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薄荷情诗》作者:从聆   文案:   江城人人知晓的薄知聿,喜怒无常,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迟宁见他时,男人满手血腥气,宛若电锯惊魂真实版。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她在场,反而弯起桃花眸,吊儿郎当地看着她笑。   “小朋友,哥哥好看吗?”   迟宁以为,薄知聿这样疯得离经叛道的人,毫无任何情绪,就不会有什么害怕的。   后来,他俯身望向她的眉眼,温柔又克制,低声说:   “怎么没有。”   “阿宁,我怕你不喜欢我。”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白切黑女主X疯批深情男主|双向救赎|年龄差七岁   -“一天的意义,取决于看到她几次。”   -末尾第一句源于海子《半截的诗》末尾二句源于《你是宇宙安排的邂逅》   阅读提示:   ①男主疯批,请勿代入现实,弃文勿告,和平相处。   ②不太正常的人和不太正常的爱情。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之骄子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宁,薄知聿┃配角:始于2020.9.29已截备份┃其它:   一句话简介:疯子的爱情。【正文完】   立意:共创美好未来。 第1章 “天生注定的缘分。”……   正值八月酷暑,夕阳睁眼,满目赤橘。   北宁七中门口,大红字来回滚动的横幅和庆贺拱门格外醒目——“热烈祝贺我校迟宁同学夺得国际数学奥赛金牌!”   高三七班骤然炸开锅。   “宁神牛逼,金牌保送清北!高三不用读了!”   “可拉倒吧,宁神初三就保送清北了好吗?CMO竞赛里最小参赛者一举夺得金牌,当时整个北宁的媒体都在报道她!这次IMO夺奖,人现在手里捏着的是MIT的offer,从小保送到大了解一下!”   “介绍一下七中锦鲤之神——考前膜拜迟宁,考后全是功名!”   班主任姜伟穿着“程序员标配格子衫”站在讲台上,脸色绷得铁青。   “安静,安静!让你们做题,是让你们聊废话的吗?开学第一天就这个态度,你们还上不上高三了?要不要高考了!”   姜伟素来有“灭阎王”的称号,他一发火,班上鸦雀无声全部低着头假装在做题,唯独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   少女脸埋在臂弯里,后脑勺对着讲台桌,一副“我睡得正香你别吵我”的模样。   姜伟气不打一处来:“那又是谁在趴着睡觉?!”   有同学颤颤巍巍举手,“老师,那是——”   “题都会做了是吧?”姜伟简直火大,猛地把粉笔头往那里扔,“不管是谁!给我喊起来!!”   班上的氛围被熊熊怒火笼罩着,所有的视线都往少女那儿跑。   粉笔头精准的落在她的发间,少女动作仿佛像是树懒二代,慢吞吞地捂着脑袋直起身。   精致的小圆脸,雾蒙蒙又清澈的杏眸,眼睛带着笑意,像是只乖软的小兔子。   开学第一天位置都是学生自己选的,看到她的正脸,空气里的三昧真火瞬间被浇了个干净,姜伟脑子里就徘徊着两个字——完蛋。   “迟……迟宁?”   迟宁从位置上站起来,刚睡醒,说话声音奶声奶气的。   “老师好,是要我做题吗?”   “……”   投影屏上放着的是一道数学高考压轴题,导数大题。   迟宁大概看了三秒,说:“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能一步证明,需要我上去写解法吗?”   “?”   全班同学的眼神里就写着“拉什么格朗什么日中值定理是个啥”“这玩意儿老师教过吗?”“我的高考是不是要完蛋了”的快乐疑问。   接下来的一分钟,迟宁学神用他们根本看不懂的公式推算完了他们卡了一个晚自习的题目。   迟宁拍完手上的粉笔灰,很真诚地跟姜伟说:“老师对不起,您的题太简单了,我一不小心睡着了。”   “……”   姜伟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想发火吧,看着迟宁这人畜无害的脸又发不出,不发火吧又不太对。   最后,姜伟只能长叹一口气,拍黑板。   “注意!高考没有那么难!没有!中值定理是高考超纲内容,写上去解法也不得分。你们宁神是不用高考才能这么写,请大家不要学习!”   “怎么又不给分。”迟宁挫败地小声说,“这高考还挺任性的噢。”   同学们没忍住,哄堂大笑。   遇上别的学霸,老师都是说多跟他们学学;也就只有他们班迟宁,每个科目老师说的都是“你们千万不要跟着迟宁学,这样写高考不得分!超纲了!”   姜伟在讲不超纲的解题思路,这回迟宁没睡觉,同学们肉眼可见“灭阎王”的紧张。   因为有一种学神,她一抬头,就代表着老师讲错了。   而迟宁丝毫没意识到她带给老师的压力,正坐得笔直,借着书的遮挡在玩手机提神。   【薄幸:看看爷的新造型,帅炸了!】   迟宁眯着眸找薄幸,就在教室门口一群少年没穿校服罚站,为首的一头红毛闪亮得扎眼。   边上表情扭曲的教导主任还在不断输出:“薄幸!!!你这红毛打算什么时候染回来?你自己堕落就算了,你万一影响好学生学习呢!”   “老师,我这叫为班级增添新色彩。”薄幸吊儿郎当,“再说,您这么厉害怎么不干脆在七中门口标‘只收好学生’啊?”   “……”   不良少年贯彻到底,还在当着主任的面玩手机:【看!到!没!】   迟宁:【看到了。】   迟宁:【没见过这么提神醒脑的,谢谢。】   薄幸:【???】   薄幸:【晚上同学们给你办庆功宴,必须来!让你亲眼看看爷的英俊!】   “……”   /   庆功宴地点在K2,迟宁被老师们拦着分享竞赛经验迟到了会,手机都是同学们三催四请的轰炸信息。   迟宁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走出年段室,还能听见角落里姜伟和年段主任没完没了的八卦。   年段主任继续咆哮:“姜老师,你们班上的薄幸,这刺头再不好好管管都变成什么样了?。”   姜伟毫无波澜地喝茶,一副“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的模样,“这哪儿算刺头儿啊,就他哥薄知聿,当年上学的时候,那才是真的刺,警察都来了好几回!”   ——薄知聿。   迟宁心底浓墨重彩地落下三个字。   她愣神的功夫,手机再次震动,电话里不良少年非常暴躁。   “宁大学神,您干脆再晚点来,来直接洗盘子吧?”   迟宁:“准备过去了。”   “我不理解!”薄幸无语得很,“你他妈初三就保送的人,到底为什么还要来读高三?你不读不就屁事没有了吗!”   学校对迟宁来说,早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这次拿下IMO更是MIT常规保送第一人,哪儿还有来读高三的必要啊!   然而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开学典礼上迟宁又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出席了。   薄幸想起当时有同学举手问她这个问题。   少女弯着眼眸,用最乖巧的脸说最气人的话,“我想体验一下,在学校但是不用读书的快乐。”   “……”   学神的快乐,我根本体验不到。   “算了,”薄幸说回正事儿,“之前就想问你,你真打算这学期住到我哥哪?”   迟宁的父母离婚,母亲跟新老公长居国外,父亲觉得带个小孩太麻烦,便把她扔给了传说中的“未婚夫”照顾,也就是薄知聿,美名其曰熟悉人脉。   是,这么荒诞又低智商的事情,还真就是她爸妈能做出来的。   “嗯。”迟宁说。   “真他妈离谱!你爸妈就因为什么八字大合,就算出你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来了?就这么把你往火坑里推?”   迟宁随口道:“他们觉得,这命注得太定了。”   据她奶奶说,当初不管是佛、道、占卜,算出来的都是她跟薄知聿天生难逃的缘分。   “我提前警告你,我哥……薄知、薄知聿那真不是什么正常人。”只是一个名字,薄幸的语气都变得如履薄冰。   迟宁挺好奇的,薄知聿得多不正常,才能让薄幸这种“老子天下无双”的不良少年吓成这样。   八月还是北宁的梅雨季,晚间厚重的乌云遮挡月影霓虹,视线所及皆笼濛濛薄雾。   要下雨了。   薄幸压低声音,字字见血。   “他是十七岁就能把亲手把他爹送到牢里,把自己妈关在精神病院!心情不好都能捅自己两刀的人,更何况你这‘命中注定的女人’!迟宁,我再说一次,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薄幸的恐慌加剧,“你知道外面都称呼他什……”么吗。   少女轻笑了声,明亮的眼瞳也跟着弯起,甜声道:   “疯子。”   /   K2地址在弯弯绕绕的小巷里,迟宁这路痴特质绕半天也没找到,发定位让薄幸下来接人。   薄幸发语音信息,语气很急:“你怎么走那儿去了我的祖宗!这附近贼多不要命的流氓地痞!!我现在飞过去接你,路过遇到什么事儿你就说……就说你是薄知聿的人,听明白没?”   “……”   什么乱七八糟的。   薄知聿是鬼见愁吗这名字这么好用。   迟宁关掉手机,环顾周围。   黑沉沉的天自带一层灰蒙色调,小巷子缝隙里野蛮地扒着青苔,脏兮兮的水泥地面上成堆的酒瓶的玻璃碎片和烟头,似乎,还有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里头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枯草黄比薄幸的红毛还要让人提神醒脑,裤衩背心把一身腱子肉绷得极紧,就差写着“我是非主流”几个字。   黄毛老语气却带着点敬畏,“三爷,要不今天我们打一架!如果输了,K2我们再也不进去闹事,如何!”   迟宁看出现在是俩街溜子地盘争霸时间,对方人多势众,但这位三爷好像是——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的人很闲散,只有细微地一声动静,咔哒。   “——!!”   黄毛们吓得往后退了三四步,腱子肉害怕得发颤,“三、三爷……您!你想干嘛!我一点都不怕!我警告你不要再过来了!不要!”   一群人打一个,就是个打火机的动静,还能被吓成这样。   黄毛们退开,迟宁成功看见那位隐藏街溜子的手。   很漂亮的指节线条,骨节匀称分明,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夹着抹猩红的烟。指尖散漫一点,烟灰落地。   手好看,声音更好听。   “别怕。”男人腔调慵懒,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慢悠悠地,“我呢,是个讨厌暴力的人。”   “……”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天赋,能让这位好看的街溜子,在打架前说出“我讨厌暴力”这种宣言的。   是梁静茹的勇气吗。   肉眼可见,周围的氛围陷入诡异的沉默里。   迟宁没想到这两方约架,转折点是出现在她这。   黄毛看见她了,咋咋呼呼的:“三爷先等等,有个学生妹过来了!长得好纯啊!”   他笑得淫|邪:“小朋友穿校服就敢来这儿?也不知道该说胆儿大还是说运气不好。三爷,您过来看一眼,这姑娘是真漂亮!”   男人声音懒洋洋的。   “是吗,有多漂亮。”   闷死人的梅雨季,破败的小巷沉浸入黑暗,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迟宁能听清楚他走出来的脚步声。   周围只有一盏要亮不亮的昏黄路灯,一闪一闪,将男人的轮廓染得忽明忽暗。   像恐怖片杀人凶手的作案现场,压抑、危险。   男人从黑暗里走出,她终于看清他的模样,一目惊艳。   肤色冷白唇红,桃花眼微微勾着,眼尾部缀着朱砂痣,莫名似是含着笑,像极天生带着蛊惑意味的狐狸相。   四目相对的那瞬,迟宁脑海猛烈撞击出一个想法。   ——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空有一副神明的皮囊。   对视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良久。   男人唇角扬起,“是很漂亮。”   迟宁暂时没有和街溜子打交道的经验,礼尚往来。   “谢谢,你也不赖。”   安静片刻,男人眸底的笑意愈发明显,直勾勾地看着她,玩味道,“挺巧,我也这么觉得。”   “……”   那您也是真不客气。   后面的黄毛大声道:“三爷,咱俩的事儿暂且不提,先解决这姑娘,直接拖到巷子里搜身吧,查她的手机!”   那几个彪形大汉真往迟宁身边凑,拳头比她脸都大,堵得密不透风。   打倒也不是不能打,但迟宁懒得让薄幸看到,到时候还要花功夫解释。   这电光火石里,她想到最和平的解决办法就是薄幸那句“有事就说薄知聿”。   迟宁装得无比熟练自然,下巴一抬,“你们,听说过薄知聿吗?”   “……?”   周围的空气似乎僵硬住了几秒,黄毛的视线下意识往街溜子头儿那儿看了眼。   男人像是来了兴致,眼尾微挑,勾着笑:“小朋友,你跟他什么关系?”   怎么还有附加题?   关系?   什么关系?   迟宁这一天就想起被薄幸叨叨的那句,话不过脑,清晰明了:“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 第2章 “男女朋友的关系。”……   迟宁是说完三秒钟以后才察觉到这话有多尴尬,但换个角度,她这话还真没有问题。这八卦,这五行,这占卜不就算的破玩意儿命中注定吗。   她也不知道这些街溜子被骗住没有,万一这儿有“薄疯子”的熟人,她不就尴了个大尬。   迟宁被他们带到巷子里头,她才发现最里头还开着一家破破烂烂的奶茶店,街溜子的头儿就站在店门口。   她盯着那位街溜子头儿三秒,他也盯着她三秒,然后,男人勾人的桃花眼一弯,像藏着细碎的星光。   “小朋友,喝奶茶吗?”   “……?”   这哥们永远都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吗?   就在这风驰电掣的打架时候,问她,一个陌生人喝不喝奶茶?!   难道你们街溜子打架的时候,都要来点甜的助助兴吗?   “不用,谢谢。”迟宁忽然悟了,“你是因为喝奶茶才被他们堵着打架的吗?”   男人温声笑着,腔调愈发慵懒,“小朋友,我们是好兄弟在聊天,怎么会打架。”   迟宁:“……”   骗三岁小孩儿呢吧。   “对对对!我们是好兄弟!”黄毛总算反应过来了,一时拿不准情况,磕磕绊绊地问,“三爷,这姑娘说的真的……假的?”   破烂奶茶店的店员递出杯奶茶,迟宁初步判断冰淇淋加阿华田加珍珠,她甜到嗓子眼都觉得腻的程度。   现在街溜子,这么能喝甜的吗。   “可能,”薄知聿漫不经心,“半真半假?”   “?”   黄毛的耐性用到极致,想发火又不敢硬拼,于是乎充当莽夫上前拽住街溜子头儿的奶茶——   真就电光火石,男人仿佛后背有眼,手臂拿高,悠哉后退半个身位,宛若看戏似的靠在吧台。   黄毛扑了个空,身子晃晃悠悠地差点撞在柱子上。   他微仰着下巴,懒洋洋的:“让你动了吗?”   “……”   迟宁判断比起刚才,黄毛至少又躲出这头儿一米远,眼睛里流露出惧怕,连手都在不听话的发抖。   “三三三……三爷,赶紧赶紧让这姑娘走!地盘我们也不要了,有事您吩咐——”   “地盘,好说。”薄知聿掐灭烟头,笑,“既然是兄弟,这小朋友我带走了。”   他的语气挺真诚的,迟宁肉眼可见黄毛如获重生的侥幸喘息。   这幽暗的小巷,那盏绸黄的路灯闪得她眼睛发酸,男人逆着光缓慢地朝她靠近。   狭窄的地面涌动他的身影,一步、一步将她淹没。   迟宁的心跳猛得一顿,身体本能地响起危险信号。   而男人只是弯着唇角,配合着她的身高微微俯身。   “小朋友,该从这儿转身了。”   迟宁没有任何想法,似乎他的话就是有那样的蛊惑能力,转身往外。   背后的声音依旧清晰入耳,黄毛的兄弟们和他闲散的谈天说地,她不用再被那破灯晃眼睛,这场街溜子的战争也走到最和和睦睦的结局。   即将走出巷子口,她回过神来往巷子里看那还在称兄道弟的场面——   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毫无预兆的,男人突然擒住黄毛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往后扭了半圈,黄毛整个人的身子都失重得往前倾。   他像是早就算好角度,精准地踹中黄毛的膝盖,黄毛“扑通”跪在一地玻璃碎片上。   这一串动作快、准、狠,根本没人反应过来。   迟宁愣在原地,梅雨天阴沉沉的基调,像是恶意生长进皮肤的破酒瓶,黄毛裤子洇开的痕迹,他跪在那儿如同木偶动都不能动的情景。   而这一切,仅止一瞬。   男人对这惊悚的盛况毫无反应,只是看了眼角落的那杯奶茶,手用力掐住他的脖颈。   “别!——三爷!别!!”   嚎声遍地。   男人没松手,不疾不徐。   “谁让你动了?”   后面有人吓得发颤,口齿不清地问:“三、三爷,一杯奶茶而已,你……你不是讨厌暴力吗!”   “是讨厌暴力。”他说。   那盏爱亮不亮的灯,衬得男人满身温柔的光。他轻笑着,眼尾的朱砂痣也跟着生动起来。   “那又如何?”   迟宁第一次见到,只是为了一杯没被碰到的奶茶,发狠至此的。   ——疯子。   /   没过多久,迟宁被薄幸接到正确地址,不良少年宣传了一路“我们给你准备了震撼人生的惊喜”。   迟宁对薄幸的“惊喜”早有心理准备,譬如这一头震撼的红毛。但她想的是,这次是在K2这种蹦迪的地方,再怎么样都不会太离谱。   然后在她打开包厢门的一刹那,两边爆发双响礼炮,就在这漫天飞的彩带里,迟宁看见了薄幸说的惊喜——俩,舞龙舞狮。   21世纪的金牌娱乐场所,大红的舞龙舞狮配合着的是躁动全场的“857 857”蹦迪音乐,张牙舞爪。   薄幸还在“闪耀的的灯球下”非常之激动兴奋,“怎么样!震撼不震撼!惊喜不惊喜!潮流又复古!吉祥又勇猛!”   迟宁:“……”   她不理解。   她理解不了。   她想离开这个星球。   迟宁的动作比脑子反应得快,下一秒就想往外走,薄幸立刻把包厢门关上。   “别走啊!这华丽的表演不震撼吗!”   “……”   迟宁最后是被同学们架着进入包厢的,她被安排在C位观赏这“潮流又复古”的舞龙舞狮,不得不说,这俩龙和狮子点踩得还挺准。   有同学拿啤酒招呼迟宁,薄幸拦下,“一边儿去,我们学神好学生喝什么啤酒。”   同学笑:“是好学生,但宁神你这次拿这么大奖,怎么好像也没见你多开心?”   “你宁神从小拿奖拿到大的好吗,早就习惯了吧。”薄幸拿出早就点好的柠檬茶给她,“我比较想问这种地方穿校服来你怎么想的?”   迟宁这人吧,长得就人畜无害的,人际交往什么三教九流都能聊上两句,班上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学习更是不用多说,妥妥的好学生。但在某些事情上,胆子又大到离谱,完全不像是个好学生能干出来的。   迟宁:“老师留得太晚了,懒得换。”   薄幸:“下次别穿校服了,这种地方多得是地痞流氓,那一拳下去你都不知道在哪儿。你刚才遇到没?”   迟宁睁眼说瞎话,“没。”   薄幸完全没起疑,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最后小声地劝:“说真的,我还是觉得你在考虑考虑。我哥除了长得帅了点,没别的优点了。”   “多帅?”   迟宁对薄知聿属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据说是因为这人不喜欢拍照,也没人敢强迫他拍照。但她的照片,他爸妈早早就给薄家发过去了。   “绝帅!爷这辈子只见过他一个长得这么帅的,”薄幸提起就来劲儿,“但他也贼离谱,就他爹现在还在牢里关着,自己举报的。未成年的时候,他就砍过他爹好几刀,警察到的时候他都还在笑,当时那场面……贼他妈惊悚。”   迟宁想象了一下,这个身影似乎和今晚遇到的街溜子能完美重合。   一个好看又疯狂的街溜子。   “你知道那种身边放着定时炸弹的感觉吗,甚至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暴虐。在他身边,只要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不对,后果不堪设想。”薄幸恐吓,“他有精神病,你害怕的话——”   “怕,精神病多可怕。”迟宁沉浸式地观影舞龙舞狮,笑着给同学们鼓掌,“我太怕了。”   薄幸:“……”   你怕个鬼啊!   后半程薄幸喝多了,不良少年的脸快跟头发红成一个眼神,还在跟别人吵架。   “愚蠢的人类,这世界上怎么会没有奥特曼,这世界上没有的是霍格沃兹!”   另一位:”你这个麻瓜!这世界上就有魔法!就有霍格沃兹!才没有奥特曼,不然你让他出来溜两圈啊!”   “你他妈——”   然后这以霍格沃兹派和奥特曼派,俩人开始念一些迟宁根本就听不懂的叽里呱啦的咒语互相原地转圈圈变身,吵得她头大。   迟宁没办法,请清醒的同学帮忙看着,自己去全家买点醒酒的。   K2的全家下楼就能看见,这点都是深夜蹦迪的时候,外头远没有里头热闹,寥寥无几和不夜城对比强烈。   迟宁推门进去,想着什么能帮助他们醒酒,想到最后又觉得薄幸这脑子的问题可能光醒酒是救不了的。   她踮脚拿从货架上拿醒酒丸,差一点,够不到,倒是对面电话的声音极为热烈。   “三爷,你又去打架了!?什么?他们堵你?操,他们人没事吧?地点在哪儿,我去找医生求救!”   迟宁:“……”   先问对方人有没有事,就很符合这个三爷的特色。   对面的男人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喝着那杯甜得发腻的奶茶,桃花眼微眯,像餍足的漂亮狐狸。   他似乎刚找到把外放关掉的按键,吊儿郎当的,完全没在听电话那头在说什么。   视线相对。   狐狸轻笑,“小朋友,好巧。”   迟宁慢吞吞地收起踮脚和伸手的动作,眨巴了两下眼睛。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狐狸走到她身侧,冷白的手臂从她耳侧擦过拿起她半天都够不到的醒酒丸。   她闻到很清新的薄荷味。   “还要吗?”他问。   迟宁仰着小脸看他,温声说:“谢谢,不用了。”   薄知聿静了几秒。   炎炎夏日,在K2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还乖巧地包裹着七中秋季校服,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脸太幼态,像是只纯洁无害的小兔子。   也不知这看起来像初中生的兔子,是以什么样的胆子走进刚才那破地方,然后说出“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的。   因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难得的,薄知聿忽然生出点逗弄这小朋友的心思。   “我们,算不算命中注定的缘分?”   迟宁一僵,“应该,算不上。”   薄知聿饶有兴趣地问:“那什么算命中注定,男女朋友的关系?”   迟宁已经对命中注定几个字翻来覆去的过敏了,迅速结账走出便利店:“应……应该吧。”   然而这位三爷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笑着继续:“你是薄知聿的女朋友?”   “……”   如果说刚才的尴尬程度的是百分之五十,现在已经到达了百分之百。   迟宁本着破罐子破摔、反正走出这条街他们这辈子再也不相见、干脆演戏就要演到到底的乱七八糟原则。   ——她悟了。   迟宁点点头,自然且自信道:“是的,我是。”   周围沉默了三秒,大概是这句话戳中这位三爷的笑点,男人本就夺目的眉眼被笑意晕得愈发勾人。   迟宁已经要尴尬得当场逃跑了,她刚迈开步。   “你这个麻瓜,是不是又他妈迷路了?就楼上楼下的你也走不清楚吗?本迪迦都要——哥?”   薄幸出现在门口,话没说完,六亲不认的步伐突然变成军姿,朝着这位三爷的方向,发颤似的喊了声,“知知……知聿哥……三哥您怎么在这儿?   迟宁:“……?”   谁哥?什么哥??? 第3章 “小朋友,你好。”……   迟宁抱着醒酒丸和那堆零食,眼前来回出现人生的走马灯,包括且不限于第一次见面的那那句“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是的,我是”、“男女朋友关系。”以及薄幸那咯痰似的“吱吱聿哥。”   她到底是以一种什么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她怎么!敢!的!呀!   迟宁麻木了,她看了眼怀里的醒酒丸,有给自己来一袋也醒醒酒的冲动。   所以,眼前这位三爷就是传说中的薄知聿,她要住在他家的那位疯子——薄知聿。   所以,她现在得处理眼前这个令人疯狂的局面。   迟宁试图调整自己僵硬的情绪,“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眼。”薄知聿懒声道。   迟宁没绷住:“那你还装——”不认识。   便利店门口细碎的光落在他的分明的眼睫,男人的眉眼舒展,满含夏夜星河,温柔又多情。   “想逗你。”他轻笑了声,音色缱绻,“你很可爱。”   “……”   他是不是在骂她幼稚!   不然怎么老小朋友小朋友的叫,她都高三了!高三!   迟宁崇尚礼尚往来,于是小圆脸绷得有些认真,她回:“你也很可爱。”   听出来了吗!   你也很幼稚!你才幼稚!   事实证明,迟宁是真的猜不透他的脑回路,她以为他会把她跟那个黄毛一样利落地暴揍一顿。   然而男人弯着眼睛,颇有几分“你说的真对”的意思,也认真回。   “我知道,谢谢你的认可。”   迟宁:“?”   好兄弟,你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薄幸没猜到这边的风起云涌,小小声道:“你们认识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迟宁坚定无比:“不认识。”   薄知聿:“认识。”   薄幸一脸疑惑:“那认识……吗?”   “啊。”男人语调微扬,走进她的身边,伸出手,“迟来的自我介绍,薄知聿。”   在小巷里就看见的修长手指,肤色冷白,手背的青筋隐隐透着力量。   很漂亮,也是这么一双漂亮的手把黄毛们揍得血流成河。   “迟宁。”   掌心交握,温度滚烫得蔓延在每一处脉络。   视线对视上,迟宁便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心跳一顿。   似是为了配合她的身高,男人稍稍弯腰,对上她的视线,浅色的眼瞳明亮又勾人,含着温柔的笑意。   “小朋友,你好。”   /   这莫名其妙的开端让薄幸带了波节奏,迟宁原本就是该回薄家住的,但她并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坐这位薄疯子的车回去。   迈巴赫,薄知聿坐副驾驶,迟宁和薄幸坐在后座,他们看不到彼此,也没有音乐和说话声,车内安静得可怕。   迟宁散漫看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她没什么感觉,就是困。   叮咚一声,薄幸的手机在响。   迟宁偏头去看,这可能是她看过薄幸坐姿最端正的一刻,背部直立,手整齐地搭在膝盖上,目不斜视,仿佛在军训。   “我……我妈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薄幸示意她看手机:【靠!!现在这个情况是个什么情况,你现在真要跟他回家?!你确定?你肯定?】   迟宁翻了翻微信的消息,才回:【你觉得我从这里跳车窗会出事吗?】   薄幸:【?废话,肯定会。】   迟宁:【[微笑]那您展开说说,现在我从哪儿下去?】   薄幸:【……】   迟宁看着列表,这个点没回家的小孩儿,大多会跟薄幸样收到家长来电,她没有。列表信息里清一色都是老师和同学们恭喜她夺得“IMO的金牌”,以及一些她竞赛同学发题请教她解法。   迟宁不太理解其他家长这种行为,她一个人生活很久了,出门不需要报备,没有人嘱咐。   她上一次收到她亲妈的信息还是很简短的一条“我跟你爸离婚了”,然后紧接着“我准备定居国外,结婚”。   是一条通知短信,没有任何关于她的后事。   她爸妈从小就这么放心她,大概是因为“好孩子都特别懂事”的心理,放心到包括这次他们离婚后,她的第一归宿是从未见面过的薄知聿。   薄幸总喜欢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去薄疯子家里,其实迟宁也很想问问他,如果不去薄知聿家里,那她该去哪儿呢。   可惜,没人会告诉她这个答案,她还得是这个问题的解答者,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别人没关系。   薄幸:【[图片]】   薄幸发来的是一张新闻的截图,里面相关字眼都是薄知聿。花里胡哨的信息很多,但一张正脸的照片都没有。   【薄知聿,19岁进入成为薄氏集团,短短半年成为商界谈之色变的掌控者,手段毒辣,将自己的父亲踢出企业。】   【薄氏集团爆出最大丑闻!集团ED薄明被爆多次强|奸貌美少女!其中包括知名影星、其职员等等,手段极其残忍,据悉这次的新闻由其子开庭作证,大力支持原告。在警方到达现场前,其子拿刀弑父!】   底下附赠的动态图是满屏红色的马赛克处理,少年手捏着沾血的利刃,他眼尾受伤,浓烈的血往下盛开。   他在笑,是愉悦入骨、发自肺腑的笑。   他直直地看着镜头,最猖狂的挑衅,血顺着眼角挂在唇边,舌尖一卷,血入喉,   一边尝着自己血的味道,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屏幕上薄幸圈红的一句话:【他是杀人未遂的罪犯,因为未成年和精神病,毫无回响。】   薄幸:【我预防针都给你打得差不多了,你自己想清楚。我真没见过,能在他身边正常待下去的人。】   一路飞驰,霓虹交织,车窗倒映出少女未褪婴儿肥的小脸,眉眼含笑。   /   这回的是薄家的祖宅,中式古宅,凉亭园林两米高的石狮子,壁雕上的价值难估的南巡古作,处处皆是书香气息。   北宁向来是地比房子贵,薄家这装潢不知比地贵了多少。   迟宁觉得好笑,她爸可真是为她找了个好住所。   从车上下来,薄幸还是那副“全程军训”状态严阵以待,司机轻手轻脚地摇下车窗,恨不得把自己开启静音模式。   “三少爷睡着了,不用等,您先进去就行。”   迟宁问:“不用叫醒他吗?”   “别,三哥起床气大得要命,再说他不去更好。”尽管车里面听不见,薄幸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外公也不想看见他,每次都见血。”   迟宁走在薄幸身后,问:“为什么?”   “你孙子把你儿子送牢里了,搞得鸡飞狗跳,换你你能喜欢吗?”薄幸低声道,“最开始薄家这辈就俩儿子,薄知聿在薄家行三,他是私生子,十几岁了才自己找上门来的。反正,老爷子从来没重视过他,要不是现在薄氏被三哥捏在手里,老爷子早造反了。”   迟宁感觉薄家这戏码,还挺宫斗的。   临近门口,薄幸又嘱咐了句:“老爷子作风老派,说话不好听,等下你忍忍。如果问到你和三哥的关系,一定要演出你很讨厌很怕三哥的状态,明白了吗?算了你这好学生这套,本来就讨长辈喜欢。”   薄家还是偏向传统中式家庭,边上坐着的是薄幸母亲薄意,青花瓷色的旗袍装扮。老爷子坐在主位缕着自己下巴那缕白胡子,眼神极具威圧感,上上下下仿佛3D扫描仪似地给迟宁一通看。   迟宁打了个寒颤,又扬起完美乖宝宝的笑容。   倒不是怕的,这老爷子空调也开得太低了点儿。   显然这个笑让老爷子满意了不少,“阿宁,快坐吧。”   薄幸还想着出声提醒,迟宁如何选位,下一秒就看见少女坐在最末端的位置,因为“背靠大门为卑”,老爷子又是一个欣赏的目光,他松了口气。   其实薄幸猜得很准,迟宁确实最擅长应付这类长辈,她从小是跟奶奶一起生活的,对于该有的规矩一清二楚。   薄老爷子问的问题无非就是闲话家常,更不难回答。   迟宁不动声色扯了扯裙子,她怕冷,这屋里的空调简直是在挑战她的感冒底线。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老爷子眯了眯眸,不客气道:“阿宁啊,下回裙子要穿长一些,女孩子家要得体。”   “……”   这是校服,长度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不等迟宁回话,后面散漫地传来一道声音,没睡醒,还伴着浓厚的倦意。   “女孩子家想穿什么,轮不到您管吧。”   迟宁回眸,男人发梢懒洋洋地耷拉着,那张多情又温柔的脸写满了“你他妈真吵”的烦躁,看起来很挑衅人的状态。   老爷子顿时暴跳如雷:“你这畜生,谁允许你进来的!”   薄知聿眼睫一抬,似笑非笑,“您说什么?”   话题不对,薄意连忙出来打圆场,“爸,小辈们还都看着呢。阿聿,快坐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迟家小辈迟宁。阿宁,这是薄知聿。”   这话题重新拉回正轨,男人的视线落在迟宁身上,懒散道:“阿宁?”   迟宁想着之前的事,尴尬到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叫全名又不礼貌。   “薄……叔叔?”   他含笑,“看起来那么老吗?”   迟宁换了个称呼,“那……薄先生?”   薄知聿眸中多出几许玩味,拿了件毯子,“怎么这会儿这么生分,都叫起先生来了。”   迟宁一把子回到“命中注定的女人”的狗血误会里,耳畔有些红。   那她总不能现在开始叫,命中注定的男人吧!   这像话吗!   迟宁的话卡住,男人突然俯身下来,她眼前的光线被彻底遮挡。   距离有些近,清冽的薄荷味拂入鼻息。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毯子轻轻地披在她腿面。   他轻笑了声,拖腔带调:   “我觉得叫哥哥不错。” 第4章 “心跳加速。”   迟宁看着腿面上的薄毯,空调口的风往里吹动,冷意被男人身上干净的薄荷味取而代之。   他眼底还藏着慵懒的倦意,漫不经心的,似乎帮她拿毯子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有点儿奇怪。   这位街溜子怎么疯里,还很有点儿温柔。   难道他还真是个温柔且讨厌暴力的街溜子?   迟宁怎么总感觉搞不清这位街溜子的脑回路,想了想,还是略带僵硬地称呼:“薄先生。”   闻言,身边的男人只是低笑了声,也不介意。   客厅的会谈从薄知聿出现开始,氛围如霜临人间,冻人得很。   薄幸小声汇报道:“那个,我们刚才是……三哥送回来的。”   薄老爷子脸色一沉,“既然都认识,薄知聿,你带阿宁回去。”   被点名的男人毫无反应,坐姿跟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垂着眸。   迟宁感觉有点奇妙,他明明长了张“我很温柔”的脸,但偏偏只要他不说话,这氛围的呼吸声都会不自觉的放轻。   感觉好像,在生气的样子。   “那个!”薄幸小声且迅速道,“阿宁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跟阿宁都是高三,还同班。爷爷,干脆让阿宁跟我们住好了,三哥那么忙肯定没时间照顾她。妈,您看这合适吗?”   “这倒也不是不行。”薄意早做了这手准备,别说让迟宁跟着薄知聿住,薄知聿不把迟宁赶出薄家,都已经是个天大的奇迹了,“阿宁阿聿,你们觉得呢?”   迟宁没什么意见,生活不过是一间房一张床,住哪里都是住。   再说看这位三爷的现在的模样,是很不愿意,就没什么必要互相勉强。   迟宁:“我觉得——”   男人慢悠悠的:“我觉得,不乐意。”   “?”   满场都在飘问号。   他不乐意,她不就得跟他一起住吗?   迟宁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突然……不乐意了?”   他不是应该满脸“爷不收这麻烦”的不爽拒绝吗。   这位街溜子是不是就走不了正常人的套路。   这山路十八弯的,鬼能接得住!   果不其然,下一秒,男人眉眼间的笑意加深,语调里都是打趣。   “命中注定的缘分,留着吧。”   “……”   /   薄知聿这么开口了,迟宁也只能是跟他住。薄老爷子大概对他们的关系产生误解,对她的态度也厌恶起来,当晚就让迟宁收拾行李搬到薄知聿家。   薄知聿没半点表示,慵懒地回家里窝着,等着这小朋友拿行李搬过来。   “三爷您那破事儿我解决了,今儿个怎么不出来玩儿?”   视频电话里男人留着硬气的短寸,怀里搂着位辣妹,背景是晃悠得眼花缭乱的夜场灯光,奢靡得很。   这位就是之前迟宁听到给他打电话处理后事的人,白涂。   薄知聿没看屏幕,垂着眸拿打火机。   “忙。”   打火机的光晕染在男人的下颚,猩红的焰火腾升起薄雾拢着男人的桃花眼,衬得眼尾的朱砂痣愈加多情。   就是点个烟,迷得白涂身边的女伴眼睛都要黏在屏幕上了。   啧,没人能比得上这人的妖孽劲儿。   白涂随口道,“您忙个啥?总不会您真把那个小麻烦接回家了吧?”   薄知聿抬眸,略带笑意。   相识多年,白涂一眼猜到他的意思,惊讶:“真的假的?不过不是我说,晚上看监控的时候,那小孩儿初中生?长得确实是真乖。”   薄知聿正在翻迟宁的资料,附带一张抓拍的照片。   小姑娘戴着纯白的贝雷帽,杏眼圆圆,脸颊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粉唇弯成好看的弧度,依稀能见两颗小兔牙。   很元气的兔系甜妹。   就是假了点儿。   这小朋友无论是之前在巷子里就要被人拖走搜身,还是刚才被当个破白菜一样扔来扔去的归宿处理时,表情都充分的展示着“我无所谓,你随便吧”的情绪。   没反应,只知道笑。   像披着个元气少女皮囊的木头。   薄知聿挑眉,“她高中生。”   “太显小了,看不出来。”白涂非常怀疑,“我认识你十几年,有时候看着你都觉得怕。这年纪的小朋友哪儿有胆子跟你住,你是不是对人家威逼利诱了?人小孩儿还高考呢,别给吓坏了。”   薄知聿漫不经心地望沙发一靠,“没逼,她自愿的。”   从头到尾,没见到迟宁有一点反抗和不乐意。   至于害不害怕——   男人眼尾微扬,眸底的玩味逐渐浓重。   他家里总习惯把灯开得很暗,近乎无光,阴森森的,配上这样的笑,看得白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迟宁没有多少要收拾的行李,几套换洗的衣服,几本高数和竞赛的书,装个20寸的行李箱还绰绰有余。   薄幸帮迟宁提着行李,简直称奇,“你们女生出门不都是大包小包的吗,这还是长住,怎么你行李这么轻?”   迟宁不觉得:“少吗?挺多的。”   她去外地、外国竞赛的日子颇多,来来走走,什么都一样。   薄幸没深究,嘱咐着:“我只能送你到三哥家门口,每次到他家我都感觉后背发凉。我们院里还有传说,三哥家养鬼!”   虽说薄知聿对他们这些小屁孩来说就是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很多传说都具有谣言色彩,但这事儿薄幸是真有发言权。   “有次在三哥家睡着了,半梦半醒,就是现在这个梅雨天,我感觉有什么冰冰黏黏的东西缠着我的脖子,庞然大物,一直发出嘶嘶嘶的声音!我差点被掐死了在这儿!那次真的吓得我一个月没出家门。”   迟宁睁大眼睛:“真的吗?”   薄幸越说越玄乎,拼命点头:“骗你我是太监!反正你到他那之后,晚上把门窗锁好,谁来都不要开门,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千万!不要!”   迟宁乖乖点头:“好。”   等到薄知聿家门口,薄幸还还在以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叨叨,然后迟宁按下门铃,还在叭叭叭的薄幸八百里加急、头也不回地跑了。   能看出来,他小时候被吓出多大的心理阴影面积。   薄三爷大概率在忙,迟宁坐在行李箱上等他开门。   这街溜子混得挺好的,家看起来很大,也大到一点儿烟火气也没有。   半夜十二点,寥寥几盏夜灯,毫无声响。   她看着蔓延到家门口的一株爬山虎,棕黄干枯,叶子死气沉沉地蜷缩在一块儿,风一吹,像极鬼临门窸窸窣窣的响动。   连这可撼墙瓦、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爬山虎都凋在这儿了,换成人呢?   迟宁想伸手去摸,门开了。   男人比她高出许多,五官浓烈,残存的光影落在他的眸里,含着说不明的笑意。   慵懒又勾人的模样。   迟宁仰着脸与他对视,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薄幸说得挺对的。   她也只见过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顺势握住她伸出的手,唇角一弯,声音缱绻温柔。   “小朋友,欢迎回家。”   “……”   这街溜子果然永远是逆思维,哪儿有跟第一次上门的陌生人说“欢迎回家”的。   迟宁从行李箱上下来,收回手,礼貌地喊了句薄先生。   男人挑了挑眉,让开身影带她进去。   从踏进薄知聿家门的那一刻,迟宁就莫名感觉后背发凉。   他家太大、太空,四方大厅只有沙发茶桌。一点亮色系没有,纯粹冰冷的灰黑色调,整体墙面是水泥的质感,像早期的废墟工业风。   跟他的人一样,好看的皮囊,沉闷压抑的内里。   “喜欢这儿吗?”薄知聿问。   迟宁附和,“喜欢。”   薄知聿含着笑,继续带她参观,“是吗?”   楼梯边的墙面上出现了他家唯一的装饰品,贴着着满满当当的报纸新闻,标题触目惊心。   【17岁少年以玻璃碎片竟想弑父,父亲苟延残喘、哀嚎不止!】   【畜生!弑父少年事后采访毫无悔意,全程笑容以对,对镜头大胆嘲讽!】   不同于迟宁之前在车上看到的马赛克版本,他家里的照片全都是高清□□。满墙通红的血迹,少年转动着碎玻璃,银光一闪,玻璃面反衬着他脸上温柔的笑颜。   笑得太完美,让迟宁都忽略了在他的脚下,躺着的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吓到你了?”薄知聿温声笑着,以一种欣赏的语气,“这些照片拍得还挺好看的。”   究竟是什么心理,能把万般戳脊梁骨的言论、照片,以装饰品为目的贴在自己的家里,日日欣赏。   迟宁心跳躁动着,她下意识往后靠近楼梯,拉开他们的身位。   这根本不是家,是一座压抑的灰色囚牢。   没有光、没有正常人。   耳畔突然多出些许慵懒的笑,男人有耐心的提醒着:“小朋友,再往后退,可要摔下楼了。”   “……”   确实,薄知聿现在的心情很好。   元气的小兔子紧紧攥着楼梯扶手,眼睛红红的,小小一团,仿佛那个楼梯扶手成了她救命的道具。   答案出来了。   她会害怕。   薄知聿逗弄小朋友的心思逐渐浓烈,“还想住这儿吗?”   屋内的房间没开什么灯,黑不拉几的冷色调主宰,沉闷到透不过风,简直就是吓人的最佳地点。   小兔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轻轻摇头,似乎是很害怕的模样。   “我……我能问点事情吗?”   薄知聿饶有兴趣地等,这小朋友是想声音发颤着问“别杀我”还是问“我能逃跑吗”这种好玩儿的话。   他是真挺想看这个画面的。   出乎意料,少女的声音清晰且真诚,发自肺腑的疑问。   “薄先生,你很穷吗?”   薄知聿:“嗯?”   小兔子在万般戳脊梁骨的照片里选了一张,点了点,后面是灯的开关,她语气慢吞吞的,“是没有钱交电费,才要藏起来吗?”   “……??”   她点点头,仿佛“悟了什么大道”,无比体谅地说:   “您有什么难处可以说,作为以后房租,我有义务帮您的。”   薄知聿:“……” 第5章 “可太喜欢了。”……   迟宁默默地盯着薄知聿看,男人的表情有些呆滞,像是没反映过来她说了些什么。   难道是她的话说的太直接了吗。   还是这位三爷,从未被人提醒过要交电费?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男人盯着她的目光灼灼,伴随着浓厚的玩味。   “只因为电费?”   迟宁点头。   不然还要因为什么,就这光线她要是在家刷题看书,迟早会变成瞎子,可不得换地方住吗。   他扬了扬下巴,“你不怕?”   “这个?”迟宁不以为意,“大半都是野媒,特点是喜欢抓着热点恶意炒作。我更相信这个——”   迟宁点了点墙壁上的照片,那条新闻的位置很不起眼。   【薄明强丨奸案尘埃落定收押入狱!多名涉案女性大胆发声,公开支持少年!】   “受过伤的女孩子会像刺猬,敏感又脆弱。她们愿意冒大不韪帮你,相信你也不是个坏人。”迟宁偏头看他,“谢谢你愿意为她们作证。”   不是个坏人。   谢谢你。   薄知聿嗓子溢出几许慵懒的笑声,眉眼似绽放的春。   是真笑得很荡漾。   他被戳着脊梁骨听过的废话以来,这小兔子说的话最新鲜。   薄知聿从最开始见到迟宁的时候就觉得,这只兔子的长相,是一眼就能让人跟着她心情好起来的模样。   他现在有了进一层的感受,不只是长相,看到她,真的能让他开心起来。   一只能让人心情很好的木偶兔子。   有趣。   迟宁听他笑得莫名其妙,仿佛自己下一秒也要变成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结果男人吊儿郎当笑了半天,也就懒洋洋地说,“电费啊,还挺贵的。”   迟宁不了解行情,但也不想占他便宜,“您说多少,我转。”   薄知聿含着笑,“不太清楚。”   “?”   不太清楚你怎么知道它贵的?   迟宁哑然,现在估计问他怎么办,他还会理所当然地回“你看着办。”   太离谱了。   她停顿三秒,想了个万全之策,“我等下问问薄幸电费多少,转给您吧。”   薄幸一家子住,这电费算法总没问题吧。   “等下?”薄知聿对视上她的眼睛,语气颇为可怜,“小朋友,哥哥很穷,暂时接受不起赊账呢。”   “……”   迟宁忍,“那您先把支付宝给我。”   “微信吧。”薄知聿点开手机页面,腔调慵懒,“支付宝赖账找不到人,哥哥多委屈。”   她难道是什么土匪吗!   转个电费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迟宁扬起完美微笑,迅速地加上这薄三爷的微信。好在这三爷后续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把她送到房门口便分开了。   她房间还是这废墟工业风的装修,简约至极的灰黑系。   迟宁把灯、窗全都打开,还是觉得很闷、很沉,像进到一个新的四方密闭盒子。   薄幸把电费的金额发过来了,问她现在是否还完好无损。   薄幸知道问她是否安好,她的爸妈连个屁都不放。   迟宁把金额转给薄知聿,想了想,还是把她寄人篱下的要求发过去。   【不止是水电、房租什么我也能付,如果您有什么需求可以提。日常生活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不会给您添麻烦。关于您的私人空间,如非必要,我不会进去打扰。相对的,想请薄先生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迟宁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没问题,点击发送。   他没回,她顺手看他的微信。   他的微信头像是片灰黑色的废墟地,ID很朴实无华,叫【你大爷】。   这三爷还真大爷。   迟宁点进他朋友圈,这大爷挺朋友圈达人的,刷下来一溜都是极限运动,发布时间大部分都是凌晨四五点。   她随手看了个视频,大概率是俱乐部一起出去玩儿别人拍的,没有脸,只有疯狂在山路上驰骋的超跑。   深夜的可见度低,鬼吼鬼叫的人声和超跑烈性的轰鸣混杂,镜头跟着惯性抖得歪七扭八,她看见屏幕一角,山路底下全是荒无人烟的树,深不见底。   这时速翻车掉下去就是车毁人亡。   前面是个拐弯,超跑的声浪愈加放肆。   他居然还在加速——   迟宁心跳一快。   轰的一声,红色的超跑以一种极端的姿势甩尾漂移出去,成功通过。   差几公分,他就能死路上了。   迟宁恐高,对这种东西本能的会手心发凉,手机震动了下。   【您的转账已退回】   【你大爷:缺什么就说。】   迟宁疑惑,这人怎么上一秒和下一秒完全不一样。   刚才不是还怕她赖账吗。   迟宁:【怎么不收?】   这回他发的是语音。   “啊。”男人含着浅浅的笑意,拖长的尾音缱绻,“因为哥哥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他轻笑着,温柔的声音贴近她的耳畔:   “小朋友,晚安。”   /   薄幸一大早就蹲在薄知聿家门口等着了,常亮的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写着三个数字“110”。   他提心吊胆一晚上,然而迟宁昏昏欲睡,一句话都懒得说。   她就这毛病,没睡醒之前,一点反应都不给。   等到教室,迟宁才开始回神。   她上下学没有书包,因为高中的课程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日常一个校服口袋就能解决东,从口袋里拿出药盒,一字排开放在桌面上,喝水吃药。   “卧槽?!”薄幸魔鬼怒吼,“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手脚都能用吗?心脏还跳吗?要不要打120?三哥是不是也虐待你了?!操!”   迟宁感觉她不是被薄知聿弄死的,是被薄幸吓死的。   “我很好。”她把药瓶推给他看,“维生素而已。”   “阿幸你小点声会死啊?”边上一位兄弟没好气道,“阿宁她体质不好,天天吃维生素,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薄幸拿起她的药盒:“这维生素有这么大一片儿的?”   迟宁拍开他的手,“你的作业也有这么一大片,补作业去。”   “……”   等迟宁挨个宠幸完这些药片,薄幸那头扎眼的红毛还在她的眼前晃荡着。   “你该不会真的就住在三哥家里了吧?”   “应该是吧。”   迟宁总感觉他说加微信,实际上是怕她从他家逃跑,倒也不是什么产生了浓厚的感情,更像是找到了符合心意的宠物。   也感谢薄知聿的新鲜劲作祟,她一时半会还能找到归宿。   边上的人也跟着凑过来,满眼好奇:“是薄知聿吗?哇,我第一次碰到敢跟大魔王接触的人。学神牛逼!快分享一下薄三爷是什么样的?”   迟宁拿出本高数在看,讷讷重复:“什么样的?”   脑海里自动会放出他为她开门的画面,在枯萎掉的爬山虎前。她坐在行李箱上,男人俯身握住她的手指,满是温柔地说:   “欢迎回家。”   迟宁很久没听到“回家”这样的字眼了,太久、太久了。   以至于她觉得——   “像个不太正常的好人。”迟宁说。   薄知聿的疯名远扬,妥妥地可止小孩夜啼。以她为圆心,大家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看她的眼神也像是个疯子。   “宁神大概率是读书读疯了,怎么这么会开玩笑了。”   “……”   迟宁无语地抬眸,薄幸身后站着个女生,厚重的眼镜遮住大半张脸,双手拽着书包袋子,怯生生的。   “那个,你能起来吗?这是我的座位。”   薄幸还在笑,完全没听见,女生大概是怕极了薄幸,没敢再把话重复一遍。   迟宁踹了踹薄幸,“别占着人家的位置,起来。”   “谁的位置啊?”薄幸说,“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薄幸这人动静大,惹得大家的目光的都往女孩儿那看,她的脸一下红得厉害,扯着书包带的手又用力了些。   迟宁用笔头点了两下桌面,“都别闹了,回座位,早读开始。”   她一直是七班的班长,权威性和年级主任并重,围绕着的众人作鸟兽散。   没人看着了,习佳奕重重呼出了口气,小声如蚊:“谢谢学神。”   “客气。”   姜伟今日又穿了件格子衫,带着保温杯站在讲台上,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得阿宁在啊,多美好、多认真、多安静的早读啊。我决定在这个美好的早读上通知个好消息,这周末——要请家长开你们高三的动员大会。”   也就是开家长会。   这消息一出,全班都被怨声载道统治着。   “吵吵吵,吵什么?!”姜伟提高音量,“高考就是你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不止是你们,家长也得给我提起劲儿!每个人都一样,家长都要来!”   “……”   迟宁眉头皱得厉害,跟着姜伟一起走出教室,“老师,我——”   “阿宁,你的家长也得来。我知道你不用高考,但老师一直想跟你的家长好好谈谈。”姜伟语重心长,“让他们亲自来一趟,别打电话。”   迟宁还想说:“可是——”   “可是你的问题很严重,要是再这样老师就亲自联系他们了。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上课吧。”姜伟一点机会没留下。   “……”   迟宁垂着眸,浓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薄幸的位置是典型的教室后排靠窗,伸出头,“咋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学神也有被叫家长的烦恼?”   迟宁在想这件事儿该怎么处理,姜伟打电话一般都是直达家长,还是双方都唠叨的模式。然后她的父母就会双方唠叨给她,增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没有办法去哪儿找个代理家长?”   “这玩意儿能去哪儿找?姜哥肯定还会找你爸妈确认身份信息的。唯一能混过去的——”薄幸随口说,“总不能去找三哥吧?”   迟宁眯了眯眼。   “……?”薄幸看出她真有这个想法,睁大眼睛,“你疯了吧?三哥怎么可能来参加你的家长会?”   “不可能也得试试。”   薄知聿能有她爸妈啰嗦吗?   没有。   /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磨人。   迟宁压根想不到说服薄知聿去参加家长会的理由,好在她不需要按照学校的时间课程上课,旷了课就往他家跑。   走时间战也是个战法。   迟宁打开门,试探性地喊了声:“薄先生?”   原本空旷的大厅挤满人头,一屋子的烟酒味,正大肆的喝酒胡聊。她这一开口,视线全不转到她这儿来了。   “呦?这是哪儿来的漂亮姑娘?”   “这还穿校服呢,三爷什么时候藏了个初中生在家了?”   “靠,他又不当人了?!”   一群大老爷们仿佛看到外星生物似地打量着她。左边的房门微微松动。   男人还穿着睡衣,发梢凌乱地垂在眉眼处,眼皮耷拉着。   “吵什么?”   不得不说,街溜子头的作用在此刻凸显得淋漓尽致,几个字就让全场鸦雀无声。   薄知聿对视上她的视线,有些困。   “不上学?”   迟宁乖乖道:“提前回来了。”   他问:“吃饭没?”   迟宁一愣,“还没。”   “过去坐下。”   迟宁小声地哦了下。   白涂摸了把自己的寸头,调侃道:“这位就是迟宁吧,没看出来啊,你和三爷很熟啊。”   迟宁礼貌地笑,“还好,普通舍友。”   潜台词就是各过各的,客客气气,和平共处。   话音落下,迟宁莫名感觉薄知聿看她的眼神意味逐渐浓烈。男人盯了她几秒,而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别欺负小朋友,我去洗漱。”   本来氛围没那么尴尬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让这群大老爷们想得偏了点。   边上穿着花蝴蝶衬衫的男人问,“你要在三爷这住多久啊?”   不等迟宁开口说话,他恶劣笑了笑,“算了,你这小孩可决定不了,能在这儿住多久。”   迟宁知道这人看着的眼神多半没有善意,只是笑了笑,也没回。   白涂打量她两秒,有些好笑,“越看越像个初中生,完全看不出来胆子这么大。”   迟宁知道他在说薄知聿,回道:“你胆子也挺大的。”   白涂没懂,“嗯?”   迟宁眨巴着眼睛,“你们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这么算应该你比我胆大。”   这位寸头大哥和薄知聿交谈时比其他人随意得多。   白涂怔了两秒,轻笑出声,“你这小朋友还挺好玩儿的啊。没错,我和他关系就是很好。”   迟宁弯着漂亮的眸子,软声问:“有这么好的话,那你了解他吗?”   小姑娘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崇拜,男人可太喜欢这种眼神了。   “那当然了,”白涂瞬间膨胀,“你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他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吗?”迟宁补充,“最好详细一点,各种方面都要。”   白涂相当自信:“这个啊,你可就问对人了,我跟你说我——”   这个“我跟你说”说了半天都没说出来,迟宁莫名感觉后背一阵凉意,她僵硬地跟着白涂的视线往后看。   男人散漫地站在她身旁,那双妖孽的桃花眸略带笑意,慢悠悠地对上她的视线,   “详细一点儿?”   迟宁思绪顿时空白。   完!蛋!新的一天新的尴尬。   直接被现场抓包!她的地洞呢!   啊啊啊她要怎么解释她这两面三刀,背后莫名其妙打探他的消息的操作!!!   薄知聿弯下腰,和她的视线平齐。他唇角微勾,略带玩味地说:“小朋友,怎么说着普通舍友,还偷偷打探哥哥的情报呢?”   迟宁:“……” 第6章 “乖。”   迟宁以脑海里最快的反应速度,“普通……普通舍友还有必须要遵守的守则呀,我这是提前做准备。”   怕他不信,迟宁继续道:“如果我不小心犯了什么禁忌,那不是就被赶出去了吗。”   说完这句,周围人的视线逐渐热烈起来。   薄知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漂亮的眉眼愈加勾人,“你怕被赶出去?”   小姑娘刚从学校回来,大夏天还穿着七中的校服外套,背脊挺得笔直,裙子露出一截白皙得反光的腿面,小兔眼睛总像是带着点红,惹人怜爱。   乖得离谱。   “怕呀。”她说。   “这小孩儿是怎么回事儿。”花衬衫没忍住,笑出声,“你看这儿这么多哥哥,有哪个是不怕他的。你倒是新鲜,自个儿上赶赖着。”   客厅大半视线都凝聚在迟宁身上,小姑娘眼眸弯弯,温吞道。   “你们怕他,为什么要在一起吃饭呀?”   一个朴实无华,又让全场哑口无言的问题。   面面相觑,空气都有点凝固。   薄知聿靠在沙发,有些玩味:“小朋友,哥哥像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男人注视着她,桃花眼舒展着,笑意暧昧又温柔,天生蛊惑人的狐狸相。   迟宁随口道:“应该像吧。”   薄知聿也不生气,轻笑着递给她杯奶茶,语气亲昵,“小阿宁怎么还喜欢污蔑人呢。”   迟宁犹豫了片刻,刚想伸手去接。   薄知聿手里的奶茶换了个方向,他问:“喜欢喝哪个,抹茶冰淇淋还是芝芝莓莓?”   迟宁眨了眨眼睛,“我能喝柠檬茶吗?”   薄知聿笑,“小阿宁喜欢就好。”   她说了谢谢,“你们慢聊,我先回房间了。”   直至迟宁回房间,客厅里插科打诨的氛围都没恢复上来。   白涂重重呼出口气,满是疑惑,“这丫头到底是怕你还是不怕你?”   旁边有人回,“我看是怕得很,小姑娘这不掉头就跑了吗?”   “我怎么看着不像呢……”花衬衫皱着眉,有些不安,“三爷,要不把她吓走算了,这姑娘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劲儿,怪毛骨悚然的。”   怎么会有人敢当着薄知聿的面子,以最无害的脸问最毒的问题“你们怕他为什么要在一起吃饭”。   万一当时薄知聿心情不好,这后果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其他人附和:“我看行。这年纪的小朋友,放点恐怖片,整点阴间玩意儿,一吓就走。”   话题从“迟宁怕不怕”到“该怎么把迟宁”吓走,一个出的主意比一个损。   他们兴奋地问,“三爷,您看哪个行?”   薄知聿唇角微勾,“算了。”   “算——”众人讶异,“嗯?算了?干嘛就算了呀!”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男人指尖轻抚着酒杯,眸底笑意晕开,温声说:   “她太乖了,不忍心。”   /   迟宁其实留了个心眼,进房间的时候门刻意没有关好,隐约能听到楼下在聊什么。   说起来也挺好玩,她在这儿研究该怎么让薄知聿去她的家长会,底下在研究该怎么让她从这个家里滚蛋,聊的有声有色的。   迟宁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到哪儿都好难生存啊。   她点了点手机屏幕,姜伟特地发消息嘱咐她要让家长来家长会,逃是逃不掉的。另一条消息框,两天前发消息给她亲爱的妈妈,问最近在干什么,到现在都没回。   嗯,难生存也只能靠薄知聿了。   她今天早退,没有班主任的班级群里在问作业题目。   【谁快来救救我!烯烃和水的反应条件是什么?】   迟宁随手一答:【酸催化。】   五分钟后,同学回复她:【错了学神呜呜呜呜!】   迟宁眯了眯眼,她已经在按照正常高中生的思维答题了,总不可能他们考纲要考的是路易斯酸催化吧。   高考进化了?   下一条信息:【老师说这个催化反应条件是——】   【催化剂。】   迟宁:“……”   是我再一次高估高考了。   群里一片哈哈哈哈的笑声,真·和学神有璧。   薄幸正好抓住空隙,私聊她:【家长会的事你怎么办,不会真打算让三哥来吧?我再跟你强调一次,三哥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真的!没有!】   就在薄幸说完这句话后,迟宁听到楼下叽里呱啦还在想怎么把她赶出去的言论停了。   他的声音太好认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总喜欢懒洋洋地拖着腔调,听起来温柔磁性。   “她太乖了,不忍心。”   迟宁的笔顿在卷面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线条,有些突兀。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卷子一角已经被冰化的柠檬茶洇湿了。   她才反应过来,她走神了。   迟宁揉了揉太阳穴,她真不知道薄知聿到底是走哪个路线的。   说他不吓人吧,动一下就全场无声;说他吓人吧,他又好像是温柔的那类,接奶茶的时候她犹豫了下,他便能猜到她不喜欢,问她想喝什么。   又譬如刚刚的维护。   好难搞,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好糊弄。   如果他要再疯一点,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拿出张新的竞赛卷子,继续做题。   迟宁没想到的是——这个再疯一点,会来得这么快。   /   迟宁刷完竞赛题已经是晚上两点了,柠檬茶喝完了,她打算下楼倒水。   房间外还是开得暗乎乎的,幽幽绿黄笼罩的光,她刚走出来就有股冷风迎面袭来,梅雨季浸润青草后的味道。   下雨了。   客厅桌面上躺着歪七扭八的啤酒瓶,浓重呛鼻的烟酒味成了香氛,她依稀能看见在空气中腾升的薄烟。   一缕一缕,散在安静里。   门口隐约有撞击的声音,迟宁以为是薄知聿回来了,走过去开门。门没关紧,昏暗的光影一路流淌到她的脚边,模糊不辨,影子扭曲地不像人的身形。   迟宁突然冒出一句薄幸的声音,让她晚上怎么都不要出房门。   这想法在脑海里短暂停留片刻,她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薄先生?”   无人回应。   迟宁手心发冷汗,顺势握住门边,门的温度似乎冰凉得渗人,细碎的雨滴形成细密的针脚拍打在她的指尖,触感黏腻丝滑。   周围太暗,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雨下得太大了。   “轰——”   惊雷炸裂在眼前,银白的光似要将这个世界劈得四分五裂。   迟宁瞳孔骤然放大,和她对视的那双眼,冰冷如死物,幽幽地吐着信子。   她才发现刚才碰到的不是门,是蛇皮!   从爬山虎那盘踞着的蛇身,在顺着门衍吊着的蛇头频繁朝着她吐舌,像遇到食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拆吞入腹。   “嘶——”   活的。   蟒蛇。   她是在跟蟒蛇在对视。   薄幸说过,他差点被勒死过。   迟宁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男人的声音从蛇身后传了过来,漫不经心的。   “过来,没让你吓她。”   “……”   还在吐舌头的蟒蛇悠悠从门边退开,蛇身很长,等它挪动完迟宁才觉得自己的呼吸功能苏醒,她慢慢喘着气。   男人轻笑着,音色缱绻,“抱歉,我的宠物吓到你了。”   养只蟒蛇当宠物。   薄疯子的思维有够出其不意的。   迟宁缓过劲,才发现等她的惊喜不止是这一只蟒蛇这么简单。   还在笑着的男人站在树底下,昏暗的雨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没模糊掉地上的斑斑痕迹。   潮湿季节的雨和各种恶心的味道呛入鼻息,并不好闻。   边上还有个人在苟延残喘,似败柳飘絮。   迟宁眯着眼辨认了一会,那位花衬衫同志。   下午还在和薄知聿白涂他们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现在就在这儿上演电锯惊魂的现场了。   而始作俑者——   迟宁视线不自觉的落过去。   男人轻笑了声,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还在这儿,弯起桃花眸,吊儿郎当地看着她笑。   “小朋友,哥哥好看吗?”   花衬衫跟个丧家之犬一样的人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朝着她喊。   “救、救我……跑……”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他一说这句话迟宁就听出来,下午想方设法要吓她的人里,这个人也有一份。   她可不关心事情是为什么会发展至此。   她只知道她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   薄知聿语气平淡,“送他出去。”   话音刚落,和她对视的那条蟒蛇已经缠着地上那个人的身,一圈一圈的,像在准备要拆封的惊喜礼物。   迟宁能感受到薄知聿打量着她的视线,男人眼底都是兴味,饶有兴趣地问:   “要跑吗?”   未动的蛇头还在看着她,嚣张无度。   ——仿佛再说,她就是下一个。   这场雨下的她烦了,迟宁没什么情绪。   “不要。”   薄知聿淡笑了声,似乎是觉得她的态度好玩儿。   迟宁刚想说话,男人的虎口压在她唇瓣,拇指用力摁在她的脸颊,将她细碎的话语掐灭在疼痛中。   毫无理由,也没人能预测到的动作。   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压制,根本不是迟宁这个量级能比的。   只要他愿意,这只漂亮的手还能轻而易举地掐住她的颈动脉,像掐死一只螳臂当车的兔子。   他俯身对视上她的眼,含着浅浅的笑意,腔调愈发慵懒。   “小阿宁,真不跑啊?”   他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谁知道下一秒是要逗你笑还是要你亡。   偏偏少女杏眼里满是清明,干净得像从未被杂质玷污过。   也是这样的人才可怕,这世间几乎没有东西能引起他们情绪的波澜,像是快石化多年的木头。   即便这么掐着,她连要挣扎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薄知聿松了手。   “不要。”迟宁揉了揉脸颊,还在思考这件事能不能成为家长会威胁他的存在,语气有些闷,“你要嘛用力一点,要嘛就别动,这点程度我都不好拿这当理由威胁你。”   “……”   男人突然低笑出声,不间断、不克制,沙哑的声音诡异地穿梭在雨幕中。   他不说话,迟宁也不说话。   他不挪开视线,她便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分毫不动。   周围的动静逐渐缩小,似乎只有他们沉浸在银河倒泻的雨幕里。   半晌,迟宁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变了,满是玩味,像是在看——新奇有趣、无处可逃的猎物。 第7章 “脸红。”   午夜的转暴雨,玻璃窗像是坠落一串又一串的星,迅猛降落入黑暗。   迟宁盘腿坐在地板上,正在研究这条蛇。   这条蟒蛇被薄知聿养得过于肥美,蛇身大概有六七米长,目测比她的手臂粗上两大圈,勒死人完全没问题,浑身成金黄斑点状,看起来脾气还不太好。   嗯。   跟主人很像。   好看且臭脾气。   白涂原本还在迪吧泡妹,这一下直接给薄知聿抓过来处理后续,他快速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原本他还在担心迟宁留下个PTSD,结果这小姑娘眼睛都是弯着的,看起来心情还挺好,   不是吧。   就外头那个电锯惊魂的景象,和这条蟒蛇的冲击,要知道一条四米长的蟒蛇,就足够具备杀死成年男性的能力——   他一个认识薄知聿十几年的都觉得胃里的恶心翻涌。   迟宁怎么敢的啊!   白涂凑到薄知聿的耳边嘀咕,“这姑娘是真的不怕还是装的不怕?不是你看不看得出来,她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奶奶跟我说过个地方梗,如果和蛇对视的话,身体会动弹不得。”迟宁看着这个蛇好一会儿了,活动着手腕,“嗯,能动。”   “……”   别说害怕了,白涂觉得要不是她觉得他们在这里麻烦,迟宁都能跟着蛇来一波灵魂上的交流。   白涂被迟宁吓出一手臂鸡皮疙瘩来了,顶着人畜无害的脸,净干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身边的薄知聿已经够疯的了,又来了一个小的。   薄知聿坐到迟宁身边,轻笑着问:“小阿宁,养过宠物吗?”   小姑娘还穿着七中的校服,长发绑成高马尾,露出一截白皙地反光的脖颈。   她顿了会,声音乖软,“我有一只黑狗。”   不等他延伸话题,迟宁又问:“它有名字吗?”   这蟒蛇看起来挺不好惹的,即使薄知聿在这儿它还是在吐着蛇信子,一脸“你碰我我就咬死你”的意思,极其凶猛。   “有。”薄知聿说,“玛卡巴卡。”   “……?”   不愧是你啊薄知聿。   一条七米长的蟒蛇,你给人家取名玛卡巴卡。   你咋不叫它唔西迪西呢。   察觉到她的反应,男人眼尾微挑,悠悠道:“小阿宁,不觉得这个名字可爱吗?”   迟宁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街溜子的取名天赋。   除了这个“玛卡巴卡”,这个“小阿宁”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喊的?   他们的关系有这么熟悉吗!   “小阿宁?”迟宁抿了抿唇,颇为板正道,“谢谢薄先生,但我高三了,没那么小。”   薄知聿挑眉,“成年了?”   迟宁:“……还没。”   白涂拿了医药箱过来,笑,“没成年还不小。阿宁啊,你知道我们大你几岁吗?”   迟宁发现无法在一群老男人面前聊年纪这个问题,于是扬起完美微笑,“好的叔叔们,叔叔说得对。”   这报复的意味浓厚。   “叔叔?”薄知聿拖着长音,饶有兴趣,“小阿宁今天不喜欢当我‘命中注定的女人’了吗。”   “……”   好。   翻旧账就是你厉害。   迟宁转向白涂,“叔叔,我来吧。”   “?”白涂莫名躺枪,“你这专挑软柿子捏啊,不敢得罪阿聿,得罪我来了。”   “不是得罪。”迟宁视线在白涂和薄知聿那打量了两圈,实话实说,“薄先生比叔叔好看,显年轻。”   “??”白涂自尊心爆发,指着薄知聿,“他!他!他能比我好看?”   男人靠在沙发,桃花眸潋滟着春色,狭长的眼眸一勾,懒洋洋地,像极了狐狸。   狐狸很轻微地皱了下眉,而后道:“小阿宁,是相似的才能比较,他跟哥哥差的可太多了。”   “……”   “行,那是差得多。”白涂服气地打开药箱,转问,“三爷,您要不聊聊外头那个的起因经过结果?”   薄知聿连眼皮都没撩开,显然是不愿意搭理白涂。   “算了,问不出个屁来。”白涂看了眼手机,“我呢,还得出去处理后事。阿宁你看着,让这个疯子上个药。”   迟宁的心思全在这条“玛卡巴卡”身上了,还真没注意薄知聿身上有伤口。从他的小臂往上,一道清晰无比的血痕,像是碎玻璃划的。   濡湿半边衣袖,还在不断往下渗血。   蛮严重的。   但进来到现在,他就没什么反应。   薄知聿也盯着伤口在看,迟宁以为他终于想起来会疼这件事了。   结果,男人的桃花眸微扬,拖着长音,还有点自豪的意思。   “这血的颜色还挺健康。”   “……”   他这个脑回路,真的能有正常的时候吗。   迟宁打开医药箱,还在找消毒的碘伏在哪里,男人已经熟练地找到最角落里摆着的酒精,打开,直直地往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泼。   不是擦拭,是用泼的。   一下大半瓶空空。   迟宁睁大了眼睛,去抢他手里的酒精,“你疯了吧?”   伤口的血液被冲洗得热烈又鲜红,像煮开了不断冒泡的红油火锅。   男人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的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笑得温柔。   “抱歉,哥哥吓到小阿宁了?”   迟宁看着都觉得疼,拿了棉签给他清创,“你别动了。”   细雨夹风顺着得窗沿的缝隙缓缓攀爬,飘得一室静谧。玛卡巴卡盘着自己庞大的蛇身,蛇头立着,麻木阴冷的眼瞳紧紧盯着迟宁在看。   模样很凶,似乎只要她用劲,它就能上去掐死她。   一般人要是被这么条蟒蛇盯着,不跑也得吓得一身冷汗。   然而眼前这位小姑娘,一点反应没有,垂着眼睫,用棉签仔细地给他处理着伤口,几许碎发落在脸侧。   专心致志的。   很乖。   “疼吗?”她问。   薄知聿眸光微动,“嗯,疼。”   迟宁感慨于他这痛觉系统总算是工作了,小心了些,“那我轻点。”   薄知聿等了一会,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没话问吗?”   类似于多年的朋友白涂,见到外头的场面都会絮絮叨叨上半天,问得事无巨细,他是不是又发疯,又惹事。   而迟宁,她连最基本的好奇心和安全感的需求都没有。   小姑娘抬起眼,有些疑惑,“问什么?”   薄知聿轻笑了声,“问点‘我为什么打人’的问题?”   迟宁慢吞吞地哦了声,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悠悠笑了声,缱绻的声线混进夜色,却莫名教人后背发凉。   “因为我是疯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问,‘是不是他打你了’。”迟宁拆开新的棉签,塑料包装袋动静窸窸窣窣的。   这论点打得太偏了,薄知聿眯了眯眸。   “对我来说,你们都一样。”她温吞道,“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关心你会做什么样的事。”   他看向她,小姑娘的眼眸很亮,很清澈,满是天真和稚气。   “薄知聿,我只关心事情本身是不是错。”   不带任何流言蜚语的成见,只关心做没做错。   薄知聿顿了几秒,低笑了声,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发言。   迟宁还在给他上药,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他的笑点了,男人低哑的笑声沉在耳畔,含着细碎的气音,又苏又磁的。   她不明所以:“疼了吗?”   “不疼。”   迟宁怀疑他是不是打个架打的思维有点混乱,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的。   “你刚刚——”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弯唇笑了下。   “嗯,想让你心疼哥哥。”   /   迟宁第二天才知道那男的挨打的理由,白涂偷偷在微信上发给她的。   花衬衫他对玛卡巴卡感兴趣,想放出来吓她。迟宁是觉得这人作死,要不是玛卡巴卡被薄知聿训得物如其名、没杀伤力。   不然六七米长的蟒蛇动杀心,他跑都跑不掉。   可偏偏,花蝴蝶就喜欢把作死贯彻到底,放玛卡巴卡的时候还敢对着监控说薄知聿的闲话。   “三爷?不过就是看着他现在拿捏着薄氏,轮得到他狐假虎威吗?。当年他刚到薄家的时候,不就他妈是个私生子,给正妻的儿子端茶递水,过的可是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没听过吗?他爸经常当着佣人的面把他打得半死,连口饭都吃不上,他也就是运气好他才能有今天!”   “你们说说,他亲爹不就上了几个女人而已,他就连自己亲爹都敢捅,这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   花衬衫高谈阔论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薄知聿站在身后。   一来二去,自作孽不可活。   迟宁点开过薄知聿的“弑父”事件,哪怕过去这么多年,相关信息也如潮水蜂拥。   在这么多戳着他脊梁骨的新闻里,她终于看到几条零碎的报道。   【南汀弑父事件反转!据南汀公安局通报,薄明在案发之前常年对少年进行殴打,用开水烫、数据线、铁棍,甚至用玻璃划出致命伤!在案发当晚,少年已遍体鳞伤,此案件实属正当防卫。】   当舆论已经淹没人潮,真相又当如何。   骂他的词汇随着网络时代的用语而更迭,根本无人在意他的背后、颈后、脸侧,全都是青紫交杂的血痕。   迟宁也挺感慨的。   人前,人人都他一声‘薄疯子’演着至交好友,人后,他们又戳着脊梁骨骂他。   谁都怕他,谁又都不怕他。   /   迟宁昨晚睡得晚,早上干脆没去上学,姜伟还在微信里催家长会的事情。   家长会。   也不知道昨晚这件事能不能成为威胁薄知聿去家长会的理由,难道要她威胁他,“薄疯子原来是个怕疼的人吗”。   这顶个鬼用。   迟宁翻来覆去也想不出理由,手机电话铃响起。   她妈打来的。   迟宁看见电话提醒,听得见铃声在响,半天也没点下接通键。   估摸着铃声快到最后了,她轻呼出口气,“喂,妈妈。”   电话那头也有些沉默,这是木沁通知“我和你爸离婚了”之后,第一次的电话。   “吃饭没?”   迟宁:“吃了。”   还没。   “学校怎么样?成绩保持的如何?虽然没有让你直接去上大学,也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成绩不能掉下来。”   迟宁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她的成绩比她的人重要。   “别应付了事!”木沁不满她的语气,严肃了些,“老师最近找你没有?”   迟宁低着头,“没。”   “没有就好,按时吃维生素,什么都别想。”木沁不以为意,“你就是喜欢想太多,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迟宁没回。   她看着天花板,思绪莫名开始发呆,不知过去多久,连她妈妈是什么时候把这通自说自话的电话挂了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迟宁回神,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间是一分三十秒。   看吧。   她还得找人给她开家长会。   迟宁从楼上下来,厨房动静叮当作响。薄知聿家里装修的工业风基调太重,即便是在厨房这种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烟火气。   男人穿着灰色的丝绸睡衣站在中岛台前,衣袖往上挽起,纤长的眼睫垂着。手指带动刮刀,手臂隐约能看到薄薄突起的青筋。   这街溜子大佬,还会做甜品?   这搭配也太神奇了。   薄知聿没抬眼,略带笑意,“小阿宁,你要这么一直盯着哥哥看吗。”   “……”   他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吗,这都能看见。   “那个……需要帮忙吗?”迟宁也不好意思看一个手受伤的人独自在厨房忙活,礼貌问。   “过来。”   薄知聿把手里的刮刀递给她,“顺时针,翻拌。”   迟宁是不进厨房的人,第一次碰到这玩意儿,学着他刚才的手法,“是这样吗?”   “学的还挺快。”   迟宁大半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她试图寻找机会把话题拐到家长会的事情上,“怎么想起来要做这个?”   薄知聿含着笑,腔调懒着,“因为心情好。”   迟宁可不觉得昨晚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心情好的。   这回答有够无厘头的。   “玛卡巴卡呢?”   薄知聿还挺意外她会主动提起来,“在温室。”   “平常都在那儿吗?”迟宁好奇,“前两天都没看到它。”   “嗯,那小东西需要恒温。”薄知聿顿了下,“想看的时候可以过去,但不要放他出来,会咬你。”   迟宁已经对薄知聿能把六七米长的蟒蛇叫做“小东西”的思维免疫了,可能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是庞然大物。   “好。”   薄知聿看了她眼:“早上旷课了?”   “差不多。”迟宁实话实说,虽然她的旷课都是老师允许的。   “拿好,过筛。”薄知聿打量着她的校服,觉得有趣,“小阿宁,旷课还记得把校服穿得这么整齐啊。”   迟宁隐约觉得他误会了什么,“我下午会去学校的。”   没继续管薄知聿的反应,迟宁不进厨房确实是有理由的,厨艺杀手。低筋面粉过个筛像打仗现场,染自己一手,这面粉加了红曲粉和可可粉,颜色深红,还有不少跑到她的校服上。   她没注意:“要一次性过筛完吗?”   薄知聿给她拿了围裙,“站过来点儿。”   迟宁下意识伸手去拿,薄知聿拿高了些,没让她碰到。   “手是脏的。”他说。   迟宁的周围涌入一阵清冽的薄荷味,男人的手臂绕过她的腰侧,没有碰到她,只是在系围裙的带子。   迟宁怔住两秒,下意识回头。   男人垂着眼,鸦羽似的眼睫轻轻扇动,光影似乎格外偏爱他,眼瞳像蓄了一汪春水,能看见十里将盛的桃林。   围裙系好,他对上她的视线,温声问:“很热吗?”   迟宁磕绊道:“还……好。”   男人盯了她几秒,桃花眸弯起,指腹轻轻蹭掉她脸颊上的面糊,轻笑着:   “脸红了,小朋友。” 第8章 “你们一起上。”   迟宁去学校的时候还是上课时间,教导主任老朱正坐在保安亭里,顶着仿若怀胎三月的啤酒肚,对迟到的学生一顿精神输出。   那迟到学生里,薄幸那头红毛尤为炸眼。   “早来五分钟是家里会塌还是怎么的?每天就踩点、踩点、踩点,咋?你搁学校百米冲刺呢!诶!我说你们呢!看我!都往哪儿看呢?”   老朱骂得唾沫横飞,正打算回头继续输出。   门口,少女杏眼弯弯,穿着板正的秋季校服,被学生怼过好多次的老套蓝色,在她这儿反倒尽是甜美。   “主任好。”   老朱这唾沫咕咚一声给咽下去,笑得眼尾多出三条皱纹。   “阿宁啊,怎么这么早就来学校了?不在家多睡会儿?”   “……”薄幸无语道,“就知道看菜下碟。”   迟宁这种量级的三好学神,从小到大保送,名校争抢,走到哪儿都会有无上荣光和优待。   迟宁等教导主任把门打开,笑着说了谢谢:“学校读书氛围好。”   小姑娘太乖,老朱看了就觉得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说,“来学校也好,高一物竞那边需要个老师,你明天过去看看。”   能让迟宁去带一趟竞赛班,不知多少学生会打鸡血。   “好。”迟宁进校门,指了指站在角落罚站的那些同学,“主任,他们不去上课就晚了,能不能……”   听到这句话,迟到大队的不良少年们简直乐疯,在老朱的背后疯狂给迟宁比心和大拇指。   老朱本来就是秉承“好学生是天”的理念,迟宁这理由还找得相当漂亮,随口叮嘱了两句就放他们各回各班。   有几个班级上的是体育课,迟宁常年是公告板和表彰大会的门面,她在七中简直就是活招牌的存在,好奇的同学都一直在盯着看。   “宁神怎么帮那帮大佬说话?不是都说好学生和坏学生混不到一块儿吗?”   “宁神不是这样的,她人超好的,没有那种好学生的优越感。别人问题目她也回答,小事都乐意帮忙,上回我开会迟到也是她帮忙说话的。人漂亮读书又好,这个‘七中白月光’名不虚传。”   少女似是察觉到他们的议论,樱唇弯起,礼貌地朝那边笑了笑。   她本就是兔系颜,没有疏离感,笑起来格外的甜,引得女孩们疯狂心动。   “做个人吧,连女孩儿都撩。”薄幸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得亏碰上你,不然又是两千字的检讨。昨晚的事儿解决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迟宁就想起来那画面。   男人指腹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脸颊上,他离得有些近,她能看见落在他眼底的细碎的光晕,眼尾稍勾,妖孽又温柔。   “脸红了,小朋友。”   “诶——和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啊!”薄幸用手肘碰了碰迟宁,“我知道三哥家养条蟒蛇很匪夷所思,肯定是被吓惨了。”   迟宁回神,很真诚,“嗯,被吓得可惨了。”   “那怎么办,你问家长会的事情没?”   “……”   她就只记得转移话题,都忘了和薄知聿提这件事。   “得,看这样我就知道你忘了。”薄幸无奈,“姜阎王最近跟疯了一样催你也来开家长会,咱们班好像就一个女孩子不用来,叫什么加一的。   迟宁抬眼:“嗯?”   “就是你那个同桌,比起找三哥,你还不如去问问加一是怎么让老姜放过她的。”薄幸说。   后面有人说,“问她也没用吧,那女生感觉阴森森的,平常也不怎么来上课,都没老师管她。”   迟宁回忆了下,加一本名习佳奕,很典型班上最没存在感的那类人,好像胆子也挺小的,每次跟人说话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到时候问了不就知道了。”薄幸挑眉,“阿宁,我发现个新的地儿,下课一起去吃饭。”   /   整个一下午,迟宁没见到这位习佳奕同学,想找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同学问情报,然而这女孩都是独自行动派,毫无所获,倒是破天荒地收到条薄知聿的信息,问她在哪个校区上课。   她照实发了定位过去。   迟宁对吃的没有什么热情,薄幸不一样,南汀哪家餐厅最高级、哪家小吃最地道,对他来说如数家珍。   七弯八绕的,走到商业街最里面的小店。   最平常不过的路边小店,放大贴在墙面上的菜单,几张木桌。   “你别看这破烂,但味道可好了。”薄幸给迟宁递筷子,“等会儿吃完你不去晚自习吧?就在外头不远,我们去high?”   迟宁眯了眯眼,“你也不用高考?”   薄幸应对自如:“我这叫劳逸结合。”   迟宁有些嫌弃:“那你倒是劳一次。”   薄幸说不过她,“我出去买奶茶,你喝柠檬茶对吧,无糖?真不知道那酸啦吧唧的东西你喜欢哪儿。”   “……”   薄幸这人少爷脾气十足,就连买个奶茶都要有一堆小弟跟着。迟宁独自坐着,闲来无事在心算手机里的高数题。   “那个……您好,这是赠送的小菜。”   女孩的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绊,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迟宁抬眼,女孩习惯性地低着头,厚重的眼镜遮住大半张脸,身上是“来福餐馆”的服务生围裙,油烟味很重。   “习佳奕?”   “学……学神?”   “你在这边工作吗?”迟宁问。   习佳奕下意识攥紧了围裙的衣角,还是没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嗯。”   男人左脸一道刀疤,粗着嗓子:“老妹儿?别聊天儿了,过来帮我擦个桌子。”   那边坐着几个大汉,穿着工字背心,聊天时出口成脏。迟宁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能感觉到他们往她这里瞥的目光,薄幸他们走后,这打量就更加肆无忌惮。   大汉说话很大声,“小姑娘,你是不是还在上学啊?”   习佳奕低着头,她说话的声音太小,迟宁听不见,看动作大概是拒绝。   刀疤脸碰到手边的杯子,水一大半撒到习佳奕的腿上。本来就是夏天,热裤湿了一角,习佳奕极惊慌地抬起眼。   “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叔叔帮你擦干净。”刀疤脸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   习佳奕害怕的在发抖,可她越躲,他们越是抓着她不放。   旁边几个人笑得放肆,“怕什么啊,来坐着,叔叔照顾你,一起吃个饭。”   “诶。”刀疤脸笑得眯了眼,话里有话,“未成年的姑娘就是嫩啊。”   他们闹出的动静大,小店里反而安静了,怕事的早早吃完走人,另一拨就当做熟视无睹,低着头吃自己的饭。   这么剑拔弩张的氛围,一声清晰无比,还像是放大过的手机铃声。   刀疤脸往那看,少女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笑,手正举着手机对着他们那拍,她声音很甜。   “我拍视频呢,吵到你们了吗。”   刀疤脸一愣:“拍什么?”   “拍你们呀。”迟宁晃了晃手机,轻笑,“我很少见到长得跟五水合硫酸铜似的人,想记录一下亲本的生殖隔离没起作用的时候。”   这群街溜子就没上过几年学,完全听不懂迟宁的意思。   “你说什么呢?”   少女弯着眼睛:“夸你是畜生呢。”   /   这是薄幸这辈子唯一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吃的这么有追求,他如果不非要喝这家奶茶店,也不会如造孽一般地遇上薄知聿,更不会还有一起去吃饭这么惊悚的行为。   男人拿着拿着杯抹茶冰淇淋,似乎很满意味道,桃花眸弯了弯,漂亮得赏心悦目。   “别紧张,哥哥很好相处的。”   “……”   薄幸全程哑口无言,恨不得把呼吸都放到最低。   白涂摸了把寸头,“你这柠檬茶是带给阿宁的?”   “啊?”薄幸后知后觉,“对。”   薄知聿漫不经心道:“你们关系挺好?”   “还……还不错,她太乖了,那个性格太容易被人欺负了,平常就想着多照顾点。”   薄知聿桃花眸微扬,“是挺乖的。”   他说话一贯让人摸不着头脑,怕这人发疯,薄幸也不会自找麻烦去接话。一行人到来福餐馆门口,大老远就能看见的一群大老爷们对个小姑娘动手动脚的。   说的话还很晦气。   后头有人说:“那女生不就是习佳奕吗?靠!他们怎么还把学神围起来了,想对我的白月光做什么!”   刀疤脸那队伍的人都五大三粗的,一个拳头比迟宁脸都大,小姑娘站在他们身边,活脱脱是任人宰割小白兔。   小白兔声音软糯,徐徐道:“我很少见到长得跟五水合硫酸铜似的人,想记录一下亲本的生殖隔离没起作用的时候。”   五水硫酸铜,相对分子数量是250。   亲本的生殖隔离,人和动物的繁衍有别,没起作用生出的牲口。   “小美女胆子还挺大啊?”刀疤脸气笑了,指着习佳奕湿透的半边裙子,不屑道,“乖乖把东西删了,矫情什么?她穿这么短的裙子,不就是让男人摸的?”   啪地一声,小白兔一巴掌快准狠地落在他的脸上,力道很大,刀疤脸直接被打偏了头,浮起来五个纤细的手指印。   打完小白兔还嫌弃地皱了皱眉,理所当然问。   “你长这张脸,不就是让女人打的?”   “……”   压根没人想到迟宁会直接动手,周围安静了几秒,刀疤脸怒气冲冲地朝她挥拳,少女似乎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微微欠身,一脚踹中他的胃部。   这一击似乎是算好角度的,刀疤脸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磕碰到后面的木头椅子,整个人摔了个脸朝地的狗吃屎,狼狈地趴在迟宁脚边。   他想起来,迟宁也没客气,一脚踩在他侧脸上。   少女穿着七中那套蓝白色的校服,弯弯的杏眼扫过一圈,温声细语的:   “别浪费时间,你们一起上可以吗?”   “…………”   门口观战的队伍已经目瞪口呆,白涂看了看左边的薄幸,又看了看右边笑得跟个狐狸似的薄知聿,发出灵魂一般的疑问。   “这?!这就是你们说的乖???” 第9章 “欺负小孩儿。”……   说实话,迟宁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暴力了,在七中的时候天天忙着竞赛,认识薄幸之后,这小少爷三天两头放话,又没人来找她茬,这个三好学生的头衔就这么落在她身上。   要不是这刀疤脸嘴太臭,她还真不打算动手。   一想到到时候要和薄幸这话多的解释,她真是头疼。   “喂,大叔。”迟宁蹲下身,垂眸看着地上这个摔的鼻青脸肿的刀疤脸,“不要试图报警哦,刚才您做了什么,手机可拍得一清二楚呢。”   刀疤脸眼睛瞪大,口齿不清:“你拍四平是怕鹅报警?!”   他还以为迟宁拍视频是为了直接去警察局,结果是因为她要动手打人,又不乐意去警察局善后,才拿视频威胁他。   迟宁拿纸巾擦手,懒得再跟这个生殖隔离的败例废话。   “您是这儿的老板?”   餐馆老板颤颤巍巍地看着这一地狼藉,又看了看眼前这小姑娘,额角的汗滴了下来。   “是……是。”   “您的损失,我会转账给您,连同她今天的。”迟宁示意习佳奕的方向,“今天能先别让她工作吗?”   老板巴不得闹事的早点消停,赔着笑,“能能能,您请便。”   迟宁拉着习佳奕的手腕,“对了,您这有医药箱吗?”   “……”   老板带他们到了员工休息室,说是休息室也就是一张折叠椅,墙壁还会裂缝,空间很小,估摸着两个女孩走路都会碰到彼此。   习佳奕低着头,迟宁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袖子和裙子都是濡湿的,手握成拳,骨骼都在紧张得发颤。   “学……学校那边……”   “学校图书馆和学生会有职位空缺,工作内容比这边轻松,去上课也方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帮你联系。”少女打开医药箱,“他们这种人欺软怕硬,被收拾一次就好了。”   “什、什么?”   习佳奕怔愣在原地,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被训斥“不读书出来打工”、被问头问尾的打算,却没想到迟宁会说出这一句。   “提供解决方案比问候有用。”迟宁笑了笑。   她就是对别人的私生活没有兴趣,人活在世上谁没有难处,何必非要知晓缘由,再来一句“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了”。   对方还得忍着自己的伤疤回你“我很好,没关系”。   有眼睛都能看出的事情,何必呢?   迟宁拿纸巾,轻轻地擦掉她粘在脸上的眼泪,“不是你的错,别怕。”   少女身上是馥郁的玫瑰香,像是精心栽培在玻璃温室里的花儿,正如她的人一样,是远远不可触及的高贵。   和所有七中人一样,习佳奕听过很多关于迟宁的优秀,却没想过有一天这位“七中白月光”会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场面后,不嫌弃她的卑劣,和她说别怕。   好久,好久,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话了。   房内填充满嚎啕哭声,习佳奕眼泪像能淹没人的洪水,将整幅画面的变成压抑的暗色。而在边上的少女一点不哄人,面色平淡地在帮她处理伤口。   怪异得和谐。   等习佳奕哭累了,她才哑着声断断续续地说话:“我家里人只有我爸爸了……他生病了。”   迟宁:“嗯?”   “所以……我们家没、没有人能给我开家长会。”习佳奕在上菜之前听到过他们闲聊,她笑着,“虽然是这样,但我不可怜的,我们家很好。”   “……”   迟宁盯着她看。   女孩的衣服上沾着油烟,皮肤不算白,,刚哭过眼睛又红又肿的,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是那种最普通还有点儿土气的款式。   没什么自信,不敢看人说话,行为举止都是怯生生的,毫无存在感。   说实话,一眼便知被世俗以痛拥吻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人,用那双哭得惨兮兮的眼睛看着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她说,“我爸爸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幸福。   是什么。   /   迟宁把习佳奕送到路口搭公交,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些麻烦事,忘了嘱咐老板嘴严些别告诉薄幸。   她穿着校服打人的,那些流氓地痞可能还会找到学校来。   刚才那话算是安慰习佳奕的。这种人,打到他怕,才是永绝后患。   太烦了。   薄知聿再看见迟宁的时候,正好是黄昏。夏日余晖裹挟大地,少女蓝白色的校服裙摆绽入画,笑意温柔,像洁白易碎的百合花,盛放于暗香浮动的暮霭。   她似乎永远都保持着完美的模样,走路也是,背脊挺直,摇曳生姿。   太完美,就总像是假的。   薄知聿想起刚才在店里,关键性让刀疤脸绊倒的那下,不是意外,这小姑娘是算准了力道和位置,游刃有余。在动手之前,还懂得留好证据善后。   让白涂这样的老手干群架,都未必能像迟宁这般全身而退。   这架打得太聪明。   “你怎么在这儿?”   迟宁还在想着怎么善后,没想到走没两步在巷口能遇见他。   这在大街小巷乱窜的频率,不愧是街溜子头儿。   男人的桃花眸微弯,笑意慵懒,“——来给你送礼物。”   “……?”   薄知聿带她来的地方,就在上次那Livehouse附近,这整栋都是娱乐场所,这层主打射箭,暗色调的红灯装饰,入口摆满长排弓箭,主题很奇怪,径直入内是大型海绵宝宝插画,一半在笑,一半只剩下嶙峋的骷髅骨架。   薄知聿:“没来过?”   迟宁说:“没有,像鬼屋。”   薄知聿垂着眸,手里掂量这弓箭,递了个合适的给她,“玩吗?”   迟宁说了谢谢,问:“这就是礼物?”   他语气稍懒,莫名神秘,“不算,真正的还没来。”   迟宁没有好奇心,哦了声,就拿着那柄长弓跟在他身后。   她确实是第一次玩这个,感觉长度高过她半身,蛮新奇的。   这路越往里走越黑,□□风席卷。   男人眉梢微扬,饶有兴致地问:“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吗?”   红灯缠绵它的笑,流淌到迟宁的脚边。   用小朋友的童趣来撕裂现实,这街溜子诡异的恶趣味。   白涂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画面,那只仿佛跟恶灵修炼成狐狸精的男人,在小姑娘身后压下一片黑沉沉的阴影。   放低的声音浸泡在骷髅画像中,意味深长。   “里面专门拐卖小女孩的,有好多坏人——怕吗。”   薄知聿是真像能把人卖到山沟沟里的人。   “怕。”小姑娘顺着他的话说完,示意前方明晃晃箭馆的字样,问得挺认真的,“有人说过你很幼稚吗?”   “……”   在白涂的记忆里,真人真事,上次这么跟薄知聿说话的,现在已经在精神病院蹲着了。   然而现在,白涂看了看懒洋洋倚在墙边,眼底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笑得跟神经病一样的薄知聿。   奇了个怪。   白涂非常好奇:“阿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胆子能这么大?”   迟宁还在摆弄弓箭,她没玩过,在照猫画虎。   “嗯?”   “别瞒着了,吃饭那会打架,我们都看见了。”   迟宁一个拉弓,箭支尴尬地在原地降落。   “……我们?”   白涂:“我、阿聿,还有薄幸那群朋友,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行啊。   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感情这是一个没落下。   迟宁愣了两秒,转头去看薄知聿,这狐狸还有心思点评她的打架。   “挺厉害的。”   “……”   被知道对迟宁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只是烦跟人解释,“薄幸说什么了吗?”   “震惊了好一会儿,还问阿聿给你开家长会的事儿。”白涂问,“你这读书不好,怕找家长?多嘴问一句,你这文能怼人,武能群架,是捡了哪本武林秘籍练出来的?”   迟宁扯了扯嘴角,“九年义务教育。”   薄知聿想起“生殖隔离”,没忍住笑,“是挺‘好学’的。”   迟宁向来秉承有一回一,问“那你是从哪儿练出来?”   “我?”薄知聿散漫道,“从小挨打多了,就练出来了。”   挨打?   还是从小挨打?   迟宁眨了眨眼,“为什么?”   “为什么啊?”薄知聿悠悠重复了遍,偏头,没个正型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嫉妒哥哥长得好看?”   “……”   白涂拿新的箭支给她,“你这小孩儿是真挺好玩的,要不今天来打个赌。阿幸那混小子说你缺个家长开家长会?咱也不欺负新手,你要能射中一次靶子,你这家长会我去开。”   迟宁下意识看了眼薄知聿,男人慵懒地窝着,看样子是不反对的。   她这不走运的一天终于迎来了喜讯。   “别看他了,这人最怕麻烦事儿了,给你开家长会准没戏。四舍五入我也算你哥哥,开个会多合适。”白涂挑眉,“半个小时内,中靶子就行。”   “好。”   最后倒计时三分钟,靶子附近满地的箭支,靶子光秃秃如松柏屹立。   战绩为零,迟宁手臂酸软。   其实也不算迟宁的毛病,她第一次不着门道,这靶子的距离过远,玩久了体力跟不上。   薄知聿微眯着眸。   小姑娘几许碎发黏在如雪的颈间,脸颊鼻尖染上薄红,抿着唇,更像是弱小瘦弱的白兔,只是背脊依旧直立,拉弓的手在颤。   不懂得问,也不懂得休息。   倔得要命。   “完蛋,我这是不是算欺负小孩儿了。”白涂摸了把寸头,“阿宁,要不算——”   迟宁应声回头,清冽的薄荷味突然地涌进。   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就在她的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拖着她那摇摇欲坠的弓,往上抬高。   没有直接碰到她,却像是再靠近些,她便能撞进他的怀里。   迟宁的动作怔住。   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微垂,轻笑了声,含着浅浅的气音,倦懒的声音扫过她的耳畔。   “别怕,哥哥教你。” 第10章 “逗弄。”   “手指第一关节,勾线。”   “拉弦到颌下,肩肘要平。”   周遭都环绕着那阵清冽的薄荷香,磁沉的低音清晰萦着。   迟宁没敢动,思绪短时间内像云游过九万里路,耳朵渐渐泛红。   男人的脸侧近在眼前,似乎是察觉她在走神,漂亮的桃花眸微垂,眼尾那一点红色的泪痣更显情意。   “小朋友,哥哥好看吗?”   “……”   迟宁轻咳了一声,没敢再看他。   “然、然后呢。”   “——然后啊。”他说话总是带着些散漫的腔调,慢悠悠地,像是在逗弄人玩,“哥哥也不知道了。”   “?”   迟宁面无表情地摆正视线。   她到底为什么以为,自己有一天能跟得上这薄三爷的思路。   她跟不上。   “那您让让,我还是自己来吧。”   赌约最后的一分钟倒计时,秒表类的计时器,每过一秒都在滴答作响,迎着场馆上倾斜而入的空调冷气。   迟宁想挣开他撑着的手,俩人力气不在一个级别,她没拉动还险些身形不稳。   男人的掌心握住她,温度从掌纹四处蔓延。   薄知聿调笑了声,“哥哥给你表演个魔术。”   迟宁一顿:“什么?”   “说句哥哥好帅。”   “……”   倒计时十秒,滴答的声响充斥迟宁的每寸神经,过分紧张,眼前的画面像在慢速的循环播放。   坠落日暮的夕阳、紧绷于弦的箭支,以及。   他身上的薄荷香。   三秒、两秒。   迟宁的心跳都在加速。   他引导着她的动作松手,箭支迅速凌厉地划破余晖,遥远处靶子的黄色内圈,“嘭”的出现降落。   “滴滴滴——”倒计时结束。   迟宁雀跃地回头看他,“是靶心!”   薄知聿唇角微弯,接过她手里弓,“看来这魔术哄小孩还挺有用。”   迟宁真觉得好玩,“你不是说不知道吗?怎么这么厉害?”   薄知聿懒洋洋地,“不用知道,凭感觉就行。”   “……”   可恶,给他装上了。   “阿聿就是闭着眼也十环,这可算是公开用外挂了啊。”白涂凑过来道。   “你刚才没说不能帮,不算外挂。”迟宁说。   白涂本来也有帮这个忙的打算,笑着道:“行,这家长会我给你开。”   闻言,迟宁弯了眼眸。   真好。   前头的动静比人先到,浩浩荡荡一帮人,配着薄幸那头红毛像极古代打家劫舍回来的地痞。   薄幸徒手抓起茶杯止渴,“真不是我说,阿涂哥但凡你要多借我两人,我至于逮这群人逮这么久吗?”   等薄幸把气喘顺了,白涂才笑着说话,“阿幸胆量见长啊。”   薄幸才注意到他正对面,笑嘻嘻一脸温柔的薄三爷,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军姿似的标准,“三……三哥,都带回来了。”   “别紧张,接着喝。”薄知聿勾着唇角,悠悠道;“小朋友,哥哥送你的礼物来了。”   ……   薄幸悄悄挪到迟宁身后,悄无声息地问:“你们这什么情况?什么礼物?”   迟宁已经放弃跟上薄知聿的思维跳转,坐在椅子上揉着酸乏的手臂,全然是在看戏的态度。   薄幸带回来地这帮人确实是在馆子闹事的那些,挺仔细的,一个没少。   刀疤脸被她揍得半边脸肿得老高,后面那群小弟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只敢瑟瑟发抖地躲在后面,连抬头多看薄知聿一眼都不敢。   薄知聿这街溜子头江湖地位是高,哪儿的混混认识啊。   不过从某种方面来说,这确实是一份礼物,薄知聿这震慑力拉满,省的她自己再一一去解决后患。   男人喝着奶茶,懒洋洋地,“别怕,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迟宁忍着没笑出声。   这开场白可太有意思了。   “想什么?”薄幸用手肘碰了下迟宁。   迟宁射箭后遗症,疼得嘶了声,“……没事。”   薄幸想说话,莫名感觉像掉进冰窟,这一抬头骤然对上薄知聿的视线,男人语气淡淡的。   “别碰她。”   薄幸:“……”   刀疤脸估摸着摔倒时磕到牙齿了,说话还在漏风。   “桑、桑爷,错——错了。这次都四鹅的错,看在和鹅们大哥认、认识的份上,放过我吧!”   “错你个傻逼。”薄幸没好气道,“小爷过去的时候,你不是还在商量着到七中堵人?这么一大群人欺负个小姑娘有意思吗你?说那些下流话你不嫌恶心?”   跟迟宁猜的差不多,无畏始于无知。   “四他……听错了!”   男人像是来了兴致,唇角带着弧度,温声问:“说便说了,人都会有个得意忘形的时候,没关系。”   “鹅、我是说了,但……”   薄知聿轻笑了声,修长的腿往前迈一步,鞋踩在刀疤脸的手腕上——   刀疤脸如踩到尖叫鸡的哀嚎骤然响起,脸色惨白。   前一秒还笑嘻嘻谈风月的人,下一秒狠的像地狱里来的恶鬼。   偏偏这恶鬼,还有一副似神明的好皮囊。   “你还挺敢说啊。”   薄知聿偏头,弯着眼眸,“阿宁,还玩吗?”   迟宁:“射箭?”   薄知聿抬眼,迟宁才注意到在场馆角落站着的几位黑衣保镖,不顾地上哀嚎着那群人,拖着就往靶子上走。   “嗯。”   迟宁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玩恶人游戏,“不了,手酸。”   不知是不是这薄疯子的恶趣味,这人型靶子没绑紧,脚在空气中乱踢动着,一群人哭天喊地的,吵得很。   刀疤脸:“有话!有话好说!三爷咱不是讲道理吗!”   薄知聿笑着补话:“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我讨厌别人和我讲道理。”   男人搭弓,箭支在微微晃动,瞄准的方向究竟是——   手?脚?   还是脖子?   无人知晓。   小小的箭头更似能将人吞噬进去的黢黑洞穴,吞进害怕、紧张、哭诉,不依不饶地想拉人堕入黑暗。   薄知聿似乎就是享受这种玩弄掌中猎物的感觉,嗓子溢出几许慵懒的笑声,“别怕,我技术挺好的。”   刀疤脸的冷汗濡湿胸前脏污的背心,哭天嚎地。   疯子。   这是个疯子。   世界极与极的分裂,薄知聿起始,却满是笑意。   “小朋友,再教你些新的东西。”   弓弦弯曲,箭矢不再晃动。   “射箭,开弓时不该犹豫,要快、准、狠,一击毙命。”   箭支应声而出,尖锐的箭头急速飞过,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那空荡荡的靶子,如同一柄利刃,贴着脖颈刺出一道血痕。   周围好安静,迟宁似乎能听见血滴在衣服上的声音。   那样的部位,他竟然真的敢!   薄知聿与她对视,眉眼舒展开,真像是在教她的模样。   “学会了吗?”   他的名声足够震慑,武力也能把人家打趴下,知道用什么角度、用什么力量不伤到人要害,偏偏要用最恶劣的方式来逗弄。   故意让所有人看着,让猎物在每秒的黑洞中挣扎。   甚至于在这种时候,他是真心在教她。   在教她射箭的要领,教她对付这样的混子,要一击毙命,就不该向今天这样犹犹豫豫地留下把柄。   薄知聿。   他到底想干什么。   /   家长会日期定在周六下午,不要求全体学生出席,只吩咐了几位班干部带领家长入座。   迟宁是班长,理所当然需要带队。她踹了一脚还在睡觉的薄幸。   薄幸鲤鱼打挺,睁大眼睛,“咋——地、地震了?”   迟宁配合地呀了声,“快!快趴桌子底下。”   “……”   “别闹!小爷在做噩梦呢。”薄幸揉着眼睛,“我老是梦到三哥拿弓箭射人的场面,就没一次睡好的。阿宁,我失眠了。”   迟宁好笑道:“薄校霸,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你看那场面你不做噩梦吗?三哥做那事儿,连他妈手都不抖一下,跟没事儿人似的。你看他跟着刀疤脸可是无冤无仇,上来就整这么一出。”薄幸想想就觉得恶寒阵阵,“如果三哥要对付的是你呢?”   迟宁站回原位置上,“你觉得如果不是薄知聿,那刀疤脸来找我麻烦的概率有多大。”   “这——”薄幸想到那天,他们那群人确实绘声绘色说着下贱话,还有想找个时间把她堵了。   “这只能算,恶人自有恶人磨。”迟宁笑着,小兔牙甜甜的,“我觉得挺好的。”   “……”   薄幸被迫带着迟宁给的鸭舌帽压头发,犯困地打哈欠。   “薄哥,这么困干嘛不回去睡觉。”薄幸的小弟们问。   “你懂个屁,人家这是想多看学神俩眼。不过别说,学神还真是走哪儿都受欢迎,这些家长看她的眼神就差放烟花了。刚才还有一个,非要摸学神的手,说这样她们家孩子也能考上清北。”   各班都分配了班干部来带领家长入教室,夏日炎炎,这又是个久站的工作,几乎女孩子都是选着阴凉处。唯有迟宁,站在阳光底下,温软地笑着,像是要证明自己跟太阳一样热烈般。   “时间差不多了。”姜伟带着个点名册过来,“阿宁,你家长还没来吗?”   薄幸:“你没让涂哥过来吗?”   “应该是路上堵车。“迟宁说,“老师您先开始吧,别因为我耽搁了。我这边家长来了我再带过去。薄幸,你也跟老师先进去。”   姜伟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好。”   这个点基本家长都入场了,东门这边都挪给高三和竞赛生用,周六更是安静得过分。白涂刚发消息来说临时有事,可能会去不了。   她其实挺擅长等待的。   她的爸妈也总是一次次地告诉她“晚点晚点”,让她等到夜深人静在说出事情太多抽不开身。   时间长了,来或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迟宁百无聊赖,在两条“欢迎各位家长参观七中”的大红横幅中间刷微积分的题库,在学校这热闹的地方,她身边也只有一道影子相伴。   “你爸生病就要我们掏钱给你吗?凭什么,因为你穷我们就活该给你捐钱是吧?”   “好好一个高三家长会,给你搞成个募捐大会,你脸是真够大的!”   “不不不什么玩意儿呢?一身寒酸劲,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你要是真有点骨气,就别拿大家的钱,现在装白莲花给谁看呢?”   迟宁长叹口气,把这道题的算法写上去。   真是没一刻安静时候。   槐树遮掩,老套的校园霸凌。   迟宁眯眼辨认,为首的那女孩的叫林妤真,两家之间生意偶有来往。之前和她一起参加过竞赛,只不过太笨,回回都被她淘汰。被欺负的那个也熟悉,是她前两天刚救过的同桌习佳奕。   听了一会,她猜出大概的故事情节。   习佳奕父亲病重,无法负担医药费,学校帮着发起爱心筹款。但七中这群孩子大部分是富家子弟,青少年时期心高气傲常有,几个人因为捐多捐少的问题吵起来了。   因为林妤真捐的少,有人发匿名墙公开diss她。林妤真怀疑这事儿是习佳奕干的,所以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迟宁是真觉得姜伟的作业是不是布置少了,她们这些人比她一个不要高考的都悠闲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我,我都……都不知道匿名墙是什么。”习佳奕声音带上哭腔。   “不是你你结巴什么?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结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你爸把自己送进医院,用自己的命拼的,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少女的声音清润,“刘叔叔把你养的这么好,怎么也像是没有意识产生的生理基础。”   “生理……生理什么?!”林妤真反应三秒,顿时气得脸红,“你骂我没有脑子?”   人脑是意识产生的生理基础。   迟宁弯唇笑:“不是,夸你呢。”   习佳奕刚才被林妤真推倒在地,最近雨季多,槐树底下一地泥泞都粘在校服上。迟宁扶着她起身,把口袋的纸巾一并拿给她。   “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再回班级。”   习佳奕眼泪在框里打转,“阿宁,可是我……”   林妤真有几句话是对的,她确实就像是乞丐一般求着他们怜悯。   穷,没钱,又能奢望有什么骨气。   习佳奕的眼泪打在迟宁的手背上,滚烫得她肌肤也泛疼。   “我知道,可不是你做的对吗?”迟宁温声道,“逃跑是罪人该做的事。你没错为什么不敢?”   “谁让她走了?”   女声尖锐,槐树底下厚重围成圈,人数比例悬殊,如同瓮中捉鳖。   迟宁抬手,把习佳奕往身后护着。   这次不同于那些地痞流氓的先动手讨不到好处,且林妤真这人一向懂得捏软柿子,迟宁不能保证不伤到习佳奕。   迟宁寻找着校园监控的位置,稍稍侧身。   “我说迟宁学神,你要维护你白月光的头衔能不能看看情况?你有能帮她的资本吗?”林妤真睨她,“没猜错的话,今天家长会你爸妈又不来对吧?难怪你会同情她呢,你们俩不是挺像的吗?”   “说的也是。”迟宁圆圆的杏眼弯着,“跟发育不完全的,是有本质上的差别。”   “你——”林妤真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像推她,“你一个连爸妈都不要的人,以为谁还会护着你?!”   迟宁原本的打算是用监控做个被推倒的视觉假效果,刚刚想往后退——   耳边卷起阵轻风。   郁郁葱葱的老槐树下,迟宁被薄荷占满感官。   男人的身影清隽颀长,似乎细碎的光影都格外偏爱他。她一步未退,被他安安全全地护在身后。   薄知聿桃花眸勾着,笑得多情又温柔。   “我护着她,够吗?” 第11章 “哥哥哄你。”   非学生正常活动时间,校园偶尔透出几声班主任扯着小蜜蜂在喊“高考多考一分甩掉千人”的宣言,处处都是浓厚的学习氛围,唯独这地儿,像在空气里点划跟火柴都能引起爆炸。   林妤真瞳孔放大,紧紧攥着手心,“薄……薄三爷?”   迟宁梳理场上状况,还是堵的水泄不通的那帮子,就来了薄知聿,场面莫名逆转,林妤真大概是认得人,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薄知聿唇角弧度稍弯,视线在对面那群人环绕了圈,才懒洋洋地落到迟宁身上。   “小孩儿,看到没?”   迟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薄知聿还有心情跟她调侃,“他们看到我的反应才像个正常人。”   迟宁似是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味,慢吞吞噎他:“那可能是因为你不是正常人。”   “……”   他们在这边插科打诨,林妤真那边紧张到死。在南汀谁没听说过薄知聿的名声,这位可是未成年就在法治头条露脸的人物。   疯起来连爸妈都不认的畜生,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林妤真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支支吾吾地,“三……三爷,我们能先走——”   男人轻笑了声,云淡风轻的话被拖得满是恶劣。   “你说能吗?”   “我……我道歉,刚才是我做错了。”林妤真慌张地弯下腰鞠躬,角度近乎九十,一下又一下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您原谅我。”   薄知聿不喊停,由林妤真带着头,一大帮子人便同样在勤勤恳恳地鞠躬,连挺停不敢停,仿佛在玩拨浪鼓。   老朱和姜伟过来的时候,简直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   时隔好几年,男人却还是同十六七岁时那般明目张胆,笑得温和,干的却都是垃圾事。   老朱和姜伟都是带过薄知聿的老教师,俩人对视一眼,眉头拧出皱纹。   薄知聿混到如今的地位,老朱都只敢赔着笑上前,“薄总,您……您这是又跟小孩儿们玩呢?”   “玩什么玩?有这么跟学生玩的吗?”姜伟怒目而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一回学校就欺负人来了!”   薄知聿没说话,眸底绕兴味。   气氛僵硬入深渊,饶是迟宁也没见过敢这么指着薄知聿骂的,老朱吓得一直扯姜伟的衣服。   “主任您别拉我了!这小子就是欠骂。”姜伟没好气地道,“回来干嘛来了?见到老师不懂问好?”   薄知聿笑了下,还真就说了句:“老师好。”   几个字拖腔带调的,有些欠揍。   迟宁不想看着闹剧越来越无厘头,开始演戏,“老师,这是我哥哥,来给我开家长会的。刚才也是林妤真先动手的,我哥哥是为了保护我们,您可以去看监控确认。”   小姑娘杏眼底下红乐一圈,语气可怜兮兮的,一看就像被欺负惨了,再看身后还沾着泥的习佳奕。   老朱本就双标,看迟宁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么敢对欺负迟宁同学啊!啊?!每个人五千检讨,去操场跑两千米!我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闹事。”   五千检讨,高三学习压力本来就大,这检讨得写到什么时候?   林妤真瞪大眼睛,给自己求情的话还没说,就听看见迟宁捂着手臂,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兮兮的。   “主任,她们这么做,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我……我不疼、没关系的。”   “……?”   林妤真就差把问号打在脸上。   她他妈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碰到,还被骂了一顿没脑子好吗!   林妤真急忙解释:“主任,我没有——”   少女抬手揉着眼睛,衣袖下滑,露出一截手腕,明显能看到被女生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主任,她真的没有做什么,别罚她们了。”   老朱气急,迟宁是七中多么宝贵的学生,说是七中荣誉一级贡献者都不为过。   “你、你、你们还敢动手打人?!”   刚才迟宁还一副像是能一怼十的样子呢!这会儿就他妈演弱不禁风的小白兔了?   这是什么82年的陈年绿茶!   林妤真都快委屈两个字写在头顶,一时间话不过脑,“鬼知道她的伤口是哪里来的?我连碰都没碰到她好吗!要受伤也是后面那个习佳奕,谁打她了啊?!”   “……”   场面安静了三秒。   旁边的薄知聿眸中噙着笑,悠悠道:“主任,人证物证俱在。要不是我来得早,我家小朋友可就被欺负惨了。”   老朱本就忌惮薄知聿,在看看那边的迟宁和习佳奕,一个比一个委屈,都受伤还在这帮同学说情。   这么聪明、善良、天真的学生啊!怎么能被人欺负啊!   老朱气得音量直奔破音,“看看!看看!我们阿宁是多么善良的好学生啊!你——你再看看你们一个个?打架闹事还不知悔改!去!五千检讨,五千米操场,再外加一个礼拜扫厕所!愣着干嘛!去啊!”   “……”   /   因为这场闹剧,迟宁强烈被老朱要求到医务室上药,薄知聿也跟着在旁边。   周末东门这边的医务室只有一位老师上班,迟宁笑温声说:“老师,我没受伤,给她看就行。”   习佳奕被推倒的时候摔倒手臂,比迟宁严重得多。   “小姑娘摔的一身泥的,跟我过来洗洗。”   习佳奕牵着迟宁的袖子,怯生生的。   迟宁笑着对她点头,“这位姐姐好看还很温柔,让她上药不会疼的,别怕。”   小姑娘又乖又嘴甜,惹得女老师笑得弯着眉眼,“小同学,跟我过来吧。”   得到肯定,习佳奕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迟宁回眸,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在看,这眼神真是让人猜不透含义。   “你怎么……来了?”   薄知聿靠在桌面,语气惋惜,很为难的样子,“本来是不想来的,但阿涂哭着求我来,真没办法。”   迟宁忍了忍。   不管怎么说,他来救场非常好,她不能怼。   “不过来也挺好。”薄知聿语气带着玩味,缓缓道,“不然也不能看到阿宁表演,不是吗。”   迟宁总感觉他下一句就是“呦,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她撇开眼,也不否认。   男人眼尾稍扬,轻笑了声。   “小孩儿。”   “……”   姜伟敲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家长和小孩儿,“小朋友摔破皮来消毒,陈医生呢?”   “还在给佳奕上药。”迟宁站起来回答,她看了看小女孩摔的膝盖,不是很严重,普通破皮,“不介意的话,我能帮忙。”   姜伟皱着眉,他一看便知这丫头又是让别人先治疗才能想起来自己,太乖有什么用。   “你这孩子自己还伤着,老实坐着休息!”   “谢谢小同学。”家长笑笑,“但这点儿伤没关系,同学你告诉阿姨消毒用品在哪儿,阿姨自己来就好。”   迟宁把临时药箱递给她,见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姜伟注意边上搁那儿优哉游哉的薄知聿,没好气道:“你先出来跟我聊聊。”   “……”   姜伟和薄知聿在医务室不远处,已经半天了,姜伟还在在对着薄知聿输出。从头到尾,愣是没有一句话重复。   这口才不去辩论真是可惜了。   迟宁坐在窗边的桌椅,拿着手机刷题。窗户故意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为了能听到他们聊天。   原本还担心姜伟会告诉薄知聿些事情,现在看来是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就目前这进度,她只需要担心薄知聿不发疯把姜伟揍一顿就行。   微信跳出白涂的新消息。   【白:小孩儿对不起啊,我这临时有事儿耽搁了,实在是走不开。现在刚忙完,我立刻去你们学校。】   迟宁抿着唇:【不用啦,薄先生来给我开家长会了。】   【白:?】   【白:??】   【白:???】   白涂问号得直接发了段语音过来,“靠!我就说他人怎么不见了,抛下公司一堆事情,感情就是给你开家长会去了。”   迟宁一愣,他不是说是被求着来的吗……   白涂忙起来就记不住事情,就给迟宁开家长会这事儿还是薄知聿问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公司事情还没处理完,那边有人在喊,白涂随口发道:“算了,鬼知道他这个疯子思维在想什么。阿宁你等会记得让他早点回公司!客户还等着呢!”   手机消息没在响动,迟宁往窗户外望。   阴雨天,他们在走廊尽头,没什么光。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完全没在意碎碎念的姜伟,悠闲得像是来度假的。   似乎是知道她在看,视线相对——   日芒在玻璃中辗转成彩虹,他迎着那样温柔的光线,朝她弯了唇角。   迟宁下意识地躲到墙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做错事情了。   从小到大,她就是以“别人家孩子”形象长大的,她妈是个只有事业心的女强人,有过两个老公,现在她喊爸的这个是继父。   也不太对,现在这个也只能算是前继父。   她妈没空管她努力的过程,只喜欢验收成果,继父基本不会管她。   她和班干部也是衔接在一起的,每次开家长会都能看到别人家父母拿着自己孩子或优异、或难看的成绩单喜出望外、低声叹气的模样,然后再转头看自己空空荡荡的座位。   在等到散会之后,她总是会收到一句“妈妈没空,让你爸爸去”、“爸爸很忙,下次一定去”。   她永远是父母生活里被弃用的Plan B,是那个随时随地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迟宁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在薄知聿刚认识没多久,却把她放在必选题里选择的人,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他不来就好了。   他不来,她就没那么难过,她就不会再次明白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少女站在阳光下,弯着水汪汪的眸子,像是看了场令人捧腹的喜剧表演那般,笑得停不下来。   /   薄知聿进来的时候,那边家长还在给小朋友上药,哭闹个不停,家长一直哄着,动静很吵。   小姑娘就坐在他们不远处,杏眸还晕着笑意,眼神一直往他们那边看。   是在笑,却怎么都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薄知聿轻轻嘶了声,姜伟最少有句话说得挺对。   带个小孩儿是真难。   迟宁还在发呆,眼底覆盖下一层阴影,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伸手。”   迟宁:“嗯?”   薄知聿示意她的手腕,“不是受伤了?”   迟宁后知后觉的啊了声,把手往后藏,“没关系的。”   薄知聿坐在她对面,也不急,就弯着眼眸,悠悠道:“小朋友,见过哥哥打人没?”   “……”   迟宁慢慢地把袖子撩上去一截,正好露出手腕伤口,多的一存手臂都没露。   见状,薄知聿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她手腕这一条划得挺长的,翻起来的衣服袖口都是血。   他拿起酒精棉,“自己弄的?”   迟宁点头,也跟着开起玩笑,“我这演戏的实力如何?”   “知道像这种情况,更好用的是什么吗?”   “嗯?”   薄知聿像是在谈论天气般平常,“实力不能让人闭嘴,但暴力可以。”   他与她对视,浅色的瞳仁像会蛊惑人似的,和她说着悄悄话。   “——所以,下回去让别人受伤。”   迟宁愣了会,也被他逗笑了,“你这鬼才逻辑,都是从哪儿来的?”   “因为我试过,没人听我的。”薄知聿漫不经心地笑,“小朋友,听过没?实践出真知。”   他是在拿他自己在教她吗。   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没有人听他的。   迟宁没在想,他不说她便不会问。   都说,成年人都喜欢把真心话当做玩笑话讲,他大概也如此。   医务室有碘伏,薄知聿却用的是酒精给她消毒,还偏偏把动作放的很慢,伤口处像被火炙烤着,又疼又辣。   迟宁皱着眉,瞪他。   他就是故意的!   薄知聿狐狸眼稍挑,带着调笑的意味,拉长尾音,“小阿宁怎么这么盯着我?”   “怎么,吓到你了?”迟宁疼得话都没好气。   男人桃花眼一弯,拖腔带调的,“是被你这么看着,哥哥容易害羞。”   “……”   你这脸皮拿来糊城墙都坚不可摧。   “疼吗?”薄知聿笑了笑,松懒道:“记得住疼,才知道怕。”   邪门歪理。   他就没有一件事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   旁边的小朋友也在消毒,用的是碘伏,小女孩怕疼,咿咿呀呀哭了大半天,她妈妈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哄。   “妈妈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迟宁静静地看着她们。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儿要哭,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哄人一样。   薄知聿看了眼她的视线,“怎么?”   迟宁放轻声音,小声问,“别人的妈妈,都会哄人吗?”   小姑娘垂着眼,杏眼像红了一圈,软糯的小脸没什么表情,像只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薄知聿稍稍抬眸,“她不哄你?”   迟宁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太不像自己了,她随口把话题代过,“没,药上完了——”   她没反应过来,薄知聿稍稍靠近,男人温热的掌心抚着她的发间,动作很轻、很慢。   他弯了弯唇角,温声问:   “那哥哥哄你,行吗?”   她不哄你,那哥哥哄你。   ——行吗。 第12章 “黏人得紧。”   午间和煦的阳光闯进,温度落在他触碰着她的发间。   他没离她多近,也没有多逗弄人的意味,漂亮的眼眸注视着她,就像是真的在哄着人。   迟宁好笑道:“谢谢,但没到这个地步。”   薄知聿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迟宁莫名有种被老男人看穿的既视感,推开他的手,把袖子扯下来,重新把手腕盖的严严实实。   算算时间,家长会应该结束了。   姜伟踩着点到医务室来,“阿宁处理完了?”   迟宁点头。   姜伟语气挺严肃的,“那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跟老师说实话,这位是你家长吗?”   迟宁说是,“我爸妈也知道的。”   “那行吧。”姜伟拧着眉,“薄知聿,你跟我出来谈谈。”   薄知聿随口应声。   从确认身份,到姜伟的语气,迟宁有点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扯住薄知聿的衣角。   力道很重,没让他走。   薄知聿垂眸看了眼她的手,有些想笑。   迟宁礼貌道:“老师刚才谈过好几次了,就别为难我哥哥了。”   姜伟:“我是要聊正事!”   迟宁还是不放,坚定:“那我在,也可以聊。”   姜伟脸色涨红,怒斥道:“迟!宁!——你这是在顶撞老师?”   “我只是怕您为难哥哥。”迟宁温声笑了笑,“老师,家长会班上的事情挺多的,您不忙吗?”   两边的气氛僵持不下,空气里似乎冒着火星子,旁边家长出来打的圆场。   “老师,这小同学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您别为难她了,有什么事儿可以在这儿说。”   姜伟的脸色沉得可怕,迟宁依旧温温软软地笑着,他们就是在赌谁会往后退一步。   最后,姜伟勉强扬起个笑,“我想起来办公室还有事,先走了。”   “……”   等姜伟的身影走出年段室,迟宁才轻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这么怕老师?”薄知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小朋友,你是不是经常在学校惹是生非来着?”   迟宁一噎:“我哪里有。”   薄知聿压根没信,上学的时候这丫头老旷课早退回家,再看看那打架的手法——   他长叹口气,老大爷似的劝道:“小小年纪要多放点心思在读书上,不然长大以后会很后悔的。知道吗?”   “?”   说实话,迟宁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让她多放点心思在读书上,还是这位混迹江湖的街溜子说的。   她不能跟这人的脑回路计较,忍。   她得忍。   迟宁缓了几秒,真诚道:“其实我成绩还可以。”   “我知道。”薄知聿点头,懒洋洋地道,“小孩儿还挺要面子。”   “……”   两人闹了半天,旁边四五岁的小孩奶声奶气道:“哥哥、帅帅。”   薄知聿弯着眼,“谢谢,哥哥是挺帅的。”   迟宁觉得要是评选个“社牛”之王,薄知聿绝对艳压群芳。   是一点也不跟人客气啊。   薄知聿忽然想起来来:“小朋友,喊句哥哥听听。”   “为什么?”迟宁本能道。   “因为哥哥想听。”   “不要。”   薄知聿啧了声,拖着尾音,有些委屈的模样,“我辛辛苦苦给你开家长会,被骂了半天,连句哥哥都听不到——哥哥真可怜。”   迟宁撇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男人还装上瘾了,桃花眸下垂,丧气还带着点难过。   “小朋友,这么不喜欢哥哥啊。”   “……”   “哪儿不喜欢了。”家长抱着小孩打趣,“小同学也是,对你哥哥可真好,一看就知道黏得紧。”   黏得紧是什么让人尴尬的发言。   迟宁修正道:“倒也……没那么好。”   家长乐呵了:“这哪儿不好了,一步都不让他走,手还紧紧抓着,感情多好啊!”   迟宁才反应过来,刚才紧张过度,手还抓着他的衣角没放开。   完蛋。   薄知聿视线停在她的手上,再转向她,拖腔带调地啊了声,慢慢勾起唇角。   “一步都不让走?“   “……”   迟宁感觉到他又要开始花里胡哨了。   “原来小阿宁喜欢哥哥的方式——”男人轻笑了声,语调满是玩味,“还挺黏人的呢。”   /   这家长会总算顺利结束,迟宁估摸着姜伟是和她父母确认过,并没有再找她聊事情。   就是薄幸唠叨了点。   正常高中的知识迟宁在初中就玩得滚瓜烂熟,现在到学校听课,没有一节课是她不困的。   当然,也没有老师会自找麻烦让迟宁起来听课。   她趴在座位上睡觉,边上薄幸扔了个纸团过来。   距离没把握好,降落到习佳奕的桌上。   女孩原本认认真真地在听课,看到纸条那刻倒像是看到了炸弹,犹豫半天才把纸条藏到袖子里,脸上的表情就差写着“我在开小差”。   她回头看,对上薄幸的视线,耳畔渐渐泛红。   薄幸用手指示意给迟宁。   座位上的的睡美人终于动了,小鹿眼睡意惺忪,也没想着遮掩,直接拿起纸条就看。   【为什么你没说来给你开家长会是三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爷我不是你最亲密的人了吗?】   “……”   睡美人没半点反应,把纸条扔进垃圾桶。   薄幸锲而不舍地扔。   【是不是淡了?为什么不理我?你忘记我们同生共死共享一顿关东煮的友谊吗?】   【迟宁!!!】   薄幸仿佛以扔纸条为趣,抛物线一道一道的,准头逐步提升。   “咻。”   老朱面无表情,精准空中拦截。   “咻啥呢?”   薄幸:“……”   老朱冷笑:“既然这么喜欢咻——来,站起来给全班同学都表演,别客气啊,来!”   班上顿时哄笑出声,迟宁彻底被吵醒了。   老朱原本还在怼薄幸,这会儿乐呵乐呵地看向迟宁,“吵到阿宁同学了?”   少女还困着,揉着眼睛,满是倦意。   “下课了吗?”   下课铃声早响了,老朱在拖课。这会听到迟宁这么问,立刻道:“下课了、下课了,课代表记得把卷子收上来!”   高三课业的压力实在是大,下课不是在做题就是在问老师题目的路上,偶尔老师在拖个课,自己就跟镶嵌在椅子没什么区别。   今天因为“七中传说荣耀回归”,难得热闹。   “哇塞,听说薄疯子一回学校就把林妤真那群人打了一顿,还当众训斥老师,简直没他不敢做的事。”   “当年他就是把人打进医院的狠角色,睚眦必报。哪怕是他不要的东西,别人连碰都不能碰。你们听说过没,他有很严重的精神病——”   “学神快说说,他真是你哥哥啊?”   一群人围着,叽叽喳喳的,迟宁闷得心烦。   “这么想知道?”薄幸挑着眉,恶劣地笑,“——别缠着她,来问我啊。”   薄幸动起手来也是个不要命的,没人会去自讨苦吃。众人作鸟兽散。   迟宁到室外透气,薄幸跟个尾巴似的走在她身后。   “为什么不理我!”   迟宁打了个哈欠,“我困。”   “你和三哥关系突飞猛进了?”   “还好。”   薄幸难得不开玩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骗我,那天我去医务室找你,都听到三哥和老姜对话了。”   阴雨天。   姜伟打电话给迟宁父母确认薄知聿到底是不是亲属关系,信息和电话都石沉大海,气得他踹了下墙角。   男人随手转着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流转于修长的手指骨骼间,眸底噙着笑,“年纪都这么大了,少生点气。”   姜伟忍了忍,“就你这样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还能带个女孩?”   薄知聿漫不经心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个屁!”姜伟面红耳赤地喊,“你知道迟宁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吗?你有本事带她吗?你觉得你能教她些什么?她出事了你能负责吗!?”   男人的视线似乎落到医务室里的女孩儿身上,只有一缕残影。   过了几秒,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嗓音含着浅浅的气音。   “是个假得要命的小孩儿。”   不等姜伟说话,金属打火机彻底熄灭。男人抬起眸,那双狐狸似的眼总似含着笑。   “这小孩儿,我怎么不能负责?”   ……   迟宁有些发愣,“他说的?”   “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肯定是觉得‘哇这哥哥又帅又温柔,我好心动’诸如此类。你给我打住,”薄幸嗤了声,“你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刚才他们围着你说的那些话听到没有?”   迟宁问:“说他像个疯子,还是说他有精神病?”   “都是,全都是真的。”薄幸瞥她,“你忘了他对自己亲爹干的事儿了?”   这倒是忘不了。   薄知聿把这玩意儿当成装饰品贴在走廊,她每天都能看到。   【薄氏集团爆出最大丑闻!集团ED薄明被爆多次强丨奸貌美少女!其中包括知名影星、其职员等等,手段极其残忍,据悉这次的新闻由其子开庭作证,大力支持原告。在警方到达现场前,其子拿锐器弑父!】   还挺记忆犹新的。   “三哥情绪调节障碍,反社会人格。他能是个正常人,也会是谁也控制不了的疯子——你根本没见过他真正失控的样子。”   最近雨季多,乌云像是要压垮人间,彻底将这城市淹没在灰色里。   “阿宁,离他远点。”   /   南汀的夏季多雨,暴雨来急。   迟宁思绪发钝,难得没再做题,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薄幸的担心挺多余的,一起住这么久,她大概摸出薄知聿的作息,这人属夜猫子的,晚归晚出,半夜经常会跑车回来的声音,偶尔还会有一帮人吵吵闹闹的在门口等他出去玩。   她最近去上提高班,准点去的学校。俩人在一个屋檐下,没再见过面。   迟宁不以为意,他们这样生活就很好,谁也不会打扰到谁。   手机消息响了半天,【白涂:你能联系得上阿聿吗?】   大概是她太久没回,白涂又急匆匆地发了几条语音过来,“你千万别联系他了,今晚把房门锁好,谁来敲门都不要开。也不要有任何好奇心,别出来好好睡一觉。”   “看到消息就回复!”   迟宁把床头柜里一溜的维生素药瓶打开,有的一片、有的两片,全都倒在盖子里,抽空回消息。   【他有事?】   白涂带着警告的意味:“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儿,胆子太大不是什么好事。记住我说的话,只睡觉,什么都别干。”   迟宁把药吃完,将维生素药瓶收进抽屉。   嘈杂的声音一窝蜂涌入脑海,薄幸的离他远点,白涂说不要开门,学校那群人说他是个不可控的疯子。   每个人都在说,她应该跑。   “吱呀——”她打开了房门。   薄知聿总是不开灯,室内采光度低,迟宁整个人彻底被浸泡在黑暗里。   这么多声音里,她偶尔也会听到他说话。   说别怕。   说做事要狠。   说暴力才能解决问题。   “轰——”惊雷乍泄。   迟宁被吓了一跳,室外的瓢泼大雨恨不得扒着窗户缝隙涌入,轰隆隆的声响踩着着耳膜舞蹈。   大雨,真的开始淹没这座城市了。   隐隐约约,她听见人低低嘶鸣的声响,怪异得激起鸡皮疙瘩。   顺着声音,迟宁往前走,心跳咚咚咚地加快。   从室内、到室外,在壁画最深的拐角处,在黑暗连绵不绝的长门里。   薄知聿在那儿,看着她笑。 第13章 “救赎。”   在地下室。   和别墅内部那般废墟式的工业设计截然不同,这儿才像是真的废墟。   划的稀巴烂的名家画作,缺胳膊少腿的木椅,随处可见的碎裂瓷器,她像是闯进反乌托邦的世界,是终日被埋葬在阳光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暗流。   迟宁刚想动,脚下发出吱呀的怪异声响。   冷色的闪电当头劈下,男人弯着精致的眉眼,嘴角咧开,表情被放大到极致,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很是开怀、愉悦的模样,甚至于要让迟宁忽略他紧紧攥在手中的尖锐的玻璃片。   “啪嗒——”顺着盛开在地上的红。   迟宁猜,这碎玻璃最开始朝向的是这些摆放的小玩具,再到完整的家具,再到——他自己。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   直直的,不加探究的。   外面的暴雨还在倾盆,惊雷轰鸣着。   他突然开始笑,沙哑得像被砂砾打磨过,音调很高,连五官也开始狰狞。他看向她的眼神冰冷得刺骨,就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直待宰的羔羊。   回声塞满整个空间,他的身影靠近她,一步又一步。   直至尖锐的银光闪在她眼前。   迟宁脑海里又冒出许多没用的废话,“不要靠近。”、“离他远点”、“这是个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疯子。”   男人手里的那存银光要骤然向下——   “够了。”迟宁没有躲,甚至往前拉住他的衣角,“你已经很疼了。”   迟宁觉得荒诞得可笑。   他们喊他疯子,在流言蜚语的裹挟下人云亦云,觉得这样卑劣的东西就该滚回无边炼狱里。   他们不会去想——   如果人能选择活在光里,为什么要蜷缩在黑暗下。   他们用影子看他的刀锋,人人都以为是对准自己。   明明只要再走进一些,再近一点就好。   男人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呆滞的动作,应着雷声,要让自己破裂在这个雨夜。   迟宁死死拽住他的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逼得他弯下腰。   她对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薄知聿,够了!”   /   薄知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这个讨厌的暴雨夜,他又回到了那间潮湿而又逼仄的地下室。   他妈妈千次万次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有能力、俊美、坚贞不移的男人,他们的爱情矢志不渝,只不过是因为被家世所困,才不能长相厮守。   在十三岁前,纵使小镇上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野种。   所以,即便是因为薄明的两个儿子把他当狗一样呼来唤去的折腾,他也没有还手。   直到那天,当头一棒。   那两个正式的儿子把他叫到房门口,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脏死了!就站在房门口!千万别进来!”   “喂,狗东西。去地下室把菲比的玩具捡回来。”   菲比是他们养的狗。   多可笑,狗有名字,人却没有。   骤雨倾盆。   寒冬腊月,少年穿着件单薄的长T,雨水打湿大半,脊椎骨突出,瘦到肋骨都能可能清形状。   12年前的事,他到现在还记忆深刻。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走廊,扔在地上碎裂的裙子布料。   尖锐的、嘤咛着,女孩子痛哭求饶的声音。   “求求你……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   “别叫了!等下他妈有你爽的。”   “……”   半遮半掩的门,似焰火流淌而出的光烧到他的面前,灼得他眼睛发红。   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他听过无数次爱他母亲至死不渝的父亲。   全身上下的温度都在此刻被冻结,他立在门口,翻江倒海,涌上来的情绪近乎要让他窒息。   “——滚开!!!”   薄明猛地被掀倒在地,痛骂道:“谁他妈让你进来的——”   女孩缩进角落,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眼泪不停地掉,唇边似乎只剩下那句话。   “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把身上那件薄长T恤脱下来扔给她,他没回头看,嗓音沙哑。   “让她走。”   “轮到你这个畜生来管我的事情了?”薄明扶着腰站起来,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跟你那贱丨货妈一个货色。”   大雨夜席卷而来,地下室厚重得密不透风。   瘦弱的少年挡在前方,寸步未动,影子被拉的颀长。   “好、好、好,听不懂人话是吧——”男人走向前,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   拳头硬得像千斤铁,打在他的头上,一下又一下,上了发条似的停不下来。   狭小的地下室只剩下女孩尖锐的哀嚎。   少年眉目沾上血红,偏偏那双桃花眸太过妖艳,明目张胆、漂亮得勾人。   薄明恶心地偏开头,脚用力地踩着他的脸,直至偏开头,再看不见那双眼睛。   “你怎么不去死啊?”   少年单薄的身子嵌进灰色地面,闭着眼,黑暗无边无际地裹挟着他。   有没有人能救他。   有没有人能听见他的痛苦。   身体每处都是疼的,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进骨头,手指沾上灰,颤抖着,往前伸,再往前伸。   “叮铃铃——”按到的防火警报响了。   铃声掩盖雷鸣,刺耳地嘶鸣着。楼上如死猪一般昏睡着的人终于听到动静,一窝蜂从奢靡的别墅里涌到地下室的路口。   人来了。   光就来了。   他眼睛肿了,疼得睁不开。   薄知聿松了口气,重重朝旁边吐了口血水。   “耍花招?”男人露出白牙,浑厚的声音满是讥讽,“小畜生,你以为有人会来吗?”   一股恶寒从脚底游到心头,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   人,都是人。   一双双黑色的眼睛,面无波澜地盯着他看,就像他不是人、不是在接受暴行,只是一缕可有可无的空气。   “救我……”他用尽剩下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   然后,在狭长的地下室门口,他看见佣人们麻木的眼神,女孩儿害怕地哭,女主人恶心的厌恶,还有——薄家俩儿子幸灾乐祸的眼神。   啊,玩具。   他们是故意的。   在这么多人的眼神里,没有人要来救他。   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   薄明眯着眼,笑,“你有见义勇为的实力吗?你配吗?”   男人随手捡起刚才被打碎的玻璃,蹲在地上看他,“喜欢让大家看是吗?那就都别走!都给我站着看看!!——”   划开他的皮肤。   划开他的幻想。   划开他的灵魂。   他用自己为代价,制止了一个女孩儿的噩梦。   至此之后,在地下室,像是每天都会有的饭点,每周都会有的周末、每年都会有的节假日,如期上演着相同的一幕。   男人拿着玻璃,笑着骂;“疼不疼?”   没有人来,始终无人救他。   黑暗浸泡着他的苦痛和恐慌,再一遍遍回荡出男人的刺骨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   噩梦惊醒。   薄知聿抬手捂着眼睛,断裂掉的记忆渐渐在眼前回溯。   不在十三岁,在二十四岁,他还是如约走进那间地下室。他记忆很清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能和十三岁的画面重合。   那如恶魔低语的声音又缠上他的躯体。   身上却怎么都感觉不到疼,明明流出的是血,可怎么就是不会疼。   还是跟十三岁一样,没有人会来。   他沉浸在暴雨声里,静静地看,外头有雷鸣、有闪电的光,一闪一闪、他在黑暗的世界里跟上闪电的频率。   乐此不疲。   直到,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出现。   她盯着他看,他却没能在她的眼神里解读出任何情绪,怜悯、讥讽、厌恶、害怕……全都没有,呆滞得就像是个木头。   可这是第一次,唯一一次,有人站到他面前。   小姑娘掌心的温度好凉、又好烫,从掌纹开始,似乎要将他的四肢百骸都烫得沸腾,烫的再拿不起那片碎玻璃。   她说:   “你已经很疼了。”   是啊,他已经很疼了。   在这个暴躁的雷雨夜、潮湿的地下室,有人能看见他疼了。   ……   “醒了?”   薄知聿缓慢地睁开眼,不像往常在沉闷的地下室独自挣扎。   不远处,少女穿着长袖的小白裙家居服,长发散落在颈后,手里拿着本粉色书在看。   昏黄的落地灯晕着她的发梢,窗外的暴雨似乎不再令人作呕了。   薄知聿撑着身子坐起来,梦境和现实交错渗透,像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   他向来不是个会词穷的人,偏偏这次,一句话都说不出。   迟宁温声说,“我扛不动你,所以给白涂哥哥打了电话,身上伤口也是他带人处理的。医生在外面打电话,等会就会过来。”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她沙沙的翻书声。   男人哑着声,“刚才,你在?”   “嗯。”迟宁给把书放在床头柜上,给他倒了杯温水,“吃药。”   男人看了眼她的手腕,眉头稍拧,“手怎么了?”   迟宁看了眼被纱布包起来的手指,这男人力气大的要命,这是她刚才跟他抢玻璃碎片的时候划的。   “没,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   他抿着唇,声音也低了几分,“处理过了?”   迟宁点头:“过几天就好了。”   “疼吗?”薄知聿斥责,“谁让你进去的?”   迟宁好笑道:“我不进去难道看着你自己疼吗?”   和她元气满满的脸相反,少女的手温度冰到可怕,瘦弱到骨骼清晰,厚重的纱布横亘在手指间。   薄知聿忽然弯着眼眸,“小朋友,那种情况,你不怕我对你动手吗?”   他眼眸没有多少笑意,直勾勾的眼神似乎都要把人从皮到骨都看得清清楚楚,分外渗人。   “还好。”迟宁笑了下,也学着那样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道,“我只是好奇书的理论知识有多少是真的。”   书?   薄知聿视线落床头柜的那本粉色的书上,书封亮堂堂的几个大字——《尸检报告》。   “‘尸体的每个部位,都想告诉你什么故事?’”薄知聿没忍住,轻笑了声,“以后想当法医?”   迟宁这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单纯道:   “不是,就是想了解下死人。”   “……”   安静几秒,薄知聿客观点评道:“这爱好还挺幽默的。”   迟宁偏头看他,认真分享,“你也喜欢吗?但我建议你看《尸体变化图鉴》,图、论皆有。这本理论知识有点儿少。”   “……谢谢。”   薄知聿有时候是真分不清楚,她的恶趣味是不是就喜欢顶着这张可爱度拉满的脸,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薄知聿按照这小朋友的叮嘱吃了药,在等着她问问题,但这姑娘仿佛看不到他的眼神,就坐在那儿看书,看他吃药,一句提问都没有。   她好像,真的没有半点好奇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迟宁看了眼时间,医生说他不发高烧就没事,她的人道主义完美结束。   “早点休息。”   刚转身,手腕传来一阵温度。   男人修长的手指牵着她的手腕,没说话,力道是不自觉的在加重。   迟宁回头,“哪儿疼吗?”   薄知聿抬眸看她,眼眸压出一道浅浅的双眼皮,没有逗弄、玩笑的意味了。   “当时,你真不怕吗?”   少女偏头,答得没头没尾,“你需要,所以我就来帮你了。”   薄知聿一愣,“嗯?”   少女杏眼弯着,眼眸总是亮晶晶的,“你不是在问我吗,当时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到他这座孤岛上冒险。   为什么要帮,为什么要留下来。   她回答过了。   ——“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来帮你了。”   男人低哑的笑声在房间漫开,他似乎觉得真的好笑,桃花眸都染上润泽的艳色,眼尾稍稍挑起,妖孽又勾人。   迟宁向来搞不懂这位街溜子的笑点,莫名其妙的。   医生恰好拿着纱布走进来,“精神不错,都能聊起来了。阿宁可是照顾了你一晚上,小姑娘真贴心,谁不想要这样一个妹妹。”   薄知聿唇边噙着笑,“小阿宁,辛苦了。”   “白涂哥哥扛的人,我只在旁边看着,不辛苦。”迟宁说。   还不等医生开口,薄知聿顿了顿,“白涂,哥哥?”   迟宁没觉得哪不对,不喊白涂哥哥喊什么,她往外走,“医生在这,我就睡觉了。”   医生道:“阿宁晚安。”   “晚安。”   “阿宁——”   迟宁突然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灼热得很,她仿佛感觉他在问“为什么不跟哥哥说晚安”。   这目光锁定得太死,医生都往她那看。鉴于上次医务室那小孩儿的尴尬,迟宁充分吸取了经验教训。   要提前收尾,不给这人一点开花的机会。   迟宁礼貌道:“哥哥晚安。”   薄知聿嗯了声,问,“什么晚安?”   迟宁离他距离远,怕他又听不清楚,双手比在耳边做睡觉的模样,重复道:“哥哥,晚安。”   见状,男人眉眼勾出笑意,音色含着浅浅的气音,缱绻又温柔:   “小朋友,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第14章 “乖,睡吧。”   各种药物使然,薄知聿昏昏沉沉做了一夜噩梦。   他总是会在雷雨夜回到那间地下室,梦到薄明辱骂殴打他,有很多人盯着、嘲笑他的画面。   他裹着一身灰尘,额头的血递进眼眶,眼睛通红满溢,狼狈得连条畜生都不如的时候。   和以前不一样,有个纯粹又漂亮的小姑娘。   她朝他笑,朝他伸出手。   “没事了。”   疼痛扼制着他的动作,努力向上伸,就在即将要触碰到的时候。   镜头影影绰绰,他被拉回那个“弑父”事件的晚上。   薄明的罪证被匿名账户曝光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薄明因为时间问题笃定对方并没有实证留存引导舆论,而女方细节满满,两边各执一词争端不下。   谁也没想到,作为中间者转圜的薄知聿被告密了。   那年他十五岁。   薄明喝得烂醉,他抓着他的衣领子,一掌又一掌地往下扇。似乎是觉得不过瘾,他随手拿起废旧的木椅往下砸,选中那根满是倒刺碎屑的、最粗重的,抽打在他的浑身上下。   木屑扎进去,沾满血,再抽出来,再刺进去。   “畜生,我他妈怎么没打死你?”   “想让我死在牢里是吧?来,都是蹲监狱,我他妈今天就算死,也要让打死你这个杂种给老子陪葬——”   “……”   他瘫痪在地上,四肢无力,嘴唇、腿、手全都在流血。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字音,一直在发颤。   他好像要死在这个晚上了。   这个梦,他也看见了那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她朝他笑,却没再朝他伸手,她说: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梦境至此,薄知聿猛然惊醒,还是在他房间里,四周环境干燥宽敞。   不在地下室。   他重重的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像经历了劫后余生。   是啊。   很多事情,有一次已是奢望。   那小朋友,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就好。   薄知聿洗了把脸下楼,路过她房间门口,里面没声音。   下午三点,小孩的上课时间。   客厅倒不是空荡荡的,冒出个寸头。   “你可算睡醒了,先吃点东西。”白涂给他盛粥,“昨晚我千叮咛万嘱咐别让那丫头进去,她偏偏还去了。不过也得亏是她,不然不知道你这身上的伤得有多重。”   薄知聿嗓音发哑:“什么时候来的?”   “你是想问阿宁什么时候走的把?刚刚,上学去了。”白涂问,“吃点?”   他端上来的是碗白粥,没加别的,清汤寡水。   薄知聿喜好甜,不喜欢这种素了吧唧的口味,眉头皱着,就差把“滚远点”写在脸上了。   “你真不吃?不吃我吃了?”   薄知聿眼皮都懒得抬,嫌恶,“拿走。”   “得,我就知道你这小学生口味的人是这样。”白涂把粥端自己面前,“本来我给你买了甜的,但那小孩说你就只适合喝粥,她给你点的外卖。你说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回事儿——”   白涂这一口粥都还没送到嘴里,手腕被薄知聿拽住。   这人属疯狗的,受伤劲儿还大的要命,他这么大一口粥,愣是一点没吃到。   “三爷,您干嘛啊!”   肇事者若无其事地看他一眼,慢悠悠的,“没干嘛,就是突然想吃了。”   “……”   狗毛病。   白涂把粥推过去,“给给给,我去锅里盛总行了吧。”   薄知聿漫不经心道,“坐着吧。”   “?”白涂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不喜欢也不让别人碰的破毛病能不能改改,现在都这样,改天你要真想要什么那还能得了?”   薄知聿懒得应他,用汤匙盛着些许粥,动作慢吞吞的到唇舌间,白粥原汁原味得离谱,真是一点味道也没有。   他眉头皱起,迟疑三秒,忍了忍,还是没把这粥推出去。   白涂抓着他每个微表情看,好笑得要命。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薄知聿。   “就装吧,这粥你也吃不了多少。”白涂啧了声,“话说回来,哥们,你觉得我当年在七中,算不算七中一逍遥学渣?”   薄知聿眉梢微扬,“想说什么?”   白涂那是相当疑问:“不是,就我这么学渣的混子,到高三了都他妈醒悟得往里死里学。迟宁那丫头看着一脸‘乖宝宝’的样子,咋上学迟到都不慌不忙的?不记得拿书,还非得等外卖来,再慢悠悠的出门。这是正常的吗,家人们?”   薄知聿没搭理他。   “这丫头该不会考不上大学吧,”白涂担心道,“七中差不多五点半放学,等下你去接她开导开导。”   白涂自己嘚吧嘚吧了大半天口干舌燥的,薄知聿一副雷打不动的懒散样,叹气道:   “得,我就知道你懒得去。我还是给您收拾碗筷好了。”   白涂直接把碗筷扔进洗碗机的那瞬,那他才反应过来。   碗干干净净的。   ——薄知聿还真把粥吃完了。   /   昨晚的事让迟宁折腾到早上五点才睡着,下午去学校高三复习的知识困到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一觉睡到了下课。   薄幸坐到她身旁的位置,用手腕碰了碰,“这么困?你昨晚去做贼了?”   小姑娘抬起头,脸颊上印着几道校服痕迹,眼睛泛着红,像是只没睡醒的兔子。   旁边同学往上凑。   “宁神犯困啊?我这咖啡贼提神醒脑,来一罐?”   “看这桌子给宁神硌的,我这有新的睡眠枕头,给!”   “宁神你想……”   “她想让你们离她远点,写卷子去!”薄幸好笑道,“小爷我算是看明白了,阿宁不提前去上大学,感情就是为了来吸粉的啊?”   别说在七中,就算是在整个南汀高校内,就没有人没听说过迟宁的名字。但凡是有点含金量的竞赛奖项,只要她在,统一默认最高努力的荣耀只有银牌。   连带着,七中学子面上能不有光吗。   加上这姑娘漂亮,还会来事儿,说句七中团宠也不为过。   迟宁困,懒得搭理他,没睡醒的声音奶奶的。   “化学考纲按照高考重点我划好了,在学习委员那儿。”   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啊啊啊”、“宁神我爱你”。   薄幸不满:“老好人。”   “也有你的。”迟宁揉着惺忪的睡眼,“月考目标,你的化学涨到及格线。”   薄幸一愣,“啥玩意儿?”   迟宁:“及格线,不难。”   薄幸这个差生脆弱的心脏受到打击,音调提高,“不及格怎么了!不及格也是很有难度的,你知道靠个不及格有多难吗?我考及格就相当于你不及格那么难!你知道难度吗?”   迟宁被他喊得耳朵疼,捂着一边,“不难呀,我不写就就行了。”   “……”   薄幸无语了三秒,注意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眉头一皱。   “昨晚你去找三哥了?”   “唔。”迟宁换左手写字,“我自己划到的。”   “你看我信吗?”薄幸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跟你说都没用!你会吃大亏的!迟!宁!”   少女杏眼雾蒙蒙的,脸颊鼻尖都晕着浅粉,像是奶呼呼的小白兔。   小白兔终于像是听明白了,盯着他看。   薄幸认识她两年多,还是会忍不住被看得心跳加速。   太乖了。   “你怎么了?”她问。   薄幸耳朵渐渐发红,“我就是……那个,有点、心心……”   “哭了?”迟宁皱眉,“我知道你辛苦,让让,我同桌回来了。”   “?”   薄幸回头才看到,女生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五官被切分得平平无奇,他想半天想不出她叫什么名字。   “阿宁同桌?”   习佳奕攥紧手心,声音很小,不仔细都听不见的那种。   “你、你好。”   “这么小声?我有那么吓人吗。”薄幸好笑道。   习佳奕越聊越害怕似的,磕磕绊绊,“没、没有。”   “最后一节课自习,迟宁,这是老师让你发的卷子,放学前收上来。”林妤真说着“啪”把一打试卷扔在迟宁面前。   迟宁桌面是空的,习佳奕的不是,展开的卷子直接打到了她的水杯,塑料声响大,前排写卷子的同学也被吓得回头。   林妤真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有同学不满:“林妤真,你能不找宁神麻烦吗?宁神人这么好,你干嘛一直针对她?”   林妤真向来听不得迟宁的名字,火从中来,“谁针对她了?弄倒的是她的东西吗?你们题都写完了吗这么闲?”   迟宁冷着眼,刚想说话,习佳奕偷偷扯着她的袖子,摇头,“我没关系……”   “你弄倒别人东西就有道理了?”薄幸直接敲了两下桌面,缓缓道,“林妤真,你是不是觉得小爷我站这儿好看的?”   “……”   寡不敌众,林妤真气呼呼地瞪着习佳奕,匆匆把水杯捡起来走回座位。   “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薄幸看习佳奕,“你没事?”   周围的视线全都盯着,女生似乎还是很紧张,都不敢抬头看他,小小声地说谢谢。   奇奇怪怪的人。   自习开始,高三班上氛围紧张,自习时间都只有动笔写字的轻微声响。   迟宁看身边的习佳奕,能看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她写便签:【她又欺负你了?】   习佳奕反应慢半拍,才写:【我习惯了,没事的。】   【这不是需要你习惯的事情。】   习佳奕将便签攥在手里,直至起了皱褶,她才重新一笔一划地写。   【弱者有弱者的处事法则,你没有义务一直帮我,我只是暂时没有能反抗的资本。会好的,以后我会好的。】   “会好的”笔锋一次i比一次凌厉,几乎是要穿破纸张。   迟宁把那张被捏的皱巴巴的便利贴抚平放进书里,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很想笑。   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出这句话的。   至少,她没有。   /   迟宁把卷子全都收好交到年段室,她没什么要带回去的书,人回去就行。   薄幸在门口等她,“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嗯?”迟宁随口道,“困的。”   “谁让你昨晚不听话非要去‘做贼’,离他远点不久什么事都没有了。”   迟宁应和着。   薄幸后面的狐朋狗友上来瞎聊。   “给宁神讲个八卦听听就不困了,就是自习那习佳奕的事儿,新鲜出炉的。”   “上回她在匿名墙说林妤真捐的少的事、加上跑操检讨,是狠狠把林妤真得罪了。林妤真办事也是狠,明里暗里威胁人不让再给习佳奕捐款。她爸那病,一次化疗就得十几万,习佳奕自己高中以来都没换过几套校服,就他们家那家庭条件,受得了才怪。”   “我靠,林妤真这么狠?”   “那有办法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妤真那条件,我们都得看人眼色,表面上演个和和气气,更何况习佳奕。不知道林妤真用了什么法子,这加一同学怕是惨喽。”   “不过这习佳奕也真够奇怪的,要不是这次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她是我们班的。平常一句话都不跟别人说,胆小的要命,看那模样,都让人觉得晦气。”   “听说过没,以前在小七的时候,她是抢别人男朋友被打,留下心理阴影才——”   “才你大爷。”薄幸一脚踹在说话那人的膝盖上,猝不及防,那人差点跪下。   “薄哥,您干嘛呀!”   “还干嘛?说个姑娘的闲话,你他妈要不要脸?”薄幸冷笑道,“没被打过是吧,过来!”   “……”   又是哀嚎又是闹腾,一群少年闹腾得半死,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迟宁定在原地,她的大脑总会在同一时间涌上许多信息。   在小餐馆里习佳奕被流氓欺负,唯一的父亲重病,她又哭又笑的跟她说,“我很幸福。”   刚刚在课堂上的,父亲病情资金被人断,她说,“我以后会好的。”   他们说的挺对的,习佳奕就是班上那种默默无闻的孩子,被生活毒打,日子天天得忍气吞声。她的特点就是拎得清这世上生存的道理,不对别人的好意过分依赖,不对没有反击之力的窘境挣扎。   迟宁一直觉得,对世界看得太清,生活也会没有希望。   但习佳奕不是,她总相信,未来会好。   “阿宁,你去哪儿?”薄幸唤道。   “拿书!”   迟宁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电话,她通讯录没存爸妈和朋友的电话,只有一个电话放在置顶。   从按键开始输入电话号码,第一个打的是她妈妈的电话。   嘟嘟嘟的尾声响到最后,没接。   第二个打的电话是她爸的电话,响了很久,没接,但回了短信。   【阿宁,我现在这边有事儿,晚点再聊好吗。】   迟宁对这样的对话情景滚瓜烂熟,没浪费时间,关了手机,在心底盘算目前习佳奕还需要多少的钱。   她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好人,只是习惯性地想再帮一把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期待的人。   /   薄幸在校园门口等迟宁一起回去,他看到迟宁和薄知聿在一起的场景就心烦。   “靠,前面这车太有东西了,这车牌绝!”   男人对车,相当于女人对包。   距离就在几步之内,薄幸顺着看了眼,迈巴赫62S,车身流畅颀长,声浪不似超跑嚣张,阵阵低沉轰鸣仿佛都带着点威压。   他喜欢这款式,这车上的大佬眼光挺好的。   就是莫名其妙有点儿眼熟。   “薄哥,宁神不是说让我们先回去吗,还要等?”   有人顺着起哄,“你说的是什么废话,薄哥什么时候不等过,生怕我们宁神被别人拐跑了呢。”   “就是,谁还看不出来我们薄哥喜欢宁神呢——”   薄幸被说笑了,正打算开口,前面正对着他们的那辆迈巴赫,车窗慢慢降了下来。   男人侧颜的五官线条近乎雕刻,眼下的朱砂痣清晰,偏头,那双满含情意的桃花眸,漂亮得勾人心魄。   “阿幸,喜欢谁啊?”   不止是薄幸心脏一停,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那群少年仿佛被冰冻在原地,眼睛瞪大,几个字卡在喉咙,说的断断续续的。   “薄……薄、薄三爷……”   他妈的,怎么没有人说过这位薄疯子最近为什么这么经常到他们学校来!!   只在新闻、报纸、流言出现的人,在这儿合理吗!!   薄幸下意识握紧手掌,否认的话本来在嘴边脱口而出,可对视上薄知聿眼神的那顺,他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胆子,话脱口而出。   “迟宁,我喜欢她。”   “……”   薄幸干脆破罐子破摔,眼一闭,“我喜欢她,三哥您、您记得和她保持点距离。”   场面肉眼可见的凝固,外头紧张得冷汗隐隐,车里头悠闲地云淡风轻。   男人松懒地笑了声,什么都没说,却又像说了很多。   是成年人看小孩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完全没眼里的眼神。   下一刻,薄幸充分证明自己的感受是对的。   “你怎么来了?”迟宁走出校门。   薄知聿靠在车窗上,桃花眸微勾,懒洋洋地。   “来接阿宁吃饭。”   迟宁没明白:“嗯?”   “做人知恩图报,看在阿宁照顾我一晚上的份上,哥哥想接阿宁吃顿饭。”薄知聿弯着唇,“阿宁,跟哥哥走吗?”   这男人总有种本事,能把正常不过的话变得像在拐卖小孩儿。   迟宁一想自己昨晚的辛苦,蹭他顿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朝薄幸他们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   这款迈巴赫偏长,后座和前座有玻璃遮挡,视线阻碍私密性很好。   迟宁靠在座位上,她估计她爸不一定有时间回电话,提前把习佳奕的事情编辑好了发过去。   习佳奕父亲的费用确实是一大笔钱,她早年间就被她妈控制着生活费,贸贸然她拿不出这么多。   迟宁在打字,余光习惯性的飘到旁边,男人眼眸弯着,笑意明显,莫名像是偷腥的狐狸。   前面电视在放新闻,这有什么好笑的。   昨晚还身负重伤的人,现在这么悠闲是正常的吗。   视线突然对上。   她撞进他的眼眸里。   薄知聿轻笑了声,尾音勾着,打趣道:   “阿宁,怎么总喜欢偷偷盯着哥哥看?”   “……”   迟宁纠正道:“我是光明正大,没有偷偷。”   薄知聿含着笑,饶有兴趣:“那阿宁说说,怎么总喜欢光明正大地,盯着哥哥看?”   “……”   他是什么无赖吗?   迟宁懒得跟他胡扯,检查信息的正确度,点击发送。   薄知聿开始正式走入白涂说的管教青春期小孩的问题,“早上旷课了?”   “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三天两头旷课,也没怎么看到你写作业。”薄知聿略带玩味,“小朋友,你是不是打算不高考了?”   迟·初中就保送大学·宁应的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高考?”   “……?”   薄知聿循循善诱:“你知道现在社会上找工作基本都要求985、211吗?你现在年纪还小,读书才是正确的出路。”   迟宁敷衍地点头,她手包着纱布,开这个矿泉水瓶老手滑,拧半天拧不开,干脆扯着想拆开右手的纱布。   手边突然覆下片阴影,他接过她手里的那瓶水,轻而易举地拧开,递给她。   迟宁看他的手,“你不疼?”   他的手划得比她严重多了。   就一个下午的功夫,昨晚包的好好的伤口他就随意用创口贴贴着,有的过长的伤口就直接黏着创口贴胶布的部分。   生怕自己伤口愈合似的。   薄知聿啊了声,“没感觉。”   迟宁没再问,“目的地离这远吗?”   “半小时。”   迟宁点头。   迟宁昨晚睡眠不足,闭着眼休息,车内空调的温度正好,薄知聿的新闻声似乎换成了优雅和缓的古典乐。   睡意渐浓。   ……   司机轻声问:“薄总,到了。您要下车吗?”   “嘘——”   车内的遮帘未拉,细碎的阳光将少女的发梢染成金色,皮肤莹白如雪,五官清纯小巧,似乎是觉得刺眼,秀眉微蹙。   睡着了,更像没有攻击力的兔子。   薄知聿按下键,那点打扰她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小姑娘不知是在做什么梦,睡得不安稳,头没在枕间,马上要掉下去。   薄知聿先一步扶着她的头,悄悄往她身边靠了靠,让她能枕在他的肩上。   他动作放的很轻,生怕把这小孩吵醒了。   小姑娘似乎是觉得这样陌生,又本能地往旁边的方向挪,轻咛道:“不……”   薄知聿没让她掉下去,手撑着她,慢慢抚着她的发梢,耐心地哄着人。   “乖,睡吧。”   半晌。   寻到舒服的位置,也没有阳光来捣乱,少女皱着的眉头总算松开了。   薄知聿松了口气,有些好笑。   哄个小孩睡觉怎么这么难。   /   迟宁睡醒习惯性地发蒙,没看出来现在到底离半个小时远不远,缓慢地挪动手指,指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   温热的,触感有些粗粝,还有点儿硬。   迟宁眉梢微皱,挣扎着睁开眼。   她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她勾着他指节的一寸在触碰。   迟宁呆滞住。   她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挪到他身边睡着的,枕在男人的肩上,视线从他锋利的下颌线,到他的唇,眼下的泪痣。   周围被清冽的薄荷味包围,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落下的气息。   太近了。   迟宁刚抽出手,四目相对。   迟宁尴尬到不知作何反应:“我怎么睡到你……”   啊啊啊她简直想找个星球移居了。   平常她不是这么爱到处扭的睡姿啊!   薄知聿轻笑了声,桃花眼微扬,语气满是真诚,“自己挪过来的,哥哥喊半天都喊不醒。”   自己,挪过来,的。   还喊不醒。   “……”   灭亡吧迟宁。   薄知聿唇角微勾,含着浅浅的笑意,饶有兴趣地问:   “小阿宁,怎么要缠着哥哥才能睡着啊。” 第15章 “不对哥哥负责吗。”……   从今天开始,迟宁打算这辈子都不在别人的车上睡觉了。   尴尬到她简直想马上消失。   她!到底!为什么!要!   缠着薄知聿?   是她疯了吗。   迟宁麻木地走在薄知聿身后,故意走得慢吞吞的,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   前面这人真的和正常人毫无相似,不知道有什么开心事,笑得格外浪荡,引的路过的女生频频侧目。   迟宁觉得当代狐狸精这称号让给薄知聿,也不是不可以。   正被腹诽着的狐狸回眸看她,笑容单纯,完全看不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故意成分。   “阿宁是不是犯困,才走这么慢的?”   “……”   不困。   她这辈子都不会困了。   迟宁不想再二次尴尬,走到他身旁拿着手机在看。   她睡了快两个小时,她爸在十分钟前回复了她的短信,说太忙,等会考虑一下。   她爸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但好歹能联系得上。   最起码这件事还不算麻烦。   他们进商业楼了,薄知聿选的是观光电梯,全透明。   迟宁没上,“几楼?”   “五十三。”   迟宁:“能换个电梯吗,我恐高。”   她平常能接受的楼层高度就是三楼,商场两层连着的扶梯她都不上。   “行。”薄知聿带她从别的地方走,闲聊道,“怕高是什么感觉?”   “随时随地会掉下去的心慌感。”迟宁想到之前在他朋友圈看到飙车的视频,这人干什么事儿都跟玩命似的,“你不怕?”   “心慌感,我挺喜欢的。”   “……”   她是理解不了薄知聿了。   这里大概是等级消费制,服务生看到薄知聿的脸就已经是毕恭毕敬的了。   迟宁进电梯前会有不安感,视线本能的环绕一圈,凝固在不远处。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正经的西装,后面少年戴着耳机,从头到尾一身限量潮牌,眼神透着股“我是B王”的气质,完全没听前面的人在说什么,专心在手游。   男人似乎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耐烦,声音越发凶狠。   少年一局游戏打到头,关了手机,随口说了些什么,男人收了脾气,带着他去买表。   迟宁看着进去的品牌。   最低也是十几万一只。   薄知聿顺着她的视线看,“喜欢?”   迟宁摇头,“走吧。”   进入电梯,数字飞快上升。   “不喜欢,那在看什么?”   迟宁笑了笑,“看人情世故。”   她重新发了条短信给她爸。   【你出差偶尔会回南汀吗?】   短信回得挺快的。   【有空爸爸就回去看你,好好读书。】   迟宁垂下眼,攥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紧,直至指节发白。   不是回来了吗。   为什么没空。   她点开迟星衍的微信,【你回南汀了吗。】   【回了,爸带我回来看奶奶。】   【你在哪儿呢,一起回去得了,省的我一个人被奶奶啰嗦得半死。】   不知道是五十三楼到得太快,还是她思绪钝化得太久,两个信息框来回反复的看。   她和她爸的聊天记录,她发了长篇大论说明习佳奕的情况,他人就在南汀却告诉她没空。   他没来看她。   只字不提。   她明明不是习佳奕,她明明父母多得要命,家庭健全,家境富裕。她只是想帮一个人,为什么会像是投石入海。   ——毫无声响。   总是如此。   永远都是如此。   迟宁捂着头,情绪一浪一浪地卷着她,汹涌地没过她的感官。   好像听到的、看到的、触碰到的,全部变成飘在高楼的一缕烟,转瞬成空。   “——在想什么?”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五十三楼的艺术餐厅里,梵高主题,连餐盘都是《向日葵》。   悠扬的小提琴声入耳,好像回到中世纪。   迟宁:“什么?”   薄知聿盯着她看了两秒,“口味不合适吗?”   迟宁慢半拍地应了声,拿起刀叉,银白的光在向日葵上来回闪烁。   她右手在抖,连个刀叉都拿不稳。   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没出言逗弄,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探究。   迟宁低着头,“被玻璃划的,拿不住。”   薄知聿把不用费工夫切的菜品放到她面前,“楼下看的那个人,是谁?”   少女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左手拿着勺子,像小仓鼠进食,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眼睛里的情绪还是在笑,空荡荡的。   又像是在努力着积压着什么,无处散发。   人的情绪是一只水桶,路上颠簸曲折,摇摇晃晃,总会不自觉的像外撒。   而迟宁,就像是只喜欢一个劲儿地堵住桶面,丝毫不让他们外泄。   太多了,便是过满则亏。   薄知聿:“等会儿要写作业吗?”   迟宁摇头。   薄知聿弯了弯眉眼,“那哥哥带你出去玩。”   /   还未下车,薄知聿让迟宁带上眼罩。   她的好奇心淡薄到不会去问薄知聿为什么,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手机被扔在车里,她还总是能想到她爸和迟星衍的画面。   从小奶奶就说,爸爸妈妈很忙,长大了就好了。   长大了,她爸要忙着给弟弟买表,她妈要忙着二婚,拖着拖着,她的事好像从来都不是正事。   迟宁闭着眼睛,有青草绿树的香气,空气似乎有些湿漉漉的,风缠绵着耳廓,没什么人声。   很安静。   薄知聿说:“你爸回南汀没告诉你。”   迟宁没停,她牵着薄知聿的衣角继续往上走。   “所以旁边那个,是你弟弟?”   他们好像到平台上了,有工作人员的说话声,有背心和锁扣穿在她身上。   迟宁皱了皱眉。   “你爸把你扔到陌生人家里,回来也没告诉你。阿宁,听说你现在的爸爸,只是你的继父?难怪对你爱答不理的。”   迟宁放开牵着他的手,什么都没说。   “上回在医务室也是吧,你爸妈从不照顾你,所以特别羡慕别人的父母?我看你爸就挺会照顾人的,就在刚才,知道你爸给你弟弟花了多少钱吗。可你只是想要见他一面,见他一面又不花钱,他都不舍得——”   男人拖着长调,“阿宁,你好可怜啊。”   他说了一堆废话,迟宁全听进去了,可一句反应都没有。   她甚至笑了,弯着唇,声音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嗯,我知道。”   她不会生气。   听不出难过。   情绪的感知近乎没有。   “薄知聿,你还挺幽默的。”迟宁淡声道。   薄知聿低笑了声,反问:“是吗。”   迟宁莫名感觉到不对,她快速扯下眼罩。   黑暗被乍亮的天光所代替,她从指缝里去看四周。   高山,绿林。   她站在高空的玻璃栈道的边角——   耳边的风声迅猛又热烈,她眼前是万里苍穹,往下是无边深渊,漫无目的、望不到尽头。   她像陷入风暴眼的蝴蝶,飘摇欲坠。   迟宁手心瞬时冒出冷汗,她偏过头,身旁的男人眼底噙着笑,似乎早就料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疯子!”   她怎么都没想到,薄知聿说的带她来玩,是带她来蹦极。   她连三楼往上都会觉得烦闷的人,现在站在离地面一百米的高空之上,四十多层楼的高度。   脚踩在玻璃上,没有依托感,往下不断的恐慌侵袭。   心脏以一种高频率的姿态跳动,她整个脸发白,如果不是能扶住边上的栏杆,现在已经腿软得跪在地上。   迟宁呼吸不自觉的加快,声音在发颤,“让我下去!”   是她忘了。   薄知聿根本,就他妈不是正常人。   男人似乎对着高空一点反应都没有,温声笑着,站到她的身后,“阿宁,你说如果你死在这里,你爸妈他们会担心吗?”   迟宁对于这样的方位感不安极了,就像随时随地都会被他推下去。   一百米的失重感。   她承受不了。   所有的理性和伪装都在此刻消散殆尽。   “闭嘴!”   “阿宁,我们一起跳一次吧。”   男人突然牵着她的手,站在她身侧,掌心都是汗,交握时满是黏腻,触感并不好受。   迟宁想挣开,因为恐惧,她的力道在这里几乎半点都用不上。   薄知聿牵着她,往蹦极台上走。   一寸。   又一寸。   她的脚尖已经悬空!   迟宁手心掐出红紫的指甲印,她用疼痛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   “你到底……到底想干什么。”   “很多人都说蹦极是人的第二次重生,强烈的失重感,不清楚落地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男人微垂着眸看她,眼睛压出一道浅浅的双眼皮,浅色的瞳孔被碎芒染得温柔又多情。   就在边界,迟宁深呼吸,她从未站在这么高的角度看这个世界,身体似乎在被蚂蚁啃噬着。   心脏不安到要爆炸。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如果跳下去还能活着,她大概率会后悔自己没有冲到她爸面前,看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是啊,她又没做错。   凭什么要是她先逃跑。   迟宁也觉得自己挺荒诞的,就在这个时候,她居然觉得自己心情有点儿好起来了。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要掉下去了。   马上。   就在她悬空一只脚的时候,他放开了牵着她的手!   男人背后是虚无边界的天地,他似乎不在意这样的高度,往后,终身一跃——   四十楼的高度,他背对着深渊,以一种毫无挣扎的姿态往下。   “薄知聿!”   迟宁试图去抓他的手。   空了。   那道身影没落在山林里。   连他牵着她掌心时的温热都已消弭。   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打击,迟宁彻底跌坐在地上,脑海里疯狂上映他跳下去的那幕。   在碧海蓝天下,他朝她弯了弯唇角,每个字都极为清晰。   “你看,跳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直认为过不去的。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   迟宁在落点等他,她的恐高很严重,看着别人蹦极也会有连锁反应。   这次视线却从头到尾,死死盯着薄知聿。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喜欢这种高空的失控感,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没有一声尖叫,没有往上扑腾挣扎,就像是一张白纸,该漂浮到哪儿,就是哪儿。   从餐厅开始处心积虑嘲讽、威胁、恐吓了她大半天,跳下去的却是他自己。   完全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薄知聿解开蹦极的安全措施,除了头发乱了,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   迟宁没忍住,她根本忍不了。   少女动作又快又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饶是他也被扇得偏了头。   迟宁眼神冰冷,每个字发音都咬的很重。   “——好玩吗?”   她根本没留着手上的力道,就是抱着刚才所有的情绪下的手。   薄知聿的脸立刻红了半边,她留下的手指印清晰。   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似乎都安静了。   男人指腹蹭了下唇角,神情懒洋洋地,片刻,他嗓子溢出些许笑声,是真心地、愉悦地笑。   他笑了半天,微微俯身对上她的视线,观察了下,表扬似的说。   “挺好,总算有点儿人气了。”   “……”   疯子。   薄知聿轻笑着,悠悠问:“小阿宁,不再打两下?”   怎么会有这种人?   哪儿哪儿都让人觉得窝火。   迟宁简直想把白眼翻到天上,她就是个傻逼,她才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   “让开。”   她说的话,她的不耐烦,他仿佛一点都听不到。   “以后生气就这样,别自己忍着——”   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间,含着浅浅的笑意,像哄着还没懂事的小孩。   “小阿宁,记住了吗。”   /   多亏了薄知聿昨天那出,迟宁昨晚睡眠极度安稳,一觉又成功地错过了上午的早课。   昨天的事情太混乱,她手机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她也懒得找。   下楼倒水吃药。   薄知聿难得没出门,跟个大爷似的坐在客厅看电视,身旁还盘着条金黄色的玛卡巴卡。   见她下楼,蛇头探了探。   薄知聿:“醒了?”   迟宁默认自己跟薄知聿处于冷战状态,连话都不想说。   她不跟薄知聿说话,薄知聿就自己挪了过来。他好像终于记起来自己也是受伤未愈的人,舍得把消炎药拿出来吃的。   桌面上瓶瓶罐罐药丸药片摆在一起。   薄知聿吊儿郎当地,“这场面还挺新奇。”   “……”   薄知聿:“阿宁,哪儿不舒服?”   迟宁不理。   “不说话,哥哥可要自己看了。”薄知聿慢条斯理道,还真想检查她似的朝她靠近,“阿宁——”   迟宁受不了这人耍无赖,立刻道:“没有不舒服,维生素而已放。”   见状,男人低笑了声,声调稍扬,慢悠悠道。   “还挺好骗。”   “……”   啊啊啊啊啊啊。   臭!不!要!脸!   薄知聿勾唇,“阿宁,真不理我了啊?”   不!理!   “哥哥昨天都为了你,隆重负伤了。”薄知聿语调打着转,有些委屈,“可疼了。”   迟宁压根就没想起来他哪儿受伤了,男人大概是知道她在看哪儿,偏过头,脸颊侧有一道很明显的血痕。   昨天打他那巴掌,指甲划出来的。   被玻璃划得满身血的时候,这哥们还能淡定的地往上面泼酒精。   这会儿就知道疼了。   迟宁好笑道:“隆重负伤?再晚点都要愈合了。”   薄知聿慢悠悠地拖着懒腔,说得挺真诚的,“哥哥靠脸吃饭的,阿宁怎么忍心不管呢?“   “……”   话题中断。   玄关的门铃再响,薄知聿连看都不看是谁,直接按了开门。   迟宁本能地想说两句,触碰到他玩味的眼神,硬生生又把话给咽下去了。   谁管他开不开。   被偷也是他的事!   门口,红毛少年紧紧攥着怀里的书,仿佛是进的地方是什么炸|弹雷|区,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地。   在看到迟宁的那瞬,像看到亲人似的。   “阿宁!!”   迟宁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早上不去上课,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还以为你被——”薄幸目光触及旁边那笑得跟狐狸似的人,话自动消音。   薄知聿淡笑着:“以为什么?”   薄幸本能想避开薄知聿的,一想到昨天在车上被藐视的那波,他挺直腰杆。   “没什么,三哥下午好。”   薄知聿挑了下眉,示意打过招呼了。   薄幸:“姜哥说下午有重要的考试,你上去换个校服,我们一起去上课吧。”   迟宁头还在隐隐作痛,“今天不是周六吗。你们要补课我又不用,不想去。”   “我特地来接你的,就走吧,你不在我都没法好好完成月考目标。”薄幸连读书的苦肉计都用上了,他拉着迟宁的袖子,又撒娇又闹的,“走吧,宁神?阿宁?宁宁?”   “……”   迟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停,我去——”   她刚想说话,旁边在看电视的玛卡巴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挪过来的,大蟒蛇站立起来,吓得薄幸一嗓子嚎破天际。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身旁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阿幸胆子这么小啊。”   胆、子、小。   薄幸想炸毛,玛卡巴卡立刻吐着蛇信子,满是威胁,他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迟宁看不下去,把薄幸护在身后,“薄知聿,你别闹了,让它回温室去。”   薄幸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享受着迟宁的庇护,还不忘对薄知聿挑眉示威,仿佛在说“就算你再吓唬我,她也会护着我”。   薄知聿眼尾稍扬,笑意玩味。   “阿宁这就要走?”   迟宁点点头,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老师让我负责他的月考成绩。”   男人敛着眸,凌乱发梢耷拉着些许呆毛,有点儿像狐狸垂下耳朵,“那我呢?”   迟宁:“?”   什么你呢?   薄知聿的眼神扫过薄幸,话显得可怜兮兮的,“阿宁做了这样的事,就真不对哥哥负责吗。”   薄幸:“……?”   什么负责?   做了什么事到需要负责的程度了!!? 第16章 “是对她有心思吧!”……   迟宁沉默三秒,视线落在他脸侧那道轻微的划痕上。   到底是为什么。   打了他一巴掌这么暴力的事情,到他那儿,就这么让人浮想联翩呢。   旁边的薄幸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阿宁,你对三哥……做了什么?”   我说我打了他一巴掌你信吗。   就这事儿,怕是有人把刀架在薄幸脖子上他才能相信。   迟宁面无表情地把药收好,连句话都懒得再说,直接拉上薄幸走出这扇是非的大门。   白涂正好遇到他们俩出门,刚一抬手,俩小孩儿就跑得没影了。   奇了个怪。   白涂进门,“阿幸什么时候有胆子来这儿了?阿宁那小孩是不是被带坏了,之前看她都贼乖的,怎么今天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出门了。”   薄知聿想到小姑娘刚才憋着一大堆话想说又不能说的委屈样,看那架势,一时半会是真不打算搭理他了。   这回好像真逗过头了。   “阿涂,你哄过女孩没?”   “你咋了?”白涂好笑道,“怎么,我们南汀第一狐狸精,也有哄不动女孩的时候?”   薄知聿云淡风轻:“不是我,我有个朋友问的。”   “还有个朋友,这梗八百年都不用了,三爷。”白涂笑得不行,“哄女孩这不简单,化妆品、衣服、包包、大方点送车送人,咱这个圈里不就这样吗。”   薄知聿眯了眯眸,见到迟宁这么久,好像都没看到小姑娘怎么花心思打扮。   穿得最多怕就是校服,大概是特别怕冷的体质,在大夏天也没见长袖校服外套离手过。   “有没有别的,这些不行。”   “那你先说说,你惹了什么事要哄?”白涂凑过来,“咱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薄知聿隐藏了迟宁的隐私部分,只说了恐高和蹦极。   白涂简直震惊:“卧槽?还得是你啊三爷!人女孩恐高你还带她去蹦迪,你是生怕能找到女朋友吗?”   “废话少说。”薄知聿睨他,不悦道,“而且,是我朋友。”   “您这种地狱级的难度,基本芭比Q了,没救了,完全没救了。”白涂注意到他脸上的伤,“你脸怎么了?卧槽,让女人打的?”   薄知聿偏开头。   白涂越看越确定,“这姑娘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这么干吧?得,我大概知道了,要哄的人和打你的人,都是是阿宁。对吧?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白涂认识薄知聿这么多年,也就一个迟宁,能胆大至此。   薄知聿没反驳,就算默认。   “三爷,您咋回事儿啊?别说哄小孩了,就是女人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白涂使眼色,暧昧道,“你该不会真对这小孩有心思吧?”   话音刚落,抱枕准确无误地砸在白涂的脑门上。   薄知聿扯了扯唇,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脾气挺好的?”   就薄知聿这性子,疯起来谁都拦不住。   白涂立刻收起打闹的神色,“是小的龌龊了,您大人有大量。”   薄知聿难得正色,缓声说:“阿宁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别拿她开这种玩笑。”   白涂嘀咕道:“我看着小孩挺好的,上回地下室她不是……”   “那不一样。”薄知聿淡淡道,“有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那天过后,他偶尔会做梦,她拽着他满是疮痍的手,再从没有人造访过的岁月里,坚定不移地带他走出黑暗。   又总会患得患失的梦到,她满是嫌恶地看着他。   他是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每次都会听得见“321”倒数的滴滴声,留在他身边的恐慌只会随着年岁增长。   她总会觉得厌烦的。   就像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他那样。   薄知聿转着手里的打火机,冰蓝色的焰火在手指间穿梭,他想到小姑娘在暖阳下,弯着杏眸,温温软软朝他笑的画面。   他不需要她再救他几次,或者是再对他付出什么。   他只是希望,那小姑娘能开心。   能真的开心。   /   迟宁这几天就被薄幸缠着问“负责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儿,她连话都懒得说。这几天做梦总会梦到自己在悬崖峭壁间行走,半夜惊醒,冷汗涔涔。   特别是在看到薄知聿,不自觉联想到他看着她往高空下跳的模样。   决绝。   对这个世界不带留恋。   迟宁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大概那街溜子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不说话,他也不主动找不痛快,这几天他们也没在碰过面。   现在是大课间,秋日临近。嘉   迟宁靠在栏杆上吹凉风,手里拿着本书在翻。她看书很快,一页停留不了几秒。   薄幸向来就是喜欢热闹的排面,一大群人吵闹地涌过来。   他把柠檬茶放在她手边,“看的什么玩意儿?高中数学?”   旁边的没忍住笑,“我们宁神怕不是初中就不看高中数学了吧!她手里那个,是C语言的书好吧。”   薄幸眯了眯眼,认真问:“C语言是哪个国家的语言?拆那的?”   “……”   迟宁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一句,能准确知道China是C开头的单词,实属民族荣耀拉满。   后面稍微有点常识的小弟们,已经胡乱笑作一团。   “说句真的,为什么薄哥为了跟宁神找个共同话题,实属不易啊。就这,那天遇到三爷的时候还——”告白。   薄幸眼疾手快,捂着说话那人的嘴。   “还什么还,闭上。阿宁,你就当没听见。”   迟宁本来也没有要当做要听见的意思。   少年年轻气盛,用不完的打闹力气。   “宁神,外头都说薄家三爷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都能把自己父母搞得家破人亡的,活脱脱行走的大反派的。”   “就是啊!这种坏人,早晚有一天他会被关进去。你都没看到那天,我们阿幸为了你,顶着薄疯子的可怕,跟她据理力争呢!”   “……”   七班的教室里办公室最近,基本就是几步路的事情。   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蹦跶从办公室出来,薄幸没看到后面,径直撞上去。女生瘦弱得很,连人带眼镜都被撞到地上。   她倒吸了口凉气:“嘶……”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薄幸连忙扶住她查看。   女生没戴眼镜,被切分开的五官和在一起,看起来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   “没……没事。”   薄幸辨认道:“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叫什么来着……”   “佳奕。”迟宁把地上的眼镜捡起来递给她,“有点裂了,放学我陪你去买个新的?是赔偿。”   “啊这就是加一啊,阿宁的同桌对吧。”薄幸恍然大悟,他想伸手去扶她,“对对对,我弄坏的我赔你个新的。”   男生的手掌宽厚有力,轻而易举地扶着她站稳。   习佳奕视线偷偷扫过他的手,没敢抬头看人,轻声道:“不……不用了。”   薄幸还想说话:“那我——”   “阿宁,谢谢。”习佳奕突然转头,郑重其事地对着她鞠九十度的躬。   迟宁茫然了两秒,她没做什么能让她谢谢的事情,“你怎么了?”   “就是……谢谢。”习佳奕红着脸,“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女生性子素来胆小,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些事已足够让她羞涩的了,话说完匆匆往迟宁手里塞了个东西,便跑进教室了。   迟宁伸开手掌,里面是两盒悠哈的奶糖。   粉色包装,边角缀着颗鲜嫩欲滴的草莓。   草莓味的。   迟宁问:“阿幸,这一盒多少钱?”   “按照学校的行情,十块?怎么,你喜欢这种?不对啊,你不是最讨厌吃糖的吗?”   习佳奕在学校打工才能赚多少钱。   迟宁刚想进去还给她,姜伟从办公室里出来,“高三了还有心情在门口玩呢?都给我进去复习!阿宁,你跟我过来。”   迟宁还拿着糖,“老师。”   姜伟都看在眼里,叹了声气,“这也是她的一份心意,收着吧孩子。”   “可是我没做什么……”   迟宁知道,他爸还在忙,没分出心思来处理她的事情。   “薄知聿付的钱,他承担了佳奕父亲的医药费。”姜伟补充道,“以你的名义。”   迟宁愣在原地,“……什么?”   “前几天医院就收到汇款了,现在才报过来。虽然知聿那孩子行事是乖张了点,但心地……总归是好的。你回去也替老师谢谢他。”   上课铃打响,只剩迟宁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刚才他们说他是个混不吝的疯子,是个坏人。   这个坏人骗她去蹦极,从百米高空上坠下去的却是他。   这几天的沉默,这个坏人也没告诉她是他交了习佳奕父亲的费用。   秋日早晨的云雾四散,迟宁似乎慢慢浮现那个坏人笑得勾人的模样。   至少她没看错,确实——   温柔又疯狂的街溜子。   /   迟宁总是会对别人的好意感觉到负担,更不知道该如何回馈对方,特别是面对到薄知聿。   前几天闹的乌龙还在,看到他,那句谢谢,仿佛压着千斤顶的重量。   迟宁持续走神,原本解题的答案都写成了“谢谢”。   她把笔扔在桌面上,着实心烦。   她书桌的方向靠窗,窗帘拉开,厚重的乌云聚拢于天际,风顺着窗沿席卷而入,好像瓢泼大雨在下一秒就要侵袭而来。   好像要打雷了。   薄知聿……   迟宁没顾得上穿鞋,从房间匆匆忙忙地跑下楼。   室内采光本就稀缺,窗子紧紧的封住,新鲜空气、阳光全部被阻隔在外,废墟工业风的随处可见断壁,这不是囚牢。   却又像是囚牢。   他做错了什么。   要永远被关在这样的地狱里。   迟宁在这样的黑暗里拼命地跑,他房门打开,四周空空荡荡。   不在。   ——地下室。   迟宁慌乱地打开窗,男人颀长的身影被光影压地扭曲。他直直走上车,超跑的轰鸣声响起的那刻,轰隆隆地雷鸣应声而下,像要彻底搅乱这片废墟。   这方向,是从地下室出来的。   车速……   疯了吗。   迟宁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跑回房间,找到扔在桌上的手机,立刻打电话给白涂。   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她便一直打。   “阿宁?我等等再回,现在——”   迟宁加快语速:“薄知聿开车出去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感觉很不对劲。你知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今天这天气,他没去地下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出去就让他出去,总比自虐好。阿宁,你年纪还小,你不懂大人的事情。”   迟宁觉得好笑:“大人就懂大人的事情了吗?”   “你就算过来你也拦不住他,还不如让他自己发泄!”   迟宁:“一个在地下室能把自己弄得快死的人,你们大人把这个称之为‘发泄’?我最后问一次,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白涂重重叹气,无可奈何,“算了,如果想的话,你打车过来吧。”   /   车速表盘飞快往上飙升,呼啸而来的风雨像要把他扯进外面的黑洞,彻底湮灭在其中。   暴雨来,天黑了。   薄知聿眼前细碎的大雨,回忆到七年前事发当晚。   破木棍的倒刺横亘进他小腿的皮肤,皮肤青紫不堪,玻璃像城市屹立不倒的地标狠狠扎进他的膝盖,一只腿已经没有知觉。   冬日,地下室没有暖气。   刺骨的寒意沿着毛孔要渗透到他的每一处神经,耳边还是那个父亲恶臭不堪的谩骂,他躺在地上,重重喘息在空气中腾升为白雾。   血不断地流。   他好像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晚上。   都说人将死之时,会看到最后想见的人。   他模糊在这片血泊里看见他的母亲,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她总是会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他有一个多么善良而优秀的父亲。   说,以后有爸爸了,他就找到靠山了,再也不用过小镇上人人喊打的日子了。   最后一幕,是她把他送入薄家的场面。   女人养了他十几年,送走他的时候,眼底没有半分悲哀,甚至连眼尾都在笑。   “走了好,走了就好。”   “走了,你也能去过过我当初的日子。”   薄明在他身边吐了口唾沫,啐道:“当初你那骚|浪妈要把你送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恶心。你知道你是怎么进到薄家的吗?”   “你妈每个月,都找老头拿三百万。说把你这个种养到这么大,该收本金了!知不知道?从生下你那刻她要养你,就是要拿你换钱的!”   薄知聿睁着眼,好像不止是腿,他每处的神经都在麻痹。   一点都不疼。   他感觉不到半分疼。   “你以为你在这儿的一切,她不知道吗?她知道,可她从来不说半句接你、怜你。我他妈是看在你也留着我的血的份上,我才没把你赶走!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   他们都对他很好。   太好了。   好到薄知聿觉得,这样的好,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担。   当玻璃插进薄明的皮肤时,少年的眉眼满是愉悦的笑,他喜欢看他苟延残喘的求饶,怯懦哭泣地拜托他。   他在薄明的叫喊声中想,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如此。   是因为救了那个女孩吗。   还是因为帮那些女孩们找到证据。   不是。   他只是错在没有人爱他。   所以才会在刺进薄明第一下的时候,大量的人冲进来,很多双手把他掐在地上。   所以才会在漫天闪光灯对着他照的时候,不忘频繁说着那些质问,“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父亲下此毒手。”、“今天是你第一次犯罪吗?”、“请问你还有良知吗?”。   所以才会让舆论抢走他所有的氧气,出门时所有人指着他说畜生,网络上花样百出不带重复的骂名,心疼薄明,请求他死刑。   所以,他从那天救人开始,他便被锁在在那间狭小的地下室。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好多人看,好多人听,好多人骂,可从未有人来救他。   暴雨砸在他的脸上,他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车表的时速缓缓降低。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笑意温柔。   不对,也有个小朋友来救过他。   晃一晃,就走了。   如同那个梦的结局,她总会受不住这样的反复无常,这样乖张暴戾的他,早晚都会厌弃。   就像他经历过的那样。   假的。   这世上的人,可太会骗人了。   雷声乍现,大雨即将倾覆这座山头。   “薄知聿——”   声音很熟悉,喊得太用力嗓子发哑。   黑暗席卷,少女的睡衣被暴雨打湿,长发歪七扭八地贴着脸,凌乱得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他眼瞳睁大一瞬,停了车,却又只是冷眼看着。   “回去。”   “一起回去。”迟宁声音很冷静,“现在是暴雨,以你刚才的车速,如果轮胎打滑、或者是你反应慢一拍,你就会出车祸。”   薄知聿嗤了声。   “我让你回去!”   迟宁分毫未动:“我说了,以你的状态不能再开车。薄知聿,下车!”   “迟宁,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听不懂人话的是你。”少女突然走到他的车前,正中央的位置,山道狭窄,要真想通过,只能撞飞她。   “阿宁——”白涂仓惶下车,扯着她,“放弃吧,阿聿他自己有分寸。你这么拦着,他真的会发疯的。”   谁都知道。   像薄知聿这么离经叛道的人,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这十几年来白涂就没见过,有人能拦住发疯的薄知聿。他就是那头华而不实的巨蟒,暴躁易怒,危险至极。   薄知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唇角平直。   嗯。   小阿宁走了就好。   他的世界根本不需要有光。   白涂已经很用了最大的力气去扯她,没想到这小姑娘是哪来的力气,连脚步都未踉跄一下,反倒是他被退得往后退。   少女字字清晰:   “薄知聿,最后一次——我让你跟我回去!”   漂泊大雨,细密的针脚在他们之间织着一层厚重的网。   他们连彼此的视线都要看不清,身影似轻飘飘地吹在风里。   男人没下车,唇边溢出一声懒笑,低哑、怪异、尖锐,处处都在预告着这场大雨即将倾覆。   熄灭的引擎再次启动。   踩油门。   时速指针从零迅速飙升。   轰——   闪电砸落人间,分散的细枝末梢像要把人劈得四分五裂。   迟宁看不清,跑车刺眼的灯光照得眼前发白,高速躁动的声浪像在三秒后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   她没动,一步都没挪动。   因为她知道,薄知聿根本就不会。   那辆似猛虎猎食的车,气势汹汹而来,却像被扼住命门,只敢在她面前的几寸停下。   离得近了,看得清表情了。   开车的疯子,比挨撞的傻子还要慌张。   男人脸色铁青,沉得比夜色还难看,他猛地扯住她的手,把人提留到车旁。   “你有没有想过!我再晚一步踩刹车,你会怎么样?!”   “没想过。”迟宁笑了,“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吓人要嘛就狠一点,要嘛就不要做。不要用这种想让人留下来,却拼命赶人走的表情做事。”   没完没了的雷声和大雨将两人的影子勾绘在一块,男人沉默不言,视线却始终炽热地跟随着她。   少女挣开他的手,却和他千百般梦到的噩梦不同。   不是那漆黑|逼仄的地下室,没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他们在耳边咒骂的污言秽语。   她离他很近,车灯照得她满身灿烂的光。   迟宁慢慢踮起脚尖,那双冰凉又瘦小的手费力地捂住他的耳朵,挡住这振聋发聩的雷声。   她弯着小兔子似的眼睛:   “嗯,我不走。” 第17章 “薄荷情诗。”[双更……   窗外暴雷的轰鸣声还在继续,回到室内迟宁才看得见薄知聿身上的伤,横七竖八,还插着玻璃片。   刚才在外面张扬得半死的人,现在安安分分地坐在沙发上,桃花眼稍勾,笑得人畜无害的。   两人对视三秒,迟宁反倒生出种感觉,她才是做错事的人。   这人不仅能折腾,还能装。   迟宁在角落里翻碘伏,声音淡淡的:“别拿酒精。”   身后的男人顿了一下,缩回手,闷闷地哦了声。   迟宁真是觉得要改改他这毛病,“不是什么特殊情况,以后消毒就用碘伏。不要到处扔,好好放在医药箱里。”   薄知聿点头。   迟宁把碘伏拆开,她扬了扬下巴,他就配合地伸手,她刚碰到他,男人的掌心钳住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小心,只是手指碰到,没有让她的手腕也沾上血。   迟宁抬头看他:“嗯?”   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覆下一阵阴影,男人的修长的手臂环过她,清冽的薄荷味中混杂着些血腥。   原本泛着凉意肌肤被毛茸茸的触感取代。   他整理着她颈后的碎发,仔细查看过,用毛毯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对视上他的眼。   男人只是淡笑,温声道:“别着凉。”   迟宁沉默不语,她只是淋了雨,没受到什么伤害。   薄知聿身上的伤口多又细碎,被玻璃划的、用木棍打出来的,被暴雨冲刷过,皮肤像两边绽开,就这么黏在湿衣服上。   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也不在意他自己。   他只是用厚重的毛毯把她裹住,在寻了块干净的毛巾,盖在她头上,轻轻地摩挲着她湿漉漉的发梢。   薄知聿偏头,稍稍把身子坐直,逗弄小孩似的。   “小阿宁,怎么总喜欢盯着哥哥看啊?”   “……”   薄知聿轻笑了声,慢悠悠的,“嗯知道,是因为哥哥很帅。”   迟宁有些无语,自己扯着毛巾擦头发,随意糊弄两下。   “别管我了,你先伸手。”   薄知聿耐心把毛巾重新盖在她头上,“感冒了怎么办?听话。”   迟宁反问:“只有我会感冒吗,你不会吗?”   薄知聿眼尾微挑,“你怕冷,而且大人照顾小孩儿是应该的。”   “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应该的。”迟宁干脆披着这毛巾,趁着空闲扯着他一只手帮忙上药。   两人的氛围怪异,各说各的,事儿也各做各的。   暴雨来势汹汹,少女干净的眼瞳都似被熏染上水汽,她垂着头,沉默不言。   薄知聿基本从迟宁的眼睛里捕捉不到真情实感,她的情绪就好像他麻木掉的痛觉,开心、喜悦、难过全然分辨不出。   到目前为止,唯一最真实的一次,是前几天那场蹦极。   她是真真切切地在生气。   那现在呢,为什么要来。   薄知聿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迟宁处理完他的伤口,把药递给他:“白涂哥让我一定看着你吃完。”   上面的药物有安定,也有舒缓情绪的药。   那是治疗他精神疾病的药。   薄知聿看了她眼,还是把药吃完。   迟宁:“好好休息。”   她身上的毛毯放在沙发的另一端,偌大的客厅,黯淡又静谧,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这混沌又灰暗的一天,她不在,他总会听到许许多多的声音。   叫嚣着让他去死,指着他的良知,唾骂和痛苦梦魇里朝着他肆意挥舞。   他好像被关进沼泽地,泥足深陷,恶臭污秽的淤泥浸染过他的唇、鼻,要就在这淹死他。   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总会冒出那个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   乖巧地朝他伸手,喊他的名字。   “薄知聿——”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   恍惚之间,他身上像重重地压下了什么。   不在那片沼泽地,很温暖,清冽的味道。   不是幻觉。   薄知聿猛地睁开眼,那个远去的身影又去而复返,光亮正式填充进室内。   少女还在整理刚刚扔在他身上的被子,“我猜你今晚睡不着,但我们没有亲密到我要进你房间陪你的关系,所以麻烦薄三爷在客厅沙发上睡一晚。”   薄知聿反应了三秒她说的话,哑然。   迟宁不以为意,“这次比之前好点,没有说要让我走。下次记住,想要人陪就说想要人陪,这又不丢人。”   配合他的生活习惯,迟宁没开灯。   薄知聿的视线范围多出个小小一团,摆着膝盖,半干的青丝披散,安静又美好。   薄知聿突然很想笑,他总是能被这个小朋友戳中笑点。   迟宁偏头,男人似乎是真觉得开心,嗓子里溢出几许细碎的笑,眉眼潋滟出春意,连胸膛都跟着微微起伏。   他拖着长音问:“小阿宁,怎么办啊。”   “什么?”   “你这么了解哥哥,有点儿不公平了。”薄知聿勾唇笑,“能说吗,手上是怎么回事儿。”   迟宁原本是打算在写完作业就休息,晚上被薄知聿的事情一耽误,她也没来得及想自己的事情。   这么一提醒,她才注意到她的手。   身上这套是薄款睡衣,纯白色,淋了雨之后色彩对比鲜明。   从肩头开始一道分明的红线直直延长切割,红黑两道色彩杂乱交汇,从外观隐约看出是个心的形状。   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抽象性线条的文身,一圈一圈从肩绕道手腕。   左手是抽象性线条,右手是细碎的木偶小人、并非亮莹莹的少女系,全都是黑、红二色系为主的线条画。   这样冷酷的花臂放在她这儿,奇妙地和长相的乖甜融合。   薄知聿:“原来阿宁不是怕冷才穿着长袖,是用来遮文身的。”   所以,上次在医务室给她的手腕上药,她才会防备地只拉起一小块袖子,又迅速的放下来。   秘密被戳破,迟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怎么,你也喜欢吗?”   她问得挺真诚的,“这个文身师技术挺好的,要介绍你们认识吗?”   薄知聿眼尾压着笑,散漫道:“小阿宁,怎么每次都这么让人惊喜。”   迟宁确实也不在意被人发现,只是在学校不遮掩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清晰,是个会读书的学生,不是什么三好学生。   薄知聿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清了。”   “为什么?”   迟宁笑了,“还能为什么,青春期叛逆呀。三爷身上,难道没有个文身?”   薄知聿注视着她,小姑娘脸上的神情乖纯,这种长相的优势是天生的,干什么都让人觉得是天真浪漫。   但迟宁,她总是这样的表情。   太假了。   “没有。”他说,“总觉得这种东西是要带到坟墓里的,应当选最重视的。“   迟宁不置可否,也觉得有趣:“没看出来,您也挺传统。”   薄知聿低笑了声:“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吗?”   “文身?”迟宁想了想,“来到南汀后是。”   闻言,男人弯了眉眼,很是满意。   “那哥哥也算比别人,都要了解小阿宁。”   “……”   奇奇怪怪。   了解她有什么可骄傲的。   薄知聿也不是会揪着她“未成年不能文身”的古板,“青春期叛逆的时候,还会做些什么?除了打架、文身,会抽烟吗?”   长得像小白兔似的姑娘乖巧点头,“会是会,但比较少。”   “为什么会想做这些?”   迟宁随口胡扯:“因为别人都在读书,没人陪我玩,很无聊。”   迟宁在看电影,屏幕上的小女孩正趴在树上眺望整个小镇,午后和煦的阳光照拂到她的脸庞上。   屏幕外的小姑娘蜷缩着自己,静静地沉溺在黑暗里。   过了许久。   夹杂着童稚的英音背景,男人缱绻的声线萦绕在她耳畔,极为耐心。   “小阿宁,下次青春期的时候来找哥哥——”   “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   雷雨覆盖整个深夜,薄知聿唯一一次,没有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他躺在沙发上,过着一个舒服又不舒服的夜晚。   还是会做噩梦,只是被惊醒的那瞬,睁眼会看到一个白色的小团子。   她离他不远,影子正好能游到他的身旁。   这场暴雨没走。   他的光却来了。   ……   翌日。   迟宁成功地又没赶上早课,她干脆慢悠悠地洗漱完,打算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垫垫肚子再去上课。   她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薄知聿正好从温室出来。   “你这是?”   “溜蛇。”   “……”   很难有人觉得遛蛇是个幽默的词汇。   薄知聿:“要去上课?”   “去便利店吃了早餐再去。”   “一起,刚好送你去学校。”   等迟宁到全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也没有熟悉到要他送她上学的地步。   全家座位上有两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各坐一边,谁也没看谁,但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就是你的错!你知道人家恐高,还把人家从滑滑梯上推下去!”   “但我……我不把你推下去,你不就卡在上面过不去了嘛。”   “那你也不能把人家推下去,人家害怕怕!你要跟人家道歉歉!”   “我不能让你卡在上面嘛,我又没错……”   迟宁站在这三秒,她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薄知聿跟她一起来。   就这对话内容。   就这,熟悉又带着回忆感的对话内容。   还真是让人有代入感呢。   迟宁下意识地看了眼薄知聿,目光正好撞上,男人轻笑了声,饶有深意的点评。   “小孩还挺可爱的。”   “……”   迟宁坐到旁边啃面包,旁边两位小朋友还在互相斗嘴。   “做甚么,你以为把糖给人家,人家就会原谅你吗?”   “这是草莓的,你喜欢吃的,很甜甜的。我想……我想送这个给你,哄你不要生气了。”   迟宁没再往后面听他们说了什么,她想拿手边的果汁,一不小心触碰到桌面的糖,她买来还习佳奕心意的。   随之而来,男人的视线灼灼,含着笑。   “小阿宁,这是买来送我的?”   迟宁一噎,“我这是——”   薄知聿侧头,眉眼的笑意加深,缓缓道,“小阿宁为了哄哥哥,还挺,煞费苦心的。”   “……”   她煞费个鬼的苦心。   这老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   再说按照这俩小朋友的逻辑,也是他哄她才对吧。   这场面已经尴尬成这样了,那边的小朋友还在“升级难度”。   “麻麻说在外面拿别人的东西,是要跟别人走的,你是不是想要骗人家跟你走!”   他不急不缓,对上她的视线,。   “原来小阿宁除了煞费苦心,还对哥哥别有所图啊。”   “我图你什——”   \'“是图哥哥的善良亲切,还是英俊美貌?”薄知聿语气里还真有种“你大胆说,我满足你的”架势,“哥哥知道,哥哥是优秀了点儿。”   “……”   家人们,她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   那边的小男孩也在慌:“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想我们吵架,说不出……对不起,才想给你糖,哄你开心的……”   迟宁总算找到理由,堂堂正正反驳:“看不是图,人家只是想道歉!没有图!”   薄知聿低笑着,没说话。   迟宁越想越觉得尴尬,撇开眼,临到学校也不想跟他说话。   “等等。”薄知聿从口袋里拿出两盒糖,放到迟宁面前。   迟宁一愣,条件反射道:“干嘛,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跟你道歉。”薄知聿温声笑着,俯身对上她的视线,带着些调笑,“也想图你开心。”   /   迟宁回到教室,手里拿着俩草莓糖,薄知聿硬塞的。   她确实是不喜欢吃甜的。   但看在薄知聿花里胡哨的份上,蹦极这事情勉强算过去了。   迟宁刚到座位上,目光稍稍一沉,桌面上的满满当当摆满了各种口味的糖,从软到硬、从咸到甜,她这大概比小超市的还要齐全。   她今天是踩了糖窝吗?   迟宁问习佳奕:“看到谁放的吗?”   习佳奕没说话,怯生生地往旁边放看。   红毛少年痞里痞气地靠在窗旁,下巴一扬,“怎么样,满不满意小爷送你的礼物?”   迟宁忍了忍:“收回去,我吃不完。”   “小爷送出手的东西,就没要回来的道理。”   “……”   现在是午休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下午的课才开始,教室里还有大半没去吃饭埋头苦刷题的学生。   迟宁:“打扰一下,同学们吃糖吗?喜欢可以自己拿,这是薄幸感谢大家的。”   薄幸急了:“阿宁——”   迟宁没抬眼,“让让,挡道了。”   桌面上的糖果迅速被瓜分,迟宁从口袋里拿出糖,方向不对,左边放的是薄知聿给的,她看了眼扔进桌肚里,把右边口袋拿的糖递给习佳奕。   “还你的。你家里的事情不是我帮忙的,不用谢我,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习佳奕眨了眨眼睛,“可我……还是想送你。”   迟宁顿了下,“那这样算,你送我的我收下了。这是我送你的,和之前没关系。”   习佳奕有种被绕进去的感觉,但她还是憨笑着,小心翼翼地把糖收好。   “谢谢……阿宁。”   薄幸看完全程,瞪大眼睛:“你不喜欢吃,刚才扔抽屉里的是怎么回事儿?”   “我只是吃不了那么多,下回别买那么多东西。”迟宁从桌面上也拿了一条糖放进抽屉。   薄幸这人好哄得要命,只要迟宁收了他就心花怒放,他帮迟宁把剩下地搬到讲台桌旁。   “等下有同学进来的话,也可以让他们随便拿。”   迟宁看了下时间,“还没吃饭的先去吃饭,题可以等下再写,月考的题不会太难的。”   高三倒计时开始,凌晨四五点到学校读书的学生比比皆是,算上中午也不吃,最少得等到晚上六点半才有吃饭时间。   她的话在班上就跟定海神针似的,座位上零零散散地同学出门吃饭。   “正好。”薄幸说,“为了等你来,我都还没吃饭,走吧,学生街新开了家汤店,肯定是你的口味。”   “去食堂吧,省时间。”   迟宁拿上手机,转眼间教室空荡荡的,她座位旁的女生仍然低着头,孤零零地坐着。   平常上学,也没看到习佳奕有什么朋友相伴。   迟宁敲了下习佳奕的桌面,“一起去吃饭吗?”   “啊?”习佳奕眼睛睁大,反应不及,“我没有……跟别人一起过。”   “现在有了。”薄幸说,“吃个饭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走吧。”   七中为了高三学生单独分下个食堂,不需要跟其他学弟学妹打仗似的抢饭吃,这个点人也不算多。   “宁神,这儿。”本班的同学朝她挥手,同班同学基本都坐在一张桌上。   有人打趣,“家人们,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和宁神一起在食堂吃饭。”   “除了宁神,薄哥不也在。诶,这边这位是——”大家面面相觑,猜出个结论,“宁神竞赛的朋友吗?”   之前习佳奕为了父亲的医药费连上课都很少来,来了也没跟人说过几句话,班上对她的脸印象甚少。   习佳奕低着头,长发遮住大半的脸,她紧张地扣着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最近三轮复习得都很上头啊。”薄幸介绍:“这是习佳奕,阿宁的同桌。”   场面实在是尴尬,有同学干笑着打圆场,“啊,原来是阿宁同桌,我就说看着这么眼熟呢……”   薄幸:“阿宁吃什么?”   “老样子。”   薄幸问习佳奕:“你呢?”   习佳奕提着饭盒,声音如蚊,“我、我带了。”   薄幸一向大大咧咧:“哇我第一次遇到自己带饭的,是高三家里让补营养吗,你家里人对你好贴心,是什么好吃的?”   迟宁微笑着,在桌底下踹了下薄幸的脚。   “你不饿吗?”   薄幸没悟道,“看完再去不也行吗。”   女生长发微卷,妆容精致,校服外套上别着一枚Chanel的胸针,轻笑着走来。   “——就是啊,让大家看看呗。”   林妤真扬着下巴,“难得这么好兴致,我们宁神亲自带的人,看看总不犯法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习佳奕那瞟,众目睽睽。   习佳奕手心紧张到出汗,保温盒是普普通通的铝盒,边角隐约能看到磕碰的痕迹,款式不新颖,还很是陈旧。   有人议论:“我想起来了,习佳奕就是那个要捐款的吧。”   铝盒打开的时候会有一声“啪嗒”的动静,没有什么所谓的“补营养”,饭盒里简单不过的白饭,青菜占着小小一格,大概是放的时间有点久,有的菜叶还泛黄。   一眼都能看到底。   他们基本都是富养的孩子,家庭再差也没到这种地步,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林妤真唇边带笑,把后面女生的新点的餐盘放到习佳奕的面前,高傲道:“习同学,还挺需要帮助的,那就多吃点儿。”   “是啊,多吃点。”   效仿的人多,习佳奕面前充满各色各样的菜。   每个人的眼神都在打量着她,嫌弃、怜悯、可悲无孔不入地把她裹挟。   即便她知道,她现在已经过了一包泡面要省着吃一天的日子,但在这个瞬间,她还是变得特别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显得周围的人都是高高在上。   习佳奕紧紧攥着手中的筷子,谁的眼睛都不敢看,她好像就该是这样,一声不吭地接受他们对她的可怜。   吃下去的是饭。   咽下去的是自尊心。   “这是你做的吗?我想尝尝。”少女朝着她笑,从她的铝盒内夹走一颗泛黄的菜叶,“味道很好诶。”   习佳奕错愕地看向她。   “我也想,我也想。”红发少年照做,笑得露出两颗虎牙,“真挺好吃的啊,没看出来加一还有这手艺啊!”   笑容很真挚,没有怜悯。   迟宁离她好近,她能闻到她身上清甜的花香的,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臂,她没有躲,反倒离得更近了些。   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那些人的视线全部阻挡在外。   薄幸吃的像是什么山珍海味,还在追问:“诶,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真的有这么好吃吗?佳奕我也想试试!”   “我我我——”   习佳奕眼底突然发酸,怎么都克制不住。   他们在用最柔软的方式,保护她那一文不值的骨气。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旁边的林妤真没忍住,嫌恶道:“这东西看起来喂狗狗都不吃,能有什么好吃的?”   “你就不吃呀,你是狗吗?”迟宁抬眼,温吞道,“林同学对同类的心电感应,还挺准的。”   “……”   林妤真这人最要面子,偏偏三番两次被迟宁噎得哑口无言。她气得脸色涨红,立刻道:“能有你对同类的准吗?人以群分,你宁神交得都是什么朋友?”   “一天天搁这儿装什么老好人呢?你是不是就喜欢别人叫你‘宁神’‘七中白月光’?他们知道你私底下都是什么样子吗?”   迟宁杏眼微弯,不急不缓:   “那就劳烦你跟他们说说。”   “你——”林妤真恶狠狠道,“会读书就了不起啊?!”   “吵吵吵……都高三了你们还有心思吵架呢?”年级主任老朱急赤白脸地过来,“题都做完了?卷子都对了?高考都确定能700分了?”   习佳奕想说话,“主任,是林妤真先……”   迟宁冲她摇头,示意别说。   没人想到这场面会被老师得个正着,旁边还跟着几位巡视的领导,老朱想维护迟宁都没办法。   “都闭嘴!你们俩带头的,给我到办公室去罚站!明天让家长过来一趟,我要跟你们父母好好聊聊!”   “……”   /   白涂今天过生日,组局包场到CLUB蹦迪。   夜场氛围正浓,节拍躁动的音子漂浮到每个角落,冷暗的灯光变幻,白日的烦躁和压抑像要在此刻宣泄得一干二净。   卡座上,男人五官精致似雕刻,桃花眼懒散地耷拉着,双腿交叠,手撑着下巴,姿态慵懒得像是只狐狸。   就像自带魔力,什么都不做,也引得人频频为之侧目。   “三爷,敬你一杯。”女人扭着水蛇腰,说话的尾音稍勾,风情万种,“这几天都看不到三爷,在做什么?”   “没听说吗?三爷家里来了个小朋友,忙着照顾呢,宝贝得很。”   “你们要想安全出去,就都把话往干净了说。”白涂打了个响指,“咱三爷可不喜欢听到有人说这小朋友的坏话。”   女人脸色一变,又迅速如常。   “三爷对那小姑娘可真好,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薄知聿连眼都没抬,平淡道:“离我远点儿,味儿。”   他厌恶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只一句话,都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意味来。   白涂给人台阶下,“妹妹到我这儿来,今儿个我生日,怎么能不搭理我呢。”   一群人深知且害怕薄知聿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说句话都得看他眼色,小心翼翼把握着说话的度。   薄知聿完全没察觉到给身边人带来的压力,拿出手机看信息。   几个小时前的消息,姜伟发的,一看就知道是模板。   【迟宁家长您好,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迟宁同学今日在食堂与同学起纠纷,造成的影响恶劣,请您明天下午两点左右到七中一趟。收到请回复。】   薄知聿轻笑了声。   这小朋友还挺皮的。   薄知聿:【对方残了吗?】   姜伟回得很快,显然是给气的;【你能不能说点正常的话?小孩之间打打闹闹,怎么会残不残?你以为都是你啊?】   薄知聿懒懒回:【又没残,能有什么恶劣影响。】   姜伟那头简直想骂人:【你是不是想让阿宁跟你一样?高三的孩子心思最敏感,最需要很好引导,你用这个态度,孩子走偏了怎么办?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办?】   其实薄知聿想说,以后到社会也可以跟着他。   但仔细一想,姜伟说的话不无道理。   小姑娘那手如火纯青的的打架技巧,一看便知不是一两日能成的。   怼人更不用说,还胆大包天,再看看那手花臂……   这孩子就差抽烟,就把坏学生的事儿干了个遍。   薄知聿眯了眯眼。   这孩子还老旷课不去学校,对读书、高考而也没点儿兴趣。   啧。   临近十二点,白涂生日快到,这人嘚瑟地点了一小车的黑桃A。   香槟剧烈摇晃,气泡溢出,浓烈的酒味与人声交杂,奢靡又放荡。   白涂搂着位美女,含着笑,“谢谢大家来给我过十八岁生日啊。”   “三爷看什么呢,怎么都不搭理咱。”   有人混笑,“来这儿能看啥?看美女的朋友圈呗,刚刚有个姑娘给他塞纸条来着。别的不说,那姑娘贼漂亮!”   白涂震撼且欣慰,这三爷总算有一天对女人感兴趣了。   就是说!   咱来CLUB怎么能,不!撩!妹!呢!   白涂怀着激动的吃瓜心情,悄咪咪地绕到卡座后面,想去目睹一眼能让薄知聿心动的美女,究竟是什么模样。   昏暗覆盖的夜场里,男人屏幕上的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育儿经》、《青春期的孩子成绩太差怎么办》、《如何引导叛逆期的孩子走向正确的人生道路》。   后面跟着滚动的教学网广告词条,激情四射:   “不要88,不要99,只要998!只要998,带您的孩子走向清华北大!”   白涂:“……” 第18章 “薄荷情诗。”   白涂独自站在那儿石化了三分钟,他万分不能理解,这么美好的夜间时间、这么美好的人生,为什么要让浪费在“998”身上。   要浪费也是选择“857”啊。   “三……三爷,您看什么呢?”   薄知聿完全不知道白涂的头脑风暴,平淡道:“《育儿经》。”   薄知聿从小到大,是个跟同龄人相处都分外费劲的人。正常人的思想、废话,他一概理解不了,在他丰富多彩的童年里,坚信的法则就是暴力解决一切。   但显然,迟宁不在这个“一切”的范围里。   屏幕上老土的广告词条闪动——助力每一个梦想,让您的孩子走向人生巅峰!   他不喜欢同龄人、小孩,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这世上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如果回到认识迟宁之前的时间,换一个人让薄知聿这么做,他会觉得自己才是真疯了。   可迟宁,就好像是他计划里独一无二的例外。   少女穿着简单板正的校服,脸颊这未褪的婴儿肥,笑起来还有点能看见小兔牙,软软糯糯的。   薄知聿知道她是个没感情的木头兔子,可好奇怪,他总想多管闲事让她变得有感情些。   能让她过得好些。   她还小。   不能老过苦日子。   白涂在旁边盯着薄知聿半天,不知道薄知聿想到什么,突然就开始笑,狐狸眼稍勾,眼尾的朱砂痣更显多情。   就好像看的不是什么学习网的垃圾广告,是在看沙雕短视频。   白涂看了都忍不住骂一句真疯子。   “你不会是真想让阿宁学吧?我提醒你一句,现在距离高考也就两百天不到,这怎么教?”   “为什么不能?”薄知聿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只要的998呢。”   “……”   白涂沉默了三秒,在这个21世纪暧昧躁动的Club里,dj的电子音乐、男女亲密的荷尔蒙,再看看眼前的仿佛在看商业合同的薄知聿。   他忽然感觉——有一束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   即将被“正道的光”照拂的迟宁本人,丝毫没感觉到危机即将来临。   晚自习的时候的老朱把两个人都喊道办公室。   “林妤真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想针对阿宁干什么事情?学生的心思要放在学习上,她不用高考你也不用啊?”   迟宁垂着眼,仿佛放了什么大错的模样在乖乖反省。   “对不起主任,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带领好同学的学习态度,都怪我。”   林妤真:“……”   又他妈来了。   老朱就听不得迟宁说学习二字,怒火中烧,“你有什么错?你没错!你自己学习就够累了,已经充分给同学们做了好榜样了!至于其他同学的态度,那都是自己作的!”   姜伟在外面发完短信进门,“行了,都通知你们家长了。妤真,你先回去上课,我还有事情跟阿宁聊。”   林妤真就是不服老师偏爱迟宁,不走,“什么事情?”   老朱:“你说你这孩子——”   迟宁:“没事,她想听就让她听吧。”   姜伟:“学校要参加NOI(全国信息学奥竞)的孩子想请你过去分享一下经验,顺表教教答题技巧,IOI(国际信息学奥竞)那边也在问,你有没兴趣加入国家队。”   林妤真听蒙了:“她拿奖的不是IMO(国际数学奥竞)吗?为什么要去给他们分享信竞的?”   “你以为阿宁跟你们一样啊?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老朱透着自豪,“我们阿宁,初三参加了两个全国竞赛,一个CMO(全国数学奥竞),一个NOI的金牌,双金选手!”   这就是为什么七中都把迟宁当宝了,随手拿出来的荣耀都已是人望尘莫及的奖项。   更别提她拿奖的时候,年纪尚小。   饶是林妤真都没忍住发出赞叹:“我操……”   迟宁弯着眼:“老师,我不想去呢。”   “嗯?嗯?嗯?”老朱瞪大双眼,“为什么不想?阿宁是觉得麻烦吗?老师跟你说他们都很聪明——”   “不是的,是因为明天我的家长要来学校,哥哥肯定会骂我的,我……没时间。”   老朱瞪了眼姜伟,眼神写满了“你没事小题大做干什么?”,他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迟宁。   “阿宁啊,这么点小事怎么会请家长呢?主任等下就跟你哥哥说清楚。”   林妤真见缝插针:“那我也……”   老朱没好气:“你什么你?你让你家长过来!”   “……”   办公室窗口蹲着的一群人往里看。   薄幸耷拉着眼皮,无所谓道:“看吧,我都跟你说了,能让阿宁受罚的人都还没出生。这下放心了吧?”   习佳奕重重松了口气,“谢、谢谢。”   习佳奕话少的半死,和薄幸这个话痨是俩极端。   他挠了挠脑袋,也别扭起来了,“那个……今天食堂的事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他说那个话,习佳奕也不会弄得这么尴尬。   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习佳奕愣得抬起头,视线相对。   高三这栋楼很安静,晚自习只有静悄悄地翻书和讲题声,秋日长廊偷跑进一阵风,行到他耳朵衣角,落到她的发梢。   少年一头红发张扬,耳边缀着黑色的耳钉,痞气极了。   习佳奕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盯着一个人,脸不自觉地红起来。   “没……没事。”   “这次算我欠你的,下回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报我的名字。”薄幸笑,“阿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迟宁从办公室里出来,“什么朋友?”   习佳奕摇摇头,愧疚道:“这次也麻烦你了。”   迟宁:“没什么麻烦的。”   薄幸凑到迟宁边上,“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去自习室吧?”   迟宁好笑道:“我和你去自习室?”   薄幸理直气壮:“谁让你非要让我考到及格,宁大学神不辅导我,我要怎么考?”   “……”   迟宁想了想,问:“佳奕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   “她,我刚才问过了,她没空。就咱俩一起呗。”薄幸咳了声,“阿宁,阿宁宁——”   “……”迟宁忍不了,“闭嘴,我去。”   /   迟宁昨晚在试着做2020IOI的题,她没注意时间,一下刷了两日的考题,熬到四点才睡着。   一觉起来又是下午,屏幕上还是那道mushrooms的编程,她揉了揉太阳穴,在高中待久了,一下做强度这么高的题她都觉得不适应了。   薄幸掐着点给她手机发消息:【起床了吗?】   【我在自习室等你!顺便帮我把那张卷子带上。】   【[图片]我爱读书,读书爱我!】   薄幸发的是他在自习室的桌面,书、卷子都整齐地填满桌面,他还很做作地在镜头前面比耶。   迟宁面无表情:【你读的书是反的。】   【我大概四点点到,现在还有一个小时,左上角那三张,写不完你明天别来找我。】   薄幸:【……】   迟宁懒得搭理薄幸后面的话,准备洗漱出门,她刚一打开门。   男人倚在她的房门边,专心致志地在看着手机,前半边屏幕放视频,后半边屏幕在看敲字。   “醒了?”   迟宁:“你怎么在这儿?”   薄知聿打量着她,“阿宁要出去?”   迟宁点头,“有事吗?”   薄知聿顿了会,斟酌着该从哪儿开口才不会刺激到这个青春期的少女。   “我昨晚收到你们班主任的信息,他说……”   迟宁随口道:“那个不用管,没事了。”   薄知聿眼神微垂,落在屏幕上他认真研习了一晚上的《育儿宝典》上。   上面加红加粗的第一条。   1.当您的孩子被老师叫家长且态度表现出严重不配合时,这就说明孩子对学习产生厌倦、厌烦的心里,您一定要冷静地跟孩子沟通,唤醒他/她对学习的热爱。   薄知聿弯着唇,耐心道:“阿宁,周末的作业是什么?”   迟宁回答得干脆:“不知道。”   “?”薄知聿缓了三秒,“怎么能不知道呢?”   迟宁不理解,她又不用跟高三生一样做他们的作业,“我为什么要知道作业是什么?”   薄知聿皱着眉。   现在这个情节相当严重,这小孩根本不是对学习产生厌倦,她是压根没把学习放在眼里!   迟宁走进房间,“薄先生,您有话直说。”   薄知聿余光看到她放在桌面上的试卷,七中高三三模试题,理综满分300,试卷上的分数大写加红的100。   单科才33.3分。   这学习成绩,他撒把米让鸡踩都比这高。   薄知聿重重叹了口气,他这是遇到了个世纪难题吧。   迟宁没注意到薄知聿的眼神,把桌上薄幸的卷子收好,准备出门,“您没话说吗?”   “你要出去?”   “嗯。”迟宁说,“薄幸让我给他辅导试卷,晚上要晚点回来。”   如果薄知聿没记错的话,薄幸的成绩稳坐班级倒数,再看看他今天看到迟宁这卷子的成绩,这辅导——   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还挺惺惺相惜的呢。   薄知聿似笑非笑:“就你们俩?”   “嗯。”   “别去了。”   迟宁一愣:“为什么?”   薄知聿眉梢微扬,懒散道:“我们家家训,下午三点过后不准出门。”   “……?”   她就只听过晚上六七八点不准出门的,下午三点不准出门又是什么毛病。   “你讲讲道理,为什么下午三点不能出去?”   薄知聿不急不缓,“因为我们家家训祖传的,不好违背。”   “?”   谁家会祖传这玩意儿当家训?   迟宁无语,话脱口而出,显得格外迫切,“那也得等我成为你家家人,再遵守你家家训才对吧!”   话说完,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迟宁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颊晕上继续红,“我不是那个……”   薄知聿眸底勾着几分玩味,眼尾微扬,拖腔带调,“原来阿宁,现在想成为我家的人啊。”   他轻笑了声,语气稍稍拖长,含着浅浅的气音。   “小阿宁,还挺着急呢。” 第19章 “薄荷情诗。”   迟宁的尴尬因子催动,脑海里都是薄知聿那句“想当我家的人”。   她不理解,为什么薄知聿能像个花孔雀似的,给点阳光就给你展示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开屏。   自习室。   薄幸对学习产生的兴趣是前所未有的高涨,为了能让迟宁满意,他是真的在做那些晦涩看不懂的题目。   做完一张卷子就允许自己看一眼时间。   那样就能更快点见到她了。   快到四点,迟宁一向准时。   单间自习室开门的动静轻微,薄幸跟自带雷达似的,立刻把腰杆挺得笔直,奋笔疾书,还不忘义正言辞地来一句。   “别打扰我读书。”   迟宁表示理解,“那我出去?”   “……”   倒也是不必。   薄幸慌得立刻抬头,意料之外,他期盼已久和积怨已深的两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   男人五官分明清晰,浅色的眼瞳盛满细碎的阳光,好像只看一眼也能将人的魂魄勾进去。   “阿幸,看到哥哥高兴吗?”   “……”   谢谢,跟看恐怖片一样高兴。   薄幸当头被浇下凉水,话梗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什么,只能盯着迟宁看,疯狂传输心电感应。   迟宁当做没看见。   薄知聿出现在这儿纯熟这人脸皮厚得半死。   就当时那个情况,她被噎得想说脏话,“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出去总行了吧?”   男人反倒都是散漫的笑意,不急不缓地逗她。   “阿宁这是,默认了吗?”   她真是出去也不行,不出去也不行。   最后薄知聿没忍住笑,“想去也行,把哥哥也带上。”   自习室莫名呈现三足鼎立之势,迟宁坐在薄幸的对面,薄知聿坐在两人侧边,谁也没靠近,莫名还真有种监督二人读书的意味。   薄幸尴尬地要死,问:“三哥,您总不会也是来读书的吧?”   “我?”薄知聿勾唇笑着,语气挺认真的,“我想看看惺惺相惜的场面是什么样的。”   惺惺相惜?   是什么玩意儿?   薄知聿能不能有一天跟他们正常人保持一个脑电波。   “行了,你卷子写完了吗?”迟宁问。   薄幸点头,把卷子移到她那边。   迟宁大概扫了眼,不是瞎填就行,“你拿答案自己改,哪儿不懂的再问我。”   薄幸说好。   薄知聿把俩人的交谈收入眼底,轻轻摇头。   这“惺惺相惜”也挺微妙的。   倒数第二看不懂倒数第一的卷子,让倒数第一自己改就算了,还非要撑场面让他“不懂就问”。   啧。   现在的孩子这么要面子,可怎么办啊。   迟宁完全不知道薄知聿“头脑风暴”的内容,批改卷子本就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再说这套试题答案会有相关的解析。   她宝贵的时间就不是拿来做这些机械化事情的。   薄知聿:“阿宁,你不刷题吗?”   “不刷。”迟宁来的时候只带了薄幸的卷子,本来就是打算在自习室看那道mushrooms的编程是如何完成的。   薄知聿眯了眯眼。   这小朋友的叛逆期还挺强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装,“薄总,您点的下午茶送到了。”   “三哥还记得点下午茶,好细。”薄幸两眼放光,他是有名的吃货,薄知聿这人出手向来都只要最好的,这家甜点奶茶在南汀每日限量销售,排队都不一定排得到。   薄幸的魔爪刚伸向那杯青柠茶,“我要这个。”   薄知聿提前将那杯青柠递给迟宁,淡淡道:“这是阿宁的。”   薄幸嘟囔道:“这两不都一样吗。”   迟宁接过那杯青柠茶,指尖没有触碰清凉的冰感,而桌面上的另一杯泛着丝丝水珠。   她一愣,动作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骼清瘦分明,温热从相交的地方四处逃窜。   迟宁还未反应,男人漫不经心的腔调在耳畔响起,像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阿宁怕冷,喝不了冰的。”   薄幸后知后觉,“这柠檬茶也是阿宁喜欢喝的吧!”   “……”   迟宁随口胡扯:“他也喜欢。”   “不可能!”薄幸笃定道,“三哥最讨厌酸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他喜欢。”   薄幸跟他接触的回忆大部分都是恐怖旋律主导,他记得很清楚,在小的时候,薄知聿还不是如今这般懂得收敛一二。   少年眼角总是挑着勾人的笑意,是在笑,却没有半点笑意。深邃的眼窝像是藏着冰冷的寒潭,处处都是攻击性。   暴戾和温柔在他身上扭曲地融合,往他身上贴的漂亮姑娘只多不少。   薄幸记得清清楚楚,有位富家小姐姐一眼看中他,死缠烂打大半年。   薄知聿眼底还是没有波澜,甚至于有人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的时候。   少年不以为意地勾唇,话答得理所当然。   “——追我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位?”   薄幸从未见过薄知聿身边跟着什么人,别说女人,连家人、朋友都像是过眼云烟。   他的世界似乎从来都是空荡荡的,眼底装不下人,心底毫无记挂,喜恶全然摆在脸上,活得疯狂又肆意。   而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的眼里,出现了迟宁。   薄知聿轻笑了声,漫不经心的,“我今天挺喜欢酸的。”   /   薄知聿临时接电话,在外面没进来,迟宁在屋内给薄幸讲题讲到口干舌燥。   “明天我让姜老师给你安排位基础差不多的学生,你基础知识不牢固,我们大半的时间都浪费在记原理,效率低。”   迟宁只适合教在高分段徘徊、需要快速提高成绩的学生,这种原理性的东西她一看就懂,但没法跟人家具体说明。   迟宁在看薄幸带来的书,从夹缝中拿出两张压扁的星星折纸。   “这是什么?”   “今天早上姜哥发的,你不在我顺便帮你拿的。我们高一入学第一天,姜哥不是慷慨激昂发表了演讲,什么写下理想院校折成星星收藏起来,让我们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现在发下来鼓励我们呗。”   迟宁零碎回想起第一天,每位同学都兴致勃勃许愿的时候,她半天没提起笔。   她本来就是没有欲望的人,记不得自己写的是什么,脑海里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姜伟拿着保温杯,唾沫横飞地说:   “只要你们努力!不放弃!终有一日,连星也能唾手可得。”   薄幸的星星已经拆开了,他写的是南汀本地的211大学。   “阿宁写的是什么星星。”   迟宁拆开那颗星星,上面的字迹清晰,薄幸凑过来看。   “想去找奶奶。”   薄幸略有耳闻,迟宁是跟着奶奶长大的,上高中之后她各镇各样的竞赛、冬令营夏令营的,基本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才有空回去。   “这有什么难的,想回去就回去呗。”   “嗯。”迟宁笑了,她把星星收回口袋,“想好要让谁教你了没?”   薄幸不乐意,“我就想让你教……”   迟宁给他画知识点,“那你把知识点记好,晚八点之前还是做不对的话,还是听我说的找别人。阿幸,高考是人生大事,你的时间不该就这么浪费了。”   薄幸跟打鸡血似的,“我肯定行!”   薄知聿从门口进来,“行什么?”   “没。”薄幸故意道,“这是我跟阿宁之间的秘密。”   男人只是轻飘飘地笑了声,甚至都没搭理他,转而把手里的一叠书、试卷放到迟宁的面前。   杂七杂八一堆书蜂拥而来,醒目还洗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考数学提醒与技巧》、《高考理综必刷题》……   迟宁疑惑:“你买给阿幸的?”   “有给你的。”薄知聿语重心长:“高考是人生大事,阿宁,你该重视起来。”   迟宁:“?”   他在说什么?   旁边的薄幸笑出声,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敢和迟宁说这种话的。   “三哥,阿宁不高考,不用重视。”   薄知聿皱着眉,他知道迟宁厌学的情绪重,但没想到到会到如此地步。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还打算放弃高考?”   “……”   虽然她确实也算是放弃了高考,但为什么在薄知聿嘴里说出来这么奇怪呢。   薄知聿收藏的《育儿宝典》第二条。   2.不能直接强迫孩子学习,又或是对孩子进行过多的批评,这容易让孩子产生逆反心理,要用鼓励的方式的去激发他们的自信。   家长的鼓励才是教育的基础!   薄知聿改口:“大部分是买给阿幸的。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你做来试试。”   迟宁:“我能拒绝吗?”   薄知聿话里含着笑,“你做题,我们家家训可以暂时消失几天。”   “……”   迟宁马上拿了张试卷。   她不止想让家训消失,连他都消失最好。   真是奇了怪了。   以前他们早晚都见不到一面,最近哪儿哪儿都能看到他。   薄知聿脑海里徘徊的都是《育儿宝典》那条“鼓励才是教育的基础!”“孩子的自信心从鼓励开始”。   迟宁对这些题确实是不感兴趣,以她的写法写出来又不得分,她直接反倒最后一页去写答题。   刚拿起笔,一个字还没写。   身旁的男人温声道:“小阿宁这个卷面,我能从中看出你满满的自信心,相当的优秀。”   迟宁:“?”   他有事儿吗?   薄幸这人就喜欢凑热闹,自豪道:“那是,我们阿宁从小就可会读书了。”   薄知聿表示理解,毕竟在薄幸的世界里,单科33.3已经是他历史的标杆了。   迟宁几秒迅速扫过题目,她想写答案的手犹豫了一下,按照高中答卷的方式,规规矩矩地写了个“解”字。   据说没有这个还需要扣分。   “解”刚写落下第一笔——   男人轻懒的声音响起,带着浓厚的安慰、夸奖的意味,字字清晰。   “阿宁好棒,一下就知道‘解’字是这道数学题的关键,写得真好,太出类拔萃了!”   迟宁:“……” 第20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完全理解不了薄知聿的脑回路是怎么走的,也完全忍不了有人吹彩虹屁能吹得这么离谱。   她把试卷收好,“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薄幸看到薄知聿在这儿也没什么学习的心情,“我也觉得,咱回去背吧。”   薄知聿的《育儿宝典》完全没说会发生这样的情形,他皱了皱眉,“你们青春期的小孩儿都这么善变吗?”   迟宁好笑道:“那您青春期呢?”   薄幸本能接话,“三哥的青春期就没走过。”   人家少年是叛逆期的时候为非作歹,一点就炸,薄知聿是永远一点就炸。   哦,薄知聿还浑身都是点。   “……”   薄知聿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开口:“阿幸,再说一遍?”   他明明带着笑的,什么都没做,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人觉得戾气横生,没来由的有压迫感。   薄幸的鸡皮疙瘩立刻蔓延,求生欲本能驱使,收好书就往外走,“三哥对不起,三哥明天见。”   迟宁好笑道:“你没事吓他干什么?”   “没吓他。”薄知聿眉梢微挑,话里含着刺,“阿宁为什么不怕我?”   “因为没什么好怕的。”迟宁说,“你再确认几百次都是这个答案。”   他固执地非要个答案:“为什么?”   迟宁连停顿都没有,玩笑道:“他们怕你是因为人体感知到危险激发的求生本能,而我没有这个本能,所以不会害怕?”   小姑娘眉眼晕着笑,杏眼一弯,眼尾自然泛着红,无辜兔子连说谎都像带着信服力。   薄知聿盯着她看了两秒,也跟着弯了眼,问的话没逻辑还离谱。   “阿宁,要不要学着怕我?”   迟宁这回是真被逗笑了,樱唇勾起,甜丝丝的。   “我尽量。”   /   迟宁看不出来薄知聿最近是哪门子神经不对劲,她房间门口永远会贴着“今天你读书了吗”便利贴,花样百出,就跟微信里自媒体宣讲的文章似的。   【你对学习的热情真的到了要放弃的地步了吗!你要付出!努力!拿出全部的精力!】   【当别人在睡觉、打游戏的时候,你再学习!没有人想在年少时成为一个普通人!】   【你现在的努力,真的配得上你的野心吗!拼命才能优秀!】   迟宁面无表情地看完。   是怎么,薄知聿这街溜子对她的学习成绩还不满意吗。   一天天搁这儿鸡蛋里面挑鸡蛋呢。   “叮咚。”   微信有一条通知:【衡水中学学霸张锡峰的励志演讲!未来加油!】   迟宁说服自己不能跟个街溜子计较,走下楼,两人正好相遇。   日常一觉睡到下午的偶遇。   薄知聿盯着她三秒,慢慢问了句:“阿宁,有没有兴趣改个名字?”   “?”   “你可能更适合叫迟到。”   “……”   迟宁微哂,“你怎么不说让我叫迟旷课呢?”   她这语气够揶揄了。   “那多好。”薄知聿稍稍抬眼,含着的笑意真切,似乎真觉得不错,“这样就只有哥哥叫你阿宁了。”   迟宁走到旁边拿水,懒得猜他的逻辑,“这又是为什么?”   薄知聿像知道她要干什么,顺手拧开瓶盖才递给她。   男人弯着眼眸,慵懒的腔调莫名拖出些温柔来。   “因为听他们这么喊你,哥哥会觉得烦。”   迟宁不惯他的臭毛病,问:“你都不用上班?”   她听薄幸提过几句,薄知聿当年掌权薄氏闹得轰轰烈烈,赶走两位嫡系哥哥,暗地收拢股东,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薄明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本事还是有的。偌大个香饽饽就这么落在薄知聿的手上,让人艳羡非凡,谁知第二天就被曝出消息——   薄氏集团即将易主。   裁员、收购、大换血……手段之狠辣,连财经周刊上都满是怨声载道。   现在的薄氏,是薄知聿的薄,而非薄家的薄。   他披着似神明好看的皮囊,干的却全是恶鬼一般的事情。   薄知聿拖着尾音,话说的真情实感:“知道哥哥为什么每天待业在家,无所事事吗?”   迟宁忍着想接一句“因为你是个街溜子”的冲动,“嗯?”   “因为我当年不努力读书,老是迟到,现在就只能在家躺着收钱了。”   “……”   所以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这个人在这废话。   再!见!   最近被薄知聿念叨得头疼,迟宁进校门的时候特地停留在学校的荣誉墙上看。   这满屏的奖状、金奖,从市到国际竞赛的奖项都有,薄知聿到底还有啥不满意的。   说出去也是怪丢人的。   一个金奖选手被个街溜子嫌弃不努力。   “……”   薄幸笑嘻嘻地凑过来:“还挺自恋,自己的照片有那么好看吗?”   迟宁问:“你说,薄知聿上学的时候成绩好吗?”   薄幸:“不知道,但看那样应该好不了。”   迟宁若有所思,“那你说,他为什么老让我努力学习,还让我写卷子?”   薄幸分享经验,“家长的通病,不管孩子在干什么,冲他们嚷嚷学习就是对的。”   “可我不想写高中生的卷子,浪费时间。”   “我好像……每次都是跟着我妈撒娇,撒娇就行了。”   迟宁眯了眯眼,脑海里自动浮想薄幸那激她一身鸡皮疙瘩的“阿宁,阿宁宁”,要她对薄知聿喊“阿聿聿”……   迟宁冷笑。   ——士可杀不可辱。   “还是回教室吧。”迟宁随口问,“□□和二氧化硫都能使滴有酚酞的氢氧化钠溶液体色,说明二者都有漂白性。错还是对?”   “对……错……”薄幸懵得半死,“对吧!”   “答得还挺好,”迟宁问,“你说说对在哪儿?”   薄幸一夸就飘飘然,自信满满,“对在它看起来就像是对的!我厉害吧?”   迟宁笑,真诚道:“薄幸,我觉得他对在遇到了你。”   薄幸压根没听懂迟宁在说什么,笑嘻嘻地:“好说,好说。”   这节原定是体育课,高三不配有体育课,全是自习。   老师不在,自习都是迟宁在管,她管理的方式也很随意,只要不吵闹、影响别人,换座位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   刚好习佳奕也在位置上。   迟宁把刚才念给薄幸的题原封不动地问习佳奕。   习佳奕想了下,小声道:“错的,□□没有漂白性跟水反应,生成次氯酸有强氧化性,有漂白性。二氧化硫可以跟氢氧化钠反应,消耗氢氧根离子是溶液褪色,但不能体现是二氧化硫的漂白性。”   薄幸啊了声,“原来是这样的……”   对迟宁来讲这种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题目,她实在不理解有什么好错的,她压根就教不了薄幸。   “佳奕,你能抽空教一下薄幸题目吗?他在家有请老师,难点资料都是有整合的,你们俩可以互补。”   薄幸这小少爷的家底没几个人不知道,他家里私教只会更好。习佳奕知道迟宁也是为了帮她补之前打工落下的课程,可是……   习佳奕小心翼翼地抬眸,少年盯着那头张扬的红发,眼神委屈都看着迟宁。   “我……我可以的。”   薄幸想开口,迟宁:“你要提高了基础,才能听得懂我在教你什么。”   少年垂着眼,闷闷地哦了声,“我会学的……”   薄幸就是小孩儿脾气,三分钟过便不会把事情记在心上。现在老实在位置上写卷子,背方程式。   姜伟踩着下课铃响声进教室,他用保温杯敲了敲讲台桌:“都集中一下注意力!大家都知道下礼拜四要做什么吧?对喽,就是大家万众期待的月考!”   底下同学怨声载道笼罩,高三除了考还是考,偏偏一次还要比一次压抑。   “都别‘啊’了!这次不难,唯一给你们的好消息就是你们宁神不参加月考,你们不用怕被碾压了。哦对,把你们宁神当助教,这可是在竞赛班才有的殊荣不懂的问题都拼命问!薅光她!学会了就是自己的!知道了吗!”   比刚才的哀嚎声还要整整齐齐地一声:“知道了!”   迟宁慢吞吞举手:“老师,我也可以参加月考的。”   姜伟乐呵道:“不,你不可以。”   “……”   宣布完月考的通知姜伟被几位学生留着问问题,迟宁趴在桌面上,有些头疼。   倒也不是她不爱教别人,她和正常高中生思考内容不太一样,强行讲解起来比去带竞赛班还麻烦。   习佳奕轻轻碰着她的袖子,想说又不敢说,犹豫再三再轻声问:“你……还好吗?”   迟宁点点头又摇头,跟小白兔摇拨浪鼓似的。   习佳奕弯了弯唇,她总会生出种感觉,只要待在迟宁身边,人好像就会变得容易开心起来。   她鼓起勇气,对上迟宁的视线,“要一起看视频吗?”   这算是她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四目相对。   女孩儿们在一起笑点就似容易变低变得奇奇怪怪,只是看彼此一眼都会不自禁地笑。   在树叶声沙沙响动的窗户旁,连绵不绝的绿荫落在她们的校服上。   她们只是说了一句话,却像认识了许多年。   挺出乎迟宁意料的,习佳奕闲暇时喜欢看的不是动漫、电视剧之类的,她喜欢看电竞视频。   现在是王者荣耀的比赛重播,这支队伍正在参加全国大赛。   习佳奕怕她不懂,介绍道:“你喜欢看电竞吗?简单理解王者荣耀就是推塔的游戏,五个位置分别是……”   薄幸凑过来,“打游戏?这人跟个变|态一样,就没有她不会的。”   想当年薄幸就是这么认识迟宁的,高一他旷课去网吧包夜,LOL打一半,射手掉线卡泉水里,他一辅助直接被对面宰了,顺风局直接大逆。   他正想臭骂自家射手的时候,视线触及对面,在各大端游和网瘾少男少女统治的环境里,女孩毫无顾忌,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就这么光明正大坐着,满屏的英文电子书。   薄幸当时心里想的就是——   多么用心努力的孩子!   跑到网吧包夜来学英语!   虽然后来薄幸才知道迟宁是在用英语原册在看微积分,但并不妨碍当时他对迟宁对学习的震撼。   网吧老板甚至还满脸温柔的过来,送了她杯柠檬茶,跟哄自己小朋友似的,“好孩子,要努力学习啊!有什么不习惯就跟姐姐说!哥哥帮你!”   少女点头,圆圆的杏眼自带乖巧。   薄幸对于现代学生对读书的热爱无比震撼的时候,网吧老板刚走没三秒,少女熟练地切屏,一套“QEWR”屏幕上疯狂逮着人杀——   他家射手动了。   这盘游戏又顺风了。   他的震撼破碎了。   正义少年·薄幸激情追问:“你怎么能这么骗老板说在读书呢!”   迟宁轻飘飘地,又极为理所当然的:   “不然我怎么进网吧?”   “……”   当时薄幸对迟宁的定义就是,一个很叛逆的乖乖女,很矛盾的形容,却和迟宁无比地贴切。   确实,迟宁疯的时候什么都尝试过,Moba类游戏她玩的不少。   面对习佳奕满是惊讶的眼神,迟宁笑,“随便玩玩,解压。”   仔细想想,最开始玩游戏还是因为迟星衍,她弟。   他们俩年龄差也就两岁多,她跟着奶奶住,迟星衍跟着爸妈住,两人只有在寒暑假才能见得上一两次。   迟星衍是被宠着长大的,皮得要命,见到她也不老实喊姐姐,就喜欢连名带姓地喊。她那时还不懂得怎么收敛自己的情绪,直接抢了迟星衍的手机,在游戏上血虐他。   从那次之后,迟宁就蛮喜欢玩游戏来着,还因此闲暇学了C语言和Java,后来才报名参加信竞的。   习佳奕:“BHG战队的打野虽然年纪小,但是超级能C的,基本场场MVP,而且长得好帅,好能吸粉。感觉打完这次比赛,好KPL战队会来挖他。”   应着习佳奕的声,导播镜头立刻切向BHG的打野。   少年头发被耳机压着,漆黑的眼瞳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按动,伴随这解说“哇!四杀!阿衍极限蹲草团灭了对面!”。   年少轻狂压不住情绪,眉稍微扬,挑衅味道十足。   薄幸惊叹:“卧槽,这哥们儿帅啊。”   迟宁抬手揉着太阳穴,满是疲惫。   帅得跟她那个倒霉蛋弟弟一毛一样。   /   迟宁发给迟星衍的消息一直没回答,她上网查了下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战队训练。   这次比赛地点离南汀不远,距离他的学校可是跨越大半中国地图。   现在还没不到放假时间,他怎么敢出现在站队打比赛的。   迟宁刚进家门,薄知聿散懒地坐在地毯上,L形的沙发他那边好像放着一摞东西,以她的角度看不清。   男人似乎有些困,发梢垂着遮挡着眉,声音都是倦的。   “小阿宁回来了?”   迟宁没兴趣看:“嗯。”   “哥哥给你买的书。”   除了上次的《五三》那些,这次好像都是巩固基本知识的,选的书还不错,有一半迟宁都推荐给薄幸过。   迟宁:“给我的?”   “给阿幸的,拿你来练手。”薄知聿懒着声,“老板说这套卷子,漂亮的小姑娘写效果加倍。”   迟宁点头:“网络上买的,还是书店买的?”   薄知聿还以为她有认真刷题的欲望,期待道:“嗯?”   “我在思考你用国家反诈APP还是打315会来得有效果。”   薄知聿轻笑了声,拉着她的手腕,把人带到沙发上写题,也不正经道:   “你得给哥哥证明下,不然哥哥哪儿来的证据打电话。”   “……”   歪理一大堆。   迟宁拿起笔写了几道选择题,她看这些题相当于大家看乘法口诀的答案,越写越让她觉得没有意义。   “那个……”   薄知聿手托着下巴,稍稍侧头,眼底含着逗弄的笑意。   “小阿宁加油,哥哥在等你的证据呢。”   按照这试卷的数量,她试效果怕是也得到晚上十点,迟宁在思索着找什么理由能离开。   “啪——”室内的灯光骤然关闭,四周陷入黑暗。   迟宁张望了会:“停电了?”   “应该是。”薄知聿发信息给物业,“等下有人会修的,阿宁先写。”   迟宁从薄知聿的语气里听出了“山无棱天地合,今天这卷子你也得写完”的气势。   周围漆黑一片,她脑海里却还是出现薄幸说的那句“撒娇”能解决问题。   一晚上被锁在这里写废话卷子和撒娇。   迟宁突然觉得“士可杀不可辱”也不一定对,人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充分思考和坚定选择之后,迟宁本着“这么黑什么都看不到的肯定不丢人”的想法,决定了答案。   “能不先写吗?”迟宁尽量把声音放软,用自己都觉得矫情无比的腔调说,“好黑,人家害怕怕呀。”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肉眼可见周围动静凝固住了三秒。   男人的笑声响起,含着浅浅的气音,又苏又磁,勾得她耳朵发麻。   迟宁都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耳朵发红。   下一秒。   男人的语调拿捏地比她还要娇,慢悠悠地,尾音还打着转,“不行呢,人家也害怕怕呢。”   “?……”   滚蛋。   /   小区应该是电路维修导致的断电,薄知聿给她拿了一盏小台灯照着写题,他是真打算盯着她,她做题他就在旁边看着,走都没走。   这套题写完,身旁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而男人依旧坐在地毯上,五官精致浓烈,在冷白的底色上,眼尾那颗红色的朱砂痣显得愈加多情。   真是天生的狐狸相。   迟宁从进门那刻就发现了,他大概昨晚没睡好,眼下泛着淡青色。   都不明白他是哪儿来的执着,累了不去睡觉,要来让她写题。   迟宁做累了,习惯性点开微信,迟星衍还没回,反倒是白涂发的信息。   【怎么样,收到你阿聿哥哥送你的高考精选题本大全了吗?】   迟宁:【什么?】   【不应该没收到啊?他这几天光顾着给你找高考提纲、错题精选、必备,这还都是抓着公司清北哈佛麻省的高端人才一个个问的,还有什么各大高校的优秀老教师……这人可是用最快的速度给你找的题,真是想当年我高考要有这待遇肯定上清北。】   最快的速度?   这几天?   迟宁:【他给我找的?】   【对啊,你哥哥们是早就远离高考的年纪了,再说因为当年的事儿阿聿也没能参加高考,他自己哪儿知道你们现在考什么,那么一大堆教辅,他亲自给你选最有用的出来。】   【你别看阿聿成天不着调的,他说了能照顾你就是会做到的。阿宁用心学!肯定可以金榜题名!】   迟宁站起身,眼神瞥到L型沙发的边缘,两大摞的厚重书本凌乱地摆在那儿,各种“高考题库”“理综错题合集要点”“高考语数英必备技巧”……   迟宁怔住。   为了给她找教辅,所以他才困到睡着了。   可他明明做了这么多,却什么都没和她说过。   迟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信奉的都是人的好意都是有所图谋的,即便不图谋也是需要还的。   这是木沁告诉她的,她妈用钱抚养她长大成人,她便要用足够的优秀来回馈她。   参加竞赛、学习也是,学校里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对她很好,因为前者希望她能拿奖为学校争光,后者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知识。   正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都是这样,为利而生。   迟宁自己也是这种人,她对习佳奕好,是因为她总觉得能在习佳奕身上看到自己;去救薄知聿,是因为她在他家寄人篱下。   可薄知聿又是为什么。   如果今天白涂没有发这条消息,她将什么都不知道。   迟宁弄不懂缘由,但她知道,她现在是在欠薄知聿的人情。   晚秋时节,寒意重,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家居服。   迟宁从旁边拿毯子,她怕吵醒他,动作放得很轻,毯子覆盖到他身上,他是趴在桌面上睡的,她这从边上盖,前面大部分没弄好。   她下意识伸手去整理,房间还在停电,光都在她的卷子上,一时没看清,手径直碰到他的锁骨。   男人的锁骨削瘦分明,伴随着凹下去的深窝。   触感温热,有些硬。   好像,手感还有点儿好。   不是这个老男人皮肤这么好是应该的吗。   她还来不及细想,手腕突然被握住,动作停止在半空。   男人那双桃花眼睁开,藏着些许困倦,静静地盯着她看。   四目相接。   电路修复,环绕着客厅的夜灯如星一盏盏散发微光,如银河流淌,温柔的光影裹挟着他们相遇。   迟宁眨了眨眼,她的手还停在他锁骨上。   薄知聿唇角弯起,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轻笑着问:   “小阿宁,想对哥哥做什么呢?” 第21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抽回手,示意他身上的毯子,“想你感冒,在发挥人道主义精神。”   薄知聿啊了声,慢吞吞直起身,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卷写完了吗?”   这街溜子对她试卷面的执着,已经到一睡醒就要检查的地步了吗。   “完了。”迟宁递给他。   薄知聿还挺意外的,“这么快?”   理综试卷,前面的选择题能看得出来少女的脾气不大好,ABCD都写得龙飞凤舞的,力道想要把卷子划破,后面问答题更是简单明了只有一个答案摆在上面。   她做题的风格也很清奇,不想别人喜欢在试卷上圈出重点,整张卷面除了答案还是答案。   “没什么好写的。”迟宁说。   薄知聿再对答案,目前为止选择题没有一题是错的,他视线在她身上转悠,思索片刻,不应该问跟小孩是不是抄答案了。   但又忍不住往上面想,理综考试时间是两小时半,但迟宁只做了一个小时,一道错题没有,问答题还没答案。   这不是天才就是抄的。   薄知聿犹豫片刻,“阿宁,哥哥给你的压力很大吗?”   迟宁没明白:“嗯?”   薄知聿以长辈的语气安慰,“哥哥知道学习不是一蹴而成的事情,况且人各有所长,并不是不会读书就代表是个坏孩子。就算你考不好,哥哥也不会因此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你明白哥哥的意思吗?”   迟宁干脆道:“不明白。”   她实在是不明白他几个意思,没做卷子嫌弃她成绩不好,做了卷子告诉她不会嫌弃她。   难道,他的意思是——   她的成绩差到救不了?   是怎么她一个被麻省理工,多个大学榜单排名世界第一的高校录取的学子,在薄知聿这儿就这么不行吗。   “……”   迟宁生气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学习上被人侮辱了,“不写了,我要去睡觉。”   “不读了?”薄知聿问,“过几个礼拜你们不是要月考吗?”   “不考。”   “?”   薄知聿有种感觉自己跟这小朋友聊天,自己这臭脾气是越来越好了,他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考?”   说起这事儿,迟宁更气了,理都不理薄知聿收着书回房间。   “我们老师不让我考,你要问问他去。”   “……”   不让考?   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半。   姜伟监督完高三的学生晚自习,教案还没准备,手机一直嘟嘟嘟地响动,他打开一看,屏幕上十八个未接来电。   薄知聿。   姜伟眉头一皱,以为这混不吝又出什么大事,“喂。”   男人冷着声:“这么多年我一直敬重您是个好老师,但您怎么能不让阿宁参加考试?”   “我这是——”   “我们家孩子就算笨了点,也不应该受到这种区别对待吧?”   “什么——”   “您以为您只是不让阿宁参加一场考试吗?您是扼杀了一个孩子的梦想。”   “我什么时候——”   “当年您对我说学习不是人生唯一一条路,可不是如今这模样。算了,看在您尚对教育存在崇敬之心的份上。月考,让阿宁参加。”   嘟嘟,电话挂断。   姜伟是一句话都没接上啊,他气得对着电话那头一顿臭骂。   “你这臭小子能不能让老师说句话?我什么不让她考试是因为她不需要考试,她考试的这点时间做点别的事情不好吗啊?我扼杀……我,看你是皮痒了!”   姜伟深呼吸。   冷静,为人师表,不可粗言秽语。   /   迟宁并不知道薄知聿还打电话以“教育”子民严肃声讨了姜伟,为了不再见到薄知聿喊她“迟到”,她是早上七点就到学校上课了。   是按照年段主任的请求,来给准备参加信竞的学生们讲讲技巧和经验,给他们上课。   “宁神诶!今天来给我们讲课吗?”   “宁神好漂亮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薄知聿嫌弃多了,她现在给竞赛班的孩子上课莫名其妙有种找回自信的感觉。   看看这一群群崇拜的眼神。   这才对嘛。   迟宁温和笑了笑:“还没开始,不用紧张。”   她走到外面去看短信,迟星衍回她微信了。   【在南汀,你看到我比赛了吗?】   【怎么样,你弟弟我帅不帅?】   迟宁无语:【不用上课了?】   迟星衍压根不正面回她的消息,问:【你在南汀住哪儿?】   迟宁:【干啊?】   迟星衍:【想来看你呗。】   迟星衍;【你发个地址,我今天比赛完去找你。】   有什么好看的。   她是寄人篱下,又不是自主独立到能欢迎家人来看的程度。   迟宁知道这小少爷没有恶意,她只是会忍不住去想,迟星衍不懂得,她都得懂。   【比赛完就回去上学,家里人会担心你。】   迟宁没再管迟星衍说了什么,姜伟在走廊尽头跟她招手,“阿宁,跟你说件事儿。”   “您说。”   “那个月考,你要是想参加就参加吧。”姜伟说,“昨天佳奕父亲那边收到打款,联系方式署名是你父亲发来的,这边已经饱和了,不需要了,所以就按照原路退回去了。老师再替佳奕谢谢你,谢谢。”   姜伟知道迟宁性子善良,就是习惯性把什么话都憋在心底不说。   有时候太善良也会是一种负担。   他想说很多话,看着少女温顺的小脸,那瞬间话全部梗在喉头,无力安抚的。   “阿宁,你父母还是很在乎你的……”   迟宁笑:“我知道,谢谢您。”   她的父母当然是在乎她的,天下哪里会有不在乎自己孩子的父母。   只是这个在乎的速度,或快或慢。   来晚了,她也就不需要了。   就像她,也不被他们需要。   /   晚自习放学,迟宁躺在沙发上,落地窗开着,今天外头天气很好,能罕见得看见些许闪光的星点缀在苍穹之上。   她爸给她发消息了。   【阿宁怎么给你们班上那位同学的资助到位了,但是怎么退回来了。】   迟宁拿起手机,字按在对话框里,没发出去。   【来晚了,不需要了。】   又冒出两条绿色消息。   【你能联系得上阿衍吗?发给他的消息一直不回,这臭小子简直皮痒了!旷课快一个月,去打什么电竞,给学校填的电话号码是自己的副号,搞得我现在才知道!】   【你如果能联系得上他,就劝他回学校上课,初中都没毕业像什么样子。作为姐姐,你说的他肯定听,辛苦了你。】   你看,这就是被需要的情况。   “我现在才知道”消息就会立刻发送到她这儿来。而她晚夏发出的短信,却像是走了半生才到的车马邮件,在晚秋才被送到。   迟宁想把这条“来晚了”发出去,明明是只需要按下发送键的轻松动作,她却伸不出手。   手指不听使唤,动不了。   就是突然好累,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了,就像有人在她的背后操控着她的行为,将她的灵魂猛烈拉扯出躯体,试图剥离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迟宁闭着眼,呼吸声变得急促、沉闷,每一下都是压抑至极。   “阿宁?……阿宁!”   迟宁听得到他在说话,近乎僵硬在原地一分钟,她才缓慢睁开眼,对上男人那双桃花眼,明亮夺目,似乎能装下世界所有温柔的星光。   迟宁:“嗯?”   “脸色怎么这么差?”薄知聿皱着眉,手碰到她的额间,轻声问,“没发烧,哪儿不舒服?”   迟宁推开他的手,思绪还是钝化的,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到她身边的。   “有点感冒,没事。我上楼写作业了。”   “别写了。”   迟宁又呆滞地“嗯”了声,慢慢道:“你不是准备了很多题给我吗?”   还是他熬了好久整理出来的。   闻言,薄知聿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亲昵地揉了下她的脸颊,温声道:   “题哪儿有小阿宁重要啊。”   迟宁觉得薄知聿好奇怪,哪怕是第一眼看到他因为奶茶在小巷把人揍得面目全非的时候,都没有像像在这样觉得他奇怪。   为什么他费劲心思准备的题,没有她重要。   她有什么重要的?   迟宁不懂。   她的人生没有什么主见,一直跟着老师或者家人的指引走,他们让她好好读书、拿金牌,那她就这么去做,让她带竞赛班、讲题,她也去了。   那薄知聿要她好好读书,又为什么不要了。   迟宁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动作挺猝不及防的,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   薄知聿很耐心,她不说话,他也不挣开她的手,弯了弯眼眸,像哄小孩似的。   “小朋友,怎么了?”   迟宁沉默半天,生硬地跳出几个字。   “——我青春期来了”   /   “小阿宁,下次青春期的时候来找哥哥——”   “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上次看电影的那晚,他答应她的。   迟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个请求的,但又莫名有些想笑,她不正常,薄知聿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Club门口大排长龙,即便是十几度的秋也穿着短裙薄衫,还没入场已随着鼓点重拍轻轻扭动的风景,让人挪不开眼。   迟宁:“我们来蹦迪?”   一般家长说得最多的就是“年纪还小就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不要去不正经的地方”诸如此类的,虽说薄知聿什么长辈模样,但再怎么算也大她七岁。   一起来蹦迪,微妙了点儿。   “这不是挺青春期的吗?”薄知聿不以为意,懒洋洋道,“阿宁没来过?”   迟宁懒,不喜欢蹦跶,更多的是去酒吧和KTV,再说她这张脸看起来都还像个初中生,混不进去Club。   “没有,我就这么进去?”   她还穿的七中校服。   男人挑了挑眉,有些吊儿郎当的痞气。   “哥哥在,阿宁哪儿不能去?”   “……”   迟宁怀疑像薄知聿这样走到哪儿靠刷脸就行,还是几个侍者簇拥着围上来,她感觉很像古代皇帝微服出巡,走的路都是VIP通道。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薄知聿问:“你阿涂叔叔在这儿组局,不喜欢我们就不上去。”   迟宁怕跟他一起蹦迪尴尬,反正应付亲朋好友的局面她并不陌生,“还是去找他吧,你们玩的……花吗?”   她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按照薄知聿的性子,她可猜不到他们会搞出什么。   薄知聿挑了下眉,有些痞,“阿宁,哥哥可是社会主义的三好青年。”   “……”   社会主义街溜子吧。   白涂从二楼下来接人,碰巧听到这句,“那可是太三好青年了,今天可真是绝了,你来,苏瑶也来了,连阿宁都来了,真是稀客。”   薄知聿没什么反应,连应都没应。   迟宁:“我在会让你们不方便吗?”   白涂睁眼说瞎话:“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平常我们就是这么和乐融融的氛围,在释放精神压力的同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迟宁感觉他说的不是蹦迪,是飞升。   薄知聿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平常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就行,这小朋友是来玩儿的。”   “我们平时就这么玩的,”白涂相当自信,“阿宁,哥哥必定给你留下完美、又适合你这个年龄的的蹦迪体验。”   “……”   二楼这一层都是贵宾制,迟宁跟着他们走到最深处的卡座,在音乐声响起的那顺,她确实看到了传说中的“新世界大门”——   又是21世界顶级的娱乐场所,炫酷流动闪耀灯球,伴随情况又灵动的宝宝巴士的旋律,歌词清晰入耳“找呀找呀找朋友”……   DJ在台上摇摆双手,职业道德非常高,就这样的音乐还能蹦跶地喊出“put you hand up”。   白涂捂着一边耳朵,大喊:“怎么样,释放精神压力没有!适不适合你这个年龄!”   “……”   迟宁思考了三秒,真诚发问,“薄知聿,我现在走来不来得及?”   薄知聿忍着想踹白涂一脚的冲动,“马上,换回来。”   白涂委屈:“这不挺适合的吗……”   白涂本来玩得正开心,偏偏薄知聿一条短信说要带迟宁来,他简直是用光速清场,绞尽脑汁想了个符合高中生的蹦迪方法。   《找朋友》被换成EDM之后,卡座上的场面还僵硬着,大家的眼神总是喜欢到薄知聿那转一圈,再直勾勾地盯着迟宁看。   迟宁也不会觉得害羞,谁看着她她就照样盯回去,在温和地笑笑,那样大部分男性眼神里的攻击性便会慢慢转弱。   靠她这张脸,百试不灵。   白涂点了两杯柠檬茶放在迟宁身边,“阿宁就别喝酒了,这个适合你。”   迟宁礼貌道:“谢谢哥哥。”   薄知聿:“谢谢叔叔就行。”   迟宁顺口问:“不过为什么白涂是叔叔?他比你大?”   薄知聿漫不经心:“哥哥这脸,一看就比他小得多。”   白涂无语道:“三爷,我就大你三个小时好吗?”   “我们做人呢,就讲究一个分秒必争。”薄知聿偏头去看迟宁,拖着尾音,“小阿宁,礼貌要从小培养,来叫个叔叔听听。”   “谁是叔叔——”   迟宁顺着说话的方向看,Club里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打扮,女人穿着青白色的旗袍,腰身纤细,水晶流苏轻动,步步摇曳生姿,风情又古典。   她轻笑着,说话的腔调也像吴侬软语。   “阿涂,年纪也没这么大吧?”   白涂就喜欢看漂亮姑娘,他眼前一亮,“阿瑶啊,你不是来找三爷的,坐过来吧。”   苏瑶笑,“最近总是见不到他,想着来看看。”   迟宁听得出她话里故意拿捏的亲昵,目光相遇,迟宁也就淡淡地回以微笑。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向来无关年龄。   正主到挺云淡风轻地,把桌面上那杯不冰的柠檬茶那给迟宁,问:“小阿宁饿吗?”   迟宁摇摇头。   “不饿还是吃不下?”   迟宁照实说:“都有。”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那哥哥饿了,你陪哥哥吃点儿?”   迟宁不理解这人又是哪儿来的毛病,“可我不想。”   “我都陪你喝了柠檬茶,阿宁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苏瑶也不在意听他们对话,笑了笑,“阿宁,姐姐给你推荐些好吃的行吗?”   迟宁倒也懒得参与无聊的把戏,干脆利落地结束话题,“谢谢姐姐。”   苏瑶想碰桌上那杯没人动的柠檬茶:“阿聿,你不是最不喜欢喝这个吗——”   男人眉眼微皱,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放着。”   气氛顿时降下,苏瑶却没半点尴尬,柳眉纤细,温笑着:“你这占有欲什么时候能改改?”   白涂也是感慨:“这人就这样,一旦认定是自己的,哪怕不喜欢也不愿意让别人动。要是真喜欢上什么,那还得了。”   场圆过去了,迟宁不注意苏瑶在和薄知聿在说什么,聊没两句,大概他们有私事要聊,要到安静点的地方。   白涂再三跟薄知聿打包票,会拿命照顾好迟宁,薄知聿才出去的。   等人走,白涂重重喘口气,“我怎么感觉阿聿看你跟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要盯得这么紧吗?”   迟宁也觉得是:“他有点大病。”   “那可不只是一点。”   薄知聿一走,在旁白好几个人围上来看迟宁。   “长得好可爱,妹妹你上初中吗?”   “我只知道现在小孩长高快,为什么胆子都变得这么大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呛三爷话,绝了!”   迟宁依次回:“高中,他脾气挺好的,能怼。”   “……?靠,居然有人会觉得三爷脾气好,这关系肯定不一般!”   迟宁听得头疼,“很一般。”   “怎么可能!三爷身边就没女人,他可是连苏瑶都不乐意近身的人。”   迟宁问白涂:“苏瑶?是刚才那个姐姐吗?”   白涂:“让我给你介绍介绍。”   苏瑶和薄知聿认识好几年了,明眼人都看得这俩人的状态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然而在这么多追过薄知聿的女人里,白涂最佩服的就是苏瑶。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苏瑶聪明,薄知聿向来是喜好摆在脸上的人,他对谈恋爱这事儿没有半点兴趣。   所以苏瑶从不主动去捅破这张窗户纸,一直以朋友相称,她好像就是笃定薄知聿不会爱上谁,无论多少莺莺燕燕往他身边贴,她依旧能不动声色地笑。   白涂:“他们都下过赌注,猜阿聿最后肯定是跟苏瑶在一起。”   迟宁就没有好奇心这东西,甚至都没仔细在听他们说的什么八卦,迟星衍给她回了个语音电话,她在这儿接不了。   “哥哥,我想去上个洗手间。”   白涂告诉她位置,又怕她个小朋友不方便:“需要我带你去吗?”   迟宁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你们聊。”   “所以,迟宁最后说了他们是什么关系了吗?”   /   好奇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苏瑶。   女人长发微卷,手搭在围栏上,曲线婀娜,“那小孩,你们什么关系?”   薄知聿想到那天迟宁说的话,轻笑了声,“普通舍友的关系?”   “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在为了她问高考的事儿?”   男人唇边点着烟,薄雾缓缓绕着漂亮的手指线条,他答得漫不经心。   “照顾小孩儿,从读书开始。”   苏瑶指尖一顿,下意识地去打量薄知聿的神色,他总是含着笑的,看谁都是三分情意。   大概,那小孩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是在暗处聊天的,离卡座不远,隐约能听到旁边的交谈声。   “诶,薄三爷真是艳福不浅,从杀人犯到美女环绕的今天——说真的,迟宁比起苏瑶差点吧?”   “苏瑶多好啊,知书达理带出去又有面子,床上肯定也带劲。你再看看小朋友,啧。”   “可你不觉得小朋友纯得很有——”   话没说完,“嘭”的一声,玻璃酒瓶猛地砸在他们脚边,锋利地碎片四分五裂。   动作太突然,吓得四处都是尖叫声。   “三三三三爷……”   “阿聿——”苏瑶脸色顿时泛白,她想去拦,“别管他们了,阿聿……没事的。”   男人的力气大到离谱,连停留都未停留,甩开的力道甚至让苏瑶险些站不稳。   尖叫和慌乱在狂热的鼓点里并行,灯光一明一暗地转动,男人的轮廓被晕染得夺目,他慢慢往前走,高高在上地,像在仰视一群渺小的蝼蚁。   Club的EDM还在躁动,这是人间,亦是地狱。   ……   迟宁打过去的时候迟星衍又不接电话了,她这个路痴属性还找不到薄知聿带她进的卡座在哪儿。   她随便找人问,那人急匆匆地说:“您还是先别上去了,楼上出事了……三爷又发疯了。”   迟宁蹙着眉,视线扫过人群涌出的方向,她快速往那边走。   眼前的景象,猛烈冲击而来。   男人还在笑,脚下却狠狠地踩在人的手上,没留情面,似乎都能听到骨裂的声音。   他点了烟,漂亮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烟身,火红的星子立刻落在地上那人的皮肤上。   那人似乎要叫喊,男人提前按住他的咽喉。   扭曲的脸庞,恐惧到窒息都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男人的声音慢悠悠地,音色缱绻:   “你说,我敢不敢?”   薄知聿还想用劲,迟宁立刻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薄知聿,够了!”   男人回头看她,他眼底全都是未散的戾气,就像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冰冷的想要将人拆吞入腹。   他们对视了三秒,薄知聿手上的力道一直在收紧,他好像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迟宁忍无可忍:“薄知聿,松开!”   没人能拦住发疯的薄知聿,就像被毫不留情甩开的苏瑶,而迟宁喊他两遍名字,男人的暴戾却像被吹熄灭的烛火,缓缓平息。   他松了手。   大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角落里的白涂拉住苏瑶,“他们做什么了让阿聿发这么大的疯,你刚才看到没?”   苏瑶惊魂未定,整个脸色都是煞白的,她手心还在发颤。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是啊,薄知聿是因为什么发的疯?   “诶,薄三爷真是艳福不浅,从杀人犯到美女环绕的今天。迟宁比起苏瑶如何?”   ——不是这句。   “苏瑶多好啊,知书达理带出去又有面子,床上肯定也带劲。”   ——不是这句。   当时他还在抽烟,懒洋洋的,充耳未闻。   “你看看小朋友哪儿有这个效果。可你不觉得小朋友纯得很让人想……”   ——是这句,酒瓶炸开。   他能对别人说自己和她的千万般话充耳未闻。   却忍受不了一句对迟宁都还未说出来的荤话。 第22章 “薄荷情诗。”   二楼蹦迪的场所,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耳边的炸开,周围却像是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   白涂让人收拾残局,他提了医药箱过来给薄知聿,“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先。”   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这一年薄知聿基本都是对自己疯,哪儿有对别人下这么重手的时候。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桃花眸微垂,神色自如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不说话,也不动,只是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边上小姑娘那边看。   白涂这上药的手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过去,他犹豫了下,“阿宁,要不你——”   “我来吧。”苏瑶伸手去接。   薄知聿淡淡道:“不用。”   男人的手伤都还没止血,血珠在地上串成花。   偏偏薄知聿冷静地像有手伤的不是自己,完全感觉不到疼,仿佛就在赌气,赌到迟宁愿意给他处理伤口为止。   白涂简直一个如坐针毡的大动作,转头去拉着迟宁,“小姑奶奶,你行行好,帮帮他行吗?”   迟宁眯着眸,没说话。   白涂:“您就看在阿聿这要死不活的份上,大发慈悲一下。要不我求您——”   周围的人全部盯着她看。   迟宁习惯服软这套,忍了忍,拿起镊子准备给他挑玻璃,“我来伺候您,行吗?”   薄知聿没说话,却也没拒绝她。   周围的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便是愿意了。   迟宁动作算不上温柔,“薄知聿,你知道疼吗?”   薄知聿开口:“我感觉不到疼。”   十六岁那年后,他确实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薄知聿垂着眸看她,小姑娘脸很小,鹅蛋脸圆圆的,还有未褪的婴儿肥,脸颊看起来就像小兔子似嘟嘟的,皮肤也很白,大概是刚才气到了,脸颊还晕着粉。   很倔,什么都没说,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   傻姑娘。   迟宁在给他挑碎玻璃片,他手上皮开肉绽,脸上却还在笑。   她淡淡道:“我不问你为什么,我只问你是不是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嗯?”薄知聿觉得有趣。   “暴力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有的问题不用暴力就能解决的,且没有后遗症。”迟宁示意他往周围看,“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不怕死。”   夜场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变换,亮起一个地方便暗下一张人脸,他们的神情全时慌乱与恐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人都是安全性动物,没有人会感知到危险后仍往上凑,薄知聿,你的棱角太锋利,他们便不敢往前拥抱你。他们只是害怕,不是厌恶你。”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快又温柔。   “所以,别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失去。”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他的心情都会慢慢好起来。   像他舒缓情绪的药。   薄知聿温声笑了,“我不想要朋友,哥哥有阿宁一个就够了。”   迟宁给他处理完伤口,发现正常跟他沟通是说不明白的,“阿宁也不太喜欢你这么花里胡哨。”   果然,下一刻男人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那……我尽量。”   迟宁见他时,他大多都是花孔雀招摇过市,难得有吃瘪的时候,她好笑道:“有这么难吗,像对我一样对他们就行了。”   “很难。”   他们有很多,迟宁只会是她。   独一无二的。   /   夜场的聚会再怎么着也要到十二点,众人被薄知聿吓了个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迟跟薄知聿说了什么,男人眉眼里的戾气骤然消散,他们提着的心脏总算是能缓缓。   苏瑶轻声问白涂,“他们俩什么关系?”   白涂:“能什么关系?阿聿把她当妹妹,你可以理解为迟宁是阿聿唯一放在眼里的家人。”   苏瑶沉默,没再说话。   白涂热场玩国王游戏,每个人手里抽一张牌,大王是国王角色,可指定对应号牌做动作指令,做不到便喝酒。   “谁抽到了?大王在谁那?”   苏瑶拿起手牌,“我想要……七注视八的同时背出《滕王阁序》,要深情款款的妩媚样子。”   白涂惨烈地啊了声,“我上学的时候都没把《滕王阁序》背下来,七号是谁?”   迟宁看了眼,薄知聿是七。   对着这张脸深情款款不难,妩媚着实是微妙了点。   她脑海里冒出寸头大哥白涂对着薄知聿搔首弄姿的样子,没忍住轻笑出声。   薄知聿嘶了声,纸牌轻轻敲了下迟宁的头,“小孩儿,你是不是过分了点儿?”   迟宁捂着被敲的地方,“不管,愿赌服输,你老实过去深情对视。”   男人把牌扔到桌面上,懒洋洋得像个大爷,蹦出俩字像说了千斤重量的话。   “不来。”   “……”   热场的酒桌活动反倒变成加速冷场的,白涂也没敢说话。   迟宁在桌底下扯他,微笑着说:“白涂哥哥,他说他来。”   白涂在看薄知聿的脸色,犹犹豫豫:“来……吗?”   “来。”迟宁压着声音跟薄知聿说话,“你不是尽量吗?知聿哥哥。”   女孩儿的声音甜,在夜场距离又靠得近,“哥哥”喊得又软又乖的,连带着耳畔都像在发酥。   白涂坐在他们对面,不知道迟宁又和薄知聿说了什么,原本冒着冷气的男人骤然弯了眉眼,心情大好。   “嗯,来。”   “……”   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   接下来的三分钟,白涂是哀哀戚戚且断断续续地在迟宁的提醒下读完了《滕王阁序》,结尾还不忘对着薄知聿来了个骚气的wink,弄得周围的人哄笑出声。   “再来!我就不信我还这么倒霉。”   迟宁运气太好,她就没中招过,现在还抽到了国王。   “我好像没什么想让做的。”   白涂:“那不行,阿宁哪怕随便问一个问题。”   “那六是谁?”迟宁随口问,“之前有过几个男女朋友?”   众人视线环绕一圈,薄知聿慢悠悠地把盖在桌面上的牌摊开,梅花6。   白涂起哄:“小阿宁问得还挺尖锐的啊。”   这个问题着实是迷,薄知聿明显就长了张男女不忌、最招蜂引蝶的脸,但他身边就没有过什么女人,之前圈内还有人盛传薄知聿喜欢男的。   “这我就想起来了,之前不是说三爷喜欢阿涂吗?听到的时候差点没给我笑死了。”   “……给爷滚蛋。”白涂偏头,“三爷,您自己仔细说说,几个男女朋友?”   无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男人弯了弯唇角。   “小朋友,你好奇?”   迟宁其实不感兴趣,“你说呗。”   “该不会是太多了数不过来吧?”有人打趣。   男人话里含着笑意,尾音拉长,清晰可闻:“——没有。”   “卧槽?”震惊四座。   白涂讶异:“你居然没谈过?”   薄知聿眉梢微挑,反问:“怎么,你觉得我该谈过多少?”   他对人有种本能的厌恶心理,无论男人女人,他都不喜欢,相处为朋友已足够让人厌烦,更别提什么伴侣关系。   他早就觉得,到七老八十他也会是坚定的不婚主义。   静了会,苏瑶明显也是带上笑意,“回答了就行,洗牌。”   迟宁觉得无聊没再玩,她在旁边刷手机信息。   薄知聿懒洋洋地:“阿宁,哥哥可是连家底都告诉你了,是不是该对哥哥有点儿奖励啊。”   迟宁不以为意:“就问了个感情史哪算什么家底?你不应该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才算家底吗?”   “阿宁想知道?”说着,薄知聿还是在念密码的架势,“34——”   “别。”迟宁立刻打断,有些无语,“你这人,怎么真话跟玩笑话都分不清。”   要密码就给密码的。   正常人能有这个举动吗。   薄知聿低笑着,“阿宁说的,都是真话。”   迟宁笑了笑:“不是,我说的都是假话。”   他误会了,她从来都不会说真话。   “会的。”薄知聿揉了揉她的发梢,“以后会的。”   迟宁不想跟他争辩,只是笑了笑。   薄知聿调侃道:“阿宁不想知道,为什么哥哥没有女朋友吗?”   迟宁没犹豫:“因为她们看不上你?”   “是哥哥太好看了,”薄知聿勾唇笑了笑,拖着懒腔,漫不经心道,“哥哥看不上她们。”   迟宁也没见过比薄知聿还要自恋的人了,“你长这么大,有觉得比你好看的人吗?”   “有。”   Club迷幻的光影覆盖在两人之间,薄知聿朝她靠近,缓缓、慢慢,直到他的眼瞳里只能承载下她一个人。   “看到了吗,在我眼里——”   薄荷里混着淡淡的烟草味,迟宁被他的气息裹挟着,就这么撞进他的眼底。   她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   男人桃花眸倒映出她的模样,他唇角带起弧度,声色缱绻。   “阿宁比谁都好。”   /   临近散场,迟宁在门口等薄知聿。   苏瑶也在旁边,穿着旗袍的女人在点烟,细长款的女士香烟缭绕出青白雾气,动作轻缓带着优雅劲,让人挪不开眼。   迟宁也挺喜欢看美女的。   特别是苏瑶这类少见的风情万种和知性优雅并行的。   苏瑶对上她的视线,温笑着:“小朋友,抽烟吗?”   迟宁摇头。   她爸妈就抽烟,她妈妈怀她十月的时候都没能断掉烟,每次到木沁身边,她总会被一屋子二手烟呛到。   木沁总是笑她:“那妈妈以后老了,阿宁会不会因为妈妈抽烟不养妈妈了?”   不等她回答,木沁又总会自顾自接上。   “开玩笑的,妈妈不需要你养。阿宁自己照顾自己就行。”   是啊。   她总是自己再照顾自己,没人照顾从小学吸二手烟的她,也没人要她去照顾。   她以前也偷偷尝试过抽烟是什么滋味,很呛,后来适应了,却总会在点烟的时候想起木沁。   太烦了,她便不玩了。   苏瑶笑:“还好不会,不然得是我带坏你。”   薄知聿从里面出来,“在聊什么?”   迟宁捕捉到苏瑶眼眸里的情绪,像有束光,亮起来又迅速暗淡下。   “没。”苏瑶说,“在聊小阿宁需不需要我给她介绍我的表妹,你不是再给她找补习老师吗,我表妹今年也是高三,同龄人交流起来也容易些。对了,阿宁听过吗,我表妹也在七中读书,拿过很多竞赛奖项。”   迟宁:“叫什么?”   “林妤真。”   “……”   那可太认识了。   苏瑶:“她人挺好的,肯定能教你。”   迟宁真诚道:“她教不了我。”   薄知聿安慰道:“阿宁,相信哥哥,就算你学习上有再多的问题,哥哥也是能帮你解决的。”   苏瑶:“嗯,她竞赛也拿了高校的预录取名额,肯定可以的。”   “能预录取啊?”薄知聿垂眸看她,仿佛又找到条出路,“阿宁,你参加竞赛吗?”   迟宁:“不参加。”   薄知聿问:“为什么?”   迟宁实话实说,“以我的经历,我只能去给他们当老师。”   “……”   薄知聿和苏瑶的脸上就差写着“你这破玩意儿的学习成绩可不只敢去给他们当反面教材的老师吗”。   “阿宁……”苏瑶犹豫着开口,“学习不好也没关系的,我们不参加竞赛也——”   迟宁沉默三秒,她的视线来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悠,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你们觉得我学习不好?”   所以这些天,薄知聿给她准备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基础教辅,督促她写试卷、读书,感情不是不满意她的成绩啊?   在俩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里,迟宁第一次生出自己在吹嘘自己荣誉的感觉。   “真的,我学习成绩还可以。”   薄知聿完全没信,哄小孩的语气。   “当然,我们阿宁肯定行。”   “……”   迟宁忍无可忍:“打个赌,这次月考我去考必定是年级第一。”   薄知聿那“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的表情又开始了,玩味道:“如果阿宁能考到年级第一,哥哥肯定就去给你放三百响礼炮,普天同庆这一盛世大喜。”   “……” 第23章 “薄荷情诗。”   对于迟宁要参加月考的事情,薄知聿完全没有继续发激励的小纸条宣言,也没有任何压迫的题库,他好像是秉承着“她都已经开始参加考试,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心态开始面对她这次的考试成绩。   对此,迟宁表示深深的无语。   她到底是哪儿的表现让薄知聿这么笃定她不会读书的,她这张脸就差写着“爷只会读书”了好吗。   为了深刻让薄知聿体验人间真实,迟宁是真花了时间仔细研究正确的高考得分考点答题方式,当然,她也不负众望总结出一份普通人都能看得懂总汇发给七班的同学共享。   就是她这举动差点让各大科目的老师以为她是对他们的教学有什么不满,一个个都拉她到办公室促膝长谈。   迟宁试完卷子,玄关处传来动静,男人身上混着淡淡的酒味,视线对上,他弯了弯眸,“小阿宁好呀。”   “你喝酒了?”迟宁给他倒了杯水。   “嗯,应酬。”   迟宁挺好奇的,像薄知聿这样的也有需要应酬的。   薄知聿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玩味道:“小阿宁,哥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迟宁点头,“我只是意外。”   薄知聿笑了笑:“这么晚还在学习?阿宁最近真努力。”   “谢谢,但我以前也这么努力。”   只不过她以前是在房间里写,现在这次他给她买的题卷太多又重,她用不到多少,懒得搬到楼上去,干脆在客厅做。   他今晚大概是真喝多了,没心情调侃,躺在沙发上,手遮着眼睛,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倦意。   “小朋友,早点睡。”   桌上那杯水,他只是喝了一口。   迟宁犹豫片刻,还是重新去厨房给他倒了杯解酒的蜂蜜水。   “薄知聿?”   他没应。   “薄知聿——”迟宁轻轻碰了下他的手。   男人还没睁眼,修长的手指微微牵住她的手,似乎比她的力道还要轻,都没怎么用力,像碰着什么宝贝,低喃道:   “阿宁乖。”   “……”   迟宁莫名生出自己在哄小孩的错觉,“把喝了这个再睡,好不好?”   安静几秒,男人才缓缓睁开眼,他大概有很重的起床气,被喊起来那瞬间眉头向下压,眼眸里的戾气绕着旋涡,恨不得连人带骨的吞进去。   迟宁也被吓到,试探喊了句,“哥哥?”   这声似乎才是叫醒他的按钮,男人眼底的眸色转向清明,哑声应了句。   “怎么了?”   “把这个喝了,醒酒。”迟宁说,“喝完去房间睡,在这儿会着凉。”   薄知聿啊了声,从沙发上坐正身子,问话的时候连神智都是不清晰的,“阿宁还在学习?”   “你刚才问过了。”迟宁好笑道,“我在为你的三百响礼炮努力,但南汀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我如果考到第一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蜂蜜水是甜的,是他的口味。   薄知聿弯了弯眉眼,“想要看烟花?”   迟宁顿了下,说:“是想要点实在的。”   薄知聿轻笑着,“那阿宁我赢了的话,哥哥答应你一个要求;阿宁输了的话,哥哥答应你两个要求,什么都行。”   迟宁眨了眨眼,“你是不是还没醒酒,为什么算来算去都是我赚?”   “因为比起赢——”   室内光线偏暗,皎洁的月色顺着窗户映衬着他的神色,似乎比满月还要温柔。   男人温声笑着,含着未散的酒意,磁沉的音色缓缓落在她的耳畔。   “哥哥更想实现阿宁的愿望。”   /   七中改试卷的效率一项奇高,周五考完试,周天晚上便能开家长会来公布成绩,主要还是为了心态波动大的学生和家长做思想教育。   但高三,再开几个家长会都不奇怪了。   迟宁昨晚便给薄知聿发了短信,让他准时准点来看他“普天同庆的盛世大举”。   “阿宁,”姜伟朝她招招手,“主任那边希望你临时准备个演讲,等下好给大家做个动员。”   迟宁犹豫了会,还是点头,“好。”   “你多谅解下,这次年级给参加月考的家长都发通知,家长们都很关心这次月考成绩。对了,我给你父母也发了一份,果然学习还得是看阿宁啊。”   迟宁:“给我家长……?”   “嗯,给你爸妈发了。主任在说话,老师先过去忙。”   迟宁打开手机的一瞬间,消息界面跳出来她爸的消息。   【阿衍联系你了吗?】   自从上次问位置她没给之后,迟星衍像是有意在钓鱼,信息和电话故意错开时间联系的,完全没有正面沟通。   迟宁也烦了,直接打开迟星衍的微信。   【三秒,位置。】   果然。   迟星衍发了个猫猫害怕的表情包,然后迅速无比地回:【不要,你发给位置我去找你。】   迟宁随便定了个七中附近的位置,然后同样的把这个位置发给她爸,省事省到底。   处理完这个定时炸弹,迟宁刚想松口气,她三千年回不到一条消息的妈妈终于学会用微信了,第一条是问:   【知不知道你弟弟在哪儿。】   第二条:   【成绩我看了,以后别浪费时间去参加这种没用的考试。】   没了。   迟宁很想把“到底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他养在你们身边又不是我身边”的消息怼到他们脸上,可她不行。   她比迟星衍大,就要学会比他懂事。   这是她爸妈一直教她的。   高三的家长会,大部分都是愁容满面的紧张氛围,要先在大礼堂开统一的动员,在到班级里去进行一对一指导。   迟宁是负责站在台上做优秀学生代表典范的。   交谈的人声喧闹,调整麦克风音量的电流声在耳畔滋啦作响,迟宁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父母向依偎着的撒娇,父母安慰着的表情甚至是忧虑重重的担忧……人生百态,她从未亲自在自己的身上见到过。   她爸不太管她,大概是隔着一层血缘关系的缘故,他们之间向来是点到为止。   她能理解,毕竟不是亲生的。   迟宁对于她妈影响最深的便是小时候考试拿了年纪第二,木沁一边用流利的法语跟国外的大客户沟通,一边抽空用零散的中文斥责“你怎么能这么笨”。   她不会看到他们对她产生半点安慰的动作或是言语。   因为她是迟宁,她只能是第一,要当全班第一、全校第一、全国第一,甚至于是全世界的第一。   迟宁有时候也会去想,是不是只要她永远是第一,那些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所以,还是怪她不够努力、不够聪明。   “阿宁——”男人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头顶飘下。   迟宁抬眸,薄知聿弯着一双桃花眸,浅色的眼瞳像是能将人勾进去,偏偏语调欠揍得很。   “怎么一会儿没见到哥哥,就开始难过了啊。”   “……”   迟宁往后拉开些距离,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穿着,素净又高雅的浅灰色西装,衬衫懒散地敞开两颗纽扣,露出半截深邃的锁骨,劲腰长腿,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惹火的视线。   这人是来参加什么时装周走秀的吗。   迟宁打量了一番,真诚道:“这只是个家长会。”   薄知聿轻咳了声,“这不是没开过家长会,想给小阿宁挣点面子吗。”   迟宁难得在这臭不要脸的人这儿,能看到类似于害羞的表情,她安慰:“没事,这么穿很好看。”   她这话音刚落下,男人眼眸稍勾,散懒意味又冒出来了,像要撩人的狐狸精。   “阿宁喜欢?”   迟宁点点头,她也挺直接的:“净化眼球还能净化心情。”   狐狸精凑近她的身侧,清冽的薄荷气息环绕,他静静盯着她不说话。   距离太近,她似乎能看清他眼尾下那颗勾人无形的朱砂痣,欲气得要命。   他这么穿也确实是好看得要命,迟宁被这么看得耳朵发红。   “你干嘛……”   “不是净化心情吗。”男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晕着细碎的光晕,明亮又温柔,“想让小阿宁开心。”   /   迟宁带着薄知聿坐在大礼堂的第一排,这基本都是校领导或是什么重要人物坐的位置,她也没多想,反正以她的成绩薄知聿就是想做讲台上都没人敢有意见。   老朱从后台急匆匆地过来,“阿宁啊,原来你在这儿,让老师找了大半天。怎么样,临时稿子想好了吗,大概还有五分钟咱就要上台。”   从刚才到现在也不过十分钟,迟宁脑海下意识上演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幕,他们都有父母安慰了,怎么她还得上去安慰他们。   她沉默片刻,“我忘了。”   “忘了也上去试试。”说着,老朱就想拉住她的手往后台走。   掌心还未触碰到,“啪”的一声尤为响亮。   老朱吃痛的伸回手。   少女被人安全地护在身后,小圆脸乖乖仰着,好像还未反应过来的兔子。   薄知聿眼尾稍勾,漫不经心道:“我们阿宁不是很想上去呢。”   老朱一顿,他也真的没征求过迟宁愿不愿意,“可是大家都准备好了……”   “那就让他们别准备了。”薄知聿散漫地睨了眼,“——不行?”   男人的眼眸始终都是带着笑意的,却看得老朱一身鸡皮疙瘩,他下意识退了两步,连连点头,“行……肯定行……”   迟宁看着老朱仿佛在躲什么妖魔鬼怪的步伐,轻轻扯了扯薄知聿的衣角,小声道:“我去也可以的。”   薄知聿顺势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身边。   男人的掌心宽大,指腹伴着薄茧,在初冬也是温热的温度,莫名的,很能给人种安全感。   迟宁抬眸,对视上他的眸光,浅色的眼瞳温柔又耀眼。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像是在哄着小朋友,温柔至极。   “我们阿宁不愿意的事情,可以都不做。”   大礼堂嘈杂交错的声响还未安宁,男人的声线却径直地传达到她的心底。   迟宁沉默片刻。   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就好像老师们找她去讲授、分享竞赛经验,演讲等没完没了的废话,也没有人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   她爸妈来让她去劝迟星衍的时候、去考第一的时候,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每个人对她,都像天生就该是如此。   迟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有太多情绪波动的人,可听到他现在这句话,被麻木掉的神经好像渐渐有了点触觉。   原来,还有人知道她不该是理所应当去做这些。   迟宁垂着头,明明想说很多话,不知为什么憋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   “你人很好。”   “……”   薄知聿低笑了声,“小阿宁怎么还给我发好人卡啊。”   “不管,就是很好。”迟宁瓮声瓮气的,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就是很好。”   “这就算是好人了?”薄知聿递给她个小礼盒,拖腔带调的,“那这样,阿宁别被哥哥骗走了。”   迟宁愣了下,“这是什么?”   “月考的奖励。”薄知聿把礼盒打开,里面是条银白手链,款式简单素雅,几许吊珠,末尾是个小兔子形状的吊坠。   他顺势帮她带在手腕上,细细看了一番,“哥哥量得还挺准。”   迟宁想摘,她爸就是做珠宝生意的,这手链的价值她一眼能扫出来,“我收不了……”   “这可是哥哥特地准备送给你的,庆祝你月考。”   “你都还不知道我月考考的怎么样,怎么就庆祝上了。”迟宁是真觉得受之有愧,故意道,“我月考考得可差了,完全见不得人。”   “考得再差也是奖励。”薄知聿弯着眼睛,眼尾勾出弧度,“哥哥的世界里只有阿宁,所以,阿宁永远都是最好的。”   迟宁眨巴着眼睛,哑口无言。   她总觉得自己能看明白所有人,偏偏薄知聿完全不按套路走。   他能察觉她那点难过的心情,无论是去Club还是今天,变着法地哄她开心,哪怕她只是在老朱面前犹豫了一瞬间,他就拦下她不想做的事情,不管她是好是坏,他早都准备好了安慰她的礼物。   薄知聿——   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温柔。   迟宁眼底发酸,似乎有什么管不住的情绪像疯了一样地往外跑。   “薄知聿,你好奇怪。”   薄知聿指尖轻轻触碰着她的眼尾,略带笑意,“是啊,哥哥可太奇怪了。”   “……”   /   迟宁没有上台演讲,老朱随便抓了个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念的还是去年的稿子,磕磕绊绊总算把这个大礼堂的鼓励环节结束了。   接下来姜伟把七班的家长都召集到班级里发成绩单,开会,流程也和普通的差不多,无非就是差生说问题,优等生夸一夸。   薄知聿坐在迟宁的位置上,思绪有些跑。   他对高中的记忆太少了,没高考完因为铺天盖地的新闻,校方判了他退学。他上学的时候也挺疯的,班主任年级主任、政教处的,每个都骂过他。   被教训、被处分,正儿八经来给小朋友开家长会还是第一次,想想刚进来的时候,小朋友难过的表情,八成是对成绩失望了。   不过他倒也挺习惯被姜伟训的,就是等会儿好像得忍住不能顶嘴。   不然小阿宁该没面子了。   迟宁不知道薄知聿在脑海里铺垫了这么一大段,默默道:“你等下,可能会有点儿意外。”   薄知聿的语气完全就是语重心长的安慰,“阿宁努力就好。”   “……”   这是到现在还在坚信她读书很差呢。   迟宁真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我不用努力,高中考纲内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很幼稚。”   “这说法还挺新鲜的。”薄知聿挑眉,“哥哥以前怎么没想到。”   “……”   迟宁已无话可说。   少女的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遇到什么大难题,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成绩单递了过去。   薄知聿还在脑海里想着要怎么安慰这个考场失意的小朋友,是接着蹦迪还是旅游呢。   迟宁一点点挪开袖子,成绩单还跟着行评语。   【阿宁啊,下回咱还是别考试了,给其他学生留点自信吧……】   成绩入眼。   【迟宁:语数英单科,年级排名,1。】   【迟宁:理综年级排名,1。】   薄知聿愣了片刻,跑偏的思绪还在排列这么多个1是什么意思,少女平淡且朴实无华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   “你的盛世大喜来了。”   “…………” 第24章 “薄荷情诗。”   薄知聿感觉这三百响礼炮最先开始放的地方,可能是在他的脑海里,噼里啪啦一阵动静,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距离遥远的高中生涯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唯一有影响的就是被姜伟骂。   他估计姜伟对于他遥远的高中生涯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唯一的影响就是骂他。   所以现在他以迟宁这个“年级第一”的身份站在姜伟面前,两人大眼看小眼瞪了半天,姜伟习惯性地想用“臭小子”开口,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然后换上像是在骂人的语气,硬邦邦地夸了他半小时。   扭曲。   相当的扭曲。   风水不是轮流转,这风水是直接给你乾坤大挪移了。   薄知聿揉了揉太阳穴,“所以,您是说,阿宁高三被保送了?”   “准确的说,她初二就被保送大学了。”姜伟面无表情地打开百度百科,搜索“迟宁”二字,然后把手机放到他面前。   薄知聿是万万没想到,迟宁的关键词条可能都要比他的多。   生平简历、独家采访、报纸刊登,全没落下。   薄知聿还沉浸在一个人的头脑风暴里,周围还零碎有几个家长上来问,“您能不能分享一下,您家的小孩是怎么教育得能这么优秀的?”   薄知聿扯了扯唇角,也博大精深来一句,“靠三百响礼炮。”   “……”   旁边的迟宁也挺没话说的,跟在薄知聿身后,小声说:“我之前说了,我读书……还行。”   这句简单、低调又朴实无华的还行。   她这可是太行了。   薄知聿抬了抬眼皮,“所以,你不上课是因为都会了?”   “嗯,太简单了。”迟宁补充道,“而且,我本来就保送了。学校老师觉得我在上课压力太大了,我不来上课他们也挺开心的。”   “……”   薄知聿卡壳,问:“所以你说读书没人陪你玩——”   迟宁点点头,“他们学的好慢。”   “……”   以前薄知聿觉得迟宁就是个看起来很乖的不良少女,结果人家是因为太聪明了闲得像个不良少女。   /   迟宁看薄知聿的表情也能想象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特别是在这人终于反应过来去学校的荣誉墙看一眼,并且发现整面墙都是她的存在。   很微妙。   微妙到这几天她都没看薄知聿提起高考这件事了,为了报答,她也没跟他提三百响礼炮这件事。   反正也已经换了俩要求了。   迟宁昨晚做完数树,还按照老朱的吩咐整一份NOI的精选题给今年参加竞赛的学生,她到凌晨三四点吃了药才睡得着。   下午是被疼醒的,小腹像被人拼命拉扯着,额角手心都是冷汗,指甲嵌进手掌里,落下一个又一个的月牙印。   她强撑着精神去洗手间垫了卫生巾,回来险些腿软跪在地上。   她来薄家的行李里没有止疼药,她努力伸手去拿手机,神经似乎全被疼痛统治了。   唾手可得好像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平常吃药的副作用太多,每次来生理期都像是天崩地裂。   薄知聿在门口敲门,“阿宁——”   迟宁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近乎于无。   “阿宁?”薄知聿听了会屋里的动静,“哥哥进来了?”   室内景象映入眼帘,少女半蜷缩在地毯上,一只手捂着小腹,细碎的发梢贴着额角,脸色白得像纸。   薄知聿立刻扶起她,“阿宁,哪儿不舒服?”   迟宁下意识攥住他的手,“没……没事。”   她虚弱到说话大半都是气音。   薄知聿眉心拧成川字,语气也不自觉严肃起来,“这是没事儿?去医院。”   少女大抵是疼到意识模糊,医院二字却像是什么膝跳反应的开关,她攥着他的手力道发疼。   “……不去。”   “不去医院怎么行?”薄知聿感觉额角都在突突地跳,放轻了声音哄她,“阿宁乖,我们去医院看看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迟宁猛地挣开他的手,音量骤然拔高,“我说了不去!”   她疼得脸色惨白,眼尾全是红的,偏偏看人的眼神冰冷得像掺杂寒霜,没有任何的感情。   好像这瞬间的迟宁才是真正的迟宁。   不是那个总挂着小太阳笑容,温温柔柔的小姑娘。   是满身刺,疼到骨子里都不愿意让人靠近的她。   空气似乎都停滞住,两人视线相接。   她这么冷冷地睨着他,他便也这么看着,没说话。   迟宁知道不该用这个脾气这么对他,可沉闷烦躁不断涌上,从她的眼耳口鼻开始淹没,剥夺完她的理智。   在他们俩之间,一触即发的不定时炸弹,又何止是薄知聿一个人。   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都能想象到这街溜子一脸戾气得想要掐死人的表情,薄知聿是什么性子的人,走哪儿被人怕到哪儿,怕是这辈子都没人这么凶过他。   迟宁偏开头,声音越发冷硬。   “出去!”   迟宁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念头,她甚至真的希望薄知聿能掐死她。   “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滚——”   话音刚落。   铺天盖地涌进来一阵清冽的薄荷香,随之而来的失重感,她陷落个温热的怀抱里。   迟宁本能环住他的脖子,男人锋利的下颌线近在眼前,肤色冷白,眼尾那一点朱砂痣便更显得多情勾人。   这人……   突然公主抱干什么。   迟宁以为他不掐死她都是不正常的了,根本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动作,慌乱得很,“薄知聿!”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懒散道:“阿宁再乱动,哥哥就扔你下去了。”   “……”   迟宁肚子疼得半死,真感觉自己头顶就写着火大几个字,刚想开口说话,男人散懒的音调在耳畔响起。   “不想去医院就不去了,但哥哥怕你一个人出事儿,现在去哥哥房间住。”   靠得太近,单音节的字都像是环绕着的低音炮,缓慢地落到她心底去。   迟宁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和,耳畔贴着的位置是他的心脏。   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清晰。   在离易燃易爆的疯子心脏最近的地方,听他低声哄她。   “哥哥照顾你,行吗?”   /   迟宁疼得睡不着,他房间色系还是沉闷的灰黑,似乎是为了她喜欢光的毛病,窗帘拉开一道缝隙,和煦的暖阳洒进地面。   他没出去,在旁边跟医生说话。   街溜子不笑的时候是真的吓人,光听声音她都能猜到医生兢兢业业的模样。   医生解释过长篇大论,总结道:“阿宁这个先吃个止疼药就行,后续再观察。”   “她疼成这样只要吃止疼药?”薄知聿冷笑了声,“那让你过来的意义在哪儿。”   “我这——”   迟宁淡淡出声:“我吃止疼药就行。”   医生点点头,“十二个小时吃一颗,不能多吃。”   迟宁点头说谢谢。   薄知聿坐在旁边给她倒水,眉宇不悦:“光吃个止疼药能有用吗?”   “有。”迟宁说。   止疼药就是生理期来救命用的。   薄知聿手贴着她的额头测体温,“阿宁,要不我们还是去趟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到底是哪儿疼。”   迟宁推开他的手:“没发烧,很正常,只是肚子疼。”   他的语气很像是她得了什么绝症,质疑道:“只是肚子疼的话,那为什么会疼成这样?”   “……”   迟宁盯了他两秒,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有些好笑道:“我这是生理期来了,没有大病。”   薄知聿愣了片刻,“生理期?”   “嗯,我只是身体原因疼得比较厉害而已。”迟宁喝着温水,慢吞吞补充,“哥哥,你今年二十四岁,应该不需要我给你讲解女孩子的生理期是什么意思吧。”   薄知聿终于反应过来这前因后果,桃花眸眨巴了两下,扑闪扑闪地看着她,哑口无言。   然后,男人的耳尖似乎冒上一点粉。   轮到他不好意思了?   迟宁是真觉得最近的薄知聿挺好玩的,她没忍住笑,指尖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耳朵。   从她碰到的那瞬间,耳朵开始肉眼可见的泛红,温度似乎也跟着烫起来,软软的,很好玩。   迟宁弯着眸,温声道:   “薄先生,怎么害羞了?”   ……   迟宁吃了止疼药,药效开始减缓疼痛,她一想到薄知聿这只狐狸也有吃瘪的时候,就觉得开心。   她躺在他的床上,深灰的被子简约,清冽的薄荷味无孔不入,像是处处把她包裹着。   迟宁还挺好奇的,这男人用的什么沐浴露,为什么这个味道这么好闻。   她的手机薄知聿也一起拿过来了,迟宁一解锁开页面,消息铺天盖地地轰炸而来。   其中,薄知聿的头像是99+。   他们俩住这么近,发这么多消息干什么。   迟宁点进聊天框,微信动态的礼炮彩带满屏飞舞,似乎是有规律的,彩带中金色的烟火交接,粉紫蓝的璀璨争先恐后盛放,接连不断,将近几分钟的礼炮霸屏。   【薄知聿:三百响礼炮。】   【薄知聿:哥哥再送你的烟花。】   【薄知聿:最后的小礼物。】   聊天框最新的一条消息“i miss u”,星星从顶上热烈涌入,焰火缓慢腾升到顶端,飞舞的彩带融着星光,勾勒成琳琅满目的浪漫烟火。   一簇簇的焰火像是她身临其境,从炸裂开的星点和细致末梢,迅猛又温柔地流淌,全部都绽放在她的心间。   迟宁看得发愣,半天都没想到要说什么。   屏幕上最后两条消息。   【薄知聿:星光、礼炮、烟花。】   【薄知聿:都送给阿宁。】 第25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看了眼消息,算上烟花一共发了快六百多条,这个三百响礼炮,还挺别致。   她弯了弯唇角,消息继续往下翻。   她爸终于找到迟星衍了,迟星衍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控诉她是个叛徒,现在小孩就喜欢消息轰炸,不停刷屏。   迟宁看得烦,怼了一条过去。   【你别让我拉黑你。】   那头的迟星衍顿时消声。   然后她爸发了消息过来问:【阿宁,今年过年你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按道理七中应届高考只有七天年假,没有寒假,往年甚至还有不过年住在学校备考的。但迟宁不需要这么严格的去准备,正常到期末考完回家就行。   但回家,是个很微妙的情况。   木沁在国外和她那个新婚的老公恩爱,也没说什么时候要回来,也没搭理过她,估计是直接在国外过年。她爸这边的亲戚本来对她也就一般,现在双方离婚更是八竿子都算不到一起,她也不可能跟薄知聿住着,还要跟他过年。   去哪儿过年就成了个问题。   她勾唇笑了笑。   迟宁啊迟宁,你连回家的地方都找不到是哪儿了。   迟宁疲惫地打开维生素的药瓶,吃药,压下她所有被人操控着的情绪。   她吃了药就会犯困,醒来的时候还是被手机信息吵醒的。   白涂怼过来的。   【阿宁,咱就是说咱是真的很好奇你是用了什么魔法让我们闻风丧胆的三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之前给你开个家长会他还问要怎么打扮合适,跟个花孔雀开屏似的,我看他相亲都不会有这么正儿八经的仪式感。】   【今天更可怕,居然开始问我知不知道女孩月经疼该怎么调养。这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吗??薄知聿怕不是真疯了。】   迟宁打了个哈欠,她睡醒十几分钟内习惯性是发蒙的时间,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   在薄知聿的房间里,床头柜上放着水,两大塑料袋子。   她没睡醒,想喝水,随手一抓,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裸感S”、“超薄贴身”、“超熟睡日夜安心”。   不是,她这手气这么微妙吗。   迟宁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边上这两大袋全都是卫生巾。   真是好家伙。   她一年的量都买齐了吧。   床头柜上还有张便利贴,男人的字迹龙飞凤舞的。   【不知道你适合哪个,都买了。】   迟宁感觉这个桥段太过于霸总,情不自禁自动脑补出薄大街溜子在超市里,好几排卫生间的货架,这人指点江山:   “——都包了,谢谢。”   “……”   迟宁彻底被自己逗笑了,这街溜子的反差萌是真挺可爱的。   她碰到床头柜上的水,还在想现在喝冷水会不会疼,玻璃杯还是烫的,水温是热的。   她睡了这么久,他一直有在给她倒水吗。   迟宁动作突然顿住,她被照顾的次数其实很少,记忆里就只有奶奶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彻夜守着她。   奶奶身上有很温柔的味道,只要她一生病,奶奶就会抱着她,慢慢哄着她入睡。   迟宁以前还想过如果她能一直生病就好了。   她垂眸看着玻璃杯的水,人这一生,大概都是事与愿违,又如愿以偿。   这杯水始终是喝不下去。   她不敢去想,脑海里千万种念头都在疯狂控制她的行为。   不能想。   迟宁从口袋里拿出药盒,又重新强迫自己把药吞下去,紧紧攥着手中的药瓶,让思绪回笼。   “醒了?”薄知聿手里拿着小碗,“水凉了吗?先喝这个。”   迟宁回神,把药盒藏好,闻这个味道就感觉奇奇怪怪的,“这什么?”   薄知聿:“红糖水,你在吃什么?”   “维生素。”   薄知聿眯了眯眸,没说话。   迟宁没避讳,迎上他的目光,把药盒递给他看,“真的是维生素,我身体弱而已。”   薄知聿大概看过,确实是维生素。   “之前就看你在吃,你这个不能停吗?”   “目前可能不行吧”迟宁含糊过去,她移开话题,问,“红糖水还有鸡蛋?”   “升级版。”薄知聿也没再问,好笑道,“阿宁怎么比我还不懂?”   “……”   迟宁又不是能有人照顾她煮红糖水的程度,生理期一次比一次疼,有时候连站都站不稳,能吃到止疼药就很好了。   迟宁象征性地拨弄汤匙,这一碗满满当当的,鸡蛋红枣桂圆枸杞,“有需要这么多吗?”   “他们说需要。”   迟宁想到白涂刚才说的问话,她勾唇,“他们还挺多。”   “尝尝味道。”薄知聿拖着腔调,“哥哥这南汀市第一金牌厨师,可不轻易下厨。”   迟宁很讨厌甜食,很意外的这红糖水的甜度却是在她接受范围内,清甜在唇齿中蔓延开。   “味道挺好吃的。”   迟宁垂眸,余光落在他手背上的一抹红。   男人的肤色冷白,骨骼削瘦匀称,紫红色盘踞在手指关节处,突兀异常。   是烫伤。   伤口还是红的,没有水渍,明显连紧急处理都没有。   迟宁下意识去看他的神情,男人弯着一双狐狸眸,眼底藏着细碎星空,似乎是半点察觉不到烫伤的疼痛,全然是欣喜。   “阿宁喜欢就好。”   他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   都被烫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开心的。   迟宁刚想把碗放下,薄知聿明显皱了眉。   “阿宁不是说喜欢吗。”   “是喜欢。”迟宁无奈道,“我想给你拿药膏,你这个得用冰敷十几分钟。”   薄知聿明显就是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后知后觉啊了声,“没事,哥哥不会疼。”   “我看着疼。”迟宁认真道,“薄知聿,去上药。”   少女还是虚弱的,轻软的声音却如同风雨难动的命令,他什么都没想,仍是会本能的跟着她的话做。   薄知聿犹豫片刻,“那你吃完。”   迟宁点头,见他满脸不放心,好笑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闻言,男人低笑了声,微微俯身靠近,宽大的掌心轻轻揉着她的发顶,哄人似的。   “阿宁小朋友,乖。”   /   翌日。   白涂昨晚蹦迪到四点多,七点给薄知聿一通催命似的电话吵起来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来,薄三爷除了是“恐怖分子”,还是他生意上的老板。   鬼知道这个七天四天都不记得按时上班的总裁,今天是又发的哪门子的疯。   他是一路打哈欠流眼泪,困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秘书看到他来,站起身打招呼:“白总,薄总还没来,麻烦您再稍等片刻。”   白涂手里提着一叠东西,“我把这玩意儿扔他办公室里就出来。”   秘书微笑,委婉道:“您别为难我了。”   提起这,白涂的困意立即减少大半。   薄知聿这人大概是属狗的,领地意识极其强烈,但凡是被他划分为私人空间的地盘,决不允许外人在没有他同意的情况下进入。   比如之前闯到温室放玛卡巴卡的那位,被吓得一地污秽之物,他去处理的时候这哥们看人都觉得是蟒蛇出现。   白涂叹道:“算了。”   “什么算了?”女人穿着着青花瓷底色的旗袍,步步摇曳,“阿涂来得挺早。”   白涂笑:“阿瑶,你怎么来了?”   “跟他一起来的。”苏瑶娇俏地笑了下,眸光全然锁定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是偶遇。”薄知聿懒洋洋地看了眼,“东西带来了?”   “你说的药材都在里面了。”白涂犯困,“这么突然,这些可又累又难找。”   苏瑶问:“什么药材?”   他们跟着薄知聿走进办公室,男人散懒地坐在位置上,眼皮耷拉着问:“阿瑶,你生理期会疼吗?”   “……?”   白涂那一口水差点没当场喷出来,这么个问题这么直接问,除了薄知聿别人能干这事儿吗?   倒是苏瑶,云淡风轻地回答:“你想知道疼的解决办法还是不疼的解决办法?”   “我想知道,你们会吃什么药。”   苏瑶说了些适合的。   薄知聿问:“有必要一直吃维生素吗?很多种。”   苏瑶:“不好说,每个人都不一样。她的年龄是几岁?”   白涂在旁边听这两人一来一回,又对苏瑶高看一眼,要不怎么说说话的艺术呢,快速进入主题还能方便套话。   薄知聿没回答,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若有所思。   /   迟宁第二天就去学校了,竞赛那边催得太急,一直想让她给他们讲题集。   竞赛这边氛围紧张是固然,整个高三刚经过月考的大动员,亦是死气沉沉。快放寒假了,离六月份原来越近了。   迟宁吃完止疼药,准备下楼。   七中给优秀竞赛生都配备了单人单间的自习室,她刚到思明楼下,隐约听到断断续续地哭声,女孩声音很细,配上这一片空旷的回音效果。   青天白日版的灵异恐怖片。   思明楼就是七中单批给竞赛学生用的,流动的人很少。   迟宁扒开草丛,顺着声音的方向往里走。她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单纯喜欢那些毛骨悚然的惊喜。   可惜这还没有遇到薄知聿那会恐怖。   女孩蹲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麻木地播放着手机那几条重复的语音。   “佳奕啊,你这次月考的成绩怎么会掉这么多呢。不是爸爸想给你压力,爸爸只是希望你好,能考高分一点,去好的学校,以后人生才有拼搏的劲头。”   “你不能跟爸爸一样这么窝囊,虽然我们家条件不好,但你一定可以努力上到好的学校的。答应爸爸,在努力点读书好吗。”   “……”   不是那种责备的语气,是语重心长的,满含着家长的望子成龙的期盼。   迟宁会想到习佳奕的月考成绩,班级中上游,七班总体成绩在七中排名前列,基本上稳定在中上游最少也有个211的好专业。   习佳奕之前完全半工半读,人家上课复习她还要打工。   这成绩在她父亲眼里还不够好吗。   迟宁走神,脚不小心踩到枯叶发出吱呀的声响,习佳奕像受惊的小鹿,仓惶地抬头看着她,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   “阿……阿宁……”   “抱歉,不小心听到了。”迟宁从口袋里递给她一包纸巾,“先擦擦吧。”   “谢谢……”   习佳奕眼睛又红又肿的,手足无措地捏着那张纸,小动作一直搅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干巴巴地扯出笑,说:“我挺好的,我爸爸说的也挺对的,反正离高考还有六个多月,我还可以努力的。”   “嗯。”迟宁口袋里还有一盒糖递给她。   习佳奕的神情似乎在放空,眼神看着那盒糖,手完全没伸出来,静止最少半分钟,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跟她说的话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神是木的。   我可以努力,我努力不了了。   生活会好的,生活会好吗。   我想吃糖,我什么都不想吃了。   人身体分裂出另一个自我,狠辣地割裂着我的肢体和我的灵魂,感受不到任何从外界传授过来的希望,真实被囚禁在深渊,恶魔在耳畔呓语。   习佳奕一句话不说,迟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她就像她无声的影子,静静陪伴着。   她们很奇怪,好像同时被时间遗漏,暂停在这一秒的幻想世界。   没人去分享快乐或悲伤,不管过去多久,也仅只是这么待着。   沉默到诡异。   等习佳奕终于清醒过来,她朝迟宁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走吧。”   “好。”   走出那片灰绿的阴霾,头顶能接触到冬日温和的阳光,身上却还是脏兮兮的污泥和灰尘。   走出来了,走不出来了。   迟宁说:“不懂的可以问我,读书是事在人为。”   习佳奕笑着擦掉眼泪,她一直觉得迟宁太懂她了,迟宁什么都不会问,也不会什么说什么“明天会更好”“你怎么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哭个不停”的话。   她太懂了,所以她不会做任何的事情。   “好。”习佳奕笑着擦掉眼泪,“以后会好的。”   迟宁没应。   唯独这句,她永远不会应。   ……   刚好下午放学,薄幸来找迟宁一起回家,惊讶道:“你们怎么一起出来的?”   这人那头红毛头顶长出黑发去补染过,不知道这回托尼用的是什么药水,整个一山丹丹的鹤顶红,迟宁看着分外炸眼。   注意到她的眼神,薄幸分外开心。   “是不是好看了不少?就说吧,爷这个颜色怎么样!”   迟宁:“很喜庆,恭喜你提前过年了。”   “?”薄幸难得有一次能听出来迟宁的揶揄,转头就去问习佳奕,“加一你说,我这头发不好看?”   习佳奕怯生生地瞄了两眼,也没忍住,小声笑道:“跟过年挺配的。”   “……”   接下来这十分钟就是薄幸一个人的脱口秀,事无巨细地辩论他这头头发有多好看。迟宁懒得搭理,拿手机看信息。   【薄知聿:还会疼吗?】   迟宁盯着看了两秒,耳尖发热。   这疼不疼,也不是他这么问的吧。   “阿宁在看什么呢?”薄幸凑过来想看。   “没。”迟宁关掉手机,她不知道回什么,干脆当做没看见。   她也没看见那句薄知聿随之而来的信息,【我在学校门口接你放学。】   /   薄幸这次确实是没日没夜地读书,月考的成绩比起以前可真是有了质的飞跃,虽然也没多高分就是了,但他这性格就喜欢热闹,约了一大帮人打算庆祝。   “加一,一起去呗,这次你也是大功臣。”   习佳奕犹豫,“我……”   薄幸:“去吧!要不是你有空就给我解答题目,我还考不上呢。”   迟宁中肯道:“去吧,他也确实该请吃饭。”   习佳奕:“好吧。”   薄幸手机落在抽屉里了,他回去教室拿,他们在门口等她一起去。   薄幸这人就是社牛本人,哪儿哪儿的朋友多有,迟宁跟他出来吃饭也只对一两个比较熟悉,现在凑在一起人多嘴杂的。   有人凑上来,“宁神,听说你家长会还真是薄疯子来给你开的啊?”   “我也看到了,薄疯子好像是宁神的哥哥来的。宁神,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你没看阿幸都不敢搭理薄疯子吗。”   “就是啊,妥妥一个‘快跑.jpg’。你们当时看到主任的眼神没有,主任那么凶的人看到薄知聿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果然不要命的还是牛|逼。”   你一眼我一语的,年轻气盛嘴上没有把门的,声音大又响,话说得越发难听。   薄知聿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正骂到“有娘生没娘养的,可不能是个疯子”吗。   外面看不到车内的景象,白涂听得冷汗涔涔。   这可是学校。   如果薄知聿……   “别紧张,我挺好的。”薄知聿轻笑了声,语气慢悠悠地,“我好像看到阿宁了。”   凭借白涂对薄知聿的了解,这句话绝对不是还好的意思。   这男人笑得越开心,疯的程度愈甚。   白涂给苏瑶使眼色,示意她想办法把车开走,或者是支开薄知聿。   女人笑意温婉,似乎完全没接收到这个信号,吴侬软语,“都说人后见真章——是啊,我也好奇阿宁会怎么做。”   “……”   白涂心惊肉跳。   明明迟宁什么都没说,无辜被牵扯进来,但这波怕是一个答不好,这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他见过多少在薄知聿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有多敬他,就有多恶他。   人后见真章。   这怕是最考验人性的话了。   在“正义讨伐”薄知聿的少年里,那边的迟宁还不知道自己被摆在什么位置上了。   少女杏眸圆润,之前似乎都没再听他们说什么,这会儿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开口,几个字重重砸进地面。   “——是啊,他有病。”   车内的男人眼尾稍勾,桃花眸笑意泛滥。   “用别人的痛处来言语暴力,你们就没病了?”迟宁淡笑着,不急不缓,“大家都有病,只不过他病得更明显一点。既然这样,就别这么多废话了。”   氛围降到低端,有刺头不服,“那是你没见到过他发疯的时候,你才会这么说。”   薄知聿转动着打火机,金属器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清脆入耳,一下下挠得人心烦。   迟宁见过。   迟宁见过他疯狂又卑劣的自己,是那个被关在黑暗里的懦夫。   他的视线像是锁在少女的身上,他看到那只小白兔的小圆脸,乖乖糯糯的。   “不是——”   “不是在发疯,他只是在难过。”   南汀这年冬日,校门口寒风侵袭而来,没有阳光,恶劣得连骨骼都觉得发冷的天气。   男人眼神里的毫无掩饰、狂热至极的情绪,近乎要将人吞没。   那样的眼神,他只在看着迟宁的时候出现过。   上瘾。   眷恋。   占有。   像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一个痴迷入骨的信徒。   苏瑶的心脏像跌入谷底。   她知道,完了。 第26章 “薄荷情诗。”   迟宁还真不知道就她犯困的这会儿功夫就有这么多的事,话题逐渐平息,等薄幸拿完手机出来,众人更是不敢在薄幸面前多说。   “都愣着干什么?吃饭去呗。”   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习佳奕在身后轻轻拉着迟宁的袖子,示意她往路对面看,“阿宁,那边……”   车窗缓慢降下一道缝隙,迟宁只看到那双眼睛都知道是谁。   也没人能像他这么花里胡哨了,还来了个隔空wink。   迟宁:“阿幸,你们去吃吧,我有事。”   薄幸不太乐意,“别啊,怎么突然有事情了?”   “不有事情估计也吃不到一块儿去了。”迟宁说,“改天吧。”   薄幸是心大,情商基本还是有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脚踹在刚才说话那人身上。   “都滚他妈蛋,一天天不搞事儿会死吗?”   “……”   迟宁不干涉薄幸对朋友的事情,偏头问习佳奕,“要跟我过去吗?那个是之前我跟你说过,是他帮的你。”   迟宁怕习佳奕误会,补充道:“没他们说的那么恐怖,他人很好。”   习佳奕愣神片刻,她第一次抬头去看薄知聿,男人五官浓烈,勾魂又多情。   她首先冒出来的想法是,没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再然后,这么好看的人,好像只在看着一个人。   习佳奕眼神落在迟宁身上,后者朝她笑了笑,很温暖,像小太阳一样,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弯唇角。   很多事情,大概都是当局者迷。   “下次吧,这次我先感谢。”   说着,习佳奕朝着薄知聿的方向九十度鞠躬,将近一分钟,身体连动都没有动。   这是她目前最没用又最真诚的谢礼。   迟宁也没拦,等习佳奕谢完礼才扶着她站好。   “那你……要不跟着阿幸吃饭去吧。”   “那你就不能跟着我一起吗。”薄幸才反应过来迟宁是要去薄知聿那,嘟囔道,“阿宁……阿宁宁……”   迟宁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道:“你别叫阿宁了,叫我不得安宁吧。”   “……”   薄幸顿时无语,拉着习佳奕,“她都不跟我走了,你就跟我走吧。不然不请你吃饭,也显得爷不地道。”   少年的手虚虚地搭在她肩上,礼仪保持的很好,没有直接碰到。   她像被少年身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包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习佳奕耳根子瞬间发热,瞬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状,迟宁点头:“那你们去,阿幸帮我照顾好她。你们晚上记得去晚自习。”   迟宁看着他们走了才过去找薄知聿,就这么会聊天的功夫,男人已经从车上下来等她,南汀这么冷的天气,男人就穿了件卫衣长裤,身形削瘦,散漫地站在车旁,莫名有种在拍画报的既视感,不少过路的女孩盯着他看。   也是。   这张妖孽的脸可不吸引人吗。   迟宁对美有欣赏的本能,也跟着他们的视线看了两秒。   边上围着三两个女孩儿似乎终于想通了,大胆出击,拿着手机满脸娇羞的凑到薄知聿跟前。   看口型,说的是“哥哥能给个微信吗。”   看表情,这语调一定拿捏得婉转动人。   男人天生的多情眼,眼眸似星,也不知是要到微信没有,女孩儿看着他笑得痴痴的,似乎还望她这看了眼。   不管微信要到没有,迟宁看见车上下来的那抹青花瓷的旗袍,苏瑶似乎临时有事要先走。   迟宁对苏瑶的本领不意外,女人笑颜如花,只说了一句话便散了这还没燃起来的桃花。   不得不说,她这个下来的时机很巧妙,还能顺便赶走未知情敌。   迟宁默默观赏完这没有硝烟的大戏,坚决不沾染上灰尘,她等都完事了才过去。   “你怎么来了?   薄知聿弯着眉眼,“怕小阿宁走路回家不舒服。”   从七中到薄知聿家顶多也就七百米,还没七中的操场大,她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可以打车。”迟宁想了想,“下次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这也挺忙的。”   薄知聿笑:“哥哥有什么好忙的?”   迟宁说:“刚才不是还要微信呢吗,我看见了。”   静了几秒。   他们身高差得多,薄知聿总会配合她的高度,稍稍俯低身,拖着腔调,笑着问:   “听这语气,阿宁吃醋了?“   男人眼瞳的颜色偏浅,深灰色像旋出吸引人的旋涡,步步引人沉沦进去。   这样的目光,谁顶得住。   迟宁被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往后拉开点距离,真心感慨,“薄知聿,有没有人说过你适合离女人远点儿。”   她打赌,他从小到大追他的女孩儿绝对络绎不绝。   要真盘算,这得欠多少情债。   她才刚往后退了点,男人偏生又往前靠近,笑意轻懒。   “想让哥哥离别的女人远点儿?没看出来——阿宁对哥哥的占有欲,这么强啊。”   “……”   两人的距离再次缩短,迟宁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迟宁脸颊晕上些不自然的粉色,“我哪儿——”   薄知聿语调拉得慢悠悠的,“小姑娘家家,还挺霸道的呢。”   迟宁:“我没——”   薄知聿揉了揉迟宁的头发,语气相当的无可奈何,又分外真挚。   “那怎么办,哥哥只好都听阿宁的了。”   迟宁:“你听什么——”   男人收起刚才吊儿郎当逗弄人的模样,桃花眼倒映出她的影子,含着笑,音色温柔又缱绻。   “听阿宁的,离她们远点。”   “哥哥只向阿宁靠近,好不好。” 第27章 “薄荷情诗。”   迟宁是上车后才知道白涂也在,她不太喜欢闲逛。   “你们要出去吗?出去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出去。”薄知聿懒洋洋地抬下巴,示意白涂,“你不下?”   “?”白涂啧了声,“你这个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也太快了,我可是只睡了三个小时就被您给喊起来的人啊。”   薄知聿不以为意,“所以?”   这脸上就差写着“你再不走我就踹你下去”。   白涂可没迟宁的胆子在薄知聿的雷点蹦跶,立刻直说:“三爷,咱就是说没有我,你知道买的那些药材和补品怎么炖吗?”   薄知聿这性格不喜欢别人靠近私人领地,干脆也没请家政阿姨照顾日常,药材炖品这种花里胡哨的可不比红糖水那么简单。   薄知聿也没说乐不乐意让他留下,问:“阿宁,你想看到他吗?”   白涂求救的眼神立刻转向迟宁,迟宁倒没感觉有什么,点头。   “可以来的,没关系。”   听到这句,薄知聿才勉为其难地说了句,“那行吧。”   “……”   白涂感觉他是相当被人嫌弃。   迟宁没打扰他们聊天,手机在看今年IOI(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考纲,看到一半,跳出微信消息。   来自她万年失联的老母亲。   【今年去你爸那过年。】   迟宁指尖顿了顿,虽然知道这么问很不礼貌,她还是笑着敲键盘。   【你说的是我哪个爸?】   有个亲爹,有个生活十几年的前继父,有个刚来还没见过两面的新继父。   原来她有这么多家人啊。   这可不得问清楚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戳到木沁的雷点,对话框正在输入显示大半天消息才怼过来。   【你想去哪个爸那你就去哪儿行吗?】   看看这语气。   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垃圾呢,垃圾都还需要精准分类呢。   【迟宁我以为你的青春期早过去了,不要再用这种劣质的把戏跟我开玩笑,不好笑我也不会感谢你提醒我的婚姻史。结婚离婚是你吗?既然选择伴侣的是我,你有什么理由跟我闹脾气?】   迟宁很小就有一目十行的本事,这一段话她却看了将近五分钟,似乎逐字拆解阅读下来都觉得费劲。   的确,选择伴侣是她的事情。   在木沁要三婚的时候,迟宁确实听过别人跟她讲,“你的妈妈是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你要懂得体谅她。”   她想,在组合或是单亲家庭里的小孩,大多数都是缺爱且没有安全感。新的人加入,就代表还要在分走一份你可怜得为数不多的珍藏。   你要突然分割这许多年一起的家人,懂得去体谅去融入新家庭,要去忍受新的生活习惯,源源不断地,直至变成个新的自己。   选择伴侣的是一个人,改变的却不止是一个人。就像她在知乎上看到的那句,“大人可以选择配偶,孩子没有选择谁是家人的权利。”   所以在木沁结婚离婚的过程里,迟宁最先明白的不是“我有一个新爸爸了”,而是——   我没有家了。   迟宁回神,慢慢在屏幕上输入。   【对不起。】   【我回奶奶那过年就好。】   她关掉屏幕,没有再看木沁到底有没有回消息。   她的情绪挺平静的,感觉不到难过,也不至于开心。人不都是这样吗,一天天的,熬着就过去了。   /   白涂之前就是偶尔来负责薄知聿饮食的,迟宁来了之后薄知聿说人小姑娘看到俩男人在家里也不方便,他基本都是避开迟宁在家的时候来。   今天莫名其妙有种自己是“正主回宫”的感觉。   “阿宁我跟你说,这人可龟毛了,你跟他一起住一定很受折磨,什么不能开灯,客厅不能堆杂物,沙发不能放抱枕,还有吃饭……”   话还未说完,薄知聿把门打开。   清晰可见,客厅堆着好几叠零散卷子,沙发上别说抱枕,还有迟宁还没收拾的外套、毯子,和他描述的画面天差地别。   白涂石化僵硬在原地,,“我走错门了吗?”   “没走错。”迟宁不好意思,“我生活习惯比他还差点。最近事情多了点,没来得及收。”   她前几天忙着帮学校弄竞赛的事情,题库满天飞,她房间书太多了怕弄混,碰上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干脆直接在楼下整理省得搬来搬去。   她之前想是是薄知聿回来的也晚,他们作息时间也碰不上,还真忘了问他能不能接受她这举动。   迟宁有些不知所措,她平常并不是这么没有分寸感的人,怎么在薄知聿这酒忘了这茬。   “抱歉,我——”   薄知聿打断,悠悠道:“抱什么歉,阿宁想把东西放哪儿就放哪儿,哥哥不介意。”   迟宁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没回话。   “在家怎么样,在哥哥这儿就怎么样。”薄知聿语调微扬,略显骄傲扔下俩字,“懂吗?”   “……”   旁边的白涂越想越不对劲,“那我呢?咱就是说十几年的朋友,咱在怎么没有这个福分?”   “你?”薄知聿眼尾上扬,慢声接话,“你哪位?”   “……”   好。   问就是驰名双标。   白涂还挺能自我安慰的,默默给自己洗脑,是因为迟宁是小女孩儿,他们是大人,多照顾点理所当然。   他这怎么能跟迟宁比呢。   不合适。   白涂想通了,滚到厨房去准备炖汤,“阿宁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吧。”迟宁犹豫道,“哥哥随意就行,不用额外考虑我。”   白涂应好,一边心想着“可不得考虑你吗,这都是专门给你买的”。   迟宁本着礼貌的本能去厨房给他们帮忙,她也不会做饭,顶多就是洗洗菜,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正好聊到薄知聿以为她是学渣的乌龙,白涂真是无比猖狂大笑了半天,然后被薄知聿一个冷眼。   “当初不是你劝我让她认真读书的吗?”   “……”   “那这谁能想到青铜是王者呢。”白涂尴尬地扯开话题,“那这么算阿宁不是快放寒假了,今年过年打算在在哪儿过?”   迟宁把菜放他手边,“我回家过。”   “嗯?”   薄知聿抬眼,“你要回家?”   “嗯,机票已经买好了。”迟宁想了想,补充道,“开学了还会回来的,还得再麻烦你半年。”   原本的欢声笑语骤然冻结,白涂莫名感觉周围一阵冷寒气袭来,他笑了两声调节氛围。   “阿宁回家过年,你爸妈一定很开心,学神回家了。”   迟宁象征性地应了一声,说:“我和我奶奶过年,她很久没看见我了。”   “也是,老人家肯定想小孩儿。”白涂开玩笑,“那哥哥们得提前给你送红包了,提前祝你过年快乐。”   她本来也不会收他们的红包,住在他们这已经是亏欠了。   “不用送也很快乐了。”迟宁笑着说。   迟宁能帮的忙已经帮得差不多了,白涂怕耽误她学习,就让她上楼休息,吃饭在叫她。   白涂默默在厨房转悠,他时不时看一眼薄知聿,男人眉眼带笑,明明没什么发火的兆头,却让他没来由的起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又碰到他的起火点了。   他试探问:“阿宁回家过年你不开心?”   “没有。”薄知聿耷拉着眼皮,反应平淡,“她回家过年不是应该的吗。”   “真的?”白涂压低了音量,“你要是不愿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句实话,反正迟宁她爸妈都能把她扔到你家照顾的,留在你这儿过年又怎么了?万一她回家还没你这儿好呢?”   顿了几秒,男人眸底情绪迅猛,只是简单落下几个字。   “她想回家的。”   “……”   白涂真是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什么时候薄知聿这被世人唾骂最没有人性的人,居然都懂得了去考虑别人的念家情怀。   要知道,薄知聿可没体验过什么是家的经历,他对家人、血缘,可谓是淡薄入骨。   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冒药材咕噜泡的声响。   白涂拿着手机闲聊,公司里还在说今天早上苏瑶的事情,他们在八卦苏瑶那么个大美女还不是连薄知聿办公室的门都进不去。   然后发起了个相当理性的投票,像薄知聿领地意识这么强的人,谁能让他允许进入私人领地,那还真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白涂看笑了,就薄知聿这放游戏都得是好几个SSSSR的卡牌,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白涂没事找事,“三爷,天这么冷,我上您房间拿个外套穿呗。”   薄知聿连眼都没抬,“你去试试。”   “……”   有这心没这命。   白涂立刻找迟宁诉苦,【阿宁,你说薄疯子怎么能这么麻烦呢。你是不是跟他住这么久也没进过他房间里。】   迟宁大概在忙,没回。   白涂心想也是,他认识薄知聿这么久,就没见过薄知聿允许谁独自进去过,怕真就是“走着进去躺着出来”的后果。   半晌,手机叮咚一声。   白涂看到他坚定不移认为的“薄知聿法则”破碎了。   迟宁:【进过。】   【昨天中午生病在他房间里睡的,怎么了吗?】   “……”   /   对于迟宁要回家过年这件事,早早敲定下来。   薄知聿还真是说到做到的性子,直到迟宁学校期末考完,收拾好行李回到被北宁过年,他没有阻拦过一句。   迟宁更不是会多说话的性子,没告诉薄知聿是什么时候的飞机,等落地才发出一句:【谢谢您这么多天的照顾,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薄知聿没回,迟宁也不在乎。   两人相聚和分开都挺突如其来的。   今年大年三十,南汀晴,风和日丽。   薄知聿最烦的就是姓薄的那家,虚伪又爱面子,逢年过节一群人讨伐他有多畜生,再用着他赚的钱操办声色宴会。   白涂他们也都知道,所以每年过年都会特地约出来组局,一群人非要喝得个烂醉庆祝过年。   今年也一样,只是这气氛怎么都热不起来。   白涂凑过来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屏幕上是迟宁的聊天框,迟宁这小孩完全没有青春期孩子的蓬勃朝气,微信ID就是简单的迟宁二字,头像是纯白色,没有三天可见,但也没有一条朋友圈。   没屏蔽人,是真不发。   她没有好奇心,也没有分享欲,似乎对人间的一切都是淡薄的。   像路过的一阵风,来便来了,走便连影子都抓不到。   屏幕上是迟宁最后那条祝福新年快乐的消息,再无其他。   白涂快乐道:“要不怎么说聪明人会做人呢,阿宁也给我发了一条。”   他点出来给薄知聿看,用词不同,意思大差不差。   薄知聿垂眸,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小白眼狼。”   走的时候不说,连留下的消息都像是群发的。   不是哥哥,用的还是一个“您”字,就好像生怕关系太过亲近似的。   屋里聚会那边还没吃上饭,已经就有喝上头的了。   “要不三爷今晚上别喝了,负责给我们都送回去,不然大年三十去哪儿找代价的。”   “鬼给你送回去!上回跟你三爷去隔壁市出差,大半夜客户临时要求的,就两小时的车,都给你三爷开得不耐烦死了。”   “他那是不耐烦吗,他那就差不要命了!”   “……”   这事儿还是真的,薄知聿就跟定时炸弹没差。他平常最喜欢的就是飙车,还正儿八经地玩过赛车队,靠的就是不要命的生死时速。   正常的车道不是限速还是限速,运气不好还有新手司机给你堵着。白涂记得清清楚楚,上回遇到个堵车的傻逼,还特喜欢嘴嗨,来一句“有本事你撞我过去啊?不行就给老子等着。”   当时那人开着辆科尼塞克,一套行走的汤臣一品,薄知聿开的两百万的法拉利,完全不够人家零头的。   然后话说完下一秒,薄疯子在车上原地踩油门,没恐吓人,大车灯明晃晃地照在人惊恐的表情上。   “嘭——”的一声,汤臣一品毁了一半。   薄知聿额头还在滴血,男人桃花眼温柔,懒散道:   “还真有这个本事呢。”   “……”   从那次之后,白涂他们再也不敢让薄知聿走常规路线,简直他妈在玩命。   谁能想到正常开车会遇到这么疯的人。   “不过之后三爷没也开过就对了。”   薄知聿倒不是不敢,他是真单纯地厌恶这限速,让他老实开一回车,跟要他命似的。   一行人提到这些荒唐往事就笑个不停,吵吵闹闹的。   薄知聿压根没听他们在聊什么,面无表情地在看迟宁的朋友圈,时不时就刷新一下消息界面。   垃圾消息很多,和她有关的一个都没有。   心底像燃起一簇小火苗,沿着血脉不断蔓延,使劲灼烧着他的皮肤,好像有什么压抑不住情绪即将蓬勃爆发。   烦。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烦。   自从遇到迟宁后,他很久没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感觉了。   偏偏是现在,脑海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都是她的错”“那就去找她解决吧”。   苏瑶拿了杯酒来敬,旗袍勾勒得身姿曼妙。   “阿聿,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那杯深红的葡萄酒好像变成满地火油里的那点火星子,嘭得引起燎原大火。   薄知聿突然问:“阿涂,有没有去北宁的机票。”   “这大年三十这么突然,哪儿来的机票啊!”   “……”   薄知聿:“车钥匙给我。”   南汀年三十这天,苏瑶那杯酒僵硬地停滞在半空,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薄知聿破天荒地开车出门了。   没闯红灯,没超速,没撞人。   总计七个小时,跨越八百多公里。   他忍了他所有厌烦到要把自己拥挤爆炸的情绪。   想着,只要能见她一次。 第28章 “薄荷情诗。”   大年三十,北宁大雾,阴雨连绵。   迟宁从小便跟奶奶生活在这北宁的小镇上,北宁十几年前就高速发展成一线城市,处处都是大都市的奢靡气息,唯独这块小镇格格不入。   处处青砖红瓦,榕树的枝丫松懒地垂着覆盖出一片绿洲。   迟宁坐在绿洲下的石桌凳上,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在走剩下的棋局。   张爷爷的小孙子回来过年了,刘伯伯在外工作的女儿,秦叔叔拖家带口的……平常都是一口念叨一个最喜欢清静的老人家,现在高兴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大家都去忙,今天没有人陪她下围棋了。   其实这手围棋也是奶奶教的,奶奶总说人生如棋一步三算,围棋里有人生百态的大道理。   迟宁当时没信,这老人家就是单纯下不过别人,需要她这个智商高点的撑场面。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她大半对人生的见解都始于此。   最后一字落下。   迟宁目光落在的石桌下的蚂蚁,黑压压搬运着粮食。   过年了,连蚂蚁都是成群结队的。   “阿宁啊——”隔壁林叔留着长头发,过年把长发扎起来,留下一戳小尾巴在颈后,“这是刚包好的饺子,下锅煮个几分钟就能吃。”   老一辈的邻里关系都这样,煮点什么都会挨户送。   林叔顺手塞了个红包给她,“小阿宁新年好,今年也要开开心心的。”   迟宁想拒绝,“林叔我不能——”   林叔正色道:“什么能不能的,你前几天还帮林叔教小孩儿呢,你不收这压岁钱,咱以后可不让你进家门了。”   迟宁只能收了红包说谢谢。   林叔喜笑颜开,“这就对喽,阿宁今年年三十怎么过?”   “我早上去看奶奶了,晚上看春晚。”   林叔脸色僵硬一瞬,又很快如常,笑:“那阿宁晚上来林叔家里过吧,林叔家里可热闹了,那小崽子也一直嚷嚷着想你。”   迟宁知道分寸,“不用了,奶奶也挺喜欢看春晚的,我和她一起过就好。”   林叔没再劝,“那阿宁早点回家,天晚了,今年北宁冷得要命。”   “好。”   迟宁沿路回家,处处张灯结彩,遍布喜庆的红色。   到家,关上门,把黑暗暗的屋子开了个灯火通明,门口两个大红灯笼也要点起来。   做完这些,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点外卖。   她不会做饭,年三十点个外卖又可谓是难上加难,有开着店骑手也难找。   没屏蔽群消息,学生群都在庆祝这最后的假期,疯狂刷屏表达对放假的激动心情。   迟宁不喜欢这样的节假日,还说得上极度厌恶。   每个人都有归处,她连晚饭的着落都不知道在哪儿。   空荡荡的,从身体到灵魂都是空荡荡的。   放弃点外卖,迟宁还是决定去料理林叔送的饺子,她也没看水温是怎么掌控的,一不留神饺子变成飘馅汤。   她还是挺满意的,一顿饭有菜有汤。   等处理完这些麻烦事儿,春晚节目差不多开始,迟宁坐在沙发上,连着菜和汤、春晚节目都拍下来发给奶奶看。   她还故意挑着好看的地方拍,省的老人家又觉得她只会读书,其余什么都不会。   春晚开始,要开始吃饭了,窗外面的雨好像要停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迟宁好像突然丧失了活力。   窗外没下完的雨好似转接在她一个人的身上,雨滴渗透每处神经,将皮肤的脉络湿淋淋地裹挟起来,阴冷得透不过气。   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堵塞着她。   任凭小品节目再好笑,任凭窗外的天气再好,她仍旧被压得透不过气。   呼吸不上来。   一秒。   五秒。   十秒。   她像被人抓到岸上,只能濒死的鱼。想逃,四肢百骸都在挣扎着想逃,逃离这样恶劣又很毒的举动,可四肢百骸无一行动。   因为掐住她呼吸的人——   是她自己。   她独自沉溺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用力夺走自己的躯体,让灵魂只得卑微地苟延残喘。   控制不了。   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手机电话猛烈地响动,叮铃铃地跟黑白无常催命似的,一个没接便立刻再打下一个,这么一会儿功夫,十几通未接电话。   “呼——”   迟宁脸色惨白,手拍打着胸腔,急促地汲取着空气中的养分。   指甲用力嵌进掌心,直到深红的月牙印刺痛她迟钝的神经,迟宁才慢慢能回过神,她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维生素,仓惶塞了进去。   等劲缓过去,迟宁才看到手机上的信息,那个催命似的救了她的信息。   薄知聿:【下楼。】 第29章 “薄荷情诗”   迟宁最少走神了半小时,听着不断催促的铃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铃声越急,她越想看他放弃。   就像要溺水的人,不求救,还期盼着救自己的人快跑。   等药效上来,春晚节目播完好几个,迟宁才慢吞吞地下楼。   这儿不像管理式小区那么严格,老巷弄交错纵横,迟宁打开大门便看到男人的身影。   跟他那骚包的性格很不一样,出门开着的是最低调的黑色系,车也不贵,百万上下。   门口大红灯笼在黑夜里慢慢转悠,太久没人住,红灯亮度降低,幽暗的颜色不显半分喜庆,反倒像是鬼宅的即视感。   男人手边点着烟,青雾缓缓,就这种恐怖流的氛围,他稍稍抬眼看她,狐狸眸上扬,四周的光影都好像温暖起来了。   迟宁哑然,小跑着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的?”   薄知聿往旁边侧身,刚抽完烟,腔调略显低哑,“怎么,小阿宁不欢迎?”   “没这个意思。”迟宁说,“你可以继续,我能闻烟味。”   她总觉得薄知聿神奇,莫名其妙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跑到她家门口抽烟,又在小细节上堵着风口,让烟味能够离她远点。   今晚的氛围沉默到诡异。   薄知聿静静盯着她好几秒,才漫不经心地问:“哪儿不舒服?”   迟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   男人淡哼了声,没说什么,就差把“你怎么我还不知道”写在脸上了。   “家里没人?”   疑问句,陈述的语气。   迟宁没应,“你早点回去过年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我没有家里人。”他懒散道。   今晚上不知道第几次,迟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首,看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   年三十,我们都无家可归。   父母尚在,人间仍无归途。   寒风料峭侵袭,高挂的红灯笼急速转悠,明暗交杂的红光在他们脸庞交错。   隔壁邻居没关门,祝词和嘈杂的劝酒声蜂拥入耳畔,他们好像是被这个热闹世界遗弃的孩子,默默对视,默默相伴。   薄知聿忽然笑了,在明亮的光影坠落在他眼眸的那刻,男人的精致的脸庞像是自带光的神明。   他拉上她的手腕,让这摇摇欲坠的人搭成结,不管不顾。   “——阿宁,我们逃亡吧。”   /   斜风细雨拍打着透明的雨伞,迟宁抓着伞,太突然了,直到她看到前面这个粉蓝色的大城堡,思绪才慢慢回笼。   “游乐园?”   “不喜欢?”薄知聿把身上的卫衣外套脱给她,“伸手。”   迟宁下意识伸着手,男人离她有些近,外套上有淡淡的烟味,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出乎意料的好闻。   薄知聿跟照顾小孩似的,帮她把衣服穿好,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   他的外套在她身上有些大,松松垮垮地垂着。   迟宁象征性地晃了两圈,“你不冷吗?”   薄知聿身上就两件衣服,一件开衫外套,一件卫衣,一件比一件薄。   “冷啊。”薄知聿吊儿郎当地应,“刚才看着小阿宁哥哥就觉得冷。”   “……”   那这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迟宁看:“车后座有衣服,你穿那件吗?”   她以为这车是薄知聿的。   “白涂的,一股子香水味。”薄知聿皱眉。   迟宁想了想,“那你穿你这件,我不冷。”   “不行。”   “那这样,你穿你的,我穿车里的衣服。”迟宁真是变着法在找解决办法,“这样可以吗?”   薄知聿抗拒得比之前还要严重,语气都冷下来,“不行。”   迟宁茫然:“又什么不行了?”   “你不行,”男人偏开头,半天才冷硬地吐出几个字,“别穿他的衣服。”   “……”   他到底哪儿来那么多毛病。   迟宁原本就不爱哄人,下最后通牒,“要嘛你穿他的衣服,要嘛我穿他的,你自己选。”   “……”   迟宁见证了男人从一脸冷漠到嫌弃地拿着那件衣服穿在身上,仿佛那是在垃圾堆里熏过三天的衣服。   她好笑道:“这香水味闻着不是挺好的吗。”   他言简意赅,“难闻。”   迟宁没想到他这么讲究,理所当然道:“那我身上的味道,你这衣服不是也不能留着吗?”   说着,她真的好奇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没什么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男人突然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间,像羽毛漂浮,还有些痒。   迟宁耳尖一红,话还没来的说。   男人音色缱绻,话说得分外自然。   “不一样——”   “我们阿宁身上是甜的。”   “……”   啊啊啊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较真啊!   迟宁感觉刚才被他闻过的地方都是红的,她脸颊发热,立刻把小脸埋在卫衣里,遮住大半的五官,只剩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盯着他看。   见状,薄知聿低笑了声,“小阿宁这么容易害羞啊。”   “……”迟宁撇开眼,小声道,“才没有。”   年三十游乐园人还是多,迟宁跟在薄知聿身后到处看。   薄知聿问:“第一次来?”   “嗯。”迟宁说,“小时候忙着读书,奶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没来过。”   她童年所有的时间都交给读书了,哪儿有什么一蹴而就,你想要什么就要用什么去换,迟宁一直知道。   只是她偶尔会看到木沁朋友圈里,带迟星衍去迪士尼玩的画面。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迟宁温声道:“说实话,我挺想来这儿的,谢谢。”   “阿宁想要谢谢,就别总是这么客气。”   迟宁没应,她不是喜欢和别人交朋友的性格,哪怕像薄幸认识三五年,他们中间也会隔着一道槛。   人和人要有足够的边界感,走太近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迟宁恐高,她对游乐园里大半的设施都敬而远之,她远远地看着那座粉蓝色的城堡,弯了弯唇角。   所以说事事有因果,不是她的,哪怕隔了十多年也不会是她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迟宁说。   “阿宁是胆小鬼吗?”   迟宁眯了眯眸。   “怎么每次都这样,哥哥拉你走出来一步,你恨不得缩回去三步。”薄知聿轻轻揉了下她的发梢,饶有兴趣道,“不像兔子了,像个缩头乌龟。”   迟宁怼:“你才像缩头乌龟。”   “是是是,那我们回去吧龟龟。”   “……”   龟、龟?   他!烦!死!了!   迟宁拍开他的手,“不要!你自己回去。”   迟宁被薄知聿激得随手找了个玩点,规则类似小游戏那种打枪得玩偶的,只不过换成了投球,四个球形状不同,墙面上的洞随便进,四球三中可以获得一个史迪奇或者安琪玩偶。   迟宁喜欢粉粉嫩嫩的,目标就是带走安琪。   她下意识去看薄知聿。   薄知聿轻笑了声,“玩呗。”   工作人员把球递到她手上时,“龟龟”的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明明要的快乐这么简单,却总是喜欢装成小大人的模样。   薄知聿弯着唇角,小姑娘拿着松果状的球往前投,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小兔子侧脸可可爱爱的模样。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薄知聿按下手机的拍照键,快速闪动过一秒储存。   这一秒的阿宁,永远开心。   迟宁玩了两次,四球要中三个才有史迪奇,她每次都只能中两个,第三个擦边而过。   好气。   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工作姐姐笑:“小妹妹,不然让你哥哥试试。”   迟宁就长了张初中生的脸,越看越觉得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她跟薄知聿在一块儿,妥妥的兄妹形象。   迟宁想反驳,又觉得这句话也没什么反驳的地方,手里攥着球,也不想跟薄知聿主动开口要求什么。   “算了,我——”   耳畔传来一声慵懒的腔调,拖得尾音格外欠揍,“阿宁,这就不行了?”   “……”   你才不行。   她铁行。   这游戏通道是可以两边一起同时玩的,原本在她身后的人目前挪到了他身旁。   男人身影颀长,宽大的手掌随意地抓住球,似乎是在找手感,往上随意地高抛了两下,看别人玩迟宁没这个感觉,看薄知聿总感觉这不是在玩投球小游戏,是在玩什么竞赛项目。   偏偏他玩这个“竞赛项目”就是易如反掌。   没有别人那样身体往线上挤或是把手臂往前伸缩短距离,男人散漫地往前扔,球脱离骨节分明的手,像是自带GPS定位,弧线精准又完美。   几个球接连落进那狭小的缝隙里。   就十几秒,四球四进。   迟宁上次这么感慨他准头的时候,还是在射箭馆里。   不过他什么时候能有正常人的思维?   一般男生遇到这样的场面,不应该是很绅士又很帅气地帮女生抓好几个玩偶回来,然后再哄两句吗。   他这??   大概是察觉到她在看,薄知聿朝她挑眉。   一个很明显,很进展的挑衅动作。   他似乎就是想把这个挑衅进行到底,工作人员递上新的球,他这次四球四进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短,没有一次失手。   接连几次,后面围观等着参加活动的小姐姐们疯狂在感叹,还有人拿手机拍短视频。   迟宁来火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投球游戏吗?   不,这是在挑战她的尊严,这是在挑衅她的人生。   这新一次的投球很顺利,两个全中,第三个遗憾落败。   松果轱辘着滚到她的面前,迟宁这扔第四个的手有点儿犹豫不决了。   她犹豫着该往哪个洞扔球,还在选择,身旁突然涌进清冽的薄荷味。   男人站在她身后,虚虚将她揽在怀里,他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她的手臂。   距离太近了,好像她只要动作快一点,就会吻在他的侧脸上。   迟宁僵住。   “手太高,别太用力。”   男人漂亮的桃花眸微垂,眼尾的泪痣清晰映入眼前,他看着她轻笑了声,“阿宁,哥哥再好看,也不能总这么盯着啊。”   “……”   臭不要脸。   “瞄准你想要的目标,别犹豫。”   迟宁把注意力放到球上,按照他说的话重新投球,蓝色的松果慢悠悠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临近洞口,小小颠簸。   进入无误。   迟宁兴奋地回头,“真的中了诶,你好厉害?”   薄知聿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不以为意,“你哥哥小时候,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   她这算不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迟宁这边虽然最后一球投中了,但规则就是只能自投不能别人帮忙,所以不算。她还想再试一次的时候,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因为薄知聿准头太好,货架的奖品已经洗涤一空。   然后来一趟游乐园,薄知聿成了最大赢家。   他手里都似中大型的玩偶,要不是薄知聿这样的身形抱着,看起来会是分外滑稽。   迟宁小眼神没忍住一直往薄知聿那儿飘。   啊啊啊她可可爱爱的安琪。   可恶。   迟宁咳了声,“你有没有觉得,这儿的徽章比起小安琪更适合你。”   两球的会送游乐园徽章,她投了好几次两球,徽章可太多了。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慢悠悠问:“为什么?”   迟宁哪儿知道为什么,现场胡扯,“因为你的玛卡巴卡只喜欢玛卡巴卡,你如果把小安琪带回家里,它会不开心的。”   “阿宁怎么知道它不开心?”   “上回试过。”迟宁面不改色扯谎,“这儿的徽章超可爱的,小姐姐刚才说还可以找工作人员输口令换别的款式,有限定系列,超级好看的,肯定比小安琪这种摆着好看还没用的玩偶更好。”   迟宁简直是在用她演讲的口才在说服薄知聿。   男人拖长尾音,“这么听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   迟宁眼前一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打算跟他换一个。   他问:“阿宁想要哪个?”   “想要那个粉色的,那个安琪。”   薄知聿把粉色的玩偶都往她怀里塞,却只拿走她一个徽章。   “哥哥要这个就好,其他的就算了”   迟宁眨了眨眼,想把另外的也给他,毕竟咱就是诚信生意。   “你不喜欢吗?”   “还好。”   还什么好,听这个语气妥妥的就是不喜欢了。   “那还是给你吧。”迟宁垂着眸,她这诚信生意做到一半给黄了,她把怀里的玩偶递给他,“不然这样显得我故意钓鱼,在占你便宜呀。”   薄知聿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笑着,缱绻温柔的,像在哄小孩儿的语气。   “不关小阿宁的事——”   “是我乐意上钩的。”   /   迟宁也没贪心,她只要一个安琪,薄知聿只留了一个史迪奇,其他随机送给路过的小朋友了。   薄知聿看着前面北宁的路牌,随口问:   “阿宁这个名字,是因为地名吗?”   北宁,迟宁,她在北宁出生。   迟宁把玩着安琪长长的耳朵,动作一顿,情绪转瞬即逝,“是奶奶起的,她希望我经久无忧,岁岁长安宁。”   “好听。”   “是吗。”迟宁淡淡道,“我妈一直嫌弃寓意不好,怪我名字没取好才这么多病。”   毕竟姓迟,迟来的安宁。   “岁岁长宁,来迟些又如何。”薄知聿慵懒道。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弯了弯眉眼,低声读了遍:   “长宁。”   薄知聿:“寓意真好,奶奶真好。”   “嗯,她很好。”迟宁笑着重复,“是最好、最好的。”   不等薄知聿提问,迟宁又道:“你也很好,谢谢。”   薄知聿笑,“阿宁怎么又客气起来了。”   “不是,是真的谢谢,”迟宁认真道,“今天很谢谢。”   她不用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落单,第一次来游乐园,以及——   在那样压抑到要溺死她的情绪里,他狠狠把她拽了出来。   千万次她独自被囚禁在空无一人的深渊里,狼狈又拼命的挣扎着,泥足深陷,从未有人来阻止过她。   哪怕他只是碰巧。   “对我来说,今天收到的新年礼物已经够多了。”   “阿宁今晚,还有最后一个礼物。”   迟宁还没来得及问,粉蓝色的城堡迎上交错的虹光,冰雪公主投影在城堡间,轻灵的钢琴声缓缓响起,是艾莎的《Let It Go》。   曲至激昂的高潮,夺目绚烂的焰火骤然盛放,炸裂黑暗的苍穹,冰蓝的火焰穿梭在天际。   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轰轰烈烈,迟宁听到人潮四面八方的尖叫欢呼。   薄知聿看着小朋友惊喜又欢喜的表情,眉眼稍勾。   “送你真正的烟火。”   周围有人尖叫:“还有五秒过年了!快许愿!!!”   迟宁双手合十,在最后群声激昂的新年倒计时里许下自己的愿望。   ——奶奶。   新年最后倒数三秒。   “三。”   “二。”   在漫天铺满天际盛放的花火,人潮涌动喧嚣,在吵嚷拥堵在耳畔的新年愿望里。   迟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薄知聿的新年愿望,几个字简简单单落进她耳畔——   “迟宁,岁岁长安宁。”他说。 第30章 “薄荷情诗。”   虽说有些匪夷所思,但今年陪迟宁一起过年的人,是薄知聿。   从家门口到游乐园,再到家门口,迟宁抱着怀里的玩偶,想说谢谢,对上他眉眼那刻,话咽了回去。   好像也不太合适。   迟宁犹豫着问:”你现在在这儿没事吗?”   她不清楚这薄疯子花里胡哨的思维,总不会就是单纯的大年三十跑到北宁来陪她看场烟花跨年吧。   这举动不是有毛病吗。   “有事儿。”薄知聿尾音拖长,颇为认真道,“哥哥这么突然过来,惹出的事儿可多了,马上就要倾家荡产了。”   “……”迟宁无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薄知聿轻笑了声,“有用就行,那阿宁愿不愿意收留哥哥?”   迟宁意外,“你明天也不回去?”   “南汀到北宁可是要七个小时,阿宁没有这么残忍,让哥哥开年第一天就跑七个小时的高速吧。”   那自然是不能。   反正她奶奶家多的是房间,没什么关系。   迟宁点点头,“好。”   “前两天刚大扫除过,都是干净的。”迟宁带他去客房,“奶奶喜欢光亮一点的房间,你早上可能会被太阳叫醒。”   这里的窗帘统一都没有什么遮光度,装修也是典型的中式红木古典系列。   薄知聿环视过,这房子大概很久没人住,有些老房子的味道还没消散。从客厅到没忍住的客房,处处都摆着花。   向日葵、玉兰花、红梅。   在他家的时候,迟宁并不会特地要装饰花。   薄知聿:“你小时候都跟奶奶生活?”   “嗯,初中开始参加竞赛才很少回来。”   “这些花?”   “奶奶喜欢,她生活的地方总要点花香。”迟宁笑,“小时候求知欲旺盛,总喜欢揪着奶奶问这些花是什么。但老人家也不知道,她纯粹就是图个颜色,奶奶一直嫌我才像老人,啰里啰嗦的。”   沉默了会,薄知聿:“那,奶奶现在不住在这里了?”   迟宁转身在点香薰,薄知聿看不清她的表情,蜡烛葳蕤晃动,她的声音莫名显得浪漫。   “她住在别的地方。”   “我妈住在国外,我在南汀上学,年纪大了,老人家自己住也不方便。我妈找了养老院,她有很多玩伴,灿烂如火的太阳、安静无边的原野,处处鸟语花香——”   “比跟我住在一起好。”   迟宁转身说,“蜡烛点好了,晚安。”   大年初一,凌晨十二点半,迟宁第一条微信。   她为数不多的分享欲,拍了游乐园的烟花,并且发送:【奶奶新年快乐。】   她在等她的回信。   老人家打字慢,回慢点也是对的。   /   迟宁以为薄知聿这种喜欢毫无光线的生活习惯,会早醒些,她还特地提前起来,想着出门看看有没有卖早餐的。   没想到楼下已经是一室飘香。   迟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林叔颈后顶着一小撮辫子,他孙子造型顶着个苹果头,俩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而薄知聿看。   “林叔?”迟宁问,“怎么了吗?”   林叔简直是小跑过来的,拽着迟宁到小角落里,语气急切,“阿宁你这什么情况?是不是被人骗了?小姑娘可不能见色起意就把陌生人往家里带啊!想当年我就是这样,才被你婶婶给骗走的,你现在年纪还小,林叔跟你说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迟宁好笑道:“林叔,这是薄知聿。我在南汀上学的时候就住在他家里,我爸妈都认识他的,不是陌生人。”   林叔:“啊?真认识啊?”   薄知聿懒洋洋笑了声,“跟您说了,您怎么就不信呢。”   林叔简直匪夷所思,这事儿搁谁谁不乱想。   一大早上他来给迟宁送吃的,莫名其妙蹦出个男人,也是半点不跟他客气,直接来一句“放那就行,阿宁还没醒。”   林叔眯了眯眼,盯着他看,“那你这大过年的,怎么跑这么远来找阿宁过年?”   薄知聿温声笑,“这不是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吗,来看看。”   “呵,男人。”林叔冷哼了声,又拽着迟宁叨叨,“你防着点他,林叔越看越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叔还觉得不过瘾,用的还是北宁话骂的。   “……”   迟宁好笑道:“我知道的,您放心。”   迟宁不知道林叔跟小林同学说了什么,苹果头小朋友毅然决然赖在迟宁家里不走,美名其曰过年第一天要感谢她的“教育之恩”。   迟宁也没有赶人的必要,点点头便让小朋友留下了。   迟宁左边是小林,右边是薄知聿。   总共就两个点半的人,薄知聿这早餐愣是买出满汉全席的气势,从中餐到西餐一应俱全。   迟宁没忍住,真诚问:“你知道这不是2022最后一餐吗?”   薄知聿扬了扬眉,“新年新气象,多吃点。”   “你这个气象可太大了。”迟宁拆开杯酸奶,“大年初一的,你去哪儿变来这些的?”   她昨晚可是连个外卖都点不到。   薄知聿不以为意,“多花点钱,有什么办不到的。”   “……”   说的也很有道理。   她昨天是怎么没想到的呢。   小林同学扑闪着大眼睛,拉着迟宁撒娇,“姐姐,我也想喝酸奶。”   迟宁和薄知聿的生活习惯相反,她觉得甜不喝豆浆,薄知聿嫌酸,桌上只放有一杯酸奶是给她的。   她刚才还已经喝过了。   迟宁问:“还有吗?”   薄知聿懒散道:“没。”   迟宁偏头,“小朋友喝豆浆可以吗?”   “不要嘛,我就想跟姐姐一样。”小林惯会撒娇的,小苹果头一晃一晃的,“漂亮姐姐,好不好嘛?”   “只有豆浆。”薄知聿悠悠道,“男生还跟女孩子抢喝的,可真不礼貌呢。”   小林哼了一声,“人家是小孩儿。”   “那你就不是男孩子了?”薄知聿轻笑了声,“没看出来,是个小妹妹啊。”   要不是说薄知聿这激将法有一套,小林转过苹果头,立刻抱着豆浆喝起来,还不忘看迟宁要夸奖。   “姐姐,小林可以照顾你!”   不等迟宁开口,薄知聿又漫不经心出声。   “男孩子可不会主动要表扬呢。阿宁来,吃油条。”   “……”   迟宁碗里多出油条,小林同学身高不够,踮脚撅着屁股,努力够桌子也要给迟宁夹菜。   “姐姐吃这个,爷爷说着比油条有营养!”   “阿宁这个,你喜欢的。”   “姐姐吃这个!你最喜欢的!”   “……”   没完没了。   迟宁这开年第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似的,小林对薄知聿的火药味十足,薄知聿这么大个人也还跟小学一年级的置气。   她忍不了,抵住薄知聿的筷子,“你怎么还跟小朋友比较上了?”   “他算什么小朋友?”薄知聿不屑,随后懒洋洋道,“在哥哥眼里,只有阿宁是小朋友。”   迟宁张了张唇,半天没想到反驳的话。   他这理论怎么永远都这么奇怪。   小林也不认输,“姐姐我才不是小朋友!不需要照顾!”   “……”   迟宁懒得再插手这俩幼稚鬼的战争,安静如鸡地吃完这场早餐,她忽悠小林去看小猪佩奇。   小鬼头可不好糊弄,悄悄趴到她耳边说话。   “那我等下想要奖励。”   迟宁说好,哄好这小屁孩,她留下来陪薄知聿收拾餐桌。   本来想说按照北宁的传统,年三十和年初一是不洗碗的,更没有让薄知聿这客人来忙活的道理,接过今天总是慢他一步。   大半的锅碗瓢盆都清洗得一干二净,还连带着她之前吃完懒得洗的,整整齐齐摆在碗橱柜上。   迟宁耳尖发热,这可是放了两三天的碗筷,她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这……怎么都洗了?”   “顺便。”薄知聿玩味道,“没看出来,小阿宁还挺懒。”   迟宁递纸巾给他插手,睁眼说瞎话,“我这是给过年助助兴。”   薄知聿也是真配合,“那是哥哥打扰阿宁的雅兴了,哥哥给阿宁道歉。”   “……”   他越说她越不好意思。   她奶奶家可不比年轻人科技小窝,这么多碗筷可没洗碗机可以扔。   迟宁理亏,“倒也没有要道歉,还是谢谢你。”   “别谢了,听得烦。”薄知聿敲了下她的发顶,“真想谢,阿宁不如说说刚才那小鬼跟你说什么了?”   “要个奖励。”   薄知聿理所当然,“那哥哥也要。”   迟宁好笑道:“那是给小朋友的,你怎么要?”   他也是真敢说:“我今年三岁。”   “……”   迟宁说不过他,从口袋里拿出东西,“伸手。”   薄知聿顺从地伸开手掌,少女稍稍低头,露出一截莹白如雪的后颈肌肤,女孩掌心的东西有些小,她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他。   有些痒,触感冰凉。   她指腹的皮肤细滑,不像他满是茧子。   薄知聿偏片开眼,嗓音稍低,“好了吗?”   “嗯。”迟宁让他看,“买一送一,多给你一个。”   薄知聿手掌上,两个粉粉嫩嫩的,还有点儿骚包的,一度席卷时尚界令人闻风丧胆的社会人标志——   小猪佩奇印章。   还他妈是夜光细闪的,搁那儿buling buling的。   薄知聿看了会,皱着眉,灵魂发问:   “这个,是吹风筒妖怪?”   “……”   他这一米八八的身高手掌留俩荧光印章也确实是太喜感,迟宁笑着调侃道:   “不认识啊?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   说着,迟宁还非常努力地鼓了两下掌,“很符合你的身份,一个合格的街溜子怎么能不认识你们开山祖宗呢。”   “……”   薄知聿给她气笑了,话还没接上,小苹果头咻的穿到迟宁身边。   “姐姐姐姐,我的礼物呢?”   迟宁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买来哄小林读书的,他就喜欢小猪佩奇,她蹲下|身,给小林盖上一个。   “小林今天真棒,明天也姐姐再奖励你。”   “好耶。”小苹果头顿时喜笑颜开,奶声奶气的,“我们又有一个定情信物了诶。”   迟宁:“?”   什么信物?   小林:“电视剧里这么说的呀,送你一个礼物,然后明天、后天都要见面,这就是定情信物呀,姐姐怎么不知道呀?”   “……”   现在的电视剧能不能教点有用的东西。   身旁男人的声音慢悠悠落到迟宁耳边,“原来,这是定情信物?”   迟宁下意识想解释,对上男人的目光,桃花眸藏着浓烈的笑意,缓缓道:   “小阿宁怎么每次,都给哥哥这么珍贵的东西啊。”   迟宁:“这不是——”   薄知聿眉梢挑起,话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这样的话,哥哥可不能洗手了,要好好保存,保存到天荒地老。”   男人就是故意的,天荒地老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暧昧。   下一秒,他轻笑了声,拖着懒腔。   “这夜光细闪的定情信物,是挺别致。”   “……”   /   小林同学就待了个早餐的功夫就被带回去拜年了,迟宁坐在沙发上,她也不是很喜欢带小孩,再乖的小孩都让人觉得累。   别人的新年门庭若市,迟宁这儿只有门口那俩年久失修,大白天开了都看不出来的诡异红灯笼。   她坐在沙发上,正准备做题,微信电话声响个不停。   薄幸的视频电话。   迟宁接起来,少年那头炸眼的红毛消失不见,黑发乖乖顺顺地垂着,他本身就生的好看,这么打扮少年气十足。   “怎么样?就问你,小爷现在帅不帅?爷染完头发第一时间就想发给你看,我对你多好。”   迟宁实话实说:“挺好看的。”   “还是你有眼光,”薄幸给点颜色就灿烂,笑得开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遗憾道,“可惜你不在南汀过年,还想着今年一起跨年呢。”   薄知聿打完电话进来,坐在迟宁身旁,他没入镜,“阿幸?”   迟宁点点头。   那头的薄幸在碎碎念,没发现迟宁在跟别人说话,他自顾自道:“在南汀的时候你总跟薄知聿在一起,好不容易放假你又回北宁了……阿宁,我好想你啊。”   迟宁刚回神,她没听见,想问薄幸刚才说的什么。   薄知聿突然开口,“小阿宁。”   磁沉的男声突然出现在话外,薄幸简直像炸毛的猫,立刻高声道;“刚才那什么声音?”   迟宁不想花时间解释,用眼神示意薄知聿安静,后者弯着唇,她当做他听明白意思了。   “没,你听错了。”   “吓我一跳,我就说为什么我还感觉三哥在你身边。”薄幸低低道,“真是这样,我都要怀疑你们俩关系不对劲儿了。”   迟宁:“我们很对劲,就是朋友的关系。”   这“朋友的关系”还没落下三秒,薄幸的屏幕这边再次响起男人熟悉的声音,慢悠悠的,似乎还有点儿无辜。   “阿宁,能过来给哥哥补个定情信物吗。“   薄幸无比确认这就是薄知聿,一脸懵逼:“……???”   补什么定情?   补定情什么信物? 第31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怀疑自己已经被迫练出强心脏功能了,薄幸还在屏幕前输出,音量震耳欲聋。   “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还会有定情信物!!这都是什么魔鬼!!”   迟宁面无表情:“因为他来北宁有事。不是定情信物,你家的定情信物能补的?你要喜欢我给你寄一箱过去让你补个够。”   “……”   她偏头问薄知聿:“你不逗他两下,是不是浑身难受?”   薄知聿笑,吊儿郎当地应,“我这说的不是实话吗。”   眼见薄幸又要开始,迟宁立刻把电话挂了。   她问:“我也想问来着,你来北宁什么事?”   薄知聿还真在补他的社会人印章,“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最少也要过完正月这周。”迟宁看他这手法真是糟心,顺手接过来,“你别告诉我,你也是。”   闻言,薄知聿弯着眼眸,像花枝招展的狐狸。   “我们小阿宁怎么这么聪明啊。”   “……”   迟宁懒得搭理薄知聿,反正按她欠薄知聿没还的人情,薄知聿想在这住半年她都没理由赶人走,她想着这人春节不可能不忙,让他待也待不住多久。   但这次迟宁就猜中一半,他忙但他还真一直住在这。   白天偶尔看不见人,没过多久就会回来,霸道三爷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七七八八的行李和日用品都住进来了。   看到这,连小林都忍不住问:“姐姐,这个叔叔是要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吗?”   迟宁:“只是暂住几天。”   “那就好。”小林苹果头一甩,很傲娇,“我不喜欢这个叔叔,姐姐是女孩子,回家都不需要这么多行李呢。”   迟宁哑然。   她向来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标准小登机箱就是她的全部行囊。   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该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而且哦,他看姐姐的眼神好奇怪。”   迟宁不解:“有什么奇怪的?”   小林摇摇头,“就是很奇怪,就好像我看小猪佩奇的眼神。”   迟宁沉默三秒,灵魂发问:“你的意思是,在他眼里,我看起来像只猪?”   还挺别致的呢。   小林自己都说不明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反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的小猪猪的眼神。”   “……”   越听越像是在骂她是只猪。   薄知聿从后面走过来,“聊什么呢?”   “哼。”这几天小林对薄知聿的攻击性越来越强,拉着迟宁往外走,“姐姐,你去我家里玩儿吧,来了好多小朋友,好多人,可热闹了。”   林叔是搞艺术创作的,早些年还当过教授,逢年过节人多是必然的。   迟宁并不喜欢往陌生人堆里凑,那样的场面,她总会想起奶奶。   她奶奶从小生活在北宁的乡下小镇,不是什么事业型女性,柴米油盐酱醋茶,是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典型中国老人。   如果不是嫁给爷爷,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挥霍不完的金山银山之言。爷爷离世之后,奶奶独自离家回到乡下,没有要他们奢靡的生活,也没关心屁大点村庄的流言蜚语。   她就在巷口处开着家小卖部,那时候的物价还是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小零食,偶尔还有小孩馋嘴,她也就免费送人吃,利润都不够电费的。   奶奶太热爱她的小卖部事业,哪怕逢年过节这店都照开不误。   然后林叔家就在小卖部路口,比起门庭若市,奶奶这边显得过于不上台面,村里人总喜欢说三道四的对比。   那时迟宁也问,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她明明有的选。   奶奶在大龙眼树下坐着老人摇摇椅,扇着蒲扇,木质椅吱呀声和盛夏蝉鸣混在一处。   “阿宁啊,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奶奶选择的是自己喜欢的,那为什么要在乎别人在想什么呢?”   奶奶弯着眼睛,岁月给她留下皱纹,却带不走她的温柔。   “知足常乐,奶奶可喜欢这样的生活啦。奶奶希望我们小阿宁也是,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日子过。”   ……   迟宁垂眸,手指下意识地想去擦眼泪,眼尾是干的。   也是,没什么好哭的。   “姐姐姐姐,我们快走吧。”小朋友没察觉到她走神,还在拉着她往前走。   迟宁这会儿反应都是木的,骨子里生出些极端狂躁的因子,如同飓风席卷。   她想拒绝,想甩开被牵着的手,可偏偏像稻草人一般矗立在地里,四肢僵硬得无法迈步。   明明今天,是万里晴。   明明今天,处处都是鸟语花香。   她怎么好像永远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迟宁在被牵着走,像被套在躯壳里的蝴蝶,任凭如何扑腾都挣扎不出来。   她冰冷的掌心突然被一阵灼热的温度笼罩着,男人掌心覆着薄茧,他握的力道又重,触感并不好受。   男人大概用半边的手臂环着她,虚虚揽着,她整个人都像是躲在他的怀里,是很偏执的保护姿态。   迟宁闻到淡淡的烟味,还有清冽的薄荷。他没松开她的手,紧紧握着,热度似乎要灼到她四肢百骸都回过神来为止。   她懵懂抬首,视线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上。   小林惯会撒娇这套:“你干嘛呀!我只是想带姐姐出去!就借一下下嘛!”   身旁的男人轻轻揉着她的发梢,懒洋洋道:   “不行呢,这是我的小朋友——”   “概不外借。”   /   迟宁在北宁只待了七天,初六就坐飞机跟薄知聿回南汀,她来时行李如何走时便是如何,反倒是薄知聿大包小包的行李箱,相比起来,薄知聿才更像是那个离家远读的。   薄知聿:“你就这么走了,不去看看奶奶?”   “看过了。”   “什么时候。”薄知聿淡淡道,“平常也没联系。”   迟宁没说话,从手机翻出聊天页面。   奶奶祝她新年快乐,最新的一条是一路平安。   薄知聿问她那天的反应是怎么了。   “熬夜多了,反应迟钝,没反应过来。”迟宁关掉手机,笑,“大过年的,总不会不允许熬夜吧。”   一个话说得分不清真假。   一个也不知道信没信这话。   好在他们俩相处最舒服的状态就是,我不说你也别死缠烂打的问。   七中高三开学很早,年一过,陆陆续续参加完艺考的学生回校,一群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泡在书里,就连薄幸都知道书不离手。   迟宁不参加高考但也跟高考没什么区别,IOI(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国家选拔赛开始,全国竞赛精英内卷的汇聚地。   她本来没有想去的意思,但似乎也没有人在意她要不要去。   去参加选拔赛的前几日,七中校长单独对她进行表扬谈话,好几列的老师都笑颜以对,恨不得她立刻从这儿飞到北宁。   似乎只要她去,就没有她拿不到的奖项。   木沁也发出最后通牒:【IOI的比赛,我希望你是金牌。拿完这个金牌,MIT也开学了,从小这么优秀走到现在,别让妈妈失望。】   迟宁回:【知道了。】   二月份,国家队选拔赛成绩公布,迟宁在第二名,名单出炉,将代表国家队参加六月份在新加坡举行的IOI竞赛。   迟宁回到南汀收拾行李,有几天短暂的休息日,回校这天,她没跟任何人说这个消息。   七班在大课间,里面的同学一边做题一边闲聊。   “宁神怎么办?她这次就拿了个第二名啊。”   “她是不是上学期跟我们待久了水平下降了啊?她不应该就是随随便便甩第二名十几分的那种人吗?”   “这进入国家队都只拿了个第二,那今年IOI的竞赛,宁神是不是没希望拿奖了?”   在很多人眼里,天才一旦失误,他所获得的所有荣耀都只是虚妄。   所以没有人看见,她是整个南汀省唯一的国家队队员的人选;没有人能看见,她是所有国家队成员唯一一位跨学科双料国家队队员;没有人能看见,哪怕她什么都不拿,她依旧在创造七中甚至是南汀省竞赛史的巅峰。   因为她拿了一次第二。   有这些又如何呢?   从小便是如此。   迟宁对第一和第二向来没有什么边界感,她也不明白只不过是一次考试,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要没完没了的对着她逼逼叨叨。   迟宁心里冷淡得翻不出一丝波澜,面上却还是带着温软的笑意,她敲了敲门,“我回来啦。”   班上响起的掌声热烈,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她让她分享趣事。   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第二名的事情,就好像,第二是她渗入骨髓的伤疤。   其实那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荣耀。   迟宁从桌肚拿出需要的书,她看了眼身边空空荡荡的桌位。   “习佳奕呢?”   “不知道……你看到过她吗?”   “没有啊。”有人问了一大圈,“她月考好像又考砸了,被老师拉去谈话后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百天倒计时都快来了,不来上学像什么样。   迟宁备战选拔赛的时候手机全关机,她微信也没有开消息提醒,现在骤然点进去,爆炸式的信息蜂拥。   她越过所有信息,翻到习佳奕,一条很长的短信。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该给你写一封正式书信。】   【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觉得可能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庸庸碌碌,平平淡淡,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被人发现。我们家家庭条件不好,单亲家庭长大,我爸爸总是会在我耳边念叨“我砸锅卖铁都要让你考个好大学”“我们全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能有个好成绩,爸爸死都甘愿了”。】   【昨天学校把月考成绩考试发给家长。我拿着打工的钱给爸爸买了条围巾,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好生气,新买的围巾被踩得都是灰。他问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问我这次班上排名多少,问我总分够不够七百。】   【我爸爸怒火攻心突发被送进ICU,医院那么多人都在看我,我站在急诊手术门口慌乱到不知所措。我明明……明明只是想让他高兴而已。】   【对不起,我好像不应该把这些消极情绪传播给你的。阿宁,谢谢,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生活在校园暴力的环境里,他们觉得我穷酸不入流,长得不好看,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我也没感受过多少被喜欢的情绪,直到遇见了你。】   【就写到这儿啦。美少女阿宁,希望你永远活在阳光下,享受爱与被爱。】   迟宁看完,从手指上蔓延出一股冷气流转到四肢百骸,冰冷得让她骨骼都在发颤。   “有没有人知道,习佳奕家里在哪儿?”   说出来,她声音都在发抖。   “习佳奕家里?好像只有阿幸知道,可他在家里上一对一提高班啊。”   “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找!快点!”   迟宁给习佳奕打电话,微信短信电话,铃声嘟一声,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心脏,紧紧捏着,她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可通通,没有人接。   迟宁手机电话响了。   薄幸:“阿宁?你怎么突然让我去找加一啊?”   迟宁脑袋似乎有一阵电流声滋啦作响,她走到教室外,选最没有人的地方,尽量让自己的精神状态保持正常。   “阿幸听我说,我们现在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打120急救到佳奕家里,如果等下是你先到她家,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要惊慌,不要尖叫,不要让任何学校,包括她邻居的人知道这件事,听明白没有!”   薄幸一头雾水:“我……什么,她到底怎么了?”   快到三月了,临近春,风仍是寒凉得让人手脚冰冷。   “习佳奕,她有抑郁症。”   /   二月六号,风和日丽,习佳奕于家中被救。   迟宁负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她只能想到找薄知聿帮忙,动用了关系,全程只有她跟薄幸两个人知道。   两人蜷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薄幸的衣服还沾着血,两人脸色苍白得像纸。   “你……”薄幸嗓子哑得可怕,他咳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餐馆,还有她眼镜被你撞掉的那次。”迟宁淡淡道,“她手腕上有疤。”   安静。   他们俩安静到只剩下呼吸声。   迟宁开口:“不要让学校那边知道这件事,你的朋友一个都不能说,今天的事,我们俩只能烂在肚子里。”   这次,薄幸没再问为什么。   他只是忽然看迟宁,犹豫着,声音像苍老了几岁。   “阿宁,你——”   “我说的你记住就好。”迟宁说,“她不是我们,她没有第二次开启人生的机会。”   “……”   迟宁低着头,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手心到现在还是冰冷得在发虚汗。   “阿宁。”   男人精致的皮鞋停住在她面前,长腿落拓出一片颀长的影子。   迟宁慢半拍反应,薄知聿还穿着西装正装,一看便知是临时从哪个重要场合赶过来的。   他说:“护工找好了,学校那边不会有人知道,学习上和她父亲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处理,心理医生等她状态好点会约面诊。”   迟宁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男人配合她的高度,半蹲着身,轻轻摸着她的发梢,声音温柔缱绻,一下一下地哄着。   “没事了,阿宁别怕。”   ……   迟宁守着习佳奕到后半夜,她本身就是经历过选拔赛重压又长途回南汀的,一波一波的麻烦事榨干她所有的精力,亲眼确认习佳奕平安后,她便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睡着了。   薄知聿脱了外套该在她身上,动作放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就像在对着什么珍宝一般。   薄幸在病房里看到了,却什么都没说。   人大概都是在一瞬间成长的,没有那一天会比现在更让他明白,他没有迟宁那样的处变不惊,他更没有能像薄知聿那样为迟宁遮风挡雨的本领。   下午他们慌得六神无主,迟宁打电话给薄知聿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几个字断断续续的。   任凭谁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害怕,寻问清楚前后原由,而薄幸只听到薄知聿跟迟宁说了一句话。   “阿宁乖,这些都交给哥哥来办。”   “……”   薄知聿能为她做到的,薄幸不行。   甚至可能,没有人会像薄知聿这样,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为她处理下所有麻烦事。   /   薄知聿把迟宁抱上车,关车门的动作很轻。   白涂站在车外面点烟,他烦躁地摸了把头发。   “你说着都是什么事儿,准备大半年的单子就差这么临门一脚,你刷一下就跑这儿来,咱不就大半年都在白干?”   薄知聿抬眼,“走远点抽,别熏到她。”   “……”   白涂真是忍无可忍,“你说上次也就算了,大年三十自己开车到北宁去找她过年,一整个春节没回来。今天我明明跟你说了,我能让人来处理,你非要亲自来这么一趟。”   “你说你不喜欢她,那这又是为什么?”白涂说,“薄知聿,你一遇到迟宁的事情,你他妈就变了个人!”   “……”   “行了,别在医院门口吵。”男人身上还有未散的消毒水味,衬衫扣到顶端,白衣黑裤看不到一丝皱褶。   白涂没好气:“你不是他心理医生吗,你给他看看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柏云圣,薄知聿的心理医生。   柏云圣淡笑,他向往车里看,“里面就是那小姑娘?我挺好奇的,什么人能让三爷主动开口求人。”   还没靠近,薄知聿已然挡住他的视线,他散漫地弯了下唇角。   “离她远点。”   柏云圣很清楚,这是薄知聿最危险的攻击状态,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   从最开始的风平浪静,到现在的怒火将燃。   薄知聿所有的情绪,都在跟着迟宁走。   不是喜欢。   这是种比喜欢来得更浓烈的感情,像大火燎原、像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海域,迅猛而汹涌的,恨不得连自己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一旦开始,便再也找不到切断的源头。   可现在这份感情,好像已经写上名字了。   迟宁二字,昭然若揭。 第32章 “薄荷情诗。”   半夜三点,迟宁从床上惊醒。   她做了个梦,自己不但没救到习佳奕,她才是那个劝她面临极恶的人。   这瞬间,迟宁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对现实的反应。   她头太疼了,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干脆走到楼下去喝水吃药。   梦里的画面帧帧在眼前上映,习佳奕哭得眼睛红肿,声嘶力竭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是你。   你希望有人会救你吗。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这是一道只能单项选择并且没有后退键的选择题,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在花费出那样的勇气后,她真的乐意被人救吗。   迟宁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的。   昨天下午听到的那道脑电波再次重现,好像千万的轰炸机在耳畔隆冬作响,好多声音……   她吃力地捂住头,使劲拍打,力道再大拍到手掌都红了。   嗡嗡的声音没有了。   可她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张了张唇说话,听不到,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到。   世界没有声音,她好像在这个瞬间被所有人抛弃。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需要她。   这么偌大的世界,她怎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余光里,迟宁看到薄知聿过来了,她仓惶地把手放下来,说:“你怎么没回房间睡?”   他在说话,迟宁只能看他的唇形吃力地判断他说了什么。   薄知聿:“怕你半夜会醒。”   迟宁慢慢点头,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入喉,通到的好像是她的五脏六腑,耳畔终于渐渐能听到人的说话声。   “阿宁?你怎么了?”   幸好。   万幸。   “没。”迟宁重重输出口浊气,“刚才没睡醒。”   “还要睡吗?”薄知聿帮她倒温水。   “不了,睡不着。”   “那一起看电影。”   屏幕上的是杀手中年大叔和被家暴的萝莉少女的组合,影片名字是《这个杀手不太冷》。   少女问:“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杀手回答:“Always like this.”   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总是如此。   看到这里,迟宁跟薄知聿笑了。   明明不是什么笑点,他们默契地互相看向彼此,同步镜像动作,笑出声。   周围很黑。   薄知聿碰着迟宁的手,“阿宁,想问什么?”   他们就是这么奇怪又默契的相处,她什么都没说,他却能知道她有话要问。   别人不问一句,迟宁便憋到死都不说。   可问的人是薄知聿,迟宁突然觉得,告诉他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   迟宁指尖抓着沙发上的毯子,轻声说:“那家艺术餐厅——梵高有好多的向日葵、漂亮的星空,却还是在阳光光充沛的田野上对自己开了一枪。”   在《渴望生活:梵高传》里是这么描述的。   “他把脸仰向太阳,把左轮手丨枪抵住身侧。扳动扳机,他倒下,连埋在肥沃的、辣蓬蓬的麦田送土里——生生不息的土地——回到他母亲的子宫里。”   是之前薄知聿带迟宁去的那家艺术餐厅。   在她手抖的时候,在看到餐厅星空餐盘前,她想的不是多贵多艺术的场合,想到的这些故事、这些书。   迟宁问:“你觉得自杀未遂的人,是被深渊里回来了,还是被拉回深渊里。”   电影剧情还在继续,冷血空洞的大叔在被少女感化的路上。   英语台词缓缓,薄知聿温声问:“阿宁,有没有人说过你太善良了。”   “我吗?”迟宁摇头,“骂我恶毒的多点。”   竞赛圈里的人都说她是内卷之王,表面上一点书不读,晚上挑灯夜战,典型小说恶毒女配的形象。   薄知聿说:“说真心话,我不知道是被救还是被拉回去了。”   迟宁沉默地垂着头,她把膝盖抱在一起,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很防备,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   “阿宁,如果你今天没救到她,你现在是不是该在自责在手上谋害了一条人命?”   迟宁还是没说话。   好像,是这样。   “很多事情,只是老天让我们有决定的机会,我们便去做选择。来不来得及,可不可以,对不对,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   迟宁听着。   男人的掌心扶着着她的发梢,语调悠扬,“哪儿有让我们小阿宁做了选择,还要来承担后果的坏事儿啊。”   迟宁被逗笑了,她说:“万一就有这样的事情呢。”   她不着调,薄知聿更不着调,漫不经心还痞里痞气的发言。   “哥哥在,谁能找你的麻烦?”   “……”   电影迟宁没有看完,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最后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后来她想薄知聿电影的结局,他没说,说以后他们再看一次就知道了。   就这样,她没能知道早熟少女和疯狂杀手的结局。   习佳奕的事情,迟宁等她醒来去见过。   女孩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见她来,费劲地朝她笑了笑,“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迟宁坐在她床边,给她剥橙子,她开口,“我这次参加选拔赛,拿了第二名。”   习佳奕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第二名也很厉害。”   “我知道。”迟宁笑着安抚她,“可在很多人的眼里,我已经江郎才尽了。我能走的路,到尽头了。”   “阿宁……你已经很好了,是他们根本不懂。”习佳奕太激动,剧烈地咳嗽说着,说着还想从床上起来,“是谁这么说你的?你告诉我。”   迟宁没拦她,只是问:“他们这么说的我,像不像别人这么说的你。”   习佳奕动作僵住,她像个被戳破伤疤的小孩,眼泪情不自禁地落,怎么都止不住。   少女轻轻擦掉她眼尾掉的泪,杏眸明亮清澈,她朝她伸手。   “我想在努力一把,你可以跟我一起吗。”   在下午阳光正灿的时候,她们互相交握住彼此的手心,没什么温度的触碰,却又是最有温度的靠近。   她们在做一个普通而又沉重的约定。   迟宁说:“那句话,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习佳奕又哭又笑的,她擦掉眼泪,用着哭腔说:“阿宁,以后会好的。”   /   迟宁参加IOI没法在南汀久留,习佳奕每天都会发些日常给她,她基本都得隔了好久才能看到回复。   刚开始迟宁还不知道回什么,把消息页面截图给薄知聿问“这种情况该发什么。”   薄知聿:【你先发给我审核,我帮你判断。】   迟宁发了个问号过去,【你说人话。】   对话框的消息正在输入许久,迟宁刚想关掉消息,围绕着她和他的头像,屏幕上开始飘落晶亮的小星星群体。   他最新发出的消息:   【我想你了。】   迟宁以为他又是想看星星了。   薄知聿:【参加什么破竞赛,现在这么看你还不如不会读书呢,最少在身边还能看到人。】   他问得挺真情实感的。   【阿宁要不然随便看看得了,我们早点回家,哥哥还能再放个三百响礼炮给你办成盛世大典庆祝。】   “……”   迟宁感觉薄知聿最近可能长在她笑点上,所有人都在劝她好好读书,多拿几个奖项回来,只有他跟她说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啊。   浪漫又令人奢望的词汇。   一起参加竞赛的同学敲门,“阿宁,有你的快递。”   迟宁回眸:“我没买东西。”   “但这名字是你的,你看看。”   迟宁拆开快递,里面是一张金黄色的奖状、奖牌、奖杯的套餐,这龙飞凤舞的笔迹她一看便知是薄知聿的。   【热烈祝贺迟宁同学在IOI选拔赛中获得第二名。】   【要不要再接再厉都可以,但最好不要。】   【祝我们小阿宁天天开心^.^】   还跟着个花里胡哨的颜文字。   迟宁轻轻触碰着浓墨笔迹,眉间慢慢染上笑意。   薄知聿可能真有毛病。   哪儿有给第二名的这么多奖状的。   她在初中的时候失利考过一次第二,那时木沁火大的半死,冲到她面前来质问:“怎么能考的这么差。”   现在,有人可以把她的失败当成奖励。   迟宁轻笑着,她再没有遇到过像薄知聿这样的人,把她所有的难堪都变成褒奖。   哪怕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希望她永远保持最好的成绩、状态。   迟宁想回他的微信,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巴巴地重复输入删除。   哪怕屏幕上发的文字,迟宁都能想象出他慵懒欠揍的语调。   【跟哥哥说话,怎么还要费尽心思地想这么久啊。】   【这么隆重,怪让人害羞的呢。】   “……”   你害羞个鬼。   迟宁再次怼了个:【?】   迟宁:【我是在想,怎么会有人还能给这么差的第二名颁奖。】   【怎么不能。】   这回薄知聿发的是语音,手机贴近耳畔,男人的声音含着浅浅的笑意,又苏又磁。   “在哥哥眼里,阿宁什么都不做也是最好的。” 第33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临近六月,高考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一位数。   迟宁问过他们的近况,薄知聿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习佳奕的父亲没有在对她说过什么“全家的希望”这类让人窒息的话,她按时上学,平常私人功课和薄幸互帮互助,状态稳步上升,做不到痊愈但也不至于无路可医。   至于薄幸,迟宁问过,他从一百来分到现在的二本线的好专业实属不易。但薄家那家庭环境也不可能要一个二本大学的。   最后也不知道薄幸是怎么说的,让他再复读一年,看成绩不行就扔到国外深造。   高考倒计时最后七天,学校开始给高三的同学统一拍毕业照,办毕业典礼。   迟宁对这些事情并没有感触,IOI的竞赛日期在六月底,比高考晚许多,她并没有能回去参加毕业的时间。   其实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重要的、不重要的,永远都在不断地错过。   姜伟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在拍毕业照的前期,在全班同学都在的场合给迟宁打视频,没有叙旧,没有说什么竞赛还是高考的压力或者是对未来人生的展望。   挨个点名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2021年5月30号,南汀七中高三七班,应到45人,已到45人,最后一次整整齐齐、一个不落地拍照场面。”   “——所有同学,祝你们毕业快乐。”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路,往前走,别回头。   迟宁这一天也不能算是孤单毕业,她在基地的机房练到了半夜,最近为了比赛时有足够的精神状态,一直在减少药量,但到晚上根本睡不着。   敲下最后一行代码的时候,鼻腔翻涌,鲜血顺着落下,血污染上她的外套。   她见怪不怪地拿纸巾抵住。嘉   习惯了。   迟宁关掉电脑往外走,凌晨四点,训练基地唯一还亮着灯的就只有保安室了。   “阿宁来啦?”保安朝她热情地招手,“这个是你的快递。”   迟宁习以为常,薄知聿三天两头总会给她寄点新鲜玩意儿或者日用品。   这回快递不用拆,是一束碎冰蓝玫瑰,清新的海洋蓝点缀晕染在纯白玫瑰的花瓣上,在凌晨四点的黑暗显得里浪漫又柔和。   碎冰蓝的花语:送给你的希望是星辰和大海。   卡片上有她的名字:   小阿宁,毕业快乐。   迟宁其实是一个不会哭人,如果说薄知聿失去的痛觉,迟宁失去的便是泪腺,她甚至在灵堂这种场合都掉不出一滴眼泪。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未止住的鼻血,还是凌晨四点孤孤单单、一个人被世界遗忘的毕业。   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无声的触碰着。   迟宁垂着头,闷闷地问:“快递送来的吗?”   她没在上面看到任何标签包装。   “嗯……对对对。”保安道,“时间不早了,阿宁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个牛奶拿着,喝了能早点睡。”   迟宁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您每天给我送这个牛奶我也喝不完呀。”   “那叔叔这么大年纪了也喝不完啊,别浪费了拿去喝!再说要不是你,我家孩子现在都还叛逆着呢。叔叔感谢你啊!”   迟宁走哪儿都是人缘极好,之前保安家小孩叛逆不读书,迟宁在食堂跟他打游戏,一把碾压局,她还特别云淡风轻:   “书读不赢就算了,连游戏都打不赢。”   “……”   迟宁自认为这件事她没花什么力气,正常人都不会想要跟程序员比手速的。   她说不过保安大叔,接过牛奶说谢谢,郑重声明她这是最后一次收了。   保安大叔笑着说好。   少女抱着那束碎冰蓝,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等人走远了,保安大叔才重重呼气,往外头走出两步,大槐树下那辆车型流畅又野性的科尼塞克面前,男人弯着桃花眸,手边盘旋着淡淡薄雾。   保安小心翼翼道:“收下了,看起来挺开心的,牛奶也有在喝。但每天基本都是三四点才回宿舍,五点半就要起床,小姑娘估计是压力太大了,总是失眠。”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饶是男人不说话都能感觉出气场的可怖,大叔思前想后半天,还是问,“您为什么不直接让阿宁出来,和她见一面呢?”   迟宁来训练营多久,薄知聿基本每个礼拜都会来北宁看她。   不打扰,每次都站在这颗大槐树下,以一种他看得到她,她看不到他的角度。   大半年。   她从来都不知道。   男人的神情淹没在黯色里,他淡淡说:   “她会觉得奇怪。”   迟宁是乌龟。   别人进一步,她便退一米,恨不得永远消失在人的眼前。   她胆子太小了。   不能让她害怕。   /   六月底,迟宁参加完新加坡的IOI竞赛回国,她确实是个成绩如浮云的人,金牌银牌多少分对她来说根本就屁都不是,考完相关讯息没看,吃完药倒头在酒店昏睡。   她是被各种敲门和门铃声吵醒的,本来就是长期失眠的人,起床气大得要死,憋着一肚子火去开门。   闪光灯跟太阳似的,巨大光亮频繁闪动,摄影机恨不得怼到她的脸上拍。   “恭喜宁神!以六百分的满分成绩拿下这次IOI的金牌,同时是这几年以来中国选手重新夺冠的成绩创造者!”   “听说迟宁已经在多个国际学术竞赛上拿奖,18岁的双料竞赛金牌得主,接下来想在哪个方面发展呢?”   “迟宁同学,请问给你作为南汀省第一位在IOI拿下金牌的选手,此时此刻有什么想说的吗?”   “……”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她就只听明白一个迟宁同学。   但这妨碍他们提问吗?不妨碍。   这只妨碍她为数不多的睡眠。   所有人都在关心六百分满分的迟宁。   没有人在乎那个每天睡不到三四个小时,曾经被誉为“进了IOI也是被吊打的伤仲永”的迟宁。   人都是这么现实。   你荣誉满身,便是繁华满街。   你穷困潦倒,便是无人问津。   迟宁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收起所有病态孱弱,扬起标准式笑脸,三好学生的模样拿捏得死死的,温声软语回应着这些数之不尽的提问。   ……   迟宁烦那些有的没的采访,上次的事情领队老师说是现在社会私人信息泄露太严重才会被拦截到,不会再有下次。   迟宁向来只相信自己,回国的那天口罩帽子戴得严严实实,全程低头走路,愣是走出明星走机场的气势来了。   她在原地等领队去拿队员的行李,说来也神奇,今天还真没有遇到那些烦人的媒体。   没一会儿,迟宁坐在行李箱上昏昏欲睡,行李箱不稳人又困,她就像个不倒翁似的来回颠簸。   小姑娘心也是真大,身影摇摇欲坠的,也不怕从行李箱上栽倒。   即将下落的那秒,身后涌上浅浅的薄荷味的,她额头抵在男人劲瘦的腰身上,距离很近,从他身上的带来的热度蔓延到她身上。   迟宁后知后觉抓上他的衣角,宽大的帽子遮着大半眼睛,她努力地仰着小脸看他,迷迷糊糊地,越抬越高,帽子骤然掉落。   薄知聿手长动作快,抓住她的帽子,有些无奈地点了下她的脸颊。   “阿宁还不醒吗?”   迟宁大概是真没休息好,倚着他半天不愿意动,像只黏人的小猫。   正是盛夏,衣服轻薄,少女小小一只靠着,温热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挠着他腰腹的位置,痒意游走到心间。   薄知聿喉结微动,他像是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阿宁?”   过了好几秒,迟宁才奶声奶气应:“嗯?”   长时间失眠的后遗症,她每次睡醒的反射弧是真的长,半天才从人身上起来,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蠢事,整个人瞬间清醒。   “醒了?”薄知聿轻笑了声,“还要不要再靠一会儿?”   迟宁耳朵发着红。   她就不该图睡觉吃药的,每次吃完药就很困。   “才多久没见,”薄知聿含着细碎的笑意,慢悠悠道,“小阿宁就这么黏人啊。”   “……”   啊啊啊。   她好丢人。   迟宁尴尬到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是坐在行李箱上的,薄知聿也没提醒她,看她手抓稳在扶的地方,真就推着她走。   迟宁眨了眨眼,感觉边上有人在看,“你让我下来呀,我还得等领队。”   “等什么?”薄知聿懒洋洋道:“哥哥打算连行李带人,一起卖了。”   “……”   迟宁好笑道:“卖我可能卖不出去。”   “也没打算卖给别人。”薄知聿勾着唇,听语气还真有这个想法可以执行的意思,“放在哥哥家里,私藏。”   迟宁就听他整天骗小孩,也没当真,“没说我今天回国,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讨厌媒体吗。”薄知聿说。   迟宁哑然。   难怪她就说今天为什么这么清静,薄总提前清路了这是。   “是挺烦的。”迟宁突然想到,问,“之前我的采访也是你撤的?”   就是成绩出来的那次睡衣采访,虽说她对这种采访问题都是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是那睡衣还是让她有种隐私被曝光的不适感。   薄知聿没拒绝也没否认。   迟宁懂了,真诚道:“谢谢。”   薄知聿停下脚步,眯了眯眼,“不是说了,不要说谢谢了吗?”   迟宁就是条件反射,她补充,“那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略带遗憾。   “那我想想。”   迟宁跟着薄知聿上车,这回脑子精神了,打开手机看信息。   其实她现在是算在上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之前就收到了MIT的offer,今年国内大学的邀约更是疯狂来袭,各种条件让人眼花缭乱。   木沁是属意MIT的,她们当初谈条件的时候,迟宁就是以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奖牌交涉了几个月换的,她才能在国内读高三,不然早就被扔到MIT学习去了。   迟宁不喜欢出国,她会更看不到奶奶。   不过目前为止,木沁也还没有发消息催促她去MIT读书的事情。   迟宁揉了揉太阳穴,看不到消息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木沁整个人做事就是这样,她不跟你商量,她只会通知你,不管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迟宁深思熟虑过后,还是给木沁发出信息。   【我想在国内上大学。】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谈条件的时候木沁说的那句话:“你看过多少世界?知道多少人情世故?自己都没成年知道未来怎么做才是好的吗?听妈妈的,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迟宁从小到大没跟木沁生活在一起过,但人生中所有的重要决定都是木沁做的,从幼儿园学钢琴、学竞赛、学奥数,选文理课,选大学……   她现在成年了,看过很多世界,想做自己。   没在管木沁回没回,迟宁点出去看消息,她很少点进微信,每次消息都是爆炸式增长。   高考成绩已出,习佳奕拼了命的学,成绩如愿以偿予以回报,总分在985大学是没什么问题;薄幸的成绩也不错,从大专飞升到一本线,可惜家里人还是不满意,他还得复读一年。   他们在问她什么会有空出来喝酒。   迟宁说过两天看看。   后面大部分消息都是白涂的了。   【不用问我都知道阿聿去接你了,今天是他生日。】   迟宁一愣。   见面到现在这么久,他也没说是他生日呀。   白涂转发了条新闻链接。   【最新消息!早些年称霸商界的风云人物薄明日前已刑满出狱!】   迟宁光是看这个标题都感觉额角突突地跳。   这么能作妖的人在牢里这么久被放出来发现自己的产业已经天翻地覆,到时候薄知聿怎么办,他的情绪本来就跟定时炸弹似的不受控……   白涂:【是的我也觉得很危险,按照我对薄明的了解,这人出来肯定会闹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手段。阿聿今天生日也没庆祝,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个消息。总之,如果有什么意外还麻烦你多担待些。】   白涂说得相当陈恳。   迟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好。   车子驶入薄家,迟宁进门习惯环顾四周,周围的装修和陈设都没有变,甚至沙发最末端还有她没拿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等系列书。   她笑:“你都不收吗?”   “收什么。”薄知聿不以为意,“反正你都是要回来的。”   他说的语气太过笃定,就好像她不是在他家暂住一年,是一直就该生活在他家里。   迟宁弯了弯眼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要不,给你做顿饭?”   “嗯?”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迟宁想了想,“但我的手艺基本为零,只能做点基础的。”   本来就欠他许多,再点外卖显得心意程度为0。   薄知聿顿了会,桃花眸稍稍勾起,略显兴奋。   “可以吗?”   迟宁:“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请提前拉低你的期待值。为了不让你的生日太拉胯,顺便做一下二手准备。”   她对自己的几斤几两深有感触,但在参加竞赛期间,她最少还是学会了该怎么煮泡面的。   迟宁也不可能真给薄知聿做泡面,她选最简单的长寿面做,根据冰箱食材顺手百度俩道家常菜的菜谱现学。   她把需要的配菜准备好,还没开始动手切。   薄知聿问:“行吗?”   迟宁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人生百态的意味,她装模作样的叹气,“不行,但吃的不是你吗……一想到这,我就行了。”   “……”   薄知聿挑眉:“阿宁,这是把我当小白鼠啊。”   “开玩笑的,不过仔细一想确实没什么区别。”迟宁,“我看着做,你看着教。”   然后接下来两分钟内诸如此类的对话数不胜数。   “那是鸡精,不是盐,糖和味精其实也是两个味道。”   “阿宁,鸡蛋壳和鸡蛋是不能一起煎的。”   “阿宁你觉得,电饭煲会自动给米加水吗?”   “不会?不会那你怎么还不加水?”   “……”   迟宁也是没脾气,干脆先去做长寿面的汤底,抓着个西红柿没放。   薄知聿在旁边看,“西红柿不切吗?”   迟宁也跟着天真的反问,“要吗?”   “……”   薄知聿想走过去接手,迟宁手上正拿着大型菜刀,立刻挥舞起来,“别!说好了我做,你别过来。”   “……”   薄知聿感觉自己才是她要切的那个西红柿。   迟宁一边展现“除了西红柿什么都能切着”的刀工,一边听薄知聿给她鬼扯。   男人吊儿郎当地拖着长音,“阿宁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拿下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拿下他的胃’。”   迟宁点头,“但一顿饭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薄知聿说,“不止是胃,我想你现在的状态,还足以拿下他的心肝脾肺肾。”   “……”   说实话,迟宁这也确实不是没脾气的人,被啰里啰嗦这么久,她气得一个走神手里的菜刀划到拇指,也是应了薄知聿的想法“除了西红柿什么都能切到”。   迟宁嘶了声,薄知聿立刻过来握住她的手指,拉到水边清洗。   她看到了,就是浅浅一条划伤,没多。   男人眉头皱着,握着她的手冲了半天没放,完事还仔仔细细地全方位无死角地检查了两遍,拿出医药箱的碘伏和纱布。   全套操作不过两分钟内。   “用创口贴就可以了。”迟宁突然好奇了,“你这感觉不到疼,所以会觉得这样的伤口是疼的吗?”   也不应该吧。   但怎么好像,她受伤他更疼呀。   薄知聿没心情跟她开玩笑,“别做饭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迟宁抽回手,薄知聿贴创口贴的手落空,男人本来戾气就重,这会笑意全无,眼神像淬着冰,看着格外有压迫感。   外人看着铁定是鸡皮疙瘩和冷汗一起冒的程度,但迟宁又不怕他。   她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不要。”   两人锋芒毕露地对视了三秒。   早年南汀的各大新闻媒体就报道,薄知聿像冰冷的毒蛇,冷血还危险,那样的眼神谁看都会觉得是杀人凶手,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无他。   他是真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大概没人想到这么多年后,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疯子,只要看着位小姑娘,再大的戾气都只能烟消云散。   薄知聿无可奈何,放轻语气哄她,“先贴上,等下让哥哥给阿宁帮忙,行吗?”   迟宁杏眸漫上笑意,频频点头。   给迟宁处理完伤口,这顿饭说是给迟宁帮忙,实际上还是薄知聿在做。   迟宁在洗葱,“这个头是要吗?”   薄知聿走过去,给她示范一次怎么处理,“像这样。”   迟宁噢了声,“好神奇。”   薄知聿桃花眸略显玩味,调侃道:“我们小阿宁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   她会多可多了好不好!   她可是双料!竞赛!国际金牌选手!   她迟·什么都会·宁就没受过这样的评价!   迟宁正打算反驳他,抬头动作太突然,猛地撞进他的眼波里。   他生了双深情眼,含笑看人的时候就像漫天闪星的银河,浪漫得不自觉让人沉溺其中。   就这个眼神。   谁都遭不住。   迟宁脸颊泛着红晕,想说的话在此刻化成空白。   男人俯身看她,与她平视,指腹轻轻触碰着她的脸,桃花眸含着笑意,温声道:   “正好,哥哥什么都会。”   “那这样,哥哥就能照顾好小阿宁了。” 第34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不用问,这顿生日宴最后还是薄知聿自己做的,色香味俱全一大桌。迟宁就做了个长寿面,刀工太烂,葱花跟葱段差不了多少,西红柿块大小不一的漂浮在软硬交杂的面条上,颜色可红可绿。   长寿面整得像短寿面。   对比太强烈,迟宁自惭形秽,默默地把那碗长寿面往自己的方向拿:“我们还是晚点吃蛋糕吧。”   刚才迟宁趁他不注意,偷偷点了生日蛋糕的外卖,薄知聿是小孩儿口味,她还特地备注加多奶油多糖。   薄知聿挑眉,“阿宁怎么这样?”   迟宁莫名:“哪样?”   “说好给哥哥下厨,下完厨还不让哥哥吃。”薄知聿啧了声,“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这不是怕你……食物中毒吗。”迟宁犹豫道,“要不,这次就算了?我再练练,下回给你补上。”   薄知聿压根也没给迟宁反应的时间,把面挪到跟前。迟宁第一次下厨不知道面条吸水量,汤面快煮成拌面,分量看起来巨大一碗。   从薄知聿拿筷子的那瞬间,迟宁整个心脏像被人提起来。   她就是参加国际比赛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现在就为一碗长寿面,这像什么话。   迟宁视线紧紧锁定着薄知聿,面还未入口,她问:“能吃吗?”   不是好吃吗。   是能吃吗。   自我定位很清晰了。   薄知聿没回,很小家碧玉地夹了一跟面条品尝,明知她在旁边等得着急,他偏偏还在那儿细嚼慢咽,仿佛在回味五星级餐厅的架势。   迟宁急,“说说,能吃吗?”   薄知聿咽下去,弯唇笑了笑,语气很是客观:“不太能呢。”   “……”   “看来还是说少了,”薄知聿尾音拖得很欠揍,“不止能拿出我的心肝脾肺肾,连三魂七魄也能拿捏住呢。”   “……”   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他妈的。   她再给薄知聿下厨,她就是傻逼。   “那你别吃了,我自己吃。”迟宁想把那碗挪过来。   “急什么?”薄知聿轻笑了声,没之前逗弄人的意味,挺认真的,“哥哥是说,吃过小阿宁做的菜,以后就被小阿宁拿住了。”   迟宁匪夷所思,“我这这么难吃还能拿住?”   “再难吃也能。”   餐厅开着昏黄的灯,男人手撑着下巴,稍稍偏头,模样有些懒散。   他始终在看她,眼眸微弯,泛出撩人的笑意。   “因为是你。”   /   迟宁做的那碗长寿面,薄知聿还真全部吃完了。其实在上菜前,她自己偷偷尝了口,之前做面的时候糖和盐没分清楚,整碗面又甜又咸,还没汤。   可以说是相当难吃。   但他除了开始逗她那两句,其实没主动说过一句难吃的话。   迟宁摸了摸头,总觉得他有点儿奇怪。   薄疯子这么挑得半死的人,口味突然变化这么大吗。   算了。   反正她也想不明白他的逻辑思维。   迟宁把蛋糕拆开,给他插蜡烛,这是那种点中央,周围能自动盛开的莲花蜡烛。   周围已关灯,莲花灯绽放开那刻,伴随着电子音的生日快乐歌,迟宁说:“祝你生日快乐。”   薄知聿懒洋洋地问:“小朋友,你这好像不太隆重啊。”   都给他整上莲花灯了还不够隆重。   迟宁咬字加重,客气道:“那祝您二十五岁大寿,万寿无疆,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薄知聿轻笑出声,“谢谢,我还挺喜欢。”   “……”   看吧,他是真不正常。   迟宁:“许愿。”   薄知聿问:“阿宁十八岁生日许的愿望是什么?”   “我不许愿。”迟宁说,“我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不相信有神。”   她想要的,她会去拿。   她求着神给的,神也未曾怜悯过她分毫。   兜兜转转,只是徒增希望罢了。   薄知聿手指点着桌面,轻懒道:“那哥哥就相信,来帮阿宁许愿。”   “哪儿有帮人许愿的。”迟宁笑着。   “现在有了。”   薄知聿还真是在帮迟宁许愿的架势,双手合十,正正经经的,在难听的电子音前,虔诚地许下生日愿望。   四周只有那莲花蜡烛葳蕤的光影,男人的发梢染着浅浅的光晕,侧颜线条如精雕细琢的勾画而出。   他是生的极好看的。   迟宁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心里情不自禁冒出的那句话。   ——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空有一副神明的皮囊。   总是长在黑暗里的人,如今终于晕上光影。   那就被再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地狱里了。   迟宁在脑海里仔细搜索能送他的生日祝福,她收起之前玩笑的模样,认真道:“薄知聿,祝你睡个好觉。”   别在半夜飙车,昼伏夜出。   “谢谢。”他说。   他们确实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迟宁自己成宿成宿的熬夜到四五点难眠,却还要祝他能睡个好觉。   薄知聿自己是个从来没感受过家庭,不理解家人感情为何物的人,却还要默默许愿,祝迟宁能见到她喜欢的奶奶。   你看这世界上的人。   多奇怪。   /   迟宁不喜欢吃甜食,蛋糕她就礼貌性地吃了一小口,她今天也奔波劳累一天,按照要求拿出那些永远也吃不完的维生素瓶罐,吃完,她才有能睡觉的资格。   薄知聿让她上楼睡觉。   迟宁躺在房间里,晚上九点,总感觉全身被湿漉漉的潮气裹挟着,昏沉入眠。   薄知聿在沙发上看迟宁的照片,晚上趁她在厨房做饭,偷偷拍的。   小姑娘西红柿汁都蹭到连上去了,他喊她,她便懵懂回眸,水盈盈的双眼看着人,还带着笑,又乖又纯的。   南汀的盛夏,她还是穿着长袖的衣服。   认识这一年来,无论多人,他都没见过迟宁穿短袖的衣服。   有时薄知聿也在想,她到底是要遮那些奇形怪状的文身,还是要遮盖掉真实的自己。   隔着一层衣服,一层薄膜。   谁能看清这木头兔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白涂发来庆生消息:【给你过完生日了?】   没有主语也知道说的是谁。   他回:【嗯。】   白涂怼了一大段话,总结下来就是:【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呗。】   薄知聿:【追什么?】   白涂发语音:“你他妈可别装了,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喜欢迟宁好吗!那丫头在过一个月就上大学了,就这种品学兼优的小女神,我拿头担保,追她的人能从踏破校门口。你要是不怕,你就等着看吧。”   薄知聿沉默片刻没回。   他确实对感情的分类相当模糊,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动,只是本能想这么对她,他便这么做了。   但他很清楚,他接受不了她身边有别的人。   脑海里假设出白涂说的那句“别人追她”的画面,手上青筋凸显,没来由的暴躁情绪从骨血里翻涌,怎么都压抑不住。   他也不是傻子,来这泥泞烂臭人间的第二十五年,薄知聿第一次产生迫切的欲|望——   他只想要迟宁。   偌大的客厅,男人的视线从楼上的房间转回,打下几个字。   【年龄,不合适。】   白涂太了解薄知聿了,占有欲爆炸的强烈还偏执。   但凡他想要什么,哪怕满身疮痍、费尽心机,都得是势在必得。   他要,那就必须且只能是他的,别人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物品都如此,更何况是人?   白涂回得极快,伴随着一声嗤笑:“不合适?你薄知聿什么时候,还需要考虑合不合适了?”   不等薄知聿细想这句话,客厅响起门铃。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按一次,很急切、很频繁的响动,不知道是不是夜深,总像是在催命。   薄知聿家里不会有什么人造访,他也没有锁门的习惯。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撞入耳膜,半枯萎的爬山虎、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年男人骤然站在黑暗线交界处,他笑得很用力,脸上的皱纹毕显,像滑稽的小丑。   他高扬着声调,很是兴奋。   “小畜生,我回来了——”   /   时隔多年,薄知聿又听到了这熟悉的称呼。   大概过去多少年了?九年应该,九年没听到了。   在九年前总是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的男人,如今苍老得他都有些认不出来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了。   满头白发,皱纹遍布,从眼角到唇的侧面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身形岣嵝瘦弱,风一吹好像面前是副骷髅骨架在站立。   认不出来,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苟延残喘又卑贱的情况,跟他九年前的模样,大差不差。   九年前,他穿着短身形好几截的破裤旧衣,薄家的待遇肯定不会如此落魄,但这大概率是薄明的恶趣味,上衣是白色的,他每次用玻璃片扎他的伤痕血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以这样的姿态走进学校,七中一直都是南汀富人才子的聚集地,他这样的异类已足够招人白眼。   薄明的两个正统儿子也在这儿上学,他们总是带着那群富家子弟,乐呵乐呵地凑过来,一口一个私生子、杂种的喊他。   这天是他生日。   这俩儿子也准备了生日礼物,一大群人和善围堵过来,在校园人流量最多的食堂,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卑劣的模样。   他们在他耳边猖狂大笑,推推搡搡。   那天薄知聿记得很清楚,他没有什么所谓的生日蛋糕,但姜伟偷偷让食堂阿姨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还放了两个鸡蛋。   就在这唯一的一碗长寿面里,俩儿子故意拿出指甲剪,扔指甲。   他们叫嚣着让他吃下去。   这场景里,好多人,每个人都笑得好开心。   后来的结局当然是他跟疯子一顿把那碗善意的、滚烫的长寿面扣在这俩儿子的脸上,顺便打折了他们剪指甲的手。   先动手怎么了?   他可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他的世界里,不用暴力,那就只能等别人来暴力你。   然而使用暴力的连锁反应很多。   他生日这天,他妈固定会来看他。女人脱离了贫民窟,摇身一变,身上是CHANEL的连衣裙,背的是Hermes的包,连下来的车都是迈巴赫。   完全看不出,他们之前吃个五块钱一桶的泡面都需要精打细算的影子了。   女人生得很漂亮,薄知聿跟她像了十成十,她就是天生的狐狸脸。可惜在岁月的打磨下,穷苦的自我挥之不去,眉眼里总有股刻薄的味道。   她没看到他满身的伤,也看不到今天是他的生日,浑身奢侈品加持都没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开口便是尖锐的质问:   “你怎么敢打你哥哥!??”   哥哥?   他哪儿来的哥哥。   他像个木头坐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含着笑,身上的疼痛半点传达不到心里。   学校那边也是,事情闹大,薄家要追责,逼着学校要开除他。   多可笑,一个家庭的人,吵着闹着要开除他。   当时的场面也挺惊喜的,他亲生爹薄明怒火中烧对着他全是粗言秽语,姜伟那年才是当上老师的第一年,毛头小子挡在他面前,一直帮着他说话,说留校察看就行,孩子就算再有错误,怎么能不读书啊。   最后在姜伟的据理力争下,以差点被学校开除为代价,他获得留校察看并且去看心理医生的权力。   说是心理医生,也不过就是每个校园都必备的心理咨询室。   没人用,里面的老师成天聊□□,刷各种明星八卦。   但薄知聿进去的第一天,他明明记得那位心理医生对他说:   “孩子别怕,我会倾听解决你的烦恼,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   他说了许多自我。   但心理医生打了个哈欠,手机消息好像在响,长时间的商谈结果出来了,他又说:   “这样,你去跟他们道个歉。”   他在食堂看向来来往往的学生时,他在华丽的餐厅里看向他妈妈的时,他在心理咨询室看向这位心理医生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这个世界,没有人在意他。   没有人,能听到他在说话。   /   薄明完全没注意到薄知聿在走神,自顾自地宣扬着自己的长篇大论,“小畜生,再见到我惊喜吗?”   “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就能摆脱当初那个下贱的狗样子吗?做你他妈的梦!畜生都敢装的人模狗样的了。”   “这么多年,我真他妈后悔当初没把你掐死在地下——”   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南汀盛夏的暴雨轰然来袭,惊雷砸碎天际。   薄明的话还未说完,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薄知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就这么一瞬间——   薄知聿提着他的衣领,成年男人的重量在他眼里仿佛不值一提,就像扔什么废弃垃圾一般,“嘭”地一声,薄明被扔出一米远。   身体砸在满是污泥的地面上,薄明本能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薄明忘了。   眼前的这个薄知聿,再不是九年前任人宰割的小孩儿。   他羽翼足够丰满,行为足够荒诞偏执。   他像人,更是薄明亲手培养出来、不要命的——疯子。   薄知聿眼底没有情绪,薄明半点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他把门静静的合上,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一点的声音传到室内。   做完这些,薄知聿慢慢地朝他靠近。   雨势逐渐转大,噼里啪啦地敲击着人的皮肤,冰冷的寒气裹挟而上。   分不清,让生理感觉到不适应的究竟是雨,还是眼前的人。   薄知聿站立着,仿佛在俯视渺小的蚂蚁的姿态看着薄明,没有多余的废话,手径直地掐上他的脖颈。   他似乎在欣赏薄明眼底的恐慌,要一点点用力,一点点的让他窒息。   咽喉被掐住,连最想着挣扎的呜咽声都发不出来。空气被抽走,脸上的皮肤骤然凹陷,狰狞地看不出人样。   疼。   绝望。   窒息。   在这大雨夜翻腾到极致的情绪里,薄知聿在笑,就好像他手边的不是一条生命,不过是没人要的废弃物品。   神情翻涌不出一丝理智和怜悯来。   他根本不在乎薄明害不害怕。   就像以前,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害不害怕,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是看客,都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薄知聿像陷入怪圈定论,他披着漆黑的夜色,眼瞳里沾染不上光影,麻木地像被格式化的机器人。   他想他死,迫切的,渴求的。   要像他当初经历过的那样,没有人,能来救他。   浓重的黑夜里,少女急促的声音劈开惊雷。   “薄知聿——”   他怔怔回头,望着她。   迟宁就穿了一件睡衣,脚步虚浮地朝他跑来,雨水打湿她的发梢。   “你想再次因为这种人渣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还是你想因为他,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监狱里?!薄知聿,松开!”   薄知聿这会的反应很慢,他所有不可控的极端情绪在主宰着他的身体。   理智告诉他,迟宁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无所谓。   无所谓有多少人骂他,无所谓他下半生在哪儿度过,他什么时候对这个垃圾的世界有过眷恋和不舍?   可他还是松开了手。   在他千万种暴虐因子肆意统治情况下,他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所有的力气都指向自己,手掌突起的青筋像随时都要爆裂。   薄知聿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更控制不了见到迟宁时候的自己。   她一出现,他就变成她的傀儡。   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好,他的本能驱使他跟随着她。   疯了。   他现在才是真的疯了。   雨和雷鸣没完没了的呼啸,湿气像刀子紧紧贴着皮肤剐蹭。   半晌,薄知聿垂眸看她,哑着声问:“怎么不睡了?”   “下雨了,我怕你去地下室。”   她吃了那些瓶瓶罐罐,副作用很大,现在几乎是强撑着为数不多的精神朝他靠近。   薄知聿看得出来小姑娘眼前的疲惫,“别出来,回去睡吧”   “不要每次都赶我走。”她摇了摇头,虽是困倦,但神情分外坚定,“我听得到,你说需要我。”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夹杂着刺眼的闪电光,他们眼前的世界都笼罩着一层雨滴编织的幕布。   “你需要我,我便在这。”   少女费劲地朝他靠近,柔软的小手轻轻覆盖在他骨节狰狞的手掌上,压住连他自己都克制不住的暴戾,她朝他笑。   “你每一次求救,我都能听见——”   她说:   “薄知聿,我会救你。”   薄知聿是疯了,连心脏都在用最高的频率跳动,像要跃出胸腔那般。   咚、咚、咚。   一下比一下清晰。   疯子的思维总是跳跃的,就像薄知聿现在想的不是该说什么,他想的是白涂说的很对,他确实不该思考合不合适的人。   所以,哪怕不合适。   迟宁,他也必定非她不可。 第35章 “薄荷情诗。”   迟宁头疼得要炸开,脑海里混沌得像在经历一场山崩海啸,她理智被压抑到极限,却还是没有松开牵着薄知聿的手。   她好痛。   肉丨体快要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灵魂挣扎着不要被撕裂成两片。   她完全不清楚薄知聿现在理性的程度能占到百分多少,疲惫侵入自我,她快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   在身体即将脱力的那刻,男人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身,她整个人躲在他的怀里,逆着风雨,他为她遮挡出一片风和丽日。   她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急促不安的心跳声。   男人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发哑又浑噩,却还在哄着她。   “阿宁乖,睡吧。”   “……”   迟宁吃了药后睡眠质量很好,一天二十四小时能睡二十三小时,她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她茫然睁眼,不是在竞赛基地,也不是在酒店里,缓了一分钟才想起来她的竞赛已经结束,现在人已经回到南汀。   最近脑海里的记忆总是错乱。   睡前的那幕倒流,迟宁想不起来薄知聿最后是怎么处理薄明的,想从床上起来看,指尖微动,她才发现在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力道钳制着。   控制的很好,没有让她觉得疼,但也没让她挣脱。   男人靠在她的床边睡着了,他身形高,委屈成一团就着她床的高度,莫名有些像犬科动物朝人撒娇的模样。   迟宁动了动手腕,他还是牵得很紧。   薄知聿挺尊重她的生活习惯的,知道她不喜欢没有光的地方,她搬进来没多久她房间便另装了灯,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遥控也被找了出来。   几许暖阳雀跃在他的发梢,金黄的光晕衬得他的肤色分外冷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哪怕是闭着眼,眼尾那颗红色泪痣也是撩人的情意。   他确实生的好看。   像薄幸说的那样,再也没见过第二个比他好看的人。   迟宁看着看着,突然也挺好奇的,薄知聿是怎么生的这么好看的。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去碰他的发梢,意外的柔软。   她还以为薄疯子这种从头到尾,连脾气都应该是硬得跟臭石头似的。   头发好软。   他应该也没染过头发,发质光泽莹亮,而且发量也还……很多。   他这年纪不该秃头吗。   迟宁越想越觉得他这人离谱,偏偏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的一直玩着他的头发。   秃头是没有,上头是真的。   所以当薄知聿轻轻捏着她指尖的时候,迟宁都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懒洋洋的,还十分亲昵。   “——阿宁,别闹了。”   “……”   迟宁跟触电似的伸回手,被抓个正着的尴尬,“……我没闹。”   薄知聿大概是真没醒,闭着眼睛,语调稍拖,声音又磁又沉,像自带勾人的小勾子。   “没闹,怎么还一直摸啊。”   迟宁耳垂发热,想说话又紧张得不行。   啊啊啊她为什么老是被他抓住把柄!   薄知聿睁开眼,光影躲在他的眸光里,温柔万分。   他静静看着她,手碰她的耳朵,指腹轻轻摩挲,最后轻笑了声。   “阿宁,小兔子耳朵红了。”   /   迟宁又回到那种睡到下午才能醒的作息时间,她手机信息里基本都是同学群的消息,薄幸在疯狂艾特她出来喝酒。   毕业加成年,不喝才有鬼。   薄幸:【@迟宁@迟宁@迟宁,又到了一年好几度给你办庆功宴的时候了,毕业典礼你不来,现在你总该来了吧!】   底下有人起哄。   【就是就是!】   【诶我们庆祝毕业,薄哥庆祝复读!】   薄幸:【给小爷滚蛋!】   底下一片哈哈哈的回复。   习佳奕没在群里问,但单戳了聊天框问她:【阿宁,你有空出来吗?】   迟宁估计习佳奕的性子,她得去她才会去参加这种热闹的场合。   她虽然不是很喜欢热闹,但会参与必要的社交保持自己对人际关系的敏感度,回:【我去。】   迟宁下楼去找行李,昨天事情太多,她行李还在楼下没拿上来。   薄知聿正好洗漱完出来,两人碰巧打了个照面,迟宁下意识回想到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眼神下意识地躲开他。   躲了她才反应过来,本来没什么的事情,这么一躲不显得她心虚吗!   但躲了再对视回去,又不太对劲吧!   她还在纠结对策的时候,耳畔传来男人慵懒的笑声,低低的,尾音都像在打着转,很是挠人。   啊啊啊他又在笑什么!   迟宁强装镇定去拿行李箱,男人的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停住在行李箱的扶手处。   她慢一步,手落在他的手背上。   从相触的地方,到交叠的身影。   他大概刚洗完澡,清冽的薄荷味涌入鼻息。   迟宁一愣,视线往向他的眉眼。   薄知聿弯唇笑了下,含着逗弄的意味,慢声问:小阿宁今天怎么回事儿?”   “……嗯?”   “一找到机会,”他说话慢悠悠的,拿着腔调,显得很理所当然,“就占哥哥便宜。”   “……”   她占什么便!宜!了!   迟宁忍了忍,客气道:“这是我的行李箱。”   言下之意,是你先动的手。   薄知聿啊了声,有种是迟宁在找借口冤枉他的感觉。   “想碰就碰,哥哥挺大方的呢。”   迟宁今天还就非要掰扯清楚:“那你这么大方,我这怎么能算占你便宜?”   “那阿宁想怎么碰才算占哥哥便宜?”薄知聿桃花眸弯着,俯身看她,玩味道,“小姑娘,怎么还挺——”   迟宁语塞:“挺什么?”   他低笑了声,慢慢把话补完。   “挺色丨欲熏心呢。”   “……”   色、欲、熏、心?   臭不要脸的老男人!   薄知聿把握着度,也没真把人惹炸毛,轻笑着问:“拿行李箱做什么?”   “薄幸他们要给我办庆功宴。”迟宁说,“正好高考后聚一聚,真正毕业后也没多少可能相遇了。”   薄知聿挑眉:“去喝酒?”   “要吧。”   “那别去了。”薄知聿说,“下午三点,我们家家规不能出门。”   “……”迟宁抬眼,真诚道,“你不是说你们家家规消失了吗?”   “这不是看缘分消失吗。”薄知聿退了一步,“让他们到家里来,在家给你办庆功宴。”   迟宁讶异:“在这儿?”   薄知聿点头:“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毕竟群里刚才还在问地点在哪儿。   但到薄知聿家里来……先不说他们乐不乐意,迟宁真觉得今天薄知聿有点儿问题。   “他们人很多的,很吵,说话可能也没有分寸感,你……”   “我知道。”   迟宁一顿,“你知道你还——”   他这龟毛的性子,平常连白涂都不怎么敢到他家里来闹,更何况今天要来的人还都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薄知聿笑:“因为是你的庆功宴。”   白涂和柏云圣都说过,他的领地意识过于强烈,不允许任何人踏入他的私人空间。   他也确实是这样,基本上没有人到他这聚会过。一想到会有一大群人来闹腾,他连额角都在突突地跳,烦躁的情绪猛烈侵入神经。   可这是迟宁,是迟宁的庆功宴。   还是很烦,很厌恶。   可他能忍。   他宁愿忍着这样的情绪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也不想错过她的每个瞬间。   /   迟宁把地址发过去,让他们到这儿来玩。   薄幸的反应最快:【这不是三哥家里吗?他怎么可能让我们过去。】   迟宁:【可能。】   薄幸怼了好多问号过来,无语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他让我们过去,我们也不一定敢过去。】   迟宁还真想过这问题:【你不来吗?不来也可以。】   她还真有点怕薄幸那帮狐朋狗友又口无遮拦,她是不怕死能拦薄知聿,但万一没拦住呢。   薄幸:【……我怎么可能不来?】   薄幸:【算了,晚点见。】   迟宁嘱咐:【选着点人,无关紧要的就别请了。】   薄知聿懒,直接让白涂来准备庆功宴,迟宁看白涂是一脸惊讶加无语过来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涂落下好大一声“重色轻友”结束这段无厘头的对话。   迟宁在旁边帮忙摆碗筷,“麻烦了。”   “不麻烦,”白涂说,“昨晚还得谢谢你,我还真没想到那老东西能直接上这儿来。”   迟宁没有昨晚上的记忆,“最后是你处理的?”   “嗯,给人直接扔老爷子家里去了,”白涂扬了扬下巴,示意薄知聿的方向,“这人是真狠啊,大半夜就薄明那惨样,差点没给老爷子吓得厥过去。”   “……”   这做事风格还挺薄知聿的。   布置完没多久,薄幸就领着一群人声势浩荡的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来吃顿饭愣是整成黑丨道社会打架的模样,然后等薄知聿出来,又很像是耗子见了猫,一大堆人安安分分地排排坐。   薄知聿漫不经心道:“随意点。”   “好的大哥!”这一声喊出了军训时喊号子的气势来了。   迟宁没忍住笑。   习佳奕就坐在她的旁边,偷偷抓着她的袖子,“还好吗?”   迟宁收了笑意,“还好。”   没问是什么内容还好,也没答是什么还好。   因为她们都懂得,她们的生活根本界定不了好和不好。   习佳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说:“这里面是柠檬糖,是你的口味,酸的不会甜,你忙的时候可以吃。”   迟宁参加竞赛经常是没日没夜的,经常还会忘记吃饭。   这个糖可以让她避免低血糖的毛病。   迟宁犹豫着:“我不能……”   她其实对甜食很挑剔,要能补充能量还不能甜,能入她眼的产品价格都不低。   习佳奕找这个肯定找了很久,但她哪儿能收超出别人负荷的金钱好意。   “给你的毕业礼物,”习佳奕笑着把糖推给她,“你不是也送我了吗,拿着吧。”   迟宁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迟星衍的签名。   她看习佳奕喜欢他那只战队送的。   话都说到这里,迟宁只能把这礼物收下。   薄幸偏头过来看,“怎么你们两个在说悄悄话?有什么喜事儿快说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   迟宁笑道:“吃你的吧。”   薄幸给迟宁使眼色,示意桌上那些酒。   不得不说白涂人不靠谱但办事儿是十全十美,葡萄酒和啤酒甚至是白酒都有,但大家都碍着薄知聿在场,也没敢真喝。   这就好像教导处主任在你喝酒的时候盯着你看一个意思。   迟宁也用眼神示意,他开呗。   薄幸意思是让她先带头。   “你们眉来眼去干什么呢?”白涂好笑道,“想喝就喝呗,你三哥什么时候还管你喝不喝酒了。”   他话音刚落下,周遭传来一道冰冷的视线,来自薄知聿的。   白涂可有眼力劲儿了:“我的错,不是眉来眼去。”   他心里没忍住腹诽:是真他妈小气啊!关于迟宁就这么一个词都能跟您斤斤计较的。   迟宁开酒瓶,习佳奕好奇问:“阿宁,你能喝吗?”   其实不止是习佳奕,在场的除了薄知聿,视线全都往她这儿挪,生怕她出什么事儿的表情。   迟宁忘了,她这个三好学生的人设还在众人面前屹立不倒。   她立刻找理由,“帮薄知聿开的。”   说完,身侧的男人轻笑了声,意味明显。   “那谢谢阿宁了。”   “……”   “喝吧喝吧,”白涂热场,“你们薄三爷初中就能喝趴一屋子的人了,想当初我喝酒就是他带的。”   有人好奇:“真的吗?”   “那能有假吗?”   说起这事儿白涂也恨的牙痒痒,以前薄知聿被人薄家那俩儿子带到包厢里灌酒,他虽然因为人脉这事儿得跟薄家搭关系,但好歹他也是主动站出来帮他挡酒的人。   然后薄知聿腹黑得要死,用那双男女通吃的桃花眼眨着,轻描淡写问出一句:“你行吗?”   开玩笑。   男人能说不行?   然后白涂就被薄家那俩儿子灌趴了,后来据他老子说,他回家的时候还拿着俩啤酒瓶对着他老子说,“是兄弟就来干杯。不喝是吧?不喝你就是我儿子。”   然后白涂那一个月被他爸断了生活费,差点穷得去喝西北风。   薄知聿就这样的人,小气还记仇,他看你不顺眼,多的是能整死你的办法。   白涂说完场子也热了,大家吃吃喝喝,开始玩狼人杀。   迟宁这人没什么情绪,智商又高,人缘还是一顶一的好,玩游戏不挂相也不被人猜,简直就是狼人的一把好手。   她也确实基本都是狼人牌,白涂今天也是倒霉,不是被迟宁刀的队友,就是被迟宁刀的女巫,把把见光死。   最后一把投票,白涂也玩恼火了,声嘶力竭:“我都说了我是好人,你们怎么没人信呢?她这样就是悍跳啊!”   迟宁云淡风轻地笑,就落下三个字,“他急了。”   “……”   然后白涂输了,猛地灌下一小瓶烧喉咙的白酒。   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喝迷糊了,辣的晕头转向的,转头就对着薄知聿哭,非常委屈:“你能不能管管你们家迟宁!让她别玩了!我底裤都要输干净了!”   迟宁在想自己下手是不是有点儿狠了,再怎么说白涂也是他朋友,当着一群小孩儿的的聚会,会很不给他面子。   她对上薄知聿的眸光,想说她不玩了,还未开口。   “管不了——”   薄知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含着未散的笑意,声音缓缓落进她耳边。   “我们家,她做主。” 第36章 “薄荷情诗。”   狼人杀玩了挺久,除了迟宁,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但在这句话出来的瞬间,场面顿时安静无比,比任何醒酒药都要好用,每个人眼神里就写着“我听到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不止是他们,迟宁也想问。   这个“你们家迟宁”是咋回事儿?   这个“她做主”又是咋回事儿?   薄知聿这么说不就直接默认,他们是一家的吗!   她明明记得他滴酒未沾,这就开始上头了?!   迟宁深呼吸,勉强淡笑道:“误会,我是暂住在他家。”   有人庆幸:“我就说嘛,宁神怎么可能跟三爷——”   “嗯,暂住在我家,”薄知聿眉眼染着笑意,补充话:“我都听你的。”   “……”   啊啊啊越描越黑。   她解释不明白了。   不得不说靠谱还得是白涂,难怪他能跟薄知聿当这么多年朋友呢,白酒喝得都上脸了还不忘圆场。   “谁敢不听阿宁的?是我我也听。来来来,接着玩儿!”   “……”   迟宁松了口气,她眯了眯眸,真觉得薄知聿今天有点儿……奇怪。   他从不会在公共场合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平常顶多跟她开两句玩笑,分寸感拿捏得很好。   迟宁说不出来他具体是哪儿奇怪,非要形容的话,很像开屏的孔雀,四处招摇。   他没事开屏干什么。   迟宁想着,眼神缓缓飘到薄知聿那儿,男人也在看她。   他瞳色是偏浅的灰色系,没有黑瞳那般深邃,但一旦装载上光,便满是勾人沉溺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瞬间迟宁心底莫名生出种感觉,不是偶然的碰撞。   他好似一直在看她,在热热闹闹的游戏场合里,以一种无声的、沉默的姿态在注视她。   只要她不回头看他,她便永远也不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迟宁忽然发现,薄知聿好像向来都喜欢把真心当成玩笑话说,可到真要正儿八经表态的时候,他便只用做的,只字不提自己的真心二字。   在这瞬间,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道不明是什么,只是让她有点儿不适应,也有点害怕。   别对她好。   谁也别对她好。   可偏偏她这么想,他仍是半点不移开。   他们的视线在人声鼎沸里交|缠。   薄知聿突然笑了,零星光点落进他的眼眸,唇角的弧度上扬,那妖孽的狐狸精本色跃然呈现。   他唇角动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声说出两个字。   不是什么浪漫话语,配上他的脸,总有股深情缱绻的意味。   迟宁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   “——龟龟。”   “……”   他才是乌龟!   见她瞪他,薄知聿笑得更显眼了,含着春色,连唇瓣的颜色都似润泽起来。   迟宁是真不明白他今天怎么了,还是她今天哪儿不对。   吃东西沾脸上?还是衣服穿反了?   都没有啊。   刚才“她做主”的效应还在,迟宁没敢正大光明转过去和他说话,在手机上敲键盘。   【我哪儿不对吗?】   薄知聿拿起手机:【没。】   【那你在笑什么?】   薄知聿就坐在她身侧一点,隔着的距离不远。   狼人杀的游戏在继续,平民和狼人正激烈的互相指责着,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男人低头和她说话,气息落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含着浅浅的笑意,像在说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因为——”   “哥哥看着阿宁,就会觉得开心。”   /   毕业典礼的庆功宴肯定没有那么早散场,最后连薄幸玩得也上头了,趁着薄知聿出去接电话,他举着酒杯,“来,大家都给小爷说说毕业后的打算!都想做什么!”   五花八门,连混吃等死这种答案都出来了。   习佳奕也拉着迟宁的衣角,小声和她说话:“薄总帮了我很多,我爸现在也慢慢好起来了,阿宁,我想去读南大的IT专业,争取以后到薄总的公司上班。”   南大在全国名列前茅,IT专业更是精英辈出。   习佳奕的成绩有点勉强,得看运气。   “你决定就好。”迟宁慢半拍问,“薄知聿是科技公司?”   “对,好几个知名的APP、包括游戏IP,薄氏都在做。”习佳奕也挺震惊的,“你不知道吗?”   迟宁还真不知道,在她眼里她一直把薄知聿当成街溜子来着,虽说她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她也没有好奇去搜过他。   现在搜索薄氏,第一个词条就是和他相关的。   首批使用人工智能,技术出海,还有俩APP她还用过。   不得不说,他俩从事的行业还挺……对口。   习佳奕笑:“那现在呢,你有打算去薄先生那实习吗?”   她的履历进不去,迟宁那真是随便进,她这种天才少年,早在之前就有企业想问她愿不愿意做人才储备。   迟宁摇头:“我没想过。”   她从未畅想过未来,当下已经让她过得乱如搅和在一起的毛线团。   她的人生,木沁总在帮她做决定。数学竞赛、信息竞赛,全都是木沁要她参加的。其实她之前化、物、生、数、信这几门课的竞赛都了解过,只是选了两个比较容易上手的而已,谈不上多爱。   连未来要上的大学,专业,木沁大约也早就想好了。   迟宁自己也清楚,她很平淡,在没有好奇心的同时,也丧失了对世界万物的兴趣。   她的人生似乎也就如此,浑浑噩噩,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   “想什么?”薄幸凑过来问,“阿宁大学想好要读哪儿了吗?”   “MIT呗,有人能拒绝MIT吗?”有人笑道。   “给爷一边玩儿去!”薄幸无语,“MIT有什么好的?我们南大也不比MIT差到哪儿吧,国内的顶尖学府!培养了多少人才啊!”   “还是薄哥格局大!您一个复读的都开始嫌弃MIT了?”   “……”   众人笑闹做一片,作为当事人,迟宁也只是淡笑。   手机里的信息嗡嗡响动,十分难得,迟星衍、她爸、她妈。   迟宁总结信息,迟星衍因为想去打比赛职业的事情跟他爸吵了一架,迟父本来就是个火气旺盛的老古板,指着门让迟星衍不读书就滚蛋,然后迟星衍又离家出走了,迟父来找她问还有没有迟星衍的下落。   迟宁觉得迟父也挺搞笑的。   你们俩住在一起,每次找不到人都是她在找。   怎么,她在迟星衍身上绑GPS了吗。   迟父还在控诉:【你说他今年都十六岁了,还不知道要好好读书,天天就想着打游戏。打游戏能吃几年的青春饭啊?他老了怎么办?没有学历出社会谁不低看他一眼?说好听点叫年轻气盛,说难听点叫蠢。】   【阿宁啊,阿衍最听你的话了,你好好劝劝他。读书才是最重要的。】   迟星衍这回学聪明了,提前发了信息:   【姐,你这回就不要再骗我回去了。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勉强没感情。】   木沁怼过来的信息更直接:【我知道他去找你了,让他放完暑假滚回去上学。什么年代了还能拿个初中文凭,妈妈不要求他学富五车、大富大贵,最起码把大学上完。】   迟宁看着左右怼过来的消息,挺麻木的。   第一个感觉是嫌吵。   嗯,没有家庭群。   离婚的时候木沁把他爸拉黑了,除了迟星衍的事情,她把所有事情断得干干净净。她自己的人生过得十分的潇洒果断,然后留下她在这儿左右前后三方传达消息。   迟宁也不意外,毕竟她从来都不在木沁的人生规划里。   第二个感觉还是好笑。   迟星衍的消息就看得到,她发给她要在国内读大学的消息就看不到。   为什么迟星衍就不用学富五车?   为什么她就要为了拿竞赛奖项,拿到昼夜不分?   她连拿个第二名都要被木沁骂一句没用。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她一直都挺清楚的,她没资格跟迟星衍比。   迟宁面无表情地问:【我想在国内读书,南大。】   木沁简而言之:【你想的是事情想想就好。】   你看。   哪怕她有了想做的事情又如何。   她想决定和不想决定的事情,都由不得她决定。   迟宁平静地划出迟星衍的对话框,言简意赅把他们的聊天记录截图发过去,然后问:【在哪儿。】   做完这些,迟宁便关掉了手机屏幕。   薄幸最近在学车,在讲在网上看到的关于驾校的笑话。   “隔壁男生练路面的时候紧张,红绿灯半天没过去,然后教练就问了,‘红灯你也不走,绿灯你也不走,信号灯是不是没你喜欢的颜色?’”   “还有一个,上坡教练拼命喊加油!边上那学员回答:谢谢您的鼓励!哈哈哈教练都无语了。”   大家都快笑裂了,迟宁脸上也配合的扯出礼貌的笑。   她胸口很闷,周围是同学们吵吵嚷嚷的嬉戏声,好像有人在和她说话。   可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思绪溃散,注意力集中不了。   热闹的世界里,她被单独区分开来,整个人笼罩进那深不见底的沼泽地。   脸上突然贴来一阵湿漉漉的寒气,就在脸颊靠近耳朵的位置,她似乎还能听见冰块碰撞融化的声音。   迟宁茫然地抬头。   男人打电话回来了,他的桃花眸装满温柔,微微弯腰,有些不着调的朝她笑。   “小朋友,一会儿没见到哥哥,就这么难过啊。”   “……”   迟宁缓过神,接过贴在她脸上的冰水,是她最喜欢的那家柠檬茶,无糖多冰。   “你不是去打电话了吗?”   “打电话也不妨碍给你带小礼物。”   迟宁喝着柠檬茶,冰凉酸涩的口感由喉到胃,激得她皮肤颤栗,整个人重重松了口气。   她想说谢谢,又想到他不愿意听,话不上不下的卡着。   薄知聿揉着她的头发,放低声音,像哄着小朋友的语气。   “我们家的小阿宁,别难过了。”   迟宁捧着那杯柠檬茶,手足无措地低着眸。   每次都这样。   在薄知聿面前,她藏得再好、藏得再深的情绪都是枉然。   /   聚会临近散场,迟宁没喝酒,就负责帮忙把喝醉的同学找代驾送回去。   她扶着习佳奕,习佳奕这孩子喝醉了反差也是真大,拽着迟宁非要说什么“有腹肌的帅哥才是真的帅”、“这谁能不爱呢”。   “……是是是。”迟宁赶紧在她语出更惊人之前把人带走,里面的让白涂处理。   其实每次聚会散场的时候才是让人最头疼的时候,醉鬼一大堆。特别是遇上薄幸这种,一喝醉就开始满嘴跑火车的。   薄幸端着他的葡萄酒,另一手扶着垃圾桶,跟垃圾桶说:“喝吧,喝了这杯明天就没有烦恼了。”   然后对着葡萄酒说:“大胆妖孽,为何敢抢我的酒喝!”   然后一个人在那儿左右手互博,关键这酒还一滴没洒。   白涂在录视频,笑出声,“别说,薄幸这孩子不读书可以去当喜剧人。”   薄知聿坐在沙发上,眼都懒得抬。   “扔出去。”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都听不出来薄幸是他弟弟。   薄幸今天也是真不怕死,听到这句话后,那一杯左右互搏的葡萄酒,准确无误地撒在薄知聿的衣服上。   他还搁那儿大喊:“三哥!接住!”   “……”   空气仿佛冰冻了,白涂僵硬地回眸。   薄知聿今天穿的是浅色的衬衫,葡萄酒一泼全毁了。   男人眉头紧锁,还没来得及动,白涂跟护着小鸡仔似的紧紧把薄幸护在身后,声音发颤。   “阿聿!三……三爷!这可是你亲表弟啊!不能打啊——”   白涂自己都觉得这话没边。   薄知聿他妈一个连亲爹都能打得苟延残喘的,还管薄幸这什么破表弟?   白涂都干说道被薄知聿收拾的后果了,以牺牲自我的精神闭上眼,结果等了三秒,没有任何的疼痛来袭。   薄知聿走上楼,“我去换衣服。”   “?”   白涂眨了眨眼,薄知聿这么好说话,今天天上下刀子了?   “那阿幸这……”   临进房间前,男人眼神淡淡地扫过一眼白涂。   “手机,拿上来。”   白涂就是被薄知聿折磨到大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按照这薄三爷这记仇的性子,给薄幸扔酒桶里腌三天三夜都是正常的。   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没生气?   白涂视线扫到手机,刚才这手机就放在薄知聿身边,也没被酒泼到。   “那他上楼一起拿上去不是很顺手吗。”   “什么顺手?”迟宁进门,“阿幸呢,我一起让人送回去吧。”   白涂在看见迟宁的那刻。   他悟了。   白涂揽着薄幸的手,顺手把手机递给迟宁,“阿宁你把这给三爷送他房间里行吗?他手机没拿,你直接放进去就行。”   迟宁点点头。   她到薄知聿房门口的时候,手机正好在震动,有电话打来。   迟宁敲了敲门:“薄知聿,你在里面吗?”   没人应。   迟宁犹豫道;“那我直接进来了?”   还是没声音。   迟宁试着转动他房间的门,没锁,轻轻拧一下便开了。   他房间光线总是暗的,室内四角的夜灯打开,暖黄的光线四处飘曳,空气里全然都是清冽的薄荷味。   迟宁抬眼,眼前落入一幅出乎意料的画卷。   男人衬衫已解开大半,月色从他突起的喉结开始流转,途径深陷凹窝的锁骨,顺着胸膛往下,停在腹部紧实分明的肌理间。   光影调皮地流转着,腹肌线条随着光线的角度显露无疑,最后停住在他松垮地深灰色裤头边——   坠落在停在人鱼线没入的地方。   迟宁怔愣在原地。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是在房间里换衣服!   身材还……还挺好。   顿了几秒,薄知聿桃花眼微挑,慢条斯理地问:   “看够了吗?”   迟宁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过去,他说话时,腰腹处的肌理也会跟着缓缓起伏。   ——又撩又欲的。   “阿宁还想看的话,”男人对上她的视线,低笑了声,懒洋洋的尾音勾得人耳畔酥麻,混不正经。   “哥哥就,继续脱?” 第37章 “薄荷情诗。”   暖黄的夜灯渡着层暧昧的滤镜,男人弯着桃花眸,衣襟半敞,似乎还真有继续往下脱的架势,浑然天成的痞坏劲儿。   场面挺微妙的。   迟宁眨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热度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耳后。   “我是……是给你送手机的。”   救命她是真不知道他在里面换衣服。   这场面不就很像,她是真的“色|欲熏心”了吗!   大型解释不清楚现场。   迟宁脑海里的想法乱糟糟地搅作一团,偏偏这时候,眼前还总是不听话的浮现出男人刚才颠倒风流的模样。   身材确实好。   她喜欢这种不显得满身腱子肉,却每一块都显得具有爆发力的身材,多一分累赘,少一分羸弱。   而且——腰好细。   呜呜呜男人腰这么细是合理的吗。   回忆着,回忆着,迟宁耳朵已经开始不听话了。   救命。   她对着别人的腹肌挥之不去,这是什么变态吗。   迟宁还在深刻地洗脑自己,等完全过来时身后已经贴上热源,他们在地面上的身影缓缓重叠,薄荷清冽的味道铺天盖地笼罩。   薄知聿微微俯身,气息如漂浮的小羽毛落在她肩颈上,他离她很近,只要她回头便能彻底躲进他怀里。   迟宁怔在原地,似乎连心跳都停滞了半拍。   她又想到他刚才的妖孽样,心跳不听话的加速躁动。   男人修长的手臂轻轻环住她,以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态,像是把她搂在怀里。   迟宁说话都磕磕绊绊:“你别——”   “别什么?”   薄知聿喉咙溢出几许低笑,缱绻的音色环着她的耳畔游曳。   “阿宁不想看了,手机也得还给哥哥啊。”   “……”   /   迟宁跑到楼下,一口气喝下大半杯的柠檬茶,试图让自己重新保持冷静状态。   她现在开始迷糊了。   到底是薄知聿在孔雀开屏,还是她在思春。   人家就是拿个手机!!她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   没救了。   白涂处理完薄幸,不放心还上楼看了眼薄知聿,重新下楼发现在喝水的迟宁,小姑娘婴儿肥还没褪掉,脸颊处粉粉圆圆的,连眼尾都有点儿红。   更像无害的小兔子了。   白涂连连感慨,薄知聿真不是人。   迟宁都被套路成啥样了。   就刚才他上楼的时候,男人慢条斯理地在扣衬衫的纽扣,桃花眼自然而然地扬着,即便不说话都能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   白涂问:“你这什么情况?”   薄知聿先前还在笑,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略有遗憾,懒懒散散道:   “可惜——”   “可惜什么?”   “没让她看完。”   “……”   呵,畜生。   白涂走到迟宁身边,看她的眼神这会儿很是复杂,遇上薄知聿这种人,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阿宁啊,还喝吗?”   迟宁回神,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不了,薄幸怎么了吗?”   “没没没,就单纯问问。”白涂转移话题,“阿宁大学打算选什么专业了吗?”   像迟宁这种级别成绩,保送的大学专业是随便她选的。   迟宁摇头。   “你要不去阿聿公司得了,他本来就有培养‘天才少年’的筹备,你可以进去试试。”白涂灵光一闪,“刚好你在阿聿这是相当好糊弄,咱自家人工作肯定比其他方便得多。”   迟宁疑问:“为什么他相当好糊弄?他不了解计科吗?”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集团总裁也是商科的生意人,不了解计算机也是正常的。   白涂差点说漏嘴,打马虎眼过去,“算……算吧,如何,来不来?”   迟宁压根就想不到这么远,“我还没决定大学在哪儿上。”   “差点忘了。”白涂恍然大悟,“刚才听他们说,你要到国外读大学?还是顶尖学府啊。”   迟宁:“应该吧。”   白涂听出来了,“不想去?”   “——什么不想去?”薄知聿换完衣服从楼上下来,含笑问,“阿宁要去哪儿?”   “MIT,他们说迟宁高二就被录取了。”白涂补充。   迟宁对上薄知聿的视线,男人眼底的笑意渐浓。   她大概也能摸出他表情的门道,这笑一看便是有火的前兆。   可她没想给他灭火。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吧。”迟宁说,“就算不是现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她迟早要走,他们迟早要散。   想到这,迟宁躁动的心跳逐渐平息,安静到如同一潭死水,连扔块大石也无法搅动波澜。   /   迟宁暑假过得挺安逸的,没有竞赛要求的高压训练,基本以兴趣为主进阶自己的水平,广泛拓展知识面。   然而她有多快乐,她爸妈那边就有多着急。   迟星衍还在玩失踪。   迟星衍也就十六岁,还正是青春期的时候,叛逆得要命,平常让他去卧室帮忙拿个手机,他都是一脸无语:“关我屁事,你不会自己去啊?”   更不要提现在这种离家出走。   偏偏还不能报警光明正大的找,按照迟星衍的性子,能提前给你叫俩媒体来全程记录,标题估计都起好了,“震惊!知名集团CEO竟教子无方至此!集团前途将何去何从”。   迟父和木沁急的半死,两人从原本大半年不给她发一条信息,变成一天恨不得按照三餐问她有没有迟星衍的联络方式。   迟宁没什么反应,他们问几次,她就发几次没有。   其实有。   迟星衍问过她在南汀的哪里。   迟宁没回,她对自己都挺意外的,说不定以前她还会敷衍两句,现在大概跟薄知聿待久了,有点儿被同化。   他教她的东西挺有用的。   不想做的事情,就别做。   目前学习进度到达百分之三十。   在第十五天的时候,迟宁收到木沁一通忍无可忍的电话。   “你亲弟弟不见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就真不着急?迟宁,你的血是不是冷的?”   迟宁说是。   木沁太激动,说话的声音尖锐得要刺破耳膜,叽里呱啦一串。迟宁听不太清,但知道没什么好话。   她开着免提,把手机扔到桌上,自顾自地翻着书。   手上这本是《百年孤独》,上面这句话是这么写的:   “往日的推心置腹已经一去不返,同谋和交流变成敌意与缄默。”   翻页声和木沁锐利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迟宁不急不缓,等木沁嘶吼出那句,“你不就是想在国内上大学吗?”   迟宁把书签夹好,“是。”   她们的对话多简单,目的和结果试探得一清二楚。   木沁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把阿衍劝回来,以后别在跟我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迟宁漫不经心地笑,“是玩笑,那我可找不到你儿子。”   她是生了张无辜的脸,即便是说这样的话都只是觉得少女不谙世事。但只能听得到声音,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骨髓。   “迟、宁——”   她面不改色,“我要确切的答复。”   “阿衍回来,我让你在国内上学!”   得到想要的答案,迟宁立刻挂掉电话,拨通迟星衍新的电话号码。   “新月巷的街角咖啡,过来。”   “……”   迟星衍收到迟宁电话的时候还是挺意外的,也可以说,从小到大迟宁就没做过让他不意外的事情,就连这次离家出走,他爸妈这么久找不到他,也有迟宁的一份功劳。   是她给他出的主意。   可上次害他被关在家里半年,也是迟宁。   迟星衍对迟宁的感情挺复杂的。   小时候做错事,她会帮他在奶奶面前说好话,可很多时候犯错误,也是她害的。   迟宁跟别的姐姐不一样,她表现得总是很乖,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多和你姐姐学学吧”,可在人后,她又时不时冷着脸格外不搭理他。   可那几年的迟宁,好歹不会像现在这样麻木又冰冷,套着厚重的壳,谁都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迟星衍转动着咖啡,杯子来回舞蹈几圈,晃晃悠悠的。   迟宁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有些好笑,“见我你紧张什么?”   迟星衍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没紧张。”   迟宁淡笑了声,“坐吧。”   父母离婚之后,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初中的时候迟宁还比迟星衍高一点,现在迟宁估计他已经长到一米八了。   少年发色染成银灰,他的眉眼和木沁像,总是透着难驯的锐利,稍稍挑眉,那股子轻狂压不住的往外冒。   被宠大的人,大概就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他们俩似乎都在打量着彼此。   迟星衍在见到迟宁之前,确实在担心自己紧张,但见到之后,他笑了下,话语欠揍。   “迟宁,你现在好矮啊。”   “我倒是挺羡慕你一直没变。”迟宁说,“一直都这么笨。”   “……”   互掐起来就没完没了,偏偏迟星衍还爱惹事。   “我就说在你自己在南汀会发育不良,瘦的跟个小鸡仔似的。”   “会发育不良你怎么不回去?”   “……”   “回去也行啊,”迟星衍无语,“要不趁这机会,我勉强同意你跟我一起回去。”   迟宁在看窗外的街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现在是夕阳落下时候,鲜艳热烈的红霞四下弥漫,炽热的红勾着少女飘扬的发梢,自成一幅浪漫画作。   可迟星衍看着,只觉得伤感。   她说:“我想陪着奶奶。”   他脱口而出:“那我也能陪。”   “回去吧。”迟宁看向他,“你想做的事情该用成绩来证明,而不是耍脾气。”   “可爸妈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迟星衍几乎是在发泄这几天无处释放的情绪,“是!我没你这么聪明,没你这么牛逼,能拿下多少的奖项。可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事情,我错了吗?!”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你错在你承担不了你喜欢的事情带来的后果。”迟宁抬眼,“你打比赛,赚钱了吗?”   “那当然!”   “够你的生活费吗?”   “……够。”如果他不买奢侈品的话。   “够养活你的未来吗?”   “够……吧。”他也不确定。   迟宁笑:“你问问我。”   迟星衍愣愣的重复:“你能养活你的未来吗?”   迟宁斩钉截铁:“能。”   迟星衍沉默了。   她不需要像他这般犹豫。   “这是我们之间的差别。”迟宁说,“我拥有的底气,是用我用尽全力拼出来的,这足够支撑我做任何事情。阿衍,我不希望你的喜欢是建立在毁了你的基础上。”   她没有迟星衍那样的好运,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她没有资格去拥有梦想。   迟星衍话梗在喉咙里,“姐姐,可我真的不想……”   “那就拼你的底气。”   “我——”迟星衍后知后觉,错愕道,“你不是在反对我打电竞?”   “我也没在支持你,”迟宁说,“你人生的路,是你自己走,为什么要管别人支持还是反对?”   天边烈焰的红褪成粉色,夏日傍晚,落日余晖。   少女温软的字音缓缓落进他耳边。   “阿衍,我等你足够有底气的那天,不是你来问我——是你来告诉我,你喜欢的事情,是对是错。”   她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她希望迟星衍有。   要热热烈烈的,要学会受伤跌倒、被质疑、被嘲笑,要像这耀眼又温柔的夕阳盛宴,光影永远足够灿烂满天。   这是我从未拥有过的少年气。   但我希望你有。   /   正好谈完工作,白涂是看着薄知聿亲自绕一大圈路过来给迟宁买柠檬茶。   他闲着无事,点进微信。   柏云圣在问:【他近况如何。】   自然是在说薄知聿。   白涂玩笑道:【你自己患者,你还来问我如何?】   【前提是这个患者,得来见医生,我还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特长。】   白涂被逗笑了,他回:【我看阿聿最近状况挺好的,没怎么在失控过,就他爸出狱的那回也被拦下了,挺好的。】   柏云圣:【那小姑娘?】   白涂:【嗯。】   白涂真心道:【我感觉有她在,阿聿就是个正常人,他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   柏云圣大概在忙,最后消息过了很久才回。   【不会的。】   【他只会越来越严重。】   【尽早带他来医院吧。】   白涂眯了眯眼,他完全没信,医生说的话多多少少都是往严重的方向说,再说薄知聿在柏云那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起色,该疯还是疯。   车门响动,薄知聿回来了。   “买到了?”白涂问。   “嗯。”   今天没带司机,回城的时候开车的是薄知聿。   因为那家柠檬茶店五点关门,按照白涂的速度就是黄花菜凉了他也赶不上。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薄知聿懒声道,“我不喜欢男人。”   “……”   白涂心想,这人确实很正常。   白涂放心了:“走吧。”   车还没发动,白涂眯了眯眸,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那是阿宁吗?”   夕阳刚落,夜幕转黑。   少女穿着纯白色的外套站在树底下,没几秒钟,边上走过来一位银发少年,看不清正脸,挺高的,身形板正,一身装扮非富即贵。   他似乎在跟迟宁说什么,带着笑意,很明显是在逗着人玩儿。   迟宁反手去揍他,少年躲开,伸手揉着她的头发,她也没躲开。他们之间的举止亲昵,自然,像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白涂心脏咯噔一声,“阿宁有说过,她有喜欢……”   “的人”二字甚至还未说出,车子的发动机启动,尾巴顿时腾起紫蓝色的焰,超跑的轰鸣声划破天际。   似豺狼环视猎物时候的低鸣,压抑的,张狂的,无所顾忌的。   白涂本能地抓紧安全带,脸色发白:“阿……阿聿?”   “嗯?”   男人眸底泛着和煦的笑,唇角稍勾,他视线锁定在前面不远处的两个身影,笑意多情又温柔。   可表盘还在加速。   就离他们几百米的距离,他还在踩油门!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前面有人,满心满眼,全都是他们并肩打闹的模样。   情绪在催动他脑海里最疯狂的想法。   往前撞。   撞掉就好了。   这样她身边就没有别人了。   轰鸣声愈演愈烈,似警告、似预告,周围似乎演变一场风雨欲来的灾难。   轰——   车子高速飞驰而出。   白涂整个人都在往前倾,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在转瞬之间放大百倍地呈现,超跑的加速度促使,窒息感近乎要淹没他。   在最后关头,薄知聿停了,轮胎和地面的急速摩擦滋啦作响。   白涂又被重重甩回座椅,眩晕感一阵一阵攀附上来,胃里翻江倒海。   薄知聿握着方向盘的手,已是青筋凸起,指腹泛白,连骨骼都再用力。   那边的少女没回头,她还在笑。   他视线寸步不移地锁在她身上,压抑得低低喘息,在用尽全力克制这样极端到炸裂的情绪。   在这瞬间,白涂深深了然,如果不是迟宁在,他是想这么做的。   他忽然想到柏云圣的那句“越来越严重”。   是啊。   他忘了。   薄知聿的情绪,向来就是偏激又疯狂。   他不是因为迟宁而变的正常了,他是因为迟宁,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交由她来管控。   她好。   他好。   她不好。   他会毁了自己。 第38章 “薄荷情诗。”   当天迟宁便把迟星衍送上回北宁的飞机。   迟星衍说到底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心性还未成熟,想说点什么还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   “你要去MIT读书吗?”   “可能吧。”   “那我们……”迟星衍犹豫,“算了,我走了。”   “嗯。”   他们临别也没拥抱,也没握手,就像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关系。   迟宁到家才看到他发出来的消息,小少爷拽拽的语气。   【以后你跟我混也不是不行。】   【保证给你养的白白胖胖。】   迟宁轻笑,没回,她把迟星衍的航班号都发给他爸妈。   晚上到薄家已经快九点了,屋里黑得像住在山顶上,迟宁以为他还没回来,打开灯的一瞬间,男人跟幽灵一样坐在沙发上,旁边盘着条巨蟒,一大一小,眼神正死死地盯着她看。   迟宁给吓一大跳。   “你在怎么不开灯?”   今天这玛卡巴卡看她特别不友好,蛇头舞动,蛇信子一直外露,冰冷的眼神像是随时能将她拆吞入腹。   薄知聿没说话。   男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似乎是不适应这样刺眼的光,抬手遮住眼,宽松的家居服往上跑,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身。   迟宁不知道这一大一小今天是怎么了,俩都冷冰冰的,还攻击力十足。   她懒得问,正打算上楼,玛卡巴卡的尾巴突然拍打着桌面,发出巨响。   她本能回头,才发现桌面上还放着一杯柠檬茶。   是她最喜欢喝的那家牌子,大概买了很久了,冰块已经化掉,杯身四散水滴,溢出一圈圆弧的水汽。   他不喜欢喝酸的。   迟宁顿了下,问:“给我的?”   薄知聿停顿得更久,姿势连变都没变,这句话像是挣扎着吐露的,想让她知道,又不想让她知道。   “嗯。”   迟宁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没。”   迟宁也跟着沉默,她就不是会哄人的性格,更何况遇到这种一个字不说的,完全的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干脆想着坐到他身边,还没靠近,玛卡巴卡猛地站起身,这样体积的蟒蛇面前,迟宁显得格外娇小。   身体本能爆发出一层鸡皮疙瘩。   它很不友善。   还不等迟宁说话,薄知聿睁开眼,语气像是掉进冰窟里过,又冷又狠戾。   “——别碰她。”   迟宁莫名从它的眼神里看出委屈巴巴的的感觉,蟒蛇重新缩成一团,甚至还望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能过去的道。   她坐到薄知聿身边,刚碰到那杯柠檬茶。   薄知聿开口,声音很哑,“不好喝了。”   冰块化了,柠檬长浸泡时间,只会越来越苦涩,难以入喉。   “没事,我挺习惯的。”迟宁说。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迟宁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很重,像是浸泡过似的。   因为木沁的缘故,她不太喜欢抽烟,薄知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他们在一起的场合,他都不会当着她的面抽烟,包括烟味。   迟宁垂着眸,想去问问白涂他怎么了。   白涂正好怼消息过来:【这人在喝82年的陈醋,你哄哄他。】   白涂:【这人是有那么点难哄……但你可以的,你非常可以!】   如果排除白涂认识薄知聿至今,就没见过有人能让他这阴晴不定的破脾气晴转多云的结论,那薄知聿确实只是有点儿难哄。   “……”   她就是想知道怎么哄才问的。   迟宁坐那思前想后半天,也没想出个对策来。   薄知聿上辈子一定是个公主吧,不然怎么这么多脾气。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出声:“薄知聿,你有没有想过你上辈子是位娇贵的公主?”   “……?”   迟宁小声道:“你好难哄呀。”   “……”   薄知聿气笑了。   她根本都没哄他吧。   他脑海铺天盖地都是傍晚看到的那副画面,迟宁恨不得跟所有人的划清界限的性格,可以任由那个男的碰。   那种亲昵感,是怎么都演不出来的。   就像,她怎么都不会对他有那样的神情。   他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折腾,苦涩、疼痛、怒火,无一不在灼烧着他的神经。   薄知聿垂着眸,脸色像布着一层灰蒙色调的滤镜。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难受得不知所措,总想撕开这层僵硬的皮囊,用那个暴戾又真实的自己,朝着她质问——   为什么,不能是他。   可他做不到。   多可笑。   他就连玛卡巴卡想象征性的威胁她一下,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大量抽完烟之后的嗓子发涩,似乎说出的话都带着种苦味。   “阿宁——”   “给你。”   少女伸出手,手掌小小一团,手腕更是他轻而易举便能捏断的模样。她掌心放着两个浅黄色的柠檬糖,玻璃糖纸在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薄知聿看着她。   “我只有这个能哄你了。”少女圆圆的杏眼弯成月牙状,温温软软地朝他笑,“薄公主,别生气了呀。”   薄知聿又觉得好笑了。   那两颗柠檬糖都还未放到他的掌心,只是她对他笑,那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压抑已有渐渐平息的势头。   他这算哪门子的公主。   她都不用哄,只要她在那儿,他便像个小狗只会对她摇尾乞怜。   /   迟星衍回到南汀后,没过几天,迟宁收到她妈的信息,让她收拾行李去读MIT的。   迟宁并不意外。   她妈要是这么好说话,她也不会说自己有九十的把握要去MIT。   但她意外的是,又过了一天,在纽约时间下午两点十分,北京时间三点十分,迟宁收到她妈怒火冲冲的跨国电话。   “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是吧?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多留在国内读一年高三,你是不是当初就想好了要找一个靠山来对付我?”   迟宁维生素药罐在生效,她困得一愣一愣的,反应特别慢。   “啊?”   “阿宁,你以为薄知聿这种人能护着你多久?男人要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你知道他对你是什么龌龊心事吗?”   迟宁更愣了,她什么时候靠着薄知聿了,再说薄知聿哪儿对她龌龊过?   他平常甚至都不会经过她的私人领地,基本都是他在迁就她,在薄知聿这住了一年,她就没体验过那种寄人篱下的难堪感。   迟宁越想越生气:“您说我就算了,您能不能别说他?”   “你还护起他来了?”   “我是就事论事。”迟宁揉着太阳穴,“他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真的很好。”   “呵。”木沁冷嗤了声,“行,他是好人,你亲妈我是坏人,我对你可太坏了。”   “……”   迟宁有时候是真觉得跟木沁聊天很累,七弯八绕、词不达意,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垂着眸。   还不如跟薄知聿聊闲话,直接、简单,哪怕他们不说话都能明白含义。   “不说话是默认我为你做的都是错的了?”木沁的忍耐到极限,“你这么厉害为了个男人,执意留在南汀这种破地方上大学,那你就留在那儿!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生活下去。”   迟宁想说“她是因为奶奶才想留在南汀,这儿也不是什么破地方”,因为这两个字都还未说出口,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她长长叹出口气,无力感逐渐爬上心头。   奶奶是木沁的亲生母亲,辈分是因为木沁的家族事业更强大,迟星衍他爸算半个入赘,她跟迟星衍都以男方的称呼来算长辈关系的。   爷爷去世的早,木沁看不上奶奶在南汀小镇的小本生意,母女算从小就分开了。   迟宁每次想跟木沁吵架的时候,总会想到那个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奶奶,在夜晚小镇村口时的模样。   老人家两鬓斑白,眼角夹着三条鱼尾痕,她是老花眼,不舍得花钱买眼镜,总是眯着眼看东西。   可她想看清木沁的模样,步履蹒跚,一直跟在她车后面努力看着。   这是前一秒跟木沁说“去忙你生意的,别管我”的奶奶。   这是后一秒依依不舍的奶奶。   迟宁只能跟在她身边。   那时奶奶便用那双因为干活满是粗茧的手紧紧握着她,唉声叹气,“阿宁啊,奶奶老了,以后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你的妈妈。”   “以后如果她做错了什么,还请你别怪她,那都是奶奶的错,是奶奶没能看着她长大。”   “……”   迟宁知道,她牢牢记住了。   所以从小到大,她有千般的委屈都不敢对着木沁说一句坏话,那是奶奶的宝贝女儿,奶奶会难过的。   可迟宁在想。   她好难过,又可惜她连难过都是麻木的。   她不是别人的宝贝女儿,也找不到奶奶了。   /   凌晨四点。   迟宁随手套着件短袖的T恤,没穿鞋,脚触碰着冰冷的地面阶梯,往下走,往前走。   熬夜带来的心跳声格外炙热的律动着,那是她明确的生命体征。   她却好像感受不到这样热烈的生命,像被人捂住鼻息,扼住咽喉,氧气被隔绝在外,窒息感稳固地裹挟着她。   她好像只有一副躯壳,哪怕只是微风吹,都会轰然倒地的巨响。   迟宁眨着眼,向前走。   前面是一扇大门,她像独闯恶魔洞穴的勇士,直直地迎上去。   额头磕碰出伤,不疼。   她体内奇妙地滋生出一种怪异的快感,很难形容,只是觉得舒畅。   她要继续闯荡洞穴的时候,手臂忽的被拽住。   男人的掌心很烫,肤色冷白,青筋突起,皮囊削瘦又满是力量,却没拽疼她。   迟宁偏头看他,有些呆呆萌萌的。   这瞬间,薄知聿脑子嗡嗡作响,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充斥着血色。   “——迟宁!”   他这回是真想暴躁到骂她,想说好多话,连手心都是黏腻的冷汗,指尖一动,那些话全部被哽咽在喉咙里。   月色下,少女终于露出那两条粉白纤瘦的手臂,上面都是奇形怪状的线条文身,突兀又奇妙地生长在她的皮肤里。   他手掌微动,文身覆盖的表层底下,指腹触碰到的全是凹凸不平的起伏,这些痕迹交错的、杂乱的刺进她的肌理。   薄知聿哑着声,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说话是件这么艰难的事情,最后说出的声音很轻,又哑得不像话。   “阿宁,是不是……生病了?” 第39章 “薄荷情诗。”   她张牙舞爪的文身之下,全是疤痕。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住在千沟万壑里。   四周很暗,呼吸声如银针轻飘落地。   薄知聿凑近她,用棉签将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额角。   磕得挺重的,青紫高肿,隐隐有血丝浮动。   迟宁和他相视了很久,似乎是现在才缓过神来,她淡淡地笑,“感冒了,没注意。”   他咬牙切齿道:“阿宁,这是墙。”   “啊。”迟宁揉着太阳穴,“感冒了晕,刚睡醒没有方向感。”   薄知聿还想说话,迟宁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你觉得我是生什么病了?”   “手上的——”   “小时候调皮摔的,后来叛逆的时候打架弄的,还有被猫抓的,七七八八的记不起来了。”迟宁挣开他的手腕,说得挺真的,“女孩儿爱漂亮,遮一遮也无可厚非。”   她天生纯洁无害的小圆脸,乖乖软软的,人本能会相信她说的每句话。   “薄知聿,我很好,没有任何事情。”   /   不知道薄知聿和木沁用的哪种手段,以木沁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为代价,迟宁能在国内上大学了。   在所有高校不知疲倦抛来的橄榄枝里,她选的是南汀最好的南大,学费全免,奖学金加上竞赛省内七七八八的奖金,够她生活一阵了。   这时候迟宁就开始庆幸了,还好她不是一事无成。   习佳奕跟她在同一个学校,习佳奕运气好被计算机专业卡线选上,迟宁懒得选上什么,跟南大商量好了,她大一双修数学和计算机专业。   开学前一天晚上,班级群都在讨论南大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让迟宁抛下MIT,而南大在邀请迟宁当大一的新生代表开始演讲。   迟宁额头上的伤疤还没好,不想去,客套道:【老师我资历尚浅,您找有经验些的。】   说是这么说,南大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就迟宁这履历,天才少女的实力,不比招生简章好用多了。   习佳奕在问她要不要住宿舍。   迟宁犹豫片刻,薄知聿家地理位置挺好,离南大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其实住他家也可以。   过了三秒,这个想法立刻被否决掉。   他们本来说好的就是在他家住到她高考后,她再这么继续待在他家里像什么样。   迟宁习惯性地想去揉自己的太阳穴,忘记额头还受过伤,硬着戳下去疼得倒吸凉气。   她发现自己最近是真有点儿不靠谱。   那种极端错误的认知可不能产生,她不该跟别人有过多的牵扯。   迟宁回:【我住宿舍。】   开学当日,南大门口都是拖着行李,彩虹色流动的少男少女。   迟宁穿着件粉色薄纱的玫瑰裙,偏宫廷风的设计,方领长袖,露出来的肩颈线条宛若直线,额头那点伤口,反倒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本就生的好看,随便穿件小裙子都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往她那儿看。   “阿宁,这儿。”习佳奕朝着迟宁挥手,“你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碰的,没事。”   “记得搽药。”习佳奕没再问这个话题,“你自己来的吗?”   迟宁推着她的行李箱,这回比之前的登机箱大点,二十四寸的。   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没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习佳奕仓惶摇手,“我以为他会来送你。”   迟宁:“我没告诉他我今天开学。”   她以前也没有要说她开学的人,就像她连开家长会都得自己找个“新家长”一样。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像她现在,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看着数不尽的家长语重心长牵挂满满送孩子上学的模样,她总会忍不住想起他,如果他在——   迟宁:“走吧。”   习佳奕没在多说,挽着迟宁的手,尽量轻松道:“开学第一天不上课,我们可以逛逛学校。”   迟宁还没说话,旁边有男生过来,手攥着她的行李箱。   “学妹,你哪个学院的?我帮你拿行李吧。”   还没正式进校门,但这是已经是今天第六个。   迟宁之前就听竞赛的队员们说过,大学开学男生都会帮女生拿行李,如果遇上长得漂亮的,身边围着的男生会越来越多。   他们担心她这么单纯一到大学就被人骗走了,竞赛完一直耳提面命地说,包括解决办法。   迟宁礼貌道:“谢谢,我男朋友等下会帮我拿的。”   果然,男生的眼神马上转向失落,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吧。   这男生大概也是秉承着破罐子破摔,还没走远两步,迟宁这都能听到他按着微信语音的内容。   “大一那个穿粉裙子的小仙女?别他妈问了,人家有男朋友。什么玩意儿撬墙角?靠你这说的也有道理啊。”   “……”   习佳奕反应可快了,在那男生回头之前,快步推着迟宁的行李箱往前走,妥妥一个“快跑.jpg”。   她心有余悸,惊讶道:“现在大学都这么可怕吗?”   迟宁被逗笑了,“是有点儿。”   两人还没走到计院的迎新处,系主任、院长、辅导员浩浩荡荡一群人朝着迟宁的方向过来。   “迟宁同学啊,终于等到你了。”   开学第一天校领导就出来欢迎的热烈场面,不止是习佳奕,周围的同学全部往这儿看。   “诶——你这额头怎么弄伤了?”   迟宁下意识抬手遮着,笑:“不小心,没事的。”   “那就好。”系主任说,“我们想提前跟你聊聊学业的事情,这位是你们的辅导员李老师,等下他带你报道熟悉校园,还有晚点新生欢迎会的事情,还有南汀日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你,还有——”   “老师,再还有我也没法变出这么多□□呀。”迟宁温声道,“您慢慢说,别着急。”   系主任看到这么乖的孩子,开学忙的晕头转向的烦躁都消散不见了,声音放轻:“还有大厂在举办人‘天才少年班’的选拔,想请问你愿意参加吗?”   “阿宁不参加吧,她寒暑假不是拒绝了很多知名大厂的竞赛邀请吗,那奖金人都看不上。”   迟宁其实挺怕麻烦的,那些象征性的比赛大多是为了提前筛选人才,耗时费力,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很多,再说她现在还需要考虑自己的生活费,没什么心情。   “我就算了吧。”   “但人肯定不会亏待这么好的人才啊,而且工资方面都好说。”   这李辅导员也挺能吹的:“我们迟宁!唯一一位国际双竞赛获得金牌的选手,我们南汀学神中的学神、大牛中的大牛!她肯定是以学业为重,怎么会在乎那些烂俗的钱?读书人的风骨怎么会为区区五斗米折腰!”   “我们迟宁,才看不上这些资本家的大饼,不就是简单的百万年薪——”   多少年薪来着?   百万?   少女眼前一亮,声音格外的清脆。   “我折,让我折,主任我可以参加。”   “……”   /   迫切愿意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迟宁,直接拿着行李跟着系主任去见这位选拔负责人。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心跳有些加速。   不紧张是骗人的,她满打满算也就十八岁,算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应聘打工人。   之前听竞赛的前辈说,出来给甲方写程序,产品经理真是秉着“我啥也不会,但我就是觉得你这儿不太对,这儿不好”。   前辈反驳这样写出来用不了,产品经理单纯地问:“你是不是写不了?”   然后就是打工人的日常了。   迟宁真觉得找工作,技术是一方面,哄甲方爸爸也是实力的一方面。   希望她这个甲方爸爸好哄一点吧。   系主任出来,问:“那个阿宁啊,可以进去了,不用紧张。他们已经了解过你的履历了,由于你现在年纪还小,就是提前探一探底,算不上正式面试,加油!”   系主任已经帮迟宁敲好门了,迟宁深呼吸,整理完表情走进房间。   这间大概是学院开大会专用的,前方还是个老板椅,椅背面对着她,迟宁就只能看到一双昂贵的定制皮鞋。   “您好,我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一新生,迟宁。”   对面没说话,氛围僵硬住。   迟宁已经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查一查面试的时候该怎么自我介绍了,她说的这个是不是有问题啊。   她犹豫道:“您——”   老板椅缓缓转动,滑轮轻微晃动声,男人白衬衫懒散敞开,露出深陷的锁骨痕,下颌线清晰如雕刻,那双桃浅色的眼瞳明亮又勾人。   “重新认识一下,薄知聿。”   薄知聿站定在她面前,伸出手。   迟宁有些愣。   手掌交握,他掌心干燥又宽大,轻而易举地包裹住她,牢牢紧扣。   男人稍稍俯身,桃花眸含着温柔的笑意。   “面试生,你好。”   从开始,到现在。   她不说,他也会来。   理智和行为都在提醒她不能对别人产生过度依赖,却在看到薄知聿的这刻。   迟宁会下意识想,他来了,也挺好。   /   薄知聿点了点她的脸颊,逗弄道:“怎么,看见哥哥就呆住了?”   “没有。”   迟宁把脑海里的相关信息连在一块儿,她挺意外,“你们那么大的集团,总裁亲自来给大学生面试?”   “是有挺多人想来的。”薄知聿弯唇,“但这不是因为家里某位小朋友,不愿意告诉我她开学了吗。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哥哥这不得来庆祝你大学入学第一日。”   “……”   用找工作当理由,这庆祝的方式还挺独特。   “那你是来庆祝开学,还是想招聘员工?。”迟宁问,“系主任不是说来探探底的吗。”   “都有。”薄知聿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边的电脑,“一道简单的题,试试。”   迟宁好奇:“不是说就问问题吗,你算不算在给我开小灶?”   “小朋友懂得还挺多,”薄知聿说,“先试试。”   迟宁环顾四周,欲言又止:“没别人了吗?”   “阿宁还想看见谁?”   迟宁疑惑:“那你怎么探底?”   不是白涂说的,他看不懂专业性的东西吗。   他自己的话,这不是开小灶都开不明白。   薄知聿不以为意:“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迟宁心想,现在的甲方爸爸还真就跟前辈说的一个样,不懂装的还特别懂。   “你这一眼看不明白。”   薄知聿眸底的笑意愈发明显,饶有兴趣地问:“我看不明白?”   迟宁在杠他和要工作赚钱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忍了忍,坐在电脑上准备开始。   这题不看不知道,一看她觉得这钱不赚也可以。   “你们用ICPC的类型题做面试?”   ICPC大学生编程产品设计竞赛,有“编程界的奥运会”的美誉,全球性质的比赛,高手云集自是不用多言。   迟宁也就是闲暇之余了解过一二,完全没正儿八经地做过。   薄知聿挑眉:“觉得难?”   “……”   这完全跟前辈说的对上了,他这仿佛就是在说“做不了是吧”。   “这不是题目难不难的问题,你这道题需要考虑三个维度的版本问题,没两三个小时写不下来。”迟宁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初步分析下题目要点,要判断每个矩形对应的红十字形状的交是否为空,不封闭的矩形区域构成的轮廓线,另外这四条轮廓线是否为空,y上的坐标——”   迟宁话语一顿,她偏头看身边的男人,桃花眼挺炯炯有神的,就是她说了这么多他好像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啊。”男人还挺漫不经心地,“谁的坐标?”   “……”   是我的坐标,行吗。   迟宁微笑,“我刚刚说的,你是不是都没听懂?”   “听懂了。”   “……”   这人脸皮是怎么这么厚的。   “我再简单跟你说一遍吧。”迟宁正襟危坐,她怕他走神,手点着题目代码附近,“这边,这个轮廓线的意思是——”   话还未说完,周围突然涌入一阵清冽的薄荷味。   男人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正好将她整个人都圈在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鼠标,有些慵懒。   “什么意思?”   迟宁完全没反应过来,背部撞到他的胸膛,她稍稍抬眼,眼前是男人浓烈立体的五官,近到能将他眼下那颗勾人的泪痣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感官好像在这瞬间骤然放大,又全被他的存在占据。   呼吸,温度,动作,味道。   近在咫尺。   迟宁耳尖红了个彻底。   男人声音稍低,磁性的低音炮环绕在她耳边,几个字拖得格外缱绻。   “阿宁老师,教教我。” 第40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连反应都是僵着的,男人说话的气音缓缓落下,泛着的痒意似乎一路蔓延到心底去。   她从他怀里出来,像做错事的小孩儿。   “教……教不了。”   薄知聿桃花眸里都是笑意,偏偏语调又是正儿八经地在问:   “怎么教不了了?”   在这瞬间,迟宁又感觉自己最近真的不对劲。   还不允许甲方求学若渴吗。   教他一下怎么了!   在迟宁独自纠结的时候,白涂敲门进来,“你们面试是完了,还是没开始?”   “还没开始。”迟宁说,“刚才在教他看题。”   “教——”白涂一噎,完全茫然,“教谁看题?”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迟宁,薄知聿这狗玩意儿开公司最开始就是靠着他自己的专利走到现在的吗。   这人后来学的也是计算机和金融双修,边学边玩公司,简直可怕。   就给迟宁的题,在薄知聿这种身经百战的眼里跟1+1等于几这种没什么差别。   “我。”薄知聿眼尾勾起,温声问,“不行吗?”   白涂鸡皮疙瘩一起,“……行,当然行。”   白涂:“让阿宁自己做题吧,这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测试,四个小时六道题,做完你直接交,系统会判定对错问题。”   迟宁举手:“可我等下还有个新生演讲。”   虽然她说了不去,但系主任盛情难却。   薄知聿言简意赅:“换人了。”   迟宁噢了声,她说了半天主任都没同意,要不说还是资本主义的力量好用呢。   但——他是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去当新生代表的。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薄知聿轻拍了下她的头发,淡淡道:“不是不喜欢他们一直问你吗。”   迟宁一愣。   她额头的伤还没好,皮肤白这样的伤口就格外扎眼,每个人都要来问一句“你没事吧”,她就要不厌其烦地回“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吗。   她总会如此再问自己一遍。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其实有没有事也挺不重要的,因为问这些问题的人,关心的也并不是她是不是没事,只有她的伤口在一遍遍被戳着。   所有人都这样,只有他不是。   他是最接近她伤口的人,却从来不会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迟宁看着他,总觉得他再说——   他会帮她挡住那些没完没了的刺痛感。   /   迟宁第一次做这类型的题,用时比较慢三个小时半才结束,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薄知聿他们约莫也是应付完校方领导了。   白涂才是那个真正看不懂程序语言的人,搁那儿看算法的对错结果,惊叹道:“阿宁今年才十八吧……现在的小孩儿真可怕。”   有一题判定是退回,因为迟宁做着做着,顺道给题目拓展了一下,内容比起原先的更复杂。   薄知聿大概扫完,语调有点儿傲娇。   “还行吧。”   白涂:“……”   我看你脸上就差写着“我家小朋友就是最牛|逼”的了。   迟宁抬手揉着脖颈,有些疲惫,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她这两个月的暑假深化学习过的这方面的内容。   “我有点问题,我没正儿八经做过相关工作,不知道该如何和你们的团队磨合。”   薄知聿:“先试试,两个月实习生。”   白涂震惊;“你会不会有点儿草率,你当初说要办这项目的时候已经被多少人反对了,团队里可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最小的二十二,迟宁今年才刚十八,你怎么说服?”   薄知聿懒散道:“玩技术的人,管年龄多大?”   “但迟宁都还——”   薄知聿笑了,“那你给我在国内找一个,双竞赛国际金奖的二十二岁大学生来,你找得出来吗?”   找不出。   “算了算了!”白涂无语道,“我干脆也跟着你疯一把好了,反正就迟宁这苗子,咱不要别人肯定也得抢,自家的白菜自家的猪拱。”   迟宁:“……”   她就不能是被录取的吗,怎么是被猪拱。   但不管是哪个说法,迟宁目前算是有着落了。她自我感觉这也不算是开小灶吧,她还得进去按流程实习三个月,最后结果按技术说话。   她问过薄知聿,她工作时间可以放在她没课的时候,他们团队里还会有专门的大牛培训,工资待遇也不差。   这份钱赚的还算安心。   迟宁提着行李箱在楼下等薄知聿,他们还有事要跟校方谈。   她今天穿的是小裙子,没法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一边在脑海里回想面试题的拓展,一边推着行李箱玩。   力道不小心用大了,推倒半米外。   男生握住她行李箱的扶手,笑,“学妹刚来报道吗?宿舍在哪儿,学长帮你搬行李。”   “……”   又来了。   迟宁:“谢谢,我男朋友等下会来帮我搬的。”   这男生资料还挺齐全,痞里痞气地拿出手机给她看,“南大都传开了,今年的大一新生有位漂亮的小学神,还没有男朋友。”   上面是南大的匿名表白墙,有人偷拍她的照片在问。   【我三分钟之内想要这个绝世甜妹的资料!】   【报!小学妹说自己有男朋友。】   【怎么可能有男朋友啊,迟宁差不多三百六十五天都泡在竞赛里了,我参加竞赛的大佬朋友就说,是单身,好多人想追都追不到。】   迟宁微笑:“我说了,有男朋友。”   “那你说说,你男朋友是什么样,有照片吗?没有吧。”男生一副把她小心是拿捏住的样子,“学妹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我,我去给你买杯奶茶,不急,慢慢想。”   “……”   迟宁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无语的情况,什么花里胡哨的这都是。   她转过身,攥紧自己这惹事的行李箱。   这还没安分一分钟,行李箱又隐隐被人攥住了。   迟宁无语到都不想回头,脑海里冒出薄知聿的样子,张口就开始胡扯。   “有男朋友,身高一八八,桃花眼狐狸精,没见过长的比他帅的,有钱,年龄……年龄大我七八岁吧——别来问了。”   话音落下,行李箱上的那股力道没有放开,反倒更加重了些。   随后,男人散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含着浅浅的笑意。   “男朋友?”   迟宁错愕地转过身,对上男人的桃花眸,她僵硬住。   啊啊啊她刚才就是被气得随口胡说的。   当场被正主抓包,她已经要尴尬没了。   薄知聿朝她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他对视上她的眸光,男人那双桃花眸好看得像会放电,晕着温柔的笑意,直勾勾地望着她。   “那阿宁看看——”   “哥哥和你男朋友,像不像。”   “……”   /   迟宁最后这个行李箱是让薄知聿拿走了,这臭不要脸的直接说什么,到他公司上班就适合住在家里和他保持专业性沟通。   她没办法,只能说好。   好在迟宁对大学的计算机课程水平已经了如指掌,专业老师也挺会来事儿的,上课的时候不会自找麻烦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偶尔没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签到。   今天算是第一天到薄知聿的公司实习,他们这个“天才少年”是单独的办公区域,基本年龄范围就在二十五岁上下起伏,年轻化氛围不会太僵硬。   “这儿呢,就是你的工位。”   “谢谢。”   迟宁还挺庆幸的,这个位置没有靠近玻璃窗,不然这三十几层楼她一天到晚就只顾着恐高了。   带她入门的哥们还挺潮流,左边是断眉。   “十八岁?想当年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在网吧过夜。”   迟宁看向他,她了解过了,薄知聿这个天才少年计划里全是年轻且精锐的苗子,SCI、各大国际奖项、研发成果只多不少。   “看到没?”断眉撩开盖着的头发,“报应就是后来熬秃了。妹妹啊,多珍惜你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吧。”   “……”   “走吧,我再带你去看看公司其他地方,一个小时后我们去开会。”断眉说,“我们这个团队配合度挺重要的,按公司这录取要求一年半载也进不来一个新人,咱晚上都会给新人开迎新会,顺便互相了解一下。”   两人说着走进电梯。   不知道为什么,在电梯关上那刹那,迟宁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衬衫穿得矜贵又温和的。   ……   白涂碰了下柏云圣的手臂:“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柏云圣推了下金丝眼镜:“没,感觉遇到了熟人。”   “熟人?”白涂说,“那边可都是阿聿花大价钱费尽心思从全国各地挖来的‘天才少年’,出事一个都得心疼的半死。你这南汀第一心理医生可别说认识,我心慌。”   “他们不是无药可治。”柏云圣温声笑,“没听说过吗,‘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可别再把天才整成疯子了,一个薄知聿还不够你折腾的吗。”白涂挑眉,“你这都追到公司来看病了啊。”   说到这儿,柏云圣难免叹气,“我这一年到头遇到的棘手患者,大概也就只有这俩了。”   到薄知聿的办公室,白涂敲门,没个正型道:“薄总,您催债的来了。”   “进。”   这办公室四面全是落地窗,高楼之上视野一览无遗,仿若众生都渺小于足下。   男人手撑着下巴,慵懒的姿态似猫,漫不经心地在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三爷今儿个这么认真呢?北宁要的APP方案不是早发过去了吗。”白涂话还没说完,看到他电脑上的内容,情不自禁一句,“卧槽!你变态吗?”   屏幕上是“天才少年”走廊通道部分的摄像头,满屏的监控画面,少女的身影出现到哪儿儿,镜头就切换到哪儿。   现在迟宁到工位上了,这工位的边角正好在通道摄像头的范围里,能看到一点影子。   小姑娘还在接手工作,长发别到耳后,侧颜乖巧恬静的。   薄知聿睨他,“让开。”   “得得得,瞧你那小气样。”白涂是相当无语,“就他妈一个监控画面都不允许别人看,她就只能你看是吧。”   薄知聿没说话,还在看屏幕。   白涂突然明白了,“感情你就是这样才要把阿宁的工位调到那儿的?”   薄知聿淡淡道:“她恐高。”   白涂调侃:“啧,薄三爷心这么细呢。”   柏云圣问:“阿宁?是迟宁吗?”   白涂:“这你都知道?我们阿宁原来这么出名的,学神就是不一样。”   柏云圣:“猜的。”   他知道薄知聿“天才少年”的企划,再想到刚刚那抹熟悉的身影,没多少人会像那个小姑娘一样,太好联想了。   闻言,薄知聿眉眼微抬,语气有些凉。   “你认识?”   男人的眼神里,压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样威胁的眼神,仿若柏云圣一个字的回答失误,便回扑咬上来的恶犬。   侵略、占有欲,在提起迟宁的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的状况,真的不好。   柏云圣没直接回答,问:“她近况如何。”   “不劳你挂心。”   柏云圣点到为止,没再问。   他能做的只是在定时炸弹爆炸前,告诉他们这儿有个炸弹,信不信与否,在不在乎与否,那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只希望到那天,不至于是药石无灵的地步。   /   迟宁还在熟悉工作内容,为了那个增进感情的迎新会,临时过来坐着,还在看手机的相关文件。   边上有位姐姐过来闲聊:“十八岁?我看着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初中生,现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迟宁弯着眼,对答如流:“我开始也以为姐姐是刚上大学呀。”   姑娘喜笑颜开,“你这小孩儿,能处!”   迟宁就是会演,正常到不正常的就没她聊不动的,周围皆是欢声笑语。   他们聊的整欢,旁边听到一声清晰的、略带不屑的“哼”声。   “走后门。”   “诶,说到这,好像有人说,早上看阿宁是从薄总的车下来的啊?”   “看错了吧?先不说别的,怎么有人敢上薄总的车啊!”   “……”   大家都是玩技术,自然而然对“走后门”的会鄙夷些,氛围掉入冰窟。   断眉出来缓和气氛:“别搭理他,这人就是心气高了点,看你太小怀疑你的本事呢,过两天就好了。”   迟宁点头,乖乖地嗯了声,她想了想还是发微信跟薄知聿说。   【在公司我们还是装作不认识吧,避免节外生枝。】   断眉边上的穿着西装的男同事碰他手腕,意味深长,“你觉得迟宁怎么样?这小姑娘又乖又聪明,绝了!”   “我觉得你没戏。”断眉不客气道。   “那我怎么没戏了?年轻有为,百万身家,再说我跟她年龄也差不多。”   断眉冷哼了声,“你要是嫌活得不够长,那你可以试试。”   “……”   包厢里唱歌声音开很大,团建玩游戏的又多,迟宁是主角,今天运气不好已经喝了好几杯下去,脑袋晕晕的。   她捂着脸颊,低低呢喃:“晕。”   边上姐姐扶着迟宁,“你们怎么能残害小孩儿啊?这白的和洋的混着喝,她这不晕才怪。”   “我靠,我就他妈去接个电话的功夫,你们就把人灌成这样?”断眉急得就差原地转圈圈,“完了完了,等下我要被弄死了!”   “那也没想灌她酒啊,谁知道今天点了白酒混一起,这谁喝能不上头。”   “……”   断眉最先保持冷静,“这样,我先送她回去,你们接着玩。”   西装男同事打鸡血式举手,“我也送。”   男人拖着尾音,声音在这灼热的夏日里,却传来满是寒冷的意味。   “你送?”   原本东倒西歪的一群人立刻站军姿似的原地起立。   “薄……薄总好。”   男人还未说话,断眉额间已是冷汗涔涔,完全不敢抬头看,“薄总,她喝……喝多了。”   薄知聿视线落过去。   迟宁喝醉酒后防备感更重,压根不让别人碰,喝醉也不像别人扯胡话,水汪汪的杏眼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   薄知聿憋着火,小姑娘已经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跟个小树懒似的,喃喃道:“薄知聿,我好困……”   包厢里音乐声开得再大,空气里也铺垫着一层厚重的寒霜。   薄知聿是什么样的人,龟毛又洁癖,这么多年都没看到有女人近他的身,现在迟宁就这么扑上去,连那姐姐都在担心迟宁被当垃圾甩出去。   下一秒。   男人似乎在忍着情绪,手轻轻地扶住她,任她扒拉着,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从未听过的温柔,耐心得呵哄着——   “阿宁乖,我们回家。”   “……”   /   薄知聿看明白了,迟宁这小朋友喝醉酒不会做什么出格的行为,但会格外黏人,特别黏人,很像热衷于撒娇的小奶猫,这儿玩一下,那儿蹭一下。   小姑娘眨巴着眼眸,拽着他的手死活不放开,糯糯地喊着:   “哥、哥。”   她的声音本来就甜,含着迷蒙的酒意,哥哥这几个字喊得像是要酥到骨子里,格外挠人。   薄知聿喉结滚动,没说话。   迟宁是真喝得没半点理性,宽大的车内座椅随意翻腾,似乎觉得不过瘾,非要凑到他的身边。   “哥哥,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呀。”   “……”   说着,迟宁还真往他脖颈闻,越靠越近。   她喝醉后便像卸下那层厚重的伪装壳,不用瞻前顾后地演着小大人的角色,全部都遵循着本能行事。   离他越近,她便觉得越放松。   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喜欢黏着他的感觉。   “哥哥——”   小姑娘乌黑的长发轻轻蹭过他的肩颈,软乎乎的气息来回地漂浮在他的皮肤上,清甜的玫瑰香混杂着酒味。   一步步,都在侵略着他的神经。   薄知聿被她磨得连额角都在跳。   他确实是一直在忍着自己的情绪,天知道看到这小姑娘一个人喝醉的时候他有多恼火、有多慌乱。   害怕她受伤,又恼火别人能看到她喝醉的模样。   恼火她也会黏着别人不放,哪怕对象也是女生。   他知道,她是生在光里,像冬日暖阳、夏日清风的存在。   从到学校,到刚才的酒会,往她身边贴的男性动物只多不少。   只想让她待在他身边。   只想让她是他的,恨不得贴上标签,让谁都不要靠近她。   从神经末梢开始升腾起的烦躁如凶猛的大火燎原,暗流一触即发,似乎连他自己都要被湮灭在这样极端的情绪里。   可她现在,在对着他撒娇。   薄知聿的掌心攥紧了又松开,再攥紧再松开。   他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梢,少女用那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望着他,   “哥哥,你闻闻我的,为什么我没有这么香呀。”   她撩开她颈侧的头发,露出一片细腻胜雪的肌肤,让他靠近。   盛夏的夜晚,车停在繁荣的市区中心位置,阑珊灯火化作千万星点落进车内。   他看向她的清澈的眼眸,再到她的唇,她的颈间。   他轻声道:   “不想闻,想做点别的,又怕你生气。”嘉   怕她生气?   迟宁没听懂,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话还未落下,迟宁一怔。   男人身上的气息骤然靠近,他的唇已贴在她颈间的皮肤上。   柔软的,微凉的,克制的。   她感觉到有什么在皮肤上灼烧,湿润的触感缓缓靠近着,酥麻还泛着点疼,奇妙的感觉占据她的理智。   明月高挂,都市沿街热皆是热闹的喧哗声,不夜城的灯火长明不熄。   他在这些没完没了的声色宴里,亲昵而又虔诚地吻着她的颈间。   良久。   迟宁在迷糊中听到一句他低哑得不像话的声音。   “可我思来想去。”   “还是想吻你——” 第41章 “薄荷情诗。”   迟宁喝醉酒顶多就是上脸,脸颊红扑扑的,行动除了爱粘人些,表面看起来和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薄知聿想抱她回房间,小姑娘小声说要留在客厅看电视。   他给她盖好薄毯,突然想到她那天喊他的“薄公主”,调侃道:“阿宁才像公主吧。”   他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迟宁回得特别认真。   “我做不了公主的。”   他没说话,她又掷地有声地强调了一遍。   薄知聿没放在心上,去厨房给她倒蜂蜜水醒酒。   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正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乖乖地盯着屏幕看。   薄知聿回想了一下,任何看电视或者是无人的场景,迟宁总是习惯这么坐着,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模样。   很没有安全感,很防备的姿态。   薄知聿:“蜂蜜水。”   迟宁先是抬眸看他一眼,小手抱着玻璃杯,问话也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甜的……我能不喝吗?”   他连心底都快是软的,不自觉放轻声音道:“醒酒的,喝了明天会舒服些。”   现在的她,又和平常截然不同。   若是平常的迟宁,她不喜欢她便拒绝了,还需要人好一会儿哄才乐意,不想现在这般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很像,很怕被人丢下的情况。   薄知聿仿佛在这瞬间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他妈经常不着家,会直接把他一个人锁在黑漆漆的家里。   年幼害怕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所以每次在她出门前,他都会格外乖顺,希望这样的自己不会被独自锁在家里。   那迟宁呢。   她又是被谁丢下了。   迟宁在看的是一部日漫,薄知聿没看过不知道名字,画风卡通系列,偏向治愈类。   故事大概讲的是主人公波吉是未来的国王,但他天生是弱小的聋哑人,难免会被流言蜚语裹挟。可在那些难听尖锐的话里,他们不知道,波吉是能听懂唇语的。   迟宁看着,自顾自地低语。   “我不像公主,像那个弱小的聋哑人,我能听到、感受到所有恶意,还要在他们的面前笑脸以对。”   “哥哥,我做不了公主的,我没有资格。”小姑娘偏头望向他,声音越发的小,似乎只想让自己听见,“公主有好多人爱,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没什么都没有”,这几个字声音太小了,小到离唇的瞬间便会被风吹散在夜色里。   薄知聿顿住。   在日常生活里,迟宁最习惯于扮演乖乖女的角色,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需要别人操心,镇定自若,习惯自我发光。   可就是这么个不用人操心的小孩儿,在喝醉后,也只敢趁着浓重的夜色时分抱紧自己,低声呢喃,“我什么都没有。”   /   迟宁昨晚是喝得太醉了,头疼睡到下午才醒,整个脑子里都像有人在炸地|雷,砰砰砰的,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她就记得,昨晚喝酒的时候一不小心没分清楚雪碧和白酒,一大杯下去,仿佛连食道都是辣腾腾的。   她其实酒量不差,测试过最高的时候能喝半斤白酒,但是受不了红白混合,一喝就开始失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记不住。   迟宁头疼得揉太阳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不容易额头上的伤好了,又给自己整出内伤来了。   她起床去洗漱,牙刷囫囵塞进嘴里,泡泡还未出来,视线落在镜子里面的自己。   右侧颈间是红的,一小块,印子也不重,跟过敏差不多。   迟宁眯了眯眸,她不是易过敏的体质,不会对食物或者是外物过敏。   那这个疤又是哪儿来的。   没想出来,头又开始疼。   算了。   她身上没有伤才是不正常的。   迟宁洗漱完下楼,餐桌上摆着醒酒的汤药,还有张便利贴,薄知聿的字迹。   【有事出去,醒了就喝。晚点一起去公司。】   迟宁莫名,昨天不是才说了,在公司就当做不认识吗。   她没听他的,喝了醒酒汤,在他的便签底下写她先走了。   迟宁今天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穿错衣服,还是出门的时候把彩票贴脸上了,不然为什么上个班每个人都在盯着她看。   她低头敲一下键盘,万众瞩目便立刻涌上心头。   她抬头,周围便躲躲闪闪地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不是。   他们哪儿有问题?   迟宁问离她最近的断眉哥:“他们在看什么?”   断眉哥也没直言,从边上递过来小纸条:【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微信呢,赶紧看看。】   迟宁就没有什么看信息的意识,昨天加上公司的群没屏蔽,里头消息有好几百条。   她点进去,整个人就是茫然的大动作。   【我靠我靠,我们公司居然真的有老板娘了?就他妈十八岁?这么狠?】   【要不说人家年纪小好办事儿呢,薄总那是一般人能泡得到的吗?看看,这一下都给塞天才少年里头了,功成名就啊!】   【真是看不出来啊,小姑娘长这么单纯,花样这么多。】   【……】   几百条信息在猜测她和薄知聿是情人、玩物、还是正经老板娘。   现在发出的这条消息是这样的。   【我感觉是玩物,你见过哪个情人喝醉第二天还兢兢业业上班的。】   迟宁发通用的微笑表情,打字:   【你们觉不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我是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人?】   【要不把我踢出去你们在聊?】   “……”   终于,这条消息出去之后,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消散了。   迟宁直接把聊天记录截图给薄知聿了,她自认为还挺细心的,发之前还懂得给他们ID和头像打马赛克。   【您要不,找个机会解释解释?】   薄知聿:【解释什么?】   薄知聿:【女朋友?】   迟宁:【该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我们什么时候是这种关系了?】   这条消息回得还挺晚,让迟宁的心脏都不安起来了。   【那阿宁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迟宁在对话框敲字敲了半天。   舍友?   朋友?   兄妹?   哪一个她都觉得奇怪。   迟宁转移话题,客气说:【那你不说清楚,他们肯定都该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了,多玷污您的清白。】   这回薄知聿发的语音消息,男人的音色经过电流处理更显缱绻,他低笑了声,缓缓道:   “哥哥本来也不清白,随他们误会。”   “……”   他不清白又是什么意思。   他能不能说点她能跟上逻辑思维的话!!!   “您好。”秘书敲她的办公桌,“薄总请您上楼商议要事。”   迟宁收敛起神情,起身跟着秘书走,感觉她昨晚喝得是假酒,不然也不至于后劲这么足。   等到他办公室,四面百叶窗都是关着的,周围开着灯。   秘书还没走,薄知聿懒洋洋地问:“阿宁,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出门?”   就这么一句,迟宁都能感觉到秘书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   她放弃了,破拐子破摔,径直走到他沙发上,拿着桌上那杯柠檬茶就开始喝。   薄知聿弯了眼眸,拖着语调,“这会儿不避嫌了?”   迟宁无语:“我倒是能避开。”   薄知聿坐在她身边,慢悠悠地,也不急着让催她喝,就是视线总是盯着她看,莫名炙热,让迟宁都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的那种。   总感觉他今天这个孔雀开屏的姿态,又肆无忌惮了许多。   迟宁不自在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喝的那杯,”薄知聿慢条斯理,“是我的。”   “?”   救命他平常不是都不喝柠檬茶的吗。   迟宁看到吸管上已经沾上一圈她的口红印了。   薄知聿唇角稍勾,语气拖得满是暧昧,“没看出来,阿宁对哥哥心思还挺深的呢。”   “??”   心思深又是什么玩意儿?   她又做错了什么?   视线对视上,迟宁越是茫然,薄知聿眼底那逗弄人的意味便越明显。   男人长长叹口气,满是无奈,还无处倾诉的模样。   “唉,哥哥委屈。”   “……?”   你这就委屈上了?   迟宁忍无可忍:“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靠近中文逻辑的话?”   薄知聿似笑非笑道:“阿宁真没想起来,昨晚?”   “我喝断片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记不起来。”   话说到这儿,薄知聿又略带委屈地看着她,那眼神很像在控诉她是个渣男。   迟宁在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小心翼翼地问:“该不会我喝醉酒,对你做了什么……吧。”   薄知聿跟个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   “嗯哼。”   迟宁沉默一会儿,她仿佛在用尽毕生功力在脑海会想自己究竟对薄知聿做了什么,断断续续的片段像老式电视卡带的白片,就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有声场景。   完蛋,彻底想不起来。   迟宁放弃了:“你直接告诉我吧。”   薄知聿弯唇,“你确定要听?”   “你说。”   薄知聿故意空了几秒,才懒散道:“哥哥受了委屈,是不是得想找你,讨个说法?”   迟宁点头:“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迟宁怕他觉得她会赖账,又补充道:“你说吧,不管做了什么,我都会负责的。”   男人轻笑了声,不知道他想到什么,那双桃花眼像三月骤然盛放的春,多情又漂亮,活脱脱的妖孽样。   “以后吧。”   “两年以后,等着阿宁对哥哥负责。”   /   迟宁没明白为什么薄知聿说要等两年后,她现在十八,两年后也就二十,有什么差别吗。   难道要等两年她有钱了?   奇奇怪怪。   在等电梯的时候迟宁在反应过来,他还是没说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迟宁满脑子都是男人那可怜兮兮的表情。   啊啊啊急死她算了。   她下辈子都不想喝酒了。   迟宁动作骤然僵住,如潮水般涌来的回忆顷刻呈现在脑中。   夜深人静,她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看动漫,自己的声音清晰传入耳畔。   ——“没有人爱我,我没有资格做公主。”   “那就不做公主。”   迟宁怔怔的回头,她对视上男人的视线,电视荧幕交叠的治愈画面呈现在他眸中,周围全是他温柔的声线响起。   “来做我的国王——”   “我来爱你。”   “……”   迟宁看得这部日漫叫做《国王排名》,薄知聿和她说话的时候,正好是在播放他们的片尾曲,歌词是这么写的:   若你脆弱不堪,我会向你展示自己的缺点。   若你假装坚强,我会将你的软弱轻拥怀中,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   迟宁的理智经过一夜酒精浸泡的似乎已消散殆尽,分不清胸腔里躁动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像是在厚重的冬日霜雪下,被埋藏的绿荫萌芽,春日已有肆意增长的势头,在炙热的盛夏里含苞待放,再无可遮掩。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的位置。   她自认为在几年前开始,这个位置装着的不是心脏,只是用药运转着的冰冷器械,没有生命,是连她自己都感知不到的存在。   可现在,在她的掌纹之下,心跳怦然而动,热烈汹涌的。   不知道为什么,迟宁又想到今天看到在她颈间的那抹痕迹。   在靠近脖颈动脉的位置,在离她生命线最生动的位置。   说不出来,但她现在很想见到他。   迟宁遵循本能的反应,转身想去他的办公室,步伐太急没看路,直接跟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眸往上看,对上男人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他笑了声,有些调侃的意味:“阿宁怎么每次都这么,急切。”   “……”   迟宁从他怀里出来,耳畔微红:你怎么出来了?”   “送你下楼。”薄知聿按电梯,“进来。”   迟宁噢了声。   公司电梯宽敞,前后两侧的反光都能当做镜子来用,迟宁站在角落的位置,第一次在薄知聿面前感觉到不安。   也不是那种害怕的感觉。   就是有那么点儿,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迟宁攥着外套的袖子,讷讷道:“那个……我好像、想起来了。”   薄知聿眉梢微扬,“嗯?”   “就是那个——你说……”   迟宁感觉也被自己磨叽得要疯了,不是,说“做我的国王”这句话对她到底有什么难说的啊!   还不等她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完,身侧的男人也懒洋洋地垂眸看她,满含兴味,故意学着她的语调,也慢吞吞地说话。   “阿宁,终于想起来昨晚——”   “你对我,热情似火的,时候了。”   迟宁:“……???”   什么东西?   谁对谁?   谁热情似火?? 第42章 “薄荷情诗。”   迟宁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她一定是喝醉酒的后遗症导致,现在整个人才会这么混乱。   所以他刚才说的“要还”,扭扭捏捏那仿佛遇到渣男的样子,是因为她喝醉酒之后,对他做了些……花里胡哨的事情?   迟宁又开始头疼了,几个字说的格外难以启齿。   “所以我怎么对你,热情似火了?”   那边的男人顿了半秒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反应而反应,随即,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明亮。   “也没怎么热情似火,就是抱着哥哥不放,顺便——”   迟宁紧张:“顺便?”   “顺便,亲了我。”   “……”   好。   今天就是她迟宁完蛋的日子。   迟宁感觉自己独自一人也能形成席卷遍地的飓风,特别是现在,每当她觉得自己尴尬得不能在尴尬的时候,薄知聿便会告诉她,她还能更尴尬。   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阿宁怎么热情完就忘了?小姑娘,还挺渣的。”   他拖着长音,那受委屈的模样又上来了。   “阿宁忘了也没关系,哥哥的清白不重要,哥哥能理解的。”   “……”   他就差要把“字字泣血”的状态演绎出来了。   迟宁忍无可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驱使,她脱口而出道:   “那怎么办,我让你亲回来?”   话音落下,空气里肉眼可见的安静。   迟宁干脆自我放弃,哽着把话说完:“不是能还吗?别等两年后,早还完早完事儿。”   她其实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在说这句话,毕竟这是在电梯里,他不可能真这么离谱。   但她没想明白,薄知聿这人眼里就没有过常规逻辑和世俗理法。   宽敞的电梯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逼仄狭窄,男人的身影朝她步步紧逼,空气漫着薄荷味的暧昧气息。   她往后退,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   他没半步退宿,离她近在咫尺,连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的距离。   他的桃花眼为微微垂着,双眼皮只在眼尾呈开扇状,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难以言喻的深情感和侵略性浓重袭来。   不同于以外的所有对视,这次迟宁先移开了视线。   分不清扰人心神的心动,还是仅只彼此存在的空间激发了无处释放的多巴胺。   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微微起伏着的胸膛,宽厚延绵着的肩颈,与她交颈而谈的呼吸。   这瞬间,她的世界只有他。   下意识的,迟宁眼睫轻翕,缓缓闭上。   在她黑暗的视线里,紧张和悸动无时无刻不在她的神经里游动。   心跳声快掩藏不住。   不过两秒,男人的轻笑声缓缓落入,就贴在她耳畔的位置。   “小阿宁,想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做。   她为什么要闭眼!!   迟宁耳朵红得不像话,睁眼的那瞬撞进他的眼底。   男人桃花眼轻动,含着细碎的笑意,声音磁沉又缱绻。   “这儿人多,不合适。”   “小阿宁,下次还。”   /   上大学以来的第一节 早课,迟宁趴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   她这大一的课程基本是爱来不来的状态,她也没法从老师那儿学的什么,迟宁对没有难度的学习等同于浪费时间画等号。   连书都是习佳奕帮她带的。   习佳奕把她的书翻到对应的页数,旁边放好笔,早餐都给她带好了。   她温声道:“边上的是咖啡,你喝点等下有个随堂小测。”   迟宁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   习佳奕干脆帮她也把咖啡打开放在旁边,“你昨天怎么了?突然跑回宿舍睡。”   迟宁的行李全部都在薄家,昨天突然跑回来,宿舍什么都没有,还是到她宿舍跟她挤一挤睡的。   一米二差不多的床,俩小姑娘都得抱着睡。   迟宁也不知道晚上在想什么,翻来覆去地就是没睡着,她半夜起来上厕所,都还看见她在对着天花板发呆。   说道这件事,迟宁就很精神。   她经过一晚上沉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薄知聿闭眼了。   原因无他,他帅。   不是她瞎说,就薄知聿那妖孽的长相,那么近的距离哪儿有女生能抵抗的住。   是的,就是这样。   “小事儿。”迟宁喝着咖啡,问,“多少?我转你。”   习佳奕没说,固执道:“我工作都是你找的,真要算你也得让我先还你。”   她知道,她的基础在精英遍地的南大完全不吃香,得花费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跟上上课的内容。   可她还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用,还有她爸的。   她的事情迟宁从未多说过半句,却从来都是在背后为她操劳,帮她找合适的兼职、找大神要相关笔记课件。   习佳奕总是会觉得,遇上迟宁,已经花光她这辈子的运气了。   “停——”迟宁从位置上坐直,玩笑道,“你可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怕你会被我迷住。”   习佳奕没忍住笑:“阿宁,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最近有点儿不一样了?”   “有吗?”   “嗯,轻松了很多。”   迟宁笑,“还是跟你相处舒服,多会夸人。”   这句话是真的,她们很不一样,又完全一样。   迟宁喜欢听歌入睡,点歌单的时候微信跳出消息。   薄知聿:【几点放学。】   迟宁的感觉是,只要他不提那事儿,他们就还能正常聊天,她慢吞吞打字:   【今天不回。】   薄知聿:【?】   迟宁都能薄知聿回消息都感觉得到那种懒洋洋地散漫劲儿。   【小朋友,哥哥不是那么禽兽的人。】   【别紧张。】   “……”   迟宁感觉这人在阴阳怪气,好像在说她那天喝醉酒的行为很“禽兽”似的。   迟宁:【晚上是社团的迎新大会,估计会玩到很晚,我直接住宿舍就行。】   迟宁也怕他还觉得她是在找借口,也上头理直气壮地回:   【我没逃避。】   【你想什么时候还,说说。】   还她那该死的醉酒。   亲回来就亲回来,反正碰上他这张脸,她又不吃亏。   薄知聿:【那哥哥好好想想。】   迟宁就差打一个问号,这玩意儿跟定时炸|弹似的,越拖越让人不安。   他怎么还要想想。   这回薄知聿发的语音,迟宁戴的耳机,男人含笑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比起平时还要磁性上许多的低音炮,慢悠悠地:   “没看出来,我们阿宁还挺——迫切。”   “你这样,哥哥好吃亏呢。”   迟宁:“……”   这老狐狸一天不骚就不行吗!!!   /   即便有这杯咖啡提神,迟宁做完测验题还是昏睡了两大节课,还好早上都是在一间教室上课的。   这间教室空调的温度开很低,迟宁今天穿的吊带开衫,位置正坐在风口。   手机磁盘遥控的空调,习佳奕找同学让她把空调开低点。   男生头□□色度很高,发色完全呈白色,他在跟人聊天,不悦地乜她一眼。   “干嘛?”   习佳奕:“那个……能不能麻烦你把空调开高点,我怕我朋友感冒,谢谢你。”   白发不客气地应了声,习佳奕依旧礼貌地说了谢谢。   她刚回到位置上,那边说话的声音毫无顾忌地传来。   “这土包子什么情况?她边上那个就是那位宁神?以为跟着学神就就会吃穿无忧吗?”   “舔狗当道啊,看她那样,好像她们家仆人。”   习佳奕平淡地在看书,那边的言论与她而言经不起一丝波澜。   “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啊?还是觉得当迟宁的仆人就很嚣张啊?”   “别说,迟宁还真是心机婊,要我我肯定也喜欢跟这种人交朋友,百依百顺的。”   “——说够了没?”   习佳奕猛地从座位上起身,迟宁那杯没喝完的咖啡尽数甩在白毛那群人的身上、头发上,教室里环绕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她置若罔闻,声音在颤,却条理不乱。   “你知道你们这种人好笑在哪儿吗?一边用最恶劣的话诋毁人家,一边又忍不住地羡慕。你?开学的时候找阿宁要过联系方式吧?你,想找她问护肤品牌,人家照实说,你说她装逼,对吗?还有你……”   她如数家珍,教室里外都围着一大群同学在看。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每个人都清楚,也用不着你们来下定义。”习佳奕冷笑,“倒是你们,比优秀不行,比下贱倒是无人能出其右。“   “你他妈——”   白毛气得脸色涨红,手抬高,掌风凌厉划破尘埃。   习佳奕下意识闭着眼,这刻她什么都没想,哪怕挨打她都不后悔今天站出来。   她自己已经活得够苟且的了,不该让迟宁也受这样的委屈。   意料之外的,疼痛并未来袭。   少年的手臂擒住眼前的手,左侧的黑色耳钉,加上那染了又换,换了又染回来的红毛格外醒目。   薄幸漫不经心地开口:“呦,大老爷们还跟姑娘动手呢?”   话语落下,他甩垃圾似的将人扔开,用的力道不小,白毛腰部撞上课桌椅,他疼得吱呀乱叫。   薄幸低头问:“没事儿?”   习佳奕躲在他身后,没受到半点伤,怔怔地点头。   而后,少年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下手腕,抬眼睨着,话语极度嚣张。   “打架?别等着,一起上呗。”   薄幸虽说不是纯粹的练家子,但好歹也是打架打到大的,刚刚露那一下够白毛疼半天了,如鸟兽作散。   薄幸朝着习佳奕挑眉,“可以啊,我以前都没见你大声说过话,原来怼起人来这么利索?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习佳奕身体下跌,若不是薄幸眼疾手快,她应该会腿软的摔到地上。   少年的手臂线条清瘦,却并不羸弱,一只手便能紧紧地扶住她。夏日衣服轻薄,肌肤相触,温度缠绕在她的周遭。   习佳奕面红耳赤,声音又小了起来。   “那我又……又忍不了他们那样说阿宁。”   “可以!你这朋友相当仗义!”薄幸笑,大大咧咧地拍了下她的肩。   这乒乒乓乓的动静,迟宁就是戴着耳机也被吵醒了。   从薄幸出来的时候她就醒了,眼神来回在习佳奕和薄幸之间流转,少年没收着力道,明显是拍疼了,习佳奕余光却还是含笑在看他。   藏也藏不住。   仿佛周围虚化,她只在看薄幸一个人。   迟宁眨巴着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了。   “你可快点醒吧,爷等傻了。”薄幸朝她看来,“下午我们去海边儿玩吧,正好你们学生会办迎新呢。让我这个疲惫的高四学子,感受一下什么是美好的大学生活。”   迟宁说好。   /   今天是薄幸生日,正好碰上学校社团迎新,本着顺便让薄幸体验校园生活的原则,迟宁直接跟学生会会长申请,在带一个人进来。   她在学生会也就是挂着个闲职,最开始是为了陪习佳奕增加点校园经历。但没想到,这个学校的聚会办得还挺好玩,傍晚有小舞台表演,晚上有烧烤活动。   “阿宁呢?”薄幸转了一大圈没看到人。   “晒太阳。”   “又?”薄幸好笑道,“我看人家小女孩,一个个都是生怕把自己晒黑了,也就阿宁恨不得驻扎在太阳底下,我去给她喊回来——”   “让她去吧,晒晒也好。”习佳奕轻轻出声制止,说了句薄幸完全听不懂的话,“最少,太阳还是热的。”   “……”   南大沿海,海浪卷着砂砾潮起潮落,傍晚的日光于碧波之上蹁跹起舞。   少女矗立在日光下,她伸出手,白日星光辗转在她的手指间,些许掉落入沙地,她又将手指合并,试图把那些日光全部盛在手掌间。   风吻着她的碎发,潮湿温热裹挟着她的感官。   薄知聿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画面。   迟宁很喜欢光,又或者说,她是喜欢这种明亮、炽热而蓬勃的存在。   迟宁看到夕阳铺满天际,才移动已经站得发麻的腿。   她看了挺久的,这么呆呆的站着望着一个让人眼酸的存在,连她自己都觉得挺傻的,自嘲的笑笑,她转身。   男人的身影映入的眼前,还是那双妖孽的桃花眸,含着浅浅的笑意,直直地望着她,似乎如此浪漫的海边、沙滩、夕阳、烧烤,从未在他的世界里。   他的眼底自始至终都只有她。   迟宁稍愣,她不知道他在这儿是站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   薄知聿总会给她这样的错觉,无论她何时何地看向她,他们的视线永远都能碰撞上;无论她何时何地回头,他都会在她身后。   薄知聿只是笑笑,没直接回答。   “在想什么?”   迟宁笑:“在欣赏夕阳。”   薄知聿直言戳穿:“夕阳刚出来,你就不欣赏了。”   “好吧,我是在想该怎么不让太阳下山。”迟宁的语气向来分不出真假,略带惋惜,“怎么连太阳那么耀眼的存在都有落下的时候,你说,它要是不落下就好了。”   “为什么?”   “就是感觉,被太阳照着的时候,我很好。”迟宁朝他偏头,“我奶奶就很喜欢晒太阳,可人会老,太阳会下山,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迟宁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就是矫情且执拗,大概源于她是坚定不移的悲观主义者,眼底没有任何会朝着好方向发展的事物,总喜欢把悲剧剖析在人们眼前。   “开玩笑的,走吧。”她说。   “等会。”   迟宁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朝着人群的另一边走去,他不知道跟边上的人说了什么,那小姐姐开心地给了他两个空的矿泉水瓶。   美貌办事,果然方便。   天空被云霞染成夺目的橘色,金灿灿的红日在永远望不到边际的海面尽头低垂。   在白浪再次袭来的时候,男人蹲在海边,清澈的海水连同金黄的光一起,涌动进那空空荡荡的矿泉水瓶。   很快,被填满。   迟宁也跟着蹲在他身边,好奇地问:“在做什么?”   薄知聿弯着眼,他笑起来真的很像勾人的狐狸,特别是在种盛大又浪漫的背景下,人的视线总会不自觉被他吸引。   “收集阳光。”   他把装满的海水递给她。   “既然太阳会东升西落,那哥哥把盛满阳光的海水送你。只要有光,太阳永远不会下山。”   迟宁握着那瓶被盛夏骄阳灼烧得还是温热的海水,似乎连她掌心都被烙印得发烫。   怔愣半晌,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他把另一个空瓶装完,迟宁才呆呆问:“那另一瓶在收集什么?”   薄知聿轻笑,现在迟宁是真有些分不清,他和阳光是谁更温暖些。   “在收集——阿宁第一次跟我看过的海。” 第43章 “薄荷情诗。”   迟宁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前两天喝的酒后劲是不是还没退,不然她脑海里怎么会又开始体验到那种难言的眩晕感,让她不知所措。   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在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是因为他的脸,才会闭眼。   现在心底又忍不住冒出来一个小问号,不断质疑自己。   真的是因为他的脸吗?   不知道。   她的情绪是麻木的,反应都是慢吞吞的,这会儿甚至在想,有没有可能再吃两颗维生素,然后压下自己这种没完没了的疑问感。   已经到夜晚,白天的海是浪漫,夜晚的海是危险。   她手上的那瓶“阳光”拿着也挺麻烦,思来想去,还是放在习佳奕的包里比较稳妥。   “水?”习佳奕问,“你要喝的话宿舍有,这瓶不然你直接开了喝吧。”   “别!”迟宁提前按住习佳奕要拧瓶盖的手,“别动。”   习佳奕茫然了一下,好笑道:“你紧张这瓶水啊?”   “我……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是想说这是瓶海水,喝不了。”   习佳奕逗她,“那既然这样,我拿去倒掉?”   迟宁无语地看着她。   习佳奕反倒被自己逗笑了,“还真没见过,阿宁还有这么在乎的东西。”   非要说,是迟宁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从认识到迟宁到现在,她对身边的一切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比如上学的时候,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去翻她的抽屉,想看看学神养成的秘籍,迟宁知道也不在乎,就说几张纸给就给了。   就连手机都是,现在基本没有手机能离身的人了。   习佳奕她自己的爹,重症晚期化疗患者都不肯放开的手机,迟宁可以大大咧咧地扔在抽屉里,她手机可是连个锁屏密码都没有。   现在居然就为了一瓶海水,她不愿意让被人碰。   是真稀奇。   迟宁耳朵发热,抱着那小瓶水没放开,小小声道:   “谁在乎?我才不在乎……”   迟宁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突然贴近的薄荷味。   男人稍稍俯低身,他站在她的身后,喉咙里溢出些许的笑声。   “阿宁在乎什么?”   迟宁耳朵更红,“你坐下吧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薄知聿轻笑了声,“行,都听我们阿宁的。”   “……”   在脸皮厚这件事上,迟宁感觉有可能这是他们薄家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薄知聿一个二十五的老男人,还能理所当然地凑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小孩们的聚会里。她问他不尴尬吗,他相当理直气壮:   “哥哥就长了张十八岁的脸,怎么会尴尬?”   然后薄幸就这么会功夫已经和迟宁这学生会的人打得一片火热,社交牛|逼症本人,胡话张口就来。   “我?我不是南大的,但我的身份说出来能吓死你们!我是祖国未来的栋梁!”   “……”   好好一个聚会,是相当花里胡哨。   聚会无非就是游戏,今天人多玩的也比较简单,在问问题的过程中,手机随即设定闹钟倒计时,闹钟在谁手中响响起就算游戏结束。   这游戏一开头基调就定得挺高的,一哥们张口就问薄幸有没有男朋友,场内震惊了三秒然后爆发出一阵看戏的笑声。   薄幸回得还挺礼貌:“没男朋友,但我有喜欢的女生。”   迟宁下意识去看习佳奕,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不太敢直视人的眼睛所以总是低着头,若不是她看得仔细,险些要忽略习佳奕在桌子底下攥得骨节突起的手。   薄幸下一个就是习佳奕:“问什么呢?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好了。”   习佳奕说有。   薄幸很没心没肺,故意没把手机给习佳奕,又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我们不是说好的,永远的怕特呢吗?”   partner,搭档。   薄幸这人英语口语就这臭水平。   在手机闹钟滴滴滴的走动声,女孩的声音极为平淡,没有嘲讽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在陈述事实,一个不知道给谁听的事实。   “partner管不到私生活的。”   薄幸愣愣地哦了声,把手机递给她。   这一圈问题都问得挺大胆的,等到薄知聿这里就开始问“有多少女孩追过他。”   男人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想不起来。”   这没心没肺,一看便知他手上有多少破裂的少女心碎片。   迟宁也算是南大的风云人物,但她来学校上课的时间少,时间一长对她的好奇心也是最多的,大家都在等聊点她个人的部分。   结果万众瞩目下,薄知聿就问:“最喜欢什么歌?”   迟宁也有点儿顿住了,思索片刻才答:“曲子算吗?《告白之夜》。”   取材自《竹取物语》的一首小提琴曲子,迟宁每次听都感觉触动心弦,她曾经还想因为这首曲子学小提琴,可惜没时间。   薄知聿应,“嗯。”   这正常时间炸|弹游戏,迟宁被薄知聿这问的都是些简单不过的问题,比如什么。   “你最喜欢的偶像是谁?”   迟宁这会哪儿有什么喜欢的偶像,她回想了会。   “哥哥,张国荣。小时候奶奶经常播,我很喜欢。”   “为什么?”   “有才华、人品,有我很喜欢的仪式感,有不惧世俗与之对抗的勇气。”   “……”   游戏的重点迟宁同学没得到关照,大家都开始闹腾起来,他们也跟着外头这么叫薄知聿。   “三爷,您这护阿宁也护得太明显了。我们可都是冲着她来的,那这游戏可就没意思了。”   迟宁也觉得他这玩得没意思了点,想在桌底下暗示他没关系。   手刚刚碰过去,男人突然勾住她的手指,他掌心的温度总是烫的,相触的地方隐隐灼烧起一串小火苗。   迟宁想收回来,他动作反倒更加明目张胆。   不再是一根手指,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任着她在他掌间挣扎。   周围还是喧喧闹闹的人声,海边烧烤摊的烟火气袅袅。   薄知聿弯唇,不急不缓道:   “不护着她,能护着谁?”   啊啊哦哦的起哄声席卷耳膜,迟宁脸颊晕上层浅浅的粉色,她视线落在他身上,眼底写满着“结束这话题”。   薄知聿淡笑了声,懒洋洋地开口:   “行了,冲着我来也一样。”   迟宁这紧张感还没还下去,又听见男人微沉的嗓音,松懒道:   “我们家阿宁容易害羞。“   “……”   薄知聿这么说,大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迟宁感觉这一大帮子人灌酒的气势着实可怕,仿佛是秉承着“我不愿意见到明天的太阳”的思想,还什么都敢问。   最后连薄幸也喝高了。   “这个问题必须要回答!我们的都好奇很久了!三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年上还是年下!”   “这个是我知道!”薄幸抢答,“他喜欢年上。”   少年时代的薄知聿总是吊儿郎当的,眼底全都是锐利又骄傲的光芒,总是引的许多小姑娘贴着薄他走,也是不问出个择偶标准就誓不罢休。   那天也是薄幸的生日,来的都是同龄人,人小姑娘都声泪俱下的说,“你能不能等我两年,我会长大与你并肩的。”   少年连眉眼都未抬,嗓音轻懒。   “抱歉啊,我喜欢比我大的。等小孩儿长大?我自己长大就够费劲儿的了。”   “……”   边上有人调侃,“怪不得到现在三爷都没女朋友呢,年上哪儿那么好找。”   “不是。”薄知聿突然道,“——现在喜欢年纪小的。”   这桌就没有年纪大的,且“年纪小”总是引人遐想。   男生坏笑着问:“那得是多小?”   薄知聿垂首,懒懒问迟宁:“阿宁多大?”   迟宁还在因为他牵着她的手没放开而紧张,慢吞吞地唔了声,才反应过来。   “我吗?十八岁。”   薄知聿答:“喜欢十八的。”   “……?”   迟宁很清晰地听见今天聚会以来最大的轰动,好几声“卧槽”和“畜生”齐飞,大家看薄知聿的眼神都变了。   她读出来,大概是“薄疯子是真他妈疯批”。   迟宁视线与他相撞。   男人神色慵懒,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连唇角都没什么起伏,极为漫不经心。   “畜生——那又怎么了?”   潮水波浪声闯入耳畔,男人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握着她的手,他的眸光如漂浮的星光停驻在她面前。   不知怎的,迟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近乎是本能地趋势,她移开对视着视线。   薄知聿轻笑了声。   小乌龟。   他慢条斯理,把刚才的话说完,“十八岁和她谈恋爱,二十岁求她嫁我。”   在见到她的时候。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我都已经决定好了。   “……”   迟宁和薄知聿第一次看海,天空了了点星,乐队表演着浪漫的情歌,市井的烟火气和少年感在这个灼热的盛夏一览无余。   他们望向彼此。   那时候的迟宁还太懵懂,她没看懂那时的薄知聿——   他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告白。 第44章 “薄荷情诗。”   自从校园社团结束后迟宁还是回薄知聿家住的,她把那瓶矿泉水瓶摆在床头柜的位置的上,这是室外阳光和室内阳光的都能看得到的位置。   每当光线缠溺而来,她眼前都似浮现那片梦幻又炙热的午后烈阳。   说真的。   她很喜欢这礼物。   她干脆拍了照片,把这个替换掉她永远纯白的微信头像。   换头像之后,习佳奕还挺意外的,私聊调侃过。   【这是那天薄先生送你的?】   迟宁还没回,又紧接着滴滴两声。   【阿宁,你想没想过,薄先生喜欢你这个可能啊?】   【我个人觉得是百分百可能的,他看你的眼神明显和别人不一样,说不出来,他明明就是那种眼底可以有一整个绚烂盛大的世界的,可他还是只爱你,只能看得到你。】   迟宁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心里似乎有什么在吱呀绽开。   短短半秒,她唇边不自觉带上笑,回:【要不考虑一下去上文学专业,感觉加一美女在计算机真是埋没人才了。】   习佳奕:【我说的可是真的,没半点夸张成分。你这是当局者迷。】   习佳奕:【好好想想吧,我计算机专业的宁神。】   迟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似乎困着一只翩跹的蝶,在用弱小的身躯奋不顾身地撞着厚重的玻璃窗。   很疼,却很想出去。   她轻叹气,还是工作吧。   迟宁正想走出洗手间,外头传来动静。   “你们听说过那个新来的迟宁和薄总的事情了吗?薄总居然去他们学校,还陪她过什么社团庆生!不是我说,咱都没有见过薄总身边有几个女孩儿,更别说亲自陪了。”   “那难道……迟宁还真是薄总喜欢的人啊?”   “现在才九点,你们就开始睡觉了?薄总做事什么风格你们不知道啊?那个是南汀闻风丧胆的疯子,他就是不要的东西,都会明目张胆标着不让人碰,更何况是他想要的。他要是真喜欢迟宁,会到现在不做声?”   迟宁脚底多了厚重的粘胶拖拽,躯体无法挪动半步。   她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么说也挺对的啊,看来都是假的,薄总还是跟苏瑶小姐般配些。”   “就是,你看苏瑶跟薄总可是创业就认识的情分。再说,我看那迟宁好奇怪,这么热的天气,我就没见她脱过外套,你们说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   迟宁的颏肌紧绷,她扯了扯身上的外套袖子,在脑海里紧绷了无数次的弦松开,神色转而变得平淡。   也是。   薄知聿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大概清楚。   这街溜子都能因为一杯奶茶被人碰了便大打出手,放她这儿连流言蜚语都没想管。   事实证明,他们的关系,不会是那样子的。   迟宁又在猜,那这些天他对她的这些举动是为什么。   可能是把她当妹妹,又或者是觉得她——可怜。   迟宁现在感觉周围是厚重的灰色岩层,密不透风,毫不见光。   明明常年都是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大的情绪都已成死水,可现在,是说不出来的烦躁和压抑。   她又觉得这很平常。   没有人喜欢,也不被任何人需要,是她生活里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洗手间微暗的隔间,少女明亮的眼眸忽然弯起,小兔子似未褪的婴儿肥显得脸颊微圆,格外可爱纯真。   /   接下来的这几天,迟宁也不算有意避开和薄知聿的相处,系主任强烈要求她去参加ICPC(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的区域预赛。   她其实不太乐意,但系主任用词过分夸张“南大的计院的荣耀”“冉冉之星、未来栋梁、非你莫属”,就差说她不去南大就没人了的说法。   她想着让自己忙起来才是好的,最近都在忙着和队员磨合。   这几天薄知聿也没特地来找过她,他们之间就仅只是日常的对话。   迟宁偶尔会想,大概是他的可怜心用完了。   这样最好。   傍晚时分,迟宁被竞赛的破事儿闹得心烦,下班高峰期南大不好打车,她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正打算往反方向走。   面前突然停下那辆骚包的柯尼塞格,听这音浪,全南汀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骚包的。   迟宁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反方向走。   她走的是人行道,车便在行驶道上跟着她,顶级的超跑走的比老大爷散步都要慢,他仿佛一点儿都不心疼那在疯狂燃烧的车油钱。   最想忍不住这样走法的不是迟宁,是后面跟着的一大排长龙汽车。   男人做事一向这么不管不顾,但他开着的可是行走的汤臣一品,随便磕碰一下维修费都不得了,顶多就是按喇叭出来催,时间一长耳边鸣笛声吵得半死。   迟宁忍无可忍,她停下脚步,看着早早就放下的车窗,无语道:“你幼不幼稚?”   男人桃花眸含笑,散漫道:“能让阿宁理我,那就不幼稚。”   “……”   疯子。   迟宁不想在第二天因为薄知聿上了校园版堵塞交通的头条,无语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她进去之后意图也挺明显的,立刻戴上耳机,缄口不言。   “阿宁这是不想跟哥哥说话?”   车内没开声音,安静地能听到他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方向盘的声音。   她没回话。   薄知聿无奈道:“那哥哥跟你道歉,别生气了。行吗?”   “……”   迟宁耳机其实没开声音,她也有些没反应过来:“突然道歉做什么?”   “不知道。”薄知聿说得很真诚,“但阿宁不理我,那就是我做错什么了。”   迟宁忽然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负罪感。   他哪儿有什么做错的。   堂堂上市集团的总裁百忙之中来接她放学回家,给她工作,平常又对她好的不得了。   难道他对她好是错的吗?   唉,她就是在无理取闹。   想着想着,迟宁叹口气,闷闷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发脾气不理人,我道歉。”   她正在陷入强烈的自我谴责中,她平常不是这样的,根本不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在别人身上。   唯独薄知聿,她控制不了。   迟宁还想说话,头顶突然覆盖下重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正轻抚着她的发顶,像哄小朋友似的,一下下极为温柔。   她所有的烦躁不安,似乎都在他的触碰里归于宁静。   薄知聿偏头看她,桃花眸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阿宁想怎么样都行,可以发脾气,可以不开心,在哥哥这儿做什么都行——除了一件事,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迟宁怔住:“什么?”   随后,迟宁第一次在他的眼底捕捉到这样的情绪,像害怕,像不知道该如何言说。   这可是连自己都能不管不顾的薄疯子。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他只是开口:   “阿宁能不能——”   “别不理我。”   /   迟宁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如此强烈的负罪感,强烈到她面对薄知聿的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带她来餐厅吃饭,都市里一贯便是高楼大厦,位置能看到窗外的江景,却不会有那种临边随时要坠落的恐慌感。   临近夜晚,这家西餐厅店里却没什么人。   迟宁垂眸看了眼,这家店是薄幸这“南汀美食达人”叨叨了很久顶级美味,薄幸这人英语不行,但是报英文菜名的时候那叫一个流利,迟宁被他说得还挺想来的。   薄知聿:“阿宁在想什么?”   “薄幸说这家店人很多的。”   她还以为这家店该是座无虚席的。   薄知聿回答得挺漫不经心的,“有没有可能,这就是阿幸眼里的很多人。”   迟宁好笑道:“他不至于吧。”   “理综能考一百分的人,挺有这个可能的。”   迟宁:“我比较相信,你动用资本主义的力量了。”   薄知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轻笑了声,没说是与不是。   “阿宁能说说吗,为什么生气。”   这话题就转的很猝不及防了。   迟宁一噎:“能不说吗?”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染着些许玩味,慢悠悠道:“阿宁不说也行。”   迟宁这口气都没松下来,又听见他拖长的尾音,明显带着些委屈的意味,“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问。”   “……”   薄公主模式又来了是吧。   迟宁是真怀疑这老男人就是看准了她吃软不吃硬这一套,今天这破事儿她还不占理,那该死的负罪感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吞吞吐吐,说话的声音特别小。   “就是传风言风语,说你喜欢我。”   “什么?”   迟宁耳朵发红,大声了些,“就是大家都在误会说你喜欢我,然后事情又不是他们说的这样,你又不喜欢我,只是对我……稍微熟悉了点……而已。”   她不知道薄知聿这次听见了没,但她就是莫名的紧张。   随后,男人轻懒的笑声落进她的耳畔,比平常还要低上几分,像是有小羽毛轻扫在她的耳廓上,又苏又撩的。   “阿宁说什么?”   “……”   迟宁服了,破罐子破摔,大声道:“我是说,他们误会你喜欢我!”   男人的笑声愈发清晰,连同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都似染上润泽的光,他望向她,什么都没说,只有细碎的笑意。   迟宁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就在这尴尬得都要找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她还能抽出神来分辨,现在餐厅里播放的歌单是《告白之夜》。   是那天玩游戏的时候他问,那首她最喜欢的小提琴曲。   他们的位置离窗不远,能轻而易举地俯瞰到这座灯火通明人声不熄的繁华都市,车流渺小地交织流动,灰暗的天穹突然绽放出夺目的焰火,接连不断,热烈又盛大的场景近在眼前。   迟宁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烟花,错愕又惊喜。   “好漂亮。”   她话音刚落下两秒,他的声音连同绚烂的烟花一同涌入她的耳畔。   “不是误会。”   《告白之夜》演奏至高|潮,钢琴低音如击打心脉,小提琴声悠扬递进,是以温柔和倾诉为名的惊雷炸开天幕,回荡于整座空荡的餐厅内。   薄知聿送她一束漂亮纯白的洋桔梗花束,声音还含着笑意。   “阿宁喜欢的偶像说,‘谈恋爱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   迟宁撞上他的眼,她的心跳似乎比这《告白之夜》的曲声还要激动,她抱着花,紧张地不知该做什么。   “歌、烟花、语录,都是你喜欢的。告白这事儿,哥哥第一次做,是想挺久的了,总怕你觉得老套。可思来想去,哥哥还是想给我们小阿宁所有的仪式感——”   薄知聿笑了声,看向她的目光认真,缱绻的话语顺着窗外热烈的人间烟火,沿着小提琴律的旋律,字字清晰:   “迟宁,我只会爱你。” 第45章 “薄荷情诗。”   《告白之夜》的高潮已如潮水退散,餐厅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侧颜上,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是那种立体深邃型的五官,这样的棱角天生具有强烈的攻击力,可他偏偏生了双漂亮的桃花眼。   就这么什么也不用说地盯着人看,都像是是在说溺人的情话。   他说完,也不催促她的回答,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迟宁没走神,她把全程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说实话,她就这长相履历,从小到大来追她的男生也是只多不少,但从未有人是薄知聿这样的告白开头。   不是“我喜欢你”,是“我只会爱你”。   多多少少,第一次告白说爱,她会觉得很轻浮,很像来骗小姑娘感情的渣男。   但薄知聿,迟宁只能感觉到沉重。   他是那种正儿八经,直接把感情剖在你眼前的人,喜欢说喜欢,厌恶说厌恶,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直接而疯狂的。   他的爱轻不起来,也浮不起来,如千万斤的大山牢牢地压得她无法喘息。   正因为他的爱太沉重了,她才会如此压抑。   迟宁的指甲在掌心画出好几道小弯月,疼痛感抵达,她问:“这是……告白?”   薄知聿轻笑着:“不像?”   迟宁从没想到,他的一次告白会让她所有的神经都如浸泡在冰水里,刺激得分外精神。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感觉只是抓住救命稻草,又或者,你只是没有遇到过像我这种人觉得新奇。薄知聿,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你该冷静点看待这件事。”   她的语气很淡,言辞却如剑戟锐利。   迟宁以为她说得够直白的了,以薄知聿这性子必定会当场炸毛,可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弯了唇。   “我们的关系里,阿宁能选择接受与否,可我选择不了是否爱你。”   “只是本能这么想,我便这么做。”   迟宁垂下眼。   她九曲回肠似的转弯说不要喜欢我,他回答——我本能爱你。   薄知聿偏头看她,这会儿懒意有些冒出来了。   “哥哥先问问,你对我有意思没?”   迟宁不知道怎么回答,嘴唇翕动,半个字都还没说。   男人轻笑着:“知道了。”   “……”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迟宁有意瞪他,男人如春天来了的笑意总算收敛了些,慢条斯理地:   “阿宁,你可以不接受,但哥哥有做不做的选择权。只不过不说,怕你这小姑娘,老看不明白。”   迟宁一噎,刚才掷地有声跟他说误会的画面还近在眼前,她小声反驳:“那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现在,是想让你知道——”   薄知聿手指在桌上轻敲着,尾音散漫。   “迟宁,我在追你。”   /   当天夜里,迟宁没睡着,她的维生素小盒也没能让她入眠。   她抬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四周安静得听不见声响,房间里窗帘没拉,整面的落地窗照射进满屋子的高楼江景。   好像南汀有人说,这里的房子一景值万金。   是挺好看的。   可她的眼睛无法装载入这样的景象,就像她无法和薄知聿多说些什么。   发呆,脑海里空空荡荡,连动弹下手脚都觉得费劲至极,像被绑在床上的木头人,被思想囚禁的恶徒。   迟宁也在问自己,她是对薄知聿没意思吗。   就算她在木的情绪,都会被他所影响,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可能不能是“有没有意思”来界定的,得用“喜欢”。   可那真是喜欢吗。   她有能力去喜欢吗。   迟宁不知道前者,但知道后者的答案。   被他告白应该能算挺开心的事吧,她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脑海里不断充斥着“别喜欢我”“别来爱我”“离我远点”的大声斥责。   这是种极端的恐慌和不安的情绪。   她听过一位姐姐说,“像我们这样反复无常,没有喜怒哀乐、连欲|望都没有的人,说真的,我他妈看我自己都只感觉到恶心。”   嗯。   恶心。   每当在这种时候,迟宁总会清晰无比的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正常人,她反反复复,像个易燃易爆地炮仗,要靠着完美到挑不出错处的皮相,才能获得与之相处不觉得厌烦的朋友。   谁都还没有见过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那个满手纹身的意义,只是冰山一隅。   那又有谁能承受这样病态的她呢?   你看。   多么令人难过。   要进入一段新的关系,她得不断的自我的衡量、评估、判断,将自己解开平摊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以卑劣不安的姿态等着对方的宣判。   这样的自己,不靠近他才是对的。   手机在重复播放那首《告白之夜》,她在这首曲里听到的,从来不是欢喜。   告白,是告别陈述。   取自《竹取物语》辉夜姬在即将回到月球前,跟养育自己多年的爷爷奶奶告别,陈述自己的身世这一情节。   于她而言,这是悲伤的盛宴。   迟宁看着窗外的夜景,静静地、静静地,留她一个人在无边黑夜里自我撕扯。   熬着,再熬会,明天就会来吧。   她想。   /   迟宁今天要到公司工作,坐在椅背上第一个反应是:今天得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得搬到宿舍住,公司的误会该澄清。   然后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外力中断,早餐时分,薄知聿薄总的秘书室的秘书下楼,给她送了一套精致的中西早点。   旁边的断眉震惊道:“这不是章秘书吗,什么时候都需要您亲手送东西了?”   薄知聿的秘书分等级处理事情,恰好,这位章秘书过手的就是最金贵、最重要的那类。   迟宁一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不用了,谢谢。”   章秘书温和道:“薄总说让您收着,或者他等下亲自来陪您吃饭。”   迟宁:“……”   这又是哪出?   霸道总裁强|制爱?   迟宁给他敲键盘控诉:【你什么情况你。】   对面那男人分外言简意赅:【追你。】   迟宁哽住:【你这追得会不会太明目张胆?】   薄知聿回:【会吗?】   迟宁从来不给人加备注,薄知聿也是,他微信ID就是嚣张的“你大爷”。   然后在她打字的那么会功夫,薄知聿把“你大爷”改成了“迟宁的追求者”。   下一秒,手机振动。   迟宁的追求者:【我觉得这样才算明目张胆。】   “……”   倒也不需要你这么演示给我看。   迟宁认真问:【你不觉得你马上就要上娱乐消息头条了吗?】   迟宁的追求者:【这不挺好,还能让所有人都知道。】   迟宁是不能跟他保持在一个思维转换度的,无奈敲字:【改!回!来!】   迟宁的追求者:【去吃早餐。】   迟宁就不信这人有这么好说话:【这样就能改?】   迟宁的追求者回得可快,看语调都能感觉到那漫不经心地懒散样:【还想让小阿宁陪哥哥吃午饭。】   【晚饭也想。】   【要不然,阿宁把办公室移到我这儿来吧,能看着安心点。】   迟宁气笑了:【你怎么不说把我二十四小时带身上?】   迟宁的追求者还挺意外的:【真的可以吗?】   “……”   滚蛋。   迟宁第一次是用无话可说的心情吃完早餐的,好在今天来得早,办公区还没有多少人来上班,不用担心这进一步的风言风语。   临近中午,薄知聿·迟宁的追求者又发信息问:【想去哪儿吃饭?】   正好断眉招呼:“阿宁,一起去食堂吃饭?”   迟宁立刻道:“好。”   迟宁是跟着大部队下去的,“天才少年”这区的员工坐满一张大长桌。   断眉这人足够热情,有点儿像情商和智商双高版的薄幸,基本有他在的地方场都不会冷,还能从天南唠到地北。   旁边的姐姐偷偷在问那边的西装男,“这哥们每天给自己架这么高,不累吗?”   断眉看了眼,这西装男就是之前给迟宁办迎新大会的时候,死不要命觉得他要追迟宁的那位大哥。   他们算是一个部门,但西装男年长几岁,经验更足,平常比他们忙,也聊不到一块儿去。   断眉说:“看起来相当正经。”   迟宁也朝着他们说的方向看了眼,她对这人也挺有印象的,他的微信头像就是本人照片,之前通过群聊加过她好几次微信,工作需要,她便同意了。   她看的时间挺巧的,正好西装男也朝她看了过来,是想碰撞上,迟宁礼貌地点头示意打招呼,而后低头吃粥。   没想到没过几秒,西装男给她送甜点来了。   “马卡龙,和你一样甜。”   “……”   迟宁反应了三秒才确定这是在跟她说话:“不用谢谢,我不吃甜食。”   “我们这么熟悉了,不用客气。宁宁吃吧。”   “……”   西装男没给她半点反应的机会,临走前还抛了个媚眼,迟宁感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边上的姐姐压低声音:“阿宁,你跟他认识啊?”   迟宁摇头:“姐姐知道这马卡龙多少钱吗?”   她报了个数,迟宁点开微信搜出西装男的头像,直接转账把钱打过去。   【谢谢您,但以后还是不必如此了。】   对方的消息发得特别快。   【你是不是十八岁?】   迟宁是真不明白他想问什么。   西装男:【我大你七岁。算了,我不嫌弃你小。】   “?”   西装男:【我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一百四,两套一百平米的房,父母双全。】   【房产不能写你名儿就是了,毕竟是婚前的。但我各个条件都比你好些,你别自卑,咱们可以先试试。】   【你考虑下,我当你男朋友。】   “?”   迟宁被气笑了,气大笑了。   这都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   她输入【我考虑你】“个鬼”还没打上,身后突然停上清冽的薄荷味,近在咫尺。   迟宁下意识抬头。   男人穿着衬衫,她就没看他怎么好好穿过西装,外套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衬衫扣子松散地敞开两颗,露出半边深凹的锁骨,莫名显得欲气。   似乎注意到她视线落在哪儿,男人低沉的笑声落入耳畔,语调轻懒。   “看什么呢,小朋友?”   “没……”   迟宁第一动作是把手机有消息的那面盖在桌面上,刚才按他的角度也不知道是看到还是没看到。   她紧张得半死,生怕他在大庭广总下语出惊人,来一句“迟宁的追求者”之类的。   好在男人这回没乱开屏,悄无声息地递给她一杯柠檬茶,便坐在她对面桌的位置吃饭。   迟宁松口气,继续把“我考虑你个鬼”发出去。   手机又在震动,薄知聿把ID改了,是个小柠檬的EMOJI。   他大概是挺烦这种人多又乱七八糟的地方,给她发。   【好吵。】   迟宁:【那上楼?】   【你还在这儿。】   迟宁愣住半秒,不知道该回什么信息。   小柠檬回:   【身高一八八,体重一百三吧,房子和车都挺多的,没数清过。父母有和没有都一样。】   迟宁这个问号还没发出去,对话框新消息。   【房车都只写你名。】   【哪儿都比他好,阿宁别考虑他了。】   迟宁抬眸去看他的表情,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垂着,神色是真挺认真的。   她好笑道:【字没打完而已,我哪儿像在考虑他的样子了。】   食堂人多,七嘴八舌的交谈声混杂,形形色色还有放餐盘的碰撞声。   她对视上薄知聿的眼波。   信息随之而来,他发:   【紧张。】   【哥哥第一次追人,做的不好请多包涵。】   【但阿宁想要的,我都能给。】 第46章 “薄荷情诗。”   屏幕上的文字似乎在眼前跃动,迟宁在输入框上敲敲打打,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才对。   她抬手揉了揉耳朵,耳垂的温度发烫。   他怎么总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做玩笑似的脱口而出。   就他的那些不动产,和把他的身家直接给她有什么区别吗。   也不知道该说他疯还是傻。   想是这么想,心底似乎被的温暖占据。   他给她的,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能被人坚定不移的选择。   这顿饭,迟宁的视线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望对面看。   他大概是真的很少来这样的地方,食堂大半的视线都往他那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偷拍他照片的人。   怎么好像除了在她面前,他确实是挺……威严的。   迟宁昨晚就没睡觉,一顿饭吃到最后食不知味,等着身边的姐姐吃完准备一起回去。   站起身正打算走,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身侧。   “一起?”   在所有人惊叹的视线望过来的时候,迟宁脑子转得飞快,答:“确实是有公事要和薄总报备。”   薄知聿弯了弯眼眸,也没戳破她。   “嗯。”   迟宁进电梯,断眉提前一步喊住她:“阿宁,薄总的电梯在那边。”   迟宁茫然:“嗯?”   断眉道:“薄总他不喜欢——”人多。   薄知聿有单人的专用观光电梯,是那张全玻璃透明的设计,能把高处的风景观赏得淋漓尽致。   “没事。”薄知聿走进电梯,音量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自然又亲昵,“她恐高,坐不了。”   再次收到一堆视线瞩目的迟宁:“……”   她放弃了。   等进薄知聿办公室,迟宁坐在他正对面,理直气壮且名正言顺道:“在工作时间我们能不能,不谈私事儿?”   薄知聿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眸光略带玩味,“阿宁,过来。”   “?”   聊正事儿呢。   过来什么过来。   “先聊清楚。”迟宁越想越觉得他这个态度有问题,“总裁就能影响别人工作了吗?总裁也得公事公办吧,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合适——”   男人把电脑屏幕转过来,黑色屏幕上各种英文字符载入眼前,是她负责的程序设计部分。   迟宁哽住,缓缓对上他的视线,他笑了声,像是觉得尤为有趣。   “阿宁以为——”   “哥哥想和你谈什么私事儿?”   “……”   “阿宁怎么好像,”薄知聿气息悠长地笑了声,语调稍扬,显得不太正经,“还挺期待的呢。”   “……”   好。   她丢大人。   迟宁尴尬地咳嗽两声,强装镇定,问:“这儿怎么了?”   “不太对。”薄知聿说。   “哪儿?”迟宁一顿,“你不是看不懂吗?”   这不是程序的设计方案,全屏纯粹是代码。   薄知聿也沉默了几秒,像是兴致上来了,唇边带着笑,慢悠悠地:“是啊,哥哥看不懂。想让小阿宁教教。”   不知怎么,迟宁突然会想到上次,男人磁沉的声音犹在耳际,那句又苏又撩的“阿宁老师”。   她脸颊冒上粉色,“这个,你问别人也行的。”   “问别人多丢人啊。”薄知聿说的理所当然,话里含着笑,“哥哥要面子,只想让阿宁教。”   “……”   迟宁找不到理由推脱,走到他身旁,问:“你能看懂多少?对计算机语言有过了解吗?”   薄知聿说:“都有涉猎。”   迟宁乜了他眼,心想都不了解就都不了解,说得还怪有文化的。   她说了些基本的计算机语言对他提问,男人总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有些怀疑他是不是零基础。   她提交的这个代码是临时接手过来完成的,原任务做一半需求更改,代码得重新写,时间又很紧急,上个程序员连注释都没怎么写。   迟宁看逻辑的时候都觉得头疼,现在她写完之后赶着测试也没写注释,她是真怀疑薄知聿是在用看天书的模式在看这些代码。   为了符合他的基础,迟宁这回直接从最基础的代码是什么开始讲,她就是这性子,一旦开始了就必须要坐到最好,所以简直就像是在给新人上计算机课程的第一节 。   说到一遍,薄知聿问:“阿宁要不要坐过来。”   他指着的是他身边的位置。   迟宁想到上次的亲密接触,有点儿不自在,“我坐这也行。”   “阿宁老师。”薄知聿偏头看她,笑,“你坐这么远,我看不清你说的是哪个部分。”   “……”   理由很充分。   迟宁只能坐到他身边,她动作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确保距离安全。   迟宁把电脑屏幕分成两边,一边是程序,另一边给他做讲解的批注。这毕竟不是基础课程,她就是讲点基础认知,最后推荐道:   “你理解后可以试试看Programming by Doing这个网站,题目很基础,适合你这种新人,书的话《C专家编程》,哈佛的《计算机科学导论》可以搭配着了解。”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迟宁有些被吓到,本能地想偏头去看,整个人突然僵硬在原地。   不知道薄知聿是从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他们两人之前的距离似乎只剩狭窄的缝隙,夏日布料摩挲而过,热度蔓延。   视线交织,她像在春季时分撞进一汪深邃又清澈的汩汩泉水,桃花满盛,温柔无边。   似乎连呼吸都要缠在一块儿。   咫尺之间,好像刚才她的动作再快些,她的唇便会吻过他的脸侧。   这个动作姿势,就很像她要亲他。   心跳声砰砰作响,迟宁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薄知聿轻笑了声,“阿宁,不合适。”   她没理解,“……什么?”   “虽然哥哥是你的追求者,但你也不能——”薄知聿笑意渐浓,腔调慵懒,略显暧昧道,“随便占哥哥的便宜。”   “……”   就真不要脸到底!!   /   迟宁这礼拜忙得两头跑,学校这边的竞赛组队进入磨合期,ICPC的比赛和IOI的区别就是题量大,三名队员还只有一台电脑能使用。   这种是团队赛,不是她一个人做得好便好的。   为了团队的协作,迟宁也得留下来陪他们一直训练。   今天忙完已经是凌晨两点,迟宁和薄知聿说了这礼拜不会回去,她疲惫地躺在宿舍的床上,累到连洗头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南大给迟宁的宿舍条件是单人单套间,迟宁嫌一个人住不好,找系主任安排跟习佳奕同一间宿舍。   习佳奕听见动静,小声问:“阿宁回来了吗?”   迟宁哑声道:“嗯,抱歉吵到你了?”   “没,我是自己没睡着。”习佳奕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了半天,才道,“你看到七中推送的消息了吗?”   迟宁手机到现在才刚拿出来:“现在看。”   是七中学校的公众号推送的消息:【国际数学和信息竞赛的双金牌得主迟宁同学的妈妈分享理念:如何对孩子进行正确的教育。】   标题如刀柄刻进她的眼睛,满目荒唐。   迟宁用力合了合眼睛,心跳似乎都在以失重的模式加速。她带上耳机,点进木沁的采访视频。   “您是如何让迟宁同学保持如此优秀的呢?”   “家长的教育对孩子起到至关重要的引导作用,从阿宁笑的时候我就在灌输她学习和知识的重要性。当然,孩子的生活也绝不能只有学习,寓教于乐。”   所谓的寓教于乐,就是在她初中去看一部《疯狂动物城》的电影,木沁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字字啼血地质问她:“迟宁!你以为你能考到多少名啊?疯狂动物城?你今年几岁了还浪费时间在动画片上?你问问你自己,你配吗?!”   是。   她考第二名,她不配。   “现在的家长们越来越关注孩子们心理健康方面,都说参加竞赛压力大,那您说是怎么看待迟宁的心理健康问题呢?”   木沁连停顿都没有,笑得温婉。   “我们迟宁怎么会有心理问题?现在的孩子就是娇养才这么脆弱,大多都是没病装病,来找不读书的借口。”   “……”   迟宁没再看了。   她总会想起在那个大雨淋漓的夜晚,在她彻夜难眠的第一百九十八天,她顶着如同枷锁的黑色眼圈,蜗牛爬行似的前进到木沁面前。   她声音哑的不像话,仿佛砂纸打磨过,一字一顿都说得格外费力。   “妈妈……我好像、生病了。”   木沁如冰冷的扫描仪将她上下打量个遍,最后开口,“你能有什么病?——矫情病?”   迟宁回想起来,她当时的语调似乎还带着点愤怒。   应该没有似乎,木沁对着她生病这件事,永远都只会有愤怒的情绪。   迟宁躺在床上,回忆像被割破的塑料袋,一窝蜂地往她脑子里倒。   她现在其实并不会有对木沁感到生气或难过这样的情绪,就像她不会去自怨自艾为什么妈妈要这么怀疑她这样的提问。   她的情绪已经死了很久了。   迟宁一动不动,像被包裹着风干千年的木乃伊,躯体无形之中缠满白色布条。   夜深,室内无灯,黑暗如同绝望与她共眠。   似乎在常常在她脑海里叫嚣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它大喊着、哄骗着、真诚地问:“跟我走吧……跟我走好吗……走吧!”   这句话席卷在她的脑海里,重复千万遍、日以继夜。   沉寂的夜色里,躺在她手里的手机又泛出一阵亮光。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刻,迟宁生出种直觉,这是薄知聿。   她没去公司也没回家的日子,无论是早还是晚,他都会发信息确保她到宿舍里。   也就在这刻,她无比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   迟宁费劲地挣扎着,拿个手机的动作都好像已经需要努力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她按着消息,播出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叩击在她心门上。   薄知聿接的很快,“喂”了一声。   她不说话,他也不催促,也不挂断,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她能听到他那边喧闹躁动的声响,电子音乐和碰杯喝酒的声音交杂,似乎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半晌,她问:“在喝酒?”   “嗯,应酬。”   “忙吗?”   “不忙。”   迟宁戳穿他:“他们在喊你。”   “没关系。”   迟宁知道,能让他应酬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她深呼吸,“去忙吧,我到宿舍了。”   薄知聿:“阿宁,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会比平常还要磁沉上几分,透过听筒传到耳膜,略带哄人的语气,便显得格外温柔。   迟宁垂着眼,表情没有一丝喜色,声音却是含着笑的。   “没怎么,最近太忙了,犯困。”   “嗯?”   “就是无聊好奇明天宿舍楼下的阿姨会卖什么早餐,想的没睡着。”迟宁胡扯完,说,“你忙完早点休息,晚安。”   挂断电话,迟宁没在管手机,爬起床吃维生素,熬了一个小时等药效上来才入眠。   翌日。   迟宁大概是六点半就被闹钟吵醒了,她洗漱一趟,还得继续去陪队友训练。   她住的这栋宿舍楼基本都是南大重点培养的学子或者有多篇SCI傍身的硕士、老师的宿舍,地理位置避开校园人流量多的地方,并不会太吵。   迟宁走下来翻消息,手机刚充好电开机,第一条消息跳出来。   小柠檬:【醒了就下楼。】   迟宁还未反应过来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视线触及不远处的身影,她的脚步驻扎进水泥地里,无法动弹。   男人在偌大的榕树底下,长椅旁边放着一袋豆浆,几个看不出是什么肉馅的包子,晨风拂过他的发梢,那双桃花眸清晰可辨。   迟宁缓过神,走过去,试探性道:“你怎么……来了?”   等走进了迟宁才发现,他眼下青色明显,身上还有没散的烟酒味,很重,连风吹都吹不掉。   不等他开口,她换了个问法:“你几点来的?”   薄知聿没直接回答,把旁边的早餐递到她怀里:“不知道你说的阿姨几点开门,怕错过了。”   他没回家。   她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便从酒会上离开来找她了。   迟宁还在犯傻,僵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状,身旁的男人温声笑着,他看着她的眼睛,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珍而重之,温声哄着:   “小阿宁,不难过了。”   因为她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抛下了重要的应酬,在没有人的黑夜里等了她一晚上。   他不说他有多辛苦,他只告诉她——怕错过了她想吃的早餐。   就像她不用说一句“我难过”,他已彻夜在想着,该怎么哄她。 第47章 “薄荷情诗。”   南大早课最早是从八点开始,校园这条路上并没有太多的人。   在这个时候,迟宁的感知总会分外敏锐,麻雀压低树枝,清风吻过发梢,还有他触碰她时指尖的温度。   没有烟草味,很淡的薄荷香。   他配合着她的高度微微俯身,那双桃花眸总是带着些浅浅的笑意,专注不已得看着她。   迟宁真的,从来没见过薄知聿这样的人。   他明明生了双多情眼,眼底却只能看到一个人。   似乎再根深蒂固的世俗理念、再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她也会偷偷生出些希望。   这样的薄知聿,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能吗。   连木沁都负担不了自己,薄知聿怎么能啊。   她可是随时随地,都会——毁了自己的。   “阿宁。”薄知聿把那杯豆浆递到她掌心。   还是温热的。   迟宁垂着眸,未开口,只是静静地喝豆浆,清爽的味道在舌尖铺垫开。   你看。   他什么都不和你说,却默默把你所有的喜恶都记下来。   这豆浆,不甜,不是她讨厌的那种甜腻感。   可不知道为何,迟宁却越喝越觉得苦。   薄知聿皱眉:“不好喝?”   “没有。”迟宁闷闷道,“挺好的。”   薄知聿好笑道:“不喜欢就别喝了,小阿宁怎么总喜欢勉强自己啊。”   说着,他想伸手去拿那瓶豆浆。迟宁动作快一步,紧紧地抱在怀里,没让他拿。   “你一晚上……这是我的。”   她想说这是他一晚上没睡给她买的,她不能喝不完,这是不礼貌。   可她又觉得,哪怕不是这个理由,她还是不想把这个豆浆给他。   薄知聿只是笑,温声道:“怎么又忘了?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没有人要求你必须要让每个人都满意。阿宁如果觉得和别人这么做很难,可以先和哥哥试试。我们先从学会拒绝开始。”   迟宁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撇了撇唇,不乐意道:“你都买给我了,怎么还不让我喝。”   她小声补充:“薄知聿,你不讲道理。”   “……”   这回薄知聿没忍住笑,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阿宁喜欢就好。”   迟宁抱着那杯豆浆喝,她是婴儿肥,垂眸吃东西的时候脸颊也会鼓鼓的,像是小兔子进食,可可爱爱的。   她不忘抽出空说话:“我可以自己买早餐的,你怎么不直接回去睡觉。”   最近她都得六点多起来,她有跟他报备,他是知道的。他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在这里给她买早餐。   薄知聿只是说:“想到你不开心,哥哥睡不着。”   迟宁哑然:“所以你就——”在这等了一整夜。   “没关系。”男人弯着眼眸,语气分外真挚,“哥哥只要见到阿宁就好了。”   他不是习惯等待的人,或者是他最厌恶的事情就是等待。   小时候他母亲总会望眼欲穿就的看着小镇外停驶的豪车,一边看,一遍耳提面命地告诉他:“阿聿,只要我们有耐心地等,你爸爸就回来接我们了。等他来接我们,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又或者是初到薄家,他受了一身的伤。   他母亲又说:“等到你爸爸退位给你,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再等等——”   等到最后,他只等到薄明入狱,他母亲当街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再次轰动上社会新闻的好消息。   只要提及到等待这两个字,他厌烦的情绪暴躁地在体内横冲直撞。   可他坐在这长椅一晚上,边上滴滴滴催促他去应酬的手机铃声很烦,鸟叫啼鸣也很烦,来往要微信号的学生也很烦。   可等的是迟宁。   他就觉得等待,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别打电话,别吵醒她。   让小阿宁睡个好觉。   /   竞赛参赛的有位队员在路上撞车,被拉到派出所处理后续,早上的训练暂停。迟宁早上也没课,想着薄知聿来了,干脆陪他到大学校园走走。   这一走闹出来的事情也挺多的,遇到系主任,系主任还以为她惹出什么大事,被这么个大人物带到校园来领罚。   后续就是薄知聿临时被叫走,迟宁在楼下等校领导开会。   她百无聊赖,点开奶奶的聊天窗,上次发消息还是她说她有工作的时候,奶奶回:【我们小阿宁真棒。】   她盯着对话框许久,还是输入道:   【奶奶,我好像有一个喜欢的人。】   【可我……】   【我不敢喜欢他。】   奶奶回的每条消息都很慢,似乎网络是七十年代车马半生的书信,连接的地方遥不可及。   迟宁知道奶奶的习惯,发完便关掉对话框,公司聊天群的消息正在飞速刷屏。   【[图片]薄总的高清美貌来了!!他妈的绝了,看艺人都没薄总好看!】   【这都还不是精修图!家人们我还真见过艺人,当红流量笑声跟薄总站一起,那气场、那颜值真是没法跟薄总比。】   【说句大不敬的薄总那糟心事出来的时候,不就有很多人说哪些受害者女孩是看着薄总好看才作伪证的……人长得好看,锅都能从天上来!】   【……】   迟宁点开那张图片,很明显是上次薄知聿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们偷拍。   男人向来漫不经心的,橘色的日芒然在他的发梢,五官的轮廓立体又分明,他不知在看什么地方,视线牢牢地定格在那儿。   从照相的角度,男人显得高冷且倨傲,可他在视线定住的地方,眸底又是带着笑的。   这模样,太让人幻想了。   谁不想成为他眼里的女孩儿。   迟宁指尖停驻,条件反射地按下照片保存键,认识到现在,她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可看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照片已保存”,她又兀自后悔。   迟宁啊迟宁。   你偷偷保存人家照片是几个意思啊。   想着想着,迟宁又忍不住在看这张照片,群里都在猜他到底在看谁。   只有她知道他在看什么。   可他,连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都是在注视着她的。   迟宁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不管看多少次她都觉得薄知聿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微信消息跳出来,虎狼之词相当勇猛。   【靠!只有我看着这照片,就很想调丨教他吗!啊啊啊就是那种疯狂又深情,一辈子只会全心全意只爱你的狼性男人!】   “……”   迟宁唇边不自觉发热:“调……调丨教,调丨教他?”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低笑。   男人身上的清冽好闻的薄荷香突然闯进,迟宁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   啊啊啊啊她刚才开口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丢!大!人!   “我是说……我不是在看你照片,我说我是不小心点进来的……你信吗。”   薄知聿略带玩味,“我信,你信吗。”   “……”   别说,她也不信。   迟宁还在想改怎么胡扯把这个误会圆过去,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救了,在看他的照片还不小心把虎狼之词念出来了。   她这要怎么圆!!   话还未说完,男人已靠过来的,含着悠长的笑意,低沉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耳边,泛起一阵酥麻。   “喜欢哥哥的照片?”   “……”   迟宁尴尬得连脖颈都泛着一层粉色。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   薄知聿轻笑着,似乎也不介意她说了什么,桃花眼里的笑意满是暧昧,语调拖长,缓缓问:   “那小阿宁——”   “想怎么调丨教哥哥啊。”   “……”   /   迟宁和薄知聿在楼下交谈的模样,楼上这间会议室能一览无遗。   白涂和一夜没睡也没什么差别了,薄知聿这人是真他妈疯,前脚好好的,后脚接了个一分钟不到的电话,人就他妈不见了。   后面应酬的烂摊子全都是他在收拾,宿醉到现在都没褪下去。   薄知聿要是想做什么,就没有人能拦住。   哦,有人——只有迟宁能拦。   但他又不是迟宁,应付完薄知聿还得四处找人,生怕这个疯子又出什么事情,大半夜还不忘把柏云圣叫上。   来来去去,有朋友说在南大的看到薄知聿的车,他这才过来的。   白涂在办公室里抽烟,“看到没?我都跟你说过了,只要是阿聿认定的,他那狗脾气,哪怕豁出命都只认她一个人。”   柏云圣其实戒烟挺久的了,静静地看了回,才开口问:“你觉得薄知聿是什么样的人?”   白涂想的时间很长,烟灰落到手背上灼烧皮肤,他才回过神来:“不正常的正常人?”   说完白涂自己都想笑。   “你不觉得吗,他是那种眼里容不得一丝杂质,全心全意地付出,便必须要收到同等回报的人。可真要说来,我是真羡慕他啊。最起码他世界运行的法则,比起我们,可简单得太多了。”   “同等回报?”柏云圣淡淡道:“我之前也这么觉得。”   想法改变的契机,始于十分钟前。   白涂急得有火没出发,在室内叽里呱啦一通。男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在看窗边的风景,或者准确的说,只有迟宁是他的风景。   柏云圣把白涂劝出去,自己和薄知聿单独相处,他头疼万分:“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男人懒洋洋地,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   柏云圣习惯他这抗拒的状态,自说自话:“迟宁这小姑娘,没你看起来那么简单。你离她太近,只会毁了你自己。薄知聿,看清现实,你们根本不合适!”   “迟宁——敏感、极端、绝望,这些情绪永远都环绕在她身上。扒开表面那层虚伪的皮,她的灵魂已经枯萎成风吹就会倒地的骷髅残骸。”   柏云圣回头,质问道:   “你觉得迟宁哪儿好?年纪小?漂亮?还是她和你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让你觉得分外有新鲜感?你有没有想过,她和别人不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离你近,只是因为她不怕死——因为她,无时无刻都想在想着,去死。”   “……”   “你以为她在对你笑吗?那小姑娘她会对所有人都这么笑,她对没人要的狗都是这副模样,她是在像向所有人求救,她用那只剩恶臭的骨骼在像人群嘶喊‘救救我’,可她在下一秒又会疯狂地高声,‘求求你们,让我去死吧’。”   室内回荡着柏云圣冰冷到没有感情的声音,乌云蔽日,眼前似乎能浮现小女孩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被窝里,无助、窒息的画面。   薄知聿没说话,他在听。   “我跟你说的,只是她万分之一的自我挣扎日常。”柏云圣:“你认识的那个迟宁,她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她自己都无法爱上自己,她要怎么去爱你?”   字如警钟,句句砸进脑海。   “薄知聿,你受得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吗?”   十分钟前的柏云圣,也笃定薄知聿这种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么,通通将情感划分为分量,精与计算的人,他根本承受、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迟宁。   迟宁就是个木头!   可一直沉默在窗边的男人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阿宁有抑郁症。”   柏云圣把迟宁真实的模样血淋淋地扒开给他看,里面散发出腐朽的恶臭,他以为薄知聿会退却,却没想到他,知道。   薄知聿还在看着窗边的小姑娘,现在的她沐浴在炽热的阳光下,长发披散在颈后,发梢随风翩跹,像是长着翅膀的小精灵。   这是柏云圣的提问。   你受得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吗?   薄知聿笑了笑,他从未体验过爱是什么,可这对他而言——   “我有什么重要的?”   “我只希望,她能爱她自己。”   这是薄知聿的回答。   /   临近傍晚,太阳仍盛。   迟宁走在海边,有些沙子偷偷跑进些鞋里,她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提着沙子玩。   薄知聿身后跟着一大群的学校领导,吃了饭闲聊完也不放人,说的多半都是些彩虹屁,她是硬被喊过来的,不然都不爱和他们凑热闹。   南大的海也是固定一大景点,学校有给学生搭建小舞台,只要有志愿者都能上去表演,路过海边的时候经常能听到钢琴演奏或者舞蹈等才艺表演。   今天上台的是个小乐队,在唱歌。   距离远,周围又都是说话的人声,迟宁只能感觉到他们唱的这首歌,她对这个旋律还挺耳熟。   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漫无目的地想歌曲,又在想公司代码的逻辑链该怎么编写。走着走着,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她抬眸望去,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的,轻声问:“阿宁觉得无聊?”   迟宁点头,又摇头:“也还好,你先忙吧。”   薄知聿突然弯起桃花眼,里面像是起了兴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阿宁要不要,跟哥哥逃跑?”   “唔?”   薄疯子的举动永远出乎人意料。   在迟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掌心牢牢地牵住她的手,她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朝前跑。   烈日阳光下,他们以碧波的哗啦声为伴奏,在沙滩上留下两串杂乱交错的脚印。目的似乎是朝着无人之处,又像是朝着热烈灼烧着皮肤的太阳。   燥热的风吹进他们的衣角,赤红的光影在他们望向彼此的神情时明暗交错。   在这刻,迟宁忽然感觉自己摆脱的不是后面错愕地大呼小叫的校领导们,她摆脱的是那个蜷缩在黑暗里的自己。   逃离她。   哪怕只有一秒。   这一秒,是薄荷味的风,是骄阳下的情诗,是跑向光的我们。   /   夜色正浓。   在沙滩后的狭小石壁里,呼唤他们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   迟宁气息还不稳,她突然很想笑,小声道:   “薄公主,你真的好幼稚。”   薄知聿唇角扬着,还挺傲娇地说:“谢谢阿宁夸奖。”   有时候迟宁是真分不清,到底是薄知聿是十八岁,还是她是十八岁。   大概这就是薄公主的魅力吧。   系主任大概就在他们上方一点的石壁里,说话的声音很清晰。   “没看到人吗?奇怪,薄先生拉着阿宁去哪儿啊?”   迟宁有些紧张,下意识抬眼看薄知聿。   他们藏身的石壁太过狭小,两人的身形几乎是面对面地贴在一起,周遭全是彼此的热度和气息。   近到,迟宁都感觉他能听清楚他的心跳。   薄知聿笑:“阿宁觉不觉得,我们像在私奔。”   “……”   校领导就在附近,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迟宁觉得脸红,略微有些不适地想动,一不小心忘了现在不是在宽敞的地方,一挣扎反倒离他更近。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薄荷的冷冽,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强烈侵略性的同时,又满是温柔。   系主任:“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有人答:“明明,我刚才看就是在这附近啊!”   迟宁撞进男人的视线,浅灰色的眼瞳洒满细碎的光影,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又欲,又撩人。   他这样妖孽的眼神,谁能顶得住!   迟宁的心脏不安分地开始跳动,像是要跃出胸腔。   只要他们碰上彼此的视线,像磁铁吸引,满是暧昧的磁场。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响,拂过的海风将演唱的男声晕染得格外温柔。   迟宁听出来是什么歌,沈以诚唱的《告白》,她有意缓解氛围,轻轻跟着歌词哼唱。   “安静地被星光包裹/蝉鸣消去的时候”   “偷偷吻了我的耳朵”   “嗯?”薄知聿眸底晕着笑,“阿宁,最后那句是什么?”   迟宁以为他刚才没听清,放慢语速说歌词:“偷偷吻了我耳朵。”   话音刚落,男人强烈的薄荷气息侵入,缠绵的吻落在她的耳边,他慵懒地拖着尾音,语气暧昧又温柔:   “那我可以——”   “吻阿宁的耳朵吗。” 第48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回到宿舍,耳边似乎还是残留着男人温热的呼吸,他唇边的温度,低低说话时的气音。   他做事怎么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但是又……总让她没来由的心动。   迟宁想到他那双的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眼眸,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只会在看向她的时候,满是眷恋和温柔。   那种坚定不移的爱意。   迟宁似乎在他的眼神中一步步松动自己的疑问,埋藏在厚重灰岩之下的小苗破土而出,摇曳着两片小叶子。   好像是他的话——   她不用怕被人抛下。   好像是他,也能接受这样残败不堪的她。   迟宁越想越觉得心脏的频率开始不受控,她急匆匆地找不知道被扔在哪儿的手机,想亲口问问他,你可不可以别抛下我。   习佳奕刚回宿舍:“阿宁在找什么?”   “手机。”   “我帮你看看,”习佳奕看了眼迟宁,问,“你耳朵好红,没事吧?”   迟宁伸手去摸耳朵,“没……没事。”   宿舍外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   “外面怎么了?”迟宁问。   “学校领导心情很好的样子,给我们这栋楼的套间都配备了大冰箱,够七八个人用的那种,还在搬。”   “这样。”   “找到了!”习佳奕说,“有电话,你先看看。”   迟宁说谢谢,拿着手机到门口看消息,是木沁打来的电话。她戴着耳机,准备一边回电话,一边给薄知聿发消息。   她找到薄知聿的微信,心脏紧张得比未接通电话的嘟嘟声还要快,犹豫再三,每一个字都打的格外珍重。   【我喜欢你。】   “xihuan”还未形成文字,电话那头通了。   “这么久才接电话?刚才干什么去了?”木沁一开头便是颐指气使的语气,“你参加ICPC做得挺好的,队友不行就和学校说换,这次也要拿第一,听明白没有?”   迟宁动作停滞住,“你查我?”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木沁惊讶道,“阿宁,妈妈这是关心你。如果你听妈妈的来读MIT,我每天都能看到你,那我还有必要这样做吗?”   迟宁从很早以前就觉得木沁很神奇,你说她不会说话专挑着人家的痛处吧,到关键时候她又能把错的成对的,颠三倒四还能自圆其说。   她平淡陈述:“你是关心我的成绩,不是我。”   “你的成绩就不是你了吗?”木沁说。   迟宁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让她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你送我的我礼物。一双很漂亮的高跟鞋,一张跟我说学校领奖的时候穿的便签。我穿了一天,从早晨到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我脚后跟磨得都是血——鞋码小了两码。”   这件事显然让木沁也愣了两秒。   “是你秘书买的,对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生日。”迟宁笑,“鞋漂亮,也很贵,可不适合我。”   和你的关心一样。   木沁的大概率被戳到痛脚,音量顿时高了起来:“妈妈是为了赚钱养你,为了这个家。”   她又忘了。   她从大学开始没给过迟宁半毛钱生活费,也忘了她三婚了,迟宁早就没有家了。   迟宁没说话。   木沁火上来的时候,她哪怕什么都不说都是错的。   “怎么?你现在在南大读了几天书,就学的这么叛逆了?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回来读MIT。”   迟宁明白了:“这就是你打电话的目的?”   “是。”木沁干脆承认,“你可以在春季入学,反正大学学分制,你三年半也足够修学分了。”   “……”   迟宁感觉千万只蚂蚁在吞噬着她的神经。   “阿宁,我是你妈妈,为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难道我会害你吗?”   这句话,迟宁的忍耐在一瞬间如高楼坍塌,满地残骸。   “我求你为我做过决定了吗?”   “五岁,你和我亲生父亲的婚姻破裂,你说你二婚带着个小孩不方便,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奶奶家到我十三岁。每年我看到你都想跟你走,你跟我说什么?你说你为了赚钱生意忙。我就问问你,你照顾我忙,你照顾迟星衍就不忙吗?”   木沁说了个音,还未开口,迟宁又继续道:   “就算我当做你说的是真话。十三岁,我不想离开奶奶到北宁上学,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你说北宁的教育条件比南汀好,你让我参加竞赛、做奥数、包揽所有第一,我只是一次没做到,您让我得到了什么?——妈,我只是一次没做到而已!”   迟宁喊出这句“妈”的瞬间,木沁怔住了,她现在才发,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迟宁喊过这个称呼了。   迟宁深呼吸,她忍着没有把后面的事情说话,声音发颤。   “我能不能求求你,别再为我深思熟虑了?”   “好、好、好!”木沁冷着声音,“跟着个野男人住,你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我让你去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读书,也是害你了?”   “我说了,我只是想离奶奶近点。”迟宁手机攥得极紧,试图缓和这紧张的对话,“你想要ICPC的第一,我在国内也能拿。这样行吗?”   “奶奶?”   木沁讥笑了声,她的声音如一柄最锐利的宝剑,划开迟宁做过最久的气泡梦。   “你还要靠着你的幻想骗自己多久?”   “——迟宁,你奶奶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   晚上九点。   习佳奕迟迟未收到迟宁发消息,宿舍的门从里面反锁的话,外面是开不开的。迟宁怕她等她不锁门,每次都会提前告诉她晚上会不会回宿舍。   但今天。   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习佳奕刷题的心思一直无法安静下来,眼皮在跳,就像要发生什么大事的前兆。   她两个小时前发给迟宁的消息还没回,迟宁做事情向来面面俱到,根本不会突然失联。   她想起下午在她手机上看到的电话信息,尤为不安。   那是迟宁给那个人的备注,叫做舍曲林。   这是一种抗抑郁的药,而这些药品的本质是为了帮助患者的情绪能更加稳定。   但迟宁说,她每次吃这个药都感觉不舒服,情绪会成倍缩小,虽不难过,但所有的喜怒哀乐她也全都无法感知。   电话那头,是让迟宁无法感觉到喜怒哀乐的人。   她和迟宁住在一间宿舍里,说看不出来迟宁情绪的问题是假的。   之前迟宁刚洗澡出来,裹着浴巾还未穿衣服,她便看到少女纤细的手臂上的文身。   见她盯着看,迟宁也没慌:“吓到你了?”   “没。”习佳奕摇头,“伤口太多了。”   迟宁只是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也这么干的,带个手表好麻烦。”说着,她也露出手腕上的文身给迟宁看。   上面是一串红色调的花体英文“LUCK”,漂浮在一片云月里。   她刚文不久,还有点红。   迟宁说:“漂亮。”   习佳奕笑:“这儿太明显,想挡一挡以前的伤疤。”   这晚上习佳奕跟迟宁聊了许多关于在伤口上文身的图样,迟宁对于这些很熟,多大、多深的伤疤能遮、该选什么样的款式不突兀。   迟宁说:“像这样的是可以的。”   习佳奕伸手去触碰,在她凌厉抽象文身下,这是一道刀痕,大概能摸出四道手术缝合的疤,凸起在细腻的皮肤之上。   “这就不行。”   不远处横亘着三道口子,这次习佳奕摸到十一针左右的缝合疤。   “疼吗?”习佳奕问。   “感觉不到。”迟宁摇摇头,回忆道,“动手的时候不疼,看血冒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到后来开始呕吐。去医院的时候我也挺清醒的,能看到伤疤口卷起来的皮,鲜红的肉,血管好像也断了吧……但还好,都不会疼。”   这样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习佳奕红了眼,迟宁却还在笑。   桌面小台灯像星光暖黄,流转在少女的脸庞上,她轻轻触碰着她手腕上的那道英文字符,笑着说:   “看见了吗,加一同学——”   “这样的疤好丑,你别再这么做啦。”   习佳奕眼泪倾盆而下,她最后哭到泣不成声。   迟宁是那个被囚禁在深渊饱受折磨的木偶,她受着那样的疼、划出狰狞的疤,她还在想着——   不让别人受这样的苦。   “……”   习佳奕太不安了,她紧张地手心不断的冒冷汗。手机突然响动,她连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喂,阿宁吗?”   沉默半秒,男人的声音清晰。   “她不在宿舍?”   “薄先生?”习佳奕反应过来,带着哭腔,迫切道,“阿宁……阿宁不见了。”   /   从下午的时候,薄知聿就联系不上迟宁,电话、微信、短信,她通通没有回。   他忍着脑海里冒出无数个最可怕的后果,打电话给她身边的人,老师说没看见她来训练,公司里没有上班,薄幸那边也毫无音讯。   最后电话打到习佳奕这儿。   白涂是被他临时从酒吧电话出来的,边上还有个柏云圣,两人坐在车后座,翻来覆去的颠簸,险些就要趴在窗口吐出来。   “阿聿!你能不能……开慢点!”   白涂现在就一个感想:他怎么会认为薄知聿以前开车快的?   前面的男人冷着眼,下颌紧紧绷着,字都像从唇舌中蹦出来的。   “闭嘴。”   白涂又突然感觉,哪怕现在是晕得妈都不认识了,也不能去招惹现在的薄知聿。   薄知聿爱笑,哪怕他生气得在严重的时候也是在笑。   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神情覆着白霜,字字句句都像要将人吞没的暴戾。   前面是直行路段,白涂总算是能让自己坐正了。他现在才发现,薄知聿身上有伤。   “你打架去了?”   路灯的光亮飞驰而过,男人膝盖处、脚踝处的伤口显眼,血迹洇出一片重色。   白涂卧槽了声,“这么严重你他妈还开车?你下来我开行吗?我拿命担保,我绝对能给你用最开的速度开到,你到底是……”   薄知聿皱着眉,耐心似乎已用到极致。   “——不用管,闭上嘴。”   他不是打给习佳奕后才开始找迟宁的,是在迟宁失联的第二个小时。   四处问人,四处打听。   多讽刺。   等真正要找她的时候,薄知聿才发现,迟宁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她喜欢去哪儿,她的家在哪儿,她为什么会生病。   关于她的过往,她只字不提。   他找不到她,他走过他们去过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她。   这么大一个迟宁,说不见就不见了。就好像她在下一秒,也能以这种轻飘飘的方式消失在人间。   他从不信神佛的人都在乞求——找到她,让他来换。   她爱不爱,喜不喜欢他,真的没有关系。   求中外随便一个有用的神吧,让她爱她自己,哪怕只有一点,只有一点点都好……   找得太急、太慌乱,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磕碰到还是摔伤弄出来的都不清楚。   “我们现在去哪儿找?”后面的柏云圣问。   薄知聿哑着声:“她学校。”   习佳奕说她看到迟宁最后出现的时间是在宿舍,接了电话就不见了。那个点是习佳奕参加完学生会会议回来的时间,有具体流程,对时间的把控不会错。   所以,只要去找学校的监控,最起码能确定出迟宁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   学校的监控室并不让外人进,事情来得突然,也没有人有心思去联系系主任,在等系主任把消息转到监控室,再调监控去查。   习佳奕连拖鞋都没穿,苦苦哀求着保安让她进去看监控。   “求求你,我朋友真的很危险……我只看一下监控……您有什么责罚我都能承担……让我看看吧。”   “小姑娘这规定就是规定啊,你这样做我们也很难办啊。不然你去报警试试?”   “不能报警……我求求您了。”她都要跪下来了。   “唉你这样也没用啊!”   白涂就刚扶起习佳奕的功夫,他震惊地险些叫出声。   薄知聿真疯了。   比起十几年前拿玻璃炸他爸的时候还要疯,至少那时候他没有想要真的杀人。   但现在——   在下一秒,薄知聿拿着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军刀,抵在了人的脖颈上,刀锋冷色的光映在男人那双冰冷的眼瞳里。   “能查吗?”   边上的人惊慌失措的尖叫,慌乱地抱头蹲在地上,抖地不像话,“查……你冷静……我马上、查。”   有对应的时间,监控很快找到人。   少女站在宿舍楼道接电话,不知道到底和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趋近于苍白,手机砰的一声砸到地面。   她像是得了帕金森的老人,手发颤得不成样子,身体似乎都是无力的,整个人突然摔倒在地面上。   额头猛地磕在楼梯间——   柏云圣:“这么严重的躯体化障碍,她的病很严重了!”   抑郁症不是只有沉浸在绝望里的思想,他们的躯体也会被人操控,像迟宁,手抖、站不稳、僵硬化、自杀性窒息……   他们的灵魂完完全全浸泡在充满痛苦的希望里。   那点希望只有萤火之光,却是他们活下去的所有勇气。   而迟宁的光,灭了。   摔倒之后,迟宁起来,眼神正正好对视上的监控头的位置,她最起码看了两秒,才往监控头的死角走去。   “是不是监控坏了?她明明走出去了,楼下的监控为什么拍不到?!”   “是不是在储物间?”习佳奕高声道,“今天!今天学校安排人装冰箱,储藏间就在楼梯转角的位置,是开着的!”   保安还在提心吊带那柄锋利的似乎连毛发都能斩断的小刀,话音还未落实下,男人的身影已飞快地朝着宿舍楼的储物间去了。   /   储物间的门是用粗大的铁锁锁住的,宿管在另一栋宿舍楼,来来回回的找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拿到钥匙。   习佳奕急得眼泪一直掉:“怎么办啊?”   白涂大声:“阿宁!阿宁!你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柏云圣:“会不会没人?从窗户看了眼,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藏不住人!什么都没有啊?”   白涂:“我去找人拿钥匙。”   “让开。”薄知聿说。   白涂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失控,柏云圣刚才还在看的那扇厚重玻璃窗,男人已经用威胁人的那把小刀猛地砸进去。   玻璃碎裂,猛地砸开一个小洞。   立刻。   男人徒手去扒那层碎玻璃,神情没有变化,似乎手下源源不断盛开的红不是血。   /   迟宁的五官已经在慢慢退化了,似乎听到有什么轰然巨响。可在下一秒,她又只会想到木沁那句刮骨似的话。   “——你奶奶已经死了。”   是啊。   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也把她抛下了。   还是用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的方式。   迟宁以前从不知道,奶奶也是这么残忍的人。   又好像,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对她不残忍的事情。   万千思绪交杂在一块,迟宁的脑子嗡嗡嗡得像是要爆炸一样。   算了。   她要躲起来睡一觉,睡一觉就能当面质问为什么奶奶也不爱她。   她躲在一个好安全的地方。   监控看不到,储物间里看不到,人家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是藏垃圾的小女孩。   把自己打包成垃圾,偷偷回收起来。   就是这回收站好冷呀。   冰冰凉凉的,脑门、脚踝、皮肤,她全身都冻得没有血色了。   也好黑。   她好讨厌这样黑漆漆的地方,薄知聿会喜欢。   但薄知聿可不要来这样的地方,她把他带的可好了呢,他住的地方再也不是黑黑暗暗密不透风的模样,他每次都会开着小夜灯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   别等她了吧。   希望他以后要找到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女孩儿,笑的时候都是灿烂的阳光,哭的时候也是浪漫的春雨时节。   陪他躲过夏季没完没了的雷雨天,去看冬日连绵的皑皑白雪。   迟宁被冻得太困了,她要睡着了。   ——薄公主呀,你要住在光里。   “砰!!”   剧烈的声响强迫着迟宁掀开了眼皮,她还未来得及动作,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刺眼。   是手电筒照进来的光,是盛夏涌进来的闷热。   她在浑浑噩噩的视线里,看见了他的眉眼。   “把自己关在冰箱里好玩吗?”他问。   迟宁被吓到了。   薄公主好凶啊……   下一秒。   男人弯腰把她横抱起,她的小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肆无忌惮地汲取着他身上的热气,感受着温柔的薄荷味怀抱。   迟宁的反应好慢,碰到他的手,被碎玻璃扎了一下。   她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地玻璃碎片,空荡荡的玻璃窗,无处不充斥着是血腥味的他。   似乎是注意到她涣散不轻的无辜眼神,薄知聿压下所有翻涌上头的烦躁,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吓到她,轻声说:   “别怕。”   “哥哥在。” 第49章 “薄荷情诗。”[三更合……   迟宁进储物间的时候冰箱是没开的,冰箱需要静置一段时间才能使用,后续宿管阿姨下班的时候进来把冰箱插上电。   所幸冰冻的时间还到没到人体失温的条件。   迟宁自己也清楚她的身体顶多在兴奋减弱时,呼吸、心率、血压都在逐步下降,会出现幻觉。   她如果有心脏病,会死。   可惜她没有。   可惜了。   人有时候也不应该读这么多书,连自己什么时候死、怎么才会死亡都算都算得一清二楚。   迟宁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头晕,在打吊瓶,体温上升。   她在发高烧。   身边好像好多人在说话,她听不见,也说不出回应的话。   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绪涣散。   耳朵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从身体分离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她在嘶吼,在呐喊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简单的两个字如狭小封闭的地下室,牢牢的困住她所有的感官。   这样的情绪翻腾了很大一会,她的病床在玻璃窗的位置,阳光照射进来,她像坐在金色麦浪里的稻草人。   动也不动,麻木地没有任何情绪感知,只知向阳而生。   大概一个小时候,这样的情绪退了。   迟宁知道,他们给她喂药了。   男人温热的手紧紧攥着她,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醒了?”   迟宁说:“嗯。”   她环视一圈,刚才那一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现在只有他在身边。   迟宁松口气,至少这样她不需要说太多的假话。   她最烦的就是每个人都来问她“有没有事”“会好的”,她连自己说句话都觉得费劲至极,还要反过来去安慰他们。   太累了。   可迟宁现在对视上薄知聿的眼神,她张了张唇,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你……伤。”   薄知聿:“阿宁,关心你自己。”   不要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一起床第一眼看到的全都是别人。   关心关心你自己,行吗。   迟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笑:“我又没生病。”   她语气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平常事。   薄知聿突然明白了,一直以来迟宁总能把这样的假话当成真话说的错觉,是因为她认为这就是真话,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病。   迟宁吃了药副作用就是嗜睡,薄知聿确保她睡着了才从病房出来。   他不放心迟宁一个人,让习佳奕过来看着。   他其实也不放心让习佳奕看着,他很厌烦在迟宁身边看到别的人,哪怕对方是个女人。   但她还要在医院。   他不能露出任何情绪。   柏云圣的咨询室被敲动的时候,他不用看外面是谁都能直接说:“薄先生,请进。”   薄知聿因为迟宁的事情从昨天下午奔走到现在,他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没处理,扒窗户时候的碎玻璃还扎在皮肤里。   他是感觉不到痛觉的。   可他的神情里分明写着痛苦。   柏云圣叹气:“我早就说了,迟宁不是你能喜欢的女孩儿。”   他们这类人发作的时候毫无预兆,他们不是被人戳到心事才会发作,就像刚睡醒的迟宁,她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真好。   然后,她想死。   他们反复无常地拉响警报,不只是自己,能闹得所有人兵荒马乱。   像这次,闯监控室、砸玻璃、差点造成校园的恶□□件。   那下次呢?   谁能保证下一次迟宁生病的时候,有人能准确无误地看着她?能二十四小时贴身守在她旁边?   “你不用给他剪刀、水果刀这种锐器。”柏云圣把签字笔的笔盖打开,笔锋亮在眼前,“哪怕只是把这个给她,她都能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   “薄先生,你知道的,迟宁的智商有多高。你能拦得住她吗?”   柏云圣不是不信薄知聿不爱她,他是怕,薄知聿太爱她。   面前的男人面无表情,似乎刚才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问:“你知道多少,关于阿宁的事情。”   柏云圣并不是迟宁的主治医生,但当时的迟宁是被他们导师拿出来做案例的。   因为她,太聪明,也太独特了。   /   迟宁做梦梦到了自己的初二的时候。   那时候去参加NOI(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冬令营,她是以省份第二名的成绩进去的。   基本每年参加NOI国赛的选手都是从各个省份的第一名去选的,迟宁是运气好,遇到队伍扩充,勉强挤进了训练队。   那年,是她第一次拿第二名。   一大清早来到学校就被老师喊到办公室里去,老师们说教到口水都得要干了,主要是教训和安慰,生怕她一次失败就再也爬不起来。   所有老师都在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   然而这滑铁卢对少女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依旧是永远挺得笔直的背脊,小白兔似的笑。   “阿宁啊,最近是不是很累?看这个黑眼圈,都没休息好吧?”   迟宁还没来得及回,老师又说:“这件事让你很难过吧,老师跟你说……”   那时她还跟木沁住在一起,她考了第二名对木沁这种完美主义者来说,和晴天霹雳无疑。   今天其实她不累,休息不好不是因为考差,是因为她妈昨天给她一打NOI的试题,强迫她做到了天亮。   她妈说,她考这种成绩,太丢人了。   从办公室到走廊,每个学生的都用一种同情、怜悯、惋惜的神情看着她,好像她不是考了个省二,她是遇上车祸落下残疾了。   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在要求她“为谁谁谁争光”,所以她妈连续骂了她一个礼拜,把她关在房间里做题做到唱成绩木沁满意为止才能出门。   所以老师跟她训了无数次的话,所以同学们总用可惜了的眼神看她。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你只能拿第一。   是因为她是这届NOI参赛年纪最小的选手吗。   是因为她没为他们任何人带来荣耀,她没有产生利用价值。   所以转眼之间。   没有人再需要她了。   进冬令营之前,木沁收了她的手机。其实她这么不爱用手机,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木沁从不允许她带手机,她说会影响她的学习。   那是奶奶和她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囡囡啊。”   只有奶奶会这么叫她。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迟宁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她明明不觉得委屈的。   “囡囡是不是在哭?”奶奶语气很急,“谁让我们阿宁哭了?!”   迟宁把手机拿远了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带哭腔,“没……没哭。”   奶奶长叹口气,也没戳穿她:“阿宁啊,你已经很辛苦了,不要总是这么逼自己。不是第一名怎么了?我们小阿宁永远都是最好的。”   那时候的她就像是易燃易爆的小刺猬,情绪敏感至极,谁碰她她就扎谁。   “你是不是也想告诉我,我这次考第二很丢人?”   “我怎么是——”   “奶奶,我已经被逼得要疯了。”迟宁说,“我已经在忍着不和您的宝贝女儿生气了。我不是难过我考了第二名,我是在难过——”   “我在难过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爱我。”   她是因为奶奶觉得亏欠木沁,才把她养在身边的;因为木沁觉得她脑子好用,才把她接到北宁读书的;是因为学校里的人喜欢“她是北宁第一中血培养出来的”学生,才对她青睐有加的。   那谁是因为爱她呢?   在她产生不出任何利益的时候,她难道就是一个随手可被人丢弃的垃圾吗?   “囡囡,奶奶很爱——”迟宁挂电话了。   迟宁这辈子都想不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奶奶的声音。   “……”   后来迟宁按部就班地进NOI备战,集训,考试,知道确认她是成绩是国一的时候,她看到的消息都在报道初中生保送清华北大等惊人喜讯。   没人知道,那天木沁给她准备了一个怎么样的电话。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一个NOI的冠军,她究竟付出的是什么。   木沁说:“到祠堂来,换一身全白色的衣服,你奶奶最喜欢你穿白色的衣服。”   迟宁听得雾水:“那为什么要去祠堂?”   “你奶奶去世了。”   木沁说。   迟宁去祠堂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见到。   没有葬礼,因为已经早早办完了,没有看到遗体,没有她守灵的必要。   奶奶的骨灰撒在南汀的天堂,因为她这辈子最喜欢待在南汀的小镇。   他们就拿着牌位一遍一遍地告诉她:   “你奶奶死了。”   迟宁不信,她疯了。   木沁从后面踹她的膝盖,她被迫跪在地上,“人已经走了,给你奶奶好好磕个头,感谢她这么多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地板好冰,冰到她的五脏六腑都是冻着的。   她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告诉你?”木沁说,“你NOI赛程在即,我告诉你你会好好比赛吗?你记得你自己得到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吗?”   她尖锐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刺耳。   “我可以明年在考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我奶奶,那是唯一照顾过我的亲人,你为什么……”迟宁哭出声,“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哪怕让我见见她最后一面啊……”   她什么都不能为奶奶做。   她甚至都没听完她说一句完整的“阿宁,奶奶爱你”。   这世上,连最爱她的人都把她抛下了。   迟宁身子脱力,整个人坍塌在地面上,抱着那个毫无温度的牌位,她像精神病人那样,喃喃自语:   “奶奶,阿宁好想你。”   从今天开始。   没有人会再爱她了。   /   “迟宁这孩子太优秀了,她来医院的时候,那年在南汀上高一,一句是CMO(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和NOI的双冠学生了。要知道,南汀从来没出过像迟宁这样的学生,但凡家里有读书的,一定会听过她的名字。”   “我们以为她只是压力大,有焦虑的问题。但她那时候已经是严重抑郁了,一手臂,全都是刀疤——”   迟宁在初三那年,她就发现自己对周围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情绪的持续低落,晚上无论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大概半年,她以为自己是厌烦了这样的人生,又或者说,她是本能地在求救。   旷课。   打架。   抽烟。   喝酒。   染发。   可做任何事情,她都觉得无所谓。   最先发现她状况不对的,是她的同桌,那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那女孩家里是开文身店的,那种小店会有打耳洞的服务,她耳朵便挂着六七个塑料耳针。   南汀告状的电话打到木沁那儿。   木沁骂她:“为什么要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   那时候迟宁已经有躯体化障碍,时不时身体部位会发生疼痛,偶尔还会突然性晕倒,她没有办法正常的去学习。   可木沁要她读书。   她集中不了注意力,便在自己的胳膊上划。最开始的时候很浅,但会让她很精神。   “迟宁知道,胳膊不会有手腕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   迟宁又梦见她连在自己身上划痕,都无法保持精神状态的时候了。   木沁说,是因为她很矫情,跟不三不四的朋友学坏了。   “睡不着?睡不着你就起来读书,一天到晚都在装病。”   迟宁把袖子往上拉,那时候手臂还没有文身,全都是细细密密的疤痕,有的地方是新的、有的地方是被割过好几次叠加的。   她以为木沁会知道她病了。   可木沁怒气冲冲地骂她:“迟宁!你又在做什么孽?”   迟宁那时候已经不会生气了,她的情绪低到谷底,哪怕你砸死她,她都不会喊一句委屈。   在她把自己割到失血过多去医院缝针的时候,木沁终于妥协了。   /   “你知道吗,迟宁她妈带她来看病的地方,是精神卫生中心。她妈妈,死活都不肯承认,迟宁有抑郁症这么脆弱的病。”   “迟宁知道自己有病,但有用吗?她的家长一直在给她灌输,她只是矫情的概念。”   “迟宁所有的药,都被她妈装在维生素的罐子里,她让迟宁跟别人说,是她身体不好,她没有抑郁症。她妈告诉她,如果把这个病告诉别人,就更没有人敢和她做朋友了。”   “甚至于,她妈还想让迟宁用这个状态出国读书,如果不是她班主任拦的及时,迟宁早就……她的妈妈根本就不配合我们进行治疗!”   那天,迟宁情绪上来,麻木地站在诊室门口。   她跟医生们说,她没有抑郁,她只是对活着感觉不到任何的必要了。   听到这句话,木沁也崩溃了,在医院大喊大叫。   “你在威胁谁?要不我也自杀给你看吧?你别死,让我去死好吗!”   柏云圣想起来都觉得压抑:   “你说,这样的患者,我们怎么治?”   父母不配合,孩子自己没有求生欲,但凡只要迟宁成功一次,往大了说那就是医患问题,还有学校各方面的问题。   以迟宁的经历,她必定会上社会新闻。   那大家如何自处?   薄知聿垂着眉眼,从柏云圣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男人的骨节攥得极紧,近乎发白。   迟宁是个什么样的小朋友。   外貌清纯天真,成绩好,人缘好,每个人都夸她人见人爱。   她喜欢光亮的地方,格外喜欢太阳,在别的小姑娘都在躲太阳的时候,她仍要热烈的站立在光里。   她会跟他说,不是在发疯,他只是在生病。   她会告诉习佳奕,说不要有这样的伤疤,很疼。   她受了再多的委屈,因为儿时奶奶一句感慨,她至今不会对着自己的妈妈说狠话,还在拼了命的去让她母亲满意。   这样的小朋友。   为什么在遭受着如此折磨。   她爱这个世界。   可这个世界不爱她。   /   迟宁混混沌沌的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她手机摔坏了,收不到任何消息。   这几天习佳奕也没去打工,一下课基本都往她这里跑,习佳奕的泪窝子浅,她不敢对着迟宁哭,在迟宁面前从来都是忍着的。   唯一一次忍不住,是看见迟宁手臂上生着冻疮的模样,就在十一道缝合针眼上面。   她撇过头去哭,不敢让迟宁看见,捂着自己的唇,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迟宁其实没睡,她听见了。   可活在深渊里的情绪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   对不起啊,让你难过了。   那天晚上,习佳奕和迟宁聊了一整个通宵。   两个人,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相见,习佳奕问她怎么打算和薄知聿的事情。   迟宁说她不能这么自私。   薄知聿是好人。   她不能把他往黑暗里带。   她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究竟是多么的狰狞,多么的病态,于他而言,她才是那个永远提心吊胆,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   后来习佳奕和她说了什么,迟宁最近药量增大了,记忆力衰退。   没能想起来。   今天是正常出院的日子,她的情绪看不出到底是不是正常了,话比以前还要少,偶尔喜欢看着某处发呆。   她住院了多久,薄知聿便照顾了她多久。   迟宁其实知道柏云圣把她的病历告诉薄知聿的事情,虽说柏云圣不是她的主治医师,但他也有职业操守,说出来这件事,她是同意的。   她并不觉得薄知聿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今天出院,迟宁还是穿着一件长袖的外套,厚实地遮住手臂的文身。   她在车上,时不时会用余光去看薄知聿的神色。   到目前为止,薄知聿似乎没有要跟她掰扯这件事的打算。   甚至于他知道后,对她的态度连变得没变,没有特地的迁就,也没有淡漠的疏离。   迟宁喜欢这样的状态,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   车子的方向不是往家里开,她不知道是哪儿。这大概是他们分开前,最后的惊喜。   好聚好散。   下车后,迟宁什么也没问,就是本能地在跟着薄知聿走。   “薄先生好,您需要的都准备好了。”   “跟她进去?”薄知聿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温声道,“还是哥哥陪你?”   迟宁反应很迟钝,啊了声,才发现这里是服装店。   “给我买衣服?”   “嗯。”   迟宁好笑道:“买衣服你怎么跟我进去呀?”   薄知聿回答得也挺不正经的,笑:“阿宁要想,哥哥哪儿不能去?”   “……”   流氓。   迟宁跟着进去试衣服,等穿上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臂全都是露在外面的。   “没有别的款式吗?”她问。   外面回:“您好,这些都是薄先生特地为您挑选的。”   迟宁扫了一整圈,什么风格的都有,是符合她的审美的,但这些——全都不是长袖的衣服。   没办法,只能先走出去。   镜子前。   少女穿着白色的一字肩纱裙,皮肤似乎要比那条裙子还要白上几分,肩颈线条近乎九十度的直角,从肩头开始各色的文身线条缠绕着手臂盘旋。   裙子很公主风。   但她身上的文身偏酷、性冷淡。   二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又酷、又甜。   迟宁从未这样直白的把自己的文身暴露在大家眼前,她下意识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的,不安分地想把文身挡住。   她会下意识去观察身边人的表情,服务的小姐姐正在震惊于她长得这么像初中生的乖乖女,手臂居然有这么多的文身。   再去看薄知聿——   男人的桃花眸总是带着笑意的,现在分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但眸底似乎还有一点儿……生气。   他果然不喜欢啊。   迟宁想。   迟宁抱着自己手臂的动作更紧了些,垂着眼:“我去换回来……”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突然被人攥住。   男人指腹带着薄茧,粗糙地抓着她,不是会疼的力道,但迟宁却感觉没来由的泛疼,被灼烧进皮肤的刺痛感。   她全都是失落的小情绪。   身后的男人温声说:“很好看。”   “你明明就觉得不好看。”迟宁闷闷道,“你在生气。”   别人抓不准他的情绪,但她可以。   “那是因为——”薄知聿懒散地透着尾音,“一想到这么漂亮的阿宁要让别人看到,哥哥吃醋。”   “……”   吃……吃醋。   迟宁脸颊顿时冒上红晕。   他在胡说什么。   “他们怎么会看,我这样又……”迟宁没能把伤疤两个字说出口,“不好看。”   “谁不好看?”   薄知聿把她的小脸转过来,微微俯身看她。   “阿宁觉得自己的文身难看吗?”   她哑然:“我……”   “但哥哥觉得好看。我们阿宁成为国王,是需要跟恶龙和坏蛋们斗争的,伤痕是英雄的痕迹,是光荣的过往,这怎么会难看?”   迟宁怔住,对上男人那双漂亮的眉眼,他的眼眸含着笑意,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   他一字一顿,极为认真道:   “我们小阿宁,最漂亮。”   /   薄知聿真的让迟宁穿着那件一字肩的连衣裙在逛商场,他带她去买了新手机,买了她喜欢喝的柠檬茶,陪她面对那些不断打量着她的目光。   迟宁会不安地躲在他身后,他便驾轻就熟地牵着她的手。   “阿宁别怕。”   迟宁便红着脸反驳:“我才不是怕。”   她是怕吓到别人。   这样的文身近看还是很容易露馅的。   薄知聿应得漫不经心地:“他们那是怕我,不管小阿宁的事情。”   “……”   迟宁被他逗笑了。   他是什么背锅一级小能手。   薄知聿真的带她买了一大堆短袖或者无袖的衣服裙子,她以为男生都会嫌弃女生逛街麻烦,但薄知聿好像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好热衷于给她买东西,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问她就给她买,但凡她眼神在哪儿多停留一下,他就买。   按照薄知聿的话说,他喜欢打扮她。   迟宁开玩笑:“为什么?因为你是公主吗?”   薄知聿似乎已经习惯这个称呼了,回得可直接了:“是啊,还因为阿宁是我的芭比娃娃,打扮漂亮的娃娃是公主的爱好。”   “……”   他真的好幼稚哦。   迟宁抱着那杯柠檬茶,这边是商场的中心,有海洋球的娱乐场所,是专门给小朋友玩的。   今天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多。   迟宁静静地看着他们玩,“我小时候没玩过这个。”   薄知聿揉着她的长发,“想玩?”   “小时候想,那时候总被逼着读书,人家小孩儿玩的,我都没玩过。”迟宁又摇摇头,“那是四五岁小孩子玩的。”   薄知聿轻笑了声:“阿宁不就是四五岁的小孩儿?”   “……”   迟宁最后还是跟着他进了海洋球里玩儿,穿着裙子不方便,她就浅浅的站在边上。   薄知聿这二十五岁的大老爷们,也是真不跟这些四五岁的客气,愣是玩出了自己是主场的感觉。   周围有很多小孩儿的笑声,轻快愉悦的,蓝白的海洋球和肢体摩挲的动静停在耳畔,夕阳余晖把每个人都渡上一层金色的浪漫。   迟宁想。   这就算是她和他分开前,最后的谢礼吧。   那头传来动静:“阿宁找得到我,哥哥圆你一个愿望,如何?”   迟宁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已没落在海洋球里。   这边的池子深度是够成年人平躺进去的,迟宁等了半天,一直都没看到他的出现。   “薄知聿?”   她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完全没有回应。   迟宁看不见他会慌,立刻跳到海洋球边伸手去摸索着他的痕迹,海洋球从手边接踵而过,太多了,她摸不到。   她突然在想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们玩着玩着,她就找不到他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迟宁的心脏似乎在被一只无形的的大手捏着。   她才意识到,看不到他居然是一件让她这么紧张的事情。   失落,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她在被人撕裂地拉扯开。   “阿宁——”   她垂头丧气地手紧紧被人攥住,男人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能看见凸起满是力量的青筋。   男人弯着桃花眸,像是阿拉丁神灯里冒出来的精灵,“——被你抓到了、”   “阿宁想要什么愿望。”   有小孩从滑梯顶端降落进海洋球里,一路玩一路开心地尖叫,周围真的很吵,毫无尽头的拨弄海洋球的声响。   迟宁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过很多他们相处的画面。   他教会她要发泄情绪,要拒绝别人,要学会说不,要学会展示不完美的自己……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习佳奕最后跟她说的那段话了。   “阿宁,如果是薄先生,我希望你能勇敢一点。我们不是丧失被人爱的权力,我们只是还没能遇到那个足够爱我们的人。”   迟宁当时没说话。   习佳奕说:   “你害怕别人把你抛弃,可他为了你一句话通宵在夜里等你,哪怕是自己遍体鳞伤都只要救你。阿宁,他是南汀人人都知道的疯子,他却在教你做个正常人。”   “因为薄知聿——他永远在用自己最纯粹炽热的爱意拥抱你。”   “……”   迟宁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哪根神经不对,她不想当个好人了。   她想霍霍他。   枯萎许久的心跳突然爆发出蓬勃的生机,蠢蠢欲动,冒出岩层的绿芽又开始摇曳着自己的矮小的枝叶。   “什么愿望都行?”她问。   薄知聿点头,“阿宁说。”   他一诺千金。   迟宁笑了笑,却道:“我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以前我曾经乞求过,可人世间苦难太多,或者因为我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他们没人搭理我。”   “薄知聿,我是连神都不敢救的人,”她望向他,“你呢?”   他们的逻辑思维太奇怪了。   就像老式的电台广播,只有彼此才能调到相对应的频道,才能明白对方这弯弯绕绕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   海洋球里,那个漂亮得跟妖孽一样的男人笑了,他猛地扯住迟宁的手腕,让她跟他一样摔倒在蓝白色的海洋里。   他们靠着彼此的肩膀,感受着对方在耳边的呼吸和听不见却昭然若揭的心跳。   迟宁笑:“你开心什么?”   他偏头看她,也跟着笑:   “开心哥哥的身份升级了。”   “从‘阿宁的追求者’变成——‘阿宁的男朋友’。”   那天。   迟宁记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在鬼门关的旅行,所幸这次还算走运。   在那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抓到一只妖孽的男狐狸,他朝她走来,她的世界便亮起了那小撮萤火之光。   男狐狸抓着她的手不放,让她住进他满是光的眼眸里。   他对她说着荒诞又靠谱的话——   “既然这世上没有神来救你,那我来当你的神。”   “阿宁,我来救你。” 第50章 “薄荷情诗。”   当晚回到家里的时候,迟宁躺在床上,总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感。   她和薄知聿在一起了。   她简直就是在祸害他。   迟宁思前想后,打开新买的手机,开机。   住院这段时间她一直没主动提起过要手机,是因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做的这件事在学校那边能引起怎么样的波澜。   太烦了。   迟宁反复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才点开微信后,消息一窝蜂地涌进。   她从前看到尾,没有任何一条惊讶或是妖魔化她的消息出现。   迟宁错愕了片刻,点进去问习佳奕。   【我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吗?】   习佳奕回得很快。   【薄先生压下来了,监控和保安那边都有封口费。他抱你去医院的时候,保护得很好没让别人看到你的脸。ICPC和公司那边都请了假,一切照常。】   迟宁看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就当是那个情况,他是怎么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么多后续的。   习佳奕:【就是薄总被骂得多了点,但当时那个情况,我们怎么可能不急……反正大概都是那些话,不过也没太发酵。】   迟宁点进去看习佳奕发的链接,是有匿名群在骂这么多年了薄知聿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拿刀比在人脖子上。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吗?   但凡要有一个把控不住或意外,他下辈子都他妈得牢里过。   【真的,我就怀疑薄知聿是天生吃牢饭的料。他做事情是真的太吓人了。】   【事业有成又怎么样,心理依旧是个变态。他赚那么多钱就不能去看看心理医生吗?不要出来危害社会。】   【难怪他爸妈都不要他……说句实话,这种疯批,就算再牛|逼也没人敢去靠近他。】   【……】   迟宁没想到自己不是因为要和大家找理由解释看得上火了,她是看到这些对他乌烟瘴气的发言上火。   她知道这就是一个人云亦云,三人足以成虎的世界,可她还是没来由的窝火。   艳羡不说艳羡,非要踩着人家的痛点,再心里暗爽给自己高人一等的错觉。   这世界有病的究竟是谁?   迟宁不知道自己最近是不是情绪太过胡来,她现在滋生出的念头是——   如果他能离她远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些烦心事了。   都是她的错。   迟宁感觉身体又开始疼痛了,一阵一阵地啃噬着她的肢体,呼吸不由得也跟着急促起来。   好像空气中,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强忍着这样难以喘息的感觉,打开薄知聿的聊天框,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输入。   【我会连累你。】   删除。   只是谈个恋爱,她说这话不合适。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删除。   怕他理解不清楚。   【薄知聿,我们分手吧。】   迟宁安静地看着“ba”的拼音,她这时候想到的还是,她的初恋结束地可真快。   太荒诞了。   和她的人生一样荒诞。   这条消息还没发出去,对话框跳出一条灰黑色的消息,字很短,微信满屏都开始落下金黄璀璨的小星星。   【我想你了。】   他说。   这瞬间。   迟宁被人不断拖入沼泽里的灵魂像是突然有了用力挣脱的勇气,她气喘吁吁地靠在岸边,身上仍是恶臭的泥泞,偏偏抬头——   是满天繁星。   是他送她的,璀璨星空。   迟宁把自己蜷缩进被窝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片轻薄易化的雪花。   她删掉那句我们分手吧,慢吞吞地发:   【我喜欢你。】   她心跳特别快,房间的门没关,似乎听到隔壁很清晰地一声“砰”的动静。   她试探问:【什么掉了?】   薄知聿:【以为出现幻觉了。】   薄知聿:【撞到桌角后发现是真的。】   迟宁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幼稚鬼。   迟宁:【之前想发给你的,出了点意外,现在补上。】   她的性子其实跟薄知聿截然不同,她扭扭捏捏的,连喜欢个人都要再三思考自己能喜欢多久、是不是幻觉、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又到什么程度。于是在无数个疑问句中,她已丧失去喜欢人的精力了。   但是对方是薄知聿。   她想,她还是会扭扭捏捏的冒出无数个问题,但会拥有那么一小点喜欢他的勇气。   在她走神的阶段,小柠檬头弹了语音过来。   迟宁紧张得盯着两秒,立刻清了清嗓子,确认自己没什么大问题,然后才点开接通键。   电话里头是男人的呼吸声,很轻,还掺着点笑意。   “阿宁。”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会比平常还要地上几分,   迟宁没来由地耳热,小声地嗯了声。   他收了点笑意,说得挺正经的:“来跟阿宁汇报点个人履历。”   迟宁:“什么?”   “薄明……”他顿了下,“生物学上的父亲,因为多种强|奸罪名在牢里,是我亲手送进去的。我妈因为我把薄明送牢里了的关系,没人愿意给她提供生活费,疯疯癫癫的,现在在精神病院里。”   迟宁怔愣片刻。   ”总结下来就是,”他似乎是怕氛围太沉重,语调玩味了些,“我呢,除了钱一无所有。”   “……”   迟宁没笑出来。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是把自我囚禁在深渊,但过往的几年,最起码奶奶是真心爱着她,真心教育过她。   可薄知聿呢。   他有了什么。   从小被母亲骗着美好家庭,处处用血泪来换的教训,还是亲生母亲把他当成纯粹的赚钱工具?亦或者,是网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骂言?   甚至于到现在,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大众便站在上帝者的角度,再站在他的伤疤之上肆意舞蹈。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却在所有人的口中活成了魑魅魍魉。   男人缓慢笑了声,字音似是满房处理过的漂浮到她的耳畔。   “我别无所有,名声不堪、腐烂入骨。阿宁,我只会给你一个承诺。”   “我的国王,永远是迟宁。”   /   凌晨四点半,薄知聿没睡着。   他失眠也挺严重的,但他不把自己这个状态叫做失眠,只是和正常人的作息不太一样而已,简单点便是昼伏夜出。   但今天,他有点儿感觉自己是失眠了。   平常是觉得睡觉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是真睡不着。   几个小时前的电话,他是看着她在对话框里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小姑娘藏不住事儿。   她总会觉得自己不好。   他是想告诉她,他才是那个不好的。   但迟宁是这么回他。   “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我连钱都没有。”   “那我当你的国王,你就来做我的公主。”   “你当我贫瘠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   薄知聿不但没睡着,现在的状态还挺兴奋的,他觉得自己这种兴奋必须得跟别人分享分享。   于是在半夜四点,他打通了白涂的电话。   那头明显是睡了,昏昏沉沉一句:“您知道现在这儿几点吗?”   “不知道。”   白涂听到这个声音会条件反射,下意识地从床上蹦跶起来:“三爷?你又怎么了?”   “就是突然有点儿小事儿要跟你分享。”   “?”   您什么时候还跟人分享小事儿来着?   白涂大概猜:“你跟阿宁吵架了?”   “也不算吧。”薄知聿慢悠悠地说,“有那么点愁,一夜之间我们突然不一样了。”   白涂颤颤巍巍地问:“你别告诉我,是你被阿宁揍了吧。”   “不是。”   “那我们怎么不一样?”   “就是想告诉你,明天还有什么夜场的聚会,我可能去不了了。”   白涂越想越可怕:“咋?你被揍破相了?”   薄知聿弯唇:“我呢,有女朋友了。”   “???”   有什么玩意儿?   白涂被气笑了:“你他妈凌晨四点给爷叫起来,说这么半天,你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   “嗯哼。”他应得可轻快了,“毕竟,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他慢条斯理地补完后半句:“咱们可不一样了呢。”   “……”   白涂当机立断就是一个把电话挂了的大动作。   乌鸡鲅鱼。   谈恋爱了不起吗??!   有女朋友了不起吗?   白涂越想越气,手机正好叮咚一声,薄知聿怼来了新的微信截图。   就是迟宁发给他的那句,我喜欢你,截图正好跳出讲聊天已收藏的提醒消息。   薄知聿随后怼来一句。   【没办法,小女朋友怪黏人的。】   “……”   你滚蛋吧你!!   /   迟宁是第二天才看到白涂发的朋友圈,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   【怎么会有人谈个恋爱就跟孔雀开屏似的?简直恨不得出去放鞭炮让全城都知道啊?@薄知聿我是在说你吗?@薄知聿我没再说你。@薄知聿那你猜猜我在说谁?】   “……”   手动艾特的,看不出是在说谁也很难。   白涂的朋友圈是不屏蔽人的,迟宁也能在底下看到几个高管玩笑似的回复。   【真的假的,薄总脱单了?】   【靠!铁树开花啊,恭喜我们薄总。】   【提前庆祝一个,百年好合。】   底下,那个小柠檬头的回复可显眼了。   【谢谢,是我。】   “……”   有种云淡风轻,还嘚瑟得不得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迟宁到公司上班后,只要走到的地方都能听到有人在小声的八卦,关于薄知聿女朋友究竟是谁,然后也不知道究竟是把这个满分题打偏的,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儿往“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方向发展。   在不知道第几个同事过来问,她到底是不是因为情场失意才这么多天没来公司的时候,她彻底无语了。   “宁宁别难过,好男人多的是,不就是一个薄总吗。”   迟宁深呼吸,提出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你觉不觉得有这个可能,我是他女朋友?”   那个姐姐用“你怕是没睡醒”的眼神看了回来,“你可以去和那边的那群姑娘聊聊。”   迟宁刚想问为什么,茶水间的女生开始大声道:“我摊牌了,我就是薄总的女朋友呜呜呜。”   “我还是他未婚妻呢,我都没说什么!”   “他妈的早上十点半了,你们能不能醒醒!!”   “……”   好在在这个状况更无语下去之前,薄知聿召唤她到办公室去。   他大概是跟秘书室交代过了,她上去的时候都没人拦。   迟宁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忙,男人总是一副懒散样,衬衫敞开两颗,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今天破天荒地戴了副金丝眼镜。   不显斯文,败类的气质扑面而来。   很像前段时间流的那种“哥哥渣我!”的感觉。   迟宁第一次见到他戴眼镜,没忍住看了好几秒。   男人没抬眼,唇边的笑意慵懒,“小女朋友,要盯着看多久?”   迟宁有些耳热,问:“有事吗?”   “嗯?”薄知聿眼尾轻扬,“找我的女朋友,还需要什么事儿?”   迟宁有点儿不习惯他这一口一个女朋友的,特别是戴上眼镜之后,她这禁忌的办公室恋情感……太强了。   她轻咳了声:“说好了的,在公司里只谈正事。”   男人懒洋洋地啊了声,理由都像是随口找的:“那让阿宁来检验检验我的学习成果,过来。”   迟宁上次给他推荐了蛮多计算机入门的书和课程,“你看完了?”   “嗯。”   迟宁疑惑:“这么快?”   顶多也就四五天。   他应得吊儿郎当地:“可能是,哥哥太聪明了吧。阿宁再教点别的,哥哥最近求知欲旺盛。”   “……”   迟宁服气,想让他展现一下他的学习成果先:“你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动,白涂抱着电脑进来的,很急:“快快快!快看看我刚发给你测试出来的代码,不知道哪儿有问题,检测那边说BUG找不到。”   薄知聿这都才刚入门,怎么能找他们这种长时间运行过的程序BUG。   要知道,弄错一个,整个APP直接崩盘。   迟宁眨了眨眼睛,主动缓和问题,说:“要不,我来试试?”   “没那么简单,你不熟悉这个程序看不了,”白涂偏头去看:“让薄总……”看呗。   这就是死活找不出问题来,不让薄·天才少年部·隐藏大牛·知聿看,那还有谁能解决这破毛病。   迟宁小小声道:“那找他也看不明白呀。”   C语言和JAVA都还分不清有啥区别的,怎么看得出来。   白涂言之凿凿:“我能倒立洗头,他薄总都不能看不明白!”   结果他刚说完,他就听到边上的败类气十足的男人看了眼迟宁,拖着语调,不急不慢地说:   “薄总也——”   “看不明白呢。”   白涂:“……???” 第51章 “薄荷情诗。”   在逐渐尴尬住的氛围里,迟宁还挺有闲心地,真诚问:“白涂哥,表演倒立洗头的时候,能开直播吗?”   白涂:“……”   我谢谢你们这对酸臭的小情侣。   白涂最后是气呼呼地把工作撂下就走,不管薄知聿接收到没有,反正他这传递任务的工作肯定是完成了的。   迟宁也就是开开玩笑,顺手点开白涂要找的BUG在看,老旧代码数量太多了,她看起来确实也挺难找的。   “我看吧,你先忙。”   反正她前段时间请假,手里的活都分给其他人做了,现在就是个自由人的状态。   薄知聿没动,垂眸看她:“我也想学习一下。”   “行……吧。”迟宁勉强道。   这个项目的数据历史悠久,迟宁粗略看了一眼客户端纯文本都是几个G起步,这种底层代码出了问题的修改是最让人头疼的,基本得一群人开会研究再不断测试,因为但凡一个字符修改出问题,公司关联着的上百个系统都可能会崩盘。   迟宁越看越觉得这事儿是真棘手,看得眉头紧蹙。   “这儿。”薄知聿淡淡道。   迟宁偏头:“怎么了?”   “这串长得怪难看的。”   “……”   迟宁没放在心上,直接接着往下翻,大概看了三五分钟之后,刚才被他说过“长得难看”的那段代码在脑海里自动运行起来。   迟宁眯了眯眸。   写错了,刚才注释和这代码是乱的,这一段有问题。   迟宁思索片刻,她也没犹豫等着什么开会研究的步骤,直接把这错误的代码修改,然后发过去让测试组测试。   她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   这运气也挺好,磨人的工作进展意外的快,她还以为需要花上个一整天。   身边传来一声低笑,尾音上扬,似乎还有些得意的意味在里头。   迟宁问:“笑什么?”   “开心。”   迟宁追问:“有什么好开心的?”   “开心我的小阿宁聪明。”   迟宁眯了眯眼,在看过白涂拿给她看的代码的时候,她就有那么点起疑,如果不是这人实力够,那拿这种代码给他难道能看出个什么花来吗?   她怀疑地目光不断审视,正想问他是不是一直骗她来着。   身边的男人已指着屏幕上的“printf”,问:“这是什么?”   “printf”在计算机语言里做通常类比的话,相当于人吃饭用的筷子吧,得学会用筷子再去吃山珍海味。   但拿筷子对中国人来说很难吗?   所以等同于,他现在在指着筷子问她,这是什么。   迟宁错愕了:“你说什么?”   他还是那漫不经心的语调:“长得怪好看的。”   “……”   迟宁悟了。   她就不该对他产生那种的大胆的疑问。   这是个学渣无疑。   这学渣还挺颜狗呢,做程序都是看字符好不好看来的。   /   迟宁原本过午休时间就想下楼工作的,薄知聿没让,他理由找得可好了,说什么留她下来进行代码补习。   她不是见不得学渣,她是见不得自己男朋友是个学渣。   迟宁秉着既然老板都发话,她这个补课活动就必须开始了。   习佳奕发消息闹告诉她,南大要开校运会,老师在问她要参加哪个项目。   迟宁的体力其实很一般,对这种体力竞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给大家一种错觉,只要是她迟宁,那必定没有她不会的。   迟宁弯了弯唇,回不报。   她没在继续看消息,按照她的习惯会更喜欢在沙发上盘着腿抱着电脑工作,而薄知聿明明有自己的办公桌椅,却还要凑过来跟她坐在一起。   迟宁在给他找最基础的资料总结,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总结到一半的时候,她手上的动作突然有些不知道还要不要动。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拉近的,她大概随便按键盘输入俩函数,都能再次摩擦过他手臂的温度。   南汀的夏天向来漫长,夸张的还有到十一月份街上仍是短袖打扮人群。   办公室内开着冷气,遥遥飘零到两人中央,可手臂肌肤燃起的细小火苗却不屈不挠地在灼烧着。   她的视线下意识飘到他的方向,悄悄用余光看着他的手。   肤色冷白,青筋突起,骨骼削瘦又满是力量,手指基本在键盘上,不怎么需要动便能覆盖整副键帽。   典型的漫画手。   迟宁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他的手好看。   不知不觉,她的想法似乎也跟冷气在空中打转。   有点儿……想牵他的手。   迟宁还在脑海里计算最自然且不刻意的牵手方法,大概她要输入键盘的什么角度会触碰到他。   她还在把这些想法换算成代码实行的时候——   薄知聿忽然问:“这个是什么?”   迟宁满屏幕都是代码,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什么,大概判断方向,指着屏幕问:“这个?”   他指尖的温度突然触碰过来,在她手指的上方代码位置:   “这个。”   代码仅且是上下行的距离,他的手叠加在她的上面,虚虚地触碰着,有种欲说还休的牵手感。   不断地摩挲、接触。   他手指温热的触感似乎一点点,一点点地漫了过来。   迟宁下意识去看他的表情,他没看她,很像这就是偶然的触碰。   她回:“操作符。”   他哦了声。   迟宁以为他问完了便罢,下一秒——   男人的手张开,从前面的指尖相触变成自然而然地包裹住了她的手,带着薄茧和温热的触感彻底游走在她的掌纹之中。   和以往的牵手截然不同,这次牵动着的似乎是她的少女心动。   迟宁有些耳热,偏偏他的表情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偏头看她,桃花眸笑得自然又温柔。   她都分不清。   他刚才到底是来问问题,还是本来就要牵手的。   迟宁的眸光望向他,四目相对。   他们不约而同弯起了唇角,像在吃一颗永远不会腻的甜糖。   “送阿宁个礼物。”   “嗯?”   他把电脑转向她,屏幕上是个文件。迟宁猜是他刚写好的特效代码。   满屏漆黑的页面,最中间的内容是:   【小礼物。】   她点进去,跳出两个弹框。   【是故意的。】   【我赔礼。】   迟宁眨了眨眼睛,点进赔礼的那个弹框,漆黑的屏幕冒出无数的白色代码迅速滚动,清晰可辨是十指紧扣的形态。   是他们牵手的那瞬间,走过春夏秋冬日升日落的图景。   最后一个弹框出现——   【和她牵手的那瞬间。】   【我抓住了我的晨昏与四季。】   /   迟宁按下最后一个按键才发现薄知聿已经睡着了。   她沉默了几秒,刚才也忘了问他这个程序是怎么弄出来的。   虽说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代码,但对这个“printf”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来说,确实是很复杂了。   好奇心使然,迟宁想开口问,但想到他昨天好像快凌晨五点的时候还在朋友圈回消息来着,又今天一早直接到公司来上班的,几乎等于没睡觉。   之前上高中的时候,都没见他来公司来得这么勤,最近简直是连轴转。   迟宁轻手轻脚地把电脑屏幕盖上放在一边,她侧眸去看。   男人靠在侧边的沙发上,呼吸声浅浅,那双桃花眸阖上,密长的眼睫如鸦羽翕动,几许细碎的光影顺着金丝眼镜,停驻在高挺的鼻梁上。   她也挺好奇,怎么能有人像他这样,一副好好的金丝眼镜到他这儿装不出半分斯文来。   甚至闭着眼的时候,眼尾那颗红色泪痣装点,妖孽感更浓重了几分。   很像传说里那种一眼便能勾人心魂的男妖精。   就是这男妖精有点儿黏人,即便是睡着了都没放开牵着她的手。   迟宁想着想着,嘴角没忍住轻轻弯起。   反正,现在是她的妖精了。   迟宁动也不动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重新落到他鼻梁上那副眼镜上。   这样戴着,睡醒之后怕是会压出痕迹来吧。   她轻轻碰着了下他的手,小声问:“……哥哥?”   他除了眼睫微微扇动着,动作没有半点要睡醒的念头。   迟宁想着他这严重的睡眠不足,也不要再因为眼镜在把他喊起来了,干脆她帮他摘。   想着,她悄悄地往他身边再挪了两寸,左手被他紧紧牵着动不了,只能把身子往前倾,用右手去够他的眼镜边框。   她越望他身边靠,手上的动作越紧张。   太……太近了。   迟宁小心翼翼地碰到边框,冰凉的触感,又似乎染上了他皮肤的余温。   动作之间难免会碰到他脸侧的皮肤,软软的,手感出乎意料的细腻。   迟宁屏着呼吸成功拿下他的眼镜,她用余光去瞄,男人也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他还在睡觉,总让她生出一种——她可以为所以为的错觉。   要不,试试?   迟宁胆子大了,从刚才碰到他皮肤的地方慢慢往上,她手指尖的力道很轻,又想碰又不敢把他给弄醒了。   到他密长的眼睫,好像开起来的桃花。   在落到他立体的鼻梁上,顺势滑落,像在小时候会玩的滑滑梯。   继续下落的地方是——   他的唇角。   迟宁手指刚动。   陡然,她冰凉的手腕缠上灼热的温度,男人的力道拉扯,她直接撞进他的怀抱里。   男人眉眼里的困意还未醒,桃花眼懒洋洋地垂着,脸紧紧靠在她的颈间。   迟宁手还被他握着,跟着他的引导走。   慢慢地。   她的指腹,从他的唇上触碰过,位置不断下移,路过他的下颌线,停住到他衬衫半敞开的领口。   到,外面看不见的风景。   迟宁脸红得不知所措。   男人刚睡醒的声音低哑又欲|气,连同温热的呼吸顺势爬上她的耳廓:   “阿宁,还想碰哪儿?” 第52章 “薄荷情诗。”   指腹的触感是男人紧实肌理,随着呼吸微微沉浮,似乎再往下分毫便能贴出他灼热跳动的心脏。   空气之中铺满了暧昧的气息。   她试图想挣脱,薄知聿像是毫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劲儿,她想挣他便紧扣着她的手腕垂到旁边。   男人大概是真没睡醒,脸还贴着她的颈间,低低呢喃道:   “阿宁乖。”   没睡醒还知道喊她的名字……   有点点儿苏吼。   迟宁还在想刚才那串神奇的代码:“你刚才的代码,是自己写的?”   “是。”他回得可干脆了。   “你用的哪个?”   “随便用哪个。”   “……”   这语气里有种“不管哪儿我都随便写写都行,别在问了”的感觉。   迟宁看他这迷迷蒙蒙的状态,连他自己叫什么都快要分不清了,还能在这儿维护自己的大佬面子呢。   不知道用哪就不知道。   随便算是什么回答。   估摸着也是百度出来的,之前系里的学姐就说过这么个笑话,男生用网页代码和她表白,结果照着百度上面输入都能搞错。   上下两行大字。   【xxx,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们的爱情会像这颗心一样,红红火火!】   下一秒,屏幕上爱心破碎地拆成两半,跳出歌曲《男儿当自强》。   学姐当时都震惊了:“你说分手代码和告白的代码都分不清的,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在劝解我,让我跟着他一起自强。”   “……”   迟宁也挺庆幸薄知聿没搞出来什么《男儿当自强》这样的经典场面。   迟宁也懒得动了,就让他这么抱着,问:“你接着睡?”   “嗯?”   “学校那边要办校运会,我们系整体的整合活动交给我了,学生会那边也得提前回去看看。”   薄知聿抱着她没放,低声道:“不能不去吗?”   “不能。”迟宁感觉自己跟哄小孩儿似的,揉了下他的头发,“反正也办不了两天的。”   “……”   薄知聿终于开始清醒了,桃花眸底的倦怠散去,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玩。   “那我跟你一起去。”   “啊?”   南大的校运会最后一天会是校园的开放日,跟参观景点差不多,他要来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总感觉,又是轰动校领导的大动作。   “这也不是不行。”迟宁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你多休息会。校运会开幕都在早上的,你起不来。”   刚才他在睡觉,秘书办连开会的电话都没敢往里面打。   迟宁也听过好几次了,薄知聿入睡困难,被人吵起来的时候戾气重得不像话。   “起得来。”   迟宁还想说话,薄知聿已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总是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此刻却只剩下满满的真诚,桃花眸一弯,春林初盛。   “起得来——”   “因为是去见你。”   /   南大占地面积大,办校校运会的操场和计院的宿舍走路最起码也得半小时才能到,七点的开幕式,迟宁这种负责组织的,还得再提前起床。   习佳奕都昏昏沉沉的:“阿宁,我现在感觉你没参加项目是对的。”   “你报了什么?”   “两千米、铅球、八百米。”习佳奕感慨,“我跑完不会立刻虚脱吧。”   “……这么多?”   习佳奕打了个哈欠:“我们这届多少女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非说输人不输阵,恨不得得把所有女生都薅上去了。”   迟宁问:“那怎么没跟我说?我也可以——”   “你算了。”习佳奕笑,“咱们系统一的想法:不能让计院的门面受这苦。”   “……”   这时间学校各个项目都是人,迟宁点开手机看微信,她想说薄知聿没醒的的话就不用起来了。   小柠檬:【定位。】   发的时间和她起床的时间差不多。   迟宁把定位发过去。   薄知聿发的语音,懒洋洋的,声音很明显没醒:“我困。”   迟宁问:【没睡着?】   “因为某个小女朋友没在家。”薄知聿慢悠悠地,极为理所当然地说,“思念成疾了。”   “……”   迟宁没忍住笑:【就一晚上,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不见也如隔三秋。”   “阿宁,我已经快三年没见过你了。”   迟宁觉得这人的歪理真是一套一套的:【薄先生,你有没有发现。】   “嗯?”   【你好黏人哦,比小奶猫还要黏。】   她这么说,男人也只是轻笑了声,酥酥麻麻的声线漫过来。   “那阿宁考虑一下?”   迟宁:“什么?”   听筒靠在她耳畔,似乎还含着男人细碎的气音,含着未散的笑意。   “哥哥来当你的猫。”   当猫不就是……要在怀里rua。   迟宁脑海里自动浮现昨天的场景,男人温热的呼吸,劲瘦又引人窥探的线条……为所欲为。   啊啊啊。   她在想什么。   “阿宁。”习佳奕碰了下迟宁的手臂,“阿宁!想什么呢,我喊你半天你没点反应。”   迟宁轻咳了声,“怎么了?”   “学生会的工作牌。”习佳奕递给她。   迟宁:“用来做什么?”   “?”习佳奕低声提醒,“你今天怎么了,等下统计人数,进会议室有的都要用的,不然会被关在门外的,拿好。”   习佳奕越想越不对劲,上上下下打量着迟宁,疑惑道:“你谈恋爱了?”   “……”   迟宁第一次佩服习佳奕能如此敏锐,她羞赧道:“很明显吗?”   “很明显,眼睛里跟放了蜜似的,甜死人。”习佳奕跟她咬耳朵,“是薄先生?”   迟宁点点头。   习佳奕跟着笑:“啊啊啊真好,感觉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迟宁笑:“是啊。”   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习佳奕报名的项目太多,要提前开始准备,走不开身,便让迟宁去接薄幸。   少年个高,外加那一头红毛在人群中着实是妖言,迟宁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那头便像小狗摇尾巴似的拼命招手。   迟宁笑:“你们高四假期还挺多的?”   “就是他妈没假期才老想着跑出来,我真他妈吐了,这几天做梦都梦见有人拿着试卷跟我说‘醒醒吧,高考了!’。”薄幸无语,“再不出来,我感觉我要走火入魔了。”   迟宁也觉得新奇:“很难相信有一天你做梦都是学习。”   “人这不都是……会变的嘛。”薄幸说着抬手揉了揉后脖颈,声音低了下来,“再说我,我不想和你,差太远了。”   迟宁:“你用你喜欢的方式生活就好,每个人的方向不一样,做不了比较。”   迟宁的特技可能就是悄无声息地终止话题,她这么说,薄幸反倒是说不出点什么来了。   “你在看什么?”薄幸问。   “等人。”迟宁指了个方向,“你往前二百米,佳奕在那儿。铅球应该快开始了,看她比赛来得及。”   薄幸没去:“我陪你一起等。”   迟宁刚才和薄知聿开的是位置共享,校园地图会没那么细,但看大概方位是离得不远的。   就是没看到人。   薄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的谁啊?我认识吗?帅吗?”   “你认识。”   就在薄幸还想问到底是谁的时候,前方视线骤然开阔。   男人穿着简单T恤长裤,发梢垂着,这会走在人群里还真挺像大学生的,桃花眼懒洋洋地垂着,那股漫不经心地劲儿最拿捏人。   他边上还围着个女学生,看架势就是在要微信号。   薄幸感叹:“三哥的魅力不减当年啊,这吸引小姑娘来一套一套的。”   就薄知聿那张脸,哪怕当年破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有疯批的传闻加持,男人身边的桃花运也没断过。   身边没声音,薄幸低头去看迟宁的表情。   看不大出来。   小姑娘那双杏眼水盈盈的,没多大难过或者是嫉妒等情绪出现,好像这就是自然而然的情况。   薄幸松了口气。   不吃醋,那就是不喜欢薄知聿了。   薄知聿不知道跟那女孩说了什么,女孩的视线看向迟宁,最后只是笑笑便走开了。   迟宁等他们完事儿了才走过去的:“聊完了?”   “嗯。”薄知聿垂眸看她,“你也叫了阿幸?”   “他是自己想来。”   迟宁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挺轻飘飘的,现在就让薄知聿生出种“你也是自己想来”的感觉。   他没说话,迟宁也不说话。   活动氛围这事儿最后还是得交给薄幸来。   “那个……三哥桃花运一直很好啊,刚才那姑娘是不是也找您要微信来着。”   薄知聿这句说得突然,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没给。”   “没给多正常。”薄幸继续道,“反正三哥身边一直都不缺女孩儿。   薄幸点儿越聊越飘的意思,“三哥,您上次不是说理想行是年下吗,哪种女孩儿?漂亮、性感还是大小姐?”   迟宁听着他们聊天,她听到薄知聿的声音,轻飘飘地,还有点儿懒。   “理想型?不是在你跟前吗。”   薄幸意外:“啊?”   “他不知道——”   迟宁周围落下男人侵略性的气息,他微微垂眸,对上她的眼睫。   他笑了下,慢声问:   “那阿宁知不知道,我理想型是谁?”   “……”   /   薄幸在没眼力见都能看出点不对劲来,老老实实地去看习佳奕比赛了。   迟宁估计薄知聿对比赛也没意思,用刚才习佳奕给的工作牌刷开一间学校的会议室。   “我估计还有半小时就完事儿了,你在这儿等我?”   薄知聿直勾勾地盯着她,没说话。   会议室里没开灯,四面都被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的,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总叫人没来由的心慌。   迟宁到不觉得害怕,她就是有点儿不自在。   总觉得这个眼神,很像在对待什么要拆吞入腹的猎物。   “怎……怎么了?”她问。   薄知聿也直白道:“生气。”   “为什么?”迟宁问,“你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她是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生气。   迟宁还在想,腰上突然传来力道,她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地往前跌。   角度是计算好的,她直接落入男人怀里,淡淡的烟草和清冽的薄荷味混杂,有些说不上来的欲气。   迟宁耳尖发红。   他做事情能不能有点顾忌!   这还在学校!   “就是生气了。”薄知聿低着声音,“她找我要微信。”   “嗯?”   这是什么生气的理由。   迟宁试图讲道理:“女孩儿找你要微信,不应该是我生气吗?怎么是你生气呀?”   他似乎还有点委屈的意味,“阿宁,你都不吃醋。”   迟宁愣了两秒,小声解释道:“其实……有一点点点。”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也没有两个人在一起的经验,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薄知聿相处。   “你的日常不是,就是有很多女孩儿吗。”她犹豫道,“我表现多了,怕你会……生气。”   她也不知道别的女孩儿是怎么跟男朋友相处的。   但她知道,她不是什么正常的女孩儿。   她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亦是残缺不堪,是那种随时随地都会被人丢弃的存在。   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是这么对她的。   迟宁看着地板上的影子,低语道:“……薄知聿,我也会怕。”   话说完,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   薄知聿的掌心轻抚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小朋友,极为耐心地安抚这她的情绪。   “阿宁,我不会对你表现多了生气。两个人在一起始终只会是平等的地位,你不必委屈自己去换得谁的喜欢,又或者是让自己处于低劣的位置,不敢对谁表露自己的真心。爱着你的,无论你是好是坏,他都会觉得你好。不爱你的,无论你做的再好,都是错的。”   迟宁眨了眨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不要在第一时间觉得是自己的错,双方的表达是相互的。”薄知聿笑,“无论是人生还是谈恋爱,我自始至终都希望,我们小阿宁永远不要因为不敢表达让自己受委屈。而在每一段关系里,阿宁最爱的永远是你自己。”   他指腹轻轻蹭着她的眼尾,温声道:   “记住了吗。”   我会觉得你什么都是好的。   不明白的可以说,不会的我可以教,不想的让我来做。   所以阿宁——   别怕,永远会有人爱你。   迟宁心底像是有什么坚硬地东西一点点融化,她闷闷地,又觉得想笑又觉得想生气。   “你让我爱自己,那你怎么办。”   “我啊?”薄知聿语气玩味了些,逗她开心,“我就靠小阿宁哄了,哥哥还生气呢。”   “……”   迟宁认真问:“要怎么哄?”   他笑着问:“这也需要哥哥教?”   “你什么都能教。”迟宁点点头,服软道,“教我呗,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落在耳畔,似乎比起糖果还要清甜。   这句话,慢悠悠的、不断的,缠绵着他的耳廓。   静了几秒。   男人放在她腰间的手拢进,她被迫地贴近他。   这间会议室没开冷气,夏热闷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进,光亮浅淡,他们像是被困在黑暗里的囚徒。   明知燥热,却还要拼命地朝着彼此靠近。   男人眸光里的侵略性更重,在浓稠的黑暗里,慢慢落在了她的唇边。   距离太近,男人勾人心魂的眉眼近在眼前,她似乎都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睫。   粗糙的指腹游移到她的颈后,热度烫得灵魂都发颤。   向下压,朝他的方向。   唇瓣的距离近在毫米之间,一吻即燃的距离。   偏偏在这让她悸动不已的距离,他又不动了。   男人声音染着笑,带着浓重的蛊惑意味,像狐狸在耳畔的勾引。   “教阿宁接吻——”   “学吗。” 第53章 “薄荷情诗。”   会议室空荡无光,交织的呼吸都像是卷着夏日厚重的闷热。   迟宁都还没来得及细思他说的话,她唇上已覆下温热,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进。   比每一次的接触都还要亲密。   似乎在这瞬间,她的世界浓缩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所有的感官都被他所占据。   唇在她的唇上触碰辗转,一下下极有耐心,像是在品尝什么好吃的糖果。   她眼睫发颤,下意识地想往后退,男人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强势地将人往他的方向带,更近几分。   迟宁仓惶对上他的眼睫。   细密的眼睫,微敛的桃花眼,浅色的瞳仁占满浓重的欲和占有。   这瞬间的薄知聿才像是真的他。   不加隐藏的,能灼伤人的热烈与真实。   而他的眼前,从始至终都只有她。   迟宁听见走廊外的声音。   “是这间会议室吗?”   “奇怪,不是说今天来开会的吗!”   一墙之隔,声音近得像是就在他们身边。   迟宁慌了。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走神,她唇边一疼,酥麻感像电流细细密密地覆了上来。   侵略、强势。   他吻着她的唇,眼眸都是潋滟的春光,偏偏此刻还能含着笑逗弄她。   “阿宁胆子好小啊。”   “……”   缱绻的话语流转着暧昧,勾着她的心魂不断靠近。   迟宁分不清究竟是外面交谈的人声让她紧张,还是眼前的人更让她不知所措。   良久,迟宁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   薄知聿重新望向她的眼。   小姑娘杏眼里绕着濛濛水汽,像雨后空山的潮湿,眼尾自然而然地冒着红晕,是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   迟宁还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男人轻笑着,指腹轻轻蹭着她已变得绯红的唇角,眸光暗着,话便显得格外得欲气撩人。   “阿宁,好甜。”   “……”   他是怎么能说出这么骚气的话的!   前几分钟生闷气的人不是他吗!   “生气了?”他问。   迟宁被遭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干脆顺着这个姿势环住他的脖颈,把整张小脸都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道:   “没有。”   薄知聿抚着她的头发玩,他现在的心情大概很好,语气含着玩味。   “哥哥还以为,阿宁觉得哥哥教不好。”   “……”   他似乎还真在研究这件事儿,慢条斯理道:   “哥哥第一次,也有点儿,害羞。”   “……”   迟宁没忍住:“你这也叫……也叫害羞?”   她都找不到退的地方,像只能被他乖乖囚禁在怀里的小兔子。   刚才都有人!他还!——臭不要脸!   闻言,她耳畔都是男人缱绻的气息,他亲昵地吻着她的耳畔,声线染着笑,格外磁性。   “这不是因为阿宁——”   “小朋友好会亲,哥哥招架不住。”   /   薄知聿来学校的消息藏不住,迟宁也想躲躲那不自然的感觉,她又做不到跟他一样接吻完,在跟学校领导寒暄。   太……花里胡哨了。   迟宁想想都觉得这种事儿还得让薄知聿一个人干,她来看习佳奕的比赛。   “阿宁!”薄幸遥遥朝她挥手,“你去哪儿了半天没看到人。”   “送你哥去见领导。”迟宁巡视一圈,“佳奕呢?”   “加一两千米居然能拿个第二,以前完全没看出来这姑娘有这么狠啊。”薄幸感叹完,“去换衣服了,女生休息室我也进不去啊。”   迟宁随手抓了个学生会的同学问,也是说在女生休息室。   薄幸道:“我跟你一起过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迟宁说好。   女生休息室和换衣室是一起的,他们计院的休息室临近洗手间,之前还是用来放器材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   迟宁还未进去,里面讨论的声音尖锐。   “跑两千米的那个?你哥哥想找她要微信号啊?疯了吧!”   高三那年,习佳奕闷头苦学,皮肤在女孩子里已算得上白皙,厚重遮挡容貌的眼镜已经换成时尚款的圆圆镜片,她说话又温声细语的,会让人产生强烈的保护欲。   “怎么了?她不是挺好看的吗?”   “你现在算是碰对人了,我跟她初中同校,她那堆破事儿我再清楚不过。她家境很差来着,专门给我们学校收那种塑料袋矿泉水瓶。多丢人?”   “啊?”   “这也就算了,这种女生从小心思就不单纯,为了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她还抢人家男朋友!骚得——”   迟宁没听下去,她正想出声制止的时候,休息室最隔间的女生走出来,声音温和:   “可以等我出去再说吗?”   面面相觑,四周安静无声。   习佳奕笑,语气还是温柔的:“不然我怕我和你们打起来,女生打架挺不好看的。”   “……”   别说那说瞎话的女生,就连迟宁都不免得愣一会。   习佳奕也成长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忍气吞声、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们也没有真想在校运会这天惹事,灰溜溜地从门口逃出去。   迟宁还挺有闲心的,休息室的门就这么大,她也就这么把脚拦在门口,说话最多的那个女生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她弯着眼,没什么歉意:“走路小心点,别老往人家脚上绊。”   “……”   迟宁去看习佳奕的表情,女生刚才还挺气场全开的,人都出去她便像菠菜效益过了的大力水手,松垮垮地扶着墙。   她脸色惨白,还不忘对着迟宁笑。   “还好你来得早,他是不是也在外面。”   迟宁知道她说的人是薄幸:   “嗯,没进来,看位置是听不见的。”   “那就好。”习佳奕松口气,她的神经却还是紧绷着的,小声说,“我在他眼里已经够不堪的了,可不能再差了。”   迟宁看这习佳奕的时候才能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小心翼翼的。   习佳奕:“我没事的。”   迟宁过去扶她坐下,只看一眼便了然于心,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习佳奕笑,“你知道吗,我刚才两千米可是跑了第二名。我可是竭尽全力地去跑了,我想,在所有人为我欢呼鼓掌的时候,我明目张胆地看他,也不会被发现了。你知道吗,他们说第一名高中是体育生来着,我是不是很棒?我感觉我的人生都没拿过几次前三诶。”   迟宁俯身,揉着她的头发:“很棒。”   习佳奕垂着眼,她的情绪比南汀的天气还要来的变幻莫测,前一秒阳光普照,下一秒雷雨交加。   “阿宁,我是不是真的……太脆弱了。”   我明明有无数次可以大胆张扬地站在阳光底下去享受这人间的热闹,我可以听着海浪潮起潮落,我可以去感受黄昏月圆旖旎的浪漫。   可我怎么什么都做不了。   我怎么会把自己困在这样的黑暗里独自喘息。   每当我竭尽全力去拥抱那样的人生,脑海里会有无数的声音告诉我:“你好累,我们去另一个更美好的人间吧。”   “那里是再也不用你强撑着自己打起精神,再也不用你去揭开自己的伤疤发出无人可知的求救信号。在那里——你能拥有你自己。”   “走吧。”   “去死吧。”   迟宁没动,只是问:“你觉得有抑郁症的人脆弱?”   有抑郁症的人,矫情,是因为自己思前想后,是经不起一点风浪的懦夫。   似乎,这就是抑郁在大众眼前的认知。   “……”   “他们比自己、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坚强千百倍。在每个恶鬼哭嚎的日夜,他们在和自己的灵魂斗争,任凭绝望蚕食掉自己的神智,承受着无人知晓的狰狞和痛苦。”   “在所有叫嚣死亡的声音里,他们还在坚定不移地告诉自己,我想要活下来——”   “你觉得他们脆弱吗?”迟宁笑,“佳奕,我从来都不觉得我自己抑郁,是什么脆弱的人。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得了一场漫长的感冒。”   “我们只是,在生病。”   /   情绪确实来得快去得也快,药物治疗会比什么都有效。   习佳奕带上了那为数不多的银牌奖章,大大方方地跟计院的同学们合照,此时她站在阳光下,在努力地学会去拥抱这个人间的太阳。   迟宁拍完照就把照片上传到学院的群里去,少女仍穿着长袖的外套,眼底也总是带着笑,身边都是热闹的欢声笑语,人人都敬她又喜她三分。   习佳奕忍不住地一直打量她。   她拿起手机,是校运会计院独门举办的活动,给四年后,也就是毕业了的自己写想说的话,留下联系方式,四年后的这个时间会把短信发出去。   她给迟宁写。   【请你一直活在光下。】   【岁岁长安宁。】   另一封信,寄给一位少年。   迟宁发完照片,偏头:“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习佳奕笑,“你刚才不是去接人了吗,怎么现在就剩你自己了。”   “接三哥去了,三哥估摸着这会肯定被校领导缠着呢。”薄幸伸了个懒腰,“南大是真想搭上薄氏这条线啊,到时候计院赞助、软件研发可不愁了。”   习佳奕:“软件研发?”   薄幸:“对啊,三哥不就是做这个的。”   迟宁细节怪,纠正道:“不是他做这个,是他的公司主打做这个。”   “有区别吗?”薄幸茫然。   “区别在于他不会。”   “……?”   薄幸从小到大都听他外公不断念叨,说什么薄知聿也就是运气好靠着一手做IT的天分混到现在,没有独家技术怎么可能。   然后他外公还试图把他扔着跟薄知聿一起学习。   学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分不清什么是C语言先不说,小时候看到薄知聿都觉得毛骨悚然。   但确确实实,非常肯定。   薄知聿他会,虽不外漏,但他掌握着最核心的技术发家致富至今。   薄幸试图让她悟:“阿宁,你有没有想过。三哥在网上一张照片都没有的同时,也隐藏了他会计算机这件事?”   谁会计算机?   printf都分不清是什么的人,跟以为C语言是拆那(China)Language的人还挺惺惺相惜的呢。   于是乎。   一众学校领导和薄知聿来的时候,就看见迟宁以一种伤心且指导人的语气。   “做人要真诚。”   “你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会做计算机。你这样到他面前,不就是戳着他的伤疤吗?我们可以在夜店蹦迪,但不能在薄知聿的雷区上开夜店。”   迟宁以自己的亲身经验传授,慢吞吞道:“或许,你见过南汀普天同庆的三百响礼炮吗?”   薄幸:“……”   薄知聿:“……” 第54章 “薄荷情诗。”   迟宁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问题,那薄知聿不会还非要说他会,这不就是在人雷区蹦迪吗。   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这一回头准确无误地对上他的视线。   以及各大校园领导。   她刚才说了“三百响礼炮”是吧。   哦救大命。   迟宁现在脸皮也是有所锻炼,八风不动地迎上薄知聿的眼神,自然而然地找补。   “我的意思说,没见过三百响礼炮也没关系。”   薄知聿笑了下,玩味道:   “其实,阿宁想看第二次也不是不行。”   “……”   系主任出来打圆场。   学校领导来这种场合都是需要拍几张照片的,薄知聿不爱拍照,他们也没强行要求。   迟宁沾他的光,也不用屁颠屁颠地过去拍照,坐在观赛席的最后面。   她余光不自禁地往薄知聿那看,男人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总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该不会薄幸没戳到他痛点。   是她把这事儿干了吧?   迟宁轻咳了声:“那个……人无完人,不会计算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又不是不学就会的,你现在还没学呢。”   薄知聿还在思索,犹豫道:“阿宁,其实我学过挺久的。”   他以为她就算悟不到全部,最少能明白点言外之意,周围安静了三秒,少女的表情十分的茫然,还小心翼翼的。   “学挺久,还……还学成这样吗?”   薄知聿怀疑迟宁原话是“但凡你那脸后面连接着的是个脑袋,都至于printf都不知道是什么”。   他愁。   他现在开始愁了。   大概是看出他的神色,小姑娘十分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   “别怕,能学会的。你只要准备好钢铁的意志,计算机语言也不难,你——你的话多下点功夫就行,就行。”   这最后一个“就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小姑娘摆事实讲道理举例子一套走。   “薄幸,阿幸九百分满分只有三百的他都可以。你也可以的吧?”迟宁斟酌着,“但你这样情况……”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困难的学生。   一时之间还真抉择不出来是薄幸难教还是薄知聿难教,一对宝藏的卧龙凤雏让她给逮到了啊这是。   怎么,他们薄家的血脉都在计算机上贫血吗。   迟宁也还在思考该怎么跟薄知聿开口,男人的声音有点匪夷所思。   “我跟阿幸比较?”   迟宁不理解哪儿有问题:“嗯啊?”   薄知聿好笑道:“我还没受过这这种委屈。”   迟宁回答得也挺正经的:“好巧,我也是。”   “……”   薄知聿是真被气笑了,“阿宁,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迟宁是相当不明白现在二十五岁的老男人都这么花里胡哨的吗,学个习怎么还要跟人打赌。   这样才能有进步的决心?   行吧。   阿宁勉强宠他吧。   迟宁:“你想赌什么?”   “没想好。”   “?”   迟宁又等他好几分钟,“想好了吗。”   操场上基本都是在参加校运会的少男少女,青春洋溢,打闹取乐的画面不断,迟宁抬眼过去的时候,女孩吻着男孩的嘴唇在拍照。   “赌约,”薄知聿懒洋洋地:“那阿宁亲一个?”   “?”迟宁觉得这赌约随意得离谱,“你怎么不说让我咬你一口?”   顿了半秒,薄知聿忽然弯起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慢悠悠道:“这也不是,不行。”   “……”   迟宁试图奉劝他保持冷静,“这怎么算个赌约?多不合适,那我们还是赌点别的吧。”   他眉梢微挑:“阿宁怕了?”   “我怕个——”迟宁把脏话咽下去。   对上他视线的这瞬,迟宁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自动跳进坑的傻兔子。   薄知聿笑:“那阿宁还是想想输了之后,想咬哪儿。”   他们间距离很近,像是在分享只能让彼此知道的小秘密。   他心情大概很好,慵懒地往她那边靠,声音落在她耳边,含着细碎的笑意,   “哥哥任阿宁处置。”   /   迟宁在打赌这件事上具有强烈的胜负欲,她对这件事是真挺认真的,之前已经给薄知聿整理了基础知识,这次还找习佳奕要了大一的基础课程,简直就是重头开始教他。   她也没有要占薄知聿便宜的意思,本来的目标是三个月后他做计院大一的期中考题,达到70就算A。但迟宁也分不清楚薄知聿这人是什么情况,非得说三个月太长,一个礼拜就够了。   她无所谓,反正她是遵循打赌的公平守则。   他狂,她便要故意刁难人了,直接换了一道ICPC的类型题给给他做。   她倒要看看他一个礼拜能不能弄出来。   习佳奕刚洗完澡出来,看迟宁还在抱着电脑忙:“ICPC很忙吗?”   “不是,给薄知聿整理知识点来着。”迟宁说出来也觉得自己是没事找事儿,“为什么他学习,补习老师是我,准备资料的是我,到最后打赌的代价还是我?”   “……”   宿舍安静了一秒。   迟宁这回真没忍住“靠”了声,“薄知聿老狐狸!!”   “……”   习佳奕跟着笑起来:“我们阿宁怎么谈恋爱之后都变得有点儿傻了。”   迟宁叹气:“这花里胡哨的,谁能跟得上。”   她最开始跟薄知聿相处没多久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人九曲十八弯的套路,没想到最后还是都用在她这儿了。   可恶。   “对了。”迟宁扬了扬下巴,“你手机一直在响,给你放你床上了。”   说完,正好是电话来的时候。   习佳奕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按上挂断键,似乎这次的挂断才是故事的开始,电话还是没完没了地打过来,比以前更加激动。   她按下关机。   迟宁偏头:“谁的电话?”   “骚|扰广告。”   “没事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   迟宁点点头,随口道:“对了,阿幸让我谢谢你,他说这次来南大很开心。”   习佳奕愣了几秒,温润笑:“好。”   迟宁第二天要去公司上班,晚点还要回薄知聿那住,在收拾桌子。   习佳奕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在擦眼镜盒的眼镜,迟宁从镜子里面看,“这好像没见你带过。”   高中的时候习佳奕用的是那种又窄又亚鼻梁的镜片款式,这副和那副像了个九成,但边框的颜色混一圈红色。   价格估计还比不上习佳奕现在带着的那副圆款,但她擦眼镜的动作非常细致,小心谨慎的,甚至平常都没见她舍得拿出来带过。   习佳奕脸颊有些红,音量也本能地减小:“这个是……之前阿幸送的。”   高三的时候,薄幸不小心撞到她,人仰马翻,眼镜也摔开个小裂缝。   其实那时候她知道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在愁爸爸的医药费没看路,虽然换一次眼镜也很贵,但她完全没想让薄幸赔。   少年混名远扬七中,她那时看到薄幸那头红毛都觉得没来由地发憷。   爸爸说要远离这种“社会人士”,但社会人士好神奇,他不会跟别人一样嫌弃她穷酸,又或者是用鄙夷的目光去看镜片底下的她。   甚至她重申了很多次不用还她眼镜,她只喜欢摔坏的这个,不用换。   所以那天,薄幸带她走了南汀大半的眼镜店,为了给她挑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款式的眼镜。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生。   “我怕会把它被弄坏了,没戴过。”习佳奕擦完眼镜,又整整齐齐叠好,把这古早的眼镜盒和她最爱惜的日记本一块儿放进抽屉。   就像习佳奕也知道,薄幸的举动并不是什么喜欢或是怜悯。薄幸就是那样简单纯粹的人,只是秉承着做错了就该偿还的人生理念,把眼镜照样还她。   所以,错愕地拿着那副眼镜,心脏撞入汹涌的风暴眼里跳动的人。   只有她一个。   /   又到了晚上时间,白涂还在被薄知聿抓着做免费的劳动力。   “我说三爷,您知道现在国家规定的工作时间是每周不超过四十四个小时?我现在就一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跟在您屁股后面了。”   男人不知在研究什么,神色有些懒。   “我们是朋友。”   “……”   跟你聊工作时间的时候就是朋友了。   万恶的资本家。   白涂看了又看,不耐烦了:“现在约会不就是那几套?剧本杀、看电影、喝咖啡吃饭,千古以来人都是这么谈恋爱的,您还想整出什么花样?”   薄知聿皱眉:“没点别的?”   “……”   倒立洗头的是他,为他们的爱情出谋划策的还是他。   他命怎么就这么苦。   白涂长叹口气:“你这都快奔三的人了,还他妈跟人小年轻搞这么花做什么,随便约会不都是约会吗。“   “不是。”他说,“不是花不花的问题。”   “……”   从白涂认识薄知聿以来,他那双眼总会藏着戾气,又像是一种很直白的警告,他已把人所有的狡猾、恶劣的、最不愿意被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阴暗面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厌恶别人朝他玩这些恶劣的把戏,那双桃花眼里从未装下过哪朵桃花。   眼神总是清明得过分。   白涂也会想,像薄知聿这样清醒到特立独行的人,肯定是不会爱这人间。   直到遇到迟宁。   男人眼底总会带着浅浅的笑意,或温柔、或浪漫,满心满眼的都是她。   比如现在,不是花不花的问题。   “是我想给她所有的仪式感。”   他说。   /   白涂安静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装死点开的公司群里看秘书汇报的工作。   “不是,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连夜给公司的系统升级了?”   薄氏也有薄明当时残留的公司,不受重视但盈利可观,用的系统是又老又旧,数据更是庞大的不像话,每崩盘一次都让手底下的人急得熬夜开会。   今晚,薄知聿薄总大手一挥,亲自下场去改老旧的BUG,整个一翻新的巨大工程。   白涂响起起来上次被他坑的,挑眉,“薄总今天怎么不装看不懂了?”   视频里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心情好,顺手。”   “你这顺的也太顺了。”白涂有感而发,“所以,阿宁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薄知聿沉默。   白涂终于能开怀大笑了,笑得恨不得让全程人都知道的情况:“报应!报应来了。我就不信你能瞒得了多久。”   薄知聿乜他:“这事情是因为谁?”   要不是白涂一天天嘴上没个把门的,迟宁至于这么误会吗?   “我这力挽狂澜的时候,是谁顺手推舟来着?”白涂笑声止住,“你这还不如想想,怎么告诉她合适。”   薄知聿想起赌约,眼梢上扬,心情好起来。   “我这不是,在准备呢吗。”   白涂看到他电脑上的屏幕内容,ICPC的题他看不懂的但类型题面试的时候看过不少,薄知聿这明显就是把题目三百六十度拓宽了,恨不得当场给它扒拉出程序应用。   “你好麻烦。阿宁出的题目?”白涂说。   薄知聿按着删除,散漫道:“还得防露馅得太厉害,唉你不懂。”   “?”   “哄女朋友就是得慢慢来,”薄知聿抬眼,像是刚想起来什么,没歉意地抱歉道,“我忘了,只有我有女朋友,你没有。”   “……”   “连给你出题的女朋友都没有。”薄知聿说得还挺骄傲的,“看见了吗?我女朋友写的题目。”   “?我没瞎。”   薄公主劲儿拿捏得死死的,很高贵:“我是想告诉你,我小女朋友这题目——真好看。”   白涂:“……”   你他妈傻|逼!!!   就在白涂憋着火没地方发,薄知聿还在仔仔细细地让自己的答案漏洞百出的时候,房门突来传来吱呀的动静。   视频的角度,白涂能看见薄知聿房门口的迟宁。   而迟宁,能看到薄知聿的屏幕上。   空气似乎短暂地凝固了片刻。   迟宁问:“你在,练习题目?”   白涂:“……”   完蛋。   白涂感觉那边要掉马的氛围快灼烧到他这儿来了,紧张得呼吸都停滞住。   薄知聿用最快的手速切屏后,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阿宁、我能解释的……”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能解释什么。   到关键该叭叭的时候,小嘴半点没帮上忙。   迟宁:“别说了,我都明白——”   “……”   薄知聿就没紧张成这样过,他还在不断地和自己自我斗争,该想到底有什么完美的解释。   “阿宁,我……”   下一秒,他看见少女熟悉的教育表情,之前教育薄幸那会儿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在找抢手写题?”   屏幕两端骤然死寂。   “看来不是这个。”迟宁顿了下,好奇问,“那你说说,你原本想跟我解释的是什么?”   “……?”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又道:“哥哥,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是什么计算机大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骗我这种无辜单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吧。”   薄知聿:“……” 第55章 “薄荷情诗。”   白涂听着迟宁这一句又一句的致命提问,他人已经麻了,以至于在薄知聿想也没想的就开口回答说“那怎么可能呢”的时候,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真实。   “哥哥是在拜托人找老师补课,不是抢手,不是大神,我就是简简单单的小学渣。”   迟宁未开口,他又道:“哥哥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我们之间怎么连着最简单的信任都没有呢?”   薄知聿满是伤感,像电视剧里感情受到重大挫折的女主,哀怨道:“阿宁,哥哥对你很失望。”   “……”   白涂恨不得当场给他鼓掌。   学会了吗?学会了吗?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吹牛逼这事儿还得是你薄知聿啊。   现在场上的情况很微妙,两级反转。   迟宁也不是故意要进他房间的,薄知聿就是老不关门的习惯,路过又正好能看见他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她的题目,他完美得过分得过分的答案。   在加上她隐约还听到一句“露馅”。   啊这内容串一串不就是找枪手的意思吗。   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乌龙这么大。   迟宁愧疚感上来,主动认错:“是我的问题……”   男人手掌轻柔着她的头发,语气还有安抚的意味:“没事儿,哥哥有容人之量。”   白涂:“……”   迟宁认真思索了会,举起手指保证:“我以后肯定不会这么想的,我尽量认真学习……你的容人之量。”   被遗忘的白涂开始酸嗖嗖地说话。   “阿宁啊,哥哥相信你马上就会学习到了。”   可不是马上了吗。   等薄知聿掉马,不就是考验迟宁容人之量的时候了吗。   “……”   “?”迟宁好奇:“什么是‘我马上就会学习到了’。”   薄知聿眼疾手快的把视频电话挂了:“没什么,他是说让我好好学习。”   迟宁哦了声,自然而然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点出她半小时前发送给他的基础资料整合,随口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在聊去哪儿约会。”   迟宁手一顿,错愕道:“你跟白涂哥要去约会呀?”   “?”   和谁约会?   她眼里就写着“没看出来,你俩花样还挺多”的含义。   薄知聿被气笑了,“我是跟我女朋友去约会。”   迟宁耳尖泛红,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是有点儿离谱。   薄知聿懒洋洋地轻触着她的耳垂,小姑娘似乎就是特别容易耳朵红,她所有的情绪在耳朵上反应得还会快些。   迟宁被他碰得有些不自在:“我是……是没反应过来。”   “那现在呢?”   薄知聿轻笑着问:“阿宁说说,哥哥的女朋友是谁。”   “……”   迟宁还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是……我吧。”   闻言,男人的眉眼似乎都跟着亮了起来,似乎她刚才不是在说一句普通不过的话,是送了他什么珍贵大礼。   迟宁这会是真不好意思了,咳了声转移话题:“那你得出结论要去哪儿约会了吗?”   “没有。”薄知聿烦闷道,“都好普通。”   迟宁问:“那大家不就是这么约会的吗?”嘉   “我们又不是大家。”薄知聿回得可有道理了,“我们阿宁独一无二。”   “……”   迟宁被逗笑了:“那要不这样,我想?”   薄知聿挑眉:“嗯?”   “你赶紧把知识点学习了吧。”迟宁点了点电脑屏幕,语气挺霸总的,“我想好了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过来。”   “阿宁想?”   迟宁也很有道理:“那普通约会不都是男方想地点方式的吗,那我们第一次约会我来想的话,不就是不普通了吗?”   “……”   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迟宁点头:“行了,读书时间到。”   “……”   /   迟宁是第三天才把约会点发给的薄知聿的,在这长达三天共七十二小时的漫长等待时间里,薄知聿幻想了很多约会的场景。   可能是小甜剧里的那种在电影院,男女主角接吻的时候,借着屏幕的光,他们也在暗处亲昵地拥吻。   又或者是动漫里那种刺激冒险的恐怖挑战,他都想好了,按照迟宁的胆量,这小姑娘得拿男主剧本,那他就拿女主剧本好了,他来装害怕再接吻。   再刺激点儿……不能刺激了,这是在迫害小姑娘。   于是乎,薄知聿不断的“初次约会”头脑风暴中,他是把各种浪漫的情节都幻想了个遍。   然后,他也确实是千算万算不如迟宁算。   这个约会的地点,匪夷所思。   在南大造价两亿,满是书香气息的校园图书馆里,早上六点半,乌泱泱的人头占满自习桌,整齐埋头苦学的动作仿佛误入高三生的自习室。   薄知聿的面前还摞着一打的计算机专业资料书,正对面还有个习佳奕。   迟宁似乎没察觉到任何的问题,自信道:“在学习里约会,不普通了吧?”   薄知聿:“……”   迟宁是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优秀来着,当然是有那么点儿小意外,最近快到考试周了,习佳奕的水平要冲奖学金有点难度,她便临时来帮她一起过题目。   来学习嘛。   一个也是学,两个也是学,没什么差别。   迟宁是这么想的,但很明显薄知聿不是。   这学不到半个小时,迟宁感觉旁边像是坐着一个移动的冷空气制造机。   习佳奕本来胆子就不大,这会儿更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不是,主要她也不知道他们是要约会来着。   习佳奕试图给迟宁发短信:【要不我去隔壁?】   迟宁:【你现在去隔壁也没有位置,就安心坐在这儿。】   【我感觉不合适。】   【我感觉很合适。】   在习佳奕还打算跟迟宁掰头的时候,她手机突然弹出的电话页面,一串未知号码,她毫不犹豫地按下挂断键。   弹出一张照片,她还未来得及点进去。   “佳奕,阿宁。”   迟宁抬眼看,中年男人带着眼镜,白衬衫整齐,让人感觉很亲切。   “老师好。”   这是他们班上教高数的老师,叫陈誉。他上课的风格比起其他的高数老师偏风趣幽默,知识点清晰,每堂高数基本都是卓座无虚席。   反应了几秒,习佳奕才怯生生地道:“老师……老师好。”   陈誉点头,夸道:“难得你们俩成绩都不错还这么早来复习,好孩子。这位是你们的哥哥吗——”   薄知聿本来就是傲气的性子,更何况像现在心情还不好,更不怎么想去搭理陌生人了。   他眼都没抬,正打算说话,少女甜柔的声音落进耳畔,字字清晰。   “是我男朋友。”   “陪我来读书的。”   薄知聿反应有点儿慢。   ——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嗯,她的男朋友。   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承认,是她男朋友。   他脑海里瞬间绽放出无数灿烂的花朵,漫山遍野的花园近在眼前。   迟宁是不知道薄知聿怎么了,刚才行走的冷气制造机突然变成暖气制造机了。   男人明显一下就妖孽了,桃花眸弯着,也跟着打招呼:“老师好,我是阿宁的,男朋友。”   陈誉明显也没反应过来,半秒后才说:“陪女朋友来读书啊?感情真好,老师都觉得羡慕了。老师就先不打扰你们学习了,佳奕,你发邮件给我说的问题我现在给你讲行吗?”   大学的老师和高中不太一样,特别是大课老师因为人多可能一学期下来都记不住几个学生,知识点又快说得又浅,这时候遇到问题想问老师的话,需要自己在老师的辅导时间去问问题。   习佳奕欲言又止:“我……”   陈誉看了眼手表:“离我上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是来得及的。”   迟宁知道她怕生:“不耽误老师您的时间了,佳奕这我来教就行。”   陈誉:“可你们在看的不是计算机的题吗?”   迟宁还想说话,习佳奕盖上电脑,轻声道:“麻烦老师了。”   这是跟陈誉去辅导的意思了。   迟宁也没再拦:“那谢谢老师了。”   迟宁是走出自习室,到图书区书架边的窗户看着习佳奕跟陈誉到楼下离开的,她稍稍安心,正准备回去学习。   男人看着她的目光灼热,还一动不动的。   迟宁被盯得不自在,她刚刚拆开一小块柠檬糖含在嘴里,是习佳奕之前送的那种。   “吃吗?”   薄知聿还是不说话。   迟宁想他也不喜欢这样酸的口味,收起来,小声道:“……怎么了?”   薄知聿意味不明开口道:“阿宁,我发现你对她好好。”   “有吗?”   “比对我都好。”   “?”   薄公主委屈:“你还看着她走,你都不看着我走。”   迟宁好笑道:“佳奕又不会打架,她一个女孩子跟着男人走,我看两眼不是正常的吗?”   薄知聿像是非要要把这件事掰扯清楚了:“那你还跟她住一间寝室。”   “那我也跟你住同一间房子呀。”   他言之凿凿:“那你还在宿舍里陪她睡觉,你都没陪我睡!”   沉默掌控了氛围三秒。   迟宁耳朵逐渐红了起来,虽然知道他说的睡觉不是那个“睡觉”,但这光天化日的!   这公共场合!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迟宁:“你能不能……稍稍注意点儿。”   “那阿宁愿意公平点吗?”   时间还早,人多的地方只是自习室,他们这儿在最里面的书架,四周只有偶尔晃动过的人影。   薄知聿往迟宁的方向靠,男人清冽的薄荷气息铺天盖地地落下,她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住书架,冰凉感顺着抱薄衣往上攀。   令人战栗。   偏偏这时候的薄知聿又很像大型黏人的狗狗,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她,可怜的语气,尾音还打着转。   “跟……别跟她睡了。”   “阿宁,好不好?”   “……”   迟宁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也压根抵抗不住薄知聿这种道行高深的狐狸精。   心跳快得不像话。   而且总感觉他第一句想说的是:   ——跟我睡。   啊啊啊啊!   迟宁你有没有毛病!你怎么自己还给自己加戏呢!   迟宁还在想办法压下自己躁动的少女心,男人的气息再度侵略而来,这回连阳光也无,感知全部被他所占据。   跟刚才不一样,带着种强烈的侵略性。   迟宁还未反应过来,男人低头重重地吻了上来。   浅尝辄止地流连,很耐心地舔|舐着她的唇瓣,仿若带着电流在轻抚。   男人温热宽大的手掌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代替书架的冰凉,修长的手指隐隐探索着她的腰窝。   像是在吞掉猎物前,最温柔的铺垫。   迟宁陷落温柔里,清凌凌的眼眸染上雾气。   男人突然对上她的视线,低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蛊惑性。   “阿宁,张嘴。”   随之而来,他轻咬着她的唇,舌|尖闯入她的领地,生涩又迫切地探寻,那颗酸涩的柠檬糖的味道蔓延在彼此之间。   这样磨人的吻,迟宁根本招架不住,她下意识地呜咽了一声。   下一秒。   男人低笑了声,这会儿他的声音欲气十足,活脱脱的妖孽。   “嘘。”   “在图书馆,我们小点儿声。” 第56章 “薄荷情诗。”   四周都是他所带来的陌生体验。   男人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他的唇舌和呼吸比每一次的感受都要来的炽烈,不让她有半分后退的余地。   攻略城池似的拥吻,连她都被吞噬的欲|望,甚至分不清那颗酸涩的柠檬糖是在什么时候软化消散的。   缠|绵悱恻,又强势得不像话。   迟宁心脏在胸腔里加速,只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薄知聿轻吻着她的唇角,这会儿像在哄小孩儿,带着笑:“柠檬糖?”   “……”   吃都吃完了还要问。   老男人!!   迟宁气息都还是乱的,清凌凌的眸子满是水雾,她顿了一会儿。   男人眼底的情|欲引萦绕,桃花眸的艳色更甚,像随时能将人勾起目眩神迷的旋涡。   他为什么接吻完人更狐狸了。   离谱。   迟宁撇开眼,闷声道:“酸到了?谁让你……要硬抢。”   他本来就是极度嗜甜的人,迟宁上回看见他喝柠檬茶,就一小口,眉毛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   薄知聿轻笑着,指腹蹭着她唇角的水光,声音低哑而缱绻。   “哪儿酸了。”   “甜的。”   “……”   迟宁怔了半秒,脸颊渐渐浮上红晕。   “不信?”薄知聿唇边的笑意漫开。   他垂首重新吻在她的唇上,伴随着浓重的占有欲,声音温柔磁沉。   “那,再尝会儿。”   图书馆覆盖着书香,哗哗的翻页声清晰,混着浅浅争论哪本书更好看的疑问,永远做不完的高数和大物题,敲打键盘写论文的声音。   层层叠叠的厚重书架后,恋人在相爱。   /   学习中的约会最后让薄知聿凭实力把“学习”给变没了。   回去之后,迟宁刷到薄知聿新发的朋友圈,是图书馆书架、书本,拍下来发了张朋友圈,还能看到南大的校徽。   配文:【约会。】   简单又直接。   迟宁不由得弯了唇角。   这条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光是迟宁能看见的评论都已是长龙。   她没来得及细看,柏云圣发的信息。   其实从上次之后,柏云圣一直有在找她聊要不要去医院接受治疗的问题。   【阿宁,我们生病的人都需要看医生,这不是什么令人难堪、丢人的事情,你只是生病了,理所当然地接受治疗而已。】   迟宁手指有些僵硬,她动了动,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柏云圣:【学业的事情我们可以暂停一两年,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迟宁:【谢谢医生,但我最近像个正常人了。】   柏云圣:【把全身的力量都寄托在悬崖上一根摇摇欲坠的绳索上,哪怕是短暂地获得平衡,还是会恐慌,没有安全感,随时随地都害怕失去。】   迟宁揉了揉太阳穴,她有时候也想让自己笨点什么都看不懂。   柏云圣是说,她自己是半边身子行走在深渊里的人,薄知聿就不是吗。   身份差,年龄差,见识面,社会阶层的差异,他们没有半点契合的地方。   他们只是在互相折磨,当终有一日绳索断了,她会连唯一求生的机会都失去掉。   这样苟延残喘地盘旋着彼此生活的人生,稳固吗?   迟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手机消息进来,白涂发的截图和信息:   【你看看你男朋友,千年铁树都没他能开花。】   截图的评论都已笑作一团在问:   【到学校图书馆约会?】   【这姑娘还是个学生妹?6啊三爷。】   【三爷什么情|趣啊,解锁人生新体验呢?】   男男女女都有,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能看出些揶揄的意思来。   底下薄知聿回得直接,拽得不行:   【乐意陪女朋友玩儿,懂?】   【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们没女朋友呢。】   第一条很故意,没有单独回复,是直接回在评论底下,就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发言。   迟宁顺着往下看。   薄知聿的分享欲挺强的,也不会对外人屏蔽朋友圈,偶尔会发一些赛车队的视频,又或者是蹦极之类的,反正全都是刺激肾上腺素的高危运动。   现在朋友圈一排滑下来,基本全都是和她相关的信息。   从在一起那天开始,他都会更新一条关于她的日常,例如什么女朋友出的题,牵手,接她放学等等。   白涂刚刚发来的:【你别怪他们说话阴阳怪气的,这圈里的人都这样,男人没个定性,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多,基本就是玩儿,特别你还在上读书。】   【阿聿以前混得时候也是混得半死,不然也不会被人叫做三爷,往他身边靠的女人那可是排队到巴黎了。但他跟你谈,他是大大方方公开的。】   迟宁懂白涂想说的。   他是最招摇的狐狸,却愿意把独一无二的偏爱全部给她。   她今年上大学,初出茅庐,连社会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他事业有成,风华正茂,说句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可迟宁不必担忧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年龄差,各种有的没的世俗言论,担心他被人抢走,因为对方是薄知聿——   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他是她的。   /   柏云圣不是只把信息发给了迟宁,还有薄知聿。   【阿宁最近状况如何。】   薄知聿回:【挺正常的,学校那边她朋友没说看到她情绪不好,家里也一样,小姑娘还经常笑。】   跟薄知聿说话,柏云圣就挺不客气的了。   【我上一个像她这样情况,笑得这么开心的患者,下一秒已经用一把小小的指甲刀自残了。如果不是发现得早,救都救不回来。】   薄知聿忍着想要骂人的心思,怼了条语音过去。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家里任何锐器都收起来了。”   柏云圣:【你没限制她的人生自由对吗?你能确定下一秒的迟宁不会出现“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情绪出现?】   【他们是掌控不了自己的躯体的,只要崩塌一次,就是灭顶之灾。】   【阿宁的情况,只适合住院来接受系统的治疗。】   可以说是大部分的时间里,薄知聿根本发现不了迟宁是在生病的,他只认为那是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小姑娘爱笑,爱太阳,成绩很好,周围有很多喜欢她的朋友,她像天生就是天真而明媚的存在。   这样“别人家的孩子”,连生病都只敢在黑夜里蜷缩着自己,甚至于怕吓到别人,她从未在大庭广众下露出自己的文身。   在赤诚炽热的灵魂下,她遍体鳞伤。   薄知聿垂着眼,难以言说的感觉攀爬上他的四肢百骸,火辣辣地刺激着。   好像在进薄家之后,他就没在感受过。   是疼。   是刺激得他整个人都要控制情绪的疼。   薄知聿的指节暴戾地突起,像要穿破皮肤。过了几分钟,他重重呼出口气,让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不能发疯。   她会不喜欢。   薄知聿重新点开柏云圣的聊天框,问:【阿宁怎么说。】   柏云圣发了张聊天的屏幕截图,在他那段绳索发言的后面,少女纯白到透明的头像说:   【我知道很危险。】   【可他现在还会喜欢我,我也会幻想要好好的活着。】   房间里,男人狰狞突起的青筋恢复常状,他耷拉着的眼皮掀起,那双桃花眸又都是潋滟的春色。   在灰暗统治的环境里,他沙哑到像嗓子被磨砂过的笑声怪异又惊悚。   可他真在笑。   他还在庆幸,幸好——阿宁是好好的。   /   迟宁晚上在整理公司项目的代码,手机冒出提示音,是她设定的倒计时,距离和薄知聿一个礼拜的赌约只剩下两天。   她眯了眯眸,后来给他的题目是和ICPC同等复杂难度的,现在寻常的函数代码他都能回答得上来意思。   就男人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恶模样,迟宁还真不确定薄知聿学到什么程度了。   想着想着,房门敲动,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薄知聿端着杯牛奶放在她书桌前,影影绰绰的还有几本书。   迟宁这几天忙,也怕这谈恋爱着实是耽误工作,她之前和他说好了,工作日的时候尽量不要耽误正事儿。   “你——”   薄知聿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打开那叠书,挺正儿八经的:“学习,是正事儿。”   迟宁笑:“你书房不是也能学习吗?”   薄知聿懒洋洋地:“没有阿宁老师的辅导学不了。”   “……”   迟宁的书桌本来就是单人用的,他一过来整个位置都小了,几乎连手臂都能摩擦到彼此。   他怕热,她在卧室穿的也是短袖的,手臂文身的地方如同被熨烫着。   迟宁耳朵泛红,她还是不习惯让人这么碰着她的文身,一来二去,心思逐渐不在工作上。   算了,反正也要弄完了。   薄知聿用余光瞥她,问:“阿宁文身有意义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迟宁示意右肩头上眼神到小臂的红黑线条勾勒的凌乱爱心,“最开始的线条只有是月亮,意思是做自己的月亮,后来用签字笔划伤了,月亮烂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的很轻,娓娓道来的叙述感,很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月亮烂掉了。   她亲手毁了自己。   “后来伤痕太明显,我……朋友,帮我新改了文身手稿,把月亮画成线条错杂的爱心遮掩,她说寓意是希望我能被爱环绕。”   其实这样的文身还有很多,在她层层叠叠的伤疤上画着的天使羽翼,像是在顺着台阶往上爬,含义是始于荆棘之上的天使,DEFINITION(定义)正好穿过她被针眼细细密密缝起来的那道伤口,横线贯穿字母,含义是不被伤痕定义。   薄知聿盯着她看。   迟宁笑:“是女孩儿。”   薄知聿瞳孔深暗,只是道:“是女孩也不行。”   “?”   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梢,说了生平第一句道歉。   “阿宁,对不起。”   “嗯?”迟宁意外,“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没能早点遇到你。”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覆盖着她,他紧紧搂着她纤细到像一折就断的腰身,埋首在她颈窝里,闷闷道:   “虽然我不喜欢她,但谢谢她,能陪你走过那几年。”   那个帮迟宁文身的女孩儿,跟她一样大,她常年考着年纪吊车尾的成绩,上课总是在画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两只耳朵上有十几个耳洞,笑起来满是匪气。   认识她的那两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说:这是迟宁的叛逆期来了。   是因为她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她才会染上抑郁这种恶疾。   可没人能理解迟宁,她不是因为她受伤,她是因为这个女孩儿,才有一次次生的希望。   她没有叛逆。   她只是在——自救。   男人低沉的声音落进耳边,犹如的大提琴的沉稳温柔。   迟宁眼睫垂着。   原来有一天,他们这样与世俗分道扬镳的人,也能被人理解。   原来,会有人能看见她发出来的求救信号。   迟宁忍下心头翻来覆去的情绪,低低呢喃:“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披着最疯狂的皮囊,却是最温柔到骨子里。   薄知聿勾着唇角,拖长尾音,逗弄道:“哥哥可是绝无仅有呢。”   “……”   迟宁没忍住笑,她伸手轻推了下他的手,示意放开:“你不是来读书的吗,哥哥?”   薄知聿没动,攥着她那只捣乱的手:“哥哥离开你可不会读书了。”   迟宁好笑:“我听着你就不像是来读书的。”   “怎么不像?”薄知聿张口就来,“我作为一个什么也不懂得计算机小白,我这叫做求学若渴,一日不读思之成狂,被学习冲昏了头脑。”   “……”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迟宁也说不过他,干脆不动,看了眼手机的信息,不知道白涂又发了什么信息过来,滴滴滴地响个没完。   转发群聊天记录。   【家人们!前两天子公司的系统是哪位大牛升级的,云淡风轻的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咱公司还有这号人物?】   【天才少年部的大牛?不然还有谁能有这本事。】   【不是我们,这几天那个5G项目都要忙死人了,谁能有空做这事儿。再说没有权限,我们也改不了啊。】   【那是谁啊?】   这是转发的聊天记录。   以下是白涂一起转发过来给她的信息。   【三爷!您最近心情怎么样?要不抽个空继续把XX和XX的系统给升级一下吧?不然他老崩盘咱也hold不住啊!】   【您就静悄悄地弄,我绝不跟迟宁说您这大神身份的事情。】   【我!绝!不!】   迟宁:“……”   谁能升级系统?   什么大神? 第57章 “薄荷情诗。”   白涂发消息的时候,还在Live House蹦迪,刚刚在卡座干了一杯白兰地助兴,看到群里的消息就想顺手当个好人。   不是他说,每次部门那些崽子加班加点的时候,路过办公室真的是像经过僵尸堆。   白·上头·见义勇为·涂勇敢地承担了这份责任。   然后他把消息在自己和自己的对话框编辑好了,再三确认过了,才眯着眼大胆地把消息转发给薄知聿。   发出去白涂就立刻把手机盖上了,生怕手机那头是会扔什么炸弹过来。   就薄知聿这性子,除了迟宁说话,他还会听谁的?   等到一分钟的时候,白涂小心翼翼地点开微信开。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魂没了一半。   草草草草!   微信这个直接转发给最新发过消息的联系人是什么时候改的???   微信,你是生怕我多活两年吗??   啊?   白涂以这辈子最快的手速立刻撤回刚才发过的消息,一边撤回一边祈祷各路神佛,千万不要被迟宁看见。   他想活着。   ……   迟宁并不知道白涂的头脑风暴,但她是亲眼看着白涂转发过来的消息,又亲眼看着白涂把消息撤回的。   可惜的是他的手速没有她一目十行快。   所以这玩意儿整合起来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薄知聿能升级系统?白涂喊谁大神呢?   迟宁现在环绕在脑海里的就是薄知聿刚才真诚又不真诚的话。   什么不懂得计算机小白。   求学若渴。   一日不读思之成狂。   被学习冲昏了头脑。   然后现在,薄知聿手里还拿着本《C语言入门教学》看得津津有味。   这谁能信?   谁能?   迟宁努力回溯问题究竟是从哪儿开始不对劲的,是那天白涂说了句“他相当好糊弄”,然后顺便结合了一下这人街溜子的人设,吊儿郎当就是赛车和睡觉喝奶茶,平常也从未见过他看或是研究这方面的内容。   啊虽然到这里她主观原因占很大一部分。   但那天!在面试的时候!是不是薄知聿让她教的!   等等。   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不会计算机。   “……”   感情这个狗男人,这么多天都在欺骗她的感情,她还费心费力地给他找他专业知识的内容!   渣!男!   迟宁从薄知聿怀里出来,她一句话没说,就像是在看仇人似的盯着他看。   她眼神里就透漏着这么一个梗,“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   薄知聿慢半拍:“怎么了?”   迟宁默默告诉自己要忍,她扫过他的《C语言入门》:“看出什么了吗?”   薄知聿斟酌了会:“很精彩。”   “……”   我觉得你演的更精彩。   迟宁问:“哪儿精彩?”   薄知聿压根也没在看这玩意儿,他当老板的还不懂得打官腔吗,张口就来:“计算机语言博大精深,妙不可言。”   “……”   好。   好。   好!   给你台阶下,愣是不要是吧。   比演戏,她还能输?   薄知聿完全没察觉到迟宁这意味深长的问答,还在问:“周末你要出门?”   “嗯,佳奕生日。”   “一起。”   他想的是结束后,正好还能一起去约会。   再说那种场合,迟宁可太招人了。   结果,少女温声说:“那怎么能一起呢?”   “?”   迟宁扬起笑脸,单纯乖巧的小白兔连天生就带着可信度,“这么精妙的知识就需要心无旁骛,一起也太耽误你学习了吧。”   不等薄知聿说话,迟宁就说:   “哥哥,我不能耽误你在精妙的学海里思之成狂呀,你难道就不在乎我们之间的赌约吗?你不在乎我吗?”   “……”   迟宁这论点打得太偏,但偏得还歪打正着,薄知聿连反驳的论据都没有。   他能对着迟宁说什么吗。   不能。   /   等到周末来临,薄知聿已经完全察觉到迟宁身上的微妙变化,说不上来是不是在生气,但只要他想离她近点儿,她就能找出千百个学习的利用给他堵回去。   更不要说接吻牵手拥抱,通通没有。   薄知聿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习佳奕生日这天,迟宁早早的就开始布置起来了,她不乐意去薄知聿家里,薄幸高四家里人给这小少爷单独准备独居房子,正好到他家办,离南大也不远。   来的都是关系好些的朋友同学,基本都见过,场面也不至于太尴尬。   迟宁在和习佳奕吐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者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都要气死了你还笑!”迟宁自己都被气笑了,“你说,他一天不套路我不行吗?我感觉一遇到薄知聿我的脑子就是摆着好看的。”   习佳奕笑:“摆着好看怎么啦?多少人还羡慕你这脑袋长得圆润呢。”   这句是真的,迟宁的脑袋没被睡扁,可圆润了,绑马尾的时候尤其好看。   迟宁发现了:“你是不是他的粉丝?”   “有点儿是。”习佳奕供认不讳,薄知聿对她等同于救命之恩,她笑,“换个角度想想,薄先生又帅又体贴还特别宠你,你这两天晾着他,他多难受啊。”   “……”   迟宁感觉薄知聿是属狗的,这黏人劲儿就没下来过。   今天出门前还在那儿跟她演委屈,像被人抛弃的大狗狗,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出门的背影。   迟宁舒服了。   他不舒服,她这智商下降的仇就能舒服了。   迟宁没在继续说这个,她拿出放在手边的礼品盒:“生日快乐,十九岁的习佳奕岁岁平安。”   习佳奕错愕半秒,礼品盒都是特地挑选了她喜欢的颜色,蝴蝶结绑带,礼盒做成偏光流动,捧在手里像是拿着千万星河。   “不是说了不要送礼物吗?”   “成年后第一个生日怎么能没有礼物?”迟宁弯着眼眸,“我这也不是礼物,你十九岁的新生,拿进去试试。偷偷摸摸为了给你买这个,我趁你洗澡出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你看,可怕被当成变|态了。”   习佳奕的泪窝子浅,眨巴着眼睛看迟宁,眼泪滴答滴答地又要下来。   她瓮声瓮气的:“阿宁……要不你跟我在一起算了……我好喜欢你呀。”   迟宁被逗笑了,伸手抱她:“我们佳奕这么好骗啊。”   哭腔里,习佳奕回答得肯定:“你骗的话,我就跟你走。”   迟宁太好了,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去年成人礼迟宁在忙着国际竞赛没回南汀,却也接到给她准备祝福和礼物,以往每年生日她爸爸要出去工作,穷人家的孩子过生日也没有什么大肆操办的,她都是自己煮一碗面、一个鸡蛋做长寿面就罢。   她从未体验过,这种郑重其事又真真切切被人在乎着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都活得还很卑微,是一粒被扔进大马路便再也找不出来的砂砾,是无人与之为伍的存在。   但迟宁无时无刻不再告诉她。   你是能自我发光的砂砾。   散发萤火光亮时,你亦是星月。   /   迟宁给习佳奕送的是一套裙子,她精挑细选的,就是想让她在十九岁这天靓丽登场。   她坐在沙发上等习佳奕换衣服。   没过片刻,习佳奕的手机发出响动,她没锁屏,迟宁过去帮她接电话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屏幕上的信息内容了。   是个未备注电话,还有张图片。   祝她生日快乐,以及她说的是事情他只想要当面交谈。   他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消息。   迟宁皱了皱眉,卧室的房门打开,习佳奕刚好换好衣服走出来。   两人目光相遇,习佳奕看向她的手,她脸色瞬间白了起来,很慌乱:“阿宁……”   “你有短信,没锁屏帮你拿手机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迟宁把手机递给她,“抱歉。”   “看就看了,又没什么。”习佳奕确认过里面的信息内容,才重新扬起点笑的意思,“好看吗?”   她说的是裙子。   迟宁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弯唇笑道:“仙女下凡了。”   习佳奕腼腆一笑:“我这是人靠衣装。”   迟宁本能的觉得那条短信奇怪,但也没有要让习佳奕感到不舒服的意思,装不经意地问:“发信息的人,你认识吗?”   “笃笃笃——”   薄幸敲门,“小仙女们是不是可以下楼了,这一屋子的人可就等着主角闪亮登场呢。”   习佳奕拉住迟宁的手,她笑:“可能发错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楼下都在等,走吧我们下楼了。”   ……   迟宁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开门进来的薄知聿,男人总有这样的本事,一屋子的人,一眼却只能看见他。   两人视线隔着大半间屋子相遇,遥遥看了许久。   迟宁问:“你给你偶像开后门了?”   习佳奕都学会开玩笑了:“不是我,阿幸开的。”   “……”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薄幸开的,薄幸开完他人也僵硬在那儿了。   “三……三哥。”   薄知聿懒散地应了声。   迟宁没跟他说话,就是故意要晾晾他,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也选择的是坐在左右两边都有人的位置。   她就不信这样他还能过来。   结果也挺神奇的,薄知聿就站在那儿还没动,边上就有位梳着双马尾的女孩站起来跟他说话。   小姑娘就是典型的日系卡哇伊的长相,跟薄知聿说话的时候表情相当含羞带怯。   没过两秒,卡哇伊给薄知聿让了位置。   迟宁余光把这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不能站着?   没事儿就要跟人小姑娘说话?   长这么放电干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在哄她!!!   迟宁连陪他们说话的心情都没有,自己起身去厨房倒水喝,满脑子都是薄知聿这人到底能不能从处的弹幕。   陶瓷水壶重,她一走神也顾不上里面是不是热水。   手突然被攥住,帮她卸了大部分水壶的重量,止住即将要泼出来的滚水。   迟宁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干脆直接把手从水壶里抽出来,她语气也不好:“你不是读书吗?过来干什么?”   “想见你。”他的回答一向是直球。   迟宁偏头看他,认真问:“你们男人都这样吗?”   “?”   “一边跟人家可爱小姑娘聊天儿,一边跟女朋友说情话?”迟宁直接给他下定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   周围陷入三秒沉寂,迟宁才发现她说话有多奇怪,僵硬地闭了闭眼。与此同时,男人细碎的笑声低低徘徊着她,懒洋洋的,尾音还有点儿勾人。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   心情好?   迟宁更生气了:“薄知聿,你是不是就喜欢可爱的女孩儿?”   薄知聿还在笑,舔了舔唇,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嗯。   他居然还,嗯?   迟宁这回是真冷脸了,转身想走,男人的手臂放在她的左侧,她想往右边走,他便两边一起拦着。   她整个人都被他困在狭小的中岛台里,四周全都是他浓烈的薄荷味,男人的漂亮的五官近在眼前。   他说:“我刚才跟她说的是,我想离我女朋友近点儿。其他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   薄知聿垂下眼睫,那双放电的桃花眸还含着笑,紧紧地盯着她看,满含着明目张胆的勾引意味。   那样的眼神。   迟宁招不住。   但他还是喜欢可爱类型的女生,他都没否认!   迟宁撇开眼,闷闷道:“谁管你们说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薄知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撞入他深情又温柔的的眼波里,视线相遇。他轻笑着,尾音缱绻:   “看阿宁。”   “因为阿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   迟宁原本是在生闷气的,莫名被薄知聿反撩了一通,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喜欢可爱的女孩子。   因为他觉得她最可爱。   习佳奕用手肘碰了下迟宁:“怎么倒个水回来就只会傻笑啦?”   “咳。”迟宁强行压下唇边的弧度,“才没。”   习佳奕逗她:“迟宁美女被哄好了吗?”   “我才没那么好哄。”迟宁说。   薄知聿被薄幸起哄着拉过去喝酒打牌玩儿了,习佳奕喝不了,迟宁就来陪她拆蛋糕。   这蛋糕是薄幸定做的,小少爷就是喜欢那种牌面类型的,一个蛋糕拢共五层,粉色蝴蝶结城堡的主题,花里胡哨的。   习佳奕估摸着他们也没那么快喝完,她百无聊赖地在和迟宁看电视,这边基本都是女孩儿,现在这电视播放的部偶像剧。   男主正在洗澡,镜头也很懂,直接播从花洒水珠从肩胛游曳到腹肌的场面,很涩气。   有些大胆的直接道:“没看出来这流量身材这么好啊。”   习佳奕也觉得:“腹肌线条好漂亮。”   迟宁大概看了眼,也跟着点头。   确实挺好的,不然这种场面拍出来好容易油腻。   “平常都没看出来啊,一个个胆子都这么大的。”薄幸正好收拾完那边,准备过来切蛋糕,“身材哪儿好了,还不如我。”   有人开玩笑:“普信男?”   “普个鬼,这真连我都比不上。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三哥的更漂亮,那叫一个国色天香。”   迟宁:“……”   国色天香——   她也不是没见过,脑海里自动浮现上次的场面,连光线都贪婪的流连在他起伏的线条之间,顺着人鱼线深深没入。   啊啊啊她在想什么。   还有薄幸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国色天香是这么用的吗!!!   男人的声音已经贴近在她耳侧的方向,懒洋洋的:“阿宁也觉得他好看?”   “……”   “啪——”有人率先关灯。   薄幸喊:“他妈的蜡烛都还没点好呢,你把灯关了我去哪儿找打火机?”   “靠,灯在哪儿来着?”   “……”   视线看不见,其他感官的触觉便更加明显。   男人牵着她的手腕,莫名停在一处块状分明的地方,她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的手掌张开,覆盖着她整只手,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手掌下的存在。   滚烫的。   硬邦邦的,明显的线条触感。   迟宁感觉出来了,是他的腰腹位置。   ——真真实实的。   在周围暗淡无关,吵吵嚷嚷地找蜡烛和打火机的氛围里,他带着她做无人知晓的事情。   迟宁耳朵红得不像话,小声道:“你能不能别……”   这还在别人家里,还有这么多人。   难以言说的禁忌和刺激感缠上她的神经。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畔,不但不放反而更明目张胆的,温声询问着:“哥哥比他好吗?”   “……”   他真的是!   迟宁紧张得心脏失控,手上传来的温度近乎让她不知所措,仓惶道:“……比他好。”   “那阿宁别看他的好不好——”   男人低哑的嗓音带着浓烈的蛊惑,像是在吻着她的耳垂一般,浓重的占有欲显得格外撩人。   “哥哥给你看,怎么都可以。” 第58章 “薄荷情诗。”   “滋啦。”金属打火机亮光腾烧,蜡烛细碎的萤火晃荡在每个人的面庞上。   迟宁默默抽回自己的手,羞赧地瞪了眼薄知聿。   就是这会儿眼神没有半点杀伤力,配上那张小白兔的模样,很像被人欺负过的小可怜。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又莫名有些烦躁。   这几天总会在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想把这只可爱的小白兔关在自己的家里,不让别人看到。   谁也不行。   “你没事吧?”习佳奕偷偷问迟宁。   迟宁摇头:“没有。”   “恭喜一下我们加一十九岁了啊。”薄幸拍手,“希望新的一年,事事如愿,健康顺遂。”   习佳奕顺着烛火,迎上他的目光,笑:“你是不是把你会的成语都用完了?”   薄幸也笑:“提前半年查的,够不够用心?”   够。   哪怕只是句玩笑话,与她而言,已是可望不可及的欢喜。   “许愿吧。”薄幸说。   习佳奕双手合十,许下生日愿望。   愿父亲平安,愿阿宁能长安宁。   愿我喜欢的人,无病无灾。   许愿过后,习佳奕切了第一块蛋糕给迟宁,薄幸出声提醒:“阿宁不爱吃甜的,不用切太多。”   迟宁反应也快:“没事儿,吃不完他吃。”   说的是薄知聿。   她也不是什么拎不清的女孩儿,跟薄知聿在一起之后已经尽量在避免异性的示好了。   因为薄公主是醋做的。   迟宁笑着看过去,果然,男人眉眼间的郁气才刚消散,桃花眼笑意浅浅的。   真的是公主脾气。   迟宁也是真的不喜欢吃蛋糕,一群人围着看电视,她吃没两口就觉得腻得肠胃不舒服。薄知聿只是看了眼她,就接过,给她拿了杯柠檬茶。   这个过程连句话也没有。   有人环视一圈,问:“你们吃瓜了没?计院大一的新生有人在跟老师谈恋爱,师生恋。绝了劲爆。”   “我也听说了,那男老师在我们学院人气还很高,一下就解码了。真是不要命了,跟学生谈恋爱,就不怕被学校开除啊?”   “我看这俩都挺不要命的,南大那么多人找谁谈恋爱不好,找老师?对了,那女的解出来没?”   “那肯定很好解,但不好说。”说着,这人眼神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眼,正好是习佳奕出来的方向。   他清了清嗓子,没再说话,但表达的意思已经让所有人明白了。   迟宁冷了眼,薄幸的脾气一点就炸,他拍桌板站起来,“有什么不好说的?隔这儿阴阳怪气的不觉得累啊?她就算真跟老师谈,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   面面相觑,刚才说话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习佳奕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那不叫做谈恋爱,是他单方面的骚扰。”   ……   生日会散场,迟宁留下来帮忙收拾残局,这个场散得太提前,氛围很冷。   薄幸挠了挠后颈:“我的问题,早知道还是我们熟人来玩就好了。”   “是我的问题。”习佳奕笑笑,“现在也挺好,都是熟人了。”   迟宁给薄知聿使眼色,让他把薄幸支走,她得给习佳奕聊聊。   男人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意味明显。   他不是很乐意。   “阿宁用什么换?”   迟宁随口:“什么都行,快点儿。”   得了肯定,薄公主才慢慢悠悠地喊薄幸的名字,把人支到阳台边儿上。   迟宁都还听到薄幸一头雾水地问:“三哥,咱到这儿能收拾什么?”   薄公主懒洋洋地开口:“收拾风吧。”   “……”   习佳奕弯了弯唇角,她也听到了:“阿宁,你发现了吗?”   “什么?”   “除了对着你的时候,薄先生不管对着谁都是这样。”   明明白白的,“我不走心”几个大字都写在脸上,他连找个理由敷衍你都懒得敷衍。   迟宁说:“他对我也这样。”   不然怎么骗她玩儿。   “不是的。”习佳奕摇头,“只有遇到你,他才是小心翼翼的。”   从薄知聿进门开始,他的眼神就是固定在迟宁身上的。显然,男人还不知道迟宁为什么在和他闹别扭,但他没有半点要跟她刨根问底的意思。   他就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下动作,怕她不开心,眼神里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慌。   好像,他这样去迁就迟宁的情绪,就该是天经地义的。   可那是薄知聿,那是南汀人人忌惮三分的疯子。   疯子把他所有的小心谨慎,都给了迟宁。   迟宁怔住片刻,她心底最锐利的刺在被人用热烈的血肉包裹着。   在这个时候,她又会忍不住去想,他们这样的对吗?   她总在伤害他。   总在。   迟宁垂下眼,没在继续这个话题:“那怎么不说说你的事儿。要不趁早跟阿幸告白算了,这样学校也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了。”   “嗯?”习佳奕神色很不自然,“告……告白?”   迟宁:“怎么看起来像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事儿一样?”   静默几秒。   习佳奕点头:“我没考虑过。”   “为什么?”迟宁脱口而出。   “差别太大了。”习佳奕继续收拾桌面上的蛋糕,“我们之间就很像,我喜欢这样五层豪华精致的公主蛋糕,我买不起,但他可以,可他不喜欢这样的蛋糕。”   我们之间。   是我喜欢,我不行。   是他可以,但不喜欢。   我们之间。   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习佳奕是个很容易哭的人,但这次没哭,薄幸房间里那不知道多少万一副的音箱,顶得了她一年生活费的音箱在播放歌。   旋律轻然,女声清晰温柔。   “我要写诗给他/不要求送达”   “也知道这诗给他/是无用情话”   “我知道/再对号入座也不能将他私有”   “我爱月亮未必要去太空/陪着它漫游”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她的视线看向阳台上的少年,红发恣意张扬,而她在收拾喜欢的蛋糕残骸,空气里都是黏腻的奶油味道。   他在笑。   她在看。   这一个世界的欢喜,她已觉足够。   /   迟宁回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习佳奕的事情。   人没有感同身受,但她只觉得没来由的压抑。   感情这件事,自古以来便是难言至极。   谁能说的准这一秒的真情实感是不是下一秒的移情别恋,这一秒的移情别恋又是不是下一秒的浪子回头。   人啊。   可真是复杂。   迟宁把自己窝在沙发里,眼底空荡荡的,她的灵魂又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离家出走了。   漫无目的的,开始发呆。   薄知聿轻揉了下她的发顶:“小朋友,吃维生素。”   他会随着她的习惯,把她的药盒喊成维生素。   迟宁听见了,却懒得动。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躲在黑暗里,宽松的睡衣随着身体曲线深陷,瘦瘦小小的身形一览无余,好像风一吹,她便能飘走。   脆弱、僵硬。   这就是现在的迟宁,是随时都能把自己关进监狱里的罪人。   她就是不定时、反反复复折磨着人心底最后容忍限度的炸|弹。   薄知聿半蹲在她的床边,温声哄着:“阿宁,宁宁?阿宁小国王?”   她不应,他便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每次的称呼还都不一样。   薄知聿失笑。   他真是,这辈子的耐心全都用在这小姑娘身上了。   在他不知道喊了第几遍的时候,少女的手指动了动,温度冰得不像话,整只柔柔软软的小手只牵住了他的一只手指。   像宝宝抱着玩具似的。   她没说话,薄知聿已经摇了头。   “不可以,我们吃完再睡。”   静了许久,薄知聿拖着语调,不正经道:“阿宁要是想直接跟哥哥睡,也不是不行。”   “……”   果然,那只小手立刻缩回自己的安全地带,迟小乌龟现身。   迟宁坐起来,圆圆的眼睛水雾满满,含羞带怯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薄知聿眸中噙着笑,逗弄着,“阿宁说说,哥哥刚才说的是什么?”   “……”   臭不要脸!   迟宁坐起来,手边的水还是温热的,薄知聿已经知道她吃药的剂量了,柏云圣说过,迟宁以前有藏过安定,他现在都不会再让迟宁自己留着过量的药。   迟宁也看出来了,盯着他。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持续的大眼瞪小眼。   迟宁说:“我生气了。”   “因为药?”   “因为你骗我。”   薄知聿可理所当然了:“哥哥都还没找阿宁要支人走的奖励,怎么就变成骗人了?”   还装呢。   迟宁笑了,问:“今天都还没来得及问,你不是应该在醉生梦死地学习计算机吗?薄大神?”   薄知聿眉梢微挑,从刚才迟宁说骗我他就猜到了,没什么意外的。   “怎么看出来的?”   “谁要跟你讨论这个。”迟宁踩着小兔拖鞋哒哒哒的上楼。   薄知聿也就这么跟在她身后。   她电脑在楼上,薄知聿平常装模作样看的那些书也在她房间里,因为这老男人总说离开了她就没有学习的动力了。   迟宁随手翻开他那本最常看的《C语言入门》,这不翻不知道,一翻才发现,那只是《C语言入门》的外封,里面包裹着的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迟宁错愕了三秒。   “感情连书都是假的?”   薄知聿不急不缓道:“正儿八经地看容易露馅。”   “……”   你理由还挺多啊。   迟宁更生气了,她直接把电脑打开:“你先给我展示一下,你真正的自我。”   “现在?”   “就现在!立刻!马上!”   她这没用的胜负欲开始熊熊燃烧。   她如果比他差,还在教他学计算机,她不就很尴尬吗!!   窒息的尴尬。   迟宁眼看着这老狐狸坐在电脑面前,修长的手指要碰不碰地按着键盘,桃花眼懒懒地耷拉着。   他真是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是漫不经心的劲儿,偏偏又是这最拿捏少女心。   没几秒钟,他说:“写完了。”   “这么快?”   “嗯。”   迟宁真觉得他是不是觉得她没有什么和他竞争的资本?   她被一个街溜子嘲笑了?   嗯??   迟宁气呼呼地过去看电脑,屏幕上只有一行简单至极的代码,是C语言入门必学的一句。   printf(Hello World!\n");   字体清晰。   Hello World.   你好,世界。   男人弯着桃花眼,迎着细碎的灯光,温柔对上她的视线。   “给小阿宁。”   晚上,迟宁一个人在房间。   她无意触碰到那本《爱你就像爱生命》,王小波给李银河的情书,基本都是以这样的开头“你好,李银河”。   因为王小波是程序员,Hello World是所有程序员打开计算机世界的伊始。   王小波这句话开头的意思是:   你好哇,李银河——我的世界。   薄知聿说,这句代码是送给她的。   Hello World.   你好,我的全世界。 第59章 “薄荷情诗。”   信息化的时代,一个细小得在酒桌上侃侃而谈的流言转眼便能成为人尽皆知的“真实”。   在现实坍塌之前,没人会在意舆论究竟引起了什么风暴。   这节是计院的高数课,老师不是陈誉,临时改成自习课。   迟宁和习佳奕坐在最后一排,她原本在犯困,渐渐地,周围热闹的讨论声响得轰轰烈烈。   “听说没有?陈老师因为和学生谈恋爱,被教务处的人叫走了!超多人围在一起,场面吓人得不行!”   “我操这么劲爆!和谁谈恋爱啊?”   视线往习佳奕的方向看。   “谁知道陈老师是不是瞎了,把这么好的前程搭在这样的人身上。”   “……”   习佳奕把手上的书合上,温声开口:“那给你吧——”   “把这么好,能被性|骚扰的机会,你留着吧。”   她声音虽柔,音量是足以让整个阶梯教室的人都听清楚的。   迟宁怔愣地看着习佳奕。   骚|扰,性|骚扰。   迟宁根本不知道当时那句话是这样的含义。   习佳奕目光浑然是冰冷,她像已经被紧绷到无法喘息的蚂蚱,连蹦跶都蹦跶不动。   她的目光环视过每一个对她窃窃私语,用异样眼光打量过的人。   这些人,有她认识的,有她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有素未谋面的,而他们每个人都在用同一个语气,义正言辞地指责着她:   ——你怎么耽误一个老师的前程啊?!   那他呢?   他为什么要猥|亵我?   你们又为什么要这么恶心的来判断我?   为什么?   这个世界原来就长成这么烂臭的样子吗?   /   回到宿舍,一路上打量着她们的目光只多不少。   目光如刃,一刀刀剜着心头肉。   宿舍好静。   习佳奕进门便像丢了螺丝的机器人,浑身零件尽数散架,整个人摔在地上。   迟宁扶不起来,她只能陪她一起坐在地上。   “我在。”   她说。   他们说的老师是陈誉,那天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人。   陈誉也可以是说是南大高数的数一数二的知名教授,样貌也不会像中年男人那样才啤酒肚有油腻感,带着细边眼镜斯斯文文的。   习佳奕的基础差,为了能拿到南大的奖学金也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每次晚自习都是待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那天,是她噩梦的开始。   陈誉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时,顺手关上房门,他说怕外面的人吵到里面,他来看看她遇到什么难题。   习佳奕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往这方面想,直到教学的时候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   手,肩,脸。   她惊恐地开始挣扎,可越是惊慌,恶人越是猖狂。   被触碰过的地方好像爬满了腌|臜恶|臭的蛆虫,它们从那刻开始钻进她的皮肤,吸食着她的骨血为乐。   打了他一巴掌,狠狠跑出自习室又有什么用呢。   陈誉是老师,高数是必修课,无论习佳奕怎么躲,这畜生都能找到理由让他过去。   陈誉是变|态,满足于弱势群体的挣扎和不安,所以他大胆在有公众年段室里,当着别的老师的面,用那些举动——反复去碾碎着她的理智。   他那让人恶心的声音在每个日夜话环绕在她的神经里,那样理所当然的语气,一遍又一遍。   “——你穿短裤,不就是在勾引人吗?”   习佳奕跟系主任说过,她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短信和骚扰电话全部展现在他面前,可上面和陈誉本人证明不出半点关系。   系主任用错愕的眼神看她,仿佛她讲的是什么笑话。   “同学,你有证据吗?”   “如果拿不出证据,就用这样的方式来侮辱南大的清誉,这对学校是非常大的丑|闻。”   那天,她听到有人在背后偷偷说。   “开玩笑的吧,长成这样也会被性|骚|扰。”   “……”   每个人都在说是她的错。   他们在踩着她微弱又渺小的声音,笑嘻嘻地将她的伤口熟视无睹。   “阿宁……”习佳奕狼狈地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宿舍狭小的墙角,声音哽咽,“我觉得我自己好脏……好脏啊……”   迟宁额角都在突突地跳,她忍着翻涌上来的火气,伸手轻抚着习佳奕的背,一字一顿:“脏的是他,不是你。”   “被狗咬了是狗的错,怎么能是你的错?”   迟宁强硬地扒开她的手,让习佳奕看着她的眼睛。   “穿短裤还是裙子,吊带还是裤子,是你的权力。你没错。你越把自己困在阴影里,加害者越站在阳光下沾沾自喜,为什么只有我们被惩罚着?”   迟宁擦掉她眼角的泪: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你。”   “我们去要一个公道。会好的,人生会好的。”   习佳奕脸色苍白,她只是问:“阿宁,你觉得生活有希望吗?”   “有。”迟宁回答得笃定。   “好。”   那就好。   生活还有希望。   /   当天晚上,迟宁陪这习佳奕住在宿舍。   她才发现,习佳奕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她会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一遍遍地直到把自己的身体搓得泛红破皮。   上一秒还在看喜剧笑得捧腹,下一秒哭得歇斯底里。   习佳奕病重了。   迟宁看着这样的她,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她也在不断地问:   生活还有希望吗?   有吗?   夜已深,习佳奕吃药睡着了。迟宁没能睡着,柏云圣让习佳奕尽快到精神病院接受系统的治疗,她不能在受到任何刺激了。   好在学生宿舍没有任何能用的锐器,迟宁第一次觉得天下这么大,没有一寸地方能让她得以喘息。   她把门窗都锁好,怕习佳奕醒来会跑。   迟宁以最快的速度去小超市里买了包烟,她不爱抽烟,也确实很久没抽。   但人好苦,苦到慰藉的东西都没有。   那一点烟雾滚进鼻息的那刻开始,她便呛得直咳嗽,嗓子在被火烧着。   她狼狈得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弯着腰,笑得不能自已。   迟宁啊迟宁。   你能救谁啊?   电话响的那刻,迟宁根本没看是谁,接起来才知道是薄知聿。   她不说话,薄知聿顿了很久才问:“在干嘛?”   她嗓子哑得像男声:   “抽烟。”   “怎么了?”他问。   一句平常不过的话,听得迟宁想哭。   但迟宁也很久没哭过了,连在奶奶灵堂上她都没哭过。   迟宁顿了许久,笑笑:“我能怎么啊。”   “阿宁。”   “嗯?”   “想哭就哭。”   迟宁会想,这世上有千百万种人,可薄知聿只有一个。   只有他懂她。   “都说没事。”迟宁灭掉最后一支烟,她知道他在国外出差有时差,低声道,“挂了,早点休息。”   翌日。   迟宁还没来得及带习佳奕去找校领导,系主任已经带着人杀到他们宿舍里来了,砰砰砰地在砸门,仿佛天要掉下来似的。   习佳奕昨晚闹得厉害,早上起来精神都是恍惚的。   “阿宁……”   “你别管,我来。”   迟宁一晚上没睡,她起身去开门。   吵嚷的声音从钻入这间压抑又简单的宿舍里,从四面八方裹挟着他们。   “习佳奕同学呢?我作为系主任真是想诚信实意地跟她谈一谈,污蔑老师的事情可不能做啊,还是以这么恶劣的名头!”   迟宁冷声:“能有您现在的举动恶劣?”   “你——看在你读书好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系主任话锋一转,道,“陈誉老师明确、正式地说清楚了,是习佳奕同学死缠烂打,他作为老师顾及女学生的面子才没有把事情闹大。结果呢?你们就把这件事公开放到教室里宣扬?!”   迟宁听笑了,以至于她顿了半秒才开始回话:“他说谁死缠烂打?”   “说谁谁心里清楚。”   “那报警吧。”   系主任震惊:“啊?!”   “报警。”迟宁拿手机打110,“既然自家人处理自家人处理不干净,我们走司法程序吧。”   这种事无论在哪里都是鼓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受害者永远是弱势的一方。只要让事实散播出去,这样的名头便好像只能跟着他们一辈子。   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啊?   迟宁不理解,她这辈子乃至于只要她活着一天,她都不会让什么“不了了之”的情况出现。   她只要一个公道。   她还在坚信,这纷乱的世界之上,公理永存。   这也是昨晚习佳奕和迟宁说的。   谁能想到那么胆小怯懦的女孩儿,哭得字音模糊都还在说:“我不怕……就算他们怎么骂我都可以,我要那畜生付出代价……阿宁,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才刚刚十九岁,刚上大学。   她说自己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老师,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学校的名誉,但我不觉得学校的名誉会比一个人的人生重要。”迟宁准备关门,“如果您再出现像今天这样叨扰我们正常生活作息的情况出现,我不会再对您有这么好的教养。”   “……”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习佳奕听到了,她躺在床上看手机里面的消息。   她一直都这样,在所有人眼里的存在感都特别低,所以就在这ID和真名相同的学生群里,没有人注意到她在。   【听说没有,计院大一的新生习佳奕好像在跟老师谈恋爱。】   【辟谣了,不是谈恋爱,女方说是陈老师在性|骚|扰。但是陈老师那边说是女方死缠烂打,因为一个奖学金的名额。】   【哦对,那女的不是穷人家来着吗,我感觉每次能遇到她在打工。】   【人真是不能穷……穷疯了真是什么事情都能赶出来,为了一个奖学金,连尊严都不要了。】   【她要奖学金也不能给陈老师泼脏水啊?还说陈老师和她谈恋爱。恶心死了,怎么有这种人啊?】   【她父母还活着吗请问?】   【不会等下她要说老师诽谤他吧,不会吧不会吧,等下不会是以死相逼说自己有抑郁症吧?】   【笑死,抑郁症可真是万金油。这么好的事情,谁没有啊?】   【……】   这样的言论,数之不尽的从屏幕那端冒出来,源源不断。   习佳奕的手在抖,那部无足轻重的手机迎面砸在鼻梁上,她却只觉得痛快。   压抑到心底的东西,在疼痛的这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   楼下,迟宁在和警方交涉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只是从床上起来,却像要用完全身的力气,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口喘息。   胸口剧烈起伏,心脏仍然如同麻木掉的仪器。   她想逃。   想到没有人的世界里去。   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都好。   习佳奕奋力跑向远方,她想让全身上下的生命体征都热烈起来,想回到当时的自己,那个能一遍遍说服自己:   明天会好的,我以后会好的自己。   我怎么了啊?   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手机电话声作响,是她父亲打来的电话,一如既往的怒气冲冲,不分青红皂白。   “我辛辛苦苦供你到南大读书就是为了让你做这样的事情的吗?啊?!和老师谈恋爱?做出这种不知羞的事情,习佳奕,爸爸对你感觉到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奖学金那点钱不要也可以,学校都跟我说了,只要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他们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你还可以在南大读书的。”   “你好好读书,爸爸这辈子的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了。”   “……”   女孩那两千块一部,用了好几年的手机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碎了。   /   迟宁跟警察报备完情况,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已是空无一人,警钟在此刻席卷脑海。   她没放过宿舍的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地从头搜寻到尾。   没有。   警察叔叔还没走,问:“同学,在找什么?”   “我同学……她不见了……”   “你先冷静一下。”他们看迟宁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她会不会是出去买什么东西,忘了给你交代了,你先别急。”   “不是、是她生病了……”迟宁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她慌乱地从抽屉里拿出习佳奕的病情诊断报告,“拜托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习佳奕不见了。   受害者消失了,这个世界开始慌了。   你说说多好笑。   劝活着的人拼命去死,劝想死的人拼命活着。   加害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站在阳光下,人人都在以正义之名审判她。   花费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三十个小时,在南汀热搜上的第十个小时。   警方公开发出通报。   习某奕,年十九岁,在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失去生命体征,抢救无效。   这年,迟宁耳边全部充斥的都是哭天喊地地哀鸣,痛心疾首地挽回,是老师同学们点评“她以前是个很认真学习,很好的孩子”的声音。   而习佳奕呢,历时两天,就仅仅两天。   那个鲜活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串冷冰冰的文字。   迟宁脱力地蹲坐在地上,任凭白昼的光挥洒满习佳奕的笑脸,她与她遥遥相望。   她熬过了高考。   却没能熬过舆论。   那天,是习佳奕十九岁的第二天。   这年,是她签署遗体捐赠协议的第一年。 第60章 “薄荷情诗。”   迟宁是请假回去参加习佳奕的葬礼的。   她才十八岁,这是她参加的第二个葬礼。   彼时习佳奕的父亲一夜白头,病症早已折磨得他没半点模样,眼底的泪仿佛都流空了,只有眼睛红得在充血。   葬礼上的人,迟宁熟悉的也不过一个薄幸。   可大家都身着黑衣,一脸哀戚仿佛与习佳奕是至交好友那般,甚至还有许多素未谋面的网友给她送来鲜花。   迟宁想,这儿能不能用门庭若市呢。   她克制不住自己那些恶毒的念头。   哪怕再早那么几个小时,只要几个小时之前,有人能站出来,就算别对习佳奕说话,只要这么看着她就好。   现在来了又有什么用啊?   一枝花,换走了一个女孩儿的生命。   这交易做得可真值当啊。   周围黑压压一片,南汀的夏日是有名的灼热,至少到金秋十月都是热度难耐,可这还不到十月,这儿已经冷得像人间炼狱。   薄幸站在迟宁的身侧,看着少女的脸色,也不知道这句“你还好吗”到底还要不要说。   迟宁从事发到现在,面无表情,她连哭都没哭,甚至可以在习父无法走动的时候,泰然自若地接待所有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在她脸上看不到半分悲恸。   “阿宁……”   迟宁打断道:“好好和她道个别。”   “啊?”   迟宁一字一顿:“跟她道别。”   薄幸还是染着那头红发,本来想在来之前弄成黑的,可迟宁说没必要。   这道别的时候,大堂内拥拥挤挤的人都已转移阵地,迟宁退居门外,她没有在听薄幸在和习佳奕说什么。   她垂眸望着地面,想起那天习佳奕兴致勃勃和她在狭小的宿舍里介绍文身的模样。   在习佳奕的手腕上,她试图和这世界割裂开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皎洁云月间的文身,疤痕变成一道漂亮的红色英文“LUCK”。   幸运。   薄幸。   少年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模样,只是到习佳奕死。   薄幸也不知道她爱他。   今天天气真好,万里无云,烈日骄阳。   希望你下次来人间,能看看太阳。   /   迟宁蹲在地上,浑身脱力。   她根本不知道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支撑到现在的,她在想,她现在还能做什么。   如果那天,她能拦住习佳奕。   如果她不去做那笔录,在陪着她几分钟呢。   又或者,她能不能也算得上是杀人凶手们的一员?   一点用没有。   她是废物。   眼前覆下阴影,烟草混着薄荷的清冽,漫天席卷而来。   迟宁抬头,对上男人的眼。   他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力气赶过来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被晕染得只有红血丝,眼底还落着一圈乌青,一看便知很久没休息好了。   她蹲在地上,他站着,一高一低这样对视着。   迟宁在猜他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可能是“为什么你不接我电话?”,或者是“迟宁,你真是太让人担心了。”,还可能是“我们分手吧。”   可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边。”   忍了这么多天,那些委屈难过快把她掐死的每分每秒,她在极力忍着不让每个人再分出多余的心思来操心她。   鼻头一酸,眼泪失禁地往下崩塌。   迟宁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薄知聿已经提前一步将她抱入怀里。   她躲在他宽阔的肩颈里,哭得无声,哭得压抑,是遍体鳞伤无家可归的小兽,发泄那些她一点都不敢让外人知道的情绪。   “她走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少女哭到失声,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我是废物”,最后她说的那句话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要听不见。   ——我活得好疼啊。   薄知聿任由着她发泄,他肩颈都是她冰凉的眼泪,每滴都像锥子砸进他心里,疼得他不知所措。   习佳奕没错。   可迟宁又做错了什么。   她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每个都把她抛下了。   在这沉沉浮浮的人间,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却还是在狼狈地匍匐。   薄知聿轻抚着她的背脊,两件外衣都能摸到她后背凸起的骨骼,瘦到风吹都能飘走的身形,他一点劲都不敢用。   “阿宁,事情没完。”   “该死的人还活着,我们能做的还很多。”   /   这世界向来黑白分明,残酷得明明白白,不会因为少了个人就停滞不前。   迟宁自己实名公开寻找陈誉时间相关的受害者,帖子信息公布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她承诺她们不会因为这次事件影响学业,只要他们乐意发声。   事件热度只在网络上发酵了几条便销声匿迹,迟宁并不意外,因为在这种时候,舆论就消失不见了。   那些催着习佳奕去死的人,都不见了。   谁都是看客,谁都在怜悯。   事件的转机是薄知聿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录像视频,里面明白揭露陈誉的所作所为,一举成交,被开除教师资格证,终生无法执教。   据说在判决后的那天,陈誉被人打断腿了,终生无法人道、行走。   迟宁面无表情,她甚至无法从心底生出任何一点快慰。   她已经连恨都不会了。   学校换了新的高数老师执教,薄幸继续去为他的高四生涯努力,真相大白,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出来和习佳奕道过歉。   谁的日子都在过,可好像只有迟宁,她一个人被留在了那天。   她没有去学校和公司的力气,临时从ICPC的比赛退赛,不读书也不刷题,她的日常就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无论吃多少药,再如何就诊,她醒来的反应只有盯着那连动都不会动的天花板。   吃不下东西。   连喝水都不会。   生平积攒了许久的郁结都在此刻爆发。   她演,都不爱演了。   她哪儿都不愿意去,薄知聿也没去,他就这么陪着她。   迟宁偶尔能听白涂找上门的声音,斥责薄知聿那天回来,是抛下了多少的生意、人脉,惹得无法收场。   偏偏他现在又只知道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眼底没有自己,回来也是什么都不顾得给迟宁收拾那堆没人敢接受的烂摊子。   白涂说薄知聿现在真是离谱得可怕。   晚上。   迟宁的药效发挥,这个时间点她有精力能和人正常的对话。   薄知聿喊她吃饭。   迟宁坐在椅子上,她总是会觉得没力气,反应又很迟钝。   男人刚从厨房里出来,围裙没拆,手边的菜正滚烫,烟火气十足。   “怎么了?”   “新奇。”迟宁问,“你学会做饭了?”   薄知聿:“本来就会,只是懒。”   迟宁打趣:“那你现在不懒了?”   男人眉梢扬起,压都压不住的痞气,“为什么,阿宁还不清楚吗?”   迟宁想笑,可唇角刚弯起,上面牵动着的好像是千斤重的压力,立刻让她绷得笔直。   她低头,才触及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薄知聿给她夹菜:“尝尝。”   迟宁顿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菜尝。   她问:“你不工作吗?”   “不去也没事。”   “为什么?”   “因为我是老板?”   迟宁又问:“为什么不做你喜欢吃的菜?”   薄知聿慢悠悠地回:“阿宁怎么知道这儿没有我喜欢的?”   迟宁吃得太慢,那一碗饭基本都没动过,吃不到三秒,她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起身,跑进厨房,趴在垃圾桶边干呕。   嗓子眼火辣辣的,恨不得都要把胃都吐干净。   她根本就没吃什么,只能吐出些黄色的胆汁。   她脸色苍白,整个唇舌都只有那种又苦又恶心的感觉,起身的那瞬间差点整个人都栽倒进垃圾桶里。   薄知聿眼疾手快:“阿宁——”   “没……没事。”她磕磕绊绊地说。   薄知聿给她倒温水,迟宁一杯喝到底,还难受得无法喘息。   “吃不下多久了。”他沉着声问。   迟宁:“没有,就今天。”   薄知聿气笑了,“阿宁,我们谈谈。”   “真没事。”迟宁勉强扯起笑脸,“继续吃饭吧。”   她面色惨白得都快跟墙融为一体,眼神空洞无物,拼命逼着自己维持着正常人的表情神态,只有皮在笑。   五官扯动的时候,莫名渗人。   薄知聿眉头几乎要皱到一块儿去了,可他不能跟她生气,哪怕是为了她好都不可以。   阿宁已经很难受了。   薄知聿忍着那些不痛快的情绪,陪她坐在餐桌上吃饭。   她真的吃的很少,强撑着喝了小半碗粥,就眨巴着眼睛看他吃饭。   总是一阵一阵的。   刚才有问不完的话。   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   饭后,迟宁说她想看电影,那部他们之前没看完的《这个杀手不太冷》。   之前怎么问,他都不愿意告诉她结局是什么。   迟宁喜欢从头开始,他们便看杀手和被家暴的萝莉相遇。她窝在他的怀里,小手有意无意地扯着他的衣服下摆。   很用力,攥到指节发白。   迟宁求知欲来了,她问:“你小时候像不像个杀手呀?”   “不知道。”   “肯定像。”迟宁问,“打架吗?”   薄知聿轻笑了声。   迟宁立刻会意,他肯定跟她这种半路才出家的叛逆不同,小心翼翼地问:“严重吗?”   她想听,薄知聿就会说。   在被薄明那个畜生糟蹋之前,他母亲也是曾红极一时的女星,不过她没什么演技,就是凭着那张脸好看。   他母亲是厌恶至极薄明的,可她也就是个初中文凭,怀孕无法卖脸薄明那样势力的人,也根本不允许她生孩子。   那她一个身无所长的十八岁女孩儿,能做什么呢。   她把孩子生下来,当做去和薄明交换的筹码。   薄知聿的老家是在南汀一个鸟不拉屎的小镇,人烟荒芜,背靠大山,这里的人最是封建,他妈是个演员在他们眼里就是戏子,更别提什么十八岁生子找不到爹这样的丑闻。   “野种”、“没人要”、“废物”,薄知聿从小听到大。   说到这儿。   薄知聿怀里的小姑娘突然伸手,她换了姿势,直接跨坐在他身上,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过他的脖颈,恨不得把全身的温暖都给他似的。   他不在那恶臭的地方,在小姑娘满是馥郁玫瑰味的温柔乡里。   迟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话都说不清楚,喃喃道:   “谁说没人要,我要你。”   她在生病,她说句话都觉得费力,可她还在坚定不移地对他说——   “薄知聿,我要你。”   “……”   愣了几秒,男人埋首在她颈间,任彼此的呼吸和温度交缠。   “我本来不相信这些的。”   他不信这世界上任何人说的话,柏云圣常年对他的评价就是心理防备过强,自私自利,典型的觉得自己凌驾于世人之上,根本不会把自己交付给任何人。   他声音很闷:   “可是,是你说的,我就信了。”   “阿宁,别骗我。”   迟宁应好:“不想说就不说了。”   “没什么不想的。”   那对他来说都是过去,他没有什么是不能让迟宁看的。   当初,他妈可是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自己都教不明白,更不要说什么教孩子。   那年他七岁。   几个小孩围着他笑闹,白藕似的手臂揪着他堪堪盖着眼睛的碎发,一拉,头皮猛地拉扯他被迫地扬起下巴,像土窝里被提溜起来的死鸭子。   小孩们发出天真笑声以及几声微不可查的惊叹。   ——这只死鸭子,长得过分好看了。   男孩的眼眸是标准的桃花眼,右眼下缀着朱砂小痣,眼尾还沾着几末血红,不显狼狈,反倒像天生就带着蛊惑意味的狐狸相。   年纪尚小,就是如此惹人惊叹,遑论以后。   “有什么好看的?”为首的男孩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过去,“一个没人要的野种。”   “啪”的一声,他被扇偏了脸,那群施暴的小孩开怀大笑,笑他的狼狈,笑自己的爽点,笑肆无忌惮。   可偏偏在这时,男孩也跟着笑了。   低哑,粗噶,怪异又苍凉的笑声,完全不像七八岁小孩能发出来的声音。   悠悠荡涟漪,圈圈藏惊悚。   那人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笑个屁!”   他没有半点收敛,这空荡的小巷,就只有他一人如鬼敲门的笑,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血顺着眼角挂在唇边,舌尖一卷,血入喉。   一边尝着自己血的味道,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看着他啐道:“疯子!”   疯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撞上他的额头,比起刚才扇耳光按一下来得更加清脆。转瞬即逝,刚才还在说话的人现在脸已贴着冰冷的墙,五官扭曲狰狞。   “放开!”   他一句话不说,沙哑的笑声贯彻整个巷子。   无论手里的人怎么挣扎,他每笑一下,随后紧跟着的是愈加现沉重的砸墙声,直至他手上绽放开红色玫瑰。   仿佛他抓着的,才是那个死鸭子。   “放开他!他要……要死了……”   疯子被喊得怔愣了一下,回眸看了眼说话的人,又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男孩。   那人意识混沌,嘴里依稀平凑出几句呢喃的“疯子”。   他们以为他终于要松手了。   薄知聿低笑着,手上用力,语调散漫地拖长:   “那,死吧。”   那天整个蓝白巷是被扔进蒸笼里上蹿下跳的死鸭子,医生和警察轮番拷问家长咒骂,一切都热闹的永无休止。   他们说他是个疯子、恶鬼、杀人魔。   再没有人说他是个野种了。   真好,原来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薄知聿如是想道。   /   从那天起,他一直信奉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至今。   迟宁今晚也没什么心情看电影,基本都在听他说话。   薄知聿问:“你不害怕?”   迟宁笑:“怕什么?”   也是。   她从不会觉得怕。   薄知聿把玩着她的柔软的长发,问:“都是我再说,阿宁要不分享点什么?”   沉默几秒。   迟宁笑:“我好无聊,没什么能说的。”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生病也是,难过也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全都是藏在心底。   他们之间好像,在往前走的人,永远都只有他一个。   迟宁避开他探寻的目光,随口转移话题:“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什么你觉得害怕的?”   这她以前就挺好奇的。   他养巨蟒,不信世俗,不畏人言。   离经叛道的事儿只多不少。   男人对上她的眸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总是只能装下她一个人,他静静地看着她,音色缱绻低哑:   “怎么没有。”   “阿宁,我怕你不喜欢我。” 第61章 “薄荷情诗。”   “我怕你不喜欢我。”   好浪漫的话。   可她受不住。   迟宁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吃不下东西了,也没法睡觉,整个人日夜沉浸在无边的恐慌里。   她偶尔会做梦,总是会梦到习佳奕和奶奶,在他们的葬礼上。   习佳奕的父亲一夜白头,她受折磨至今。   人离世了,最受折磨的是身边的人。   她和薄知聿,本身就是错的。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多离谱的定时炸|弹。只要她一点点去消耗光薄知聿的耐心,他们的故事便能结束了。   这世界上,没有比爱情还脆弱的感情了。   抑郁症是怎么都望不到底的无底洞,她只会把人拖着往下坠,可她不该这么拖累他。   迟宁想,和薄知聿分手后,她想去回到奶奶在南汀的家,古朴素雅,后院总是会种着她也说不上来名字的青菜小花。   她想在那离开。   奶奶戴着老花镜,无论四季如何更迭,她总是坐在贵妃椅上,听着那木头吱呀的声音摇摇晃晃,老人家声音温暖至极:   “我们阿宁,要岁岁长宁。”   奶奶明明是这么说的,可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等,她甚至无法对着她说一句对不起。   她只能在每个梦魇缠身的黑夜里吓得满身是汗,猝然惊醒——   奶奶走了啊。   她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习佳奕呢。   她明明跟她说过,明天会好的,她们明明答应过彼此,生活还有希望……   每个人都把她抛下了。   她只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被人遗弃的Plan B,唯有牢牢住在神经里的那条恶犬在狂吠,“去死吧。”   “你早点去死吧——”   “阿宁。”薄知聿唤她的名字,轻轻吻着她脸侧的头发,声音低哑,“我们明天,去看医生好不好?”   迟宁没说话,她只是笑。   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感情的笑容。   在薄知聿还要开口的时候,少女扯着他,主动吻上他的唇。   她不会接吻,完全是靠着力道在发泄,牙齿和唇肉磕碰出血丝,腥味卷在彼此的唇舌间,她不停,甚至连眼睛都不闭。   气息暧昧地搅和,视线粘稠得密不可分。   迎着屏幕上幽暗的光,迟宁盯着他的眼睛不放。   分手吧。   她在心里说。   吻接得很没劲,疼得半死。   迟宁往后退了些,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便轻抚上她的唇瓣,摩挲掉那点血丝。   迟宁问:“疼了?”   薄知聿弯着眼,明明是最阴晴不定的人,此刻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眼眸里都是温和的笑意,“还亲吗?”   “……”   他能不能有一次是按照套路出牌的?   迟宁懵懂了半秒,还在思索该如何反应。   男人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脑,气息重新覆盖上她,比她之前的吻还要欲|气,恨不得要吞咽下她所有的喘|息。   舔|吮着她的唇起始,慢慢深|入,到步步攻略城池。   一点点,把她刚才咬出来的血腥变成缱绻温柔的触感。   迟宁被他亲得眼眸起雾,只知讷讷地看向他。   薄知聿是真坏。   他偏偏要等她意乱情迷的时候,在停在她唇边极近的位置,能吻,却不吻她。   迟宁张了张唇,说不出话,她只感觉她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要离他近点。   离他再近点。   男人的眼眸沉如墨,唇角还有刚才咬出来的血色,不显狼狈,配上那深情得要将人溺毙的桃花眼,蛊惑性十足。   “想?”   他盯着她,眼眸勾起弧度,气息抵着她。   “宝贝,自己主动才有意思。”   他一副任她糟|蹋的模样,低笑了声,音色磁沉,妖孽至极地与她调|情:   “哥哥不反抗。”   “……”   /   半夜三点,迟宁好不容易睡下了,薄知聿才给她关上房门。   他发信息联系柏云圣,三分钟没到,隔壁房间就出现砰砰砰的声音——迟宁的房间。   薄知聿怕她醒的时候找不到人,两间房门都没有关。   他以最快的速度过去看,只是一眼,他红了眼。   不是磕碰到柜子,或是什么东西倒了,是少女一遍一遍,再用自己的头砸向墙壁。   她用的力道明显没有收敛,额角的鲜血染在墙壁上,她却还像是不知疲倦似的继续往墙面上砸。   砰。   砰。   砰。   薄知聿手心全都是冷汗,他冲过去拦住迟宁,手掌直接挡在她要继续磕碰的地方,她不停,猛地往上撞,是比飞蛾扑火都要来得决绝。   他能听到手骨的响动。   迟宁也能。   少女额头的血红顺着鬓角滴落,她木然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这瞬间,薄知聿五脏六腑都是疼的,他低低问:   “疼不疼?”   迟宁没反应,她开口:“滚。”   字音比起她的人更要凶狠,刀刀要见血。   “我让你,滚。”   “是条狗都明白我说什么了,你能不能滚远点?!”   “……”   她的表情太冷,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着仇人,每句话都是真情实意的。   她知道他在对薄知聿说话。   那个总是骄傲的,习惯于让自己凌驾在世人之上,什么都必须睚眦必报的薄知聿。   她在狠狠地踩着他引以为傲的尊严。   而他呢。   薄知聿步伐动都没动,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在怀里,不敢用力,不敢让她再受伤,他在想到底为什么他不能替她承受这样的疼。   男人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他吻着她的发梢。   “没事了……别怕。”   怀里的少女没有在挣扎了,她晕倒了。   呼吸微弱,好像一直纤弱得随时都会翩跹飞走的蝴蝶,轻飘飘的,谁都拦不住。   薄知聿第一次体验到临近窒息的压抑感,他生平体验不到的痛觉都在此刻翻涌而来,似要连他也一起脱离这个浮躁的尘世。   可他在想。   他能走。   但小阿宁不能。   她要过开心的日子。   要热烈地活在阳光里。   /   迟宁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她没睁眼,闻到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她猜身上又添了新的伤口,大概被处理过了,就是一阵阵地泛疼。   薄知聿不敢走远,就在她病房外的位置,在和柏云圣说话。   柏云圣:“我早都说过了,迟宁的症状只会越来越严重。你看看你手上的伤,你们俩在一起根本没什么好结果。”   只听说过正常人报团取暖,什么时候有俩病人抱团取暖的?   他们俩只会把对方一起拖到地狱里。   谁能负担得了这样的迟宁?   上一秒跟你谈情说爱,下一秒就能自|残。   薄知聿收了所有锐利的物品有用吗?只要迟宁想,她有千百万种极端的方法。   谁能拦住这样的女孩儿呢?   又有谁能花费这样的耐心去救赎她?   谁敢啊?!   柏云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薄知聿,她真的不爱你,她只是在本能地抓住一个救命稻草。那不该变成你们爱情的开始。”   男人靠在墙边,手里的打火机明明灭灭,金属的咔嚓声在人来人往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他手指骨节还是红肿的,血丝满布。那双漂亮得像画出来的手,在此刻只剩下伤痕累累。   薄知聿垂着眼,声音很低,里面全是茫然的无助。   “——怎么样才能救她。”   给薄知聿治疗这几年,柏云圣从未看过他露出如此卑微的姿态。   柏云圣沉默两秒,艰涩开口:   “很难。”   “……”   抑郁症患者,永远都在面临一场自己和自己的战斗。   推倒他们的可能是很多人,能扶起他们的,却只有自己。   公平吗?   这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公平。   柏云圣说:“分手吧,对你对她都好。”   薄知聿抬眼,桃花眼冰冷得丝毫没有温度:“你觉得难,我不觉得难。”   每个人都在说放弃她。   可他通通都听不见,只要迟宁还要他,他绝不可能放手。   你救不了。   我来。   /   薄知聿进房门,小姑娘正缩成一团侧着睡,左手还在打吊瓶,室内安静得能听得见她点滴下滑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手,想让她别压到自己的血管。   刚刚碰上她,少女的衣袖下滑,那截纤细的手腕泛着血痕,是用黑色签字笔划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洗掉,黑色墨水和血色混杂在一块儿。   纤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   脆弱不堪。   薄知聿撇开眼,他只觉得有什么难以压抑的要从眼眶中席卷而来。   他轻抚着她手腕的伤口,指腹停在她脉搏跳动的地方,那里是如此的鲜活且具有生命力,好像人间四月天,万物温和。   薄知聿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富有正常人类多样感情的人,小时候他们在看着虐待猫狗的新闻心疼的时候,他母亲教他这叫做“适者生存”;他卑劣地被人当做狗踩在地上的时候,他母亲又说“这很正常”。   在他“正常”的三观里,生与死向来只是一堆反义词。   他喜欢一次次在极速赛车的过程里让身上激素飙升,或者是在蹦极、高空跳伞的极限运动,在无数个危险到命悬一线的时刻,他只觉得这才能让他体验到死亡的意义。   可现在。   看到迟宁的这瞬间,他才明白为什么要活着。   只要她好。   怎么都好。   可她不好。   到底……怎么才能让她好。   能让他去换吗。   周围太安静,迟宁的呼吸声近若无物。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   /   迟宁住院一个礼拜,额头上的伤口贴了纱布,她的心理医生不是柏云圣,是原先最早的那位医生给出的建议是住院,但迟宁不想。   休学这么久,对她来说已经是比抑郁更严重的事情了。   她还得学习,还得拼命地去拿第一名。   心理医生只是频繁地对她叹气,迟宁满脸笑意,似乎她才是那个在诊治病人的角色。   回家之前,柏云圣反复地对薄知聿叮嘱:“一有不对劲就要申请住院,你可以把她现在的症状当做‘回光返照’,迟宁脑海里所有的声音都在喊她‘去世’。她的生活,药品都要严格把控,你可以把她当成婴儿照顾,一个小时都别离开……最好,还是让她住院。”   薄知聿垂眸看向那边的小姑娘,她还穿着漂亮的白裙子,长发披散在耳后,肆意地站在阳光下,笑意单纯清丽。   自成一道风景线。   薄知聿还没收回眼,耳边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阿聿!云圣!”   柏云圣去看:“苏瑶?你怎么过来了?”   苏瑶今日穿着红色调为主的旗袍,鞋跟踩得作响,耳坠却基本不摇晃,优雅又成熟。   “我表妹,小朋友胃一直不舒服,今天刚好抽空带她来看。妤真来,叫哥哥。”   林妤真一直低着头没敢说话,这回点到名字才怯生生地抬头,声音如蚊:“哥哥们好。”   “小孩儿怕生,见谅。”苏瑶笑着说,“阿聿呢,怎么来医院了?”   薄知聿没心思闲谈,烟灭掉,桃花眸都没掀起来,又冷又傲。   “走了。”   “慢点。”   男人生得妖孽,浓烈的五官深邃立体,眉眼含情,身形板正颀长,哪怕是随便一个动作都引得人遐想无限。   可他对谁都是这副漫不经心还不屑一顾,除了突如其来的暴躁还是暴躁,每次都像末世电影的无人生还。   可一遇到她。   男人微俯着身在跟面前的小姑娘说话,看表情都能猜得到这语气有多耐心温柔。   只有遇到她。   他眼里才有光。   “表姐——”林妤真扯了扯苏瑶,“薄三爷跟迟宁在一起了?”   苏瑶睨她。   “放心吧,会分手的。”林妤真不屑道,“迟宁这种人最会装了,她抑郁症很严重,巴不得自己早死。刚才的柏医生不就是心理医生吗,她肯定又犯病了。如果不是她有抑郁症,怎么会考了MIT还留在国内上高中——”   苏瑶眼睛睁大:“你说迟宁有什么病?”   /   薄知聿给迟宁请了专业的看护,他亲自面试的,是三十来岁的女士,说话温声细语,照顾起居之类也很细心,只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出现。   他并不想让迟宁体验到那种坐牢一样的束缚感。   治疗后,迟宁食欲还可以,虽然吃得少,但最少不会再吐出来。   她去洗头洗澡出来,房门口男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吓一跳,好笑道:“我不会走丢的,没必要洗澡也看着。”   “不是怕走丢。”   “嗯?”   “怕你害怕。”   这些天,她总会一点小事就开始惊慌失措。   迟宁并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走到旁边:“现在不会啦,我打算明天去学校上课。”   “这么快?”   “已经很慢了。”迟宁说,“再不去要被骂了。”   薄知聿顺手拿过毛巾,让她坐着给她擦头发,几个字轻飘飘地。   “谁敢?”   迟宁只是笑,“我自己来吧,不然总感觉我在让你伺候。”   薄知聿挑眉,应得可骄傲了。   “我就乐意伺候你,懂?”   “……”   他是怎么用这么拽的语气,说这么朴素的话的。   迟宁被他逗笑了,也没有再去抢毛巾。她就乖乖地坐着,看着镜子里的男人耐心地给她吹头发。   他显然业务很不熟练,吹风机的温度怕烫到她提前调了好几次,手边的动作偶尔会搅到她的头发。   然后她都还没开始喊疼,他就开始皱着眉头:“是不是弄疼了?”   “……”   迟宁弯着眼:“不疼,继续。”   他想说算了:“要不——”   迟宁故意找茬:“你这伺候人不到位啊,哥哥。”   最后俩字咬字特别重,就是在气他。   薄知聿也被逗笑了。   他俯身靠近她,压迫感逼仄而来,视线却紧紧在盯着镜子里她的,语气轻佻:   “阿宁想看我真正伺候人的时候?”   她本来身形就瘦小,现在更是轻而易举地比他拢在怀里。男人灼|热的体温从睡衣上肆无忌惮地蔓延,暧昧悄然铺满。   迟宁耳朵最容易红,藏都藏不住。   薄知聿最开始也只是想逗她,但下一秒,少女乖软的声音清晰传来。   “嗯,我想看。”   “哥哥,你想怎么伺候我。”   “……”   操。 第62章 “薄荷情诗。”   迟宁长相就是乖纯的那类,杏眼天生会带着层无辜感,眼尾含着笑,望着你的时候总觉得像是软萌软萌的小动物。   可现在,她在用遐想无限的眼神看着他。   是什么意思。   他们心里都清楚。   暧昧在空气里顽劣撕扯,游荡在灯光下的粉尘都似有意无意的勾引。   迟宁迎上他的眼神,心跳在耳边鼓动如雷。   她还挺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观察薄知聿的微表情。   男人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圈,眼底渐渐被黯色覆盖,他似乎才是真正被暧昧拉扯进风暴眼的人。   “叮叮叮——”尖锐不断的闹铃划破平静。   薄知聿垂下眼,回神:“我手机。”   迟宁哦了声,有点儿生闷气,她好不容易把氛围拉到这儿了。   该死的手机。   “谁的电话。”   “闹钟。”   迟宁问:“你有事?”   薄知聿笑了声,没回答。他走到旁边去给她倒热水,从口袋里拿出她的药盒。   他没再把她的维生素罐拿出来再装进去,明明白白地把她每次要吃的量分装放好,随身带身上,其他的药放在哪儿,迟宁不知道。   迟宁会意,更沮丧了:“你定的我吃药的闹钟啊。”   抑郁症的药物基本都会出现戒断反应,擅自停药会导致更高的复发率,迟宁之前为了能正常精力去参加IOI(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自己停药过。   现在最起码还需要再吃两到三年。   她永远在为了别人的期望,不断地内耗。   想要为了奶奶尽力去讨好木沁,她不会犯错,就是阳光、完美、积极向上的好孩子,演出完美好学生,去满足所有人对她的幻想。   在早几年,迟宁还有严重的幻觉,她总以为她的奶奶还活着,就在她身边,所有人都被吓得毛骨悚然的。   这些年,她的世界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唯独她一人跻身于无边炼狱。   柏云圣说,迟宁用药的习惯很不好,要嘛擅自停药,要嘛故意多吃,过量的安眠药直接导致中枢神经系统损害。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薄知聿应了声:“能记得,但怕偶尔错过时间。”   迟宁问:“每次吃药的点都有闹钟?”   “嗯。”   “可早上吃药的点,你不就被吵醒了吗?”   “没关系。”   迟宁又问:“那万一你在开会,这个闹钟也响该怎么办?“   薄知聿垂眸开药盒,淡淡道:“他们没你重要。”   “……”   “阿宁,没有人比你重要。”   迟宁笑了声,今天莫名的开心,她话多起来,拿着手里面的小药盒跟薄知聿介绍。   “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上面每个都没有贴标签,但迟宁看形状都能知道是什么,薄知聿给她装的药,自然也知道。   但他就是会去配合她的举动。   “是什么?”   “舍曲林,我吃了之后会很平静,但也没办法感受到任何情绪,像个木头人。这个你知道吗?”   “嗯?”   “帕罗西汀,这个吃完也挺难受的,我会一直睡觉,像睡美人的故事。这个停药之后最难受,我可以睁着眼睛到天亮,脑海里有一千个人在里面高歌蹦迪,翻天地覆的。”   “……”   “这个我感觉你应该知道,这个是米氮平,跟安定效果差不多,每次吃完我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但这里面的药,副作用都很大,记忆力衰退、发胖、头晕呕吐,而他们副作用来比治疗效果还快。”   “可我们不得不吃。”迟宁边吃药,边笑,声音很乖,“因为发作,比所有的副作用都来得疼痛难捱。”   “……”   “哥哥,你说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迟宁说,“我可是停药考的IOI的比赛,当时,我好像全身都是被关在厚重的钟里。外面的人稍微大声说一句话,我在里面就要聋掉了。”   她每说一个字,薄知聿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划开他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他想,他现在才是要疯了。   迟宁盯着他看,她不是在告诉他她在遭受怎么样的折磨。   她每一个字都在说,我求你跟我分手吧。   别管我了。   求你。   大概疯子的思维永远跟正常人不一样,下一秒,他已经用强势得不得了的姿态吻住她的唇。   没给她半点后退的空间和接吻预警。   凶狠地掠夺着她的氧气,唇舌间还未褪去的药物味道,全都是苦的。   她拍着他的肩膀挣扎,动作完全被无视,紧接着她咬破他的下唇,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弥散在这个并不温柔的吻里。   好苦。   真的好苦。   认识这么久,他已很久没有对她表现出这么暴戾的模样。   男人桃花眼渡着触不可及的冰凉,他在看股掌间势在必得的猎物,是非要让两个人纠缠到死都不肯放手的偏执。   “阿宁。”   “我只要你。”   再难熬、再苦都没关系。   我只要你。   /   迟宁吃了药就睡,她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包括她那些没说出口他却全部听懂了的话。   她很平静。   可就是她平静,才最让人害怕。   薄知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迟宁,她好像《人间失格》里的太宰治,能当个活力四射的正常人,但每天都在研究怎么去死。   迟宁今天在学校就只有一节课,她重新打扮上漂亮的裙子,难得化全妆、用卷发棒把长发烫成大波浪,可以算得上是焕然一新。   这样看起来就不像生病的人了。   也不会吓到别人。   到达校门口的时候,薄知聿说:“我陪你进去。”   迟宁:“我去上课的。”   “我也是。”   “……”   他是怎么这么理所当然的。   迟宁说:“不用这么紧张吧,哥哥。你提前一个礼拜拿到我的课表,晚上还给辅导员打电话,内容虽然没听清,但我又不是猜不到。”   薄知聿也没否认:“这不妨碍我陪你上课。”   “情侣老待在一起是很容易腻的。”迟宁笑着说。   “?”   薄知聿偏头,正打算跟她好好理论一番,仅只是一瞬间,脸颊上落着温热。   少女靠过来,轻吻着他。   他对上她的视线,迟宁笑得很甜。   “贿赂你。”   静了几秒,薄知聿慢条斯理地说:“贿赂的条件低了点儿。”   迟宁耳朵都是红的,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倾身过去吻他,她本来想亲的也就只有脸颊,但过去的时候角度已然变化。   薄知聿往她的方向侧了些。   迟宁丝毫没反应过来,正好吻到他唇边的位置。   她往后退开,整个人僵硬了半秒。   薄知聿揉了着她的头发,微扬的语调能听得出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懒洋洋地笑着:   “贿赂就贿赂——”   “别老想着占哥哥便宜啊。”   “……”   老狐狸。   迟宁在车上跟他鬼扯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得出薄知聿送她进教室,他不进去,但她还是得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就是打算跟着她。   迟宁感觉这学上的,她还整出自带保镖的感觉。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永远在下一秒,她还没到教室,就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系主任和一众校领导蜂拥而来。   用雄赳赳气昂昂也不为过。   这瞬间,迟宁忘了自己在哪儿,她只能听见那群人对她咄咄逼人,仿佛在审判死刑囚犯的语气。   “迟宁同学,你是不是有严重的抑郁症病历?”   “学校希望你把这份表格填完,或者去南汀第一医院调出你自己的病历证明,证明你没有抑郁症。”   “根据匿名举报信的内容来看,如果你有的话,为了你和同学们的身心健康不受影响,学校建议你暂时办理休学手续。”   “具体的复学时间可以根据你的情况另行安排,到时候不会花费太大精力,只需要你带着你的痊愈病理报告就可以。”   信息量好大,如海啸排山倒海地朝她袭来,一个巨浪便把她伪装出来的完美打得溃不成军。   你说这世上的人多奇怪。   南大当初三令五申,甚至是用求着的语气让她来贵校就读,现在用温柔刀的策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她的伤疤,劝她回家读书。   哦。   不是劝,准确一点,叫做劝退。   迟宁你都混到要被学校劝退啦?   迟宁突然觉得好好笑,她忍着表情,不让自己笑出声。可这样的神情太扭曲了,在她的脸上只会让人觉得渗人。   他们刚才说的什么?   去证明你自己没病,不然就休学,直到有痊愈证明才能继续就读。   她拼了命地往最光明的地方攀爬,狼狈得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整肉,只是想能努力地站在这个世界面前。   可再怎么努力,他们之间总有一道望不到底的深沟,那里黢黑得妖魔横行,随时随地都能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她竭力、小心翼翼地够到边缘,他们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让她摔下去了。   她现在的情绪不是悲伤或者愤怒,她根本就不会这两样技能。   她无时无刻都沉陷入沼泽里,阴暗的泥泞之下有人在死命地拖拽着她的肢体,她完完全全被泥塑裹挟着。   她已入土。   迟宁平静地抬眼,说:“是我吗?是因为你们怕出现第二个习佳奕,让南大的名誉受损。”   这句显然是戳到他们的痛点上。   校领导立刻道:“迟宁同学,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只是为了同学们和你的安全着想,只是在维护其他同学的安全学习的公平。”   安全?   公平?   迟宁笑了:“你们当初让我带ICPC的竞赛的时候,让我站在南大做大一新生代表的时候,让我去给你们拍宣传片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说我危害了其他学生的安全和公平?”   场面上哑口无言。   迟宁并不意外。   你看,一损害到自身利益。   过往皆是云烟。   她又被别人抛弃了。   现在就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好多双好奇、探寻、看热闹的目光蜂拥而来,迟宁在想,这里面是不是就有杀死习佳奕的凶手呢。   好累。   她每一个神经都是疲软的。   迟宁轻轻扯着薄知聿的衣角,敛着眼眸:“我想回去了。”   “回去?”薄知聿冷哼了声,眉眼微眯,“暂时回不去。”   男人在南汀的传闻如雷贯耳,更何况前不久,还有他拿刀威胁人的实例。   哪怕他只是抬抬手,都能吓得这群人连连后退。   薄知聿弯着眼,虽是笑着的,但鸡皮疙瘩却没完没了地涌上肌肤,看得人惊恐连连。   “三……三爷……我们这也是按规定办事,是……为了公平……”   “公平?”   少女被他以强烈的占有姿态护在身后,男人狭长的眼尾挑起,眼底的戾气逼人,他另一只手掌,搭在刚刚说话的人身上。   他表面云淡风轻,被碰着的人却是膝盖一软,险些整个人要跪在地上。   薄知聿看见了,无动于衷,他偏要以全然高高在上的模样俯视着这群人。   后退,冷汗,不间断地颤栗。   他最享受别人的恐慌。   男人唇角的笑意温和,语气慢悠悠地在空气中打着转。   “我偏要这公平,围着她走。”   “——行吗?”   /   薄知聿后面做了什么,迟宁其实都没感受到,她僵硬地一动不动,像自闭症患者,整日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她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   迟宁不去好奇,到底是谁写的举报信。在薄知聿的温柔提问下,校方交代得一清二楚。   是她哪次去医院的时候,被拍到了,再具体的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她又回到撞墙前的状态,会有很长时间的僵硬,不吃不喝,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柏云圣说这叫做木僵,是重度抑郁才会出现的情况。   她的药量加大。   也能说是回光返照的时间加强了。   托薄知聿的关系,迟宁没被学校强制性退学,但她现在对去学校读书也提不起兴趣,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抱着一本书自学。   更多的,是在发呆。   她晚上总是失眠,怕她睡不着,薄知聿会变着法的给她讲故事,风格不定,从童话故事过渡到恐怖惊悚的真实案件。   迟宁更喜欢后者。   因为里面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   今天也是。   薄知聿会等到迟宁睡着以后在离开。   一篇故事说完,迟宁闭上眼,手还在扯着他,“你又要睡在门口?”   他怕她走。   迟宁好几次半夜惊醒推门出去,他根本没走,接近一米九的人,在南汀都被传得妖魔化的疯子,就安安静静得靠在她房门边睡觉。   十月了。   南汀白天是太阳,晚上是秋天,很闷热。   他也没有半点的嫌弃,忍着腰酸背痛和身体上磕碰到的乌青,一晚上就这么守着她,整双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   迟宁看见了。   她很想哭。   可她什么都哭不出来。   真的……她不值得……   但薄知聿也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   他想的是阿宁还小,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会对她不好。   迟宁睁开眼,她看他:“陪我睡吧。”   又来了。   是上次那种“伺候”的眼神。   薄知聿没动。   他就靠在她床边的方向,迟宁从被窝里起来,随手扒拉着他的衣服,她自己也是衣衫不整的,宽大的睡裙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   迟宁是真学会怎么勾他了。   她圈住他的脖颈,唇一点点地触碰着他的,任凭热烈的气息在彼此间传递,探到他的领地里,用小女生的伎俩柔情推拉着。   她是故意的。   手从他衣摆的地方往里碰,在紧实分明的肌理间。   迟宁听见一声很磁性、很低沉的闷哼,她对上他那双沉暗黢黑的眼瞳,故意靠近他的耳边,。   “——和我睡,哥哥。” 第63章 “薄荷情诗。”   他们之间的氛围比暧昧难言,又比暧昧掺杂了太多的情绪,每次望向对方的视线,是奋不顾身,是玉石俱焚。   视线在静默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他们都被困在其中,不得喘息。   迟宁被他看得心跳加速,不是少女悸动,是身体本能感知到危险的前兆。   薄知聿低笑了声,他的手碰着她的腰,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却让她浑身颤栗。   男人指腹带着薄茧,摩擦过的粗粝感清晰。他吻上她的唇,以不容置喙的主导地位,不同于她的生涩,似乎每次轻吻都是想将她融入骨血里。   薄衣窸窣的动静,接吻的声音,她能感受到慢慢停在脊椎骨往上探的温度。   很痒,像哪儿都带着细小的电流。   迟宁根本就招架不住他,眼尾都泛着浅红,她想退又找不到地方,试图推开他。   薄知聿提前按着她的手,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乎也是红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嗓音低哑:   “怎么,不是想睡吗。”   “……”   不等迟宁说话,他再度吻上她的唇,比起之前还要有侵略性,从她的唇角吻到她脖颈上怦然心跳的血脉上,最后在停到她的锁骨间。   要看到雪白底色上绽放的冬日红梅。   薄知聿对视上她眼,唇角稍勾,“阿宁想睡哪儿?”   “……”   他不急不缓地,带着她,从她原先最开始的地方碰,又慢慢下滑。   “这儿?”   在她碰到的时候,迟宁听见他非常故意的那声低音,尾音都打着转的感觉,轻佻浪荡至极。   她耳朵红得不像话,她明明完全是在被他带着走,什么都没来得及动作。   偏偏这人就是坏到极点。   他低笑着,吻在她的耳后,欲气十足地说:   “阿宁好会,弄得哥哥——”   “……”   男人的桃花眼盛着潋滟的春色,活脱脱的狐狸精在世,他含着细碎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把话补完:   “腿、软。”   /   经过这次之后,迟宁几天没敢在招惹他。   他干脆也别当什么狐狸精了,确确实实的跟个禽兽似的,她身上的印子都遮不住。迟宁到现在看到他都能想起来那天的温度、声音、动作。   总结一下就是她手酸。   后遗症很强大的那种。   迟宁把整个人都盖在被子里,耳朵还是没忍住发红。   她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她明明想的是把这事儿做了就能干干净净地结束。   他呢,偏偏就顺水推舟,但就是不做到最后那步。   迟宁看明白了,薄知聿就是那种你不进一步,他进你一寸,你进一步,他能进你一尺的人。   太离谱。   她还在想,到底用什么方式才能真正地和他分手。   迟宁空洞地想着,手机没完没了的声音又来了。   她响到最后一声才去拿手机,三个未接来电,备注是【舍曲林】,她妈。   木沁办事就是这样,她必须要占领主导地位,她要做的事情不允许失败,哪怕只是打电话这种小事,都必须是打到让她接通为止。   迟宁长长地叹气,她知道这电话早晚会来,等第五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迟宁才按下接听键。   难得,木沁这次没有一开头就是长篇大论地咄咄逼人,两边同时沉默了几秒,她才开口。   “身体怎么样?”   只是这么一句话,她鼻头忍不住酸了。   迟宁垂着眼,平复了几秒才说:“您说。”   “你学校那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阿宁,回妈妈身边吧。”木沁说,“我给你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也不用担心学业的事情,MIT那边我们一直有在沟通。是我们不要南大,不是南大辞退你,这种三流大学哪儿来的本事这么对我女儿?”   迟宁听完了,她问:“您是想接我过去读书吗?”   “我是在给你铺路。你今年才几岁,如果不读完大学,以后出社会怎么和人家竞争?阿宁你还小,你不知道妈妈——”   “都是为了我好。”迟宁把她没说完的话补上。   电话又迎来安静阶段。   迟宁笑:“您换这个风格说话,我还挺不习惯的。”   她以为木沁终于能理解她了,结果她是换了个怀柔的打法开始攻心为上。   “阿宁,妈妈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谈谈。”   “你想跟我谈什么?”迟宁温声问,“您说您想接我过去,我就问问您,我过去了之后是跟谁住?跟您的三婚对象,我的新继父吗?”   “他是个很好的人。”   “您上一任也是这么说的。”   “迟宁,我不觉得我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能一直变成你攻击我的借口。”木沁忍着脾气,“既然你想聊这件事,妈妈就彻底跟你聊清楚,你觉得男人靠得住吗?”   “……”   木沁说:“我和你亲爹,当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一无所有,被家里赶出来。是因为我没做好跟他在一起的准备吗?是他一直不愿意结婚,我二十岁带着你一个人在外面赚钱,你知道外面风言风语都是怎么说我的吗?”   迟宁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那个二婚老公,你知道他是入赘咱家的。当年是他一无所有,我扶着他们家到现在。然后呢?他什么事都要我来做,烂摊子永远是让我来收拾,我为了他的事情忙到三更半夜,他在家里睡大觉。我有时候是真的在想,我是找了个老公还是找了个儿子。”   “……”   “你现在还小,你只能体会到谈恋爱的甜蜜,而不是以后生活的柴米油盐。爱情到最后,未必能剩下爱情。”   迟宁知道木沁想说什么,可她在乎的并不是她的婚姻有多失败,她在乎的是木沁永远不会把她考虑到她的人生规划里。   她可以说离婚就离婚,说再婚就再婚,她觉得不方便就把她扔给奶奶,觉得方便了就在把她接回来。   迟宁感觉自己不像是个人,她像木沁养的狗。   她总在乖乖地对她摇尾乞怜,朝着她撒娇卖乖,就为了能得到她那么一点的爱。   木沁:“阿宁,他们每个人都会说很多甜言蜜语,什么天长地久,可结局你也看到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迟宁猜到了,这话题最后还是会回到薄知聿身上。   木沁:“他对你的喜欢是新鲜,你觉得你这个病有多少人真守住这样的考验?只要时间一长,他们只会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折磨。而你呢?现在不读书,难道要因为他断送掉人生的前途吗?”   迟宁的声音骤然尖锐,她声嘶力竭地喊:“——够了!!”   木沁一愣,她从来没听过迟宁如此失控的声音。   少女喊得太大声,近乎破音,可就在这声音只有,电话里终于迎来她低声的啜泣,是遍体鳞伤、压抑得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的声音。   她语调哑得不成样,含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谁都能对我说这句话……除了您,您能不能别再说了……”   她在哭。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哭出来。   咸湿的眼泪濡湿她的面庞,她感觉在这瞬间,所有情绪都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伤感和绝望随时都要让她爆裂而亡。   迟宁死死掐着电话,仿佛这是她的救命稻草。   “您知道……您这句话在我听起来是什么意思吗?”   是在说——   连你爸妈都受不了你,薄知聿怎么会爱你?   迟宁在这世上活了十八年,她会习惯性地去把所有人的话反复咀嚼去猜测,是为了不让她自己在这份感情里投入太多的真心。   她太脆弱了,走出的每一步都得是机关算尽。   所以她心里一直清楚,她跟薄知聿就是一场她在自寻死路的赌局。   他不会喜欢她多久。   因为这世上所有人到最后,都会把她抛下的,就连那么唯一爱她的奶奶,也是。   可这句话,谁来对她说都可以,除了木沁——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么多天以来,迟宁岌岌可危的神经,彻底崩断。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些什么,她拼命地哭,发泄不到几分钟,又开始胡乱地擦掉自己的眼泪,把皮肤揉到发红发烫。   电话还没挂断,她哽咽着说:“我知道的,我跟您走。”   “……”   这天哭到最后,迟宁都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木沁在难过,还是她终于接受了,她和薄知聿就不该进行这场没有意义赌局的现实。   /   当晚。   迟宁收拾好所有的情绪,她吃了药,药效发作难过的情绪会急速缩小,她给薄知聿打电话。   “阿宁?”薄知聿说,“我马上回去了,怎么了?”   “分手吧。”迟宁说。   这么多天,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无论是暧昧还是极端,她只想说出的话。   迟宁知道,薄知聿也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他的呼吸声加重许多,“我不同意。”   “分手只需要一个人同意。”迟宁说,“我同意。”   她说完,挂了电话。   好奇怪。   她明明是在药效发作的时候,心里却仍然感觉出千刀万剐的疼痛和窒息。   周围无边的黑暗,开始拼命地吞噬掉她仅存在外面地半截躯体,往下坠、不断地往下坠。   她看不见光了,她再也无法站在阳光底下享受多热烈的温度,去感受每一刻穿过手指间的风。   这样也好。   迟宁想。   他不该只是因为她日日夜夜都困在这栋暗无天日的别墅里,他有他的人生,肆意又疯狂,永远不被世俗定义和枷锁。   而她——   只是没人爱她而已。   /   迟宁的打电话的时候,白涂正好坐在薄知聿的车上。   迟宁这种极端的情绪出现了多久,薄知聿就在家不问世事地陪了她多久,白涂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跟薄知聿处理公务。   而这二十分钟,是因为他要出来给迟宁买柠檬茶。   迟宁喜欢喝这个。   白涂不知道迟宁那个电话说的是什么,但是下一秒,薄知聿的状况已经在告诉他迟宁说的是什么。   这几日,薄知聿很明显在压抑着身上的戾气,躁动和不可控的情绪日渐浓烈。   在吃药的不是只有迟宁,他也在。   他自己都是个药石无灵的患者,他还在无时无刻地照顾着她。   迟宁一直在激化他身上的矛盾。   白涂总觉得他们不是在谈恋爱,他们像在互相折磨。   谁都在对方面前强撑着最美好的样子,只是想去维持这段已经满是裂痕的感情。   是他们不爱对方吗?   是他们爱不起。   或许,病人本来就没有爱人的权力。   电话挂断,男人的情绪显然已经在身体里迸裂,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不管不顾,浑身都包裹着暴躁因子。   他是真疯了。   前面是红灯。   在白涂还未反映过来的空隙,男人手背的青筋暴烈地突起着,下一秒车头已径直无比地绕行,踩油门加速,轰地一下从旁边右转行驶道飞驰。   对面都是逆行的车,他这提速直接装在前方车头,惯性太强,白涂整个人差点飞到车窗贴着,五脏六腑都被安全带勒得变形了。   这次撞得是真狠。   要换成差一点的车子,现在已经是两条人命消失了。   白涂咳嗽不停,他转头去看薄知聿,男人额角的位置都是血,顺着砸进眼眶,红色的血珠染红他半边眼。   血还在不断往下渗。   白涂看得心惊肉跳,他脸色都是白的。   偏偏这个时候薄知聿还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车子还在不断地提速,声浪如野兽嘶鸣,如箭离弦。   驾驶位的玻璃车窗碎裂,车速带起烈风一个劲的在耳旁呼啸,薄知聿左边的耳朵只有接连不断地轰鸣声。   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知道浑身的每一根骨骼都在叫嚣着见她。   “……”   白涂记不起那天薄知聿到底是用多少生死时速,恨不得把车开成飞机的架势回去见迟宁的。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险些腿软跪在地上。   白涂也火,他这差点就直接死路上了:“他妈的没有个女人你会死吗?薄知聿,你他妈以前没有她的时候,不也活得像个人吗?!”   “……”   白涂大喊:“你现在就为了个女人疯成这样?你回到以前不好吗?!”   薄知聿面无表情:“好。”   “但没有她,什么都不会好。”   他说。   “……”   白涂真他妈服了。   薄知聿额角撞得太厉害,血顺着留到脖颈,如果不是下车,白涂根本看不到他那道口子。   “你现在这鬼样子干嘛去?”白涂没好气道,“去恐吓她啊?”   “哄她睡觉。”   她晚上,会失眠。   /   迟宁今天晚上没睡着,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木沁的话,偶尔又会想到她和薄知聿的过往。   她以往不会对薄知聿锁门,今天她把门锁了。   迟宁听得见外头的声音,他在敲门。   世界上的相逢和离别都是早有定数,无不散之筵席。   她想,以他这样极端性格的人,大概会直接砸门而入吧。   可没有。   他只敲了两下。   薄知聿的声音很哑,只是说:“别怕睡吧,哥哥在陪你。”   “……”   迟宁一晚上都没开门,她没睡着。   木沁中午会来接她一起走,为她特地回国的。   迟宁来住这么久,她还是没有什么要收拾的,甚至于她本身就是漂泊不定,永远只需要一个登机箱大小的行李箱。   她思前想后,只是带上了自己的药。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迟宁站在门口,深呼吸,她要提前在脑海中做好千万种他会做的事情的设想,再想好面对的策略,再开门。   她不能在薄知聿面前表现出一点懦弱或是害怕、不舍。   只要有那么一丝一毫,他就会如飞蛾扑火地奔向她。   迟宁打开门的那瞬间,第一眼便看到靠在门口的他。   没走,在这儿守着她一晚上。   男人额头上的伤还没处理,手也不知道去哪儿弄的,骨节上都是血,他大概是一晚上没睡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疲惫。   迟宁体会着攀爬而上的悲伤。   她永远都在伤害他。   好在,他马上就不会如此了。   迟宁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她极力忍着自己的情绪不去看他:“房间收拾好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吃药了吗?”他问。   迟宁点头,“嗯。”   “收拾好了?”   “嗯。”   像是快问快答,他不管说什么,迟宁都只回答一个嗯。   问到最后,男人哑着声:   “能别分手吗。”   这句,迟宁没回。   她拖着行李箱往楼下走,周围只剩下行李箱在木质地板上剐蹭而过的动静,冰凉、没有半点的人情味。   她突然拖不动了。   薄知聿扶着她行李箱的一角,死死地盯着她看,他身上都是伤,低低地仰视着她。   “不喜欢我也行。”   他喃喃自语。   “不谈恋爱也行。”   “什么都行,只是——”   他抱着她,比以往的每一次的拥抱都要用力,这样的力道,两个人都只能感觉得到疼。   “阿宁,能不能……别赶我走。”   薄知聿离经叛道这么些年,除了迟宁,他从未对谁露出如此卑劣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堪入眼。   可他只想把她留下来。   因为他知道,迟宁这一走,他们再也不会在见面了。   她像永远触摸不到的风,永远抓不住的水,让人炽热又冰凉的南汀十月。   不谈她对这个人间有没有眷恋,她连对她自己都只剩下了满腔的厌恶和疲惫。   她不是想离开他。   她是想离开这个世界。   薄知聿真的想不到。   他真的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留住她。   静了几秒。   迟宁抬手抚上他额角的血,她还是没忍住,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他擦掉那些血污。   这世界这么多人,永远只有迟宁会关心他身上伤。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   “保重。”   /   ED2437号航班起飞的那天,还是在南汀漫长到毫无边际的夏天,广袤苍穹上云痕转瞬即逝。   迟宁走了,所有人都以为薄知聿会发疯地把她囚禁在身边,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打断她的腿都得把她留着。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薄知聿正常的上班开会泡吧,一如往常的浪荡,没说太多话,没发太多疯,那天晚上他心情特别好的去了711,买了一张边角是薄荷绿的信纸,没人知道他那天在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又把这封信寄到了哪里。   回家。   把门关上,他走进无边炼狱。   当晚,南汀人人惧怕的疯子,自杀了。   这年夏天,又冷又荒诞。   薄知聿是个疯子,他居然还想教会迟宁怎么做个正常人。   迟宁重度抑郁离开了,而最后面临死亡的,却是他。 第64章 “薄荷情诗。”   迟宁到美国的时候,最开始是和木沁一起住的。从小到大,她们基本没有一起生活的时间,彼此都特别生疏。   但迟宁能看得出来,木沁有在努力迁就她的生活习惯。关于她的三婚继父,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钱、聪明、风趣,对她的病一直都表示理解,没给她强烈的压迫感。   迟宁还挺庆幸的,这破生活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她没有立刻去MIT报道,几番僵持下,木沁安排她去住院。   精神病院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迟宁把那称之为监狱式管理,你吃多少药,做什么事,全都有专人专项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试过藏药自杀,可是他们会要求张嘴检查口腔;用餐具,但他们换掉刀叉,用勺子吃饭……来来回回的,她也放弃这么折腾了。   又或者说,她的病症有在转好。   可能这得感谢那没完没了的电击治疗吧。   经历大半年的折腾,迟宁终于能出院了。   拿到手机的那瞬间,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机。   其实很多事情,在他们结束的那瞬间就结束了。   迟宁想,他以后会遇到一个他更喜欢、更好的人,不会在每天晚上折磨着他的理智,也不会日日都要他留守在家里做不成任何事情。   像她之前设想的那般,能陪他躲过夏季没完没了的雷雨天,也能去看冬日连绵的皑皑白雪。   什么都好。   不是她就好。   迟宁最终没有打开手机,她取下手机卡,换上木沁给她准备好的美国号码。   阿宁,新的人生开始了。   向着光,往前走。   /   迟宁在MIT读的还是计算机和数学双修的专业,虽然历经波折,确实还是自己辛辛苦苦考上去的。   她感觉她这就叫做晚来的“高考”。   在MIT就读第二年的时候,迟宁在校门口遇见了薄幸。   这人头发变成闪得人发光的金色,站在MIT的校门口,边上还有辆超跑。少年还是以前的模样,张扬又紧张地往里面看。   迟宁看见他的时候并不意外,眼底甚至没什么波澜出现。   倒是薄幸,惊讶地说不出话,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臂看。   迟宁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臂,外国文化开放点,她也没必要有什么维持人设的必要,来了之后从来都不加遮掩。   她淡淡地啊了声:“一直都有的,习惯一下。”   “……你让我缓缓,他妈的……你这个人设转变跨度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   这天薄幸又小嘴叭叭地问了她很多事情。   迟宁说自己有病。   薄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按照薄幸自己的说法,他的高四虽然不差,还是没能考上清华北大,他爸妈也不对他报什么期待,直接扔到国外来历练读书了。   同一个国家,学校没迟宁的好,但也不差。   从这天起,薄幸隔三差五就会来学校找她。迟宁基本都是拒绝的,原因无他,能在MIT生存下来的,都是变|态。   哪怕是像迟宁这样的,都是在拼了命的学。   不过也有迟宁自己不愿意闲下来的意思,她说闲下来,脑子很疼。   读大学这几年,迟宁一直在实习、比赛,她的名声比起以前只高不低。   像迟宁这样的女孩子,又甜又酷,氛围自成一派,找都找不出代餐的。比起以前在国内她还套着高不可攀的学神光环,现在这优质的环境,追她的人简直数不胜数,光是薄幸都看到好几次富家少爷几千万的超跑,成群结队,就堵在迟宁的必经之路。   那场面在校园都津津乐道了好几日。   富家少爷操着口磕磕绊绊地中文:“饿……饿喜欢腻。”   只是这瞬间,迟宁脑海里才会冒出那妖孽似的男人。   在这么多人里,只有他敢在第一次告白的时候说——“我只会爱你。”   没有人像他。   没有人会是他。   迟宁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但薄幸自己也没事儿找事儿的,自己来接她下课去吃饭,聊的都是类似于哪家华人餐厅的口味地道、哪家牛排汉堡好吃的。   他不把感情的事情直说,但迟宁说得很直接。   “我不谈恋爱。”   薄幸没忍住,只心里问:   ——你是不谈恋爱,还是只想跟他谈?   到底没说出口,很多话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后来他们吃饭就是单纯的,他说话,迟宁就听着。   他不会提起关于薄知聿的任何一切,迟宁也不会问。   这么一天天的,生活就过去了。   这年,迟宁二十二岁了。   /   “宁宁,你要回国吗?”迟宁的新继父问。   迟宁在收行李:“不是我要回国,是公司的项目需要国内谈具体合作。”   新继父就委屈巴巴地趴在门口看她,他是非常重礼仪的人,迟宁没同意他便不会踏进她房间门里。   “那我呢?”   迟宁:“那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Can I?!”   “Definitely,”迟宁补完,“Not。”   新继父开始用蹩脚的中文混杂英语:“那我的怎么办marler to toe?”   迟宁沉默半秒理解他这句话英式工地中文说的是什么。   那我的,麻辣兔头,该怎么办。   新继父的爱好就是看影视学语言,前两天还在“toe toe好可爱,不要吃toe toe”,现在已经开始惦记麻辣兔头了。   木沁不喜欢吃这些,都得迟宁打包回来带给他。   迟宁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中国的一句名言。   “什么?”   “心若在,梦就在。”   “?……”   迟宁的行李收拾到一半,木沁进来了,她问:“阿宁,你还要不要回来?”   迟宁垂着眼,没说话。   “你们公司没必要派你去的,自己主动要求的?”木沁说,“我还是不建议你现在回国,有没有考虑在MIT念完研究生。”   问到后来,木沁就说:“一路平安,到了给妈妈发个信息。”   “知道。”她说。   回国的那天,迟宁还是只带着登机箱大小的行李。   她跟着公司的安排住在酒店,她是现在公司的技术人员,虽说是正式入职的第一年,但手里捏着五项发明专利,被顶级期刊录入的论文,履历太丰富。   干他们这行就这样,不论年龄性别种族,你有技术,你就是爹。   这是六十三层楼的高度,她俯瞰地面渺小如蝼蚁的人类,又平视高楼山河入眼底,这是四年后的南汀。   变化极大。   正如她,终于也学会了于高处独居。   /   迟宁这次出差的任务繁重,因为是自愿申请来的,身上还有别的项目要一起完成,不能耽误公司的进度。   她熬了几个大夜,现在人昏昏欲睡。偏偏现在要对接的这个公司人员,已经迟到两个小时了。   “还要多久?”迟宁皱着眉问。   “他们说快了。”   有人耐不住:“一个小时前,他们也是说快了。”   “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临时变卦。对方财大气粗咱也没办法,可能路上堵车耽搁住了,再等等。”   迟宁揉着太阳穴,疲惫得不想说话。   人还没来,他们便肆无忌惮地在聊天。   “现在这集团是南汀的龙头企业,市场份额高得可怕,技术更远远先于目前。他们总裁在四五年前就开始花重金培养人才了,这种知遇之恩,好多人想挖都挖不走。”   “靠,资本家还是有远见啊。”   “不过比起这些,他们总裁的八卦更让人上头点。听说没,那大爷——是个疯的。”   “……”   迟宁太困了,他们说什么她压根都没在听,里面吵吵嚷嚷的。她干脆出门去洗手间补妆,顺便透个气清醒清醒。   “我也去!”   说话的人是迟宁的助理,女孩儿,叫做陈芷,是国内公司临时对接过来的。   补妆的功夫,陈芷没忍住一直盯着迟宁看。   她和迟宁差不多大,细究起来可能迟宁还得小她几天,但气场上,真是远远比不过迟宁。   少女是漂亮的杏眼,水盈盈的会给人强烈的亲和感,五官清丽精致,小圆脸上褪去婴儿肥,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灵气感。   根本不需要过多装扮,只一眼便能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是种连女孩子都会忍不住欣赏赞叹的美。   陈芷想,这大概就是一笑生花的含义。   迟宁问:“怎么了?”   陈芷脱口而出:“我在想,得是什么样的神仙男人才能配得上您。”   “……”   陈芷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我是说……他们凡夫俗子不得行,哦不是……是您很漂亮的意思。”   迟宁笑:“谢谢。”   她没多问,陈芷也就不会觉得有多尴尬。   迟宁走出洗手间,陈芷在问她是不是从小都在国外读书。   “大部分时间在南汀,我生在这儿。”   “哇!本地人!”   陈芷说:“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迟宁沉默了会:“我没用微信。”   从那张手机卡尘封之后,她没在用这个社交软件。   “啊?”陈芷好遗憾。   她就想在朋友圈看美女的自拍来着。   谁能不喜欢美女呢!   迟宁没带手机,她示意陈芷拿纸笔给她,她写下一串号码:“你可以加这个。”   陈芷兴奋地蹦跶起来,她正打算现场开始加,拿手机的动作碰掉了那张薄薄的纸片,飘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迟宁看见了,她低头过去捡。   仅只是这么个瞬间,四周都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大堂氛热闹的骤然掉入冰窟。   迟宁眼前是一双定制的男士皮鞋,漆皮锃亮。   她的视线缓慢地往上看,修长笔直的腿,劲瘦的腰身,懒懒散散敞开的衬衫,领口敞开的地方,肆意蔓延而上脖颈的文身。   她刚刚抓住的纸片,被男人的手取代。   迟宁猛地撞入他那双潋滟春色眼眸里,是很摄人心魂的桃花眼。   大厅的冷气吹拂得小纸片四处飘摇,她怔愣在原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她的指腹摩挲而过。   男人朝她弯起眼眸,一如他们初次时那般。   “拿好,小朋友。” 第65章 “薄荷情诗。”   其实回国这几天,迟宁幻想过很多次他们见面的场景。   可能是狗血八点档里演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也可能是男人变态又疯狂的报复,估计她还得演一两波“追夫火葬场”,又或者是最简单的形同陌路。   可四年过去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永远不按套路出牌。   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看便知是来谈公务的。   陈芷回过神,惊呼了声,立刻拉着迟宁的手,小声提醒道:“这就是我们要合作的公司负责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总裁亲自过来呀。”   话还未说完,陈芷隐约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眼神锐利又阴冷,只一眼便能吓得人鸡皮疙瘩起来。   她慌乱地松开迟宁的手往后退。   迟宁紧紧攥着那张纸片,锐角刺着她的掌心,疼痛感勉强让她维持正常。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薄知聿今年快三十了,可他怎么比以前还要好看点儿。   男人深邃浓烈的五官多了几分致命的成熟感,突起的喉结稍稍滚动,带着颈间那片荆棘文身起伏。   他文身了,在脖颈上。   从懒散敞开的衣领处,幽暗的荆棘藤蔓和他冷白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文身很细,能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刺,也正好,这荆棘生在他下颌线的方向便停止。   也不知道是该说这图案还是位置选得好,配上他这张妖孽的脸……欲。   迟宁第一反应就是,太欲了。   总会让人忍不住地遐想他脖颈湿汗淋漓,沉迷情|色旋涡里的模样。   那样一双眼睛。   势必,无人生还。   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他也不躲,直直地迎着她的眼神。   他还是变了。   比以前更有耐心,再也不会在猎捕前发出剧烈的危险信号,可只要稍有不对劲,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比起以往更甚。   迟宁不知道怎么说,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她在和他的这场对峙里甘拜下风。   迟宁还在犹豫,下一刻已明显感觉到苏瑶朝她看来的眼神,淡淡的。   苏瑶说:“阿聿,时间不早了。”   “嗯。”他应。   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了,苏瑶却没走。   女人这次没再穿旗袍,打扮得挺青春少女的,穿着优雅的公主裙。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   无论多少年,迟宁总是感觉苏瑶对她的敌意从未消减,甚至是与日俱增。   不过这也挺应该的,之前没看懂,她现在看明白了。   苏瑶太喜欢他了。   “嗯,好巧。”   “是太巧了。”苏瑶这句话咬字极重。   她无法释怀。   迟宁离开后,薄知聿为她自杀了。   就为了一个毛都没长齐,整天只知道矫情兮兮的破丫头。   薄知聿不是割腕,他是颈间的大动脉。死亡速度极快,只要几分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幸好那天白涂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带着柏云圣去他家看了。   如果白涂没去呢?   在ICU待了大半个月,又辗转在柏云圣的咨询室。苏瑶不知道柏云圣到底是怎么治薄知聿的,大半年以后,薄知聿康复的第一件事是去文身。   后来,他的日常就只剩下工作,比整治薄明之前还要有野心,手段之狠辣让人无不啧啧称奇,无论是技术还是策略,都在市场上一骑绝尘。   按道理这样的薄知聿,比以前好了太多,他几乎不会出现暴躁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   可苏瑶只觉得毛骨悚然。   究竟是疯子可怕,还是一个知晓理智的疯子可怕。   这些年,往薄知聿身边、床上贴的女人太多了,他谁都看不上。白涂甚至还想过怪招,找了个跟迟宁气质差不多、年龄差不多的女星让他见。   男人眼神定格一瞬,仅仅是半秒便挪开。   那晚是薄知聿这四年来发过最大的火。   白涂问:“你他妈真就为了她这样?要是她死都补回来,你就等到七老八十非她不嫁是吧?!”   男人点着烟,那抹猩红照亮他颈间的文身,他突然笑了,笑声低哑磁性,眉眼的弧度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我有时候也在想——”   “我他妈为什么就是非要她不可。”   “……”   这四年的薄知聿,有理智、有野心,没有欲望,空洞又孤独目视一切,他把最真诚最热烈的那个自己杀死在迟宁离开的那天夜里。   苏瑶也在幻想,她究竟还要几年才能找到当初的那个他。   现在答案出现了。   只要看见她。   他就是活着的。   /   迟宁深呼吸,她在进门的路上不断做好了心理准备。   推开那扇门,男人坐在主位,包厢内两边公司的人头涌动,这么多人的室内,却连一句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安静又诡异的氛围。   迟宁对上男人那双浅灰色眼瞳,她脚步不知为何一动不能动。   边上的主管轻咳了两声:“阿宁来了啊,来,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长宁公司也是薄氏集团的总裁,薄知聿薄总。”   迟宁啊了声,她感觉几秒钟的路程她走出了半个世纪的的感觉,磨磨蹭蹭地挪到薄知聿面前。   啊啊啊她真是感觉她怂得可以。   对别人也没见她这么怂啊。   主管示意让迟宁握手,“阿宁——”   迟宁真感觉头皮发麻,她手伸在半空中,强忍着声音自我介绍:“薄总您好,我是迟宁,这次项目的技术顾问。”   她站着,他坐着。   迟宁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像扫描仪式的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薄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美国总部高薪聘请的技术人员,您别看迟宁年纪小,她是南汀本地人,也是从麻省理工毕业的,双学位,多项——”   男人声音突然响起:   “我知道。”   寥寥几个字像砸进迟宁的心头。   主管眼力见也高,只一眼就道:“阿宁原来跟薄总认识啊?”   “以前认识的。”迟宁说。   还没反应过来,她僵硬在半空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男人修长的手指与她礼仪性的交握,他掌心的温度很热,似乎烧得她每一处的掌纹都在发疼。   “是吗?”薄知聿桃花眼稍弯,语气有些玩味,“还以为迟小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   迟小姐。   这称呼可真陌生。   迟宁想抽回手,偏偏他手掌的力道加重,她动弹不得。   “是我该担心薄先生贵人多忘事,在南汀,怎么会没听过薄先生的威名。”   他很明显的,轻笑了声。   迟宁撇开眼,平常跟别人说官腔不觉得有什么,一跟他这么开口,她简直要别扭死了。   她掌心松开,温度不再灼烧她,却有更大的失落感拥堵上心头。   下一刻。   男人稍稍俯身,迁就她的高度与她对视,她撞进那千万星子的眼眸里,他声音懒散又缱绻。   “迟小姐,欢迎回家。”   /   “小朋友,欢迎回家。”   “迟小姐,欢迎回家。”   薄知聿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时是她刚带着个小行李在他家门口等他开门,然后他开口就是这句。   当时迟宁还在疑惑这街溜子为什么这么离谱,跟第一次上门的人说“欢迎回家”。   现在是四年后。   他与她说的第二句话。   迟宁在美国四年,回到南汀,她飘飘摇摇在异国他乡的这些年,只有他跟她说过欢迎回家。   思乡和离乡之苦。   她那些藏得再深的情绪,他知道。   迟宁听懂了,唇边不自觉地弯起。   原来,当年不是他离谱。   是只有他能看穿,她总辗转漂泊着,无家可归。   公司后面的合作只谈了半个小时,薄知聿大概还真不是要故意放鸽子的,中间电话响个不停,后面半个小时一到他便离开了。   合作成功,迟宁得负责对接两家公司的内容,得做到让薄知聿那方满意为止。   她太忙,其实也没什么时间想七想八的。   然后。   迟宁第三次程序被砍的时候,她在说服自己是没有做好“五彩斑斓的黑”;等被砍第五次的时候,她说服自己对方是细节中的细节怪;等被砍第七次的时候,她说服——   她说服个屁说服。   一点能改的地方都没有了好吗!   这本来就是按照国内市场设计出来的软件,顶多就是改成符合薄氏集团的APP画风,不是什么核心技术改动的问题,明明就是两三天能解决的工作。   他们天天都得在他们公司熬夜做这些没有营养的任务,整个组里都是怨声载道的。   迟宁当打工人以来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她真是越想越气。   晚上十二点,迟宁还在修改代码,公司里的光线“啪”地一声全部关闭,周围彻底陷入黑暗。   她抬起头,突然庆幸自己是用笔记本做的,打开手机看信息,才看到陈芷发短信跟她说的今天晚上公司会维修电路。   啊。   她这永远也不看信息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才能改掉。   做都做到这儿了,迟宁带着笔记本下楼去711,准备赶个通宵直接交差。   她就坐在便利店透明窗桌边的位置,咬着一杯随手买的柠檬茶,手指啪啪啪地按着电脑。   群里的人在讨论。   【宁妹,结束了吗?】   迟宁:【还没。】   她年纪小,又好说话,他们组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   【你做完早点回去休息!】   【救命我都要怀疑长宁的人是不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啊?这有什么好改的能拖这么久?】   【按照原本的进度,宁妹是不是早回总部啦?】   【……】   迟宁就看到“刁难”就开始发散思维了。   之前还听到岑雾,她在美国认识的朋友,她一直在吐槽论“当老板是前任,是一种多么窒息的体验”。   岑雾就说她前男友是个冷冰块儿,还特腹黑,特多心眼,她简直是被当成他的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助理在用。   迟宁当时还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修罗场。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她咔嚓咔嚓地嚼着嘴里的冰块,闷头码完这该死的代码。   等结束这一战斗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她抱着电脑,在门口打车,时间太晚了,这打车软件半天没人接单。   她叹了口气,心想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这路口的灯坏了,暖黄的路灯时不时就眨一下眼。   迟宁抬眼的时候,眸光锁定在路口对面的灰色超跑,漆面亮得完全可以当做镜子使用,车型流畅又有爆发力。   顶级超跑,南汀买得起的人屈指可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在这儿的。   随后,车窗慢慢降下来,男人正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唇边还咬着支烟,烟气袅袅地上盘旋。   打火机的火光亮了,又被点燃,幽蓝的火焰穿梭在他修长的指间,亮光时不时落在他脖颈上显眼至极的荆棘文身上。   浑然天成的痞。   迟宁想。   薄知聿抬眼,她注意到他缓缓朝她而来的视线。   迟宁尴尬地也不知道这招呼到底要不要打:“那个……你怎么、在这儿?”   她要不重开算了。   路这么宽又不是只有她能来,人家就喜欢在这儿不行吗。   薄知聿淡笑了声,问得更直接。   “上车?”   窗外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迟宁条件反射性地挡了挡。   “我打车——”   “我看你站那儿十分钟了,迟小姐。”他饶有兴趣地说。   “我可以等——”   “迟小姐可以猜一下,车先来,还是你的电脑先被淋湿。”   “……”   迟宁打开车门坐进去,这破超跑,她甚至没法有坐在后排这个选项。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上车后就顾抱着笔记本了。   超跑的底盘很低,整个人离地面感极近。刚才打开说的窗户已经关上了,车内没亮灯,只有车外那盏要坏不坏的路灯。   没人说话。   空间封闭且晦暗。   迟宁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突然倾身,淡淡的烟草和熟悉的薄荷味道杂糅,他在她身上覆盖下一片阴影。   距离太近了,连呼吸都要糅在一块儿。   迟宁心跳加速,她紧张地想往后靠。   可没过几秒,他已退开,扯过她那侧的安全带系好,平淡地问:“去哪儿。”   “……”   迟宁真感觉自己是有点儿毛病。   她现在还能一边心跳加速,一边在问薄知聿究竟是个什么渣男。   帮女孩儿系安全带这么亲密的动作。   这么熟练?   合适吗?   迟宁没说话。   薄知聿眼尾稍扬:“去哪儿,迟小姐。”   迟宁反应过来,她报酒店名字。   薄知聿也没多问。   油门一踩,超跑烈性的声浪总算能盖过他们俩之间怪异的氛围了。   他没在车上开电台和音乐,他现在算她老板,她也不好在他车上玩手机。   迟宁就端端正正地坐着。   红绿灯。   男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她下意识往他的手上看。   骨骼削瘦,手指修长,手控一眼会喜欢上的手。   就是这么一双手,曾经揉过她的发间,搂着她的腰,吻过她的唇——   现在却半句话都说不出。   迟宁挪开视线,难言的情绪再次翻涌上心头。   似乎是注意到她,薄知聿问:“这么晚才回去?”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迟宁就无语。   她小声嘀咕:“那是因为谁?”   “嗯?”   “没有。”   “东西都带了?”   “带——”   啊。   酒店房卡,这还在包里。   她出来的时候就只顾着带电脑了,现在这点,维修电路,估摸着公司都进不去。   薄知聿语气稍扬,有些懒:“什么没带?”   “房卡。”   他没在说话,又是低笑了声。   男人的声线很低,刚抽过烟还有些哑,如醇厚的大提琴音色涌入她的耳畔。   她听得耳尖都是红的。   又笑。   迟宁这回是真忍不住自己的小脾气了,不怎么乐意道:“你们要不故意卡我们的方案,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他含着细碎的笑,答非所问:“所以迟小姐现在,无家可归?”   “……”   她在南汀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吗!   为什么多年不见这人公主脾气还越来越恶劣了!   就喜欢戳着她的痛处说话!   迟宁也立刻怼:“是,无家可归,现在就打算去收破烂了。薄先生要不考虑一下,连夜把我扔在犄角旮旯里方便些。”   许久未归,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哪儿哪儿都是陌生的。   她刚才站在巷口等车的时候,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抛弃学业,要孤身一人回来,狼狈地受这苦。   她完全,格格不入。   “无家可归?”薄知聿又问了一遍。   迟宁抬头,撞上他的视线。   男人一手懒洋洋地抵着下巴偏头看她,一手散漫地搭着方向盘,那双桃花眸和大片的文身落入她的眼底。   他轻笑了声,磁沉又温柔的音色缓缓落进她的耳畔里。   “那阿宁——”   “跟我回家吗。” 第66章 “薄荷情诗。”[双更合……   迟宁也在好奇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毛病。   按道理,跟他回家这件事是得好好地、慢慢地从长计议下,但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秒,她不自在地撇开眼,看向窗外。   说这句话的声音仿佛自己都要听不见了。   “——好。”   “……”   人迷茫起来是真的很迷茫。   迟宁全身都被紧张的情绪占据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好像变成她手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淅淅沥沥的小雨加大,视线穿梭在朦胧的幕布里。   这路……好像是以前他们住的地方。   南汀这几年变化极大,处处都是高楼,寸土寸金的地价里,唯独这篇别墅区四目都是林野,假山环绕。   跟四年前的模样别无二致。   超跑停在门口。   迟宁扭捏着在边上等他。   男人懒洋洋地转着车钥匙,玩味道:“不认识路?”   “……”   忍。   迟宁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扯开话题:“你都住这儿?”   “偶尔。”   “嗯?”   “太忙了就住公司里,偶尔——”他拖长着尾音,漫不经心的,“房子太多,换着住有新鲜感。”   “……”   万恶的资本主义。   迟宁被他这么一气也忘了紧张,本能地回到之前的状态,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按指纹锁,等响起滴滴的时候,她脑海里的警钟也快速地被人拉响。   这门开不了,她很尴尬。   这门开了,他们都尴尬。   ——门开了。   他没把她的指纹删掉。   迟宁僵硬地转头看他。   男人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桃花眸里的笑意明显,懒洋洋地倚着门边儿,全然是看戏的状况。   她忘了。   薄知聿这脸皮可从不会跟人尴尬。   迟宁干笑两声:“我就是试试。”   薄知聿尾音稍扬:“试出什么了?”   “试出来……”迟宁急中生智,“你真不经常回这里。”   不经常回来,所以也不把指纹删掉。   迟宁听岑雾说,分手后不是非得把前任所有东西扔掉才叫做分手,真不在意了,连她以前留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才是分手。   明明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措辞,没一会儿,她又觉得失落。   迟宁垂着眼,这高门大户她迈不开腿进去。   “站在这儿当木头人?”男人突然出声,他轻懒地碰了下她的发梢。   就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间隙里,男人的气息悄然包裹她失落的情绪,薄荷味在一瞬间涌上。   他嗓音极轻:   “——试错了。”   迟宁愣了几秒。   试错了?   他会回来吗。   迟宁后知后觉地抬手揉着发梢,是他刚才碰过的地方,杏眼里的笑容又慢慢扬起来。   薄知聿指着间房间给她,说完他进自己的房间:“这儿。”   不是她以前住的那间。   迟宁茫然地看了他两秒。   薄知聿脚步停住,饶有兴致:“怎么,迟小姐和我一起住?”   “……”   “我知道我是吸引人了点儿,”男人桃花眸弯起,慢条斯理地补充,“但这可不合适呢。”   “……”   她接着忍。   迟宁转身进房间前,男人拿了两件衬衫长裤进来,都是他的衣服。   “换洗。”他说。   “……谢谢。”   迟宁抱着衣服进房间,她环视了室内一圈,多少还是不知所措的情绪多些。   她就这么跟人,跟一个成年男性回家了。   还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衣服都有专人整理,连一道皱褶都没有,味道也是清爽的薄荷气息,温温柔柔的。   迟宁仔细找了圈,没看到商标。   那他穿过吗。   她没忍住嘀咕,“你又不是没有别的睡衣,拿衬衫给我做什么。”   算了。   她就没猜透过他想做什么。   迟宁洗漱完躺在床上,折腾这么久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她不困。   这几年闹出来的后遗症,但心理医生不让她老吃安眠药,说会影响她的记忆力,但普通的褪黑素或者是治疗失眠的药物,完全对她起不了作用,基本上一趟就到天亮才会困。   她以为今天也是如此。   可很奇怪,躺在这儿的五分钟后,她睡着了。   一夜无梦至天明。   她睡得太好,以至于没发现一晚上在她房门外徘徊的声音,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   第二天迟宁他们组的方案总算被通过了,她任务完成,总公司放她一个礼拜的假期,自由活动时间。   她人懒,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交给学习和工作,不怎么出门。   她问过陈芷有没有在公司里看见她酒店的房卡。   陈芷说翻来覆去地找了,就是不见了,问要不要去酒店申请开门,但得本人过去一趟。   迟宁想起来她这该死的身份证也在丢房卡的那个包里,她还得出门一趟好好找找。   烦死了,她以前又不是这么丢三落四的人。   迟宁是边走边回信息的,她这本能地把路线带到自己原来住的那个房间里。   她抬眼,房间是锁着的。   他也没让她进来过。   住他家这两天,迟宁只有在饭点的时候才能看见他,其余都是昼伏夜出的,很晚才能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偶尔还会有跟别人交谈的声音出现。   跟以前不一样,连他身边的朋友都换了一批。   那天她问他吃糖吗。   他说他不吃甜的。   迟宁在强迫自己接受,人总是会变的。   从生活习惯,到身边的人,到自己。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也不喜欢她了,正如她离开前设想的那样。   临近傍晚,薄知聿敲她的房门,迟宁从床上跑下去开。   和前两天的场景一样,男人问得很随意,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菜买多了。”他说。   迟宁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个什么,就说了谢谢。   这菜确实挺多的,三菜一汤,她向来吃不下多少东西。   两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迟宁看太安静了,没话找话。   “你等会儿要出去吗?”   “嗯,去个酒宴。”   “去酒宴?”迟宁一愣,“那为什么回来吃饭?”   薄知聿淡淡道:“我乐意。”   “……”   行吧。   你乐意就你乐意吧。   吃饭吃到一半,门口门铃响了,也不用他们过去开门,薄知聿这破毛病永远都不知道锁门的。   白涂走进来的时候震惊了三四秒,他视线来回在薄知聿和迟宁的身上转悠,然后爆发出一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   “我靠。”   迟宁尴尬:“你……你好?”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又看到鬼了。”白涂满目震惊,“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知道没什么恶意,但他这语气,迟宁更尴尬了。   白涂打量了迟宁半天,惊叹话频出。   “难怪他看不上。”   少女比起前几年出落得还要漂亮,他们在圈内看过的美女明星也不少,但完全没有迟宁这样的,又纯又灵动,轻而易举地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偏偏她眼里又全是冷的,酷得半死。   难怪薄知聿这么多年就只乐意栽在她身上。   迟宁被打量得有些不适。   薄知聿抬眼:“有事儿?”   “本来有的,现在没了。”白涂举手抱拳,“阿宁,你白涂哥拜托你件事儿——”   “啊?”   “让你知聿哥哥换件人模人样的衣服去参加酒宴,今晚的会挺重要的。”   迟宁欲言又止:“他不是听……”得见吗。   “那我喊他不听啊。”白涂还跟以前一样撂挑子就走,“哥拜托您了,身家性命可都交在你手上了。”   “……”   不是。   她喊他也不听呀。   饭后。   迟宁盯着他看,他身上就穿着长袖长裤,是非常简单的居家款式,这去参加宴会确实随意了点。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服他,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住脚步,她反应不及,整个人直接撞在他的后背上,迟宁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用铁做的吗,这么硬。   薄知聿垂下眼,看她被撞到的地方,轻笑了声:“迟小姐,这么娇啊。”   “……”   他示意:“迟小姐还要跟着我到哪儿?”   迟宁才反应过来,都已经跟到他房间里了,她慢吞吞地啊了声,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都到这儿了,薄先生换个衣服?”   他饶有兴趣地应:“嗯?”   迟宁想不到理由:“就……反正……换了合适点。”   静了几秒,男人往她的方向靠近。   她本来就站在房门口的位置,他往她这儿靠,她的背只能贴近门上,冰凉的触感攀爬而上,四周都是男人侵略性的气息。   她退无可退。   薄知聿敛着眸:“要换?”   她红着耳朵:“换……吧。”   下一秒。   “你来。”他说。   “?”迟宁错愕地看他。   谁来?   男人长指松掉第一颗扣子,冷白的锁骨若隐若现,他不疾不徐地抬眼,眼梢乜过迟宁,拖着懒怠的调子。   “你帮我脱。”   “……”   他微微俯身看她,仿佛真就任她动作的模样,声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不敢?”   “……”   这公主现在换个衣服都要人伺候了吗?   迟宁深呼吸,她还真就是经不得人刺激的性格,她对上他的眼,手指停驻在他家居服的扣子上。   她真这么干,薄知聿也真没躲。   他甚至还配合地抬高下巴。   解开一个扣子,他颈间那片荆棘文身便愈加清晰,从深陷的锁骨间生长到喉结上的痕迹,再往下,胸膛半敞开,肌理随着呼吸深深起伏。   昏暗的灯光流浪在他身上完美的沟壑线条里,不断下坠,引入窥探。   偏偏他又离她很近,低沉的呼吸近在咫尺,似乎就是靠在她耳边,如恋人交颈而谈的亲密。   太……欲。   迟宁从脖颈到耳尖这块都是红的,哪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对他做过这么亲昵的举动,心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动作很不熟练,磕磕绊绊的,因为紧张指尖偶尔还会扫过他的喉结。   她察觉到了。   他也能察觉到。   “迟小姐,注意点儿。”   “……”   男人语调轻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见色起意也不合适啊。”   “……”   他到底还!   要不要脸!!   /   迟宁站在他房间门口,努力压着翻涌的情绪,她现在就清醒薄知聿还有点儿人性,没说什么帮我把裤子也换了这种话。   她手机没开始声音,现在才看到薄幸怼过来的一堆信息。   【什么时候有空吃饭?】   【靠为什么你回国了不告诉我?我去你们公司才知道你不在。】   【不是说一个礼拜能回来吗。】   【你不是项目完成了。】   【迟宁——迟宁——】   门边突然传来动静,男人开门,她手滑点到薄幸发的语音,免提,声音直接充斥在房间里的每个缝隙。   “宁宁……我都快变成他们说的望妻石了,你再不回来,我可就算是‘守活寡’了,反正工作都结束了,回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薄幸这人的特点就是满嘴跑火车,小少爷脾气被宠大的,又很会撒娇,这番话听起来只让人觉得误会。   迟宁立刻锁屏按掉这段语音,她张唇,还没来得及解释。   男人已然迈开步伐,走了。   ……   迟宁不止是这次没找到解释的机会,她是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找到解释的机会。之前他还会偶尔回来,现在跟消失了似的。   他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这家被她搬空了。   在薄知聿走后,家里就来了位阿姨,迟宁认识,是之前她重度抑郁的时候帮忙照顾她的那位张姨,日常就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   迟宁确实是没有做饭的天赋,都是张姨给她做好了的,就她一个人吃,张姨准备的菜色还相当丰富,看食材价格也都不便宜。   她觉得挺惭愧的,想点外卖,又拗不过张姨,她人太好,总是一口一个地:“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怎么能算得上是麻烦。”   迟宁喝着汤,装作不经意间问:“张姨平常都在这儿吗?”   “也不是,看情况。薄先生需要的话就会到这儿来。”   “和他朋友们吗?”   “挺少的。”张姨说,“有个穿旗袍的苏小姐,来过一次,长得好漂亮的。”   迟宁垂下眼,哦了声。   张姨会错意,安慰道:“不过张姨还是觉得你漂亮,我们宁宁这长相,哪儿有男孩子不喜欢的。”   “……”   他又不是男孩子。   他身边还都是美女,要什么样的没有。   迟宁低头拨弄汤,思绪越跑越远。   这么多年没见,他身边有别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原本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表达吃醋和不开心的性格,现在更甚,他以前说可以跟他表现,可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   还是她死皮赖脸地住在他家里。   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看不到人要怎么表现。   他也不来问问她。   唉。   不是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   追个薄公主为什么这么难呀。   “不吃啦?”张姨问。   “吃不下。”   “宁宁,你今天就喝了半碗汤,不吃怎么行呢?”   “没事儿,我不饿的,等我晚点饿了再喝。”   张姨知道,她最后也不会饿,无奈道:“唉你这孩子……”   /   晚上九点,全公司上下都是风雨欲来的气势,薄总一来,四周立刻僵硬地连气都不敢出,每个人都像是裹着塑料袋在头上。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薄知聿最近气压低到离谱。   连白涂进他办公室都是得屏着口气。   秘书说:“白总,还是您进去送文件吧。”   白涂:“我怎么进去?”   “您就这么进去呀,这么长的腿,肯定能好好地走出来的。”   “……”   走进薄知聿办公室前,白涂重重叹气,他真觉得他可能是上辈子欠他的。   他敲门:“三爷,我进来了啊。”   里面没人应,他开门进去。   室内没开灯,凌空高楼跳跃进来的皆是萤火星点,男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城市万家灯火的夜景,他却连影子都没有。   “你吃药没?”白涂问。   他没说话。   “三爷,您这样真能把自己折磨出——”白涂去碰他的手,体温高得吓人,他立刻去摸他额头,“靠,发烧这么严重还加班呢?”   男人没睁眼,手上动作极为嫌弃且用力地把白涂甩开。   猝不及防这力道,白涂险些磕到沙发上摔倒。   他无语道:“他妈的碰都不让兄弟碰是吧?感情就只能让你家阿宁碰是吧?人让你换衣服你就换,不搭理你你就开始折腾自己,你到底什么毛病啊薄知聿?”   “……”   “起来,去医院!”   “……”   乌鸡鲅鱼都烧成这样了,还真一点都不搭理他。   白涂没办法,去找张姨要迟宁的电话。   这张姨还是他给人找回来的,薄知聿这破性格真是行啊。   他就是矫情兮兮地生闷气,然后还不忘给迟宁准备个人照顾她生活起居,还每天得准时准点跟他报备迟宁的日常,生怕那么大个姑娘就被人拐跑了。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因为迟宁一点事儿,整个人都能陷入天崩地裂的情绪里去。   真是绝了。   闹了这么大事儿,他连对她狠心做做样子都不舍得。   “喂,迟宁吗?对,我是……”   迟宁是半个小时后到的,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白涂知道她没公司的卡,在楼下接她。   她明显是跑过来的,气息还没喘匀,脸色很白:“他怎么样?”   在这瞬间,白涂脑海里只冒出一句话。   两个病态的人,他们真的在互相折磨。   “高烧,我喊也不搭理我。”白涂把药盒递给她,“想办法让他吃下去,明天还不好再去医院。”   迟宁接过说好。   迟宁进薄知聿办公室的时候也没敲门,还在岗位的秘书本能地上去拦:“您好小姐,我们——”   “让她进去。”白涂啧了声,阴阳怪气道,“她要不行,咱还是尽快给薄总安排殡仪馆吧。”   “……”   门没锁,男人依旧颓废地躺在沙发上,衬衫凌乱得都是折痕,他呼吸很沉,脸颊上还泛着浅浅的红色,桌面上是处理了一半的工作。   迟宁声音也跟着闷起来:“薄先生……”   他不理。   秘书跟白涂还在门口观察情况。   秘书朝着白涂使眼色:“怎么可能有人能喊动薄总,就连苏小姐也——”   话还未说完,少女轻软的声音低低响起再室内。   “薄知聿……哥哥……”   半天没有响动的男人,缓缓睁开眼,他在发烧,声线又低又哑。   “嗯?”   迟宁怯生生地抓着他的手,没敢握实,但确实是抓住的。   “起来吃药好不好?”   静了几秒。   白涂没管秘书那样瞪大眼睛的惊讶神情,习以为常:“看到没?连甩开都不敢甩开她。”   离谱的不是有人说迟宁让薄知聿去跳楼,薄知聿都能去。   离谱的是,这句话不是假的。   薄知聿抬手揉着太阳穴,神色疲惫,他脑海里全都是山海翻涌的杂乱声,搅得他不得片刻安静,缓和片刻,他淡声问:   “来做什么?”   “来……”迟宁说不出口。   她能怎么说?   她说别人劝不动他来吃药,然后她就立刻跑过来劝他?   她现在又算个什么身份,能在他面前这么尊贵。   就这么一段简单的沉默,男人的桃花眼红得更厉害,他冷着声:“怎么,迟小姐跟我说句话有这么难?”   迟宁抿唇不答,松开了牵着他的手。   下一刻,男人的手掌立刻钳住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连她骨骼都被拉扯得泛疼。   “去哪儿?”   迟宁想挣扎,他力越攥越近。   “回美国?去找薄幸?”薄知聿语气嘲弄,“迟宁,他哪儿比我好?”   迟宁:“……薄知聿,你弄疼我了。”   不知道是连名带姓地喊他戳中他的雷点,男人的眼神愈发冰凉。   “现在不装陌生人了?”   “迟宁,你说要分手就分手,要走就走,回来也是你单方面决定。是不是只要我不问,我们就永远不会有联系?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啊?”   迟宁眼圈泛红,她半句话都说不出。   薄知聿就是死都不愿意放开她,他强迫她抬起下巴,视线直直地相对。   无边黑色深渊,他们都被困在其中。   “你根本不爱我。”薄知聿低笑着说,声音发哑,“我知道。”   “……”   “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没听你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只有一条她发给他的文字消息。   他收藏了好多年。   “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在被你玩感情,可阿宁,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在想什么?”   “我在想——”   薄知聿靠进沙发,他遮着眼睛,语气轻而卑微,是谁都未曾见过的低三下四。   “那你,再回来玩我。”   “行吗……” 第67章 “薄荷情诗。”   白涂怕出事,办公室的门没真正关上,声音能传到外头来,听得清晰   他和秘书在原地僵硬了几分钟,手心都是凉的。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薄知聿。   那个向来离经叛道且无所不为的人,居然会为个女人卑劣至此。   他全部恐慌的情绪,都在被她所有。   害怕、绝望、疼痛……   白涂关上办公室的门,他没在往里面看。   或许柏云圣说得对,薄知聿这人活在世上,太无牵无挂了,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终年踽踽独行于悬崖峭壁,甚至于没有半点求生的欲望。   只有迟宁,是他偏执到死都不愿放手的神明。   /   他的办公室太大,灰暗色调密不透风,更无什么家具装饰摆设,四下望去,寂寥得连投影都是稀疏的。   “那你,再回来玩我。”   “行吗……”   余音似乎还在室内回荡着,少女的声音清晰而决绝。   “——不行。”   薄知聿抬手遮着眼睫,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神经迷失,却还是没有她一句话,比经历了一场高空一千米的蹦极还要让他心力交瘁。   眼前好像是场梦。   他还在费力地去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幻影。   他嗓子被巨石堵着,半个字无法吐露。   突然。   他的手腕被猛地拽住,再也不是需要他去费力够住什么的模样,少女馥郁玫瑰香撒了满怀。   他没睁眼,眼前一片黑暗,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少女朝他靠近的呼吸,笨拙落在他唇上的吻。   温软又冰凉的。   薄知聿浑身都是僵的,是陌生且熟悉的感触,是在千百个日夜里死活不愿意放手的执念,是他恳求怜爱的神明。   迟宁的动作怯生生的,却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分不清是室内的空气太过灼热,还是薄知聿的体温过高,触碰过他的地方有一串幽暗的火苗流淌,灼得她发颤。   唇瓣辗转,无论是吮着还是咬着他的唇,他就是不动作。   她被拒之门外。   迟宁眼尾慢慢红起来,她不得章法地亲着他,又委屈巴巴的带着哭腔唤他:   “哥哥——”   这声音太软,他心脏都被唤得失频躁动着。   “我喜欢你。”她说。   “我跟你谈的感情是认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在玩你。在国外的这几年,我遇到好多人,可没有人是你——”   “……”   “薄知聿,没有人是你。”   迟宁拉下他的手,直白毫无遮掩地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我爱你。”   迟宁捕捉着他眼里所有的情绪,男人的眼眸冰冷压抑,眼底全都是翻涌起来的红色,可他仍不乐意挪开视线。   以那样锐利的眼神警告她。   可她感受得到,他攥着她颤动的指尖。   下一秒。   迟宁的唇再度被覆上,急促不安的,舌|尖被紧紧地纠缠着,满含侵|略性的拥吻,恨不得把她也吞入腹中。   燥热的呼吸交错,她所有的举动都在迎合着他。   暧昧的声响在室内尤为清晰。   迟宁被吻得眼睫轻颤,不柔情,舌根都是疼的,她却觉得格外浪漫。   薄知聿扣着她的后颈不让她退,要更靠近,再靠近她一点。   渐渐的,他脸上滑过一滴湿润。   他连灵魂都是疼的。   迟宁在哭。   “阿宁……”他声音发哑,指腹轻轻碰着她眼尾的痕迹。   迟宁敛着眸,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二次哭,眼泪关不住闸,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他越擦,她哭得越凶。   她哭腔清晰,满是无助:“我真的……爱你,真的没有……”   她太笨了。   她真的不会喜欢人,她也没学会该怎么爱他。   从来没人教过她该怎么表达,她喜怒哀乐这样的情绪都没有,恶鬼日夜在她耳边控诉,她连自己都在压抑,对他所有的情感最后只能藏在心底。   他有好多资本。   可她什么都没有。   迟宁永远在感受被人抛弃、抛弃、再抛弃的过程。   她不是不想,是她爱不起。   迟宁哭得太凶了,像是恨不得把这几年没发泄的情绪都一块儿哭个干净。   她哭,薄知聿更像那个哭的。   刚才还凶得半死的人现在只知道手足无措的帮她擦眼泪。   “是我说错话,宝贝别哭了。”   男人的声音放轻了,发烧的音色低哑,现在听起来分外缱绻。   迟宁也想不哭了,就是止不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喊宝贝好好听呜呜呜。   薄知聿更慌,温声抱着她一遍遍哄:“以后真不说了,连以后都没有……打死都没有了,阿宁怎么样都好……”   迟宁闷声应了下,躲开他的视线。   “你刚才,还凶我。”   “……”   “还弄疼我了。”   “……”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迟宁蹦出来一句:“薄公主,你真的好难追呀。”   薄知聿无奈,他在她这儿哪儿还需要她追,她都不用勾勾手指,她站那儿他就乖乖过去了。   “是我的错。”   迟宁吸了吸鼻子,杏眼盯着他看:“那你还,吃不吃药?”   “吃。”   在迟宁的注视下,薄知聿把那些有的没的药片按量吃了。   迟宁点点头,慢吞吞地张开手,她刚哭过,语调都是软的。   “你抱我。”   “……”   薄知聿小心翼翼地把她拦在怀里,吻着她的长发,还不忘哄她。   “宝贝不哭了。”   /   晚上,薄知聿跟迟宁回家住。   迟宁开的车。   途中,他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在看什么神奇国宝的样子。   迟宁被看得不自在:“怎么了?”   “阿宁最好看。”   “……”   他生病的时候球都这么直吗。   迟宁耳尖有些热,没回答,继续开车。   “什么时候学的?”薄知聿问。   “快十九岁吧。”迟宁说。   她从精神病院出来不久,就被木沁丢去学车了。   薄知聿装作不经意间问:“那第一个载的是谁?”   这还能是谁?   迟宁:“驾校教练。”   “男的?”不用她回答,他自己开口,“女的也不行。”   迟宁被他逗笑了:“那男女都不行,不用教练,你要看着我开碰碰车吗?”   薄知聿眯了眯眼,很勉强地说了句行吧:“除了教练呢?”   迟宁想了会:“我继父。”   “?”   “但我感觉他是因为他不怕死的冒险精神上车的。”   考完驾照那教练还问迟宁,家里人胆子大不大。她还以为怎么了,教练说有能力就多买俩胆子备着,迟早用得上。   她就这么一句玩笑话,薄知聿一板一眼道:“我也不怕死,阿宁怎么不先载我。   “……”   这公主已经小气到她载谁都能吃醋了吗。   迟宁也真跟他讨论起来:“那你说说,你第一个副驾驶载的是谁?”   “……”   薄知聿安静了几秒,他说:   “以后只会有你。”   ……   回家的时候张姨还在家里,但薄知聿磨叽,他就是不喜欢让别人碰他,也不喜欢让别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地。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迟宁,他根本不会同意让张姨进他家里来。   迟宁也没打算让张姨照顾,她让薄知聿请假这两天别工作了。晚上给他量体温,快烧到三十九度。   睡前,因为高烧,男人的眼都是红的,还能知道攥着她不放,一遍遍地重复。   “阿宁,别走。”   迟宁:“不会走。”   得到她再三的保证,薄知聿才慢慢睡过去。   晚些时候,张姨轻轻敲门进来给迟宁送毛巾,隐约看见男人还牵着她的手,她含着笑说:“和好了?”   迟宁也跟着笑,她一只手不方便,但也没让张姨帮忙,自己帮他换毛巾。   张姨小声说:“刚才进门的时候,感觉薄先生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张姨跟你说,喜欢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跟那个苏小姐一点都不一样。   往常看见苏瑶跟薄知聿说两句话,男人懒洋洋地垂着眼皮,连在听她说话的样子都懒得装,都不爱搭理的。   她们俩说话都是压着声音的,突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猛烈地响起闹钟。   迟宁眼疾手快,立刻去按掉他的手机,做完这一切不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反应,还好感冒药的药效上来,他现在没那么容易醒。   迟宁弄完这一切,还怕耽误他事情,问:“张姨,他这闹钟重要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每天都回响,早上的点也会,但薄先生只是把闹钟关了,也没做什么。”   “好。”张姨出门。   迟宁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在想他这个闹钟究竟是什么闹钟。   早上也会有,早上不是他起床气最重的时候吗。   唉她现在一点都不了解他,他生活习惯变动的好大。   早晚,刚才的时间——   迟宁眼睛睁大,过往倒流回眼前。   是她吃药的时间。   之前她重度抑郁的时候,他说怕错过她吃药的点。   所以连她不在的这几年,他都没关掉过这个闹钟。   “……”   迟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慢慢翻涌上来,眼底发酸。   他在等她。   他明明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却连为她定的闹钟都没关。   每天都在数着时间,提醒,等待,重复。   他对她太好,好到连时间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舍得给她。   迟宁的心脏淋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雨滴形成的针脚密不透风地把她包裹着,鲜活的心跳疼得紧缩。   他怎么这样啊——   他怎么还会觉得,遇见他之后,她还有爱上别人的机会。   床边男人闭目在睡觉,黑发松懒的垂着,鸦羽似的睫毛轻翕,幽暗的夜灯为五官印出分明的画卷。   还好。   他还爱她。   迟宁红着眼,手慢慢贴着他的脸,她慢慢靠近,吻在他的唇上。   很轻,没有任何的□□,很缠绵的吻。   地面上是恋人相依偎的影子,夜深人静,星子都隐匿进云层。   在迟宁刚刚抽离的那顺,男人缓慢地睁开眼,深邃的眸光就这么直白地撞进她的视线里。   静了会。   迟宁心跳失控,耳尖都开始变红:“你怎么……”   薄知聿没动,任由她半俯靠在他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颈间,用了力道,让她整个人被迫地往他身边靠。   比刚才更近。   她贴到他的胸膛上,他热烈的心跳就在她耳边。   扑通作响。   男人说话的时候胸膛跟着起伏,声音沙哑:   “阿宁故意勾引我,嗯?”   他气息低低地拂过她颈间,缱绻又欲气,粗粝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她的细腰,触感清晰分明。   迟宁忍着羞涩没躲开,也这么看着他,直白问:   “那你上钩吗。”   薄知聿笑着,轻吻上她的眼尾:“怎么哭了?”   “……没哭。”   这个姿势,小姑娘的衣服宽松地往下滑,露出白皙的肩头和似羽翼的锁骨。   薄知聿垂眸吻了下她的唇,含着细碎的笑:“今天才发现我们阿宁是个小哭包。”   迟宁脸颊泛红:“我才没有。”   薄知聿见她没那么难过,才轻声说:“宝贝别哭了,哥哥心疼。”   迟宁还没说话,薄知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弯唇笑了声,尾音上扬,悠悠地打着转。   “其实也分点情况。”   迟宁好奇:“什么情况?”   “现在。”   “……”   下一刻。   她眼前翻天覆地地转,整个人都躺在他刚才的位置上,清冽的薄荷味铺天盖地地席卷。   黑暗独处的室内,只有朝向彼此依靠的体温。   她感官都被他占据着,暧昧的氛围裹挟而来。   “想听阿宁——”   男人重新对视上她的眼,那双漂亮的眼眸晕着迟宁看不懂沉色。   他吻到她耳后的位置,薄唇印得她发烫,染着欲气,声色低得发哑。   “哭着喊哥哥。” 第68章 “薄荷情诗。”   空调冷气缓缓下沉,热度仍在彼此交|缠靠近的氛围里燃烧。   耳后的触感酥麻,像是起了细小的电流一路从皮肤蔓延的心脏,亲昵又暧昧地触碰着。   迟宁想躲,他的手提前一步禁锢住她的细腰,冰凉的空气一同摩挲着,她眼尾泛起潮红。   他的声音低哑,又像是某种致命地蛊惑。   “宝贝,别躲。”   薄知聿轻抚着她的眼尾,吻上她的唇。   侵入的气息辗转于唇齿,轻咬着她的舌|尖,不着急,细腻的勾勒着她的轮廓,像是在教她的模样。   “阿宁,要这么亲……”   迟宁眼睫轻轻发颤,她的意识混沌,只知道跟着他的话去做。   在她回应他的那瞬,男人含混低笑了声,沉得耳畔酥麻。   “——怎么办啊?”   “……”   她迷朦地睁眼看他,反应迟钝。   男人的桃花眼渡着黯色的光,唇色比往常更要艳些,红色调作底,他像活色生香的妖孽狐狸,步步勾引。   就这么缠绵地看着她,懒懒散散地说:   “阿宁看我一眼,我就上钩了。”   “……”   迟宁被他逗弄得不知所措,没敢在看他,整张脸都埋首躲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出声:“别弄了。”   她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小声说:“你还在生病。”   薄知聿没放开她,迟宁明显感觉有什么靠近,他嗓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故意放低了声音。   “可哥哥被阿宁勾|引得好难受。”   “……”   他还要不要脸!!   明明就是自己弄得!   迟宁有些羞恼地说:“你真的……”   他亲吻了下她的唇,把她没说完的话都封缄住,又开始用他那双诱|惑人的桃花眼看着她,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委屈。   “阿宁帮帮我,好不好——”   “……”   /   第二天迟宁起来得比他还晚,揉着惺忪的睡眼,刚一动,又觉得腿开始泛着疼。   回忆在眼前的放映,头顶摇摇晃晃的灯影,耳畔男人缱绻勾人的气息。   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求饶似的问他好了没。   大概真没有薄知聿这么禽兽的人了。   男人一边温柔地吻她,一边不让她有半点退缩的余地,调情似的:   “怎么办。”   “阿宁没喊哥哥,好不了。”   “……”   非要让她都是哭腔,然后一遍遍地喊他。   禽兽。   非常禽兽。   迟宁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她连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这是他的床,周围全都是他特有的气息。   他们这个进度真的合理吗。   别人破镜重圆也……也这么花里胡哨吗。   算了。   别人没有薄知聿这么骚气。   迟宁刚想动,门口敲动了两下,薄知聿端着碗粥进来,他笑:“醒了?”   昨天还是病恹恹的,今天仿佛春天在世,整个人都是柔和且耀眼的。   “醒不了。”迟宁重新把被子拉上,不太爱搭理他。   薄知聿轻笑着:“阿宁演睡美人?”   “就演。”   薄知聿说着,还真有要看的意思:“腿疼?”   他掀她被子的那刻,迟宁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锁到床边的角落,像受惊的小白兔。   “你干嘛?”   薄知聿被她这反应逗乐了:“阿宁学会怕我了?”   迟宁听他这洋洋得意的语气就来火,用脚去踹他,他反应更快,顺势抓住她的腿。   没用多大力道,寸劲儿,但她没法抽回来。   薄知聿垂着眼,还挺认真的:“别动,哥哥给你看看。”   “?”   还看看?   看看?   迟宁咬牙切齿:“薄知聿,你能做个人吗?”   薄知聿饶有兴趣地跟她讨论:“那下次不用腿?”   “……”   “别地儿也行。”   “……”   “你身上每块地儿我都喜欢。”   “……”   疯了疯了疯了。   你真就他妈铁了心要当畜生了吗?!   迟宁人麻了,无情下最后通牒:“薄知聿,你起不起开?”   薄知聿低笑了声,手扣着她的后颈,安抚似的轻吻着她的唇角。   “哥哥错了,宝贝别生气。”   他这就是标准的“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但这老男人每次喊宝贝她都很喜欢呜呜呜。   迟宁反应了会,后知后觉地推开他,捂着唇:“我还没洗漱呢。”   “过来。”他朝她伸手。   “嗯?”   “不是腿疼?”薄知聿笑,“抱你过去。”   迟宁没忍住,也跟着弯了眉眼,她慢吞吞地挪过去,跟个考拉似的扒拉在他身上。   她很喜欢他。   因为在薄知聿这儿,她永远会体会到什么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   迟宁量过薄知聿的体温,退烧了,她现在处于放假状态没什么事儿做,昨天被折腾了一通人也懒,干脆窝在家里看书。   薄知聿没想走的,白涂临时有事,公司的电话都催到迟宁这儿了。   她让他去,但他不乐意走,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迟宁跟他一起去公司里。   昨天迟宁来的时候,他办公室外就只有一个秘书在岗,今天才发现他连身边的秘书都换了一批,完全不是之前看的那些人了。   各个都是美女。   唉。   薄知聿在开会,他怕她无聊,让白涂找了点新鲜玩意儿给她解闷。   说是这么说,白涂哪儿知道带迟宁玩什么。   白涂说:“要不我们逛两圈公司?”   “行。”   迟宁还未出门就听到外头的小声谈话。   “里头那小姑娘是谁啊?刚上大学吧,看起来年纪好小。”   “不知道,但是是薄总亲自带来的,我看薄总那眼神,关系相当不一般。”   “啊?但薄总不是和苏小姐是一对吗?”   “就是啊,平常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苏小姐,这么多年了,肯定还是他们俩。薄总又没说跟里头那位是什么关系。”   “……”   白涂也听得清楚,尴尬得要命,他咳了声:“她们开玩笑的,主要是——”   “没事。”迟宁说。   他们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外头典型惊弓之鸟四散。   白涂仔细观察着迟宁的表情,好像没什么介意的,他才放心带她参观环境。   白涂说:“要不考虑下转来我们的这儿工作,你也方便点。”   迟宁开玩笑:“就只是我方便?”   “当然,我们肯定也是方便的。”白涂说,“你这种人才,哪儿有不抢的道理。”   迟宁轻笑了声,也没怎么当真。   白涂给迟宁介绍到一半,昨晚当值的秘书遥遥带着人过来。   “阿涂,你怎么没在忙?”女人白色的裙摆飘扬。   说实话,迟宁还是比较喜欢苏瑶穿旗袍,明艳大美女。她穿这类清纯的裙子,总有种压气质的感觉。   “你好。”迟宁主动打招呼。   女人对女人,总是能兵不血刃的开战。   苏瑶脸色僵硬一瞬,说:“迟小姐今天心情这么好,还有空到这儿来?”   “被人骗来的。”迟宁笑。   苏瑶也不动声色道:“来都来了,我请迟小姐到会客厅喝茶吧,以尽地主之谊。”   话里话外都在宣誓主权。   他们在的区离部门的办公区不远,虽说不认识迟宁,但没有不认识苏瑶的,这场面相当能吸引吃瓜群众。   有人嗓门大点的:“刚才还听说薄总带了个姑娘到公司,现在什么情况?正主上门来收拾小三了?”   “救命,我不会在这儿看到八点的狗血打架吧。”   “……”   这总结得挺到位的。   就是在几年的空白,也造就了在他们看来,她才是那个小三的理解。   说实话,迟宁挺不擅长和女人撕的,女孩子无论是掰扯起来还是打架都挺麻烦的,还得总想法子留着她三分薄面。   真累。   “谢谢,到我不喝茶。”迟宁温声说,“至于地主之谊,有人已经尽过了,不麻烦苏小姐。”   “……”   “——尽地主之谊?”男人轻懒的声音响起。   在迟宁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后背已贴上热源,薄知聿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搂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   “女朋友想要招待谁?”   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迟宁愣了片刻:“你不是开会吗?”   “怕你被人欺负。”薄知聿懒着腔调,“我辛苦追回来的女朋友,被吓跑了怎么办?”   “……”   他怎么在大庭广众的也这么不正经。   迟宁偷偷扯了下他的衣角,示意够了。   薄知聿是没半点领会的意思。   男人衬衫松懒地敞开两颗扣子,脖颈上的文身显眼,这一身正装都压不住他的痞气。他弯了弯桃花眸,对苏瑶话说的很客气。   “我小女朋友有点儿怕生,抱歉。”   “……”   /   闹了这么一圈,迟宁也不好在他公司待下去,她想回家,他也就随她一起回去。   到家以后。   迟宁看信息,木沁发来的,说她这两天有事要回国一趟,明天早上的飞机到,顺便跟她好好谈谈。   这谈什么,她们心底清楚。   迟宁想了会,她给陈芷打电话。   “那个酒店房卡帮我打个电话一个小时后,我等下过去补办。”   陈芷失落道:“您要回美国了吗?”   迟宁没回答:“等会我发个地址给你,行李放到这个地方就行。”   “好。”   挂掉电话后,迟宁进厨房,她在犹豫该怎么和薄知聿说。   “那个……”   薄知聿打断她:“饿了?”   “不饿。”   “我饿了。”   迟宁干脆等吃完饭:“……也行,我去收拾下东西。”   迟宁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客房,得带上电脑还有两本书,她东西一向不多,收拾必要的物件就行。   算上酒店那边的行李,应该能糊弄木沁一阵。   薄知聿站在门口看到的场景便是这样,原本摆上她生活气息的物品渐渐收拢起,本无装饰的地方又回到空空荡荡的状态。   他站在门口,安静无声,如同麦田里终年矗立不动的稻草人,独自地、孤独地在守护这片永无回响的存在。   房间密不透风,月光无法从缝隙里攀爬而入,这儿是狭小到能碰到彼此的鱼缸,拔掉氧气瓶后,他甚至无法喘息。   “要去哪儿。”他淡淡地问。   薄知聿眼神都是空的。   “阿宁,要去哪儿——”   迟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撞进他眼波的那瞬间,心跳仿佛停止跳动。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薄知聿。   病态。   冷漠。   暴戾。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他的脚步声,他走进她的房间,用钥匙把门锁上,放在一个她完全拿不到的地方。   他说,他把外面的大门也锁上了。   在这瞬间,迟宁才彻底明白他们这四年的分开,究竟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   迟宁解释:“我没有要走,我是为了——”   “阿宁,你怎么每次都会抛下我。”   薄知聿的语气还是淡的,他看着她,眼底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她感受到的却是最覆灭倾盆的暴风雨。   经不得触碰,她只要一拉扯他的情绪便骤然崩裂。   他朝她靠近,手从她的脸侧抵上她的脖颈。   近乎是种求生的本能,迟宁心跳疯了似的加速,他的指腹摩挲得她皮肤泛疼,她想后退,又惊觉她的背已经贴上了墙壁。   “你说爱我。”他说。   “我没有要走,真的,是为了明天去应付我妈。”迟宁对上他的视线,“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爱你?”   连迟宁这性格的人都觉得他这样,寒意钻骨,觉得后怕。   他比起之前,还要疯。   迟宁没躲,她试图去安抚因为她肆意生长的戾气,她没挣开他在她颈间的手,直直迎上去,靠近去吻他的唇。   温度很烫,分不清是体温在燃烧,还是极端的情绪促使。   薄知聿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地打量和判断。   迟宁感受得到,可她没躲。   他们都在博弈,猜最后是谁先低头。   冷气裹挟着,从她的后腰往上,肆无忌惮,那层茧壳化作尘埃的声音。   冰凉的空气和陌生的感触袭来,迟宁耳朵都是红的。   “你……做什么?”   男人俯在她耳边,音色发哑,带着极为浓烈的占有欲:   “做|.爱。” 第69章 “薄荷情诗。”   空调沉沉运转的声响,被他遮挡了大半的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迟宁视线不知到底该放在哪儿,现在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破裂的衣服安静地躺在地面上,毫无阻隔,她比以往的每次都更加清楚的感受到他的体温的炽热,背后是凉如脊的墙面。   迟宁心跳失控。   薄知聿抬起她的下巴,以一种强迫的姿态逼她看着他。   男人的肤色冷白,桃花眼是沉的,眼下那颗红色的泪痣旖旎的色彩更烈,像漫画里出现的吸血鬼,妖冶又令人恐慌。   薄知聿紧绷着下颌线,他重新去吻她的唇,没有之前的凶狠,却像是拆掉礼物前最后的小心翼翼,一点点、慢慢地吞咽着她。   迟宁本能地哼出声,很轻,像小奶猫求饶的动静。   随之而来,静谧的空气里隐约出现撕包装袋的窸窣动静。   这玩意儿他带身上?   迟宁耳畔红到极致,真没忍住:“薄知聿,你禽兽吗?”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承认得坦坦荡荡。   “在你这儿,当什么人?”   “……”   迟宁思绪混沌,身上的痛感没完没了的袭来,她没有发泄力道的地方,下意识用指甲去剐蹭他的背,交错杂乱红痕暧丨昧又显眼。   她疼得要命。   偏偏他还不放过她,低低伏在她耳边,伴随着闷热的喘丨息,语气低哑又浪荡。   “宝贝,做到你走不了——”   “好不好?”   /   第二天迟宁是被闹钟吵醒的,早上九点,这闹钟是准备出发去给木沁接机的。   她下意识动了下,后遗症在此刻提现得淋漓尽致,浑身酸软,还疼得半死。   想动也不好动,身后的男人还紧紧抱着她的腰,像是黏人的大型犬科动物,听见动静还知道蹭蹭她的颈窝。   她感觉自己不是被热死的就是被压死的。   迟宁睁开眼想去找衣服,地面上都是她衣服的残骸,床单皱巴巴的,她身上目光所及的地都是凌乱的吻痕和被弄出来的淤青。   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昨天换的,就一件宽松的男士T恤,也是他的。   迟宁真是哪儿哪儿不痛快,然后边上这人还能自顾自的睡觉。   “起开。”   他没动,反而把她搂得更紧。   “薄知聿——”她伸手去捏他的腰。   刚刚碰到那刻,迟宁的手腕猛地被攥住,翻天覆地,她对上男人那双眼。   刚开始大概是真没睡醒,他眼神都是困的,她挣扎着让他放开,第二次去碰他腰的时候,他轻轻嘶了声。   这会儿看她的视线越发幽暗。   “阿宁,男人的腰不能随便摸。”   “……”   “我那是掐。”迟宁心头一跳,“你他妈别大早上又畜生。”   薄知聿弯着眼,认真问:“可以吗?”   迟宁一想起昨晚就瞳孔紧缩,没好气道:“你说呢?”   薄知聿被她的反应逗乐了,靠过去亲她耳朵:“宝贝好可爱。”   “……”   可爱你大爷。   迟宁是真没想跟他纠缠,把人弄开,自己去洗漱。   她起来,薄知聿也就这么跟在她旁边陪她。   刚才没看镜子没发觉,现在看着镜子真觉得薄知聿这人混蛋到极点,他明明知道她今天是要出去见人的,吻痕全都弄显眼的地方。   连她锁骨都是暧昧的红痕。   她皮肤也娇,他下手还没轻没重的,她看起来更像被人打了一顿。   她盯着在看,他也在看。   迟宁转过去瞪他。   薄知聿低笑了声,有些懒:“我也疼啊。”   “?”   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迟宁还真要跟他掰扯了:“怎么,薄三爷也是女孩儿?”   薄知聿散懒地笑着,俯身靠近,下巴抵着她的颈窝说话,把情人交颈的腻歪劲演到极致了,他低低道:   “阿宁紧得我疼。”   “……”   迟宁立刻精神起来了,她抬手去拍他,有些羞恼:“你能不能!闭嘴!”   薄知聿笑着,没在闹她,到她旁边去洗漱。   迟宁出门明显是来不及了,昨天被薄知聿这么一折腾,她那些要带的行李也没法弄,计划全盘错乱。   在车上,还得费劲的搁那儿遮吻痕,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心想:   ——完了。   彻底完了。   去机场也是薄知聿送她去的,他现在的I情绪格外敏感,迟宁看出来了,平常无论做什么基本是在他正常的范围内,但只要一涉及她,他的理智便荡然无存。   就像现在,他就是不乐意让她单独做点什么事。   临下车。   迟宁说:“找个时间,我们谈谈。”   “嗯。”   迟宁说:“我妈在国内就待两天,我应付两天就回来。”   他没说话。   迟宁有些无奈,她靠过去抱了下他,放轻了语调哄:“我把身份证留给你行吗?哥哥,我真不走。”   薄知聿眼睫翕动。   “都做成这样了,你还怕我走吗?”迟宁红着耳朵,也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现在是我,让你,对我负责,懂吗?”   “……”   各种有的没的说服了他半天,薄公主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吻了她一通,勉勉强强点了头。   不止要她的身份证,还让她晚上必须回来找他。   迟宁真是觉得,没有比这个公主还难哄的人了。   /   刚回国内的时候,那晚木沁给了她地址和钥匙,她说这是后来她在南汀面的房子,让她回来的时候不用无家可归。   迟宁还是选择住酒店。   于她而言家不是房子,是人。   她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住在大的房子人也是空的。也习惯了许多年,没有必要再因为一栋房子去告诉自己还有家。   太凄凉了点儿。   木沁回来的时候,显然也是发现了这点。   她端着杯黑咖啡,眼底还有没散开的眼圈,迟宁想,还是年纪大了,以往的木沁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求自己保持百分百的完美状态。   迟宁以为她要开始严刑逼供的时候,她只是让助理送来吃的,摆满一桌。   木沁说:“先吃饭。”   “……好。”   这顿饭吃得迟宁挺食不下咽的,不止是现在,木沁似乎就是在打磨她的耐心,吃完饭那,看电视,她就是不提正事。   迟宁手机滴滴地响,她刚改的毛病,把手机调成响铃模式能听到信息提醒。   但这炸弹似的铃声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木沁问:“不看看?”   “不用。”   “看上去挺急的。”   迟宁也跟她兜圈子:“我觉得现在也挺急的。”   “是你在着急。”木沁说。   在美国的这四年,迟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和提升自己上了,这和木沁对她的期望一样,所以这几年她们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冲突。   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好像把彼此都用力糊在脸上的伪装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   “你跟他住在一起?”木沁直白道。   “是。”   “你回国还是为了来找他。”   “是。”   静了几秒,木沁叹了口气:“阿宁,你还是太单纯。”   迟宁对她这满含惋惜的语气很不习惯,就好像她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我已经成年很久了,我也在社会上工作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你才认识了多少人就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木沁反驳她,“阿宁,你今年多大?二十二,他今年多大?三十了吧?你知不知道他们这种人就是喜欢找小姑娘玩?”   “……”   是二十九。   迟宁在心里默默补充。   “就算我能撇开你们的身份地位不谈,那我们就来聊聊你和他这四年的空白。你知道他这几年身边有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事情吗?他和别人的感情你都了解过吗?”   木沁把咖啡放坐上,陶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们的感情本来就是一场悬殊的较量,你没有他那么多的资本去对赌。”   “阿宁,你太喜欢在感情里把自己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四年前,你差点连大学的毕业证都拿不到,现在,你要为了他放弃MIT保研的资格。可你想过没有,一旦他不爱你,你只会害了你自己。”   说到最后,木沁说。   “你还年轻,你会见到更好的人。”   听完这么长一段,迟宁还挺有闲心在观察木沁喝得是什么咖啡,味道还挺香的。   静了一会儿,迟宁耐心问:“您说完了吗?”   大概是看她这个态度来火,木沁直接道:“我是在教你,不要因为这种人把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这种人?”迟宁眯了眯眼。   “你别告诉我,他不知道你今天要来见我,才把你弄成这样。”木沁的眼神扫到她往下掉的衣领,“今天回家,他的车跟到了小区门口。阿宁,你知道他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迟宁不动声色地把衣领往上抬,“我也不是正常人。”   她又没忍住在心里把骂了薄知聿一顿。   这老男人,在车上的时候问他遮住了没有,他还跟她说都遮住了。   薄·浑身都是心眼·公主。   木沁大概是被她气到了:“迟宁,我在跟你就事论事。如果哪天你们的感情到变质的那刻,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该如何自处?”   迟宁揉了揉太阳穴,久违的疲惫涌上心头:“我知道,就算我现在说他对我着呢很好,您也不会去信。但妈妈,您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的态度一直批判我。”   木沁:“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傻得可以,也不值得被人喜欢,”迟宁垂下眼,她不喜欢这种直白剖析自我的方式,“也还是个随时随地可能复发的抑郁症患者。”   “我活到现在,见过许多人了,他们爱我完美的礼仪、优异的成绩、漂亮的脸,只有他——只有他爱我的病态残缺,他见过我所有的不堪,他仍没有一秒钟放弃过爱我。”   迟宁压抑着渐渐翻涌上来的情绪。   “我知道您不爱我,我只是想相信一次……会有人会这么不顾一切……矢志不移地朝我而来。”   “我只是想相信,原来我也值得被人喜欢。”   /   和木沁谈话完,迟宁打电话去给薄知聿。   “怎么了?”他说。   “没事。”迟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妈这儿晚上我走不了,明天早上我去见你,保证不食言。”   薄知聿根本没管她在说什么,执拗地重复:“阿宁,怎么了?”   “真没事。”迟宁笑着说,“先挂了。”   挂掉电话,迟宁重重喘出口气,她躺在床上回想今晚的过程。   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把真实的自己剖开,她其实不怎么怪木沁,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她自己也觉得薄知聿挺……不靠谱的。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她知道该站在木沁的角度,木沁从来都不知道该站在她的角度上。   她们之间永远是单相交流。   挺累的其实。   木沁问这四年和他的空白。   迟宁想起来那年在精神病院里的时候,她刚刚做完电疗不久,混沌得像骨头都被人打断重接过。   她受不了这种日子了,真的受不了。   她偷偷骗来了隔壁病床的手机,去打电话给他。   那时每嘟一声,就好像有人在砸着她的心脏。   “喂?”是女人的声音,“您好,哪位?”   “您好?薄先生在换衣服,不方便接电话,您方便留下名字吗?”   “……”   迟宁没说话,她只觉得她被人彻底砸碎了。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分开好久了,他有去喜欢别人的权力。   又一遍遍折磨着自己,留在这腐朽腌臜的烂摊子里溃烂。   太久了,也可能是做电疗太疼,迟宁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只是偶尔会猜,究竟是苏瑶,还是他身边哪位漂亮的秘书还是大小姐。   她也不大想知道到底是谁。   只要,他还爱她就好。   迟宁想,她确实跟木沁说的一样,她赌不起,从来都是一无所有的。   而他们的爱情,从来都是互相折磨。   她说服了自己许久,他会爱她。   又开始变成一串疑问,他会爱她吗。   迟宁自嘲的笑笑。   她真的好脆弱。   ……   晚上,迟宁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这里压根就没有带能助眠的药物,翻腾半天百无聊赖地下楼,打算随便整点什么能助眠的。   冰箱也就今天临时买的水果,迟宁拿出来,找了把水果刀。   这手还没下去,外头砰砰作响的砸门声和滴滴当当的门铃齐飞。   迟宁是第一天到这儿,只能是木沁的客人。她头本来就疼得半死,被吵得也忘了分寸,拿着水果刀就出去开门。   须臾。   玄关的灯光晕上男人的面庞,脸色冷暗,他来的时候大概很急,气息不匀,下颌线绷得极紧。   在迟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间,她手里那把锐利的水果刀已经被人抢走,取而代之的是,她陷入满是薄荷清冽的怀抱里。   她怔怔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紧张又蓬勃的心跳。他抱的力道好紧,迟宁被勒得得有些疼,刚刚挣扎了一下。   男人轻抚着她的背,慢慢的,带着浓烈的安抚意味,低低道:   “别难过,哥哥哄你。”   这一刻,时间都静止。   迟宁眼泪从眼眶里砸下来,她忍了一晚上的憋屈情绪在此刻决堤,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遇到他,她就好容易哭。   她明明什么都和他没说。   他却能安抚她所有痛到骨髓里的伤疤,和以前一样。   她不用说。   他都知道。   这晚,苦苦蜷缩在黑暗里的她,好像又回到那天。   他朝她走来,她的世界便燃起了夺目又热烈的焰火,他抓住她狼狈地、摆在空中摇摇欲坠的手。   他仍在朝着她笑,如同他说过的承诺。   “我来做你的神。”   “阿宁,我来救你。” 第70章 “薄荷情诗。”   大概是这敲门的动静大了点,木沁醒了,人下来在楼梯上看着他们。   迟宁被他扯到身后,以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她什么都还没说,就只听见他的声音,很冷,几乎没有半点情分在。   “不用听也能猜到您跟阿宁说了什么,当年让您带她走,是因为她想走,不是因为我承担不起她留下来的代价。时至今日,她不想走,您也逼不得她半分。”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语气就分外渗人。   “您也不用猜,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对您也没半点好感。现在能在这儿好好跟您说话,是不想让她为难,但我忍到现在发现,您似乎就是学不会该怎么好好说话,她只要一碰到您,永远都在受伤。”   “阿宁是我,辛辛苦苦宠着长大的女孩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这人性子偏激,最喜欢连本带利的讨东西,多恶心的事儿我都能做——希望您牢牢把这句话记住。”   他这一连串的,直接让迟宁僵在原地。   她感觉木沁有生以来,就没有这么被人怼过,还外加威胁恐吓的。   薄知聿还是狠的,这人无论是从语气还是从过往经历看,他说话听起来完完全全给人一种“我没有在开玩笑”“不信你就试试”的恐怖片既视感。   离谱,突然就离谱了。   说着说着,薄知聿收敛了点语气,把他手里的水果刀放在沙发上:“阿宁我带走了。”   迟宁被他这么一扯才回神,他刚才抢她水果刀的时候根本没管是刀锋还是刀柄,就这么直直地攥在手心里,血一路顺着他的手掌心一路往下滴。   迟宁立刻拿纸巾给他止血,她眼睛慢慢红了:“薄知聿!你真的是——”   刚才抢她刀弄出来的伤口,他一点没管,还在哄她?还在为她出头?   疯子。   怎么会有这种疯子?   “不疼。”薄知聿哄着她,跟刚才冷着脸放狠话的人截然相反,声色里只有数不尽的温柔。   “你哭我才疼,不哭了宝贝。”   /   时间太晚了,迟宁不管他说什么都拉着他去医院挂急诊缝针,伤口算深的,血一直止不住。   她哭得眼睛都是肿的。   护士姐姐过来拿纸巾给她:“小姑娘别哭了,你男朋友的伤不算严重的,休息半个月就能来拆线的,没什么危险。”   迟宁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眼泪。   凭什么。   他那么好的人永远在为她受伤。   护士姐姐开导她:“你们感情好让人羡慕,你知道你男朋友进去前手术室之前还跟医生说,想把你哄好了再去缝针。”   “……”   迟宁真的又想哭又想笑,他真的很烦,烦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哭。   不能哭。   哭了他会担心。   迟宁对护士姐姐说谢谢,努力整理好情绪,正打算发信息给张姨,让她明天做点补身体的汤给他,耳边突然炸开声响。   白涂急匆匆地赶来:“他进去了?怎么样?人没事吧?”   旁边的柏云圣扯着白涂的手臂,他垂眸去安慰迟宁:“有没有被吓到?”   “……还好。”   “最近是不是又失眠?”柏云圣大概判断,“阿宁,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崩的太紧,发泄出来也没关系的。”   “都这样了还来呢?”白涂这回是真忍不住了,“我真的,一遇到她阿聿时间基本都在医院里度过的。”   迟宁错愕:“都在医院?”   “对!都!”白涂说,“你今晚没跟他打电话前,他看了一晚上手机,生怕错过你的消息,把你的护照和身份证行李全部锁到保险柜里。收到你的电话之后,他停都没停就直接去找你了。”   “迟宁,我知道你的状况很不容易相信人,薄知聿也确实跟我们都不一样,疯得明明白白。但你能不能相信他一次?他真的,只爱你。”   “四年前,就是这个疯子忍受不了失去你,他很傻逼地因为你——自杀了。”   “……”   白涂仍然记得那铺满红色的一天。   他抢救了一整晚,持续的昏迷不醒,瘦到棱角锐利,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气,就是这样偏执又疯狂的人,他从鬼门关被抢救回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喊疼,也不是怨怼。   只是一句轻飘飘地,随夏夜的风一同卷入尘埃。   他说:   “真难过,她还不爱我。”   “……”   白涂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薄知聿这份感情,在现在这样物|欲横流,爱意转瞬即散的年代里,他孤零零地守着那份炽热至今。   “你以为他跟你在说情话?情侣之间明知成不了真幻想叫做情话。”白涂说:“可他呢?他为你说的,哪条没有做到?”   “你以为他能再爱上别人?迟宁,他明明跟你说过的。”   ——你好,我的全世界。   白涂问:“你看到他颈上的文身没有,大动脉的位置。”   迟宁怔愣在原地。   “薄知聿,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只会在你的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他爱你。”   如果非要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白涂会说:   他是你的神,亦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第71章 “薄荷情诗。”   白涂说像老式卡带的录音机一遍遍在迟宁的脑海里重播。   “你知道他出来以后,住院大半年,看到手机里每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都感觉是你打的。那天因为护士接了个跨国电话,他大发雷霆,连医院都乐意不住——”   她打出去的那个电话,不是什么漂亮秘书或是苏瑶,只是临时负责他的医护人员。   迟宁总以为他们的关系像是半成品的陶瓷器,易碎易裂,甚至不需要人推碰,是怎么都无法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产物。   可她从未看到,他在用最炽热的高温淬炼,让那些狰狞的疤痕重塑。   不是半成品。   永远是完美无瑕的。   迟宁不知道,她如果知道他会这样,当初她决不会走。   可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迟宁坐在他的床边,男人手上包裹着厚重的纱布,针线缝着他的皮肉,他衣服下摆还沾着没洗净的血。   她总觉得他的手漂亮。   可连他的手也三番两次的因为她伤痕累累。   迟宁垂下眼,泪珠啪嗒滴在他的手背上。   “我对你太差了……”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哭,不断地重复这句:“哥哥,我对你太不好了……”   薄知聿手上打了麻醉,药效没退其实感觉不到疼,再说他本来也不是会觉得疼的人,他更见不得迟宁哭。   他慌乱地去找纸巾给她擦眼泪,温声哄着:“怎么不好?阿宁对我最好。”   “不好,真的不好……”迟宁抬起眼看他。   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去看他脖颈上的文身,荆棘和锐刺横亘在他蓬勃生命的大动脉上,喉咙稍动,尖刺沿着毛孔扎进他的血脉。   都是伤。   都是刺。   迟宁去碰他颈侧的位置,平常看不出,手一碰上去,突起的疤痕和心脏的跳动交织。   很热烈,很棘手。   该要有什么样的用决心在会做这样的事。   “疼不疼?”她问。   “不疼。”   “骗人。”迟宁不信,哽咽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说,“阿宁再看我一眼就不疼了。”   “……”   迟宁哭得眼睛都是肿的,她哑着声:“我们不该遇见的。”   从头到尾,他没拦过她的动作。   薄知聿只是笑,他顺势把她抱入怀里,声音温柔;“幸好,能遇见你。”   文身在皮肤薄的地方最疼。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躺在那张刺青床上,看着的那尖锐的针扎入他颈间的表皮上,慢慢地,仔细地,长时间生长出的大片文身。   他在看窗外,热烈又肆意的骄阳,这是已经过去的夏日。   痛感蔓延到神经,汗水从额角滴落到下颌,闷热不断地裹挟着。   他在想她这两手漂亮的花臂究竟得遭受多大的疼。   刺青师问他设计图案有朵花点缀会好点,问要玫瑰还是百合、郁金香。   他说要柠檬花。   刺青师还以为他在玩梗,笑了半天。   柠檬花不宜保存,摘落即谢,要小心翼翼地干燥保护。   他想保护她。   我的阿宁。   在荆棘之上,亦能盛放。   那天,以他最显眼,最重要生命线的皮肤为画布,精雕细琢,在针眼里最终镌刻出细致又锐利的风景。   很久以前,迟宁问他身上没有文身吗。   他一直觉得这种东西是要带到坟墓里,该选最重视的。   他选好了,是对她所有美好的期许和承诺,是他赤诚又别无所有的爱意——   可以为她死,也可以为她生。   /   薄知聿的伤不用住院,缝完针不高烧就能回家,按时来医院换药,等时间到来拆线就可以了。   迟宁陪他们折腾到天亮,哭闹了半天,小姑娘本来就不适合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窝在车上睡着了。   薄知聿给她盖好薄毯,又确保车座椅的位置她睡的是舒服的,再三确认过才走下车。   白涂当的司机,他冷眼在旁边看,也觉得好笑:“到底受伤的是你还是她?”   “嫉妒?”薄知聿笑。   “呦,三爷总算会开玩笑了?”白涂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您以后都学不会该怎么笑了。”   自从迟宁走后,这人跟活阎王的状态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薄知聿本来就吓人,这脸再板着,简直毛骨悚然。   薄知聿没应,他皱眉看着他那烟:“拿远点。”   “你自己不抽得比谁都凶?”   “在戒,会熏到她。”   白涂:“……”   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儿尊严。   白涂忍无可忍,真是只要跟薄知聿说话,聊不到三句,最后全都会变成跟迟宁有关的话题。   “你用这么多套路,后面怎么办?”   说实话,从头到尾迟宁能回国根本就不是个意外。   他们集团自己人才济济,市场上真论技术有几个能跑在他们前面?所谓合作的钩子,还是他们自己抛上去的。   迟宁接下项目回国,他又故意刁难卡方案。   她熬夜,他换了不起眼的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送她回家。   后来他想去找机会偶遇,公司停电,又顺势拿走人家的酒店房卡,跟着她去711看她工作,硬是把人骗回家了。   就连木沁那儿也是故意的,薄知聿知道按照迟宁的性格,根本不会在第一时间肯定他们关系的长久性。   她做不到,他用下三滥的手段都得办成。   再到刚刚,白涂有点儿窝火是真的,薄知聿让他告诉迟宁他自杀的事情也是真的。   这算什么?   兵不厌诈还是老奸巨猾?   薄知聿这几年,真浑身都是心眼,白涂已经完全看不透了。   薄知聿给这段心眼正式下定义:“道德绑架。”   白涂:“……你还挺有数?”   薄知聿懒洋洋地笑着,没说话,从头到尾,他并不觉得他自己这段做法有哪里是错的。   他知道她心软,势必,从这儿之后,迟宁不会再说半句离开他。   这极端吗。   那又如何?   只要她爱他。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   /   迟宁这几天都只在家照顾薄知聿,这会儿有些茫然,也没注意直接条件反射的走到原先自己住的那个房间里。   上面门还是锁着的。   前几天薄知聿说过,她如果打得开,她就能进去。   迟宁其实真不是有好奇心的人,被他钓了大半个月了,现在终于开始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了。   这房间装的还是密码锁,据张姨说,只有薄知聿能进去,平常打扫也不允许她来。   迟宁小实验了一下他们俩的生日,不对,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对。   反正试了一大圈,她就没猜中过。   在和密码奋战的时候,她手机叮当一声,是她邮件提醒,木沁发来的。   前半部分是让她考虑这两天一起回美国,后半部分是她这四年的盲区。   木沁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几年他都有来MIT看过你。】   迟宁犹豫一瞬,开始重新输入密码。   ED2437,开了。   是那年她离开国内的航班号。   迟宁走进房间,里面的布局和陈设的和以往的一模一样,还是她的生活习惯,不会关窗也不拉窗帘,特别喜欢阳光照着的感觉。   她许久不进来,这一瞬间她才发觉——   她这家房间,是他这套房子里最阳光四溢的一间。   他那本装模作样的《C语言入门》还摆在她的书桌上,里面还是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还有她给他整理的计算机入门知识,都是A4纸打印出来的,可却没有落灰,只有折角是旧的。   他有在看。   明明看得明白,却还在看。   迟宁顺手拿起那册《C语言入门》的外封,打开——她看见了一沓南汀和美国来回往返的机票。   木沁发给她的照片往下,是一张薄荷绿的信纸。   是那天他决定离开的时候,最后以最热烈、欢愉的情绪写下的信件。   他的笔锋很凌厉,很漂亮,力道透纸三分。   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诗。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第72章 “薄荷情诗。”   迟宁没能等到明天,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匆匆打车到木沁住的地方。   那时候木沁正在收拾行李,落地灯光照在她鬓角上泛白的发梢,临行前,她还在打电话忙事业。   迟宁在这种时候就会知道自己和木沁的区别在哪儿。   木沁几乎把生活的精力都奉献给她的事业了,她不是眼里没有这个家,在她眼里,有钱才有家。   迟宁静静等她打完电话,木沁见她过来不意外,她还在喝那苦涩的黑咖啡。   “坐,想好了?”   “想好了。”迟宁说。   “我估计你答案我不想听。”木沁总是会先发制人。   迟宁点头,她试图让她能理解他们的关系:“妈,我不是那种会把全部都赌在男人身上的人,回国也并不代表我会放弃学业,我能有我自己的成就,我还是我。我并不会因为喜欢他,就失去了自己。”   木沁淡淡笑了声:“阿宁,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什么吗?”   “什么?”   “十九岁的我。”木沁回忆着,“当年我跟你亲爹……就是那穷小子背井离乡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告诉你奶奶的,我说,未来掌控在自己手里,我能创造出更好的未来。”   “你做到了。”迟宁说。   “是,可我身边的人也不是他了。因为他永远不知道对我负责,甚至是在有了你之后也是这样。我会去想,如果十九岁的我没有跟他走,我是不是不用再多吃这么多苦。”   不等迟宁开口,木沁就说:“我不是后悔生你的意思。你很聪明、很漂亮、性格也很像我,只是阿宁,二十岁的我照顾好自己已是两头难,我没法再照顾你。”   迟宁听着,她直白地戳穿这层薄膜。   “不是没办法,是因为我不是你的第一选择。”   在事业和孩子面前,木沁选事业。   在成绩和孩子面前,木沁选成绩。   在很多很多事情和迟宁面前,木沁都选了前者。   “其实我并不是要你二十四小时陪我,”迟宁说,“我只是希望你像别人一样能在我考高分的时候夸我‘真棒’,在我生日的时候说‘生日快乐’,在我难过的时候跟我说‘没关系’。”   这些迟宁有吗?   她什么都没有。   她所有的童年都是数不完的卷子、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来的奥数题,熬夜熬到流鼻血的日常。   木沁不懂得去表达爱,她也从未被人珍视过。   木沁欲言又止:“阿宁——”   迟宁弯唇笑,安慰着:“我知道你有你的缘由,我不怪你,我还是感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有她的委屈,木沁有木沁的难堪。   人生就是如此,只是她过得不走运了点儿。   而已。   室内安静了几秒。   “阿宁,妈妈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个经济、思想独立的成年人了,我现在也不会在对你的决定做过多的干涉了。”木沁说,“我也不是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意思,我还是觉得这段感情,你会受伤。”   迟宁听懂了。   木沁不是明白了,她是管不动她了。   “我十九岁的时候也觉得‘孤勇之后,世界近在眼前’,但磕碰过后,是甜、是苦,个中滋味,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只能言尽于此。希望你有你要的未来,而你人生的每条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是木沁离开国内时,对迟宁说的最后一段话。   她还是不觉得她和薄知聿的感情能走得有多久远,他们经不得柴米油盐和现实的打磨,就好像漂浮在空中七彩的泡沫也终有破裂的一天。   说实话。   迟宁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是怎么样,但知不知道未来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从小到大便没有能够横冲直撞的勇气。   或许木沁说得对——孤勇之后,世界近在眼前。   我走的路。   我自己选。   /   晚上,迟宁刚刚发送好邮件给美国的公司离职,其实这样不是现在才有的打算,很多东西她早早都准备好了。   她也确实不会因为薄知聿就断送掉自己的学业,她在申请国内的学校,准备一边研究生,一边实习。   薄知聿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看去哪儿工作能有点儿意思。   迟宁按电脑的手一僵,男人从她的背后贴过来,像抱着小朋友似的把她揽在怀里,下巴亲昵地抵着她的颈窝。   她被他弄得痒,想躲,又被人给捞了回来。   他今天心情大概很好,语调都是轻快的:“阿宁在看什么?”   迟宁也懒得跟他演:“我看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就不相信,薄知聿能经常往返美国去看她的人,会不算计她什么时候回国,会不盯着她的动向。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呢?   顿了半秒,薄知聿轻懒地笑着:“我们阿宁怎么这么可爱,还这么聪明啊。”   “少来你。”   她哪天要是膨胀了,肯定都是薄知聿夸的。   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你扯点彩虹屁。   薄知聿说:“到我这儿上班,嗯?”   迟宁:“那如果我跟你吵架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到底是去上班还是不去?”   薄知聿:“不会。”   “不会见面?”   “不会吵架。”薄知聿轻吻着她的颈间,大型黏人犬类似的,“舍不得。”   “……”   迟宁跟他说真的,“其他也就算,工作不一样。”   “其他怎么就算了?工作哪儿有不一样。”   “……”   薄知聿大概是真的很烦看不到她,不等她开口就直接简单粗|暴地扔下一句:“反正你去哪儿都得回来。”   这意思就是不管她去哪儿应聘,他都能把她弄回来。   迟宁无语地很,反正她目前也不着急:“到时候再说。”   说完这迟宁也没心情在看的其他家的公司信息了,关掉电脑,她转头问他,语气挺正经的:“你去找过我几次?”   “数不清。”薄知聿整理着她的碎发,桃花眼弯起,“想你了就去。”   “能看到我?”   “开始看不到,后来摸清规律了就行。”   “看不到你还来?”迟宁那段时间学的是真疯狂,没课的时候能在图书馆里泡一整天。   “万一呢。”薄知聿笑着。   无数次来回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只是为了一个“万一”。   迟宁哑然。   她的情绪突如其来地涌上心头,不知道到底是这个万一让她眼底发酸,还是木沁今天掰开揉碎了跟她说的希望。   “薄知聿,你以后会不会……不要我?”   迟宁低垂着眼,认清自己真实孤单一人漂泊在这个城市里,整个人坠落进一种极端黑暗的情绪里。   “我彻底,没有家了。“   薄知聿轻抚着她的额角,温声哄她:“阿宁,只要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儿?”   /   迟宁其实还是收到过心理医生的警告,让她定时要去医院复查下情况。这种病症就是如此,反反复复。   但其实棘手的不在她,在薄知聿。   柏云圣单独发消息告诉过她,要注意薄知聿的动态,他不是被治疗好的状况,他比以前还要更加偏执、极端。   这一点能在牵扯到她的事情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柏云圣:【其实我还是不建议你们在一起,总感觉从头到尾都是提心吊胆的状态。阿宁,你自己是真的想好了吗?】   【不是他单纯来负责你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他情绪的掌管者,你才是他的负责人。】   最后这两条信息其实最先是让薄知聿看到的,迟宁的手机一项没有密码。   这时候迟宁还在按电脑,在给上个公司做工作的交接。   薄知聿把手机递给她:“信息。”   “谁的?”   薄知聿没说说话,迟宁已经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了,她条件反射先去看他的表情,男人眼眸里情绪平淡,和平常差不多的样子。   迟宁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骨骼似乎都要被攥地嘎吱作响。   她轻笑了声,也没让薄知聿看她到底回复的是什么内容。   迟宁:“你不忙?”   薄知聿:“不忙了。”   迟宁说:“对了,我昨天打开我房间门了。”   他意料之中:“要住进去?”   “嗯,我还是喜欢那间的太阳。”迟宁伸了伸懒腰,偏头看他,“哥哥,您帮个忙呗,把我行李放过去。哦对,你再顺便收一收,要按照我喜欢的位置,你知道的吧?”   “……”   薄知聿弯下腰,故意把她的头发揉得软七八糟的:“迟小姐,你最近使唤我可一点不带手软的啊。”   “哎呀。”迟宁抚头发,恶人先告状,“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   “得到手之后就开始推三阻四了?”迟宁念念有词,“渣男。”   “……”   薄知聿被她气笑了,指腹印上她的脸,不疼但能逼得她直视他的眼睛。   “阿宁,上一个跟我这么说话的,已经躺在医院了。”   这句还真是实话。   迟宁也跟着笑,杏眼弯弯的:“你也想让我躺医院里?”   须臾。   男人桃花眼稍勾,笑意慵懒又撩人,他靠近在她耳畔的位置,轻声说:   “我们阿宁——”   “只适合躺在我床上。”   “……”   老男人!!   迟宁耳朵红起来,她推他:“你赶紧去!”   薄知聿含混笑了会,也没在逗她,老老实实过去给她收拾行李。   迟宁的行李不多,来回就是那么点办公必备的东西,收拾特别好收拾。就是要给她放到她常用的位置上。   薄知聿在看她的笔记本,迟宁读书的习惯很懒,基本不怎么做笔记,理论知识她总学地比别人快。   这估计是她在MIT读书的时候用的,到现在都没写完,偶尔会记录一些遇到的难题,基本都是英文。这估计是她常用的,放在左手边的位置。   薄知聿整理了大半,发现一本绿色书封的笔记本,挺厚的,从外封看起来并不新。   他打开第一页,女孩儿的字都跟别人不一样,行云流水,很像男生的字。   ——【四年日记】。   每一页仔仔细细地标出了时间。   【刚到美国的第一天,很累、很想死、很想他。】   【妈妈问我能不能继续读书,说我的前途不能止这。可我不需要前途,我连自己都看不见了。】   【数不清第几次的自杀未遂,强制被送入精神病院。医生问我在自杀前想到最快乐的一幕是什么,我说我什么都想不到。其实我想到了——薄知聿,我想见你。】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每天都被管着,我最近有点儿失忆,医生说这是正常治疗的后遗症,会好的。可是我好害怕,怕会连你也忘了。如果是这样,生活好像真的没有可以期待的地方了。PPPS:电击治疗好难受,总是想让你哄我。】   【……】   【大三,读书好累,思想像被人囚禁住,病情反反复复,我应该很累的,可我的情绪好像又被人冻结住了。不开心,不难过,只是麻木。可不能麻木,不能继续生病,我得快点好起来,继续读书。因为,变成更好的自己才能快点儿见到你。】   【最近又忽然在想,你如果有了别的喜欢的女孩儿该怎么办。不能想,一想就会想起那个电话……今天好像在MIT看见一个跟你很像的身影,我过去喊你的名字,回头之后完全不是你,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蹲在地上哭了好久。】   【薄知聿,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真的有在努力变好,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的了。】   最后这两行,末尾是被水汽濡湿的皱褶。   不是迟宁的,是他的。   迟宁估摸着时间,她知道他已经看完了。   男人坐在地上,桃花眼红得可怜兮兮的,委屈样又出来了,像狐狸甩着尾巴示弱,被人欺负着似的。   迟宁过去抱他,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又乖又甜的。   “——薄知聿,谁说我不爱你?”   四年日记之所以叫做四年日记。   这是给她自己最后的时间,四年以后,我会回去找你。   那天薄知聿真的哭了一通,他自己甚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快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在个小姑娘怀里哭得如此狼狈。   但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   那天他的女孩一遍遍地告诉她,如同夏日赤阳,终年蜷缩在黑暗里他终于被肆无忌惮地包裹在光明处。   她说:   “我很爱你。”   后来的很多日子,迟宁总是会说,“谢谢你,给了我生的希望。”   这也是他想说的话。   他在那间狭小逼仄的地下室里,不用再遍体鳞伤,不用再去被人人戳着脊梁骨的折辱,周围不再漫无边际的黑夜。   有迟宁在。   他的光就来了。 第73章 “薄荷情诗。”   迟宁不着急跟薄知聿掰扯到底去不去他集团上班也是有点原因的,她选的研究生是在北宁,北宁整体的教育条件都比南汀好,去那边上学是最优选择。   本来时间前后就是开学的点,迟宁也跟他玩心眼先斩后奏了。   迟宁是亲眼见着薄三爷有大发雷霆的念头,然后看了她三秒钟,又委屈巴巴都把火憋了回去,闷闷地撇开眼不看她。   迟宁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过去哄他:“薄知聿?薄公主?……哥哥?”   薄知聿不搭理她。   迟宁也不惯他,自顾自的收拾行李。   没过一会儿,薄知聿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我来。”   “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迟宁好笑道。   “等会,先帮你。”薄知聿眼皮耷拉着,“等会在跟你生气。”   “……”   迟宁被逗笑了。   这公主脾气为什么这么好玩。   薄知聿没让她自己走,陪她飞到北宁来着。   迟宁也不知道自己的行李是被他放哪儿去了,她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法,感谢薄知聿没有把她的offer给弄不见。   迟宁是开学那天直接到的,她还是这届的新生代表,签到完之后就直接被领到大礼堂,准备演讲稿。   这会后台挺吵的,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打算的,好像临时增加环节,是请了什么社会有名的成功人士来给他们做未来方向的讲座。   “知道是哪位大牛来吗?”   “学院还不让说呢。不过我刚才看到一眼了,是真他妈的帅啊!哪个女孩不喊一句‘哥哥爱我’系列。”   “这讲座好值啊!怎么我们上一届没这个活动!我也想看帅哥哥!”   “……”   迟宁没怎么听他们说话,她这演讲稿基本闭着眼睛她都能讲,在后台百无聊赖地翻消息。   问他到了没,薄知聿还没搭理她。   这公主性格可真是越来越难处了啊。   “阿宁!”院长朝她招手,“过来认识一下,这是等下要……”   迟宁还在摆弄手机,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那瞬,头顶的光线被遮掩住,熟悉的薄荷味卷入风中。   她懵懂地抬眼,径直撞入男人的视线里。   他的桃花眸承载着细碎的光影,拖着懒洋洋地调子:   “你好,迟同学。”   迟宁默默愣了两秒,她用着短暂的的功夫在想,薄公主是有什么怪癖吗,怎么她去每个学校他都会跟来。   院长提点:“阿宁……打招呼呀,这是薄氏集团的总裁薄知聿薄先生,这次莅临我们学校,也是我们的荣幸。”   行吧。   打招呼。   迟宁清了清嗓子,也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您好,薄先生。”   男人的体温攀到她的掌心间,薄知聿温声笑着:“迟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迟宁想甩开他的手,奈何他越握越紧,她压着声音。   “……你差不多够了啊。”   话音落下,他跟哄小朋友似的,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   挺平常的一个举动,在家的时候他也喜欢这么碰她,但显然对别人来说不是,迟宁甚至能听到后方小姑娘惊喜的声音。   “嗷嗷嗷薄总好苏啊!”   “家人们他们也太养眼了吧,霸道总裁X小白花,我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部电视剧了。”   “……”   迟宁轻轻叹气。   这不在南汀,追他的小姑娘可不知道那些有的没的传闻,一个个可太不克制了。   这人也是!自己什么招蜂引蝶的水准!   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笑这么开心做什么!   迎新仪式正式开始,迟宁要上台演讲,跟学校的众领导一样都坐在第一排离舞台近的地方。   迟宁演讲是脱稿,她习惯这样的场面,还能有闲心去看看台下的薄知聿。   男人显然就是第一天干这事儿,举着手机在对她拍照,很显眼,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的模样。   拍着拍着,迟宁看到有姑娘过去找他说话。   估计是要微信的,他不知道跟人家在说什么,笑得格外浪荡,然后姑娘害羞得跑开了。   迟宁默默告诉自己。   忍。   毕竟她还在台上,不好直接下台揍他。   于是乎,迟宁这次的新生演讲到最后就变得格外的有激情,还特别快。   迟宁回到位置上,眼前突然冒出一大束的鲜花,是碎冰蓝玫瑰。   他说:“开学快乐。”   迟宁抱着花,眼底是开心的,语气又忍不住低下来:“不都是毕业送花吗。”   薄公主把这样的小浪漫统称为:“仪式感。”   迟宁唇角稍勾,把话题拐了回来:“刚才,那小姑娘跟你说什么呢?”   “嗯?”薄知聿没懂。   “那,漂亮小姑娘。”迟宁咬重字音。   薄知聿顿了会,认真问:“你吗?”   “……”   他是不是跟她开玩笑呢。   迟宁无语一字一顿,“就我演讲的时候,跟你说话的那位,说什么了?”   薄知聿啊了声,慢慢地轻笑着:“阿宁下次别这么拐弯抹角,我眼里漂亮小姑娘可只有一个。”   “……”迟宁问,“你快说。”   薄知聿:“她问我能不能给个微信,然后我把手机给她了。”   “……?”   这个逻辑对吗。   能不能给,然后你就给了?   迟宁越想越觉得闷,抱着花正襟危坐,脸上就差写着“你可离我远点儿吧”的表情包。   她在这儿生气,身边男人的笑声还愈加清晰,低低地沉在她耳边,想小羽毛在挠着耳廓,酥得人发痒。   笑什么笑。   有什么好笑的!   她更生气了。   “阿宁看看。”薄知聿把手机点开,放在她面前。   她没理他。   他饶有兴趣地开口:“真不看啊?漂亮小姑娘呢。”   “……”   迟宁没忍住,她低头去看他的屏幕。   大礼堂一片黯色,一盏明亮的追光灯包裹着她,少女的杏眼明亮温柔,小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白裙轻扬,台下寂静无声。   有很多人在看她,而她活在光下。   迟宁哑然:“你……”   薄知聿轻揉着她的头发,语调有些懒:“把手机拿给她看,说,我在拍我的女孩儿。”   “……”   薄知聿尾音扬起,有些拽,大有给她介绍的意思:“阿宁看见没?什么叫做漂亮小姑娘?”   “……”   迟宁耳朵红起来,不自在地低应了声。   事实证明。   薄公主的浪漫挺让人猝不及防的。   薄知聿上台演讲前,迟宁还在担心这人这么不着调,在台上最后会不会撂下一句“你的事情,问我干什么?”来给这次的迎新会当做结尾。   好在并没有。   男人穿着正装,衬衫领口还是散漫地敞着两颗扣子,步伐不紧不慢,追光灯在地面上落拓出颀长的身影。   灯光像多米诺骨牌关掉,舞台最后的灯落在他的脸庞上,五官深邃立体,下颌线凌厉清晰,偏偏又是双温柔的桃花眼,难言的漂亮感。   凭借着他这张脸,台下的欢呼声愈演愈烈。   他住在黑暗里太久,久到自己也忘记,他也能活得光芒万丈。   迟宁想。   薄知聿还真不是胡乱接这次新生采访的,说的点都是当下大学生最困惑的方向,包括就业前进、未来毕业的规。   他的声音本来就磁性好听,演讲快结束的时候,还有人在疯狂高声:“薄先生,明年您能不能再来一次!”   他轻笑了声:“明年不行。”   “啊……为什么啊!”   薄知聿的视线落在第一排的身影上,眸底含着笑,温声说:   “因为明年不是她的开学典礼。”   话音落下的瞬间,礼堂的氛围骤然被推升到极致,尖叫和欢呼声齐飞。   有人大胆提问:“这个她是不是薄先生的女朋友啊!”   不知是不是他注视着的目光太明显,周围许多的视线渐渐聚焦到迟宁这。   她耳尖慢慢红起来,又不知到底该把这视线往哪儿放,心跳快得像失控了。   台上。   薄知聿声音里带着细碎的笑意,还是懒洋洋的,却全然包裹着温柔和笃定。   “是我的爱人。”   /   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还慌乱的毕业典礼总算落下帷幕。   迟宁累了一天,在车上昏昏欲睡的,她也没找薄知聿说行李要搬到宿舍的事情,她想着反正按照薄公主这个性格,她肯定得亲自送他上飞机。   行李等她回来自己再弄也没关系。   于是,她就放心的一路睡大觉,然后等车开到机场。   迟宁睡醒的习惯就是发蒙,等被薄知聿带着七弯八绕的带到的小区里也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密码开门的滴滴声,她才讷讷地揉着眼睛。   “你不是去机场吗?”   薄知聿反问:“谁说的?”   迟宁意外:“嗯?”   迟宁睁开眼睛,把四周环顾个遍,是一套全新的房子。   室内目前只摆上了基础的家具,还没有过多的装饰,整体的色调不再偏暗,室内入眼可见整面的落地窗。   薄知聿问:“喜欢吗?”   迟宁眨了眨眼睛,还茫然着:“喜欢是喜欢,但……什么情况?”   她喜欢亮的地方,偶尔还会嫌弃薄知聿那套房子的采光太低了,格局也布置得死气沉沉的。但这间明显就不一样,暖色调,落地窗。   全都是她的喜好。   “不用住宿舍。”薄知聿说:“我们住在这儿,地理位置选的时候特地离你的学校很近,房子密码跟以前一样,布置就按照你的喜好来。”   “……”   我们。   一样。   她的喜好。   迟宁看着他,每个平平无奇的字眼连起来,都让她的眼底莫名其妙地发酸。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说要来北宁读书的时候。”   “……”   他不会阻止她去哪儿,但他会跟着她一起。   迟宁揉了揉眼睛,她又要忍不住眼泪了。   “宝贝不哭了。”   薄知聿伸手抱住她,温柔地揉着她的发梢,慢声说:   “本来是之前就想告诉你的话,那时候还没弄好,总觉得空口说这句话不好。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我们阿宁,永远不会没有家。”   还是这年盛夏。   迟宁和薄知聿在这栋房子里看着日升日落,熙熙攘攘路过的人群和车流,她沐浴在阳光下,会因为学业上赶不完的DDL生气,会因为偶尔的阴雨天而郁闷,也会因为一部喜剧乐出眼泪。   她偶尔会陷入极端又恐慌的情绪里,她还是有病,他也还是没有痊愈的疯子。   世界还是在发烂发臭,人生依旧在痛和悲的喜乐里自相矛盾。   这世俗总是如此。   可我仍庆幸,我们能沉沦在这一秒薄荷味的风里,去奔赴这世间的爱与痛。   这一秒,亦是我们送给你的情诗。   朝着光,向前跑。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