有极美的女子,还有盛阳小郎君。   初九是慈壹仙山的正日子,一早凝珠未散时,墨姿亲手为静岳、冰临、冰沁等十二族人挽发上冠。桐花仙府里,揽月耐心教着姜黎《净魔吟》。姜黎生前就精音律,之前在明毅洞天里也听过几遍,早就熟《净魔吟》了。   旭日高升,悠悠埙声起,墨姿领鸿魔后裔,静岳氏十二仙一步出南遐山。无圣庵上千门人均闪身出洞府目送。   赤霞想跟去,但也知今日不合宜。空净令门人备战,她墨姿小师妹送静岳十二仙上五岩魔崖后,就要往慈壹仙山。她们不能叫别个欺负了她。   呜……呜呜呜,埙音带凄然,虽透着悲壮但向“净”之心坚定。走在首的墨姿,右手一挽,凝成几片丰霖叶,向上掷去。瞬息间片片墨绿鹅掌叶飘落。   缩地成尺,踏空不急不慢地走过颐和城、芬简仙城……往阴银山脉去。地上的仙、人见之,蹙眉有,好奇亦有,有见识广的仙凝神专心听埙音,不久就辨出吟奏是阴爻氏的《净魔吟》,纷纷惊愕。   再观一行全是女子,他们便更确定了:“鸿魔后裔?”   “她们是要回五岩魔崖吗?”一女仙瞳孔颤颤,跟上去瞧。   一老翁抚须:“没想到阴爻氏才灭绝不到四万年,就又有鸿魔后裔唤起鸿魔传承了。”   “你们看领头的那位女仙君,她像不像阴爻氏的那个族长?”   “阴爻墨姿吗?”   就在仙、人议论纷纷时,一凤目卷发青年自虚空走来。有仙大愕:“是戊量仙帝。”   “快看那里,凤沐仙帝也来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一老妪挎着紫竹篮,撇了撇嘴:“你们忘了这两位尊上,同那行女仙一般,血脉都强悍,都守古神神旨。”   双手背在后把玩着小玉台的戊量仙帝,走至银发青年身边:“世遗,最前的那位就是我小嫂子。”   “嗯,”凤沐世遗抱着剑,眼里滑过笑意:“还是天魔域朿帝唯一的孩子,墨帝。”胖涵涵说得对,钟晓大人的这段情路太艰难,太虐,太好哭了。墨帝手里拿着十颗晴婴果,也不知将来能生几个女娃娃?   除了墨帝,墨岳氏十二个女仙都还没人家……   “你在想什么?”戊量仙帝拉上他,缀在墨岳氏一行万丈后:“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兄长不太好惹。”   凤沐世遗点首:“我知道。”不太好惹,又不是不能惹。“戊量,你说墨岳氏挑今日回归五岩魔崖,是什么心思?”他怎么觉着胖涵涵要结束流浪了?   “慈壹仙山,”戊量仙帝有点后悔了,他该去安家吃席的:“明天还会在吗?”   “难说。”   慈壹仙山上这会宾客基本到全了,就只剩一个柏怀仙帝尚未抵达。安氏族长安晴儿眉心点了凝血彼岸花,领着三个女儿游走在一众宾客之间,热络着。为了今日盛宴,安家可是做足了工夫。不说仙灵菜谱,就是煮茶用的水都是凤仙山上的凤仙仙露。   走过几圈应酬完,安孟瞧了天色,面上有恼:“母亲,您不是说柏怀仙帝早到了吗,怎还不见圣驾?”   安晴儿捏帕轻摁眼角,不屑道:“在天堂口呢。”就安玉灿那浪荡劲,不磨到开席,她是不会放柏怀仙帝下榻的。不过这是人家本事,她佩服。   如安晴儿所想,直至撞钟,宾客入席后,裹着交襟广袖玉白仙裙的安玉灿才来。她一落座,柏怀的圣驾就到了。只叫众仙意外的是,柏怀并未下驾辇。   “本帝祝安家三位小友前程似锦,仙途光亮。瀚林山府还有事,本帝就先告辞了。”   安晴儿面上殷勤挂不住了,但看仙帝圣驾已起准备离开,她又不好阻拦,只得领族人恭送。随安晴儿之后的安玉灿,心里疑惑,可在投来的众目光下,颊上嫣红。柳叶媚眼里波光盈盈,这些人瞎想什么?   她和柏怀在天堂口是欢好了,但其乃仙帝,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怎可能疲于那点事?   安孟、安里、安孤,都不快活,只脸上不敢露分毫,仍欢欢喜喜地帮母亲招待客人。安玉灿坐回席上,开宴了胃口乏乏,还在想柏怀。他不是说今晚要留在慈壹仙山上陪她吗?   仙食上两道,正要起歌舞,有小仙来报:“族长族长,五岩魔崖黑鹤齐鸣,霞光普照,迎主归来。”   “什么?”安玉灿霍地站起,恍然知道柏怀为何匆匆离去了。闪身离席往外,只才到门口就一下刹住了脚,瞠目看着三步外的女子。   秀眉媚目,换了副肉身,但还是那个样儿。墨姿打量完安玉灿,莞尔轻语:“宴才开,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第77章 诛杀   是她,不会错的。第一眼安玉灿便确定来人就是她那个尊贵的妹妹。媚目盯着,只叫她无法忍受的是,为何阴爻墨姿看她的眼神冷淡,无一丝情绪。该有的愤怒、怨憎呢?   幽瑥大损,阴爻氏灭绝了,阴爻墨姿即便历经轮回,面对她也不应这般平静。   桐花仙府里,揽月一手拿着乾元神珠,一手指着外:“她在生气,气得小脸都快裂了。”也是老东西盯得紧,他们来得及时,不然就让她跑出慈壹仙山了。那今日这顿席,还香吗?   耙着墨小白背上毛的钟晓,倒是能理解安玉灿此刻的心境。安玉灿即绱玉灿,阴爻炽绱与魔族尙玉蝉的融体。阴爻炽绱妒忌阴爻墨姿。魔族尙玉蝉与蔕墨姿同父,但无论是血脉还是地位都远不及蔕墨姿。   她们为了私欲私愤为所谓的强大,皆放弃了己身,可到头来……还是入不了墨姿的眼。墨姿的平静,让她们所有的努力、筹谋,看起来像个笑话。   乾元神珠静默,珠面上呈现着墨岳十二仙回归五岩魔崖的境况。墨姿正用神识在看,因着戊量、凤沐两位仙帝的相送,墨岳氏回归五岩魔崖的消息散得极快。这不她们才到阴银山脉,柏怀就先离了慈壹仙山。   “安族长,麻烦你将玉灿仙子安置回席上,顺便在她上手给我也添副碗筷。”   安雅儿是见过阴爻墨姿的,且五岩魔崖距离慈壹仙山也不甚远。曾经因着盛阴,安氏还到阴银山脉求过庇护,只阴爻氏拒绝了。晕着熏红的双目盯着那人,不禁吞咽,安玉灿内里是个什么东西,她是清楚的。   现在这位找上门……   “怎么,不欢迎我来吃席吗?”   “没有没有,”安雅儿立时抬手抹去额上的凝血彼岸花,出席来请。   “一身业障。”仙府里,墨小白闭目撇过脸:“这个安雅儿怀三胞女时,噬婴灵集极恶怨气转冥阴养胎,才得冥元三女。”   揽月气哼哼地补充道:“不止她,安氏能常出冥元体都是用这法子。”   不等安雅儿走近,墨姿右手一翻,乾元神珠呈在掌上,垂目看去,面上安详:“诸位道贺安氏三女年纪小小修成《阴冥涧》,想是尚不知今日鸿魔后裔墨岳氏回归五岩魔崖的事吧?”   闻言,安雅儿脚下一顿,他们刚知道。   有几个周身散着邪性的仙家,显得局促,不自觉地将挨在旁的安氏女推离稍稍。墨姿笑了,左手轻点乾元神珠:“也不用遗憾,我请你们观礼。”   乾元神珠飞起,越过安玉灿、安雅儿来到大堂中央,瞬间变大成光影,其中画面清晰。时候正正好,墨岳十二仙刚抵达五岩魔崖脚下。早已兴奋的五岩魔崖花开漫山,黑鹤穿过结界,绕主盘飞,上空霞光艳艳,连带着低沉的《净魔吟》都显得欢快。   安玉灿泪目了,僵硬地转身去看,阴爻炽绱的幼时记忆在神府里快闪。   画面里,以静岳为首的墨岳十二仙在戊量、凤沐两位仙帝的注目下跪地九叩首,黑鹤盘空齐鸣,绕崖乌云冲破霞光直上九天,一条银光暗河飞流直下。只十息,五岩魔崖背阴地干涸了的暗河河床苏醒,接闪耀着生动银光的九天水。   墨岳十二仙十指翻飞,打着繁复的结印。指间幽光莹莹,渐渐强盛,有古咒生出,飞往百丈外结界。当第一道古咒融入结界时,五岩魔崖花凋,凝成千万只墨绿蝶,齐飞向十二仙,冲入她们体内,瞬息间十二仙眉心银光起,鸿魔魂咒浮出。   见着这幕,安玉灿心都在撕裂。她的鸿魔魂咒,是被她的母亲阴爻红翎亲手剥除的。观礼的众仙,不自禁地放轻气息。   鸿魔魂咒现,既代表鸿魔传承的延续。暗河银光粼粼,水流潺潺,五岩魔崖,又活了。   看着静岳一行穿过结界,现身在五岩魔崖暗河中。墨姿收回乾元神珠,一步至安玉灿身后,面上一冷:“幽瑥碎界在哪?”   安玉灿泪意一收,樱唇弯起。在座众仙均屏息,幽瑥碎界?阴爻氏一族的葬身地。   三息没听到答案,墨姿笑开:“不说吗?”三步外的安雅儿心头一紧,忙张嘴欲劝解,不想声还没出,就见剑出。   一道虚影离墨姿,随剑冲破楼宇直上。墨姿依旧静立在安玉灿之后,轻语道:“那我只能自己找答案了。”音落,一道尖锐的声冲进耳膜,无色剑气落下,众仙四散,轰然一声慈壹仙山被拦中劈开。   “啊……”   安氏女大骇,墨姿与安玉灿仍僵持着,巍然不动,任楼宇倒塌山崩地裂。一剑……一剑就叫安玉灿看明白了一点,身后人重来一回,实力更强悍了。眼里闪过怨毒,她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恨极天道不公。   察觉安玉灿体内血在涌动,墨姿轻嗤。轰一声,安玉灿炸裂,血肉横飞,点点浓黑胜墨的魔灵液飞离、聚合成一红纱媚目女,长相与墨姿有六分相。   “不是想要知道幽瑥碎界在哪吗?那就随我来吧。”撕开虚空,闪身窜入。墨姿右手一握,清辰剑现于掌中,脚跟一转,瞬闪直上。见她离开,惊魂未定的安雅儿松气,只气松一半,右耳一颤,勒目急闪,可惜晚了。   无色剑气破空落下,一记燕回杀,再斩慈壹仙山。数位安氏女被剑气震碎,其中包括安雅儿。安孟、安里、安孤三女见此大怒,取本命法宝,领安氏女追去,不想未追到虚空破口,就被一道冰凌剑气截下。   才受过洗礼的墨岳十二仙同时现身,在一枚小儿拳头大的灰色小球砸落时,激战起。   虚空里,墨姿紧追阴爻炽绱,不以为她是要带她去藏幽瑥碎界处。在见到三彩碎云石时,心头一紧,这里是中耀河界。中耀河界西向千里虚空外即是相忘天镇魔石所在。镇魔石下乃一处仙魔战场。   猜到阴爻炽绱在图什么,墨姿眸底墨色沉沉。相忘天镇魔石是阴爻炽绱未被除族时,带领十二族人埋下的。其十分清楚镇魔石方位。   她该死。   桐花仙府里,乾元神珠归于幽暗,浮现一景,同是中耀河界虚空。   “孽女,你误杀同族不知悔改,竟还心生怨恨违逆鸿魔神誓与魔族融魂,简直该死。我阴爻红翎生了你,也能杀了你。”   亲眼目睹母亲之死,墨姿心痛,凭空一剑。剑气划空而去,直扑魔灵。已经到相忘天了,阴爻炽绱猩红的唇弯起,咧嘴大笑:“哈哈……”泯灭袭来,她运魔灵全力一闪到万丈外转身面向追来的阴爻墨姿,左手劈向下。   嗡一声,一块散着魔灵的黑色石碑冒出,石碑上布满了遒劲的古咒。墨姿毫无顾忌,杀去。没有圣仙之能,镇魔石碑岂是那么容易被击碎的?而圣仙可比半神。   阴爻炽绱见阴爻墨姿杀势凛冽,心生慌乱,不该是这样的。身为阴爻氏族长,自小受鸿魔传承教,怎可能不顾忌镇魔碑?   你来我往百招,墨姿渐渐占了上风。桐花仙府中,乾元神珠珠面一闪,现慈壹仙山境况。墨岳氏方受过洗礼,正强盛,安氏哪敌?倒是有男仙家不忍,想插手,可上空戊量、凤沐二仙帝正看着,他们又不敢。   墨岳氏收拾完安氏既想退,两仙帝大袖一挥,带着一众仙家去看另一场大戏。原早走的柏怀仙帝,被韩尘微与一头白鹿麟挡在了瀚林山府外。   钟晓似躺够了,拗起搂了墨小白过来靠,幽静的凤目望着外界,唇角微扬。阴爻炽绱再次躲到镇魔石碑后,双目戏谑地看着墨姿,浓浓的挑衅。只不等墨姿动作,其背后一寒,剧痛紧随而来。   “呃……”   阴爻炽绱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丹田,魔灵在溃散,勉力掀起眼皮望向站在百丈外依旧不动的阴爻墨姿。一只纤长皙白的手,从后插\\入她神府,轻易抠出了一枚魔元珠。   好疼!背后是谁?拼尽余力,扭转脖子看去,见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禁泪流。母…母亲?阴爻红翎面无表情,化作一道灵丝回归墨姿。见状,阴爻炽绱放大的瞳孔一震,魔…魔灵万象?蔕墨姿的血脉神通。   想再看一眼那人,可崩溃的魔灵不允。   墨姿手捻魔元珠,直至阴爻炽绱魔灵散尽才闭目探入读魂,这是蔕墨姿的第二个血脉神通。不过十息,她睁开了眼睛,原来在瀚林山府。   “上神大人,为妻想借一枚梧桐叶。”   钟晓笑答:“允了。”音落,一枚金色梧桐叶现于她丈外。墨姿一步穿过,既到了瀚林山府外。站于戊量仙帝身侧,与他们一道看天刑尘微治罪柏怀仙帝。   戊量仙帝也不意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把油纸伞撑起,传音予墨姿:“这是我在俗世学的,算是跟小嫂子卖个好。祝你和尧日兄长两情绵绵,恩爱不离。”   “会的。”墨姿露笑。天刑一族,比她想象的要好相处。   “证据确凿,尔还有什么可辩驳?”韩尘微戟指柏怀。   儒雅示人的柏怀仙帝,到了此刻仍十分镇定:“尘微天刑,你不能因为本帝的一具割裂的分\\身养了禁灵花,就以为本帝参与了当年钟家灭族之事。在场的谁不知孽帝承天恶行,助他等同于刑天。本帝幼承道义,怎可能行背天之事?”   “那我呢?”白灵看透他了:“你又当如何解释?”   柏怀撇过脸,不愿看她:“那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果真长了一条巧舌,墨姿伸手向后:“静岳,拿这片叶子进寒凛山深处,那里有一团混沌。混沌里有竹屋,把锁于竹屋里的一枚小界放出来。”   “是。”接了金色梧桐叶,静岳消失在原地。   韩尘微掏了掏耳朵,这叽叽歪歪地在说什么废话:“加注功德于周程怡,送她入轮回,妄图造冥神。你想把这罪推给谁?”若不是小天菩说,站在她跟前的这位柏怀仙帝,魂非主魂,她早就动手了。   倒是精,一边与安玉灿联手,一边又养魂凝分\\身,给自己铺后路。这回狠,仙帝之身都不要了,主魂融合了分\\身跑了。这具仙帝肉身带着分魂在此蒙混。安玉灿也被他利用个够够。没源源不断的盛阴养,柏怀哪可能在这短短万多年里凝成仙体?   不过…跑,能跑哪去?   “菩菩,确定他只割了一回魂吗?”   “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占据仙帝之身的非主魂。我们不能让他自爆,一定要拿到他的神魂,不然主魂难追踪。”   “知道了。”   柏怀还在滔滔不绝地狡辩:“这些事都非本帝所为,本帝至多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当受天罚。”   听着这话是在理,围观的众仙有些已经偏向柏怀。   墨姿嗤笑:“造冥神没成功,是因被发现得早。没酿成大祸,功在天刑与正道,与你毫不相干。你说事为分\\身所为,可分\\身血肉、魂魄均源自于你,与你同心同德。你还敢在此狡辩,说自己没有造冥神之心,没行造冥神之事,更没妄图通过冥神掌控冥界,简直一派胡言。”   白灵早见着钟夫人了,只上神大人不露面,她也不好行礼。   “说得对极。”韩尘微收紧握龙战戟的手,眉心桐花熠熠。   柏怀余光瞥向说话人,阴爻墨姿?看来绱玉灿是没了。那她到此……   “你不承认冥神之事,那这个呢?”墨姿说完,右手凝灵,召唤镇魔碑。轰隆一声,一枚成年男子拳头大的碎石冲破瀚林山府,幽光莹莹,划过柏怀的颊,顿在墨姿跟前,自转动着。   “幽瑥碎界,怎会在你瀚林山府?”   “伏诛吧。”   韩尘微与白灵同时动手。一袭红衣出九息小界,一剑破瀚林山府。数百遁光冲出崩塌的山府,有想逃的,不过均被凤沐涵、天菩、韩小九等拦下。   到底非主魂,只一刻,韩尘微的龙战戟就穿柏怀丹田过,剥了他的魂。至此,墨姿便不再停留,引导着幽瑥碎界回归无尽虚空。   在场诸仙见了,心中无不震撼。幽瑥碎界…原来鸿魔后裔能入轮回是真的,这回他们见着活的了。有几仙,想趁众人目送阴爻墨姿时偷偷离开,只一动,那方看够热闹的二仙帝也动了。   “哪里走?” 第78章 完结   墨岳氏在静岳回来后,亦随着进了虚空。幽瑥碎界一入虚空后,迅速顺轨迹运转。墨姿已经感知到沉重了,这沉重源自镇在幽瑥碎界上的镇魔石。紧跟碎界之后,她运灵欲劈开壁垒。   墨岳十二仙互视一眼,一致点首,拱手向墨姿:“姑祖,我等请愿,入碎界三绝九极伏魔阵中杀魔,待减轻镇魔石碑的负重后,拔节点投入虚空,在镇魔石下开辟仙魔战场。”现在也只能这样做。   不拔除虚无境薄弱节点,就会有魔族不断闯过节点来到碎界。若那般,姑祖想要渡化葬身碎界的幽瑥生灵,既难于登天。   “我随你们一道。”墨姿原就是这么打算的,也正好借此机会,带墨岳氏完成她们人生中第一次开辟仙魔战场。运足仙灵力,双目一沉,一掌击向碎界壁垒。墨岳十二仙神情专注,同时唤出本命法宝。   壁垒出现裂缝,精纯的魔气外溢。十三仙分毫无惧,化作光点穿过壁垒进入其中。   灰沉沉的上空,沉闷逼仄。惨烈嘶叫如她当年生祭时一般。墨姿领十二仙落在三绝九极伏魔阵阵心。残寅神剑剑体斑驳,似感知到了主人,嗡嗡颤动。站在剑后的墨岳冰临,心头一颤,目光定在那剑上,怎么也移不开。   抱歉,我现在不能带你走。沉定心神,冰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去听去感知三绝九极伏魔阵里的情况。遍地的碎骨,魔族还在肆虐。那些拼死搏杀的幽灵,魂影淡淡,但依旧无畏无惧。她们……她们是这三绝九极伏魔阵的阵基,亦是葬身在幽瑥的阴爻二十六仙。   魔族在消耗她们,二十六仙知道,但为了减轻镇魔石的负重,无怨无悔。   一滴清泪滚落,静岳首先动了,闪身投入残寅神剑,进阵杀魔。另十一墨岳氏不做犹豫紧跟在后。这时钟晓也出了桐花仙府,扫过四周,转身与妻说:“去吧。我在此给你守着阵心。”   脑中再现生祭当日事,墨姿眼里全是铺满地的碎骨,心中钝痛,右手一握,清辰剑出。不入阵心,直接杀入阵中,一剑下劈。   正顿在空中俯视惨烈的三眼影魔,紫色的唇大咧着,若蛇信子的舌欢快地上下舞动,勾缠着围绕在身边的魔灵。刺耳的撕空声来,额上那只眼上移。不等看清,泯灭之势已至,将其拦中劈开,就连魔元珠都被截成两半掉落地上。   有仙灵闯入,阴爻氏阴魂已察觉,只未抵面不知对方是谁。可墨姿一剑使的是《残寅剑诀》,叫她们泪目,纷纷仰首上望,见熟悉姿态,欢喜齐呼:“族长。”她找来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墨姿足尖点地,一刻不停,瞬闪迎战闻到生人味找来的魔族。有了主心骨,二十六仙阴魂气势高涨,齐声道:“杀。”   墨姿却不欲她们再参战,命道:“你等听令,即刻回归阵基用三绝九极伏魔阵内功德养魂。”她要送她们入轮回。   “族长。”   “听她的。”钟晓盘坐阵心,双手结印,开始召唤碎界残存的天地规则,将碎界往幽瑥星域引。   阴爻氏阴魂迟疑。   “此方还有我们,前辈们速回阵基。”墨岳氏十二仙向墨姿靠拢。见到她们,阴爻氏阴魂微愣,但瞬息间又笑开,这回她们真的可以放心了。   一战五千年,直至墨姿感知不到镇魔石沉重才歇。五千年里,三绝九极伏魔阵中墨岳氏从十二人,增至二十二。而随着碎界渐近幽瑥星域,天地规则束缚愈强,墨岳二十二仙的修为被压制,同时像三眼影魔那般厉害的高阶魔族也被压弯了脑袋,不得不退回虚无境。   方松天星域,下界姬氏当家人姬昶已经领着一百渡劫在等着了。天雷隆隆,当碎界落到合适的点域,墨姿一声令下,静岳收势出碎界,以混沌撑起一方净域。净域一成,二十一仙立时快速结印。   虽是第一次结印,但这些手势在她们脑海里已经演练过千遍万遍,不带一丝生涩。无数幽暗咒文涌入镇魔石,镇魔石从稳稳不动到轻颤,再慢慢上拔,最后携节点化作流光飞出碎界,进入指定净域。   天雷炸响,直劈混沌净域。静岳在镇魔碑稳定后,十指打起繁复的结,将混沌净域一点一点地封入镇魔石碑中。镇魔石碑上古咒活跃,每封入一点净域,碑上就落定一咒文,而静岳周身五彩霞光就盛一分。   当净域全部封入石碑里,石碑嗡然一声迎天雷。静岳不退,墨岳参与拔节点的二十一仙闪身抵近,同静岳一般围坐镇魔石碑,一边结印一边吟唱《净魔吟》。   不远处的姬氏,个个俯首,以示敬重。当天域归于平静,一枚古朴的小令飞出镇魔石碑,往姬氏那方去。墨岳二十二仙打完最后一个收势,收功起身,镇魔石碑隐没。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静岳转身面向姬氏当家人姬昶。   姬昶手拿小令,拱手向墨岳氏,郑重道:“诸仙放心。”声落见极光,定睛细看,不禁上前一步。在场众人瞠目,一无色珠在无尽虚空散成七彩,只百息七彩凝成巨幅山河日月,飘然下落,沉入了幽瑥碎界。   虚无境节点是被剥离了碎界,但碎界之上的三绝九极伏魔阵尚不能起。此刻坐在阵心的墨姿,眼前尽是黑沉沉的亡魂,这都是她曾经舍弃的,眼眶红了,闭目渡化。   “你们回吧。”   声音空灵,静岳一行没有犹豫,剩下的事,她们帮不上一点忙。跪地九叩,谢姑祖引领,以后的路就需要她们自己走了。   ………………   尘微天刑追杀孽帝柏怀三万年,终在同越界域将其诛杀。三仙帝也没闲着,联手清洗上界,在天刑尘微携九方古神后裔进守神魔之眼后,更是大力打击邪魔歪道,以保净魂九息树渡劫时,上界安稳。   只不知为何,柏怀死后,上界一直未迎来仙帝雷劫。   呜…蒙拉拉蒙……古老的吟歌自无尽虚空缓缓来,终围绕在幽瑥天域的那方碎界周遭。一坐五万余年,墨姿心神沉入三绝九极伏魔阵阵心,渡化三绝九极伏魔阵二十六阵基,以及阵中所有的亡灵。   没有忏悔,因为就算重来一次,她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一样的决定。心里悲恸,但她不悔。渡厄,渡人渡己。她在渡亡灵的同时也在渡己身。   呜…拉蒙啦啦啦…吟唱声愈来愈强劲,墨姿面容祥和,周身五彩霞光不稳,在溃散,散成千丝万缕飘向四面八方。二十六阵基已无实化,渐渐归虚,当彻底成虚无时,阵心残寅神剑嗡一声拔起,化作流光入了墨姿神府。   阵中清和,再无当初的黑沉,所有亡灵皆完整,面目平和,脚下大地黝黑似浸了油。一缕小风来,翻起一粒种,芽头冲破壳,虚空一沉,亡灵顿感压力,露了不安。他们怯怯地望着还盘坐着似睡着的女子,想叫醒她又不敢。   又一阵风来,吹动了墨姿纤长浓密的眼睫,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清清灵灵,看向那些亡灵,婉言道:“不要怕,你们再等我几天。”   隆隆哑雷传来,钟晓出桐花仙府,立于碎界之外,仰望虚无。钟夫人的神劫来了,凤目一敛,见神魔之眼,那里也是狂风大骤黑云压境。   净魂九息树的灭神劫也来了。掐指一算,正逢神魔战场开启。   站起身,墨姿整理衣饰,屈膝跪下。   “你…”亡灵有些举足无措。墨姿叩首:“当年一剑斩幽瑥,虽是为圈魔族,但于你们,我罪大。这一点无需辩驳,我也从不否认。人已死,活命我不能给你们续上,只能渡轮回。为求你们来生圆满,我将散尽一身功德,你们静心敛神承接。”   “姐姐,”墨小白飞出桐花仙府,极不认同:“你还要渡神劫。”她的神劫带天罚,没有一点功德护身,很可能…   墨姿已经盘坐:“尘微天刑为躲孽帝耳目,与天凤、天刑剑灵躲在雷音乌庚竹的雷域里渡劫。那雷劫比在外足足重了近半,她行我也行。”不是要与韩尘微比,而是渡神劫时,她的功德会消耗。待渡过雷劫,估计所剩无几。   “我意已决。”   “那那也加上吾的吧。”揽月心疼得脸都囧成一团,她这功德是真难存。就跟尘微天刑的家底一样,存上一点总有机会一次清空。但不给,作为阴使,她又十分清楚,单墨墨的那些功德不足以让碎界亡灵一生平顺。   碎界外,钟晓沉目静立,没有要阻止,只看着爱妻散尽数万年功德。而随着功德散尽,虚空里凝聚的劫云中天罚渐消。虽未消尽,但也十不足一了。   当墨姿的第一道雷劫落下时,神魔之眼中心净魂九息树花开,古老吟唱自大地深处来。韩尘微仰首,传音向四方:“大家注意了,雷劫百息后落下。”   九方古神后裔,均屏气凝神默数一二三……九十九一百…轰隆一声,银蛇直劈向神魔之眼中心,击在净魂九息树枝头。净魂九息树迅速收敛根须,被雷击得焦黑的枝头再昂起,旁支生花。   同时伏魔九宙祭台停摆,九方古神后裔驱使血脉一力击向祭台,唤醒生祭的古神,续接古神之力,迎战穿祭台而来的魔族。神魔之眼天凤啼鸣,狂风大雨,巨大的祭台上人、妖与魔族激斗,像是回到了上神时期的神魔之战。   将兮没寻到钟晓,妄图冲破伏魔结界向始源之地,只才到结界边缘就被一袭红衣拦下。沐尧剑指将兮:“往哪去?”   “找死,”将兮认出沐尧乃天凤后裔,下手自是要命。沐尧也不含糊,招招向将兮魔神珠去。那边凤沐涵拦下魔族東帝,战力丝毫不逊她爹娘。守祭台中心祭石的韩尘微,一边留意着雷劫一边数着魔帝,正如尧日老祖所料,八魔帝都来了,但不见帝母魔朿帝。   再看九极位,坤神族有昔阳、童童领,很稳当。雷塍以塍染、紫袁、墨子渊为首已结天雷阵,魔族也怕。凤沐氏那就更别说了,个个兴奋得跟疯子似的,缠住三魔帝…田禹、蒙翼亦实力强悍,唯鸿魔……虽近几万年全族闭关,但到底年岁最轻修为最浅。   魔族也不傻,尽挑阴寅方突破。好在有戊量老祖携十六天刑后裔助守,不然还真拿不住凤麟魔帝和迟然魔帝。   咔嚓…第三道雷劫落下,韩尘微握紧龙战戟,看着浓紫近黑的雷劈烂净魂九息树才开的无色花,嘴里默念经咒,一道道金色咒文凝聚,沉入地下。   一日、两日…三十日,幽瑥域外,墨姿在渡过第八十道雷劫后,七窍血流,不支倒下。站在万丈外的钟晓,心揪疼,望着她坠落虚空,却不能上前,只得通过同心珠唤她:“钟夫人…墨姿,姿儿,你醒醒,还有一道雷劫。”   身子坠落,墨姿昏沉,面目血模糊,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   “你忘了碎界亡灵了吗?他们还在等你开辟小冥界,现黄泉路…”   眼睫颤动,一下撑开眸子,墨姿顿住,将师父给的仙丹一次送进嘴,重回劫云之下。   神府里,揽月镜呈现神魔之眼情景,见阴寅势颓,墨姿痛心不已:“尧日,还有最后一道雷劫,你别管我了,赶紧回守神魔之眼。”   “我确实该离开了。”钟晓右手凝成两片金色梧桐叶,一片掷向爱妻一片挥向虚空:“我在神魔之眼等你。”   金色梧桐叶进到墨姿丈内,散成丝丝天地规则之力,融入其身。暖流入体,墨姿弯唇:“去吧,我随后到。”   “好。”   神魔之眼,如墨姿言,没有鸿魔血脉,在阴寅方斗魔族,根本借不到鸿魔神君的磅礴神力。而经了一月,阴寅方魔族汇聚得比其他八方多了一番。另,神魔战场即将开启,神魔之眼对魔族的束缚逐渐减轻,魔族的实力不断增强。   “呃…”弯眉墨岳冰沁被一八爪魔王连击丹田。冰临一剑杀魔后,返身挡魔王,救下冰沁,顺腿将她踹出祭台外。出了祭台,守在外的赤霞立时塞了两粒丹药进她嘴:“快调息。”   冰沁不拖沓,引灵往丹田。赤霞站起身,锁眉看一片混沌。那混沌内就是伏魔九宙祭台。上空雷声隆隆,净魂九息树的返祖灭神雷劫,不同于人族,它有九十九道,每一道落下,花败花开一支。   待成功渡劫,九九归一,无色花灌树灵。树归虚净如无色琉璃,枝头挂九色神光。这些都是传说,她没见过。嘭,前方地动,可她什么也看不见。   结界内,将兮砸在地,沐尧杀去。将兮勾唇一笑,化作魔灵不抵御,沉入伏魔九宙祭台归虚无境。才想去朿帝宫质问,为何她不参战,就心头徒然一紧,忙避闪。一道金色剑气破空划过。   将兮咬牙切齿:“钟尧日。”   “是我。”钟晓持剑现身:“你可真没叫我白等。”   “还吾魔神本源。”将兮激愤,万道魔丝扑向钟晓。钟晓天刑剑在前,正面迎击。   幽瑥域外,最后一道雷劫落下,墨姿趴在墨小白背上残喘。虚空响起《渡厄吟》,一缕缕无色凝丝自幽暗来,涌入她经脉,滋养受损的肉身。只一刻,气息恢复,七彩霞光外散,慢慢强盛。   待她站起,一道雷闪劈下,神府深处一沧桑的老音轻语:冥神,清宸。不止她听见,冥界魂灵皆有耳闻。   《渡厄吟》声更大,墨姿回身,眉心红光点亮,现妖冶彼岸花。神念一动,况昷玛安山脉浮石涧那道跌落凡境的冥界之门拔起,化作流光冲破界面入虚空,轰一声砸在碎界壁垒之上。   揽月出揽月镜,将虚门打入冥界之门。墨姿挥手引忘川河水,现轮回。一条幽静小径慢慢自冥界之门延展,小径两边彼岸花开。揽月忍不住大哭,碎界内亡灵排队向冥门走去。阴爻二十六仙落在最后。   墨姿送她们进冥界,孟孤前来拜见:“冥神大人。”   “无需多礼。”墨姿送亡灵到奈何桥头,孟孤与跟在墨姿身后的孟里相看久久,粲然笑之,转身回奈何桥上舀汤。不用多言,虽无魂联,但她已清楚那年她渡融神劫时,莫名多出的万年功德就是源自孟里。   她刚看过,孟里身无功德,那就是个穷命主儿。想是这么想,但她眼泪哗哗流,一边还得好好给亡灵舀汤。   “族长…”阴爻二十六仙的阴魂跪地叩首:“你且等着,我们还会再见。”她们心志坚定,来生仍做鸿魔后,仍守正道清明。   “好,我等着。”墨姿抿唇,深吸一气,平复心境后说:“快去吧,我也要赶往神魔之眼。”   “墨墨,”揽月下眼睑上还挂着眼泪珠子,惊喜道:“碎界在往幽瑥去。”闻言,墨姿朝二十六仙阴魂拱手:“我先行一步。”音落人已出冥界,见碎界确在往幽瑥去,且速度愈来愈快,嘴角慢慢扬起。   多谢了,乾元神珠!   “不用,吾主。”乾元神珠回应了她:“待碎界完全融入幽瑥,吾就可渡灭神劫了。”   “到时我助你。”   “那也不用,有这一界功德,吾渡灭神劫稳当。等渡完劫,吾给您和上神大人做小界。”   “好。”   白日晴空,轰然一声,幽瑥地动山摇,不等生灵回神,天落灵雨。墨姿迎风立于西北魔渊上空,右手一朝,镇在地脉上的那座黑塔缩小,化作幽光归入她眉心。灵雨打在身,看着魔渊草长莺飞,墨姿大笑,泪流满面。   沉静十息,她深呼一气:“走,我们去神魔之眼。”   “好,”墨小白驮着她一步入虚空。   神魔之眼,钟晓将将兮拖回伏魔九宙祭台上,阴寅方仍是薄弱处。净魂九息树迎来第九十道雷劫,韩尘微不断输规则之力入树根,强势助净魂九息树抗雷劫。   “韩小九,你去阴寅方给那两讨人厌的魔帝几爪子。”   早等着的韩小九,立时冲出九息小界,入了阴寅方,挥爪就断了凤麟魔帝额上独角。此刻仍在坚持抵御魔族的鸿魔后裔只余静岳、冰临,还有伤好后再入祭台的冰沁。神魔战场临开,迟然魔帝战力已恢复九成半,一掌击退戊量,反手抓住墨岳冰临的剑,全力一震,剑碎。   本命法宝被破,冰临大伤,血逆流而上。戊量逮住时机,将祭台打入迟然魔身。迟然大笑,魔身散成魔液,剔出祭台:“戊量,本帝的魔神珠不在那哈哈…”伸手再袭墨岳冰临。   戊量仙帝,急闪去捞冰临。就在魔丝将要触及冰临时,一道尖锐的撕空声刺来,迟然心头一紧,立时收势闪开。钪一声,一把斑驳的银剑插在祭台之上,被戊量捞在怀里的冰临慢慢抬眼,体内的伤势在愈合。   “残寅神剑。”戊量乐了,他小嫂子来了。   墨岳冰临脱离戊量仙帝怀抱,掠去一把拔了残寅神剑,一记横扫。韩小九一巴掌将凤麟拍向那冰蓝剑气:“去死吧,就会欺负小孩,现在人家长辈来了。”   凤麟魔帝散作魔丝躲过剑气,只魔身未凝成,徒来一只玉白手,抓住一根魔丝,食指一抠,抠出一颗小儿指节大的珠子。   “呃,”猛然回首,见冰清冷目,不止凤麟,就连迟然都惊目:“墨帝。”   墨姿弯唇,左手一捻。   “不要,”凤麟大骇,可惜魔神珠还是被捻碎了。魔神珠一碎,魔灵崩溃。迟然见之,不由后退。才想遁回天魔域,一股古老的气息袭来,神魔之眼激战顿停。上空黑尽,雷龙怒吼,隐现战域,渐渐清晰。   神魔战场开启,墨姿、钟晓卷了七魔帝进战场。韩尘微拿出一袋金珠塞小天菩手里:“你把这些金珠埋树根地下,我一家三口去助尧日老祖。”   扎着三小揪揪的小天菩右手拉着胖涵涵的肉小菩,点了点头:“你们去吧。”这场乱也是时候结束了。抬首看天,还有九道雷劫。   没了魔帝在,伏魔九宙祭台上的沉重顿减。雷塍一族,身具鸿魔血脉的紫袁、墨子渊加入阴寅方,协助静岳、冰临大战三魔王。戊量、凤沐两仙帝退守中心祭石。   神魔战场,魔帝魔灵不受压制,与墨姿、天刑、战宠打得如火如荼。所剩这七魔帝,哪个都不比阴爻雷逸年岁小,实力自是不容小觑。激战数日,不见分晓。在净魂九息树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墨姿一方忽退,七魔帝急追。   只顾前不顾后,七缕血色通透的魔丝破空徒来,直入七魔帝魔神珠,立时间七魔帝就似被定住一样,顿在空中,魔灵像残花凋谢,迅速枯萎。到了此刻,他们也知是谁在搞鬼了,愤怒吼道:“赤娜。”   “叫什么叫?”赤娜赤足走出净空,足脖上的金铃叮叮当当。净魔数万年,她一双赤红目已能敛血色藏于眸底,拖地乌发缩短到臀下,缓缓走到七魔帝后,歪头上望着他们:“别求吾,魔族没人性的。”右手在身前一拨,七道魔丝显现。   母帝,墨姿瞳孔微颤。赤娜笑看了一眼她的七七,冷瞥一记钟尧日,魔魂一动,一颗红色剔透的珠子飞出她的右眼。双目一紧,珠子血色弥漫,伏魔九宙祭台上的魔族立时溃散成魔灵,沉入祭台回归虚无境。   七魔帝怒极,但命在赤娜手里握着,他们也不敢动弹,想苟且,再谋日后。可赤娜却没打算放过他们,望向墨姿,慈和道:“七七,在上界等着母帝。”音落,面上一冷,血色珠子落到七魔丝上,立时红光大盛,七魔帝惨叫,魔灵萎缩。   “赤娜…”   “朿帝,饶饶命。”   赤娜嗤笑:“饶命,吾又不傻。”她好不容易偷袭成功,将这些东西一次拿下,怎可能放过?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她吗?好笑!   七魔帝枯萎,墨姿跪地。钟晓想跟着跪,可他额上金色桐花不允许他这般,只能拱手向岳母。   “净化母树重归天地,吾终有一日会走出虚无境。故钟尧日不要对不起她,不然吾绝饶不了你。”赤娜归隐。   钟晓回到:“放心吧,岳母。”   ………………   净化母树重归天地,墨姿坐树下万年,通过魔莲助母净化魔灵。之后随夫游历三千世界,走过况昷、幽瑥、轲来、同越,于仙纪元荒三一二年诞下龙凤双胎,男儿取名钟梵,女儿承盛阴,随墨岳,取名寜。   “你说你明明承盛阴,可这一头的卷发比你爹比韩尘微还卷。”墨姿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梳着发。钟晓牵着与自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童站一旁,等着。   胖嘟嘟的小女娃撅着肉嘴:“我我也不想嘛。可谁叫胖寜长得像胖涵。”   “是像你爹,不是像胖涵。”墨姿实觉自己这闺女白生了,纠正过上千遍,她还是说自己像胖涵。不过也确实挺像的,一样的凤目卷发,一样喜欢小战戟。梳好头,将她一把抱起,手挽上夫君。   “走,我们去迎接你们外祖。”   今日是她母帝净化完成的日子,他们一家要去神魔之眼接她。只一家四口是万万没想到,赤娜才走出伏魔九宙祭台,神魔之眼上空横生黑云。   “怎么回事?”墨姿莫名。   赤娜也是一脸懵,五息之后,神情复杂地看向女儿:“仙帝雷劫。”   拉着娘亲尾指的胖寜嚅了嚅小嘴,奶声奶气地说:“天道老爷爷真奸诈呀……”   咔嚓,一道小雷蛇打在胖寜头上,落在墨姿的臂弯处。胖寜撇嘴,还不忿:“胖寜哪里说错了,封了祖母做仙帝,以后受过净化的魔族就全受祖母管了。他…他落得清闲了,这还不是奸…”   钟梵从后捂住妹妹的小肉嘴,仰首望天:“天道老爷爷,胖寜没想说您奸诈…”钟晓抬手挡儿子脑袋上,一道小雷劈在手面。   看着丈夫冒起青烟的手,墨姿笑道:“你们两个都把小嘴闭上。”   赤娜笑弯了眼:“我先去渡个雷劫,你们在这等会。”   “祖母不要怕,”兄妹异口同声道:“雷劫而已,劈不死人。天道老爷爷尽会吓唬人。”   咔嚓…钟晓和墨姿闪开,让那两管不住嘴的小东西自己受罪,反正生来仙体,劈了也就疼个一天。   雷落下,白嫩嫩的小胖儿立时焦黑。夫妻抱一块,哈哈大笑。   瞬移出万丈的赤娜,回首看那一家,心里满胀。天地清正,方得祥宁。她有点明白鸿魔神君朿虹的心境了。祥宁,生灵所望。 第79章 番外   墨岳氏   东匡云州阎地下的秘境未现世就引得况昷各势力关注,西阎城更是因它,从一千户小城发展成云州第二大仙城。由此可见,地下秘境实不凡。   况昷各势力,费尽心思,用了千年终于令秘境现世。也正如所想,明毅洞天乃一小千世界少有的高品阶秘境。可当各方小心摸索时,简一宗晟华剑尊唯一的弟子墨子渊,连同盛安城墨岳府的两位当家人静岳、冰临在洞天之上受雷龙灌体。   雷龙灌体,是古时血脉特殊且强悍的大世家为后辈洗魂伐精之法。一时间,况昷各界皆知明毅洞天有灵,这灵很可能就是洞天之主的神魂。而雷龙灌体也明确了,洞天主是墨子渊以及盛安墨岳氏的先辈。   “家主,我们当如何?”   泓罗城墨氏嫡支七族老聚在紫冬院,眼看着上位的青衣女。青衣女墨红绮心里暗骂,如何如何,她怎么知道?当年墨红缨、墨红尘姐妹可算是将墨清宸得罪死了。   这些年,墨岳氏势头渐渐起了,墨卿清、唐雎儿母女又屡去盛安城打扰。她倒是有意阻止,可人家背靠简一宗大势力,压根没将她这个泓罗城墨氏新家主放在眼里。   而她这呢?跟墨清宸的先祖又存着份怨结,虽说两方均清楚此怨结的根在哪,可到底没把事说开。墨红绮头疼得很,当年极乐界崩塌时,她就该跑远点,再不回头。   现在好了,墨红缨、墨红尘姐妹垂垂老矣,泓罗城的烂摊子竟撂她身上。   “明毅洞天既是岳静岳、墨冰临的先祖,那也该是我们的…”一鬓边见白丝脸嫩胜少女的妇人,凝眉头说着酸话:“没的她们得了好,我们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   墨红绮嗤笑,一点脸面没给她:“雷龙灌体,那福是一般人能享的吗?你能耐,你先去。”   岳静岳、墨冰临是什么资质?岳静岳掌无圣庵的时候,都是跟谁坐一道说话?各势力的宗主。墨冰临,冰灵根,还是剑修。墨清宸,炼虚了!其背后还有位不知深浅的大贤夫婿。另,墨子渊跟墨清宸的姐弟情分……越想越烦,直接摆手让几位族老先回去。   几个族老,也是一脸愁容。说放弃明毅洞天,心不甘。不放弃,盛安墨岳氏于现在的泓罗城墨家又是庞然大物。墨清宸的行事,她们早见识过了。   小小金丹都敢独身前来泓罗城寻仇,还拿轰天雷毁了极乐界。你说她如今炼虚了,是个什么脾性?出了紫冬院,各人唉声叹气,心怪墨红尘、墨红缨姐妹做事太绝。   她们一走,墨红绮就起身进去内室。内室里,一黑衣圆脸女孩端坐在六棱桌旁出神。墨红绮来到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想去无圣庵?”这也是个孽债,元婴了,一场露水情竟叫她怀上了。   圆脸女孩墨清媂,现年十二岁,水灵根,灵根值九十八。墨红绮是有心要送她进简一宗,可墨清媂却不乐意,六岁时想去覃乙山测灵,拜入无圣庵。   泓罗城墨氏背靠简一宗,墨红绮哪敢让她去?一直将人拘在家里修炼。   “是,”言简意赅,墨清媂敛目:“宁逆风雷作擎天,不愿落于菟丝。”同是水灵根,墨清宸可以独行于世,傲首群英。她一样能。“唐雎儿没出明毅洞天。”   该是死了。墨红绮端茶小抿一口:“你想去就去吧,为娘不送你。”   对此,墨清媂倒不意外,起身跪地叩首:“女儿不忘母亲的生养之恩。”简一宗很好,只她心慕无圣庵女修的刚强坚韧与团结,愿同她们一样,靠己身受世人敬。   “起来吧。”墨红绮眼看白玉杯里的茶,沉凝几息,自嘲一笑:“你也知泓罗城墨氏与盛安墨岳氏之间的龃龉,进了无圣庵……她们起先未必会接受你。但天长日久见人心,为娘相信只要你诚心待人,终有一日她们会接受你。”   “女儿知道。”墨清媂不齿泓罗城墨氏嫡支的一些行为,但她是从墨红绮肚子里爬出来,这一点无法改变。   “娘,我也是水灵根,若您处在墨郬、墨娉婷的位上,当如何?”   在墨红尘元婴大圆满,虎视眈眈盯着她的金丹时,墨红绮就明白一个理了。未尝他人苦,不知他人痛。后来生了清媂,就更能理解墨郬、墨娉婷姐妹了。   “泓罗城墨氏一直走下坡路,实属应当。”   这点,墨清媂认同:“女儿走了。”她的东西入道那日就已经收拾好了,若没东匡云洲这出,她是准备在筑基后离家前往玛安山脉。   “嗯,去吧,路上谨慎些。”   神识送着女儿出城,墨红绮流泪。同意让女儿离开,她也是有私心的。明毅洞天那场雷龙灌顶,已表明墨家身具不凡血脉。岳静岳、墨冰临血脉应是已经被唤醒。不出意外,盛安墨岳氏过不了多久……就该动手清理她们这一支了。   如何清理?她预料不到,但有点却是清楚。凡血脉特殊,能承继血脉的后嗣必稀少。故,盛安墨岳氏不可能将泓罗城墨氏赶尽杀绝。   为以后,她这个家主不能什么都不做。势不敌人,当识相。她会下家主令,召回在外历练的族人,等墨岳氏上门。   正如墨红绮所想,墨岳氏确实没将泓罗城墨氏赶尽杀绝。静岳、冰临亲上泓罗城,在墨家主动交出族谱之后,大袖一挥,携人回玛安山脉,送墨氏入明鉴台。凡是手沾无辜的,一个不留。   简一宗对这没阻挠,对外只言那是墨岳氏家事。   并入盛安墨岳氏后,墨氏族人均受墨岳府家学教,入无圣庵修炼。历经千年,泓罗城墨氏渐渐被遗忘。当初独身上玛安山脉入明鉴台的墨清媂在突破化神入炼虚时,雷劫之下凝结成鸿魔魂咒,从此复姓墨岳。   墨岳清媂也是泓罗城墨氏第一个凝成鸿魔魂咒的人。在她之后,墨氏族人更紧密。而人一旦有了信念,前行的脚步会更坚定。   ………………   赤霞与韩穆旸   赤霞才炼好一炉仙丹,就有弟子来回禀。   “老祖,天衍宗有客来拜见。”   一听说天衍宗,赤霞顿时紧张:“谁呀?”   “穆旸仙君。”   什么?赤霞蹦起收了丹炉便逃,只才逃出千里远就被一道金光截下了。调头再跑,可惜修为不抵人,三次被截,干脆抱着光溜溜的脑袋蹲下,掉眼泪。她这造的是什么孽啊?睡谁不好,为什么就睡了个最难缠的?   可怪谁?还不是怪她自己。没事为何要跑去朿帝宫溜达?不去朿帝宫,就不会见着赤娜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心痒了,不回无圣庵待着诵经静心,竟不知死活地跑去天衍宗欣赏师叔的美貌。   师叔美貌没欣赏到,倒是遇上了师父的叔祖——韩穆旸。韩穆旸请她喝韩穆琦酿的酒。天衍宗韩穆琦酿的醉朦胧那是极难求,能喝到自是不会错过。结果……喝出事了。   “去哪呀?”韩穆旸杵到赤霞身边,浅笑垂首看她那颗光头。   “呜…”赤霞哭囔着:“我对你发誓,以后再不碰一滴酒,你大人大量绕过我吧。我们真的不合适。无论是从你那算,还是从我这算辈分,都要乱套。”   韩穆旸蹲下身,揽住她:“你是要始乱终弃吗?”   想说是,但她不敢:“你到底看上我哪了,光头吗?”为什么朿帝就能随便睡,睡了还不用负责?为什么她……她就不行?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日种种,哭声更是嘹亮。想睡第二回 ,结果韩穆旸竟说要成了亲才行。   这是哪来的顽固不化?   主要是他不想努力了,韩穆旸轻抚着赤霞的圆脑袋:“乖,别哭了。哭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要坚强面对事实。”想想当今上界,于炼丹上,除了韩旻、木槿冉,就要属他媳妇最厉害了。   天道懂他呀!努力几十万年,没存下多少家底的他,终于要吃上软饭了。   “以后我主内你主外,你炼丹我买药。我们一起携手共创美好未来,争取百年赶超善德,万年追上天刑家底,争做上界第一富裕夫妻。”   “你可闭嘴吧,我就知道你死缠我,居心不良。”赤霞一把推开韩穆旸:“现在露狐狸尾巴了吧?我才不要跟你成亲。”站起就逃,逃往朿帝宫。她要去问问赤娜,都是怎么拿捏男人的?   韩穆旸慢条条地跟在后,笑看快闪的媳妇。一路到朿帝宫,不等进门,门就嘭一声关上了。赤霞捶门:“赤娜,好姐妹没你这么当的。快开门,放我进去躲躲。”   “不要,”赤娜拒绝得相当干脆。   回头看了一眼,韩穆旸已经快到了。赤霞哭丧着脸继续捶门:“我落到今天这境地,都是谁害的?是谁让我瞧上了,就壮着胆子去脱人家衣衫的?是谁给我灌输的人生在世,活得一时快活一时的?”   “对,都是我,但我没让你随便睡。韩穆旸是随便的人吗?满上界的仙都知他姐一家在给他找媳妇。就你胆肥,不想成亲还敢去剥人宝衣。”   “我我……”赤霞竟语塞了,后背贴来一温暖胸膛,眼泪快下来了。   韩穆旸下巴抵在她脑袋上:“媳妇,那天我的宝衣确实是你剥的。”   垂目看自己那双爪子,赤霞深吸一气。对,不止宝衣是她剥的,就连……神色一收,既然无法回到过去了,那就认命吧。转过身来,拉上韩穆旸瞬闪离开。   活得一时,逍遥一时。   ……………………   戊量&墨岳冰临   神魔之眼仙魔之战后万年,戊量入眠三次,三次均梦着一人,墨岳冰临。原想无视,但南山海赘婿,那个天上地下第一玄师桃无盐陪妻到上九城看花灯,见着他就直言,红鸾星动。   真是谢谢他了!   尧日兄长与冥神小嫂子喜得龙凤双胎,他上门道贺,再遇那人。不由想起仙魔之战时,她无畏坚守,抵御魔族的冷然,心确实快动了下。本命剑被碎,现炼化了残寅神剑,其一身气韵更显疏离,但看向摇篮中两小儿的眼神,却柔似水。   戊量才要上前,就见凤沐家两人分列到墨岳冰临左右,顿时冷了脸。怎么哪哪都有他们?近万年墨岳氏族已经被凤沐家娶走一位了。这又想第二位……真的是想女儿想疯了。   “小寜寜跟胖涵小时长的一模一样。”   “卷发凤目,瞧着真像我们凤沐家的闺女。”   听听这两在胡说什么?戊量走上前:“寜寜是钟家的孩子。”   “戊量仙帝。”凤沐氏两人拱手行礼。驻足在墨岳冰临对面的戊量,没去看她,俯身帮小寜寜掖了掖小被子。小寜寜长得确实跟尘微家胖涵很像,转眼向边上那位婴孩,一样的小卷发,眉眼间尽是尧日兄长的影子。   凤沐家老族长逮见这方,立时凑过来:“冰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儿,跟凤沐爷爷说说,凤沐爷爷帮你留意。”   嗯,然后全留意你家去了,戊量抬眼看向墨岳冰临。   墨岳冰临也不扭捏,仙魔之战后她就闭关炼化残寅神剑了,百年前才出关。出关便听闻族人被凤沐氏惦记上了,听了冰沁那段情缘,心有祝福但无旁念。   “道侣吗?血脉不能比我强悍,我想我的后嗣能承鸿魔盛阴。”   这?凤沐老族长为难了,这不是一下子就把凤沐家小子全排除了?瞥见戊量弯唇,呵呵两声:“你高兴什么?血脉不能比鸿魔强悍,凤沐家没机会,你也一样。”   有些诧异,墨岳冰临回视戊量仙帝。   戊量坦荡,直问:“我可以吗?”   什什么?墨岳冰临还记得仙魔之战时,他从魔帝迟然手下捞回她时的场景。   “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   见他正经,冰临面上烧热:“我我……”   三位凤沐氏在旁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一点要回避的意思。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