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成了白切黑小师弟的恶毒师兄》作者:一人路过   文案:   沈星丛穿进某本起点流修真文,成了文中反派萧霖的炮灰师兄。   彼时的萧霖还是个尚未成器的小师弟,但沈星丛知道,此人有朝一日将屠尽满门、甚至连待他极好的师门同仁也没放过!   因此,当他醒来看见被原主百般欺凌的小师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打得好!   给他往死里打,打死算他的!   萧霖就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既然感化不了,不如痛快报复(划掉)教育一番!   沈星丛已经无所畏惧。   直至某日回门。   那浑身煞气的修罗持剑立于血海之中,眸色鲜红,回头看他。   沈星丛梗住脖子,默默等待那把剑穿透自己胸膛。竟不料那人露出了笑。   “无人再会妨碍我们。”   脸庞沾血,语气却是截然不符的天真。   “此后我接手宗门,你就做宗主夫人,可好?”   萧霖自小便失了七情六欲。不会觉得快乐,更从未感受过痛苦。唯独空虚感在体内不断蔓延。   直至那人出现,一片黑暗的内心终于泛起波澜。   他忽略那人恐惧的神情。强硬将人抵上榻,冰冷指尖拂过那微红的眼角。   “是师兄先来招惹我的。”   眼眸微弯。却仿佛沉了淤泥,瞧不见底。   “所以,也应当负责到底才是。”   食用须知   1.文案最后一段师门人没事,攻正当防卫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星丛,萧霖 ┃ 配角: ┃ 其它:狗血   一句话简介:从敌人到情人   立意:面对困境,自强不息   总书评数:4087 当前被收藏数:9305 营养液数:4248 文章积分:176,432,512 第1章 趁他病,要他命!   《我成了白切黑小师弟的恶毒师兄》   作者:一人路过   平台:晋江文学城   “……”   “……师兄?”   耳畔响起男声。少年音色,带了几分低哑,若离若即。   沈星丛听见这称呼没反应过来,只觉头痛欲裂。身下硬邦邦的,像是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该不会是喝醉了回家,直接躺地上睡着了吧?   他意识模糊地想着。   紧接着,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身旁似有人靠近。布料拂过耳侧,一道冰凉触上脖颈。   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一圈圈蜷住脖颈,继而收紧——   “!”   沈星丛呼吸不畅,瞬间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陌生的天花板,木制横梁交错。他惊魂甫定喘着粗气,再摸摸脖子,却已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师兄,还好吗。”   身侧传来询问。   沈星丛侧眼望去,发现身边蹲了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肤白瞳黑,长相秀气。若不是脖间那若隐若现的喉结,怕是要让人误认成小姑娘。   分明是良善长相。但不知为何,当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沈星丛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又下意识摸摸脖子。   少年视线下移,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沈星丛不知人在看什么,瞬间不敢动弹。   片刻后听见对方开口:“再不起该迟了。”   说话间嘴角微勾,方才令人胆寒的阴郁气质仿佛只是错觉。   沈星丛这才回神。他见少年起身,下意识拉住对方:“等等——”   当身体接触的刹那,他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僵了一下。但极其细微。很快,他又瞧对方带笑看来,神色如常。   “怎么了?”   沈星丛:“……”   要说怎么了,那他的问题可太多了。   为什么要叫他师兄,你又是谁?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这里究竟是哪里?!   若不是触感太过真实,沈星丛铁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坚信科学主义发展观,不信神不信鬼。看小说也就图一乐。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相信,自己似乎是穿越了?   甚至,还是穿书。   因为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书本里的内容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这是他之前看过的小说。因为在配角栏里看见一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出于好奇便点了进去。   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书里的“沈星丛”压根连配角都称不上,根本只是个降智炮灰。从出场到嗝屁一直在吸仇恨,从未停止过作死的步伐。   最开始,“沈星丛”是作为男主沈寒凌的亲哥哥出场的。   由于嫉妒男主天赋,各种拉踩抹黑,最后甚至做出毒害“亲弟”这一大逆不道的行为。最后被全家人唾弃,半赶出了家门。   但原主自然不会就这么收敛。依靠手段进了逍遥门,成为外门弟子。在这里,又找到一个任他欺凌的“小可怜”。   沈星丛逐渐回忆起原著内容。再看面前少年时,心境已不如初时那般平静。   “萧……霖?”   他试探着喊出名字。   少年偏了下头。   ……果然没错。   沈星丛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实际是全本书里最强大、也最让人憎恶的反派——表面“小可怜”的“大魔头”。   如果说,原主充其量只是男主沈寒凌升级路上的垫脚石,那么萧霖,则几乎是男主无法逾越的大山。   原著里不仅屡次让男主吃瘪,还杀了男主亲人。玩弄人心,无恶不作。可以说是沈星丛书中最讨厌的角色。   而对于这名反派的所作所为,全书最终也没给出一个解释。只有一个称不上理由的理由。   ——天生魔种,生来便冷血无情。   回想这位大魔头的身世,的确算不上幸运。从出生便被抛弃,后来生长的人家又惨遭魔修屠村。若不是恰巧逍遥门长老路过,恐怕会当场死在那个地方。   逍遥门长老看中他有修炼资质,便带回门派,暂且安排在了外门。   这时候的长老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之中的一个善举,竟会在将来给整个门派带来祸端。   萧霖自小便丧失了七情六欲。不会觉得快乐,更从未感受到痛苦。唯独空虚感在体内蔓延。伴随长大,愈加深重。   所以,一村人被屠,他未感到伤心;被人救助,更不觉得感激。甚至被原主这个烂人日常欺凌,也没有丝毫的心理波动。   大概是基于这一点,日后这位大魔头所作所为才更叫人难以理解……以及令人发指。   沈星丛记得,萧霖目前灵根受损,所以修炼进度很慢。在旁人看来修炼天赋平平。因此至今还待在外门。   可后来得到机缘修复了灵根,境界飞速提升,甚至要比被称为天之骄子的男主更迅速。   再之后,修炼似乎成了萧霖唯一的“兴趣”。   由于天生魔种,他可以通过杀人来增进修为。起初还只是收敛着杀掉为非作歹的魔修凶兽。后来或许是觉得太慢,又或许是对于宗门门规感到腻烦。   萧霖最终盯上了正统修士。   出生正统仙门,相貌姣好又善于伪装。修士们起初对他毫无戒心。   和蔼的前辈倾囊相授,秀美的女子暗许芳心。同为后起之秀,萧霖几乎在整个灵渊洲与男主平起平坐。   而直到那日血染仙门,修士们才意识到这人的狼子野心。   ——甚至在杀掉师尊与道侣后,神色也没有分毫变化。   一如初见那般,翩翩公子,笑脸盈盈。   沈星丛至今还鲜明记得看见那段剧情时的心情,只巴不得穿进去锤爆此人狗头。   ……然而现在,他竟然真穿进来了?   沈星丛心情复杂。   偏偏还穿成了全书最作死的炮灰。看现在情况,萧霖大概已成为他师弟有一段日子了。   换句话说,已被原主打过一段日子。   “……”   打得好!   沈星丛尚沉浸在对原书反派的厌恶之中。毕竟害了他全书最喜欢的角色。   那名角色待萧霖极好,偏偏仍落得一个刀剑穿心的凄惨下场。   光是想到那段剧情,他就心口抽抽。   ……   话说回来,这会不会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   沈星丛突然想到。为了避免原书那最坏的结局发生,让他穿到事发之前去阻止?   比如现在,趁反派还未成器之前。   趁他病,要他命?   鉴于有人问,这会儿主角还只把萧霖当纸片人,没有细想 第2章 亲传弟子   少年感到沈星丛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笑问:“师兄是不是没睡好,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地板是有点儿硬。”   沈星丛不动声色。   看萧霖的年龄段,这个时候灵根尚未修复,大概仅有练气一层。而自己却已临近筑基。杀掉一个尚未成器的反派,易如反掌。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门派诘问。   杀掉同道中人可谓大逆不道,更别提是同门。   毕竟事情还未发生,就算告诉长老宗主此人日后会屠杀全门,估计也只会当他说疯话。   所幸两人都是外门弟子,微不足道。   沈星丛沉思片刻。   干脆直接带人出山,在外边干掉,自己再逃去其他地方。区区两个外门弟子失踪不见,逍遥门这样的大门派绝不会费工夫寻人。   念头在短短几秒内生成。   再看向萧霖,眼神已变得不一般。   萧霖觉察到些什么,眉头微不可见挑了下。下一秒肩膀就被揽住。他看了眼那只手:“师兄何事?”   沈星丛:“没有。我只是在想咱们每天干那么多活计,既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能随便出行。”   萧霖笑了笑:“师兄的活,不都是我来做的吗。”   是、是这样吗。   沈星丛一时尴尬。原著里只说了原主经常欺负同住的小师弟,具体怎么操作却没细讲。看来原主真不是个东西,把人压榨到每一分每一毫。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就没想过溜出去解解闷?”   萧霖摇头:“我学艺不精,即使遇见魔修也没法对付。何况我答应过静心长老,要潜行修炼,日后帮助同我一样的人。”   沈星丛:“……”   真亏你说这话不脸红。   如果不是他看过原著,怕是也要信了。   这家伙明明一点儿都不在乎。莫说帮助其他人,当时全村人被屠,甚至都没生出一点儿复仇的心思。   如果说,反派日后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报复”。他虽然不赞同,却也会觉得血性。   至少像个人。   而非现在这般,冷血得像个怪物。   抛开心中杂念,沈星丛继续设套:“但你入门已快一年,却还是练气一层,没有半点突破。再这么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成就。”   修炼这事儿越往上越难。哪怕是再没资质的人,练气期也该是进步最快的时候。练气一层到练气二层,普通天赋的人一年也该突破到二层了。   原本静心长老带回萧霖,就是看他小小年纪没有专人指点,却仍有练气基底。但后来发现修为没有一点儿增长,只能摇头叹息自己看走了眼。   “你就不想知道该如何突破瓶颈?”   萧霖看过来。   沈星丛背手:“此事不方便在门内谈。找个机会出去,咱们细聊。”   萧霖没立即回话,黑瞳盯了他数秒。接着嘴角微松,似是想笑。   “我知道你为何毫无长进。”   沈星丛打断,凑近耳旁压低音量,“灵根不齐,不是么。”   略带嘲弄的笑容僵在脸上。   萧霖现在毕竟还是孩子,伪装不如日后那般熟练。   沈星丛:“我知道一样东西,能够帮你。”   身为天生魔种,天道眷顾,萧霖本该拥有远超常人的修炼天赋。   “修炼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若非灵根受损,恐怕这个年纪萧霖就该突破金丹。   书中写道,萧霖灵根是人为损毁的。而由于身体特殊,修仙门派日常使用的灵器压根勘察不出异常。   因此直到现在,灵根受损一事除了萧霖本人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本该如此。   沈星丛话音落下后,屋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他没再多言,静静等待萧霖回应。半晌,他听人开口。   “师兄怎会如此认为?”   看样子仍不打算坦白。   沈星丛倒也能理解。   至今为止对方并未主动寻求修复灵根,恐怕是潜意识里知道这必将暴露真实身份。正统修真人士对于魔修深恶痛绝,魔种身份只会平添麻烦。   沈星丛拍拍他肩:“想知道理由?那就跟我一起出去。”   话说到这里,自己目的大概已经暴露无遗。   他对此并无所谓。因为无论对方是对“修复灵根”一事产生好奇,还是对他生出警觉,他都成功引起了萧霖注意。   想要知道答案,就必须得跟他出去一趟。   出去以后他就干掉萧霖,现在对方什么看法并不重要。   “既然师兄如此想出去,”对视片刻后,萧霖恢复平常态度,“我知道了。”   好耶。   沈星丛正待细谈,忽然门外传来砰砰门响,震耳欲聋。伴随一道不耐烦的呼喝。   “起了没,怎的还在睡懒觉!?”   沈星丛吓一跳,然后就见萧霖面色平静走去开门。门外站了名中年男子,蓄了黑胡。皱眉道:“今日子可是轮到你们丁组清扫澡堂,该不是忘了吧?”   萧霖:“我这就和师兄过去。”   “别迟了。”黑胡子男子说着目光投来这边,恨铁不成钢道,“尤其是你沈星丛,成天想着偷奸耍滑。再有下次我可不忍了!”   沈星丛:“啊……是。”   “次次都是嘴上答应的好。”   男子抱怨着拂袖离去。   沈星丛认出那人是胡管事,负责监管他们外门弟子做活。   但现在哪是打扫澡堂的时候。正想继续方才的话,却见萧霖转头看来。   “走吧,师兄。”   这还真要去打扫澡堂子啊?   走在路上,沈星丛还有些懵。   内门弟子捏个净身咒就能结衣净体。但外门弟子多与凡人无异,大部分人根本不会净身咒,只能像常人般一天三顿,每日清洗。   就算如此,现在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路上弟子来来往往,不便开口。沈星丛只能用眼神示意萧霖,希望对方能注意到自己。   萧霖奇怪:“师兄,你眼睛抽筋了吗。”   你才抽筋了呢。   沈星丛只能直言:“关于我方才的话……”   “我记得。”萧霖直视前方,“所以,我会等师兄找到时机。”   沈星丛:“……”   这么说来……也是。   逍遥门弟子众多,到处都是耳目。并非说溜走就能溜走,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只是萧霖比他想象中淡定太多。听见他晓得那么重要的秘密,却没显出更多动摇。一如往常地来干工。   不。或许这样才是正常的。   以往总是隔了一层文字。他理论上知晓萧霖善于伪装,却没法感同身受。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意识到这人有多会隐藏情绪。   这时迎面走来一众外门弟子,行色匆匆。   “听说长老快到了,咱们赶紧去瞧瞧那个亲传弟子长啥样。”   “是宗主的亲传弟子?但这几年宗主都在闭关,是哪里收得的?”   “听说是那孩子刚出生就有的机缘。闭关前特意嘱托静心长老去迎。唉,咱们费千辛万苦也只能留在逍遥外门打杂,有的人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几人未刻意控制音量,每句话都清晰传进了沈星丛耳中。   当擦肩而过,沈星丛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宗主亲传弟子?   他心头浮现一丝躁动。   光是听见名号,他就晓得此人是谁了。   这是他全书中最喜欢的角色,亦是萧霖未来的道侣——穆小柔。   穆小柔年龄与萧霖差不多大。由于同岁,再加上同样来自普通人家的亲近感,这位被全门宠爱的姑娘一开始就对萧霖抱有极大好感。   后来萧霖升为内门,二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日久生情,青梅竹马,金童玉女。   沈星丛本是这么以为的。   就连萧霖逐渐露出本性,他仍以为只要穆小柔陪在身边,此人定会战胜本能,不至于干出血染天下的祸端。   可惜他还是天真了。   直到那道冰冷的长剑穿透穆小柔身体,沈星丛才真切意识到一件事。   ——不该对天生魔种怀抱期待。毕竟,就连曾经作出的“喜欢”也仅是伪装。   再看身前萧霖,沈星丛心中五味陈杂。   萧霖见沈星丛神色变化,不解:“师兄,怎么了?”   沈星丛摇摇头:“无事。我也去瞧瞧,你先去澡堂罢。”   他虽在意穆小柔,却不能让萧霖也跟着。   这一回,绝不能让二人相见。   萧霖没多说什么,应了句是。   沈星丛退后几步,确认人不会跟上来后,转身离去。   萧霖在原地伫了一会儿,很快转回身,身影没入人流。   很快抵达大门。远远瞧见乌压压一大片修真人士聚集在门旁,场面十分壮观。   静心长老大约还未回。   沈星丛想寻个视野开阔的位置,没注意身旁,撞到一人肩膀。   “抱歉。”他道了声歉,想继续往旁走,不想被一把拽住肩头。   “沈星丛?”   那人语调浮夸,“这么巧,也来凑热闹了。”   沈星丛看过去。见是长了双吊梢眼的男子,面相颇凉薄,看着就不好相处。身旁还跟了几名衣着相似的弟子,都是外门的。   沈星丛认出来,这些人是与自己一个组的。为首的这位叫余弥,与原主关系向来不好。两人前后脚进入师门,谁也不服谁。   到最后,余弥拉拢了人心,原主则成为被所有人排斥的对象。   “好巧。”   他并不想惹事,打了声招呼又要走。余弥却仍未放过他。   “昨日引起了那等事端,今日又当没事人似的过来凑热闹。沈星丛,我要是你,恐怕早就羞耻得在逍遥门再也待不下去。”   沈星丛谦虚:“还好还好,我脸皮比较厚。”   余弥一愣。   往常这人被他激个几句就会动怒,屡试不爽。   原本想趁着今日大人物都在,惹这人引出事端,好一劳永逸赶出逍遥门。没想到此人反应竟与原先不太一样。   余弥嘴皮一翻还想说些啥,却被前边人惊呼声打断。   “来了,静心长老!”   “那位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这不就是个小姑娘嘛!”   “小姑娘?可别看轻人家。既然能当上宗主亲传,指不定人修为比你还高。”   不远处御剑行来几道人影。   为首男子中年长相,蓄了长须,长袍随风而动。后头有个挽发髻的小姑娘紧紧抱着他,生怕从剑上掉下去。   那就是穆小柔?   沈星丛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   他现在心情就如同粉丝见到了偶像,无比激动。   要说为啥喜欢这个角色,大概是因为作为一本种马男频小说,穆小柔是唯一一个没被男主迷惑的主要女性角色。   她一心一意爱着萧霖。后来宗主殒命,更是以一身之躯支撑着整个门派,无比坚强。   只可惜遇人不淑。   思及日后结局,沈星丛又不觉叹了口气。   此时静心长老已带着小姑娘从剑上下来。其余几名长老与内门首席弟子上前去迎。   众人瞧见那迎接弟子的脸,不由议论纷纷。   “那个是沈可儿?竟能接待宗主的亲传,长老一定对她很看重吧!”   “嗐,这算什么。沈寒凌你知道吧?沈可儿的堂弟,跟旁边那小姑娘差不多大,如今已突破金丹。被收为了天道宗宗主关门弟子,我们怎么比得上。”   逍遥门虽也是个大门派,但人员杂多,天赋良莠不齐。在整个灵渊洲排名无非中上。   但天道宗却是不容置疑的第一仙门。多少少年天才挤破了脑袋想进去,而好不容易入了门,又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在别门待着是天之骄子,在天道宗,却是最微不足道的庸才。   可以说,进入天道宗,便意味着未来将在修仙界占据一席之地。   “沈可儿、沈寒凌……是不是都出自沈家。”一人心生羡艳,“以往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家族,如今也终于扬眉吐气了。”   “说起来,咱们组也有个姓沈的。”沈星丛身前人道,“这可真是云泥之别。”   余弥冷笑:“这怎么能比,光是放一块都是侮辱了人家。每天只晓得摆烂的货色,还是趁早滚出逍遥门吧。”   似是为了故意让人听见,音量丝毫没有控制。   沈星丛一抬头,正好与其视线对上。   那人看着他,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这是要他回应?   沈星丛记得,余弥之所以对原主怀抱那么大敌意,除却性格不合外,更多是源于利益竞争。   即是外门弟子,也有升入内门的机会。如果没记错,书中剧情很快就会到“内门遴选”一段。   他与余弥修为资历不分伯仲,内门遴选名额又有限。对方想要往上爬,他自然是最碍事的存在。   他想了想:“就算我走了,你遴选也不一定有戏。”   余弥面色一青:“什么?”   沈星丛诚恳道:“我是说咱俩就别菜鸡互啄了,反正都得落选。”   原著是这么写的。   余弥当然不知沈星丛心中所想,只觉被平白看轻。咬牙上前:“沈星丛!”   “师兄。冷静、冷静!”旁边弟子急忙来拦,“其他人都看着呢。”   沈星丛:“都看着呢。”   余弥怒吼:“不用你说!”   他最是在意内门遴选。深呼吸好几次才按捺下脾气。手一指道,“咱们走着瞧!”   落下狠话,便衣袖一甩。其他弟子连忙跟上。不知有意无意,临走时狠狠撞了下沈星丛肩膀。   沈星丛一个趔趄,目送余弥为首的几人走远。   他揉揉肩膀。   真幼稚。   不过到底见到了穆小柔。   虽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但沈星丛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哼着小曲前往澡堂。   外门澡堂分为里外。外间作更衣用。   刚一拉开侧门,就觉迎面扑来一股热气。   澡堂子很大,白烟缭绕。周边墙壁嵌了月光石,散发微亮光芒。   深处站了一人。那人扎起过长的衣摆系在腰际,露出白皙脚踝。   乍听见门响,脚踝撞上身侧木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许是出了汗,几缕发丝贴在了脸庞。侧头望来。 第3章 伤痕   “师兄?”   见着沈星丛,萧霖语气带了几分疑惑。   沈星丛左右张望,却没瞧见余弥那伙人。那几个比他先走,应该早到了才对。   澡堂的水都放干了,面积太大,等完全扫净还需不少时间。   “其他人呢。”沈星丛问。   萧霖偏头,似是不解他的话。   沈星丛:“这不是丁组的活?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师兄今天果真奇怪。”萧霖笑了。   沈星丛慢半拍反应过来。   等等、难不成除了原主,其他人也在正大光明压榨萧霖吗。原著里没写啊!   萧霖:“昨日师兄既与余弥师兄争吵了,他自然不会过来。”   昨日?就是余弥口中所说的争端吧。   不仅昨日吵了,刚才也吵了会儿架。那铁定是更不会来了。   沈星丛撇撇嘴:“小家子气。”   聊天也不耽误干活。他去到另一个角落开始清扫。先泼了道水,再连同淤泥一起扫开。   这么唰唰唰半天,当他扶腰起身,却见萧霖依然立在方才那个位置,一点儿没动。   沈星丛倒吸一口凉气:“你看我表演才艺呢。”   萧霖突然道:“师兄要干到什么时候?”   沈星丛:“啊?”   “胡管事已来催促过,便不会再来。”萧霖道,“就算只我一人,也不会被发现。”   沈星丛:“……”   合着这人以为他是被逼来的。   沈星丛虽然对萧霖没啥好感,但也没有压榨人的兴趣。该自己做的事,他还不打算偷懒。   “干完再说。”   撂下这么一句,他继续埋头清扫。   堂里依然很热,热汗浸湿了衣襟。半晌,他冷不丁听见一句。   “师兄,你果然脑袋被撞了?”   沈星丛扫帚一摔,撩衣袖起身:“你这小兔崽子——!”   他严重怀疑萧霖被原主欺负、有一半原因是自己作死。   萧霖瞧着沈星丛朝自己逼近,却也没有避开的意思。直直盯着对面。   沈星丛越走近,反倒被那双眼睛盯得有些虚。   这实在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原主动手,难不成也有一层害怕的意思在?   比如,出于恐惧的应激行为。   沈星丛本意是想吓唬一下,结果没一点儿用。他干脆从萧霖手中抢过扫帚,递去木桶:“你去那边,尽快弄完收拾了。”   萧霖那双墨色的眸子依然注视着他,伸手接过木桶。   此后再无话。当等两人清扫完,已近傍晚。   池底连通着天然灵泉。灵气虽含量微弱,却仍有一定修复肌体的作用。其间通过烧火石,进入池间的水便自动成了热水。   沈星丛拔开塞后,立即热水滚滚而来。看着焕然一新的澡堂,他顿生一种自豪感,只想掏出手机来拍一张。   摸摸裤兜,连道缝也没有。   喔、对了。   沈星丛忽然伤心。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手机了。   萧霖拎起清扫用具:“我去存放。”   “喔,去吧。”沈星丛边说着边宽衣解带。   萧霖原本都要出门了,不由脚步顿住:“师兄,你这是……”   “洗澡啊。”   沈星丛理所当然道,“忙活这么久出了一身汗,早就想洗洗了。你放完东西也过来吧。”   萧霖:“入浴时间是有规定的。”   “不说谁知道。让我俩扫这么久,第一个洗怎么了?”   沈星丛压根不在意,已浑身脱了个精光。拎起澡盆就往身上冲水。萧霖看着这副景象,欲言又止。   最后权当没看见,继续往外边走。   “你记得过来啊。”沈星丛声音在后边响起,“我俩一个屋,你身上那么臭可别往榻上躺!”   “嘭。”   拉门合上。   外间是更衣处。萧霖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放下清扫用具后继续往外走。   已是夕阳西下,落日将人影拉得老长。   萧霖没走多远,就见对面迎来一行人。为首那个瞧见他,讥讽打了句招呼。   “哟,这不是沈师兄的小奴隶吗,这是要去哪儿?”   萧霖停步:“余弥师兄。”   余弥看沈星丛不顺眼,连带着这个同屋的也让他感到不快。   尤其无论他如何讥讽,对方都跟听不懂似的不接茬。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揍上棉花,绵软无力。   从这一点而言,萧霖更加令人讨厌。   但对方表面工夫做得极好,余弥也不会像对待沈星丛那般当众翻脸。   “活都做完了吗。”   萧霖:“是。”   “辛苦了。若非身体不适,我们定会去的。”余弥假意拍拍人肩膀,“赶紧去收拾下吧,大老远就闻见味了。”   说完便大笑着同旁人一起离开。   萧霖目送几人远去。余晖落在身上,树影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他略微低头,轻扯起衣领。   泡澡果然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   沈星丛整个人躺在热水里,只觉浑身疲惫都消散了。搭了条毛巾在脸上,全身毛孔都得已舒张。   而且还是一个人享受这么大的浴池。   他上辈子都没有过这种经验。   沈星丛深呼一口气,挪开脸上毛巾。   结果萧霖那小子一直都没来,怎么那么不爱干净。两人同睡一屋,无论如何今晚睡觉前他必须得压着人来洗澡。   感觉泡差不多了,沈星丛从水中起身。边擦着水边往更衣处走去。刚拉开侧门,就瞧见外间站了一人。   他下意识护住小鸟。   来人刚脱下外袍,听见声音后侧头看来。   看清相貌,沈星丛轻咳一声。这人长发又个子娇小,他又不小心把人当小姑娘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放东西这么久?”   萧霖:“……”   沈星丛被那眼神盯得发毛:“怎、怎么了?”   萧霖:“你站那里,能闻得见味吗。”   沈星丛:“什么味儿?”   萧霖:“臭味。”   沈星丛想了想,意识到是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其实是他夸张了,萧霖身上压根闻不见什么气味。   但到底出了汗,他实在无法忍受人就这么跟自己躺一屋。   “哪能闻得见,我又不是狗。”   他随口答了一句,去穿裤子。   没想到这人竟还会在意这个。   ……倒也是,毕竟原著中写到萧霖出场,从来都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耳旁一阵衣料窸窣,萧霖解开了上衣。沈星丛仅是余光瞥见,都能感觉到身旁人白得晃眼。   ——以及一片青紫。   沈星丛一顿,倏地侧身抓住萧霖手臂。   对方衣服刚脱了一半,裸露出的锁骨、胸膛满是淤青与红痕。新伤旧伤交错分布,在白净躯体上愈加触目惊心。   沈星丛张了张口,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萧霖看了眼自己被抓的手臂,继而抬眼。   “师兄,”他不解问,“在看什么?”   稍微调整了一下前三章剧情顺序 第4章 恐同即深柜   更衣处只站了两人。水池热气从侧门缝中挤出,烟雾缭绕。   沈星丛明明刚泡过澡,此刻却觉出一丝寒意,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你的伤……”   “伤?”   萧霖低头看了眼自己,不以为意道,“喔,放心吧师兄,我没让其他人瞧见。”   沈星丛:“……”   不、他不是想问这个。   他是想知道,这么可怕的伤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   是原主。   沈星丛其实知道答案。无论是从萧霖回答还是从原著剧情来看,这些伤只有可能是原主造成。   他一直知道萧霖被暗中欺负,甚至乐见其成。因为这人未来会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大魔头,就算死掉也不足惜。   可他以为,原主顶多是在这人身上留下一些外伤,不消几天就消了。毕竟萧霖看着很健康,脸庞与手部也不见任何伤口。   所以是原主主动避开?为了不被发现,特意找衣物蔽体的地方下手?   而眼下所造成的的伤势,绝非几日就能痊愈。   原主不光是拳打脚踢,还用了棍棒长鞭,甚至烙铁。长期性的、不间断性的“欺凌”,导致上一次伤还未好,便又添了新伤。   这不是“殴打”,而是“虐待”,是近乎于变态的恶意发泄。   沈星丛并非不清楚。原书中也确实描写到了:萧霖长期遭受虐待。   但这寥寥几句描述性的话语,未能让他感同身受。尤其联想到此人日后的丧心病狂,便觉这些“欺凌”都不算什么了。   直到现在,这个人活生生的立在他眼前。   眼前的少年才十二三岁,个头不到他肩膀。如果是在现实,不过刚上初中的孩子。   那无比可怕的伤痕清晰遍布全身,深深印刻在沈星丛了眼底。   眼部神经仿佛被灼烧一般。   “师兄,我可以进去了吗。”   听见问话,沈星丛陡然回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萧霖手臂。   “你、你去吧。”   他松了手。   萧霖没多说什么,径自转身进了里间。独留沈星丛一个人呆站外边。   沈星丛仍在发呆。或者说在思考。   他开始考虑这之后自己要做的事。   原本是打算带萧霖离开,再偷偷干掉。可现在仔细想想,那是杀人。   他出生到现在连小鸡仔都没杀过,真能做得到吗。   明明光是看见人身上的伤口,他心口就已经开始一抽一抽了。   沈星丛立在原地,发丝上未干的水不住下落。   然后,他终于真切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一个水深火热的修真/世界。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不是小说。   更不是一刀999的游戏。   夜深人静。除了偶有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与灯光经过,再无其余声响。   沈星丛躺在榻上望天花板,半天也未能入睡。   既然“杀人”不行,那为了避免日后最凄惨的结局发生,他还能做些什么?   如若萧霖是像某些反派一样,只是因为儿时境遇才心理变态。那他或许还能想些辙,悬崖勒马。   可那货就是纯粹的心理变态。要这条路行得通,穆小柔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境地。   沈星丛不觉轻叹一口气。   这样来看,大概只剩一个方法了。   ——阻止萧霖修复灵根。   只要一直是这副半残状态,日后就算想惹什么事也是有心无力。   沈星丛记得,萧霖修复灵根的契机是内门遴选。所以,他必须要阻止此人参加。   翻了个身朝向对面。那人似乎已经睡熟,身盖薄被,双眼紧闭。隐约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听着那声音,沈星丛逐渐有了困意,在迷迷糊糊中睡着。   夜终于完全静了。   另一张榻上人睁开眼。   昏暗的房屋内,漆黑的双眸愈加幽深,深不见底。   一连过了小半个月。   萧霖既没有问过出去的话题,沈星丛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当然他也没有乐天到以为对方会忘。毕竟事关灵根损毁,不可能不在乎。   刚来时还是太过冒进了。   毕竟乍一瞧见恨得牙痒痒的反派在跟前,他巴不得立马送人归西。如今虽然冷静下来。但当天说了那种话,恐怕对方已心生警惕。   也罢。只要别让萧霖修复灵根,一切都尚存转机。   晌午太阳烧得人脊背发烫。沈星丛忙活半天,终于给灵田降完了雨。   料理灵田是丁组日常功课。往常原主都是把活推给萧霖干,但沈星丛却没那么厚脸皮。近段时间都是自己过来。   对于这点变化,萧霖并未多说什么。   这人原本就对旁人毫无兴趣。   倒是以余弥为首的那波人,发现他不再像往常那般翘班后经常跑来阴阳怪气,认为他是为了遴选名额故意表现。   沈星丛不禁觉得,外门弟子还挺闲的。   内门遴选将近,逍遥门又特意多添了一堂公共授课。   难得的教学机会,每次课堂都人满为患。沈星丛记得萧霖就是在这堂课上认识了一人,才得到参加遴选的机会。   否则以萧霖练气一层的修为,原本是没有名额的。   不过那名“贵人”大约只是工具人,在书中没啥戏份。沈星丛已记不清叫啥名。为防万一,他特意让萧霖等他,要一起去参加授课。   “师兄要同我一起去?”萧霖生奇。   沈星丛点头。   萧霖不知想到些什么,低声道:“……如今连上课也要跟着么。”   音量虽小,却一清二楚传进沈星丛耳中。   沈星丛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毕竟是我师弟,我当然要多加照顾。”   萧霖笑了笑,没再多言。   时辰差不多后,两人一同出了门。   明明已提前一些时间,但等到的时候,发现偌大的课室已经人满为患。入目之处尽是土色布衣的弟子。   沈星丛听课不是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萧霖与那不知姓名的“贵人”接触,随便捡了处位置坐下。   课室内弟子异常激动。   “听说今天是兰谨先生授课。”   “我许久没见他了,上一次授课还是一年前,至今记忆犹新。”   “什么?”刚入门的弟子问道,“那位先生很厉害吗。我见上次长老授课都没这么多人。”   “那可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了。”一人笑道,“而是……赏心悦目。”   “!?难不成是大美人?”   “是啊,依我之见,怕是要比不少女修都要漂亮吧。”   此时,从未见过兰谨的弟子心中都升起期待。   “真恶心,漂亮什么啊漂亮。”   忽然一道不和谐音插入,带了些嘲讽。   “不就是张女人脸?说话也柔柔弱弱的,点儿男人样都没有。”   沈星丛听这音色有些熟悉,抬头一瞧,果不其然是余弥。   “你、你怎可以这样说!”一名弟子脸红脖子粗地反驳,“先生德高望重……”   “什么重不重的。”余弥嗤笑着打断,“你们不就是看他长的好看吗。不至于吧,咱们外门女弟子有这么丑?得让你们在男人身上找存在感?”   “你、你——”弟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余弥进门较早,辈分高,又是管事面前的红人,好多人不敢得罪。更别提平时跟在余弥身边的几个也都在,小群体一唱一和下,其余弟子皆不敢发话了。   “不过是夸人长相,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一句男音悠悠飘来,“难不成你嫉妒人家?就算没人夸你,也不用如此生气吧。”   余弥听见这话脸色直接黑了,瞪视过来:“沈星丛!怎么哪哪都有你!”   沈星丛:“难得一次公开授课,我当然得来。”   “哼,你也知道是授课。”余弥阴恻恻道,“身为同门,我不过是对这些人感到羞耻而已。竟对一名男子如痴如醉。”   沈星丛:“女修士就可以了?”   余弥一愣:“什么?”   “若是女修,你是不是就不会感到羞耻、甚至还要一起如痴如醉?”   余弥拍案而起:“沈星丛,当心你的说辞!”   眼见争执声越来越大,其余弟子担心惹出事端,纷纷上前想要隔开二人。   沈星丛透过人群看那人:“余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余弥脸色很臭:“话?”   沈星丛抱臂:“恐同即深柜。” 第5章 你去哪我去哪   余弥自然不明白这句话意思,但也不想寻求解释。他还要去争,被身旁人劝下。   “余弥师兄,算了吧。”一名弟子道,“沈星丛那小子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遴选日将近,我们不能闯祸,还是暂且忍忍吧。”   余弥依然僵立在原地。   “啊、兰谨先生来了!”   这时不知谁喊了句,弟子们连忙回位子。余弥也被同伴硬拖着拽走。   沈星丛这才坐下,抬头望向前方。   门外,一颀长身影入了门。眉眼精致,貌若好女。再加之身形纤细,远远看去,竟一时分不清性别。   那些弟子说的话倒没有夸张。   沈星丛心想。的确是比不少女修都更漂亮。   只是秀气有余,英气不足。而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人看上去身体不太好。大热天的,却里里外外穿了许多层。   兰谨先生立上最高处的讲台,席地而坐。众弟子立马起身,一同朝台上敬礼。   “诸位好,我是兰谨。”   修士甚至连音色也是雌雄莫辨,轻柔温和。   “请坐吧。”   “方才在外间听见多有吵闹,发生什么事了?”兰谨柔柔询问。   堂上众人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修真既为修体,亦为修心。形容音色皆乃杂念,不可多加在意。明白了吗。”   “是——!”   众人齐声应了,只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刚才的话果然让人给听见了。   “余弥师兄,怎么办啊。”一人急道,“兰谨先生听着了。”   余弥沉着脸:“听就听了呗,又不是正式师父,能拿我们怎么样。”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行为不太正常。为将来考虑,他绝不该与内门子弟结仇。   可不知怎的,他听见那些夸奖兰谨的话就心烦。   自去年一别,他经常会梦见兰谨身姿。今次又有授课,更是堂皇不安。反驳那些赞美之词,更像是反驳自己内心那些可耻的旖旎。   “……”   这都是沈星丛闹的。若非那人插话,他绝不可能吵那么大声。   余弥咬紧后牙。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那小子彻底消失?   授课正式开始了。   一堂课下来,那声音宛若催眠一般,沈星丛听得昏昏欲睡。   因他空有一身修为,却对那些专有名词一知半解。大部分知识都是来自于修真小说。   听着听着,大脑便开始神游太空。忽地断线,往旁坠去。   肩膀忽觉一沉。萧霖笔尖顿住,宣纸上落下细小的墨点。   往旁看去,身边人不知何时睡着了。正侧头枕在他肩上,呼呼大睡。   萧霖:“……”   当等沈星丛清醒,发现自己额头埋在了桌面,纸上全是自己哈喇子印。   奇怪?   他迷瞪抬头。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看四周,多数弟子都在认真听课。而萧霖正在做笔记。毛笔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与本人那秀气的外表大相径庭。   沈星丛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而道:“你字写的真好。”   萧霖抬眼看来,注意到他压根没翻开的书册:“师兄的字倒是一片空白,可是做了个好梦?”   沈星丛轻咳一声,哗哗翻开几页书掩饰尴尬。   刚巧这会儿授课结束,众人又纷纷起身向修士道谢。   沈星丛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睡了一整堂课,快两个时辰。这睡眠质量可要比在榻上强多了。   “诸位辛苦,另外还有一些事情得知会诸位。”兰谨轻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关于此次内门遴选,日子已经定下。主考官由静心长老担任,我在旁协助。”   沈星丛倏地看过去。   他虽记不清帮助萧霖人的相貌与姓名,但却是记得职位的。   最终考核虽由长老负责,前期统筹安排与人员核定等杂务却是另一人。   这样看来,前期接触萧霖并给予遴选名额的,难不成就是兰谨?   兰谨的话仍在继续:“考核名单会根据诸位平时贡献、修为等综合评定,由管事通知到人……”   他简要说明了一遍情况,最后微笑。   “内门期待诸位的加入。”   课程结束后,沈星丛见萧霖收拾好笔墨朝前方走去。他一把拉住人:“去哪儿?”   萧霖:“课上余了些问题想要请教。”   沈星丛当然不可能让这两人接触:“什么问题,我看看。”   “师兄开课不到半时辰就在睡觉。”萧霖道,“看了也没用吧。”   沈星丛捂胸口。   这货真擅长用最纯良的表情说最伤人的话。   这么一耽搁,兰谨先生已快走到门旁。萧霖看了眼倒也没去追,似乎问问题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其他人亦捧着书本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   大家虽然崇敬兰谨,但对方毕竟是内门精英弟子,元婴期修士。他们这些练气筑基期的小虾米去拦人,岂不是浪费别人时间?   结果直到兰谨走远,也无人上前。   “余弥师兄,”此时才敢有人发话,小脸发白,“这次由兰谨先生主持遴选,那我们方才……”   “行了,别多话了!”   余弥脸色也不好看,一拂长袖径自离开。其余人连忙去追。   课室内不知谁噗嗤一声笑。   “瞧见余弥脸色了吗,可真精彩。”   “平时就仗着辈分拿腔调,这回可踢到硬板了吧。”   “他成天趾高气扬的,好似马上就能成为内门弟子。这回由兰谨先生负责遴选,定能锉锉他的锐气。”   众人谈论着纷纷散去。   沈星丛见萧霖收拾书具往外走,连亦步亦趋跟着。直到课室外边一段路。   大道两旁皆是树林。萧霖停步:“师兄,授课已经结束了,你还要跟我多久?”   “啊?喔。”沈星丛左右看看,“你接下来去哪儿?”   他得确保萧霖和兰谨之后不会暗中接近。   萧霖笑:“去师兄不去的地方。”   沈星丛:“……”   行了行了,他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跟着很烦!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内门遴选结束前,他必须杜绝任何二人接触的可能。   “我刚巧往这边走而已。”沈星丛道,“你走你的罢。”   萧霖瞧他一眼,调头去了另一个方向。沈星丛立马跟着调头。   萧霖停步,沈星丛也跟着停步。   萧霖:“……”   沈星丛:“……”   萧霖开口:“师兄。”   沈星丛:“何事。”   萧霖:“若是觉得烦心,可同往常那般,不必如此。”   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我刚好顺路。”沈星丛手一指,“你不觉得那边叶子的形状很好看吗。”   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几片落叶飘零。   萧霖打量片刻:“可我看不出什么区别。”   沈星丛摇头叹息:“你没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那师兄便去欣赏吧。”萧霖道,“我去书室。”   沈星丛立马跟着拐弯:“突然觉得去翻翻卷宗也不错。”   大约是觉得甩不掉沈星丛了,萧霖在片刻的停顿后继续朝前走。   这时候就要比谁脸皮更厚了。   论这一点,沈星丛自觉绝不会输给别人。   他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此刻外门偏峰。与几名管事商议完遴选一事,兰谨起身准备告辞。   “先生辛苦了,”胡管事道,“今日既有授课,又同我们一起商议到这般晚,回去后还请好好休息。”   兰谨笑笑:“职责所在,不必介怀。”   “关于遴选名单,我们已拟出了大概。先生可带回去过目。”胡管事递来符箓。符箓灌入灵气后可直接连通识海浮现文字。   兰谨接过以后,又听管事问:“今日堂上,先生可否有在意的弟子?”   兰谨想了想:“倒是有一个。”   “喔?”管事略显激动,“是哪一位?”   “课前与人吵闹,课时又一直在睡觉。”兰谨似是想到什么好笑事,“我的授课有这么无聊吗?”   “这……”几位管事一时尴尬。   这明显是不好的印象啊!   兰谨看上去年岁比他们小,却已在逍遥门待了多年,连几位长老都要敬上几分。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是我们规矩没教好。”管事们连忙道,“下去后立马教育这些弟子!”   兰谨摇摇头:“小事而已。现在还是以处理遴选为主。”   “是。”   兰谨正要走,又回头询问:“全外门弟子的名录,可否给我一份?”   外门弟子大多还未辟谷,因此有食所供一日三餐。只需灵石兑换。   萧霖没等沈星丛起床就独自来了食所。   这些日子对方不知为何总缠着他。说实话,有些烦。   用完餐后,他去归还碗碟。没走几步就见有数人围来,堵住了去路。   “萧霖师弟。”为首的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你最近和沈师兄关系很好,每日同进同出。今次吃饭怎么一个人?”   萧霖看着他们:“诸位师兄何事?”   “你进门这么久,我们作为前辈都尚未好好招待,实在有愧。择日不如撞日,”那人上前揽住萧霖,“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是招待,力道却极为强硬。偏偏每个人都满脸堆笑。食所人来人往,竟无一人瞧出不对劲。   萧霖并未反抗,在众人簇拥下去了一处偏屋。这里靠近灵田,通常是用来饮水休息的。   屋内窗户紧闭,透不进一点儿光。   刚迈过门槛,萧霖便被人推搡一把。趔趄进了屋,房屋门嘭地一声在身后关上。   萧霖侧过头。那些人并未同他一起进来。   “你来了。”   黑暗深处传来男音。   萧霖回首作揖:“余弥师兄。”   余弥从深处走出:“有些话想与萧霖师弟细谈。在外边不便,所以才来这里,还请见谅。”   这大概是余弥最为客气的时候。   萧霖笑了笑:“余弥师兄有话请讲。”   “长话短说。”余弥道,“你想不想把沈星丛赶走?”   萧霖:“赶走师兄?”   “我知道他一直暗中欺凌于你。不仅把工活都推给你干,还经常打你。你难道不恨他吗。”   萧霖没有回话。   余弥接着道:“大约是内门遴选近了,他近日总装出一副好人模样。但你千万不可被骗。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明白吗!”   他鼓吹了半天,却没得来半点儿回应。   本来他以为自己主动提出合作,萧霖一定会感激涕零。结果这人却跟个木头似的,只是安静听着,好似那些事压根与自己无关。   余弥说得口干舌燥,逐渐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怎么想?是想这么下去一直挨打?被当个奴隶般的使唤,你就不觉得毫无尊严!?”   萧霖终于有了反应,笑问:“你想我怎么做。”   “去向管事告发。”余弥立马道,“只要你说自己一直被沈星丛欺凌,管事再怎么想宁事息人,也绝不可能不管。那小子本就劣迹斑斑,至此以后,定会被赶出逍遥门!”   “怎么样?”余弥伸手,“要不要跟我合作。我保证,只要把那厮赶走,外门绝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萧霖低头,视线落向对方伸出的手掌。微微眯了下眼。 第6章 用那个打我   惨、惨了!起迟了!   当等沈星丛醒来,隔壁床的萧霖早已不见踪影。   虽然他千叮咛万嘱咐对方一定要叫他,但难道是他这段时日缠得过紧,终于引发了小师弟的逆反心理?   遴选名单马上就要发表,绝不能在这时功亏一篑。   沈星丛一溜烟儿从床上爬起,匆匆洗漱完便要出门。结果迎面便跟人撞了个正着。   沈星丛看清来人,一把抓住人肩膀:“你去哪了,怎么不等我!?”   听那口吻,不知情的几乎要以为是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萧霖:“师兄早上起不来,我便先去吃饭了。”   “那你,”沈星丛愣了一愣,“现在是专程回来找我吗。”   萧霖并没有作答,推开了人:“我有话对师兄说。”   沈星丛见其变得这么郑重其事,同样严肃道:“你说。”   萧霖张开口。   沈星丛等待他发问。   然而半柱香过去,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却没人说出一个字。   外间有风拂过,屋门吱呀作响。沈星丛打了个喷嚏:“你说话了吗。”   萧霖未回话,左右瞧瞧,走去房间角落捡起长扫帚。   这是准备打扫?   沈星丛心想。   接着,又见人将长扫帚塞进他手里。   ……这是要他打扫?   沈星丛又想。   当这些事做完后,萧霖看了他一眼,转身背过去,解下了外袍。脱下挡风外套后,又伸手去解里衣。衣襟半敞,裸露白皙的肌肤。   “等等等等、”沈星丛看不明白了,“你脱衣服干啥?”   萧霖:“不脱的话,待会儿衣服会坏。”   沈星丛:“啊?”   “师兄。”萧霖手指过来,“用它打我吧。”   沈星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或者说他其实没醒,还在做梦。   他轻拍了下自己脸颊。   嗯,有点疼。   沈星丛一把扔开长扫帚:“你吃错药啦,我干嘛要打你?”   萧霖:“需要理由吗。”   沈星丛:“废话!”   萧霖不解:“那师兄以前为何打我?”   因为原主就是个变态暴力狂。打人纯粹是为了心理发泄。萧霖不会告密,是个十分趁手的沙包。   “你、你别管以前的事了。”沈星丛实在对这话感到惊悚,“你干嘛突然让我打你?”   萧霖:“因为痕迹不明显了。”   沈星丛一顿,立马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伤痕。   此前瞧过那么触目惊心的伤势,他用仅存的余钱去换了些灵药给萧霖,也再未动过手。   这近一个月过去,痕迹已消下不少。   沈星丛干巴巴道:“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没有痕迹,就没法证明师兄你打过我了。”萧霖笑了笑,“为了赶走师兄,需要证据。”   沈星丛还未完全消化这番话的意思,就见萧霖合上衣衫。   “师兄不愿便算了。”萧霖道,“我先走了。”   沈星丛愣愣看着人出门,呆立原地。   萧霖想要赶他走?   这件事放别人身上很正常。毕竟原主那般使坏,常人都难以忍受。   但这可是萧霖。天生丧失了七情六欲,虽有痛觉,但其对原主的态度恐怕更多是无感。否则也不会无言忍受这么久,甚至还能正常对话。   那么,只可能是其他人挑唆了。   沈星丛压根不用猜,立马想到那人身份。   余弥不了解萧霖。   对于后者而言,压根就不在乎谁去谁留。   如果他方才真动手了,那么他被赶走;如果他没动手,萧霖也懒得在这件事上继续浪费时间。   这个人,既不打算成为谁的同伴,也不在乎与谁为敌。   所以,才以那近乎可笑的方式随意做做样子。而且无论怎么看,总觉戏耍人的心思更多。   沈星丛见萧霖身影已快消失,抓紧跟上。   余弥属实是找错人了。   虽然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对于日常欺凌自己的对象,竟会有人没有一丝负面感情。   时光飞逝。再过一日就该公布遴选名单了,隔离计划很成功。   沈星丛在心中为自己鼓掌。   虽然这段时间萧霖前脚去哪他后脚去哪儿,搞得两人都相看两厌。但马上这段苦日子就该到头了。   萧霖一直未和兰谨先生接触,也没跟其他疑似大人物的修士有过交际。每天作息规律,早起晚归。   挺过这最后一日,他终于不用再当个跟屁虫。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萧霖注意到:“师兄可是遇见什么好事?”   “天大的好事。”沈星丛同人一起从食所出来,“你也会很开心的。”   “喔。”萧霖淡淡,“看来师兄终于找到溜出去的办法了?”   冷不丁听见这句,沈星丛一下子焉了。   果然还记得。   这段时间对方从未主动提及,他本想让这个约定就这么随风而逝。但现在看来果然没这么简单。   毕竟事关修复灵根,萧霖不可能不在意。   “若是师兄改变了想法,大可跟我说。擅自离门本就危险,我能理解。”   这么善解人意?   闻言,沈星丛转头看去。可当与之视线对上,却忽然动不了了。   一双墨瞳如潭水般死气沉沉,透不出半点儿光。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敢当场反悔,对方下一秒就敢提刀杀了他。   ——既然不能帮助修复灵根,倒不如少一个知道秘密的人。   明明只是个练气一层的小鬼。   沈星丛心想。   他不敢杀人,对方却并非不敢。   沈星丛抬起手,啪地弹了下萧霖额间。   萧霖眨了下眼,抬手抚额。   沈星丛:“别拿这种眼神看人。”   临近傍晚,天色暗了些许。隐约能听见蝉鸣。   前方有些吵闹。沈星丛循声去看,见好些弟子都停伫在了原地。   “你们看,那不是兰谨先生吗。怎会在外门?”   “应该是在处理遴选的事吧。若我能选入名单,是不是也能同先生说上话?说不定日后还能进入内门,与先生共同历练……”有弟子沉浸于自己美梦。   “啊啊啊他过来了,我好紧张!”   沈星丛也顿时紧张,直接要拉萧霖走。没几步,便听后方传来兰谨轻柔的声音。   “两位请留步。”   沈星丛装死不回头。   不是在叫他不是在叫他。   “请留步。”   又是一声呼唤。   现实是残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沈星丛再怎么不想面对现实,也心知这时候再装看不见反而唐突。只好鼓足勇气转过身,顺带把萧霖往后挡了挡。   “兰谨先生好。”他勉强挤出笑容。   夕阳下,兰谨宽大的外袍随风而动,露出精巧的五官,朝他轻点了下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星丛憋气。   他都这么紧盯萧霖了,这货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兰谨搭上线的?可是元婴期修士的人主动向他要人,他也没法拒绝。   兰谨见沈星丛脸憋得通红,奇道:“你怎么了?”   接着伸手贴来想要诊治。   “我没事!”沈星丛双臂高举,“只是师弟身体不太舒服。先生如果有事,可以跟我说。”   兰谨担忧:“但似乎是你身体不太舒服……”   沈星丛:“哪里,我健康的很!”   “既然如此倒好办了。”兰谨笑道,“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对,所以让师弟先回去,我跟你……诶?”沈星丛不由一愣。   等等、来找他?   兰谨环顾一圈四周,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便道:“这边走吧。”   沈星丛留下萧霖,迷迷糊糊跟兰谨走了。虽然他不知对方为何要找自己,但只要别让萧霖掺和进来就行。   余下的外门弟子纷纷面面相觑。   “那人是谁,竟然被兰谨先生亲自请去?”   “啊、之前课上与人争吵的不就是他吗。难不成是因为帮兰谨先生说了话?”   “什么!?我们当时明明也是想帮忙说话的,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众人是既羡慕又嫉妒。   萧霖对此毫不关心,只觉终于甩开了人。正待离开,忽见有人挡来。   “那小子被带走了?”   男子依然一副凉薄相。此刻落日余晖落在脸上,只觉看不清表情。   “他这几日一直跟着你,偏偏今天不带?”   萧霖:“兰谨先生并未找我。”   余弥一直注视前方,眼神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愤恨。这会儿听见话,眼珠子直挺挺下移。   “之前说的事怎么样了,证据准备好了吧?”   “……”   萧霖抬眼。当与其视线对上,轻微扯了下嘴角。 第7章 女人脸   逍遥外门一座偏峰。   由于近日需处理内门遴选一事,管事特意在外门为兰谨备了暂住地歇脚。   沈星丛跟在人身后,半个音节不敢发。直到进屋。   兰谨一挥手,四下便亮起了光。沈星丛注意到这里要比自己住的地方大上不少,正打量间,便听身前人开口。   “请随意坐。”   沈星丛连拱手,见兰谨依然站着,结果也没敢动。   兰谨转回身:“此次找你来,是有关内门遴选一事。遴选名录已经定下。”   沈星丛懵点了下头。不明白对方为啥要因这事找自己,紧接着听见下句。   “你在其中。”   沈星丛:“喔?喔!”   他这段时间全防备着萧霖,完全忘了遴选这事也与自己有关。   “不过,在名录正式公开前,有些事我需提前确认。”兰谨看他,语气依然温和,“你可记得我之前所说遴选条件?”   沈星丛之前昏睡整一堂课,到最后却是醒了。他回道:“综合评定修为和平日贡献。”   “不错。”兰谨点头,“你练气九层,再综合平日贡献,倒是勉强符合标准。只不过……”   他笑了笑:“这贡献排除一些水分,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沈星丛心头一紧。   丁组日常负责打理灵田。修为越高,所负责灵田面积越大,每月上交贡献额也就越多。   原主经常把活推给萧霖干,不够的量就去抢萧霖的。这是查出端倪了?   可他不大明白。   若是觉得有问题把名额去了不就好,为何还要来专程问他?   兰谨:“你有什么想说明的?”   “弟子……”   沈星丛下定决心,“弟子自知不足,甘愿退出遴选!”   屋内静默数秒。   听了沈星丛的话,兰谨沉吟片刻:“你认真的?”   “是。”沈星丛拱手,“先生说得不错,我贡额确有不足,不足以参加遴选。此后会潜心修炼,等待下次时机。”   沈星丛的确是不急,对于升入内门的意愿也没有那么强烈。他得先处理完萧霖这边的事再说。   至于之后,修士寿命本就较一般人长。原主天赋不差,若非太过嫉妒亲弟走了弯路、做事偏激,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可以慢慢来。   兰谨静看他一会儿,继而笑道:“我确是觉得奇怪。依你近段时日表现,着实不像会夺人贡额的。”   若是其他弟子,兰谨恐怕并不会发现端倪。毕竟他常年待在内门,并不及管事对外门了解,所以会优先尊重管事们的意见。   可他在名录上发现了沈星丛的名字,又对其有些印象。课前帮他说话,课上却又一直在睡大觉。   这种人要么是天才,要么是慵懒之辈。于是稍微核对了下信息,结果发现此人劣迹斑斑,多次被关禁闭,贡额数目也对不上。   只因综评勉强达到了最低标准,所以才会登上名录。   不过出乎兰谨意料的是,对方竟直接承认了贡额缺少一事,并且主动退出遴选。   内门遴选事关前程,亦是分隔凡人与修士的一道门槛,不会有弟子不在意。   他越来越觉得,沈星丛此人不太简单。   姓沈吗。   兰谨心中默念。   虽然弟子名录中未提及。但难不成此人会与近来那名气大增的沈家有何关联?   想归想,兰谨表面却未流露,只点了点额头确认识海。   “既然你主动要求,此次名额就取消了。我会更新名录,顺延下一名弟子。”   沈星丛点头。   他心想兰谨做事真是严谨认真。若他方才咬死不承认,对方就算表面不说什么,肯定也会影响之后对他个人的处理。   “……那先生,我先告退了?”   兰谨颔首:“去吧。”   沈星丛松一口气。看来真只为这事儿。正待要走,忽然想到些什么,转头道:“兰谨先生,可否问一个问题?”   兰谨:“何事?”   “那个、我想问我的小师弟,”沈星丛小心翼翼道,“萧霖他在不在名录里?”   “这本该等明日正式公布。不过……好吧,”兰谨笑了笑,“在去除你的名额后,下一位升上来的正是萧霖。”   沈星丛:!!!   什么!?   他不可置信:“是、是丁组的萧霖?和我同屋那个,不是同名同姓?!”   兰谨见他如此激动,有些奇怪:“是,我想应该是同一个。”   沈星丛内心天崩石裂。   怎么会这么巧!自己千防万防好容易防住了二人接触,结果最后自己拱手把名额让了出去。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兰谨先生。”沈星丛急促道,“我的小师弟……萧霖他才不过练气一层,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兰谨:“修为只作参考。他这个年纪其实很正常。若能顺利进入内门,有了更多资源,修炼必能事半功倍。”   沈星丛:“可、可是他进门一年了也没半点儿进步,是不是有些过慢了?”   “一年吗?的确相比常人是有些慢。”兰谨手抚下巴,“不过你好些贡额都是他添的吧?练气一层能独自负责那么大块灵田,说明灵气运用没有丝毫浪费。这一点恐怕连我也比不了。”   纳尼,竟然连原主是从哪儿抢的贡额都查出来了?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绝不能让萧霖参加这次的内门遴选!   兰谨见沈星丛抓耳挠腮,不由奇道:“你方才放弃资格都没这般激动。为何不想让萧霖入选名录?”   沈星丛:“因、因为……”   兰谨柔声询问:“因为私下矛盾?”   “怎么会,他可是我最亲的小师弟。”沈星丛打着哈哈,眼神游移,“我只是觉得考核会有危险。师弟练气一层,恐怕还不足以支撑参加遴选。”   “原来如此。”兰谨笑道,“这倒不必担忧,遴选全程会有静心长老与多名精英弟子监管。倘若危及性命,会立即上前阻止。此前也未发生过意外,尽可放心。”   就是因为知道会发生意外才放心不下啊!   不如说正是以为从前从未发生危险,才会在危机到来时猝不及防。结果监管形同摆设,让萧霖找到修复灵根的契机。   沈星丛:“那啥,如果我说我后悔……”   兰谨:“嗯?”   沈星丛:“没事。”   就算他提出自己想要回名额,兰谨也绝不会同意。反而会对他心生间隙。   既然如此,只能另谋方法了。   “我心知能力不足,可我仍担心师弟安危。”沈星丛拱手,“可否让我一同参与监管,我保证绝不添乱!”   兰谨一顿:“一同参与?”   “是。至少能在旁边看着提醒诸位也好。”   沈星丛道,“还请先生成全!”   再次被带去灵田附近的偏屋,萧霖依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天色已黑,屋子里更是暗得透不进一丝光。他尚未站稳,便被狠狠推搡一把。   “你笑什么!?”余弥恼羞成怒,“我问你拿到证据没!”   萧霖转回身子,看着眼前修士近似扭曲的面容,开口:“没有。”   那回应极其轻描淡写。   余弥紧咬后牙槽,只觉自己没被这区区练气一层的小子放在眼里。怒气达到顶点,一戳就破。   他高抬起手。   “啪!”   音量之大,连站门外望风的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生担忧。   “怎、怎么办啊?要不要进去瞧瞧?”   “还是算了,待会儿又该惹余弥师兄不快了。”   门外略显骚动,屋内人倒是一如既往。   萧霖仅仅头偏了一下,接着再次正视过去。   肤色白,脸颊立马映出显眼的红印。   余弥却已顾不得这些。   他厌恶沈星丛。原先还觉得这人是个一点就着的傻子,赶出去只是时间问题。但近来不知怎的,对方不再像原来那般只会无能狂怒,反倒次次将他气得够呛。   尤其这回,那小子不知怎的与兰谨攀上了关系。难不成真跟那群弟子所说,是因为之前课堂上的争执?   他有说错什么吗。   兰谨本就长了一张女人脸,身形也没个男人样。举手投足更是娇弱,引人生出不该有的旖旎联想。   逍遥门乃是大宗大派,有这种人存在难道不觉得耻辱?   偏偏此人插手了内门遴选一事。肯定会记恨他的话,将他从名单中去除!   今日兰谨对沈星丛示好、将其从人群中带走,就是最好的佐证!   余弥心中愈加窝火。再看眼前少年,依然一双墨瞳宛若死水,瞧不出半分反应。更看不出惶恐或生气。   这副模样,更是火上浇油一般。   “我以前倒没注意。”   余弥忽地挟住萧霖下巴,语气阴狠。   “你怎也长了张女人脸?” 第8章 老子就想揍你   沈星丛当然清楚,自己这一请求极为冒昧。毕竟他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区区练气九层,又凭什么一同参与监管呢。   但这已是他情急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至少由他专门全程盯着萧霖,一旦发现不对劲,能及时提醒旁人注意。   而不会在终选期间一片混乱时,丢了萧霖踪迹。   在他硬着头皮提出这一请求后,兰谨并没有立即回应。只称天色已晚,叫他先离开。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当场拒绝。说不定还有希望。   事到如今,沈星丛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月色披肩。当他回屋推开房门时,却见里边空无一人。萧霖尚未归。   榻上薄被规整折成一个小方块。中间桌上放了一碗茶水,是沈星丛今早喝的,已经凉了。   屋外树影重重,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那人是还待在书室?亦或是在静室修炼?   由于此前养成的习惯,沈星丛下意识想去找人。刚走半步却又止住。   木已成舟,这会儿是否再去阻止萧霖与兰谨接触已是意义不大。   于是他又折返了回去,想点燃灵烛收拾一下。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终于回了。”   沈星丛回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进了屋。   不知是否错觉,又或是光线太暗的缘故。总觉衣衫略显凌乱。   “你绝对猜不到兰谨先生找我去干嘛……”   沈星丛想尝试撺掇萧霖放弃遴选。没来得及吊胃口,就听对方问道:“遴选的事?”   沈星丛一愣:“你咋知道?”   萧霖:“猜的。”   他顿了顿,“……或是跟他们说的那样,是看中师兄的脸,所以请去喝茶?”   沈星丛大怒:“谁说的!我知道自己天人之姿,但也绝不接受这般诋毁!”   他随手点燃灵烛,两人影子映上墙面。   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他见萧霖抬手挡了下光。   而这一瞧,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萧霖身上有伤。   脸红了大半,眼角肿胀几乎睁不开。再瞧不出往常的秀气。布衣多有些破损,裸露的手臂清晰瞧得见青紫伤痕。   可偏偏当事人一脸平静的模样,让沈星丛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否看错。   他揉了揉眼。   萧霖已转过身,去铺开床铺。   “等等、”   他一把捉住人,强使人正面向了自己。烛光映来,他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些本该早消失的伤,不知为何再一次出现在了此人身上。   脸部肿胀。这模样实在显得有些滑稽。   可沈星丛着实笑不出来。   “你怎么肿得像头猪。”   或是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萧霖扯了下嘴角。但立马撕扯到了伤口。估计也是觉得疼的,便立马不笑了。   沈星丛:“谁干的?”   萧霖:“嗯?”   沈星丛:“我问你谁干的?”   萧霖:“摔的。”   沈星丛:“怎么可能,你是摔井里了吗!”   萧霖想了想:“就当这样吧。”   沈星丛手抖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气的。   当然他也明白,依萧霖性格,恐怕真不觉得挨打有什么,否则也不会让原主猖狂这么久。说不定此刻还会觉得困惑,自己干嘛要问这些。明明从前也是一直打人的。   可他跟原主不同。   就算他讨厌萧霖,就算他知道这货日后不干人事。但见一个半大孩子被打成这副模样,他就是觉得看不下去。   沈星丛:“是余弥干的吧?”   要说有仇,一时间他只能想及此人。   “是不是?”   萧霖立原地看他。半晌,终于开口:“师兄为何要在意这点?”   沈星丛:“咦?”   萧霖:“为何要追问?为何不当作没瞧见?”   沈星丛:“……”   若是原主,恐怕真会同萧霖说的那般熟视无睹。   不,甚至于是嘲弄。因为被迫瞧见了这副恶心样,再来上几拳。   这些对于萧霖而言才是“正常”吗。   看来,萧霖日后会变得那般扭曲,除了天生冷清冷血的性格外,原主的错误示范也有很大影响。   萧霖自己提了问,但似乎又对答案并不那么关心。   在沈星丛再一次追问后,他移开视线:“……的确是余弥师兄找了我。”   果然如此。   对于余弥动手的原因,沈星丛已猜出七八分。他神色暗下,手指床边。   “你,去那边坐着。”   萧霖看了眼床榻,没动。   沈星丛:“去坐着!”   他拿上师兄威严。   萧霖终于去坐了。沈星丛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又翻箱倒柜翻出此前给萧霖的药膏。   当拔开瓶塞,却发现几乎是满的。药膏没怎么用。   “你怎么没用?”   萧霖奇怪:“必须用吗。”   这倒是让沈星丛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当时他递去药瓶时啥也没说,原以为萧霖知道作用,结果这货压根不明白。   或者说,只觉得没必要。   因伤势既被衣物挡着,又不影响日常活动。所以没必要上药。   沈星丛没再多言,毛巾浸水拧干后递给萧霖:“擦擦,身上全是灰。”   萧霖沉默接过。   沈星丛接着将药膏倒于手上。   这是逍遥门药修自制膏药,活血化瘀,对恢复外伤有奇效。   再转头看萧霖,对方依然手抓着毛巾没动,仅是在一旁注视他的举动。   沈星丛走近,挟起人下巴:“闭眼。”   萧霖:“……”   他微阖眼。   下一秒,便觉一冰凉覆上脸侧。抹开后,掌心温度传递而来,略微感到舒适,似是缓解了肿胀。   不过,这片刻的快意稍纵即逝。萧霖只觉自己跟个面团似的,被身前人左捏右揉。但他并未对此提出不适,依然无言坐着。   “衣服也脱了。”   沈星丛见其外袍破损的厉害。   事到如今,萧霖大约已经懒得反抗。正如从前被揍时默默接受,此刻也依言脱下了衣服。   他身子单薄,肤色与纸一般苍白。若非沈星丛见其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几乎要怀疑是营养不良了。   难不成是灵根不齐,才导致身子不足?   “……”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让萧霖修复灵根。   身上满是青痕。沈星丛给人背上了药,又将药瓶塞过去:“其他地方够得着吧?剩下自己来。”   落下这句,便径自朝外离开了屋子。   萧霖并未问人去哪儿,只是注视着那人离去背影。直到消失在黑夜中。   烛光摇曳,映于墙壁上的影子庞大而模糊。   他垂下眼帘,看着被塞于手中的药瓶,几乎能感觉到那残留下的体温。   萧霖能察觉到发生在沈星丛身上的变化。   比如,不再将活计推于自己身上;比如,不会再不顺心就揍人;再比如……近来事无巨细地纠缠。   也并非没听闻过大能夺舍的传言。但于萧霖而言,并不在意芯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唯独一点。   那人知晓他灵根不齐之事。   这点如果暴露了会很麻烦。所以他在旁静观,想看此人究竟有何打算。哪知自那日之后,竟未再提此事。反倒开始纠缠一些无聊的细节。   比如方才。被打的人明明是他,那人为何如此动怒,甚至亲自给他上药。   虽然原先也会不明缘由地欺**骂,但现在的师兄,似乎更加令人难以理解。   萧霖摇了摇头,甩去脑内杂思。   他现在有把柄在师兄手上。   若对方日后打算以此威胁,那么即便修为有所差距……   “砰。”   萧霖放下药瓶。   他亦有手段夺人性命。   沈星丛并不知晓萧霖心中所想。   但哪怕知道了,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萧霖本就是这种人。   当初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在爆出灵根不齐这个秘密后,萧霖会对他产生防备、甚至于计划离开逍遥门后干掉他。   但他修为摆在那儿,不放松警惕,绝对能提前一步干掉萧霖。   可后面出了差错。沈星丛唯独忘了自己是个连鸡仔都不曾杀过的社畜,更别说杀人了。   哪怕对反派抱有再大的恶感,当活生生的真人站自己面前,他还是下不了手。   当然,他也不准备和萧霖和谐共处。等躲过遴选这段剧情,他绝对要多远闪多远。   但余弥这货突然来节外生枝。   只因赶走他不成,便将萧霖打成那副模样。   沈星丛可没有那么大的度量。既然萧霖被打根本原因在他,那他必须得把这个公道给讨回来。   何况他也最讨厌这种纯属恶意的发泄。   无论原主还是余弥,压根就是一类烂人!   “嘭!”   他一脚踹开屋门。   丁组弟子都住一处偏峰,相距不远。此时屋内挤了不少人,正谈笑着什么。忽然听见有人闯入,齐齐抬眼看来。   沈星丛一眼瞧见坐在众人中间的余弥,径自走去。   “沈星丛?”余弥面色不快,“你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沈星丛:“出来,我有话问你。”   余弥皱眉:“有什么事不能明日提?已经很晚了。”   沈星丛:“你们不是还没睡吗。”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余弥一拍桌面倏地起身,“我不想跟你聊,这里也不欢迎你。”   “既然你想在大家面前聊,那也没事。”沈星丛开门见山,“萧霖是被你打的吧?”   闻言,余弥像听见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接着嘴角一勾,扯出颇为讥讽的笑。   “哈哈、你是来质问我这事儿?我没听错吧?”他夸张朝向周围,“就这人,明里暗地成天打人发泄。现在竟跑来质问我?他配吗!”   话落,旁边纷纷响起揶揄的笑。   这点的确是事实,原主干过的事无法磨灭。   “行。”沈星丛道,“那就明日上告胡管事,让胡管事弄清楚来龙去脉。”   “上告?”   听见这话,余弥看过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萧霖是我伤的?我还要揭发你贼喊捉贼,将责任推于我身上呢!”   “就是。”旁人不知谁应和了一句,“我们都没瞧见余弥师兄动手。倒是经常听说沈师兄你欺负萧霖师弟呢。也不知这会儿是不是想推卸责任。”   “听听,大家都这么说。”余弥得意洋洋,“既然如此,那就明日上告管事,让胡管事定夺一个公道。”   在场人都是站在余弥这边的,沈星丛势单力薄,比音量压根比不过。   他倒也不急,等那些吵完了再道:“你打萧霖,是因为上回想找他合作失败了?于是恼羞成怒揍一顿,好顺理成章把责任推我身上。”   “你可别泼黑水。”余弥道,“我什么也没做。”   沈星丛:“你就不怕萧霖说出真相?”   余弥冷哼一声:“你成日欺凌萧霖,怕是说辞也备好了吧。他既害怕于你,自然不得不包庇。”   懂了。   余弥这货是打算撒谎到底。刚好能趁内门遴选名录公布前的最后一个机会,将他赶出逍遥门。   沈星丛看了眼守在余弥身旁的一众弟子,整理了下袖口:“看来你们这么多人,却没一个记性好的。”   余弥:“什么?”   沈星丛:“你们今天应该看见兰谨先生找我吧?”   这是余弥最为在意的一点,立马没好气道:“这又如何?”   沈星丛:“当时众目睽睽,兰谨先生也在场。萧霖跟在我身侧还好端端的。此后我同兰谨先生离开,现在回来萧霖就已受了重伤。时间间隔这么短,怎么可能是我干的。”   “现在我就去找胡管事,又有兰谨先生作证,你觉得管事会信谁?”   余弥未想及这点,一下子白了脸色。   “没错。”沈星丛转身,“我这就去。”   余弥大喊:“拦住他!”   几名弟子立马动身,齐齐在沈星丛动身前关门。   “你可要想好!”余弥咬牙切齿,“你要真将此事闹大,你自己也讨不得好。此前你所作所为,我会一分不差告知胡管事。”   沈星丛:“你不是没证据嘛。”   余弥:“你——!”   他已说不出辩驳的话,吩咐左右:“关住他,不许他出门!”   只要将时间拖到明日,就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萧霖是何时受的伤。   沈星丛要强硬破门,却被众人挡回去。   余弥靠近:“安静待上一夜,明日就放你出去。”   沈星丛:“你这可是非法囚禁。”   余弥没明白他意思。   沈星丛:“所以,我理应正当防卫。”   余弥还未反应,便觉眼前闪来一道拳风。   他被正中鼻心,往后趔趄几步,捂住脸,只觉鼻间涌下一股热流。一看,见是一抹红色。   余弥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么打,恼羞成怒。   “你、你竟敢动手!待我上告管事——”   “少啰嗦!”   沈星丛心知外有巡逻弟子。再这么闹下去,迟早得引人过来。而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   “管你什么证不证据的,我现在就他娘的想揍你!” 第9章 感动吗   事实证明,打人的确可以发泄情绪。   练气期弟子善用招数不多,又没怎么参加过实战。到最后,两名修士只是在拳打脚踢。   当等巡逻弟子发现异常并通知管事赶来时,沈星丛正将人压于身下,一拳拳地下去。而下边那个满脸是血。   胡管事大惊:“沈星丛,你做什么!”   他连忙令人去分开二人。   起先与余弥一唱一和的弟子们帮腔还行,等到真动手都怕惹上事。尤其后来发现引来了巡逻弟子,立马丢下余弥逃之夭夭。   所以到最后一间屋子只剩两人,还被翻了个底朝天。   当余弥被扶起时,脑袋仍是懵的。都说先下手为强,他完全没想到沈星丛势单力薄的情况下还敢出手。   一下子被击中后,再想回击只觉力不从心。平时学的那些仙法招数,到这时都已没了用武之地。   此时瞧见胡管事,立马有了主心骨一般:“胡管事,此人忽然冲进屋内对我拳打脚踢,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胡管事不忍看他:“先擦擦脸。”   余弥虽然血流得多,但几乎是鼻血。等收拾干净后,胡管事才开始询问来龙去脉。   “都是他在闹事!”余弥手指过来,“今日我修炼疲惫,本想早前休息。谁知这人突然冲进来。此前就听闻沈星丛经常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发泄,我还不信,没想到这回遭了殃。这等不守礼数之人,怎可继续留在逍遥门!”   胡管事听完余弥一通抱怨,又问沈星丛:“是这样吗。”   沈星丛同样衣衫凌乱,此刻直视前方道:“余弥师弟自然疲惫。毕竟接连打了两次人,体力定是消耗不少。”   余弥脸红脖子粗:“你休信口雌黄!”   “什么两次?”胡管事没听明白。   在沈星丛开口前,余弥先一步道:“是此人先前打了萧霖师弟,又想将责任推给于我!丁组师兄弟皆可作证!”   沈星丛:“他们怎么作证,围观我打人了吗。”   余弥:“你——!”   “别争辩了!”胡管事扶额,“此事我自会去查。但你二人不顾同门弟子情分,又在内门遴选前大打出手,无论原因,必须得有所惩戒。”   “但是胡管事,我确不知沈星丛为何对我出手。”余弥急了,“还请管事明察!”   此处靠近外门弟子居所,方才一闹引来不少围观。此前溜走的丁组弟子也偷偷来了外围,帮腔道。   “是啊,明明是被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通。这也要惩戒吗?”   “此前我就偶然发现萧霖师弟身上带伤……问他却说是摔的。可何至于摔伤那么多?难不成真是沈师兄……”   沈星丛抬眼瞧去,那几人立即噤声。   这些人竟然还是这番说辞。真是不到临头不死心。   胡管事本就对余弥印象不错,此刻又听见这些言论,不禁有些犹豫。忽然听见沈星丛道:“胡管事,让那几人也出来吧。方才我与余弥争执,他们本来也在场。”   不成想被当众点出,几名弟子立马头皮发麻。   “是么。”胡管事眉头一皱,叫人出来,“你们也说下来龙去脉吧。”   弟子们瑟瑟缩缩走出人群,打量了下余弥神色。见其点头,刚要开口又被沈星丛打断。   “另外此事,还需叫来兰谨先生。”   “兰谨先生?”胡管事并不想为这事叨扰兰谨,“这事与先生又有何关系?”   “是啊。”余弥趁机道,“兰谨先生日理万机。这里丢脸还不够,你还想丢于内门去吗?”   “胡管事。”沈星丛并未理睬余弥,“我确实对余弥出了手。但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先打了萧霖。”   余弥:“那明明是你——”   沈星丛加大音量盖过:“若管事觉得我与萧霖言论皆不可信,可去向兰谨先生求证。此前我被兰谨先生唤走,压根就没有时间动手。”   “喔、喔。”胡管事看他眼神变化了一些,“兰谨先生亲自寻你?”   沈星丛早知道这些管事对兰谨先生十分恭敬。他将人抬出来,肯定会更看重他的话。   ……虽然他们应该不清楚,兰谨找自己是为了取消名额。   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就行。   “无论缘由为何,我的确是朝余弥动了手,甘愿受罚。”沈星丛拱手,“此次内门遴选无论是否选上,我都自愿放弃。”   此话一出,围观弟子接连出现嘈杂,似乎都有些不可置信。   “天呐,竟然自愿放弃遴选?”   “以沈师兄资历与修为,选上名录绰绰有余吧。难不成真未撒谎?”   胡管事同样意外。他看了眼沈星丛,又看向余弥。既然两人都出了手,只罚一人似乎也不太合适。   他问道:“余弥,你以为呢?”   “啊?”余弥一怔。   胡管事:“沈星丛甘愿放弃此次内门遴选。你既然也动了手,以为该如何处理此事?”   “我、我……”,   余弥脸色发白。   他可不想因为一次争执就丢了遴选名额。可既然管事主动朝他发问,肯定是想要听见同等程度的答案。而非关几天禁闭了事。   都怪沈星丛,难道此人真不在乎遴选吗?   余弥愤恨瞪向一旁,见沈星丛依然拱手作揖。似是察觉视线,抬头朝他眨了下眼。   当等余弥回神,对方已经重新低头。刚才举动仿佛只是错觉。   余弥怔住。   难不成,这小子是故意的?!   胡管事久久未听见回应,心中生出几分不喜,认为余弥在这件事上没有沈星丛有担当。   他做下决议。   “你二人暂且在此待着,休要闹事。事后处理待我查清缘由。”   胡管事令巡逻弟子留下看管,又遣散周遭众人。先去找萧霖了解原委。   当他去到屋外,见门是合上的。径自推开后,见里边少年赤着上身,正用毛巾擦拭净身。听闻声响,转头回望过来。   胡管事瞧见其身上伤势,不由大吃一惊:“怎会如此严重?已上过药吗。”   萧霖并未回应,而是看向他身后。   胡管事注意到:“你师兄闹事,暂且押下了。我来找你问问情况。”   闹事?   萧霖面上依旧平淡:“管事是要问什么?”   一炷香后,胡管事从屋内离开。他已大致了解来龙去脉,心中亦有了定夺。   但也不排除萧霖因为害怕而包庇的可能。见天色已晚,便打算第二日再去找兰谨先生。   翌日,当兰谨听见胡管事上门却是为这事,不禁有些意外。   “不错。”兰谨道,“我确实在傍晚左右找了沈星丛。”   既然如此,那便全对上了。   胡管事摇头:“我平日里那般看重余弥,没想到此人颇会伪装,人前一套背面一套,着实在是寒了我心。”   兰谨笑道:“你口中沈星丛,是为了帮师弟报仇才去打人?”   胡管事点头:“话虽如此,这亦是违反门规。但事出有因,我本想关他几日禁闭了事,没想到他却主动提出放弃遴选。”   他不由感慨:“往常我还觉得此人好吃懒做,成天翘工。没想到这么有担当,看来确是我短视了。”   兰谨奇道:“你说他主动放弃遴选?”   胡管事:“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会放弃那么干脆。倒令我十分佩服。”   兰谨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但没想到此人同一个招数用两次。明早知自己不在名录之中,还专门再提此事。   是为了拖另一人下水?   他感到好笑,摇了摇头。   “那么兰谨先生,您觉得如何处理比较好?”   兰谨:“他既主动要求,就遂了他心意如何?”   胡管事:“那余弥……”   兰谨道:“同为逍遥门弟子,自然得一视同仁。不是吗。”   沈星丛在屋内坐了一夜,迷迷糊糊靠墙睡了。当再醒来,是被巡逻弟子唤醒的。   对方来告知他处罚结果。   他内门遴选资格被夺,并关禁闭三日。   “虽事出有因,但毕竟对同门出了手。兰谨先生称需反省。”   兰谨果然觉察了他的小手段。但并没有戳穿他,而只是关了他三天禁闭。刚好能赶上终选。   “那余弥呢?”沈星看向对面。   弟子:“同被剥夺内门遴选资格,另关禁闭反思一月。”   总之,直到内门遴选结束大约都出不来了。   “什么!?”余弥本就一夜没休息好,闻言更是脸色发青,“我不信,我求见胡管事和兰谨先生!”   弟子:“今日还有遴选名录公布一事,二位已经去了。”   余弥充耳不闻,想要往外冲。被巡逻弟子齐齐拿下。   “若再惹事,我们会依规延长禁闭时间。”一弟子喝道,“乖乖跟我们走!”   听见这话,余弥终于跟霜冻茄子般焉了下去。他侧头瞪向沈星丛,眼中满是愤懑。   沈星丛注意到,握拳鼓励:“加油,一个月很快的。”   余弥:“!”   他终究再说不出一句,被巡逻弟子们押着离开。   禁闭地不止一处。沈星丛之后也被带走了。   位于偏峰的一处洞穴。里边无床无榻,顶尖悬着天然石柱。到了夜晚就会有水声滴落。   禁闭期间一日只送一次饭。沈星丛打量一番新环境,寻了处地坐下。反正没其他事做,干脆开始打坐修炼。   说实在的,原主其实天赋不差。只因妒心太重,尤其对亲弟弟沈寒凌眼红不已,导致精力用错了地。   要是脚踏实地,说不定这会儿早就进入内门,和堂妹沈可儿一同修炼了。   一旦灵气运转循环,便不知昼夜。原主原本就已练气九层,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当等沈星丛睁眼,已隐隐感觉到有突破之势。   从前觉得枯燥。但现在被关起来后,反倒觉出几分趣味。   沈星丛心想。等过了这最后一关,说不定他真能潜行修炼,日后也成个御剑飞行威风凛凛的修士!   几个呼吸循环过去,沈星丛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来送饭的。   算上这次,就是他吃的第三顿。明日就能出去了。   他头没回,依然沉心于修炼。但不知为何,这次这人送来饭后却没立即离开,而是在后边停住,不知在看什么。   沈星丛终于睁眼。转回头,竟发现是萧霖。   对方伤势好上不少,尤其眼角只留下些微青色。又成了从前那个清秀可人的小师弟。   “今天是你帮忙送饭?”沈星丛去拿竹篮,“谢了。”   “遴选名单已公布,我在名录上。”萧霖突然道。   沈星丛早知此事,并未太过惊讶:“喔对,初选从前日就开始了吧?表现如何?”   萧霖:“很顺利。”   沈星丛暗啧。   虽然按照原著而言,前期笔试的确对萧霖没什么拿督。   “那恭喜你啊。”他言不由衷道。   “师兄原本也有机会参与遴选,”萧霖道,“为何要做如此冒进之事?”   沈星丛:“因为你被打了。”   萧霖一顿。   沈星丛问:“感动吗。”   依然能听见水滴从石柱坠落。许是有回音产生,鸣响清脆。   “……是。”   萧霖嘴角扯开,原本就秀气的容貌变得更加艳丽。桃花眼微弯,已能窥见将来天人之姿。   “从未有人为我做这种事,师兄是第一个。” 第10章 我舍不得小师弟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萧霖虽从小被遗弃,但捡走他的人家待他不薄。沈星丛心知自己怎可能是第一个。   而萧霖故意说出这番话,像是为了向他表现好感。   若非深知此人为人,眼前这副画面,倒真让人产生一种兄友弟恭的错觉。   沈星丛既非为了萧霖去揍人;而萧霖也肯定不会因此对他提升好感。   对方主动示好,说不定是别有目的。   沈星丛心中升起警惕,面上却是不显:“道谢的话就不必了。我是你师兄,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萧霖:“可师兄此前从未为我做过这等事。”   “那你岂不是正好学到?”沈星丛道,“日久见人心,我曾经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磨砺你。”   萧霖了然:“受教了。”   两个人搁这睁着眼皮说瞎话。   沈星丛自然不觉得原主的所作所为算什么磨砺。他说了半天胡话,却仍未看出对方此行目的。   难不成真只是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而跑来试探他?   敌不动我动。恰好沈星丛也有事找萧霖。   如今参与内门遴选一事避无可避,而兰谨先生那边也还未给他答复。如若最后不能参与遴选监管,那么现在或许是最后一个机会。   “你还记得此前我对你说的话吗。”沈星丛道,“关于离开逍遥门一事。”   “师兄说有一样东西要给我看吧。”萧霖道,“我还以为师兄反悔了。”   “怎、怎么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此前找不到机会罢了。”沈星丛轻咳一声,又道,“但现在时机来了。”   “因内门遴选一事,如今外门工务繁忙人多眼杂。若趁此时溜出去,说不定能够避人耳目。”   萧霖一顿:“此时?”   “不错。”沈星丛道,“我明日就可出洞穴。你可今夜先回屋收拾。”   萧霖静静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放弃遴选?”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已被选上名录,那么只剩当事人主动弃权这一个方法。   沈星丛只想忽悠着萧霖别参加此次遴选,等事情过去再将人带回。至于离开逍遥门以后拿什么当借口,那就到时再想。   反正只要萧霖不恢复灵根,就是任他揉捏的柔弱小师弟。   当然,沈星丛也猜想到对方不会轻易松口。   “你如今只有练气一层。终选的幻境考核危机重重,我担心你会有危险。更何况,你也清楚自己身体。”   尽管心知这里没有旁人,他仍不由自主压低了音量。   “哪怕勉强通过遴选,等入内门也很难有长进。当务之急还是修复灵根为重,不是么。”   此番话说完,沈星丛便不再开口。该说的都说了,太过焦急反而平白惹人怀疑。接下来只需萧霖自己考虑。   竹篮饭菜一直无人动,都有些凉了。   良久,萧霖开口:“师兄所言都是为我考虑。”   “那是自然。”沈星丛以为有了希望,“那咱们……”   “可是,为什么呢。”萧霖打断了话。   “师兄为何要把日子选在此时。前边一些时日,或是遴选过后一段时日都有出门机会。为何非定在遴选当日?还是说……”   他问,“师兄,仅是想让我放弃遴选?”   ……果然没这么好忽悠。   沈星丛搬出提前想好的理由:“那自然是因为那玩意儿开花时间有限,恰好在这一时间了。”   原著中写过,让萧霖恢复灵根的是一株毒物。原长于百荒魔域,红月映照,以百兽魔物之血浇灌,剧毒无比。此物生长处方圆百里内不见一处生物,唯有同等毒物能够存活。   幻境考核本是将考生放入修士结成的结界。此等结界极为玄妙,既非幻想,亦非现实,而是第三空间。但考核途中因为意外动荡,连通了通向百荒魔域的路径。   大约是魔种之血指引,萧霖寻到那不知名的毒草并食下。   沈星丛其实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开不开花,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若错过,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萧霖:“……”   沈星丛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十分紧张。若萧霖这回再拒绝了他,他就不知该找什么理由了。总不能将人打晕在屋子里直到遴选结束吧?   以他修为,还不知“打晕”与“打死”之间的界限。   “师兄先用饭吧。”当等萧霖再度开口,却是说的另一件事,“我稍后来取。”   沈星丛没有阻拦。   对方虽没一口答应,但既未回绝,说明也产生了一些犹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沈星丛的话很蹊跷。   从对方主动提出灵根不齐一事、再到后来绝口不提,这一系列行为都十分可疑。   而到现在,终于再提此事,却是为了让他放弃遴选。   萧霖对成为内门弟子的欲望并没那么强烈。可他在意沈星丛的目的。   洞穴内说的话都是虚伪。他其实并未产生太大心理波动。   可是唯独一点却是真的。   沈星丛为“帮他”报仇,对余弥大打出手,以至于被关禁闭不说,还被免去了遴选名额。   这一系列行为实在匪夷所思。   萧霖从前从未对什么人产生过兴趣,而到此时终于产生了一丝奇怪与介意。   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经过一夜,当沈星丛从洞穴内放出,终于久违看见了阳光。   尚是清晨,空气弥漫着薄雾。他踏着晨曦走出偏峰。   昨夜萧霖说是要来取回食盒,他等半天,结果最后却没等来,只好自己离开的时候一同带出。   由于内门遴选的缘故,一大早外门就纷嚷不已。食所聚集不少人,肆意谈论近几日遴选表现。   说是笔试成绩已出来,第一名竟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萧霖。   大部分弟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萧霖名字。   “难怪能入选名录。我原先还觉得不服,没想到这般聪明。”   “是啊,修为还能修炼。但人家对修门功法的理解真是独具深厚,恐怕升为首席弟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咱们要不趁人家还是外门,去攀攀关系?”   沈星丛站旁边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有价值的,便打算离开。   没走几步,却见迎面走来几名丁组弟子。往常都是同余弥一块,如今余弥被关了便只剩他们,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沈星丛没有落井下石的兴趣,想直接避开。结果那些人瞧见他,立马眼睛一亮围了过来。   “沈师兄,好久不见!”   “近段时日辛苦了,怎清瘦这么多。吃过饭没有?”   “萧霖师弟近来想必也十分疲惫。叫小师弟来食所,我们请吃饭啊。”   全然不见此前阴阳怪气的模样。   沈星丛沉默片刻:“……你们吃错药了?”   几人充耳不闻,哈哈大笑:“沈师兄真会开玩笑。”   沈星丛懂了:“你们余弥师兄进去了,所以想换个人投靠?”   几人一顿,继而笑得更大声:“沈师兄真会开玩笑!”   沈星丛跟他们一同笑,然后直接收敛了表情:“闪开。”   他径自穿过几人。   这几人天赋平平,脑子也不够好使。原先是讨好余弥,觉得余弥成为内门弟子机会最大,日后能得到好处。结果翻车了。   现在反倒是被他们最瞧不起的萧霖进了遴选,自然得讨好“关系不错”的沈星丛。   “沈师兄慢走!”   几人被冷脸相对也完全不生气。沈星丛服了,觉得如果在现代这些人肯定能混得不错。   离开食所,沈星丛朝外门弟子居所走去,想尽快找萧霖要个答案。如若还是不行,就只能从兰谨先生那边下手了。   兰谨看着那么好说话,他死皮白赖也得要来监管权。   没走多远,忽然发现不远处一道熟悉身影。   他连忙几步赶上:“萧霖!”   那人停步回首。稀薄的晨日光落在脸侧,衬得肤色愈白。   沈星丛走近人面前,没来得及发话,却听人主动开口。   “我考虑好了。”   沈星一愣。   萧霖看着他,似笑非笑:“放弃遴选,与师兄一同离开。”   乍听见这消息,沈星丛先是怔住,继而喜上眉梢。   无论萧霖是出于什么想法答应的,他不关心,只要能在最终遴选前将人带走就好。   他接连拍人肩膀:“好、好。”   萧霖被拍得肩膀生疼,却也未躲闪:“我先去向管事说明放弃遴选一事。至于离开逍遥门的时机,由师兄定。”   沈星丛正要点头,又怕节外生枝,便道:“我同你一起去。”   萧霖原本想拒绝,话到嘴边略一停顿,改了口:“倒也好。”   沈星丛未注意这微小的变化。   两人一同前往管事平常待的善功堂,还未入门,便隐约听见门内传来喧哗。   “怎会如此!?”   胡管事的大嗓门隔了一扇门都听得一清二楚,貌似颇为激动。   “嘘。”接着是兰谨声音。他轻言细语说了几句,安抚众人。   此后再说了些什么便听不见了。沈星丛萧霖对视一眼。   “总之先敲个门吧。”   沈星丛上前,刚要抬手,屋门便从里侧打开。   兰谨立于门前,柔声笑问:“有事吗。”   沈星丛心想。   不愧是元婴期大佬,隔了扇门都能察觉他们来了。   “萧霖?”胡管事余光瞅到这边,“你不去准备最后一次考核,来这里作甚?”   除了胡管事与兰谨,堂内还有余些管事在,此时都纷纷看了过来。   萧霖开门见山:“我想放弃这次遴选。”   沈星丛本想委婉一些,没想到萧霖这么直接。一时尬住。   胡管事大惊:“说什么胡话,哪有中途放弃的?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想清楚了再说!”   又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赶紧回去。我们还有要事。”   一旁的兰谨倒是没那么急,询问萧霖:“可以说说理由吗。”   萧霖看了眼沈星丛。   兰谨注意到,奇道:“此事与你师兄有关?”   胡管事恨铁不成钢:“沈星丛啊沈星丛,你刚关禁闭出来这回又想整啥幺蛾子?自己没了名额,还让自己师弟也放弃吗?”   MMP。   沈星丛算是明白萧霖刚才为啥那么干脆了,因为这人一开始就打算推锅。   “你果真是因担忧师弟安危?”兰谨道,“此前我也说过,此次遴选有静心长老与内门弟子共同监管,包括我也在场。无需忧虑。更何况此前从未出过事……”   他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道:“总之,我们会确保万全。你若实在担忧,届时可让你在一旁看着。”   沈星丛眼睛一亮。   这是同意他一起监管了?   又继而回神。不对,既然萧霖已经答应放弃遴选,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可这时也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如果引起怀疑,说不定会影响他们之后偷溜出门。   沈星丛头脑风暴:……实不相瞒,兰谨先生,诸位管事。我让萧霖放弃参与遴选,除了担心安危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   兰谨:“难以启齿?”   沈星丛硬着头皮开口:“我舍不得小师弟。”   “一旦入了内门,除特殊时候便再也见不着面。思及这点,便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所以才斗胆提了这个要求。”   “……舍不得?”兰谨想了想道,“可你二人同为逍遥门弟子。只要等待下次遴选……”   “不行!”沈星丛故作激动,“自从一年前师弟入门,我二人便是同吃同住,一刻也不曾分离。下次遴选在三年以后,这么长时间不能见面,我真是心如刀绞。”   “别说三年,就是一年,一月,一日,一分一秒,我也不想与师弟分开!还请诸位成全!” 第11章 出逃   说到最后,沈星丛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尊心。他虽然视线落在这些人身上,但目光涣散,好像什么都没看着。   当吼完最后一句,他已进入佛我归一的境界。   行了,就这样吧。就当他是个痴迷小师弟的变态师兄吧。为了世界和平,这点脸皮不算什么。   ……   呜呜呜。   沈星丛内心在哭。   他闭上嘴后,善功堂内久久无人发声。大多是震惊到无言。   而第一个打破凝固的却是萧霖。他朝众人道:“好像是这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沈星丛:“……”   你还不如别说话呢!   “原、原来如此。”   饶是兰谨竟也有几分动摇。许是沈星丛方才的呐喊太过真挚,一般人干不出来,他并未产生怀疑。   “我明白你的心思了。”兰谨道,“可修真亦为修心,逍遥门虽对此事不严。但过多在意儿女情长,恐对修炼有碍……”   沈星丛听后边那用词不太对劲。   还未开口,就听胡管事皱眉:“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好似他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修士虽不介怀年龄,差几百岁的道侣也是有的。”兰谨看旁侧萧霖一眼,“可萧霖如今毕竟年岁不大,你需得谨慎。”   沈星丛:“……”   那啥,这些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尝试解释:“我对师弟是兄弟之情,就如家人一般……”   “那可倒真是,”兰谨笑了笑,“十分深厚的感情。”   这绝对没信吧。   沈星丛心中无声呐喊。   他可不要被当成恋童癖!   这里不比现世,修士找道侣的时间会比较晚,但普通人大多十四五岁就会成家。萧霖如今十二快十三,若没来灵渊洲,恐怕再过个两三年就该成亲了。   但沈星丛是个妥妥现代人,在他眼里,萧霖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不过这个小屁孩内里是个大魔头而已。   难道是他刚才为让众人信服太过激动了吗。   沈星丛还想解释,却被兰谨打断了。   “既你二人都愿意,那就暂且如此吧。”他道,“但中途退出需得惩戒。此后一月,你二人贡额翻倍。”   “此后我还需赶回内门商议要事,若无其他事就退了吧。”   萧霖:“是。”   沈星丛耷拉着个脑袋往外走。   虽然算是勉强没引起怀疑,但他总觉得自己方才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没走几步,忽听兰谨叫住:“稍等。”   二人回首。   兰谨:“若近段时间在门内发现什么异常,尽快上报。”   “?”沈星丛应道,“是。”   他没有多问。   既然兰谨没明说,说明并不想让他们知道细节。记得进门前胡管事十分激动,难不成是逍遥门出了什么事?   可看原著,除幻境考核那段有些问题,之前并无异常啊。   何况他现在带走萧霖。没有魔种这一不确定因素的引诱,幻境再连通百荒魔域的几率应该是极低的。   搞不懂。   算了,这也无关他一练气九层的外门弟子。逍遥门的事自有大拿处理,他管好萧霖就行。   “你昨夜是否收拾好了衣物?”沈星丛道,“不过也不急。终选在明日,届时大家的注意力一定都在考核上。我们可趁那时离开。”   萧霖:“好。”   “今天就好好休息。”沈星丛随手拍肩,“等出了逍遥门,我们对外边环境不熟,恐怕会有些奔波。你多备些防寒衣物。”   萧霖看了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掌,问:“师兄方才的话是假的吧?”   沈星丛:“当然是假的。”   他注意到萧霖视线,立马弹开。   “你不会在意这个吧,那我不碰你了。”   萧霖笑了笑:“只是方才师兄说得太过真情实意。我还有些担心……”   沈星丛:“你担心个屁!小屁孩毛都没长齐,还是个男的。我对如花动心还差不多。”   萧霖:“如花是谁?”   “就……”沈星丛回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长胡子的女人。”   萧霖摇头:“师兄竟有这般喜好。”   我没有!   沈星丛已被鄙视许久,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我去备些灵食灵药。你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尽早去做准备。”   他落下这句便离开了。   翌日,萧霖中途退出一事果然引起了争论。但也仅仅一时,很快,大伙注意力都被遴选吸引走了。   不同于此前笔试,幻境考核算是一个大项目。由静心长老负责开启灵域。这只有出窍期及以上的大拿才能办到。   外门弟子虽见不着里边场景,但灵域开启瞬间却颇为恢弘。或引发天相骤变,代表灵根色泽的光辉蔓延开来,如梦如幻。符合常人对修真的一切幻想。   “原以为能学会御剑飞行就很不错了。但若有一日能同静心长老这般开启灵域,那可真是神仙了。”   “得了吧。哪怕是在咱们逍遥门,出窍期大拿也不过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你一个外门弟子还是好好种地吧。”   “想想怎么了?”那人嘟囔,“想想还犯门规啦?”   说归说,此后众人依然兴致勃勃地讨论。   同一时间,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遴选之上,有两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溜到逍遥门大门附近。   沈星丛带着萧霖躲于阴影处,不远正有弟子巡逻站岗。   “果然有人。”   哪怕是在此时,出入口的看守也不会疏忽大意。   但沈星丛来逍遥门一月有余,对外门环境已十分熟悉。这条路不通,还有其他路可走。   沈星丛示意萧霖跟自己起来,走了几步,却见人没跟上。   “过来啊。”   沈星丛小声道。   萧霖看他一眼,仍未动作。   这不会中途反悔了吧 。   沈星丛去拉人,却反倒被拽住。   “师兄蹲下。”萧霖道。   前边是浓密的灌木丛,两人藏于林间。沈星丛一头雾水,仍依言做了。   不多时,忽见一道人影自眼前闪过。   距离极近,仿佛是贴着鼻尖过去的。若他方才再出去一分,只怕会直接撞上。   可沈星丛完全没听见脚步声,也没察觉来人气息。   当然,他只有练气九层。只要那人修为高于他且刻意隐瞒气息,他自然不会发觉。可萧霖怎么会知道。   他来不及想太多。因在那道黑影之后,又有一身影追赶上来。   相比前者,此人步履悠悠,并不急切。随意一挥手,便有金光从袖中闪出。   “嘭!”   紧接着一道巨响,前方树干似乎被撞了一下。落叶沙沙飘落。   沈星丛小心翼翼抬眼。当看清此人样貌,不由心头一紧。   是兰谨!   他怎么会在这儿?按时间,这时候应该候在灵域附近才对。   沈星丛大气也不敢出,几乎要与草木融为一体。不曾想却听见下一句。   “附近还有两位朋友。”   他听兰谨语带笑意。   “请现身吧。” 第12章 魔修   沈星丛额前滴下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兰谨撞个正着。许是心存希冀,他没动弹。   下一秒,就见那人转过头来,视线正好投向这边。   ……也对,实力差距过大,兰谨不可能没发现他们躲哪儿。   沈星丛生出放弃的心思,正要起身,却觉手腕仍被人拽着。转头一看,见萧霖正望着他。   沈星丛朝其努努嘴型:不行了,咱们出去吧。   萧霖:“……”   他盯了沈星丛数秒,终于松手。   沈星丛拍开身上落叶,走出草丛。他起初是有些慌,这会儿却已镇定下来。   原本他目的就不是为了带走萧霖,而是让人自愿退出遴选。此后行为不过为了圆谎做做样子。   既然已被发现,那便无可奈何了。也免去了带人离开逍遥门后过多纠缠。   只是该如何向兰谨解释呢。毕竟他俩鬼鬼祟祟的,还拎着大包小包。   兰谨没想到躲在暗处的会是这两人,不由一愣:“怎会是你们?”   “兰谨先生。”沈星丛硬着头皮作揖,“好巧。”   兰谨自然也发现两人身上包袱,眉头微蹙。尚未开口询问,前方不远便传来挣扎声响。   他回神:“也罢,待会儿再处理你们。”   他朝前走去。   沈星丛跟着去看,见不远大树前躺了一枚黑影。身披黑袍看不清相貌,浑身被粗绳绑住。   恐怕是想穿入树林躲藏,结果却被后边飞出的绳索给捆住了。   昨日兰谨叮嘱他们注意异像,难不成就是因为此人?看装扮不像是逍遥门弟子。   打量间,沈星丛听见兰谨开口:“没用的,此非普通绳索。你越挣扎它只会捆得越紧。”   “不过,”兰谨莞尔一笑,“我倒也不介意你替它多输送些灵气。”   黑衣人抬起头。   沈星丛这才看清,此人脸庞竟攀爬了黑纹,异常可怖。   他不由怔住。   竟是魔修?!   区别于一般修士,魔修入魔后修炼手段狠辣歹毒。炉鼎双修、杀人炼丹、夺功夺宝,无恶不作。   若说修者讲究心法自然,那么魔修则是另一极端。偏偏在实力上,同等境界下魔修就是能以一当十,甚至越级杀人。因此修士一旦落单被魔修盯上,往往难逃一死。   而这类魔修最明显的标志,便是浮现体外的魔纹。入魔越深,数量也就越多,且非人力可隐藏。   虽然多数魔修也并不在乎。因是彰显实力的标志,他们引以为豪。   沈星丛心想。   难怪昨日胡管事会那般慌张。不过今日依旧照常举行了遴选,是觉得事态微小在可控范围内?没告诉他们实情也是不想引起恐慌。   可是……他不记得原著里有过这段剧情。   “随我回去吧。”兰谨伸手去拎黑衣人,“若不想受罪,趁早告知你其余同伙在哪儿。”   虽身处下风,魔修却瞧不出任何惧色,狞笑道:“我认得你。数百年前刚进逍遥门,可谓是名誉天下的天之骄子,如今怎落得这般田地?我原先以为你触不可及,如今差距也不过尔尔……”   话音未落,脸侧便有袖风闪过。啪地一声,身边有东西坠落。   是耳朵。   魔修单耳竟被生生割了下来,脑侧多出一道血肉模糊的黑洞,鲜血四溅。   魔修惨痛大叫。   兰谨冷眼旁观:“你要实在皮痒,我倒不介意在这里审讯。正巧让你那些同伙瞧瞧,说不定心疼了赶来救你?”   沈星丛震惊,看看魔修又看看兰谨,全然没想到后者动手会这么干脆。在他印象里,兰谨一直是个柔弱温和的角色。   他原以为哪怕面对敌人也会是怀柔政策。   兰谨:“说吧,其他人在哪儿?你们目的是什么,又想掠走我门弟子?”   沈星丛站于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为何,这魔修明明叫得这般大声,守门弟子却跟没听见似的,依然老神在在站于原地。   他觉得有些奇怪。可见兰谨正在审讯魔修,又暂时不敢发话了。   兰谨:“再叫下去,是另一只耳朵也不想要了?!”   魔修终于止住声音。他朝旁瞥了眼,嘴角竟莫名咧开弧度。脑侧鲜血沿脸颊留下,染红尖锐的牙齿。   “嘿嘿、嘿嘿。”魔修开始发笑了。因疼痛脸部皱成一团,越发丑陋。   “果真不错。只要讲出以往的事,你马上就会动怒,什么也发觉不了。”   兰谨一愣,紧接着张望四周。貌似意识到什么,立马飞身朝外跃去。   这里距离门派大门仅仅数百米,以兰谨修为弹指间便可抵达。这会儿却怎么到不了。   那恢宏壮观的牌匾名,精神抖擞的站岗弟子,乃至于周边树林,好似都成了海市蜃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而从沈星丛站着的方向看,只觉兰谨越往外走,那边风景便越模糊。如同池中倒影的风景,波光潋滟。   很快,连那些模糊风景也消失不见了。   沈星丛明明身在逍遥门,却又仿若身处异世。   这给他带来一些熟悉感。明明从未经历,但他分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或许是内心逃避,他迟迟未想起这股熟悉感的原因。   “你们做了什么?”沈星丛问魔修,“为何会变成这样?”   魔修瞥沈星丛一眼,嘲弄:“练气期的小子?就是在我们百荒魔域也只够给魔兽填填肚子,这可都嫌垃圾。”   沈星丛踢了一脚魔修伤口,对方立马惨叫。   沈星丛:“你现在可被抓了!搞清楚现在该说什么话。”   “你、”魔修又气又疼,吹胡子瞪眼,“你这还算是正统修士?要杀便杀,折磨人算什么本事!”   哇,这算是道德绑架吗。   这些魔修历来做出多少残忍之事。就是身旁萧霖家中人也被他们给屠了。现在竟然还敢指责他?   沈星丛又踹了魔修一脚。   “别踹了!疼、疼!”魔修求饶。   这类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事情放到自己头上就忍不了了。沈星丛极为鄙视:“说清楚,现在什么情况,我们该如何出去?”   “我知道出口,但也不能轻易告诉你。”魔修背靠树干,黑袍已被鲜血与和汗液染湿。他喘着气道,“帮我解开绳索,我就带你出去。”   沈星丛:“真的?”   魔修眼见有戏,语速加快:“当然是真的。看你们这副打扮,大约也是想离开逍遥门吧?这里虽是大门大派,对待外门弟子却极为苛刻。每日辛勤劳作,工薪甚微不提,连点儿修炼资源也不给。内门弟子却是成日挥霍。再怎么下去,你们也只是给人打白工到死罢了。”   “确实。”沈星丛表示赞同,“前些日子我还被关禁闭了。”   魔修忍着疼哼气:“门规甚严,待遇却不对等。百年过去了,逍遥门竟还是这副古板模样。”   沈星丛奇道:“你怎如此了解逍遥门?”   魔修:“你以为魔修哪里来的?还不都是被逼上绝路的正统修士。”   “竟然是前辈。”沈星丛拱手,“那么你们此次潜入逍遥门,是为报仇?”   “报仇?”魔修不屑,“如今这等私怨谁还会在乎。我们只为修炼……”   他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套我话?”   “没有啊。”沈星丛道,“顺口聊到这里罢了。”   魔修邪佞的眸子盯着沈星丛,倒也没说信不信,半晌开口:“你帮我绳子解了。我带你们离开。此后离开逍遥门也尽可来百荒魔域,我会助你。”   沈星丛上前一步,忽听萧霖在一旁道:“师兄要解吗。”   他转回头。   萧霖站在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方才的话似乎仅是确认,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魔修这才注意到后边还有一人。他道:“小兄弟,方才的话同样对你算数。来百荒魔域,有我罩你们。”   谁罩谁啊,这位可是天生魔种。   沈星丛顿生一种不切实际感。   他见萧霖视线投去:“我家人尽被魔修所杀。”   听见这话,男子倒也不慌:“哪怕皆是魔修,彼此立场也不尽相同。我生平最恨牵连普通人家,这等魔修我也杀之而后快!”   萧霖笑了笑:“是吗。”   此后再无言。   得到这出乎预料的反应,魔修怔住。   这会儿不是该跟他一起义愤填膺吗?   沈星丛在旁看着,摇摇头。   对方这番话大约是为了拉好感,但搞错对象了。   萧霖提及家人无非是阐述事实,本身对魔修并没有太大恶感。前边问他解不解绳,大约也是为了提醒。   魔修的话不可信。   当然了,沈星丛也仅是做做样子。想故作解绳再套些话出来,如今却是没戏了。   兰谨回来了。   兰谨往周边探了一圈,却没摸到出口。此刻回来恰好看见双方在谈话。   他走近:“在聊什么?”   沈星丛立马出卖魔修:“他忽悠我给他解绳子呢。”   魔修几乎要吐血:“你——”   兰谨此刻神色凝重,不像平时那般笑容满面。他目光投向魔修:“这里是灵域。你们对灵域做手脚,是想带走所有考核生?”   魔修冷哼一声,并不回话。   “兰谨先生。”沈星丛道,“恐怕他们目的并非考生,而是内门弟子。”   闻言,兰谨一顿,转头看来。   沈星丛方才套话虽没能套到最后,但也得出一些有用信息。   首先从魔修态度来看,对他们这类练气期弟子并不放在眼里。考核生皆为外门,还未正式修炼,修为也相差不大。多是练气或者筑基初期的弟子。   魔修可杀人掠功,但想必是瞧不上他们这点儿修为了。   那为何要定在今日动手?   遴选期间为保证考核顺利进行,内门弟子都会出来监管。相比潜入内门困难重重,外门设下的禁制对于这些魔修而言犹如无物。   何况现场唯一一名长老还需保证灵域运行,无暇分神。等内门其他长老和首席弟子赶来,魔修们早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综上,在沈星丛看来,魔修们此次行动就是为了劫掠谋杀内门弟子,以作修炼。   虽然逍遥门早已发现踪迹,并多加防备;但怎么也不会想到魔修竟然这般胆大包天,直接杀来了家门口。   听完沈星丛推测,兰谨沉默良久。再看身旁黑衣人表情,对方咬牙切齿,一副被戏耍了的模样。   兰谨叹息:“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哼,你们就是猜出来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你们那些捧在心尖的弟子估计早死光光了。哈哈哈哈哈!”   他浑身是血,癫狂大笑。   “不,倒也不尽然。指不定某些相貌好又有天分的,被人看中带回百荒魔域好生‘疼爱’呢。就跟你一样!”   他意有所指,邪佞的目光投向兰谨。 第13章 所谓天道   这话信息量太大,沈星丛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那尖锐的笑声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似有重物撞上脚尖。   他低头一瞧,竟是那名魔修头颅!   还维持着生前大笑的模样,面容扭曲。   沈星丛第一次瞧见死人尸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容易才没叫出声。   或者说,他已经被吓呆了。   鞋尖沾染上了血迹,浓烈的铁腥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无头尸身倒地,周身草木瞬间被染成鲜红。   早上明明没吃东西,胃里却一个劲儿翻滚。他猛捂住嘴,扶向身旁树干。   “还好吗。”   兰谨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星丛一个哆嗦,倏地回头看。依然是那副精致小巧的脸庞,此刻沾了血,反倒平添一丝邪魅。   若非手中提着的长剑尚有鲜血低落,这副景象倒真似一幅画。   他视线下移,眼底被那尖锐所刺痛。生怕下一秒会捅自己身上。   万万没想到穿越以来第一次生命威胁并非来自萧霖,而是另一个戏份寥寥的工具人。   “你是外门弟子,尚未经历实战,不习惯很正常。”兰谨道,“但此后总有一日需与魔修开战,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是……”   沈星丛刚一开口,那血腥气味又扑鼻而来。他连忙再捂住口鼻。   “倒是你。”兰谨看向一旁萧霖,“竟然没有半分反应?”   萧霖:“此前家人为魔修所屠……”   兰谨这才想起萧霖身世。以魔修那般心狠手辣,场面只怕会更惨烈。他抱歉道:“是我冒昧了。”   萧霖摇头:“无事。”   沈星丛看着萧霖在那儿演戏。明明是同一句话,在魔修面前和在兰谨面前完全是两个口吻。   前边就跟说“天气真好一样”,完全看不出有多伤心。   兰谨:“另外,关于此人方才的话……”   沈星丛赶紧道:“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兰谨收起长剑,“倒也不必如此。只是此事我不喜声张,此后休要再提。”   沈星丛:“是。”   兰谨被逍遥门众人尊称为兰谨先生,上既无师尊、下也无弟子,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沈星丛曾听说兰谨天赋很高,原本修为不止于此。但途中出了事故,才导致始终无长进。   至于具体事故是什么,众说纷纭。有说是外出历练伤了灵根、也有说是渡劫失败导致身子受损。   而如今,他总算知道了真实理由。   兰谨曾被抓去百荒魔域。   这件事的确不适合在门内流传。定是宗主下了封口,又过去百年,才渐渐再无人知。   至于在百荒魔域具体遭遇了什么,沈星丛完全不敢细想。   “先离开这儿吧。”   他听见兰谨道,“大约是魔修做了手脚,灵域不受控制扩散了。考生还在其中,静心长老无法立即收回。只能我们从中破局。”   是啊。虽然方才因兰谨身世受到冲击,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应付当前。   沈星丛环顾四周。远处风景愈加模糊,好似笼了层散不去的雾。   他心思沉下。   再想逃避,也不得不承认这股熟悉感来自何处——原著中萧霖参加考核不久,灵域内部便是发生了这等变化。   地图杂乱无章,楼梯连接着河道,明明是上坡路,回头一瞧却发现是朝下走的。再加之无数防不胜防的魔物凶兽,让外门弟子死伤惨重。   那些异变的灵兽皆来自“百荒魔域”。   灵域处于第三空间,出现在此“百荒魔域”自然也非现实。而是现实映射。正如目前“逍遥门”一般。   萧霖在躲避途中误入百荒魔域深处,最后受魔种之血的指引成功修复灵根。   他原以为,变故既与萧霖有关。灵域异变或许也是受魔种之血的影响。那么只要萧霖不参加考核,就能避免原著剧情发生。   可他带走了萧霖,剧情却不放过他。生出魔修搞事的插曲,难不成就是为了让萧霖进入灵域?   以至于现在灵域扩散,卷进来更多弟子。   【天生魔种,将于世间带来危害。迟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此不可逆,乃天道。】   天道。书中对天生魔种是如此描绘的。   无关萧霖本人想法,或是旁人努力。一旦身为魔种,便不得不被命运推着往前、冒天下之大不韪。   因是天道。所以他至今为止做的努力实际都是白费?   “这里虽看起来与逍遥门无异,实则环境变化多端。你二人需跟紧我,切莫随意乱跑。”   思绪被兰谨声音打断。   沈星丛回过神。   现在想再多也于事无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一同进了灵域,至少他还能做最后一步努力。   沈星丛靠近萧霖,抓住人手臂: “抓紧些,别走散了。”   “嘭!”   又一只异兽被剑光所斩,鲜血四溅往后倒去。   被救下的外门弟子瑟瑟发抖,手中还持着断掉的长剑。   兰谨落地,宽大的外袍随之下落。他回头问:“无事吧?”   “是、是……”该名弟子立马丢掉长剑,声音颤抖,“谢先生相救。”   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进来时本来好好的,虽也有异兽出没,但好歹凭自己实力勉强可对付。再斩杀一只,就能完成此次考核。   可不知为何,后边遇见的异兽突然修为暴涨。他们几名修士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打倒,最后关头,只能选择弃权。   【“倘有生命危险,撕开符箓,自有人相救。”】   进入灵域前,负责弟子曾给他们每人派发了一张符箓。虽是救命符,但一经撕开也意味着弃权,所以起初他们并不打算用。   直到所有武器都断掉。   他们狼狈四散,好容易下定决心撕开符箓,等待他们的却是来自异兽的凶猛一掌。   没有人来。   没有人来救他们!   弟子眼睁睁看着同伴身体被撕咬。入目之处一片鲜红,惨叫与恸哭声直入脑髓。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立在原地,身子发颤,动弹不得。   原以为自己也会跟其他人一般死去。但最后关头有人救了他。   那一刻,好似全身脱了力。   虽得到救助,弟子面上却全然看不出劫后余生之色,跪趴在地。手上沾满鲜血。   倘若再早上一秒,倘若再早上一秒!那其他人也不用死了!   兰谨看着弟子面露悲痛,不忍移开视线。   又朝沈星丛道:“这周边已转过一圈,应不会再有异兽了。你等暂且候在此地。人数太多,深入恐会有危险。”   这一路过来,他们已救下不少弟子。如今聚集了二三十人,亦有伤者,再多下去不仅移度会变慢,兰谨一个人也护不过来。   因此他留下有防护效果的护符,让无事弟子照看伤者。   “是。”沈星丛接过护符,“我会照看好他们。”   兰谨离开了。剩下人则暂且停留在一处宅屋。外边是异兽尸体。普通异兽闻见了应该不会再靠近。   由于提前打算,沈星丛身上还带了灵丹伤药。他将其分发下去,又给了食物和水。   “谢谢。”一弟子接过,诚心诚意,“师兄准备好周到。”   沈星丛干笑。   “不过师兄为何一直牵着他的手?”弟子视线下移。   “喔。”沈星丛面不改色,“小师弟年岁尚幼,恐是被吓着了。不肯离人。”   “原来如此。”弟子感慨,“师兄果真周到。”   “好好休息。”   沈星丛转身,要去给其他人分发药物。结果又察觉掌心里的手往外抽。他再次加大力道。   “师兄。”萧霖道,“差不多该松了吧。”   沈星丛:“不松。”   萧霖:“别人该奇怪了。”   沈星丛:“反正你又不在意。”   萧霖倒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笑了笑:“师兄也不在意?”   沈星丛……他当然在意!   但现在不是没辙吗。为了避免最坏的结局,让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只能暂且忍下。   谁让他现在只能想到这个最笨的办法呢。   何况现在人那么多,他生怕自己一不注意萧霖就不见了。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因此他未回这句,依然牵着人到处派发伤药食水。   “等等、你们看……”不知谁注意到了窗外,“外边有人!”   沈星丛循声望去,果然瞧见一男子朝这边走来。看穿着像是内门弟子,许是负了伤,走路踉踉跄跄的。   “糟糕,我们得去帮忙。”   当即有人起身。   沈星丛见几人穿出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如今灵域扩散,周围监管的内门弟子大抵也卷入了灵域。   但既能选来监管,应都是金丹期及以上的内门弟子,且是同门一齐行动。异兽们虽然灵力暴涨,却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吧?甚至落单成了一人。   是发生了什么事?   瞧见几名外门弟子出来,那名男子停下脚步,张了张口。   外门弟子:“别急,我们这就去帮你。”   男子:“……”   男子:“别……”   他声音嘶哑。而下一秒,众人终于听清他喊了什么。   “别过来!”   噗嗤一声,是捅破肉/体的沉闷声响。   一只手掌穿透男子胸膛,鲜血四溅。弟子们大惊,齐齐止步。   树林后边走出几道人影,脸上皆戴了面具,身裹黑袍。那样式与沈星丛方才所见一模一样。   是魔修!   “大家快往后退!”   他大喝一声,直接就撕开了护符。瞬间屏障展开,包裹了整间宅屋。   当兰谨察觉护符使用肯定会立马赶来。只要撑过这段时间——!   正这么想着,那只手便从胸膛口拔出。   内门弟子没了支撑,应声倒地。露出立在身后的男子。   此人未作伪装,大喇喇裸露攀爬了魔纹的身躯。双臂赤/裸,肌肉鼓起线条分明。鲜血沿其流下,滴落草地。   面容英挺,双目犹如鹰隼一般。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沈星丛身体僵住。   这人是……魔将尤刃。   在原著里最标志性的便是那不羁的寸头,也是日后萧霖得力部下之一。   其修为恐怕要比兰谨还要强上一些,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   其他人虽不了解这名男子。可当被视线扫过依然不寒而栗,纷纷有些腿软。   “竟是些渣滓。”尤刃啐一口,踢开脚边尸体,“留你们了。”   “会用救命符的就只有这些人了。”旁边魔修丢开闪烁白光的符箓,“一群练气筑基期的废物,只怕杀了也增加不了多少修为。”   另一柔媚女生应道:“那就好生挑挑,总有天赋不错的。”   她捂嘴一笑,“若品样相貌都不错,可以带回去养养。”   此时,逍遥门弟子都怔住在了原地。   这些人杀了内门弟子,还抢走了与救命符相呼应的符箓。所以才会寻到他们。   “你们这群混账!”一名弟子亲眼见着同门被杀又被侮辱,气血攻心,“今天我就算是死,也要让你们陪葬!”   听见这话,众魔修笑得大声。   “别急。”另一人连忙阻止,“等兰谨先生赶来有他们好看的。他们进不来屏障,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   ……不。   原先沈星丛也是这般想的。拖着等兰谨过来,再一同对付这些魔修。   可是不行。   如若仅有其他魔修便罢了,但如今尤刃在场。哪怕兰谨来了也不过是多出一条尸体。   他心底愈沉,五指攥得更紧。   “屏障?”一名魔修不屑,“我倒要瞧瞧有多厉害。”   他利爪一挥,立即有真气袭去。半空中陡然巨大,劈头一掌盖向外围弟子。   他正在得意,却见真气半空中消散。竟是被那看不见的屏障吸收掉了。   “什么!?”他不可置信。   见状,尤刃倒来了兴趣:“看来果真有些厉害的。”   说罢随手捡了枚石块灌入真气朝前掷去。只这一下,屏障竟泛出波澜开始晃动。   弟子们脸色纷纷白了。   尤刃好整以暇再捡起一枚石子儿:“看是我先一步击碎屏障,还是你们的救兵先到。”   “嘭!”   又是一击。   尤刃动作并不急,似在欣赏逍遥门弟子绝望的表情。就像是逗弄猎物的老虎。不为吃食,只为戏耍。   “沈、沈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或因沈星丛是兰谨亲自带来,又对他们多加照管。此时众弟子目光都不由自主集中过去。   沈星丛看他们一眼。接着下定决心般拉萧霖朝前走去。   萧霖:“师兄要去哪儿?”   沈星丛:“出去。”   天道不可违。所以哪怕他再多加阻碍,也无可避免萧霖卷入灵域。   原著本不该发生的剧情:灵域扩散、魔修入侵。   这一切都只为一个目的——天道要让萧霖恢复灵根,要让其成为真正的魔种。   既然如此。   沈星丛眸色暗下。   那他就顺应剧情,好好利用一次这所谓的“天道”。 第14章 干掉魔种   尤刃手中抛接着石子儿,起身:“这是放弃反抗了?”   沈星丛:“我有话对你说。”   众魔修嗤笑:“区区一个练气期小子,还敢跟大人讲条件?”   沈星丛充耳不闻:“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尤刃。”   尤刃动作停下:“你怎知我姓名?”   “百荒魔域魔将。年纪轻轻便突破元婴,半只脚迈入分神。尤刃鼎鼎大名,灵渊洲修士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刃笑开:“是吗,是吗。”   沈星丛身后数名逍遥门弟子则是面面相觑。   以他们修为资历,若非这回魔修入侵,怕是一辈子也碰不上面。更何况在灵渊洲,“魔修”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别说大肆讨论了。   因此他们别说是知道这所谓“魔将”的姓名,就是知道也不见得会对上脸。   沈师兄怎会如此清楚?   不解归不解,倒也无人在这时提出质疑。   尤刃开心完了,又问:“还有吗,你们还怎么评价我的?”   “大人,”一魔修提醒,“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啊,他是在拖延时间。”   尤刃一顿,瞪过去:“住嘴!”   许是知道这位魔将脾气不好,魔修不敢再发话。   以沈星丛对尤刃的了解,这人简而言之就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实力强大,崇尚力量。听别人夸赞自己实力会很开心,同样的,发现被瞧不起亦会怒不可遏。   沈星丛摇头叹息:“只是可惜,如今虽算是半脚迈进了分神期,却总无法突破。所以才想来逍遥门寻找机遇?”   “虽然不知你为何知道这些,”尤刃不屑,“但区区一个练气期小子,如今还想来教育我?”   沈星丛道:“你在等的那人,怕是杀了他也无法突破瓶颈。但我可助你。”   “助我?”   尤刃看他半天,忽然问:“你说你有我要的东西,不会是想自己来作替代吧?”   他嗤笑,“除非你是被封了修为的大能,否则对我可没啥吸引力。”   “当然不是。”沈星丛语气平静,“只是这里不方便谈话,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大人。”柔媚女声道,“休跟他浪费时间。逍遥门修士虽实力不如何,却最是诡计多端。依我之见,还是趁早杀了为妙。”   沈星丛不解:“你们在怕什么?我不过练气九层,杀我应该跟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吧?要实在害怕……”   他拔出佩剑丢下,面上带笑,“我不带它总行了吧?”   这一举动侮辱意味极重。众魔修都有些羞恼,但因人躲在屏障之后无法出手,只能暗自咬牙。   “好啊,我跟你聊聊。”尤刃倒是生出些趣味,指了下自己,“但你既要求独处,总不能一直躲在那里边吧?过来这边。”   沈星丛只觉那些魔修眼冒绿光,自己则是板上钉钉的鱼肉。只要一踏出屏障,就会有无数攻击袭来。   尤刃且先不谈,他方才明显是激怒了其余魔修。   ……不过无论是否激怒,那些魔修总是要杀人的。区别只在于是愉悦的杀掉、还是生气的杀掉。   倘若更改不了结局,那他倒宁愿死前气气这些家伙。   沈星丛轻呼一口气。他已站在结界边缘,只差这最后一步就可迈出。正待行动,忽听身旁人发话:“师兄可是认真的?出去以后只怕会被立即杀掉。”   “你得跟我一起。”沈星丛看过去,“怕了?”   萧霖如墨的双眸盯了他数秒,最后移开:“我知道师兄有多在乎我了。”   这段话里有话,大概是想说他“竟然送死也要拉着自己”。   沈星丛扯了下嘴角。   他自然不想去送死,也知这一举动极为冒险。但再僵持下去,待尤刃打破屏障,就再无可迂回的余地了。   其他魔修可先不管。只要尤刃不出手,至少屏障里边还是安全的。   “你不会死的。”沈星丛道。   且先不谈他,身为魔种的萧霖绝不可能这么简单死掉。   萧霖看过来。   沈星丛没再多言,手上一拽。   屏障泛起波纹,二人一同穿过结界。   “哈、哈哈。”   众魔修不可置信,继而大笑。   “这傻子竟还真出来了!?”   “没了屏障,武器也没带,你以为我们还会容你撒野?这就第一个拿你开刀!”   说罢便有人飞身而来。   似是想直接感受那划破**的触感,竟未使用仙术。所经之处尘土四起,泥土掀翻,   “沈师兄!”弟子们大惊。   沈星丛眼睁睁看着那利爪袭向自己眼球,尚未触及,那黑影便被一脚蹬开。   伴随一巨大轰响,黑影直挺挺撞上屏障,最后跌落在地。   “你们是不是听不清话?”尤刃立于沈星丛身前,神色不耐,“我说了要跟他聊聊,懂?”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因这变故怔住,包括众魔修在内。   尤刃并未收力,被蹬开的魔修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踹出来了。鲜血吐了一地。他捂住胸口站起:“是、对不起,大人。”   其余魔修暗自庆幸自己出手没那么快。   尤刃转回头,扯开嘴角:“倒是出乎我意料。你怎躲也不躲,胆子挺大。”   沈星丛现在心跳飞快,却仍得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笑了笑。   那不是没反应过来吗。   “这小鬼也要跟着?”尤刃手指萧霖。   沈星丛:“我自有用,走吧。”   尤刃并不把练气一层的萧霖看在眼里,没在多言,往前道:“这边。”   离了些距离,尤刃停住。随手打了个响指,周身立即有一圈结界生起。   沈星丛认出这是静音结界。除非实力高过施术人,否则里边人谈话外边是听不见的。   “现在总行了吧?”尤刃转过身来,“你说的东西是啥?拿出来瞧瞧。”   “不过……别让我发现你在耍老子,后果你懂的。”   这位强大的魔修语气沉下,眼底闪烁略带危险的光芒。   “你会后悔没有拿上把武器,连自杀都做不到。”   沈星丛脊背冒出一股子寒意。   大约是杀气、又或是因这悬殊的修为差距。立在尤刃面前,只觉自己渺小如同一只蚂蚁。他毫不怀疑对方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生不如死。   但木已成舟,这亦是逃出一劫的机会。   沈星丛如此想着,竭力按捺住心中不安,一手摁住萧霖肩膀:“你可知天生魔种?”   萧霖:“……”   尤刃:“天生魔种?”   沈星丛:“从前灵渊洲曾有大能预言。天生魔种将为世间带来灾难,一旦降世,便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无人可阻。”   尤刃对预不预言的并不感兴趣。身为魔修,更是巴不得将世间搅得一团糟:“那跟我有啥关系?”   沈星丛:“如果我说,你能得到这位天生魔种的力量呢?”   闻言,尤刃眼前一亮。   虽不知具体实力。但倘若真有这么一人,既拥有近乎灭世的能力,自然是无比强大的。   如今这力量竟可以给他?   尤刃兴奋问:“我要怎么做?”   沈星丛见人已上钩,不慌不忙道出接下来的说辞:“就跟你从前做的那样。”   “杀人掠功,干掉这位魔种。” 第15章 螭   他余光瞥着萧霖。哪怕听见这话,少年依旧不见反应。   “是吗,我可以杀了他——”尤刃激动过后,又觉出几分不对,“他既然那么厉害,我怎么打得过?”   沈星丛:“如今魔种灵根不齐,修为无法增进。以你实力绰绰有余。”   魔修杀人掠功,除了字面意思能夺取修炼灵气外,亦可拿人做丹,以精粹己身灵根。换句话说,就是篡夺被杀者的天赋根骨。   哪怕是天生不适合修炼的庸人,也能通过这种方法洗萃自身,成本要比使用各种灵丹灵药更加低廉,成功率也更高。   “你既为魔修,应知入魔以后便无法靠自身获得灵力,只能从他人身上掠夺。”   “但魔种不同。”   沈星丛道:“魔种被天道所眷顾,修炼百无禁忌。若能得其天赋,怕是你不再修炼或是杀人,修为也会自然增长。”   尤刃动心了。他倒不在乎能不能使用普通修者的修炼法。这对他而言既无聊又枯燥。   但他眼馋魔种天赋,若能继承,或许他不仅能突破瓶颈、还能干掉当今魔皇,称霸百荒魔域!甚至称霸灵渊洲,让其他修士只能跪服自己脚下。   “那个魔种在哪儿?!”他追问。   沈星丛:“我之前说过,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你手里?”尤刃视线下移,恰好与萧霖目光对上。   一双深若幽潭的黑眸,几乎望不见底。   尤刃方才压根没注意,这会儿瞧见竟不禁愣了一下,接着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种异样感。   这明明只是个练气一层的小子。往常遇见这类境界的修者,他都懒得去杀,看这些人屁滚尿流的逃跑。   但今天不仅遇见一个侃侃而谈的奇怪修士,还有个面不改色不见丝毫惧意的小子。   尤其是后者。血脉中沸腾起来一股冲动,让他竟不自觉地让他想向这小子臣服?   天生魔种。天然凌驾于所有魔修之上的存在。   尤刃没有丝毫怀疑。   “很好、很好。”   他喃喃几句,咧嘴笑开。露出锋锐的牙齿。   “我现在就杀了他。”   那股血脉中的“臣服感”并非不可抑制。比起天性,对“力量”的欲望更强一步。   他缓缓抬手,却见身前人将“魔种”往后一带。   沈星丛:“还是先带回百荒魔域为好。逍遥门修士很快就会赶来。”   如今有了魔种,尤刃已对其他修士不太感兴趣。但若要夺功淬炼,还是带回自己地盘更方便些。   他接受了这个提议:“你倒提醒了我。你把人给我,我带他回百荒魔域。”   “作为报答,”他扯了下嘴角,“这里就放你一马吧。”   “多谢。”   话头到了关键点,沈星丛掌心已出了汗。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非做不可。我刚才说过魔种灵根受损,若不修复恐怕杀了也没用。”   尤刃皱眉:“怎么那么麻烦?”   “相较于此后所能得到的力量,已经不麻烦了。”沈星丛道,“不必担心,我知道如何能修复灵根,并且今天就能办。”   “我会带他过去。你若不放心,可以一起来。”   沈星丛的目的,是利用那守在极毒之物附近的变异魔物。   依尤刃实力,灵域内大部分凶兽都不是他对手。但若能引到那附近,就可以趁魔物攻来的时候逃走。   依目前情况,魔修入侵动手脚致使灵域扩散。但他们绝不会想到这里边卷进来天生魔种,更不会想到魔种之血引发灵域动荡,结果连通了“百荒魔域”。   哪怕是身在百荒魔域的魔修居民,也知道有些地域绝不该进入。   现在尤刃却是不知道的。   沈星丛看着眼前人,继续忽悠:“还是说你在这里等我?待我寻到……”   “你当我傻啊!”尤刃打断,“我在这儿等你,你带人跑去搬救兵?”   上钩了。   沈星丛:“那一起去?”   “当然得一起。”尤刃从沈星丛手中夺过人,“现在这小子是我的了。你在前边带路。”   沈星丛只觉手心一空,身旁人直接就被拽走胳膊。   施术者既已离开,静音结界自然消散。沈星丛在原地伫了一会儿。   萧霖此人冷情冷血。无论自己如何对待、无论态度是好是坏,都不会改变自己在对方心中的看法。   这是他读完原著在心中下的结论。   所以就算他现在把萧霖当棋子利用,这人大概也不会生出更多想法。   ——哪怕,他先前答应帮忙修复灵根,如今却主动把人推出去杀。   当然,他这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除拿萧霖作饵,他想不出任何能吸引尤刃注意力的办法。   “……”   再看魔修那边,听说尤刃要走,众魔修大惊。   “大人,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你可要考虑好,说不定是引你离开的陷阱!”   “少啰嗦,我自有分寸。”   尤刃一旦做了决定就不喜别人干涉。   “你们自己行动,别跟过来。”   哪怕是部下,魔修劣根性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毫不怀疑当这些人发现魔种,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因此他也没有解释,回头朝沈星丛道:“带路吧。”   三人离开了。   不仅是魔修,处于屏障内的逍遥门弟子也是目瞪口呆。也不知沈师兄说了什么,竟真将人引走了?   “沈师兄……会不会有危险?”一人不无担忧。   其他人亦是忧心忡忡。   毕竟就算那位魔修现在不杀,也难保之后不会动手。   “希望不会出事。”   沈星丛虽装模作样在前边引路,实际却是不知道路的。   他原本是打算让萧霖跟在身边,往萧霖走的方向去。天道既想让萧霖修复灵根,那么无论如何也会指引萧霖抵达目的地。   只是现在尤刃紧盯着萧霖,两人一同落在后边,让他找不着机会。   在又走了一段路后,沈星丛停步。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尤刃不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怎么不走了?”   沈星丛转回身,拱手道:“大人,能否请萧霖来我身侧?”   尤刃皱眉。   沈星丛故作失落:“能为大人作引那是萧霖福气。但他毕竟是我师弟,这最后一段路后恐怕再也见不着面,我想与他多待会儿。”   尤刃这才后知后觉两人关系。   魔修之间本就生疏,上一秒合作下一秒背刺的情况不在少数,所以他起初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听这人提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都主动让老子杀他了,这会儿还惺惺作态做什么。”   话虽如此,尤刃倒也没有拒绝。推搡萧霖一把:“去吧。”   他嗤笑,“去你的好师兄那儿。”   萧霖平静走近沈星丛身旁。当二人视线对上,他弯了弯眼,瞧不出任何失望或生气的模样。   对于这人而言,笑容不含任何含义。仅是单纯拉扯一下肌肉组织。   但不知怎的沈星丛仍觉刺眼,不由移开视线。   现在身处的位置,恐怕已不是“逍遥门。”   天色漆黑无比,一轮鲜红欲滴的圆月挂在天际。黄沙漫天,寸草未生,空气弥漫着一股不详。   而这一路遇见的变异魔物也越发强大。   尤刃将杀死的魔物踩在脚下,啐一口:“这地方怎么回事,竟连通了百荒魔域?”   沈星丛小心翼翼躲开魔物蔓延过来的血迹,忽觉脖颈一凉,一把弯月刀架过来。   “你莫不是指错了路,故意把老子往这边引?”   冰凉的刀身激得沈星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面上依然强作镇定:“既要修复灵根,自然是长在不凡之所。就快到了,大人。”   尤刃盯了他数秒,忽而凑得愈近:“你真是好生奇怪。区区练气九层知道这么多东西,甚至还不怕死?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我能有什么来历?”沈星丛下巴后缩,“不过是得了些机缘才知道罢了。我想那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好助大人突破瓶颈。”   这番话尤刃是爱听的。   他本就不爱动脑,此时也懒得再去细想。只是再往深处去,前方出现魔物恐是他都难以对付。   “再走一里地。”尤刃收回弯月刀,“若还到不了你说的那处地方,我就杀了你,再带这小子回百荒魔域。就算灵根受损,魔种也是大有裨益。”   他哪里知道一里地到不到得了!   性命危在旦夕,沈星丛连忙再次强调:“如今萧霖与常人无异。就算大人此时杀了他,恐怕也得不到好处。还是等灵根修复……”   “少啰嗦!”尤刃不耐,“我可不想把自己命都赔上。”   没辙了。   此刻再多话只怕会引起这位魔修反感。沈星丛只能心中祈祷那强大的魔物赶紧出现。   只要吸引走尤刃注意,他就可以和萧霖一块逃走了!   正此时,沈星丛忽感脚下有几分不稳。地面震荡,沙面泛起波澜,卷出一圈一圈的纹路。   鞋底陷了进去。   流沙?!   下一秒,天忽然暗了。   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天色本就是暗的,而这会儿更像是覆上一层阴影。黑暗淹没下来,覆盖全身。   沈星丛动弹不得,只能僵着脖子回头。   一浑圆庞大的巨蟒头颅遮挡住了血月。嘴巴撕扯大张,口吐红信。光是口水滴落,便足有一个脚印那么大。   “……螭。”   书中出现的便是这玩意儿。龙属蛇状神怪之物,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一种没有角的类龙。   若非这里是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第三空间,恐怕一辈子也见不着。   哪怕是尤刃也定在原地动不了了。额头淌下冷汗:“这是什么东西……”   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   阴影覆下,朝三人猛地袭去——!   “兰谨先生!”   逍遥门弟子还是等来了救兵。   这回来的不止兰谨一个,还有几位长老与数名内门精英弟子。   众魔修察觉不对后立马散去了。性格雷厉风行的菱长老立即带人去追赶,留下其余人营救分散各地的弟子。   “结界已破开。待会儿你们就跟内门弟子离开,先去疗伤。”   兰谨环顾一圈四周,却没找见想找的人。   “沈星丛呢?”   闻言,方才还面露喜色的众弟子皆是脸色一僵,纷纷低下了头。   兰谨见状不对劲,眉间微蹙。   “兰谨先生。”一名弟子攥紧拳头,“方才你走后不久便有魔修过来。当我们面杀了内门师兄,还想要杀我们——”   “沈、沈师兄他为了保护我们,跟人走了。萧霖师弟也一块儿……”   “跟人走?”兰谨追问,“我既给了你们护符,为何不躲着?”   “因、因那里边有个特别厉害的人物,扔了颗石子儿屏障便快要破了。所以才……”   闻言,一内门惊呼:“兰谨先生的结界都抵挡不了?那家伙至少得是元婴后期吧。”   弟子看过去,认出此人是沈可儿。   菱长老最为得意的弟子。那日宗主亲传弟子来时便是此人迎接的。   菱长老方才走前让此人留下,替他照应伤员。   弟子回道:“是。听沈师兄说,那魔修似乎是叫尤刃。”   尤刃?   听见这一名号,兰谨表情凝重。   “如此看来,那两位同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沈可儿摇头。   “怎么会……”   原本被救下的弟子都尚存希冀,认为沈星丛定是有什么法子才会引人离开。如今亲耳听见这话,都不由心凉。   “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兰谨问。   弟子还未回话,便被打断。   “兰谨先生。”沈可儿不赞同道,“如今追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还是优先确保活着的弟子安危吧。”   兰谨:“……”   他看向一圈众人,皆是面色惨白。大部分都负了伤。虽暂且做了处理,但仍不足够。   要得到更好的治疗,需得尽快带离灵域。   他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 第16章 ……师兄?   沈星丛睁开眼睛。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一两个时辰。总之当他清醒,发现自己已到了另一处地方。   入目之处一片陡峭嶙峋。不见天空,尽是些倒悬石柱,断壁残垣。   脚下地面有些湿,但已不如方才沙地里那般松滑。   不是戈壁,倒像是误入了某崖洞深处。   沈星丛最后的记忆,便是螭张着血盆大口袭来。由于脚被流沙困住,他那会儿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阴影覆来。   在那之后……   总之,等他恢复意识,就已到了这处地方。   是因为跟萧霖在一起的缘故吗。所以没有立即身死?既然如此,这附近应该就有修复灵根的毒物。   “……”   等等、萧霖呢!   沈星丛立马从地上爬起。四周太暗,只能看见脚下一米远的位置。   萧霖不在,尤刃也不在。好似只有他一人到了这鬼地方。   “萧霖?”   由于怕引来其他不明生物,他不敢太大声,只能摸着黑前行。   “萧霖,你在这边吗。”   没有得来回应。只听得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鞋底踩过湿地,略有些黏腻。   沈星丛无比懊恼。   若非当时不能动,他肯定一把抱住萧霖。   防了一路偏偏在最后关头分开,这叫什么事儿。   “萧霖?”   不知是否错觉,前方隐约瞥见一道人影。背靠着崖壁。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铁腥味儿。   “……等等、你受伤了?”   他小心翼翼靠近,刚一蹲下,就觉一道冰凉抵上脖颈。   这触感无比熟悉,他很快意识到面前人并非萧霖。不由浑身僵住。   “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的小师弟。”尤刃声音不如初时那般沉稳,略带了气喘。   “那么关心他还出卖给我,果然是故意引老子来这儿鬼地方的?”   到了这等距离,沈星丛也终于看清了身前人面孔。   高挺的鼻尖覆了薄汗,双眼眯着。一手持着弯月刀,另一只手覆着腹部,满身是血。   沈星丛故作惊讶:“你受伤了?”   “少惺惺作态!”刀尖又紧了紧,“你不是知道那怪物会出现?要老子死在这儿了,定要让你陪葬!”   这话不是吓唬。   沈星丛清晰感受到那覆在自己脖颈的刀尖再深一步,就会直接切断自己动脉。   不过哪怕尤刃受了伤,要杀他也是轻而易举。既然暂且只是拿刀,至少不打算这时候杀他。   得先让这货冷静下来。   沈星丛:“我身上还带了些药,你用吗。”   尤刃:“……”   该说不说是运气好。   沈星丛被螭袭击后只是破了些衣服,尤刃却受了重伤。胸膛以下被石尖直直穿透,再上移一寸就是致命伤了。   不过倒是条汉子。在沈星丛上药期间竟是一声不吭。   ——除了刀尖仍一直抵着沈星丛脖颈外。   不知该说是胆小还是胆大。   “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沈星丛道,“我这些药只能暂缓一时,你需得回去好好疗养。”   尤刃蹙着眉,没有回话。   “这样吧,你现在不便行动。我先去寻出口,等我找到再来接你。”   他说着就要起身,刀尖却进一步抵过来。无法,他只得再蹲回去。   “我说过,要是老子死了,也得拉你陪葬。”   尤刃手握刀柄愈紧,眯着眼。   “现在,扶老子起来。”   似乎听见了动静,萧霖停步,回头侧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只见得黑暗蔓延,一片虚无。   他收回视线。   已在此地不知走了多久,却仍未寻到出口。也没碰见其他人。   他像是被活生生困在了这里。岩壁连着岩壁,洞穴连着洞穴,不见尽头。   但他心中并未生出心理波动。既无恐惧、也无惊慌,仅仅是朝前走着。   走着。   “轰隆隆。”   偶尔传来巨物攀爬过洞穴的声响。每当此时便震耳欲聋,头顶有碎石跌落。   他会暂时停住,直到声音消失。   是方才攻击他们的魔物?   萧霖心中生出猜测。但也仅仅如此罢了,没想过去一探究竟。   他只是觉得无趣。哪怕就在这条路走到死,似乎也无所谓。   那么这无趣的一生,他唯一在意过的或许只有沈星丛。   他猜不透这人。   对方知道一些秘密,打着修复灵根的旗号诱他交易;后又拿他作饵。   他曾以为沈星丛是想杀了自己,可又并非这么简单。   这个人,对魔修暴露了他最重要的秘密。若是想借机逃跑,那么把他交出去就够了。为何非要一同跟来?   【“我舍不得小师弟,一分一秒都不能分开。”】   【“抓紧我,别走散了。”】   【“这最后一段路后恐怕再也见不着面,我想与他多待会儿。”】   脑内回想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   萧霖皱了皱眉。   不懂。   “轰隆隆!”   震动声变得愈大。眼前似有鳞片滑过。   萧霖止步。   那巨蟒几乎是擦着他鼻尖掠过。墨色鳞片几乎要与灰暗的岩壁融为一体,透着几分令人窒息的冷然。   不同于人类的庞然大物。   萧霖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抬脚一同跟上。   眼前矗着黑黝黝的岩壁,这边过不去。   “啧。”尤刃皱眉,“又是死路。”   沈星丛:“……”   他现在心里很急。   按原著描述,这会儿萧霖大概是被螭吸引走了。很快就能抵达修复灵根的场所。   基本上只要寻巨响找去,就能与萧霖汇合。   可他不能带尤刃一起过去。因为这货绝不会帮他,而是会助萧霖修复灵根。   若他能再强上一些,至少能甩掉负伤的尤刃。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什么呢。”   不耐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啊、”沈星丛回神,见前边又出现两条岔路。他观察了一下,手指碎石落下较少的一方。   “走这边吧。”   然而这回尤刃并未随他意,反而朝向另一侧。   沈星丛:“咦?等等、”   “你当我傻子么。”尤刃冷笑,“从方才起就在绕路,是存心不想带老子出去?专挑好走的一边,结果全是死路。”   沈星丛辩解:“我是觉得这样安全些。”   “这鬼地方还分什么安不安全?”   尤刃弯月刀朝前一指。“走这边。”   沈星丛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他想刻意避开螭经过的洞穴,待甩掉尤刃后再来。但尤刃发现这点后似是故意与他对着干,专挑他不去的路。   且由于受伤的缘故,如今他再怎么忽悠对方也不肯听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响。   地动山摇。沈星丛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后摔去。恰好压在了尤刃身上,直击伤口。   尤刃倒吸一口凉气。   “你他娘的——”   “轰隆隆!!!”   晃动愈加厉害。   沈星丛撑住上身,很快反应过来这晃动来自何处。   是螭。   能造成如此大的震动,只可能是那怪物。说明萧霖也就在这附近?   ……虽还是有些在意尤刃。但若再晚上一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沈星丛一咬牙,爬起来朝巨响来向奔去。   尤刃被甩开后怔住几秒,也立马追赶上来。   “你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沈星丛感到身后有攻击袭来袭来。头顶悬石坠落,一路坍塌。   衣衫破碎,背部擦伤。但他头也不回,只顾朝前跑着。   不久,狭长的甬道豁然开朗。   似是通向了外侧,往上是陡峭的岩壁。圈出一圈暗红天空。血月映照,营造一股凄美血腥之感。   正前方是一湖寒潭。   湖面倒映了血月,似将整个湖面都染成血红。一株惨白妖花自水中摇曳拔起,仿佛盛开的白色火焰。   一人影靠近过去。淌在水中,衣衫在湖面沉浮。   偶尔能听闻低啸,似是龙吟。但并瞧不见螭的身影。   “——!”   沈星丛想要去唤人,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   因为他瞧见寒潭深处潜伏着庞大黑影。他几乎敢肯定只要自己出声,立马就会惊动那传说中的神怪。   萧霖速度并不快。   但他似乎已听不见任何声响。或许即使听见了,也不打算回头。   魔种之血蛊惑着他。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那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嘭!”   巨响炸开。   沈星丛背后袭来风波。他站立不稳,直直摔了出去。   尤刃赶来了。   “臭小子!”   他以为自己被耍,已是怒不可遏。手往空中一指,立即有真气聚集。   然而下一秒就被打断。   龙吟呼啸,庞大黑影自水中飞腾而起。猛地朝尤刃袭去。   尤刃还未反应,便被龙头撞飞。脊背摔向墙壁,口喷鲜血。   螭生气了。   因宁静一次次被打扰。   它在半中扭转龙身,很快发现下一目标。   沈星丛与之四目相对。   暗金色的眸子毫无温度,无比冷血。   很难想象,当一介凡人与神话生物视线对上,身体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沈星丛发觉自己不能动了。   是恐惧、亦是“臣服”。   哪怕是尤刃那样的大能,遭受一击都已半死不活。何况是他?   沈星丛余光瞥见惨白的妖花。   这周遭发生的一切并未影响到萧霖。只差一步,此人就能摘下妖花恢复真正的身份。   ……   ……而他至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阻碍天道。如今恰好能在最后关头身死,然后,一切重归正轨。   怎能如此。   沈星丛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当了炮灰,不甘心自己只是未来魔尊的垫脚石。   他不想看见原书那凄惨的结局,不想自己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死。   尚且还有扭转的余地。   沈星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生生将脚拔地而起。   他转身朝萧霖奔去。   跃入冰冷的寒潭,水花四溅。   发冠因强烈的飓风吹落,黑发四散。漆黑的庞大巨物侵袭而来。   如若是天道,萧霖就绝不会死。   如若是天道,萧霖就一定会拿到妖花修复灵根。   所以,如果他现在从中插手,“天道”要如何扭转结局?   “萧霖!!!”   似是自胸腔发出的呼喊。沈星丛口中溢了血。   萧霖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止住脚步侧头看来。   随即,双目微微瞪大。   他被猛地推开!   身后巨物自眼前掠过,张着大口吞没一切。   衣衫因风猎猎作响。   萧霖跌坐在了水中,身边落下一硬物。低头看去,是一眼熟发冠。   再抬头,只见得螭在半空盘旋。   而寒潭之中只余他一人。波光粼粼,映着血月,再也不见白色妖花。   萧霖瞳孔焦距聚拢。   “……”   “……师兄?” 第17章 入魔   自己大约是被吞了。   身形下坠,进入一黏腻又阴暗的空间。透不进半点光亮。   头朝下,鞋底蹬着内壁。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随着螭每一次扭转身躯,他被吞没得越来越深。   唯一的微光来自手中,那近乎惨白的妖花。   最后关头沈星丛推开萧霖,取走了那屹立水面的毒物。   手刚触碰的刹那,只觉是触着了火焰。皮肉绽开,血肉模糊。但他依然未松手,狠狠往外一拔。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吞没了。   自己这是要死了么。   沈星丛尚且留存着意识。但他亦能清晰感知到,内壁的粘液滴落身上,融化了他的衣衫。断掉的衣角不消几秒就溶解了。   很快便会轮到他。   皮肤灼烫,鼻尖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或者在被完全消化之前,先因窒息而死?   空气不畅通,沈星丛意识愈来愈沉。   他原以为自己真有办法躲过。   夺走妖花,萧霖便无法修复灵根。螭或许会因此避开攻击,或是稍加收敛。   没想到完全不留情面。   若非萧霖被他推开,恐怕这会儿也一同在胃里了。   ……还是说,这株妖花并非唯一?“天道”还有别的方法助萧霖修复灵根?   沈星丛竭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投向手中毒物。   花瓣一缕缕绽开,犹如燃烧的白色火焰。这般神圣,全无一点儿溶解的迹象。完全瞧不出是“剧毒”。   他看了眼自己手掌,已能隐约瞧见森森白骨。   除了身为魔种的萧霖,这花排斥周遭一切。恐怕也只有“螭”能待在此物身旁。   自己一介凡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插手此事。不过是提前知晓一切剧情,就敢与“天道”作对。   沈星丛有些想笑,可此刻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无了。   他将妖花靠近眼前,眼底映着那惨白的光亮,连带着脸色也显得煞白,毫无血色。   如果他吞下这枚花,恐怕会立即变身“白骨”。   瞬间死去,是否就不会再感觉到疼痛了。   沈星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知到“死亡”。但出乎意料的,内心并未泛出万千波澜、更没有生前走马灯。   就像是在做梦一般。连带着身体上的疼痛、周身滑腻的触感都如同隔了一层薄雾,极不真切。   梦醒后他会回到现实吗?   将自己穿进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当作笑谈讲于他人听。   沈星丛费劲张开嘴,咬下花瓣。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消失了。   将最后一名逍遥门弟子送出灵域,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菱长老吩咐道:“可儿,你带同门先去疗伤。我去外门巡逻,看还有无漏网之鱼。”   沈可儿应下一句是,便带众弟子走了。   “兰谨,这些抓来的魔修暂且交予你……”菱长老回首,却见男子遥望另一方向,并未看他。   菱长老蹙眉:“兰谨?”   “菱长老。”兰谨回神,拱手道,“我恐怕暂不能出去。麻烦您离开后告知静心长老,还需得他多支撑一会儿灵域。”   菱长老眉头皱得更深:“还有何事?”   兰谨:“有两位弟子未找到。”   菱长老回来后倒听沈可儿提过这事儿。但他也与自己弟子意见一致。   既是同魔修离开,又去了灵域深处。两名练气期弟子肯定已是凶多吉少,何况现在时间过去那么久。就是去找,大概也毫无收获。   “我明白您的意思。”兰谨道,“但这两位弟子是为了救助同门才冒险离开,我们就这么放下不管,岂非有违道义?”   菱长老:“哪怕是找到两具尸体?”   兰谨一顿,叹息:“若是找到尸体,倒还算好的了。”   菱长老明白了。他是少数知晓兰谨过去的人之一,也不再阻拦。   “好,我会去跟静心长老说一声。”菱长老道,“但你需得保证,量力而行。”   兰谨点了下头。   菱长老留下一名魔修,便带着其余人离开了。   此刻灵域内又只剩兰谨一人。   魔修不知为何留下自己,正要设法逃走,突然一把利剑横来眼前。只消一寸就能生生砍下他的鼻头!   魔修浑身冒出冷汗,忽听上方人开口。   “引路吧。”兰谨道,“你应知道如何去寻你家大人。”   萧霖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衣服已经全湿了,却浑然未觉,仅是抬头望着半空飞舞的螭。   自吞下人后不久,螭貌似变得极为难受一般四处冲撞。时而朝血月奔去,时而又撞向地面。   地动山摇,整座山崖摇摇欲坠,似要就此坍塌。   萧霖不知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儿。   中途他就失了神,仅是凭下意识行动。当他清醒,是听见了沈星丛的那一声呼唤。   【“萧霖!!!”】   近乎撕心裂肺。   而他最后所见一幕,是沈星丛那飘散开来的黑色长发。   如螭身一般漆黑,从他鼻尖掠过。接着,他往后倒去跌坐水中。   在那之后,一切都被吞没了。   师兄这是死了吗?   萧霖面上毫无波澜。   既是被那种怪物所吞,一定是死了。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未能问清师兄目的。   萧霖转身朝潭外走去。不远处还落了一具“男尸”,头顶压着巨块儿,看不清容貌。   他甚至没有去确认此人身份的兴趣,只余光瞥了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   “嘭!!!”   又是一惊天动地的冲击。   此番冲撞要比前几次都要来得巨大。崖壁上的石块纷纷下落,尘土飞扬。甚至连寒潭都如炸开的锅一般开始沸腾。   萧霖一时没站稳,摔倒在了地面。   耳侧传来震耳欲聋的龙吟,似要刺破耳膜。下一秒,就见那披了冷鳞的龙尾嘭地一声落在眼前。   极其痛苦的挣扎几番后,便再无了动静。   ……?   萧霖不知发生了什么,回头望去。见那庞大的怪物蜷缩一圈躺在崖底,眼皮掀开,连那金色眼瞳也失去了光彩。   石块跌落在了眼上。哪怕如此也没有半分反应。   死了?   这是萧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厉害的怪物?   他手覆上龙鳞。冷硬触感自指尖传来,像是冰冷的石头。   下一刻些微有了变化。   远处腹部中央,自内部生生剜开一道长痕。立即有黑色液体淌出。   螭浑身漆黑,甚至连血液也是黑色的。   龙身颤动。一只手从裂缝伸出,抓住伤口边沿。自指尖起,仿佛也缠了近乎漆黑的魔纹。   然后是手臂,再到肩胛骨、腰窝。   一人钻了出来,半身赤/裸,黑发四散至腰际。血液自身上滑落,攀过一寸寸妖异的纹身。   似是察觉视线,那人侧过头。   萧霖不由顿住。   映入眼帘一双金色眼瞳,不似人类。分明是熟悉的脸,但因那攀爬的魔纹与异变的瞳色,像是活生生成了另一物种。   冰冷、疏离、鬼魅。   难以接近。   萧霖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体内原本一片虚无,只有黑暗在不断蔓延。不会对外界事物产生任何波动。   但此时此刻。   墨色瞳孔倒映着那金色暗光,仿佛一同映亮几分。   他似是瞧见了欣喜之物,些微扯开嘴角。 第18章 他会来的   在吞下那株妖花后,沈星丛很确定自己是死了。   因为实在太痛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疼痛。   到最后,他甚至不知自己是被毒死、还是被痛死的。   然而在片刻的断线后,他又恢复了知觉。疼痛感消失,取而代之一股充盈全身的力量。只觉自己无所不能。   若说此前练气期,体内灵气如同一瓢水;那么现在则是汪洋大海,无穷无尽。   他睁开眼睛,发现仍旧一片漆黑。于是他动了手,破开黑暗,去寻出口。   再然后,他瞧见了萧霖。   那小子远远站着,浑身湿透。双目如深潭一般漆黑,他依旧看不透表情。   于是他索性移开视线。等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是从螭体内钻出来的。   那强大的怪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沈星丛不敢确信。   “师兄。”   他听见声音。再低眼下望,发现萧霖不知何时走近,朝自己伸出手。   表情依旧平静。   他一顿,没有去接,径自翻身跃下。   他总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不对劲。   比如……   沈星丛注意到了自己手臂。原本光滑无痕的皮肤上缠绕一圈圈黑纹,形状妖异。   魔纹?   他很快认出这东西来历,有些不可置信。疾步走近寒潭。   当望向潭中影子,发现不止是手臂。乃至腹部、胸膛、脖颈脸庞全都覆上了这玩意儿。   只属于魔修的标记。   他成了魔修?   等等?   沈星丛脑内一片混乱,不敢接受现实。   他吞下那株妖花,原本半是抱着自杀的意思。结果不知产生了什么异变,让他成了魔修。   而这体内充盈的力量,难不成是从螭身上夺来的?   魔修善于杀人掠功。而哪怕杀的是魔物,也能继承大半。   从外表魔纹数量与色泽来看,自己现在修为至少得是分神期,或许还更高。   可沈星丛心中全无半点儿变强的欣喜。   这无法掩盖的标志,意味着他将不能再在灵渊洲待下去,甚至将一生一世遭受正统修士的追杀。   除非去百荒魔域。   魔修唯一能苟延残喘的地儿。   灵气薄弱,环境恶劣。魔修之间相互防备,每天都有人死去。生活在那种地方,将不会有半点儿喘息空间。   何况沈星丛能够肯定,自己绝对没法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修友好相处。   该怎么办?   心头一寸寸往下沉去。   “师兄怎么了。”   他听身旁人开口。   “分明是死里逃生,为何不开心?”   沈星丛看过去,见萧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他张了张口,声音略显干涩:“你可知我身上发生了何种变化?”   萧霖打量他一番,笑道:“师兄现在这样,倒是比原先顺眼。”   沈星丛:“……”   毕竟萧霖天生魔种,自然不可能理解他。   何况他现在同样成了魔修,便再无可掌握萧霖的把柄。唯一庆幸的是妖花被自己所毁,这人大概是再无机会修复灵根了。   “……”   理论如此。但沈星丛心中总有隐隐不安,觉得有什么事是被自己忽略了。   “天道”真会这么简单放过他?   “我,”沈星丛听见自己道,“我要离开灵渊洲。”   萧霖淡淡:“既然如此,我也一同去。”   沈星丛一愣。   “师兄答应我的还没做到。”萧霖问,“难不成是想出尔反尔?”   “你知道我是骗你的。”沈星丛不信萧霖现在都没看出来,“就算原先有法子,现在也没法了。”   萧霖:“因那株妖花?”   沈星丛不说话了。   “现在只是麻烦了点儿。”萧霖看着沈星丛,走近一步。   “师兄,可否容我一试?”   试?试什么?   明知现在的萧霖对自己毫无威胁。但大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沈星丛仍有些虚,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抬手伸来,指尖刚要触及他的手臂。沈星丛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倏地抬头。   “师兄?”萧霖疑惑。   “啊、不,”沈星丛扯了下耳朵,“好像有人在叫我……还有你。”   萧霖静听片刻,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   “真的。”在沈星丛耳中倒是越发清晰了,“真的在叫我们。”   他终于听清了音色,心头一跳。   “是兰谨!”   修为已上分神期,自然是耳聪目明。兰谨距离这里大抵还有很远,但沈星丛却已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想到兰谨会来寻人。   他以为自己和萧霖来了这般深入的地方,逍遥门一定会早早放弃他们。毕竟只是区区两名外门弟子,可兰谨竟是来找他俩了。   但在短暂的欣喜后,沈星丛又立马想及自己身份不对。若以现在这副面貌现身,说不定反而引来警惕。   他思索片刻,抓住萧霖:“我带你出去,你去见兰谨。然后、然后就说我死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回逍遥门。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我不去。”   沈星丛:咦?   “师兄这是想甩开我?”   萧霖反手牵来。   十指交握。沈星丛见其抬眼望向自己,眼眸微弯:“我方才说了,在师兄实现约定以前……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入眼处一片黄沙。   这一路过来,倒是寻见不少灵兽尸体。大约是闻见空气中的血腥气,没有多少凶兽靠近过来。   “这、这里便断了。”   魔修全然没想到这位貌若好女的正统修士会是如此凶残。不容他半点儿抵赖,稍有反抗就断他一根手指。   如今只剩下半数了。   他捂着手掌欲哭无泪:“这次是真的,我真的闻不见大人……啊不,尤刃气息在哪儿了!”   兰谨看了魔修片刻,辨出此人没在撒谎。转身走向另一侧。   沙地上还躺着魔物尸首,血迹半干。但尸身却未腐坏。   气息中途消失,这是怎么做到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兰谨回头,见魔修趁他不备想要逃跑。他双眼微眯,抬手一挥便用灵剑刺穿那人胸膛。   连最后一点儿声音也来不及发出,魔修应声倒地。   接下来的路得自己找了。   兰谨正要动身,忽然又听见脚步声。不似方才那般急促。   他手按住长剑,回头看去,见竟是萧霖。   少年身上也沾染了些血迹,但貌似并未受伤。瞧见他后略一拱手:“兰谨先生。”   “萧霖!”   兰谨大喜过望,继而又发现不对。   “怎只有你一人?沈星丛呢。”   萧霖:“……”   沈星丛此时正在暗处躲着,身旁站了尤刃。   方才带萧霖出来的时候,他听角落发出声音,才意识到尤刃还没有死。于是他去挪开巨石,见人躺在下边。浑身是血,已是奄奄一息。   眼睛瞪着他,貌似想说些什么。   “我的确骗了你。”   这是沈星丛对其说的第一句话。   只这一句就引得尤刃怒火攻心,接连咳出血来。   沈星丛:“你想活吗,我可以帮你。”   如今面貌有异,尤刃自然是意识到了沈星丛的不同寻常。他看了那双金眸片刻,张开嘴:“……救我。”   如今逍遥门、乃至整个灵渊洲都不能待了。   再有抵触,沈星丛也只能暂时去百荒魔域避避。可那里人生地不熟,他需要尤刃帮助。   因此蹲下:“我有个条件。”   “救你以后,你带我去百荒魔域。此后都得听我的,不许滥杀无辜,更不许再来灵渊洲。”   “你同意的话,就眨眨眼。”   尤刃立马眨了几下眼睛。   话虽如此,沈星丛也没天真到相信魔修的承诺。   他手贴上尤刃腹部,输送灵气过去。同时划开手掌,立即有鲜血溢出。   感受到灵气充盈全身,尤刃好受许多。瞧见沈星丛动作,哑着嗓子问:“你做什么?”   沈星丛:“从属契。”   闻言,尤刃当即变了脸色。   从属契乃是一方对另一方挟制,当有违命令,将会立即命丧黄泉。   哪怕是面对当今魔皇,尤刃也没有接受这份从属契。却在这里着了道。   可他担心沈星丛不再救他,也只得忍下这份不快。直到救治结束,契约完成。   尤刃伤太重,这会儿也不过勉强起身。他看向一旁萧霖:“这小子呢,一块儿带回去?”   沈星丛:“不。你不用管他。”   他方才好容易劝服了萧霖,让其先跟兰谨回去。他们私下再见。   毕竟这灵域深处凶险过多,他担心兰谨太过深入伤了性命。所以让萧霖去稳住再说。   时间回到现在。   沈星丛躲在暗处看二人交流。   按照方才商议好的,萧霖应该会帮他撒谎,说他已经死了才对。   “师兄腿脚慢了些,就在后头。”萧霖面不改色。   沈星丛:诶?   这臭小子说什么呢!   一旁尤刃嘟囔:“看来这小子也不怎么听你话嘛。”   沈星丛压低音量怒斥:“闭嘴。”   “这样啊。”听见这话,兰谨倒是安心了些,“那我现在去接他。咱们一同离开。”   萧霖回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   “不必了。”   “我想师兄,大概马上就会过来。” 第19章 嗜血   沈星丛很快反应过来萧霖这么做的意图。   因是想要困住他,免得他私自溜走。而在他实现约定以前,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可是自己如今这般相貌,现身定会被正统修士喊打喊杀,萧霖要他怎么留下来?   “带那小子去百荒魔域不就成了。”尤刃冷笑,“既是魔种,你又已成魔修。杀了对你也大有裨益。”   沈星丛:“我说过,要是敢再滥杀无辜,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这话让尤刃脸色白了白。他伤势尚未完全恢复,仅是能勉强站立罢了。如今受人挟制,他不敢再多辩,低哼一声。   “你都道他是魔种了,怎算‘无辜’?”   沈星丛不说话了。   他要能下得了手早在第一天就动手了。何苦纠缠到现在,还白白搭上自己。   入魔这种事,真是做梦都没想过。   低头一看,入目之处尽是魔纹,覆满全身。他只觉得刺目,不由移开视线。   这一分神,萧霖那头已经交谈完毕。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让兰谨独自一个转身走了。   接着,他又见萧霖朝自己这边望来。   沈星丛:“……”   “你留在这儿。”   他对尤刃丢下一句便从暗中走出。由于上衣破损,随手扯了件宽布披在身上。随风鼓起,猎猎作响。   “你对先生说什么了?”   “我让他在原地等你,他不肯。”萧霖道,“所以随手指了个方向。”   沈星丛沉默片刻:“你方才是要逼我出来。”   萧霖笑而不语。   沈星丛皱眉:“你应当明白。以我现在身份如何留在逍遥门?”   萧霖:“师兄若想留下来,自然能。”   沈星丛不明白他意思。   还未多问便瞧见萧霖走近。食指伸入齿间咬破,立即有鲜血滴落。   他一愣:“你……”   话来不及说完,就被堵住了。   萧霖食指探入他的唇间,口中立即充斥一片浓郁的血腥气。   喉结微动。口腔与喉间灼烧一般、仿佛要就此燃烧殆尽。   再看萧霖,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沈星丛才注意到此人竟是竖瞳。   沉了淤泥的眼底,竟是一双属于怪物的眼睛。   魔种之血。   沈星丛浑身一个寒颤,骨子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大的恐惧。他咳嗽几下,想要将血给咳出来。   不想被强硬挟住下巴。   “喝了。”   漆墨竖瞳冷然注视他,与口中那灼烫的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沈星丛不由抓住萧霖手腕,喉结再一次上下。   魔种之血淌入体内。   “……沈星丛?”   这时身后传来男声。   兰谨回来了!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他全然没有察觉。   沈星丛身体僵住,不敢回头。   “兰瑾先生。”   萧霖唤了一声,要抽出手,却被一把扯住。   他目光投去,见沈星丛五指紧扣他的手腕,指节近乎发白。嘴角还沾了丝血,正死死瞪着他。   萧霖笑了下,指腹轻轻扫过,擦去嘴角血迹。   因这一举动,身前人僵直得更厉害。他恍若未觉,再次看向兰瑾。   “兰瑾先生,似乎是走岔了。”   “难怪我一直见不着人。”   兰瑾并未发现异常。见二人都在,心松下些许:“你二人无事就好。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出去吧。”   萧霖:“是。”   兰谨正要动身,却见沈星丛从方才起就一直背对着他,且始终一言不发。   他奇怪问:“星丛,你怎么了?”   沈星丛一个激灵:“没、没什么。”   “那你为何一直牵着你师弟的手,不转过来?”   沈星丛:“我、我这是……”   萧霖:“师兄这是怕了,不肯离人。”   沈星丛:“……”   这话似曾相识。   兰谨不疑有他,叹息道:“也难怪,刚入练气期就遭遇如此磨难。以一人之力抵御魔修,怕是连我当初也做不到。”   他拍肩上去,“星丛,此番回去好好休息,无须忧虑太多。你功劳颇大,该你得的,我会尽力为你争取。”   感受落在肩上的力度,沈星丛心跳加速头埋得愈低:“谢兰谨先生。”   由于身高差的缘故,他这举动就像是要抱住萧霖一般。   二人四目相对。   他眼神似要杀人。萧霖则是瞧着他,微弯了下眼眸。   兰谨:“你这样走路不便,还是先松了你师弟吧。”   “……是。”   沈星丛离远了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就这么直接逃走?   至少免去了看兰谨表情。毕竟他可不想看见这般温柔的人对他露出厌恶神情,太伤人了。   忽然这时,肩上力道加大。兰谨竟是让他强硬转了过去。   这事儿发生太过突然。当沈星丛想到要躲开时,却已撞上兰谨视线。   惨、惨了。   沈星丛不愿接受现实。   “兰谨先生,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兰谨奇道,“我看你不愿看我还以为是受了重伤,这不是没事么。”   他理了下沈星丛外袍:“就是衣服破了些。倒也不男风碍事,回去换一身就成。”   沈星丛:“啊?”   兰谨:“嗯?”   沈星丛:“啊。”   什么情况。   “看你发冠也落了,先将就用这个吧。”兰谨递来长布条,笑道,“免得乱糟糟的,不雅观。”   “……谢兰谨先生。”   沈星丛依言接过布条。刚要系上,忽然发现自己手上魔纹没了。   他一愣,又连忙掀开外袍。   不仅是手臂,连带着腹部、腰侧、胸膛乃至全身上下都恢复了正常。方才一切好似只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他微怔片刻,接着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一旁萧霖。   萧霖虽是魔种,却区别于一般魔修,身上并无显眼的魔纹。若是魔种之血有抑制魔纹显现的作用,那一切都可解释通了。   为何不提前告诉他?   沈星丛有些憋闷。觉得萧霖大概是故意想看他惊慌失措。   但再看一眼表情平静的萧霖,又觉得不太像。这人没那么无聊,大约只是懒得解释吧。   总之逃过一劫就好。   他们已在灵域待了太久。兰谨要先带他二人离开,等出去后再详谈。   沈星丛正要跟上,忽听脑内传来回响。   “我从另一出口离开。等你三日。你若要去百荒魔域,三日内唤我即可。”   是尤刃声音。直接将话传入了他脑内。   由于修为差距,前方兰谨并未察觉异常。   沈星丛点了下额头,没有作声。   终于离开灵域。   刚一出去,周围便传来乱糟糟的人声,逍遥门弟子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由于此等事故,又有伤亡,门内一片混乱。   兰谨见状,转身吩咐道:“你二人先去稍作检查。详细日后再谈。”   沈星丛并不觉得累,想要去帮兰谨。还未出声就被萧霖拉住。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萧霖道。   待兰谨离开,沈星丛问:“你有话想说?”   萧霖:“我是为师兄着想。中途暴露身份就不好了。”   沈星丛心头一紧:“去哪儿?”   回到外门弟子居所。   此时大部分外门弟子都去帮忙救治了,门内空无一人。但为以防万一,沈星丛还是下了静音结界。   刚施完法术,他就迫不及待开口:“什么意思,我魔纹不是藏住了吗?”   萧霖:“那么一丁点儿血,师兄以为能隐藏多久?”   沈星丛一怔。再次看向自己手臂。不知是否错觉,竟隐隐觉得有纹路显现。   他心中顿生挫败,缓缓放下双臂。   萧霖:“若师兄愿意,我可再助师兄。”   沈星丛抬头:“……你想要什么?”   萧霖笑:“我只要师兄完成约定。”   “修复灵根?”沈星丛立即反应过来,“我说过那株花已经没了。如今你已不可能……”   “我也说过,可以试试。”   沈星丛这才记起方才灵域内的话。只不过途中被兰谨打断,结果到最后他也不知萧霖要试什么。   但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要试什么?”   萧霖并未答话,而是朝这边走近。   大约是魔种之血的压制。沈星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却退到了尽头。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   直到一步之遥,眼前人才停住。   少年弯腰,捡起他的手。打量了一会儿。   看啥呢。   未来得及问话,沈星丛忽觉手腕一疼。那人竟是直接拿短刃剜过,当即有鲜血渗出。   “你——!”   下一瞬就有温热贴来。   对方低下了头,含住他的伤口。漆黑竖瞳瞥来。   如同舐血的野生凶兽。   沈星丛指尖微动。血沿手臂滑下,滴落在了地面。 第20章 我会杀了师兄   “嘭!”   沈星丛猛地抽出手,顺带一掌推开萧霖。   这举动太过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等回神只觉得不可理喻。   “你干啥呢!”   萧霖神色不变,抹去嘴角血迹:“我说过了,只是试试。”   沈星丛怒极:“试试就可以随便伤人?”   萧霖奇怪:“师兄既已合体期,怎还会在意这点儿小伤?”   “小伤?你看这个血——!”   沈星丛递出手腕控诉,却见方才剜开的伤口已经极速愈合了。这会儿连道口子都见不着,只侧旁沾了些血迹。   他一时尴尬,缩回手:“再怎么着你也应当提前知会我一声。”   萧霖虽不理解这点,但也未去争辩,只道:“下次便会了。”   还有下次?   沈星丛心生不妙,问:“你要试的东西试出来了?”   “不错。”萧霖道,“师兄既食了那枚妖花,现在的血便有助于我修复灵根。”   果真是这个套路。   沈星丛心情沉下。   这么想来他能死里逃生,难不成是“天道”为了让他成为萧霖“备药”?   “此后我会助师兄隐藏魔纹,师兄则助我修复灵根。”萧霖笑道,“各取所需,如何?”   沈星丛没回话。   萧霖:“师兄?”   沈星丛垂首,望着地面凝结的血珠。半晌才道:“我不能帮你。”   萧霖:“……”   萧霖:“为何。”   “我此前与尤刃说过的话并非作伪。”沈星丛蹙着眉,“魔种降世将引得生灵涂炭,无人可阻。我虽不知是谁毁了你的灵根,但若能避免此等未来。我想……”   他眉头更紧,“这是件好事。”   冷风拂过,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外门一片嘈杂,唯独这处静得连针落都能听见,宛若隔世。   沈星丛许久没听见回应,久到他以为萧霖已经离开了。但这只是错觉,他依然能听见那规律的呼吸声。   抬起眼,恰好与那双墨色眼瞳四目相对。   沈星丛忽然有些心虚,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直白了:“呃、我的意思是……”   “我不明白。”萧霖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明明没做过那些事,为何要如此定论?”   沈星丛:“因为那预言……”   萧霖:“预言就一定是真的么。”   沈星丛说不出话来。   若他不知剧情,仅仅以为自己是穿来了异世界,那肯定不会相信那所谓的预言。   毕竟从这段时间相处来看,萧霖虽有不通人情之处,但确没做过错事。不如说从被欺负还独自忍耐这点来看,更像是个老好人。   但也因此,才更加可怕。   哪怕他已知晓一切剧情,偶尔面对萧霖却依旧心软。更别提其他人了。   倘若他不从中插手,任由剧情发展。等到无人再能阻止萧霖,就一切都晚了。   偏偏依此人本性,或许还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毕竟一切言行都仅是为了达成目的。   哪怕杀掉无关之人、甚至道侣至亲。   沈星丛无法解释得太明白,只能再一次重复自己诉求:“总之我不能帮你。”   萧霖:“师兄此前明明答应过我。”   沈星丛垂首,压低音量:“……我说过,那是骗你的。”   “……”   “所以,”片刻后,他听萧霖问,“师兄此前目的,只是想借我获取力量?”   沈星丛摇头,音量压得更低:“那是个意外。”   如若可以,他也想当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修炼,普普通通的过完一辈子。   他不想当个人人喊打喊杀、成日东躲西藏的魔修。   “这、这样好不好?”   像是为了弥补,他冲萧霖道。   “此后你若有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就告诉师兄,师兄帮你去做。你修为虽暂不能长进,但我跟你保证,此后再无人敢欺负你。好不好?”   萧霖看了他数秒,忽而笑道:“不好。”   沈星丛:“萧霖……”   “师兄既然答应于我,就应得做到。”萧霖打断,“否则若是预言成真。”   他笑得更开:“我第一个杀的,便会是师兄。”   沈星丛顿住。   萧霖见他不说话,又道:“师兄还是先换身衣服,着凉了不好。”   此时沈星丛还只披了层破布,压根挡不了风。   他无言站起,去竹篓中捡起干净衣衫。刚换上便听屋外有人敲门。   “二位师兄弟,修整如何了?兰谨先生唤二位去外堂,说是有事要问。”   兰谨要问的,应是他们随尤刃离开后发生的事。   沈星丛已提前想好说辞,并不急。只是当思及萧霖方才的话,便觉心口惴惴。   练气一层朝合体期的说这些,就像是蚂蚁说要打倒大象一般、在旁人看来大约只觉得可笑。可沈星丛笑不出来。   因他知这不是作伪,更非吓唬。   萧霖不会因“愤怒”杀人,只会清除挡在路上的“石子儿”。而他现在所作所为,在萧霖看来无疑就是“妨碍”。   天道。   沈星丛再度想起这个词。   迄今为止一路过来事事不顺遂。或许哪怕没了他,“天道”也会有其他法子让萧霖修复灵根。   “……”   但即使如此,即使真会迎来相同结局,他也不愿是自己促成的。   这会让他觉得至今为止做的一切都是笑话。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当沈星丛正要撤开静音结界,却听萧霖问:“师兄要去?”   沈星丛一顿,转过头。   “不知会耽搁多久。”萧霖问,“师兄不怕身份暴露?”   沈星丛沉默片刻:“等说清这件事我就走。”   如今兰谨寻他,这时候动身恐怕会引起警觉,所以还不是时候。等谈完话,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别处、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以防万一我会带你一起。”沈星丛道,“但我不会答应与你交易。”   闻言,萧霖眯了眯眼。   沈星丛:“像你刚才说的。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你要杀我……”   他直直看去,眼底映着容貌秀美的少年。   “大可来试试,我绝不逃避。” 第21章 污蔑   闻言,萧霖良久没有回应。直到门外再度传来门响。   他低下头,刘海掩盖住表情,只依稀见得提了下嘴角。   沈星丛也再未多言,撤掉结界走去开门。   门外弟子手悬在半空吓一跳,结结巴巴道:“那、那个,兰谨先生唤你们了。”   沈星丛:“这就去。”   二人一同出了门。   一路无话,很快抵达外堂。这里是外门召开重大会议时集会的场所。   此时除去兰谨,还有静心长老与菱长老、以及数名内外门弟子在。   沈星丛走进去,拱手作揖。   “沈师兄、萧霖师弟!”此前被救下的外门弟子也在,瞧见他俩后颇为兴奋,“太好了,你们没事!”   沈可儿不快轻咳两声。那弟子立马意识到自己逾矩,俯首认错。   “无事。”静心长老摆摆手,看向沈星丛,“我听说了。此前魔修现身,是你以一人之力引开,救下同门二十余名弟子。实在是少年可期。”   沈星丛:“长老过誉了。”   兰谨柔声细语:“此次唤你过来是想问之后事。尤刃去哪了?我们并未寻到。”   “是。”沈星丛道,“我将那魔头往深处去引,趁变异灵兽攻来时逃开了。后来误入沙漠,幸好有兰谨先生寻来,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菱长老颇为严肃:“所以你也不知尤刃去向?”   沈星丛抱歉道:“我只顾逃跑,并没有回头确认。”   “可笑,你这不就是一问二不知?说得好像劳苦功高似的,结果只是抱头鼠窜。连罪魁祸首都给丢了。”   一道尖利女声传来。   沈星丛循声望去,见是沈可儿。   小姑娘与他年龄差不多大,眼尾上挑颇有一番风情,亦显出几分狠厉。   两人同出沈家,关系上而言沈可儿是他堂妹。但由于原主对沈寒凌下毒一事,沈可儿对他颇为不喜。   从如今态度可见一斑。   菱长老呵斥:“可儿!”   “师父,并非我多疑。”沈可儿朝菱长老一拱手,“只是我深知此人为人,因劣迹斑斑才被赶出沈家。我实在不觉得他会是见义勇为之人!还请师父明察。”   菱长老貌似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是。”沈可儿回过头,睨向沈星丛,“我怀疑他与魔修暗中勾结,所以才能毫发无损地逃走!”   此话一出,四座议论纷纷。   被救弟子先是一愣,继而辩驳道:“你怎能说这种话。沈师兄如此英勇引走魔修……”   沈可儿冷哼:“正是因事前勾结心知魔修不会伤他,所以才主动离开的不是么?还能捞个功劳,一石二鸟。”   兰谨微不可见蹙了下眉:“你有何证据?”   沈可儿:“兰谨先生此段时间皆在外门,难道就没发现此人身上不同寻常之处?”   兰谨:“……”   “证据还需去寻,但为免此人逃走,还请暂且押下。”沈可儿道,“由我负责此事,定会弄清来龙去脉!”   哇靠。   沈星丛此时只能哇靠一声。   他此前劝萧霖中途退出遴选,又在考核当天拎包要溜。兰谨大约是想及此事才会面色复杂。   若非他是当事人,也要被沈可儿这番义正辞严给折服了。   忽然,他听沈可儿声音不悦:“你笑什么!”   笑?他没笑啊。   这一抬头才发觉沈可儿并未看他,而是在说他身边人。   沈星丛侧过头,果然瞧见萧霖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萧霖受到众人注视,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佩服师姐口才。”   沈可儿皱眉:“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对啊。”沈星丛凉凉道,“说的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沈可儿:“你本就是这种人!”   “再争论下去也得不出个结果。”   兰谨问沈可儿,“你既如此断言,能否为自己的话负责?按刚才说的,此事由你去查。若能找到证据……证实此人确与魔修勾结。事关重大,我们自会依门规处置。”   “但若不能。”男子声音虽轻柔,却不容辩驳,“虚妄言论诬陷同门,自然也得接受惩处。”   “我……”   沈可儿脸色白了几分。   菱长老不悦:“兰谨,这就有些过分了。此外门弟子身上的确诸多疑点,可儿也不过提出一个猜测。你要因为区区一个外门,惩罚我门下弟子么?”   “菱长老。”兰谨笑道,“既同是逍遥门弟子,又何必区分什么内外门?”   菱长老虽也觉自己弟子说话有些冲动。但他到底护短,还想辩些什么,却被打断。   静心长老:“无论如何,沈星丛到底护下我门二十余名弟子。功劳甚大。但若菱长老实在起疑,去查查也不是不可。”   他朝向兰谨:“兰谨,此事事关重大。我知你关心我门弟子,但若放过蛛丝马迹,只怕会再一次让魔修乘虚而入。”   静心长老是逍遥门资历最深的长老。目前宗主闭关,整个逍遥门派便是由静心长老做主。   兰谨张了张口,最后只得轻叹。   “沈星丛。”静心长老又朝立在中央的青年道,“怕是要委屈你一段时日。你放心,待一切水落石出,逍遥门自不会亏待你。”   沈星丛看看周围,众弟子表情各不相同。沈可儿抱臂立于最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沈星丛问长老,“之后会如何处置我?”   沈可儿插嘴:“自然得关去地牢,免得你跑了。”   “静心长老,”兰谨朝长须老者拱手,“就由我来暂时看管吧。偏峰僻静,亦不会有旁人出入。”   静心长老:“既如此,就交给你了,兰谨。”   沈可儿看上去对这个处置不太满意。但还未提出异议,就被她师父瞪了一眼。只得忿忿咽下。   而关于萧霖,由于刚入门不久又是听随沈星丛行动。因此并无人追究。   堂会散了。   被救下的逍遥门弟子临走前欲言又止,却被同伴拽了几下,只好离开。   沈星丛立在原地。   他倒是没想到,原以为说几句话就能离开,结果三言两语怀疑到了他头上。   说他与魔修有勾结,倒也不全错。尤刃还在外边等着他呢。   但魔修入侵一事他确不知情。   明明是为了自救、亦是为了同门。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有人相信他。   沈星丛不觉叹了口气。   “师兄。”   萧霖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不可闻。   “你在难过?”   沈星丛侧过头。   这话从对方口中问出倒是稀奇。   “……不,”他回道,“我只是在想之后。”   现在被盯紧,以他目前修为离开倒是容易。但那之后呢。就这么突然消失,逍遥门一定会认为他是畏罪潜逃。   何况兰谨待他很好,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被背叛。   萧霖:“师兄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人安了莫须有的罪名。”   “真可怜。”   与那充满同情的话语不同。说这话的时候,萧霖竟是笑了。   沈星丛看他眉眼微弯,嘴角有淡淡的梨涡。   他忽然觉得不太真实。   他因原著剧情,认为萧霖日后一定会祸害苍生,所以百般阻挠其修复灵根;现如今他亦因原主罪过,被人平白泼了污水。   而他也清楚萧霖想法。   那笑容并非幸灾乐祸,也并非讽刺。   只是单纯因他被困住。   那么不为了暴露身份,就必须得与之做交易。   今天提前更新一下 第22章 天真   魔纹还能隐藏多久?   沈星丛再一次看向自己手臂。   “星丛。”   兰谨不知何时靠近,低声叹道。   “你且在我处歇息。待此事水落石出,我定会还你清白。”   沈星丛一愣:“先生信我么。”   “自然。”兰谨道,“虽确实有些疑点,但我更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你绝不会背叛同门。”   沈星丛:“兰谨先生……”   他忽然觉得,是否能将一切实情抛出。至少面对兰谨,将这前因后果、以及这途中发生的种种都和盘托出。   他没有背叛同门,只是因意外才成了魔修。如若愿信他,他也可将余下逃窜魔修尽数抓来。   “先生。”沈星丛下定决心,“我有话对你说。”   兰谨看他表情变化,同样变得严肃:“好,先随我回偏峰。”   沈星丛应下。   他抬脚跟上兰谨。要出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萧霖依然立在原地。   并不显得焦急,神情亦没有丝毫变化。仅是淡淡勾着嘴角。   当四目相对,笑容更深。   “……”   沈星丛收回视线,独自跟随兰谨离开。   抵达偏峰,沈星丛随兰谨进了屋。   这是他第二回 来这儿。上一次还是因遴选名录之事,短短几日,却恍若隔世。   屋内摆设并无太大变化。兰谨去沏了壶茶,注入茶杯后递来:“请。”   沈星丛道谢接过。   热茶温度隔着瓷杯传来,沈星丛掌心暖和了些。他看着袅袅白烟升起,思索该从何说起。   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成了魔修,会把人吓着的。还是先循序渐进……   沉思间,他听兰谨开口。   “你可慢慢酝酿。但我这边有些疑问,可否先问于你?”   沈星丛回神:“啊、当然。”   兰谨:“今早我去追魔修时撞见了你与萧霖二人。你们当时准备去往何处?”   果然会问到这个。   沈星丛硬着头皮道:“我当时……准备带小师弟离开逍遥门。”   兰谨一愣:“为何?”   “因为我答应了小师弟。”沈星丛盯着手中茶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兰谨不解:“若是想离门与管事报备即可,何必偷偷摸摸的?”   “兰谨先生。”沈星丛道,“你已离外门多年,可能忘了外门弟子并没那么自由。报备出行也绝非易事。”   兰谨的确是忘了。或者说以他当年资质,压根就没在外门待过。   他问:“你要带他去哪儿?”   沈星丛虽打算坦白自身,却在犹豫是否要暴露萧霖。   与他不同,萧霖是天生魔种。灵渊洲修士知道预言,一定会想着斩草除根。   可或许是因萧霖方才的话,又或许是因为二人相似的处境。沈星丛现在,已经不怎么想让萧霖死了。   【“我不明白。我明明没做过那些事,为何要如此定论?”】   【“预言就一定是真的么?”】   当萧霖问出这些话,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算是私事。兰谨先生如果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萧霖吧。”沈星丛道,“但我发誓,此事绝对与魔修入侵无关。”   “好。”兰谨轻笑,“我信你。”   因那温言细语,沈星丛心中松下几分。   “兰谨先生,方才外堂所言之事并非虚伪。只是省略了部分内容,不便让他人知道。”   他顿了顿:“我引走尤刃以后,途中的确撞见凶猛异兽。那异兽太过强大,甚至连尤刃都对付不了。我们三人一同被异兽袭击,再醒来却到了另一处地方。”   兰谨:“灵域环境本就变化多端……”   沈星丛:“是百荒魔域。”   闻言,兰谨身体僵住。   沈星丛并未注意这点变化,继续往下:“这么说不太准确。因是灵域内,准确而言是‘百荒魔域’的投影……”   “你怎知百荒魔域模样?”兰谨打断了话。不知为何,语气不如从前那般平稳。   “你曾去过?”   沈星丛一愣,摇了摇头:“之前曾有听闻百荒魔域暗无天日,唯剩血月挂于天际。这些都对得上。”   兰谨:“……”   他揉了下眉心,“抱歉,你继续。”   沈星丛张了张口,却没能说下去。   他意识到兰谨情绪不稳。此前面对魔修,对方也是这般激动。他现在突然提起入魔,兰谨会不会接受不了?   沈星丛犹豫片刻,斟酌道:“兰谨先生,你很恨魔修吗。”   兰谨:“什么?”   沈星丛:“我只是觉得兰谨先生平日很温柔,但面对魔修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兰谨无言片刻,笑了笑:“或许吧。”   “魔修与我正统修士势不两立,一旦入魔便是丧心病狂,不可用常识考虑。你现今修为不高,记住一旦遇上魔修立即远离,绝不可像今日这般冒险。”   兰谨本意是关心,但如今沈星丛身份不同,听得心头一颤。   “我听闻魔修修炼方式不同寻常,且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沈星丛道,“但天下魔修众多,其中是否也会有好人……”   兰谨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沈星丛迟疑:“哪怕千万分之一?”   “星丛。”兰谨严肃道,“你今日与尤刃谈过话,或许受了他一些影响。但你需得记住,魔修善于蒙骗,绝不可信。”   “修士一旦入魔便无可挽回,哪怕是你、我、甚至静心长老,就算初时还保持本性,时间久了也会因魔纹腐蚀尽失本心。所谓杀人如麻便是如此。”   他停顿一会儿,“等到那时,无论听见妇孺痛哭、幼孩夭折,或是看见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这就是魔修。”   掌心的茶似有些凉了。沈星丛端着杯子,头埋得愈低。   “……若是兰谨先生,我相信一定不会变成那样。”   “不。如我真不小心入了魔,你作为逍遥门弟子、正统修士,一定要杀了我。”   听见这话,沈星丛抬眼望去。   兰谨虽然在笑,那笑容却显得极为苍凉。就好像他如今所说的话,都是他曾经亲自所为。   茶杯中的水溅出几滴。   兰谨注意到:“你怎么都没怎么喝,是不是快凉了。”   他接过去,“再换一杯吧。”   沈星丛坐在原地,目送兰谨走进内室。再看一眼手臂,已隐约能见得魔纹痕迹。   他不知自己脸庞如何。但兰谨既无反应,可能魔纹还未显现。   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了兰谨方才的话,沈星丛已经彻底打消告知一切的想法。   兰谨是个好人,也因此有着自己的信念。一旦发现他入魔,无论原因为何,无论他是否伤过人,都会秉承一贯的做法。   【作为逍遥门弟子,作为正统修士,杀了我。】   诛杀魔修,天经地义。   “你若是嫌茶苦,我这里还有些甜糕。你要么?”   兰谨声音从内室传来。   “啊、都行。”   沈星丛回道。他一手紧抓手背,却依然无法阻止魔纹显现。   窗户映着倒影。   他清晰瞧见愈来愈多的魔纹攀爬至脸庞,眼瞳颜色亦变得不自然。   快来不及了。   要么就这么暴露;要么就此离开,也相当于不打自招。   无论如何,他都得背上背叛师门的罪名。   沈星丛扣紧手臂。   但至少现在离去,就不用与兰谨刀锋相对。   他站起身。   “你站那里做什么?”   这时,兰谨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星丛一顿。   犹豫太久,结果迟了一秒。   所幸门内制服衣领较高,又有束发遮挡,对方一时并未瞧出不对。   一阵清脆碰响后,身后人似是将茶碗放在了桌上。   “方才说岔了。你说你进了百荒魔域,然后遇见什么了?”   沈星丛嗓音干涩:“我……”   兰谨见他一直面朝门外,忽而莞尔:“确是有客人来了。”   他从沈星丛身旁经过,走去开门。外边正站了萧霖。   萧霖拱手:“兰谨先生,外边似发现了魔修动向。菱长老让我来唤你。”   兰谨一愣,接着眉间皱起。刚要朝沈星丛说些什么,就被萧霖叫住。   “先生,菱长老还说走前记得布下结界,以免人溜走了。”   “什么蠢话!”   兰谨似有些恼怒。一拂袖,动身朝外走去。   萧霖目送人离开。   “看来兰谨先生也颇为天真。对魔修心狠,却太过信任门人。”   说着,又望向屋内长身而立的青年。   赤黑色的魔纹已近乎全部显现,自额间向下,爬过高挺的鼻梁,再过喉结,直至没入衣领。   他眼眸弯起:“对吧,师兄?”   沈星丛:“……”   室内光线极暗。唯独暗色金瞳落了余晖,愈发耀眼。 第23章 师兄只有我了   云层掩过,天际云边缱绻,拢住万丈光辉。宛如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沈星丛看着前方那人:“你来做什么。”   萧霖:“我来通知兰谨先生。”   沈星丛没说话,但从表情就可看出两个字:鬼才信。   萧霖笑了:“若我不来,这会儿师兄怕不是与人打起来了。”   沈星丛移开视线:“……我才不会出手。”   以他如今修为,避开兰谨攻击并逃走并非难事。只是光一想到与兰谨反目这点,就有些难受。   萧霖:“师兄接下来准备如何?”   沈星丛:“联系尤刃,去百荒魔域。”他顿了顿,“萧霖,你也同我一起。”   无论如何,这人还是带在身边比较安心。   “嗯。”萧霖走进屋内,身后投下长长一片影子。   “可惜尤刃怕是来不了了。”   沈星丛一愣,连忙手摁额间魔音传讯。却半天未能得到答复。   萧霖看他动作:“师兄你猜,逍遥门找见的魔修会是谁?”   沈星丛指尖微顿。   他望向萧霖,暗色金瞳闪烁几分,缓缓放下手臂。   血还是温热的。   兰谨指腹捻摩,眉间微蹙。   受了如此重伤都不逃走,这魔修究竟想做什么?   “兰谨先生,这边也有血迹!”   身后传来巡逻弟子声音。   兰谨起身:“好。”   方才他刚赶到外堂,就被长老安排去事发地点。   据说是有弟子巡查发现丛间异常。进去一瞧,竟是在草木间找见血迹,接着就瞅见一道人影闪过。于是弟子赶紧通知上去请求定夺。   此事来得蹊跷。既然瞧见逍遥门弟子就逃开,说明是不速之客。可若是魔修,受了重伤却不离开,也实在令人想不通。   毕竟魔修之间关系疏离,绝不会因同伴被抓留下。   事出紧急,兰谨当时也未询问太多。   周边尽是些草木。他踏过碎落枝叶,跟上巡逻弟子:“你当时瞧见背影,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弟子摇头:“那家伙速度太快,我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兰谨:“所以你也没看见魔纹?”   “……是。”弟子惶恐,“但当时萧霖师弟是与我一起的。说不定他有看见……”   兰谨:“萧霖?”   弟子:“是。其实我往这边巡逻,本没发现不对劲。还是萧霖师弟提醒我,我才想着过来瞧瞧。”   当时他正与一行弟子往这边搜查,途中忽被叫住,说是这边听见一些动静。   他原本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小猫小狗来着。结果一进去就闻见血腥味儿。   弟子见兰谨表情严肃,忐忑问:“……兰谨先生,是有什么不对吗?咱们还追不追了?”   兰谨摇头:“不,我只是有些在意。”   无论如何,等抓住人一问便知。   “继续去吧。既然敢在逍遥门周边鬼祟……”   思及此次魔修入侵,他神色凝重。   “希望不会忽略了什么要事。”   你怎知尤刃在哪儿?   沈星丛下意识想问这句,可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反应过来萧霖知情并不奇怪。   身为天生魔种,大概是一直与魔修有着若有似无的联系。   当初他要带萧霖离开,对方也是第一时间感应到魔修存在,并带他躲起来。   至于尤刃。当初在洞窟内他虽暂时给人治了伤,但时间仓促,仅是让其暂且有了行动能力,并未痊愈。   如今逍遥门上下都在追捕,负伤逃窜,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   但即便如此。   “就算没有尤刃,”沈星丛皱眉,“我一人亦能去百荒魔域。”   萧霖问:“师兄不怕尤刃暴露你的身份?”   沈星丛:“我既要离开。就算尤刃不提,逍遥门也大抵猜得到。”   萧霖叹息:“若是师兄就这么走了,勾结魔修背叛师门的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沈星丛垂头,无言半晌。   “……那也没办法。”   萧霖往侧旁看去。   “那是兰谨先生替师兄准备的?”   沈星丛一同望去,桌上茶水与糕点映入眼帘。   因茶水冷了,兰谨又替他换了一杯。此时杯内袅袅冒起白烟,五色糕点垒在一旁,无人去动。   “人人都怀疑师兄,唯独先生信你。”萧霖轻声道,“若是知自己信错了人,也不知先生会作何感想,又会被旁人如何看待。”   听见这话,沈星丛身体一下子绷紧。   这是他最为在意的。   他自然不想被平白泼污水,而在那之上,他更不想背叛相信自己的人。   方才外堂唯有兰谨在帮他说话。若是他就此离开、坐实了背叛同门的证据,兰谨此后在逍遥门该如何自处?又是否会因这点被人扣上识人不清的帽子?   摆在桌沿的茶水与糕点与方才并无什么区别,却刺痛了他的神经。   可是,他也不能跟兰谨说实话。   方才一番交谈,他已深刻明白对方对魔修恨得有多深。唐突说出来,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无论是进是退,都已无出路。   沈星丛五指扣紧。   “师兄留下不就好了?”   突然听见这话。他不由一顿,看向身旁人。   对方并未看他,视线依然落在远处茶盏之上。   “不仅能自证清白,还能一直当个正统修士。最重要的是,”萧霖笑着,“师兄最敬爱的兰谨先生也不用因此伤心了。”   沈星丛:“我……”   “还是说相比这些,师兄觉得‘我’更重要?”   萧霖打断了话,转过头来。   “为了‘我’,宁愿放弃名誉、背离师长、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感慨:“师兄可真‘伟大’。”   沈星丛看着萧霖。   对方虽是在笑,漆黑的眼瞳却不含一丝波澜。只是盯着他,透不进一丝光亮。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十分讨厌萧霖的注视,总觉瘆得慌。   而他这次再想要回避时,手却被牵住。   那人勾住他的手指。   “可就算师兄做了这些,也无人会知。大家只道沈星丛是个勾结魔修的小人,说不定还会上恶人榜,引得昔日同门争相追杀。”   “师兄果真愿意?”   “……”   沈星丛不想回答。   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坏处。   而他也没那么伟大。之所以迟迟不接受萧霖提议,可能更多源于迄今为止的沉没成本。   他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怎么能到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甚至于是自己拱手相让。   他不想。   “我当然……”   话没说完,手上力道却加大几分。手指被攥得生疼。   “师兄,看着我。”   沈星丛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避开视线。这会儿直直望去,几乎能从对方眼底瞧见自己。   无比熟悉的容貌,却又十分陌生。   分明是相同一张脸,只因眼瞳色泽变化与魔纹,陌生到像是另一个人。   沈星丛认不出自己了。   他厌恶这张脸。   “不必担心。”   萧霖弯着眼。   “只要师兄点头,一切都可回到从前。你我依然是逍遥门弟子;正统修士,斩妖除魔。”   “师兄若不喜,便可不去魔域,不当魔修。我会一直陪在师兄身边。”   对方指尖轻轻扫过。沈星丛只觉一阵冰凉,身体失了温度,寒气深入骨髓。   眼前少年笑容越深,便越显得一双眼瞳漆黑,渗人无比。   “而师兄,也只有我了。”   下一章入v,0点掉落三章更新~v后我会努力码字的!   下本求预收,感兴趣的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吧~   《社恐霸总》   身为路氏娱乐公司三少爷,路小远从小梦想就是躺在家里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任大哥二哥斗得火热,他只关心自己下单的游戏啥时候能到。   不成想有朝一日被父亲强拖拽出来,表示为了家庭和谐,家业将由他继承。   路小远:???   他求助看向大哥二哥。   大哥:“若是由小远继承,我同意。”   二哥:“啧,行吧。大不了老子来擦屁股。”   路小远:不是、你们野心去哪了?!把家业交给我不怕我搞垮吗!!   反抗无果,虽是社恐,路小远也只能兢兢业业上位。   员工跟他打招呼,他颤抖着声音回应。   集团开会,他坐去最角落的位置。   艺人进他酒店房间潜规则,他吓得当场要跳楼。   这样下去不行。   他努力板出霸总人设,却发现业内人士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慈爱(?)   员工:我们家总裁最可爱了,要跟随小远总一辈子!   对家:谁敢坑路氏,就是跟我们集团公司作对!   旗下艺人:挖墙脚?不可能。   大哥二哥:不愧是流了我们路家的血脉……等等、是哪头猪拱了我们家白菜!? 第24章 契约   该死、该死、该死!   由于剧烈活动, 伤口再一次崩开。自愈速度跟不上,又无暇治疗。尤刃只能手捂住伤口,在丛林间逃窜。   脚踩过草木, 每经过一处便留下斑斑血迹。他甚至连处理痕迹的时间也没有,只顾仓皇往前奔去。   暴露了位置,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正一步步逼近。他能清晰听见围追弟子交谈的声音。   “近了,往这边!”   “跟只老鼠似的到处躲, 真烦人。这回一定要逮住!”   尤刃掩下呼吸,身形缩回阴影之中。背靠巨石, 已是气喘吁吁。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无论再怎么堵却也止不住了。   妈的。   他暗啐一口。   若非受了重伤, 别说这些小修士, 就是那劳什子长老来了他也不放在眼里。何至于现在这般东躲西藏。   老鼠?   尤刃眸子里阴霾更深。   老鼠又如何。这些灵渊洲修士端得是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 但死前还不是一个个痛哭流涕的?   葬在他的弯月刀下,死人也都一个样。   尤刃单手覆上刀柄。   倘若真被发现,他死前也要拉几个陪葬——!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追踪人的方位。一寸寸抽出刀身, 刃身锋利, 银光闪烁。   忽地肩膀一沉。   尤刃心头一紧, 猛地就要挥刀过去,却被挡住。刀身反弹回去,摔落在了地面。   他看清身前人模样, 不由一怔:“是你?”   “那边有声音!”   巡逻弟子听见动静,纷纷赶了过去。此时天色已暗, 他们手里提着嵌了月光石的灯。当拨开灌木丛, 果不其然瞧见后边巨石沾了血迹。   血液尚未凝固, 丛间草地塌下一块。说明方才为止都还有人坐着。   但此刻空无一人。   “人呢, 去哪了?!”   “啧,又晚一步。”   众弟子立马四散搜寻。可奇怪的是,以往寻见踪迹后也总能在附近找见血迹,指明那人逃走的方向。   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其他线索。   那人像是坐在岩石边上,接着凭空消失一般。   “难不成是包扎了伤口?”有人猜测。   “若能这么做早做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另一人道,“莫不是使了什么诡异功法。”   线索中断。众弟子白忙活了白天,此刻都不觉有些憋闷。正讨论间,忽听后方有人插话。   “或是有人救走了他。”   众弟子回头,连忙作揖:“兰谨先生!”   兰谨目光投向残留血迹,又环顾四周:“这周遭亦无行动痕迹。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人离开,恐怕是修为极其高深的大能。”   一弟子怔住:“要比先生还厉害?”   兰谨摇头:“莫说是我,怕是长老都不一定比得上。”   众人大惊。   “如此厉害的魔修怎会来我逍遥门?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兰谨先生,这件事是否要请示宗主……?”   兰谨沉吟片刻:“宗主如今临近突破,不可打扰。”   “可是——”   “不必过于忧心。”兰谨道,“以那人修为,就是直接杀了我们也不费吹灰之力。既然没有出手,说明暂不打算与我门为敌。”   听得这话,众弟子都安心了些许。   “可是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魔修现身。”一弟子不太理解,“总不能是魔皇盯上我们了吧?”   “就算魔修想对灵渊洲下手,也该从排第一的天道宗开始吧。何至于是我们逍遥门?”   今日逍遥门动荡太多,又有伤亡,众弟子皆是忧心忡忡。   “行了,此事切勿再提。”兰谨打断,“你们先回去禀报,我再四下搜寻看看。”   “是!”   众弟子应下走远。   兰谨目送他们离去,再抬头远望。只见得夜幕降临,残月挂于其上。   不知怎的,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如今仙魔大战已过去千年。近些年灵渊洲修士与魔修之间虽多有摩擦,但到底没发生什么大战。   今次横空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也着实难以让人不去多想。   兰谨皱了皱眉。   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   至一处僻静地,沈星丛将人放下。   这里已是逍遥门外,位于半山腰处。树影重重,透不进一点儿光。   尤刃半躺在地,不住抱怨:“为了等你,老子差点儿死在这破地方。”   沈星丛脸庞尚且覆有纹路,金瞳在黑夜中更加耀眼。   他将捡来的弯月刀递回给尤刃:“那是你自己没躲好。”   “我没躲好?”尤刃瞪大眼睛,“老子就算受了伤,那些金丹期修为的垃圾也绝对察觉不出来。要不是那个混蛋魔种……”   他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算了,我不说了。”   他以为沈星丛跟萧霖关系很好。   回想起来,这二人本就奇怪得很。为引他离开,竟拿一人性命作饵,深入险境。   原以为是他们彼此仇视。结果被那怪物袭击分散,沈星丛醒来第一个要找的竟也是那小师弟。之后还打算将其一同带去百荒魔域。   反正尤刃难以理解。   但他也懒得多管。见沈星丛又给他治了些伤,撑身坐起:“也别废话了。你既来找我就是要走吧。那小子呢,赶紧一块儿上路……”   沈星丛:“我不走了。”   尤刃卡住。   沈星丛:“我要留在逍遥门。”   “留下?”尤刃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一番沈星丛。   “就你这样怎么留?难不成是要屠了全门?”   说到这里,他扯了下嘴角:“若是如此那可有意思了。你细跟我说说,我还能回去叫人来帮你。”   “不用你管。”沈星丛皱眉,“但你记住契约。若是违约……”   尤刃:“我就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沈星丛:“对。”   尤刃啧声:“这还当个劳什子魔修。我不如信佛算了。”   沈星丛:“那我帮你剃头。”   尤刃要被气笑了。   无奈这会儿把柄握在人手上,他还不能怎么着。   “老子可就走了。”他将弯月刀收入刀鞘,“这破地方我是一秒不想多待。你要是舍不得,倒也可以多留一会儿。”   尤刃抬眼看来,扯了下嘴角。   “反正你很快就会明白,你我与‘他们’格格不入。”   落下这句,他退后几步,身影很快没入黑暗。   沈星丛伫在原地。   倒不用等太久。   他心想。   经过今天这一日,他已十分清楚魔修与正统修士之间隔阂有多大。如同站于深渊两侧,其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可无关外表。内心深处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是“魔修”。   他想作为正统修士,想做给兰谨看。哪怕入了魔,他依旧能保持本心。   “师兄为何不杀他?”   这时,身后传来男声。   “担心他暴露身份才来救人。但若是当场杀了他,岂非一劳永逸?”   沈星丛转回头,见萧霖立在树旁。少年身旁枝杈交错,夜色之中,宛如张牙舞爪的凶兽。   他沉默片刻:“我不想。”   萧霖不解:“为何?”   沈星丛:“我……”   如今他既已决定不去百荒魔域,那么尤刃便没了用处。如萧霖所言,尤刃知道他的秘密,杀了便是一劳永逸。   何况尤刃亦非良善,手上沾了无数鲜血。他就算杀了也可当做是惩恶扬善。   所以为何不动手?   半晌,他才道:“……说不定日后还有用。”   萧霖看穿他的说辞,却也没有追问。只笑:“师兄果真善良。”   沈星丛无言。   大概,他只是单纯胆小。   哪怕心知是坏人,他也拿不出提刀的勇气。顶多能做约束。   而萧霖也并非那么在意尤刃生死。他走出林间:“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师兄可以给我答复了吧?”   无需多问。当沈星丛让尤刃先走时,便已相当于给出答案。   “……我会给你血。”沈星丛开口,“作为交换,你帮我隐藏魔纹。”   萧霖笑了:“自然。”   沈星丛未再多言,往掌心一划便多出一道血痕,鲜血溢出。   他将手递去。   萧霖走近,捧住他的手背,舌尖在掌心舔了几下。   那模样像是一只猫。   沈星丛静静看着。   只觉得比起伤口疼痛,倒是有些痒。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他往外抽手:“够了吧?”   萧霖松了力气,舔舔嘴唇:“多谢师兄。”   沈星丛:“接下来该你了。”   萧霖正要咬破指尖,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他一顿,抬眼望向眼前人。   沈星丛喉结微动:“我来。”   萧霖以为沈星丛会像方才那样,也往自己手掌划上一刀。不想却被人带着往后退去,脊背抵上树干。   力道有些大。头顶树叶飘零。   萧霖眨了下眼,接着便觉胸口一疼。   低头看去,见长剑竟是刺入了自己胸膛。衣襟很快染成墨色,扩散一片。血腥浓郁,气味刺激着鼻尖。   他眸色变化,不觉勾起嘴角。   “师兄要血,也不用杀鸡取卵吧?”   他这一开口,便有无数鲜血涌出。本人却像是浑然未觉。   “还是说,师兄本就打算这么做?”   沈星丛并未答话,再抽出长剑。饶是萧霖,也不免因这冲击闷哼一声。   银色剑身被血染成鲜红,红色滴滴坠落地面。   沈星丛饮下血。效果来得极快,身上魔纹立马消隐不见。   他又甩去长剑残血,再次抬手。   萧霖眼底映着那柄长剑。剑身色泽与残月相近,月光辉映下极其耀眼。   呲——!   又是利器穿透肉/体的闷响。   可这回中剑的却不是萧霖。   他亲眼看着沈星丛反手转剑,硬生生将刀口刺入自己心脏。   “师兄……”   萧霖笑出几声,“你这是想同我殉情么。”   “小兔崽子。”   沈星丛终于开口。   他再拔出剑,剑柄脱手。刀身哐当一声落于地面。   他不管不顾,只捏住萧霖脖颈,强迫将血灌入对方口中。   动作过于粗暴,萧霖禁不住咳嗽。当全部吞下后终于反应过来:“心尖血?”   沈星丛:“我要与你定下契约。”   说着,两人身上同时浮现泛着血光的符文。自皮肤相接处流转交换,直至心口。   如同要被这血色掩盖。萧霖背抵着树:“契约?”   沈星丛气息微喘:“生死契。”   一方死亡,另一方即死;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往常只会有情深意切的道侣定下这种契约,但也只占少数。毕竟条件极为苛刻,有违人性。   “师兄是担忧预言?那为何不定下从属契。”   沈星丛答道:“一旦你修为高于我,从属契便破了。”   萧霖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以至于笑得直不起身子。   他埋着头,手扯住沈星丛胸前衣襟:“师兄可真看得起我。”   “……”   沈星丛不敢看不起。   原著中只差一步,萧霖就可飞升大圆满。临前更是引得灵渊洲坠落,令无数修士陪葬。   他方才因一己私欲同意了与萧霖交易,又不敢杀人。所以只能施加这最后一层保险。   他胆小,无能,前瞻后顾,于是只能拿性命作挟。   符文渐渐消失,融入二人体内。   契约完成。   沈星丛手扶住萧霖肩膀:“我先帮你疗伤。”   可还未动作,胸前力道就加大几分,将他强硬扯了下去。   少年抬首。二人四目相对,鼻尖扫过。距离之近,几乎只能瞧见彼此眼瞳。   “那么从此往后,我与师兄便是同生共死,谁也离不开谁了。”   萧霖脸庞仍沾着血,连带着那漆黑的瞳色都仿若变红几分。   五指力道愈大。虽是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记住,这可是师兄自己定下的契约。” 第25章 我要她当众道歉   搜寻无果。   兰谨只好回了外堂, 将经过与猜测尽数相告。   “我已听巡逻弟子说了。”静心长老叹息,“果真没找到其他线索?”   “是。”兰谨道,“那人离开的悄无声息。我往外搜了一里地, 仍无发现。”   菱长老哼声:“带了个伤者都能跑这么快,我门可真是被不得了的家伙盯上了。”   再多谈论也得不出结果。静心长老道:“辛苦了,今日你先回去休息罢。”   兰谨略一拱手,正要离开, 却被菱长老唤住。   “之前我令你设个结界,你应做了吧?”   兰谨:“没做。”   “什么!?”菱长老震怒, “那你岂不是放虎归山?这会儿回去,要是人不见了怎么办!”   “且先不谈这嫌疑是你弟子给盖上来的, 尚无证据。”兰谨不紧不慢, “就算他真与魔修勾结。有魔修相助, 他想逃亦能逃。”   菱长老:“你这叫什么话!所以可儿就说了要将人关去地牢,你亲自开口将人要去,却不负责……”   “我说过了。”兰谨道,“我相信他。”   菱长老说不出话来。   “行了, 事情既已过去就别再争了。”静心长老被吵得头疼, “兰谨, 你赶紧回去吧。”   兰谨作揖离开。   回到偏峰,夜色更深。他见屋内亮了光,抓紧几步上前。正要推门, 门却从里边打开。   沈星丛:“先生,你回来了。”   兰谨道歉:“不好意思, 耽搁太久了。”   “无事。”沈星丛笑道, “在这边待着既不用做活, 又有吃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兰谨瞧去, 见一叠糕点近乎空了。不禁讶异:“你全吃完了?”   沈星丛不好意思:“有些饿。”   “没关系,没饱的话我这边还有。”   兰谨既已辟谷,自不用吃食。又对食物没什么兴趣。因此外门弟子送来的灵食都没怎么动。   他走进屋内:“星丛,继续谈话吧。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人找我。”   沈星丛合上门:“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先生今日一天都未修整,还是先歇息吧。”   “到了我这修为,几天不睡都没事。”兰谨开玩笑道,“你要是累了,也可明日再聊。”   沈星丛关门的时候才注意到指缝血迹未净。   他若无其事拭去残血,回道:“我只是想提醒先生。尤刃在那处受了重伤,恐怕逃不了多远。若抓紧时间许能追上。”   “竟是这事儿。”   兰谨这才确信那四处逃窜的黑影果真是魔修尤刃。   他叹道,“可惜现在是追不上了。”   救走人的是沈星丛,他自然清楚。此时却装傻问:“为何?”   兰谨:“有一极其厉害的大能出现。日后门内会多加防备,你也需小心。”   “大能”沈星丛点头:“好的,我会注意。”   此后再无事发生。   一晃过去半个月,逍遥门刚经魔修入侵,上下一片衰败。兰谨太多事要忙,基本无暇待在房间。   而等沈星丛再一次与兰谨谈话,已是被放出去的时候。   沈可儿查遍了沈星丛去处,搜遍了住房。更是将自进门来的通信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处可疑。   沈星丛每日在做什么,去了哪儿,都可从记录薄上查知。   若说是沈星丛与魔修有交集,却找不到私下见面的时机。   或是用灵牌通讯?此物注入灵力便可远程通话。   但以练气期弟子修为压根承担不了这么大的灵力消耗。光发一个音节都得喘上半天,莫说是通话了。   结果到最后,沈可儿除了查出沈星丛门派贡献有亏,便再一无所获。   一直把人关着也不是事。静心长老见事情始终无进展,发言将人放出。   踏出门外,只觉阳光刺眼。   沈星丛虽不能离开偏峰,但在这里活动却十分自由,相当于是休整了半个月。要离开时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   毕竟等生活回到正轨,又得开始每日打理灵田的枯燥生活了。   兰谨倒是十分愧疚:“抱歉,关了你这么久。”   沈星丛摆手:“真没事。这里住的很舒服,要比外门居所宽敞多了。”   “你倒是心大。”   兰谨笑道,“此次魔修入侵虽伤亡惨重,但也总算恢复过来。待外门事宜处理差不多后,我也该回去了。”   沈星丛想起兰谨本是内门弟子,此次仅是为了遴选才暂居外门。结果后来因突发事故,耽搁了许久。   如今也总算要回了。   他有些舍不得:“日后恐怕难见先生了。”   兰谨:“你若想见我,自然天天能见。”   沈星丛:“咦?”   “这件事还没完。”兰谨道,“你随我来。”   沈星丛有些疑惑,一路跟随兰谨。   路上纷纷有外门弟子回头张望。直至到了外堂。   静心长老与菱长老都在。而沈可儿立在一旁,脸色极差。   “二位长老,”兰谨拱手作揖,“我领人过来了。”   静心长老颔首:“辛苦了。”   菱长老坐在高椅上,俯眼看来:“事情既已查清,你确是无辜。逍遥门自会做出补偿,你有何想要的?”   沈星丛意识到对方这是在与自己说话。   他看了眼兰谨,对方朝他轻点头。   菱长老:“按我意思,升你为内门弟子如何?虽你并未通过考核,但究竟救助我门二十余名弟子。按贡献功德,也确实是有资格晋升了。”   沈可儿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瞎猫撞上死耗子。”   “菱长老。”兰谨微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星丛于危难关头救下同门弟子,这是功;我门冤枉他私下勾结魔修,这是亏欠。不可一概而论。”   菱长老被反驳,脸色不太好看:“那你是何意思?”   兰谨并未回应,而是朝沈星丛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吧。无论珍贵灵药、本命法器、亦或是至上功法。逍遥门别的没有,唯独资源甚多。”   他上下打量沈星丛。   “你如今修为不高,拿了法器也用处不大。你先拿一些聚灵丹,待突破金丹期,再从菱长老那儿挑一把趁手法器如何?”   “什么,我这里?”菱长老不满,“武器阁那么多能用的,随便挑一把不就行了。”   兰谨笑回:“毕竟是菱长老首席弟子犯的错,给些补偿也是应当的吧。何况武器阁的法器,又怎能比得上菱长老收藏?”   菱长老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静心长老环顾一圈:“既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沈可儿虽心有不快,但也只得认栽。当众人都以为事情了结时,却被打断。   “等等。”   几人视线齐齐投去,见发话的竟是沈星丛。   沈可儿皱眉:“给了你灵丹又要给你法器,你还有什么不满?可别蹬鼻子上脸了!”   沈星丛:“我不要灵丹,也不要法器。”   闻言,兰谨一愣。   沈星丛朝兰谨拱手:“谢先生关心。但如今比起这些身外之物,我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兰谨询问:“你想要什么?”   沈星丛目光投向沈可儿,语气平静。   “我要她道歉,当着门派众人的面给我道歉。”   话落,在场人皆是一怔。尤其沈可儿反应最大。   “痴心妄想!”她站上前来,“你此前本就形迹可疑,我不过是为逍遥门考虑才查你一查,又不是故意针对你。凭什么给你道歉?!”   她自小就与自己这个堂兄不对付,觉得对方成日欺负可怜胞弟,十分可恨。   后又在胞弟被天道宗宗主收为亲传后,嫉妒心起,竟然对胞弟下毒。简直是狼心狗肺之徒!   虽然作为代价,沈星丛被赶出家门。可在她看来是远远不够的。要她说就应该抽筋拔骨,让这人永远失去修炼能力。   结果不知道此人使了什么手段,成了逍遥门弟子不提,如今竟还有望升入内门。   面对这种畜生,要她说一句好话都难,何提道歉。   沈星丛表情不变:“可你当众质疑我,现今同门弟子都以为我是宵小之徒。自然得当众澄清。不是菱长老亲口说的么,问我想要什么。如今是想出尔反尔?”   沈可儿怒极:“不许侮辱我师父!”   “是,菱长老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星丛道,“那么你作为弟子,自然不会给师父面上蒙羞吧?”   沈可儿:“你——!”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兄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成何体统!”菱长老打断二人争执。他望向沈星丛,眉头紧蹙。   “你确定你不要别的东西?”   沈星丛:“是,我只要道歉。”   菱长老:“……”   他朝沈可儿道,“可儿,去召集当日弟子过来。”   沈可儿:“可是师父……”   菱长老:“快去!”   沈可儿再是娇蛮也不敢违抗师令,只得咬唇应下。   待她离开,沈星丛对菱长老道谢:“多谢菱长老。”   菱长老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道歉的是他弟子,自然也是在他面上蒙羞。他内心只觉得沈星丛这小子不识好歹,法器灵药不要,偏要道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星丛。”兰谨问,“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可聚灵丹与长老藏品乃是稀罕之物,你真不需要?”   沈星丛心知兰谨是为自己着想。不过以他目前修为,那些灵丹妙药与法器拿了确实没什么用。   不然他肯定就收下了。   “兰谨先生。”沈星丛故作义正辞严。   “无论灵丹还是法器,日后都有机会得到。可若此时不彻底澄清,恐怕还会有同门误会。我堂堂正正做人,不希望再听见有人说我是勾结魔修背叛同伴的小人!”   他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大有我自两袖清风但求问心无愧的高洁修士范。   “如此……”兰谨轻笑,“倒是我看浅了。”   静心长老在一旁听着,同样抚须微笑。   “我知先生是关心我。”沈星丛道,“先生放心,待进入内门我一定好好修炼,绝不给先生蒙羞。”   兰谨笑得更开:“你又非我门下弟子,何谈蒙羞?”   沈星丛:“啊?”   不同于外门,内门弟子意味着正式拜入师门,自然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师父。   沈星丛以为以他与兰谨关系,对方会将他收为门徒。但若不是兰谨,那他的师父又会是谁。   菱长老拧眉:“兰谨可从不收徒。”   兰谨:“是我资质不足,不想误人子弟。”   “怎么会。”沈星丛道,“先生那日给我们上课,讲得鞭辟入里生动有趣。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很喜欢听先生教导。”   兰谨失笑:“你那日在我堂上睡得流口水,又怎知我教导?”   拍马屁拍到马屁股上。   沈星丛尴尬:“可、可能是那日太困了。”   这件事没聊多久,沈可儿便带众人回来了。   他们都是半月前聚集在外堂的弟子。忽然被叫来,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辛苦诸位过来。”静心长老道,“这回召集各位,是为半月前魔修入侵一事。”   兰谨接道:“事已查清。沈星丛确与此事无关。”   众人明白了,不由私下议论纷纷。   “那岂不是关错了人?”   “可儿师姐这段时间搞得大张旗鼓,整个外门都知道了。结果竟是误会?”   一名逍遥门弟子极为激动:“沈师兄,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舆论一转,沈可儿立在众弟子身前,面色青了又青。   菱长老同样脸色不善。这会儿既是气沈星丛,又气自己徒弟太过鲁莽。他低声喝道:“可儿。”   既被催促,沈可儿只得不情不愿上前,嘟囔了一句。   沈星丛没听清:“什么?”   沈可儿不耐:“我说对不起,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说完又为自己找补,“但这也不能全怪我。若非你形迹可疑我怎会怀疑到你身上。我怎么不去怀疑你师弟,或是其他同门弟子?”   “可儿师姐。”   曾被沈星丛救助的外门弟子本就没那么怀疑。如今师兄洗清嫌疑,更是觉得自己那会儿没站出来十分惭愧。   他壮着胆子道:“恕我直言,你本就冤枉了沈师兄,好生道歉就是。为何又把责任推于师兄身上?”   “就是。明明是内门弟子,还不比别人敢作敢当。”   “唉,着实是委屈了沈师弟。一人面对魔修救下数人,结果却被当作勾结魔修的奸细。就算是我,恐怕也要心寒了。”   沈可儿脸色愈发难看。直到再被师父呵斥。   她不想因这事儿与师父心生芥蒂,只好再次改口:“我知道了,都是我太过鲁莽,先入为主。因此前偏见冤枉沈师弟,让师弟受了委屈。”   她面朝向沈星丛,深一鞠躬。   “对不起。”   作为逍遥门最受重视的弟子之一,沈可儿在众弟子间有着极高声望。如今却当着众人面朝一外门练气期低头。   何况此人还是她此生最厌恶的男子。   沈可儿近乎是忍下了所有屈辱,只觉牙齿都在打颤。   她未听见回应,眼前有人靠近。下一秒,那人将手落于她肩上。   抬头时,沈可儿瞧见沈星丛的脸。   因生性排斥,此前她并未注意。这会儿再看,竟觉此人相貌相比在沈家时有了些许变化。   不,与其说是相貌,不如说是眼神。   从前的沈星丛小气阴暗,妒心慎重。生得一副好相貌却是脾虚肾亏,脸色蜡黄,极不讨喜。   但眼前这人分明是同一个,却总觉要比从前好看许多。   鼻梁高挺,剑眉星目。高冠束发,倒有一副翩翩修士的范。绝对是她出门遇见会多瞧上两眼的。   在她愣神期间,肩膀被轻拍两下。   “可儿师姐不必如此。”那人道,“我知师姐是为师门着想,心直口快。我不会放在心上。”   沈可儿:……啥?   还未反应,就听周围纷纷攘攘。   “哇,沈师兄竟无半点怨念?真是大气!”   “毕竟舍身救下那么多人,心胸自然不一般。”   外门弟子们都十分感慨。   沈可儿猛然回神。   什么?大气!?   分明是逼得她当众人面道歉,现在又惺惺作态,这绝对故意的吧!   自己赚得好感。倒让她落得一个冤枉同门、又心胸狭窄的形象。   沈可儿心有不甘。可为免事情闹更大,不敢发作。只得按捺忍下。   此事暂告一段落。菱长老起身,拂袖离开。   沈可儿赶忙去追。   余下弟子本想与沈星丛说些话,但听说后边静心长老还有要事相谈,只得依依不舍离开。   “沈师兄,待会儿见。”一名逍遥门弟子道,“你请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告知同门,免得再有人传谣。”   沈星丛拱手:“多谢。”   众人散去后,外堂便只剩下三人,一下子宽敞不少。   “先坐吧。”   静心长老指了一个位置。   沈星丛刚坐下,就听人道:“关于方才所聊一事。升入内门以后,你拜我门下如何?”   沈星丛一顿,抬眼望去。   静心长老表情和蔼:“我授课虽不及兰谨那般生动,但也应对你有益。”   这算是十分谦虚了。   要知在逍遥门内,静心长老地位可仅次于宗主。近年由于门派事务压身,多年未收弟子。如今竟主动开口?   沈星丛有些不可置信。看看兰谨,又看看静心长老。   静心长老开玩笑道:“看来是瞧不上我这个糟老头了……”   “当、当然不是!”沈星丛连忙道,“我只是有些惊讶。”   兰谨:“静心长老修为深厚,经验颇丰。你既被收为门下,自当好好努力。”   他顿了顿,“我也居于内门,若是修炼遇见什么困难瓶颈,尽可来找我。”   “……是,多谢先生。”   沈星丛现在心里还飘乎乎的。   记得原著里边,萧霖通过考核后就是被静心长老看中收下。   静心长老从魔修手中救出萧霖,又见其通过内门考核,自觉是缘分,教导尽心尽力。灵丹妙药与本命法器从来没有舍不得的。   可后来却也被萧霖残忍杀害。   如今他既已答应与萧霖交易,是否还会重蹈覆辙?   思及这点,他不由问道:“那萧霖、我师弟他……”   如若仍待在外门,倒还算好。   “你果真舍不得他。”兰谨笑道,“放心,我此前已提前与他说过。他本就有遴选资格,又与你一同立了功。所以同样升为内门。静心长老也已答应一同收你们二人为徒。”   舍不得……   他可太舍得了。   但此前立下人设不能崩,沈星丛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还是先生考虑周到。”   自那日立下生死契后,他关在偏峰,与萧霖再未见过面。如今也差不多到了交换血的时候。   可他总觉有些不自在。每当思及那晚之事,便如同被下了蛊。   萧霖凑在他耳旁的低喃像是诅咒。   他心底深处隐隐后悔自己是否过于冲动了。生死契的确能约束萧霖,但也相当于给自己添了一道桎梏。   【“这可是师兄自己定下的契约。”】   那不带笑意的话语回荡耳侧。   沈星丛不由蹙眉,抚上胸口。 第26章 不想见他   内门位于外门上峰岛屿, 需得御剑前往。   外门弟子多是练气筑基修为,别说御剑,就是让灵剑飞起也极为艰难。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 内门就是那悬浮顶上的岛屿。看得见,摸不着。   “你二人随我一起。”兰谨道,“我送你们去静心峰。”   静心峰是静心长老居所。   不同于外门,内门弟子师从不同, 常居岛屿也不尽相同。仅有门派活动或师尊吩咐才会前往主峰。   这是沈星丛自那日后第一次见萧霖,总觉有些尴尬。打过招呼后便不再发言。   萧霖倒是一如既往, 面色平静。   兰谨完全没注意二人之间隔阂。唤来长剑,令二人站他身后。   沈星丛一顿, 朝萧霖道:“师弟你站中间吧, 省得一会儿掉下去。”   萧霖:“多谢师兄关怀。”   兰谨看在眼里:“你师兄弟二人果真关系很好。”   沈星丛眼观鼻鼻观心:“师兄关照师弟是应当的。”   他只是纯粹担心萧霖站自己后边, 会给自己来一记“背刺”。   站上剑后,萧霖要比沈星丛矮上一头。   沈星丛看着前方,犹豫着要不要搭肩。   还未动作,忽地狂风骤起。   沈星丛一惊, 下意识搂住前方人腰。   萧霖:“……”   长剑飞升而起, 风景往后掠去模糊成一片。   几乎是转瞬间便抵达了目的地。   直至落地。沈星丛依然沉浸在飞天之中, 半晌没回神。   “师兄,差不多该松手了吧。”   沈星丛一个激灵,连忙缩回手。   他不敢看人, 故作若无其事与兰谨道谢。   兰谨此后还有事。与二人说了自己内门居所后,便御剑离开了。   沈星丛目送其离去。   这些天一直与兰谨同吃同住。忽然就这么分别, 竟还有些不习惯。   “师兄这是舍不得了?”   萧霖声音从身旁传来。   沈星丛:“……毕竟多受先生关照。”   “可是师兄。”   萧霖轻声, “现在你我才应是最‘亲密’的关系。”   一听这话沈星丛就害怕, 他回避道:“走吧, 莫让长老等急了。”   正式拜入内门,就连制服也换了一身。不再是从前那土气兮兮的布衣。内门弟子制衣明显精贵许多。   墨蓝领口,青丝飞袖。迎风而立时,倒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   静心长老正在主屋等二人。待拜过师后,便算正式入住静心峰。   一番流程走完,静心接过二人呈上的拜师茶,饮下一口。   “你二人上头还有三位师兄师姐。今日不在,我日后再与你们介绍。”   “是。”   “此外关于居所。静心峰甚为辽阔,只要是空着的屋子或洞府你二人皆可自由选择。此处灵气环绕,皆没有太大差别。”   静心长老一顿,“我记得你二人在外门时住在一处。若是不习惯分开,挑个大点儿的洞府……”   “不。”   沈星丛急着打断。又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拱手道,“谢师父关心。但为不打扰师弟修炼,还是隔些距离好。”   萧霖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此后又是关于修炼种种。待沈星丛萧霖今日安顿一下,明日正式开始修行。   告辞静心长老。沈星丛掩门离去时轻呼一口气。   静心长老虽也态度和蔼。但或许是外表缘故,总觉德高望重,让人说话不敢有丝毫放松。   眼下出了门,他才稍微松下神经。   “接下来还有些时间。”   他朝萧霖道,“我们二人各自去寻住处吧。好生逛逛,找个好山好水的地儿。”   他落下这句就走,却不想萧霖跟了上来。   他走愈快,萧霖便跟愈紧。   沈星丛无奈,只得再度停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霖淡淡:“若离太远,此后交易恐不方便。”   这指的是换血一事。   “没有不方便的。”沈星丛道,“我速度快,时候到了去找你就行。”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你难不成是怕我反悔?放心吧,若是我想诓骗你,就没必要与你定下那等契约了。”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师兄知道便好。”   沈星丛觉得可能是自己前车之鉴太多,才引得对方怀疑。   他拍肩:“这次就相信我吧。这也是为你着想,你也不想跟从前一样睁眼就看见个讨厌鬼吧。”   这话是夸张了。   哪怕到现在,他依然不认为萧霖会“讨厌”他。   当然,更不会“喜欢”他。   现在顶多是觉得他有利可图,所以才需绑定在身边。   可于沈星丛而言,因那日被萧霖逼迫,心中总觉生出几分恐惧。   生死契是他制约萧霖的手段,同时也制约着自己。   哪怕只是心里安慰也好。   尽可能的,他不想见到萧霖。   日子相安无事过去。   修炼枯燥乏味。静心长老教导虽尽心尽力,但沈星丛修为已过合体期,又成了魔修,打坐修炼于他并没什么用。往往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倒是萧霖,由于灵根有所修复,停滞不前的境界终于有所变化。短短一年,便从练气一层突破筑基。   沈星丛也不好什么变化都没有。于是对外伪装成筑基后期。此等幻象除非是修为高于他,否则无法看破。   静心长老门下弟子寥寥。加上他们也不过五个。其他三名弟子年龄大他俩不少,性子与静心长老一脉相承,皆是不喜俗世。   但为人很好。有时静心长老不在,他们便会主动指导。   沈星丛凭空得来修为,理论基础不扎实。听那些道法道听得头晕。往往听到一半就会找借口溜走。   静心首席弟子云琇师姐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进了内门,竟不好好珍惜这等机会。真是亏了天赋!”   萧霖:“师兄好几日未歇息,应是累了。”   “萧霖师弟,我知你与星丛一同入门,感情深厚。但也不用成日帮他找补。”云琇摇头,“他既不用务工,身上又无任务,何至于不歇息。怕不是玩去了!”   萧霖:“师兄……或许有他自己想法。”   云琇看萧霖眼神越发怜爱。   如今萧霖快满十四,比刚来时高上一些。如今倒不至于看上去像个女孩儿。只是脸上依旧稚气未脱,少年气十足。   云琇叹息:“若星丛能同你一般懂事就好了。”   萧霖:“懂事……”   云琇:“怎么?”   “不。”萧霖摇头,“只是从未有人这般说我。”   云琇曾听闻萧霖过去。一家被魔修所屠,自己也险些命丧黄泉。幸得静心长老所救。   如今听对方说法,想必原先在家中待着也不受宠。   明明是这般好的孩子。   云琇心中怜爱更甚,去摸萧霖头:“我既是你师姐,日后有何需求于我说便可。我定尽力去做。”   女子掌心柔软,不似男性那般宽大。   感受头顶温度。萧霖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暗光:“……多谢师姐。” 第27章 道侣天降   沈星丛是去见兰谨了。   如今过去一年, 他不再像初时那般成日跟着萧霖屁股后边跑。   当初是为了防止那人修复灵根。现在他既与萧霖上了同一条贼船,似乎也没必要事事黏着了。   再加之隔阂仍在,因此除却交易, 他几乎不会去主动找人。   何况原著对这期间描述三言两语带过,转眼便到成年。   既然剧情空缺,那他也可以依性子干些自己喜欢的事吧?   比如,来兰谨这儿蹭吃糕点。   “你又逃课?”兰谨对此颇为无奈,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过几年,只怕你师弟都要超过你了。”   “放心吧先生。”沈星丛往嘴里边塞甜糕, “他已突破筑基,应该用不着几年。”   兰谨气笑:“我是在与你说这个?”   沈星丛见他收拾卷宗:“先生又有何事处理?”   “一月后内门将召开论剑会, 各峰弟子相互切磋。”兰谨看他一眼, “你未曾听你师兄师姐提起?”   沈星丛一时尴尬。   要真提过, 那铁定是在授课时说的。他那会儿大概是在梦会周公,啥也没听进去。   “对、对了,”他故作记起,“是曾说过。”   兰谨知沈星丛脾性, 倒也没戳破:“你与萧霖刚入内门不久, 此次应不用参会。到时去参观一下, 长些见识也好。”   沈星丛嘴上应是,心中却觉“论道会”这一名词有些熟悉。但时间过去太久,原著有些细节他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论道会一年一度大同小异, 今年却是多了些期待。”兰谨笑,“据说宗主亲传弟子也会参加。”   啪嗒一声, 沈星丛糕点从手中掉落。   宗主亲传弟子。他怎么给忘了……   这可是萧霖与他未来道侣重要的邂逅!   原著中对这段剧情并未详细描写。只说二人年龄相近一见如故, 初次见面就颇为亲近。然后时间转瞬而逝, 一下子到了成年。两人关系已是突飞猛进, 成了全门派公认的金童玉女。   原来竟是在论道会……   沈星丛心情沉重起来。   穿越初他就下定决心,要阻止萧霖与穆小柔交往。但或许是一连串事故发生太多,以至于他无暇去想。   后来待在静心峰,不用与别峰弟子接触。他亦未想到这茬。   或许他该早一步行动。趁萧霖与穆小柔见面之前,先去给穆小柔灌输“男人都不可靠”的想法?   等等,好像也不太对。   兰谨见其面色变化,奇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沈星丛将糕点捡起,拱手告别,“先生既有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   “今日怎的如此客气。”兰谨确实有事要做,倒也未挽留,“这糕点你既喜欢,就带回去罢。”   沈星丛提着一篮糕点走了。   当御剑回到静心峰,恰好与云琇师姐撞上。待云琇师姐发怒前,先一步将糕点呈上。   “师姐,这是我特地给你与二位师兄带回来的!”   云琇本就吃软不吃硬,斥责的话语卡在喉中,生生给咽了回去。   她瞧见糕点形状:“你又去打扰兰谨先生?”   沈星丛:“先生一个人住,实在冷清。我去陪陪他。”   “先生何需你陪,先管好你自己吧。”云琇师姐嗔怒,“你怎的就不能跟你小师弟好生学学。”   说起这个,沈星丛左右张望:“萧霖去哪儿了?还在修炼吗。”   云琇:“论道会名单已定,他帮我送去主峰。”   沈星丛扭头就走:“我去找他。”   未来得及迈出一步,肩膀就被扣住。   “今次可不会再让你逃跑。”云琇师姐硬生生将人拽回,“我会好生盯着你,务必完成今日修炼!”   “师、师姐!”   沈星丛反抗无果,被强行拖走。   “这是静心峰与会名录?”主峰弟子收下符箓,“辛苦你了。”   主峰堂内人来人往。因论道会将近,好些弟子提前来打探别峰消息。   “嘶,云琇师姐今年竟又有所突破,已迈入元婴后期。恐怕今年也是静心峰拔得头筹吧。”   “说来宗主亲传今年也将参会?听说入门不久就突破金丹,实在后生可畏。”   “那她是代表哪一座峰……”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清亮女声打断。   “自然是我无常峰。”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见是菱长老首席弟子沈可儿。女子一身青衣,眼尾上挑。   她将符箓排出:“收下,这是我无常峰名录。”   主峰弟子接过:“可儿师妹,如今穆师叔虽暂时待在你峰,但也并不相当于你峰弟子。还是问清师叔想法……”   沈可儿挑眉:“我自然是问清了。穆师叔自进门起就是由我接待,我二人关系甚好。除了我无常峰,她还能去哪儿?”   弟子皱眉:“你应对穆师叔放尊重些。”   “是是。”沈可儿不以为然,“总之我将符箓送来了,你且好生收下。”   当初穆小柔刚入门时,她自然也是十分尊重。   但对方毕竟是个小女孩儿,修为又不比她,再加上性格害羞腼腆,她实在没法将人当作“师叔”看待。因此说话越来越随便。   穆小柔本人又不介意,谁管得着呢。   萧霖并未看完全程,送完符箓后就出门了。   寻了处无人地,他正要唤出飞剑。忽听近旁声音嘈杂。一抬眼,竟是有黑影从上方落下。   “啊啊啊啊啊!”   穆小柔捂着眼从树上坠落。   她虽修为进展飞速,却不擅术法运用。尤其一慌乱,便是什么仙术也忘了。   她与沈可儿一同来送符箓。但对方走太快,她没跟上。本想登高望远,却不小心踩空。   这回屁股不会摔两半吧!   她心慌意乱。忽觉耳旁清风拂过,下方似有物托住,放缓了她下落趋势,直至落地。   咦、好像不怎么疼?   半天也没等来疼痛,她小心翼翼挪开手。   树叶仍在飘零,从眼前缓慢降落。   一名少年立在后方,风似从掌间撩过,刘海微扬。露出俊秀面孔。   蓝天辽阔,天朗气清。愈发衬得少年肤色白皙,眼瞳漆黑。   穆小柔不由看呆了。   接着,她见那名少年对他一笑。   刹那间,只觉一切风景都失去颜色。 第28章 更在意谁   沈星丛生生在静室待了一个时辰, 好容易等云琇师姐离开,才得到空隙溜走。   并非他不想努力。只是既成魔修,寻常打坐便吸收不了任何灵气, 仅是浪费时间。如今论道会将近。为以防万一,还是多些时间待萧霖身边吧。   刚出屋门,正好瞧见一人御剑而下。外袍随风荡起,又缓缓落下。   看清那人模样, 沈星丛眼睛一亮,立马凑上去。   “萧霖!”   萧霖刚落地就被抓住手臂。他低头瞧了眼, 又抬起头问:“师兄何事。”   “我在等你。”沈星丛道,“送个名录而已, 怎的这般久?”   “途中耽搁了些。”萧霖奇道, “倒是师兄为何等我?”   沈星丛:“我想等你不成吗。”   萧霖看了他数秒, 没有说话。   沈星丛被看得发慌:“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萧霖笑:“我只是在想师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星丛:“哪、哪有……我这人最正直了。”   “入内门一年,师兄除却交易便与我无话可说。怕是去见兰谨先生的次数都更多。”   萧霖语气淡淡,“如今如此, 真不是别有用心?”   沈星丛无法反驳。   自那夜过后, 他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萧霖。面上装得若无其事, 心底却是有些抵触与这人接触。   他与萧霖定下了最密不可分的契约。关系没有因此拉近,反倒越退越远。   又或许,只是他单方面在惧怕。   沈星丛嘴上辩解:“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修炼嘛。”   萧霖轻扯了下嘴角, 未再回应。   “说来一月后就是论道会。”沈星丛问,“届时你去吗。”   萧霖:“云琇师姐特意嘱托, 叫我好好观摩学习。”   沈星丛扭捏:“那啥……”   萧霖见状:“师兄不想我去?”   沈星丛竖大拇指:“师弟果然聪明绝顶。”   萧霖像是又笑了。但因哼笑出声, 总觉出几分讽刺。   “那么, 师兄这次会找何种理由?”   他双眼微眯。   “我很想听听看。”   以萧霖头脑, 不可能猜想不到。   毕竟有前车之鉴。沈星丛心知自己这回无论再说什么,对方都会觉得只是借口。   于是他也懒得想了。   “没有理由。”沈星丛道,“我就不想你去。”   “……如此。”萧霖转身离开,“那我便更要去了。”   “诶、等等!”   沈星丛急忙跟上,“那做交换好不好?你不去论道会,我给你一样东西。”   萧霖:“什么东西?”   沈星丛:“甜糕。”   萧霖:“哈。”   相比以往的皮笑肉不笑,这次几乎可以说是嗤之以鼻了。   沈星丛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视。但他就想试试嘛。   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对萧霖毫无吸引力。就算是灵丹妙药珍贵法器,也不见得能让萧霖动心。   唯一能约束对方的只有一样。   “血。”   在听见这个字后,萧霖终于停步。   “论道会期间,我每日给你一次。”沈星丛硬着头皮道,“你别去。”   这段时间的交易,一般是以魔纹失效来算。一般一月交换一次。   他想尽量拖慢萧霖修复灵根。虽然,他心底也清楚这不过杯水车薪,徒作心里安慰罢了。   这一提议明显吸引到了萧霖兴趣。   “论道会究竟有什么?”他问,“师兄为何不想让我去。”   沈星丛:“这你就别管了,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萧霖刚要回答,却听一道女声自身后传来。   “答应什么?沈星丛,你又在搞什么鬼。”   是云琇师姐。   女子容貌靓丽,神色间不威自怒:“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就从静室溜出来。如今又缠着你小师弟做什么?”   怎么都觉得他是在搞鬼啊!他明明是为了救人。   沈星丛心底委屈。   “今日时候未到,你赶紧回去。”云琇催促完沈星丛,又朝向萧霖,“这一路辛苦了,没遇见什么事吧?”   语气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无比和蔼。   沈星丛:……   您这区别对待是不是有些明显。   萧霖摇头:“无事。只是遇见同门聊了一会儿,所以才耽搁一些。”   云琇笑:“这是好事。一年来你埋头修炼,倒是忽略了与别峰弟子交好。趁论道会多结交些益友,于日后亦有好处。”   萧霖:“多谢师姐指点。”   沈星丛插话:“哪个同门?我认得吗。”   “有你什么事。”云琇瞪沈星丛一眼,语气再变,“别闲聊了,现在立马回静室!”   沈星丛:“今日坐太久,总觉腰腿酸痛……”   云琇压根不听他啰嗦,直接就拎人衣领要走。   “等等、等等!”   沈星丛企图做最后挣扎,一把抓住萧霖手腕。   “萧霖,你也去。”   云琇师姐皱眉:“人家今日已修够时间,又刚从主峰回来,需得劳逸结合……”   “无妨。”萧霖看着沈星丛,“我陪师兄一起。”   云琇一愣,继而摇头:“你们两个,性子结合一下就好了。”   沈星丛可不想与萧霖“结合”。   魔种天生冷情冷血。那般虚无黑暗的内心,他可半点儿不想体会。   他望着眼前“亲爱”的小师弟,扯开笑:“走吧,师弟。”   直到回无常峰,穆小柔仍有些魂不守舍。   修士修炼净心修身,常年灵气围绕,相貌通常要比凡人好看不少。但那样好看的人,她却还是第一次见。   年龄看上去与她差不多,术法运用却十分熟练,好生厉害。   再想想自己,穆小柔不觉有些低落。   她出生平凡,不过是小家小户的姑娘。但一年前被接入逍遥门,见到那么多“神仙”,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那些“神仙”对她很尊敬,认她是宗主亲传,称她师叔。她诚惶诚恐。   为不负期待,她努力修炼。修为虽突飞猛进,可她实在不擅使用术法。徒有修为,要真打起来,恐怕还比不得一个筑基。   相较之下,那名少年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能在一瞬间使出术法救下自己。实在了不得。   再联想当时场景,穆小柔脸又不由得红了。   “穆师叔,你怎的又落下了。”   走到一半,沈可儿见人没跟上,只好皱着眉头折返回来。   “整日魂不守舍的,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穆小柔回神:“啊、对不起……”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沈可儿最不喜女孩儿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   “总之待会儿见到师父,你可千万别说我把你弄丢了。”   “不、不是你把我弄丢的!”穆小柔摇头,“是我求着你带我去主峰。我难得出去一趟,看见新鲜玩意儿看出了神,这才跟丢了你。是我的错。”   沈可儿这才满意:“倒也不是谁的错。反正你也找见了,这事儿当没发生过就好。”   穆小柔点头。   “话说回来,若非你自己到处乱跑,我也不至于让人平白看了笑话。”   似是想起什么,沈可儿抱怨。   “你既在我无常峰住了一年,又是我师父在带。代我峰参加论道会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们凭什么不允!”   提起这事儿沈可儿就生气。   那主峰堂弟子非要同穆小柔亲自确认才肯收下名录,简直是榆木脑袋!   本想直接拉穆小柔出来,结果却发现人不见了。赶忙出去寻人,浪费好些时间。   听见这话,穆小柔总算明白为何沈可儿找来时怒气冲冲。   她本还想跟那少年说几句话,结果直接就被拉走了,连姓名也没问着。   唯一知道的,是那名少年来自“静心峰”。   静心峰,记得是静心长老的居所。既是内门弟子,想必那人也会来参加论道会吧。   穆小柔心中暗自期待,能再一次在那日相见。   沈星丛又变成对萧霖寸步不离的状态,甚至连静室修炼也没逃过。   云琇师姐起先是讶异,后又变得欣慰:“你终于懂事了。记住,修炼是为你自己。日后出门历练降妖除魔,这是在积攒活命的本事。”   沈星丛见其苦口婆心,心中愧疚。   他只是以防万一,不想萧霖与穆小柔见面而已。   这天修炼较晚,沈星丛特地送萧霖回了屋。若放在现代比较,那简直就是二十四孝男友。   等萧霖进去,沈星丛正待离开,却被身后人叫住。   “师兄。”   沈星丛停步回头。   萧霖:“我既已答应师兄,不必再如此。”   “哪里。”沈星丛道,“我只是想多照看一下你。”   萧霖:“一年之久,偏偏今日?”   沈星丛:“巧合,巧合而已。”   “这倒是让我想起从前,”萧霖道,“师兄亦是对我寸步不离。回想起来,究竟是在防备什么?”   沈星丛:“……”   “我不逼师兄回答。”萧霖移开视线。烛光映着光洁的脸庞,略显黯淡。   “只是难免有些伤心。我对师兄已是毫无保留,师兄对我却处处戒备。”   萧霖本就生得好看。光线柔和,衬得神情愈发低落。若是旁人见了,早就心怀不忍上前疼惜了。   沈星丛吐槽:“你怕是不止对我一个说这话。”   萧霖一顿,抬起眼。神色已是如常。   “师兄也并非只对我一个如此‘关照’。”   烛光映着漆黑瞳色,弯眼笑着。   “比起我,师兄应是更在意兰谨先生。不是么?”   这是周六的,下一章周日23点后更新喔 第29章 你就是偏心小师弟   沈星丛完全没懂萧霖为何这时提起兰谨。   他更在意兰谨……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兰谨教他、救他、护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完全没有架子。温言细语, 言笑晏晏。他时常去找也不觉得烦,还给他备点心。长得又漂亮。   那他爱往兰谨那边凑不是很自然一件事吗。   因此他理直气壮:“我就是在意先生怎么了。”   萧霖:“……”   “很晚了,师兄请回吧。”   他笑着合上门。   “诶等等!”   沈星丛话还没说完呢, 就见两扇门嘭地一下在眼前合上。碰了一鼻子灰。   他摸摸鼻子。   忽然把他叫住话又说得不明不白,这是做什么。   总不能是吃醋吧,因他更在意兰谨?   思及这一理由,沈星丛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   不可能不可能。虽然他偶尔也会拿这点打趣, 但纯粹是为了恶心对方。   萧霖天生魔种,冷清冷血, 怎可能因为这事吃醋。   大概是觉得他有事利用,心中不郁吧。   沈星丛摇摇头, 朝自己居所走去。   萧霖合上门后却未立即转身, 而是久久立在门前。   直到察觉门外人离去, 才落下手臂。   方才叫住沈星丛,原意是为了打探对方目的。若仅是不想让他去参加论道会,何必从现在起就一寸不离地跟着?   或许是跟从前一样,论道会只是幌子。其实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他找见, 所以才一直盯着他。   但对于这人, 寻常方法果然不顶用。反倒是被将了一军。   【“我就是在意先生怎么了。”】   再度回想这句, 萧霖不由蹙眉。   他难以言喻心中此时的感情。原本不该有半点波动,但自从那日对方擅自给他下咒起,就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性命与另一人捆绑, 这件事令人不快。   捆绑之后那人事事逃避,从来只在需要时找他, 这件事亦令人不快。   而最令人不快的, 大约是在他之上, 还有一个“兰谨先生”。   萧霖不认为这种情绪是出于“嫉妒”, 而仅仅是感到不便。   如今二人定下生死契,同生共死。可对于沈星丛而言,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存在。   这也便意味着若是那人遭遇危险,沈星丛恐怕会不顾危险,连带着将他也一同牵连进去。   萧霖手抚上胸口。   那日长剑穿过此处,血流成河。之后不久他就昏迷过去。当再度清醒发现自己已躺在居所榻上,净过身,只剩胸前留有伤痕。   如今一年过去,那道痕迹已几乎看不见了。   生死契需要心尖血,结下不算困难,解除却是困难重重。至少还没有公开流传的方法保证一定能成功。   也因此,哪怕是最亲密的道侣,再结下此契前也会慎之又慎。   “哈。”   萧霖不禁觉得有些可笑,攥紧胸前衣襟。   萧霖未提那晚之事,沈星丛亦未再提。   无论对方怎么想,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亦步亦趋。   转眼便到了论道会前一日,沈星丛去找萧霖,说要与他比试。   萧霖:“比试?”   沈星丛:“咱俩都受个不大不小的伤,就不用去论道会了。”   云琇师姐不比兰谨那般好说话,随便找个理由,也只会被其押着过去。   装病也不太行。他们皆是修士,感冒发烧这些小病除非生命垂危,轻易得不了。一眼就会被看穿。   其结果依然会是被押着去论道会。   所以沈星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点儿真实的。   “放心吧,我会收力。不会伤你太多。”   萧霖叹息:“师兄此前可从未说过此事。”   沈星丛:“我那不是没想到嘛。”   萧霖:“既要流血,一日一次便不够了。”   沈星丛见他狮子大开口,忿忿道:“那顶多再加一次,多了可不行。”   萧霖:“若是让师父与师姐发现私下斗殴,怕还要受罚……”   沈星丛重复:“多了可不行!”   萧霖:“我去拿剑。”   沈星丛见其利落转身,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萧霖这般聪明,哪能不知寻常理由不起作用,怕不是早有预想。   这一波,这一波是被生生多白嫖了一次!   上头两位师兄尚在修炼,师姐陪师父出去一趟,还没回来。那便得趁这一空隙打完架。   伤势不能过重,会引师父师姐生气;也不能过轻,说不定擦擦药还是要让他俩去论道会。   这个度,就得由沈星丛来把握了。   寻得一处僻静地,周围没有高大树林,皆是树桩。大约是从前师兄师姐练剑时砍断的。   沈星丛看这地方合适,负手背剑:“请。”   萧霖见他装模作样,不由扯了下嘴角。   沈星丛压着音量,憋闷道:“总得装装样子吧。不然一点儿打斗痕迹都没有叫师父他们怎么信?”   萧霖站去对面,神情平淡:“那师兄可得收着点儿力。”   筑基期遇上合体期。这场战斗如同蚂蚁要撂倒大象一般离谱。   偏偏大象还不能使出全力,既要去伤蚂蚁,又得小心翼翼不能伤太重。   沈星丛顿觉压力甚大。   “师弟!!!”   云琇刚陪静心长老回峰,就听见这一声哀嚎。   她神经顿时绷紧:“师父……”   静心长老立马调转御剑方向,直接前往后山。   当二人降落,瞧见面前站了四人。   不,准确而言是三个。三师兄正躺在地上,口吐鲜血,气息奄奄。   “余飞!”   云琇师姐唤出此人姓名,连忙上前。询问另外三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二师兄神色张惶,“我这才刚来就瞧见余飞师弟躺在地上。”   云琇师姐环顾四周,发现有打斗痕迹。表情顿时严肃:“静心峰有人入侵?”   “结界并未有人动过。”   静心长老倒没那么慌张,抚须道,“星丛,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沈星丛:“……”   事件经过实在难以启齿。   他正与小师弟打斗。见周遭痕迹留下差不多了,便准备在身上留伤。   正当此时,一道黑影忽从林间穿出。   “休要自相残杀!”   听见喝声,他连忙收了力。但不知为何那道黑影还是倒下了。   沈星丛认出那是三师兄余飞,正要上前。结果又有人来。   大约是瞧见余飞倒地,哀嚎惨绝人寰。   那一声引来云琇师姐与静心长老的“师弟”,便是二师兄发出的。   “咳咳。”余飞咳着嗽强撑起身子,“不关二位师弟的事。是我打坐间听见外边吵闹,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急急出来,一时没收住运转灵气,冲撞了心门。不碍事的。”   云琇经过查探,见伤势确实无碍性命,松下一口气。   但她依旧未放心:“明日就是论道会。你既心脉受损就别上场了,好生休息。”   余飞不肯:“小伤而已。我们静心峰人本就不多,不能将压力全交予你一人。”   云琇皱眉:“不过是论道会,年年还有。心脉受损可不是小事儿。倘若不好好调养,影响日后修炼。”   静心长老:“你师姐说得不错。余飞,你今年就别去了。”   “……是。”   余飞虽心有不甘,但见师父师姐都已发话,只得应下。   “接下来该处理你们了。”云琇起身,朝向沈星丛与萧霖。   “说,你二人为何大打出手?”   萧霖正要开口,却被云琇抬手制止:“不,你不必说了。定是你师兄带坏的你。”   沈星丛辩解:“我只是想与小师弟切磋一二……”   “切磋?”云琇更为严厉,“自你二人入门我就多次强调不许私下斗殴。眼下论道会将近却还惹出这事,你莫非不是故意的?”   “平日里你多有懒散也就罢了,今次还还得余飞受伤。你当如何负责!?”   余飞想当和事佬:“不是的师姐,这次确是我自己急了。又不是星丛伤我……”   “不必多言。”   云琇转身朝静心长老拱手。   “师父,星丛性情散漫。我担心此次论道会将惹是非,还是让他陪余飞一同待在静心峰吧。”   沈星丛万万没想到,这回不仅没让萧霖留下,反倒绑住了自己手脚。   但他怎能放弃。   “如果要留,萧霖同我一起犯错,也应一起留下!”   云琇:“萧霖分明是被你强迫带来。事到临头,还想给你小师弟泼污水?”   啊啊啊啊啊啊!   沈星丛简直要急死了。   萧霖看他一眼,开口:“师姐,我是自愿同师兄过来。若私下切磋算错,我当一起接受惩处。”   “萧霖,你又来了。”云琇叹息,“我知你敬爱你师兄,但也不用次次帮他说话。尤其这回惩戒不仅是因为切磋,更因他之前散漫。他须得收收他的性子。”   眼见事将成定局,沈星丛干脆破罐子破摔:“懂了,我留下不就成了!”   “自入门起师姐就最偏爱萧霖,一提起就脸上挂笑。对我却是横眉冷对,事事针对。”   云琇没见过沈星丛发脾气,不由怔住。半晌才道:“那、那还不是因为你成日懒散,我是担心……”   “是,我成日懒散,好吃懒做,就连活着都是浪费新鲜空气。”   云琇:“我倒也没说到这地步……”   沈星丛:“师姐嘴上不说,眼神却看得出来。不然为何次次只针对我。这回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我带坏了小师弟。”   云琇说不出话了。   静心长老在旁侧静观一切,此时终于开口:“云琇,星丛与萧霖秉性不同。不得依喜恶办事。”   云琇愧疚:“是,师父。”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区别对待过于明显。   本只是想替师父管好弟子。但可能因沈星丛平时大大咧咧脾气很好,以至于让她说话没了分寸。   沈星丛其实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他知是云琇师姐负责,才会对他怠于修炼感到不满。可此时吵都吵了,也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道歉的话就免了。”他故意扭开头,“我会留在静心峰好好看家的。”   这是反话。   他是想提醒对方自己处置。若对方心有愧疚,应会撤销处分。或是一视同仁让萧霖一同留下。   当然后者最好。   若是前者,事出变故,眼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萧霖一起去论道会了。   反正那里那么多修士。他看着萧霖,两人不一定能碰上。   “星丛。”   云琇像是想到什么,“你之所以找师弟切磋,是因明日论道会?”   沈星丛不知她打算,模糊回道:“我确实因此有些激动……”   云琇仿佛下定决心:“既如此,你就代余飞上场吧。”   沈星丛:“啊?”   云琇:“刚好多出一个名额。你不必有压力,就当长次见识。”   沈星丛:“不是、我……”   “此前是我不对,日后我也会多加注意。”   云琇握住沈星丛手,眼神真挚,“因材施教。你若是喜欢从实战中积累经验,以后我也会多多安排的。”   沈星丛:“……”   啊?   啊????   之后除非特殊情况,都是21点更新~ 第30章 我会好好看着师兄   什么叫一顿操作猛如虎?   什么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星丛无语凝噎。   他尝试着与云琇师姐沟通, 称自己并不想上场。却被误以为是反话。   “此前是我不对。”云琇依然在深深自省,“从今往后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好吗。”   所以他这不正在说嘛!   沈星丛:“师姐……”   话未完全脱口, 三师兄余飞便又咳出几口血。   云琇见状,指挥二师兄去搬运:“先送他回房,给他服下护心胆。”   “是。”   二师兄连忙施术浮起余飞。   几人正待离开,却又见余飞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   “星、星丛师弟……”   沈星丛听见自己名字, 只好上前握住:“师兄何事?”   余飞:“论道会一事就交予你了。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我相信你。”   压力更大了喂。   沈星丛头皮发麻:“余飞师兄, 我实在是不愿……”   余飞:“咳咳咳!”   又有鲜血咳出。   “你别说话了。”云琇皱眉制止,“赶紧先回去!”   一行人离开, 独留沈星丛萧霖两个待在原地。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周遭树桩还残留着打斗痕迹, 树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沈星丛呆立原地,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别说是留在静心峰,现在甚至被逼着去参加论道会。要真上场,打斗期间他该怎么盯着萧霖啊。   “恭喜师兄。”   愣神间, 忽听身旁传来淡淡男声。   “此番之后, 想必云琇师姐会更多关照于你。”   沈星丛倏地转头看去。   萧霖仅余光瞥来, 嘴角扯着:“师兄这般在意云琇师姐看法,我确是没想到。”   嘲讽吧,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嘲讽。   沈星丛痛心疾首:“你明知那是演戏!”   “是么。”萧霖评价, “师兄演技不错。”   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你可听好了。”沈星丛手一指,“如今我俩明日都得去论道会, 此前约定便不作数了。”   闻言, 萧霖移开视线:“当然, 师兄一向如此小气。”   “谁小气了!”   但萧霖已不听他说话, 径自朝前走去。   沈星丛连忙跟去,手搭上对方肩膀,压低音量:“听好了,明日论道会人多眼杂。你需得一直跟我,千万别走散了。”   “我会再去争取不参赛。如若不能……”一旦想及这一可能,沈星丛便表情痛苦。   “你可得在台下好好看我,谁来找你也不许走。”   压在肩上的力道传递而来,有些沉。   许是担心隔墙有耳,身旁人凑得极近。萧霖肩头近乎抵着沈星丛胸膛,感受得到心脏鼓动。   极沉,极稳。   沈星丛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却未听见回应。不由蹙眉:“你听我说话了没?”   萧霖:“师兄总是在这种时候……”   沈星丛:“嗯?”   “没什么。”萧霖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我知道了,我会一直看着师兄的。”   虽然叮嘱了萧霖,但沈星丛仍不太放心。   今日天色已晚,再加之余飞师兄负伤,这会儿再去找人或许不太合适。   他便打算等明日一早再去寻师兄师姐。   而等翌日起床,看着生龙活虎的余飞师兄,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眼睛。   他揉揉眼:“师兄,你的伤……”   余飞爽朗笑道:“本就只是小伤,不碍事。”   沈星丛心中生起希冀:“那今日论道会,果然还是由师兄上场吧?”   余飞刚想说些什么,忽被云琇师姐手肘顶了下。又连忙故作咳嗽:“虽已无大碍,但偶尔仍觉心口发疼。论道会需全力以赴,以我现状怕是困难。”   沈星丛静静看他表演。   再怎么困难,金丹后期也要比他“筑基期”强上百倍吧。   云琇师姐点头称是:“若太过勉强,比试期间再次冲撞心门就不好了。星丛,你就替你师兄吧。”   余飞:“是啊,拜托你了星丛师弟。”   二师兄:“星丛师弟,有劳你了。”   师兄师姐如此态度,沈星丛也没法再勉强。   他决心做最后一次挣扎。至少换成萧霖上场,他就不用那么被动。   但“小师弟”三字刚一脱口,就被云琇师姐打断。   “别说了星丛。”女子神色惭愧,“昨日我已深深反省,以后绝不再偏心小师弟。”   沈星丛:求求你就偏心一下吧!   他昨日演技是有多好,才会让对方这时候还深信不疑。   可费了三寸之舌依然没改变结果,沈星丛只得认栽。   静心长老已先一步去了主峰。五名弟子这才准备一齐出发。   为免走散,沈星丛特地跑到萧霖身后,跟着他御剑而行。   云琇师姐注意到:“你二人距离太近,一会儿撞上。”   沈星丛:“不会的师姐,我有分寸。”   云琇见萧霖也未出声反对,倒没再多言。   论道会会场坐落于主峰中央。当等五人抵达,已是人山人海。八大峰内门弟子尽数都来了。   时而有飞剑从头顶掠过。衣摆随风,仙气飘飘。一派人声鼎沸的景象。   刚一落剑,沈星丛就抓住了萧霖手。   “这里人多,小心走散。”   边说着边眼光八方,警惕穆小柔出现。   云琇见他东张西望,还以为是紧张,安慰道:“论道会不过门内弟子比试切磋,勿将结果看得过重。”   沈星丛应下,依然在东张西望。这一望,恰好在人群中瞧见熟悉面孔。   是沈可儿。   对方还未发现他,似在与身旁人说着什么话。   沈星丛记得穆小柔刚进门就是由沈可儿接待,这一年正是待在无常峰。   他伸长脖子,想去看沈可儿旁边人是谁。结果肩膀一沉,竟被人给生生压回去。   “成何体统。”云琇嗔道,“平日里再是难得一见女修士,也不可如此明目张胆。太过失礼。”   “不是、”沈星丛辩解,“我就看看……”   云琇:“看看也不成。若是对她有意,大可正大光明接触。偷偷摸摸像什么样!”   三师兄余飞一听这话来了劲儿,四处张望。   “什么,星丛有意中人了?是谁?”   这一望,又被云琇师姐掌箍后脑勺。余飞哎哟一声。   云琇:“我刚提过,你怎又犯?”   见云琇师姐转移了注意力,沈星丛连忙拉萧霖离开。   他不看还不成了吗。反正避开一切疑似对象就对了。   听见旁处传来几声吵闹,沈可儿循声望去,见是静心峰一众。大师姐一脸严肃,貌似正在教训师弟。   沈可儿下巴微扬:“静心峰师姐成日板着张脸,真是好生可怕。穆师叔,你可得庆幸当日接待你的人是我。”   穆小柔不知在看什么,没有回应。   沈可儿柳眉倒竖:“你听我说话没?”   “啊、”穆小柔回神,“是。”   她踌躇片刻,问道:“静心峰只来了三人吗。”   “三人?”   听她一提,沈可儿才意识到静心峰确实人少了些。今年加上那新入门两人,应有五名才对。   一想起沈星丛,脑海内便浮现那日被逼当众道歉的场面。   她心中升起不郁:“我怎知道。怕不是犯了错被关于静心峰了吧。”   穆小柔失落:“这样啊。”   她还以为这次一定能见着人呢。   沈可儿也懒得去理会这位师叔心情变化。   “无论如何,此次你代我无常峰上场,定要好好表现。可不许给我家师父蒙羞。”   论道会赛制为晋级赛。八大峰先是分为八组,两两对决。分出胜负后,再分为决胜组与战败组,以此决出八大峰排位。   虽然逍遥门举办论道会的宗旨是“论道会友”,重在交流。可也不免弟子们私下攀比。   近些年总是静心峰拔得头筹,沈可儿心有不甘。定要在今年一雪前耻。   她领无常峰一众弟子前往擂台。候场时听旁边传来谈话。   “你们听说了吗,静心峰此次竟临时更换名录。将余飞师兄换成那刚进门的外门弟子了。听说修为尚在筑基期。静心峰究竟是作何打算,莫非是拿第一拿腻了?”   另一人道:“静心峰人数本来就少。这一换人,压力怕是全到云琇师姐头上了。”   “说是余飞师兄受了伤。但我方才瞧见,明明挺生龙活虎的。”   正交谈着,身前忽然有人走近。抬眼看去,见是无常峰弟子沈可儿。两人赶紧问好。   “你们方才说换人是怎么回事。”沈可儿视线一扫,“换成谁了?”   二人对视一眼。   “好像是姓沈。”   “据说一年前内门遴选表现出彩才被静心长老收为徒弟。可这也才筑基期,想必那名弟子也倍感压力吧。”   闻言,沈可儿眉间皱紧。   “可儿。”穆小柔见其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发问,“那静心峰弟子怎么了吗。”   沈可儿轻哼一声:“不怎么,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畜生。”   穆小柔:“咦?”   “总之待会儿论道会正式开始,你可要好好表现。若是对上这人……”   沈可儿手抚剑柄,五指扣紧。   “就让与我。我要当着众人面,好生挫挫他的威风!”   “阿嚏!”   沈星丛打了个喷嚏,挠挠鼻尖,“莫非是有人在想我?”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云琇师姐睨他一眼,“你二师兄就要上场,还不赶紧观摩学习。”   第一轮初赛,静心峰抽到与柳明峰比试,三局两胜。   不可驱使灵兽,点到为止。   每局结束皆可替换成员。考虑到体力消耗,一般弟子人数越多便越占优势。   当然,这是在修为相近的前提下。   沈星丛第一次见二师兄出手。对方向来少言寡语,相比大师姐云琇与三师兄余飞,对他二人指导也不算多。   可几乎是短短几炷香,便瞬间战胜了柳明峰派出三人。   “多谢慕容师兄指点!”   柳明峰弟子自知技不如人,对于战败倒也不算气馁。倒是十分开心能与之交手。   云琇师姐在一旁点评:“慕容应能更快拿下胜利,但出于指导多过了几招。”   这才是“论道会”精髓所在。   沈星丛正想跟着一同夸赞,又听云琇抱怨:“我都让他留一个给你练练手了,怎么全给忘了。”   沈星丛立马噤声。   他才不想上场啊。   静心峰晋级决胜组,柳明峰战败组。   对于这一结果,倒是在众人意料之中。   很快,慕容师兄回到了观战席。沈星丛正想道贺,却见喘得厉害。   云琇见状摇头:“叫你学会收力,却次次全力以赴,灵气消耗这么厉害。若是日后遇见围攻,怕不是只能等死了。”   “等、等死……”慕容“等死”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个字。   沈星丛连忙递去水罐:“师兄请用。”   “谢谢。”   慕容一口气饮下水,才终于感觉好受些。   “抱歉,我一时性急,忘了给你留人。”   “师兄不用介怀。”沈星丛道,“若是休息过后感觉尚好,不若下次……”   云琇:“也罢,下次你就先上场吧。”   沈星丛郁闷耷拉下脑袋。   “这第二轮似乎是无常峰上场。”余飞在旁吃瓜,“也不知这回会先派谁。”   很快得到答案。   沈星丛还未抬头,便听得周边一阵惊呼。   “竟是宗主亲传?”   “没想到无常峰第一个就派穆小柔上场。”   “短短一年就破了金丹,我好生好奇她究竟学了些什么本事。”   穆小柔。   听见这一名字,沈星丛顿时神经绷紧。抬眼看去,已远远见得一道倩影。   相比一年前那害羞不自在的模样,已是大方许多。但在众人欢呼中依然见得肩膀微耸,似是十分紧张。   沈星丛见萧霖也要转头,连一把将人眼睛捂住。   眼前视野骤暗。萧霖沉默片刻:“师兄这是做什么?”   “那、那啥,”沈星丛绞尽脑汁,“这方向阳光刺目,我担心师弟眼睛。”   萧霖:“师兄力气这般大,倒让我眼睛疼得厉害。”   沈星丛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得过紧,松下几分力气。   “这样呢。”   萧霖:“……”   萧霖:“师兄还是将手拿开吧。”   “哈哈、也是。”   沈星丛心知这一举动太过突兀怪异。主要是穆小柔突然登场,让他猝不及防。   他一边放手一边牵过萧霖:“师弟,我忽然有些头疼。你陪我去旁处休息吧。”   说完也不待对方异议,直接拉人逃离现场。   此时全部人注意力都在擂台上,并无人注意他们。   直到一僻静处。虽已瞧不见擂台,但依然能依稀听见刀剑碰撞,人声喧哗。   沈星丛正要放开萧霖,却被反手捉住。   对方指尖覆上他的手腕,冰凉传递而来。   “是因登场这人?师兄不想让我见她。”   忽然听见这话,沈星丛不由一惊。   “快了。”身后人貌似在笑。   是脉搏。   沈星丛想要抽出手:“这、这心跳起起伏伏很正常。你别多想。”   萧霖松了力气:“那待这轮结束,我就与那人搭话。”   沈星丛连忙转身:“等等!”   萧霖并未离开,依然立在原地。   沈星丛自知破绽,移开视线:“……别去见她。”   这已近乎恳求。   “那么。”   他听身前人开口。   “我让师兄不去见兰谨,师兄也会听吗。” 第31章 你小子竟然背着我   语气极轻。树叶沙沙作响, 依稀掩盖住这若有似无的问话。   沈星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他愣住:“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萧霖沉吟:“大约,是我想和师兄所想。”   换言之是交换条件。   在短暂错愕过后,沈星丛倒真仔细考虑了下对方这一提议。   若他不见兰谨, 那萧霖也会保证不去见穆小柔?此后不用他再事事跟着,跟个老妈子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那我尽量不去见先生了,你……”   萧霖低眼勾笑:“尽量这个词,可真是好词。”   看来是不满他这模糊的说法。   “我知道了。”沈星丛破罐子破摔, “那我就七日去见一次!”   萧霖眺望擂台:“不知那人是何姓名。”   沈星丛:“一月一次!”   他紧跟着道,“不能再少了。你知我此前频次, 有事无事便去打扰先生。若是突然不去,他恐怕还会担心。”   萧霖看着他, 没有说话。   沈星丛:“……”   “……好。”他垂下肩, 蹙眉道, “此后先生不找我,我便不去主动找他。”   萧霖眼眸微弯:“如此便好。”   沈星丛瞪他一眼。   这时擂台方向传来欢呼,约莫着快要结束。   沈星丛抬脚:“我头不疼了,咱们回去吧。”   因心中郁气, 沈星丛径自向前。   萧霖随后跟上。   于他而言, 若沈星丛心中还有个极具分量的人在, 那是十分不便的。   所以刚好借此机会拉远二人关系。   至于师兄不想让他见的那人,他倒也生不出什么兴趣。   唯有一点。   师兄这么快同意他的条件,难不成那名亲传真如此重要?   萧霖看着前方人背影, 心中若有所思。   再回擂台,第二轮比试已经结束。无常峰胜。   穆小柔想必方才表现不错, 周围都在讨论她台上风采。   “看她慌慌张张的, 我都替她捏一把汗。没想到最后能使出那么一个大招。”   “须臾峰想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是前期站上风, 轻敌了。”   “再怎么着也是宗主看中弟子。顶多是不擅实战, 再积累多些经验,我们逍遥门便又要出一个人物啊。”   云琇师姐也正与两位师弟讨论。瞧见沈星丛萧霖二人回来,问:“你们方才去哪了。怎么整场比试都不在。”   沈星丛怕被追问:“想观察一下擂台环境,于是稍微站远了些。”   余飞颔首:“借助环境优势取胜也很重要。没想到你实战经验不多,却有如此见识。”   沈星丛厚着脸皮:“师兄谬赞了。”   初试结束,决出了决胜组与战败组。复试将等午后进行。   众人散去一些。云琇正要带静心峰几人去休息,忽然被叫住。   “云琇师姐。”   沈可儿走近过来,“慕容师兄果真厉害,几炷香就决出胜负。可惜未瞧见师姐上场。”   云琇略一点头:“下一场请多指教。”   下午静心峰抽到与无常峰一轮。   沈可儿:“听说余飞师兄受伤,所以静心峰换了一名新弟子。这下压力可全在师姐身上了啊。”   “胜负乃兵家常事。”云琇道,“你我平日实战不多。此次论道会机会难得,应多给新人一些机会。”   沈可儿挑眉:“这么说不是充人数?静心峰果真要派一名筑基上场?”   云琇还未答话,就听见身旁声音。   “什么筑基不筑基的,”沈星丛吐槽,“你明知道是我。”   所以才特地过来挑衅。   大概还记恨着一年前的事。新仇旧恨,仇上加仇。   沈可儿特意无视了站云琇身后这人,没想到却被对方主动搭话。   “我只是不想给你压力。”她睨眼过去,“若只是来充充人数,不上场谁都能理解的。”   沈星丛原本就不想上场。   这上去还要表演,小心翼翼控制力量不要超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难免不会露出破绽。实在心累。   他正想借坡下驴,却听余飞义愤填膺:“沈可儿,不要瞧不起人!谁不是从筑基过来?就算现在打不赢,以后还不一定呢。”   云琇:“星丛天赋不比你差,日后定能还有有所长进。”   慕容:“莫欺少年穷。”   沈星丛:……你们一个二个说什么呢。   虽是在帮他说话,但似乎已经笃定他输了。   倒也难免。毕竟他一个“筑基期”扔进这金丹元婴扎堆的大佬里,就跟只小鸡仔似的。只能瑟瑟发抖。   沈可儿倒是没想到静心峰弟子对这刚入门的外门这般护短,先是一愣。察觉话中意思后又是一笑。   “那沈星丛,比试你可得加油了。莫要输得太惨。”   落下这么一句,她便扬长而去。   沈可儿生性张扬跋扈。好听点说是伶牙俐齿不拘小节;难听点就是没大没小狐假虎威。   静心峰师兄师姐倒不会与她计较,只是担忧沈星丛会被打击到。齐齐看来。   见他们张口,沈星丛先一步举手:“我没事!完全没被打击到。”   云琇师姐欣慰:“好样的。修士修炼实则修心,无需过多在意他人眼光。”   余飞大笑:“厚脸皮可是星丛优点。”   慕容:“厚脸皮算优点吗。”   沈星丛:喂!   感觉比起沈可儿,师兄师姐的话更为扎心。   转眼到了午后。   许是沈可儿之前一番挑衅,云琇师姐特意让沈星丛第一个上场。   多数人都知道了静心峰换人的时候,对这场比试尤为关注。   “我还以为就是充充人数,没想到真让一个筑基期上场?”   “静心峰今年可能危险了。”   “无常峰那边是谁?沈可儿?”   “嘶,今年无常峰来势汹汹啊。沈可儿据说也已突破金丹中期,对一个小小筑基,岂不是信手拈来?”   长老坐席同样在讨论。   “静心长老。”菱长老道,“你们今年究竟怎么想的?是头筹拿腻了?”   静心长老:“名录皆由云琇负责,我未多加干涉。不过……”   他抚须笑道,“论道会既是以交流为宗旨,多给新弟子一些机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菱长老哼声,不再多言。   沈星丛拿过长剑,正要上场。忽被萧霖叫住。   “师兄。”   沈星丛一顿,回过头。   萧霖:“师兄果真会输?”   沈星丛有些意外:“你不想我输?”   萧霖:“只是觉得浪费。”   余飞没听懂这二人话中话,在一旁催促:“输赢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星丛,对面已经有人上了,你赶紧去吧。”   “好,这就去。”   沈星丛应下一声,最后看一眼萧霖。   “你好生看着罢。”   站上擂台,沈星丛才意识到这一位置有多高。   台面是主峰弟子特意找来的悬浮石,离地足足高一丈。四周景色都瞧得一清二楚。   沈星丛刚登上去,就听周围人声议论纷纷。   “就是他?”   “可太有勇气了。我筑基期的时候别说是登台,光是站这里看都觉自愧不如。”   “怕是要被打得很惨了。唉,不敢看。”   沈可儿灵器是一长鞭。抬臂重重往下一挥,便引得整座台面抖三抖。   “你竟然真来了。”她柳眉倒竖,“金丹期与筑基期的跨度,可并非练气筑基之间那么小。”   当然。   沈星丛心道。   金丹期与合体期之间的跨度,更是洪水猛兽一般吓人。   沈可儿见沈星丛不回应,以为他是被吓着了。下巴微扬:“这样吧,我让你三招。免得人说我欺负你。”   “多谢师姐。”   沈星丛倒也不客气。   手一指,立即有无数长剑自周身浮起。   这是基本幻术。看似武器众多,实则只有一把是真的。   “哼,雕虫小技。”   沈可儿瞧见数把长剑袭来,并不慌张。长鞭一挥便尽数卷走破坏。独剩一把哐当坠落于地,孤苦伶仃。   众人在台下看得叹息。   “筑基期对金丹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竟然对金丹期使用幻术,那不是一眼看破吗。”   “如今武器也被夺走,还有什么招?”   萧霖立在台下,漆黑眼瞳注视上方。忽觉身旁有人靠近。   他侧过头去。   擂台比试仍在继续。   沈可儿:“过来捡剑,我不会攻击你。”   沈星丛手指上方。   沈可儿未反应过来,抬眼看去,见是一尖锐物映入眼底。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往旁掠过。   “当啷”一声,那把长剑直直插入岩板间。   不是幻象?   沈可儿一愣。   这还不算完。接着又有无数长剑自上空刺来,如暴雨般来势汹汹。   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少!?   她心下烦躁起来,干脆直接卷起它们挥向沈星丛。   当即有厉风刮出。沈星丛衣袍随之膨起,发丝随风而动。   但不知为何,那些长剑竟凭空消失了。   ……这回是幻象。   沈可儿搞不明白了,当即张望四周。发现落在地面的有两把武器。   一把是长剑,另一把是短刃。   起先沈星丛攻击过来时用的是短刃。藏于无数长剑假象中,她才没有发现。因她先入为主以为这人只拿了一把武器。   待风停歇,沈星丛理去糊在脸上的发丝:“可儿师姐不是说让我三招?怎么第二招就出手了?”   沈可儿脸面上挂不住,当即持鞭而来:“休得废话!”   这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于她!她要速战速决,让这人认清实力差距举手投降!   盛怒之下,沈可儿并未收力。一时间擂台摇晃,异光闪烁。   余飞倒吸一口凉气:“这沈可儿出手也太狠了。分明都让点到为止,怎能如此动真格?”   云琇面色凝重:“慕容,看情况及时上去。”   慕容:“好。”   沈星丛在异光中躲闪着沈可儿攻击。   说实话,对方速度在他眼中实在太慢,边打哈欠都能闪过。只是他为“筑基期”,也不好毫不带伤,只能装模作样挨上几招。   当听见**闷响,沈可儿来了劲儿,出手更狠。   沈星丛闪过一钻心咒。   原本今早之前,他还想着尽早败退。   师兄师姐都看着对名次不甚在意。而他又是“筑基”,在比试中落败才更正常。   再说,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自然”的战胜对手,也实在太过费劲。   可经过方才他改变了想法。   因他实在不是忍耐的性子。沈可儿蹬鼻子上脸来挑衅,倘若输了,恐怕会更加嘚瑟。   然后他又会经历一番师兄师姐的狂轰乱炸地“关怀”。   云琇师姐恐怕会相当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较从前更加严厉指导他,好让他一雪前耻。   一旦想到要在静室端坐那数十个小时,沈星丛就不寒而栗。   因他即便再是灵气运转,也吸收不了丝毫灵力。   而最重要的是,师兄师姐不在意名次,可在意他。   他亦不在乎名次,但同样在乎师兄师姐想法。   不过是麻烦一点儿,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沈可儿只觉自己攻击尽数招呼到了这讨厌鬼身上,好不爽快。   她余光瞥向台下,见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她心中得意,准备使出最后一击。   那是她精心准备的大招。漂亮又强大。唯一的缺点,只是会消耗许多灵气。   但这招以后就结束了。   沈可儿退开几步,松开长鞭。明明无人驱使,长鞭却如同有了灵性般环绕主人身边。   接着速度愈来愈快,似有飓风自沈可儿脚下升起。   就连擂台周边也被波及。   因那厉风,无数人被风刮得睁不开眼。因风中藏了灵气,稍近一步,恐怕就会刮伤。如同利刃割开皮肤一般。   “慕容!”云琇大喝一声,就要与之上前。却忽然听得脑内传话。   【且慢。】   是师父声音。   听见的不止是她,慕容显然也听见了。   二人纷纷止步,抬头望向上方高台。   沈可儿立于飓风中央,长发随风飘扬,风刃却未伤她丝毫。她步步朝眼前人逼近。   “你弃权吧。”沈可儿道,“再近一些,怕是伤你性命。”   沈星丛:“你也不能再近了。”   什么?   沈可儿眉间微蹙,却见对方手中升起火苗。   以火抗风?   可笑。思路是不错。可惜修为差距太大,看她直接给它吹灭!   沈可儿愈加逼近过去。   不知哪里来的沙灰一同卷入风中,飓风瞬间成了沙尘暴。将擂台上两人齐齐圈入其中。能见度愈低。   这下子连高台之上的长老也看不清了。只能凭神知感应。   一道人影朝另一道逼近,另一人往后退去,很快就要摔下擂台。   而跌落擂台,便意味着输掉比试。   “可儿一年进步甚大,竟已能使出如此法术。”一名长老赞道,“多是菱长老教导有方。”   菱长老心中喜悦,面上却是不显:“谬赞了。可儿多有不足,还需努力。”   飓风之内,沈可儿也因这突然卷起的狂沙有些看不清路。   但她感知到前方有人,一心想着将人逼退。   按理说换了旁人,这会儿早该受不了,已是皮开肉绽了才对。怎的还未求饶?   她心中疑惑。   忽地她一脚踏空,竟是一下子失去平衡坠落下去。   咒术破开,狂风静止。她心爱的长鞭软软落下,啪嗒一声掉落其旁。   怎、怎么回事?   沈可儿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上方有人落去擂台边缘。   是沈星丛。   与她想象不同。对方身上虽受了些轻伤,但还算衣冠完整,完全不似站过飓风之中。   那人看她一眼,又问审判弟子:“她落下去了,算是输了吧?”   弟子愣住:“是、是这样。”   “好,结束。”   那人握拳,像是完成什么大事。未再看她一眼,走回中央。   输了?   沈可儿倒在擂台之下,尚未接受这一现实。   她怎么会输?   她可是金丹中期,是菱长老最为自豪的弟子。这区区一个刚从外门挤进来的筑基期,凭什么能胜她?   回想方才,不知何处起的沙迷了她的眼。她只能模糊瞧见前方人影。   因那人纵火,才想快些吹灭将其逼下。结果一时没注意自己脚下。   联想幻术,难不成那吸引她的人影也是假的?但又是从什么时候?   沈可儿想不通。   她以为自己一直盯着沈星丛,步步紧逼,究竟是何时看漏的?   不仅是沈可儿,连带台下弟子亦是目瞪口呆。方才风沙太大,他们多数人为了自保都往后退了好些距离,又蒙住眼。   原本以为沈可儿获胜是板上钉钉的事,沈星丛能撑这么久、甚至起初戏耍了这人一下,已属实表现不错。可万万没想到,最后获胜的竟是后者。   半晌,才有人讷讷开口:“是筑基期赢了?”   “是筑基期赢了金丹!?天啊,我没看错吧。”   “我懂了,那风沙定是沈星丛做的。就是为了掩盖幻象。此前未多做了解,没想到他竟精于此道!”   “就是想不通他是如何避开沈可儿的,你们有看见吗。”   “幻术要点其一,便是要通过多余动作转移目标注意力。我猜是使了什么技法,蒙骗了沈可儿注意。”   一人感慨,“招数虽算不得多厉害,但一个筑基期能接连使出这么多招,定是灵力活用到一定境界。且不惧于沈可儿大招,反倒为自己利用,反应可真够快的。”   “这么说来,一年前他也立了功,救下数名同门。当时练气期都敢于魔修周旋,胆量和胆识真是令人难以小觑。”   众人感叹着,又提起沈可儿。   “哈哈哈,沈可儿方才还说让人三招。结果三招没让完不说,最后还输得一塌糊涂。我都不忍心看了。”   “确实有些丢脸。”   沈可儿作为菱长老首席弟子,喜欢立于最前,喜欢指挥他人,更喜欢受人瞩目。   可她所想要的绝非这等关注!   此前在调查魔修入侵时被摆了一道,原以为能在这回一雪前耻。却没想到——!   一旦想及是被沈星丛、甚至是筑基期打败的,沈可儿便是又气又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比试已经分出结果,有无常峰弟子来扶她,却被甩开。   “别理我!”   沈可儿自顾自起身,从人群中愤而离去。   沈星丛往台下走去。   当瞧见沈可儿升起龙卷风,他便想着要借助沙子造出一个沙尘暴。让行动更为便利。   毕竟暂且只能使用筑基期内的法术,幻象极容易被看破。有风沙掩盖,便大大降低了看破几率。   后又特意点火,让沈可儿误以为他是想用火攻,转移注意力。   而那时他早已移形换位去到上方。   招数不算难,难的是筑基期灵力有限。往往使出几招就灵力耗尽。   所以若真是筑基期弟子,倒还难以采用这种方法。   一路有人注视,   万众瞩目并非沈星丛本意,但被夸奖的感觉倒还不错。   何况他方才表现萧霖应是看见了。那般精彩,肯定不会移开视线去找别人。   没错。   这么想着,沈星丛目光投向人群。   云琇师姐、慕容师兄、余飞师兄都又惊又喜地望着他,似是极不可思议。   而在他们身后,萧霖正偏着头,不知在听谁说话。   是一位少女。   一位及笄少女。容貌清秀,耳后两侧扎了发髻。不知为何脸颊羞红。   沈星丛顿在原地,石化一般僵住。   那TM不是穆小柔吗?!   萧霖,你丫什么时候——! 第32章 星丛哥哥   大概是看见自家养的猪会拱白菜了?   又或者说是自家养的猪背着他去拱了不该拱的白菜。   人是万万不能嘚瑟的。看, 报应这不就来了?   沈星丛只觉自己千防万防,费尽心机,结果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且看穆小柔那般羞涩模样, 极可能是动了心。   萧霖,你丫究竟什么时候下手的!   在短暂怔住后,沈星丛立即加快脚步朝那边去。师兄师姐齐齐迎来。   余飞叹:“你可真令我大开眼界。筑基期打赢金丹期,简直闻所未闻!”   “沈可儿轻敌也是一由。”云琇赞许, “不过随机应变,很不错。”   慕容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沈星丛一边应着, 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后张望。   萧霖正好听穆小柔说完话,刚一抬眼, 恰对上一双眸子。   那人瞪着他, 眼神似在控诉。   萧霖一顿, 继而淡笑:“恭喜师兄。”   谁要听你说这个了!   “啊、那个,”   这时一道女声吸引了沈星丛注意。他循声看去,见穆小柔依旧是脸颊发红。   “恭、恭喜你。”   突然被搭话,沈星丛呆道:“谢、谢谢?”   接着穆小柔匆匆朝他鞠了一躬, 慌张离开。   沈星丛站原地沉默。   没想到跟原著最喜欢角色的第一句话, 竟然是这个。   云琇几人方才都在关注比试, 这才注意到穆小柔来了。   余飞不由挑眉:“萧霖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勾搭上的?”   话落后脑勺就尝到一记掌击。他捂头嗷叫。   云琇蹙眉:“注意言辞。”   话说回来她也确实好奇。此前萧霖都此前萧霖都待在静心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究竟是何时相识的?   萧霖:“此前去送名录,交谈过几句。”   云琇恍然。   沈星丛在一旁心惊。   送名录?那岂非是一月前的事了?   他揪萧霖衣领:“你为何当时不提!”   萧霖:“为何要提?”   沈星丛:“因、因为……”   “行了星丛。”余飞来当和事佬, “他二人年龄相近, 又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 实属正常。你不能因为没有女子青睐就迁怒于人啊。”   沈星丛:“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何?”   余飞不解, “总不能是因为小师弟吧?自家猪会拱白菜了,不该高兴?”   这话落下后掌又是一击。   云琇:“什么猪白菜的,注意言辞。”   余飞默默捂头,不说话了。   云琇又朝沈星丛道:“我从兰瑾先生那里听过你与萧霖关系甚好。但广结良缘是好事儿,切不可因此扰乱心术。”   末了委婉道,“鸟总会离巢,人总会长大。”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话说他是不是又被看成变态“师弟控”了?   可沈星丛又不能出言解释,咬牙咽下血泪:“多谢师姐指点。”   比试仍在继续,此后两轮由云琇上场。晋级到了下一轮。   日落时分,论道会终于落下帷幕。此次比试依然由静心峰拔得头筹,而无常峰由于第二场比试失礼,只拿下了第三。   直到论道会正式结束,依然有弟子津津乐道。   “今次比试可真精彩。云琇师姐稳扎稳打,又有宗主亲传。尤其还上了一名筑基期弟子,往年可从不曾见。”   “可惜只上了一次。我还想看若遇见其余金丹期弟子他会如何应对呢。”   “今后定还会有所长进,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年比试了!”   虽是有输有赢,但论道会重在交流。何况静心峰赢得实至名归,众人看了一日比试皆有所得,心情愉悦。   唯独一人游离于这和乐融融的气氛之外,臭着张脸。   穆小柔跟在沈可儿身侧,见其依然面色不好,扯了下衣角想要安慰,却被甩开。   恰好菱长老走下台。无常峰众弟子围去,拱手作揖。   “师父。”   “今日辛苦了。”菱长老环视一圈,视线落去穆小柔身上,“你今日表现不错。相较以往,术法运用灵活许多。”   穆小柔惴惴道谢。   菱长老挨个点评一圈,最后看向自己的首席弟子。不由皱了下眉:“你现在甩脸色是给谁看?是你自己轻敌才输掉比试,又怨得了谁?”   沈可儿:“我怨我自己。”   “如此,便回去好好反省。”菱长老轻哼,“你近日太过浮躁,需得闭关好好修炼。我此前交予你的事务就交予旁人吧。”   沈可儿脸色一白:“师父——!”   菱长老:“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无常峰弟子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菱长老这番话,相当于撤下沈可儿首席弟子的名号。   首席弟子虽得替师父处理诸多事务,但也得到了相当权力与资源。其余弟子只能唯首是瞻。而从今往后,沈可儿恐怕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了。   沈可儿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仅输了比试还落得这般结果。但她不敢反驳,只能苍白着脸色退下。   菱长老从众人中挑出另一弟子替他处理事务,又问穆小柔:“你已在我无常峰长居一年,应也是熟悉了。此后你就随我出行,也能多涨点见识,如何?”   这算是特别优待。菱长老不认为穆小柔会拒绝。却见对方张了张口,半天没答话。   他皱眉:“有何不便?”   “我……”穆小柔双手不安并在一起,“有一件事,想与菱长老说。”   菱长老:“何事。”   穆小柔鼓足勇气:“我希望能去静心峰,去静心长老身旁修行!”   “什么!穆小柔要过来!?”   沈星丛刚听静心长老发完话,猛地抬头,表情惊愕。   云琇师姐蹙眉:“星丛,不得无礼。”   沈星丛这才回神,连忙拱手:“抱歉师父。”   距离论道会已过去半月有余,一直相安无事。   虽然他当时因为萧霖和穆小柔相识这点十分震惊,但好在两人关系还未深入,问题不大。   而且一个在静心峰,另一个在无常峰,相距甚远。只要不再有什么特殊庆典,萧霖与穆小柔见面的机会就很小。   因此他暂且安下心,没再过多介怀那日之事。但现在乍一听见这消息,才大吃一惊。   难怪师父一早就把他们聚集过来,没成想是为这事儿。   静心长老问他:“你如此激动,是穆小柔来此有何不便?”   沈星丛:“不、不是……”   穆小柔来他自然是举双手欢迎。前提是萧霖不在。   “师父。”云琇问道,“为何会突然让宗主亲传过来?是无常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静心长老抚须:“据说是穆小柔亲自要求。”   沈星丛再度抬头:“亲自要求!?”   云琇拍他后脑勺:“休要一惊一乍!”   但这会儿沈星丛已经连道歉的工夫都没了。脑子里充斥着“亲自要求”这一词汇。   既是穆小柔主动要求,再联想对方那日通红的脸庞,这摆明是别有目的啊。   虽然不知萧霖现在是何想法。可他就算阻止得了萧霖,却阻止不了穆小柔。   总不能直接坦言这货日后会害你吧。绝对会被敬而远之。   “师、师父。”沈星丛决心做最后挣扎,“这件事已经定了吗。是否还有回转余地?”   饶是静心长老,此时也有些奇怪沈星丛态度:“若是有重大理由,我会与菱长老说明。”   沈星丛:“我……”   众人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沈星丛咽了口唾沫:“可能……”   众人继续盯他。   “没、没什么。”   憋闷半天,沈星丛最后只挤出来这一句。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静心长老未再多问,朝云琇道,“云琇,明日由你去引小柔过来。”   云琇应下。   等出了主屋,沈星丛仍在憋闷。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适理由。既不伤人心又妥当,不可能有的。   师兄师姐三人从他身旁经过,皆是欲言又止。最后只余飞拍了下他肩:“孩子总会长大的。你若是寂寞了,可找我来多聊聊。”   住手!不要再把他当变态师弟控了。   沈星丛一句话也说不出。待三人走远,手撑住墙,单手捂面。   “师兄。”   身后传来声音。   沈星丛回头,见是萧霖。   对方嘴角勾笑:“方才可真拼命。”   沈星丛:“……”   很好玩是吧。   他道:“你可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   萧霖:“师兄要我怎么做?”   沈星丛此前与萧霖约定,要其再不去见穆小柔。可如今穆小柔来了静心峰,这约定便难以实现了。   此地不宜谈话。   沈星丛道:“你随我来。”   去到静室。   这里平常供修炼用。沈星丛环顾一圈四周,又下了个静音结界,方才开口:“等穆小柔来了,无论她跟你说什么你都得无视。若她要给你什么东西,也绝不能接受。。”   简而言之。   沈星丛道:“就是暴露你的本性。”   如此长期冷漠以对,穆小柔也定会心凉。   虽说有些过分,但长痛不如短痛。在穆小柔陷更深之前,他一定要切断这段姻缘。   闻言,萧霖轻笑:“师兄知我本性?”   沈星丛:“你不就是谁都懒得搭理?”   但偏偏表面工夫极好,所以才会蒙骗那么多人。   萧霖并未对此回应:“师兄要我做,我就去做。只要师兄不后悔便是。”   后悔?他有什么可后悔的。   沈星丛没听懂这句。但对方既已答应,他也懒得去纠结,撤开静音结界。   “咱们可说好了。无论什么意外都不许违约。”   他见萧霖点头,这才朝外走去。   要开门时又忽地顿住,手指回来:“不许违约喔。”   他就这么个姿势出了门。   萧霖看在眼里,微微弯了下眼。   翌日,云琇师姐接来了穆小柔。   为不让静心峰显得过于冷清,云琇特地让几位师弟都过来迎人接风。   穆小柔在众人中一眼瞧见萧霖,立即羞涩不已。   耳边听着云琇师姐介绍,余光却禁不住往旁处瞅去。   云琇:“我们静心峰不比无常峰,加你也统共才六名弟子。不过大家都很好相处,若平时有何不便直说就是。”   穆小柔:“好、好的。”   云琇:“我在我住处附近给你收拾了间屋子。日后修行,你就暂且跟随与我。”   她又介绍说明了一大通,却见穆小柔虽在点头,注意力却显然不在她身上。循视线望去,心下了然。   “萧霖。”她道,“接下来你领小柔去峰内转转,给她介绍一二。”   穆小柔顿时紧张。   沈星丛也紧张。   “师姐。”萧霖道,“我已与师兄约下去静室修炼,恐怕没时间。”   云琇第一次被这么直白拒绝,不由一愣。   余飞见场面尴尬,连忙道:“我对静心峰更熟悉,由我带穆师妹去吧。”   静心长老与宗主师从同一人,因此弟子之间并非“叔侄”关系。   穆小柔虽有些失望,但还是道谢答应了。   临走前,她扭捏朝萧霖道:“那个、那日多谢你搭救。”   萧霖:“你已经谢过了。”   穆小柔:“啊?”   对方丢下这句便未再理她,朝身旁人道:“走吧,师兄。”   沈星丛也在发愣。见萧霖已朝前走去,连忙急急跟上。   走前瞥了眼穆小柔,见女孩儿表情失落,眉毛撇了下来。   唔!   沈星丛首次尝到心痛的感觉。   虽说目的是为了让穆小柔讨厌萧霖。但这过程实在让人不忍心。   他不忍再看,匆匆离去。   “抱歉,小柔。”云琇歉意道,“萧霖这孩子平时很懂事的。今日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啊、我没事的。”穆小柔连忙摆手,“是我太突然了。既是与师兄约好,当然得优先那边。”   余飞吐槽:“沈星丛那小子,早不修炼晚不修炼,现在突然那么积……”   话没说完就被云琇一个肘击切断。   他捂腹弯腰。   穆小柔惊慌:“你还好吧?”   余飞竭力保持微笑,竖起大拇指:“无、无事。随我来吧。”   沈星丛随萧霖前往静室。对方是真过来修炼,而他只是做做样子。   立于门旁,他见萧霖坐上坐垫,不由张嘴:“那啥……”   萧霖睁眼看来。   沈星丛:“我觉得咱们可以再委婉点儿。”   萧霖:“师兄这就不忍心了?”   可能确实有点儿。毕竟穆小柔是他原著里最喜欢的角色。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沈星丛不敢承认:“这、这倒不是……”   萧霖:“是师兄要我这么做,现在又有何不满?”   沈星丛180度大摇头。   萧霖微微一笑,重新闭眼:“我要修炼,师兄自便。”   沈星丛肉眼可见,对方体内已有灵气运转。伴随灵根逐渐修复,萧霖进展飞速。眼下竟已快突破筑基中期。   而这之后进步速度只会更快。   每当萧霖提升一阶,沈星丛就有深深的紧迫感。   他看不下去。   干脆扭开头,坐去静室另一侧。   穆小柔并未意识到那日拒绝是故意针对。   她以为真只是对方临时有约,于是此后也日复一日地去找萧霖。   “那、那个。”她小心翼翼呈上糕点,“这是我此前做的,不小心多做了些,你收下吧?”   萧霖看她一眼:“我讨厌甜糕。”   穆小柔捧糕点的手几乎在抖:“抱、抱歉。我不知道。”   她眼睁睁看着萧霖离去。   此后她又借口修炼,去找萧霖问问题。   “……这地方我不太明白。”穆小柔希冀道,“云琇师姐夸你理论功课最好,能跟我讲讲么?”   萧霖看她,笑了一下。   因这笑容,穆小柔禁不住心脏打鼓。没成想听见下句:“师姐在那边。”   说完就又径自走了。   “等、等等?”   穆小柔不解想要跟上,却因走太急趔趄一步,不小心摔倒在地。   对方停也未停,背影消失在门后。   呜!   穆小柔有些想哭。眼下衣服也弄脏了,她拍拍灰尘想要起来,却见掌心被利石割破了口子,有血溢出。   这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滚烫落下。   沈星丛一拐过来就见穆小柔坐在树边上,下意识打算避开。   想想又觉得不对。   现在萧霖不在,他自己一个人避什么避。   于是轻咳一声,装模作样拐了回去:“小柔,你在这边做什么?”   穆小柔抬头。   沈星丛这才看清对方表情,竟是在哭。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一下子慌了神:“你怎么了?”   穆小柔吸吸鼻子,挤出笑来:“没事,不小心跌倒了。”   沈星丛见她掌心受了伤,蹲下身:“稍等,我带了膏药。”   其实用术法治疗更加方便。但他如今“修为”,尚且使不出治疗术。   “没那么夸张,就破了道小口子。”   话虽如此,穆小柔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感受着冰凉膏体抹在掌心,穆小柔又禁不住鼻子一酸。大颗眼泪落下。   沈星丛动作僵住:“我弄疼你了?”   穆小柔连忙摇头:“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真好。云琇师姐,慕容师兄,余飞师兄。还有你。”   这众人之中,唯独少了萧霖。   沈星丛察觉到这一点,没敢主动问。却听穆小柔开口:“我第一次见萧霖也觉得他很好。”   “长相漂亮,笑容好看,还救了我。”   回想当日初见,穆小柔便不由得春心萌动。   “可是,”再回想这近日发生的事,她垂头沮丧,“我大约是哪里惹到他了。这段时间过来静心峰,原以为可以好好相处。却没能跟他说上半句。”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沈星丛心痛。   你哪里都没做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星丛哥哥。”   穆小柔比沈星丛先进内门,却不想称呼沈星丛师弟。于是以年龄相称。   她轻抓住沈星丛:“你与萧霖关系好,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   沈星丛心虚:“这倒不一定。或许就是他脾气古怪……”   “不,我不信。”穆小柔摇头,“不可能没有理由的。他能露出那等笑容,一定是心胸宽广之人。”   少女,你原来竟是颜控。   沈星丛本不想答应,但被穆小柔泪光闪闪注视着,顿觉刺眼。   “这事儿我觉得不妥……”   他竭力保持最后理智,想要抽出手来。   “星丛哥哥!”   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娇声在脑中回荡。   当等沈星丛反应过来,见穆小柔已是一脸激动,对他连连道谢:“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沈星丛愣住。   等等,他答应什么了吗。   穆小柔拍灰站起:“此事不急,等星丛哥哥有空时就好。”   她踌躇望了眼静室门内,又朝沈星丛笑道,“那我先走了。”   少女脚步轻快地离开。   沈星丛在原地蹲坐良久,站起时摇摇晃晃。   他应该没答应什么不该答应的吧?   已是黄昏日落时分,沈星丛正待回房。经过静室时却见门朝外侧打开,萧霖走了出来。   沈星丛一愣:“原来你在这里。”   那他方才与穆小柔的谈话没被听到吧?   嗯,肯定没听见。修炼须得隔绝一切,专心致志。   他拍肩道了声辛苦,就要离去。   “师兄不问吗。”   沈星丛顿住。转过头,见萧霖并未看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旁。   正是他方才与穆小柔交流的位置。   沈星丛心道不妙,表面装傻:“问什么?”   “倒是也不需问。”萧霖手抵住下巴,“毕竟是师兄所托,让我勿理……”   话说一半就被堵住。   沈星丛捂着人嘴带入静室,将门合上。压低音量呵斥:“胡说什么呢,当心隔墙有耳。”   萧霖嘴虽被捂着,却始终静静望着沈星丛。   沈星丛被那漆黑竖瞳盯得汗毛倒竖,刚要松手,手腕就被捉住。   “我算是明白师兄让我无视那人的理由了。”萧霖道,“是因自己盯上宗主亲传?”   这又是什么天大的鬼误会!   沈星丛立马反驳:“才不是。”   “那原因为何?”萧霖偏头,“隔绝我与那人关系,自己倒是与其亲热。”   沈星丛觉得这个用词有些毛病。   “我哪里跟她亲热了。只是见她受伤……”   话被打断。   “可她唤你一声,你便什么都答应了。”萧霖轻挪开手掌,眼眸愈弯。   “星丛哥哥,你就这么喜欢?” 第33章 异样感   若说, 穆小柔方才那声“星丛哥哥”叫得沈星丛心酥。   那么萧霖这一声,则是让他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他倏地抽出手去,往后倒退几步, 直至背贴上门面。   萧霖不解:“师兄怎么了?”   沈星丛:“你说我怎么了!还不是你突然叫什么、叫我……”   他说不出那个词。   萧霖:“星丛哥哥?”   “啊啊啊啊啊!”   沈星丛捂耳朵。   听不见听不见他听不见。   这实在太惊悚了。穆小柔叫他是可爱、是小猫撒娇。萧霖笑着说出这句,却是猛虎逼近,下一秒就会张开大口咬掉他脑袋。   萧霖见沈星丛如此抵触,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 又靠近一步。   沈星丛见其张口,在下一音节发出前连出手制止:“有话好好说!”   萧霖一顿, 继而问:“师兄能说理由了?”   沈星丛:“……”   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无论是方才应下穆小柔,还是这会儿被萧霖步步紧逼。   静室内点了暗烛。火光摇曳, 与夕阳透进的暖色融为一体。此时屋外空无一人。   他为何要阻止萧霖与穆小柔接触?   沈星丛硬着头皮:“因、因我不想你与她在一起。”   萧霖:“果真是师兄自己想接近宗主亲传……”   沈星丛:“就说不是了!”   话被打断, 萧霖倒也未生气, 静待下边的话。   “穆小柔看上去已对你有好感,若你再去回应。恐怕就是天赐良缘,金童玉女。”   “但、但若我说是舍不得你。”沈星丛咽了口唾沫,“你信吗。”   话落以后, 静室内变得极静。连颗针落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影子映在静室墙面, 由于距离极近, 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不信。”   半晌,他听见萧霖答复,“这些话, 师兄还是骗骗别人就好。”   沈星丛干笑。   果然啊,这货没这么好忽悠。   而他现在也生出疑惑。萧霖为何忽然那么在意理由?之前他如此要求时, 对方也仅是提出交换条件, 并未追问缘由。   如今再回想那一交换条件, 也不由觉得怪怪的。   让他不要接近兰谨?   沈星丛小心翼翼:“你是因我不让你接触穆小柔, 自己却去接近,所以不满?”   萧霖:“我没有不满。”   没有不满把他堵这里干啥!   沈星丛只当这人在说反话。心中再度浮现从前那虚无缥缈的猜测。   吃、吃醋?   由于太过不切实际,这一可能性早在初时就被他早早抛于脑后。这会儿却不得不重新捡起。   不然,他实在理解不了萧霖想法。   “萧霖,你该不会是……”   沈星丛斟酌地想要问出来。话到嘴边,却半天抖不出来。   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萧霖天生魔种,没有七情六欲。怎会因这种事产生情感波动?   于是他改了口:“穆小柔那边我会糊弄过去。你放心,我绝对没想过要背着你与她交好。你若不喜,日后我也尽量不接触就是。”   萧霖:“当真?”   沈星丛:“当、当真。”   为啥他有种自己在哄小男友的错觉。   嗯,一定是错觉。   “如此便好。”萧霖笑,“我原以为师兄是要利用我。好容易离了兰谨先生,若是再有人在我之上,会十分难办。”   嗯???   等等,这话信息含量是不是有点儿大。   沈星丛脑袋发晕。   既已得到承诺,萧霖便没打算追问下去,朝窗外望了一眼:“天已经晚了。师兄,回去休息吧。”   沈星丛懵懵应下。   与萧霖分别,他晃晃悠悠走回房,在房内呆坐了会儿。脑海里仍回想着方才那句。   【“若是再有人在我之上,会十分难办。”】   难办?哪里难办了。   在他之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萧霖是不想他过于看重别人吗。可是为啥,这并不会对二人交易产生影响啊。   而且在他看来,萧霖并非是会在意这点的性子。   再加之一直以来所作所为,两人都是在互怼互坑互相利用。他也并不认为萧霖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穿书以来,沈星丛自以为对萧霖甚是了解。这回却是第一次猜不透对方心思了。   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太多的后果就是一夜无眠。   翌日醒来,沈星丛只觉精神疲惫。偏偏外表看不出来异常,经书授课时,被云琇师姐呵斥又在偷懒。   “师姐,我头疼。”沈星丛捂脑袋,“今日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云琇轻哼:“我看你是日日头疼。”   沈星丛:“今次是真的!”   萧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穆小柔开口:“云琇师姐,星丛哥哥或许真是状态不好。就让他歇息一下吧。”   萧霖:“……”   云琇沉吟片刻,蹙眉道:“既是小柔这么说了。星丛,你就先回去罢。可不许乱跑。”   “多谢师姐。”   沈星丛连作了个揖,正要离去。却见门外有人跃入。   “星丛,你看谁来了!”   余飞兴致勃勃提了个竹篮,一把推开门。沈星丛见那竹篮样式有些眼熟。   云琇不悦:“余飞,我还在讲解经文。让你别乱闯——”   “抱歉,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来人音色温润,轻言细语。   沈星丛一听声音便认出了身份,喜上眉梢:“兰谨先生!”   余飞身后还跟了另一人。身披宽大外袍,言笑晏晏,貌若好女。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端庄温和的态度。   自论道会前一月以来,沈星丛为了避免萧霖与穆小柔相见,便是寸步不离。再加之与萧霖约定,更是许久没去找过兰谨。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来寻。   他唤了一声,刚要激动迎上,忽觉一强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在盯自己。于是停住脚步,只恭谨拱了下手。   兰谨奇道:“今日怎这般拘谨?”   沈星丛故作轻咳:“有些身体不适。”   “如此。”兰谨微蹙眉,上前道,“我替你看诊。”   “不用了。”沈星丛连忙拒绝,“就是昨日没睡好,这就去休息。”   “兰谨先生。”云琇也作了个揖,“请问是来找师父的吗。”   “不错。”兰谨道,“再顺路过来看看星丛。”   云琇:“既有话要聊。星丛,你先随先生去客室吧。”   沈星丛一愣,没有立即回复。   兰谨见状笑道:“看来是不愿去了。”   “没有没有!”   沈星丛连忙反驳。   他哪里是不愿意。若非萧霖在这边盯着,他早就蹦着过去吃甜糕了。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身旁人。对方仅是望着这边,表面并见不出不对。   “那,我陪先生去找师父。”沈星丛退而求其次道,“之后就回屋休息。”   没办法,他没法像萧霖那般拒绝人拒绝得那般冷漠。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他不想让兰瑾多虑。   许是顾及旁人在场,萧霖并未多言。沈星丛就当他默认,随兰瑾出门了。   路上,他跟在兰瑾后侧,未敢主动搭话。   “近段时间可是忙?”兰瑾道,“我每日都准备了吃食,却不曾见你过来。”   “对、对。”沈星丛找着借口,“因为被师父师姐敲打过,要勤于修炼不可散漫度日。我亦好好反省,总是去打扰先生不太好。”   “勤于修炼自是好事,但也得劳逸结合。”兰瑾轻笑,“何况我可不觉得你是打扰。想要来时,直接过来便是。”   沈星丛听得感动哗哗,又不好表现,只低头应了声是。   “但近日或许不行了。”兰瑾似乎想到些什么。   沈星丛:“先生要出门?”   兰瑾摇头:“我要闭关。”   对于修士而言,闭关修炼不理杂事,修为进展将会更加迅速。但也因一心埋头没了时间概念,往往是弹指之间已过七八年。   就比如逍遥门宗主,自从闭关到现在已过去五年之久,却还没有出来的迹象。期间门派事务都是交于他人打理。   沈星丛自从进门,还没见过宗主样貌。   沈星丛追问:“先生要闭关多久?”   兰瑾:“说不准。”   沈星丛十分失望。   这样一来,他大概有许久见不到兰瑾了。   自己主动避开是一回事,见不着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我此次过来,要将身上事务全都交付出去。”   交谈间,已抵达静心峰主屋附近。兰瑾停步:“就到这里吧,谢谢你送我过来。”   许是察觉气息,主屋门无风自动,朝外侧开启。静心长老抚须立于门旁。   “兰瑾,你来了。”   看他神态,好似早知兰瑾要来。   兰瑾拱手:“静心长老。”   静心长老叹息:“你果真已下定决心?”   兰瑾一笑:“总要试试不是么。”   下定决心?   沈星丛左右张望。   不就是闭关么,需要下什么决心。   “星丛。”   他听兰瑾唤他。   “甜糕我给你余飞师兄了,待会儿找他去拿就好。”   沈星丛:“啊、是。”   兰瑾未再多言。   此时有风拂过,吹散沈星丛额发。   兰瑾见状,伸手将其挽至耳后,动作轻柔。   沈星丛只觉对方宽大的袖摆扫过脸颊,有些痒。   “去吧。”   他听得兰谨柔声。   应只是闭关而已,为何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沈星丛心口惴惴,又想不明白。   兰瑾在原著戏份不多,只知是帮助萧霖进入内门的工具人。此后是死是活皆不可知。   甚至在萧霖屠杀全门后,也只描述了一句师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在想,兰瑾是否就被简化为了“尸横遍野”之一?   结果对于兰瑾的担忧,很快压过了此前烦恼。   但又似乎仅是他多虑。之后听闻兰瑾在各峰之间转过一圈,很快就闭了关。除却各峰杂务重上一些,倒也没有太大分别。   沈星丛倒是也暗戳戳去师父跟前探过底,结果一眼就被看穿。   静心长老:“是想打听兰瑾之事?”   “没、没啊。”沈星丛眼神游移,“我就是有些担心。”   静心长老:“既是在峰内闭关,若有异样我们会立马察知,不必忧心。”   沈星丛一惊:“果然会有危险?”   静心长老一顿,继而笑着在弟子额前敲下戒尺:“这是在套你师父话?”   沈星丛手捂额头,郁闷道:“绝无此意。”   “你若好奇兰瑾往事,待其闭关出来询问便可。”静心长老抚须,“此事不好由他人多言。”   沈星丛心知这一道理。   但兰瑾先生对从前三缄其口,若他刻意追问,岂非是往对方伤口上撒盐?   他并非想挖隐私,只是担心兰瑾闭关期间会出什么问题。   一无所获从主屋离开,沈星丛叹了口气。   路上没走多远,就见一道人影闷头从身前经过,撞了个满怀。   “小柔?”   沈星丛看清那人模样,“怎么是你。”   穆小柔胡乱抹了几下脸:“不、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路。”   虽然拭去泪水,但脸颊依然残留着泪痕。   沈星丛心底升起不妙的预感:“莫非又是因为……”   “不是、不是的。”   话没说完,就被穆小柔大声打断。   “只是我自己有些忍不住而已,不关他的事。”   沈星丛无言。   他明明还没说出名字,看样子果真是因为萧霖。   “对了星丛哥哥。”穆小柔问,“我此前拜托你的事,你帮我去问了吗。”   “啊、”沈星丛模糊其词,“问了。”   因为担忧兰瑾,这件事他差点儿忘了。   穆小柔紧张:“他、他怎么说的?果真是我哪里做的不对?”   沈星丛看着面前少女,不忍道:“……不。”   “他也说是他脾气古怪,不擅与异性相处。并非原因在你。”   “是、是吗。”穆小柔低头应着,也不知信了没有。   沈星丛劝道:“总之你以后就别再与他接触了。天下男子那么多,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我不是……”   穆小柔说不出话来。大约在她心中,初恋份量实在很重。   树影落下,阳光在少女脸庞映下斑驳。   她沉默许久,最后抬起头来:“谢谢你星丛哥哥,我会好好想想的。”   沈星丛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再瞧见穆小柔那张泫然欲泣的面孔,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愧疚感、负罪感、不忍混杂在了一起。而他偏偏没法去指责萧霖,因罪魁祸首是他。   虽是长痛不如短痛,但他没想到穆小柔竟能坚持这么久。   但今天过去,对方也总算能放下一些吧?   距离穆小柔来静心峰已过去快三个月,沈星丛主动去找萧霖,让他不用再特意拉开距离。   沈星丛:“反正先生也闭关了,我这边你不用担心。穆小柔似乎也已放弃,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萧霖看着他。   沈星丛每当萧霖不说话就有些心慌,这次不打算再待下去,径自要走。   走了几步却没能走动。   一回头,见是萧霖拽住了他衣摆。   “师兄可真是任性。”那人道,“一会儿要我避人不见,一会儿又说到此为止。”   “你就当从前一样相处。”沈星丛手抓墙,“这样不好吗。”   “不好。”   萧霖道,“我又不是师兄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沈星丛:“那你还要怎样!”   萧霖沉默片刻,移开视线:“说到底,师兄并非为我着想。仅是对那人不忍罢了。”   心事被戳中,沈星丛不由唔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转过身,要割开手掌,“就这一次,我多给你一次。”   前日才交换过血。原本该等到下月,但再这么下去萧霖定会不依不饶。就这样让对方闭嘴吧。   然而剑未抽出,却被制止。   沈星丛一愣:“你不要血吗。”   “若师兄想借此堵我嘴,倒也不是不可。”萧霖扯开笑,“但这里不行。”   这里不行?   正疑惑着,沈星丛瞧见萧霖视线上移,一寸寸自他身上爬过。从手掌到肩颈,再往下落,直至停留胸口附近。   “心尖血。”   萧霖抬手,指尖轻抵住他胸前,“这里效果最好。”   如同被滑腻的冷血动物盯上。沈星丛不禁打了个寒颤,只听得胸腔振动。   这一定是身体下意识的排斥。   自愈速度再快,也无法避开疼痛。那一日刀穿胸口,虽是自己所为,他却也疼得挤不出半点儿表情。   倒是萧霖,究竟是如何笑出了声?   身前人掀开眼皮:“可以吧,师兄?”   不容拒绝的口吻。   沈星丛伫在原地,半晌才听见自己回复:“……这、这里处理起来很麻烦。”   靠近心脏,出血实在太多了。   萧霖看他一会儿,接着指尖上移,落去肩颈附近。没有再言。   这无声的沉默令人更加难熬。   沈星丛只得点头。   肩膀应该没那么疼。但因靠近心脏,效果会比掌心血效果更好些。   为免弄脏外袍,他令萧霖退后:“你等等。”   他宽衣解带,直到脱下最后一件里衣,裸露出上半身。又拔出长剑在肩颈附近比划。但或许是身旁人一直注视,总觉有些尴尬。   “你能不能先别看我。”   萧霖却未避开视线,轻声道:“只是有些可惜,师兄分明是魔修模样更好看。”   哈?   沈星丛手一顿。刀尖锋利,倏地就在锁骨上方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溢出。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萧霖见状靠近。但因比沈星丛矮上一些,这样实在是有些麻烦。   他微蹙眉:“师兄蹲下。”   沈星丛被人强拽着下拉。后退一步,脊背直接撞上白墙。   肌肤直接贴上冰冷墙面,凉意传递而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倒是身前还更温暖些。   萧霖一手扶住他肩,另一只手抓住手臂。于他颈间俯下。   热意袭来。   少年凌乱发丝扫过他的耳垂。由于距离过近,耳边依稀听得吸食声响。   水声掺杂。能清晰感觉到舌尖舔过,血徐徐不断往外渗出。   仿若蚊虫爬过,倒没想象中疼。却是生出另一种异样。   沈星丛手捂住嘴,低眼下望。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34章 屁股撅起来   胸腔振动的心跳。鲜血吸食的水声。以及……那竭力掩住的喘息。   静室太过安静, 以至于这一切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窗外有树叶飘零,晃晃悠悠坠落,荡在了地面。   沈星丛手臂绷紧, 一把推开身前人:“够了吧。”   萧霖额发略微遮挡住脸庞。由于刚尝过血的缘故,嘴唇鲜红。   他舔去沾在嘴角的血迹,笑开:“多谢师兄。”   沈星丛没多说什么,手落于肩头。轻一划过, 割开的刀痕便愈合了。   又施了净身咒,残留血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很快拢上衣服, 一边系腰带一边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可不许反悔啊。”   萧霖:“反悔的分明是师兄。”   沈星丛一时语塞:“我、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给你血了吗!”   一旦回想方才场面他就有些尴尬。   说来奇怪, 平日里交换血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不成是这次挨得过近了?   撇下心中异样, 他道:“这次情况特殊。日后还是交换掌心血。”   萧霖移开视线, 微不可见叹了口气。   “装可怜也没用。”   沈星丛说着转身打开门,恰好就跟迎面来的慕容师兄撞了个正着。   他猝不及防,一时竟忘了打招呼。   慕容依然寡言,朝他点了下头。   沈星丛回神:“慕、慕容师兄好, 过来修炼吗。”   慕容再点头, 又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眉间皱紧几分。   沈星丛方才已下了静音结界。心知这人应不可能听见他俩对话,但见对方表情,仍不由自主感到紧张。   “师兄怎么了?”   “你这里……”慕容点了下他腰带, “松开了。”   沈星丛低眼,这才发现自己腰带系得歪歪扭扭。许是方才心急, 一时没有注意。   他连忙重新系好:“多谢师兄提醒。大约是方才下榻不小心扯到了。”   怕再露出什么破绽, 他不敢多留。打过招呼就匆匆离开。   心里庆幸这撞见的是慕容师兄。若是云琇师姐或是余飞师兄, 恐怕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前者一定会揪着他教育半时辰, 责他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后者则会以此嘲笑。大约过不了半日,整座静心峰便知道了。   慕容正要往里去,这才注意到屋内还站了个萧霖。对方朝他微微一笑,紧接着也便离去。   慕容:?   他吸了吸鼻子,不由蹙眉。   血味儿?   在沈星丛看来,这一系列事件总算是暂且解决。   偶尔能见得穆小柔与萧霖说话。少女破涕为笑,总算不再露出从前那泫然欲泣的面孔。   “啊、星丛哥哥!”   沈星丛远远经过,就听得穆小柔唤自己。   他停步望去,见其提着裙摆跑来。阳光落在脸庞,发髻随之蹦跳。   而萧霖立在原地,并未一同跟上,仅是望着这边。   “小柔。”沈星丛收回视线,看向眼前少女,“怎么了?”   穆小柔:“我来向你道谢。”   沈星丛:“道谢?”   穆小柔凑近几步,压低音量:“是星丛哥哥帮我说话了吧?萧霖现在总算又理我了。”   “我什么也没做。”沈星丛摇头,“我都说了,是他自己脾气古怪。”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穆小柔笑道。   沈星丛心中升起不妙:“那你现在对他……”   “那日听了星丛哥哥的话,我好生反省过了。”   穆小柔道,“或许我不该将妄想强加于人。那日萧霖好心救我,我就以为是命中注定,强迫他接受我的好意。这样是不对的。”   沈星丛没想到穆小柔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心中一动:“并非如此……”   “不必宽慰,我已经想开了。”穆小柔道,“萧霖无意于我,所以之前才退避三舍。想来,是要我自己注意去放弃。”   说到这里,她似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可我非但不解,还日复一日往他身边凑。烦我也是应当的。”   “可是,我并不曾后悔。”   话锋一转,穆小柔语气又开朗起来。   “若非遇见了萧霖,我也不会想到要来静心峰。遇见云琇师姐,慕容师兄,余飞师兄。还有你……星丛哥哥。”   对于穆小柔而言,或许是来静心峰以后,才第一次有了归宿感。   从前待在无常峰,总觉规矩颇多,束手束脚。同门子弟虽也待她很好。可唤她“师叔”,总觉在她面前过于毕恭毕敬。令她浑身不自在。   唯有沈可儿待她与平常人一般。可她也不知怎的,总会无缘无故惹沈可儿生气。于是她不敢太过放肆,只能顺着对方脾气。   倒是来了静心峰,大约是人少的缘故,同门之间不像无常峰那般泾渭分明。不会因为谁修为更高、或是谁辈分更高而有优待之处。   云琇师姐严厉,却颇为理性。对所有后辈一视同仁,耐心教导。   慕容二师兄少言寡语,虽接触不多。但偶尔带她,依然是细心指导。   余飞三师兄最为负责。当她是小师妹,事事关照。   还有沈星丛,是唯一比她晚入门又年长她一些的。   不同于无常峰弟子,对她过于谦卑;又或是因她修为进展过快,偶尔话中带刺。   她面对沈星丛,总觉不像面对同门,而更像是邻家哥哥。   明明她已金丹,对方还是筑基,却对她多有照料,温言细语。   云琇师姐唤沈星丛顽皮,她倒觉得是星丛哥哥活泼开朗,不拘小节。   沈星丛脸上发臊:“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因我想在走之前说出心里话。”穆小柔吐吐舌头,“免得总让星丛哥哥撞见我哭,以为我是受了委屈。”   沈星丛刚要点头,又忽地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你要走?”   突然听见这话,大约要比之前听说对方过来更为震惊。   穆小柔摆手解释:“不是马上。只是我来前就曾说过,想在八大峰各生活一段时日。毕竟各峰所擅门类不同,我想多长长见识。”   沈星丛愣了愣:“是这样吗。”   他还以为对方铁定是冲萧霖来的。   穆小柔不由红了脸:“总、总要找个好听说辞啊。”   闻言,沈星丛不觉失笑。   穆小柔跺脚:“我就知道会笑我。所以我才不想说的!”   “没有没有。”   沈星丛只是觉得挺可爱的。   看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正统修士,情窦初开都会做些傻事。   但当事人就不觉得可爱了,只觉得自己是被嘲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扭捏立在原地,飞快瞥了眼身后,终究再也待不住。   “那星丛哥哥,我先走了。”   穆小柔提着裙摆跑开。   沈星丛目送其离去,又望向远处萧霖。对方正好看过来,视线对上。   沈星丛不由觉得有些可惜。若非原著剧情,光看外表,这两人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之间的恋情,自古以来就为人津津乐道。   沈星丛走近过去:“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萧霖:“她说她要走。”   “喔,”沈星丛道,“她方才也与我说了。”   萧霖:“师兄这下可算安心?”   安心?   沈星丛方才竟未思及这点,听穆小柔突然说要走,倒有些舍不得。   不过从此倘若萧霖穆小柔再无牵连,那倒也算是……安心吧?   他犹豫点了下头。   这一插曲总算是过了。无论如何,两人没再像原著那般“一见钟情”。   很快就到了穆小柔离峰前几日。傍晚,穆小柔特地找来,递给沈星丛一香囊。   “星丛哥哥,这是我亲自做的。”穆小柔道,“我听云琇师姐说你打坐总是坐不住。里边装了药草,凝神静气。”   香囊外边绣了草叶,散发淡淡的熏香,令人心境平和。   “给云琇师姐绣的是花。你们是男子,带花不大合适。所以换了这个。”穆小柔怯怯问,“还喜欢吗。”   沈星丛没想到能收到礼物,十分开心:“喜欢,当然喜欢。”   他收下香囊,“有心了。”   穆小柔似是松了口气,笑道:“这数月以来多受各位照顾,这是应该的。”   聊了一会儿,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递于沈星丛。   “还有这个……是给萧霖的。星丛哥哥能帮我交给他么。若是由我去送,我怕他不收。”   香囊样式又有几分不同,其上图案既似花、又似草。极不显娘气,又多几分冷然肃穆,明显精致许多。   这大约体现出少女的小心思。   再说要放弃,心底深处萧霖与其他人还是不同的,不由自主就多花了些心思。只得时间慢慢来疗愈。   沈星丛心中叹息,接过:“我知道了。”   反正穆小柔马上就要离开,帮这最后一个忙也没什么吧。   穆小柔看上去颇为高兴,连连道谢。   晚上回房的时候,沈星丛去敲了萧霖的门。对方刚一打开,他就二话不说递去香囊。   萧霖一顿,视线下落。   沈星丛:“穆小柔送你的。”   “……难怪。”   萧霖道,“花纹精致,师兄却是手拙。怎会是师兄绣的。”   这种时候还要踩他一脚。   沈星丛:“我就是会绣也不会给你好吧!”   “劳烦师兄送来。”萧霖接过香囊,“还有事吗。”   沈星丛没想到萧霖这般爽快。原以为还会呛他几句。   不由怔了一下:“没事了。”   “师兄晚安。”   萧霖关上门。   眼看门在眼前合上,沈星丛摸摸鼻尖。   算了,反正东西也送到了。就这样吧。   萧霖回到房内,先是嗅了下香囊气味。认出是多种灵草混合,有助于灵气吐纳吸收。   没有毒。   他随手将其丢上桌。   沈星丛让他避开穆小柔的原因仍不太清楚。原以为是与灵根修复有关,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前期让他冷淡以对,结果又妇人之仁撤销约定。说明避与不避穆小柔并非重点。   而是穆小柔对他的“好感”。   沈星丛不希望这种“好感”发生。后来见这种倾向消失,便松了口。甚至此次专门送来香囊,估计是觉得穆小柔要走、已是威胁不大。   萧霖一直以为,旁人做事总有目的所在。   魔修屠他一家,是为修为;静心长老救他,是为功德。此前沈星丛多次在他身旁,也是为“天道”。   以一己之身,抵抗天道。   这点在萧霖看来有些可笑。其后结果也说不上是否成功。因为对方究竟妥协,答应自己修复灵根。   唯独这回他不理解。   既非为了天道,也非为了接近宗主亲传。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喜欢吧。”余飞感慨。   正在空地试剑,忽然听见这句,萧霖不由抬眼。   云琇呵斥:“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不是,小柔不是要走了吗。昨日她特地来找我,给我送了这个。”   余飞强调“特地”两个字重音,从腰间抽出香囊。   “定是我平日里对她多有关照,令她芳心暗许了。”   “说什么呢。”云琇黑线,“你明知小柔是为萧霖而来。”   余飞反驳:“那她在静心峰待了近半年,还不许她移情别恋?”   想想这个词不太对,又改口道,“还不许她认清真爱了?”   毕竟这段时间,萧霖对穆小柔的冷淡是有目共睹,连云琇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这不代表她认同余飞的痴心妄想,掀开衣摆:“若是送香囊就代表喜欢,难不成她也倾心于我?”   余飞定睛一看,赫然发现师姐腰间挂了一枚香囊。上边绣着花,要比他的草叶图案更加精致。   余飞嘟囔:“你可是女子,这不作数的。”   “慕容。”云琇冷静唤道。   慕容会意,朝余飞道:“我也收到了。挺香的,我给挂床头了。”   余飞震惊。   “更不用说小师弟了。”云琇朝萧霖道,“对吧,你一定也收到了。”   萧霖笑了笑,没有说话。   余飞捂头,崩溃下跪。   云琇拍肩:“若想有女子青睐,还是收一下你的性子吧。”   慕容看着眼前两人互动,收起剑,望向远处。   “说起来,星丛师弟和小柔师妹怎的还未到?”   是香囊。   沈星丛起迟了。今日计划试剑,正匆匆往空地赶去,却在途中踩到一软物,险些摔上一跤。   低头看去,见是香囊。   素兰花纹因沾了泥土,变得灰扑扑的。似被人狠狠揉捏过,已然变形。   他捡起来打量一番,认出是昨日穆小柔托他转交的。他明明交于了萧霖手上,怎会落在这里?   该不会……是萧霖扔的吧。   沈星丛不太确信。   虽萧霖向来不在意他人,也不至于专程跑这么远来扔吧?何况若不想要,昨日又何必收下。   他想不通。收起香囊,继续往空地赶去。   “沈星丛,你又迟到!”   人还未到,便远远听见云琇呵斥。   沈星丛落地,见除他以外人都来了。穆小柔瞧见他,唤了声星丛哥哥。   萧霖倒是一如往常,面色平静。   沈星丛虽有话想问,但眼下不是时候,只得憋回去。   试剑结束以后,师兄师姐往回走。因穆小柔即将离开静心峰,都纷纷上前搭话。   沈星丛没有跟上。见萧霖往另一方向走,唤住人。   “萧霖。”   他见人停下,开口。   “我有话问你。”   再谈话已是回到萧霖居所。   沈星丛先一步进屋,听得身后人询问:“师兄何事要问。”   沈星丛一言不发,掏出怀中香囊扔上桌。   萧霖瞧见,神色依然未变:“竟是在师兄那儿。”   “你不知道吗。”沈星丛手指过去,“这不是你亲自扔的?”   萧霖:“不是。”   沈星丛:“那怎会落在外边。”   “穆小柔今早来找我。”萧霖淡淡,“她拿走了。”   闻言,沈星丛一愣。   穆小柔拿走?明明是托他转交,怎又会自己拿回去?   他不解问:“她来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萧霖道,“我放她进来,她见香囊落在桶内,捡起来就走了。”   桶内?   沈星丛手颤巍巍指向角落:“……你该不会说的是那边那个桶吧?”   萧霖看过去,点头:“好像是。”   那TM是扔垃圾的!   沈星丛总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   大概他将香囊交予萧霖,萧霖转头就给扔了。恰好第二天穆小柔寻来,瞧见地上香囊,以为是萧霖随意丢弃,于是伤心捡走。   至于为何会落在草间,要么是穆小柔无意掉落,要么是泄愤扔了出去。   沈星丛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件事过后,穆小柔大抵不会再对萧霖生出任何妄想,彻底恩断义绝。   “你不该如此。”沈星丛道,“毕竟是临别礼物。就算不喜,至少收在盒子里。怎能随意丢弃。”   萧霖:“我没有不喜。”   沈星丛:“那你为何……”   “师兄倒是奇怪。”萧霖打断,“既说按我平常处事即可,为何又来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   沈星丛回过神。   他方才那番话,的确像是在管教萧霖。   明知一切“教育”对萧霖而言都毫无意义,又为何要这样做?   是为穆小柔感到不甘?还是说,只因近段时间与萧霖关系近了一些,所以自大起来,忽略了萧霖真身。   “……我、我忘了。”   他似乎没了底气。   萧霖见状抬手:“师兄既无他事,就请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沈星丛懵懵往外走。又忽地顿步。   等等。   他是不是被绕进去了?   话说他干嘛要想那么多?   他就是管教怎么了,就是指手画脚怎么了。   就凭他现在还是萧霖师兄,修为又比这货高!   沈星丛来了自信,又拐回来。收起桌上香囊塞给萧霖:“你得去向穆小柔道歉。”   萧霖微蹙眉:“不去。”   “人家亲手缝制的香囊。若当时不喜欢不收就是了,大不了我再还回去。偏偏收了又随意丢弃,你让人家怎么想?”   不待萧霖开口,沈星丛就接着往下。   因为他大抵知道萧霖回应,无非是:我管她怎么想这类。   毕竟事实而言,萧霖的确不大在乎他人看法。   “如今人家就要走了。不求你们和好,至少别让人家对静心峰留一个坏印象。”   室内静默许久。   “那么,”片刻后,萧霖问,“师兄这次又要拿什么做交换。”   沈星丛:“什么?”   萧霖笑:“师兄总不能让我白干事吧。”   沈星丛明白了。   这人想要血。简直是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估计是从前次尝到甜头了。   但这回他断不会答应。   不仅是此次错误不在他;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萧霖养成这种习惯。每当他要求做什么事就提出交易。   他答道:“没有交换。”   萧霖:“那我为何要听师兄的。”   沈星丛抱臂:“就凭我是你师兄。”   像是觉得这话可笑,萧霖扯了下嘴角。   沈星丛:“你就说去不去吧。”   萧霖:“不去。”   沈星丛:“去不去?”   萧霖:“不。”   好。   沈星丛左右张望。   萧霖看他动作:“师兄在找什么。”   沈星丛:“棍子。”   萧霖一听这话,言语顿住。半晌才道:“师兄要打我?”   沈星丛瞪他一眼:“怕没怕。”   “……只是有些吃惊。”   萧霖恢复平常表情,“原以为师兄没这个习惯了。”   他边说着解开衣领:“师兄要打哪里?”   沈星丛看他有恃无恐的态度就来气,伸手一指。   “去床边趴着。”   萧霖要解衣带的手在半空悬停,循手指方向望去。   接着听见下句。   “裤子脱了,屁股撅起来。懂?” 第35章 有意思吧   古装电视剧里经常能看见一个画面。   青天大老爷丢下令牌, 大喝:将其拖下去杖打三十大板!   又或是宫女太监犯错,被侍卫拖下去杖刑惩处。   “杖刑”。将人绑在一竖凳上,两边衙役拿着长棍敲打臀部。   沈星丛曾在无聊时思考过一个问题。古时刑法那么多, 为何偏偏“杖刑”最常见?   而后,他自顾自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屁股肉多。打起来疼,又不会伤筋动骨。躺个数十天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打屁股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大部分人顶多七八岁不知事的年纪被父母抓起来打过。再大一点儿, 估计也有自尊心了。   当听见沈星丛的话,萧霖很明显是沉默了。   沈星丛也再懒得啰嗦, 抓起人手臂就往榻前走。一把将人推上床榻。   萧霖一个趔趄跌去,膝盖着于榻上, 衣衫凌乱几分。   沈星丛:“你不是怕弄破了衣服?那就赶紧把裤子脱了。”   “……”萧霖侧回头, “师兄可是认真的?”   沈星丛:“怎么, 怕了?”   萧霖似笑非笑:“师兄近来兴趣倒是变得颇为古怪。”   “你觉得我在说着玩?”沈星丛作势去扒人裤子。   手刚扯上裤沿,就被一把捉住。   从前挨打,萧霖向来是半声不吭。就跟感知不到痛觉的人偶一般。这回却是反抗了。   沈星丛抬眼:“你若不想,就去给人家女孩儿道歉。”   萧霖注视他许久, 忽而道:“师兄是觉得我做错了?”   沈星丛:“你当然错了!”   “那么现在所为, ”萧霖问, “是要为穆小柔讨一个公道?”   沈星丛没有立即回应。   他的确是为穆小柔不甘,却也并非尽是这一理由。   萧霖这般言行。以小见大,实际就是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也因此, 原著里才对杀掉穆小柔毫无负罪感。   他人的“爱意”对萧霖而言就跟桶内“垃圾”一般,毫无价值。   一旦思及这点, 沈星丛就有些憋闷。   他理不清缘由。按理说他一开始便对萧霖不存在任何幻想。萧霖秉性, 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可这会儿再次意识到对方身为“魔种”的天性, 心口便是说不出的拥堵。   大约是萧霖平日“表现”太过正常。偶尔显出不通人情的一面, 才更叫人心情复杂。   ……会这么想,是因他不知从何时起对萧霖怀有期待?   “可能是因为,”   沈星丛说出了自己从未设想过的话。   “我也想要证明,预言并非一定都是真的。”   这是萧霖从前说过的。   当提及阻止对方修复灵根的理由,对方一句反问,让他彻底无言以对。   “对你而言,就真没有看重的人在?”   闻言,萧霖一时顿住。   屋室内陷入寂静。   沈星丛依然维持着半压住人的动作,后又意识到这姿势不太对劲,直起身子。   自己这是在说什么。明明最开始只是想“教育”一下这货,怎么越想越深了。   毫无意义。   原著中分明早给出答案。   不仅是穆小柔,就连云琇师姐、慕容师兄、余飞师兄甚至是师父。无论待其多好,日后都被这人面不改色地杀掉。   萧霖不会把任何一人放在心上,自己这几句话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现在他只想萧霖去道个歉而已。无论真心与否。   沈星丛正打算再拿“打屁股”这件事威胁,却见萧霖朝自己伸手:“给我吧。”   沈星丛:啊?   “香囊。”萧霖抬眼看来,“这一次,我就听师兄的。”   沈星丛不知萧霖为何忽然改变想法。但见状也便握住对方的手,顺势牵起。   走出屋门外。   沈星丛等萧霖关门,独自往外走了几步。   却见不远处树林一道偷偷摸摸的人影。   他小心靠近过去,竟见是慕容师兄。对方负手沉着一张脸在林间踱步。   不知在深思什么,对他接近毫无所觉。   “慕容……”   沈星丛刚发出两个字,对面就吓一跳似的倏地定住。   沈星丛奇道:“慕容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嗯。”   慕容双手合拢进衣袖,目光游移。   “我来寻萧霖。”   沈星丛:“萧霖在后边,师兄是有什么事?”   慕容张了张口,继而道:“忘了。”   慕容师兄向来如此。平时看着呆呆愣愣的,也因此不太爱说话。   沈星丛倒不奇怪,失笑:“那师兄再多想想。我现在有事要与萧霖去处理,待会儿再回。”   他正要告辞,却被唤住。   慕容不知为何面色异样,朝他走近几分。凑近他耳旁道:“星丛,我信你并非强人所难之徒。”   沈星丛:?   肩上压来一道重量,听得耳旁人低声。   “节制。”   落下这么一句,慕容像是放下心中大石,就这么走远了。   沈星丛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目送对方身影消失。   慕容师兄这又是看了什么话本吗。   不理解归不理解。   原本沈星丛很多时候都猜不透慕容师兄想法,并没往心里去。   其后与萧霖汇合,一同去寻穆小柔。   由于明日就要离峰,对方正在屋内收拾。   对于两人忽然来访,穆小柔显得十分吃惊。她瞧见萧霖仍有些瑟缩躲避的态度,而后听见对方道歉,更是瞪大了眼。   至少某种意义上而言,萧霖演技还是不错的。   穆小柔轻易就接受了道歉。她接过皱皱巴巴的香囊,指尖捏着,低垂下头:“其实我也有责任。担心你不接受就托人转交,太没有诚意了。”   沈星丛:“小柔……”   “要说半点儿不在意大概是撒谎。但这件事既能说清,我也总算能是放下了。”穆小柔手指揩过眼角。   “我明日就要离峰,你们会来送我吧?”   沈星丛:“当然。”   穆小柔终于笑了,又朝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道:“萧霖,你也要来喔。此后我们既是同门弟子,要好好相处才行。”   与穆小柔道别后,两人往回走去。   两侧树荫蔽日,在泥土地投下大片阴影。偶尔见得阳光斑驳,于树干映下星星光点。   沈星丛走得快一些。   在他看来这件事总算了结。虽一路坎坷意外频发,但也应当算是斩断两人道侣缘分。   只要日后穆小柔不再接近萧霖,结局总能避免像原著那般凄惨。   “师兄。”   他听身后人唤他,顿步回头。   萧霖立于荫蔽之下,只发丝略微浸染了日光。   “你方才问话,是如今也终于觉得预言可笑?”   “……”   沈星丛的确有刹那间的动摇。但很快认清现实,将那不切实际的“期待”抛之脑后。   他未直接回应:“那又怎样。”   萧霖:“师兄理解与我,我好生感激。”   这大约又是平日里用来“装乖”的技巧吧。   沈星丛扯了下嘴角,刚要回话,又听见下句。   “另外我想告诉师兄。”   萧霖弯眼道。   “至少现在而言,师兄对我是特殊的。”   白云散开,日光更盛。穿过重重交叠树叶,落于少年清俊秀气的眉眼。   许是阳光缘故,那黑瞳竟不似平日般深不见底。反倒折射着淡光。   沈星丛不由定住。   回去不久,沈星丛终于想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现在而言,他对萧霖是“特殊”的。   如果这并非平日里那卖弄装乖的说辞,而是真心,那大约只有一个可能。   萧霖需要他的血,又被生死契所困。二人绑定在一起,对彼此而言自然“特殊”。   许是景色渲染。方才听见他竟有几分触动,以为萧霖真把他当“师兄”看待。现在仔细酝酿,发觉还是想多了。   翌日去送穆小柔。与人来时一般,静心峰弟子都过来送行。   穆小柔下次要去的是柳明峰。对方迎接弟子还未到,便留在原地多说了些话。   云琇师姐握着穆小柔的手千叮万嘱,告知想来时尽可过来。若平日修炼有何疑问,也尽可询问。   穆小柔微笑着一一应好。   其后又纷纷与慕容师兄和余父师兄道别。   “多谢二位师兄照顾。”穆小柔深鞠一躬,“小柔日后定不敢忘。”   慕容含蓄一点头。余飞却是不舍,想要去拥抱一下。却被云琇一巴掌打回。   “男女有别,不得无礼。”云琇瞪视。   余飞委屈。   穆小柔去向萧霖道别,仍稍显扭捏:“那个,这段时日给你添麻烦了。都怪我一头热,一时没了分寸。”   萧霖礼貌却略显疏离:“日后再见。”   最后轮到沈星丛。穆小柔没说几句,就觉头顶刮来一阵风。柳明峰几名弟子御剑而来,拱手道:“前来迎接穆师叔。”   穆小柔一时有些慌,抓住沈星丛:“那个、星丛哥哥,你贴近些。我有话跟你说。”   是不想让旁人听见吗。   可凭在场人的耳力,就算压低了音量也没用啊。   虽心中疑惑,沈星丛仍是弯腰:“什么——”   话说一半,就觉脸颊有柔软贴来。   穆小柔竟然垫起脚尖,在他面上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星丛哥哥,一直是你在帮我吧。昨日亦是,谢谢你。”   当等沈星丛反应,少女已红着脸跑远。一边挥手笑道:“再见了,星丛哥哥!”   柳明峰弟子皆是瞠目结舌。而当事人却已唤来飞剑登上。他们来不及多问,连忙跟随这位名义上的“师叔”离开。   草丛因风掀起阵阵绿浪。沈星丛发丝被吹得凌乱,立在原地,已是浑身僵住。   直到后背被人重拍一掌。   “可以啊臭小子。”余飞羡慕嫉妒恨,“你什么时候跟小柔关系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看看沈星丛又看看一旁萧霖,嘀咕一句:“三角恋。”   云琇亦是震惊。可毕竟是穆小柔主动,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现在的年轻修士啊……”   最终,也只感叹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些话沈星丛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完全不懂穆小柔为何突然亲他,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虽然想不通理由。不过、不过……   沈星丛摸摸脸。   作为原著最喜欢的角色,有种被偶像亲近的感觉。心情不可谓不好。   而且,女孩子的嘴唇真软啊。   心情就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飘荡于半空中。   “师兄,口水。”   下一秒就被现实打碎。   沈星丛下意识抹了下嘴角,发现压根什么都没有。转身怒目而视:“胡说什么呢,我哪有那么猥琐!”   萧霖:“……”   他移开视线,“我看师兄嘴角要咧到耳根,还以为漏了呢。”   什么!?   沈星丛捧脸。   自己笑得有那么浮夸吗。   “星丛啊。”这时肩上压来重量,余飞语重心长。“你起先百般阻挠小柔过来,我还以为是你舍不得萧霖。竟是我误会了。”   慕容视线再次在二人身上流转,嘀咕一句:“酸了。”   “不是啊!”沈星丛绝不能让偶像与粉丝间的纯洁感情遭到玷污。   “她就是感激才亲我一下,又没有别的意思。”   “好啊。”余飞抱臂,“那怎么不亲我不亲慕容不亲萧霖,单单亲你?”   沈星丛想了想:“可能因为我最帅?”   余飞大呼“此贼子好不要脸”。   “行了,别说这么多了。”云琇皱眉,“小柔既已离开,今日修炼仍不得放松。都赶紧回去。”   众人往回走。   沈星丛余光瞅向萧霖,仍有些不放心。特意与前边人拉远距离,才凑过去道:“她肯定是因我帮你俩和好才想感激,绝没有别的意思。”   萧霖瞥他一眼:“师兄说这个做什么。”   沈星丛:“我这不是怕你误会嘛。”   毕竟之前人家叫他一声“星丛哥哥”,萧霖都古里古怪的。   那时他并没有猜透原因。又因兰谨先生突然闭关一事心中太乱,将其抛之脑后。   不过后来倒是猜出几分。   萧霖称他特殊,大抵还是因为“生死契”。若他太过看重别人,萧霖恐怕会觉得将被迫牵连麻烦之中,于己身不便。   “总之你放心吧。”沈星丛搭上他肩,“于我而言,你绝对也是最‘特殊’的。”   萧霖看一眼落于自己肩上手掌,微眯了下眼。   “师兄明白便好。”   这应算是说清了?   “那咱们赶紧去,离前边人好远了。”   沈星丛正要往前,手掌却被扯住。   “此外,”萧霖又道,“若是旁人主动,我并无所谓。”   沈星丛:啊?   他瞧见萧霖看来,对方嘴角勾着,眼却弯也未弯:“所以师兄亦无需向我解释。”   “无论是亲你、抱你,亦或是想与你双修。只要师兄不动心,皆是师兄自由。”   这、这话题跳得也太远了吧。   沈星丛目瞪口呆,懵点了下头。又忽然感觉不对:“你也不用延伸这么离谱吧!”   萧霖:“有何不妥?”   沈星丛指指点点:“就你这年纪,亲亲抱抱就算了。谈到双修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究竟在读什么杂书。”   萧霖注视他好一会儿,忽而转头叹了口气。   沈星丛:……   莫名感觉被鄙视了怎么办。   “总之,”沈星丛重振精神,“且先不谈你的想法。就算你无所谓,但若你想亲谁、抱谁、与谁结为道侣,我第一个不允。”   好容易救下穆小柔,他可不想再来第二个或是第三个“穆小柔”。   萧霖沉默良久,开口:“师兄好生霸道。”   沈星丛理直气壮:“我就是霸道怎么了。”   “……倒也是。”   萧霖微抬起头,眼底映着上方风景。   “从前师兄要结契约,也从未问过我的意见。”   “若是问了,”沈星丛道,“你一定会整出些幺蛾子。”   因为这等契约,依萧霖性子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而他当时十分决绝。已被逼至绝路,只有这条路可走。   萧霖一笑,并未对此回应。侧眼看来:“那么依师兄意思,是要我孤苦伶仃一辈子?”   沈星丛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此人对谁都拿不出真心,又何必去祸害旁人。   见其默认,萧霖靠近几分:“那想必师兄已做好心理准备,是要陪我孤苦一辈子?”   沈星丛并未思及太远。   穿来这个世界,寿命有多长,其后又是否会碰见心仪之人。   倘若真到了那时,光是他与魔种结下生死契这一点,就已没有资格对心仪之人许下承诺。   所以在初时听见萧霖那仿佛诅咒的呢喃,他才会不由自主生出恐惧。   【这是师兄自己定下的契约。】   因这一句。他莫名觉得,自己这一生将会再也身不由己。   可现在这会儿,沈星丛却没有那么害怕了。   许是这一年半来对于那庞大力量的彻底掌握;又或是意识到萧霖亦有“弱点”?   沈星丛不清楚确切理由,但他总算能对其做出回应。   没像当初结契那般无言以对,而是注视着萧霖双眸。   “好啊。”沈星丛低声道,“我陪你一辈子。”   闻言,萧霖眨了下眼。   这一举动令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不再那么可怕,反倒显出几分灵动。   嘴角轻微牵引,肌肉扯动。   沈星丛在对方那沉了淤泥的眼底,看见了自己影子。   “真有意思。”   耳旁仿佛听见这句。   沈星丛同样。   分明曾经是最反感彼此,这会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若是回到刚穿来那会儿,就是告诉他日后会发生这事儿,他也绝对不信。   原本这种承诺,只该出现在彼此相爱的人之间。现在看来却也不一定。   沈星丛也笑了。   “有意思吧?”   下章突入成年章了 第36章 受欢迎   许是因这“有意思”的承诺。即便在穆小柔离开后, 沈星丛也未像从前那般对萧霖退避三舍。   在外人看来,大约只有一个词能形容二人关系。   ——“兄友弟恭”。   只是,师弟没那么“恭谨”, 师兄也没那么“友好”。   比如,沈星丛口头答应云琇师姐修炼,转头却在屋内摸鱼。或是溜去其他峰“交流”。   兰谨先生虽是闭关去了,但因论道会一战, 他也交到一些道友。时常过去胡天侃地。   他一直以为瞒得挺好,直到被云琇师姐忍无可忍揪出来训斥。   他一脸懵逼, 去找萧霖对峙:“不对啊。有你帮我隐瞒,师姐不可能会怀疑。”   萧霖:“师姐说, 撒谎有亏功德修为。”   沈星丛挽袖子:小兔崽子, 这话谁说他都信。就你说不信好吧。   “没有下次了。”他道, “要是再敢给师姐打小报告,那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想出能威胁的话,干脆手一指:“总之, 没有下次了。”   瞧见沈星丛气势汹汹, 萧霖撇开视线:“但师兄曾说一直陪我。”   “我那是那个意思吗。”   沈星丛完全没被蛊惑, 强迫人转头看来,“我可没说要从早到晚都盯着你,你不腻我还没腻呢!”   “也是, ”   萧霖脸颊此时还带了些婴儿肥,肉被些微捏起, “师兄也只有宗主亲传看不腻了。”   沈星丛觉得这货就是故意戏弄他, 总爱说些酸人话。   “可把你给酸死了。”   他啧一声, 松开了人。   结果那之后, 云琇师姐盯他更紧。他只能硬着头皮在静室内打坐。   再看一旁萧霖,却是一脸云淡风轻。体内灵气流转,隐隐又要有所突破。   沈星丛心中不爽,特意挨近过去。   察觉旁边温度,萧霖往后退了一点儿。沈星丛跟上。萧霖再退一点儿,沈星丛再跟。   这一来二去,两人齐齐退去墙边。肩靠肩,膝并膝。   萧霖睁开眼:“师兄不热吗。”   沈星丛:“我能忍。放心吧师弟,就算再热,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他特意咬重这个“陪”字。   萧霖:“……”   然后再到了夜晚,沈星丛风尘仆仆去敲小师弟屋门。   对方打开门后,见他抱着一床棉被,沉默良久。   “师兄这又是做什么。”   沈星丛笑得开朗:“来陪你啊。”   眼前门直接就要关上。   但沈星丛动作更快,一跨步就挤了进去。   与当初搬来静心峰时相比,屋内并没有增添更多装饰。除了榻上床铺,便像是没人住似的,光秃秃的。   “这可不行啊师弟。”沈星丛一把将棉被扔上床榻,负手环顾屋内。   “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至少该摆些花花草草,于心情有益。”   萧霖关上门:“师兄又非第一次来。”   “是啊。可我以后住这儿,还是希望环境舒心些。”   萧霖一顿:“师兄要搬过来住?”   “无聊了就过来串门呗。”沈星丛坐上榻,“谁让我答应了要陪你。”   “我保证,你以后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所谓以毒攻毒。萧霖既爱酸他,那他就恶心到此人无话可说。   他故作整理床铺,想等身后人出言刺他,却听见下句。   “师兄若不介意,我倒是无所谓。”   沈星丛一顿,转回头。   “只有一张床榻。”   萧霖恢复平常表情,抬手,“师兄若不嫌挤,请便。”   大概这就叫骑虎难下。   夜色渐深,沈星丛拉着棉被半天没睡着,盯着屋顶天花板。   这剧情发展不对啊。按照预想,萧霖这会儿不该是被他恶心的呛他出去吗。   从此以后也不再管他修炼与否,省得让他成天关在静室。   记得穿来当初他也曾寸步不离缠着萧霖。虽不明显,但他看得出对方眼皮底下藏着不耐。偶尔会讽他几句,嫌他跟得太紧。   现在怎么就忍了?   床榻虽宽敞。但年龄由个位变十位以后,沈星丛便从不曾和旁人同床共枕,这会儿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到这地步,也不知究竟是在整人还是在整自己。   他侧头望向身旁。萧霖背对着他靠墙,也不知睡着没有。   他盯人看了一会儿,气声询问:“你睡了吗。”   没得到回应。   他又凑近一些:“萧霖?”   依然无人应声。   呼吸平稳,血液流速也趋于安定。光从这些来看,是已陷入熟睡的征兆。   “别装睡了。知道你没睡着,再不吭声,我就把你扔地上。”   “……”   像是在对牛弹琴。   沈星丛也不懂自己在做啥。许是想证明萧霖没睡,只是跟他一样在较劲?   这场战斗,就是谁先妥协谁输。   沈星丛略微撑起身子。   屋内虽没亮灯,但有月光自窗槛透进,算不得太暗。   因此也能依稀瞧见身旁人侧颜。   少年长大了些,侧面弧度更加立体。鼻梁高挺,睫毛又密又长。黑色长发散落于枕间,衬得肤色愈白。   沈星丛有时候会想,自己与萧霖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   既非初时那般彼此防备,也不同于刚结契那会儿恐惧忌惮。   所以……   他现在真是只把萧霖当“师弟”看待?   再看向身前人。   这段时间对方身高也长得飞快,原本还只到他肩头,这会儿已快抵眉间。大约再过不久就能与他平齐,甚至超过他。   而等萧霖成年,屠杀师门的剧情也快近了。   沈星丛摇头。   不,不会的。   既有他在,至今为止又做了那么多努力,一定不会像原著剧情那般发展。   绝对不会。   像是在说与自己听。沈星丛随手给萧霖掖了下被角,睡回原位,被子蒙头。   天边阴云拂过,掩去微弱月光。屋内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榻上,里侧那人掀开眼皮。夜色之中瞳色更暗,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些微抬手,手指扣住被沿。   翌日拂晓,沈星丛爬起来就要抱被子走。   萧霖刚穿上外袍,抬眼询问:“师兄这就要走?”   沈星丛打着哈哈:“本来我就说偶尔过来串门。”   萧霖:“不如把被子留下?”   沈星丛棉被抱得愈紧:“这、这就不必了。占你地方。”   “已是同床共枕一夜。”萧霖道,“我怎会嫌师兄占地方。”   沈星丛:“……”   脸皮厚这一点,他第一次甘拜下风。   既恶心不到对方,沈星丛也不想再膈应自己,推门就要走。   刚一打开,却见慕容师兄立在门外。手悬着,大约是想敲门。   这场景似曾相识。   对方半张着口,大约是想唤萧霖。此时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   “慕容师兄好。”沈星丛先一步发话,让开位,“是来找萧霖的?请进。”   慕容师兄没动,视线一直黏在他手中棉被之上。   沈星丛面不改色:“喔,近日天气渐冷。我过来借床被子。”   慕容又看萧霖。   萧霖:“师兄实在怕冷,所以昨日与我同榻。”   沈星丛:“……”   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天白日,世风日下。”   慕容摇头喃喃,甩袖离开。   沈星丛立在原地,一脸懵逼。   萧霖问他:“慕容师兄是来做什么的。”   沈星丛:“不知啊。”   说来从前也有过类似情形。   总觉从那以后,慕容总会嘀咕一些他听不懂的词。   沈星丛不解:“大、大约又是看了什么话本?”   话本之事暂且不提。   至少大多数时候,慕容师兄还是正常的。   而沈星丛也没空去研究话本,成天被逼在静室修炼。   对于修士而言,修炼沉闷枯燥,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动作。   一年与这七年,似乎仅是弹指之间。   时光飞逝。   这一日,沈星丛依然坐在静室内打坐。   或者准确而言,是在打瞌睡。   忽然门外有人闯进。沈星丛一个激灵,立马脊背打直,佯装认真。   “别装了。”   余飞踱步走近坐下,“是我。”   沈星丛:“我正在入定,请问何事?”   余飞:“云琇师姐还在论道会。”   沈星丛这才蔫下去。   余飞失笑:“你说你既这般厌恶修炼,何不去论道会透透风?”   “不去。”   沈星丛嘟囔,“自小师弟成年以后,同门目光皆在他身上。咱们就是做陪衬的。去了也无趣。”   自小师弟一天天长高,五官愈加立体分明。虽依旧漂亮,却再也瞧不出女相。   当其第一次登上论道会,众人皆是惊艳不已,引得万千女修坠入情网。   “只听说静心峰最小的弟子天赋过人。且近些年渐入佳境,差一步就突破元婴。没想到脸也生得这般好看。”   “是啊,明明前些年见还是一个小孩儿模样。当时虽然也是清秀,但远远不抵现在魅力。咱们静心峰的单身女弟子怕是要激动惨了。”   原著中因有穆小柔在,名草有主,女修们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暗自倾心。但这会儿萧霖单身,便再毫无限制。   如今萧霖已连续三次登上论道会,同门修士却跟看不厌似的,礼物越送越多。   起先沈星丛还被那小山高的灵丹符箓吓一大跳,其后就麻木了。   “说来,”沈星丛忽然想起,“这回又有多少人送礼?”   余飞扳着指头数:“一、二、十、一百……”   沈星丛晕了:“行了,不必数了。”   收到灵丹符箓自然是好,可为全峰所用。但这也意味着他们静心峰必须回礼。   峰内库存不足,只得出门开采。   “又得去秘境。”   沈星丛一想起这个就头秃。   灵渊洲内灵气甚足,资源颇丰。虽已被历来修真人士瓜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隐秘而难以踏足的地域。一般仅有金丹期及以上弟子才被允许进入。   如今眨眼过去七年,沈星丛对外伪装也成了元婴初期。   而这之后,突破便是难上加难了。   原先刚破金丹,第一次出门沈星丛还觉得兴奋。但去过几次就兴致全无了。   所谓的秘境实际就是一深不可测的密林,永远笼着薄雾,暗无天日。哪怕白日进去,也需得提灯才能看清。   视线受阻,泥土泥泞,时不时还得防范毒虫或是凶兽袭击。再加之不能太过深入,往往转上几天都一无所获。   去这么个破地方露宿,自然比不上在门内待着自在。与其去秘境,他倒宁愿在静室里闭关修炼,吸收吐纳永远无法纳入己身的灵气。   没兴致归没兴致。但沈星丛尚且记得自己需做苦力,起身:“东西现在在哪儿?”   出去静室抵达空地,沈星丛发现慕容师兄也在。大约是和余飞一起回来的。   而那些灵草丹药数量远超想象,几乎掩盖了整片空地。简直一年比一年夸张。   饶是沈星丛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些心里打颤。   联想方才一路坎坷,余飞痛心疾首:“想当初我登台首秀,都没有这么多女修送礼。”   慕容:“准确而言,是一个也没有。”   余飞瞪视过去。   慕容观棋不语真君子。   余飞又问沈星丛:“星丛师弟,你说……”   沈星丛见状:“余飞师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余飞感动,来不及说话,又听见下句。   “要我说,我登台当日也无人送礼。足以见得同门审美不大众。”   余飞:“……”   沈星丛见余飞默默退远,赶紧去追:“余飞师兄,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余飞:“你别过来!”   两人胡闹这阵,上方有人影御剑行来。   沈星丛头顶刮开风,吹乱了额前发丝。他不由停步,抬头看去。   一边是云琇,另一边则是萧霖。   后者正如原著中描写一般,俊美之姿如玉树临风,翩翩公子长身而立。   云琇虽也长得不差,但立于其旁,只觉一切风头都被抢了过去。   沈星丛每每看见,都不得不感慨于原著作者的偏心。   此时落地,恰好白袍灌风,更衬得潇洒自如。   他见萧霖抬眼。鼻梁高挺,目似朗星。   沈星丛不禁觉得,这一举一动,也难怪会吸引那么多女修青睐。   可一旦想及因为这货缘故得去秘境,又觉得面目可憎起来。   萧霖见沈星丛瞪他,询问:“师兄何事?”   “没什么。”沈星丛扭开头,“大约是这么多宝贝太刺眼了,眼睛酸。”   云琇瞧见这一地东西亦是叹息:“去年还没用完,今年竟又来了。萧霖,你下一年就别登台了。”   萧霖:“是。”   云琇再看沈星丛:“修炼情况如何?”   沈星丛摇头晃脑:“返璞归真,颇有感悟。”   云琇:“既如此,下次就由你……”   沈星丛赶紧补充:“又忽觉灵气堵塞,怕是遇见瓶颈。”   云琇柳眉微蹙:“自从七年前登台一次,其后总是找各种理由不去。你既羡慕你小师弟,怎不晓得多表现?”   他那是不想吗。他那是不敢啊!   但沈星丛没法说出真实理由,只得尬笑。   “也罢,先收拾吧。”   云琇倒没在这点上多追究下去。   “其后你们四人商讨,约定去秘境的时间。”   将灵丹符箓迁回库房,沈星丛关门上锁。   回头一看,见萧霖竟还在一旁,不由道:“你可以先回去。”   萧霖微微一笑:“我等师兄。”   沈星丛收好钥匙过去:“有话要说?”   萧霖:“想与师兄多待一会儿而已,不行?”   若沈星丛是女子,又不知其真实面目,怕是已要被对方这近似撒娇的语气迷得神魂颠倒。   这么些年过去,不仅是修为见涨,连语气拿捏也丝毫看不出破绽了。   他走近身旁:“走吧。”   大概萧霖灵根修复已近乎完好,近来对方给上一滴血,也足以让他撑上近半月。而不知是何缘故,两人依然保持着一月一交换的频次。   沈星丛搭上萧霖手腕,探知对方体内:“仍未突破元婴?”   这速度要比原著慢多了。   哪怕是他有意拖延时间,也不至于这般缓慢。   “许是灵根仍然有损。”萧霖低声,“若是师兄心急,不若提高频次?”   沈星丛没什么可急的。他巴不得萧霖修为一直卡在这儿提不上去。   只是他担心对方有所隐瞒。   比如,分明境界已经提升,却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作出伪装。   ……   可除非修为远超过他,否则不可能察知不到。   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吗?   沈星丛收手:“你每次都趁机可劲儿宰我,不可能再多了。”   萧霖笑。   “再者说,因为你这小子,害得我又要多去几次秘境。可得多保重身体,哪有那么多血给你。”   沈星丛想想就头疼。   萧霖:“师兄若不想去,便可不去。”   “可能吗,那可是大师姐的命令!”沈星丛捂脑袋,“何况又不能放你自己一人,师父他们会担心。”   “……”萧霖问,“那师兄呢。”   沈星丛一顿,抬眼看去。   萧霖:“师兄近来不再说担心于我的话。是因威胁消除了?”   沈星丛无言。   确实。   回头想想,自穿来之初,他只会在有所防范时紧跟萧霖。   那会儿找的理由无非是关心关怀之类。   而自从穆小柔那一事件过后,便再也没有什么不确定因素。   原著里边,萧霖踏错的第一步,便是手刃了原主——当意识到“杀人”算不得什么,心态就完全扭曲了。   但现在不同。   至少现在萧霖还未“杀”过人,也未产生“杀人”的动机。   “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沈星丛轻咳一声,“我也不是……完全不担心。”   毕竟相处这么久,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只是要承认这点,令他有些难堪。   似是要甩掉这份不自在,他转移话题。   “总之尽早做准备吧。这次秘境就由我跟你去,我会跟师姐说的。”   这样会方便一些,至少不用再处处小心伪装实力。   “是吗。”萧霖道,“师兄总算是兑现承诺了。”   沈星丛一顿。   承诺?   “师兄忘了?”萧霖看来,“此前分明说过要带我一同出门。”   说、说过吗。   沈星丛完全记不得了。   萧霖并未继续这一话题,又道:“不过,仅我与师兄两人,怕是有些不安。”   沈星丛:“不安?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嘛。”   “恰因如此。”萧霖手抵下巴,“师兄总会被卷入危难之中,我是有些怕……”   “若非师父不同意单独出行,我就一个人去了。”沈星丛哼声,“何况这次是因你而起,你必须得去。”   萧霖:“若是师兄恳求……”   恳求你个头。   眼见到了分叉口,沈星丛径自转身。   “我明日就同云琇师姐说去,生米煮成熟饭。”   他路走半途,却被唤住。   “师兄。”   他回头看去,见萧霖依然立在原地,弯着眼。   “不修炼也罢,但还是多读些功课。”   沈星丛:……   “要你管!”   他怒气冲冲离开。   隔天。   为尽快“生米煮成熟饭”,沈星丛一大早就找到云琇师姐,希望得到应允。   他以为这事儿很简单。毕竟自己是元婴初期,萧霖又及金丹。师姐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不放心才对,结果却被拒绝。   云琇:“秘境我会安排旁人去。”   沈星丛:“是出了什么事?”   “师父有事吩咐。”云琇眉间微蹙,“似乎……是关于兰谨先生。”   沈星丛怔住。   距离兰瑾先生闭关已过去七年之久。对方常居云屿常年无人出入,只有他偶尔会去清扫。免得对方出来住不了人。   这会儿突然听见这句,下意识以为是兰瑾出了什么事。   毕竟七年前闭关时,兰瑾与静心长老的谈话就颇令人在意。   “先生他——”   话来不及问出就被云琇打断。   “不必惊慌。若真出了什么事,大家应都已赶往云屿去了。师父或许只是有事商谈。”   闻言,沈星丛冷静一些。   说来也是。若是真出事故,必不可能找他相谈,而是会去寻其余长老。何况云琇师姐似乎也不知详情,他追问也没用。   因此拱手:“多谢师姐告知,我这就去找师父。”   沈星丛匆匆往外赶去。   “给。”   炼丹炉房外,余飞将丹药与符箓递去,手撑门边:“你是第一次来跟我讨要这些,是要做什么准备。”   萧霖道谢接过:“师兄要带我去秘境。”   余飞:“就你们两个?”   萧霖:“是。”   “倒……也行吧。”   虽说近来沈星丛与萧霖修为见涨。但作为他俩师兄,余飞还是有些担心。   “可不准深入涉险。尤其是星丛,一看见猎物就往里冲,你可得提醒他点儿。”   待萧霖离开不久,慕容也过来找人。听余飞说萧霖方才过来,不由抬眼。   “他也寻我来了。说是想换一把灵器。”   余飞挑眉:“可真是全副武装。看来这次只有星丛带他,他很担忧啊。”   慕容:“是吗。”   余飞叉腰:“那当然了。你想想从前你我或师姐同去,他哪里会特意准备这些?”   “不是因为不上心?”   听见这句反问,余飞张了张口。却答不出反驳的话。   “看来这次他蛮期待的,挺好。”   慕容继续低头捣鼓药鼎,疑惑,“这东西怎么点不着火?”   余飞回神,忙去阻止:“你别给我乱整坏了!”   萧霖离去不久,就在外边撞见沈星丛。模样行色匆匆。他正要出声,对方却已先一步瞧见他,疾步跑来。   “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沈星丛气喘吁吁:“方才我去找云琇师姐,她说师父有事吩咐,所以此次我怕是不能一同去了。”   萧霖闻言一顿。   沈星丛:“你本就怕我惹事端,这下开心了吧?”   开心?   萧霖拿着东西的手垂下几分,笑道:“确实。”   话是这么说。亲耳听见承认还是有些刺耳。   沈星丛气哼哼道:“不与你聊了,我找师父去。”   他正要转身,手臂却被拉住。   下一秒,只觉手里塞进来什么东西。低眼一瞧,见是一布袋。   沈星丛:?   萧霖:“垃圾,师兄帮忙扔了吧。”   沈星丛拉开布袋,见里边尽是些上好的灵丹符箓。皱眉:“这些都还没用,你怎么就给扔了。”   话说半天却无人接话,抬眼一看,见那人竟不知何时走远了。   沈星丛:???   这是受欢迎后尾巴翘上天了吗。   刚贴错了,结尾补了剧情 第37章 压下   由于心里记挂着兰谨先生, 沈星丛没有去追。暂且收下布袋便赶往主屋。   一路踏过石路抵达,本想径自推门。到底还记得些礼数,转推为敲。   “师父, 听师姐说你找我。”   话落下没一会儿,屋门便从里侧开了。   沈星丛进去,见静心长老正坐于长椅上。   他开门见山:“是兰谨先生出了事?”   “不急。”静心长老手一抬,便有椅子移去沈星丛身后, “先坐。”   看来是有话要聊了。   沈星丛依言坐下,视线依然黏在静心长老身上。   静心长老抚须:“兰谨闭关七年有余。他偶尔出定, 便会用灵牌与我联络。”   这话沈星丛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先生情况如何?成功突破了吗。”   静心长老摇头。   竟然闭关这么久都没有长进。   沈星丛从前听说兰谨是天之骄子,天赋出众。只因途中出了事修为才停滞不前, 思及萧霖, 他不由问:“难不成……先生是灵根受损?”   静心长老颇有些意外:“你怎会如此想?”   沈星丛:“此前与先生遭遇魔修, 猜到几分。”   “原来如此。”静心长老感叹,“难怪他待你不同。”   “灵根受损是一故,却也不全是。逍遥门资源丰富,这么多年过去, 我们也尽力为兰谨治疗过。但无法突破仍有其他因由。”   沈星丛心下一紧:“我能做些什么吗。”   静心长老:“此次寻你过来正为此事。”   “距离上次联络已快一年。此前我允他闭关便有约定, 若是超过一年没有联系, 就会从外强行突破。”   寻常修士闭关,一年半载不与外界联系都是常有的。比如逍遥门宗主,这闭关都十余年了, 也无人过多担忧。   但兰谨不同。身体缘故,本就不适合独自闭关待太久。   “我找你过来, 正是想你这段时间去兰谨闭关处候着。若见异常, 也能及时联络。”   事关兰谨安危, 沈星丛自然要应。   可还未答话, 又听得静心长老道:“这非吩咐,而是寻求你的意见。如若不愿,当可拒绝。”   这能有什么不愿意。   沈星丛道:“兰谨先生待我极好,我对先生亦是敬重万分。无论要等多久,我愿前去云屿为先生守护。”   静心长老见沈星丛真心实意,轻微颔首。   “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沈星丛起身走去,从师父手中接过灵牌与一张符箓。   灵牌作联络使用。若是发现异常,静心长老这边会及时赶到。   符箓则是破山门。若见情况紧急,沈星丛可先一步进去救助。   交代完这些,静心长老道:“兰谨情况特殊……倘若出事,不可让旁人知晓。”   “师父放心。”沈星丛道,“我定不会让先生出事。”   他拱手准备退下,却又被唤住。   “等等、”   沈星丛回首,却见静心长老欲言又止。   平时总是抚须淡笑、云淡风轻的老者竟微蹙着眉,似是有难言之隐。   沈星丛问:“师父还有何事吩咐?”   “……无事。”静心长老叹息,“兰谨就拜托你了。”   几日后,沈星丛收拾简单行李前往云屿。   这是兰谨先生所在居所。记得八年前他刚入内门,平时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块儿。   由于常年无人居住,林间草木更盛,杂草丛生。沈星丛小心翼翼绕过,准备抽时间处理一下。   他偶尔虽会过来打扫堂屋,却不至于连植被都一同修剪。   兰谨闭关的地方距离堂屋不远,是一处山脉下的洞穴。外边下了复杂结界,若是有人靠近,里边人便会立即察觉。   沈星丛没有靠太近,而是在结界边缘远远观望一会儿。   洞穴附近极静,见不着小动物。只偶尔听得风吹过,树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洞口石壁封死,彻底阻断了内外去路。   光这么看,完全想象不出里边有人。   师父说是察觉异常就立马联络。但石壁如此厚重,就算里边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注意得到。   沈星丛闭上眼,一抹暗光自指尖钻出。连成丝线往洞穴探去。绕过复杂结界缺口,穿墙而入。   穴内极深、极暗。   暗光不知寻了多久才终于触到底,继而转弯。   然后——   沈星丛倏地睁眼,指尖光亮消失。低眼看去,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好冷。   沈星丛方才将五感放于其上,想去探查里边情况。但当抵达某一处地方,立马被冻得清醒。   温度之低,仿佛利鞭抽打,下一秒就要割开肌肤。   若是旁人探去神知,恐怕半晌都缓不过神,甚至灵脉受损。   兰谨先生闭关的地方怎会这般寒冷。   难不成,已经出事了?   一身雪白皮毛的飞翼白虎在林间飞窜。速度快到几乎肉眼看不清踪影。下一秒却被灵索套住脖颈,身躯在半空一滞。接着重重摔下。   “萧霖,好样的!”   余飞乘胜追击,又唤出天罗地网将灵兽套住。   飞翼白虎嘶吼着挣扎,却是被越套越紧。最后连嘴巴也张不开,只能憋屈地发出呜咽。   余飞剑尖挑了一下灵兽皮毛:“这玩意儿的皮毛和牙齿都很有用,既能锻器又能炼药。就是速度太快。我一个人恐怕还没法这么快搞定。”   秘境树根虬结,树木高大。加之常年薄雾笼罩,能见度极低。修士进来向来束手束脚。还不好攻击范围太大,惹怒了其余凶兽,引来群攻。   余飞一边唠叨着,一边收下皮毛利齿塞入空间戒指。直到起身,也没听见一句回应。   当转头看去,见萧霖手搭在剑端望着另一侧,不知在看什么。   “你怎么也跟你慕容师兄一样变成个闷葫芦了。”余飞抱怨,“我跟你说话呢。”   萧霖回神,转回头轻笑:“收集应该足够了。”   “是啊,出来半月倒也算收获颇丰。”余飞道,“要再深入,我一个人也不敢带你进去。这次就先回吧。”   萧霖点头,转身朝外去。   余飞跟上,随手搭上萧霖肩膀:“我算知道你为何总是心不在焉了,是在忧心?”   萧霖不着声色避开接触:“忧心什么。”   “当然是忧心兰谨先生了。”余飞叹息,“说来也是。自我入门起还是第一回 见先生闭关,这闭关也就罢了,一闭还闭这么久。”   忧心兰谨?   心中不由浮现一种荒诞感。   萧霖:“余飞师兄说得不错,的确是我太过挂念。”   “我就说吧。”   余飞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最知心最称职的师兄,得意洋洋。   “星丛已去候着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等回门以后,咱们可去云屿瞧瞧情况。   因秘境能见度极低,哪怕这点儿距离站着。余飞也看不太清萧霖表情。   他只知道对方侧对着自己,黑色长发隐于薄雾之中,低声回应。   “……是。我会去瞧瞧的。”   在云屿这边候着,可以说是自由,亦可说是枯燥。   每日醒来,先去周边清扫,修剪草木。继而泼水浇灌,肥沃泥土。   如今既以辟谷,便不用一日三餐。但对沈星丛而言,三餐不仅为饱腹,更是乐趣。因此依然会给自己做点儿东西吃。   然后更多时候,则是在闭关门外候着。   没有师父看管,没有师姐啰嗦,亦没有小师弟斗嘴。无人可以说话。   偶尔头顶有修士御剑飞过,来带些许人气。   因不知里边何时会出事,沈星丛不敢离太远。生怕自己明明守在这里,却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也不知兰谨先生怎么样了。   盘腿坐于结界外,沈星丛轻叹一口气。   如今所见,与半月来之前倒没太大分别。结界没有任何波动,里处也未传出任何动静。   他后来又尝试几次探去神知,但每每都被冻出来。   这不是错觉。   不知是何缘故,里边温度要远低于外界。   回想起来,兰谨先生无论何时都里三层外三层裹着,似乎极其怕冷。都说闭关要选一个与灵根属性相近的地方。   先生又并非水灵根或冰灵根,怎会来如此阴寒之地?   沈星丛想不通。   【何人在外。】   脑内忽然听见传音。他不由一愣,以为自己听错。   而那一句过后,便再无声响。   他手摁住额间,尝试传讯回去:【兰谨先生?】   脑内传音并非直接听见声音,更近似于文字交流。将信息直接浮现脑海。   所以他听不出兰谨音色,更不知对方是何语气,有何异样。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讯息来自何人。因他能辨得兰谨灵气。   少顷,又有回应传来。   【……星丛?】   沈星丛心下激动,一下子站起。   【兰谨先生,你感觉怎么样了?现在还好吗】   为免打扰里边人修炼,他之前不敢贸然搭话。这会儿听对方主动,才一口气抒发心中所想。   【一年未有联络,静心长老与我们都很担心。特意吩咐我过来守候先生。先生如今情况如何,何时能够出关?】   然而一连串话过去,对面再次陷入沉默。   沈星丛看了眼指尖,要再次探出神知。却听见下句。   【……回去。】   沈星丛一顿,手中亮光消失。   【先生,我不会打扰你闭关,也不会擅闯。静心长老只是为以防万一,才叫我守……】   【若不想惹我生气,立即回去!】   哪怕听不见声音,也能察觉情绪波动。   沈星丛不敢再刺激,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传讯就断了,再也感知不到兰谨存在。   有风拂过,地面草丛摇曳。掩住结界痕迹。方才对话像是错觉。   沈星丛一个人伫在原地,有些发愣。   兰谨先生叫他回去?   他与静心长老分明只是出于担心,也仅仅是守在门外而已,为何要如此激动。   他感到不解,再次望向前方石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不想违背兰谨意愿,又实在担心。就这么听话离开,要是真出了事呢?   他犹豫一会儿,从怀中掏出灵牌联系师父,告知方才发生一切。   静心长老沉吟:“兰谨联络你了?”   沈星丛:“是。”   “他既要你离开。”静心长老反问,“你准备如何?”   没成想问题抛了回来。   “师父,”沈星丛迟疑,“兰瑾先生如此排斥,究竟是何缘由?”   静心长老没有回话。   仍不便说么。   沈星丛眉间蹙紧。   究竟是遵从兰瑾意愿,还是自己想法。   大约是会暴露从前秘密,所以对方不愿让他留下。可若真危及性命,又有什么秘密比生命还来得重要?   此时,耳边又传来师父声音。   “你若拿不定主意……就留在那儿吧。”   这不是命令,亦非请求,而是静心长老出于私心的意愿。   沈星丛听后,五指捏紧灵牌:“……我知道。”   “事关先生安危,哪怕有违他想法,我也会这么做。”   夜色已深。   往常这时候沈星丛已暂时回堂屋去了,却因方才的小插曲多待了一会儿。   灵牌联络断开,他正打算离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他扯了下耳朵,巨响更甚。鼓动耳膜。   他回过头。   声音自闭关方向传来,连带着岩壁震荡,外侧有石屑抖下,散落地面。   当从秘境赶回门派,已经很晚了。   余飞本想第二日再去找师父汇报,却听萧霖道:“方才御剑回来主屋亮光,师父想来还没歇息。余飞师兄既已疲乏,就由我去禀报吧。”   余飞震惊:“小师弟你是铁打的吗。我修为比你高都灵力耗尽,你竟还动得了?”   萧霖笑:“汇报也不需消耗灵力。”   余飞觉得自己连小师弟都比不上,有些丢面。可他实在走不动道。联想一会儿去找师父铁定处处规矩,便更不想动。因此摆手:“那就交于你了。”   二人分开。   萧霖去到主屋外边,听得里侧传来人声,没有立即打扰。   直到片刻停顿,里边人询问:“萧霖回来了?”   萧霖拱手:“是,我前来汇报。”   屋门立即开启。他走进去,见静心长老刚放下灵牌。   “此去秘境如何?”   萧霖:“收获颇丰。”   他简单说明几句。   静心长老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又听灵牌传来振动。   他看一眼,吩咐萧霖:“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萧霖目光投向灵牌:“可是师兄联络?”   静心长老一顿,不由看来。   “我亦担忧兰瑾先生。”萧霖拱手,“若有我能出力,定在所不辞。”   在一连串震动之后,洞穴又安静下来。好似方才动静只是错觉。   可沈星丛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在他再次联络静心长老时,异响仍未停止。   但切断灵牌以后,便戛然而止了。   “……兰瑾先生?”   沈星丛注视着黑黝黝的洞口,低声喃喃。   方才静心长老说会马上赶来,让他暂且原地待命。看是否还有其余动静。   于是沈星丛依然守在洞口。   他踏入结界之内,按理说里边人应会有感知。这会儿却没半点反应。   靠近石壁,出入口被堵得密不透风。碎石滚落在草丛间。他探手覆上岩壁,石体坚硬无比。   “嘭!”   闷响自内壁传来,鼓动蔓延至沈星丛掌心。连带着他心脏跳动。不安在胸腔内弥漫。   是里侧岩壁坍塌,亦或是不明生物袭击?   可这里是在逍遥门境内,又会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时间已过去好一会儿,静心长老却还未赶来。沈星丛也不敢再用灵牌联络,怕耽搁对方。   指尖泛起光亮,他再次探出神知。   若里边兰瑾先生清醒,恐怕会有所察觉。但眼下已顾及不了太多。当务之急,是确认兰瑾先生是否安全。   岩壁内尽是黝黑的,透不进半分光亮。探查过好几次,沈星丛已几乎确认兰瑾所在。就是在位于洞穴伸出的极寒之地。   偶尔有水滴落,大约是钟乳石凝成的水珠。   这回相比之前,似乎又有所不同。   沈星丛眉间皱紧。   听得见呼吸声。   不,准确而言是喘息声。貌似极其痛苦。   伴随着呜咽,仿佛在竭力忍耐什么。   兰瑾先生受伤了?   沈星丛一愣,脑中闪过画面。   难不成是山体崩塌,兰瑾先生躲避不及时,被压于巨石之下。而且听方才震动,或许现在也仍有石块掉落。   若是如此,恐怕不是傻站着等师父赶来的时候。必须尽快救出兰瑾先生!   沈星丛心中尚且记挂对方所言,让他离开。   但只犹豫一瞬,便将静心长老此前赠予符箓贴于石门上。   退后几步,半空划线:“破!”   符纸上的文字往里沉去,立即有裂缝崩开,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而去。   原本厚实坚固的岩壁便纷纷往下落去,露出其后黑黢黢的甬道。   震响极其细微,应不会牵连里侧。但为以防万一,沈星丛还是匆匆赶了进去。   一路皆有碎石掉落,看上去方才震动影响不小。而当穿过这一狭长甬道后,前方豁然开朗。   第一感觉是极寒。   冰冷刺骨的万年冰霜铺开,似是嵌了月光石,岩壁表面散发微弱光亮。   接着一片白色。地下是冰,岩壁是霜。但因光线过暗,并不显得刺眼。   这宛若艺术品一般的岩洞,不知遭受何种重击,四下皆是窟窿。   墙壁坑坑洼洼,地面也尽是残垣。头顶钟乳石断掉半截,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摔落。   在这一片狼藉之中立有一高台。   兰瑾先生大约本是在那里入定。而此时高台之上空无一人。   震动似乎是停歇了,四下安静之后,那喘息声听得愈加清楚。   进到这里,沈星丛才意识到那声音有些不同寻常。   虽是极为痛苦,但又不仅像是受伤。反倒显出几分暧昧。   按捺心中怪异,他环顾四周,在高台后方瞧见一衣角。   “兰瑾先生!”   沈星丛立马奔去。   一人影倒在高台之后,身子蜷缩。宽大外袍披于身上,拢住了整个人。   果然受伤了?   沈星丛连忙蹲下想要探查,手刚触碰外袍,手掌就被捉住。   素白细长的手腕从里侧探出,指尖勾住他的五指。   当皮肤接触,沈星丛不禁颤了一下。   好烫。   相比这异常寒冷的洞窟内,兰瑾身上实在烫得吓人。   像是触碰开水炉子,他下意识就要收回手。   却被紧紧扣住。   身下人些微撑起身子,肩上外袍滑落。裸/露肩头与精致的锁骨。   沈星丛这才发觉兰瑾半身赤/裸,仅披了外衣。   黑发散落,略微遮挡貌若好女的容貌。脸色透着不自然的红。眼瞳没有焦距。   像是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人。   “……”   张开嘴貌似想说些什么。但先一步发出的音节却是一句呻/吟。   沈星丛怔住:“……兰瑾先生?”   兰瑾依然看着他。   沈星丛已经不确定此人是否是兰瑾,又或是与兰瑾长相一致的另一人。   他瞧见对方愈加撑坐起一些,外袍已滑落股间。瞧着他,露出不似平常般过于艳丽的笑容。   “星……丛?”   下一秒,沈星丛双臂被攀上。哪怕是隔了一层衣物,炙热依然灼烧着皮肤。   一股大力袭来,将他一同压下。   就是说昨天发文半小时后,发现少贴了1k字剧情orz   昨晚补了,觉得剧情衔接不上的可以去瞅瞅 第38章 师兄不明白?   “听说逍遥门今次新入门一名少年, 小小年纪就已破金丹。被逍遥门宗主收为亲传,实在令人羡艳。”   “哎!天赋此物乃可遇不可求。就算同是求得仙缘,师从不同, 日后境遇仍不尽相同。你我恐怕元婴期就会陨落,而对那名少年而言,这才只是个开始。”   “不仅如此,那少年生得好看。初露头角就引无数修士魂牵梦萦。”   “喔?那与当今天道宗宗主相比, 谁更英俊?”   “不一样。”修士莞尔,“一是英俊;而那少年则是过于精致俊俏了。就连我, 当日瞥得一眼,便至今铭记于心。”   “你这么说我真是越发好奇了。那人唤何名?”   “兰谨。”   “三大修真世家之一, 兰家最小的少爷。”   依稀梦见从前, 兰谨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木质天花板。周身被棉被裹着, 身体不再如之前那般滚烫。终于恢复平静。   他尚未回神,甚至分不清如今何时。就听身旁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   “兰谨先生,你醒了?”   语气分明激动,却因怕吓到他似的, 刻意压低音量。   兰谨目光投去, 见床前站了一人。正放下手中盛药瓷碗。   鼻间闻见淡淡的苦香, 那人靠近床头,探手伸来:“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   瞧见那宽大掌心, 兰谨瞳孔骤缩,往后避了避。   沈星丛手悬停半空, 继而收回:“先生, 如果现在起得来, 要不要喝药?”   药是静心长老开的方子。为免兰谨忽然醒来, 他一直在熬。凉了就再换一碗。   兰谨看着他,手臂撑床,似乎想坐起来。   沈星丛正要帮忙,却被拒绝:“不必,我自己来。”   沈星丛只好再次收回手,转而去拿汤药。汤药苦涩,液体近乎呈黑。此时冒着热气,往上升起袅袅白烟。   指尖刚要触及碗勺,又听身旁声音。   “我之前,对你做了什么?”   闻言,沈星丛一顿。   转头看去,见床上人已是脊背佝偻,五指死死扣着棉被。   “没有。”沈星丛回道,“先生大约是太过难受,很快失去意识了。然后师父赶来,与我一同送先生回来。”   兰谨没有回话。   沈星丛见状:“先生还是先喝药。”   他要端碗过去。刚靠近人嘴边,却被制止。   对方抓着他的手臂,依然垂首。   “不可能,此次症状绝非能轻易缓解。如若无人相助……”   说到这里,兰谨声音微颤,五指愈紧。   如若无人相助,他怕是要以最可笑难堪的姿态死去。   被情/欲控制时的记忆已稍显模糊。他只觉得身体滚烫,急切想要发泄这股不适。以至于失去理智。   最后仅记得的,是在他体内即将着火时有人靠近。   皮肤相触,光是这点都让他感觉舒适不少。于是依着本能想要更加深入。   在那之后……   更多细节他已不甚清楚。但他到底记得说话人的面孔。   是沈星丛。   若是他真在神志不清时对沈星丛下手,那他——   “先生。”   脑内一片混乱间,他听见答话。   沈星丛向来是咋咋呼呼的。而此时像是为了安抚他,语速极缓,语气沉静。   “你什么都没做。我找到你后,你的确是失去意识了。”   兰谨终于看过去。   闭关七年,岁月在修士脸上并留不下太多痕迹。但相较之前,总觉沈星丛眼神沉郁许多。   不会像从前一样,瞧见他就眼睛一亮,摇着看不见的尾巴跑来。   对于修士而言性子太过顽劣。他也仅是哭笑不得,将其当作晚辈看待。   然而此时却是第一次觉得沈星丛“长大”。   对方近乎强硬将汤勺递来嘴边。   温热传递而来。兰谨下意识张口,药汁立即灌入口中。并不很烫。浓烈的苦涩刺激味蕾,倒让他冷静些许。   “星丛,”他干哑着嗓子道,“若我真对你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一定要同我说。我……”   “我会尽力负责。”   沈星丛听在耳里,继续喂药:“我说过了,先生只是晕倒了。如若不信,待会儿我让师父过来解释。”   兰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汤勺堵住。他喉结微动,往下咽去药汁。   其后在无话,屋子里只听得见汤勺碰撞瓷碗的声响。桌边点了熏香,有舒缓身心之用。   一碗药很快喝尽,沈星丛又扶人躺下。   “先生还需休息,我去唤师父。”   兰谨望着眼前人,没作声。直到其转身欲走,才脱口道:“你就没有想问我的?”   沈星丛顿步,看向兰谨。   “……此事毕竟将你也牵连进来。”兰谨低声,“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就问罢。”   沈星丛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先生可还记得八年前魔修入侵?”   兰谨一愣。   “我从前一直以为先生温柔心善,甚至面对魔修也会不忍。”沈星丛笑了笑,“但那日决绝斩杀魔修,着实将我吓一大跳。”   兰谨沉默片刻:“那是你第一日看见死人。”   他同样记得。   忽被卷入灵域,那遇见魔修明显知道他的过去。三番五次刺激,他忍无可忍才杀了人。回头一瞧,就见沈星丛面色难看,抱着树似乎要吐。   兰谨:“可是对我失望了?”   沈星丛摇头:“我只是有些意外……总觉相比旁人,又更多了解先生几分。但我同样也明白,先生并不愿提及往事。”   “所以先生过去我不会多问。”他道,“昨日之事我也绝不向第二人提及。”   “先生只是闭关时不小心走火入魔,晕倒罢了。”   合上屋门。   沈星丛正准备将碗勺拿回庖厨,转头却撞见一道人影。   对方立在门旁也不知待了多久,表情藏于阴影之中。见他出来,轻瞥来一眼。   “萧霖?”沈星丛怔住,“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怎么毫无察觉。   萧霖并未回答这一问题:“师兄已照顾他一天一夜。”   “也、也不算照顾。”   毕竟之前兰谨没醒。他只能在旁边候着,什么事也干不了。   “人既然醒了,师兄也该放心了。”   萧霖看向沈星丛。   “那么此前发生之事,师兄总有心思与我说了?”   沈星丛装傻:“什么事?”   萧霖抬手:“师兄若不想提,那就去先生面前谈?”   沈星丛这才注意到两人站的位置很容易被听见谈话。尽管兰谨目前虚弱,耳力不如从前。但他仍有些担心,连忙拉过萧霖:“你跟我过来。”   此时已经日落,静心峰笼罩在夜色之中。偶尔听得蝉鸣聒噪。   两人往前行了一段。直到确认这周边没人,沈星丛才放开人。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他道,“你同师父赶来时我也才进去一会儿,一进去就瞧见兰谨先生晕倒在地。你还想问什么?”   萧霖:“从接到师兄联络,再到我们赶过去,足足经过了三炷香时间。”   他笑道,“师兄这期间就什么都没做?”   沈星丛:“……”   时间空余的确有些长。   当时兰谨先生不太正常。他神识探知,才察觉对方气息紊乱、气血攻心。已完全是在凭本能行动。   即使沟通也无用,放着不管更是危险。所以他只能使用灵力帮其疏导。   过程十分艰难。哪怕他是合体期,当等兰谨平静,灵力都已快见底。   若是兰谨清醒,定会察觉他修为不同寻常。可事态紧急,当时他也顾及不了太多。   其后不久师父便与萧霖一同来了。   师父问他,为免修为暴露,他便撒了谎。而面对萧霖,虽无需隐藏实力,但兰谨状况实在不适合对他人提及。   他隐去具体:“当时先生情况危及,所以我帮其用灵力疏导。”   “既如此。”萧霖道,“为何他要说对师兄负责?”   “那是先生误会。”沈星丛急道,“你、你别多想。先生真只是走火入魔了。”   萧霖似是听见笑话,哈了一声。   沈星丛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萧霖接近。   当距离逼近,沈星丛才意识到这小孩儿不知何时竟比他还要高了。   原先还需俯头。到这会儿,竟要微微仰起下巴。因感受到压迫感,他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夜色中,萧霖眼眸弯起:“师兄以为我会在乎别人?”   “不管那人是走火入魔,亦或是欲/火焚身。又与我何干。”   砰。   沈星丛退无可退了,因脊背已抵上树干。树木粗糙,透过衣料传递而来。   手中瓷碗掉落,落入松软土壤中。碗底尚且残留药汁,沿光滑内壁缓缓淌出,浸入土壤。此时却无人顾及。   “我是在乎师兄。”   萧霖嘴角勾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是否忘了从前约定?”   屋外又有人进来。   兰谨以为是沈星丛,正要撑身坐起,却见进来的是云琇。   对方见他醒来,十分惊喜。立马快步过来:“先生,你醒了。身体如何?”   兰谨见其身后未跟其他人,问:“星丛呢。”   “星丛?”云琇疑惑,“我过来时没瞧见他,先生找他有事?”   兰谨无言片刻,摇摇头。   云琇:“方才师父与我说感知到先生气息,让我过来瞧瞧情况。没想到先生果真醒了。我这就去通知师父。”   见其离开,兰谨重新躺回床上,闭眼假寐。   不多时静心长老便来了。见兰谨依然在睡,并未出声打扰。走近床边,想要探查其身体情况。   手刚一伸出还未触碰,就听身前人人开口:“是长老派星丛来的?”   静心长老一顿,收回手:“兰谨。”   兰谨睁眼:“我闭关前就已说过,这是我自己选择。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怨别人。星丛可是你的弟子,你怎能派他过来。”   静心长老并未回话。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若是你死了,宗主出来我该如何交代?”   兰谨:“生死有命。既是修士,何需介怀。”   静心长老:“你还年轻。”   听见这话,兰谨不由扯了下嘴角。   “……年轻。”他道,“恐怕也只有长老能说得这话了。”   静心长老:“……”   静心得到仙缘时已年过半百。在凡人界,早已是儿孙满堂的年龄。   但他依旧毫不犹豫断绝了凡世羁绊,孑然一身前往灵渊洲——这一只存在于传说中、仙者所在的盛世。   而后他发现,“仙者”并非传闻中那般遥不可及。他们亦有七情六欲,亦会生育子女。   离第一位“仙者”出现已不知过去多久。现如今的灵渊洲已是世家云集,仙门众立。   或者对他们有更恰当的称呼——“修士”。   静心因机缘进了逍遥门。原以为自己天赋还算上乘,但等进了内门,才发现彻底泯然众人。   于是他愈加刻苦。百年过去,从前止于筑基的同门已经仙逝,而他也终于突破金丹,正式在修者行列挂上名。   一日,逍遥门内极为热闹。   平常大家皆是清苦,除却修炼便是照顾灵田、豢养灵兽,而那一日,门内却像是过节一般喧哗。   是宗主接来了两名亲传。   静心平时少言寡语,向来不爱凑热闹。但大约是被那日气氛感染,竟也去看了。   然后,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那名少年身影。   年龄不过十五六岁,是生得惊艳过人。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年气的意气风发,叫人移不开视线。   静心本以为,自己不过一介别峰弟子,年龄又大,怕是一辈子也不会与这位亲传有交集。   却不想一日被叫出。面前站的,正是当日那位鹤立鸡群的美貌少年。   “这位是静心,已入门多年。虽天赋比不过你,但为人刻苦踏实,常爱钻研。你近些日就同他一起研习吧。”   静心万万没想到,万千弟子中竟会挑中自己陪这名少年。   少年并不傲气,朝他一笑。刹那间,只觉万千春水都融化在这笑颜之中。   静心心中一动,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真好,你这般年轻。”   这一直是他心中记挂之事。相较寻常修者,他入门实在太晚。   这名少年年纪轻轻又天赋过人,其后必然大有所为。他实在羡慕。   只顾想着这点,却未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没头没脑。当等反应,气氛已然有些尴尬。   静心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少年轻笑,“因你是羡慕我。”   语气带了一丝少年人特有的自得,却并不惹人反感。   “兰谨。”身旁师父皱眉。   “静心师兄。”兰谨拱手,“师父总数落我理论不牢。而师兄最擅于此,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静心连忙同样拱手。   打过招呼以后,日后二人关系便熟络了起来。   兰谨虽出身世家,却与静心印象中那种官宦子弟不太一样。性子温和,时常爱笑。但又不会过于安静,让他向来平淡的修炼生活增添许多乐趣。   如他所想。由于天赋出众,再加之牢记了理论,兰谨修为很快便超过了他。年纪轻轻便破了元婴。   有人询问他是否不甘。他只是摇头。   人各有命。兰谨在他眼中,是迟早能名扬灵渊洲的修士。若能在其成长过程中给予一些助力,于他而言也是有意义的。   但其后不久,兰谨便不再来了。   又过不久,便传来兰谨失踪的消息。   约定?   沈星丛不明白这句话意思。   是说许久之前,那句“一直陪你”的约定?   虽然当时他是真情实感说的,但后来便逐渐变成一句恶心对方的玩笑话。   为什么突然提这点。   “我,”沈星丛犹豫道,“我在这里,没走。”   萧霖伸手探来,手背轻贴上他脸颊。动作轻柔。   “师兄是在装傻?你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语气很轻,但总觉有些冷。   同样冷的还有温度。   因体温偏低,沈星丛只觉是一条冷血动物缠了上来,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偏头想要避开。下一秒,脸上力度陡然加大。   下巴传来疼痛。   他避无可避,不得不望向身前人。   那人挟住他的下巴。五指修长,指节分明。   “我说过,我不在乎其他人对师兄做什么。亲吻、拥抱,或是双修。任凭师兄意愿。”   “但我决不允许有人在我之上。师兄不明白么。”   萧霖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漆黑瞳孔浸染夜色,如同沉了一道化不开的淤泥。   “你对那人,究竟作何感想?” 第39章 无趣   天上挂了圆月, 清辉落地。   沈星丛背抵树干,却觉看不清身前人脸庞。   是怒,是笑, 亦或是面无表情。   他只是觉得有些冷。以及下巴有点儿疼。不由探手覆上。   “……兰谨先生待我甚好,”   他抓住身前人手腕,“教我,护我, 不藏半点私心。我敬如长辈。”   类似质问萧霖不止问过一次。沈星丛从前回应都略带玩笑性质,这回却觉哪里不太一样。   是因为萧霖长大了?   就连腕部骨骼也粗上一些, 不肖似少年时期的羸弱。   他想要拽下:“先松开,我有些疼了。”   然而萧霖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答复, 五指愈紧。沈星丛只觉下巴都要被卸下来, 不由嘶了一声。   “那人与我, 谁在之上?”   又听见这句问话。   沈星丛无法给出答案。   兰谨于他是恩重如山的长辈,而萧霖……   对于萧霖的感想,无法一句描述。   从前他不喜,惧怕;但如今过去这么久, 他或许真已将萧霖当作师弟看待。   在旁人面前装乖, 对他却是嘴毒。   原著萧霖早已在这时暗中杀了不少人, 是个衣冠禽兽;而现在,萧霖究竟什么也没做。   是魔种演技,亦或是伪装?   不知从何时起, 沈星丛甚至连这点也不再怀疑了。   他只想待在师门,与师父、云琇师姐、两位师兄、以及萧霖一起平淡度日。   平淡就好。   没有听见答复。   萧霖望着身前人。对方却像是要躲避他, 视线落在另一处。   他心中忽然生出无趣, 松开了手。   “师兄还要替先生熬药。”   萧霖低头, 目光投向落地的瓷碗, 眼帘微掩眸中暗光。   “就不打扰师兄了。”   沈星丛下巴仍然酸痛。见其要走,忽地心下一跳。竟下意识反手抓住人。   萧霖停步,侧头回望。五官在夜色中愈显立体。   “我……”沈星丛张了张口。   未能说出更多,便听林间传来脚步声。有人影钻出。   当在黑暗中撞见两人,余飞吓一大跳:“你们俩搁这儿做什么?”   沈星丛尴尬缩回手:“啊、没事,就聊聊天。”   “现在可不是偷懒的时候。”余飞走来拉沈星丛,“听说先生醒了,师父去看过了。现在正找你呢。”   他前脚刚从秘境回来,后脚就听说兰谨先生出了事。   师父既不让告知别峰此事,更不告诉他详细,只让他开些调理经络的药类。一直忙忙慌慌的。   沈星丛被拉着走远,临行前侧头看一眼,见萧霖依然立在原地。   树影之下,表情不甚清晰。只觉人影模糊,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暗色之中。   “师父找我做什么?”   路上,沈星丛问余飞。   余飞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星丛迟疑:“那针对先生状况,师父有说些什么?”   “两人似乎在屋里聊了一会儿,其后师父就出来了。”余飞想了想,“既无其他吩咐,想来先生应该不打紧。”   一路聊着,很快抵达主屋。余飞敲响门:“师父,我领星丛来了。”   门无风自动。静心长老声音自里屋传来:“辛苦,你先回去罢。”   “这还不让我待了。”   余飞嘀咕一句,拍拍沈星丛肩膀,走了。   屋内摆设并无太大区别。   静心长老日常繁忙,沈星丛很少会被叫来单独训话。上回被郑重其事唤来,还是兰谨先生出事之前。   眼前场景有些熟悉,沈星丛心中升起不安:“师父,你找我是……”   静心长老依然令他先坐,沉吟片刻后道:“你已知兰谨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沈星丛依然继续此前说辞:“是因走火入魔……”   静心长老打断:“兰谨灵脉俱损,身体早已不适合修炼。但若只是强行突破还不至于会变成那样。现无旁人,你就实话实说。”   沈星丛这才意识到,师父一开始就没相信他的话。大约事关兰谨隐私,那时才未直接戳破。   他沉默几秒:“师父是早知那日之事,才派我去守先生吗。”   静心长老:“……”   静心长老:“不错。”   沈星丛低声:“难怪。”   难怪当时兰谨知道他在外边会那么生气。   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被旁人瞧见那副失去理智的模样。   “此事乃我自作主张。”静心长老道,“若无人及时纾解,恐危及兰谨性命。只能出此下策。”   兰谨身体常留病根,除宗主以外已无法靠传输灵力纾解。哪怕是他也束手无策。一年年过去,只能眼睁睁看兰谨“情发”,独自一人锁于洞中,生生忍过。   尤其这次还去闭关。一旦突破失败,“情发”只会愈加折磨,稍有不慎便危及性命。   唯有找人“双修”可缓。   他别无选择。   沈星丛无言以对。   他亦知如此,所以也没法埋怨师父。那日若非他是合体期,恐怕要么被兰谨拖下,要么眼睁睁看着对方因不堪情/欲了结性命。   可师父不知,所以依然以为他与兰谨之间发生了不可说的秘事。   兰谨先生亦然。   无论他再多解释,都会以为是他欲盖弥彰,对他始终心怀愧疚。   沈星丛已不知该作何解释。   “此事既将你卷进来,我想有必要告知你因由。”静心长老见他不作声,叹息一声,“我已得到兰谨同意。”   “而等兰谨寿终,此事就再无人可知了。”   “寿终?”沈星丛闻言一愣。   静心长老:“兰谨已无法突破,余下寿元不足一年。”   若是依兰谨笑言,便是“寿终正寝”。   今日天气甚好,兰谨坐在树下研读卷宗,忽听脚边有物落下。低头一看,见是青果。   兰谨:?   虽心中疑惑,但他也未注意,收回视线继续研读卷宗。   “砰砰。”   然后又是接二连三几道声响。   再看脚边,这回不止一个,已是连续落下三四枚青果。   兰谨终于抬头,忽然上方有黑影冒出,倒吊着朝他“哇”一声。   他吓一跳,瞳孔骤缩。   过后才看清黑影容貌,竟是周昊天。那日与他一同入门的亲传。   周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无趣。膝盖依然勾着树枝,衣摆下落,身子一晃一晃的。   “你怎么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兰谨摇头:“我确是被吓着了。”   “你那叫被吓着吗?”周昊天瞪大眼。   兰谨拾起卷宗:“你看,页角捏皱了。”   周昊天不禁无语,干脆落地就近坐去兰谨身边。   “大少爷的想法我真不懂。”   他随手捡起果子袖口擦几下,递给兰谨,“吃吧,我从柳明峰顺来的。超级甜。”   兰谨犹豫接过。见身旁人已拿起另一枚果子。这回洗也没洗,径自就往嘴里送。咬得咔咔作响。   兰谨:“你不洗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周昊天口齿不清咽下果肉,又道,“何况你我既是修士,这点儿脏东西早没影响了。”   兰谨端详果子片刻,还是施了去污咒。才咬下一口。   周昊天捂腹大笑:“你也太夸张了。”   兰谨顿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没事,你吃吧。”周昊天手撑下巴看他,“爱干净挺好。”   若说兰谨是貌若好女的长相,周昊天便是俊朗帅气。一笑便有虎牙,十分讨女子喜欢。   而周昊天显然也很喜欢女子。兰谨成天瞧见此人与别峰弟子同行,不知说些什么,就将那些漂亮女弟子逗得咯咯直笑。   兰谨问:“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个?”   周昊天奇道:“不止我一个,还该有几个?”   “我的意思是……”兰谨不知该如何形容对方与其他女修的关系。   若说是道侣,数量为免太多。   他便也不提了,摇头:“没什么。”   他虽与周昊天师从同一人,但仅是泛泛之交。   他专心修炼研读卷宗,偶尔去静心那里探讨;周昊天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心思似乎放在别处。   偏偏头脑聪明,授课上听得一句便能举一反三。因此修炼进度竟也不输于他。   兰谨自小被夸天才,这会儿遇见周昊天,才知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对方貌似不喜表现,每每有比试或是亮相,都将他推于台前。   兰谨不知为何对方送来果子就不走了。他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其搭话。不由道:“你还有何事?”   周昊天:“这就赶我走?你这是白吃我果子啊。”   兰谨:“我要研读卷宗。”   “一起。”周昊天凑近过来,“你若有不懂,亦可问我。”   兰谨蹙眉。   这卷宗已是师父授课之外的内容。周昊天再聪明,也不会懂没学过的东西。是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但他亦非强硬赶人走的性子,便不再多言,低头专注。   然而出乎意料,每当他读到晦涩难懂之处,周昊天就会出言点醒。   兰谨想通之后,发现对方所言十分正确。不由讶异:“你曾读过?”   周昊天:“非也。”   兰谨:“那为何……”   “修炼功法总有相通之处,读多了就会知其规律。而且最重要的是,”周昊天点点太阳穴,“我聪明。”   兰谨:“……”   兰谨:“你与女修也是这般谈话?”   如此自恋之人,他还是第一回 见。   周昊天大笑:“你又并非女修。”   兰谨因长相缘故,不少男修面对他总会没来由的紧张。他虽理解,却也实在不耐烦。   这会儿听见这话,只觉对方自恋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正想着,又忽觉旁人凑近,手臂横来。   “但你若希望我将你看作‘女子’,也不是不可。”   周昊天本就俊朗。   此时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更觉迷人。   兰谨被扣在手臂与树干之间。他望着身前人,几乎能感知到彼此鼻息。   散落地面的果子随风翻滚几圈,陷入土壤。   二人衣袍因灌风鼓起。从后方看去,竟像是在拥吻。   “!”   身形更为高大的男子忽地呜咽一声,捂住腹部往侧旁倒去。   兰瑾神情自若起身:“风大了,我进屋里。”   说完看也不看地上那人,径自离开。   “喂!”周昊天急忙跟上,“我就开个玩笑,钻心咒也太狠了!”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消失。   自这日以后,不知是何缘故,周昊天总有事没事寻来。称作共同修炼共同进步,实际却总是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   兰瑾起先因礼貌还会回应几句,后来不厌其烦,干脆噤声不答了。   于是就只听得周昊天一人在那儿叨叨。   “柳明峰的青果……”   “茱萸峰的梅酒……”   “无常峰的板栗烧鸡……”   破金丹以后便可辟谷,无需吃食。但也仅是身体不需要。   这不意味着不会嘴馋。   兰瑾忍无可忍,终于睁眼:“你怎总聊些吃食!”   周昊天弯眼笑:“终于理我了?”   兰瑾:“……”   他正要再度闭眼,又听身旁人道,“这可是各峰最好吃的东西,你常年关在峰内定是不知。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兰瑾无言片刻:“你此前尽去别峰串门,难不成就是为吃东西?”   “自然。”周昊天道,“修者漫漫一生,若是无美食相伴,那该多无趣啊。”   兰瑾:“那你怎么现在不去了?”   “问得好。”   周昊天忽然凑近,眼巴巴盯他。   “美食一人享受也是无趣,不若你陪我?”   周昊天本来眼睛就大,这会儿自下而上目不转睛,倒令兰瑾想起从前养于家中的小狗。   每当讨骨头时,就会摇晃着尾巴围他脚边转。   兰瑾略一犹豫,道:“我对吃食毫无兴趣。”   周昊天又开始念叨:“柳明峰的青果,茱萸峰的梅酒,无常峰的栗子烧鸡……”   话没说完,就听得屋内咕一声。   兰瑾脸色微红。   周昊天倒未戳破,高兴揽他肩膀:“走吧,咱们明日就去。”   兰瑾到底是跟去了。   那日青果味道的确不错,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他与别峰交集并不多。由周昊天领着,瞧见对方一路姐姐妹妹的叫过去。好像就没有这人不认识的。   落座石桌前,玉盏呈上,一名女修帮忙掺到梅酒。   兰瑾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我自己来。”   “不必。”女修躲开,咯咯直笑,“昊天师弟终于将你带来,我可得好好款待。”   兰瑾一愣:“将我带来?”   “你可不知,大家都想与你多讲话。可你成日闭于峰内,我们也没法擅自去宗主云屿打扰。”   兰瑾的确不太清楚。   “她们都夸你长相好。”对面周昊天笑道,“虽是在与我聊天,心思却全在你身上。”   女修美目略一瞪去:“就你多话。”   兰瑾为掩饰尴尬,咽下梅酒。   “欸等等——”   女修连忙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兰瑾已将一杯尽数咽下。的确味道不错,甘甜爽口。   他有些奇怪为何两人皆是一脸震惊,接着下一秒,忽觉脑袋发晕。眼前出现重影。   周昊天貌似站起朝他说了些什么。那声音忽大忽小,他听不清楚。   脑子像是扣了一口锅在上边,嗡嗡作响。既看不清,也听不见。   “嘭!”   一声巨响。   断线一般,他直直往前倒去。   再醒来已不知何时,当他睁眼,映入眼帘熟悉的天花板。只觉头痛欲裂。   嘴边递来清水。他这才察觉自己已是口干舌燥,张口饮下。   “你喝的也太急了。”   听见声音,兰瑾不由咳嗽,抬眼望去。   站在身边的应是周昊天,可他又有些不太确信。   因这人……脸实在有些肿。完全掩盖了昔日俊朗。   周昊天甚至连声音都有些翁里翁气:“师父惩罚我带你出去,又没看管好你,害你晕倒。说要给我惩处。”   他嘶了一声,摸上脸庞,“说我顶着这脸就不会到处惹事了。”   兰瑾失言。   周昊天:“那酒度数高,你此前没喝过。一下子喝急了当然会出事儿。醒了就好。”   兰瑾拉过棉被盖头。   “你这还生气了?”周昊天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见你成天待在峰内憋闷,想带你去吃些好的,谁叫你一言不发就全喝下去。”   被子在抖。   周昊天以为自己语气太凶,手探过去:“喂……”   还未扯开,就听得暗笑。   然后仿佛再也忍耐不住,笑得整个人蜷缩一团。   周昊天一顿,接着猛掀开棉被:“我的脸有这么好笑吗!”   兰瑾侧躺床上,既是头痛,又是肚子痛。见周昊天凑近过来。一看人脸,他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周昊天崩溃:“别笑了!”   这对向来自恋的他是不能忍的。   兰瑾终于忍住。   因是与平日反差过大。陡一看见,才觉难以忍受。   他撑身坐起,指尖触碰周昊天脸庞:“还痛吗。”   “还成。”   对于修者而言,这等皮外伤压根算不得什么。就是丑。   周昊天见兰瑾第一次主动接近。因对方饮了酒,此时眼尾微红,容貌较之平常愈加艳丽。   他心下一动:“你给我吹吹就不痛了。”   脱口以后才觉这话不太正常。刚想找补,却见兰瑾已靠近过来,捧着他的脸轻呼一口气。   脸颊有风拂过,带着些许梅香。他明明尚未饮酒,此时却也被带出一丝醉熏。   兰瑾做出以后才有些不好意思。   吹吹有什么用。他既是修者,应用术法治伤。   刚想动手却被抓住。   “师父说要我记得教训,不许疗伤。”   周昊天道,“你吹过以后,好像是没那么疼了。”   兰瑾:“唔、嗯。”   两人静望彼此。   片刻,不约而同转开头。   周昊天同手同脚往外走:“我、我再去给你打水。”   兰瑾钻进被中:“好、好的。多谢。”   待门合上,两人绷紧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一人背抵着门,手覆上方被吹过的脸颊;另一人攥紧棉被,半个头都缩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梅酒果真醉人。   后来,兰瑾与周昊天关系愈近。就连宗主也发现二人不同寻常,不由打趣。兰瑾自不会承认,只是偷看周昊天的次数多了一些。   他原以为,此人只是个有些小聪明、又爱拈花惹草之徒。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周昊天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去过许多地方,读过许多卷宗。经常给他说些外边事物,世界之大,百纳海川,叫人心生向往。   尤其对百荒魔域十分了解。   兰瑾只知那里荒凉,是魔修藏匿之所。其他便再一无所知。周昊天原本不想提,却偶然嘴漏,听兰瑾一再追问,也只好道:“好,但你不许告诉旁人。”   兰瑾问及周昊天为何知道这么多,对方回答:“我入门前拜一散修为师。带我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因此去了不少地方。”   兰瑾:“那你那位师父呢。为何没一起来?”   “……”周昊天笑了笑,“他年龄太大。被嫌弃了呗。”   说完又岔开话题。   兰瑾被那生趣吸引,全没察觉周昊天神色有些许不对。   某日,他一如往常去书阁翻看卷宗。成天缠着他的周昊天却没出现。   兰瑾心想今日总算可不再被打扰。但翻看几页,总觉心神不宁,因此起身。   他先去了周昊天屋外,敲门却无人应。又转去主屋静室之类。   但去尽了对方平日常去之所,依旧没找到人。   难不成又去别峰逛了?   兰瑾不知为何心有不顺,干脆坐于周昊天屋门外等待。   从白天等到黑夜。光线暗下,连卷宗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这般晚了,究竟是去哪了?   兰瑾收起书起身,忽听身后脚步声。回过头,就瞧见黑夜中走来一道人影。   佝偻着背,身披宽大外袍。   “昊天。”   他唤一声名,正要迎上,却见对方顿步。   “你为何来了?”   兰瑾闻言一怔。   他是第一次听见周昊天如此不耐。   “我,”兰瑾抬起卷宗,“我有问题想问。”   周昊天注视他几秒,软下语气:“明日吧,我今天不便。”   兰瑾本也是为找个借口,走上前:“你是身体不适……”   尚未接近,就见其猛地退开:“别碰我!”   兰瑾僵在原地。   由于天色太暗,又不知为何周昊天裹了一层外袍,他看不清对方容貌。   那句话后对方再未发一言,匆匆就要穿过他。   擦肩而过时,不知是否错觉,他恍然瞥见周昊天手背似有纹身,纹路鬼魅。   兰瑾从前听周昊天提起,不由脱口:“……魔纹?”   周昊天倏地定住。   兰瑾走近:“你的手,让我瞧瞧。”   周昊天没有动。   兰瑾微一蹙眉,正要动手,却见其转过身来,主动摘下外袍兜帽。   兰瑾终于看清了脸。   依着暗光,模样依旧俊朗,瞧不出什么不对。但高领之下依稀见得几道纹路攀出,逐渐往上蔓延,直至下颚。   当确认这一事实,兰瑾久久未能发一言。   “……看见了吗。”   周昊天咧开嘴笑,犬牙可见。   但那笑容,却比兰瑾看见的任何一次都更加苦涩。   “尽可去告知师父,诛灭魔修。”   回忆杀很快的 第40章 由我替先生讨回   正统修士与魔修不共戴天。一经发现, 自当全力诛灭。   魔修心狠手辣,尤擅伪装,绝不可心怀不忍。   兰谨出生修真世家。周旁人谈及魔修皆是闻风色变, 而他一直所受教导,亦是要对魔修小心小心再小心。   若是与周昊天初时那会儿,兰谨定然铁面无私,直接上报师父。可这回不知怎的, 竟未采取任何措施。   依然一如往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这是可怜我么。”   男子魔纹已蔓延至颈部, 遍布全身大约只是时间问题。他束起高高的衣领,戴上手套, 将浑身裹得密不透风。   “你既出生世家, 该对魔修恨之入骨才对。”   兰谨:“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周昊天扯了下嘴角:“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又分得清谁好谁坏?”   兰谨不喜对方这般嘲讽态度。可他同样也不希望对方被杀。   若是暴露给旁人知晓,一定会像卷宗里对待其余魔修那样,去皮刮骨。   他垂下眼:“你是何时入魔?”   周昊天反问:“你觉得呢。”   “是早在入门之前,亦或是那日被你发现之时?”   兰谨:“可你此前身上并无魔纹——”   周昊天:“许是我有法子遮挡。”   “那你, ”兰谨不懂, “为何要入逍遥门?”   周昊天没有答话, 转而望向一侧。   兰谨循视线看去,却见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仅是一堵空落落的白墙。   此前他尚未注意,这会儿才发觉此人明明已在逍遥门居住许久, 却无半点儿私物。   ——像是随时都准备离开。   “……你继续待在这里会很危险。”兰谨道,“若你想走, 我可助你。”   周昊天仅是斜眼瞥来:“为何帮我?”   心中那隐秘的情愫犹如微弱烛光, 轻轻摇曳。   兰谨尚未理清, 就不得不将其按捺下去:“你我同门一场。”   周昊天闻言, 低声喃喃:“果真是天真的小少爷。”   兰谨:?   “时间不多了。”周昊天道,“再过一日魔纹就将完全显露,所以在此之前必须离开。”   他牵住兰谨手腕。   魔纹已蔓延至指尖。仿若漆黑色蚊虫,就要这么攀爬至兰瑾白皙手腕,显得触目惊心。   周昊天貌似又恢复正常。注视着身前人,可怜巴巴:“兰瑾,帮帮我。”   因得师父信任,兰瑾很快就获得出门应允。他准备先带人离开灵渊洲,至于之后去哪儿,到时再做打算。   然而翌日,当他等在约定地点,却半天未瞧见人。   没过一会儿,头顶无数弟子御剑飞过,皆是行色匆匆。   兰瑾心中生出浓烈不安,唤来飞剑想要回峰。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一回头,见正是周昊天。   不知为何,光天化日之下对方竟未对外貌作任何遮掩。而此时,魔纹已近乎掩盖了大半张脸。   “你……”兰瑾一愣。   周昊天倒是泰然自若:“抱歉,我来迟了。”   兰谨正待发话,忽然隐约闻见一丝血腥味儿。而一旦意识到这点,便觉气味愈加强烈。   是从周昊天身上发出来的。   联想方才一众逍遥门弟子,他心中生出猜测。   “你、你受伤了吗。”   周昊天看着他,只是笑。   分明是同往常一般开朗的笑容。但或许是那生出魔纹,总显得阴恻恻的。   受伤的不是这人。   兰谨几乎确信,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周昊天奇道:“你怎么了,咱们不是要走吗。”   兰谨:“你对师父和师兄做了什么?”   周昊天:“……”   周昊天:“我能做什么?”   兰谨指尖已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抚上剑柄。   “为什么会有血?”   周昊天察觉到他动作,视线落下。   “此番离开,便再也尝不到板栗烧鸡了。所以方才去了一趟无常峰,无意间沾上鸡血。”   兰谨微顿,紧接着又听见下一句。   “小少爷信么?”   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似是嘲弄。   兰谨倏地抽出剑来,直至向身前人。   刀尖锋利,阳光底下闪烁锋锐光芒。周昊天却仿佛没察觉杀气一般,状似随意:“说来,这把本命法器还是我赠予你的。”   兰谨自然记得。他刚破元婴那日,周昊天就神秘兮兮地说要送他东西。   他既出生世家,各类宝贝已是屡见不鲜。但因是周昊天赠送,他依然随身携带。甚至连师父赠物都没怎么用。   一旦回想从前,便愈发觉得眼前画面可笑。   兰谨剑柄捏得愈紧,指尖几乎发白:“你真对师父他们出了手?”   周昊天:“没有。”   他笑道,“我只是杀了他。”   兰谨怔住。阳光刺目,只觉眼前景色都苍白几分。   周昊天的话还在继续。   “这得多亏你帮我拖延时间。毒性尚未发作,倒是我先暴露身份。若非你替我隐瞒处处掩护,我也不能隐藏这么久。”   “不、不可能。”   兰谨回神,“师父早已辟谷。你若是下毒,他不可能没察觉!”   周昊天单手堵住耳朵:“我还是第一回 见你如此激动。”   兰谨:“混账!”   “嘘。”周昊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太大声的话会将其余人引来。那样,我又得杀人了。”   杀人?   见其无关痛痒地说出这一词汇,兰谨心下一颤。   震惊与不可置信已全然化成愤懑。   他不愿相信自己信错了人,更不愿相信师父因自己而死。   “……我要捉你回去。”他再次竖剑。   这回相比方才,手终于不再抖了。   “兰谨。”   周昊天依然平静,“你可记得我此前同你说过。魔修修炼非比寻常,可杀人夺功,事半功倍。”   但兰谨已听不进话,只想快些让此人束手就擒。   然后回去宗主峰,去看看师父和同门情况。   一定尚可挽回,一定——!   一剑落空。   眼前人忽然凭空消失,兰谨一怔。再度反应,却是一道利爪自身后刺近咽喉。只差一步便可穿透。   有鲜血渗出,兰谨不管不顾,又往身后挥出剑气。   那人往后一闪,远远避开。   “若非我及时收手,”周昊天道,“你这会儿喉咙就被刺穿了。”   兰谨并未收手,欺身向前。   周昊天眉头一皱,伸手一指,便有无数藤蔓自地底冒出,将兰谨包裹在内。   兰谨愈是挣扎,便被缠绕愈紧。他尝试灵力驱散,却压根指挥不动。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证明另一人修为远高于他。   兰谨手中剑松落,哐当一声落于地面。   他总算是没法再欺骗自己。   原本周昊天修为并不及他,如今突飞猛进,只可能印证对方说的一句话——杀人夺功。   而能有如此大的差距,证明对方杀的那人修为甚高。   脑海内浮现师父音容相貌。兰谨已是哽咽。身体由于被藤蔓纠缠过紧,喉间伤口有更多鲜血渗出,染红了衣领。   身前有脚步声靠近。   兰谨自知不敌,也懒得再啰嗦,头也不抬。   然而下一秒,却被强硬抓起。   那人扯着他的头发,像是瞧见什么稀奇之物:“哭了?”   兰谨咬牙。   周昊天笑了:“果真是小少爷。”   在那之后,不知周昊天做了什么,兰谨失去意识。   当他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床面华贵,四周垂了帷幔,瞧不清附近环境。   他只愣神半秒,便很快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心中瞬间被负面情绪淹没。他要起身,却听得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微一顿后,低眼下望。   是镣铐。   四肢都被绑住在了床脚,离开不了半分距离。   他蹙眉,想使出法术破坏。但试了又试,却觉灵气堵塞一般,没有半分反应。   “别瞎费工夫了。”   外间男声传来。兰谨抬眼,见一人撩开帷幔进来:“我给你喂了些药。药效解除前,怕是没法子运转灵力了。”   当瞧见这人脸,兰谨下意识想要出手,刚直起身子,四肢就被死死拉住。   “瞧,你一醒就要打我。好可怕。”   话是这样说,周昊天却未显出半分惧色,径自在榻边坐下。   这一距离兰谨已经够得着了。尽管心知无用,但他还是一拳揍向眼前人。   拳心被稳稳接住。   周昊天随手一扯,便将人拽了过来,半抱于怀。   “平时多仰仗法术,却疏于锻炼。师父也指教你这样不好。你总不放在心上,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此时男子脸庞魔纹已尽数显现,眼眸颜色也较以往不同。猩红眸子仿佛嗜血,连带着笑容亦显出一丝不同寻常。   兰谨总算知道长辈为何总叫他小心魔修。   眼前这人与从前那贪吃玩闹的男子,分明判若两人。   可惜明白太晚,后果也太过沉重。   “……你不配叫师父。”   “好歹师徒一场。”周昊天完全不顾兰谨脸色,“又将功力传与我,总要心生感激。”   兰谨脑神经再一次被刺痛。   可他此刻被周昊天抓着,压根动弹不得。   就像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天真。如果不是他轻易相信,又怎会让师门落得如此下场。   心脏一点儿点儿沉下。   “我……”兰谨嘴唇微动,“杀了我。”   既害死师父,又无力报仇,他现在已没有脸面存活于世。   周昊天像是听见什么稀奇话:“你们灵渊洲修士怎都如此这般?没听过一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吗。”   兰谨已经没有兴致与此人斗嘴,依然垂着头。   “既不杀我,带我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周昊天笑道:“你知这是哪里?”   兰谨:“……”   周昊天自顾自回答:“百荒魔域。”   “你从前就对这里特别感兴趣。如今我带你来了,高不高兴?”   兰谨:“……”   周昊天:“笑一下啊。”   “疯子。”   兰谨只吐出这么个词。   话落,他下巴一疼,竟是被直接扳起。他被迫仰头,避无可避望进那双猩红的眼眸。   “从前我说要去杀灵渊洲大能,人人也都道我是疯子。如今我不仅杀成,还夺了修为。如今百荒魔域上下谁人不是对我毕恭毕敬?”   “只差一步,我就连魔皇都可以宰了。”   周昊天嘴一咧开,便依稀瞧得见犬牙。从前是可爱,如今却显齿尖锋利,仿佛能刺破皮肤。有些渗人。   “荣华富贵,权利地位,这些都是我的了。”   兰谨不觉轻哼一声。   他听在耳里,心中只觉得可笑。   竟是为这一无聊理由便夺去他人性命?   在逍遥门潜伏数年。处心积虑,频频做戏。甚至分出心思戏耍于他。   可笑之余,又觉无限苍凉。   “你不懂我也没关系。”周昊天轻拍他的脸,“反正只要跟了我,这些我都分你你一份。到时候,你会明白我良苦用心。”   “分我?”兰谨道,“为何分我。”   周昊天手一顿,继而笑意更深:“当然是因我心悦你。”   “……”   兰谨不知。   若是在周昊天弑师以前听见这话,他会作何感想。   但他至少明白自己现在所想。   他觉得恶心。   恶心到想吐。   “大人……”   瞧见侍女迎来,周昊天已知对方要说什么话,略一摆手。侍女知会退下。   他走进屋内。屋子里堆满各类金银首饰与昂贵丝衣。但皆是被破坏得一片狼藉。   这杂乱不堪之中,一人赤脚立于地面,脚踝戴着镣铐,机械性地往手腕刺着什么东西。   周昊天抬手,对方手中物品便凭空飞起,落入他掌心之中。   是一支玉钗。尖锐处已带了丝丝血迹。   周昊天蹙眉。   “你虽被遏制灵力,但到底是元婴之体,做这些又有何用?”   那人并未应声,而是蹲下,再去狼藉中寻找尖锐物。   周昊天看不下去,走近制住那人肩膀,喝道:“兰谨!”   青年已经连发冠都不束了,成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衣领敞着,露出大片青紫痕迹。痕迹一直蔓延,直至脖颈。   周昊天替他收拢衣领:“不得体。”   兰谨只是依他动作,一言不发。   跟个木头似的。   “别装疯卖傻。”周昊天不悦,“此前我专替你检查过,身体并无不适。如今我对你有求必应,究竟还有何不满?”   兰谨眉间微不可见蹙了一下,依旧不答话。   周昊天现在是瞧见这人模样就不耐烦,一把挟过下巴,深深吻下。   从前每当他采取此类动作,对方总会反抗,拳打脚踢。而后似乎是麻木了,任他为所欲为。也不再同他讲话。   每天唯一动作便是想方设法的寻死。   嘴里依旧没有半分回应。周昊天喘着粗气拉开距离:“我不杀你,你便当个活死人?”   兰谨嘴角有唾液流下。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抹去。刚要落下手臂,就被死死抓住。   继而大力袭来,将他推于榻上。   黑发散开,他眼底映着欺身压来的男子。   那人一手锢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插入他发丝之中。双目欲红。   “你若实在想当个活死人,我便成全你。”   沈星丛从静心长老口中听得先生过去,愈加沉默。   有魔修混入诓骗了先生,甚至杀死宗主,并将先生绑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弑父之仇,自是永生难忘。   他总算明白先生为何对魔修恨之入骨,八年前又为何说出那番话。   因自己轻信导致师门尽毁。以先生性子,定会将全部责任都揽于自己身上。   错的明明是那魔修。   他问静心长老:“那人带走先生,逍遥门内就无人察觉吗。”   静心长老摇头:“当时门内太过混乱。前任宗主身死,又有弟子受伤。压根无人去顾及。等发现有人失踪,已经晚了。”   当他们赶及现场,罪魁祸首已经逃之夭夭,只余下一些魔修痕迹。宗主门下两名亲传不见踪影。   他们起先以为兰谨与周昊天都被魔修掳走。   有人提议去追,也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宗主身亡事大,当时长老已经焦头烂额。   直到宗主首席弟子游历回来,才算暂且安顿。   沈星丛:“正是当今宗主?”   静心长老:“不错。”   安顿以后继续追踪调查,捉住一些零散魔修。东拼西凑下总算还原真相。   兰谨是被掳走了。而真正的罪魁祸首,竟是另一名宗主亲传。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不仅让魔修混入,还安排其与宗主密接。光顾着天赋,以为就是个流落民间的孤儿,完全没意识到其狼子野心。   甚至让人带走了门内最有天赋的弟子。   也是从那时起,逍遥门地位便一落千丈。   亲子生死不明,兰家自然要讨个公道。联合其余两大世家与十大宗门,要去百荒魔域夺回兰谨。   沈星丛记得这一典故。   原著里一句话带过,说数百年前曾有仙魔大战,伤亡无数。看时间大致也对得上,没想到起因竟是为此。   兰家因是组织者,出力最多。其后因元气大伤,从三大家族之一位列除名。   其余世家与宗门也不光为救人。惩奸除恶是一故,更是想借此确立自己在灵渊洲地位。   心思各异下,浩浩荡荡向百荒魔域出发。   沈星丛:“然后呢。”   “然后……”静心长老道,“我见到了兰谨。”   当时画面他已不愿回想。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而他到底记得逍遥门此行是为救回兰谨。   当他找到兰谨所在。一进去,便闻见空气里不同寻常的异味。   粘稠、浓厚、怪异。   脚下已几乎无立足之地,散落着衣物。屋内极暗,只亮了一支灵烛。因此他一下子没发现兰谨在哪儿。   直到听见一串锁链碰撞的轻响。   他循声望去,才瞧见深处榻上侧躺一人。依着暗光,发现浑身赤/裸,身体遍布不自然的伤痕。只有黑发散开,些微挡住白皙身躯。   他焦急走近,刚唤一声兰谨,却忽然顿步。   他瞧见了那人的脸。   嘴巴微张,眼里无神,眼白微微翻着。脸颊残留白色液体,已几近凝固。   兰谨向来爱干净,绝不可能任自己这般。   静心意识到这会儿再叫此人已毫无意义。   兰谨,是被当成了炉鼎。   双修,乃采阴补阳调息运转之术。道侣之间所为,可互通有无,有助于修为长进。虽上不得台面,但也尚且算得正统修术之一。   而炉鼎则是单方面的撷取。   无论灵力、修为、甚至灵根天赋,一切都被剥夺。   日复一日地被榨干,到最后,甚至连思维都凝固了。   ——变得像个“活死人”。   静心长老已不愿回想当初画面。每当脑内浮现,便觉胸口隐隐作痛。   兰谨出生修真世家,天赋卓越,犹如众星捧月般长大。身上带了一丝讨喜的傲气,且总是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风姿绰约,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这样一个人,应是立于灵渊洲之巅;即使战死,也该浑身浴血,铮铮铁骨。   而绝非会像现在这样。躺于榻上,浑身赤/裸,身上沾着异味液体。如同断线木偶。不哭不笑,神情发木。   沈星丛见静心长老忽然沉默。   虽未直白形容,但联想此前兰谨先生失去理智时的模样,心中已有猜测。   “那之后呢。”他问,“师父带回了先生?”   静心长老颔首:“虽……已是那般模样。但到底留有性命,我与现任宗主一起将其救回,为其治疗。”   起初兰谨依旧毫无反应。即使外伤已经痊愈,却依然不声不响。每日只在屋里呆坐。   “我此前与你说过,兰谨因此故灵脉受损。我与宗主遍寻天下,却依然未找到法子。”   结果好容易将人救回,也仅是勉强保下一名。   日后门派事务日益繁忙,静心已没法日日照料。只唤一名弟子在云屿守候,若是发现不对及时联络。   此时,他已对兰谨恢复可能近乎绝望。   而当一日,当他再去探望兰谨,顺便清扫屋内时,却听得身后声音。   “……静心师兄。”   细若蚊呢,几不可闻。   但静心依然听见了,不可置信转头望去。   并非错觉,起先那犹如人偶一动不动的青年的确看了过来。视线与他对上。   静心还未发出一言,就见那人勾起嘴角。   这大概是救回人后对方露出的第一个表情。分明是在笑,却觉要比哭还难看。   “抱歉。”   这亦是兰谨说的第一句话。   听完静心长老一番言论,沈星丛良久无言。   他不曾认识从前的兰谨先生。是那样的锋芒毕露少年可期。   本该立于万丈光芒之中,却被人因一己私利生生拽下泥潭。好容易挣扎爬起,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心口闷闷的,好似堵了一口气。   “……那个人呢。”   半晌,沈星丛终于开口,“那个伤了兰谨先生的魔修,是否已经杀了?”   “那一战太过混乱。”静心长老道,“我只顾尽快救回兰谨,并未去寻那人。”   沈星丛:“所以,那人依旧在百荒魔域?”   “星丛。”静心长老看出弟子心中所想。   “百荒魔域实乃非人之地,一旦灵气耗尽便寸步难行。那年仙魔大战,哪怕灵渊洲修士已做足准备,依然死伤无数。”   “不可冲动。”   “可我不甘心。”沈星丛紧皱着眉,“那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害惨了兰谨先生。怎可任其逍遥法外。”   静心长老叹息:“既是因果,终有循环之日。”   沈星丛最恨什么天道因果。   那叫周昊天的魔修明明已犯下因,却未立即遭到报应。痛快逍遥这么多年,苦果全是兰谨先生一人承担。   他替兰谨先生不值。   “若是因果。”沈星丛眼帘垂下,眼瞳隐约闪烁暗色金光。   “就由我替先生讨回。” 第41章 我诅咒天道   静心长老并未将这话往心里去, 以为是弟子一时愤懑下的意气用事。   他正待开口,忽听屋外雷声隆隆,震耳欲聋。竟不知何时下起暴雨。   大雨倾盆, 似要破窗而入。   已经聊得太久了。   “你今日已疲乏,先回去歇息吧。”静心长老道。   沈星丛起身,正待拱手,却忽然听见下句。   “余下一年, 可否好好陪伴兰谨?”   沈星丛一顿,抬眼望去。   静心长老:“如今兰谨时日不多。至少最后时候, 我希望他能无忧无虑。”   沈星丛:“这是兰谨先生所想?”   静心长老沉默片刻:“是我请求。”   “那么,”沈星丛垂下双臂, “我不能答应师父。”   一边是八年弟子, 另一边是数百年的友人。   静心长老明知不该有偏重, 却好几次有了私心。如今被弟子直言拒绝,也是无可奈何。   他正要无奈应下,又听见弟子继续。   “我要出门游历,寻救先生之法。”   闻言, 静心长老一怔。   沈星丛:“先生不该绝命于此, 我要救他。”   静心当年收沈星丛为弟子, 大半是因兰谨所求。   此人虽天赋尚可,但生性顽劣,平日里吊儿郎当。他看在眼里, 心中对其并未怀抱多大期待。   而他第一次看见对方露出这种眼神,呆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 不可能。”   当年他与宗主游遍天下也未寻得方法。沈星丛刚入仙门不久, 又能有什么法子。   “我知师父之前所言。”   沈星丛道, “但如今日新月异, 说不定真生出了疗愈之法?”   哪有那么简单。   静心长老心中虽不赞同,却未出言反驳。   因他再是不信,也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看兰谨仙逝。   最终道:“也罢,此事明日再议。”   沈星丛再拱了下手:“无论师父是否同意。哪怕有违师命,我也一定要离门。”   静心长老:“星丛,你……”   “师父好好休息。”   落下这句,沈星丛转身推门而去。   屋门合上,外边是瓢泼大雨。天际传来雷响,雨点重重砸下。   已是深夜。   他立于门旁,眼底映着那倾盆而来的雨丝,肩头打湿。   并非没有办法。   原著里的确有治愈良方。大约是为了给男主增加艳遇,男主后宫之中,亦有一名被当过炉鼎的女修。   后来生命危险,无意间遇见一名大隐隐隐于市的医修,才救得性命。不仅去了情毒,灵脉亦有恢复。虽回不到从前,但总不至于无法修炼了。   书中对地点并未详细描述。   但无论如何。   沈星丛攥紧五指。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要找到那名散修,救下先生。   天色已晚。天际偶尔电光闪过,映亮一片。   灵渊洲很少下这么大的雨。如此事态,或许是有大能渡劫。   沈星丛给自己捏了个避水咒匆匆往回走,途径萧霖居所。当瞧见里屋依旧亮着光,不由顿步。   之前由于心中记挂着兰瑾先生,他并未与萧霖聊及太多。但方才对方离开态度,显得有些奇怪。   或许他该再去问清比较好。   何况他已决心要出门游历。若萧霖听说他是为救兰瑾出行,恐怕又要不悦了。   以防万一,还是得提前解释清楚。   思及此,沈星丛转了个方向,朝屋门外走去。   站于屋檐下。   房檐顶上雨点撞击,又顺着边沿坠下,形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丝网。   他抬起手,却没有立即敲下。   许是第一次面对萧霖如此不安。   他分明并没做什么。兰瑾先生待他好,他自然也想待先生好。这非得要分个高低么。   何况他也的确只将兰瑾当作长辈。萧霖究竟想听什么答案?   就这么纠结半天。   沈星丛见屋内火光摇曳,似要灭了。心知不能再这么僵站下去,终于敲门。   门未打开。   他又敲几下,顺便唤一声:“萧霖,我是师兄。”   半晌,里屋终于传来回应。   “师兄何事,我要歇下了。”   这是连他的脸都不愿看吗。   沈星丛轻叹一声。   “没多大事儿,我就来找你聊聊天。”   “师兄今日可真忙。”里屋人似是笑了。   “顾完旁人又来顾我,不累么。”   “方才话不是没说完嘛。”   沈星丛只当听不懂对方言下讽刺。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真只将兰瑾先生当作长辈。此前约定并非作伪。自结下契约之日起,我便决定孤生一世,绝不与旁人结为道侣。”   里屋再度陷入沉默。但光既然未灭,沈星丛便权当对方醒着。   “你也放心,我亦不会因先生将你卷入危险。”   他开玩笑道,“你想我这么惜命一人,哪里会无端去送命?”   萧霖坐于里屋。桌边茶水冒着袅袅白烟。   他今日心中不顺,就是因此人优柔寡断,顾左右言其他。哪怕现下再来找他,他依旧觉得憋闷。   “……”   憋闷?   当意识到心中这异样情绪,萧霖有些不解。手抚上胸口。   心脏震动,极沉极稳。   为何。   是因沈星丛分明承诺于他,却屡次将注意力转于他人之上?   还只是单纯恼怒,沈星丛优先顺序将他排于最后?   可他为何要介怀。   从前此类事物他向来不会在意。哪怕如今,沈星丛以外无论怎么看他,他亦不在乎。   原本他觉得,只要不妨碍他不将他卷于祸乱就已足够。其他皆无所谓。   可现在单单如此。却是有些不足了。   他想听见何种回答?   沈星丛在屋外叽里呱啦了半天,却是对牛弹琴。   雨愈大了。他叹一口气,止住了话。   “另外我想提前跟你说一声,近段时日我准备离门。”   沈星丛挠挠鼻尖。   “兰瑾先生身体有亏,我得去寻治愈之法……”   话音未落,屋门便倏地打开。竟是无风自动。   沈星丛吓一跳,瞧见萧霖正撑臂从桌前站起,表情看不出情绪。   “离门?”   沈星丛没想到这人反应这般大,微一愣神后道:“对,去灵渊洲其他地方瞧瞧,或是去往凡界。”   毕竟他不清楚具体位置。那医修是行医,常年走南闯北。余下一年,他只能碰碰运气了。   萧霖看他一会儿,忽而笑道:“师兄要为那人离门?”   “顶多也就……一年。”沈星丛不知为何心虚,缩了缩脖子,“以我如今修为,四处转转也不会有危险。”   “……师兄真是。”   萧霖走近,语速极缓。   “明说不会涉险,这会儿又要为那人离门。你叫我如何相信?”   “我……”   虽是如此,但沈星丛觉得萧霖也为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他可是合体期,离渡劫临门一脚。若非这几年修为无长进,恐怕早就大乘圆满,只待飞升。   不派百八十个门派大能,谁能伤得了他?   沈星丛:“我知你是担心……”   萧霖打断:“我不担心。”   沈星丛继续:“我的意思是,你是担心牵连到你。”   萧霖:“……”   “师兄若实在想去,”他移开视线,“就在去前解契。”   沈星丛:“你明知我做不到。”   萧霖眉间皱紧。   “萧霖,”沈星丛唤道,“你若实在不安,就同我一起。此次出行,就你我师兄弟二人。”   萧霖闻言一顿,余光瞥去。   眼前人虽是施了避水咒,但发丝依然淋湿几分。衣袍贴于身上,勾勒出身体线条。   他看这人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可他却觉得有些好笑。   “师兄是让我与你一起去救那人?”   沈星丛:“先生亦救助过你。”   话虽如此,他亦知自己这话只是白费口舌。若萧霖会是因此心有触动,原著里也不至于做出那番行为。   他道:“哪怕不为救人,出门游历亦是对你有益。而且,我也想尽可能将你带在身边。”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映亮了萧霖脸庞。   他竖瞳先是圆瞪,继而眯起。   “师兄如此不放心我。”   沈星丛无言。   是,却也不全是。   哪怕这几年未出什么事,他依然不放心让萧霖一个人留在门内。   若再跳出一个“穆小柔”,又或是萧霖因什么契机重蹈覆辙。届时无人干涉,哪怕是他日后再回来,也已无可回转余地。   可他现在似乎没法同以往那般直白说出。   大约是因……他不自从何时起,有些开始在乎萧霖想法。   “你愿陪我去吗。”   萧霖反问:“若我不愿,师兄怎么做?”   若是萧霖不愿,他强拉着人也要把人带去。   沈星丛心里这么想着话,嘴上却道:“你亦不信我,此番同去可作监督。”   闻言,萧霖笑开。眼瞳折射烛光,显出几分诡异亮色。   “师兄如今倒是委婉。”   沈星丛:“发自肺腑,字字珠玑。”   萧霖目光投下。   沈星丛不知对方在看什么,视线同样落下。但什么也没瞧见,干脆伸手:“成交吗。”   他瞧见萧霖先是注视一会儿,继而抬臂。   他心下一喜,正要去握,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将他直直往前拽去。   落入一人怀中。   因他身上半湿,竟是觉得对方身体温暖不少。   一手抓他手腕,另一只手揽住他腰。下巴枕上他的肩颈。   “师兄若要我去,就不许叫上旁人。”   耳旁听见低声。   “此次出行,只许我和师兄二人。”   即使萧霖不提,沈星丛也是这么打算的。   若是再叫上其余师兄师姐,途遇危险,隐藏实力实在麻烦。   可他没想到萧霖竟会主动提及,有些意外。   此前要去秘境、当听说只有他一人带领,对方分明百般不愿。   拥抱仅一刹那,萧霖很快松开了他。   “师兄既已淋湿,还是赶紧回去。”   “喔、”沈星丛愣神,“好。”   他有些不明白萧霖为啥突然抱他?   但问话时机已过,再提就有些尴尬。他只能道了别,一头雾水往回走。   目送人影消失在密雨之后。   萧霖背倚向门边,抬起自己方才揽住腰肢的手,盯了许久。   继而五指收拢,眉间蹙起。   翌日,沈星丛再去探望兰谨。喂药过后告知对方自己打算。   听了他话,兰谨倏地撑起身子:“不行——”   “先生莫要动怒。”   与师父一般,沈星丛心知这两人是担心他。可他心意已决。   “我现如今已是元婴期,早有自保能力。师弟也答应同我一起。我二人相互关照,先生不必担忧。”   “元婴……”   兰谨连咳几声,侧眼看来。因身体尚未痊愈,面色依然苍白。   “你可知哪一境界陨落修士最多?”   忽然听见这一问题,沈星丛一顿:“是……筑基期?”   人人都从练气入门。但哪怕是再愚钝的修士,迟早也能突破筑基。   筑基期修士数量最多,所以陨落人数也该最多。   他回答以后,见兰谨扯了下嘴角:“不错。但比例而言,死的最多的可是元婴。”   实力强劲,但又并非无人可敌。常常以身涉险,结果就再也出不来了。   因筑基以后,每突破一境界便是天壤之别。   金丹突破元婴,忽然间得到这么多力量,大部分人都过于自傲。   ……包括他。   “先生,”沈星丛垂下眼帘,却依旧未松口,“我会小心。”   下一秒,手臂就被紧紧扣住。   “不许去。”   兰谨死死盯着他,指尖发白。   “我已经活很久了,寿元如此,乃是寿终正寝。我并无遗憾。”   沈星丛:“那先生就要这么抛下我?”   兰谨一愣。   沈星丛继续:“抛下师父抛下宗主,抛下整个逍遥门?”   “我……”兰谨迟疑,“我对于门派……”   清醒之后,兰家本想将他接回。但他依然选择留在门内。因他心怀愧疚,想要尽可能做出补偿。   可这无法改变前任宗主身死的事实,只是杯水车薪。   他对于门派早已无用。可对于星丛,他的确尚未弥补。   也因此,叫对方为救自己出门涉险,他更不会同意。   “此番行为,也并非只为先生。”   听见这话,兰谨抬眼看去,见沈星丛已是眼眶微红。   “是我不甘。”   “先生本不该止步于此,更不该就这么死去。良善者一生受罪,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   “若这就是天道,”他音量低下,“我会诅咒。”   不知是否错觉,当沈星丛话语落下,兰谨瞧见对方眼底有暗色金光闪过。   而他再一闭眼睁眼,又恢复了正常的黑。   兰谨有些错愕。   接着就见沈星丛拔出手去,弯腰替他掖好被角。   “先生就在峰内静养,师兄师姐会好生照料你。我明日就出发。”   兰谨见其端起药碗转身,不知怎的,总觉心神不宁。出声唤道:“星丛——!”   沈星丛停下脚步。   “无论先生再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想法。”   他侧回头,屋外阳光透过窗纸落于俊秀脸庞,露出一如往常的笑。   “等我好消息。 第42章 不应有怨言   “啊——”   余飞张开大口。就这么连续叫了数秒, 忽地被人从身后一拍后脑勺。   云琇:“鬼叫什么,吵死了。”   余飞摸摸后脑勺:“师姐,你不觉得星丛与萧霖离开以后, 咱们静心峰安静许多么。”   云琇沉默一会儿,道:“这是师父要求。兰瑾先生需得静望。”   余飞:“可我还是不习惯。”   云琇未再回话,放眼望向窗外。   自萧霖沈星丛离去已过半月有余。那日大雨过后,这段日子天气都很好。碧空万里, 天朗气清。   可同余飞所言,总觉缺了些什么。   “我还是想不通。”余飞边熬药边嘀咕, “为何师父和先生就这么应允他俩离开,不怕危险吗。”   “与其说是应允, ”云琇摇头, “倒不如说是被迫。”   她很少看见沈星丛如此决绝。   平时无论什么事, 尽管面上看着不愿,但也会应下,一边发牢骚一边去做。   唯独这次。她当时也称若沈星丛非要离门,她便一起, 也算安心一些。可沈星丛不肯。   大约是拗不过了, 师父只好松口。临前吩咐他们准备了许多东西送去。   她闻了一下药汤, 关火:“差不多了,给先生送去吧。”   令余飞盛药,自己则端上饭食。   先生如今状况不适, 还是得多些灵食补充灵力。   两人一路走去,刚要敲门时却听闻里间人声。   推门而入, 见是慕容在与兰瑾聊天。   见慕容手拿卷宗, 云琇蹙眉:“慕容, 不是叫你没事别打扰先生吗。”   兰瑾笑:“无事, 正好解了闷。”   云琇将餐食放于桌上,要扶兰瑾下榻。忽听慕容冒出一句:“也不知星丛二人如何了。”   云琇明显感觉到兰瑾身体僵住。   她瞪视过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慕容完全没接收到这一暗示,继续着话:“我真担心。当初若非萧霖介意,我就一同跟去去了。”   云琇想赶紧掠过这一话题,未接话茬。倒是余飞傻傻道:“萧霖?他为何介意?”   慕容:“因他年龄尚幼,比较小气。”   余飞听不明白。   慕容:“若是旁人跟去,怕是会觉打扰他与星丛二人世界吧。”   “你这叫什么话。”云琇忍无可忍,“不过是师兄师弟关系好,称什么二人世界。”   “咦?”慕容疑惑,“他二人不是早就结为道侣了吗。”   话音落下,全屋陷入窒息般的寂静。众人视线齐齐投向他。   余飞:“啥?”   云琇:“道侣?”   兰瑾手抵下巴。   ……   慕容见状,“啊?”了一声。   哪里不对吗。   沈星丛发觉,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目前仅知的信息只有一个。那人是医修,在凡界假装郎中四处游历。至于会在何处停留,姓谁名谁,皆一无所知。   时间已过去太久,沈星丛对原著记忆已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一个大概。   也因此,离开灵渊洲半月有余,依然一无所获。   倒并非全然没有方向。那医修既然扮作寻常郎中,自然是医术高明。他挨个去寻了传闻中华佗在世的神医,但每次都失望发现,对方只是普通人。   江山之大无穷无尽。尽管能御剑而行,但想在这短短一年踏遍四处角落,还是有些困难。   再加之目标会移动。有可能他们前脚刚走,人家后脚就来了,结果仍是错过。   沈星丛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肉包,恨恨咬上一口。   唯一宽慰,便是这凡间美食数不胜数。在逍遥门待那么久,他只觉得嘴都要淡出鸟来了。   “师兄。”   此时,一颀长身影于他身前坐下。   “我去问过,方才那郎中便是最后一个。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闹市纷杂。   沈星丛并不讲究,累了就随处找个茶摊歇脚。眼前这人乍一现身,便觉整个摆摊处都亮堂许多。   行人与客人视线齐齐往这边投来。   沈星丛一路与萧霖同行,仍未习惯此般瞩目。   不都说古人内敛,怎的盯人这般大胆?   虽说萧霖确实长得好看。可为何他独自一人时没这么多人盯他,他不服。   他捡起一旁斗笠,让人戴上。   萧霖叹:“挡眼。”   “总比一路被人盯着好。”沈星丛给人摁头上,“快戴好。”   这时听见一道女声传来。   “两位公子。”   沈星丛循声望去,见是一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朝他俩搭话,身后还跟了几名家丁。   与旁边身着粗布衣裳的客人相比,应是大户人家小姐。   那女子怯生生道:“我瞧两位公子器宇不凡……”   “多谢姑娘夸赞。”   沈星丛摆手止住了话。   这些天已有不少冲着萧霖来搭讪的,他习惯成自然,张口就来:“但我二人皆已有婚约,怕是不便与姑娘多聊。”   萧霖瞥他一眼。   青衫女子则是一愣,接着脸色微红:“公、公子误会了。小女子乃丰天府府丞之女,见二位公子气质不凡,以为是此前寻来仙士的同门。冒昧打扰。”   仙士?   沈星丛心知灵渊洲与外界消息闭塞,以至于外界人总以为修士就是“神仙”。对方此言,难不成是之前遇见了哪位修者?   虽然心知不可能这么碰巧,   但他不愿错过线索,拱手:“这位仙士是谓何人?”   青衫女子张了张口,继而摇首:“既与二位公子无关,小女子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便匆匆离开,似乎极不情愿多言。   沈星丛一头雾水。   “小哥,你还是别多问了。”   一旁饮茶客人道。   “如今丰天府乱作一团,事关家丑,她肯定不愿多说。”   沈星丛看过去,见其朝他丢下一句,又与桌上同伴闲聊。   “当初事情闹那般大,早就是满城皆知了。谁人不知丰天府丞被狐狸精迷了眼,至今仍躺床上不起,成日念叨着狐狸精名讳呢。”   说起八卦,众人都来了精神。   “可不得不说,那狐妖长得可真魅。我也就当日他们接人入府时远远瞧上一眼,至今难以忘怀。”   一人嘲笑:“忘不了的是你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啊?”   话落,哄堂大笑。连那小二也不烧茶了,杵一旁听热闹。   茶摊客人言语皆是粗鄙,沈星丛听了隐隐皱眉:“不过一寻常女子,为何如此称呼?”   “当然是因那女子就是妖怪。”客人回道,“府丞大人原先好好的,结果自从被那狐妖迷住,身体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对对,听说找来郎中去看也瞧不出毛病。不是被狐妖吸了魂还能是什么?”   沈星丛穿来至今,知这世界有仙术妖兽,却从未听过化人之说,或是妖魂鬼怪。   他对这些人的话心中存疑,又问:“之后丰天府不也来了仙士么。那位怎么说?”   “仙士?”客人不以为然,“我看就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白拿了丰天府那么多金银,说是此事严重,要去寻同门求助,结果就一去不返了。”   “也只有府丞那傻女儿还信着,成天眼巴巴跑来城门口来看。方才还将你俩误认成了仙人不是?”   “要我说,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信妖魂鬼怪却不信神仙么。   沈星丛若有所思。   大约是还需做工,聊完这些,那一桌粗布衣裳的客人便走了。   沈星丛见他们离开,也一同站起:“走吧,去丰天府瞧瞧。”   离开茶摊一段路,萧霖问:“师兄是觉与那医修有关?”   沈星丛摇头。   他只是有些在意。   毕竟身为灵渊洲修士,惩奸除恶天经地义。如今遇见这么件异事,怎能视而不见。   “那人未救成又要去帮别人?”   萧霖淡淡,“师兄可真爱多管闲事。”   “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   沈星丛不服,“倒是你,原先好歹嘴上功夫过得去。这会儿怎的连装也不装了?”   萧霖:“麻烦。”   沈星丛:“麻……”   “这毫无意义,”萧霖目视前方,脸庞隐于斗笠网纱之下,“师兄不是早知我本性?”   沈星丛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的确是他此前亲口所言。这会儿萧霖就是顺着他大义凛然,他也觉得对方是装的。   不过相比此前那副伪君子的模样,这般相处倒令他舒畅一些。   沈星丛也难以解释这种心理。   丰天府位于城池中央,并不难找。此刻大门禁闭,甚至连守门家丁也没有。   或许真如方才那些客人所言,已经是无颜见人。   他正想着该如何进去,却见不远走来一行人。引路的正是方才那名青衫女子。   对方瞧见他后亦是一愣,微作揖:“公子,好巧。”   “不巧。”沈星丛道,“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青衫女子迷糊:“寻我?”   沈星丛拱手:“在下不才,亦懂几分术法。想替姑娘瞧瞧府丞大人。”   女子听见这话,露出几分迟疑神色。   “不必了。”   女子身后传来一低沉男声。   “我们天道宗已经应下,就不麻烦道友了。”   天道宗?   沈星丛望向女子身后,果不其然见跟了几名修士。其衣领制式正是天道宗弟子,个个神情倨傲。   天道宗乃灵渊洲第一宗门,而他们逍遥门区区第十,定是未将他两人放在眼里。   沈星丛瞧那说话男子模样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对方姓名。   ……也罢。   当务之急还是去寻医修。既已有人来处理,他也不必强留。   因此道:“既如此,就麻烦道友了。”   青衫女子见状,抬手:“几位大人这边请。”   沈星丛退开让路。那位天道宗弟子经过他时低哼一声。   “被沈家赶走的杂种,在灵渊洲待不下去,如今竟跑到这地方来坑蒙拐骗?”   沈星丛一顿,再抬眼时那人却已走远,仿佛无事发生。   若非他现在耳力甚佳,还真要怀疑是自己听错。   不过这倒让他记起这人是谁。   既知道沈家的事,自然也是沈家人。   原著中存在感不强,大约就是男主沈寒凌的狗腿子。男主指哪儿打哪儿。同时亦是沈可儿的亲哥哥。   若是平时沈星丛肯定要去辩上一辩,以证自身。可现下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   他正要唤萧霖离开,却见其视线落在前方人身上,手指微一勾。   沈鹤平地踏空,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往前蹦了几步才稳住。   青衫女子见他动作,不知何意:“大人,请问怎么了?”   同门瞧见,奇道:“你这般高兴?还原地蹦跶起来了。”   沈鹤丢脸万分,倏地转回头:“沈星丛!多年不见,使的招还是这般下三滥!”   沈星丛无辜:“道友脚下不稳应是平时疏于锻炼,怎能怪罪到我头上。”   沈鹤:“分明是你使的阴招!”   沈星丛举手:“天地良心,我啥也没做。”   沈鹤气口不顺,还想骂回,却被同门劝阻。   “人家看着呢,别给天道宗丢脸。”   天道宗修士皆是自傲,出门在外也总爱装高深莫测,不说人话。沈鹤行为属实是有些给他们丢面。   沈鹤转头,果不其然瞧见青衫女子一副讶异模样。大约是没想到仙士也会这般争吵。   “怎的回事,远远就听见你声音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清丽女声。   青衫女子四下张望,却未见一人。   忽感头顶刮来一阵风,她抬手压住额发,微仰起头,见两道人影凭空而降。衣衫猎猎,因风鼓起。   “神仙、神仙降临了!”   家丁们皆是大惊,纷纷跪下叩拜。   “神仙保佑,救下我家大人别被狐妖蛊惑!”   青衫女子亦是嘴巴微张,原本心中那一点儿怀疑立刻烟消云散。   直到人落地,她才看清仙士是一男一女。女仙长发飘飘,气质如兰。而那男仙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面如冠玉,皮肤几近雪白,不见半点儿瑕疵。眉眼细长,看着有些冷,却更增添一丝神秘。   正如同祠堂供奉的神仙一般。   青衫女子险些也要叩拜下,却被那女仙扶住。   “不必如此,”女仙一笑,更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来龙去脉我已听同门提过。你放心,此次过来定会帮你解决问题。”   “大人……”青衫女子感激不已。   两人交流这工夫,沈星丛注意力却全然在另一人身上。   那名气质冷然的男修。   修士通常相貌不错,但有如此出色外貌的灵渊洲只有两人。一是萧霖,二便是原著作者亲儿子,男主沈寒凌。   似是察觉视线,沈寒凌转头望来,二人四目相对。   相貌虽是同样出色,气质却截然不同。   萧霖是翩翩公子,一双桃花眼如若含情,将周围人骗得团团转;沈寒凌则是从内冷到了外,只可远观,不敢靠近。   沈星丛心中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在这里遇见男主,他终于忆起原著细节。   男主沈寒凌与那名女炉鼎相遇,似乎正是与此次事件有关。此后二人相互牵扯,又被那大隐隐于市的医修所救。   所以,与其跟只无头苍蝇一般处处碰壁,倒不如紧跟着男主。迟早能碰见那名医修。   他下意识朝沈寒凌一笑。   对方面无表情,径自收回视线。   沈鹤瞧见柳如烟沈寒凌现身,面色有些难看。   沈寒凌且先不提,柳如烟分明比他晚进门,却从来不把他当师兄看。因天赋出众修为又超过他,向来是高高在上。   这会儿也是,一落地就跟天道宗主心骨似的。   在场人中,恐怕也只有沈寒凌能得此人青睐。   柳如烟与女子谈完话,又朝他道:“我与寒凌哥哥不过迟了些,你怎就如此出丑?”   沈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没什么的!”青衫女子瞧气氛有些紧张,连忙缓和,“诸位仙人路途疲惫,寒舍早已备好上茶,先请进去坐吧。”   柳如烟:“不必。事不宜迟,我们直接去看你父亲。”   沈星丛听见一声“寒凌哥哥”,才终于认出此人身份。   毕竟是种马小说,沈寒凌一路艳遇甚多。而柳如烟便充当着青梅竹马以及正宫的角色。   只是看文那会儿他全关注穆小柔去了,对这位女主角已没什么印象。   沈寒凌对象实在太多了,而且都是倒贴。   这边柳如烟说完,再转向沈寒凌时又是另一副态度,笑容甚甜:“寒凌哥哥,咱们去吧。”   沈寒凌只点了下头,仍是一派冷色。   沈星丛见这些人要动身,上前一步:“诸位道友且慢。”   沈鹤瞧见是他,不耐道:“你还有什么事?”   沈星丛:“人多力量大。为尽快救得府丞大人,逍遥门亦是义不容辞。”   青衫女子万万没想到,她在城门口等了这么久。不来则已,一来竟来这么多仙士帮忙。   她自然是万分愿意。可又担心这两派人矛盾,让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果不其然,沈鹤拒绝:“天道宗术法独特,怕是与逍遥门合不来。何况道友方才说要走,怎的这会儿又留?”   “情况有变。”沈星丛故作深沉,“方才我闻见一丝不同寻常,恐与魔修有关。若只是天道宗几位,我怕是应付不来。”   这也并非撒谎。那名女炉鼎的确是魔修。   沈鹤闻言面色一变。   此次天道宗之所以派来这么多弟子,就是因为此前在现场寻见魔修痕迹。但这人分明都没进去调查,是怎么感知到的?   青衫女子虽听不太懂,但见其表情严肃也不由心急:“既如此就拜托诸位神仙了。只要生父得救,小女子一定备下厚礼。”   柳如烟:“救人而已,理所应当。”   话虽如此,她倒也没拒绝。   灵渊洲与凡界货币不同。他们行走在外,是需要些钱财的。   而除沈鹤以外,天道宗众人亦无人反对。他们并没将这两名修士放在眼里,以为就是来蹭一杯羹的。   进入府内。   相比寻常人家,丰天府环境甚是不错,看着就是大户人家。处处有家丁丫鬟伺候。   而因这一众“神仙”走进,仆从们皆是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青衫女子领众人去一房门外:“父亲正卧病在床,成天茶饭不思。我们都怀疑是那狐狸精勾走父亲七魂六魄。”   女子越说越伤心:“本是父亲心善,看她孤苦伶仃流落在外,一时不忍带回来。结果却被恩将仇报。”   柳如烟对事件前因后果已经清楚。   不过她并不认为是什么“狐妖作祟”。再是厉害灵兽,也绝无化形可能。   她倒是觉得,或许是这丰天府丞见色起意,迷恋那名魔修美貌才将人带回。   据说魔修流传双修之法极其伤人。丰天府丞一介常人,若是与那名貌美魔修发生了关系,自然会引起身体不适。   非是“七魂六魄”被夺,而是“灵气”被夺。   灵气乃人之本。   凡人灵气微弱,又不同于他们修士可随时吐纳。若损失大半,极可能失去性命。   因此此次过来,救人是一故。更重要的是为追踪那名魔修,以防其再利用美貌骗人。   门往里推开,扑面而来一股难闻气息。虽是装潢华贵,也难掩死气沉沉之色。   一名中年男子躺于榻上,面色蜡黄,嘴唇毫无血色。双眼木木盯着天花板,嘴里念叨着素素。   “是那狐妖名讳。”青衫女子道,“自那狐妖离去,父亲便一蹶不振,连我与母亲都不应了。我们也备了好些补品喂养,却丝毫不见起色。”   柳如烟上去故作探查,确认男子的确是“灵气”被夺。只要她之后传送灵气即可恢复。   但这件事不急。   在治好之前,得先拿到魔修贴身之物,好循迹追踪。   当时同门未取回天道宗,是怕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沾染了别的气息,影响辨别。   青衫女子点头:“此前仙士临走前已经吩咐。虽是母亲不喜,想毁了全物。但我也尽力保下一些,这就去取。”   她出门离开。   这下,屋内便只剩天道宗与逍遥门两派弟子面面相觑。   沈星丛笑眯眯道:“此后取来物品,我们便可一同去剿灭魔修了。”   “谁要同你一起?”沈鹤皱眉,“都这时候了还想抢功?”   柳如烟:“沈鹤,你怎对道友如此不友善?”   “你是不知此人身份。”沈鹤气得手指过来,“人面兽心。寒凌此前就是被他所毒,差点儿没了性命!”   一语既出语惊四座。   天道宗人纷纷目光投来,先是讶异,继而表情微变。   沈星丛明显感觉到,这些人的态度从漠视变得充满敌意。其中柳如烟变化最大。   她起先还算友好,这会儿听得沈寒凌曾被眼前人所害,立即面色变冷。   “就是你害寒凌哥哥吃那么多苦?”   沈星丛望天。   原主的锅他究竟要背到啥时候。   他毕竟此后还需要男主,不好将关系闹僵。主动道歉:“寒凌,此前是我不好。离开家门以后我已深深反省。从此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沈寒凌未答话,倒是柳如烟拔出剑来,喝道:“谁会信你!此前所谓,就叫你此时付出代价!”   说罢也不管屋里还有病人在,径自挥剑袭来。   沈星丛实在不想跟人打,避开几下攻击。   柳如烟咬牙,手腕翻转,下一击直冲胸前。忽听哐当一声。   有剑身挥来抵住,力道之大,竟是一下子将她手中剑柄震开。   长剑掉落。   柳如烟心下惊疑,望向眼前青年。   对方戴了顶斗笠,并看不清相貌。只依稀瞧得见下巴弧度姣好。   柳如烟喝道:“此事与你无关,休得插手!”   斗笠青年并未回应,微一侧头。   “师兄,为何不还手。”   沈星丛:“那个、大家都是灵渊洲修士,也不必……”   “可此人欲杀师兄。”   身前人语气带笑。   “既是她主动。即便身死,也不会有怨言才是。” 第43章 你最好看   分明是带笑说出这话, 众人却只感受到彻骨寒意。皆是不约而同怔住。   因对方所言随意,似乎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柳如烟亦然。   她向来心高气傲,是同门之中的佼佼者。眼下被人看低,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气氛剑拔弩张。   “冷静。”一同门弟子劝道,“若真及此,恐连累门派。”   毕竟同为灵渊洲修士,私下矛盾打一场也就罢了。若真是杀人, 就不止互相道歉那么简单了。   沈鹤皱眉:“我方才就说不该让他俩进来。”   萧霖对这些人所言并无任何反应,依然望着沈星丛。   沈星丛心知, 对方原本就不在乎是否留下。但同样,亦不在乎是否牵连门派。   倘若继续让矛盾激化下去, 萧霖恐怕真会动手。   因此他上前一步, 将人挡至身后。   沈星丛:“我二人既已应下府丞之女, 随意离去怕是不妥。等人来后再说吧。”   他见柳如烟依旧没有收剑想法,又朝沈寒凌道:“寒凌,你我纠葛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解决魔修。可否请你令同门收手?”   许是因直接对其讲话, 沈寒凌终于有了回应, 略一低眼:“如烟。”   短短两个字, 依然听得音色冷清。   柳如烟一顿,终于收剑回鞘。   但她依旧不打算与此二人同行,拧眉:“待府丞之女回来, 你们需得立即离开。”   没多久,青衫女子捧一箱匣踏入门内。   她并未注意异常, 递来匣子。   “听仙士嘱托, 为免沾染他人气息, 此物皆是由我一人保管。一直放于匣中, 从未让他人碰过。”   柳如烟正要去接,忽见一黑影窜过。下一秒,青衫女子手上已是空无一物。   她略一愣,接着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你这是做什么!”   沈星丛已先一步拿走箱匣,此时站在几步开外:“这个嘛,当然是为追魔修。”   柳如烟伸手:“那是我们的,还不快还来。”   沈星丛笑:“同是为降妖除魔,又何分你我?”   “我不会像你们这般小气,”他说着掀开箱盖,“若想一同去寻魔修,跟来便是。”   既然这些人不愿与他同行,那他只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身上。   “啊、”   青衫女子貌似想说些什么,却为时已晚。   箱盖敞开,里边叠了了一件乳白色真丝肚兜,散发些微香气。   沈星丛停顿几秒,啪地合上盖子。   “此乃女子私物,不便男子接触。”柳如烟嘲笑,“还是请还来吧。”   沈星丛当了一辈子单身狗,第一次瞧见这东西,已是耳根发红。   但他依旧强作镇定:“此乃线索。既是为除魔,何须在意这些。”   青衫女子左右看看,不明白她刚离开一会儿,这两边仙人怎么又争执起来了。   “姑娘。”   她听柳如烟唤她,“你若希望这两人替你办事,我们这就离开。”   闻言,青衫女子更慌了。   她谁也不想得罪啊。   见其犹豫,沈鹤出言激道:“此人心术不正,也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你看他身边同伴连脸都不敢露,肯定是做贼心虚。”   青衫女子有些被说服。   她到底先求是天道宗。   何况对比起来,天道宗一行看着更有神仙气质。   尤其那名冷淡男仙。虽一直一言不发,可如此好看,令她不由自主就心生信赖。   沈星丛察觉女子心中偏向,手里掂量着箱匣。   他倒无所谓还不还回去。反正根本目的是与男主同行。但如果没了这个,就没有把柄了。   “遮住面孔,”他道,“只是因我小师弟长得好看,怕引来闲人嫉妒。”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接着不由觉得可笑。   修士原本大多都生得不错,但看多了也便麻木了。   除沈寒凌以外,他们还真没见过有谁能让人惊鸿一瞥。   当面说这大话,真是不怕出糗。   柳如烟尤是。   她之所以喜欢沈寒凌,就是因那张出落绝尘的脸。   她不觉得世上会有第二个“沈寒凌”。   “即是如此,不如摘下斗笠瞧瞧?”柳如烟不屑道,“也好让姑娘放心。”   沈星丛抱臂:“萧霖,摘吧。”   他胸有成竹等待众人惊呼,结果几秒过去,却见这些人表情变也未变。   疑惑回头,发现萧霖压根没动。   沈星丛:【你干啥呢。】   萧霖看他一眼,接着转开头。   大约是觉得丢脸。   沈星丛:好吧。   在这时候争谁更好看确实挺奇怪的。   他轻咳一声,给自己挽尊:“小师弟不在乎这些,咱们还是聊点儿别的吧。”   柳如烟倒不奇怪。   毕竟寒凌哥哥在此,又有谁敢夸自己样貌?定是心虚了。   “……公子,”青衫女子怯生生道,“我并非不信任你们。只是此物是这边仙人叮嘱才留下,不如还是返回去?”   没办法了吗。   沈星丛倒是能强行将东西留下。可若天道宗真就这么放弃任务,岂非本末倒置了?   此次行动,跟上男主才是重点。   必须另想一法子。   “姑娘,我有些话要和这些仙人聊。”   沈星丛笑道,“可否请你先回避一下?”   青衫女子:“咦?”   沈星丛:“放心,不会太久的。”   青衫女子虽是疑惑,但依然作了个揖,合门离去。   这下屋内又只剩下两派人。   沈鹤冷笑:“怎么,把人支开是想继续方才私斗?”   “非也。”沈星丛道,“我都说了我想与你们好好相处。”   沈鹤察觉到沈星丛性格有些许变化,不似从前那般易怒。但他依然未放松警惕。   “笑话,你这狼心狗肺之徒。此次是又盯上寒凌了?”   沈星丛:“你们不愿同行就是怕他介意,若是他自愿呢。”   柳如烟脱口:“寒凌哥哥怎可能自愿——”   “不信问问。”沈星丛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沈寒凌,问,“你还恨我吗?”   沈寒凌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沈星丛又道:“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置之死地而不顾?”   沈寒凌:“……”   他终于开口,“我为何要回答这些。”   沈星丛并未回应,手指自己:“你想杀我吗。”   众人视线落于他俩身上,未有人插话。   良久,沈寒凌轻摇了下头。   虽弧度微小,但到底能看清动作。   沈鹤与柳如烟皆是一怔。   尤其柳如烟。她从沈鹤口中听得沈寒凌过往,据说被亲兄嫉恨投毒,在床上躺了许久。   她对沈寒凌越是喜爱心疼,便越是对这所谓亲兄憎恶不已。   却没想到,当事人竟没放心上?   “寒凌,”沈鹤急道,“你忘了吗,此贼子曾对你所做的一切!不仅是最后投毒,此前也从未将你当亲兄弟看待!”   沈寒凌看他一眼:“忘了。”   听见这话,沈鹤不由屏住呼吸,极其不可思议。   难不成是因为血缘?再是关系不好,到底是同根生。所以才能将从前一切忘得这般彻底?   若是沈星丛听见沈鹤心中所想怕是要直呼误会。   以他对男主沈寒凌的了解,此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冷情冷血”。   不在乎的人与事压根不会耗费心力,转眼就抛之脑后。   原著中描写,沈寒凌从小众星捧月长大,周围都是爱他的人。无论亲生父母还是亲戚,都不求回报对他好。   而他亲兄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平时交集甚少。他只隐约记得自己上头有个哥哥,连叫什么都记不清了。   沈星丛觉得,这二人关系大约就是一方对一方恨之入骨,另一方却全然没放在眼里。   甚至投毒事件过后,当听说是亲兄投毒,沈寒凌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感觉跟听陌生人投毒差不多。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沈星丛方才瞧见沈寒凌反应,心中生出猜测。   大概,沈寒凌早忘了原主是谁。   既不记得,又何谈憎恶。   因此他才会如此提问。   相反,若是他问沈寒凌是否还把自己当亲兄看待,对方肯定也摇头。   然后,现下是最后一问了。   沈星丛:“你就这么不想与我逍遥门同行?”   沈寒凌:“……”   沈寒凌:“无所谓。”   好耶。   无所谓就好。   沈星丛又朝其他人摊手:“你们看,当事人都不介意了。”   “……寒凌哥哥。”柳如烟迟疑,“你真这么想吗。”   沈寒凌淡淡:“我只想完成师尊所托。”   看沈寒凌的意思大概是要继续任务。   天道宗门人面面相觑。   沈星丛趁热打铁:“对嘛对嘛,就这么空手而归岂非有损天道宗颜面?不如通力合作,也算一桩美谈。”   柳如烟心知,寒凌哥哥向来不会说谎。   她咬了下嘴唇,转身朝沈星丛道:“我不知你为何非要跟去,但寒凌哥哥既不介意,就先算了。可你记住,哥哥心胸宽广,这不代表我原谅你。”   “日后虽是同行,但不可一处休憩。我会防备你的。”   “是是。”目的既已达成,沈星丛也懒得管柳如烟说什么,一一应下。   沈鹤:“如烟……”   柳如烟:“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沈鹤蹙眉。   这件事暂告一段落。   柳如烟给躺床上半死不活的府丞输送灵气过去。此操作极需谨慎,否则一旦过多,便会爆体而亡。   此前同门没有动手,便是因经验不足。   很快就起了效。   府丞面色逐渐红润起来,也不再喃喃梦呓。   后叫回青衫女子与其母亲。当瞧见床上府丞脸色恢复正常,皆是激动不已。当即就要跪下。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柳如烟:“此后还需调息修养,不可多劳累。”   府丞夫人:“那待老爷醒来,是否也会认得我们,从那狐妖魅惑中解脱?”   魔修确有蛊术,令受术人只能听令于自己。但距离和时间都有限制。那魔修离开甚久,理论上早已能清醒。   府丞一直念叨那人名讳,怕不止是因为中了蛊术。   柳如烟并不愿多管闲事,正要敷衍,却听身旁人插话:“府丞大人接回那名女子以后,是否想过纳妾?”   闻言,府丞妻女皆是顿住。   柳如烟瞪来:“你这是作甚?”   “问清楚罢了。”沈星丛笑,“若有此事,说明府丞大人并非被魅惑,醒来也不一定会就此放弃。”   因魔修蛊术可让人言听计从。他可不认为那名魔修会下这种要求,甘愿当一名凡人美妾。   而原著中也确实说到,那名魔修入魔前被当作炉鼎,至今仍受“情/欲”所困。大约是病发时被府丞发现,顺手推舟罢了。   府丞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青衫女子犹疑:“父亲……此前的确说过。但只是疯话,不可当真。”   母女俩似乎都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性。   或者说内心深处虽有怀疑,却不愿面对。与其让府丞颜面蒙羞,倒不如称作狐妖,将责任全部推卸出去。   沈星丛点头:“我也仅是猜测。毕竟对府丞大人而言,这世上可不止一个‘素素’。”   府丞妻女闻言,皆是陷入沉默。   离开丰天府以后,柳如烟蹙眉:“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费这些口舌。”   “我是为府丞大人好,”沈星丛道,“不然她们都以为他被蛊惑,等人醒来还要寻道士做法怎么办?多折腾。”   柳如烟:“此乃凡人俗世,与我们无关。”   沈星丛:“可我就爱多管闲事。”   柳如烟一顿。   她毕竟是女子,倒也听出对方刚才话里话外是在暗示府丞夫人:根本症结在府丞本人身上。   她虽然也是同样想法,可向来不会去多嘴。   她忽然有些不解。   这种人,真会是那种暗中下毒的狼心狗肺之徒?   接下来才是正题。   沈星丛成功跟主角一行搭上线。接下来只要找到那名女魔修,再等医修出现就是。   出来半个月,如今总算有所收获。   箱匣还放在怀里。   沈星丛抱着箱匣凑近萧霖,唉声叹气:“方才不过让你摘斗笠。一动不动的,我多尴尬啊。”   萧霖看他一眼:“摘了有何好处?”   沈星丛:“引得众人惊艳。”   萧霖收回视线。   沈星丛又伸手:“以及我的好感。”   萧霖低眼,见其大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不知何意。   萧霖:“这是什么。”   沈星丛:“爱心。”   萧霖:“……”   他弯眼,“师兄不聪明也就罢了,平日更是蠢得吓人。”   沈星丛干脆夹起箱匣,左右开弓各种比心。   萧霖不愿同路,越走越快。   直到出了城,寻一处僻静地。沈星丛掀开匣盖准备做法追踪。   刚打开一条缝隙,余光便映入眼帘乳白之色。   他啪地一下合上。   柳如烟感到好笑:“还是我来吧。”   她用剑挑起那乳白肚兜。沈星丛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直视。   一番调查后,柳如烟将其重新放回箱匣。手中捧出一罗盘。   罗盘之上并无指针,反倒有一条红色细线,正朝东南方向探出。   “看来是往这边走了。”   事不宜迟,众人未作停留,唤来飞剑出发。   那名魔修已经逃去很远。他们一边根据罗盘指向调整方向,一边循迹而去。   等及日落,于一山头处降下。   “天色已黑,先稍作休息。明日再出发。”   柳如烟收起罗盘。   修真人士对环境并不算讲究,处处可席地而坐,调息休养。   因此他们没有专程去找客栈,而是在山头附近随意找了处洞穴。准备就地休息。   柳如烟拔剑,于洞口地划过一道横线。伴随剑尖划过,便泛起亮光。此乃简易结界,若有歹人靠近可随时查知。   沈星丛拍手:“柳道友可真是心思缜密。”   柳如烟:“你们不许跨过这道线。”   合着是在防他们。   沈寒凌此时已径自入了洞穴,盘腿入定。好似世间纷扰皆打扰不了他。   沈星丛视线跟去,就近挨着横线坐下。   “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倒也不错。”   他这边望着沈寒凌,却见眼前有一双长靴挡来。抬头,见是柳如烟。   “我一路注意到你在偷看寒凌哥哥。”柳如烟柳眉微蹙,“我警告你,可不许再打寒凌哥哥的主意。”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沈星丛举手:“我都说我已经洗心革面了。”   柳如烟也不知信没信,娇哼一声,转身朝里去。其他天道宗弟子也纷纷入定。   “原来如此。”   这时,沈星丛身旁有人靠近。   “这回目标是他?”   沈星丛转过头。见萧霖立在身旁,已经摘下斗笠,同样在看沈寒凌。   “嘘、嘘!”   沈星丛强拽着人蹲下,“什么目标不目标的,多难听啊。”   他只是想蹭一下男主机遇。反正都是救人,多救一命胜造七层浮屠。   “宗主亲传是妹妹,兰谨先生是长辈,”萧霖像是没听见他话,径自道,“这位又是谁?”   “啊?”   沈星丛不太明白这之间有何联系,回道:“……弟弟?”   耳旁仿佛听见轻嗤。   “不是、真是弟弟!同父同母那种!”沈星丛手指自己,“你不觉得我跟他长得有几分像?”   这话说得沈星丛自己都有些心虚。   他虽也长相不错,可男主毕竟是作者亲儿子,五官堪比加了十级滤镜。再加之那冷淡疏离的气质。就是凑一块儿站着,估计也不会有人以为他俩是同胞兄弟。   萧霖果真端详了他一会儿。   如此近的距离,沈星丛发现眼前这人睫毛是真长。鼻梁高挺,嘴唇微薄。   垂眼看他的模样,像是在看梦中情人。   因是桃花眼。   沈星丛忽然有些明白那些少女心悸的缘由,不由往后缩了缩。   不、不是,干嘛看这么认真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眼前人朝他露出一笑。嘴角是浅浅的梨涡。   “不觉得。”   羞涩情绪立马烟消云散,紧接着又听见下句。   “师兄可要好看得多。”   “尤其另副模样。”萧霖轻声,“怕是不会有比师兄更好看的。” 第44章 是有感觉了?   另副模样?   沈星丛反应过来对方是指他入魔之后。   回想起来, 自从那日以后,萧霖总会有意无意说他魔修模样好看——顺带踩一下现在。   沈星丛原以为这是在撺掇他放弃正统修士的身份。   如今看来,难不成是真心话。   萧霖对旁人彬彬有礼, 对他却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乍一听见夸奖,沈星丛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道:“我、我也觉得。你要比他好看。”   这就叫礼尚往来。   “……”   萧霖看他一会儿,收回视线,“这倒无需师兄多提。”   沈星丛:喂。   这是受欢迎后被夸麻木了?   凡间不比灵渊洲, 入夜几乎见不得繁星。萧霖亦在一旁入定。   沈星丛入定无用,干脆手枕后脑勺躺了下去。眼里望着这黯淡夜空, 心底却在想逍遥门,想师父和师兄师姐……以及兰谨先生。   出来半月有余, 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逍遥门内。   慕容说出那句以后, 满屋子陷入静默。可他向来不知尴尬为何物, 不解道:“为何这般看我?”   你说为啥看你!   余飞抓狂。   方才那话简直震惊他全家。   虽然知道沈星丛与萧霖关系好,但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毕竟萧霖受欢迎,而沈星丛又时常与穆小柔往来。   他天算地算,唯独没算到这两个师兄弟情已然变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琇短暂怔住, 又立马开口:“慕容, 休得在先生面前胡言。”   “啊?”慕容懵道, “若未结为道侣,那我怎的总撞见……”   “撞见什么?”余飞追问。   慕容觉得这毕竟是人家隐私,摇头:“没什么。”   余飞吃瓜吃到一半, 难受死了。   “行了,你们别在这儿打扰先生了。”云琇出声制止, “就算星丛真在与萧霖交往, 也不关你们事。”   余飞不可置信:“师姐, 你就这么轻易接受了!?”   云琇自然也很惊讶。   但这毕竟是慕容说的, 话只能信一半。   顺带一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若是余飞说的话,那大约全都不能信了。   “先生,我们先下去了。”   云琇强硬领着两位师弟离开。   一出门,余飞嗓音陡然大起来,非要追着慕容问个究竟。   兰瑾坐于屋内,听脚步声越来越远。   饭食清淡,其旁盛了药汤。兰瑾手捏耳垂,直到外边声音全消失才放下。   回想起来,初见星丛时就觉其与师弟关系甚好。成日形影不离。   甚至因为舍不得师弟,非让人弃权了遴选。   且先不谈最后真假。但二人亲密,这是毋庸置疑的。   没想成已是那种关系?   兰瑾心中五味陈杂。   那他对于星丛,还真是干了一件不好的事。   沈星丛全然不知被误会,呼呼大睡到了天明。   直到耳旁听见脚步声,恰有人从身边经过。   睁开眼,见是沈寒凌。   对方依然清冷,甚至未看他一眼。   沈星丛打招呼:“早啊。”   沈寒凌瞥他,毫无反应。   啊这,不会忘了吧。   联想书中男主尿性,沈星丛手指自己:“昨日我们在丰天府遇见,说好一同去追踪魔修。”   沈寒凌貌似这才想起,朝他点了下头。接着又目不斜视离开。   沈星丛立于原地。   这忘性也太大了。   他至少名义上是亲哥欸!如此熟视无睹,也难怪原主会那么讨厌这个弟弟。   修整一番继续上路。一连过了几日,终于在一荒郊野外停下。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天际云彩缱绻。   柳如烟手持罗盘:“应就在这儿附近。”   罗盘面红线已开始原地打转,说明那魔修刚经过不久。距离已小于罗盘刻度。   柳如烟观察一番周围。   “方才御剑行来,我瞧见这周边有五个村落,两座城镇。加上这大片山野,须得我们一一排查过去。咱们分头行动,若遇上魔修脑内传音即可。”   她朝天道宗众人道。   “记住,此魔修深浅不知。千万别轻举妄动,等人齐了再出手。”   除沈寒凌外,天道宗人都应下是。   柳如烟又看向另一侧:“至于你们,想去哪儿我管不着。但为效率考虑,还是与我们错开为好。”   沈星丛还未答话,就听沈鹤道:“不行。”   “这些日我一路观察。此贼子虽暂未轻举妄动,但总觉心里有鬼。我怀疑他找到了魔修也不会告知,说不定还放她一马,倒打一耙——!”   沈星丛闻言鼓掌。   沈鹤不悦:“你做什么?”   沈星丛:“我只是佩服你。分明毫无根据,却说得振振有词。”   沈鹤:“你——”   沈星丛:“若我与那魔修一伙,何必非要与你们合作?”   沈鹤气哼哼:“那就是打算伙同魔修设下陷阱,对我天道宗不利。”   他望向身旁,“如烟,绝不可任此人独行。”   柳如烟听完这一番争论,沉思片刻后摇头。   “且先不论从前,灵渊洲修士与魔修联手实属闻所未闻。以我之见,你是多虑了。”   沈鹤面色难看。   沈星丛:“他亦是为天道宗门人着想,我不介意。”   柳如烟看沈星丛眼色又变化几分。   此后分配巡查方位。天道宗门人分别去附近村落与城镇。沈星丛与萧霖则留在原地,搜寻这一片荒郊野岭。   柳如烟临行前再次叮嘱:“若发现魔修踪迹,切忌轻举妄动。先联系其余人。”   “是。”   众人散开。   沈鹤是最后一个走的,临前瞪了沈星丛一眼。   “我迟早会揪出你狐狸尾巴。”   沈星丛笑着挥手道别。   这沈可儿与沈鹤不愧是亲兄妹,性子都这么较真记仇。   见四下无人了。沈星丛寻思时间差不多,唤萧霖一同进城。   要去的,正是男主沈寒凌前往的地方。   若没记错,男主此后就会遇见那名女魔修。这段剧情分头行动,正是为了让男主独处、好与女魔修增进关系。   毕竟若是柳如烟在,肯定会亲手掐断这“爱情”的火苗。   说实话,直到读完全文,沈星丛也看不出沈寒凌究竟喜欢谁。身边虽是围了无数妹子,但看不出其究竟对谁特别,只是不拒绝罢了。   大约是与萧霖不同含义上的“渣”。   萧霖早知沈星丛这回是盯上了沈寒凌。见其偷偷要走,倒也没有多问。   进入城内。   许是愈靠近京城的缘故,这周边市集愈加繁华。   此前城镇落日以后,便几乎见不着什么人了。民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而到了这里,天色分明已经暗下,却依旧灯火通明。四处皆是来往行人。   沈寒凌刚来不久。由于外形显眼,沈星丛很快发现了其踪影。   虽然也能在后边远远跟着,但这样太过麻烦。若被发现他行踪鬼祟,还要多费口舌解释。   于是他干脆直接上去打招呼:“寒凌。”   听人叫他,沈寒凌不由一顿。   沈星丛:“我们那边没啥发现,你这里如何了?”   沈寒凌一言不发。   沈星丛神色不变,依旧面上带笑。   他当然也知道这才半柱香时间不到,哪里可能找完。可他深知沈寒凌脾性,向来是懒得多问,大约更懒得联络别人。   也因此他才敢直接现身。   果不其然,沈寒凌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没发现。”   沈星丛道:“这里人多,气息杂乱,恐怕找起来很费劲。我们与你一同吧。”   沈寒凌:“随你。”   好耶。   男主这“懒得拒绝”的性格竟然是派上用场了。   三人一前一后在这闹市中前行。因外形气质出挑,皆引得路人频频回望。   沈星丛悠哉跟在沈寒凌身后,倒不心急。   以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来看,他哪怕百般阻拦也无法阻止原剧情,顶多做些改变。   所以即使不费功夫,沈寒凌也一定能遇见魔修。   偶尔走累了,他还去旁边摊贩买点儿东西。这一路过去,手里已是塞满吃食。   “萧霖,尝尝看?这个香。”   自从来了凡界,他是不遗余力向萧霖推荐好吃的——虽然每次都被拒绝。   这回萧霖依然是拒绝了。   出于礼貌,沈星丛又去问沈寒凌。   沈寒凌看着眼前递来纸袋:“这是什么。”   沈星丛:“风干牛肉。”   沈寒凌抬眼:“你尚未辟谷?”   沈星丛谦虚:“鄙人不才,已是元婴。”   闻言,沈寒凌微微睁大眼。   他原以为这人就是胡来捣乱的,没成想竟有如此修为。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审视身前人。   这相貌似乎的确曾在沈家见过。   他倒是知道自己上头有一兄长。可对方存在感太低,他压根没啥印象。唯一只记得对方对自己下过毒。   那毒说是损害灵脉,可他压根没啥感觉。只是初时有些头晕,躺一天就好了。倒是沈家上下急得团团转。   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后来更是逐渐忘却。   直到此次重逢。   不过,他心底依旧没有太大心理波动。   沈寒凌:“看来离家以后,你并未懈怠修炼。”   “是啊,我当时是被嫉妒蒙了眼。自被赶出家门便是洗心革面……”   沈星丛又重复一番此前说辞。   若是天道宗旁人在场,定会指责他翻来覆去讲一句,态度不诚恳。可沈寒凌当时估计是压根没听他说话,点点头:“如此,爹娘也该放心了。”   沈家家主与家主夫人本就对原主不上心,何谈放心。   自被赶出家门,便是一刀两断。   沈星丛倒未戳破,转移话题:“你要不喜欢牛肉,还有牛轧糖、锅盔、糯米鸡……”   一长串名词没说完,便见沈寒凌伸手取了一枚牛肉。   “多谢。”   沈星丛原本只是意思意思,倒没想过对方真会拿。   大约是没吃过,硬邦邦的牛肉直接塞入嘴里。嚼了几下,沈寒凌不觉皱眉。   “……好硬。”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明显的表情。   沈星丛:“这撕起来吃的!你慢点。”   嘴边鼓起的牛肉全然破坏了沈寒凌身上那份清冷。对方掩住下半张脸,依然见得腮帮子在动。   像是仓鼠。   沈星丛看在眼里,顿生一种投食成功的感觉?   这时,肩膀被拽了一下。   沈星丛转头,见是萧霖。   沈星丛:“?咋。”   萧霖:“师兄方才不是要给我么。”   沈星丛:“你不是说不吃嘛。”   萧霖:“现在想吃了,不行?”   “没有没有,你说啥就是啥。”   沈星丛将纸袋递去。   萧霖却未拿。瞥了一眼依然在费劲嚼牛肉的沈寒凌:“不要这个。”   沈星丛递去其他纸袋。   原本以为萧霖会挑一个,却见其尽数接过。   除了风干牛肉。   沈星丛此后夹在两人中间。   左侧沈寒凌还在费力嚼牛肉,右侧萧霖则替他消灭了大半食物。   自从辟谷以后,沈星丛第一次见萧霖吃这么多东西,不由看了眼对方肚子:“你没事吧,不要勉强。”   没听见回应。   沈星丛见萧霖蹙眉,担忧伸手:“是撑到了?我瞧瞧。”   手正要碰上腹部,却被捉住。   萧霖:“师兄碰哪里?”   沈星丛解释:“我怕你胃不舒服,施术给你缓解一下。”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松手。   这算是同意了?   沈星丛正要继续探去,忽然前方有人撞来。他肩膀一紧,一把被拽开。   退远几米,又见前方人嘭地一下撞上沈寒凌。   “抱歉、抱歉。”   男子大约是喝了酒,醉醺醺的口齿不清。   沈寒凌依然捂着右脸,绕过男子要走,但对方却不放他了。   “等等?”   男子打了个酒嗝,眯眼打量着人,咧开黄牙,“哎哟,醉乡阁竟来了新的小倌?长得可真俊俏。让公子我摸摸,银钱少不了你。”   他说着就要动手。   此举震惊沈星丛全家。不待反应,就见黑影飞过。   那人竟是被生生踹开,嘭地一下撞上墙壁。吃力抬手貌似想说些什么。但实在太晕,脑袋一耷拉,就这么昏死过去。   这一路过来,不知不觉已远离闹市。   沈星丛可没想过男主竟还会受男人调戏,嘴巴大张。   直到身旁传来声音。   “师兄这下巴快是要卸了。”   沈星丛回神,咔擦一下安回下巴。问沈寒凌:“你、你没事吧?”   沈寒凌:“无事。”   依然表情平静。仿佛刚才受调戏和踹人的不是他。   沈星丛不禁有些庆幸。幸好这回撞上的是沈寒凌。若是撞上萧霖,那男子恐怕就不止晕倒这么简单了。   沈星丛环顾四周:“咱们这是到哪来了?”   相比方才地界,此处极为安静。空气中弥漫一股酒气与淡淡的脂粉气。   半是从男子身上传来,但更多来自不远处的建筑。   一座华美宅屋立于巷道深处,亮着暗灯。门前悬挂灯笼,气氛暧昧。   醉酒男子或许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沈星丛记得方才这人口中冒出“小倌”一词,再联想此情此景。莫非那边就是所谓的“醉乡阁”?   原著记忆太过遥远。他已记不清男主具体是在哪儿跟魔修遇见的。   既然不知不觉来了这儿。难不成目标就在里边?   【师兄,有魔修气息。】   闻言,沈星丛一愣。转头看萧霖:“那里吗。”   萧霖:“是。”   沈星丛并不怀疑。萧霖天生魔种,哪怕有如此多的脂粉酒气遮盖,也依旧对魔修气息敏感。   但他不想干扰男主决议,便问道:“寒凌,接下来怎么办?”   沈寒凌:“察觉不到魔修气息,先调头吧。”   这感知完全南辕北辙。   沈星丛相信萧霖的话。但既然男主要走,要么说明里边魔修另有其人;要么女魔修会在之后离开此地。   沈星丛没有勉强,打算依言离开。   没行几步,忽听后方传来一雌雄莫辨的柔声。   “三位公子,还请留步。”   沈星丛转头看去,见那宅屋门后走出一妖娆多姿的青年。浓妆艳抹,露胳膊露腿。相比寻常古人可谓是穿着清凉。   “我见三位立这里许久。若是对醉香阁感兴趣,何不进来瞧瞧?”   青年轻一张口,便有香气迎来。他笑得甜美。   “环肥燕瘦,还新来了一名身披妖异纹路的西域美人,想必不会令三位失望。”   身披妖异纹路?西域美人?   沈星丛一听这形容,便下意识以为是那名女魔修。   毕竟常人对修士不了解。恐怕真会将魔修身上纹路误认成装饰。   不过堂堂一名魔修,怎会心甘情愿来这种地方做娼妓?就算再灵根有损,也顶多修为无法精进而已,何至于此。   沈星丛深思。   难不成是觉得在这地方解决“发情期”很方便?   男子见三人未应声,便主动迎了过来。故作亲热要攀上手臂。   方才因光线太暗,距离又远,他并未看清三人长相。只依稀认出是年轻人。如今走近,才发现皆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最边上人戴了斗笠,但身形颀长身姿挺拔,想必长相也不会差。   尤其这长衫材质少见,估计也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少爷。   打量完一番,男子愈加热情了。   “三位客人既是第一次,就由我亲自引路。喜欢什么类型的美人?我全叫来挨个让你们挑。”   沈寒凌不动声色,避开触碰。   男子见他面冷,心知难以攻破。很快目标转移至了另一人。   沈星丛只觉被一双亮光眸子盯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位大人……”   男子黏腻缠来正要碰人,却再次被闪开。   定睛一看,见是戴了斗笠的男子拎着眼前人衣领后拽。   沈星丛只觉自己被当成了鸡仔。   回想当初萧霖比他矮,向来都是他这么做的。如今却是今非昔比。   “……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他商量道。   萧霖笑:“师兄还有什么面子?”   沈星丛:喂。   男子见两人互动,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他向来敏锐,立即觉得这两位不是他要的客人。   可他实在不想错过这单肥羊。见还剩个落单的,准备最后加一把劲儿。   “这位公子。”男子再一次朝沈寒凌搭话,这回没有贸然上手。言笑晏晏。   “若是不喜小倌,阁里还有许多品相佳的姑娘。天气寒凉,不如进去喝杯温酒如何?”   沈寒凌:“那西域人是男是女?”   沈星丛听见发问,注意力不由投去。看来对方也对此产生怀疑了。   男子眼见有戏,立马喜道:“是绝色美女。”   沈寒凌:“把她叫出来。”   男子柔声应了句好:“那公子赶紧随我进去。外边冷,里边坐着舒服。”   沈寒凌:“我不怕冷。”   这话大概男子也不知该如何回了。微顿片刻,尴尬道:“主、主要是怕阁内姑娘着凉,伺候不好公子。”   沈寒凌微不可见蹙了下眉,终于松口进去了。   沈星丛在一旁看着,内心怜悯。他见男子如释重负,又转头看来:“那二位……”   “我们也去。”   沈星丛是铁了心思要与男主一道。   “好的。”男子捂嘴笑,“二位公子放心,我们也提供单间歇脚。绝不会有人打扰。”   他说得柔声,态度暧昧。   沈星丛疑惑:“那谢谢啊?”   萧霖:“……”   进入醉香阁。   穿过撑了灯笼的宅院,便是阁内。   这里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外边巷道还算安静,而一跨入大门,便能听见追逐嬉戏的娇声。   楼梯盘旋而上。   阁内遮光并不算好。窗户虽有白布遮挡,却依然能瞧见黑影交融,身形交叠。   空气弥漫着浓郁的酒气与脂粉香,乐声、娇声以及微不可见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一派糜烂。   沈星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当了一辈子单身狗,顶多是观摩过“学习资料”。而这里气味与声音都如此“浓郁”。他立在原地,只觉整个人格格不入。   当男子要向前去,他甚至晃了一下神,没有立即跟上。   萧霖注意到,回过头来。   “啊、没事。”沈星丛立马动作。   他不想让人看出来。因萧霖和沈寒凌都没什么反应。就他一个如此懵逼,实在是丢脸。   男子领他们进去一包厢。   里边空无一人,精巧木桌上摆放一火炉,燃着淡淡熏香。里屋床榻白纱悬挂,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   男子笑道:“二位可在此歇下。若是有什么需要,摇铃唤人即可。”   接着又朝沈寒凌道,“公子随我来。西域美人在上方楼层。”   沈星丛本在打量房间摆设,闻言立即要走。   男子见状,视线在沈星丛与戴斗笠的青年身上徘徊:“二位也需姑娘作陪吗?”   萧霖:“不必。”   “好的。”男子再一次笑了,“那请好生休息。”   见人离开,沈星丛立马去跟。然而在沈寒凌跨出门以后,木门忽然无风自动,嘭地一下关上。   他差点儿撞着鼻尖。不死心推拉几下,竟是有一道无形之力扼制着木门,推也推不开。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沈星丛转头:“在这里待着也没用啊。说不定那西域人就是魔修呢,咱们得去看看。”   “交给天道宗人就行了。”   萧霖摘下斗笠,一脸云淡风轻。   “难得独处,还有更重要的事。”   沈星丛:“更重要的事?”   萧霖抬眼看来。许是烛光缘故,面部线条较以往更加柔和,竟显出几分温柔。   “师兄。”   沈星丛心下一跳:“怎、怎么了?”   那人并未接话,抬脚走近。   沈星丛不由后退一步,脊背嘭地撞上门板。   屋里光线黯淡。香炉烧着,弥漫一股不同寻常的暗香。沈星丛瞧着萧霖,只觉对方较平常更好看了。   桃花眼低眼看他,眼瞳映着微弱烛光,仿佛有火光跳动。   异常的漂亮。   咚咚。   胸腔震颤,几乎不受控制。   沈星丛愈加紧张,见眼前人抬手。   他甚至忘了躲避。   耳垂有冰凉触及。指尖缓缓划过他的耳廓,动作轻柔。仿佛蚊虫撕咬,略有些痒。   “e、”   沈星丛发出一个音节,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呆呆望着面前人。   “从方才起师兄耳根就红得厉害。”萧霖低着眼,“是有感觉吗。” 第45章 既是师兄吩咐   屋门嘭地一下在身后合上。音量之大, 引得门板震颤几分。   男子回头看一眼,继而掩嘴笑:“竟这般心急。”   沈寒凌不太明白这话意思,不由看去。   “啊、失礼了。”男子放下手, “公子莫急,这就引你过去。”   走上楼梯,穿过长廊。好些屋子都客满了。每经过一处便能听见里屋传来各类声音。   沈寒凌耳力甚佳。但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他并非不懂这里是何处,只是不感兴趣。   男子在前边引着, 偷偷打量身后人样貌,心中暗自叹息。   可惜了, 这么俊俏一公子。若是喜好男子他就自己去作陪了。   行到一门前,男子停下:“公子请进, 图兰姑娘就在这里。”   他说着帮其推开门, 门后立有一倩影映入眼帘。   相比男子, 名唤图兰的女子更是穿着大胆。身上只着片纱。精致锁骨缠绕花叶纹身,异常妖异。   醉香阁内,娼妓都如同物品明码标价摆在房间。图兰迎来客人,娇笑起身:“公子……”   沈寒凌只一眼便认出此人只是普通人, 身上纹路也并非魔纹。   他未听女子说完, 便问引路男子:“还有没有别的。”   闻言, 图兰脸色一僵。   醉香阁客人千奇百怪,倒也并非没有过于挑剔的。但图兰年轻貌美,还是第一次被如此直白嫌弃。   “这, ”男子愣道,“因公子是要西域美人。若是不喜, 还有一些中原的……”   沈寒凌:“那算了。”   他转身就走。   这着实是出乎意料。男子急忙去追:“公子, 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要不我将全阁姑娘唤来, 你挨个挑?”   沈寒凌并不打算浪费时间。然而行到半路忽然停住, 目光倏地投向顶上。   “这上方还有房间?”他问。   “啊、这上方是……”男子犹疑,“是阁主居所,并没什么特别的。”   沈寒凌:“我要上去。”   男子大惊:“这万万不可!阁主不接客的。”   然而沈寒凌已不听他所言,径自飞身而去。   男子甚至来不及看清,就觉眼前一花。身前人便消失无影无踪。   他揉揉眼,仍是不可置信。   这、这是见鬼了么?   感觉?   沈星丛有些不明白这句话意思。   他只是望着眼前人,几乎完全被吸引住。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伸手扯住眼前人衣襟。喉结微动。   “……萧霖。”   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低哑。   然而在他想要更近一步时,却被扶住后颈。凉意覆上。   “师兄稍等。”   萧霖另一只手抵住他太阳穴。   沈星丛立即觉得有灵气输来,几个调息后,身上那没来由的热意忽然散去一些。   他不由眨了眨眼。只觉那原本暧昧纠缠的气氛凭空消失。   再看萧霖,虽是依旧觉得好看。但却未再产生那种想要触碰的想法。   等等、他这是在做什么?   沈星丛陡然回神,松开了身前人衣襟。   由于方才力气太大,对方衣领乱了几分,隐约露出锁骨。   他一时尴尬,连忙帮其整理:“哈哈、这个,这个……”   萧霖像是这才注意到:“师兄方才是要脱我衣服?”   “怎会!”沈星丛忙解释,“就是觉得屋子里有点儿闷,我怕你热着了。”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也罢。”萧霖移开视线,“反正师兄已不是第一次。”   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沈星丛的确脱过萧霖衣服。但那会儿对方还是小孩儿,怎可相提并论。   他是想帮人理衣领,结果越理越乱,尴尬轻咳一声:“还是你自己来吧。”   屋里仍燃着香炉。闻见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淡香,沈星丛终于发觉不对:“这熏香……”   萧霖淡淡:“有催情之用。”   不仅是这间屋子,整个醉香阁都燃着此香。   沈星丛恍然大悟:“难怪我一进来就觉得怪怪的。”   还以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适应,没想到是因为外物。   书到用时方恨少。都怪他平时偷懒,结果连这种东西都没认出来。甚至一时着了道,实在是惭愧。   “幸好小师弟及时救急。”沈星丛给自己找台阶下,“否则咱俩要被这玩意儿害惨了。”   萧霖:“以师兄修为,原本不该中招。”   沈星丛左顾右盼:“疏忽了,疏忽了。”   萧霖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走近香炉旁掀开炉盖。   熏香气味愈甚。   他问:“师兄知此是何香?”   刚才不是说了?   沈星丛:“不就是催情香吗。”   萧霖:“此乃白茵香,闻久了以后便会情绪高涨,只遵行本能。”   沈星丛一愣。   “所以,”萧霖灭了香炉,“莫非师兄只是借口外物,做些平常敢想而不敢做的事?”   毫无阻拦,沈寒凌只身来了顶层。   相比方才光影暧昧,这里称得上是简朴。空气里那令人不快的异香亦淡上许多。   方才他偶然察觉上方有魔修气息经过。只一刹那,其后便消失无踪。如今来了上层,依然没发现任何痕迹。   但沈寒凌并不认为是错觉,手扶上剑柄,一边朝前行去。   长廊并无亮灯。而以他修为也无需这外界光亮。他展开神识,往里探查而去。   醉香阁很大,顶层亦是宽敞。但许多屋子都没人。   直到一处,察觉两名常人气息。   虽然并非魔修,但沈寒凌依然抵达一屋门前。   那两人就在里边。   此时屋门紧闭,里边漆黑一片。   他正想进去一探究竟,却听里屋声音传来。   “何人在外?”   是一道低沉男音。   沈寒凌一顿,答道:“打扰。我在追踪一魔修,经过此地察觉异样,故来探查。”   若是换作沈星丛或是柳如烟,这会儿都要说的委婉一些。偏偏沈寒凌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直言不讳。   里屋人静默,许是不解他意。   沈寒凌:“这顶屋只有这里有人。可否让我进去一探。”   良久,里边再次传来回应:“这里是醉香阁,若非来寻欢作乐,还是尽早离去。休得打扰其余客人。”   “不会打扰,”沈寒凌道,“我就在此地找。”   里屋人貌似梗住:“我也已歇下,不太方便。”   沈寒凌不再多言,径自要去推门。   魔修擅长隐匿。或许是方才不甚泄露了气息,这会儿又躲藏起来。   既然这顶层只这里有人,那么魔修藏在里边的可能性很高。   门从里边上了锁。沈寒凌略一用力,便将其破坏了。   踏入屋内。里屋与外间一样十分清净,并未燃熏香,亦未亮光。只窗户半敞着,有月光清辉拂入。   一身形高大男子坐于床旁,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连手指尖也没放过。面上戴一面具,看不清样貌。大约就是阁主。   沈寒凌只瞧了一眼,便环顾四周寻找踪迹。   “你这是做什么?”   阁主站起,话语里藏了一丝愠怒。   “此处虽是淫/欲之所,也不容你如此放肆。醉香阁背靠之人,可是你一无名小卒惹得起的!?”   沈寒凌充耳不闻:“还有一个呢。”   阁主:“什么?”   沈寒凌:“你和谁待在一起。”   阁主:“……”   阁主:“我不知你何意。这里只我一人。”   因面上戴了面具,沈寒凌看不见此人表情。   否则定能注意到对方眼珠子不自然上移,视线投向顶上悬梁。   此时此刻,一道黑影正攀于悬梁之上。四肢纤长,折成古怪形状。   如同一只巨大蜘蛛,就要就此扑下。   ……敢想而不敢做?   沈星丛只愣住片刻,接着瞬间脸涨通红。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他怎可能对小师弟怀揣那种龌龊心思。   他之所以受影响,定是因掩饰修为耗费了大半精力,一时疏忽而已。   哪怕方才站面前的不是小师弟,是一头猪,他定然也觉得眉清目秀。   沈星丛语无伦次:“我、我没有,你别多想。”   萧霖:“那师兄脸红做什么?”   沈星丛立马捂脸:“可能是方才熏香后劲儿还在……”   萧霖一言不发,偏头看他。   沈星丛被盯得不自在,转移话题:“也、也不知寒凌那边怎么样了。那西域女子会是魔修么。”   “师兄若要去寻魔修,”萧霖笑,“刚好可趁此机会。”   见其总算不再揪着熏香的事不放,沈星丛暗松一口气。   “也是,现在就剩咱俩。可以暗中将这醉香阁翻个底朝天。”   继续待在这屋子总觉憋闷。他说完转头,要朝外去。   忽然这时,脑内传来音讯。   【找到了。】   是沈寒凌传来的,内容言简意赅。   沈星丛一愣,刚想追问,对方却已断开联系,再无回应。   门外传来一片嘈杂之声。他心下一紧,推门出去。见屋内客人齐齐跑出来,皆是面容惊慌衣衫不整。   “方、方才那是什么动静?”   “楼上传来的,难不成在打架?”   “该不会官府的人找来要抄了这里吧。”   一些身份特殊的客人已是想要溜走。   这时又有数名壮汉跑来,脚步震动。最前方正是方才引路男子。远远瞧见他们,手指过来。   “就是他们!同伙擅自去打扰阁主,定不是来做客的!”   沈星丛呆立原地。   这沈寒凌究竟做了什么,怎搞出如此大的阵仗?   暗中行动大约是不可能了。他往后退去,重新掩上门。   又听见身后萧霖声音:“魔修动了。”   沈星丛闻言:“现在在哪儿。”   萧霖视线投向窗外。   沈星丛猜测大约是沈寒凌发现魔修,一番打斗后追了出去。   “那咱们赶紧走。”   他正要动身,却见萧霖依然立在原地。不由停下,“还有什么吗。”   “魔修气息有两道。”   萧霖看他一眼。   “师兄要去追谁?”   两道?   沈星丛怔住。   这里莫非是个魔修窝?   沈寒凌去追的应该是女魔修,那这剩下一人是谁?   屋外脚步声越大,那些壮汉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时间紧迫,没有工夫和普通人纠缠。沈星丛当机立断:“咱俩分头行动。我去追寒凌,你去楼上。等捉住魔修以后再汇合。”   萧霖:“师兄放心我一人去?”   沈星丛不明白这话意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想了想,又道:“喔,若是那魔修太过厉害。你千万别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萧霖:“……”   “好,”他笑了笑,“我等师兄。”   月黑风高,两道黑影飞快从树间掠过。   沈寒凌踏过枝杈,眼底映着前方那道身影,手指结印念。   他方才躲过偷袭后又过了几招。对方不敌,很快破窗逃走。   此魔修虽不善正面迎战,但身法鬼魅,好几次都脱离他视野范围。   不过……   沈寒凌念下口诀:“定。”   那黑影忽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接着直直往下落去。   出口近在眼前。女魔修万万没想到眼看着就能逃走,却忽被生生压趴下去,径自摔落于地。   土壤立即多出一个深坑,连周遭树木也是纷纷落叶。树枝震颤。   她还欲站起,却压根动弹不得。刚一动身子就猛地趴下。   眼前落来一双干净长靴,鞋边缀了云纹。   她看在眼里,轻笑一声:“公子可真不会怜香惜玉。”   虽姿势狼狈,却依然听得声线妩媚,令人浮想联翩。   沈寒凌看着身下女魔修,面无表情:“你就是素素?”   “素素?”   女魔修回想许久,才终于记起这个名字。   娇笑道:“这不过是此前起的假名。听公子唤起,顿时亲切。”   那就抓对了。   沈寒凌从行囊中拿出缚灵绳,准备绑人。   “公子。”   又是一甜腻声起。鞋面似乎被触碰。低眼看去,见那女魔修五指攀了上来。   “奴家如今既已被你捉住,哪里还有力气逃跑?奴家算是认命,跟你走就是了。”   她深知自己相貌身形都极对男子胃口。哪怕再道貌岸然之人,也绝对会忍不住。   更何况眼前这小修士看着仙龄不大,肯定轻易就能拿下。   “方才落下,身上都摔青了。你替奴家瞧瞧,看要不要紧?”素素说着,故作掀开衣领。   寻常男子到这时估计都移不开眼了,但眼前这人却当没看见似的,径自展开绳索。   素素去捉人手腕,娇嗔道:“你摸摸嘛。”   五指刚一触及那人,便猛地用力,一把将人拽下。   女魔修任人压自己身上:“公子知奴家情况才来追踪。如今这身子破败,已是离不了人。”   “请公子帮帮奴家。之后奴家定随你回去,是打是骂,任听公子惩处。”   ……   嗯。   沈星丛立在十几米开外的灌木丛间旁观这一切。   该不该出去呢。   他方才一落地,就瞧见女魔修在引诱沈寒凌,下一秒就滚一起了。   现在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毕竟他没打算破坏男主艳遇,但就在这儿旁观好像也不太合适。   思及此,沈星丛不由叹息。   早知道方才萧霖问他,他就不说分头行动了。还不如去找那顶层魔修。等解决完过来,说不定刚好完事。   如今在这块儿地方杵着,实在尴尬。   女魔修自然并非真心实意,只是想引开此人注意,好趁机逃走。   她面上柔情,眼底却闪过厉色。   若非此前因发病失了好些气力,方才就偷袭成功了。哪里会被这种小修士捉住。   而且不知为何,这小修士跟个木头似的。虽被她拽下,却依旧未作回应,神情淡漠。   她方才就使了法术。身体散发异香有催情之用,可怎无半点儿反应?   她嘴上嗔着,心里疑惑。   正此时,她余光瞥见灌木丛间站了一人。距离虽远,但依然见得容貌俊秀。   既未现身,也未就此离去。只是眉间紧蹙,貌似极为烦恼。   “……”   女魔修心中五味陈杂。   不会吧。   身前人既无反应,远处那人又一脸复杂。   难不成……这对是断袖?   甩开那些缠人追兵,萧霖来到了顶层。   伴随接近,魔修气息愈加浓烈。   他很快寻至一房间。里屋似乎打斗过,桌椅板凳乱翻一地,一片混乱。   “我这醉香阁今晚可真热闹,客人来了一个又一个。”   听见声音,萧霖转头看去。见暗处走出一名男子,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戴一面具。   男子:“若是寻那异人,你同伴已经追出去了。”   萧霖:“我来找你。”   男子一顿,面具底下皱起眉头:“找我做甚?”   “自然是,惩奸除恶。”   萧霖说着拔出长剑。   男子看他数秒,忽而一笑:“我安安分分做生意。你们这些仙人又何时管起凡人闲事?”   然而眼前人似乎听不懂他话,径自剑抵过来。   瞧着那剑光寒意,男子再也笑不出了,语气沉下:“你这是何意,莫非这仙人也要滥杀无辜了?”   萧霖笑:“你身上魔修气味可是臭得不行,藏也藏不住。”   闻言,男子怔住。   他不知这人是如何辨出,又或许只是想炸他。   但察觉那汹涌而来的杀气,他终不再装傻,急促道:“可我从未干过坏事,只想在凡间安顿!”   萧霖:“与我何干。”   男子一愣。   “既是师兄要你命,”   萧霖眼眸微弯,“你便是良善,也得杀了。” 第46章 欲念   沈星丛忽然察觉一股视线。   当他抬头, 恰好与那女魔修目光撞上。不知为何,对方明明抱着沈寒凌,眼睛却在望这边。   说不上什么神情, 一脸复杂。   不是、为啥要看他啊?   沈星丛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站的有些突出,不由往后退一步。   是觉得他太碍事了?要不还是去找萧霖吧。   他正要行动,忽见缚灵绳凭空而起, 径自朝女魔修袭去。   女魔修避也未避,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任由缚灵绳缠上身体。   这是什么情况?   沈星丛见这场“艳遇”戛然而止,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而这时, 沈寒凌终于发现了他。   “你来了。”   淡淡这么一句。   沈星丛只得现身。   他朝那边走去, 视线却一直落在女魔修身上。因方才动作, 对方衣衫不整,香肩半露。   可惜这副模样是白做给人看了。   因沈寒凌并不怜香惜玉,拽起缚灵绳另一头就要带人走。   “诶等等。”沈星丛问,“你要带她去哪儿?”   沈寒凌:“天道宗。”   沈星丛一呆:“这就回去?”   沈寒凌:“这就回去。”   不行, 这医修还没碰见呢!   没了这段剧情, 他不确信沈寒凌是否还会带人治病。因此委婉道:“路途遥远, 若是再遇见她‘发病’就糟了。不如先想些法子以防万一?”   沈寒凌沉思片刻,再次转向女魔修,抬手就要朝人后颈去。   沈星丛连忙阻拦:“干啥呢。”   沈寒凌:“打晕就不会犯病了。”   沈星丛懵。   说得好有道理, 他竟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素素被捆着坐于草丛间。只觉得那地面草叶无比尖锐, 刺着皮肤生疼。   她现下十分后悔方才行为。   若是早知这人是断袖, 她又何必费那工夫?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瞎子点灯。   听这二人交谈, 一方是酸里酸气,貌似吃味;另一方则是想竭力自证清白,甚至不惜打晕她。   原本是想引开注意,如今让这二人之间生了误会,说不定反倒被记上仇。   真是多此一举。   医修还未出现,沈星丛仍不打算放弃:“你通知门人了吗。”   沈寒凌摇头。   沈星丛:“那不如我们先歇下一晚,明日再汇合?”   沈寒凌:“为何。”   “因,因我见她身体不适。”沈星丛手指过去,硬着头皮道,“再是魔修也不能平白折磨吧,还是先检查一下。”   沈寒凌顺着看去,回想方才此人情况的确异常。可他依然不理解:“为何要顾忌魔修?”   沈星丛闻言一顿。   的确,灵渊洲修士与魔修势不两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说修士对普通恶人还心怀怜悯;那么对于魔修,便只剩警惕与防备。   别说是身体有异,就是死在面前了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沈寒凌或许不同。因对方对魔修应并无喜恶,只是遵从师道才说出这话。   底边忽然传来轻笑。   他低头一看,是那女魔修。   “你这话奴家也听得奇怪。现下不杀,便是为了捉回去好生折磨。又何必介意奴家身子。”   沈星丛亦觉得不解。   这会儿女魔修难道不该顺水推舟,好找机会逃走么。   他不知的是,女魔修已断定他俩人是断袖,全然没了魅惑想法。   找不出合适理由,沈寒凌并未答应留下。沈星丛也只得暂且放弃,看看这回程一路是否还有机会碰上。   期限是在抵达灵渊洲之前。   若到那时候仍未碰见医修,恐怕他就不得不想些别的法子了。   比如途中反水,带着女魔修逃走。   “这醉香阁内还有另一名魔修,”沈星丛道,“萧霖追去了。你稍等一会儿,我先去帮忙。”   沈寒凌眉头微不可见蹙了一下:“是此人同伙?”   “公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素素道,“奴家孑然一身从无亲近旁人,哪里来的同伙。”   沈寒凌没理她:“在哪儿。”   沈星丛:“好像是顶层。”   闻言,沈寒凌一顿。   他先前去过顶层,确定上方只有两人。一个是这女魔修,另一个便是阁主。   魔修隐藏气息后,看上去便与常人无异。缺点是不能使用法术。一旦破戒,就会立马暴露身份。   若那阁主是魔修,被女魔修潜入威胁、遭遇生命危险都能隐而不发。如今又是如何暴露的?   素素嬉笑道:“我先前藏入阁内,就是因这里气息复杂容易隐藏。没想到竟藏了那么多同类。”   沈寒凌亦想去探个究竟,将缚灵绳一甩,绳端立即缠上一粗壮树木。   “我也去。”   “啊?”沈星丛看看女魔修。   他原本还打算借此机会再让二人独处呢。不由问:“那把她一人放着?”   沈寒凌:“有缚灵绳。”   他甚至懒得多解释一句。因这缚灵绳效果,被捆住的人无法施展灵力,只有施术人能解。   “好、好吧。”   沈星丛只得应下。   临走前又看了女魔修一眼。   明明在他来前还在纠缠,为何这会儿放弃了?分明与男主搞好关系的话,还是有可能逃走啊。   察觉到视线,素素一笑:“公子放心。白费工夫的事我是不会再做的。”   沈星丛犹疑:“也不一定白费工夫啊。”   素素:“公子对那人如此不放心?”   “不不,”沈星丛道,“我是对你很放心。”   素素:“……”   沈星丛:“……”   素素沈星丛:这人说什么呢。   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   且先不谈。   沈星丛这边与素素聊了几句,转头却发现沈寒凌已丢下他先走了。   他赶忙去跟,好容易在半途追上。抱怨道:“怎么不等等我!”   沈寒凌并未应话,御剑行于空中,眼底映着其下景色。   而这飞至高空,沈星丛才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这偌大的醉香阁,竟是被整个笼于结界之中。   方才来时他只顾寻人,完全没注意到这掩藏于建筑物下的痕迹。   “果真是魔修。”沈寒凌喃喃一句。   沈星丛说不出话来。   因他认得此结界真身。   他虽不爱读书,但为方便隐藏实力,对幻术多有钻研。   此结界便是能营造幻境的阵法。   身于其中,欲念将会无限放大。就这么沉醉于幻境。或是死去,或是出来以后再也分不清现实。   是谓最凶最恶,除却魔修也不可能再有人用。   这隐藏阁内的魔修究竟何方神圣,为何要备上这东西?   不知为何,他心下一跳,倏地望向远处阁顶。   建筑物隐于阴影,悬于天际的圆月像是陡然放大,瞬间淹没而来。   沈星丛眼瞳仿佛被映亮,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萧霖?   “嘭!”   黑影沉重撞向墙壁。引得屋内震动,木屑齐齐往下落。   方才被踹过的部位如同剜了一般,钝痛不已。脏器大约是破了。而他如今自愈能力已经远远不及从前。   男子吃力想要起身,手背却被一脚踏上。   那人丝毫未收力,鞋面死死往下压着。   他动弹不得,只觉指骨就要这么碎裂。   “啊啊啊啊!”他吃痛出声。   然而下一秒,又是被眼前人横腿扫过,身子撞去一旁。   这一回,男子是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要逃到什么时候?”   声音极轻,貌似方才暴行并非他所为。   “若是乖乖任我杀了,还不至于吃这么多苦。”   男子并未回话,心里却是愤恨。   若他尚有曾经修为,何至于被这兔崽子压在头上。   逃来凡界以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好容易得来自己一番势力,算作安定。结果却因那擅自闯入的女魔修坏了事。   引得修士追来,还想要他的命。   自己一直小心谨慎,从未泄露半点儿魔修气息。这人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男子实在难以理解。   但或许是无法得到答案了。   因他不想死。所以,便只能杀了这人!   萧霖察觉扑面而来的杀气,神色没有分毫变化。   眼下人匍匐在他身前。他便举起长剑,要一剑刺入。   这是萧霖第一次杀人。   但他并未有任何不适应。行为自然,似乎天生就该如此。   他一剑落下。   噗呲一声响,剑尖深入肉/体。立即有鲜血渗出染红衣襟。   萧霖眨了下眼。   他方才分明是冲着心脏去的,结果却偏了一些。是这人躲开了?   他正要移位,却被捉住脚踝。   那人手上也沾了血,五指紧紧扣住他的长靴。弄脏了他的鞋面。   “下地狱去吧。”   那人沉声。   窗外忽有亮光涌入。   萧霖转头,只觉那光线刺目,不由虚眯起了眼。   然后下一秒,他亦被亮光吞没。   幻术。   练气筑基期弟子的幻术是极容易看破的,仅能当作戏法。只有不断修炼增进修为,才能有所精进。   但有一点例外。   当借助外物,哪怕是练气期弟子亦能造出精妙幻象。   这外物例如结界,再例如幻心石。当这二者相加,就算是大能几乎也难以识破。   沈星丛现在,正处于这幻象之中。   方才还是黑夜,圆月悬挂。现在却转眼到了白日。   周边是一派熟悉的景色。静心峰内,绿树随风轻扬,和平而宁静。   余飞师兄待在药房炼制丹药,慕容师兄则坐于山崖顶入定。   “星丛,你怎又在这儿偷懒!?”   云琇师姐拧着眉匆匆朝这边走来。   “我都叮嘱过这么多次了。修炼虽然枯燥,但为以后着想必不可少。你现在凭着天赋任性。基础不打好,日后定有你苦果子吃!”   云琇揪着他唠叨一大堆。   这幻象的确逼真。   沈星丛心想。   不过,那些“大能”看破不了,想来是还不够厉害。   身于幻境之中,往往意识不到自身所在。记忆断片,会以为眼前一切才是真实。   可沈星丛清晰记得此前发生一切。   他为救兰谨先生离门,后又与沈寒凌相遇。一路追踪,后误入醉香阁,因此才落入幻境。   怎可能会突然瞬移回了逍遥门?   虽然他的确思念静心峰的大家以及兰谨先生。但正事未完成,可不是沉溺这种虚像的时候。   云琇费了半天口舌,却见眼前人一句未应,柳眉微蹙:“你究竟听我说话没有?”   沈星丛微微一笑,手拂过去。   下一秒,人影便如云烟散了。   因他举动,这静心峰景象亦显出几分模糊。接着又变化成下一副画面。   四周尽是崖壁,天空呈深黑色。中央挂了圆月,仿佛浸透鲜血。   是百荒魔域。   沈星丛迷惑怎么会显现出这地方,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水声。   他转身看去,见十二三的萧霖正踏入水池之中,衣摆浮起。   这回没有螭,唯独水潭中央长了那素色白莲。散发黯淡微光。   明知那人是幻象,沈星丛却仍忍不住出声:“萧霖?”   听见声音,少年顿步。接着转过头来。   沈星丛对这年纪的萧霖有些许怀念。只觉长相可爱,靠近几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视线投去一旁:“它在唤我。”   沈星丛:“那东西很危险,你快上来。”   “我知道,”少年再看过来,眉眼微弯,“我不会碰它的。”   “如此,师兄便不会成为魔修,亦不用担心我是魔种。”   “从此以后,我们便能一生相依,平爱喜乐。”   沈星丛怔住。   这是他内心渴望之事?   不成为魔修,与身为平常人的萧霖一辈子待在一起?   ……那样,好像确实不错。   可他心里毕竟知道这只是幻境。再是向往,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所以他也只是哀叹一声,朝那池中少年道:“我要去找萧霖了。”   少年偏头,似乎不解他在说什么。   沈星丛未再回应,转身朝外走去。   他一路走,周边景象便一路碎裂。不时有幻影靠近,有时是云琇师姐,有时是兰谨先生。朝他伸手似想挽留。   他皆目不斜视,直到彻底破了幻境。   沈星丛停步。   眼前景致已恢复正常。他又一次回到醉月阁内。   现在阁内十分安静,所有人都依然沉浸在幻想之中。   指尖似有灵气流动。   他低眼看去,察觉体内灵气流转不正。灵力争先恐后往外泄去。   这是……灵力泄露?   沈星丛收回视线,环顾四周。   看来这结界之中还藏了结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吸取灵力,以作结界运转。无穷无尽,直到幻境中最后一人竭力而亡。   此番恶毒,竟是要让全部人做陪葬。   沈星丛皱眉,加快脚步。   这结界比想象中还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到阵眼破坏才行。   而这结界之中,幻境是互相交织的。   他很快误入他人幻境,一抬眼,便瞧见沈寒凌在与一黑影激斗。双方实力相当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异光闪烁。看得人眼花缭乱。   要想唤醒沈寒凌,还得先阻止这场战斗才行。   他踏剑而去,先是捏诀击落了黑影。又于沈寒凌身前落下。   沈寒凌打得正酣畅,完全没意识到眼前换了人,还要去打。结果哐当一声,剑身震颤。   他五指竟握不住,剑柄生生摔出去。剑尖直直插入水泥地面,升入好几寸。   沈寒凌目光追随过去,手臂仍在发麻。   “……是我输了。”   “此番决斗甚畅。离去之前,可否询问道友姓名……”   沈寒凌话说半途顿住,因是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双目圆瞪:“竟是你?”   沈星丛奇怪:“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是谁?”   陷入这幻境,估计也只有他们三名修士能动得了了。   “……我竟意想不到,”沈寒凌喃喃,“同为元婴,你的身法却如此过人。”   沈星丛:?   这是在说他方才击落人的身影很潇洒吗。   正打算谦虚几句,忽被身前人握住双手:“我原以为同辈人中不会有比我更厉害的。方才一番打斗,才知是我坐井观天。”   沈星丛第一次听沈寒凌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听不太懂,不由发懵。   “此后是否还有机会讨教?”沈寒凌向来冷冽的眸子泛着波澜。   “望一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沈星丛呆住了。   他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让男主对他态度天翻地覆的转变?   难不成……   沈星丛心中生出猜测。   这亦是幻象?   他啥时候这么虚荣了。   沈星丛感到好笑,去探幻影。   然而一抹,幻象并未消失。   他一顿。再一抹,幻象有了反应。   沈寒凌看沈星丛摸自己额头:“?做什么。”   沈星丛:“……”   好吧,看来不是幻觉。   那么会变成这样,只可能是因为此人还沉浸幻境中未清醒。   “你看这个。”   沈星丛大拇指与中指相错,落于沈寒凌眼前。   沈寒凌依言看去。   眼前人手指极为修长,骨节分明。忽一弹响,耳边只觉一震。   周边景色似有变化。   他还未去看,又见眼前人一个响指。四周风景彻底坍塌。   原本是一片云海,苍鹰盘旋天际,只陡峭悬崖可暂时落脚。海阔天空,气势磅礴。   而下一秒却成了黑夜,四周尽是寻常建筑。灯笼挂于树梢,泛着暧昧亮光。   ……这里是醉香阁。   沈寒凌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终于明白过来。而当回想方才幻境,又不由皱眉。   “……竟是假的。”   他低声道。   说实话,沈星丛没太看懂方才那幻象什么意思。   但人都有私欲,或许对沈寒凌而言那场打斗十分重要。他拍肩安慰一下,又道:“我们得先去寻阵眼,你跟紧我。”   阵法一直在运转。他担心沈寒凌再一失神陷入进去。   沈寒凌清醒以后,同样察觉体内灵力流失,深知时间紧迫。没有多问。   二人再次前行。偶尔会闯入他人幻境,却再没工夫去唤醒了。   灵气愈浓厚幻象愈难解之处,便最靠近阵眼。   沈星丛停步,抬眼上望。   如今来到了阁外。看来结界阵眼就在顶楼。   ……萧霖也在那儿。   思及此人,他心里升起不安。   幻境能映出人心中最深的欲念。那么,萧霖的欲念又会是什么?   此时沈寒凌已唤来飞剑。沈星丛不敢耽搁,随之跟上。   两人御剑行去,冷风阵阵,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阁顶近在咫尺了。   忽地,像是掐断了光,陷入一片黑暗。   只觉风声都停了。   沈星丛一愣:“寒凌……”   两个字刚出口,才察觉身旁人不见踪影。竟是凭空消失了。   脚下飞剑亦不翼而飞。   他方才分明腾于半空,此刻却如履平地。   四周尽被黑暗吞没,透不进一丝光亮。   甚至,沈星丛看不见自己的脚。只有意识存在于此。他尝试捏出咒诀,但毫无作用。   就连灵术也被吞没了。   再这么呆站下去,沈星丛不知道意识是否还会属于自己。   必须得动起来。   他朝前行去。   由于没有参照物,他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自己是走了直线还是在原地打转。   唯一知道的,是这里应是幻境。   幻境强度亦与“欲念”强弱有关。欲念越强,幻境便愈加难以破坏。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先找到当事人才行。   黑暗,漆黑,空无一物。   漫长,空旷,又似乎狭窄。   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始终是相同景象。   窒息感。   他几乎也要被这密不透风的黑色浸染,心脏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沉去。   这时,前边黑色模糊了一些,透出几分光亮。   沈星丛心下一跳,立即加快速度。伴随靠近,光亮便愈加明显。   紧接着,耳边听见一锁链碰撞的轻响。   映入眼帘一名青年。   那人似乎是这黑暗之中唯一的存在,上身赤/裸,黑发披散。   四肢与脖颈尽被铁质镣铐锁捆。锁链链接镣铐,直直往外出伸去,不知通往何处。   如同一头被锁住的困兽。   貌似察觉什么,抬眼望来。   妖异纹路自胯骨攀爬而上,绕过腹肌,爬过锁骨,再攀上脸庞。   俊秀脸庞藏于那魔纹之下,一双暗色金瞳尤为引人瞩目。近乎是兽瞳,却长在人身上。有种怪异的美感。   熟悉而又陌生。   沈星丛停步。   因他认得那人。   那个人,分明与自己长了一模一样的脸。 第47章 异样   这亦是幻象。   沈星丛十分清楚这点。   因他分明好端端站在这儿, 又怎会变化成魔修模样,还被那一圈圈镣铐所捆住?   原先他还不确信这里是谁的幻境,现在却是确定了。   在场人中, 只有萧霖知他成了魔修。   他抬脚向前,那双金色暗瞳依然注视着他。   这画面有些诡异。   看着眼前另一个“自己”,沈星丛只觉心中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这不同于照镜子。   对面这人,是活生生立于自己面前。   在萧霖的“欲念”之中, 自己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且除此以外再空无一物,这无限蔓延的黑暗, 只让人觉得无比空虚。   等沈星丛走近以后,才发现幻象下半身已然看不见。如同沉进淤泥, 与这墨一般的幽暗融为一体。   淤泥随着时间流逝一寸寸往上攀上, 如今已抵至胯骨。更进一步, 便是腰窝。   沈星丛探手伸去。   指尖刚一拂过,这幻象便如烟般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沈星丛终于能在黑暗中瞧见自己手脚。周身环境亦出现一丝波动,泛起阵阵波纹。   可他还是没找到萧霖身影。   这实在不同寻常。   既是欲念, “本我”便应成为幻境中的主角。可这里非但一片漆黑, 走这么久, 还只找到方才幻象。   这难道是说萧霖心底毫无渴望,甚至连“本我”也不存在?   “……”   沈星丛微微蹙起了眉。   是什么时候忘记了?   这的确符合原著描述。天生魔种冷情冷血;既不在意他人,也不在意自己。   他与萧霖待了太久, 已很久没拿这种眼光去看待。一时竟疏忽了。   可是,若萧霖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为何这里边会有“他”, 甚至还是那副模样?   魔纹缠绕, 半身赤/裸。与他刚化身魔修时的身影一模一样。却被锁链团团捆住。   沈星丛抬手, 五指覆上胸前。   ……难不成, 萧霖是在恨他?   恨他夺了修复灵根的异花,恨他强迫结下生死契,恨他故作师兄处处管束。   虽然他一直以为萧霖与自己关系变好了。但这难道是他错觉?正如原著里描写一般,只是萧霖演技?   沈星丛不太明白。而他内心深处亦不愿相信。   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那密不透风的暗。   无论如何,必须得尽快找到萧霖。   沈寒凌亦被卷入黑暗之中。   与沈星丛一般,他先是尝试亮光术法,结果尽被吞没。反倒白白耗费了灵力。   吸取灵力的结界运转速度比想象中还快。他能清晰感知到力量在被一点儿点儿抽取。并在他驱使术法以后,消耗更快。   沈寒凌从怀里掏出一枚回灵丹,咽下。   这已是最后一枚。   他原本就不喜欢带这些身外之物。若非柳如烟强行塞来,怕是这一枚也不会有。   因他从未想过会遇见灵气不足的时候。   他在同辈人中天赋卓越。如今已是元婴末期,只差一步便可提升境界。   体内灵气充足,只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怎会想到会遭遇此等阵法。   回灵丹咽下以后,体内升起暖意,些微补充了些灵力。   但水阀未关,灵力仍然在源源不断流出。   此地不可久留。   沈寒凌拔出长剑,想要施法破开。然而几道剑气挥出,却尽被吞没进去。未引起丝毫变化。   他拧眉,不打算再白费灵气。   看来不可强攻。   回想起来,方才沈星丛过来找他,倒是轻易就破了幻象。也不知怎么做的。   他对幻境术法并不算有研究。看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沈星丛。   由于阵法影响,几道剑气挥出以后,灵力又泄露许多。刚吃的回灵丹已完全弥补不上。   沈寒凌凝神调息片刻,决计尽量不再使用术法。   他往前迈出一步,忽觉脚下一紧。   低头看去,见竟是那一片虚无中凭空伸出黑漆漆的手掌,五指形如枯柴。抓住他的脚踝,死死往下拖拽。   不止一只。   沈寒凌抬眼,见黑暗中升腾而起无数形状相似的枯爪,朝他淹没而来。   他面上神色不变,手中长剑翻转。   沈寒凌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   容貌出色,天赋出众。自小便如众星捧月般长大。   沈家对他寄予期望,期待他能光宗耀祖,重振沈家。   入天道宗后,师尊亦是对他看重,事事亲力亲为。   人人都说,若不出意外,这下一任天道宗宗主就是沈寒凌了。   柳如烟听了欢欣鼓舞,扭捏朝他表白,希望日后能一同守护天道宗。   “沈师弟,我可好生羡慕你。既天赋过人,又生得好看,人人都喜欢你。我怕是穷尽一生,也不会姑娘成天追我屁股后边跑吧?”   那人一声叹息,又道,“再过不久你修为就快赶上我了。等那之后,你怕也会忘了我是谁。”   沈寒凌的确忘了。   他不记得这是谁对他说过的话,又是什么长相。只记得是天道宗芸芸众弟子中的一个,以及对方说这话时无比羡艳的表情。   这究竟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便是因为不解。   这些对他而言太过理所当然了。   无论是突破成功、获得本命法器、亦或是得到青睐,他心中都不会升起半分波澜。   反倒是偶尔看见练气期弟子仅仅突破筑基、就欢天喜地举杯相庆,只觉得疑惑。   为何能如此开心?   因此在突破元婴以后,他也依葫芦画瓢去找同门相庆。却并未能得来相同感受。   大家皆是对他祝福。   “不愧是寒凌,从今往后……”   “这突破合体期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未来天道宗就靠你了……”   沈寒凌举着酒盏,后边话却总觉遥远,未往心里去。   这些同门皆比他入门早。在他刚入门不久,也打过许多交道。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都渐渐被他甩至身后,差距越拉越大。   现在,沈寒凌连这些人的脸也记不清了。   “呲——!”   挥剑斩下一只枯爪。那枯爪腾空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然而这地面仍剩余许多,前仆后继地涌来。如同杂草一般生生不息。   沈寒凌冷着脸,甩去剑身液体。   为免灵力耗尽,他未使用灵术,而是生生用剑去斩。但这也导致了效率甚低,完全除不干净。   倘若使用法术,倒能瞬间覆灭。   沈寒凌身体已有些疲惫,中指食指相贴,竖于身前。   如今身于阵法之中,灵气流转速度是此前数倍。若不能一举除尽,此后恐怕便束手无策了。   他眼底映着那汹涌扑来的枯爪,指尖缠绕冰蓝暗光。   “灭。”   一字既出,瞬间燃起冰蓝色火焰,要将这铺天盖地的异爪吞没进去。   “——!”   似是感受到疼痛,枯爪掌心甚至裂开大口,发出令人战栗的痛叫。   一时间黑影扭曲,尽数淹没这蓝色光焰之中。   直到恢复平静。   沈寒凌再一睁眼,见方才异形已消失不见。而幻境仍未发生任何变化,依旧一片漆黑。   他不禁蹙了下眉,落下手臂。   余下灵力已快消耗殆尽。若再遭遇危险,恐怕连方才那击都使不出来。   但眼下原地待着也毫无进展,还是继续往前吧。   这一决定无疑是对的。因他没走多远,便瞧见远方一道人影。   对方瞧见他亦是一顿,接着急急跑来。   “寒凌!”   沈星丛终于与沈寒凌汇合了。   他打量眼前人模样,似才经历过一番激战,额上渗了汗。几缕额发贴上脸庞。气息不稳,不似平常那副清冷神色。   沈星丛:“你遇见什么了?”   沈寒凌回答:“怪物。”   沈星丛一愣。   萧霖幻境中竟还有怪物?他方才一路过来,除了那与自己相同样貌的幻象,什么也没遇见。   “我灵力已快耗尽。”沈寒凌道,“你还剩多少?”   沈星丛估摸一下:“我、我也快差不多了。”   实际他体内灵力还剩不少。但既然与沈寒凌同为元婴期,若是他富余太多,恐怕会引起怀疑。   沈寒凌并未多问,只觉得处境愈发危险:“你知该如何出去?”   沈星丛:“得先找到当事人。只有点醒他,才能破开幻境。”   想起方才所遇异形,沈寒凌皱眉:“这等阴郁之地,究竟是何人欲念。”   沈星丛:“……”   的确,一般都不会往正统修士身上想。   这等阴霾、黑暗,透不进半分光亮的“欲念”,完全不似常人。   若他就这么带着沈寒凌去找萧霖,会不会令其怀疑萧霖身份?   沈星丛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那个,我……”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将人支开,忽见沈寒凌挥剑,一刀猛斩过来。   他亦察觉到不同寻常,往旁闪躲。剑身恰好刺中身后不明黑色生物。一声惨叫后,那生物躯体软趴趴落下。   沈星丛定睛一看,见是一掌心裂开大口的枯爪。   “又来了。”   听见身旁人低声。   沈星丛再抬头,见这异形枯爪不止一只。密密麻麻涌来一片,五指合拢又张开。   身旁人已握紧剑柄,貌似打算硬生生闯过去。   沈星丛想起方才谈话:“你的灵力……”   沈寒凌摇头。   沈星丛从怀中摸出几粒回灵丹递去:“先拿着。”   沈寒凌看他一眼,没接。   “我这儿还有。”沈星丛道,“何况你方才刚经历过一战,灵力亏空比我厉害。”   “……多谢。”沈寒凌终于接去。   回灵丹虽有恢复效果,但回复速度却有限制。沈寒凌虽暂且服下,却无法立即使用灵术。   见状,沈星丛道:“你先走,这里交予我。”   沈寒凌一顿。   沈星丛指尖在其手腕点了一下,立即有呈丝状的线冒出,将其手腕圈起。   “如此,即便分开我也能感知你所在。等解决完这边,我立马去寻你。   沈寒凌出门历练,从来都是他挡在同门身前,以一当十。这回却是第一次被让先走。   他心中异样,仍想拒绝。   “你现下还不能用灵术,呆这儿也是平添麻烦。”沈星丛道,“回灵丹耗尽为止,找到幻境主人才是最紧要的。”   沈寒凌终于松动,微点了下头。   “一切小心。”   他叮嘱一句,立马持剑斩向前侧。   沈星丛后方掩护,为其开辟一条去路。那些枯爪暂且散开,又立马聚拢,还打算去追。   他半空划圆,生生将枯爪给堵了回来。直到目送沈寒凌身影消失暗中。   沈星丛松一口气。   终于把人支开了。   他打了个响指。下一秒,这群摇曳身躯的枯爪忽地一滞,就这么凭空炸开,灰飞烟灭。   眼前再度恢复平静,仿佛那生出异形只是错觉。   沈星丛垂下手臂。   方才连接沈寒凌的丝线并非只为追踪。若当其碰见旁人人,他这边亦会有感知。   他不想让沈寒凌碰见萧霖,却无法保证自己能先一步找到人。此举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   当思及方才异形,沈星丛抿嘴。   那些怪物竟也是萧霖心中所想?   分明平常看不出半分异常。这些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回灵丹终于发挥效果。   沈寒凌感到体内灵气回复一些,不由转头。   由于路上没有标志,他已分不清是从何处来的,也不知离了多远。但耳边再也听不见那窸窣异响。   不会有事吧?   那些枯爪虽算不得厉害,却极为缠人。若沈星丛灵力耗尽、恢复速度又赶不上。留他一人在那儿岂非危险?   沈寒凌往回迈了一步,又不由停住。   但要说去找回,却是再找不到路了。   他低眼望向手腕。丝线缠绕一圈若隐若现,一头坠着,不知连往何处。   对方说会立即寻来,可他却无法借此寻回去。眼下,恐怕也只能等待。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寒凌一顿,倏地倏地转回头。   他原以为是沈星丛追来,结果当瞧见来人身影,才发现不是。   而这人他也认得。   是方才见过的醉香阁阁主,戴了面具的神秘男子。   莫非,此地就是此人“欲念”?   能有如此深重欲念之人,想必并不简单。   沈寒凌未放松警惕,持剑直至过去:“你是谁。”   阁主双手交合,并未答话。   “这里是幻境,一切皆为幻象。”沈寒凌冷言道,“还不赶紧清醒。”   面具深处似传来低笑。   沈寒凌:“笑什么。”   阁主:“我是笑你太过愚笨,至今未识清现状。”   沈寒凌懒得与这人啰嗦。他虽不擅幻术,但至少知道只要击倒幻境主人,幻境依然能不攻自破。   沈寒凌持剑袭去。阁主往后一仰,不慌不忙躲开。一边道:“你就没想过,我既设下结界,又为何要将自己困于幻境?”   沈寒凌不是笨蛋,立马听出对方言下之意。   但这又如何,反正是罪魁祸首。只要制住此人,还能破开阵法结界,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阁主见攻势未弱,看出对方心中所想:“看来你空有一身修为,却一点儿也不了解。此阵先天设下,并非靠我运作。想要破开,还是得寻到阵眼才行。”   沈寒凌动作愈加凌厉:“阵眼在哪儿。”   阁主避开攻击,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沈寒凌不再多言。   既然如此,那就抓住人再说。   伴随动行动,体内灵力仍在不住流逝。   他掐诀想要逮住此人,却每每被躲开。此人修为恐怕不低。   而很快,他意识到眼前人只是想拖延时间。不主动攻击,以消耗他的灵力。   沈寒凌停住。   “这就撑不住了?”阁主道,“这才几个来回。”   沈寒凌蹙眉。   此前损耗太多,哪怕有回灵丹恢复,灵力仍不受控制见了底。因此好些招数都使不出来。   这人出现时机恰好。他不得不怀疑那些异形枯爪与此人有关。   他再服下一粒回灵丹:“你忽然现身,有何目的。”   阁主慢吞吞:“自然是想与你做交易。”   沈寒凌看着眼前人,没说话。   “我方才观察过,你与那另外两名修士并不熟识吧?”   沈寒凌:“所以呢。”   “我可以留你一命。”阁主道,“作为条件,你要替我杀了这二人。”   因回灵丹作用,丹田生出丝丝暖意。   沈寒凌不知为何这人要找他做交易,也不想问。   他再次举剑,面无表情道:“来吧。”   沈寒凌方才欲念所产生的幻境,是在与人打斗。   当等回神,他便发现自己身处于高峰之上。眼前降下一人,朝他拱手,说要请教。   他看不清来人长什么模样,点头应允。   此战可谓是酣畅淋漓。二人相互接招,你来我往。在这场对战中又互有新感悟。   沈寒凌并非爱好打斗。只是身边众人皆是追捧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对手,却又被他轻易超赶。再见他时,亦是换了一副态度。   就与那些他记不得人脸的同门一模一样。   实在无趣。   或许,他心底深处也想要这样一个同类。既为对手,又为同伴。畅所欲言,互相赶超。   能站在对等的角度彼此警醒。真心实意,而非吹捧。   “嘭!”   身子重重落地,尾椎骨仿佛要就此断裂。   灵力完全耗尽了。   沈寒凌手撑着剑,调整呼吸意欲站起。下一秒手背一疼,长剑竟是被打落出去,哐当一声摔落于地。   沈寒凌循声望去,忽觉头皮一紧。   他头发被人扯住,生生给拽了起来。不得不望向眼前人。   男人依旧戴了面具。   许是因距离近了,沈寒凌竟依稀看出对方眼瞳颜色,是几近血色的鲜红。   也只有魔修,眼睛颜色才不似常人。   “都怪你们。”   阁主盯着他。   “我分明只想安稳度日,偏偏要来招惹我。原想放你一命,你却也不知好歹。后悔么?”   因方才打斗,沈寒凌清俊的脸庞割开血痕。有红色液体流出。   但他恍若未觉,语气依然平淡:“只是可惜。”   阁主:“可惜?”   沈寒凌:“平白得了天赋,却死在这种地方。”   或是他过于自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阁主:“……”   阁主:“我最恨天赋之人。”   这会儿声音已与此前截然不同。   “但再有天赋,还不是被我所杀。”   沈寒凌陡然感觉呼吸困难。低眼下望,见一只黑色枯爪升起,五指紧缠住他的脖颈,死死往里扣去。   果然,是这家伙捣的鬼。   脑子里只来得及浮现这句。   若他能瞧见面具内里,定能注意到男人脸庞勾起不自然的笑,状似疯狂。   沈寒凌眼白上翻。又有数只枯爪袭来,缠绕他的脖子往上送去。因身体重力,脖子被压迫愈紧。   就要这么死了?   “嘭!”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重响。   沈寒凌只觉脖颈一松,便径自坠落下去。原以为会重重摔落地面,却有风浮起,轻托着他躺落地面。   他手肘触地,吃力撑起上半身。却见眼前凭空现身一人。   衣袍鼓风,猎猎作响。一手自然垂着,指尖正缠绕些微暗光。仿若金色闪电跳跃。   另一只手则扣住那无数枯爪长臂。枯爪争先恐后朝前抓握,却很快被那缠绕而起的暗光所噬,再无踪影。   沈寒凌坐在地上,不由怔住。   他瞧见那人侧头。   不知是何缘故,分明是同样一张脸。却总觉相比平常多出几分压迫感。   暗光些微映亮脸庞,连带那眸色亦带出些许变化。   他不由屏住呼吸。 第48章 不存在   沈星丛没能找到萧霖。   他停下脚步, 眼底映着那不见终点的黑。   忽然这时,体内感受到一股力量拉扯。是沈寒凌那边有了动静。   是沈寒凌先找到人了?   沈星丛一愣,又觉这动静为免有些过大。他能感知到沈寒凌灵力消耗, 几乎要就此告竭。   遇见危险了!   他脑内立马闪过这一念头。   按理说男主主角光环在身,又天赋出众,向来是同辈人中的主心骨。哪怕遭遇危险,也能化险为夷。   可许是因他插手, 无意将原著中的“艳遇”扭转成了“危机”。   以男主修为,本不该在这时碰上此等敌人。   沈星丛脚下生风, 立马朝前行去。丝线指引着前路。没多久,他便瞧见前方两道人影。   沈寒凌被无数枯爪缠绕, 身体悬空。而那本命法器刀尖直插地底, 孤零零杵在一旁。   身前还站了另一人, 大约就是罪魁祸首。   沈星丛眉头一皱,掐诀念咒,周身立即有金光迸发,倏地朝身前人影袭去。   那人注意力完全在沈寒凌身上, 躲避不及。被金光直直击中, 身体砰地往后摔去。   眨眼间, 沈星丛已到了沈寒凌身前。他探手祓除枯爪,又唤起轻风,让人缓慢落下。   “没事吧?”   他侧头询问。   哪怕经历生死, 沈寒凌面上依然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肤色较以往更加苍白。直直盯着他,目不转睛。   沈星丛又递去一枚回灵丹:“你暂且服下, 退旁边休息去。”   说完便转回头。   这么一小会儿工夫, 方才被他击中的人影已重新站起。他这才注意到此人样貌, 浑身裹得密不透风, 脸上戴了花纹诡异的面具。   许是直击中了正面,面具自中央裂开缝隙,如蛛网般朝四下攀爬而去。   男子戴了手套的指尖轻触面具,似也察觉到了裂痕。   “看来得在面具裂开前解决你们了。”   沈星丛半抬手臂,指间金光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这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男子轻嗤,不再答话,唤出更多异形。   许是因施术者就在近旁。异形力量更强、速度也更快。   它们相互纠缠在一起,聚拢成愈加硕大的球体。无数枯爪自球体中央伸出。朝高跃起,接着乘重力压来——!   空气仿佛都要被划破。   沈星丛见沈寒凌仍呆坐原地,拽起人胳膊朝旁跃去。球体在落地位置砸出一个深坑,继而又悬浮而起,猛地攻来。   若是沈星丛使出真本事,分分钟就能解决这玩意儿。   可如今沈寒凌在,他不敢暴露真实修为。只能以元婴期程度周旋。   而那面具男子修为同样不低。在此人操纵下,异形强度甚为骇人。   男子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哪怕沈星丛暂时将其击破,那异形怪物也能立即恢复。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再又一次眼睁睁看异形复原后,沈星丛垂下手臂。   见状,面具男子出言嘲讽。   “这就放弃了?灵渊洲修士,不过如此。”   沈寒凌在身后道:“此人灵力无穷无尽。恐怕,我们被阵法吸走的灵力都到了此人身上。”   沈星丛点头。   他亦能感知自己体内灵力在无端消失,因此消耗战是最为不利的。必须速战速决。   他虽不想暴露真实修为,但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沈星丛回头:“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沈寒凌:“什么忙。”   沈星丛:“待会儿无论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当作是幻觉。不可告知他人。”   沈寒凌闻言一愣。   沈星丛:“能答应我吗。”   沈寒凌沉默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二人谈话并未刻意回避,一旁阁主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确定这两人是想搞什么鬼,特意等了一会儿。结果听见这话,不由冷笑:“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吧。”   再是厉害的修士,一旦无法使用灵力便跟个废人一般。以往无数经验都证明了这点。   这二人同为元婴。一人灵力已经亏空,另一人想必也撑不了太久。无非是想装神弄鬼罢了。   阁主未将其放在眼里,手指一抬,空中异形便探出无数枯爪,争先恐后朝前袭去。   听得耳畔厉风,沈星丛侧头。   沈寒凌刚要叫小心,就见眼前人宽袖一挥,立即有金光迎去。   相比那身形巨大的怪物,这道金光可谓是渺小,几乎瞬间就能被吞没。   两方相抵。   沈寒凌本以为不敌。但眨眼过后,却见那金光瞬间蔓延,形成一张巨大密网,将异形团团包裹住。往里收紧。   阁主见状,五指微曲,输送更多灵力进去。   他如今修为虽不比从前。但有法阵助力,比耐力他是绝不会输的。   除非此人境界远超于他,能瞬间击破的他术法。   可这又怎么可能。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反噬而来。   再看异形,发现他方才纵然输入许多灵力进去,却依然未能挣破金网。那金光缠绕,愈加密实,直到将所有漆色躯体掩盖。   下一瞬——金光破开!   化作碎屑坠落。犹如天女散花,些微映亮这无边黑暗。   阁主怔住。   沈寒凌眼底亦映着那散落金光,微微瞪大眼。   这原本是极美的画面。   可阁主身处其中,却觉周身笼来一股寒意。指尖发凉,手脚冰冷。   他动弹不得。而当碎屑落上肩头,便瞬间犹如重石坠来,直直要将他压趴下去。   他再也站立不住,嘭地单膝下跪。   不仅是肩膀。   金光碰上膝盖骨,便打碎了膝盖骨;碰上脊椎,便折断了脊椎;碰上脖颈,便是扭断脖颈。   他明明尚在呼吸,却已经历无数死法。   呼吸变得急促,脑子也变得不清醒。他双手覆上脖颈,像是就要这么将自己掐死过去。还来得痛快一些。   “啪。”   听见响指声。   阁主一愣,回过神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躺倒在了地面,周身一片漆黑。身体疼痛不翼而飞,唯剩脖颈隐隐作痛。   这是他自己方才亲手干的。   ……幻觉?   阁主心中生出猜测,惊魂甫定。   他分明已处于幻境之中;且身为操纵阵法的主人,更应一切胜券在握。又怎会落入他人制造的幻象?   这不可能。   阁主不愿相信。可方才那生不如死的疼痛历历在目,又令他不敢不信。   耳旁传来脚步声。阁主循声望去,映入眼帘一双长靴。再望上看,见方才与他打斗的青年正低望着他,神色平静。   “我、我输了?”   阁主喃喃。   那人却未回应:“原来你长这样。”   阁主闻言,立马去探自己脸庞。才发现面具不知何时四分五裂,散落在了肩侧。   他极力想要隐藏的面孔,就这么大喇喇显露出来。   阁主心下沉去。   沈星丛:“既已输了,就把幻境解了吧。”   阁主看他表情,迟疑:“你不认识我?”   沈星丛奇道:“我为何要认识你。”   阁主沉默片刻,继而移开视线:“……已过去这么久了。”   从百荒魔域逃走,再来这凡间界。弹指之间便已是数百年。而他日复一日犹如老鼠一般四处躲藏,惶惶不见终日。   沈星丛不解他意。   在他看来,这名阁主长相与其他魔修并无太大区别。皆是魔纹缠身,皆是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瞳。   只不过相比其余魔修,这人瞳色是近乎于血的鲜红,令人莫名不敢直视。   沈寒凌此时也走近过来。   他方才瞧见一切。   亲眼看着这名男子魔怔一般,忽然滚趴在地大喊大叫。声音凄厉凄惨,犹如困于地底深渊的恶鬼。最后又自顾自掐住脖颈。   那股疯狂姿态,他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可怕。   这些是沈星丛做的。   他不了解幻术,可他深知元婴修为绝不至于能做到这种地步。   何况方才明明已消耗许多灵力,却仍能在最后关头使出如此术法。说明灵力浩瀚,深不可测。   而迄今为止,除了他师父天道宗宗主以外,他从没见过第二人。   沈星丛不止是元婴期?   他踌躇着想要与沈星丛搭话,却见人先一步转头看来。朝他一笑:“你还好吧?”   这笑容平和,与平常并无两样。   但看在沈寒凌眼里,心底却生出一丝不同寻常。   因这人实力强劲,却不骄不躁。   分明是同一人。但在了解对方真实水平后,总觉那亲切笑脸有些深不可测。   沈寒凌心中微动:“无事。”   沈星丛:“待阵法解除,一会儿就一起用缚灵绳绑了吧。你可带回天道宗。”   沈寒凌摇头:“人既是你捉的,应带回逍遥门。”   逍遥门?   当听见这三个字,阁主终于有了反应。   他这才注意到沈星丛衣领制式。撑身坐起,眼神变换:“你是逍遥门弟子?”   沈星丛看去:“怎么,你听过?”   阁主:“……”   阁主:“我可解此阵。但我不会跟你们去灵渊洲。”   沈星丛:“这不是交易。你若不解,我现在就可杀了你。”   阁主:“那就杀了我。”   沈星丛一愣。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威胁一次,却完全不起作用。   魔修都不怕死的?不应该啊。   而另一边沈寒凌已经抽剑而出,剑尖直抵阁主脖颈。   阁主眸色一凛,但依然未松口。   沈星丛倒也理解为何魔修如此抵触。毕竟他们将人抓回以后,将会一直囚于地牢深渊,从此不见天日。   说不定还要严刑拷打,逼供秘密。   正统修士心悯众生,唯独对魔修绝不留情。   “……”   沈星丛心中升起矛盾。   他自己分明也是魔修,对待魔修态度却与其他修士一般,先入为主,认为不可饶恕。   若有朝一日事情轮到自己头上。身份暴露,同门修士是否会相信他的话?   还是以为他与从前那骗了兰瑾先生的魔修一般,是想借机屠杀门人。   他见沈寒凌剑身已要划破那人脖颈,伸手制止:“等等。”   沈寒凌一顿,抬眼看来。   沈星丛犹疑:“我有话想问。”   沈寒凌:“问什么。”   “问……”沈星丛道,“为何不在百荒魔域待着,要跑来凡界。”   沈寒凌:“你是觉得他别有所图?”   沈星丛:“差、差不多吧。”   沈寒凌觉得沈星丛果真是心思缜密,放下了剑。   沈星丛全然不知自己在男主心中已完全是世外高人的形象。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才能劝下,不禁有些出乎意料。   “别有所图?”   此时听见身下人嗤笑,“我安分在凡界待着。若非你们,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动用结界。这不过一个小小的寻欢作乐之所,还能有什么所图?”   沈星丛:“那你为何要设下如此危险结界。凡界有这么危险?”   “自然是以防万一。”阁主掀了下眼皮,“若非最后关头启动此阵,恐怕我已被你同门杀了。”   杀?   沈星丛一愣。   他只是让萧霖去捉人,并没让下杀手啊。   沈星丛皱眉:“定是你先出手,他不得已才还击。”   阁主:“你倒是信他。”   沈星丛:“……”   此人不像在撒谎。他开始有些动摇。   阁主继续道:“自我来凡界以后从来是安分度日,更从未伤过一人。就因我是魔修,便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掉?”   沈星丛:“这……”   “别装无辜。”沈寒凌在一旁冷言,“你手上就从未沾过鲜血?”   阁主红瞳色泽变化:“那你们又待如何。”   “追杀魔修,围剿灵兽。自以为是天道正义,高高在上。于你们而言,沾血就是天经地义?”   沈寒凌:“诡辩。”   阁主轻笑一下,不再多言。   局面陷入僵局。   这魔修貌似真不怕死。若他们非要抓人回灵渊洲,恐怕最后会落个鱼死网破。   沈星丛皱了下眉,唤出灵绳捆绑此人,强行将其拖拽起来。   “先带我们出去。”   阁主一动不动。   “后事再议。”沈星丛道,“但你若现在不听我的,是还想尝尝方才幻术?”   闻言,阁主身体一僵。貌似忆起方才生不如死的痛苦,终于点了下头。   他转头看来,神色复杂:“你究竟是何身份。如此高的修为,难不成是逍遥门宗主?”   沈星丛:“你看我像么。”   阁主上下打量他一番,收回视线:“不像。”   因宗主不可能如此天真。   阵法一旦解除,便再无挽回余地,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因此他哪怕是冒险,也绝不能松口答应。   但现在不同。即便带这两人出了幻境,要等找到阵眼仍需时间。   此间空隙,他得想想逆转之法。   三人朝前行去。   分明同样是一片黑暗,阁主却知方向一般,时不时转向。   不过半柱香,他们便离开了那无穷无尽的幽暗之所。   映入眼帘一道长廊,不知延向何处。脚边就是楼梯。往下看去,只见底下东倒西歪躺了数人,似都已陷入幻境。   这里是醉香阁内。   沈星丛回头,想瞧瞧方才来向。却见身后亦是长廊,因经历过打斗,窗户孤零零坠着,墙面崩裂,一片狼藉。   沈寒凌:“在看什么。”   沈星丛回神:“不、没什么。”   他选择先去寻找阵眼,而非去救萧霖。   因他不想让沈寒凌察觉萧霖异状。话虽如此,心中仍是有些在意。   毕竟他在里边寻了这么久,却仍未发现萧霖踪影。   萧霖欲念之中,他本人究竟是何般存在?   “什么也没有。”   忽然听见这话,沈星丛不由抬眼。见阁主扯着嘴角:“那里边什么也没有。你就算想回去找人,也是白费工夫。”   沈星丛皱眉:“什么意思?”   阁主:“意思就是,那人欲念之中连自己都不存在。”   沈星丛:“……”   “这般黑暗不详之地,”阁主斜眼看来。   “此相对比,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魔’?”   白光闪过以后。   因太过刺目,萧霖下意识闭眼。之后便不知到了何处。   一冷清冷寂之所,入目之处尽是漆黑。   他似悬浮于天,又似潜伏于地。既存在,又不存在。   周身仿佛被困住。想要挣破,却不得其法。   这种感觉说不上难受,却也说不上有趣。就如他平时一般,无论遇见什么,都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   这么看起来,就这样一直保持现状似乎也并无不可。   于是没有任何动作。   沉浸,沉静,沉寂。   直到平静被打破。   有人来了。   他起初并无反应,依然徜徉在暗中。而后当听见那人呼唤自己名字,才察觉音色熟悉。   犹如死气沉沉的深潭中投进一枚石块。先是无声水花,继而泛起阵阵涟漪,无边扩散开来。   萧霖睁开了眼。   黑暗之中映入一人身影,高冠束发,面如冠玉。不知在寻找什么。   接着忽地一顿,低眼下望,指尖似有丝线悬浮缠绕,连接幽深之所的另一处。   然后,径自循着丝线方向飞身跃去。   因速度之快,引得衣袍鼓起,衣衫猎猎作响。   护于一人身前。周身金光跳跃,衬得容貌愈加俊秀,犹如神祇。   “……”   甚至连这周身黑暗也被那金光映亮。   如墨般漆黑的双眸注视着那一方向,竖瞳微缩。   ……师兄。 第49章 寻求   愈靠近阵眼, 幻境便越不可捉摸,也最难解。   沈寒凌行在其中,好几次差点又陷进去。千钧一发之际再被沈星丛唤醒。   “……抱歉。”   沈寒凌从未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沈星丛:“你不擅幻术,如今又灵力亏空。没有抵御力很正常,无需道歉。”   虽说安慰之语,但沈星丛越是这么说, 沈寒凌便越是感到难堪。停下脚步:“我留在这儿。”   沈星丛:“什么?”   沈寒凌:“继续下去不过平添麻烦。你一人去寻,动作还快些。”   沈星丛:“可你若又陷入幻觉……”   沈寒凌:“我会等你。”   沈星丛一顿。   “待破坏阵眼, 一切都可恢复原状。”沈寒凌说着,余光瞥了眼一旁阁主。   对方被灵绳捆着, 从出来以后就始终一言不发。再未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沈寒凌心有不详, 蹙眉:“当心此人。”   沈星丛闻言, 转头看去。   阁主像是没听见话,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反应。   他点了下头:“好。”   沈寒凌已决议要留,沈星丛倒也没勉强。只将剩余回灵丹全部塞去, 以备不防。   沈寒凌没有立即接过:“你还剩多少。”   沈星丛笑:“你知道的, 我不需要。”   沈寒凌:“……”   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别人生出好奇。沈星丛明明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实力, 为何要隐瞒。   但他也心知,现在并非问这些话的时候,伸手去接灵丹。   沈星丛刚要收回手, 手掌却被捉住。   沈寒凌垂下眼帘,捉着他的手不知在打量什么。尚未发问, 又见其抬眼。向来冷冽的眸子多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一路小心, 兄长。”   沈星丛怔住。   沈寒凌唤他兄长?   别说是重逢以后, 就是原主残留的记忆中, 也从未听过沈寒凌如此称呼。   沈星丛甚至怀疑这人是否还记得自己姓名。毕竟每次说话,都从来没有称谓。   这是内心发生了什么心理变化?   沈星丛不解归不解,却也没有直言道破,抽出手来轻拍一下对方肩膀。   “放心吧。”   接着又一拽灵绳,强硬拽着阁主跟自己朝前走去。   沈寒凌立在原地,目送二人远去。   “嘭。”   他似感知到什么,心跳落空一拍。不由回头。   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截空空荡荡的长廊,没有任何人。   黑暗,仍在蔓延。   周身不详气息愈浓了。   就算是沈星丛,若不竭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恐怕也要被卷入幻境之中。   阵眼想必近在咫尺。   他转头看向阁主:“是不是就在这边?”   阁主一言不发。   沈星丛问这话,原本是想观察一下微表情。比如对方眼珠子往哪里转,或许就是阵眼所在方向。   可阁主别说是转眼珠了,连眼皮也没掀一下。   沈星丛放弃。   他还是靠自己吧。   环顾四周,来到一处拐角,再深入就是尽头,只剩几面面光秃秃的墙。   那里空无一物,但沈星丛总觉那方向气息最浓。   他走近墙边。   许是离阵眼近了,气息混杂。已分不太清具体是哪处有问题,沈星丛干脆探出神识,想要往里察看。   他没注意到,阁主这时转头看来,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   神识没入墙壁深处。墙体厚实。左右两边一一扫过,仅是普通砖墙。   是自己想多了?   正当沈星丛以为自己猜错,忽地一顿。   前方白墙后边另有空间。   他能清晰感觉到阵眼之中,幻灵石散发着淡淡光辉。   里边极其凶险,愈是靠近,便愈易被卷入其中。   神识暴露片刻,竟也有些受影响。   但好歹是找到了。   沈星丛正打算收回,身体却是一滞。   神识不知被何物制住,竟一下子收不回来。强硬扯拽,恐怕会伤及本身。   此时耳旁传来轻笑。沈星丛转头,见是阁主。   对方貌似早有所料,似笑非笑看着他:“若要我协助,就先松开灵绳吧。”   沈星丛总算明白为何此人这般不配合了。   并非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是为让他放松警惕,以为只要找到阵眼就万事大吉。   这里边分明设有陷阱。若阁主为了让他落入陷阱积极引路,他反倒会心生戒备。估计得磨蹭观察好一会儿才敢靠近。   阁主见其不说话,又道:“你神识离阵眼如此之近。再磨蹭下去,你就是修为高深也会陷入幻觉。等到那时,那些眼巴巴等你拯救的人可该怎么办?”   话说得讽刺。   “如此,”沈星丛道,“便只可在落入幻境前破坏此阵了。”   他手贴向墙面。   阁主见他准备强行破坏,先是一愣,继而急道:“你疯了?阵眼岂是那么好破坏?不循规律去解,怕是那些落入幻觉的人再也无法清醒!”   沈星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强行破坏阵法,虽能让此阵再无法运转,但其他人亦会有损伤。最坏的结果,便是一辈子陷入幻境,等同于死去。   注入灵力之后,墙体瞬间崩坏,裂成碎石往下落。   后边空间比想象中还大。结界痕迹遍布全屋,自天花板穿过,横过墙面,再于地板中央汇合。   幻灵石摆放其中,周身散发光辉。圣洁而美丽,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以及失去神智。   瞧见此物的刹那,沈星丛立觉脑内嗡嗡作响,大脑空白。一时不知自己待在这里做什么。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甩了甩头,拽着灵绳朝前行去。   阁主被迫一同朝里。当他意识到此人想做什么,不由双目圆瞪:“……疯子。”   他被沈星丛强硬按着靠向阵法中央。   这结界毕竟是借力外物。哪怕他是施术人,当离得如此之近,也不免受到一些影响。   眼底映着那刺白的光。偶尔眩晕,又偶尔清醒。   近似睡梦之前的那半梦半醒之态。   阁主紧皱着眉,嘴硬道:“这可是我设下结界。你神识既已被困,难不成以为我会比你更先受影响?”   沈星丛竭力抵抗着那股令人眩晕的力量,脸色苍白:“看来你亦非毫无所觉。”   阁主冷笑:“那么你便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待你我二人亦陷入幻觉,这里便再无可救药。”   沈星丛:“所以你若想活命。要么解了我的神识,要么解开此阵!”   阁主进一步被抓着肩膀往前压。   他原本毫无动作,此时像是受到刺激、忽地暴起。   周身一阵震荡,悬挂物体纷纷下落。   沈星丛进来以后光顾着阵眼,完全没注意四周竟还装饰了如此多的杂物。只是都蒙了布,看不见内里。   而他亦无工夫去打量。见阁主挣扎,反手一击,将人直直砸入地面。   这一番动作,两人离幻灵石几乎只有咫尺距离。   “你这小子,”阁主平躺在地面,面上咧着狞笑。   “我已活数百年,是死是活都已无所谓。能让这么多人与我陪葬,倒也不错。”   “尤其还有个两个逍遥门修士。真是没想到……”他音量压低,目光放远。   “这大约就是报应。”   沈星丛不知这人在说什么,也无暇去思考。只想尽快解开法阵。   他见威胁已无用,伸手探向幻灵石,准备做最后一次尝试。   原本,若是神识没被困,他倒能勉强抵住影响。在陷入幻境前破坏阵眼。   但眼下神识暴露,无异于毫无防备接受着幻术攻击。大脑神经已快承受不住。   当指尖触及阵眼,脑部深处更是钝痛得厉害。   他紧皱着眉,尝试理清这法阵复杂的条理。调息灵气逆行而去。   “嘭。”   忽然这时,侧旁落来一副框像。大约是因方才打斗偏离了位置。   白布蒙了一半。   沈星丛本不打算去管。可当余光瞥见框像内里,不由顿住。   这是一副人像。脸被遮挡,但依稀露出的发冠与衣领制式总觉有些熟悉。   联想阁主至今为止的话,他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不安,探手去扯。   布面柔软,轻易便被扯开了。   画面逐渐显现。先是额发,继而是饱满的额头,然后是一双笑眼。   沈星丛手指微顿,接着猛地掀开白布。   他看清了画像上的人脸。   貌若好女,言笑晏晏。   但相比他记忆中总觉青涩许多。不似那般稳重,眉眼间带着一股掩不去的少年气。   明月皎皎,灼灼其华。   ……是兰谨先生。   这里是逍遥门。   沈星丛环顾四周,很快辨出现在所在。可这内峰样貌,他却是第一次见。   不是静心峰,亦非无常峰柳明峰其余八大峰屿。记忆之中,竟没有一座峰屿与这里类似。   都说欲念产生自人内心。他这回再度陷入幻境,又怎会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思及此,沈星丛不由皱眉。方才灵气逆行,还差一步就可破坏阵眼,解开此阵。   但那突然落下画像让他一时晃了神,结果未能控制住灵气。以至于反噬。   结果到最后,他依然是被幻术吞没了。   但这回相比之前有些不同寻常。他以为自己这次离阵眼中心那么近,是不会再意识到异常。   可他现在非但清醒着,还来到一处陌生峰屿。   这与其说是陷入幻觉,倒更像是……   思路被打断。   因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刚回头,就有一人影扑了过来。埋头紧抱住他。   沈星丛一愣,见怀中人抬起头,笑眯眯看他:“我等你许久,你终于回来了。”   沈星丛哑然。   因这怀中少年模样他分明认识,可表情之间的细节又总觉得陌生。   要说是兰瑾先生,却并非是他熟识的那个。硬要说,倒更像是那副画像中的少年。   “走吧。”   少年兰瑾牵过他,“我刚读了卷宗,还有好多问题问你。”   沈星丛张开口:“兰瑾……”   少年回头:“嗯?怎么了。”   沈星丛:“……”   沈星丛:“我是谁。”   少年停步,手探过来,抚向他的额头:“怎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莫非是病了?”   沈星丛看着眼前人,喉结微动。又不觉问了一遍:“我是谁?”   少年落下手臂。   “你还能是谁,”他笑道,“自然是宗主亲传,周昊天。”   不见白日,天空永远沉着暗色,黑夜无边无际。无论何时,天际上方都悬挂一血红色的圆月。   那血淋淋的色泽,与周昊天眼瞳一模一样。   ——在入魔之后。   身为魔修之子,他从出生便被抛弃。与其他孤儿一同在百荒魔域角落苟延残喘,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见天日。   但哪怕住在一起,孩子们也总非互帮互助。为了存活,偷窃、杀人,不惜一切代价。   而因身体最弱小,周昊天总是被欺凌的那个。只能等身边人都睡了再偷偷爬起,去找残羹剩饭,狼吞虎咽。   此时唯一做伴的,便是天上圆月。   望着这轮血淋淋的圆月,尚在幼时的周昊天心中生出一迫切的想法。   他要出人头地。   无论是被父母抛弃、亦或是被同伴欺负,都是因为弱小。这没什么不公平的。   因此他要变得强大。   只有得到力量与地位,才能受人重视,才能有话语权。   ……才能变得幸福。   魔修之子多半也会成为魔修。身边同伴一个个生出魔纹后,都离开了这贫瘠之地。   唯独他直到快成人,身上却依然未能生出魔纹。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这样碌碌无为一生。在百荒魔域这最荒凉的角落死去。   他不甘放弃,于是出门远游。   第一次,他离开了百荒魔域。来到凡界。   这里环境要远优于百荒魔域。空气清新,风景秀美。   可于他而言,既无背景又是孤身一人,倒没觉出有太大不同。   只觉这凡界跟百荒魔域一般,仅有上位者是幸福的。   当他以为将会一无所获时,意外碰见一个散修。对方不知他身份。见他有修炼天赋,便教他调息运转之法。   周昊天自小生在百荒魔域,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修炼之法。   既然同样能变强,他心底并无排斥。伴随相处,对变成魔修一事亦再无渴求。   直到身份暴露。   周昊天不知那人是如何察觉他是魔修之子。从前和蔼表情忽而变得可怕,看他像是一个怪物。举剑要杀。   他毕竟修炼不久,实在不敌。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刺来胸前,对方却停住了。   “也罢。”   那人转头,不再看他。   “滚回你的百荒魔域,不许再出现。”   “师父——”   周昊天想要起身,却被一无形之力箍了一巴掌。他脸颊随之红了。   只能眼睁睁看其消失。   那是不准他再称师父的意思。   无处可去,他只得再回百荒魔域。却总觉格格不入。   魔修向来以实力为尊。而他迟迟未入魔,无法使用魔修修炼之法。再加之百荒魔域灵气稀薄,亦无法用正统修士的法子。修为毫无长进。   他有时觉得自己像是个怪物。   既非魔修,也非常人。无论何处,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而他毕竟还记着幼时梦想。要出人头地,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因此他生出想法,要混入正统修士之中。一旦入魔便杀人掠功,一蹴而就。   当听见他的话,那些魔修皆是嘲笑:“你真是疯了。若是这途中就被发现,你以为那些劳什子修士会放过你?”   “既然如此想寻死,倒不如任我们杀了,也算功劳一件。”   周昊天抬眼看去。   他离开了,身后流着一地魔修的血。   百荒魔域内,魔修之间自相残杀也实属常见。只有站到足够高的地方,才无需应付这令人疲惫的争斗。   这之后他孑然一身开始了游历。   直到寻至灵渊洲,亦费了好些工夫。   或许是老天爷终于垂怜于他。在他快要走投无路之际,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名灵渊洲修士。   那人引他入了门。   其后,他终于在这名为逍遥门的宗派尝到片刻宁静。   无论是美味佳肴,亦或是师尊谆谆教诲,都令人无比新奇。   ……还有那个人。   因他太过幸福,他甚至要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以及自己的真实身份。   ——魔修生下的孩子,有朝一日必将入魔。   当一日清洗,他发现自己尾椎骨附近生出了魔纹。   虽只是浅浅一处。但日后便会越来越深,很快扩散全身。哪怕他掩住魔修气息,却也无法掩盖这标志性的痕迹。   这分明是期待已久的变化。   然而不知为何,当周昊天注意到这点时,第一个反应竟是拿剑刺入。   剑尖穿透皮肤,鲜血汩汩坠地,混入热水之中。   他颤抖着手指拔出长剑。剑身被红色浸染,就如那百荒魔域上空的红色圆月一般。   魔修之子,必将入魔。   他回想起自己从前目的。   是为出人头地,是为站于巅峰;不再受任何拘束,从心所欲不逾矩。   周昊天丢开短刃,手臂撑向墙面。   许是眼底映着鲜血的缘故,眸色较之前红了几分。   心中欲念犹如漩涡般盘旋,愈加深重。   坐于书室中,书架纵横交错排列。窗旁点了淡淡的熏香。空气弥漫一股书卷气息。   沈星丛见少年兰谨坐在他旁边,细细研读卷宗。   这并非他的幻境。   到这时候,沈星丛总算是明白了。   大约是当时他与阁主离得过近,结果幻境互相影响。以至于产生差错。   若是他来了这里,那么阁主是否也在他的幻境之中?   沈星丛闭了闭眼。   万万没想到,这醉香阁阁主竟然就是“周昊天”。那个害惨了兰谨的魔修。   他以为那人尚在百荒魔域逍遥法外,所以完全没往这一方向想。   难道说百年前仙魔大战,周昊天亦是受了重伤,不得已才逃来凡界?   方才交手,对方修为并不见得高。没有师父口中形容那般可怕。   大概是这些年一直藏于凡界,没有得到充分治疗。   能杀掉。   若是从前的周昊天,恐怕还要费些工夫。但是如今这般水准,轻易就可夺去性命。   沈星丛此行目的是为救兰瑾先生,找周昊天算账的事本是想在这之后。却没想到会提前碰见。   亏得那人装模作样说出无辜的话,他也险些信了。   “昊天,你在发什么呆?”   少年兰瑾又朝他搭话了。   “啊、抱歉。”   沈星丛回神。   他方才尝试抹除幻象。但或许因这里并非他的欲念,没能成功。   “一回来就拉着你看卷宗,是有些无聊。”兰瑾合上书本,笑道,“那不如去茱萸峰饮些梅酒?”   沈星丛还没答话,就见其凑近过来:“你放心,这次我不会醉了。”   沈星丛第一次见这副模样的兰瑾先生。不仅是因为年轻,更是因其眼中流光溢彩,藏着掩饰不去的好感。   他曾听闻兰瑾先生过去,也知其曾与周昊天形影不离。如今亲眼所见,才真正体会到当时兰瑾先生感情。   这是周昊天的欲念。   既然对方也如此看重,又为何要亲手破坏。   “昊天?”   又是听见一声呼唤。这回对方语气里带了一丝疑惑。   沈星丛起身,避开了少年兰瑾的接触:“兰瑾先生,我不是周昊天。”   兰瑾一愣,继而笑问:“你在说什么呢。”   窗旁香炉燃着,有袅袅白烟升起。   沈星丛看着眼前人,弯下腰。   “如若可能,我很想早些碰见先生。或许就能避免不幸,先生依然可像现在模样。”   兰瑾没太听懂。接着脸颊微痒,似有衣袖扫过。散发被轻挽至耳后。   “但先生放心。我会了断先生与那人缘分,让先生彻底摆脱过去。”   沈星丛收回手,眼帘微垂,掩住眸中杀戾之气。   “我得走了。” 第50章 断头   少年兰瑾依然唤他昊天。但沈星丛头也不回, 只身离开书室。   当出来时,眼前场景已然变化。   漆黑蔓延,天空悬挂红色圆月。   是百荒魔域。   周围跪服数名魔修, 阶梯层层悬浮而上。   而这顶端王座,坐了一相貌英俊眸色猩红的男子。手撑下巴,双膝交叠。   “你是何人?”有人注意到沈星丛,喝道, “魔尊在此,还不跪下?!”   沈星丛看他一眼, 没有说话。   “这人是哪里来的修士?尽快拿下!”   话音刚落,那些跪服在地的魔修纷纷起身, 持剑袭来。   沈星丛没有与他们过多纠缠。   心知是幻象, 径自躲过几道攻击, 纵身跃至阶梯顶端。   周昊天依然坐在王座之上,抬眼看来。   与那双猩红色的眸子相对。沈星丛抽出长剑,直至过去。   “周昊天。”   他唤出姓名。   周昊天一笑:“看来你也窥探了我的欲念。”   沈星丛充耳不闻:“破开幻境有两种方法。一是咒术唤醒,二是杀了幻境主人。你猜我要用哪个?”   周昊天双手交叠:“可我不懂, 你为何要杀我?”   沈星丛剑抵得愈近:“你生平作恶多端, 还有什么可问的?”   “若是正统修士杀我, 我无话可说。”   分明被剑指着,周昊天依然神色平静。   “可你同是魔修,立场应与我一般才对。”   沈星丛蹙眉。   这人果然也瞧见了自己的欲念。   周昊天:“你应当知道, 灵渊洲修士向来与魔修势不两立。你现在这般帮他们,一旦身份暴露, 他们会如何对你?”   “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   剑尖抵住男子脖颈, 已划出血痕。   沈星丛冷道:“兰谨先生此前帮你, 你又是如何对他?”   听见这话, 周昊天微微瞪眼,意欲起身。却又被剑按下。   “兰谨?”他追问,“你认识兰谨?他现在如何,我……”   沈星丛打断:“不许提先生姓名!”   周昊天无言。良久,坐落回去。   “……那便杀了我。”   沈星丛看着眼前人。   周昊天低笑:“我也已厌倦这般苟延残喘。这碌碌无为一生,我唯独对不起兰谨。”   他再抬眼,抓起沈星丛剑刃,深深往里刺去。力道之大,五指几乎割破,有鲜血流出。   此人是真心想寻死。   沈星丛紧抓着剑柄,眉间越紧。   他自然是要杀这人。可眼下对方主动寻死,他又忽然觉得不痛快。   兰谨先生受苦一生,怎能让罪魁祸首死的这般轻巧。   因此他剑抽出去,甩去剑身血痕:“我带你回逍遥门。”   周昊天闻言,不由顿住。   沈星丛:“但我不会让你见兰谨先生,更不会告知他你的所在。你将一生囚于牢笼地下,受尽严刑拷打,永世不得超生。”   这分明是吓唬,周昊天注意力却全在别处。他先是一愣,继而扯开嘴角:“兰谨还活着,是吗。”   沈星丛:“……”   周昊天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哪里好了?   看着眼前人庆幸的模样,沈星丛心底忽然升起浑浊的沉郁。   若是这人早已忘了兰谨先生,或许他都不会有这么大反应。可这人偏偏记得,甚至极为在意。   既然如此,为何要对先生做出那种事?将人掳走不说,还把人当作炉鼎。损坏灵脉,落下病根,让先生再无修炼可能。   这样一个人,偏偏在这里装模作样关心先生?   沈星丛嘴唇微动,无端的郁气在体内汹涌。几乎下一秒就会爆发。   周昊天再抬头时,正好瞧见这副模样。   青年体表隐隐有魔纹冒出,原本正常的瞳色偶尔显出暗金。   原先他还奇怪为何这人明明身为魔修,外表却与常人无异。这会儿才知道竟是做了掩盖。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周昊天惊疑。   若他当初也知道方法,那他——   下一秒,脖颈忽然被掐住。   眼前人五指死死扣住他的脖子。脖颈原本就带伤,这会儿再有外力压迫,顿时有更多鲜血涌出。   周昊天呼吸不畅,只能眼睁睁看自己身子被举起。   原先总是他对别人这般。这会儿却是轮到了自己头上。   青年身后是漫天黑夜,凄惨红月悬于天际。幻象魔修纷纷跃于台阶顶端,杀戮声不绝于耳。   那人头也不回,抬手打了个响指。   刹那,身后画面仿佛凝固一般。众魔修张牙舞爪,滞于半空。   又是一声响指。   幻象坍塌。四周风景如同拼图一般碎裂,缓缓下落。   碎片剥落之后,露出满是结界痕迹的天花板。幻灵石置于地板中央,源源不断散发微光。   他们再度回到了原来地方。   而周昊天被沈星丛掐着,已接近于窒息。   他费力睁着眼,见眼前人瞳色已完全成了金色。妖异魔纹攀上脸庞。眼神冰冷,只感到令人心悸的杀戾与冰冷。   这副模样,已压根瞧不出是那风光霁月的修士。   纯粹的魔修。   周昊天艰难扯了下嘴角。再无多言,闭上眼。   “砰。”   脚边貌似踹到什么东西。   沈星丛余光瞥去,见是方才落在地上的画像。上边的兰谨先生,倒是与幻境中瞧见的一模一样。   他力气微卸几分。   周昊天终于吸到了新鲜空气。接着身子一沉,猛地往下坠去。尾椎骨狠狠砸向地板。   不待放松,就又被灵绳捆绑起来。抬起眼,见化为魔修的青年再未看他一眼,径自朝阵眼走去。   片刻后,幻灵石光芒黯淡下去。结界也失去颜色,变为浅浅一条。   阵法停止了。   这醉香阁内外终于恢复平静。再过不久,那些沉睡于幻象的人们也该醒来。   结束了。   周昊天怔坐于原地。不懂为何沈星丛最后关头放过了他。藏于对方眼中的杀气绝非虚伪,又究竟是如何忍下的?   沈星丛去捡幻灵石。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指尖被魔纹掩盖。   他有些不解。   按理说时间还早,怎会忽然暴露真身。   外边传来脚步声。   或许是灵力亏空的缘故,步伐较原来沉重一些。   他认出来人身份,是沈寒凌。   沈寒凌察觉到拐角后方传来动静,加快脚步。   方才幻象忽然消失,灵气也未再泄露。他猜测是沈星丛成功解开阵法,因此抓紧朝前赶去。   顶层实在宽阔,而他现在又没法使用术法,只能一间间屋子去搜。   这会儿听见声音,以为是终于找到了人。   “兄——”   刚发出一个音节,后边话便卡住了。   没有人在。   映入眼帘一片废墟,墙壁坍塌。   内里是一间屋子,四面八方爬满了结界痕迹。失去效力的幻灵石孤零零躺在地面,再发不出半点儿光彩。   这里就是阵眼。   然而无论兄长还是那名阁主,都不见踪影。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直到跃出窗外,沈星丛才发觉时间竟已过去这么久。   黎明将至。   太阳尚未升起,只天地交界线透出模糊暖光,微微映亮夜空。   沈星丛抓着周昊天往外走一段路,又忽然停住。   刚才光顾着躲避,以至于没想好去路。眼下应该先去找萧霖,等掩去魔纹再说。   思及此,沈星丛转头望远。   阁楼顶端屹立,一派平静。全然瞧不出方才发生的危机。   萧霖应该还在那里。现在回去,就怕再撞上沈寒凌。   “你躲什么?”   周昊天问,“你既有法子隐藏魔纹,再用不就是了。”   沈星丛睨他一眼,没有回话。   周昊天:“还是说,用这法子有什么条件……”   话因未落,他忽然感到一钻心刺骨疼痛,不由弯腰。   沈星丛:“少废话。”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气息靠近。   气息微弱几不可见,想必是故意隐藏。但究竟是被他捕捉到了。   沈星丛抬手,就要使出灵术。   “抱歉抱歉,饶了我吧。”   一黑影自树影后方现身,高举双臂。   “本想偷偷溜走的,竟还是被发现了。”   当人走近,沈星丛才看清此人相貌。   娃娃脸,笑时露出一个酒窝,看起来年岁不大。但眼神却显得沧桑。这会儿即便双手举着,也瞧不出丝毫慌乱。   “路经于此,察觉有偌大灵气波动。一时好奇才过来看看,绝对没有恶意。”   沈星丛不认得这人,书中角色也对不上号。但见对方瞧见两名魔修却没生出任何反应,不禁有些奇怪。   若是出门游历的灵渊洲修士,这会儿应该拔剑相向才对。   沈星丛不认得少年,少年却似乎认得他们。   或者更准确而言,是认得周昊天。   他眼睛圆溜溜的,视线投向那被灵绳捆住的魔修,打招呼道:“多年不见,你怎依旧如此狼狈?”   周昊天似乎才记起这人,皱眉道:“……竟是你。”   “是我。”   少年一身粗布短衣,肩上还背了个巨大箱匣。挥手鞠了个躬。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医修莫申是也。”   医修?   当听见少年自我介绍,沈星丛怔住。   踏破铁鞋无觅处。寻了这么久,难不成这人就是他要找的医修?   原著中替女魔修治好旧伤,甚至令其恢复修炼可能的大能。   沈星丛紧紧盯着眼前人,心跳加快几分。   莫申本是在与周昊天讲话,这会儿却察觉另一股炙热视线,不由转头看去。   对方眼里并无杀气,反倒是眸光闪烁,貌似极为激动。   莫申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这种眼神亦是十分熟悉,不由一笑:“看来是有求于我。”   他放下背上行囊,“我这热闹还真是凑对了。说吧,你看起来身上无伤,是要我救谁?”   沈星丛拱了下手,正欲开口,却被打断。   “我劝你还是莫信,”周昊天猩红的眸子盯着不远处少年。   “此人向来随心所欲。说要救你,却不知会在你身上搞出什么试验。以至于修为费尽,灵根尽毁。”   莫申大呼无辜:“这可太冤枉我了。那会儿碰见你,你可已是半死不活。若非我心善,你怎能活这么久?”   周昊天轻嗤一声,貌似冷笑:“苟延残喘而已。”   沈星丛听这两人谈话,大约猜出事情经过。   数百年前仙魔大战。周昊天负了伤,为躲避追捕不得已逃往凡界。奄奄一息时碰上这名医修。   医修虽救了人,但代价是取走了力量。   难怪他与周昊天对峙时毫不费力,竟是有这层原因在。   莫申见沈星丛沉默,笑道:“无论原因如何,他说的也并非假话。我的确毁了他的灵根,还让他修为低了好几个境界。你若在意,大可寻求别人帮助。”   空气仍有些寒冷,叶片沾了水露。   沈星丛轻呼出一口白气:“若是有人因被当作炉鼎,落下病根;伤了灵脉,无法修炼。可否治愈。”   听见这话,周昊天一愣,转头看来。   莫申表情未变:“小菜一碟。”   “如此,”沈星丛抬手,“你既要力量,尽取了便是。”   莫申微微瞪大眼:“全部取走都行?”   沈星丛点头。   莫申:“不留半点儿遗憾?”   沈星丛:“……是。”   原本这力量就并非属于他,而是意外得来。   若能借此救得先生,延缓先生寿命。那么即便失去——   “等等,”周昊天打断,“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沈星丛看去,没有回话。   “炉鼎?灵脉尽毁?你究竟在说什么!?”   这大约是陷入幻境以来,周昊天第一次这么情绪激动。   他浑身被灵绳所绑,依然挣扎着要向前靠去。   沈星丛:“……”   沈星丛:“你不记得了?”   周昊天:“记、记得?”   “这个嘛,”一旁莫申摸下巴道,“确是听过一种说法。人体机能出于自保,会下意识逃避一些记忆。干过的事只当没干过,就记得相对美好的回忆。”   ……逃避。   沈星丛对于周昊天,原本心底只有负面情绪。可当听见这个词后,却无端生出一丝“怜悯”。   并非是同情,而是“怜悯”这个人内心是如此弱小。   兰瑾先生哪怕受尽磨难,也从来没有逃避过。   反倒是这人,造成一切恶果的罪魁祸首,竟首先受不住内心折磨,选择去忘记。   两相对比,便愈发显得后者可悲可笑。   似是终于忆起过去,周昊天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弯腰向下。   他记起自己曾把兰瑾当作炉鼎。   因那个人分明是喜欢他的,却不作半点儿回应。他感到恼怒,想要让这人后悔,让这人生出其他反应。   ——哪怕是恨他的眼神。   以至于到了最后,几乎麻木了。   当看见瘫在软榻、犹如一具木偶的兰瑾,周昊天心中生出恐惧。   他搞砸了所有事。   沈星丛看着身旁人形容痛苦,又抬起头。   周昊天:“那、那用我的力量……”   “啊,不行不行。”莫申断然拒绝,“你身上就剩一身渣滓,我拿了也没用。”   “……渣滓。”   听见这一形容,周昊天表情似是绝望,又觉得可笑。   想他一生渴望登顶,为此不择手段。   结果人生大半都如同老鼠一般四处躲避,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最后,只剩一身渣滓。   莫申不再搭理这人,朝沈星丛笑脸盈盈道:“你说的人在哪儿?为免你觉得我骗人,我先给你露几手。”   沈星丛摇头:“不在这里。”   莫申:“那在哪儿?远吗。”   沈星丛:“灵渊洲。”   闻言,莫申再度瞪大了眼睛,貌似极为讶异:“竟非魔修?”   当得到确认后,他表情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   “我原先总觉得魔修唯我独尊,自私自利。没想到竟是我短视了。”   他嘀咕完一句,走近过来:“既然路途遥远,就先容我收取点儿路费?”   说完,便要探手伸向沈星丛。   正这时,上空忽有黑影落下。衣衫猎猎作响,插入二人之间。   感到杀气袭来,莫申立马往后跃去。然而仍是晚了一步。肩上背带割破,行囊重重摔落地面。   莫申后怕。   若非他反应及时,恐怕喉咙已经被割破了。   再看眼前人,是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看不出修为。   但既然能了无声息靠近,想来实力不俗。   沈星丛亦是一顿。   忽然瞧见萧霖现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刚要询问,就见其剑身翻转,竟是抵了过来。   感受到冰凉剑意,沈星丛定住。   萧霖:“师兄这是何意。”   好不容易重逢却是听见这话,沈星丛不解,“啊?”了一声。   “让出修为。”萧霖道,“师兄竟要为那人做到这地步?”   沈星丛:“可、可是他要交换条件……”   萧霖:“若是不允,杀了便是。”   莫申听见这话,立马蹲身去收拾行囊。   手刚要碰上,就被一灵刃刺来。险些划破手掌。   他不敢动了。   沈星丛皱眉:“萧霖。”   对方几次三番轻易说出杀人的话,他有些不喜。   萧霖:“生气了?”   沈星丛无言片刻:“没有。”   萧霖:“骗人。”   沈星丛:“萧霖,我——”   然而萧霖并未听他说话,剑尖指向另一侧。   周昊天浑身被灵绳所绑,蹲坐在地上,形容颓废。   萧霖:“为何不杀此人?”   沈星丛:“我要带他回门。”   他顿了一下,“此人既曾在百荒魔域身处高位,说不定也知道一些秘密。”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师兄是不敢。”   “没有。”沈星丛反驳,“我哪有什么不敢的。方才我本来要杀了,若不是……”   他话语顿住。   若不是看见了兰瑾先生的画像。   沈星丛从未杀过人。但若是面对仇人,他自觉可以做到。   可是他又清晰认识到,这将是一条界限。   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无论杀谁都会像捏死蚂蚁一般简单。一旦他跨过这道心理防线,恐怕日后都不会再有犹豫。   “……”   哪怕成为魔修,亦可保持心智,不被内心那无限放大的黑暗面所干扰。   他想要证明这点。   可他方才要杀周昊天时,却完全被负面情绪给控制住了。   以至于抑制不住魔纹浮现,暴露真身。   杀死周昊天自然轻易。可他希望自己能在理智情况下做到这件事。   而理智下的思考,两相权衡。结果是比起杀人,他更想让周昊天为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总之,”沈星丛道,“我会带他回门,再听师父发落。”   萧霖无言看他良久,收回视线。   沈星丛以为自己劝服了人,正想叫萧霖收剑。却见其挥举起了剑刃。   沈星丛面色微变:“等——”   然而已经晚了。   剑气挥出。   周昊天颓废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是掀了下眼皮,猩红色眸子映着那锋锐的剑光。   大约是好几次陷入幻觉,他精神出现差错。   刀锋陷入皮肤的刹那,他恍惚看见一熟悉人影。   是他这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却又被他亲自摧毁。   他张开口想要道歉,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刀锋割断了他的脖颈。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看那人越走越远,再也没回头。   啊……   下一秒,血花四溅。   “嘭。”   头颅掉落。无头男尸依然保持坐立姿势,脖颈犹如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喷出鲜血。   沈星丛僵站在了原地,瞳孔骤缩。   因失去支撑力,尸体往旁倒去。鲜血很快浸染土壤,染成一片深色。   “哇……”莫申在一旁亦是目瞪口呆。   “这怕是我也无力回天了。”   察觉身前动静,沈星丛目光投去。   那人侧头看来。   许是因距离过近的缘故,鼻梁沾了些血。   “师兄若是优柔寡断,就由我来。”   萧霖眼眸微弯。那双犹如沉了淤泥的漆黑眼瞳,闪烁着不自然的暗光。   “请放心。师兄即使不献力量,亦可救得那人。”   沈星丛焦距总算汇拢。   他是第一次在萧霖身上感受到如此情绪。   手掌覆上另一只手臂,竭力掩住身体颤抖。   萧霖……果真还是萧霖。 第51章 阵痛   空气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因无人说话, 一片寂静。   莫申左右看看,自觉这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他想要溜走,但又怕再被挥来灵刃。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竭力减少存在感。   然而他是把自己当透明人了,那方才挥剑杀人的少年却看了过来。   “听见了吗。”   莫申:“啊?”   萧霖:“师兄要你救人,你有什么交换条件。”   分明是笑着在问,莫申却不由汗毛倒竖。   若他真敢提出交换条件, 只怕下场就跟那无头男尸一样。   莫申潜心钻研医术。行医这么多年,无论好人坏人都救过。也有一套自己的行医准则。   要他出手相救, 必须得付出一定代价。   想要白嫖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都被他用毒治的服服帖帖。   然而唯独面对这人。   莫申长年以来的行医经验让他心中敲响警钟。此人身上虽未生魔纹,但绝非善类。若是他像从前那般耍些小花招, 一定会死得很惨。   因他遇见再多魔修, 却从未有人像这人一般。光是立在那儿, 就周身一股散不去的不详。   莫申很惜命,讪笑道:“身为医修,救死扶伤天经地义。何况是灵渊洲修士。你别误会,我之前是以为那人是魔修才提出交换条件。”   萧霖未应他话, 转向沈星丛:“师兄, 他这么说。”   沈星丛:“……”   一直以来, 灵渊洲流传着一约定俗成的规矩。   若是在凡界与魔修对峙,斩杀魔修以后为免引起凡界恐慌,一定要用化尸水处理才行。   离开逍遥门前, 师兄师姐配给的行囊中亦有此物。   沈星丛从袖中掏出一精致瓷瓶,走近周昊天尸体, 洒下化尸水。   不消片刻, 那尸体便彻底融成一滩血水, 沉进了土壤深处。   此人欲念深重, 妄想一步登天。最后却死得这般悄无声息,犹如尘土般微不足道。   因果报应,天道轮回。   沈星丛虽想为兰谨先生讨回公道,但绝非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有些不太理解萧霖所为。   这人并没有寻常NF修士对魔修的执念,为何非要动手。   沈星丛眼底映着那湿润土壤。   除非是因为他。   因萧霖早不耐他诸事管教,所以才会反抗。因杀的人是魔修,他便挑不出任何差错。   回想方才幻境中所见画面。   “他”被重重锁链捆住。下半身几乎要同样融入黑暗。   是因萧霖恨他,所以才巴不得要将他给困住,再也碍不了事。   沈星丛说不出心底是何种感受。   他原本早知萧霖心性,起初也尽是防备。那时他毫不在意萧霖看法,哪怕是对他怀有杀意,也都在预料之中。   可这种感情不知何时改变了。   与萧霖平淡度日这么久,原著内容逐渐在记忆中模糊。警戒也逐步降低。   是因萧霖不在他面前伪装,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还是因二人结了生死契,又相互许下彼此“陪伴”的诺言,便以为产生了一种特殊羁绊。   “……”   只是错觉。   不知为何,当清晰意识到这一点,沈星丛心脏就如同被猛揪住一般。隐隐作痛。   身后有气息靠近。   “师兄,你不高兴吗。”   沈星丛一顿。   “分明是找见了医修,又答应帮忙治疗,为何不高兴?”   沈星丛转回头,见萧霖俊美的脸庞依然沾了血。但恍若未觉。看他的表情,好似极为不解。   沈星丛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作何回应。最后只是道:“……我没有不高兴。”   本来萧霖不动手,带那人回门迟早也是要处死的。可大约是心中私欲。唯独这件事他不想让萧霖去做。   因这是一道防线。   当萧霖意识到杀人是如此轻易之后,恐怕又会发生他极不想看见的变化。   偏偏这次是对方主动去做。甚至是为与他作对。   上方传来御剑声响。   沈星丛察觉是沈寒凌气息。大约是在阁内没找见人后,又寻了过来。   但他现在魔修样貌,并不适合见人。   而且这副样貌又被医修瞧见。   若是再当面掩饰魔纹,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魔修能隐藏魔纹一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虽然他原本是想亲自带医修回峰,如今也只能先放弃了。   因此转身朝莫申拱手:“莫前辈,能否在此稍等片刻。”   莫申无奈:“我都答应要帮你救人了,等等又如何?”   沈星丛想起萧霖方才威胁。他不愿与这人交恶,便道:“请放心,此番报酬必不会少。”   “行啦,我也没那么唯利是图。”   莫申笑眯眯道,“反正此事于我不过顺手。许久没去灵渊洲,偶尔做做客也不错。”   那臭小子还在盯着他看呢。   沈星丛转回头,恰好与萧霖四目相对。   对方表情如旧,与平常看不出任何差别。   沈星丛沉默片刻,道:“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当沈寒凌御剑落下,却只见原地站了个没见过的生人。   他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后,又要再一次唤来飞剑。   “等等等等。”   莫申连忙出言,“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立这儿,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沈寒凌对于不认识的人向来是冷漠的。   何况这人又并非魔修。虽能察觉体内灵气运转,但大约就是个路过散修。他毫无兴趣。   因此只是回看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莫申:……   今儿遇见的修士还都挺有个性的。   方才那魔修离去之前也向他请求,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见过自己的事。   他身为散修,没有灵渊洲修士那般的归属感,亦对魔修没有太大喜恶。所以哪怕那魔修不提,他也不会主动透漏行踪。   当然,他同样看出端倪。   这魔修有些不同寻常。分明已经入魔,却还想着要救人。救的还是灵渊洲修士,甚至不惜以力量做代价。   这着实少见。   或者说,他就压根没见过。   这也是他留下的原因之一。他想要瞧瞧看,这魔修费尽心思也要救的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沈寒凌见此人忽然叫住他,其后又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便又打算离开。   “慢着。”莫申道,“你有什么疑难杂症想我帮忙整治吗。”   “刚巧我现在有空。”   他笑眯眯道:“只要给一点儿报酬,什么病都给你治好咯。”   寻至一僻静处。   普通人对灵术抵抗力甚弱,因此即便现在阵法已破,大部分人仍未清醒。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鞋底踩过草丛的簌簌声响。   沈星丛走在前边。刚停下脚步,就听身后萧霖道:“师兄是为换血,为何走这么远。”   “不光是为这个。”   沈星丛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萧霖笑了笑:“师兄何时说话这般客气?”   沈星丛也知自己奇怪。   只是在看透萧霖内心后,总觉无法再拿往常态度对待。   他未应这话,只是道:“我如今样貌被医修前辈瞧见,再引他回门不便。因此想托你带他回去。”   刚经历方才那事,实际上他也不太清楚这时候拜托萧霖是否合适。可除此以外再无人可托。   他离门的时候也未曾想到,两人关系会变得这般尴尬。   萧霖:“那师兄呢。”   “我,”沈星丛一顿,“我会在后边远远跟着。”   他道:“若是我同行,即便饮了你的血掩饰身份,医修前辈也定然会察觉异样。说不定会怀疑到你头上。”   毕竟从古至今,魔纹便是魔修不可掩盖的标志。医修已见过他魔修模样,忽然又没了魔纹。对方见多识广,难免不会有所猜测。   所以最保险的,他在医修前辈面前就当个普通魔修,远远躲去一边。等兰谨先生痊愈医修离开以后,他再现身。   “如此,”萧霖弯眼道,“师兄是担心我。”   沈星丛抿嘴。   或许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毕竟他与萧霖绑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互帮互助。况且萧霖身份要是暴露,他也会很麻烦。   他不怕无关人发现他是魔修,只担忧同门。因他贪心,还想作为正统修士留在逍遥门,留在静心峰。与师兄师姐一同修炼,再偶尔去兰瑾先生那里蹭点儿点心。   他原以为只要找到传闻医修,治好兰瑾先生,日子便可回到从前。可唯独忽略了萧霖。   他竟是把萧霖当普通人看待了。   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   他总觉得过不了多久,等及萧霖灵根彻底修复,便会重蹈覆辙原著之事。   他自以为有生死契牵制。可若此为天道,以萧霖实力,钳制他做一个行尸走肉又有何难?   正如那欲念幻境中一般。将他困于牢狱,彻底失去自由。   沈星丛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往最坏的方向思考。   萧霖见沈星丛表情沉重,笑意淡去几分:“师兄在想什么。”   沈星丛这才注意到自己表情有异。他勉强扯开嘴角:“没什么啊。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担心你。”   萧霖盯了他数秒。沈星丛只觉自己脸都快笑僵了,才见人移开视线。   “师兄一向演技很差。”   沈星丛:“哪有,我真心诚意——”   “师兄为那人离门。”   萧霖打断了话。   “又愿为那人献出力量。我被困幻境,师兄也只想着那人。”   “这一次,师兄也不过怕那医修多话。免得那人察觉你真实身份。”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萧霖抬眼看来。嘴角噙着笑。   “师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不是吗?”   目光相接。   分明是在笑,却又与以往不太一样。   沈星丛发觉,自己是第一次看萧霖这副表情。   大约是为戏弄,萧霖从前就喜欢拿别人“酸”他,再借此从他身上讨点儿好处。   沈星丛一开始还有些愧疚,后来发现这人技俩,也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完全不吃这套了。偶尔还可肉麻几句回去,纯粹为了恶心。   可这回,却觉与从前都不太一样。   萧霖虽然在笑,眉头却是微微蹙着的。漆黑竖瞳蒙了浅浅水雾。反问他那句,却又好像希望他提出反驳。   沈星丛不知为何,心脏又猛揪一下。   他不理解。   他见过萧霖内心,是那样的沉郁黑暗、一无所有。唯独剩他的幻象,亦是一副折磨姿态。   分明是恨他,分明是没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又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好似极为在意。   萧霖说他演技不好。那么萧霖演技,便可称得上是万中无一了。   “你想说什么。”   良久,沈星丛干巴巴挤出一句。   萧霖:“……”   他什么话也没说,低眼掩去眸中情绪。往掌心划开一刀,又朝前方递去。   有鲜血溢出。   沈星丛看着那汩汩冒出的红血,不由怔住。   从前都只是咬指尖,这回怎么破这么大伤口?   但既已流出,他也只好低头。   唇边刚一触碰掌心,忽然一股大力袭来。   萧霖几乎是要他窒息一般,死死捂住他的下半张脸。   沈星丛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脊背贴上粗糙冷硬的树干。   嘴微一张开,那浓烈的血腥便涌入喉中。因喝法实在不便,好些红血都从嘴角流了出去,沿着他的下巴滴落。染红了衣襟。   而更多则是从萧霖指缝间溢出。一滴一滴,坠落至草丛间。   “唔——!”   沈星丛想说够了,嘴巴却张不开。他想要扳开萧霖手臂,对方力气却比想象中还大。   紧紧锢着他,像是要将他挟死在树木中间。   沈星丛费力睁眼。偏偏当事人的表情一派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干多奇怪的事情。   这是报复。   沈星丛莫名这样觉得。   因他此前结缔生死契,也近乎是这般强硬。   同样的树林,同样的两人。唯独不同的是主动权。   当时萧霖被他一剑刺穿胸膛,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沈星丛被捂得有些难受了,想要弯腰。萧霖却不肯放过他。   一手箍住他肩膀,近乎已是半抱的姿态。   除非使用术法,否则他是挣不开这人。   可若涉及打斗,两人关系恐怕又会冷上一层。   沈星丛绝望发现,哪怕到了这时,他依然在乎自己与萧霖之间的关系。   他挣扎力度小了一些。许是因为这点,身前人终于松开手。   得到喘息机会,沈星丛立马咳嗽起来。鲜血四溅,染红了袖口。   这是萧霖流的血,他却要比对方更为狼狈。   而那人仅是站他面前看他。任由掌心破开,红色液体沿修长的手指流下。   “咳、咳咳。”   沈星丛抬眼,“你干嘛……咳咳,这么激动?”   萧霖注视沈星丛那嫣红的嘴唇。被大力摩擦,此刻又沾了血迹,竟是微微有些红肿。   他抬起手臂,指尖从沈星丛下唇轻掠过。   犹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这动作相比方才,可称得上是温柔。像只是挟去嘴角血痕。   四周静默,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沈星丛不由愣住。   这应是“报复”。   可他却没能从人脸上瞧见“报复成功”的爽快感。甚至连平时那一直挂于脸上的假笑也不见了。   嘴角平着,状似冷漠。   他见萧霖收回了手。   “既已恢复。师兄擦擦脸,准备回程吧。”   萧霖终于开口,眼帘垂下。   “毕竟,别耽搁去救‘兰瑾先生’。” 第52章 你在怕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 萧霖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兰瑾姓名。更别说尊称“先生”。   一直是“那人”、“那人”、“那人”,极为不礼貌。   沈星丛虽有意纠正,但一想到纠正过后对方又随之而来的酸话, 便放弃了。   可这回,当正经从对方口中听见“兰瑾先生”全称,却总有一种难以言喻之感。   说话口气绝非尊重。   无论是萧霖欲念,还是这其后所为。   分明是他问题更多, 分明是萧霖在与他作对。   为何偏偏这人“报复”了他,却是这样一副阴郁神色。   难以理解。   沈星丛在想, 自己日后究竟该如何与之共处。   是像从前一般防备;又或是后来那样没心没肺?   可无论哪个,都有些难以做到了。   莫申本是想趁机赚个外快。   那冷面修士先是拒绝, 继而又想起什么, 去拎了个人回来。   莫申定睛一瞧, 见是个女魔修。浑身被缚灵绳所困。大约刚从幻境清醒的缘故,还有些迷糊。   “这个。”   沈寒凌随手将人扔地上。   “治治。”   莫申:“……”   你这也太粗暴了吧。   话虽如此,他仍蹲身去查看一番。见女魔修病情与此前描述相致。皆是因炉鼎落下病根,修为停滞。   他不禁感叹。   先有魔修救修士, 后有修士救魔修。是他孤陋寡闻了?何时起仙魔两道竟如此和谐了。   他并不急着医治, 笑眯眯道:“那么报酬……”   沈寒凌:“从她身上取。”   “额、”莫申低头看懵逼女子, 也有些懵逼,“她身上?”   沈寒凌只是觉得这女魔修再途中发病很麻烦,才顺手扔来。   治与不治, 他倒没太大所谓。   当务之急是找到沈星丛。   阵法虽破,兄长与那阁主却消失无踪。他担心不测。   因此未再浪费时间, 丢下这话就御剑行去了。   莫申遥望这人远去, 觉得自己真是白费功夫。   不过, 这女魔修身上倒是真有奇妙功法。交易不算亏。   他再次蹲下, 打开行囊。   另一头,沈寒凌在醉香阁上空盘旋一圈,终于在一密林间找到熟悉身影。   沈星丛貌似在与谁谈话。他纵身一跃,插入二人之中。   萧霖见这又莫名其妙冒出一人,不由眯了眯眼。   沈寒凌打量一圈,见二人身上都沾了血迹。   由于此前萧霖一直戴着斗笠,而他又向来不关心旁人,因此并未认出身份。此时闻见血腥气,下意识以为是敌人。   他护于沈星丛面前,冷声道:“兄长,是此人伤你?”   沈星丛:“啊?”   他尚未反应,就见沈寒凌抽出长剑直指过去。连忙阻止:“等等等等、他是我师弟!”   沈寒凌剑身在半空一顿。   他这才注意到此人衣着样式,正是逍遥门弟子衣衫。因此收回剑:“冒昧了。”   萧霖眸色愈暗。   沈寒凌并未注意,问沈星丛:“那魔修呢。”   沈星丛撒谎:“啊、我把他杀了。”   “如此。”   沈寒凌并未生出特别反应。在他看来魔修本就应死,最重要的是兄长平安无事。   他见其脸上依然带血,掏出软帕递去。   沈星丛下意识接过。指尖碰上帕身,发觉这布料柔软还散发淡淡熏香。他有些意外沈寒凌竟会随身携带此物。   沈寒凌:“如烟给的。”   沈星丛僵住。   这不是女子私物吗!   既是香帕,恐怕是送给心上人的。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了他。   沈星丛连忙塞回去:“你还是自己用吧。”   沈寒凌:?   沈寒凌:“干净的。”   重点不在这里。   沈星丛有些心累,只觉无论与沈寒凌还是萧霖说话都无比疲惫。   他给自己和萧霖施了个净身咒,又朝沈寒凌道:“魔修既已抓获,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之所以跟着男主,便是为寻医修。如今医修已找见,他便没理由非要跟人同行了。   何况若是对方也要找医修办事,他没法以这副面貌同时出现在两人身前。思前想后,还是就此分开为好。   他以为沈寒凌不会在意,因此也说得轻巧。可当话脱口后,却见对方定在原地。   沈寒凌:“……就此别过?”   沈星丛:“啊?啊。”   沈寒凌:“……”   他低下眼,向来冷冽的眸子泛起一丝波澜。   “可我不想。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兄长相见。”   沈星丛无言。   当时果然没听错……   沈寒凌唤他“兄长”。由于事态紧急,疑惑只在脑中匆匆划过,没有多问。   可现下对方不仅唤他“兄长”,甚至还表达了不舍之情。   前后反差巨大,沈星丛不知该如何反应。踌躇拍了下对方肩膀:“有缘自会相见。”   感受到肩上重量,沈寒凌微抬头。   灵渊洲无比广阔,各大门派亦是相距甚远。除非有惊动整个修仙界的大事,彼此间往来不算多。   因此他忧虑此后难以相见,并非是杞人忧天。   沈寒凌既被沈星丛所救,又因其实力折服。只觉这接下来许多岁月,再也遇不见沈星丛这样的同辈大能。   他不愿放弃内心深处欲念,微微蹙了下眉:“此番回门,我会禀告师父。”   沈星丛:嗯?   “若是可能,”沈寒凌五指覆上落于自己肩上的手,“望前往逍遥门讨教学习,与兄长共同论道。”   沈星丛:嗯嗯嗯?   他尚未反应这句话意思,就见沈寒凌后退一步,朝他拱手:“兄长,后会有期。”   说罢便要御剑离去。   慢着!   沈星丛有心想拦。   这人对他态度虽然改变,但还是一如既往自说自话。   方才那话该怎么理解?   难不成沈寒凌是打算退出师门,转拜逍遥门?   这种事……简直是史无前例。   转拜师门,不仅让原门派蒙羞,更会让后来门派与原门派关系变僵。因此压根没有修士会这么做。   但是沈寒凌……男主他本就不太正常。   该说是特立独行?   毫不在意他人目光,行为处事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事规则。   天道宗乃灵渊洲第一宗派,师资非其他门派可比。若是此后无法避免萧霖堕魔,那么沈寒凌便是最后一道防线。   至少男主这边的成长线不能改。   沈星丛刚伸手想拦。未触碰衣襟,手腕就被另一人捉住。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人衣角从指尖掠过,很快消失半空。   沈星丛哑然。转过头,见是萧霖抓住了他。   “你……”   他半句话没说完,又觉对方指尖从他手指拂过。   直到插入指缝,十指交握。力道之大,几乎是将他骨头捏得咯吱作响。   沈星丛有些疼了。   萧霖静静看他,执下他的手。两人一同垂臂,双手却依然相牵。   若非是觉自己骨头要断了。   沈星丛心想。   这副光景,倒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   “你这又怎么了?”他忍痛道。   萧霖没回话。   沈星丛:“要是没事,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萧霖沉默片刻,移开视线:“不要。”   沈星丛:“可你抓这么紧,我很疼啊。”   萧霖:“……”   萧霖:“那人摸师兄的手,师兄就不觉得疼?”   “摸、”沈星丛一愣,“谁摸了?”   他见萧霖不答话,往外抽手:“总之你先松开……”   结果没能抽动,反而被抓得更紧。   天刚蒙蒙亮,远处传来些许人声。醉香阁的客人陆续醒了。   沈星丛自觉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只好干脆牵着萧霖往前。   “先去找医修。按此前说好的,你负责带他回门,我在后边跟着你们。”   说完这句,他又想起之前萧霖并未给予确切答复,犹豫回头:“可以吧?”   萧霖望着两人相牵的手。   大约是沈星丛反手握来的缘故,他力气卸了几分。抬眼道:“好。”   沈星丛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言,继续牵人往前。   直到接近方才位置。远远瞧见医修正立在原地,指尖缠绕灵气,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   沈星丛看了眼萧霖。对方终于收手,收回视线朝前行去。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沈星丛低眼,见手掌凭空多出几条红痕。因力道过大,竟是让血管破了。   他另一只手覆上去,微收拢五指,竭力掩住抖动。   前边,似是察觉身后有人接近。莫申倏地回头,眼底有妖异光芒闪过。   萧霖一顿,接着竖起食指。半空瞬间无数灵刃显现,径自要朝前方人刺去。   莫申反应很快,立即抱头蹲下。   “我错了我错了。我又不知道你会来,私下试着玩玩而已!”   作为救得女魔修的交换条件,莫申取走了那人功法。据说是魅惑之术,可让中术之人对自己言听计从。   他不擅打斗,因此蛊术毒术之类都挺有用。   之后不久那名冷面修士就回来了,带人离开。而他继续原地等待。见委托人迟迟不来,才想着稍微试试看。   谁能想到呢。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试法术的时候过来。而且看对方反应,这魅惑术不仅毫无作用,甚至激起了此人杀意。   这不该啊。   莫申百思不得其解。   所幸这求饶是有用的,灵刃消失了。   但莫申依旧不敢懈怠,小心翼翼站起:“那……另位魔修呢。”   眼前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道:“接下来由我引你回门。”   莫申:“呃、”   “路途遥远,奔波劳累。”萧霖拱手,“还望前辈多担待。”   莫申很快明白了这句话意思。   说什么“奔波劳碌”,这分明是这名叫萧霖的修士故意的。压根不给他休息机会,几乎是压着他往前赶。   莫申之所以留在凡界居无定所,便是因喜欢潇洒自在的生活。如芦苇般随风飘荡,期待一些路途中的小确幸。   而这般,如此这般……   莫申手抚树干,几乎要干呕出来。   几天几夜不合眼赶路。好不容易来了灵渊洲,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下。结果又给他强硬吃下回灵丹让他御剑。   灵力几近干涸,滋味本就颇为难受。又被生生补回去,一次次重蹈覆辙。   莫申只觉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吃回灵丹了。   他稍作歇息,又听身后恶魔一般的声音靠近:“前辈既已歇过,便再启程吧。”   言辞礼貌,丝毫未觉自己干的事有多丧心病狂。   若是旁人逼迫,莫申早就撂挑子不干。   可他偏偏不敢招惹这人。   此人修为深不见底,做事又比魔修更为心狠手辣。   而且身上气息太过不详。虽暂时压制着,但说不准什么契机就会爆发。   莫申行医至今,除却数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外,人仙魔三界皆是和平。   可当瞧见萧霖,他总隐约觉得这未来恐怕会有极其可怕的事发生。   因无意间路过那寻欢作乐之所,不仅碰见从前救过的魔修,还见着几位不同寻常的修士。   冥冥之中,三人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申亦是想亲眼见证,此后天道究竟会如何发展。   再说沈寒凌这头。   带着女魔修与其他门人汇合后,柳如烟看上去很生气。眼眶红红的,质问他为何要擅自行动。   “寒凌哥哥,我分明提醒过好几次,找到线索后要先通知大伙,你为何总是不听。”   柳如烟抽鼻子。   “一晚上没联系上你,找也找不见人。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沈寒凌:“抱歉。”   柳如烟见他虽然道歉,但很明显不是诚心的,心中十分委屈。一跺脚,转头就跑了。   沈鹤虽说平时不喜柳如烟,但也的确觉得这次沈寒凌有些过火。   毕竟此前在灵渊洲内任务,可从没有过联系不上的情况。   “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醉香阁阁主失踪,阁内一片混乱。府衙派了好些官兵过去。   据城内民众流传,醉香阁不知何时建立。阁主身份神秘,背后倚靠了好几个大人物。这说失踪就失踪,怕不是惹恼了大人物,被人给下令宰了?   众人众说纷纭。   沈寒凌向来话少,回想一晚昨夜,只觉情形复杂解释麻烦。便只道了一句:“阁主是魔修,死了。”   闻言,沈鹤大吃一惊:“你杀的?”   沈寒凌摇头。   沈鹤:“莫非还有其他修士助你?”   沈寒凌:“兄长。”   沈鹤乍一听见这称呼,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虽是沈寒凌堂兄,却从没听过对方如此称他。再是郑重场合,也不过在长辈面前唤他一声堂兄。   可眼下除了自己,似乎也没人能够得上这称呼了。   因此轻咳一声:“这……是有何事?”   沈寒凌奇怪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无言对视着。沈鹤刚意识到对方或许不是在唤他,正有些动摇,却见柳如烟这时回来了。   柳如烟刚才离开,本是希冀沈寒凌能来追自己。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只好自己走回。   想想也是,寒凌哥哥这等不解风情之人,怎会明白她真心。   当她走近,瞧见两人气氛有些尴尬,问:“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沈寒凌:“聊到兄长助我。”   柳如烟:“咦?”   她迟疑问,“你口中兄长,莫非是逍遥门的沈星丛?”   沈鹤立马反驳:“这绝无可能。”   柳如烟看他:“可寒凌哥哥点头了。”   沈鹤一愣,转头看去。当与沈寒凌目光对上,只听对方道:“阁内有蹊跷阵法,若非兄长相助,只怕我难逃一死。”   柳如烟怔住。   她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心知沈寒凌向来不会撒谎。   无事便是无事,危险便是危险。若说是难逃一死,那便是真的受到了生命威胁。   她方才见沈寒凌安然无恙,想及自己担忧了一晚,又气又急,只顾发脾气。这会儿听见这话,颇为后怕与心疼:“寒凌哥哥……”   沈鹤仍不愿相信。   尤其那声“兄长”不是唤他也就罢了,竟是唤沈星丛。内心羞愤难堪。   “你莫不是看错了。以那臭小子修为,怎可能助你……”   话音未落,便见沈寒凌神色冷了几分。   “不许如此称呼兄长。”   沈鹤话卡住。脸色变化,像洒了颜料一般精彩。   这短短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寒凌开始在乎那人?甚至不计前嫌称呼那人“兄长”?   柳如烟同样在意。   “寒凌哥哥。”她问,“你们究竟碰见什么了?”   因想起沈星丛叮嘱,沈寒凌摇头,没有多言。   只是道:“需得尽快回去。”   柳如烟:“可是有急事禀告?”   对沈寒凌而言的确算是急事。   “我想请师父同意,”他道,“允我前往逍遥门。”   【还是休息一夜吧。】   沈星丛远远跟在后边,见莫申实在累得不行。心有不忍,脑内传音给了萧霖。   他确实也觉得萧霖很急,有些出乎意料。   若说是因担心兰瑾先生,他肯定不信。   要么就只是嫌麻烦,想尽快结束这段路程。结果完全无视了医修体力。   莫申刚靠着树干喘完气,自觉不会立即嗝屁,刚要站直,就听身后人声音:“前辈,休息一夜。”   莫申以为自己听错,倏地回头,双目圆瞪。   萧霖:“怎么?”   莫申:“你说休息一夜,是指我可以躺下来、悠哉悠哉数星星是吧?”   萧霖皮笑肉不笑:“前辈随意。”   莫申不知这人为何忽然生出同情心,也没有多问,立马就地躺倒。   这灵渊洲灵气充足,自然补给可要比硬塞回灵丹舒坦多了。   萧霖并不关心这人干什么,视线投向远方。   沈星丛也准备暂且寻个位置歇下。   日近黄昏,夕阳偏斜。   他寻到一处稍微凹进去的岩洞,只有两三米深。不过挡风是够了。   他刚缩坐进去,就听不远传来脚步声。影子落在地面拉得极长。直到靠近,阴影掩盖过来。   沈星丛怔坐在原地:“你过来做什么?”   萧霖:“因我不想与那人共处一夜。”   沈星丛:“那若是前辈寻你……”   萧霖笑了一下。   那副表情,像是在说管他去死。   沈星丛不说话了。接着要从岩洞钻出:“我觉得还是得去看看。”   他不觉得医修前辈会撒谎弧人。可若是见萧霖无端消失一夜,心下起疑怎么办。   “我既已威胁过他,他应是察觉到了什么。”   萧霖按住沈星丛,又在其旁坐下,“师兄不必担心。”   沈星丛险些忘了。   事出突然,萧霖刚一现身便斩杀了魔修,还是以那样血淋淋的方式。后又威胁医修本人。几乎完全暴露本性。   既然心知此人难搞,自然不会在意其一晚上去了哪儿。   “好、好吧。”   沈星丛算是默认。   可他仍不懂萧霖为何要来找自己。   就算不想与医修前辈待一块儿,另外寻一处待着不就行了。何必凑过来?   跟讨厌的人待在一起,不觉得不舒服吗。   他等了一会儿,见萧霖依然未开口,主动询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萧霖侧头看来。因岩洞狭窄,近乎肩并着肩。   “无事就不能来找师兄?”   沈星丛:“……”   手掌上的红痕分明已经消去,可他指尖仍不受控制轻微颤抖。   萧霖注意到,低眼:“师兄冷吗。”   “没有。”   沈星丛担心萧霖再抓他,将手缩回衣袖。   天色愈暗了。尤其岩洞背光,更是什么也看不清。   沈星丛原本是想好好休息,可萧霖在旁边,压根放松不下来。只能抱紧膝盖紧贴去墙壁。   然而刚一拉开距离,萧霖马上又跟了过来。   “你,”沈星丛瞥眼看去,“你贴这么紧,不觉得不舒服吗。”   “师兄倒是。”萧霖道,“为何躲我?”   沈星丛底气不足:“我没躲你……”   萧霖沉默一会儿,忽而道:“师兄现在倒令我想起从前。刚入内门时,也是这般躲我。”   沈星丛记起,他当时刚与萧霖结下生死契,因萧霖那近乎诅咒的话语心怀恐惧,因此四下逃避。后来才有所好转。   于修士而言,七八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之间。可他却觉已过去许久。   那时萧霖甚至还未长大,压迫感也不比现在。   结果到最后,他与萧霖之间的关系不过是绕了一个圈,再度回到起点。   他听见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再转头时,发现萧霖靠得更近。因光线太暗,表情隐藏在暗中,看不太清。   “师兄。”   也因视线受阻,低声在耳畔响起时愈加清晰。仿佛是贴着耳边说话。   “……你究竟在怕什么。”   “告诉我好不好?” 第53章 你会对我负责吗   沈星丛在怕萧霖。   或者更准确而言, 他是在怕天道,怕一切又重蹈覆辙。   现在面对萧霖,他再无法平淡说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这种话。   因萧霖于他, 不再是浮于纸上的纸片人,不再是传闻中的冷血反派。而是有血有肉,与他相处了整整八年的小师弟。   他陪着小师弟长大。看其从少年抽条,长大成人;看其越来越高, 直到超过他;看其声线低沉,脱离了少年的清朗。   他以为萧霖变了。   可当真相赤/裸裸在眼前剥开, 这累积的感情便变得如同笑话一般。   萧霖本该是心知肚明才对。因是在戏耍他,看他摆出一副师兄模样与之相处, 说不定还在内心嘲笑。   所以又为何要追问?   非要他道破, 说他已看过内心欲念?知道萧霖对他积怨已久?   这除了让二人关系进一步僵化, 连表面和平都维持不了,没有任何好处。   萧霖见沈星丛依然沉默不语,语气急促几分:“师兄——”   “你问这些做什么。”   沈星丛终于开口。   他抱膝斜靠岩壁,并未看身旁人。   “反正我怎么看你, 对你而言也不重要吧。”   萧霖:“……”   “是因我没听师兄话, 杀了那名魔修。”他道, “惹师兄生气了。”   沈星丛头埋进膝窝:“我没生气。”   萧霖:“那是因我手段残忍,让师兄害怕了。”   沈星丛声音闷闷的:“没有。”   萧霖垂眼,眉间微不可见地蹙紧。   他双臂将沈星丛圈在墙内, 手臂绷紧。岩壁几乎要被捏碎。   “……分明该是我生气。”   良久,低声喃喃一句。   音量不大, 但因四周太过安静, 沈星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由一顿, 终于侧眼看去。   见萧霖微低着头, 额发些微挡住脸庞。   “师兄向来只想着别人,费尽心思,从未回头看我一眼。”   “你为救那人,不惜暴露身份,不惜献出全身力量。到最后还要带那魔修回去,继续纠缠。”   萧霖音量愈低:“我无法忍受。”   他之所以一刀斩了魔修,半是出于泄愤。   当从幻境中出来,他找了许久。好不容易寻见师兄,又远远听见三人谈话。   他不清楚具体,只知那魔修似乎与兰谨有些恩怨。   可他不关心。   他只知若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师兄便还会在意兰谨。可怜兰谨生平,对那魔修恨之入骨。   师兄怎能再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   于是他动了手。结果,却让师兄对他敬而远之了。   萧霖不理解。   难道对师兄而言,那人就有这么重要?要为其复仇,要为其讨回公道。   分明说过。   萧霖眉间越紧:“分明说过,要将我放在第一位。”   闻言,沈星丛怔住。   “放在第一位”之类的话萧霖也不是第一次说。从前总是带着些要求的口吻,十分强势。他也便随口还回去,说自然不可能有人在你之上。   半认真半开玩笑。   可现下萧霖语气却不同往常,好似隐忍着什么。   不知是否错觉,沈星丛竟从中听出一丝……委屈?   这亦是演技吗。   在短暂的呆愣后,这是沈星丛脑内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若是如此,萧霖演技真是日益精湛。   可事到如今,似乎也没必要在他面前演了吧。   见沈星丛仅是无言注视,一言不发。萧霖心中渐冷。   他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些。   原来他是怕沈星丛过多在意别人牵累自己,才要求对方将自己放在首位。   可如今,总觉又不止是这一原因。   这种感情对他而言很陌生。每当沈星丛表现出对他人过多在意、或是他人表现对沈星丛有特殊好感,他便觉得烦躁。   空荡的内心激起涟漪,控制不住泛起杀意。   他不希望在沈星丛身旁看见别人。无论那人是前辈,还是弟弟。   为何会变成这样。   萧霖渐松了力气,往后退去。却被反手抓住。   沈星丛看着他。月光自岩洞外投来,些微映亮了双眸。   沈星丛觉得,这或许是萧霖演技。   毕竟只有欲念不会作伪。他既已亲眼瞧见,便不应怀疑才对。   可对方语气太真,真实到令他胸内憋闷。尤其瞧见萧霖要退走时,下意识伸出了手。   这大概是因他心中欲念作祟。   他不想成为魔修,亦不想萧霖因魔种身份心生杀戾。   他想当个普通人,与身为普通人的萧霖一起,平平淡淡就好。   因是欲念作祟,甚至掩过了他心中的惧怕与怀疑。   所以他抓住萧霖,不让其离开。   萧霖顿住。   白月清辉拂过脸颊,更显俊美。   “我……”   沈星丛五指扣紧,“我只是有些担忧,你不将人命当回事。”   不仅是因萧霖杀了魔修,更是因其三番五次说出杀人威胁的话。   好像对对方而言,“杀人”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萧霖:“我是不想让师兄委屈。”   “若师兄不喜。我以后便不说了。”   沈星丛回想起来。   好像的确。   每次萧霖说这话,都是因旁人先要对他做些什么。   许是因四周寂静,月光太美。这里独剩他们两人。距离之近,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   沈星丛喉结微动,欲念彻底掩过怀疑。   他紧抓着萧霖手臂,不由自主缓缓靠近过去。   萧霖并未躲避,任由他额头抵上肩膀。身体一沉。   “师兄?”   萧霖侧眼,却只瞧见沈星丛后颈,线条优美。   沈星丛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忽然贪念此人身上温度。   分明冰冷,却叫人安心。   “对不起,我确实在害怕。”   沈星丛眉间微蹙。   “我知你讨厌预言。可当见你行为,却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萧霖总算明白了。   “师兄是觉得,我会像预言那般危害苍生,屠尽天下?”   沈星丛:“……”   萧霖轻叹一口气:“那师兄现在不怕了?为何靠来。”   沈星丛:“……因我心中欲念。”   萧霖闻言一顿。   “你说得不错,预言不一定会成真。”   沈星丛像是在说于自己听。   他孤注一掷,想要信萧霖一回。信对方并非演技,信至今过往并非虚假。   “我以后不想了,”他闷声道,“也不躲你了。”   “对不起。”   话落下后,身前人久久未开口,亦未推开他。   沈星丛看不见人表情,忽然有些慌。该不会是目的达成,正偷摸着嘲笑他吧?   他正要抬头,忽然一股大力袭来,紧紧抱住了他。   沈星丛只觉自己要窒息一般,身体猛地往前凑去,被抱得死紧。   他鼻尖埋入对方颈肩,依稀闻见清淡香气。   风拂过,野花随风摇曳。他已分不清这香味究竟是花香,还是来自萧霖身上。   令人有些迷醉。   这拥抱不似平时那哥俩好的搭肩,而是显出几分暧昧。   哪怕穿着长衫,沈星丛依然能清晰感知萧霖身形轮廓。   双臂箍着他,胸膛相抵,能听见胸腔震响。   是心跳声。   “咚咚。”   “咚咚。”   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心跳互相带着,逐渐急促。   这实在不同寻常。   沈星丛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可他非但没这么做,反而勾住了萧霖腰际。   察觉到回应,萧霖手揽得越紧。   沈星丛抬眼,映入眼帘光秃秃的岩壁。外边就是无比宽广的夜空。一步之遥,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你为何抱我?”   由于头埋在颈肩,连声音都略显憋闷。   萧霖依然未松:“师兄又是为何。”   为什么呢。   沈星丛不知道。   但他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这分明已不在醉香阁,空气中也没有白茵香。为何他现在心情会与那时一样?   眼前人身上的气味、温度、触感,都如此吸引人,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再靠近。   他进一步揽住萧霖。   翌日,鸟鸣清脆。   沈星丛是被日光晃醒的。   他掀开眼皮,还觉有些困,不想起来。   头下貌似枕着什么,还挺舒服。他挪了挪脑袋,略一侧头,便瞧见一俊秀眉眼。宛如细笔描摹,十分好看。   他愣神三秒,接着倏地坐起。   什么情况!?   躺自己身边的是萧霖。对方出门游历以来从来都是打坐入定,很少会像他一样就地躺下。   对方衣衫一整晚竟也没怎么乱,只头冠微松几分。长发散落,遮挡了精致侧颜。   沈星丛这才想起昨晚之事。   他与萧霖不知怎的抱在一起,之后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睡了。哪怕从前也躺一块榻上过,却从没有凑这么近。   如今到了白日,沈星丛脸上发烫,不敢看人。   这时身下人貌似是醒了,眼皮微动。   沈星丛连忙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师兄?”   许是刚醒缘故,声线略显沙哑。   沈星丛听得头皮发麻,更不敢回头了。   直到肩膀一沉。萧霖竟是自顾自靠了过来,额头抵上他肩。   “我手麻了。”   沈星丛见其右臂垂在一旁,猜测大约是自己昨夜枕一晚给枕出问题了。就要去查看。   萧霖乖乖任他执起手。   沈星丛撩开长袖。萧霖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向来平时除了打坐也没少练剑。   他指尖抵住小臂输送灵气过去,调息血液流通。末了问:“现在如何,还麻么?”   萧霖:“好多了。”   沈星丛正要放手,抬起头。却见萧霖那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他心下一紧,再忆起昨晚,下意识避开:“那、那啥。你收拾一下,莫前辈应已醒了,差不多该启程了。”   萧霖倒没多言,整理好衣襟发冠便站起了身朝外走去。   沈星丛心下一松,刚要一同跟上,就见萧霖顿步。   “师兄。”   那人侧回头。   晨曦日光落下,衬得桃花眼愈加漂亮,仿若流光溢彩。   “我可是第一回 与人同床共枕。”   “你会对我负责的,对吧?” 第54章 非是嘴上说说   负、负责?   沈星丛张开口, 发不出一个字。可以说是瞠目结舌,又可说是目瞪口呆。   虽然昨晚,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相拥而眠。可不过是在一起躺了一夜, 就上升到负责了吗。   萧霖见其不语,垂下眼帘,手覆上右臂。   “总觉还有些疼……”   “我懂了我懂了!”   沈星丛伸手制止,已是满脸通红。   “负责就行了吧?我负责!”   萧霖手一顿, 又重新垂下,笑道:“我会尽快带前辈回门的。”   沈星丛伫在原地, 眼睁睁看其走远。总觉自己被耍了一通。   ……可是萧霖说的“负责”是要干啥?   沈星丛手抚胸口,心跳愈快。   抵达逍遥门。   远远瞧见那悬浮半空的牌匾, 沈星丛只觉无比怀念。   自离开逍遥门、途中耗费时间再加上赶路, 已过去快三个月。   说长倒也不长。可他从前很少离开门派, 顶多去秘境探个几日。   这回独自与师弟离开,也不知门内情况如何了。   但他毕竟是找到了疗愈之法。   终于,这一切磨难都将画上句号。   沈星丛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静心峰诸位相见。可还得忍一会儿,直到医修离去再说。   他守在暗处, 远远目送萧霖引莫前辈进了门。   另一边, 余飞又开始无聊打哈欠。   “啊、”   他一个音节未发出, 就被云琇眼疾手快拍了下后脑勺。将那无止境的啊音掐灭在襁褓中。   “师姐……”余飞欲哭无泪,“你别总打我头,变傻了怎么办。”   云琇平静:“不可能更傻了。”   余飞捂脸大哭去了。   云琇遥望窗外, 心中却不算安宁。   兰瑾先生近况愈差了。寿元将近,已是陨落前兆。   师父曾说先生还余一年寿命。可许是落下病根的缘故, 身体情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连榻都下不了。   他们日日送药, 变着法做灵食。兰瑾先生见他们依然会笑, 可那笑容却是肉眼可见的虚弱。   胃口渐小。昨日好不容易吃了点儿东西, 结果又吐了。   结果现在,全部希望都放在了沈星丛身上。   云琇柳眉微蹙。   她亦担心沈星丛与萧霖。此去艰难万险,是否会在途中遇见什么事?   她一个做师姐的,甚至只能在原地等待,实在是窝囊。   这时,窗外天际有人影显现。   她原本并未在意,以为是内门弟子御剑路过。却越看越觉得那身影熟悉。   当见其降落于静心峰,云琇立马喝道:“快!萧霖回来了!”   萧霖回来了,沈星丛却不见踪影。   当云琇与余飞从药房匆匆出去抵达空地时,只瞧见萧霖孤零零一个。   云琇还没来得及高兴,看见此情此景,心下一沉。   “星、星丛呢。”   她心底无法抑制生出不详的猜测。   “星丛去哪了,怎没跟你一起回?”   余飞亦是焦急,紧张望着眼前人。   萧霖:“师姐放心。师兄路上私事耽搁了一会儿,叫我先回。”   “原来如此。”   云琇不疑有他,心下稍安。   又问:“那你们路上如何,是否找见了法子?”   回来要比想象中早。她心中希冀,又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医修已经来了。”萧霖淡淡,“因身份可疑,关在了门外。”   云琇:“欸?”   莫申实在是无辜。本是来做善事的,结果因他无法证明自己身份,守门弟子硬是不让他进去。   萧霖也没帮他说话,竟就这么直接走了,让他目瞪口呆。   “门规所致,还望见谅。”   守门弟子倒是彬彬有礼。   “待通行令取来,便可放前辈入门。”   “好吧好吧。”   莫申最不喜这些门道规矩。也因此年轻那会儿入门不久就悄悄溜了。从此作为散修游历天下,逍遥自在。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因这一契机再回灵渊洲。   对于凡人而言,灵渊洲是“仙岛”。白雾缭绕仙气飘飘。入目之处尽是悬浮岛屿,花草树木亦受灵气熏染,凡界难得一见。   因此基本初来灵渊洲的凡人,都会因这副异世仙景所震惊,一辈子也不想回去。   莫申却嫌这里太“素”,风景大同小异。相比于此,倒是所谓的凡界俗世更为有趣。   就在他等的有些百无聊赖时,萧霖姗姗来迟。身后还跟了一名女修。   通行令终于来了。   云琇领人回峰,一路上惴惴不安。   因是能救兰瑾先生的大能,她以为会与师父一般样貌,德高望重。却没想到生了一张娃娃脸,比想象中年轻许多。   当然,修士仙龄不可用外表判断。可这前辈性格也有些跳脱,完全不认生。一路上唠唠叨叨的,她都有些懵了。   ……这人真能治兰瑾先生?   云琇心中生出怀疑,看向萧霖。   萧霖察觉视线,朝她摇了下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云琇更慌了。   好歹落于静心峰后,这位医修终于停止了滔滔不绝的废话,笑道:“病人在哪儿,先领我去瞧瞧呗。”   屋里点了熏香,据说有安息宁神之用。无论效果如何,当走进去后,的确觉得身体舒适许多,似乎一路疲惫都被洗尽。   “啧啧,这是好香啊。逍遥门可真舍得。”   莫申感叹着。   察觉有人进来,床上人些微撑起身子。黑色长发落于枕上。   云琇见状连忙过去:“先生,不可起身。”   因是病人,屋内不方便有太多人在。因此云琇没让其他师弟跟来,只身带进了医修。   兰瑾抬眼。   相比从前,他面容更为消瘦,肤色苍白。脖颈几乎能瞧见青色静脉。   “这位是……”他目光投向屋内生人。   云琇:“是星丛和萧霖找回的医修,应能治先生的病。”   兰瑾毫不关心后半句,吃力撑坐起来:“星丛他回来了?”   云琇:“先生,不可勉强。”   兰瑾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再看向医修:“寻你来的那人如何了,没有受伤吧?”   莫申以为这人问的萧霖,答道:“以那人心性,是断不可能让自己受伤的。”   兰瑾:咦?   他没完全理解这句话意思,就见其凑近过来:“容我先给你把个脉。”   莫申搭上兰瑾手腕。   对方过于消瘦,连这手腕也要比寻常男子纤细许多,只觉一折就会断。   他调动灵气探查病人体内,闭眼静思。   云琇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医修诊断。   少顷,莫申睁眼:“灵脉损毁,修为停滞,还有一燥热之气堵在心门。”   兰瑾无言。   只是替他诊了下脉,竟全都说中了。   云琇追问:“前辈,是否有治愈之法?”   莫申看她一眼,没有回话。云琇摸摸脸,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些什么东西,又听见下句。   “可否让我与病人独处?”   云琇一顿。   虽是师弟亲自带回来的人,但毕竟身份不明,兰瑾先生现在又手无缚鸡之力。将两人这么放着总觉有些危险。   她左右看看,心下犹疑。   兰瑾开口:“没事的,去吧。”   云琇只好应下:“我就守在门外,有事唤我。”   她合门离开。   当听门声响起,莫申抽了张椅子在榻前坐下,笑嘻嘻道:“看来他们都很关心你。若我说治不了,岂非是会伤心欲绝迁怒于我?”   兰瑾:“我自知寿命已尽,早有心理准备。他们亦不会埋怨你。”   兰瑾本身就对此不抱希望,只是担心沈星丛安危。   “放心吧,能治。”   莫申抱臂:“亏得是遇上了我。否则换成其他人,定是束手无策。”   只是他有一事不明。   “央我来救你的人身份特殊,我本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可此番观察,倒真只是个生命垂危的病秧子。”   莫申手抚下巴。   “这倒出乎我意料了。”   魔修生来利己。   这与堕魔前品性无关。哪怕是再高洁的修士,一旦被魔纹浸染,也会一步步走向深渊。他见过无数魔修,救过无数魔修。没有人违反这一规律。   也因此当听闻那名魔修要救灵渊洲修士,他才如此意外。以为是这修士身上有什么让魔修垂涎的东西。可当亲眼瞧见,才发觉是自己想多。   这么看来,特别的并非是这病人,而是那位“魔修”。   兰谨不解其意:“身份特殊?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莫申笑眯眯道,“其他不谈,且先治病吧。”   沈星丛对门内之事全然不知。   他候在逍遥门外不远的地方,等萧霖联系自己。   当听说医修前辈开始给兰瑾先生诊断后,心下是掩不住的激动。   这一治就治了一个月。   莫申在逍遥门待了一个月,沈星丛便有一个月不能回。   路上再是“耽搁”,这时间也有些久了。   沈星丛不知萧霖如何糊弄的。   但他觉得,既然还能安然无恙待着,那大概是没多大问题?   他在山腰处收拾了一个岩洞。由于不知要住多久,特意拜托萧霖带来一些物件。一番打整后,倒是像模像样了。   他在这里等,萧霖隔三差五便会过来。   据说是现在全部人注意力都在兰瑾身上,无暇顾及别处。因此比以前出行更为自由。   这回萧霖过来给他带了一些吃食。   因兰瑾先生情况好转,沈星丛心情也不错。往嘴里塞着甜糕,口齿不清道:“你怎还带来这些?”   毕竟萧霖向来不屑分明他已经辟谷、却还总吃“垃圾食品”。   萧霖:“师兄既喜欢,我自然要带。”   甜糕软糯,香气扩散味蕾。   最近萧霖好温柔喔。   沈星丛一边吃一边想。不仅近来很少呛他,也不会因他过问兰瑾先生情况吃飞醋。   这是为何转性了?   萧霖:“待那名医修离开,师兄便可回门了。”   “是啊。”沈星丛道,“许久未归,我好想师父他们。”   萧霖:“那其后一事,师兄考虑如何。”   沈星丛没理解:“其后一事?”   “自然是我与师兄关系。”   萧霖坐在石桌对面,伸手探来。   沈星丛嘴里还嚼着东西,就见萧霖指尖覆上他脸庞,动作轻柔。一双桃花眼微弯。   “师兄既要负责,可非是嘴上说说而已。” 第55章 心跳加速   “咳、咳咳!”   沈星丛险些被呛到, 连锤胸口。又咽下一大口茶,好容易才缓过来。   萧霖从沈星丛嘴角挟走糕点碎末:“师兄慢点儿。”   沈星丛仍在发愣。   这不是慢不慢的问题啊!他是被吓倒了。   虽然并非第一次提及此事,但萧霖当时态度总让他觉得是在捉弄。于是他也便半开玩笑做出了回应。   当然, 也可能不光是在开玩笑。   因他对萧霖感情,其实尚在摸索中。若说只是将其当作“小师弟”,那这感情明显是有些变味。   单纯的师兄弟情可不会像他一样,像那天晚上, 控制不住想要更多触碰。   而在那之上……   能做些什么,需要做些什么, 沈星丛已经完全搞不清了。   所以他也只能故作忙着喝茶,眼观鼻鼻观心, 一口又一口。   直到手背传来一股冰凉。指尖划过, 手中茶杯被拿走。   萧霖看了眼:“都没了, 师兄这是在喝空气?”   沈星丛干笑:“太、太渴了。”   水声传来,有茶水注入。   沈星丛转头看去,恰好瞧见萧霖执着茶壶柄灌出灵茶。白烟徐徐升腾,在茶壶嘴尖缭绕。   沈星丛愣愣看着。茶满半杯, 又被递来。   “请。”   他抬眼, 见萧霖低垂着眸看他。许是因白烟缘故, 那桃花眼仿佛蒙上一层薄雾,显出几分朦胧。   沈星丛抬手去接茶杯。杯身极烫,萧霖指尖却是冷的。   他指腹从粗糙杯身上掠过, 最后却又抓住了萧霖手指。   “我……”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萧霖弯下腰来。   那动作在他眼中极度放慢。他能感觉萧霖亦是反手握住他, 俊美的脸庞逐渐靠近。   沈星丛一直知道萧霖长相好, 否则也不会引来那么多修士追捧暗恋。他从前不过感叹一句, 事不关己。直到现在, 才是真切实意感到了紧张。   他有些不敢看,想要移开视线,却觉手上一紧。   萧霖五指深入过来,插入他的指缝。相比从前动作轻柔许多,浅浅勾着。   可这隔靴搔痒的举动,倒要比上回更惹人心悸。   沈星丛之前光觉得痛去了,认为萧霖是想报复。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动作是多么暧昧。   十指连心。除非是关系亲昵之人,大约是不会这般牵手的。   他耳根发烧。   当两人距离只剩一步之遥时,沈星丛终于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止住了身前人肩膀。   心脏快要爆炸了。   再这么靠近下去,萧霖绝对会听见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实在丢脸。   他埋下头,却觉自己伸出的另一只手亦被抓住。   随后,朝前贴去。   触碰到一坚实的胸膛。隔了几层衣料,依旧能感觉到胸腔鼓动。   极沉,急促。   与他不分上下。   沈星丛一顿,些微抬起了头。见萧霖执着他的手靠来,膝盖抵入他双膝之间。   “我也并非那般……”萧霖垂着眼,“从容。”   “别躲我了,师兄。”   “……”   沈星丛想知道。当人的演技达到一定水准,是否连心跳都能伪装。   可无论如何,当听见萧霖的话,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捉着对方衣襟朝前凑去。   萧霖亦尚未反应,便觉脸颊一软。   沈星丛靠得极近,鼻息洒在脸庞。有些湿,又有些热。   发丝从他额旁拂过。在他脸颊轻轻点了一下,又拉开距离。   ……与想象中一般。   萧霖视线落在沈星丛嘴唇上。   “这、是这个意思吧?”   沈星丛脸上发烫,浑身越来越热。说话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在抖。   “你、你对我,还有我、我对你,是、是……”   他说不出那个形容词。毕竟光主动去亲吻萧霖脸颊,都用尽了他毕生勇气。   因他从未想过会与萧霖发展成如今关系,更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动摇。   曾经对天生魔种的防备与不屑都去哪了?   而此时此刻,沈星丛甚至无暇去思考这些事。   一切都无关紧要。   萧霖见沈星丛脸红得厉害,只觉十分可爱。   方才嘴唇的触感尚且残留在脸颊上。他不觉抬手,轻碰了一下脸。   现在沈星丛眼中,萧霖的一举一动都无限放大。还以为对方是嫌弃自己口水。   刚要辩解自己没沾到,就见萧霖微蹙着眉,状似失落:“只是脸吗。”   沈星丛:咦?   他尚未反应,又见人抬眸看来。   当被那双竖瞳盯上,沈星丛忽然整个人动不了了。他见萧霖抬臂,摁住他的肩膀。   下一秒,径自压来。   木椅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吱呀作响。他砰地靠向椅背,大腿亦被人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二人影子落于地面,几乎要融为一体。   沈星丛只感觉一股好闻的气息接近。   萧霖手上动作虽强硬,但当目光对上时,眼神却并不可怕。   虽说桃花眼向来眉目含情,可是此时神情,却觉与平常都不一样。   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嘴角也未浮现平时那虚伪的笑。   仿佛天下之大,只剩他们两人。   沈星丛喉结上下微动。接着脸庞传来轻柔触感,是萧霖指腹触来。   轻轻摩挲几下后,对方闭上了眼。   萧霖睫毛很长。尤其闭眼之后,更显得纤细浓密。   沈星丛呆呆望着,眼睁睁看对方越来越近,几乎忘了躲避。   或者说,他也没想去躲。   二人相碰。   萧霖嘴唇虽软,但与其体温一般,十分冰凉。   可沈星丛浑身却是发烫。刹那间心跳更快,好像要就此蹦出嗓子眼。   他动都不敢动,仅是双手紧张抓着萧霖衣襟。   天旋地转。此时此刻像是幻觉。   这、这是否是自己心中欲念?   沈星丛不自觉这般想着。   良久,萧霖直起身子。手却依然触着沈星丛脸颊未落。   他低眼看着身下人。像是怔住一般,眼睛亮晶晶的,唇边相比之前更为红润。   “……师兄。”   萧霖再次低头,额间抵上对方额间。双目对视。   “是像这样才对。”   他与萧霖接吻了。   直到过去好一会儿,沈星丛仍未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直到萧霖见他仍在发愣,伸手在眼前晃了几晃。   “师兄?”   沈星丛眨了下眼,陡然清醒。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下,站起身就往外走。   萧霖看去:“师兄去哪儿。”   沈星丛现在是一听萧霖声音就紧张,头也不回:“我呼吸下新鲜空气!”   萧霖:“……”   沈星丛快步走出岩洞外。   他虽然表面冷静(自己觉得),但实际内心早就开始哇哇大叫,就地打滚翻跟头。   他原本还打算循序渐进一下,却没想到萧霖这么猛的。明明年纪比他小,一上来就是深吻吗!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没反抗。   一回忆起方才画面,沈星丛脸便跟个烧红了的猴屁股一般。   他背靠着树干蹲下,竖起衣领想要把头藏进去。   萧霖刚跟出来,就瞧见沈星丛这副鬼鬼祟祟的举动。他略一顿,接着收敛气息放慢脚步。   沈星丛现在心慌意乱脑袋里忙着翻跟头,完全没注意周围气息。   忽然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径自将他压趴下去。   地面尽是一簇簇的草丛。土壤松软,铺了落叶。   沈星丛侧身躺倒在地,又觉身上压来一人。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眼前又有手臂挡来。   “师兄做什么呢。”   上方传来声音。   你做什么呢!   现在沈星丛是看见萧霖就紧张,竟一时忘了反抗,只想把脑袋钻进地底。   萧霖见人不答话,手臂落上肩膀,下巴枕了过去。   “师兄说是要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却鬼鬼祟祟的。”他低眼下看,“领子里边有什么吗。”   沈星丛没想到自己那般丢脸的举动竟也被瞧见了,眼睛瞅地。   “没、没什么啊。我就整理一下。”   萧霖:“整理好了?”   “整理好了。”   感觉身上人压得越来越低,沈星丛忍无可忍,“那啥,你能不能起开……”   “不能。”   萧霖笑。   “师兄这副模样,实在有趣。”   喂。   沈星丛完全意识到自己是在被耍着玩了。   他觉得不公平。   分明两人都是第一次,怎么偏偏萧霖这么态度稀松,没受到任何影响。   那岂不是搞得他像个傻瓜吗。   沈星丛越想越气,决计要报复回来。   他见萧霖依然压着他不放,干脆顺水推舟,反手勾住人脖颈,带着人往下就地一滚。   萧霖没有防备,就这么直直被带下去。   丛间落叶飞舞。两道黑影交叠滚了几圈,直到撞上树干才停下。   沈星丛先发制人,箍住人手脚,就这么跨坐上去,洋洋得意。   “现在是我压你了。”   底下人没有回话。   沈星丛这才低头。身下人躺在枫叶之中,如同躺在一团艳红的火里。衬得肤色更白黑发更黑。俊容愈加惊艳。   沈星丛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跨坐在萧霖身上,下方刚好抵着那处。   不知是否错觉,总感觉……   当意识到发生什么,沈星丛头皮一紧,立马站起身。由于太慌,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而萧霖也在这时坐起,身上枫叶随之落下。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陷入诡异的平静。   良久,倒是萧霖率先开口:“师兄。”   沈星丛不敢回头,模糊嗯了两声。又听见下句。   “不帮忙解决一下?”   心中咯噔一下,如有巨石撞入。   沈星丛不敢接话,仰头望天装傻:“快是冬日了,这树叶快落光了。”   萧霖:“师兄……”   沈星丛抱臂:“还是夏天好啊,到处葱葱郁郁的。天也蓝,看着就让人心情畅快。”   萧霖:“……”   沈星丛故作望天,倒真让他瞧见了什么。数道黑影划过天际,朝前方御剑行去。   他视线跟上,发现那些人的目的地竟是逍遥门。不由一愣:“是其他门派的人?”   萧霖同样抬头,眯眼打量了一会儿。   “是天道宗。”   这一日,逍遥门久违敞开大门,迎接同道。   除了静心峰以外,几乎所有峰的弟子都来了。   仙门之间往来甚少,何况此次来访的是灵渊洲第一大宗,又是宗主亲自来访。逍遥门上下自然无比重视。   以菱长老为首的诸位弟子聚集在门前,见一行人御剑落下,拱手相迎。   此次天道宗来了十几名门人。为首的是宗主林燃,修为乃灵渊洲最高,亦是仙盟盟主。   哪怕就是逍遥门宗主,地位也完全不可与之比拟。   而菱长老区区一名长老,见到此人自然是心下生怵,恭敬有礼:“林宗主,我们宗主尚在闭关。这回只能由我代为接待了,还请见谅。”   林燃手负身后:“事出突然,给你们添麻烦了。”   菱长老:“不麻烦,不麻烦。”   这天道宗宗主态度虽不倨傲,但举手投足皆是气魄。叫人不敢小视。   他道:“此处不便答话,诸位随我来吧。”   众人引天道宗一行前往内门。   留在外门的弟子皆是仰头,直到脖子酸了才回过神。   “那位就是天道宗宗主?如今世上最厉害的修士?”   “据说已入渡劫期,离大乘圆满仅有一步之遥!”   “天、天啊。你们看见了吗。”一名外门弟子手都在抖,“那位方才从我身前经过,我碰到了他袖子!”   “不止呢。跟在这位宗主身后的,莫不是那鼎鼎大名的少年天才沈寒凌?我早就听说过他名字,小小年纪就破了元婴期,都说未来是会由他继承天道宗呢。”   天道宗由于是天下第一大宗,向来受寻常修士关注。尤其以沈寒凌为首的几名宗主亲传,名号早就在世间流传了。   哪怕同为修道之人,天赋不同,此后境遇也绝不相同。有的能活数百上千年,历经人间沧桑;有的则是区区不过百,与凡界人并无太大区别。   逍遥外门弟子皆是天赋平平,以为一辈子也不会与这些“神仙”有交集。却没想到今日能得来一见。   在激动过后,众人又产生疑惑。   这么一个大宗大派,宗主又特意领众亲传过来,难不成是有要事相讨?   “留、留下?”   菱长老听完林燃说明来意,有些坐不住了。   他原本接到天道宗联络要过来拜访,却不知具体内容,想着当面详谈。却万万没想到是为这事儿。   天道宗宗主提出让他带来的亲传弟子留下。作为交换,亦可让逍遥门派出同等人数弟子过去天道宗。   也就是所谓的“交换学习”。   这对逍遥门而言完全没有坏处。   毕竟天道宗各方各面都要优于逍遥门,这边弟子派过去无疑是捡便宜。等有了新感悟再可共享同门。   若非身份不便,菱长老自己也想过去瞧瞧。   毕竟能数百年维持第一宗门位置不倒,必然是有独到之处。   他面上不显,却已是心思千转,视线落于林燃后方弟子身上。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沈寒凌。不仅是因为早早听过此人姓名,更因此人外形气质都要远优于其他修士,鹤立鸡群。   当时听闻沈家出了这名天才,各宗各派都削尖了脑袋往沈家挤。门槛都快踏破了,就为了能将其收为门下。   逍遥门亦在其中。   只可惜天道宗一出手,其他门派便再无机会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修道之人讲究师生缘分。哪怕日后徒弟修为远超当日教导之人,在面对师父时,也应心怀尊敬懂得感恩。   菱长老想要结下这一缘分,因此主动道:“其他峰我无法代为同意。但若是看得上无常峰,那就留下罢。”   此言既出,其余观望长老也纷纷应下:“柳明峰同样。”   “既为交流论道,茱萸峰亦无意见。”   林燃听得众人一一发声。   他并不奇怪逍遥门会应允。毕竟是与他天道宗结下仙缘,这种机会是其他仙门讨都讨不来的。   不过,他对逍遥门并看不上眼。   纵观全门,除了宗主还算有些实力,其他修士皆是普普。他令亲传弟子来此,恐怕并学不到什么东西。   若非沈寒凌执意恳求,他大概并不会跑这一遭。   而他也同样奇怪,不过出门一趟抓了个魔修,怎会让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对逍遥门生出兴趣。   因哪怕是对他,沈寒凌也从来是一副面冷态度。   菱长老见沈寒凌没说话,以为尚在犹豫,乘胜追击道:“若我没记错,你与可儿同样出自沈家吧?若来我峰下,你们兄妹俩可互帮互助,一同修行。”   他自以为有亲属关系在,就能引得沈寒凌更多兴趣。结果对方未生出任何反应。   菱长老:“这……”   沈寒凌环视一圈,没从周围弟子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人,收回视线。   菱长老察觉到一点儿端倪:“你在找谁?”   沈寒凌这才注意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抬眼看去。见身前站了个面生老朽。   “沈星丛。”   他终于开口,音色依然冷冽。   “他在哪儿?” 第56章 兄长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 兰谨终于能下床了。而他同样感觉到体内变化。   原本堵塞停滞的灵脉犹如被打通一般,终于能再次灵气运转。空气中的灵气吸纳入体,运转一个周后再徐徐吐出。   这一番打坐入定, 于他已是久违了。   兰谨睁眼,低头看向自己指尖。或许这次,真能够突破成功。   原本他已放弃,只打算安稳度过这最后一年。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还可再苟活一段时日。   “……”   不。   兰谨望向窗外。只见绿树葱郁,随风摇曳。   非是苟活。   从前因修为停滞, 再加之落下病根。生活晦暗,看不见丝毫光亮。他之所以苟延残喘, 只为了赎罪。   可如今堵在胸口的大石仿佛不见踪影, 心境只觉开阔许多。连这胸腔郁气也一扫而空。   他不想再困于过去。   因这世上, 他又多了许多重要的人。   兰谨眼底映着那窗外风景,走下床榻。   这时屋外传来门响,是云琇送药进来。见兰谨走动,连忙道:“先生身体才刚恢复, 不可勉强。”   “无事。”兰谨笑了笑, “我已无大碍。光在床上待着, 只觉要闷出虱子了。”   云琇见其还有心情开玩笑,心下一松。再看兰谨脸色,确实要比从前好上许多, 不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她将灵药放于桌上:“先生请用药。”   这服药是医修莫申开的。药方子稀奇古怪,原料更是少见, 他们去秘境寻了许久才寻到。   原先她还有些担心是那医修胡说八道。如今眼看着先生一天天好转, 才知是自己多虑。   兰谨喝完药问:“今晨我听见峰内十分吵闹, 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琇:“据说是天道宗门人来访, 林燃宗主也来了。大伙很受重视,一大早就在准备。”   只是他们静心峰要照顾兰谨先生,便没去凑这个热闹。   “林燃宗主……?”   兰谨一顿。   他自然也知林燃身份。除非事态紧急,否则是不可能让这位仙盟盟主亲自来访的。   难不成是他卧床这些天,灵渊洲出了什么大事?   云琇见兰谨拧眉沉思,主动道:“先生勿要多虑。若实在在意,我待会儿让余飞去主峰瞧瞧。”   兰谨正要应下,忽听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猛地推开。   “师姐——!”   云琇不悦:“余飞,你怎的又……”   “待会儿再说!是菱长老令我来唤你。”余飞急道,“沈寒凌要来咱们静心峰了!”   这没头没尾一句,云琇没反应过来:“什么沈寒凌,他不是天道宗的人么?”   “就是这个意思。”余飞道,“说是要来静心峰暂住一段时日。”   “好、好像,是奔着星丛师弟来的!”   提起沈寒凌这个名号,在灵渊洲可谓是如雷贯耳。   少年天才的存在向来为人津津乐道。更何况这名少年,哪怕是在“天才遍地走”的天道宗也是出类拔萃。因此其一言一行都极其受人关注。   这会儿大张旗鼓来到逍遥门,还点名了要与某一人共同论道,自然是引得众人吃惊不已。   沈星丛?   记得是静心长老门下弟子。但天赋不算太出众,平平无奇。是哪里引得这位天才另眼相看?   菱长老虽心有不顺,但既是对方主动提及,也不好再说什么。派弟子去叫静心峰的人过来。   这也太可笑了。   等待期间,菱长老心想。   自从接到逍遥门联络他就在做准备。逍遥内门八大峰屿,更是有七大峰长老亲自出门相迎。唯独少了静心峰。   偏偏这人还就看中静心峰了?   不久,静心峰弟子姗姗来迟。   静心长老与慕容去秘境采药,尚未归来。因此整个静心峰暂由云琇管事。   当她带着余飞匆匆赶到主峰,见整个会客堂已是挤满了人。   “抱歉诸位。”云琇拱手,“云琇来迟了。”   “这位是静心峰内大师姐,修为已入元婴后期。”菱长老介绍道,“静心平日繁忙,多是由她帮忙指导。”   他问:“寒凌,你确定要去静心峰?若是他峰长老,会有更多时间将你带在身边。”   他还是不甘舍下这份师缘。   但沈寒凌理也未理,径自走到云琇身前。   云琇感到面前有人靠近。抬头,映入眼帘一容貌冷峻的男子。想必就是沈寒凌。   她早听闻沈寒凌不仅天赋卓越,更是容貌出众。但有萧霖师弟在,她便觉这话只是夸张。今日一见,竟一时分不出沈寒凌与萧霖究竟谁更好看。   只是这人看着实在太冷,远不如萧霖师弟好接近。   云琇正在打量,又听身前人音色冷冽:“沈星丛是在你峰?”   云琇闻言,不禁心头打鼓。   这果然是奔着星丛来的。而且听这语气不善,难不成是来寻仇的。   沈星丛向来安分待在逍遥门,只有这次出了远门。是在路上发生了矛盾吗。   “……是。”云琇斟酌道,“但星丛师弟尚未回门,并不在峰内。”   沈寒凌:“他何时回门?”   云琇摇头:“我也不知。”   沈寒凌:“……”   “寒凌。”林燃对自家弟子道,“既然那人未归,你当如何?”   沈寒凌低眼:“那我便等他回来。”   云琇心中一凛。   这是结了多大仇啊,人不在也要干等?   她原本还盼望着星丛师弟早日回门,这会儿却完全不想了。为了让这人尽快放弃,劝道:“星丛师弟归期未定,怕是浪费沈道友时间。”   沈寒凌:“那他现在在哪儿。”   云琇回答:“省亲。”   沈寒凌一顿,重复一句:“省亲?”   “星丛自入门后便再未归家,所以借机回去看看。”   云琇道,“所以我也实在不好催促。”   言下之意,是让眼前人赶紧放弃。   可沈寒凌看上去不仅没有放弃念头,反而垂下眼,若有所思。   “你说我回老家了?”   沈星丛目瞪口呆。   萧霖看他一眼:“若非如此,师姐会成日催促,或是担忧。”   也只有回去看家人这一条,能让人理解为何长时间不归。   沈星丛:“倒、倒也是。”   若是其他理由,师父他们定会怀疑他遭遇危险。别说这一个月以来安静在峰内等待,怕是早就大张旗鼓出门找人了。   萧霖见他面色有异:“有何不妥?”   沈星丛叹息一声,坐上石凳。   “你不明白啊。我跟家里人关系不好,早就被逐出家门了。”   他自外门升入内门。想必原主也觉得丢脸,对身世有所隐瞒。因此除了沈家人外,没人知道他与那个鼎鼎大名的沈寒凌是亲兄弟。   若在平时,这一理由倒也不算出错。   可他方才眼睁睁看着天道宗人御剑行来,若是沈寒凌如之前所言来找他,怕是立马就会戳破谎言。   这样一来,他该如何对师兄师姐解释?   瞧见沈星丛愁眉苦脸,萧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   沈星丛见他要走,一同站起:“你现在回去?”   萧霖淡淡:“在引起怀疑以前,总得处理掉。   沈星丛心有不安,捉住对方手:“不可乱来。”   他不知萧霖准备如何做。可若与沈寒凌发生矛盾,只会将事情闹更大。   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既如此,只能生米煮成熟饭了。”   萧霖叹息:“师兄,你又乱将话。”   “要你管!”   沈星丛气道,“总之我先回沈家一趟。若是沈寒凌继续追来,我就说我见景思情不敢进去,只敢在外徘徊。”   萧霖:“徘徊了一个月?”   沈星丛:“……”   沈星丛:“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不知沈寒凌接下来打算。若是就这么放弃还算好,若真要继续找他,他总得把这个谎给圆满了。   他从来没去过沈家,亦不知周遭环境。总得先踩下点,免得以后对话暴露。   “顺便给师父他们带些土特产,免得他们多虑。”   萧霖沉默片刻:“师兄真要去?”   沈星丛:“对啊,以防万一嘛。”   萧霖移开视线:“那么,怕是有一段时日见不着师兄了。”   “怎么,”沈星丛揶揄,“我这还没走就开始想了?”   萧霖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干嘛呀。”   沈星丛见其没有回怼,凑近过去哄,“又不是不回了。而且御剑飞行这么快,顶多也就几日。”   萧霖:“师兄是拈花惹草惯了……”   谁拈花惹草了!   沈星丛忿忿。   这出门游历这么多日,分明是萧霖被搭讪居多。他也从没说过酸话啊。   可他亦知萧霖占有欲是莫名的强,揽住人继续哄:“那这一路,谁跟我说话我也不理,叫我我也不听,好不好?”   萧霖扯了下嘴角:“师兄这是在哄小孩儿么。”   好嘛,这还不管用。   他叹一口气,下巴去蹭萧霖肩:“那你还要我保证什么,你说。”   萧霖低眼,只觉沈星丛这副模样像是一只大狗,眼睛亮晶晶的。   他抬起手,五指插入沈星丛发丝:“我要师兄亲我。”   话落以后,肉眼可见眼前人耳根瞬间泛红。   “这、这……”沈星丛口齿不清,“今天不是亲过了吗。”   萧霖笑:“可我要师兄主动。”   沈星丛平时说骚话还行,一到身体接触就立马怂了。   原本因天道宗这个小插曲,让他暂且忘了白日之事。这会儿听萧霖重提,立即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因原先还只是师兄与师弟的关系。身份转换太快,他适应不过来。   沈星丛酝酿半天,额头蹭着萧霖肩膀埋下:“那、那你先把眼睛闭上。”   少顷,他察觉身前人动了一下。小心翼翼抬头,发现对方闭上了眼。   好、好吧。   只要不与那双眼睛对上,似乎也没想象中困难。   沈星丛直起身子,犹豫着朝前方探去。   萧霖后边抵着桌沿,一只手落于石桌上方。沈星丛则扶住人肩膀,逐渐靠近。   衣衫碰上,摩挲发出窸窣声响。   沈星丛另一只手同样落于桌上,指尖触碰。   气氛暧昧,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   他一个猛啄!   萧霖只觉嘴角被人冲撞一下,再睁眼时,发现那人已退到两三米之外。像是完成什么大事一般,单手握拳。   “……师兄。”萧霖状似无奈,“很痛。”   “什么?”沈星丛一愣,“那再来一次?”   萧霖指腹拂过嘴角:“再来一次,怕是牙齿要磕掉。”   沈星丛尴尬。   他实在尽力了。   因他现在一凑近看萧霖脸就紧张。光是能主动去亲,就已是鼓足全身勇气。对手指道:“那怎么办呢。”   似乎不让萧霖满意,他就没办法安心离开逍遥门。   萧霖看他一会儿,继而转开头:“也罢。”   “这件事就先保留,我等师兄回来。”   沈星丛顿时感动,萧霖也没那般不讲理嘛。   正这么想着,又见人余光瞥来,眉眼含笑。   “但师兄需得做好心理准备。”   “时间很长。下一回,可就不仅如此了。”   沈星丛总觉萧霖这话含义颇深。他不敢往细里去想,只咽了口唾沫。   既已决定要去沈家走一遭,他没有多耽搁。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   “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临行前,沈星丛拍拍萧霖肩膀,便唤来飞剑。   他正要蹬上,又听人唤他。   “师兄。”   沈星丛一顿,转头看去。   对方立在树影之下。阳光投来,日光斑驳映着俊美脸庞。脸上露着一如既往的浅笑。   “路上小心。”   许是因树阴荫下的缘故,总觉这笑容显出几分阴郁。   沈星丛心头一动,没有立即蹬上剑,而是伸手揽过萧霖。下巴抵着人肩膀:“我走了。”   接着才退后几步,又挥挥手,然后御剑离去。   离去刹那,风卷起地面落叶。枫叶随风而起,又逐渐晃悠落下。   萧霖立在原地,遥望着身影逐渐变小,最终完全消失。   “你就住这间屋子吧。”   云琇引人来到静心峰,“只是现在峰内有病人照顾,可能没法过多指教。”   这是一间极其简朴的茅屋。柳如烟看了皱眉:“就给寒凌哥哥住这种地方?就没有更好一点儿的?”   云琇:“静心峰本就清苦。若是嫌弃,可去其他峰。”   柳如烟听出其态度冷漠,心有不快。问沈寒凌:“寒凌哥哥,你真要待在这种地方?”   沈寒凌倒无所谓,只想尽快见到沈星丛。因此径自就进去了。   “寒凌哥哥!”   柳如烟连忙跟上。   云琇在屋外站着直皱眉。   在她说出沈星丛回乡省亲后,这位天道宗门人若有所思,最后仍是提出要留在静心峰。   她不好拒绝,只好带人回来。   专门挑了个又破又小的住处,就是想让这人知难而退。结果竟没什么反应?   “师姐,”余飞在一旁小声道,“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好歹是天道宗宗主亲传,等传出去、说我们逍遥门不会待客。”   云琇:“你懂什么。”   她不想与这笨蛋师弟过多解释,只是道,“以后由你跟着他,万不可打扰先生休息。”   余飞哭丧一张脸,貌似极其不愿。   这时沈寒凌刚巧从里屋出来,听见这话后开口:“不必。几位自便就好。”   “那可不行。”云琇皮笑肉不笑,“你对峰内多有不熟。若是传出去,让人称我们静心峰不会待客就不好了。”   她对这天道宗门人并不放心。表面上是让余飞照顾,实际却是令其监视。   沈寒凌:“我不会立即住下。”   云琇闻言一愣。   “我亦多年未归家。”沈寒凌道,“兄长既不在,我打算回去瞧瞧。”   云琇:诶?   她尚未反应,便见眼前人朝自己拱了下手,朝外走去。   余飞左右看看,见师姐没动。他不好放天道宗门人独行,便按照师姐方才吩咐跟了上去。   少顷,云琇终于回神。   等等,兄长?   这个意思,星丛师弟竟是那沈寒凌的亲哥哥!?   她没听过啊!   林燃被菱长老留在了会客堂交谈。   看着四周阿谀奉承的几位长老,他其实已心生不耐。面上却是不显,故作认真听着谈话。   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古董。笨拙地套着近乎,想要与天道宗走近一些。   若是逍遥门宗主,他可能还有兴趣聊上一聊。但面对这些人,纯粹是觉得浪费时间。   眼看半柱香过去,他自认为做足礼貌,要起身告辞。   “选出弟子后直接来天道宗即可。”林燃道,“我已吩咐过下面,会有人接应。”   “好的好的。”   菱长老一同起身,“我送您出去。”   虽然这回未能讨来沈寒凌,但静心峰近来忙碌,大约是腾不出弟子去交流论道了。如此一来,名额便极大可能落到他无常峰头上。   其他跟来的天道宗弟子只是来送师弟的,没有留下意图,要与林燃一同离开。   一行人往外走去,又唤来飞剑。御剑飞行不久,前方有逍遥门弟子行来。   萧霖见恰好撞上这些人,眯了眯眼。出于礼仪,仍是停剑作揖。待人行过后,再继续御剑离去。   林燃忽然停下。   菱长老不知何事,小心翼翼道:“林燃宗主,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林燃转回头,阴鹜双眸映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那人是谁。”   菱长老回道:“亦是静心峰弟子。如今金丹期,没什么特别的。”   林燃:“……”   菱长老打量他神情:“林燃宗主若是在意,我叫他过来?”   林燃收回视线:“不必。”   菱长老嘴上称是,心里却在嘀咕这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在意静心峰弟子。   又听林燃发问:“那人唤何名?”   “啊、”菱长老道,“是叫萧霖。此前本是一介凡人,被静心救回。”   “虽全家被魔修所屠,但因祸得福入了仙道,也算缘分。”   他后边又感叹好一些话,林燃却已完全没听进去,眉间皱紧。   心底默念着那一姓名。   ……萧霖?   五日后,沈星丛终于抵达目的地。   非是路途有多遥远,而是他从未来过,只能凭借原主残留的模糊记忆与原著描写一步步寻来。   简而言之,就是他迷路了。   不过好在,他终究是到了地方。   望着前方不远处横有“沈家”的牌匾,沈星丛心松一口气。   虽出了沈寒凌这么一个修真天才。但在此之前,沈家毕竟还是不入流的小家族,因此也没法像三大修真世家那般在灵渊洲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与沈家同等规模的家族还有不少。大多位于灵渊洲与凡界的交界线,因此其周围环境与处事行为也更与凡人近似。   街上行人虽多是修士,但不过刚入门。筑基期都算厉害的了。   沈星丛找了处茶摊坐下,让小二上了一壶灵茶,准备待会儿四处转转。   “您的灵茶,客官收好!”   小二十分热情。   沈星丛闻见茶味就知里头灵气斑驳,还抵不上灵渊洲一口呼吸。但他实在口渴,因此一口全闷。   “客官莫急,还有灵糕送。”   沈星丛又见小二端来一碟灵糕。他捡起一块嗅嗅,其品质竟比灵茶好上许多,有些讶异:“这是送的?”   小二:“客官有所不知。这是那沈家派来的,据说是少爷回门,家主十分高兴,因此给全城都送了灵食。”   他挠挠后脑勺,“因是送的,所以不许变卖,我们又吃不完。不如送给客官引些新客。”   这小二一五一十全道来,十分老实。   沈星丛有些在意对方口中“少爷”,掏出灵石递去:“我问你些话。”   “哎哟客官,这怎么好意思。”话虽如此,但小二依然兴高采烈收下了钱。   “放心吧,您想问什么小的必知无不言。”   沈星丛从小二口中听闻,那“少爷”是沈家嫡子,天赋出众。十岁那年被天道宗看中引去了灵渊洲。如今终于回来,所以家主才那般高兴。   小二心生向往:“我们说是修士,但也不过相比常人健壮些。那位入了仙门的少爷,才是真正的神仙呐!”   沈星丛越听心里头越不对劲,因为这描述,无论怎么看都像是……   他正要追问那名少爷姓名,忽然手中灵糕被抽走。一娇横女声传来:“我当是谁,这讨吃的都讨到沈家门口来了?”   沈星丛循声望去,见是沈可儿。身后还跟了几名家丁,皆是面色不善。   沈可儿现在心情极其不快。   因她在无常峰听闻沈寒凌要来,早一夜就开始兴奋,以为沈寒凌会来找自己。结果直到对方离开,连个影都没见着。   后又从师父口中听说人回沈家了。于是连忙得到师父应允,匆匆赶了回来。   但谁能想到,她好不容易与心心念念的堂兄相见。对方瞧见她,却像是名字也忘了。   不光如此,身旁还带了个貌美女子。她立在那里,就像是多余的一个。   气冲冲出来,又远远瞧见一眼熟模样。   自论道会那日输掉比试,她便再也不敢去主动招惹沈星丛。可那是在逍遥门。   若是在沈家,她还是要压此人一头的。   虽不知这被赶出家门的脏东西为何出现在此地,但刚好容她发一发脾气。   小二见是沈家小姐,有些不知所措:“那、那个,这客官是付了钱的……”   沈可儿:“这灵糕也付了钱?”   小二连忙摇头:“我们谨记沈家恩惠,不敢卖钱。”   “那便对了,”沈可儿挑眉,“灵食既是我沈家相送,当然得挑挑对象。我说这人没资格,那便是没资格!”   小二诺诺不敢应。   沈星丛摇头:“过去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不忘初心。”   依然顾着找他麻烦。   沈可儿:“什么——”   沈星丛觉得沈可儿来得正好,刚好能立一下他来此地的印象。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兄长?”   听见那冷冽音色,沈星丛一顿,僵硬着脑袋回头。   映入眼帘一俊美青年。本是面无表情,可当目光对上,那冰冷神情便像是冰川融化了一般。眼前一亮。   “——兄长!” 第57章 回沈家   沈家是久违这般热闹了。   自打家主嫡子被天道宗带走以后, 沈家名声便在修真界水涨船高。家底规模扩大一倍有余,还与三大修真世家攀上了关系。   人人都想交好,甚至介绍来家中闺秀, 望与沈家结下良缘。   “沈家子女个个是卧龙凤雏个中翘楚,着实是羡慕不来。”   “且都颇为孝顺。哪怕入了仙门也不忘家中弟妹,时常送些灵丹法器。”   “尤其寒凌少爷颇受林燃盟主重视,指不定是在培养下一任接班人啊。哈哈哈。”   众人纷纷大笑, 沈家大堂弥漫一股快活的氛围。   沈家主与家母坐于主座,受着周围人奉承, 皆是合不拢嘴。   “说起来寒凌少爷多年未归,这忽然回来是为何事?”   沈家主尚未应声, 就听一稚嫩童声道:“还能为什么事, 自然是想姨父和姨母了。”   众人循声望去, 见是一八九岁女童。扎着发髻,脸蛋圆滚滚的,长相颇为讨喜。   “姨夫和姨母待寒凌表哥那般好,成天挂在嘴边念着。表哥定是心有感应。”   听完这童言无忌, 众人再次大笑。   “这小侄女真会说话。那可是家中独苗苗, 可不得成天念叨。”   女童:“既然如此, 姨父姨母为何不再多生一个?也能给小丫做个伴。”   “其实之前也有……”   此人话未说完,便被同伴手肘顶了一下。他连忙闭嘴。   女童追问:“也有什么?之前也有什么?”   其乐融融的氛围骤然冷下。   有人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是说这寒凌少爷带回来的茶真不错, 不愧是天道宗产的。”   “喝茶,大家喝茶。哈哈哈。”   女童瞧着大人们又开始莫名大笑, 不解歪了下脑袋。   另一头, 沈星丛那边气氛也好不了多少。   他瞧着忽然冒出的沈寒凌, 头顶犹如泼下一盆凉水。   偏偏当事人未察觉, 快步走近:“兄长,我终于找到你了。”   身后好似摇了条看不见的尾巴。   沈星丛深吸一口气:“好、好巧。”   “不巧,寒凌哥哥是专程来寻你的。”柳如烟在一旁道,“听说你回了家,可我们等半天却没等来。你这是去哪了?”   迷路了。   沈星丛嘴角僵硬勾着:“我、我虽是想归家。但瞧见大门便忆起从前,有些不敢进去。于是……”   柳如烟讶异:“你就在外边徘徊这么久?”   果然太夸张了吗。   沈星丛沉痛点头:“我知我从前行径恶劣,不敢奢求原谅。可又实在思念父母。”   他叹息一声,“就算仅能遥望一眼,我也已心满意足。”   听见回应,沈寒凌与柳如烟皆是无言。   沈星丛以为两人不信,正想再说些什么找补,却被沈寒凌拽过手。径自往前。   沈星丛一个趔趄跟上:“去、去哪儿?”   沈寒凌:“回家。”   沈星丛:啊?   沈家大门,几名家丁候在两侧。远远瞧见寒凌少爷与如烟小姐回来。   他们正要作揖行礼,又见寒凌少爷拉了一个男人。嘴巴微张,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人从身旁经过。   快跨进门槛时,沈星丛不死心扒住大门。   “就到这儿吧!能摸一摸沈家大门我已心满意足,不奢求还能进去。”   是说他也不想进。   做做样子就够了。瞧瞧沈可儿与沈鹤对他的态度,便足以想象沈家看见他会如何。   现在里头这般热闹,他可不想进去泼冷水。   沈寒凌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星丛见其不阻止,转身就要回走。却被一道倩影挡住。   “这怎么能行。”   柳如烟美目满是同情。   她完全信了沈星丛方才的话。分明想归家,却犹豫徘徊这么久。   被亲生父母赶出家门,定是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可既已反省改正,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她诚恳道:“我相信此前之事定是有误会在。有寒凌哥哥陪你,不用怕的。”   说完又转头问,“对吧?寒凌哥哥。”   沈寒凌点头:“兄长不必介怀。有我在,无人敢拦你。”   沈星丛:“……”   沈星丛:“其实我也没那么想……”   柳如烟摇头:“不必逞强。今日今回,我与寒凌哥哥一定要实现你的心愿。”   “走吧,兄长。”   沈寒凌再一次拉过沈星丛的手。   感到一股大力袭来,沈星丛被迫进门。朝外伸出尔康手。   不要啊!   他不想进去啊啊啊!   三人走远。守门家丁亦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方才那位……好像是大少爷?”   “这怎么可能,大少爷此前意图毒害小少爷,已被逐出家门。如今又怎会手牵手一同出现?”   他们虽是觉得样貌熟悉,却又不敢置信。   没过一会儿,几人瞧见沈可儿远远走来,连忙作揖:“可儿小姐,你回来了。”   沈可儿停步:“寒凌哥方才进去了?”   “是、是。”一人犹疑答道,“与如烟小姐,和一个……”   他不知该如何介绍。   然而沈可儿也没有要继续听他话的意思,径自走了进去。一张小脸苍白。   方才沈寒凌出现以后,她本想要搭话。结果对方全程当没看见她似的,只顾与沈星丛说话。甚至还唤其兄长。   她第一次瞧见沈寒凌对他人如此亲近,偏偏还是那个沈星丛。   她实在难以理解。   自从那日论道会以后,她便再也没法在天道宗抬起头来。师父不唤她,同门也不再对她为首是瞻。   就连那唯唯诺诺的穆小柔——当她偶尔遇见谈起沈星丛,对方也会忽然严肃,告诫她不许说“星丛哥哥”。   沈可儿是不知沈星丛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将周围人哄得团团转。这次回来沈家,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次,却没想到寒凌哥亦是变了样。   沈可儿紧咬下唇。只觉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她的容身之所。   沈家大堂内,在那短暂的噤声之后,众人们又开始一派欢笑。并且打定了注意不再提那禁忌的名字。   毕竟对沈家而言,“沈星丛”可以说是全家族的污点。   嗐,也都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最先提及沈星丛的客人心中默默箍了自己一掌,正要夸茶好喝。一抬眼就瞧见外边来人,不由呆住。   “额、星丛少爷?”   音量虽不大,但众人此刻小心翼翼的,全都清晰听见了这话。气氛再次凝固。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同伴拍了他一掌,“怕不是喝灵茶也给喝醉了?”   “没有啊。”客人手指外边辩解,“我真看见了,星丛少爷从外头经过!”   同伴:“你还说!这外边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他说着转头,恰好瞧见外边有人进来,正是沈寒凌。   他尴尬摸了摸鼻子:“寒、寒凌少爷,你回来了。”   那人目光投来,分明只是淡淡一眼。他却觉浑身冷下一般,立马不敢发话了。   “寒凌。”   沈家主热切站起。   方才因听人提起那见不得光的嫡子,他本有些面上无光。可现在看见小儿子,心中那点不快立马烟消云散。   “说是要去逛逛镇里。怎么样,与你儿时相比变化许多吧?”   沈寒凌实际早已不记得儿时这里什么样。他没应话:“父亲,我有一人想让你见。”   沈家主:咦?   介绍如烟姑娘时都没这般郑重其事,这是要唤何人?莫非……   沈家主心头一跳。   这回才是真命天女?   沈家主:“她在哪儿?”   沈寒凌侧头。   沈家主循视线望去,依稀从那门后瞥见一道身影,心下了然。   这定是害羞了。   他主动过去。   “来者是客,不必不好意思……”   沈家主以为是一个姑娘。但越靠近越觉哪里不太对劲,直到那人身影彻底映入眼帘。   沈家主顿下脚步。   沈星丛头贴着门,余光察觉有人出来。   该来的总归回来。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他轻呼一口气,抬起眼。   恰好对上沈家主那张已然变黑的脸色。   “哈、哈啰?”   他讪笑打了声招呼。   沈家主是听不懂“哈啰”是什么意思的,只觉被莫名念了一句咒术。   他不知这逆子犯下滔天大罪、为何还敢出现在沈家。正要沉着脸斥责,却见沈寒凌横插过来,挡在他与逆子之间。   沈寒凌:“今日客宴,兄长可否同席?”   兄、兄长?   沈家主怔住。   从前他热心教导,要小儿子唤大儿子兄长,大儿子唤小儿子内弟,可从未成功过——直到那手足相残的惨剧发生。   这期间是经历了什么,竟让这兄弟俩关系和好如初了?   不,准确而言是焕然一新。   沈家母亦是不解。宾客们面面相觑。   方才争执那人小声道:“我就说,你还不信。”   另一人冤枉:“这谁能想到啊?”   怕是沈家主本人都没想到嫡子会回来。   毕竟在对外介绍时,家谱里已经抹去了“沈星丛”这一人,只剩“沈寒凌”一个。因此对于不了解沈家的人而言,都以为沈寒凌就是嫡子。   沈寒凌说完那一句便不再发话。沈星丛亦是眼观鼻鼻观心。   他倒希望沈家主能够义正言辞回绝,否则在这里待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想沈家主沉吟良久,竟是答应了。   “……好。既是寒凌请求,那便一同吧。”   晚宴极其丰盛,摆了好几大桌。   沈星丛坐于主桌中央,被众人簇拥。他呆呆望着眼前饭菜,终于后知后觉一个事实。   对于修士而言,修为境界已基本等同于等级划分。哪怕沈家主是沈寒凌亲生父亲,也不能轻易出言教导。   因沈家主修为仅是普通金丹期。这些年沈家能做大做强,全是靠着沈寒凌荫蔽。   所以沈寒凌与沈家主之间关系,并不同于寻常父子。   至少无论沈寒凌本人怎么想。对沈家主而言,他是需要捧着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   这晚宴表面是为沈寒凌接风,实际却是为向外人炫耀,巩固沈家地位。   沈家主本已打盘算好。沈寒凌不喜聚众,估计顶多就来露个脸。   而这已经足够。接下来只要交给他招呼应酬即可。   可他万万没想到人竟真坐下了。看这架势,似乎是要一同吃上一顿。   “……”   或者说,是让沈星丛吃上一顿。   从落座开始,沈寒凌就一直在为其夹菜。沈星丛面前的碗几乎已堆成一座小山。   直到再也夹不进去,沈寒凌才疑惑问:“兄长,为何不吃?”   沈星丛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也得要他吃得下啊。   现在全部人光瞅着这边,把他当神奇动物一样看。他怎么吃!啊?   说真的,沈家厨子手艺不错。沈星丛光是坐这儿,就闻见香味往鼻子里飘。   可他现在着实没啥胃口。   沈寒凌想了想,自以为找到答案。朝一旁沈家主道:“父亲,兄长似乎不喜甜口……”   “我喜欢,我喜欢。”   沈星丛不想让空气继续静默下去。   他真怕沈寒凌再给他换一桌饭菜,端起碗筷猛往嘴里塞。   沈寒凌欣慰,继续往他碗里夹菜。   沈星丛一边哭一边往下咽。   呜呜呜真好吃。   “家主回来了!”   林家上下奔走相告。   不同于沈家这么一个小家族,只能局促缩在灵渊洲与凡界的交界处。   林家身为三大修真世家之一,又是家族之首,自是在灵渊洲占了一个好地界。常年灵气环绕,家仆最差都是金丹期以上。   林燃既要管理天道宗,又是仙盟盟主。日常繁忙,极少归家。因此家中大小琐事都是交与了夫人。而他此次回来,亦是有事要问。   听见家仆通报,林夫人款款而出。容貌秀美,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魄。乍看上去,倒像是个未出阁少女。只眼尾一些鱼尾纹,平添一丝成熟。   “这怎的突然归家,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林夫人去接夫君外袍。   “刚巧兰家送来些灵食,挺稀罕的,我唤人给你拿去。”   她正要去吩咐下人,却被林燃捉住手腕。   “我有话问你。”   林夫人见夫君一脸严肃,不由轻笑:“这是出了什么大事,眼神这般可怕。”   林燃:“预言里的那个孩子,你究竟处理没有?”   听见这话,林夫人脸上笑容微僵,继而又佯装无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又重提旧事做甚?”   林燃:“回答我。”   “……”   林夫人道,“自是按照夫君吩咐,将那孩子处死焚化。如今怕是连灰也不剩。”   林燃盯女人看了数秒:“你可听过渔落村?”   林夫人:“凡、凡界一个小小村落,我怎会听闻。”   林燃冷哼一声,甩开妻子的手。   “十年前此村被魔修所屠,只剩一孩童存活。被逍遥门带回。你可知当年那孩童姓甚名谁?”   话说到这地步,林夫人脸色已肉眼可见苍白起来。   “我,我不知。”   林燃打量妻子神色变化:“当年,你替那孩子取了一个‘霖’字。如今改了姓,却还是同名。而那孩童眼睛,亦也是与你一模一样。”   林夫人再也说不出话,呼吸变得沉重。   林燃喝道:“你分明知那孩童不详,乃天生魔种。却瞒着我留他一命。若是日后危难天下苍生,祸及黎明百姓,该由谁负责!?”   林夫人双腿一软,跪坐下去。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再度浮现眼前。   她身子不足,好不容易怀上一子,却在出生当日天生异象。   天降大雨,雷声轰轰。天际闪电竟是被染成血红。不知是否这一缘故,连那落下倾盆雨丝亦是弥漫一股血腥气。   她难产许久。当终于产下一子,却未听见孩童啼哭。周围人瞧见婴孩模样,亦是脸色大变。   普通孩童生下来眼睛多是闭着的,眯成一条缝。可这孩子却睁着眼,眼白少眼瞳大,整只眼睛漆黑无比。   ——像是一头披了人皮的异兽,叫人不寒而栗。   而更奇怪的是,婴孩儿周身缠绕密密麻麻的魔纹。伴随身上血水流尽,逐渐隐去。   但周围人毕竟是瞧见了。那妖异纹身,只可能出现在一类人身上。   原本只存在于传闻预言中。谁都没有想到,竟真会有这种怪物产下。   “魔种!?”   不知谁惊呼一声。   事后,林燃处理了所有知情人。若是被人知道他们林家生出一个天生魔种,定然对家族有损。而这不详的孩童,他也是准备处理掉的。   可当他准备动手时,却被夫人拦住。   林夫人惨白着一张脸:“由我亲自来。”   两人多年未得子,好不容易怀上却是这种结果。   林燃心疼夫人,答应了对方这最后一个要求。条件是必须当着他面处理。   “当年。”   林燃看着瘫坐下去的夫人。   “这件事我全程交与你,只在一旁守候。你又是使了什么技法,敢当着我的面偷天换日?”   林夫人捂面:“他那么小,一只手就能抱住。我实在不忍心——”   林燃打断:“你就没想过因你一时心软,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可、可是,”林夫人眼眶通红,“这么些年都没出事。若是预言出错……”   “你忘了吗。”林燃冷道,“那魔童降世时的异象。本就是天生魔种,他不可能理解人类感情。暂未出手,不过是在养精蓄锐而已。”   林夫人自然知道魔修可怕,更别提天生魔种要比那后天堕魔的修士可怕上千上万倍。   她亦知自己妇人之仁。可哪怕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忍不住这么做。   “那、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林夫人美目上挑,带着些我见犹怜的哀求,“要么我们就派人监视,提前防备就是了。”   林燃不为所动:“我已派人去联系逍遥门长老。”   林夫人一愣。   林燃查过萧霖情况。   当年虽捡了一条命,但大约是灵根有损,修炼进度很慢。如今也才不过金丹期。   在这魔头成器以前,他还有机会。   林燃眯了眯眼。   “二十年前你未做成之事,就由我亲自来做。” 第58章 身份暴露   “萧霖!”   听见身后人声, 萧霖转回头。   余飞气喘吁吁跑近,递来一灵囊:“我药采来了,帮我交给莫前辈吧。”   萧霖:“是先生用药?”   余飞:“不、不是。”   “莫前辈说需要些新药草做试验, 精进医术。”   这段时日兰谨先生已痊愈不少,只需按时用药即可。医修也许久没再去看过兰谨。倒是整日闷在他们给准备的屋子里,不知在捣鼓什么。   随着那屋子里药草越堆越多,俨然是要将静心峰变成第二个家。   毕竟是救得兰谨先生的大恩人, 师父与师姐叮嘱要好生招待。余飞自然没有意见。   ……如果不是这些活全落到他头上的话。   余飞只觉自己快要成那医修药童了,成日受其差遣。   “总之你先接着。”   他强硬将灵囊强塞过去。   “我找这些找了好久, 累得不行。要是再去见莫前辈,肯定又会丢活给我。”   萧霖望着手中药物, 问:“那人什么时候走。”   余飞:咦?   萧霖笑:“先生既已康复, 那人也无需多留吧。”   余飞:“小师弟……”   他捉住萧霖双手, 泪眼汪汪:“你是心疼你三师兄我吧?成日被那变态医修摧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你放心,我还能坚持!”   萧霖无言片刻,抽出手去。   这时上方传来风声, 有无常峰弟子御剑而下。朝两人拱手。   “打扰了。”弟子道, “萧霖师弟, 我家师父有事唤你。”   “菱长老?”余飞疑惑,“长老叫萧霖干嘛?”   弟子:“师父没说,只让我来唤人。”   眼下静心长老与慕容尚未回峰, 云琇又在兰谨先生那儿。余飞自觉作为三师兄应负起一些责任,便道:“那我同他一起。”   弟子:“师父只唤了萧霖师弟。”   余飞:“但……”   “无妨。”萧霖开口, “我去去就回。”   目送二人御剑离开, 余飞独自一个待在原地。发丝被那厉风吹乱, 糊在脸上。   他撩开头发, 掂了掂沉甸甸的灵囊。没走几步忽然停住。   不对劲。   这灵囊怎么回他手上了?   这么一来,岂不是又要他亲自去找莫申?!   余飞痛苦面具。   沈星丛这些日子待在沈家,好吃好喝招待着,只觉自己圆润了一圈。   他虽爱吃食。但从前在静心峰,也不至于顿顿大鱼大肉、兼日日下午茶。   再加上没有师姐催他修炼,压力全无。成日吃了睡睡了吃。   他瘫在榻上,神志不清地想。   当咸鱼真好。   就是感觉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兄长。”   头上响起冷冽男声。沈星丛侧过头,见是沈寒凌。   依然面容冷峻,眉间微蹙:“是不舒服吗。”   “没有啊。”沈星丛依旧瘫着,“是太过舒服,都不想动弹了。”   沈寒凌了然,将手中糕点落于桌上:“这是方糖糕。”   闻言,沈星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他本来挺舒服躺着,但闻见那方糖糕的气息就莫名反胃。   他再怎么喜欢吃东西,也不至于成日这么往肚子里硬塞。肚皮快要撑坏了。   可沈寒凌明显是对他生出误解,片刻不停地投喂。   “……水果。”   沈寒凌说着又要转身。   沈星丛连忙一把拉住:“不用了,真不用!”   沈寒凌:“兄长不必客气,这是你自己的家。”   这短短几日,沈星丛已充分体会到待在家中的温暖。   他欲哭无泪:“你坐下好不好,咱们俩聊聊。”   沈寒凌闻言坐下,一副乖乖听讲的模样。   他抹了把脸,倒了杯茶水递去:“来,喝水。”   沈寒凌手接过,视线却依然黏在他身上:“兄长要聊什么?”   沈星丛无言。   ……聊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斟酌了一会儿,开口:“我听说你来逍遥门了……”   闻言,沈寒凌眼前一亮:“不愧是兄长。分明离这么远,却眼观六处耳听八方。”   沈星丛尬笑。   那是他亲眼所见。   想起之前沈寒凌说过的话,他又问:“你不会真打算留下吧?”   “自然。”沈寒凌点头,“我已找好住处。等兄长休息足够,就一同回门。”   一、一同?   沈星丛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   如今那医修不走,他没法回去啊。   为尽快甩掉沈寒凌,他撒谎道:“此次出行疲惫,我估计要修养很久。若是耽误你修炼就不好了,你还是先行一步吧?”   这回沈寒凌没有立即答话。   沈星丛以为对方动摇,趁热打铁:“你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再是天赋卓越也不可懈怠,万不能在这种时候耽搁。”   沈寒凌沉默良久,最后点头。   “我懂了。”   懂了?   沈星丛来不及高兴,又听见下句。   “欲速则不达。”沈寒凌道,“我会与兄长同吃同住,踏实打好基础。”   沈星丛:“……”   他跪地捶榻。   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   相比静心峰,无常峰无疑是要大上不少。光是门下弟子就有近三位数。静心峰寥寥五六弟子是比不得的。   萧霖倒是来过几次。每回御剑从上方过去,都能瞧见下边弟子三五成群。或是研读卷宗,或是精进术法。   而这一回却意外安静。   似是察觉萧霖打量,引路的无常峰弟子答道:“前些日子天道宗不是来过么,定下了交换弟子。大家都想见见市面,一同送行去了。”   交谈间,已抵达无常峰主屋。   相比静心长老那简朴的宅院,这座主屋可谓是庄严伟壮。侧壁铺以红砖,布局严整。   一进去,便扑面而来一股肃穆森严的氛围。雕梁画栋,悬梁交错横立。   空无一人。   “请稍后,师父他马上就过来。”   萧霖回头,见那无常峰弟子朝他拱了下手,接着便径自离去。   堂内点了灵烛,光线黯淡。   空气弥漫一股淡淡佛香。   这香气味陌生。萧霖从未在逍遥门其他地界闻见过。环顾四周,亦未找见燃香的炉子。   气味不知从何飘来。   萧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但久久未有人来。倒是那燃香气味愈加浓烈,仿佛要侵入身心。   不太对劲。   萧霖转回身。   方才那弟子离开前顺手带上了门。此时他去推,却未能推开。   屋门没有上锁。看这情况,像是用了符咒。   萧霖面上并未生出什么表情。退后几步,准备使用灵术。   ——刹那间!身后亮起刺目的白光,将整个空间映得如同白昼。   萧霖一顿,抬起头。   映入眼帘天花板,铺了纹路诡秘的结界。此时亮起,自上而下压来,压迫感极强。   他后退一步,忽觉指尖灼烧一般滚烫。   低眼看去,见是顶上刺来光束。将这堂屋四周围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旦靠近,便会烫伤皮肤。   “魔种小儿!你混入我逍遥门这么多年,将我门人骗得团团转,究竟是何居心!?”   菱长老苍老年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四周。   “今日,就是我逍遥门替天行道的时候!”   话落,便又有无数白光刺下。   萧霖躲避。但因数量太多,依然烧毁了衣角,化为灰烬。   萧霖落至一处角落,遥望不知身在何处的菱长老。   “晚辈是听说长老有事寻我。无凭无据,是何人在诬陷?”   “还想狡辩?”   菱长老并不听他说话,攻势愈猛。   当他从林燃宗主口中听闻此事,同样吃惊。可他毫不怀疑宗主判断,一口应下要除掉萧霖。   数百年前,逍遥门正是因混入魔修才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他身为逍遥门长老,绝不可重蹈覆辙。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更何况此次是林燃宗主亲自找他,想必是对他信任。若能除掉魔种,定能与林燃宗主拉进关系。   此后,说不定他也能在仙盟捞得一官半职。   再说,这件事也轻易。   萧霖只有金丹期,地位也不高。他下令直接抓来就是。   只是林燃宗主叫他小心,并赠他珍贵灵符与阵法,助他干掉萧霖。   虽觉有些小题大做,但毕竟是林燃宗主吩咐,菱长老便依言做了。   只不过……   看着在阵法中央灵活躲避的萧霖,菱长老眉间越深。   他原以为阵法开启后,轻易就可杀掉这人。但此人身法比想象中还绝妙,次次都是有惊无险。   他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停掉阵法,亲自现身。   以他出窍期修为,干掉金丹期亦是轻易。   察觉暗中有人靠近,萧霖抬眼望去。见菱长老手执着剑,长须飘飘,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气。   他看在眼里,笑了笑:“我区区金丹期,还需长老亲自动手?”   “少废话!”菱长老挥剑,“都知魔修最为阴邪歹毒,尤其你还是魔种。今日这次,我必要斩草除根!”   庞大灵气压来,竟是化作有形之物。厉风吹灭灵烛。   若是金丹期修士,恐怕早就被这修为差距吓得直不起腰来。   但萧霖仅是发丝乱了几分,依然立在原地。   菱长老一愣。   难不成是这魔修手握法宝,竟能抵得他灵气威压?   “菱长老。”   萧霖此时发声。他平淡望着眼前人,身上瞧不见一点儿杀气。   “我有一事不明。”   “若是有事,就下地狱问去吧!”   菱长老并不想与之废话,径自挥出数道剑气。同时欺身而上,周身符咒悬浮。   因这魄力,地板砖石竟被生生掀开,化作粉末。砖红围墙震颤,这无比巍峨的建筑似要就此坍塌。   菱长老自然对这间主屋爱惜不已。光是那砌墙砖石,他就在众多矿石中挑选许久,才最终定下。   既稳固,又透风。且伴随灵气浸染,将会愈来愈坚固。   可惜他要设结界,寻遍全峰也只寻得这间屋子能承受结界压力。   他虽心疼。但转念一想,若能成功除掉潜入魔种,那便是大功一件。此后无论是在逍遥门还是在整个修真界,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从犹豫到下定决心,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眼下已将魔种引来,只差最后一步——!   菱长老脚下生风,没有丝毫留情。   他只觉自己无数攻击都中了。那魔种甚至没有还击余力,只能任他抽打。   菱长老越杀越眼红,扭身一转,使出最后一击。   “看招!”   此乃毙命绝学。此招一出,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他自学成后便很少使得,如今也终是到了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瞬间,白色光芒几欲迷眼。   沈星丛倏地回头。   然而什么也没瞧见。街上依然热闹,四处是小贩叫卖声。   “兄长,怎么了?”   身旁传来沈寒凌询问。   沈星丛摇了摇头:“没、没事。”   就是刚才心头猛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有些不安。   沈寒凌:“兄长若是不舍,还可多留几日。”   沈星丛:“不用了!”   算算日子,自离开逍遥门到现在已过去半月有余。撇去中间迷路不提,他在沈家当咸鱼也当了六七日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他在跟沈寒凌耗。想让对方放弃主动离开。   结果耗到最后,竟是他先妥协了。   继续这么下去,恐怕真得待个一年半载。而他也实在思念萧霖,想尽早回去。   于是对沈寒凌松口,说一同回门。   听见这话,沈寒凌立马两眼放光。   沈星丛看他模样,心底又忽然生出一丝后悔。   他要是再较劲那么一会儿,沈寒凌是不是也就放弃了?   但木已成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寒凌去做准备。   听说儿子要回门,沈家主与家母本想出言挽留。结果一看旁边站着的沈星丛,又立马改口。   “修炼一途需得专注。若是无事,日后也不必回来那么频繁。”   沈寒凌完全没听出言下之意。只觉是为自己修炼着想,点了下头。   沈星丛:“……”   这纯粹是被父母嫌弃了喂。   因他俩这段时间停留沈家,日日是黏在一起。倒也没干些什么,就是吃喝。   偶尔沈家主想沈寒凌会客见人,沈寒凌便会看他。   沈家主也看他。   两相夹击,搞得沈星丛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因他虽是沈家嫡子。但那日被当众赶出家门,身份实在尴尬。   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于沈家主而言,要再承认他嫡子身份,面子上确是挂不住。   而且,沈星丛也没那么想认亲。   为免再伤了沈家主薄面,沈星丛就说自己不去。   “那我也不去。”   沈寒凌立马接道。   啊,当时那尴尬的氛围。   沈星丛觉得沈家主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他带坏了胞弟。责备中带了一丝愠怒,愠怒中带了一丝无奈,无奈中又带了一丝窘迫。   十分复杂。   沈星丛已不愿再回想。   总之今天就拜拜了。   但话说回来……   沈星丛收回视线,望向一旁。一炷香前家仆就在大包小包搬东西,院子快堆满了,却还没有搬完。   他沉默片刻:“你这是要带多少东西?”   沈寒凌:“都是给兄长备的。”   沈星丛:“啊?”   “是给你准备的吃食。”   柳如烟立在一旁,撇嘴道,“我都一分没有。”   按理说能跟心上人回去见家人,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这几日她亦是被完全忽视,成天见着寒凌哥哥往沈星丛屋子里钻,全然没了对待别人那副冷然神色。   她知沈星丛是寒凌哥哥兄长,又救过寒凌哥哥,感情颇深。但也不至于、不至于……   柳如烟越想越委屈。   沈星丛见柳如烟眼尾红了,犹豫问:“你就这么想吃吗。那我分你……”   话没说完就被柳如烟一踩脚。   “才不是!”柳如烟眼眶通红,“笨蛋,你们兄弟两个怎么都这么迟钝!”   她唤来飞剑,赌气跑了。   嘶。   沈星丛倒吸一口凉气,完全不懂柳如烟在吼什么。   “兄长,”沈寒凌蹙了下眉,“伤了没,我给你瞧瞧。”   见其作势要蹲下,沈星丛连忙阻止:“就踩了下脚,能有什么事。”   他见柳如烟离开,问道:“你不去追她吗。”   沈寒凌望了眼柳如烟离去方向:“兄长要踩回来?”   沈星丛:“……”   沈星丛:“没事了。”   他忽然明白了柳如烟方才心情。也亏得这人能一直跟在沈寒凌身边。   这会儿行囊终于搬完,堆满整个院落。   沈寒凌手一挥,便将其整个收入灵囊之中。灵囊虽只有手掌大小,内里空间却无限大。   他转头看向沈星丛。   “启程吧,兄长。”   无常峰主屋。   砖墙晃动几番,终于不堪重击坍塌下去。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余晖自塌毁墙壁缝隙渗入。落石上铺了橘调暗光,乍一看去,竟像是渗透鲜血。并随日落逐渐铺散开来。   菱长老收了力。只觉在自己方才凌厉攻击下,不会有任何人生还。   萧霖在最后一击后便失去踪影,他想应是掩埋在了坍塌下的落石之中。   一切尘埃落定。   菱长老轻呼一口气。转回身,预备叫弟子过来处理尸体。   忽然这时,听见身后传来巨石碰撞的声响。   他停步。   原本不见踪影的气息竟再度显现,且较之前更甚。   头顶似有偌大阴影覆来。那巨大的压迫感竟叫他不敢回头。   奇、奇怪?   菱长老脊背汗毛竖立。   逍遥门内除了尚在闭关的宗主,还有谁竟拥有这般修为?   分神期?不、还在那之上——!   他尚未想清楚,忽然后肩一股大力袭来。猝不及防,整个被击飞出去。   “嘭!”   菱长老毫无还手之力,整个直直撞上墙面。再摔落地面。   他周身原本覆有防护罩,元婴期以下绝无法击破。而哪怕是元婴期,也需费些工夫才能破掉。可眼下,他引以为豪的护罩竟然碎了。   肩头传来疼痛。菱长老看去,才发现那里生生多了一个血洞。   痛感后知后觉蔓延上神经,他捂住肩头痛叫。   “啊啊啊啊!!”   伴随修为提升,修士受伤机会愈来愈少。而哪怕无意中流了血,也能即可恢复。   但这伤口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半点儿恢复趋势,反而愈来愈大。   钻心刺骨。   菱长老注意到,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气藏在其中,往皮肉深入,几近心脏。   耳旁有脚步声传来,不急不缓。   “很痛吗。”   温润好听的男声响起。   那人走近,低眼看他。   “只是小伤而已。”   菱长老半倚着墙,艰难抬头。见人竟是他以为已经干掉的萧霖。   方才手感他分明全击中了。可这人除了衣袖破损、沾了些灰,竟再无大碍。   只额头多了一条伤口。伤疤肉眼可见愈合,仅残余星点血丝。   “这、这……”   这怎么可能。   由于过于震惊,菱长老一时说不出话来。瞪大眼望着身前人。   而他亦然察觉到,那可怕到令人心悸的深厚修为同样来自于此人身上。   究竟是什么时候……莫非这么多年来,此人一直在伪装?!   萧霖像是未觉察眼前人恐惧情绪,半蹲下来:“现在可以聊聊了?”   一如往常的语气。   可菱长老分明感觉到,对方探来的灵气已几乎快扎进他心脏。只差一步,便可绝了他的性命。   偏偏还摆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此相反差,更令他心中生怵。   菱长老终于松口:“聊、聊什么。”   必须得拖延时间,等弟子察觉异常叫人来救他。   他现在无比后悔,不该为了功劳只身处理此事。林燃宗主分明千万叮嘱过。可谁能想到,这魔头竟是从入门起就在伪装?   菱长老心中生出一可怕猜测。   莫非,那屠村一事也是这魔头所为?   萧霖并不在意菱长老在想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他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   眼眸微弯,语气依然温和。   “你是从何人那里,知我是魔种?” 第59章 屠门   何人告知?   菱长老不确信是否该在此时提出林燃宗主大名。实际上, 他也不清楚林燃宗主如何查出此事。但经此一战,已侧面证明了萧霖就是魔种。   他冷哼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魔种身份,你自以为能隐瞒多久?”   话音刚落, 胸前疼痛便愈钻心刺骨。   “你、你这魔头——!”   一时之间,菱长老只吐得出这句。   “菱长老似乎不清楚我问题,那我换一个问法。”   萧霖望着眼前人,笑道。   “除你以外, 还有谁知我是魔种?”   由于疼痛,菱长老浑身衣衫已被汗水打湿。他目呲欲裂。   “你、你该不会还想隐瞒下去?别妄想了, 就算杀了我,你也绝不可能杀了那位大人。还是趁早束手就擒, 赎清罪过——啊啊啊啊!”   灵气刺入心脏。   萧霖指尖亮着微光。分明是他所为。但面对菱长老痛苦大叫, 他却毫无所觉。   偏了一下头:“我有何罪过?”   然而此时, 菱长老已痛得说不出话来。   萧霖平静看着这人在地上打滚,再也瞧不出往日那德高望重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确是想继续隐瞒下去。   杀掉所有知情者,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对逍遥门并无眷念,只是因为师兄。   师兄想留在这里;那么, 就必须隐藏好他的魔种身份。   早在三年前, 他的灵根就已完全修复。自那时起, 修为便飞也似的往上涨。   先是破了金丹,接着元婴。出窍、分神。大约再过不了多久就可突破合体期。   他早已不需要鲜血。却出于某种理由,没有告知师兄这件事。   当时他觉得, 是为了养精蓄锐。若是师兄得知自己灵根恢复,必然会心生忌惮。   可后来又隐隐感受到, 似乎不止这一原因。   那长久以来的黑暗与空虚, 终于生出一有形之物。   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身在光明之中, 哪怕堕落成为魔修, 亦丝毫未被黑暗浸染。   他想要将其困在身侧。无论以何种方式。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需要回应。   若是师兄再三番五次将他人置于他之上,那么他只要干掉那人即可。   可出乎意料的是,师兄竟也对他怀有同样期待。   那种感觉令人难以割舍。   所以,必须得继续伪装下去。   眼前人终于停止了痛叫,身体嘭地一下撞上墙。   萧霖站起身,低眼望着下方。   “我最后问一遍。除你之外,还有谁知我身份?”   没有得来回应。   萧霖以为这人又在故意拖延时间。当等走近,却连一点儿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死了。   萧霖脑内浮现这个词。   大约是他方才走神,灵气没控制住,一下子穿透心脏。   因是内出血,菱长老身上除了肩头以外,未见任何血迹。静静侧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萧霖心中未生出任何波澜,转身朝外走去。   操纵灵符的人已死,堂屋门轻易开启。   当他迈出一步,才发觉屋外不知何时围来数名弟子,皆是一脸惊诧望着他。   “为、为何出来的是你?!”   “师父呢,师父他怎么样了!”   萧霖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并非是因被人团团困住,而是觉得这事知情人太多,不好处理。   若是将这无常峰的人都杀干净,再处理掉尸体,是否还会怀疑到他头上?   无常峰弟子立在原地,却扑面而来一大股杀气。他们持剑的手竟是有些握不住,瑟瑟发抖。   这究竟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说这魔头只有金丹期吗,怎会如此可怕。   原本他们候在堂屋周围,只为以防万一。若魔种使了什么小技俩意欲逃跑,他们可及时堵住。   可现下,这人慢悠悠的踱步出来,半点儿没有要逃的意思。   里边情况不明,他们实在担心师父安危。   “金丹期以下弟子去求救。”   菱长老首席大弟子终于咬着牙发声。   “其他人随我一起去找师父。”   “是!”   众人应下,立刻兵分两路。   那几个修为不高的弟子刚要唤来飞剑,忽然几道利光闪过,竟是生生斩断了他们佩剑。哐当一声,裂成两半下坠。   回头一瞧,见那魔头立于门前,指尖似有灵气缠绕。   “别去了。”   萧霖淡淡。   “人太多的话,处理起来很麻烦。”   只是这么一句,便引得在场人顿时汗毛竖立。   “快走!”   首席大弟子自知状况不妙,将多余佩剑丢过去,顺道挡在了萧霖身前。   “我拦住他,你们尽快去——”   他话没说完。   大弟子原本身前竖剑,周身已在运转灵气。然而下一秒,脖颈便生生多出一道血痕。   他尚未反应,只是瞪大了眼。便见眼前鲜血四溅,顿时呼吸不上来。   “嘭!”   身子再也受不住力,直挺挺倒下。   站他旁边的弟子只觉脸颊有温热液体溅上,接着余光瞥见一道红。   弟子浑身定住,僵硬转头看去。   方才还在说话的首席大弟子躺倒在地,喉上多了一道血痕,死不瞑目。   “啊、啊……”   莫大的震惊与恐惧之下,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喘着粗气,只能发出单个音节。   然后,听见声音。   “第一个。”   弟子身子一顿,再度抬眼。映入眼帘那魔头身影。   夕阳余晖映着那俊美脸庞,嘴角勾起。   漆黑眼瞳仿佛是被血色浸染,朝他道:   “第二个。”   天色暗下。   云琇给兰瑾送完最后一副药,合门离开。刚好撞见余飞迎面走来。   “瞧你吊儿郎当那样。”云琇蹙眉,“若是有时间,不如去研读卷宗。”   余飞抓头:“别说了师姐。这些天我被莫前辈摧残惨了,哪有工夫读卷宗。”   云琇端着盘食往前走:“前辈那是锻炼你。你不是喜欢炼药吗,刚好可向前辈多讨教。”   余飞嘀咕:“我可不想跟那人讨教。”   正这时,头顶忽然传来风声,猎猎作响。   两人抬眼望去,见竟是有无数弟子御剑行去。在半空刮过一道又一道光亮。   余飞哑然:“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云琇拧眉看了一会儿,注意到这些人都是往无常峰方向行去的。   “菱长老怎么了?”   余飞闻言一愣:“萧霖下午才被菱长老叫走,至今还没回来。该不会真的……”   “你怎不早说!”   云琇气冲冲将盘食塞进余飞手里,就要唤来飞剑。忽在此时,听见师父脑内传音。   【我与慕容正往回赶,尽快去唤宗主。】   宗主?   云琇怔住。   自宗主闭关已过去十余年,再是大事也未有人去打扰。这究竟是怎么了,竟要麻烦到宗主头上?   云琇向来对师命言听计从,从不问理由。可这会儿也不免生出疑问。   而她很快得到答案。   【菱长老仙逝了。】   【是萧霖干的。】   短短两句话,彻底让云琇呆怔原地。   天色已然暗下。   与那漆黑的夜空相对比,大地却是血淋淋的。空气弥漫一股刺鼻的铁腥。   地面躺倒无数逍遥门弟子,衣衫皆被红色浸染。土壤染成深色,凝结成块。   萧霖垂下手臂。手中长剑浸了红色液体,沿剑身往下滴去。   原本,是只打算杀了知情人。   结果即便他拦下去通风报信的弟子,还是未能避免消息走漏。   菱长老陨落一事,在其呼吸停止后其余长老立马就知道了。   这是同门长老之间的联系。   萧霖疏忽了这点。   若是当时留那人一命,或许还不会如此被动。   但悔意仅仅持续几秒。   萧霖改变想法。   事已至此,便只能等师兄回来了。之后他再带人离开。   远处,一名逍遥门弟子躲在树影之中。   当听闻门内有魔修混入,甚至杀了菱长老,他亦是义愤填膺,跟随师父与其他师兄弟浩浩荡荡出发,准备拿下这魔头。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来送死的。   修为差距过大,他立在那人面前,甚至连呼吸都没法自由控制。   几名长老联手对付,尚能勉强一搏。而包括他在内的逍遥门弟子围在外围,因那强大的威压几乎无法站立。   当最后一名长老也倒下……便是屠杀的开始。   弟子眼睁睁看着昔日同门倒下。他听见利剑穿透皮肤的闷响,听见刺耳的恸哭,听见鲜血汩汩。   而那魔修立于血海之中,表情未生出丝毫变化。眼瞳漆黑,宛如自地底深处爬来的修罗。   弟子瞧见这一切,不由屏住呼吸。   这就是传闻中的魔种?自出生便是魔修之体,冷情冷血,亦无常人七情六欲。   预言之中,天生魔种将会引得世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他原本以为是夸张,当作没有凭据的传闻一笑而过。可今时今日,当他亲眼所见这天生魔种,却是不得不信了。甚至觉那预言描述说得过于轻巧。   哪止是生灵涂炭。   他总觉若放任这怪物下去,有朝一日,将会引来灭世。   弟子五指扣紧剑柄,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他应该出去……去阻止。   在事态变得更坏之前。身为灵渊洲修士、逍遥门弟子,他有义务为天下苍生做出贡献。   可他动不了。   他还想活命。对于生的乞求甚至压过了身为修士的尊严。   他乞求着,那魔头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与那怪物视线对上了。   那漆不见底的眼瞳直直望来,正是他躲藏方向。   弟子身体僵住。   他甚至连再抬眼确认的勇气也没有,嘴皮子直打哆嗦。   “呲——!”   剑气袭来。生生劈开空气,连那灌木丛也被径自削去。   正当弟子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时,忽见一人影挡来,替他抵开了剑气。   他惴惴抬头,见是一女子身影。微一愣后脱口而出:“云琇师姐!”   云琇在逍遥门资历深厚,亦是静心长老得力弟子。在众峰弟子心中颇有威望。   见其现身,弟子先是心下一喜,又继而反应过来。   连长老们都对这魔头束手无策。云琇师姐现在过来,也不过白白送上一命。   “云琇师姐,你打不过他的,快逃!”   鼻间是浓烈的血腥气。云琇手持着剑,面色凝重。   若非亲眼所见,她不信那听话乖巧的小师弟竟会做出如此行为。   天生魔种?   当从师父口中听见这词汇,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   萧霖自幼进了门,由她看着长大。相比总爱摸鱼偷懒的沈星丛,萧霖无疑要懂事许多,压根不用她操心。   勤奋、刻苦、聪慧,讲一遍的知识便会举一反三。   云琇向来引以为豪。   明明如此。   可当看着那血海之中长身而立的青年,她却觉无比陌生。   那强大的威压令她都不可小觑,浑身绷紧。   “萧……霖?”   似是要确认那人身份,她迟疑唤出姓名。   那人看着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师姐。”   云琇:“……”   为何能笑得出来?   杀了菱长老,伤了那么多同门。为何能那样若无其事?   若是面对其他魔修,云琇心中必不会产生如此疑问。   因她知魔修心性,本就是丧尽天良,拿杀人取乐。   可唯独小师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实在不愿相信对方会是那穷凶极恶的魔种。   然而如今,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她竖起剑身:“……萧霖,我已唤余飞去通知宗主。为免罪孽更加深重,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萧霖看她动作:“师姐也要对我动手?”   云琇握紧剑柄:“你既是魔种,又伤了那么多同门。如今还说些什么。”   萧霖:“……”   他笑了笑,“好。”   余飞在夜色中疾驰。   当从云琇师姐口中听得师父所言,他亦是难以置信。可师姐面色凝重,他也不敢再说些多余的东西。只好听其吩咐,抓紧往宗主峰赶去。   为免万一,临行之前他先去找了莫前辈,要人带兰谨先生离门。哪知莫前辈听了他话,先是瞪大眼,接着竟是笑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余飞有些气:“莫前辈,平时也就算了。现在逍遥门可是面临灭门,有什么好笑的。”   莫申理直气壮:“你也说了是逍遥门灭门。我又不是逍遥门人,与我何干。”   余飞:“……”   若不是这医修身上没有魔纹,他真要怀疑这人也是魔修了。   “不过情况的确挺危险的。”莫申沉思,“也不知那人何时才回。”   余飞:“那人?”   “没什么。”   莫申抬眼,“总之带兰谨走就好了吧?你快去,别耽搁了。”   余飞虽心有疑惑,但毕竟事态紧急。他没有多问,唤来飞剑就走了。   冷风从脸侧刮过,刺得皮肤生疼。不远处,宗主峰终于映入眼帘。   余飞跳下剑,立即就要往宗主闭关处寻去。   忽然这时,眼前有剑刃刺来。   他眼疾手快往后一跃,险险躲过攻击。   那灵剑泛着光,似被血色浸染过。刀尖插入土壤,刀身震颤。倏地又拔地而起,落入一人手中。   余飞循之望去,见萧霖悬于半空。衣衫因风猎猎作响。伴随下落,衣摆随之扬起。   余飞心头一跳:“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霖:“余飞师兄又为何在此。”   分明是小师弟,分明还是那张相同的脸。可这回瞧见萧霖,余飞只觉得浑身发寒。心底生出一不详的预感。   “云、云琇师姐呢?她应去找你了。”   萧霖:“的确来过。”   余飞不信云琇师姐会放萧霖单独离开。   他手同样抚上剑:“那她现在在哪儿?怎只有你一人过来。”   萧霖看着余飞动作:“因她许是来不了了。”   余飞手一顿,接着长剑整个拔出。   萧霖这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云琇已有不测。他双手握着剑,浑身几乎是在颤抖。   出于愤怒,出于悲痛。   “你对师姐做了什么!?”   面对余飞怒吼,萧霖依然平静,仅是垂下眼帘。   “你很快会知道的。”   行了一天一夜,沈星丛终于远远望见逍遥门。   门派隐于夜中。周围隐隐有白雾缭绕,无论何时见,皆是一仙气飘飘之象。   沈星丛降落于半山腰,准备回门前先联系萧霖询问情况。看那医修走了没有。   他见沈寒凌一同跟下来,犹豫一会儿后道:“要不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沈寒凌:“我等兄长。”   沈星丛:“可能要费些时间。”   沈寒凌点头。   沈星丛:啊?   沈寒凌:嗯。   于是兄弟两个就这么四目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片刻后,沈星丛率先移开视线。   面对沈寒凌这么一个木头,话不说得直白是不行的。   可他如果说明自己是在躲医修,又不得不编出一大堆理由来圆谎。谎话一个接一个,迟早会被发现破绽。   他决定放弃,打算先叫萧霖过来。   正要脑内传音过去,却听沈寒凌出声:“兄长,我得走了。”   沈星丛抬眼看去,只见沈寒凌微蹙着眉:“师父方才联系我,说有要事让我回门一趟。”   沈星丛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太好……啊、不是,你好好照顾自己,路上小心。”   沈寒凌看起来是相当不愿意去的,无奈师命不可违。   他将装了吃食的灵囊递给沈星丛:“我去去就回,兄长等我。”   沈星丛笑眯眯的:“好的好的,你千万别急。”   沈寒凌眼巴巴望着沈星丛,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沈星丛笑着目送。当他感觉自己勾着的嘴角快要僵掉时,沈寒凌终于御剑行去了。   他摸摸自己脸颊。   昔日冷面男主忽然变得如此缠人,他有些承受不住。   沈星丛往半山腰暂住洞穴走去,顺便联络萧霖。然而奇怪的是,他呼唤好几声,都没有得来回应。   该不会是天色太晚,萧霖已经歇息了吧?   沈星丛抬头望望天空,总觉哪里不太对劲。   “……我要回去。”   这时树林深处传来男声。听音色有些耳熟。   脚步声往这边走,沈星丛下意识就躲了起来。   丛林深处走出两人。   沈星丛认出来,为首的是兰谨先生。数月未见,气色相比从前好上不少。   他心下一松。再看向身后那人,见是医修莫申。   “你非要回去,我倒不拦你。”莫申道,“只是以你如今修为,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兰谨停步。   之前在屋内便听见外峰吵闹。他正要出去瞧瞧情况,莫申却先一步进了屋。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而等离门之后,他才觉察到不对劲。   无论余飞还是云琇都联系不上。别峰长老亦是。转了一圈,终究只有静心长老回应了他的传讯。然而亦是叫他别回。   他近段时间再怎么卧病在床也不是个傻子。   逍遥门无疑是出事了。   然而莫申说得也有道理。以他如今状况,回去也只是平添麻烦而已。   兰谨蹙了下眉。   莫申见状,又道:“要我说,你倒不如去向那林燃宗主求救。毕竟天生魔种,可非是一般人能对付。”   兰谨闻言抬头:“天生魔种?”   他只知门内出了事,却不清楚详情。   莫申正要说明,忽然感知到什么,目光倏地投向一处。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剩绿丛摇摆,左右轻晃。   兰谨一同看去:“怎么了。”   “没什么。”莫申笑笑,“你说没起风,这草怎么还会动?” 第60章 你就做宗主夫人   天生魔种。   当从莫申口中听见这一词汇, 沈星丛立马就动了身。身影穿梭在密林之中。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抵达了逍遥门外门。   他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过离开半月,萧霖身份怎会暴露?   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便是亲眼去确认。   方才兰谨先生与莫申交谈,虽未提及详细。但很明显逍遥门是出事了。甚至二人因此离门,要去向天道宗求助。   【“天生魔种,可非是一般人能对付。”】   ……这是要对付谁?   沈星丛心中隐隐生出猜测, 却又不愿相信。   直到抵达逍遥门大门口,才略微平息下呼吸。   由于夜已深的缘故, 门派内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儿人声。他走了进去, 入目所见, 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   会是自己多虑吗。说不定莫申口中提及的“魔种”是指其他人, 又或是搞错了。   沈星丛唤来飞剑,御剑朝内门方向行去。   首先抵达的是主峰,空无一人。   他在半空盘旋一圈,未发现特别之处, 又调头驶向静心峰。   当及落地, 唤了几声师兄师姐, 却未听见回应。   沈星丛心下不安,去了就近几间屋子搜寻。   大约是离开匆忙,屋内摆件稍显凌乱。但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看不出打斗痕迹。   他再次出门,疑惑其他人都去哪了。   而脑内传音过去, 却同样没有得来回应。   内心不安愈深。沈星丛再次御剑离去。   冷风自脸颊刮过, 有些生疼。忽然抵达一处, 鼻间闻见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沈星丛眼皮一跳, 低头望了过去。   是无常峰。   但却不是他印象中的无常峰。   原本应是庄严肃穆,此刻却成了千疮百孔的战场,被那掩不去的血渍浸透。   到处都是人。   那些逍遥门弟子,平时本该是性格迥异。或是开朗、或是文静、或是内敛。   此时此刻,一张张面孔却模糊成了一团。他们都躺在地上。身下血泊往外扩散,逐渐蔓延开来。   沈星丛已分不清谁是谁。   他手脚发凉。几乎是本能意识驱使着灵剑,往下方降落而去。   落地以后,那血腥味更加刺鼻。止不住地往体内深处里钻。   沈星丛视线从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想找到还有意识的。而当他瞧见一人面孔,瞳孔骤缩。   ……云琇师姐。   原本不苟言笑的大师姐亦是躺在血泊之中。平时打理整齐的长发黏在了脸庞上,双眼紧闭。   沈星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靠近过去,在其身旁蹲下。手颤抖着去探鼻息。   还未触碰,忽然听见身后有重物摔落。   他一顿,转回头。   摔下的不是东西,而是人。貌似受了重伤。想要强撑着爬起,四肢却使不上力。   沈星丛看清那人面孔:“余飞师兄!”   他连忙去迎。   听见熟悉音色,余飞撑着眼皮看来:“星、星丛?”   说话音量几不可闻,再不见平时的生龙活虎。   沈星丛已来不及叙旧,指尖亮起光:“你先别说话,我帮你疗伤。”   他手刚要伸去,就被一把抓住。   这大概是余飞身上最后残余的力气。他紧抓着沈星丛手腕,张开嘴:“小、小心……”   沈星丛:“什么?”   余飞五指力道加大,忽地凑近:“小心萧霖,快逃——”   相比平时,嗓音无比沙哑。   听见萧霖名字,沈星丛心下一沉。但他来不及思虑太多,反手握住余飞手掌:“师兄不必担心,我这就帮你……”   话没说完,忽觉手心沉重。   余飞已失去意识。头颅垂下,手臂往身侧落去。   沈星丛只觉自己抓着的人仿若尘灰。五指再也抓握不住,自指缝间四散。   他眼睁睁看着余飞倒在自己身前,体内血液几近凝固。   也因此,这四周声音才听得愈加清楚。   有脚步声响起。   鞋底踩过土壤,不急不徐。   但听在沈星丛耳中,却是声声在敲击心脏。   那人在朝这边靠近,沈星丛却不敢回头。   直到脚步停住,身后响起熟悉音色。温润如玉。   “师兄。”   沈星丛身子僵住。   他侧眼看去,映入眼帘萧霖身影。   夜色中身形颀长,形同鬼魅。俊美脸庞沾了丝血,却恍若未觉。   半弯下腰,笑容温柔。   “你回来了。”   沈星丛话卡在喉咙中,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夜色静谧。由于这无言的沉默,气氛显得愈加凝重。   萧霖未等来意料中的反应,不由偏头:“好不容易相见,师兄怎么不高兴。”   ……高兴?   沈星丛难以置信这句话。   伤了这么多门人,甚至连师兄师姐也没放过。现在罪魁祸首站在眼前,却问他为何不高兴?   他究竟是要心大到何种地步,才能高兴得起来。   沈星丛脸色苍白。良久,口中才喃喃吐出几个字:“为、为何……”   他咬紧下唇:“你为何要这般做。”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缓缓蹲下:“师兄不明白么。我身份暴露,他们要杀我。”   所以是正当防卫。   可这也是沈星丛最不能理解的一点。迄今为止都好端端的。怎么他俩不过分开一会儿,萧霖身份就暴露了?   萧霖见沈星丛依然面无血色,微微弯了下眼:“师兄放心。多数人我都留了一口气,不至于身死。”   他凑近几分,“师兄是不是以为我杀了他们?但云琇师姐和余飞师兄还活着,别不开心了。”   说话语气明朗、像是要邀功一般。   沈星丛看着萧霖模样,心底忽然生出无限凉意。   他能理解萧霖自卫;可他不能理解,为何这人能对云琇师姐与余飞师兄下死手?   留着一口气,也仅是因顾虑他。   若非如此,是否轻易就能将师兄师姐杀了?   【天生魔种,生来冷情冷血。哪怕旁人对其再好,心中也不会生出任何触动。】   沈星丛忆起了原著内容。   【和蔼前辈对其倾囊相授,秀美女子芳心暗许。直至那日血染师门,众修士才意识到此人狼子野心。甚至在杀掉道侣与师尊后,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一如初见那般,翩翩公子,笑脸盈盈。】   原本已淡忘的记忆浮现脑海,刺进脑髓般刻骨铭心。   沈星丛双膝再也立不住,嘭地着地。手掌捂住鼻间。若非如此,怕是要控制不住呼吸急促。   对萧霖而言,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所谓。   无论师兄师姐、亦或是师父,对其都是可有可无。   这是萧霖本性。   可因他对萧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因他心中欲念,所以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或者说,是刻意回避。   他不想去思考。   因两人心意相通以后,他整个人仿佛悬浮云端,轻飘飘的。再也考虑不进其他。   什么天生魔种、什么原著、什么天道。他一切都已懒得理睬,只想与萧霖好好生活在一起。   只想……好好在一起。   “师兄?”   见沈星丛忽地单手撑地,貌似极其难受。萧霖伸手:“你还好吗。”   感受肩上落来重量。沈星丛抬眼。   眼前人脸上担忧不似作伪。可这周身一片血海,此情此景,他忽然有些不确信萧霖对自己是何看法。   说到底,天生魔种会对人生出感情就是一件异事。   是结契影响?或是二人交换血的次数过多,以至于彼此之间生出生理性的联系——让不通人事的萧霖误以为,这是“喜欢”。   见沈星丛不作声,萧霖再一次唤道:“师兄。”   沈星丛挪开萧霖伸来的手。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救助师门。萧霖再是手下留情,那些人也伤得过重了。若不及时诊治,恐怕等到天亮就会一命呜呼。   而至于该如何处置萧霖。   “……”   沈星丛陷入沉默。   若是穿来当初,他对萧霖未生感情,定然会铁面无私将其抓住。是死是活交予师门定夺。   可眼下,哪怕这人屠害了整个师门,伤了师兄师姐,他亦是不忍做出如此决断。   人的欲念一旦生成,便再也难以违背。   无论萧霖对他是否是出于血液影响;至少他对萧霖……   沈星丛闭了闭眼。   “你走吧。”   闻言,萧霖一顿。   沈星丛望着那倒下数名弟子:“你身份既已暴露,灵渊洲便不能待了。趁其他修士赶来之前,还是快些逃走。”   萧霖:“那师兄呢。”   “我,”沈星丛道,“我先留下治疗,处理后事。”   萧霖:“稍后跟来?”   沈星丛没有立即回话。少顷,才转头看去。   “……稍后跟来。”   夜空中,那浑圆的冷月悬挂天际。底下一片血红。偶尔夜风拂过,无比冰冷。   萧霖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眼前人,接着双眼微眯。   “骗人。”   沈星丛:“我没有骗你。”   话一落下,五指便被人勾住。   萧霖指腹描摹指节:“我早说过师兄演技不好,为何还是要撒谎?”   “我没——”   沈星丛没说完,身子便被直直往前一扯。他险些跌入萧霖怀中,及时稳住重心。   两人仅半步之遥。   萧霖视线落在手掌上:“是我伤了门人,惹你生气了?可若我不还手,就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   “还是说……”他抬眼,“师兄是觉得我死了比较好?”   心脏仿佛被狠狠撞击一般。   沈星丛并无此意。他只是觉得萧霖干得有些过火。分明可以逃走,分明可以躲藏等他回来。   若是为了萧霖,哪怕让他舍下逍遥门一切,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眼下师门尽毁。他已没法再拿从前目光看待萧霖。   要让他就这么若无其事与其离开,他做不到。   但至少一点,必须得给出回应。   沈星丛扣紧五指。   “……我不想你死。”   他自私自利。   “我要你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欲念深重。   “所以你现在必须得走。”   他比起天道正义,更优先遵从本心。   沈星丛拉着萧霖起来,手臂绷紧。   “剩下一切,交予我处理。”   当听闻菱长老陨落,林燃宗主眉间皱紧。   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甚至送上难得一见的珍贵法阵与灵符,竟还是失败了?   他对菱长老身陨一事并未生出太大反应,只觉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害得打草惊蛇。早知如此,不如他亲自动手。   他想尽量规避此事。若让人察觉他与萧霖之间联系,仙盟盟主位子定是不保。   毕竟诞下一为祸苍生的魔种,其余仙门宗主一定不会再信服于他。   只是没想到那魔童诡计多端,平日竟是在隐藏实力。眼下,似乎也不得不亲自出手了。   林燃沉思片刻,抬头望向眼前:“事情我已清楚。我这就纠集门人,去助逍遥门一臂之力。”   兰谨没有回话。   “听说你还带病在身,一路过来辛苦了。”林燃起身,“且先休息。”   他说罢就要离开。   “林燃宗主留步。”   兰谨出声唤住,“有一事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林燃顿步回头:“何事。”   兰谨:“萧霖在我门多年,身上既无魔纹显现,亦未做过骇人听闻的坏事。菱长老忽然笃定其是魔种,不知是从何处听来。”   林燃:“但事实证明,你门弟子确是魔种。”   兰谨:“……”   兰谨:“不错。”   “但我只是好奇,菱长老近来与林燃宗主走得近,甚至派来无常峰弟子交流论道。不知林燃宗主是否曾听长老提起过,萧霖是魔种?”   “他没告诉我。”林燃皱眉,“若是早先知道,我怎会放他一人去处理。”   兰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燃打断:“逍遥门事态紧急,我不便与你多聊。失陪。”   说罢便拂袖离开。   待人离去,这天道宗偌大的会客堂便只剩兰谨与莫申两人。   莫申非逍遥门人,仅是陪同而来。方才一直没吭声,直到这时才开口:“怎么,你怀疑那林燃宗主?”   兰谨看过去,语气极淡:“怀疑什么。”   “对我有什么好瞒的。”莫申抱怨,“我可是为逍遥门鞠躬尽瘁,还献上了传送符。你可知道此物有多昂贵?”   使用传送符后便可展开法阵,须臾之间抵达此前去过的地方。   虽然方便,但因所需原材料难得一见,因此极少有修士能用上。   兰谨:“此后逍遥门会赔于你。”   “别这么见外嘛。”   莫申抱臂。   “我只是想问你若非怀疑,干嘛要追究那种问题。是觉得林燃宗主知情?”   兰谨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说到这事,我倒也听过一些传闻。”莫申道。   “林家家主一直膝下无子。只二十年前林夫人有过孕身,但因身子不足,很快便流产了。”   兰谨对世家八卦并不感兴趣:“那又如何。”   莫申笑:“但又有人说,那孩子其实并未流产。因难以见人,被偷偷送去一个地方。”   “你若怀疑林燃宗主,不觉这之间有何联系?”   天边阴云拂过,圆月成了弯钩。   听了沈星丛的话,萧霖双目微微圆瞪,眼底阴霾似是散去一些。   沈星丛自觉该说的话已经说尽,正要松开人,却被反手捉住。   萧霖:“师兄为何不能跟我走?”   沈星丛心头一紧:“师兄师姐伤势过重,我得留下照料。”   萧霖:“要等多久。”   沈星丛:“……”   结果兜来转去,话题又回到原点。   萧霖大约没法理解他内心矛盾。   一边是敬爱的师兄师姐,一边是最重要的人。   云琇师姐与余飞师兄奄奄一息,哪怕就是治好了伤,心中裂痕却再也无法修复。   何况于他而言,也无法想象今后该如何与萧霖相处。   萧霖本性从未变过。   或许某一日起就会对他失去兴趣。等到那时,他该如何自处?   虽然,即使对这点心知肚明,他依然无法改变对萧霖感情。   沈星丛垂下头:“……到此为止吧。”   萧霖不解:“到此为止?”   “你我二人,”沈星丛头也不敢抬,“或许开始就是个错误。”   原本,二人关系就该止步于互相利用。可不知何时竟超出了。   既然已知其后无法再持续下去,不如尽早斩断。   事已至此,沈星丛已不想去管什么天道因果。   他努力这么久,就是想要避免原著剧情发生。却仍是失败了。   这鲜血染红的无常峰像是在赤/裸裸嘲笑他。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无论起因为何,天道终究是将命运指向了原来道路。   不过中间有些许差错而已。   比如他与萧霖之间关系。   在他说出这句后,身前人久久未应。   沈星丛其实也不太敢看。可他心意已决,就要抽出手去。可未能成功。   手臂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接着力道加大,仿佛铁钳挟制。箍得他五指生疼。   沈星丛吃痛出声。又觉身前人凑近几分。指腹抚上他的脸颊,动作轻柔。   “师兄既已应我,又怎能反悔。”   语气分明是带着笑意,却觉出一丝森然。   沈星丛耳后根被指腹抵住,被强迫抬起头。   “师兄顾虑过多,倒不如我杀了这些人。”   “此后由我接手宗门,”   那双桃花眼眼底一片漆黑,泛着些冷冽。   “你就做宗主夫人。可好?”   赶出来了! 第61章 对峙   沈星丛怔怔望着眼前人。他近乎失语, 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他觉得萧霖是疯了,否则怎会说出这种浑话。   杀了全部人接手宗门?   空空荡荡一个门派名号,拿了又有什么意义。   分明在原著里, 对方屠杀师门后便只身去了百荒魔域,完全没有留下意思。   “别开玩笑。”沈星丛想要将手挪开,“时间不多,你还是赶紧走——”   “开玩笑的分明是师兄。”   话被打断, 覆于耳后的指腹愈加用力。   仿佛薄冰自皮肤扫过,沈星丛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   “师兄若执意要留, 那我也只能如此。”   “要么,师兄丢下这些人随我走。”   “要么, 由我除掉妨碍。师兄如愿以偿留在灵渊洲。”   萧霖语气极轻, 似要融入夜色。   “师兄准备如何?”   当瞧见无常峰这一片血海时, 沈星丛便意识到一件事。   萧霖对他有所隐瞒。   分明灵根早已修复、修为大涨,却故意作出伪装——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只是一下子涌入脑内的情绪太多,他甚至来不及去介意这点。   而当听萧霖再一次重复“杀人”的话语,他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第一个反应, 便是自己能否阻止。   他的修为停滞在八年前。自从意外飞升至了合体期, 便再无进展。   因他魔修体质, 已无法适应正统修士的修炼之法。而魔修那些歪门邪道的修炼功夫,他亦不想去学。   所以自从八年前开始,他就再无精进。   倒是萧霖, 日复一日的修炼,日复一日的进步。他粗浅感知一番, 便知对方修为不比自己低。   或者, 会是在自己之上?   沈星丛不太确信。   但若要阻止, 必然意味着两人将拔刀相向。他能做到吗。   萧霖察觉到沈星丛体内灵气运转。他手一顿, 双眼微眯:“看来,师兄还有第三个选择。”   沈星丛不想对萧霖动手。   可若萧霖真要杀其他门人,他必须得出手阻止。   “求你了,”他哑下声音,“快走吧。”   可萧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进一步靠近,双臂环抱住了他。   体温偏低,拥抱很冷。沈星丛依稀嗅见熟悉的气味。更往深处,便是浓稠血腥。   视线掠过身前人肩膀,再次瞧见那躺倒地上的众人。   正是这双手干的。   “师兄又一次违约了。”   萧霖下巴枕在人肩上,视线却投去前方不远。眼瞳漆黑,深不见底。   “于你而言,师门人更重要。”   沈星丛五指攥紧又松开。   “不、不是。”   萧霖眼瞳左移,映入眼帘沈星丛脖颈。因被高冠长发遮挡,只隐约露出些皮肤。修长线条没过衣领,直往深处。   他手探过去。   沈星丛尚未反应,脖颈后侧便汗毛竖立。接着一疼。   萧霖竟是就这么径自咬下,利齿像是要刺破他的血管。   沈星丛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可萧霖抱他极紧,他竟没能一下子挣脱。反倒因这拉扯脖颈更疼。   有温热液体流下。   沈星丛估计自己脖子估计是出血了,甚至浸透衣领。   他扯住萧霖衣襟,埋下头:“……你这会儿,又不需要血了。”   嗓音干涩,带着些许鼻音。   他没有做出更多反抗。   因再次意识到萧霖本性,他感到心冷;可萧霖对他一言一行,又令他心有不忍。   所以到最后,他也只能任由萧霖咬着自己脖子。   萧霖松开了口。   “这是报复。因师兄一再违约。”   沈星丛:“我……”   “不过无所谓了。”   萧霖掌心拂过血洞。微光亮起,映着那绝美却面无表情的脸庞。   伤势愈合,只残留些微血迹。   “此后,哪怕师兄再看重他人,都没关系。”   白光消失,眼神暗下。   “只要全杀了就好。”   听见这冷冷一句,沈星丛怔住。接着便被松开,身前人退后几步,脸上重新露出笑。   “只要没了旁人,我在师兄心中便必然是排第一的。不是么?”   那笑容过于灿烂,仿佛发自肺腑。   可沈星丛却听得头皮发麻。   因这扑面而来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困于窒息的黑暗之中,叫人喘不过气。   萧霖是认真的。   “绝对不可。”   良久,沈星丛才听得自己声音。   他制住眼前人的手,呼吸略显急促:“绝不可滥杀无辜。”   萧霖低眼下望:“既令师兄违约,哪里无辜。”   沈星丛:“我没有——”   萧霖轻笑了下,往外抽出手臂。下一秒周身已悬浮数把灵刃。   “不必担心。等师兄心中再容不下他人,我就带师兄离开。”   “师父,联系断了。”   在慕容几次尝试脑内传讯无果后,告知了静心长老这一消息。   静心长老默言,没有立即应话。   慕容环顾一圈四周。这里是逍遥门坐落峰屿山脚之下,离回门大约还有一柱香距离。   可自从半个时辰前他们抵达这里,便再未动弹。   慕容再一次出声。   “师父,现在师姐师弟生死未卜。我们不抓紧时间赶路,待在这里做什么?”   静心长老:“等。”   慕容急了:“再等下去,师兄师姐恐遭不测!”   或许已遭不测。   静心长老远没有自己弟子那般乐观,心情沉下。   当在感知到菱长老身陨这一件事后,他立马脑内传讯了其他长老询问情况。   路途越远,所耗灵力便越多,并会对精神产生极大压力。不到万不得已,哪怕修为再高深,也极少有修士会选择这样做。   可事态紧急。静心长老顾不了那么多,远在秘境,便与天各一方的逍遥门联系上了。   而所得来的回应。菱长老的确出事了,甚至罪魁祸首是他门下弟子。   ……萧霖。   默念这一名字,静心长老百思不得其解。他分明探查过对方灵根,只是普通天赋,亦感知不到任何魔修气息。又会突然爆出其是魔种?   可菱长老既已陨落,他不得不信。   当时战况正酣。他及时又联络自己其他弟子,为以防万一,令其先去唤醒宗主。   毕竟常年闭关,除非危险惊动到了自己,否则修士通常不会觉察周遭变化。   他同样抓紧时间离开秘境,往门派赶来。   这期间过去多久?   后来无论余飞云琇都联系不上了。其他长老亦然。   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去想。那便是萧霖实力过于强大,以至于整个门派的人都制不住。   这一事实令人震惊,但也只能如此解释。而后他也立马意识到,即使他同慕容一同赶去,恐怕也制服不了萧霖。   所以他停了下来,采取最后手段。   他尝试向宗主传讯。   闭关中人忽然被打扰,极容易走火入魔。因此大部分修士都会屏蔽外界讯息。他人灵气在进入大门前,便会被阻挡回去。   因此静心长老不知是否有用,也不敢多话。简要说明情况以后,便等在原地。   等。   只要宗主出关,那他逍遥门就还有救。   又是半柱香过去。慕容坐不住了,站起身:“师父若不敢回,就由徒儿去救。”   他说罢便要转身,却被静心唤住。   “慢着。”   慕容语气难得一见的激动:“师父,我实在担心师姐和师弟……”   “做好准备。”静心长老神色动容,“宗主要出关了。”   天际不知何时覆来阴云,重重叠叠遮挡住了亮月,沉甸甸压下。   沈星丛立在原地,迎面感到那逼迫而来的强大威压。抿紧嘴。   原本萧霖答应会给他时间疗愈众人,再一同离开。因他拒绝,又给他两个选择。   要么一起走;要么便屠了全门。   再到现在,事态进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看萧霖意思,似乎是无论他做出如何选择,都会杀了门人。   他一开始本想敷衍。先嘴上哄让,等治好同门再说。   可对方看破了他的谎言。   而当他说出真心话,却让情况变得更糟。   沈星丛想要做最后一次挣扎:“我知道了,我跟你走行了吧,也再不说分开之类的话。你快住手!”   萧霖没有回话,转开头,视线从众弟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了云琇与余飞身上。   两人一是平躺,一是侧躺。肉眼可见体内灵气逐渐消散。当等灵力彻底亏空,便是身陨之时。   “先是他们。”   萧霖抬起手。周身灵刃立马飞出,朝失去意识的两人袭去。   在尖锐即将刺入两人胸口,却被哐地一声挡开。灵刃摔落出去,于空中消散。   “萧霖!”   语气是隐藏不住的愠怒。   萧霖一顿,转头看去。   映入眼帘沈星丛身影。衣衫因灵气迸发猎猎作响,金光在其间跳跃。五指张开,指间灵丝缠绕,若隐若现。   眉间蹙着,若要说是愤怒,却又不尽然。   萧霖转正回身子,眼眸微弯:“师兄准备认真了?”   沈星丛从来没有这般反感过萧霖笑容。   起初他是恐惧。因对方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笑,仿若披了人皮的怪物。   后来是觉得可爱。因心生欲念,萧霖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有了别样含义。   可到现在,当看见这毫无温度仅仅是皮肉勾起的机械行为,他内心只觉烦闷。   焦躁感犹如蚂蚁在心头啃噬一般,挥之不去。   “萧霖。”沈星丛声音沉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萧霖周身重新悬浮一圈灵刃:“我为何要回头。”   “倒是师兄,”他道,“分明已堕落成魔,又为何要护着他们?”   沈星丛:“……”   “我,”他道,“这与我身份无关。”   “无关。”萧霖重复一句。   “一旦师兄身份暴露,亦会遭遇今日之事。哪怕如此,师兄依然不后悔?”   沈星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已堕落成为魔修,与灵渊洲修士便是天然两立。哪怕是兰谨先生,一旦得知他真实身份,恐怕也会立马拔刀相向。   沈星丛没法去责备。   因他知先生过去,更知仙魔对立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矛盾,非一己之力可改。   所以哪怕日后他身份暴露,落得与萧霖相同局面——   沈星丛闭了闭眼。   “我只想遵从本心。”   他的本心,他的欲念。   他既在意萧霖,同样也在意师门、在意静心峰。   若要让他违背本心放任不管,那随之而来的便会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他无法忍受。   “……果然是师兄。”   萧霖似乎早猜到他这一回应。手指微勾,周身灵刃立即扩大一圈。   “那么,我亦会遵从本心。”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灵压,沈星丛身体绷紧。   看来这一战是无可避免了。   萧霖隐瞒了修为增长。但以他合体期境界,使出全力也不是没有胜算。   但这同样意味着他没法手下留情。   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必然会被萧霖制住。等到那时事态便再无可挽回。   沈星丛指间丝线缠绕,金光愈亮。他同样催使体内灵气,以抵住这袭来灵压。   同门弟子不知还能撑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他眼底泛出金色暗光,衣袍因灵压扩散鼓起。丝线往外扩大。   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萧霖身上,清晰感知着对方体内灵力流动。   然而愈清晰,心中的苍凉感便愈深重。   他究竟为何会与萧霖变成如今这般?   此前亲密仿佛只是幻觉。他几乎要怀疑那是否真实,亦或只是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幻想。   萧霖一颦一笑如此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而且不知为何,对方虽然唤起了灵刃,却并未主动出手。只是静静看他。   “……”   再这么下去,他肯定又会犹豫。   沈星丛咬牙。   指尖发力,丝线升腾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袭去——!   刹那间,脑内听见传讯。   【住手。】   这传音并非一般传讯,而是灵言。当听见刹那,沈星丛竟真止住了。   虽只短短半秒,但依然令他成功收手。   竟能制住他?   沈星丛内心惊愕。如此,那这来人修为必然与他相近,甚至是在他之上。   然而他神识探查周围,却未寻得一人。   话继续响起。   【引开萧霖。】   为免露出破绽,沈星丛脑内虽然在与这生人交流,视线却依然落在萧霖身上:【你是谁?】   【朴九天。】   当听见姓名,沈星丛不由一愣。   这分明是逍遥门宗主的大名。自他进门以前便一直在闭关,如今终是出来了?   既能止住他方才攻击,沈星丛对此人身份毫不怀疑。   可他不解,宗主为何要阻止他。   【伤者太多,恐殃及无辜。如今门外已布下天罗地网,你需引人过去。一旦魔修现身,立即捕获。】   像是听见他心中所想,朴宗主立马发来解释。   【尽快。】   传讯断开,沈星丛尚在迟疑,又听身前人开口。   “师兄在与何人交流?”   沈星丛一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走了神。目光聚焦,见萧霖不知何时逼近过来。   偏了下头:“哪怕是打斗,师兄也不愿只将注意力放我身上?”   沈星丛眉间皱紧,收去灵压。   萧霖停步。   沈星丛低头:“我不跟你打了。”   萧霖笑了笑:“方才那人跟你说了什么。”   沈星丛没回话。   因他知自己哪怕再是狡辩,也会被萧霖轻易看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宗主说得不错。若他在这里与萧霖打,很可能会伤到那些本就奄奄一息的伤者。   可说要引人离开,他却也想不出法子。   因方才对话,萧霖是一定会动手的。若他率先离去,对方不一定会跟来。   再者。   思及宗主口中天罗地网。若果真抓到了萧霖,其他修士一定会将人杀掉。   沈星丛只觉身处于悬崖之上。往前一步是无尽深渊,后边是凶猛野兽气势汹汹。   无论是进是退,都无路可走。   沈星丛抬眼:“你可还记得欲念幻境?”   萧霖:“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沈星丛沉默。   唯一能引起萧霖兴趣的方法,或许只有从欲念入手。   因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之中,唯有一处光影。与他相同模样的幻象半身赤/裸,浑身被铁链所铐。   当初他以为是萧霖恨他;后来心意相通,他便没再去做细想。   如今再度忆起,他总算是明白了那副“镣铐”的含义。   占有欲。   所以,萧霖才不允许他心里想着其他,甚至偏激到要杀了那些人。   这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如今不过是提前爆炸罢了。   而他现在,需要利用这枚“定时/炸弹”。   为摆脱这左右为难的窘境。不仅救下门人,更要护下萧霖。   萧霖见沈星丛长久不答话,移开视线。   他刚要动手,手臂却被捉住。接着肩膀一沉,竟是被人用力往后推去。   因未感觉到杀意,萧霖并未防备。   倒下同时,眼前覆来无数泛着金光的灵丝,似要将他与身前人包裹其中。形成一密不透风的巨茧。   身下是草地,那人压在他身上。因灵网隔绝,再也嗅不见空气中的血腥。   肩膀被抵住。身上人低眼望着他,长发因重力垂下。发丝掠过脸颊,有些痒。   “我跟你去百荒魔域。”   闻言,萧霖抬手碰上沈星丛脸颊。   “师兄回心转意我自然高兴,”他笑道,“但先等我杀了那些人……”   “作为交换。”   沈星丛打断了话,“我以后不再要你的血。”   萧霖一顿。   “以魔修身份与你相处——直到你厌倦为止。”   因萧霖心中欲念并非是“他”,而是“魔修”。   幻境之中,那名“魔修”浑身缠满锁链。脖颈更是被一巨大镣铐困住。   沈星丛覆上萧霖手背,将其挪至自己脖颈。   喉结上下微动。   “做什么都可以。” 第62章 引君入瓮   两人笼罩在巨大的金网之中。有此隔断, 外边人便无法察觉里边发生了什么,更听不见声音。   萧霖五指虚拢着沈星丛脖颈。略一用力,便能紧紧勒住。   这里乃是人体致命之处, 也最为脆弱。哪怕不用使出什么强大招式,只要割破喉管,就能轻易夺去性命。   也因此十分敏感。   沈星丛右颈尚且残留着咬痕。萧霖视线扫过,指尖从那咬痕上掠去。   “师兄这是何意?”   他微微弯了下眼。   “分明厌恶魔修身份, 却甘愿为那些人牺牲?”   沈星丛的确厌恶成为魔修。   因那意味着他不得不离开逍遥门,离开兰谨先生身边。现在, 又多了师父和师兄师姐。   他贪恋人间温度,舍不下那枯燥温馨的日常。   静心长老和蔼, 云琇师姐唠叨, 余飞师兄与慕容师兄成日插科打诨。   ……还有兰谨先生。   好不容易救下先生, 回来以后却只远远瞧见一眼,连话都没能说上。   他还想吃先生给的甜糕,看先生能同从前一般温柔笑着。   温日和煦,天清气爽。朗空之下是一派宁静的静心峰。   这些画面悬浮在脑内, 下一秒又如泡沫般碎掉。   彻底成为妄想。   “你当作交换条件也罢。”   沈星丛闭了闭眼。   “我确不想你杀人, 非是因为看重他们。”   “而是因你。”   萧霖顿住。   沈星丛:“我优柔寡断, 又总操心一些多余的事。这点你不是最清楚么。”   “他们若是死了,我恐怕会记一辈子。可此后我想彻底抛下,再也不去想。”   “所以……”   他扣紧萧霖肩膀。   “就这么走吧。”   虽是为利用萧霖欲念, 但这段话并非谎言。沈星丛心知自己再是演戏,萧霖也会一眼看穿。所以他已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   无论此后他对萧霖感情变化, 无论萧霖是否会腻烦他。现如今, 已经没有工夫去考虑了。   萧霖沉默。   因周身灵网缘故, 身上人眼底泛了些许金光。但本人像是没注意到, 仅是垂眼看他。   他确是喜欢师兄魔修模样。   不如说,当他第一次对其生出兴趣,就是因那从螭体内爬出一幕。   半身赤/裸,浑身浴血,魔纹妖异。而这一片暗色之中,唯独那双金瞳无比引人注目。   冰冷,疏离,鬼魅。   像是一个“怪物”。   与他一般。   尤其是当他步步逼迫、胸膛却被长剑贯穿结下生死契时,更是浑身战栗不已。   这可太有趣了。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兴趣逐渐转变成了欲望,并且愈加深重。   师兄身边围了许多人,十分碍眼。   于是欲念生成。   他想要困住此人。最好师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   萧霖开口:“如何证明。”   沈星丛:“什么?”   萧霖笑:“如何证明师兄这回不是诓骗。”   沈星丛:“……”   沈星丛:“你要我如何证明。   萧霖没有回话,仅是指尖抚过他唇下。   感受到那冰凉触碰,沈星丛立马明白了对方意思。   这是指离开前。   萧霖分明要他亲吻,可他却因害羞狠狠撞了上去。   当日景象浮现脑内,那犹如漂浮云端的心情像是做梦一般。   当时有多轻飘飘,现在便有多沉重。   沈星丛亦没有回话,只是俯下身子。他感到萧霖拢住自己脖颈的手往后探去,揽住了后脑勺。   沈星丛合上眼。   这亲吻没有任何含义。   这点他心知肚明。   因萧霖分明能分辨他撒谎。要他做出这种行为,不过是想他有所表示。   若说前次接吻像是吃了蜜饯一般;那么这回,沈星丛只尝到了浓浓的血腥。   是因萧霖身上沾了血?还是这周边气息蔓延过来?   外边躺满了生死未卜的弟子,他却与萧霖在这一片血海中接吻。   实在太可笑了。   少顷,两人分开。   沈星丛内心只有苦涩和沉重,而这份感情像是传递到了萧霖身上。   氛围并未变得同从前一般。肌肤接触,只是让这份空虚更甚。   沈星丛感到萧霖抓住自己的手紧了几分。   他以为对方不满意,刚想出言解释。就见萧霖抬眼。   “那么,我收下师兄证明。”   身下人看着他,眼底多出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走吧,师兄。”   慕容立于门外,看天道宗门人热火朝天做准备。   自师父联系上宗主不久,天道宗门人便通过传送法阵过来了。当瞧见眼前忽然亮起白光、又多出数十道人影时,他吓了一大跳。   那些人似乎早知道发生在逍遥门内之事,无需他作解释,便自顾自在周边贴符画阵。   慕容在一旁看着,原本是想帮忙。但看半天也没认出那究竟是什么法阵、又有何作用。   他好奇上前询问。   “这法阵是做什么的?”   那天道宗门人看他一眼:“一旦入内,使用术法皆会被吸收。再反弹自身。”   慕容讶异:“……竟有如此凶险法阵。”   天道宗人扯了下嘴角:“对付魔种,不可不小心警惕。”   慕容思及门内惨状,觉得很有道理:“看来他只能束手就擒了。”   “不错。”天道宗人道,“无论那魔头反抗与否,都是必死无疑。”   区别无非是被他们所杀,亦或是被己身力量反噬。   慕容:“这就要杀掉?”   天道宗人:“自然,多留一刻便多生是非。”   慕容沉默片刻,颔首道:“的确,必须得斩草除根。”   另一旁,林燃宗主正在与静心长老交谈。   静心长老得知,这先赶来的弟子擅长布阵,只为提前布下陷阱。而更多人马正御剑赶来。待人集合,便一举拿下魔修。   林燃:“传送符有人数限制,没法一起过来。只能出此下策。”   静心长老拱手:“劳烦了。待救下门人,逍遥门必有重谢。”   林燃摇头:“魔种极其危险,恐会威胁整个灵渊洲。同为灵渊洲修士,自当同仇敌忾。”   静心长老听了心中敬佩。只觉不愧是大宗宗主,心怀天下。   他方才与朴九天宗主联系上不久,便被告知天道宗将会过来。   因门内受伤弟子众多,宗主称不便立即出手,恐伤及门人。所以准备先引萧霖出来,再里应外合。   眼下几炷香过去,陷阱已布置差不多。   而林燃宗主联络过后,得知门内其他弟子也已快抵达。   他遥望远处山峰。逍遥门隐于若隐若现的白雾之中,看不太真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回,必将魔种拿下。   天色已不如初时那般暗沉。天际泛起鱼肚白,好似蒙了一层薄雾。   治疗完最后一名弟子,沈星丛收起灵术。   因担心时间耽搁,会有重伤弟子撑不住。所以临行前他简单做一番治疗。虽不彻底,好歹能再撑上一段时间。   原本担心萧霖会阻止。但对方只是立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   沈星丛分别探过余飞师兄与云琇师姐鼻下。虽仍未清醒,但呼吸已然平稳。   他心下松一口气。站起身,转头望向萧霖。   “……谢谢。”   萧霖:“师兄谢什么。”   沈星丛无言。   谢什么呢。   大概是在谢萧霖没再执意要除掉门人,亦未阻止他进行救助。   原本应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可当他再一次清醒认识萧霖本性,便又觉十分难得。   他没回话,萧霖倒也没继续追问,转头望远。   漆黑眼底映着那模糊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星丛亦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带萧霖离开。   宗主此前联系,称外界已布下天罗地网,叫他引萧霖出去。以萧霖如今修为,就算能逃走,恐怕也会折损大半。   除非由他先离门,引开外边弟子注意。   虽然这么做以后,大概会被视为他背叛师门。   沈星丛闭了闭眼。   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萧霖。”他出声唤人。   萧霖回头。   沈星丛脑内传讯:【待会儿离门由我先出去打探,你等我信号。】   眼下宗主不知身在何处。他不能暴露目的。   【你就安静在里边等着,懂吗。】   萧霖没有回话。   沈星丛不知他何意。   但不能再浪费时间,他唤来飞剑蹬上。   而萧霖大约是听进了他的话,并未跟来。立在下方。仅是视线对上时朝他弯了下眼。   这有些出乎沈星丛预料。   他以为萧霖会误会他要独自离去。   可若立在原地解释太多,恐怕会引起宗主怀疑。   沈星丛对其做了个口型:等我。   随即他便调转方向,御剑离去。   晨风刮在脸上,刺得脸颊微疼。   若是在往常,这会儿逍遥门早已有人清醒。当御剑飞过上空,便能瞧见底下人影。一派和平。   可此时空无一人。   晨间冷空气带着些冷冽。太阳尚未升起,只觉相比平常气温更低。   沈星丛不觉竖起衣领,将下巴藏了进去。   当抵达外门,依然未瞧见一人。   他没有立即落下,闭眼凝神。   是藏起来了。   宗主说得不错。以这人数来看,果然是天罗地网。   依稀能察觉阵法灵气流动。看不出是什么法阵,但范围极广,几乎是囊括了逍遥门坐落山峰。若是就这么直直从上空飞过,大约会被立即困进去。   但以他对阵法了解,范围越广力量越强,启动便越困难。   若是先用上一次,恐怕等第二回 又会费不少工夫。刚好能让萧霖趁机离开。   感受完一番后,沈星丛径自穿过。   他余光瞥见底下法阵隐隐亮光,似要就此激发。下一秒却被喝住。   “住手!不是他。”   法阵光芒暗下。沈星丛瞧见树丛中有一人影走出,竟是慕容师兄。   相比云琇师姐与余飞师兄,慕容似乎是安然无恙。   沈星丛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立马降落。   慕容同样迎来:“星丛,你不是归家了吗。怎会从门内出来?”   “我,”沈星丛道,“我昨晚刚赶回来,结果一进门就瞧见……”   慕容抓住他:“你见到师姐和余飞了?他们怎么样了?”   沈星丛:“师兄放心,我已治疗过。只是条件有限,需得尽快妥善安置。”   慕容闻言立马道:“我这就动身。”   比起抓捕萧霖,他更忧心门人安危。可尚未动作,就被一道声音阻止。   “且慢。”   沈星丛循声望去,见树林暗处又走出两道身影。   一是静心长老。另一个他没见过,但气焰极甚,令人不可小觑。   “师父,林燃宗主。”慕容在一旁开口,“我实在担心门人安危,可否容我先进去。”   林燃皱眉:“那魔头诡计多端,生性警惕。趁一时之快,只怕会打草惊蛇。”   慕容:“但……”   “慕容。”静心长老道,“林燃宗主说的有理。你修为不比云琇,一旦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稍安勿躁。”   慕容蔫蔫垂头:“是,师父。”   林燃又转头望来:“这位是……”   静心长老介绍:“亦是我门下弟子。此前出门游历数月未归,如今才回来。”   他叹一口气。   “却又刚好撞上这事。”   沈星丛在一旁听着,同样打量林燃。   原来这就是沈寒凌师父。   原著里不威自怒受众人爱戴,唯独对沈寒凌颇为护短。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介绍。   看起来不太好糊弄。   他拱手道:“林燃宗主,在下沈星丛。前几日归家探亲去了。”   “沈星丛?”   林燃挑了挑眉,“原来你就是寒凌要找之人。与寒凌见上了?”   沈星丛:“啊、是。”   林燃从心爱弟子口中听得沈星丛大名,见其非要来逍遥门,还以为这沈星丛是如何厉害的家伙。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只是有些可疑。   “我方才远远听见你替门人做了治疗,如今又安然无恙出来。那魔头是如何放过你的?”   沈星丛:“我与萧霖自进门就是师兄弟。或是念及往日旧情,他没有对我动手。”   “可笑。”林燃不信,“且先不谈魔种天生冷情冷血,就算他真念旧情,又为何要屠了其他门人,光放过你?”   果然被怀疑了。   毕竟除他以外,进门之人没有一个好端端出来。   “萧霖虽伤了门人,但没有下死手。只是被团团围攻,不得不还击。”   沈星丛道,“我没对他动手,所以他才没攻击我。”   林燃:“听你这意思,是要帮这魔头开脱?”   “绝无此意。”沈星丛拱手,“再是事出有因,伤及门人是事实。我定尽全力协助抓捕。”   “只是我实在担忧。”   他顿了顿。   “若是萧霖迟迟不出现,耽搁了门人治疗该怎么办。”   林燃对逍遥门人生死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哪怕死再多人,只要能处理掉魔种,那就是值得的。   但他毕竟没法直接说出这话:“欲速则不达。只有除根,才能彻底救下逍遥门。”   沈星丛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话说回来,我方才与朴宗主联系上。”林燃又道,“他说已委托于你引萧霖出来。怎到头来只你孤身一人。”   “我也不知。”沈星丛回答,“他原本口上答应,却未随我出来。”   慕容:“该不会是萧霖察觉到了?”   “……还有一种可能。”   林燃看着沈星丛:“也许是你为活命,以此做交换引开我们、好叫那魔头逃走。”   他慢条斯理。   “否则,我实在不认为那魔头能放过你。念及旧情这种谎话,还是动动脑子再说吧。”   林燃不信沈星丛。   他有多相信预言、多相信天道,便有多对沈星丛的话不屑一顾。   那魔头可是怪物。怪物又怎可能对人类心生感情?   在他看来,定是沈星丛跪地求饶、又称要出手相助,那魔头才手下留情。   “你可要想清楚,你若真救了那人,事后他一定会毫不留情杀你。若你知魔头阴谋,还是尽早告知为好。”   “林燃宗主多虑了。”沈星丛道,“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林燃皱眉。   慕容左右看看,总觉这气氛不太对劲。因看林燃宗主意思,很明显是怀疑起了沈星丛。   “林燃宗主,”慕容插话,“此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林燃斜眼看来:“难不成你也觉得,那魔头放过此人是念旧情?”   “说、说不定。”慕容硬着头皮,“因相比我们,萧霖与星丛相处日子更长,关系也更为特殊。”   林燃:“特殊?”   慕容犹豫不知该是否说出二人是道侣。   林燃见慕容噤声,倒也猜出几分。他心下意外,但更多是觉得可笑。   竟真有人能信魔种甜言蜜语。   亲眼瞧见全门被屠、还能说出“念及旧情”之类的话,也只有这般脑袋糊涂之人了。   他越发对沈星丛不屑,嘴上却道:“既然如此,想必那魔头唯独对你十分看重。”   沈星丛眉间更深,没有应话。   他忽然感到周身围来数道人影。那些原本藏于暗中的天道宗弟子大约是收到指示,现身出来。   “以你作饵,是否能引魔头出来?”   林燃手掌覆来。掌心宽大,遮天蔽日。   “不如试上一试。”   萧霖停住脚步,转头回望。   但依然是一片暗沉天空,什么也看不见。   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投向身前洞府。   门洞大敞,里边人的气息不见踪影。   果然。   萧霖眼帘垂下。   方才与师兄联系正是逍遥门宗主。但大约是顾忌他手上人命,没敢立即出手。而是叫师兄引他。   难怪最后关头师兄会忽然收手。   回想方才师兄所提条件,萧霖不得不承认对自己的确有吸引力。可当那冰冷接触过后,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因师兄还心存天真。   即使现在带人离去,对方也只会挂念师门。   原本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可看师兄勉强忍住亲吻,他心中空虚更甚。并似隐隐生出一丝烦躁。   萧霖抬手。指尖有光芒涌出,瞬间就将这石洞大门炸了个稀巴烂。   刹那石块砸落,灰尘四起。   而他造出再多动静,亦无人来应。   宗主是不会轻易现身的。因只要他尚在门内,便可轻易夺得其他弟子性命。所以哪怕早做好万全准备,那人也不得不束手束脚。   “……”   这举动毫无意义,亦未平息他心中烦闷。   萧霖未再看那凌落乱石,转回身。   忽然这时,胸前闪过闷痛。心脏像是被狠狠刺入一般。   萧霖倏地顿步,五指扯住衣襟。   是生死契。   他五指扣紧,抬眼望向上空。   ……师兄。 第63章 自会心甘情愿   完全不给他反应时间。   天道宗门人忽然展开攻击。沈星丛往旁一闪, 险险躲过。   而这一下,他便彻底陷入法阵之中。亮光四起,将他团团包裹在内。   慕容与静心长老亦是未反应。看天道宗门人所为, 皆是愣住。继而急道:“林燃宗主,你这是何意?”   林燃看两人一眼。   只觉这百年过去逍遥门越发不比从前。   分明已不是第一次被魔修混入。   前次是宗主被杀;这回又是全门被屠。发生这么多事竟还如此天真,能相信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在他看来,无论这名弟子是被魔修蒙骗还是为活命, 方才言论都是在撒谎。   只为将他们引离法阵,好救助那名魔种。   当然, 他亦不认为捉住此人能引魔种现身。只是不想这人一再捣乱、又或是给那魔种通风报信。   天道宗门人并未手下留情。   沈星丛左右闪躲。余光落在法阵纹路上,总觉这阵法隐隐不太对劲。   慕容心急, 想要上前助阵。却被林燃拦住。   “你去助他, 是想与魔种为伍?”   慕容:“星丛不是那种人。”   “他或许本不是。”林燃淡淡, “可他现被魔种蒙骗,我不得不令他清醒。你若是为他好,不如劝他趁早停手,将魔种踪迹一五一十道出。”   静心长老皱眉。   因此前兰谨一事, 他早已看出星丛心性, 并非那般拎不清之人。   他对魔种虽是心怀芥蒂, 可沈星丛的话他还是愿意相信的。   林燃宗主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门下弟子动手,着实令他不太舒服。   可他现在身份代表着逍遥门。若此时出手相抗,说不定天道宗人会立马离开。这样一来, 就再无人能制住那魔种。   一边是数百名逍遥门弟子,一边是他亲传。静心长老已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双袖相拢, 眉间越皱越紧。   慕容被林燃阻拦, 只能向静心寻求帮助:“师父!”   沈星丛一直躲闪, 却并未反击。因此法阵并未起上作用。   但围攻人数实在众多。他躲闪不及, 胸口挨了一击,直直往后摔去。   慕容再也按捺不住,跃身飞出,径自挡去人身前。拔出长剑。   “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天道宗众人顿步,继而转头看宗主,请求指示。   林燃扯了下嘴角:“静心长老,你这门下弟子还多是天真。一个护着一个。”   静心长老叹息:“林燃宗主,是我管教不当。可否请你收手,由我负责?”   林燃做了个“请”的手势。   静心长老见状上前:“你们二人,还不赶紧回来。”   慕容:“师父……”   沈星丛手捂胸口。   若是使出全力,方才那击并非躲闪不过。只是眼下师父与林燃都在一旁看着。现在还不能暴露真身。   他撑坐起来:“师父,就算林燃宗主怀疑我,我还是得说。”   “方才宗主的确脑内传讯于我,叫我引萧霖出来。可我失败了。同门伤势颇重,我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比起在这里干等,应尽快进门。”   慕容亦是同样想法。   他从一回来就在等,早就等乏了。只想尽早进去解救同门。   加之天道宗门人对星丛出手,他更没了耐性。蹲身去扶人:“师父,星丛说得没错。”   “既然萧霖已察觉异常,定然不会轻易现身。时间拖延下去,无非是眼睁睁看同门陨落。到时候就算捉住凶手……也已经晚了。”   “师父,这样真的好吗。”   静心长老看着自己两名弟子。   他门下弟子不多。云琇与余飞已经出事,萧霖又是魔种。如今只剩下这两人。   修士应心怀大道,不可困于私情。可此情此景,他实在不忍。   静心长老微顿,转身朝林燃拱手:“林燃宗主……”   林燃已知此人后边要说些什么,不由摇头:“说是管教,你怎还被你弟子劝动了?”   静心长老:“我知林燃宗主是为大局考虑。可若魔种迟迟不现身,无异于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亡门。”   他长叹一声,“还请宗主理解。”   林燃:“所以哪怕置天下于不顾,你也是要走了?”   静心长老:“连门下弟子都救不得,又何谈天下。”   林燃觉得这静心真是愚昧。   不愧是凡界出生。哪怕是在灵渊洲待这么久,头脑依然迂腐。分明知那魔种实力。就这么大喇喇进门,无疑是去送死。   林燃不关心这人生死,但他绝不想计划被妨碍。   “既如此,”他抬起手,“看来也不得不让长老稍微歇息下了。”   强大威压袭来。静心长老长须乱散。   哪怕他已是分神期,面对仙界最强依然毫无抵抗之力。下一秒就被灵绳所缚,动弹不得。   慕容没料到林燃宗主竟会对师父出手,不由愣住。   “二位。”   林燃转头看来。   “魔种事关天下苍生,不可冲动。还请随你们师父在一旁等候吧。”   沈星丛亦是没有想到。   他以为。   正统修士应心怀天下,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而在除魔与救人之间,更应以后者为重。   这亦是他们与魔修之间最大区别。   可这仙界最强,口口声声说着天下苍生,却只执拗于魔种。哪怕逍遥门人危在旦夕,依然毫不关心。   对于魔种的执着,要远大于救死扶伤的慈悲。   这与他想象不太一样。   若是连这一点区分都没有,那么他们本质与魔修又有何不同。   师父被困,周围天道宗人再次团团围来。沈星丛心中波澜。   他缓缓抬手,抚上剑柄。   林燃看他动作,冷笑:“你还执迷不悟?”   沈星丛:“放开师父。”   林燃看一眼缚灵绳:“此行为的确不妥。待事情尘埃落定,我会亲自道歉。”   “星丛,住手。”   静心长老出声。   他未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只能说天道宗与逍遥门目的已截然不同。   他们更在意同门,前者却只想尽快肃清魔种。   这不能说谁是错。但继续打下去,不过是白白受伤罢了。   既是他们主动求救天道宗。眼下,这份后果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承担。   沈星丛明白师父意思。   可他不想就这么妥协。   既是因师父受辱,更因他还未能替萧霖制造空隙。   先礼后兵。   礼遇不行,便只能来硬的了。   沈星丛并未停手,反而缓缓拔出长剑。   见状,林燃微微眯了下眼。   “都到这地步了,你依然是要妨碍。”他道,“你果真是与那魔种一伙。”   沈星丛已懒得啰嗦。   他现在必须将事态闹大。情况越混乱,越有助于萧霖逃走。   已到最后关头。就算身份会因此暴露,也是无可奈何。   慕容忽然感到一股莫大灵压。   他先是一顿,以为来自林燃宗主身上。可见宗主表情漠然,又侧转回头。   “星、星丛?”   他不敢确信。   身旁人余光瞥来。不知是否错觉,他依稀瞧见眼瞳闪过些许金色暗光。那强大无比的压迫感正是来自于此。   “慕容师兄。”   他听人开口。   “你先退开。”   慕容第一次瞧见沈星丛这副模样。   不,或许不是第一次。   数月前对方离门去救兰谨先生,当时态度同样如此决绝。   星丛在他心底印象,就像是一团软乎乎的棉花。好脾气,胸无大志,经常被云琇师姐揪着耳朵教训。   但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摸鱼。   也因此,一旦偶尔正经,便像是变成了另个人。   慕容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法阵倏地亮起光芒。竟是全部启动了。   万丈光芒立刻包裹了整座山峰,同时传来天道宗弟子呼喝。   “宗主,那魔头现身了!”   阴霾暗空之下,一道颀长身影袭来。   不顾那光芒万丈,竟是重重一击直接攻向地面。   瞬间大地振摇,尘土飞扬。   聚众弟子皆被这重击震开。沈星丛拉着慕容退后几步,林燃宗主则依然立于原地。见魔种终于现身,眼底是收敛不住的喜悦。   多年恶果,今日终于可以收下了。   一天道宗弟子脊背重重撞上树干,立即有鲜血吐出。   他摔落于地,有些不可置信。   此阵可吸收目标术法,并反弹己身。可方才魔种那击竟是纯粹基于己身力量,没靠半分灵力。   这就是魔种?   无论身体素质还是灵根都远超常人。   他心中忽然生出不确信。单靠他们是否可以制住这种怪物。   待尘土平息,沈星丛终于看清眼前人。   侧立于他与林燃之间,身形挺拔,衣决飘飘。   “我道师兄耽搁这么久。”萧霖道,“竟是在此处闲聊。”   沈星丛:“萧、萧霖。”   他分明没有联络,为何这人会忽然冒出来?   接下来应当如何,一起强行突破么?   沈星丛扣紧剑柄。   此时前方传来林燃大笑。   “你同伙那般助你,你却是自投罗网。可真令人意外。”   萧霖看去,瞧见林燃模样。笑了笑:“同伙?”   “此子被你蒙骗,被我一眼看穿。”林燃道,“他大约也没想到你会自行跃入此阵。”   “少胡说八道。”慕容已无法忍耐,“分明是你不顾我门安危,星丛只是想去救人而已!”   林燃历来受人追捧,自尊心颇高。此时被小辈出言反驳,心中隐隐不快。   但瞧见猎物近在眼前,他很快隐去这份不悦,只是道:“动手吧。”   那些尚存意识的天道宗弟子纷纷爬起,准备重新操纵法阵。   萧霖只余光瞥一眼,手腕长剑翻转。   林燃见此人意欲反抗,冷哼:“自不量力。”   他话音落下,周身灵压越甚。   方圆百里丛林沙沙作响,群鸟作惊兽四散。   慕容立在原地,只觉被压得直不起膝盖。而看一旁沈星丛,竟是毫无所觉,仅是呆怔望着前方。   “星丛。”   他尽力捉住身前人手。   “快躲开。”   此番战斗,已非他们可以插手。   法阵光芒刺目,战况一触即发。   此法阵仅会对目标作用,他人不受限制,可自由使用灵术。   林燃立于法阵边缘,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但每当他以为击中魔种,又见其从另一方向现身。   林燃皱眉。   不愧是魔种,有够难缠。   不过这也仅是时间问题。虽不知为何那魔种不主动使用灵术,但也相当于大半力量被压制。   单凭体力,迟早会疲惫不支。   林燃好整以暇。   沈星丛在旁观看。他想冲上去帮忙,却被慕容紧紧拉住。   对方是担心他被卷入其中。可再这样下去,萧霖只能等死。   “慕容师兄,放手!”   “不可。”慕容不放,“现在情况这般乱,林燃宗主定不会手下留情。”   沈星丛:“但萧霖——”   慕容:“星丛,你果真要助他?”   沈星丛噤声。   慕容叹一口气:“我早知你们在一起,亦知这一事实你一下子难以接受。可是星丛,绝不可被感情冲昏头脑。”   另一边,地面已凭空多出无数巨坑,到处坑坑洼洼。   林燃瞧见萧霖跃至上空,以为此人想逃,立刻结符画阵。   可不想对方非但没逃,反而直直朝他袭来,周身浮现无数灵刃。   终于用术法了。   林燃心道。   一旦术法使出,这灵刃多半要反弹到自己身上。他已迫不及待要看这怪物露出痛苦神色。   而他出言嘲讽,将其彻底斩于剑下。   他冷眼看人攻来。   那人乘着厉风,速度极快,衣衫猎猎。   当仅有一步之遥时,他见那魔种朝他弯眼。   此子容貌与他母亲相像。尤其那双桃花眼,宛若秋波婉转,流光溢彩。   林燃竟一时看愣了。   下一秒就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竟是长剑刺入胸膛。   没有使用灵刃。   林燃微怔片刻,接着立马一掌攻出。   因无屏障防护,身前人因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往后落去。   当等落地,有几滴鲜血坠落地面。   萧霖抹开血迹,扯了下嘴角:“宗主是在等什么。”   林燃无言拔出长剑。以他修为,不含灵力的攻击已无法对他造成太大伤害。但当着众人面被如此戏弄,他只觉丢了面子。   胸前衣襟被血迹浸染,伤口立马愈合。   他眼神阴鹜,声音极沉:“杀了他。”   林间传来气喘吁吁的声响,身后是急促脚步。   树枝从脸颊刮过,划开血痕。   两道身影在丛林中飞奔。   沈星丛手拉着萧霖,没有御剑。   上方到处是巡逻弟子,目标太大。一旦撞上会立马暴露方位。   必须先找到一处躲藏,等人过去再说。   方才萧霖一剑刺穿林燃,又受了伤。   沈星丛终于没忍住冲上去,待其躲开围攻,拉着人自人群中逃走。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忽然暴起,林燃又正在气头上,并未防备。被他找到空隙。   但这尚且不算逃脱。   如今整座山峰都被法阵笼罩,他们无法使用灵术攻击,只能四下逃窜。   不远,沈星丛瞧见他们此前荫蔽山洞。   坐落半山腰。入口藏于灌木丛之后,为免被发现还设下隐匿气息的法阵。   由于离去匆忙,之前并未清理。   沈星丛拉着人躲进去。   他不理解萧霖行为。分明可以不用现身,分明知道普通攻击对林燃不起作用。却要耍那种花招,害自己受伤。   这实在不像萧霖会做之事。   外边追踪弟子并未注意这边,继续往前去了。   沈星丛见人走远,刚要回头质问,就听见一声低笑。   他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萧霖:“师兄救我出来,岂非是要与门人为敌?”   沈星丛:“……”   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看萧霖快要支撑不住,忍不住才出手。   “非是与门人为敌。”他沉默片刻,“是我不耐天道宗。”   萧霖不置可否。   沈星丛:“倒是你在想些什么,不是说好等我联络吗。”   萧霖淡淡:“可那人对师兄动手。”   沈星丛一顿。   “何况若我不出现,”萧霖问,“师兄准备如何。以一己之力强攻?”   沈星丛的确如此打算。   毕竟那林燃实在难缠,他只能出此下策。   “我先瞧瞧你的伤。”   沈星丛转移话题,伸手去碰萧霖。   可在这时,又听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   “就是在这附近消失了!大家四下察看,务必小心。”   沈星丛咋舌。   竟这么快就发现了。   “我去引他们。”   他正要收手,却被捉住手腕。   “师兄总一人涉险,是果真不想与我离开?”   沈星丛听见问话,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但萧霖却没让他话继续说下去,指腹抵住他的下唇。   接着靠近过来。   沈星丛见人气息靠近,心下一跳。   如今追踪者就在外边,这是要做什么。   他正想挣开,却觉口腔涌来一股血腥。嘴唇一片温热。   萧霖吻了上来。   不,这并非亲吻,而是渡血。   身前人大约是咬破了舌尖,将鲜血渡入他口中。   沈星丛愣愣睁大双眼。   他下巴被挟住。萧霖低眼看他,眼帘半阖,只隐约瞧得见漆黑眼瞳。   洞府内原本光线黯淡。这时外边晨光竟是透过灌木丛涌入进来。   旭日自地平线升起。   映亮天际,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热,朝霞万簇。   而沈星丛僵立原地,亦觉要被这万丈光辉灼烫一般。   又或者,灼烫的是这相触时的温度?   少顷,萧霖拉开距离。   两人皆是嘴角带血。   沈星丛感到嘴角被拂过,带走那一点儿湿润。   “师兄继续走下去,也只会想着门人。不如留着。”   萧霖低声。   “这血还能撑上一段时日。”   沈星丛不知萧霖为何忽然改变想法,五指扯住对方衣襟,艰难发声:“为、为何?”   萧霖笑了。   “因师兄迟早会明白,这天下之大,只有我与师兄一类。”   许是因日光缘故,双瞳仿佛被映亮,带出一丝异色。   “然后,师兄自会主动来寻我。”   “心甘情愿。” 第64章 功过相抵   林燃此时悬浮半空。神识展开, 无形灵气以他为圆心扩散开来,竟是一下子笼罩了全峰。   这二人不敢使用灵术,只能凭借脚力。逃不了多远。他细细搜寻, 迟早能将人捕获。   尽管胸有成竹,林燃眉间却仍是皱紧。   被耍了一道。   这逍遥门人真是不知好歹。他主动过来救助,却处处使绊子。   先不谈那沈星丛,一开始就与那魔种一伙。当他见两人逃走要从后攻击时, 又被另一逍遥门弟子阻拦。   记得是叫慕容?   虽然,他当即将其拿下。但这短短耽搁, 依然让他失去了魔种踪迹。不得不升至上空,以这种法子寻人。   片刻后, 林燃倏地睁眼。目光朝下方一处投去。   他当即身影消失, 瞬间便抵达气息暴露之处。   周边皆是倒下树木。树桩干秃秃的, 残余着剑痕。   林燃环视一圈,但除自己门下弟子外,却未寻到魔种踪迹。   方才分明是察觉到了气息。怎会忽然不见?   “宗、宗主。”   一名天道宗弟子脸色苍白唤他。   林燃目光投去,才发现这弟子受了伤。腹部中剑倒地, 正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抬手, 白光掩过伤势。伤口瞬间便愈合了。   弟子跪地道谢:“多、多谢宗主。”   林燃:“怎么回事。”   “方才我们在这边搜寻, 忽然被偷袭。”另一人扶受伤弟子起身,诚惶诚恐,“那魔种虽然灵术受限, 但依然霸道。我们躲避不及……”   林燃皱眉打断:“说重点。”   弟子噤声,咽一口唾沫后才道:“被偷袭以后, 那、那人抢了我们身上的传送符, 跑了。”   林燃没有说话。   虽是静默, 周围弟子却觉要比被叱责还难熬。   分明做了这么多准备, 已几乎将那魔头逼上绝路。却因他们责任眼睁睁看人逃走。   空气几近窒息。他们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另外一人。”   良久,众人才听宗主发声,声音极沉。   “那助魔种逃走的离经背道之人,现在在哪儿。”   萧霖离开了。   听见外间打斗后不久,沈星丛便已察觉不到那人气息。   若是他想,自可以跟人一同离去。   可当对方往外,他也不过上前迈了一步,随即便停住。   萧霖说得不错,他并不想走。   如今逍遥门内一片混乱,他不能就这么抛下。   ……至少,他想亲眼看着师兄师姐恢复过来。   所以他仅是伫在原地,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   后来被天道宗门人发现。那些人上来抓他,他亦没有反抗。   双臂被架住。   林燃宗主走至他身前,面无表情:“助纣为虐,你可已做好心理准备?”   对此,沈星丛仅是轻扯了下嘴角。   魔种虽未抓住,但终究是能进门了。   外门弟子一直躲在屋内。直到听见宗主召唤才一一走出。   逍遥门终于有了人气。   他们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清早忽然听见宗主传音,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被宗主亲自联系,他们个个是激动。但又因空气不详,总觉心里不安。   而到这时,他们第一次被允许前往内门。   当瞧见无常峰那一片血海时,许多人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外门弟子度日大多和平,大部分连死人都没见过。一下子瞧见这么多,又闻见那浓烈无比的血腥,没有几个人能忍受。   他们以为逍遥门被灭门了。   直到管事指挥叫他们一一运送弟子治疗,才知只是受了重伤。   但哪怕如此,这番场景依然叫人不寒而栗。   如今逍遥门内人手严重不足。原本不应让外门弟子插手此事。可大部分内门都奄奄一息,也顾及不了太多。   一名外门弟子衣襟捂住口鼻,小心翼翼抬起同门肩膀,与另一人一起送上担架。   “这副光景,倒让我想起了八年前。”   “八年前?”另一弟子依旧是面色难看,“逍遥门此前也发生过这类事?”   “不错。那时我同你一样刚进门不久,正值内门遴选考核。”   他回忆道,“灵域不幸被魔修混入,大肆残杀我门弟子。当时也死了不少人。”   “什么?”弟子震惊,“魔修竟这般胆大包天?!”   “何止。那会儿至少是在外门。这回却不仅混入内门,甚至残害了我门长老。”   外门弟子摇头:“我总觉近段时日,灵渊洲修士是越来越不比魔修了。”   “师兄。”弟子紧张,左右张望,“此话不妥。”   外门弟子不置可否,没再继续下去。   慕容被天道宗弟子监押着。当远远瞧见师弟身影,不由出声想要去迎。但很快便被天道宗人伸臂阻拦。   他脚步顿住。   林燃宗主为首在前,嘴角平着,浑身缠满了黑气压。   他收起静心长老身上缚灵绳:“失礼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依然高高在上,不见半点儿赔礼道歉的意思。   静心长老拱手:“还请林燃宗主放了我两名弟子。”   林燃抬眼。   他一个示意,天道宗弟子便立即松了慕容。但沈星丛依然被众人挟制。   “林燃宗主……”进行长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此子与魔种同流合污已是确凿。若非他妨碍,我早已将那混世魔头拿下。”   林燃下巴微抬:“我得将他带回天道宗,请长老见谅。”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道身影上前。   慕容:“宗主,星丛乃是我门弟子。就算要惩处,也该由师父定夺。”   林燃瞥他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说话。你方才阻我追人,我如今放你,已是退后一步。”   慕容扣紧五指。   方才他若不出手,便只能看着星丛一同被卷进去。魔种再是可恶,他也不能让自己师弟受伤。   可若林燃宗主执意要带人,凭他一己之力确无法阻拦。师父亦是。   眼下还有什么办法?   林燃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来此只为除掉魔种。如今魔种既逃,那么这与魔种“交好之人”便是唯一线索。   拷打一番,或许能得知魔种踪迹以及弱点。   他刚要吩咐出发,却又被人挡住。   “静心,”林燃看着眼前人,不悦道,“你如今也拎不清了?”   静心长老拱手:“星丛是被魔种迷惑,还请林燃宗主网开一面,留给我门处理。”   林燃:“如果我说不呢。”   静心长老微顿,双臂垂下:“那么静心竭尽全力,也得拦下林燃宗主。”   慕容同样手覆上剑。   空气里隐隐嗅得见敌意,似有战火点燃。   沈星丛被天道宗弟子团团困住,身上缚了灵绳。   静心长老向来稳重,不会轻易挑起事端。哪怕己身受辱也不见丝毫不快。如今竟是要主动发难?   “师父……”他不由出声。   静心看他一眼,沉点了下头,貌似安抚。   林燃眯眼:“我门特意前来救助,却受到这种待遇。逍遥门是否已忘了礼义廉耻。”   “天道宗恩情绝不敢忘。”静心长老道,“只是门有门规。既是我门弟子犯错,万没有劳烦林燃宗主的道理。”   林燃:“若我说不劳烦呢。”   静心长老面不改色:“望宗主还回我门弟子。”   林燃冷哼一声,不再啰嗦。   他指尖灵气浮动,隐隐冒出红色火光。   慕容觉察到那扑面而来的灵压,已是浑身绷紧,不敢放松。   忽然这时,一道清风拂过。竟是生生熄灭了火光。连带着抚平空气中那令人胆寒的威压。   众人不由情绪平下,心旷神怡。   静心长老一怔,继而抬眼。   人未至声先到。一略带笑意的男声响起,回荡在这空旷之地。   “林燃宗主,不必这么大火气。静心只是依门规处事罢了。”   听见声音,天道宗弟子皆是左右张望,却始终不见人影。   “朴九天。”   林燃眉间皱得更紧。   “追踪魔种时你不出现,这会儿倒是冒出来了?”   “抱歉,我门受伤弟子太多,我得优先那侧。”   林燃:“既如此,你可继续去照顾门人。又何来插手。”   “我若不再来,岂不是眼睁睁看着我门下弟子受欺负。”   朴九天依然带笑。   “今日之恩逍遥门日后必有重谢。只是我门弟子,还是请林燃宗主留下吧。”   语气虽轻松,却隐隐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   林燃看不上逍遥门弟子与长老,却不能不将这个朴九天放在眼里。   数百年前逍遥门宗主被杀,逍遥门弟子流失大半,几乎快要撑不住。就是这在外游历的宗主亲传回门,以一己之力撑下整个逍遥门。   林燃一直自诩灵渊洲最强。可若碰上朴九天,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更别提对方闭关这么久,修为不知又有多少长进。   他看一眼沈星丛,仍是有些不甘。   接着又听朴九天声音响起。   “林燃宗主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大可告知于我。我一旦查清,立即联络宗主,绝不拖延。”   话说到这种地步,林燃心知自己若是再不妥协,朴九天怕是也要撕破脸了。   他想除掉魔种,可不打算四处树敌——尤其是这种难缠的强敌。   “朴宗主可别忘了今日承诺。”   林燃冷冷一句,令弟子放人。   “不打扰朴宗主处理后事了,先走一步。”   他丢下这话,唤来飞剑行去。众天道宗弟子慌忙跟上。   沈星丛目送天道宗众人离开,只觉今日之事实在是一波三折。   又见慕容迎来:“星丛,你没受伤吧?”   沈星丛摇头:“抱歉,都因我……”   “我知你与萧霖关系不一般,所以今日才于心不忍。可你一定要醒悟。”慕容捉住他,“萧霖既是魔种,又对门人下狠手,日后也一定不会对你留情。知道吗?”   沈星丛是第一次听见慕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估计确实急得不行。   他大致明白自己在他人眼中印象。大约是觉得他被魔种花言巧语蒙骗,所以才会护人。   沈星丛不知该说些什么,仅是沉默。   “寒暄到此为止。”   朴九天声音再次响起。   “静心,带你弟子过来找我。”   这是沈星丛第一次前往宗主峰。   因自他进门前宗主便在闭关,而除非特殊情况,峰屿周围向来不许任何弟子靠近。   静心长老送他过来后便离开了,临行前抚须道:“你与兰瑾许是命中注有一劫,还好你平安无事。”   沈星丛无言。   并非如此。   兰瑾先生是被蒙骗,可萧霖并没有骗他。是他自己明知一切前因后果,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墙上撞。   他知萧霖不可能“爱人”,于他只是占有欲。但他依然生出不该有的感情。   因无法清醒,所以主动帮其逃走。   这是罪孽。   “无论宗主如何罚我,我都甘愿承受。”   沈星丛音量极低。   静心长老欲言又止,最后仅是摇头。   稍后,沈星丛走进宗主堂内。   作为宗主居所,内里装饰以蓝白色为主调,庄严巍峨,磅礴大气。   映入眼帘一主座,勾勒复杂花纹。   他左看右看,却未见其人。   正疑惑间,忽听身后传来人声。   “你说怎么受罚都行?”   沈星丛一愣,倏地回头。   一道人影负手立于身后,身形颀长。眼上覆一洁白丝绸,包裹一圈。只露出弧度姣好的下巴,嘴角微勾着。   沈星丛拱手:“宗、宗主。”   “不必多礼。”   朴九天绕过他前行。   沈星丛跟随其后,又听前方人道。   “我出关以后一直在观察你。见你不顾安危与魔种相抗,内心敬佩。所以才将请君入瓮的重任托付于你。”   “但我没想到你后边竟又对魔修出手相助,甚至不惜亲自涉险。”   朴九天坐上主座,面上带笑。   “我是否是托付错人了。”   沈星丛沉默片刻:“弟子甘愿受罚。”   “罚你之前,我先问个问题。”朴九天手托腮,“你为何要助那魔修?”   沈星丛:“……”   沈星丛:“此前慕容师兄应提过……”   朴九天打断:“我要你亲自转述。”   沈星丛不知宗主何意。就算问清他救助原因又有什么意义。   事已成定局。对于正统修士而言,无论是何缘由,都不应帮助魔修。   “因我,”他道,“因我不忍。”   朴九天:“他屠害全门,伤了你师兄师姐,你依旧对他不忍?”   沈星丛:“……是。”   朴九天:“若他是屠杀呢。”   沈星丛艰难回应:“但终是留了性命。离前我已尽力救治,应不会有大碍。”   朴九天:“这么说来,你是想借此帮他开脱。”   沈星丛无言片刻,张开口。   “朴宗主。无论是否伤及性命,萧霖所为都是离经叛道。”   他微蹙一下眉,“所以,无论师门如何处置,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朴九天看他一会儿,露出笑容。   “但若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助他逃走。”   沈星丛没有反驳这句,双臂垂在身体两侧。   宗主堂内宽阔。因只有他两人,偶尔能隐隐听见回响。   沈星丛静默等待宗主做出处理。少顷听见衣服摩挲,是朴宗主站起身。   “魔种混入我门,犯下滔天罪孽。你助其逃走,理应当罚。”   沈星丛:“是。”   “但,”   朴九天话锋一转,“你于魔修手中救下门人,及时治疗,免去灭门危机。又应该赏。”   听见这句,沈星丛不由一愣。缓缓抬头。   朴九天立于主座前,手负身后。   “功过相抵,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沈星丛不敢置信:“但宗主,我……”   朴九天:“怎么,你还想要受罚?”   沈星丛:“可林燃宗主那边应当如何。”   “管他作甚。”朴九天一笑。   “你是我门弟子。如何处置,又与他何干。”   放弃沈星丛,相当于放弃了线索。   林燃早知朴九天秉性,并不对其承诺抱有希望。   无论如何,这回都算是白跑一趟。   他御剑回门。当抵达的时候,听人说沈寒凌已经回了。正在堂内等他。   林燃这才想起。   原本他叫沈寒凌回来,就是不想自己弟子掺和魔种这事儿。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菱长老死了,以为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谁能想到……   回想今日局面,林燃心中不快愈甚。   他走进堂内,见沈寒凌站起身:“师父。”   瞧见自己亲传,林燃不郁散去了些,道:“你回来了。”   沈寒凌拱手:“我方才听闻师父去了逍遥门。师父见到兄长了吗。”   兄长。   林燃皱眉:“与魔种为伍之人,你怎还如此看重。”   沈寒凌不明缘由,但还是斩钉截铁回应:“兄长不会与魔种为伍。”   “我亲眼所见,还能骗你?”林燃瞥自己弟子一眼。   “此后,你莫再提要去逍遥门之事。尤其那沈星丛,绝不可接近。”   沈寒凌不明白仅是过去一夜,师父态度怎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愿放弃:“可我已应兄长……”   “寒凌。”林燃停步,阴鹜的眸子带上一丝阴霾。   “连你也要忤逆于我?”   沈寒凌第一次瞧见自己师父这副模样。不似平常那般从容大气,有些怔住:“不敢。”   林燃见弟子表情,自知已控制不住情绪。揉揉眉心:“我乏了,你无事就下去吧。”   “……是。”   沈寒凌只好退出。   合上门后,他原地伫了好一会儿。   结果还是没能问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而为何唤他回来,师父也没解释。   逍遥门究竟出了什么事。   提及魔种,难不成是有魔种混入逍遥门?   那兄长怎么样了?   “……”   想起兄长,沈寒凌蹙了下眉。   莫非此后真不能相见?   好不容易兄长妥协,愿意与他一同回门。他不想因此事放弃论道机会。   何况逍遥门既有魔修混入,他也担忧兄长安危。   沈寒凌此前从未违背过师令。此时既是想走,可唤来飞剑,又迟迟不敢上。   “真巧,这不是此前那个修士吗。”   听见声音,沈寒凌侧转回头。   两名陌生修士映入眼帘,一个娃娃脸,一个女相。   并非他天道宗门人,不知为何会在门内。   莫申见沈寒凌不作声,夸张惊呼:“这也没过去多久,你不会忘了我吧?”   沈寒凌:“谁。”   “我啊。”莫申手指自己,“之前醉香阁见过一面。你还让我治过一名魔修。”   沈寒凌隐隐有了印像。   他确是遇见一名奇怪医修。但只模糊记得身影,脸已经全忘了。   莫申见沈寒凌表情未改,耸下肩膀:“你还真忘了。”   兰瑾亦是认识沈寒凌。   并非见过面。而是此人在灵渊洲内很有名。说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但他没有打交道的意图。   原本在林燃宗主出发以后,他也想立马御剑跟上。却被莫申死抓着不放,说是舟车劳顿得休息。   兰瑾让人自己留下。莫申又说他散修身份可疑,必须要正统修士陪着才敢留。   ……总之就是一大堆歪理。   如今折腾一夜,终于肯是放他走了。   他朝沈寒凌做了个揖,便打算唤来飞剑。   “你是逍遥门的?”   听见问话,兰瑾应道:“正是,沈道友有何事。”   沈寒凌犹豫着刚发出一个音节,就听师父脑内传音。   【寒凌。】   短短两字,立即让沈寒凌改了口。   “若是回门遇见兄……沈星丛。”他道,“麻烦告知一声,说我不能去了。”   兰瑾虽知沈寒凌原本要过来静心峰,却不知其目的。   见其专门委托告知沈星丛,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多问,点头应下。   稍后,他与莫申二人御剑行去。   飞至上空时,无意往底下看了一眼。   传闻中那冷面心冷的少年天才依然立在原地,目不转睛望着这边。   兰瑾喃喃:“这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什么?”莫申没听清,“你在跟我说话?”   兰瑾:“无事。”   “真冷淡。”   莫申撇嘴,又自顾自道,“说来,这人口中‘沈星丛’,莫非就是你们成日心心念念的师弟?”   兰瑾看去,见那医修勾着嘴角。   “若是今日回门能得见。我倒要瞧瞧,这人我究竟认不认得。” 第65章 修整   当离开宗主峰, 沈星丛还有些晕乎乎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不济也会被关一段时间禁闭。结果宗主性情如此洒脱, 说是功过相抵,就真不提此事了。   慕容师兄大约也是得到消息。不久以后便找了上来,拉他一起去照料门人。   “师父说其他游历弟子正往回赶。”慕容道,“等他们回门以后, 我们也可暂作休息了。”   沈星丛:“我不用休息。”   慕容看他片刻,移开视线:“星丛, 虽然忙起来能转移注意力。但不可太过勉强。”   沈星丛一愣。   “萧霖叛门一事,想必你心情复杂。所以我也能理解你的做法。”慕容叹息, “遇人不淑, 此后你还是忘了他罢。”   沈星丛总觉得慕容师兄又理解歪了。   他不是为转移注意力, 而是的确不累。何况门人尚未康复,他实在静不下心来休息。   但再多解释,恐怕只会让慕容师兄误会更深。沈星丛干脆闭了嘴。   伤者已按伤势轻重缓急送去了不同屋子。   当等沈星丛与慕容到地方时,正见静心长老在与外门弟子说话, 叮嘱吩咐流程。   “师父, 我领师弟来了。”   静心长老瞧见沈星丛, 点了点头:“无事便好。”   他没有多问,仍是从前一样态度。吩咐二人去探查其他伤者。   转眼到了午后,逍遥门陆续有游历弟子赶回。   穆小柔也是其中一个。   前几日她刚好去秘境探寻, 恰好躲过一劫。当听闻萧霖真实身份,亦是面色有异。   她与萧霖并不相熟, 此时听见除了惊讶以外倒也没有更多其他情绪。只是当瞧见沈星丛, 有些踌躇:“星、星丛哥哥。”   沈星丛与穆小柔许久未见。但现在并非寒暄的时候:“你回来得正好。这些地方现在还需要人手。”   “我这就去。”穆小柔应下, 末了又道, “星丛哥哥,你别太难过。”   沈星丛:咦?   穆小柔:“魔修杀人如麻,天性如此。幸好趁早辨得那人身份,不至于酿成更大祸端。”   她迟疑着,“所以,星丛哥哥千万不要再去想了。就当没他这个人。你若实在咽不下气,待师门重振,我就与你一起去杀他。”   沈星丛看出来穆小柔是打算安慰他。只是这与原著反差,让他不禁失笑。   至少这回穆小柔没再爱上萧霖,不用再体会那钻心刺骨之痛。眼睁睁看着师门被屠,又被信赖之人一剑贯穿胸膛。   虽然他未能改变一切。但至少救下一人,倒也值得。   他摸摸穆小柔脑袋。   穆小柔有些懵,捂着头出去了。没几步又忽然回来:“星丛哥哥,兰谨先生来了。”   先生?   沈星丛立马随人出了门。   无常峰内人来人往。人影憧憧中,他一眼瞧见那道熟悉身影。   对方似乎刚从剑上落下,奔波一路,发丝略显凌乱。而对方也正好瞧见了他,疾步朝这边走近。   沈星丛同样迎去。   只剩一步之遥时二人同时停住,相顾无言。但这静谧之中,又总觉涌动着万千情绪。   最终,还是兰谨率先开口:“你回来了。”   虽然早知先生身体状况恢复不少,但这面对面讲话还是久违了。   沈星丛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又发现兰谨身后还跟了一人。   当看清那人面孔,沈星丛浑身僵住。   糟糕,忘了。   他之所以一直迟迟未归、甚至不惜与萧霖分开一段时间,就是因为这医修在。   这名医修瞧见了他魔修身份,便不能再以正统修士模样现身。   可这一时发生事情太多,他竟一下子疏忽这点。   这样一来,自己此前东躲西藏还有什么意义?说不准他当时不走,还能避免如今局面。   兰谨看他表情生硬,奇道:“星丛,你怎么了?”   莫申笑嘻嘻接话:“许是与我太久没见面,心生感动吧。”   兰谨知道医修是沈星丛找来的,却不知这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刚要追问,就听沈星丛开口:“先生。我想与莫前辈单独聊聊,可以吗。”   兰谨目送二人离去。   穆小柔立在一旁,不太理解:“好不容易相见,星丛哥哥怎么是去找那医修?”   兰谨:“可能,是有什么要事。”   话虽如此,他同样有些在意。   因这许久未见,他有不少话想与星丛说。结果回来以后,对方却是第一时间去找那医修。   若要类比,大概就像是一手带大的孩子更喜欢别的长辈吧。   兰谨心头略梗。   若是沈星丛得知兰谨先生心中所想,肯定要直呼误会。   他带走莫申,只是怕这人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真实身份。虽然不知为何对方没有立即说出来,但他总得弄清原因。   担心隔墙有耳,他带莫申回到空无一人的静心峰,又下了静音结界,才开口道:“莫前辈……”   “停。”   莫申打断,“你这么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带我来这么一个没人地方,该不会……”   他捂住衣襟:“是对我心怀不轨?!”   沈星丛:“……”   沈星丛:“莫前辈,我想你对我身份已猜出几分。”   莫申依然维持着捂衣襟的姿势,少顷放手:“真没趣。年轻人,不该多些活力吗。”   沈星丛现在已没精力开玩笑。   他有些看不透这名医修。明知他是魔修伪装,却依旧一副轻佻态度。   “若莫前辈要公开身份,晚辈无话可说。”沈星丛拱手,“但现如今逍遥门人手不足。可否请莫前辈稍等,待晚辈治好师兄师姐再提?”   他顿了顿:“晚辈保证,绝不逃走。”   莫申看他须臾,忽而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可是散修,向来不受你们灵渊洲条条框框干预。你是何身份,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那,”沈星丛心下一跳,“那前辈意思……”   “没什么意思。”莫申笑眯眯道,“我至今留这儿,无非是想搞清楚一个问题。而现在,我终于清楚了。”   沈星丛:“是何问题?”   莫申:“你。”   沈星丛一愣。   莫申绕着他转圈。   “魔纹浸染心性,再是高洁修士也不可避免。可你不同。”   “我想,你堕魔契机是否与常人不同。而这契机,是否又与那魔种有关?”   情况已被猜出个七七八八,沈星丛心头一紧,又见莫申停步。   “你相信魂体吗。”   沈星丛:“魂体?”   “若非魔种影响,那么只可能是因你魂体不同寻常,甚至足以抵得魔纹浸染。”   莫申手抵住沈星丛肩膀,笑道:“若能得见魂体,我真想好好研究一番。”   沈星丛后退。   莫申不是敌人,但似乎也不能当作“友人”。   对方没有世人对“善恶”的判断标准,所以才会无所谓身份。既救好人,也救魔修。   于他同样。因不在意,所以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至少现在不会。   沈星丛忽略了莫申后边的话,拱手道:“既如此,烦请莫前辈帮晚辈隐瞒了。”   莫申:“好说,好说。”   无论如何。   沈星丛心想。只要能撑得门人痊愈为止就好。   没有萧霖的血,他原本就不能在逍遥门多待下去。   入目之处尽是黑暗。   似乎无论过去多久,夜幕都不会散去。只一轮不详圆月挂于天际,如同渗透鲜血一般,下一秒就会有血滴落。   空气中不含半分灵气。   于修士而言,离开灵渊洲来这种地方,就如同凡人去了真空之地。体内叫嚣不适,几近窒息。   也因此对于下等魔修而言,候在百荒魔域出入口、埋伏那些误入或是刚堕魔的修士,往往能有所得。   他们争不过那些厉害魔修,但亦有自己生存之法。   而今日,又有一位新客到了。   “你们看,来人了。”   一名凶神恶煞的魔修提醒同伙。   他本是一介凡人,仗着天生神力在人界胡作非为,官府衙役都拿他无可奈何。   他瞧不起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觉得比起那人,自己才是被上天选中的龙子。   当他杀尽第一百个人、准备夺下城池就地称王时,遇见一名仙人。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选中入了仙道,觉得这要比当土皇帝好多了,正沾沾自喜,却听那仙人说他作恶多端,不可留于世。   然后,他便被杀了。   性命垂危之际,他内里不甘爆发对生的渴望,竟是一下子堕魔。   这对他而言才是新生。   但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历尽千难万险来到百荒魔域,才发现这里生活还不如人界。   在这里,他不过是最底层的虾兵蟹将。所谓的“天生神力”,在这些魔人眼中完全不够看。   他费劲全力击碎一块巨岩,那些人却眼也不眨,一根手指就灰飞烟灭。   他要变强。   自那时起,这名凶神恶煞的魔修心中就埋下欲念。   他要杀更多人,然后变强。   只是,这会儿新来的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身上甚至没有魔纹,一袭白衣,像是误入的贫弱书生。   就是杀了,功力恐怕也长进不了多少。   也罢,蚊子肉也是肉。   魔修端斧起身。   ……   片刻后,他瘫坐在了地上,斧子断成两截。   他仅剩一名同伙也被长剑贯穿胸膛,瞪着眼在他面前倒下,死不瞑目。   “你、你……”   魔修颤抖着声音,已是说不出话来。   那人似乎这才注意到他,持剑走近。剑身鲜血未尽,尚且沿着剑尖往下滴落。   魔修想要跪地求饶,可身前人那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他手去抓斧柄,可刚一碰上,柄身便落了。   他察觉那人视线落来他手上,立马呼吸一滞,将手缩回。   “饶、饶了我!都是他们逼我干的!”他将责任推卸自己死去的同伙。   “我方才还拦他们来着,是真的。”   他颤抖着解释完,就见眼前人朝他一笑。   魔修脸上涕泗横流,不禁也被那笑容带着扯起嘴角。   下一秒,他便觉视线变低。   咦?   魔修只觉自己身子分明立着,眼睛却贴近了地上。几个翻滚过后,他额头撞上自己斧子。   然后,映入眼帘自己身体。   脖颈爆开血液,犹如喷泉一般四散。   啊、   魔修恐惧张开口。   他大约是以为自己叫出了声,可现实周围却安静无比。   斩下最后一人,萧霖收起了剑。   他并不在乎这些人为何拦路,又是何人指使。   有人妨碍,除掉即可。   他抬眼望向前方。血色暗空之下,是那无边无际的漆黑暗域。   师兄迟早会来。   在此之前,必须得处理掉碍事之物。   转眼过去一个多月。   逍遥门逐渐平定,大部分弟子也终于能下榻了。门内似乎又恢复从前,日常多了些人气。   唯一变化最大的便是无常峰。   菱长老陨落,此后无常峰归至静心管纳之下,由他一同教导。   但对无常峰弟子而言,菱长老身死是因萧霖,萧霖又是静心长老弟子。混入逍遥门多年却不被发现,都是静心责任。   找不到发泄口,他们便全把怒气推至静心长老身上,事事不服。   这件事让朴九天宗主知道了,特意找了个日子聚集众人,笑道:“你们既不服静心管教,想去何峰,自可以提。”   “我们只要师父回来。”一弟子声音憋闷。   一言既出,其他弟子纷纷响应。   “没错,我们就要师父!”   “萧霖是静心长老弟子。我们师父死了,他也有责任!”   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了,身死之人又怎可再归。   静心长老在一旁叹息。   云琇已痊愈大半,与平常一般跟随师父身旁。此时听了柳眉微蹙:“这些人,若非师父潜心治疗,他们怎可能好这么快。”   朴九天倒也不急,平静等无常峰弟子闹腾完后道:“其实此前静心也与我提过。无常峰弟子太多,他一人顾不过来。既然你们也不想在他麾下,不如这般,”   他笑道,“我重设一个遴选。通过的人来当我亲传,没通过的,就去外门吧。”   一言既出,堂内纷纷噤声。   静心长老亦是诧异:“宗主,这不妥。此前从无先例。”   除非是触犯门规,内门弟子赶出外门实在是闻所未闻。   “静心,你就是太规矩了。”朴九天道,“既要先例,我做第一个不就成了。”   无常峰弟子万万没想到局面会变成如此这般。   宗主亲传的位置自然令人眼红。但他们自知天赋,远不可能被宗主看上。   这么一来,这遴选表面是给他们机会;实际却是为了将他们赶出外门。   且先不谈颜面有损。内外门资源差距天差地别,一旦被踢出去,恐怕穷尽一生修为都再无长进。对于修者而言,那将是莫大遗憾。   立即有人服软:“我、我们方才只是太过激动,没有仔细思考。请朴宗主见谅。”   “没、没错。”其他弟子接道,“我们知道这件事确与静心长老无关。只因痛惜师父,才不小心冲动。”   朴九天含笑:“你们终于理解了。”   众弟子喏喏:“是、是。”   朴九天:“还有其他事?”   众弟子作拨浪鼓摇头。   朴九天:“那下去吧。”   无常峰众弟子离开,皆是面色难看。   待众人离去,静心长老张开口,貌似想说些什么,却被朴九天打断:“静心,这段时日你好生观察。若有不合适的,趁早踢出去吧。”   静心长老愣住。   朴九天:“闭关前我就多次提醒菱长老,让他选人要精挑细选,结果还是没改。前些日出关我吓一大跳,这无常峰弟子竟是别峰好几倍。”   静心长老解释:“这些弟子也是各有优点……”   朴九天:“什么优点?”   静心长老说不出来。   只是菱长老刚因魔种而死,现在又叫他剔除部分无常峰弟子。他实在于心不忍。   “逍遥门历来选人尽量做到客观。可修士并非隔绝七情六欲,难免有私心。”   朴九天手负身后。   “结果最后所挑选的弟子,都与自己有相似之处。”   他说着看来:“譬如你大弟子云琇,与你一般宅心仁厚,又没有你优柔寡断的毛病。”   云琇听了连忙拱手。   “菱长老亦是。”朴九天继续,“他虽聪慧,做事雷厉风行。可凡心甚重,老想着出人头地。门下弟子比起潜行修炼,更琢磨着如何讨他欢心,以争更多资源。”   静心长老对此倒不了解。   因他把资源分配全权交给云琇,向来不操心。   也难怪前日无常峰弟子来找他询问此事,听了他回答后那般震惊。   朴九天:“这点平常倒不算大错。只可惜这次,是造成菱长老身死的主因。”   “主因?”   云琇忍不住脱口问,“但杀死菱长老的不是萧……不是魔种吗?”   “确是。”朴九天笑,“可为何他要隐瞒这条线索,擅自出手。”   云琇很聪明,立马明白了宗主言下之意:“是为立功?”   可她又有不解,“既然会毫不犹豫出手,想必消息来源十分可靠。菱长老是如何得知的?”   朴九天:“静心,你大弟子反应可要比你快很多。”   静心长老抚须。   “还有一点。”朴九天补充,“这一消息来源地位很高,以至于让菱长老觉得……”   “回报要远远大于风险。”   沈星丛也知最近无常峰弟子在闹腾。   宗主得知此事后说要找他们谈话,一起将人带进了堂内。他虽担心,但因没被一起叫去,只能在静心峰干等。   “没事的。”   余飞打了个哈欠,“宗主都亲自出马了,肯定能制住那些弟子。”   沈星丛看去:“余飞师兄,你又这个点才起吗。”   余飞理直气壮:“我可是伤患,应当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就被掌箍一下。   “休息你个头。”   云琇师姐不知何时冒出,冷言冷语,“你那点儿伤早半个月前就好了,还是每日午后才起。我们外间谈话,都能听见你打呼噜。”   余飞反驳:“哪那么夸张!”   沈星丛问:“云琇师姐,师父那边怎么样了。”   “没事了。”   面对沈星丛,云琇表情柔和下来,“今日之后,那些弟子想必是不敢闹了。”   沈星丛松一口气:“那就好。”   云琇瞧着沈星丛,心情略显复杂。   自那日师门事变后,沈星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余飞一起插科打诨,安分许多。   这份变化明明是好的,却总令她有些不安。   云琇:“你近段时日若是得空,就多出去逛逛。别总闷在门里。”   沈星丛闻言讶异。   如今云琇师姐竟不压着他去修炼了?   云琇轻咳一声:“劳逸结合。你照顾伤者这么久,应当好好休息。”   “对嘛。”余飞揽肩过去,“那就跟我一同……”   云琇揪过人耳朵:“你休息够多了。如今又多了无常峰事务,给我过来帮忙。”   余飞求饶:“师姐,轻点儿,轻点儿!”   沈星丛目送二人远去。   哪怕经历过那件事,云琇师姐与余飞师兄依然没有变。这份熟悉感令人安心。   ……安心到不想离去。   沈星丛垂头。   不过的确,休息够久了。   如今师门已基本步入正轨,他就是离开也没事。   此前他并没有做好计划,只想着等师兄师姐康复就动身。   萧霖的血不知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为避免身份暴露,差不多是时候了。 第66章 潜入林家   云琇离去以后, 静心长老与朴久天仍在商讨。   既提了话茬,越往深处讨论下去,越觉哪里不太对劲。   到最后, 静心长叹一声:“可这些也不过凭空猜测,毫无证据。”   朴九天:“既要证据,去找不就行了。”   静心:“宗主意思是……”   朴九天:“林家就在这灵渊洲内,与天道宗不远。若林燃果真提前查得萧霖身份, 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静心:“可若是我或宗主前去,林燃宗主定会有所警惕。”   “我听闻林夫人近日身子不足, 遍寻良医。”朴九天笑,“咱们逍遥门, 不正好有个赖着不走的散修?”   “阿嚏。”   莫申打了个喷嚏, 摸摸鼻子, “谁在想我。”   “前辈,原材料放这儿了。我先走了。”   慕容放下篓子就要离开。   “诶,慢着慢着。”莫申去拦,“你这人怎么是个闷葫芦, 比前一个还不如。就不能陪我说说话?”   慕容:“说什么。”   莫申:“近日有听过什么趣事吗。”   慕容想了想, 摇头:“趣事倒是没有, 不过……”   “如今兰谨先生已搬回云峰,前辈要的东西我们也都找来了。”他问,“前辈准备何时离门?”   莫申:“……”   慕容:?   莫申:“算了, 你还是走吧。”   向来都是他气别人的份。怎么跟这人待一块儿,是他在憋气。   “现在嫌弃我了。”他气哼哼道, “总有你们需要我的时候。”   而这需求很快就来了。   当被朴九天亲自找去, 莫申笑嘻嘻的:“你们要我带一名药童进林家?”   朴九天也笑:“不错。”   “那药童想必是你们逍遥门弟子吧。”莫申道, “为何要我带进去?”   朴九天:“这不便告知。但请放心, 事成以后逍遥门必有重谢。”   “这倒不必。”   莫申沉思片刻后道,“近段时日住在静心峰,我已拿了许多便宜。但我有一个要求。”   朴九天抬手:“请说。”   莫申:“这药童可否由我亲自选定。”   朴九天问:“你想选谁?”   莫申回答:“沈星丛。”   稍后待那医修离去,静心长老欲言又止:“宗主,此人……”   “我知道。”   朴九天打断,“他确实身份可疑。可眼下除他以外,我们也无旁人可用了。”   林夫人病恙。莫申既是医修,又是散修。前去拜访顺理成章,不会引起怀疑。   因不归属任何势力,想必林家也不会立马联想到他们身上。   静心长老自知这个道理,所以也才会同意唤来这名医修。   可令他困惑的是,为何这人要指定沈星丛。   ——刚好与他们选定之人是同一个。   因此事不宜声张。在找到确凿证据前,一旦暴露恐会彻底与林燃宗主反目。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样一来,可选范围就极小了。   穆小柔天赋卓越,但经验尚浅。   而他名下四名弟子。云琇是熟面孔,大概一去林家附近就会立马暴露。   余飞性子太过跳脱,慕容过于耿直,不会随机应变。相较之下,可能只有沈星丛最为合适。   修炼时间不长。除林燃宗主本人以外,再无旁人知其长相。   可莫申又是为何?   “多想无益。”朴九天道,“临前提醒星丛,让他小心此人。”   比起这名散修,最应先解决的还是林燃。   “我同样去天道宗查探,正好骚扰一下那人。”他笑道,“恰可拖延一番时间。”   此事既定。静心长老拱手,告别了宗主。后又唤来沈星丛吩咐此事。   他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却不想对方听完他话,陷入沉默。   静心长老见状:“是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   只是沈星丛前脚刚准备要走,就吩咐下来这一重任。   若是平时他定义不容辞,可他不确信调查会耽搁多久。若是这途中血失效了,应当如何应对?   沈星丛问:“除我以外,是否还有旁人可去。”   静心长老:“你不愿?”   “不,我只是……”   静心长老见其欲言又止,道:“此事应慎重。若是暴露我们私下调查,很可能与林燃宗主反目。众人之中你最合适。”   “何况……”他顿了顿,“你比我们更了解萧霖,或许能觉察一些未知之事。”   沈星丛没有立即回应。   他确是想去。再说与萧霖身份暴露缘由有关,他同样在意。   可考虑到风险,他实在无法做出决断。   静心长老见其始终不应,明白了心中想法。   既是本人不愿,那也无可奈何。莫申那边只能另想办法了。   “你既是疲惫,我不勉强。”   沈星丛垂头:“抱歉,师父。”   “没什么好道歉的。”静心长老道,“你去唤云琇进来吧。”   沈星丛:“师父要吩咐师姐?”   “她性子沉稳。乔装打扮一番,应不会有太大问题。”静心长老道,“去吧。”   沈星丛出了门。见云琇师姐被交换进去,内心总有些负罪感。   师父既然没有首选云琇师姐,便因其是旧面孔,极容易暴露。哪怕乔装打扮,林家遍地金丹期以上修士,也十分危险。   沈星丛拧着眉。   他还能犹豫多久?   “星丛,你果真没问题?”   隔日,云琇几人前来送行。见沈星丛背着包裹,心生担忧。   沈星丛:“没事的。我这已不是第一次出门了。”   他笑道,“何况比起前次,这还是在灵渊洲内。再不济被林家发现,他们又能对我做什么呢。”   话虽如此,这毕竟是独自调查。   云琇大概了解始末,知道那名医修会帮忙。不过对方是打着治疗名义,进门以后肯定不会出手相助。压力全在沈星丛头上。   她昨日正被师父吩咐。途中沈星丛又闯了进来,说要应下这次任务。   虽不知其心理路程变化,但云琇心知比起自己这张熟面孔,沈星丛更适合潜入。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要不我去求下师父,让我同你一起去吧。”云琇皱了下眉,“虽不能进去,但好歹能在外边接应。”   沈星丛摇头:“若是让林家人发现师姐,定会立马通风报信。”   云琇:“但……”   沈星丛:“放心吧师姐,这次我带了灵牌,随时联络。”   见状,云琇也只好点头。   “一切小心。”   与师兄师姐道别过后,沈星丛御剑而去。那医修先他一步出门了,说是等到地方汇合。   沈星丛倒也没多问。途中经过云峰,不由下望。   半月前兰谨先生已搬回云峰。虽仍在喝药,但身体已基本恢复原状,不再需人照料。   近些日他忙于治疗同门,与兰谨先生连话都没怎么说上。   低头凝望间,茅屋内忽然有一人走出。似是察觉上空有人飞过,抬眼看来。   不知是否错觉,沈星丛总觉自己与那双眼睛对上了。   不。   他摇头。   隔这么远,就是兰谨先生也认不清人脸吧。   正这么想着,忽听脑内传音:【星丛?】   沈星丛剑停住。   兰谨:【你要去哪儿。】   犹豫片刻,沈星丛还是降下了剑。落于地后,才发现兰谨先生手提一竹篮。   兰谨:“我正要去找你。你这是要出门?”   沈星丛:“啊、嗯。”   离前师父叮嘱不能将此事告知旁人,以免隔墙有耳。他虽觉兰谨先生不会有问题。但如今对方毕竟是病了,还是别多操心的好。   沈星丛:“先生找我有事?”   “……”兰谨笑了笑,“只是许久未见,想去找你聊些闲话。”   沈星丛看向那竹篮:“里边是甜糕吗。”   兰谨:“还备了些灵茶。”   灵茶与甜糕。   回想起来,他与先生一起饮茶闲话的日子恍若隔世。那当时他为了翘掉修炼,经常溜来云峰。   先生虽是嘴上教导,但每每都会准备吃食。   沈星丛有些心动。   可有要任在身。宗主昨日就已出发前往天道宗了,他不能耽搁太久。   因此上前一步,从竹篮中拿起一枚灵糕。   “我先收下。”沈星丛道,“等我回来以后,再与先生饮茶。”   兰谨看他动作:“这是要出远门?”   沈星丛:“也不算远。”   兰谨手抚下巴:“你果真是长大了,秘密越来越多。”   长大?   沈星丛嘟囔:“我本来早就是大人了。”   “但在我看来,你还很小。”兰谨将竹篮递来,“你拿去路上吃吧。”   沈星丛正要去接,手却被身前人捉住。   “星丛。”   兰谨看着他,轻声道,“切记,万不可勉强。”   勉强?   沈星丛不知先生为何会说这话。   他从没有勉强。他所做一切,都是因心中所想。   无论是与萧霖分开,还是代替云琇师姐。   那之后兰谨先生没有多留。他道别以后,也便御剑离去了。   等抵达林家附近,大约花了半日。   林家不愧是三大修真世家之首,几乎堪比一整个修仙门派。   坐落高峰之上,占地甚广。屋檐重叠而上。白墙青瓦,飞檐楼台。一眼望去,竟看不见尽头。   沈星丛落于一隐蔽处,想要联系莫申。忽然察觉身后有气息靠近。他倏地转过头。   莫申定住:“这你都能发现?”   沈星丛唤了一声“莫前辈”。   虽然对方已知他身份,又总觉心思不良。但表面上他还是保持尊重。   “前辈,已经准备好了吗。”   “需要什么准备。”莫申抱臂,“我行医多年,大病小病一看便知。”   沈星丛疑惑:“那前辈为何提前过来?”   莫申笑:“若是我在,岂非打扰你与同门告别?”   沈星丛倒没想到莫申竟如此体谅人。   “毕竟,”莫申接道,“此次以后,你也不一定能回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星丛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另一句:“咱们走吧。”   不需要多问。   他实际知道答案。   因莫申早已察觉他为何能隐藏魔纹。如今萧霖既已离去,那他魔纹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还是妄想着,若能尽快解决问题。能否趁时限之前回去一趟?   毕竟他已答应了要与兰谨先生饮茶,也尚未和师兄师姐好好道别。   他换下逍遥门制衣,换上与莫申相似衣衫,戴上宽帽。打扮十分朴素。   莫申将药囊递来:“既是药童,这些也应帮师父背。”   沈星丛接过。   总之这么一番装扮下去,跟在莫申身后,他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平平无奇的药童。   莫申在前边引,直接敲响林家大门。   “我来救你们夫人了!”   该说是水平高到一定程度,心里便十分有底气。又或只是这人单纯脸皮厚?   总之莫申作为一不请自来的医修,几乎是大摇大摆进了林家。   林夫人估计最近应是病急了。   正统医修来瞧过,却依旧找不到治愈良方。因此虽是散修,林家仆从依旧迎了进去。   这并非第一个来的散修。   林家名声在外。所有人都知道若能治好,报酬将不可比拟。只是好些医修看着厉害,却仍然束手无策。   几番下去,仆从们都有些失望。   “不好意思,请容我先搜一下身。”   莫申大大方方张开双臂。   仆从搜过以后,又问身后那人:“请问这位是……”   莫申:“看不出来吗,是我药童。”   仆从点头:“夫人近来虚弱,听不得吵闹。让药童在这边歇息,您随我进屋吧。”   莫申:“好说。”   他朝沈星丛道,“你就在这边等我,别乱跑啊。”   沈星丛拱手:“是。”   仆从带人离开了。   这会客厅便只剩沈星丛一人。不过门外仍站了丫鬟。一旦动身,会被立马察觉。   现下还不是行动时候。沈星丛坐在椅子上,等待时机。   莫申进了屋。   大约是怕着凉,门内窗户都紧掩着。空气有些憋闷。   深处床榻床帘垂下,朦朦胧胧。只能依稀瞧见棉被鼓起。   仆从轻声:“夫人,医修来了。这位是叫莫申。”   榻内传来轻咳:“怎又请人来。我都说我没事了。”   莫申:“夫人声音听上去可不像没事。”   他想要靠近诊治,却被阻止。   “稍等。”   仆从前去榻边,牵了一根丝线出来,递于莫申手中。   “夫人身份特殊。这是家主要求,还请见谅。”   “悬丝切脉?”莫申努嘴,“我算知道为何来那么多医修都没用了。”   因这算是民间古术。而修士多是用灵术探查,需要近身。这悬丝过去,跟隔一堵墙看病也没多大区别了。   话虽如此,他平时虽不常用,但也不是不会。   三指并于丝线上,探查心脉。拧眉静思。   仆从在一旁观看,大气也不敢出。   莫申:“哎呀。”   仆从大惊:“莫非是什么不治之症?”   “不是、我忘把药囊拿进来了。”莫申道,“可否去请我药童。我有些东西要用。”   仆从迟疑:“那我去帮你拿。”   莫申:“不成不成。那药囊特殊,若是旁人碰了,里边东西就不起效了。”   有这么神秘?   仆从虽心中嘟囔,但还是吩咐人去了。   不一会儿,沈星丛便背着药囊进来。正要放下,却被莫申塞入丝线。   “你瞧瞧看。”   沈星丛一顿。   仆从虽想阻止,可见药童已拿了丝线,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星丛看了眼莫申。对方一言不发,仅是笑眯眯看他。   这是要做什么。   沈星丛虽能神识探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治病。   再说,这神识顶多能探得对面有没有人,是活人死人、常人还是魔修。   除此之外没法知道更多。   他正疑惑,忽见床榻帘子探出葱葱玉指,被从里侧拉开。   里边半躺了一个貌美女子。   许是生病缘故,唇色苍白。但依然不掩其惊人美貌。尤其那一双桃花眼,如剪秋水眸。令人一看便要坠入其中。   ……有几分熟悉。   沈星丛不由怔住。   而那女子同样呆望着他,那口型好似在说一个字。   Lin。 第67章 堕魔之痛   “夫人, 你怎可起来,若是着凉了该怎么办?”   仆从惊呼一声,就要上前, 却被女子制止。   “你先出去。”   仆从一愣:“可是夫人……”   林夫人:“我与这二位有话相谈。你下去。”   无法,仆从只得离开。   待门合上以后,沈星丛见那女子强撑着坐起,朝他伸手:“你走近些, 我瞧瞧。”   虽不明所以,沈星丛仍是上前一步。途中却被莫申拦住。   “这位夫人, ”莫申笑,“你找我家药童有何事。”   “我, 我就是想近些瞧瞧。”   林夫人看过去, 追问:“他叫什么名字?”   “夫人问你姓名。”莫申道, “你自己介绍吧。”   沈星丛默言。   他总觉看这女子反应,好像是认得他似的。而他同样觉得对方长相有几分熟悉。可他十分确信,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这人。   ……莫非是原主记忆?   可原主出生平凡,怎会跟林家人扯上关系。   “……Lin。”   沈星丛开口。   当听见这一音节, 林夫人眼底冒出光亮, 似有些激动。   沈星丛瞧着对方样貌, 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原著里边萧霖身世一直未揭露。只知其婴儿时期流落凡间界,被普通人家捡回。   出生何处,父母是谁, 皆未作说明。   但哪怕是天生魔种,也不可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如果说……   萧霖果真是林家子嗣, 那么许多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萧霖魔种身份为何会暴露, 林燃又如何得知;再比如, 林燃为何唯独对天生魔种特意针对。   虽是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 但为免太过执着,甚至不顾门人性命。   ——因为萧霖存在,会威胁其地位。   林燃作为天道宗宗主,又是仙盟盟主,几乎相当于仙界之首。这样一个代表仙界修士的形象,竟然生出魔种之子。   若消息败露,定然会让他人心生不信服。   不过,光以长相判断为免有些武断,沈星丛决定试探一番。   他故作困惑:“夫人此前见过我?”   林夫人:“确、确是有些熟悉。”   沈星丛自知自己与萧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林夫人如此言论,大约是因为莫申做了什么手脚。   他看莫申一眼。对方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异状。   沈星丛收回视线。   “我确也觉得夫人熟悉。声音似乎很久以前听过,但想不起来了。”   他摇头,“不过渔落村那么一个小地方。若是见过夫人真容,我不可能忘记。”   渔落村是此前萧霖生活过的村子。他专门提及,就是想看林夫人会生出什么反应。   林夫人微微瞪大美目:“你在渔落村长大?”   “是。”   沈星丛回道,“只是养育我那人家似乎并非亲生。我也一直在寻自己身世。林夫人对我熟悉,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林夫人心中微动,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而她又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若说眼前这人真是她孩子,此时应当待在逍遥门才对。怎会跟随一名医修当药童?   可方才神识探来时的气息,她确是觉得熟悉。   怀胎十月才产下的孩子,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不会忘。   莫非……   林夫人猜想。   是为了躲避她夫君追杀,所以隐姓埋名离开了逍遥门?   自从林燃那日告知她要去杀掉萧霖后,她是日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以至于坏了身子。   大概是担心她再坏事,细节始末林燃是一点儿也没跟她说。还令仆从看着她,不准她出门。   所以,说不定真是萧霖逃过了一劫、再来这里找她?   思及此,林夫人眼神闪烁,再度招手:“你过来这里,我有话跟你讲。”   沈星丛从林夫人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   对方似乎真将他当作了“萧霖”。虽未直白道出,但看他的眼神十分温暖。   沈星丛得知,萧霖出生以后天降异象,林燃本想立马处理。而林夫人心有不忍,所以只是毁了灵根,偷偷将孩子送去凡间。   她希望孩子能作为一个平常人活着。但没想到天道所致,萧霖仍是入了仙门。   林夫人并未与他“相认”,只是将这些事当作一个故事讲出,名词作了替换。但沈星丛了解始末,听懂了林夫人言下之意。   他也最终确信,此次萧霖屠门一事,确是由林燃一手造成。   林燃不想太多人知道此事,打算暗中处理,因此联系了菱长老。而菱长老恰好想立功。   两人一拍即合。   若非看轻了萧霖修为,恐怕这会儿木已成舟。   魔种既死,谁都不会在意其身世。菱长老也能得偿所愿,抱上林燃大腿,在灵渊洲立有一席之地。   林燃想要除掉萧霖,但林夫人并非如此。   相比那所谓的预言与天道,她更想让自己孩子活下去。   说到最后,她轻拍了一下沈星丛手:“当医修不错,救死扶伤。你之后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沈星丛没有承认自己是“萧霖”,林夫人也没追问。   或许无论事实如何,她更愿相信眼前立着的人就是自己孩子。   未被魔纹腐蚀,亦未被其亲生父亲斩杀。不困于天道,过着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   话大约是聊得有些久了,林夫人咳嗽起来。   沈星丛刚要递水过去,就被莫申拍了下肩。   “出去吧,”莫申道,“我替夫人诊治。”   沈星丛回了会客堂。没多久莫申也回来了,说是药方已经开好,交给了林家仆从。   “那些人还抱怨我方子开的简单,”莫申嘟囔,“开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啥,真是小看了我医术。”   沈星丛问:“她病严重吗。”   “比起我以前见过的疑难杂症,那可真算不上什么。”莫申道,“怎么,你还挂念起她来了?真把她当你娘了?”   沈星丛语塞。   “行啦,我开个玩笑。”莫申在一旁坐下,“他们说要等林夫人吃一段时间,看有没有效。所以给我们备了屋子,让我们暂住。”   这也是为防止有找上门的医修胡乱开药。   若是没有效果倒也罢了。要让夫人病情加重,林家不会给好果子吃。   沈星丛虽从林夫人口中了解了始末,但这些尚且不能当证据。如今有了方向,或许他应潜入林燃书房,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林燃与萧霖是父子的凭证。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问题要问莫申。   为免隔墙有耳,沈星丛脑内传音:【前辈,为何林夫人会以为我是萧霖?】   莫申笑了笑:“我不过是在你探去神识时,让林夫人查知你的气息罢了。”   他说着凑近,压低音量:“同我猜测一般,你身上确有魔种气味。并且气息浓郁到让林夫人混淆。”   “你和那魔种,究竟是做什么了?”   沈星丛闻言定住。   是血。   他长年以来与萧霖交换,许是在神不知鬼不觉沾染了对方气味——属于魔种的气息。   若非莫申提及,他平时并未注意。   他原本是借此行便,殊不知萧霖血对自己身体产生的影响。   沈星丛不觉低下眼,看向自己掌心。   他与萧霖,已是许久未见了。   天道宗内,林燃坐于主座上。冷着张脸看这一不速之客。   “朴宗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原本听说朴九天过来,他本不想见人。对方却说要等他忙完才离去,因此不得不出来一趟。   朴九天笑:“林燃宗主真是见外。若是无事,就不能来寻你了?”   林燃扯了下嘴角。   朴九天不再开玩笑。   “因此前交流论道一事。”他道,“分明已经谈妥,可菱长老仙逝,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逍遥门已恢复差不多,此次过来,是想问林燃宗主何时方便接下我门弟子。”   这当然只是借口。   他诚然是想让弟子过来帮他调查,但更多是为了引开注意力。以免林家那边发现异常通风报信。   林燃皱眉:“我此前应已提过,这件事到此为止。”   “那是因我门当时情况混乱。”朴九天问,“可现在既已修整好,为何要到此为止?”   林燃:“这件事朴宗主心知肚明。你门内一次次混入魔修,我怎安心将弟子派去?”   朴九天:“林燃宗主是怀疑我门下还混了魔修?”   林燃冷哼:“不得不怕。”   “既如此,”   朴九天叹一口气,“好吧。原本是想等林燃宗主同意,再聊此前魔种去向。”   林燃闻言,目光终于投去:“你们问出线索了?”   朴九天:“既是答应过宗主,自然得做到。”   这点林燃倒没想到。   他原以为朴九天只是嘴上糊弄,为从他手上抢人过去而已。   他追问:“魔种现在身在何处?”   朴九天不应,依旧叹息:“可林燃宗主如今不愿与我门交好。既是逍遥门自己的烂摊子,还是由我们自己处理吧。”   林燃哽住:“既为惩奸除恶,灵渊洲修士都应义不容辞。”   朴九天:“可我门实在不愿麻烦天道宗……”   “朴九天。”   林燃不耐,唤出大名,“你这般为难,究竟是有何目的?”   “我此前就已说过,此次是为公事而来。”   见引起林燃注意,朴九天嘴角勾起。   “若是两门弟子交换,那我门与天道宗便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此后自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今日有医修来访,带一药童。夫人得见后十分开心,支开我们单独谈话。】   管家写好文字,密语传讯。   这不同于脑内传音。哪怕距离相隔再远,也不会消耗太多灵力。缺点是耗费时间长。从林家抵达天道宗,大约需半日。   自夫人病倒后,他便每日这般汇报。   今天来的两名医修虽有些蹊跷。但除夫人主动要求单独谈话外,其他再无可疑迹象。因此他仅是像平常那般汇报,未作加急。   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那医修与药童歇下了。我刚去瞧过,两人都在。”   管家:“我知道了,下去吧。”   仆从应声退下。   天色已暗,黑夜笼罩了整个林家。似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倏地,有影子从空中闪过。   气息隐匿,连身为元婴期的管家都未察觉。   吱呀一声轻响,沈星丛推开窗。   白日到处都是丫鬟家丁,无论走哪儿都有人盯着。为免引起怀疑,他故作回屋休息,实际却用神识探查这一圈林家。   林家虽大,但以他合体期修为探查一番倒绰绰有余。一圈下来,倒是大概搞懂了林家布局。   因林家坐落于山上,房屋高低错落有致。越往上走,居住人的身份便越尊贵。   比如普通杂役是住在最底下,管家居于中层。而林燃居所,便占据了整一个上峰。   只是林燃许久未归,这顶峰偌大一处毫无人气。只出入口有仆役监管巡逻。   首先去的是林燃书房。   林燃书房摆满了卷宗。一排排书架排列开来,收拾得整整齐齐。沈星丛一一翻过,却未找到什么特别。   既书房内毫无所获,他又去了其他屋子。   但因这顶峰实在太大,要找的地方也是在太多。当等他回神,窗外天色已微微亮。   沈星丛没有继续待下去,回去屋中。铺开棉被故作刚醒模样。   没有人发现异常。   这也是自然的。   毕竟修士之间境界压制,要察觉他的动向,除非修为比他还高。   只是当他被领着去堂内用餐时,发现莫申早已到了。瞧见他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昨晚睡得可好?”   沈星丛坐下:“谢前辈关心,一觉睡到天亮。”   “那就好。”莫申摸后颈,“我发现我认床,来到这块儿晚上是怎么也睡不好。”   在静心峰内,沈星丛倒没瞧出莫申有这毛病。   虽然,他总觉对方这句是话里有话。   听师父言论,莫申应不知道他们来此目的,只是被拜托了带他进来。   可他总觉莫申大概是猜出来了,否则昨日也不会主动帮他去骗林夫人。   不过莫申不提,他也不主动问。   两人相安无事。   莫申喝了一口茶:“依我预计,林夫人吃了我开的药后七日内就会起效。那以后,我们就不需要再留林家了。”   七日。   沈星丛听在耳里,脑中却在计算。   也就是说,他顶多还有七天晚上能在林家搜查。   砰地一声轻响,茶杯底碰上桌面。   沈星丛抬眼看去。   莫申视线落在悬浮茶叶之上,貌似自言自语:“那么,你能否撑得上七日呢。”   沈星丛:“……”   他忽然心中生出一种预感。   这个人,大约是在等着看他笑话。   密语传讯。   朴九天抬手,截留了这道信息。   他通读一遍。里边并未提及医修身份,不过若是林燃,必然会心下生疑。   他将最后一句内容抹去,只留下开头医修来访一句。又将讯息原样发回。   不过,他同样觉得有些奇怪。   这沈星丛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刚见面就能让林夫人主动密谈?   屋外传来微弱气息。   朴九天转过头。他虽看不见,但能凭借神识探知对方身份。   这人年纪很轻,却有出窍期修为。想必是那林燃引以为豪的首席弟子。   对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朴九天本以为那人会敲门。结果呆站这么片刻,对方竟又转身走了。   他不由失笑,长袖一挥,屋门应声而启。   听见身后响动,沈寒凌顿步。接着传来男声。   “你寻我何事?”   沈寒凌转回身子,瞧见一丝绸白布蒙眼的俊美男子。   他张了张口:“朴宗主。”   朴九天:“你在我门外站半天,就为喊我一声?”   沈寒凌:“……”   “说来,我昨日与你师父商谈好了。他应下我交换一事。”   朴九天道,“此次亦是派你来我门?”   沈寒凌微不可见蹙了下眉:“师父,安排了其余弟子。”   “原来如此。”朴九天笑,“看来你师父还真心疼你。”   沈寒凌:“心疼?”   朴九天:“他担心我门再有魔修混入,本是不想应的。后来好不容易松口。但既然没派你,看来是不想冒险。”   闻言,沈寒凌没有应话。半晌后才道:“交流论道一事,原本是我提及。”   朴九天:“喔?”   “可后来师父反悔了。”   沈寒凌只说了这么一句。   对方音色冷冽,语气平淡。但朴九天却从中听出一丝郁气,同时体内灵识也变得些许不稳。   他心下生奇,又见那灵识恢复原状。   “打扰宗主,我先告辞了。”   沈寒凌朝他拱手,似要离去。   “慢着。”朴九天出声唤住,“你就这么想来我逍遥门?”   沈寒凌一顿。   朴九天:“我逍遥门虽是大宗大派,但到底比不上天道宗。你是何故。”   沈寒凌:“若是提了,会惹师父生气。”   朴九天笑:“他又不在这儿。”   天道宗内,林燃虽眼观四处耳听八方,但也没法每时每刻监听弟子交谈。   真要这么干了,平日里也不用干别的,专听墙角去了。   沈寒凌不知是否该说。   自那日以后,师父再不许他提兄长,每每都要生气。于是他便不说了。   只是总会想着若逍遥门未生变故,这会儿他是否正与师兄一起论道、每日比试?   因想太久,执念越深。   所以当听闻逍遥门宗主过来拜访,他还是没忍住来了。   若是逍遥门宗主看中他,是否能劝动师父?   他抱着这一妄想。结果在门外犹豫许久,还是没能鼓足勇气。   朴九天见状:“你很怕你师父?”   沈寒凌摇头:“我尊敬他。”   朴九天勾笑:“但我怎么看你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他生气似的。”   沈寒凌不得不承认,师父生气的时候是有些可怕。   朴九天:“既是你尊敬之人,自会听你讲话。我不问你缘由,但倘若你果真想来,还是与你师父好好谈谈吧。”   沈寒凌向来少言。哪怕面对师父,他也只是听对方吩咐。从不想着主动去争取什么。   回想这一月以来,他倒真未和师父郑重其事谈过。   自己为何想去寻兄长;师父此前未解释的问题,他亦想问清楚。   原本是极其浅显易懂的道理,他却从未想及。   “多谢……宗主指教。”   沈寒凌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他一定要去往逍遥门,与兄长见面。   深夜,沈星丛再一次潜入顶峰宅屋。   这已是第三日。   前两日他便已将大半可疑地方都搜寻过了,一无所获。这回,他开始寻找有无什么机关密室。   这一下,倒真让他找到了。   位置极为玄妙,位于池塘假山附近。   他神识探查,发觉这泉水之下竟是空心的,有一偌大空间。若是将泉水除尽,便能下至底层。   这对沈星丛倒是不难。   他施展术法,将这一塘池水转移去了别处。很快,下方便多出一干秃秃的池子。   许是许久没人用过,出入口位置已被封死。留下浅浅一圈痕迹。   沈星丛覆手上去,一道浅光之后,那湿泥铸成的池底便往下陷。下方,一道长梯映入眼帘。   因是黑夜,池底深处又见不得光。进去以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施展光亮术法,几步以后抵达目的地。   映入眼帘一黝黑房间。这周遭明显是被烧过,墙体损毁。   地面印了一巨大法阵。法阵纹路被破坏过,但依旧残留着痕迹。   大约是当时施术人想要除去,但因阵法特殊,未能根除,只好就这么留着。   沈星丛想起林夫人此前讲的故事,心想难不成二十年前,刚出生不久的萧霖就是被放在这里?   林燃本意是想杀掉这名婴孩儿。但林夫人不忍,又恐此后祸端。所以折中之后仅是损毁灵根,叫其不能再修炼。   这阵法破坏最为严重之处,应是林燃最不想让人瞧见的。   沈星丛仔细辨认,发现这复杂纹路中还夹杂了一些变形文字,是生辰八字之类。算算时间,恰好与萧霖吻合。   坊间传闻林家夫妻恩爱,却因各种原因未能得到子嗣。好不容易孕有一子,却是难产早夭。为免妻子伤心,因此林家家主三令五申绝不许提及此事。   但这怪异法阵如今竟刻有同一年生辰,若是其他人瞧见,定会心生狐疑。   比如,那子嗣早夭是否真是意外;林燃又为何要布置如此凶险法阵。   沈星丛暂且拓下印记。   而除法阵之外,靠墙边角还摆了些架子,亦是被烧得七七八八。沈星丛注意到上边一些残破书本。纸页泛黄,边角皆有破损。   沈星丛捡起。当瞧见上边文字,他微微睁大眼。   魔种之子自出生便有金丹期修为,寻常方法杀不得。为斩草除根,林燃在法阵上尝试调整多次。而每一次都在文本上做了记录,以待修改。   其间文字,清晰提到“魔种”二字。   林燃不知夫人本心。最后一次他以为成功了,于是连同着婴孩儿尸体与记录一起一同焚化。接着封死出入口,再填池塘。   可后来,大约是林夫人回来偷偷灭了火,救下子嗣。也因此,导致这文本并未烧干净。   若有这些在手里,就能证明林燃早知魔种存在。   沈星丛将其收进灵囊,准备出去。刚要动身,又听外边传来脚步声。   他本以为是被发现。可辨得气息以后,发现竟是莫申。   人未到声先至。瞧见底下光亮,那人啧啧有声:“没想到林家还藏了这么个地方,真亏你能找到。”   沈星丛瞧着人走下来。   莫申环顾一圈四周,问:“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虽然两人从未道明。但沈星丛心知,对方或许早猜到他来此目的。   他没作声,朝莫申拱了下手,就要离去。   “等等。”   莫申叫住人,从怀中取出一枚黑石。   “你知这石头干什么用的?”   沈星丛还没瞧出个究竟,就见那石头暗中显现光亮。接着,他竟然听见林夫人声音。   语气婉婉道来。其所述内容,正是他们来时当天从林夫人口中听见的——萧霖的过去。   沈星丛不由怔住。   “若你迟迟找不到,我就想把这东西交予你。”莫申道,“这原石可珍贵了。”   沈星丛迟疑:“莫前辈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还问这些。”莫申摇头,“我都帮你这么多次了,还不信我?”   非是不信。   而是这莫申知道太多秘密,又性格跳脱,言行全看不出动机。所以沈星丛才不敢和盘托出。   可如今对方既主动拿出这枚黑石,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星丛:“可前辈为何要帮我们。”   “不是帮你们,而是帮你。”莫申笑道,“我这人向来公平公正,有恩必报,有偿必还。既有求于你,自然得事先给点儿好处。”   沈星丛没听明白这话。   有求于他?   “虽你已找到证据,但再多一份总是好的。”   莫申将黑石扔来。   “收下吧。”   瞧见空中抛来黑影,沈星丛下意识去接。   不知是否错觉。当他抬手,竟瞧见手背有隐隐魔纹显露。   他不由一顿。未能接住黑石,任由其从掌心滑落。   “哎呀,这怎么都能掉。”   莫申蹲身去捡。   沈星丛却已听不进话。   并非错觉。   手背上的确生了纹路,若隐若现。此时虽然还不真切,但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全身。   因早有心理准备,沈星丛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心脏沉沉落下。   原本还想着尽快找到证据,说不定能得空回师门一趟。   但如今,无论是与师兄师姐道别,亦或是去饮兰谨先生那一杯茶,似乎都成了奢望。   而最重要的是,到手的证据还没交出去。   他垂下手臂,忽听底下传来一声嗤笑。   低眼看去,见莫申仍蹲在地上,手里抛接着黑石。   “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证据,还未交予师门,竟然就恢复原状了。”   莫申起身,“要不要我帮你。”   沈星丛:“……前辈能帮我转交师门?”   莫申:“举手之劳。”   眼下,自己确是再没法回去了。何况这途中若是被发现,就更无交接可能。   沈星丛考虑到后果,摘下灵囊递去。   “如此,就拜托莫前辈了。”   莫申接过,又问:“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就这么离去?”   沈星丛点头:“只能如此。若是林家问起药童,前辈就说……”   话未落下就被打断。   “我想看的可不是这个。”   沈星丛一愣。   莫申抱臂:“我后来又思考许久,你未被魔纹浸染,许是堕魔之道不同于常人。换句话说,”   他嘴角扯开,“你并未尝过极端痛楚。”   “临死之痛,背叛之痛,不公之痛。若非是经历人生重大变故,那些修士又怎会堕魔。”   沈星丛心中生出不详,就要去夺灵囊。却被躲开。   莫申往后退去:“你放心,此物我会好好转交。但在此之前,还有一试验要做。”   他身影隐入暗中,语中带笑。   “我想今日,恰是你堕魔的好时机。” 第68章 逃亡   无边黑夜之中, 一道黑影跃过林家上方。   原本往常这时灯已熄灭,只剩几盏烛光。可是今晚,林家却一反常态灯火通明。   因为他们刚得知消息, 家中有魔修混入。   “快去保护夫人!”   这是众人第一反应。   林家既位于灵渊洲深处,又是三大修真世家之首。是何魔修胆大包天,竟敢混入进来;又是有何目的。   这消息令人难以置信,可他们又的确感受到了魔修气息。在派人去保护夫人以后, 管家立马启动法阵,将这整个林家包裹在防御之下。   身在其中, 寻常修士如有助力,身法大幅提升;可对魔修而言, 这法阵却是一个挟制。   不仅大幅损耗灵气, 更让身形变得迟钝。无论去哪儿都无处遁形。   这法阵以珍贵源石作阵, 阵眼足足有五个,彼此牵连。不同时破坏便不会停止。因此再是厉害魔修,在里边也会受影响。   原本以沈星丛境界,这会儿早该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可因阵法运转, 他的行踪全然暴露了。   刚在暗处躲避片刻, 便有家丁追踪而来。   “大家当心。此魔修竟敢混入, 修为定深不可测。不可轻敌!”   “赶紧联系家主通报此事。”   眼看人影逼近,沈星丛只得再度离开。   这些家仆想必是很有经验,极具效率。   当等沈星丛注意, 发现自己是离出口越来越远了。林家人重重包围而来,要将他去路彻底堵死。   因阵法作用, 沈星丛清晰认识到自己身体愈加迟钝, 不时有钝痛传来。再待下去, 只怕影响更深。   ……难道只能动手了?   他瞧了眼自己佩剑, 轻呼一口气。   身为药童,他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在进林家以前远远藏在了一处洞穴。   可当莫申说完那段话,身影隐去同时,又将这武器抛给了他。   身死之痛,背叛之痛,不公之痛。   回想莫申话语,沈星丛总算明白了对方目的。   因是想看他杀人。或者说,是想证明天下魔修皆是一类。他表面如此不过伪装。当等自身利益被威胁,定然会出手。   正如对方所言,这是一场“试验”。   “这边!”   没能休息太久,远处又传来追踪脚步。   沈星丛只得再度起身。   忽然这时脚踝一紧,未能走动。他低头一看,见是一灵绳缚上,将他脚边绑住。   “我、我抓住他了……”   甚至来人语气中也带了些不可思议。   沈星丛回头,见是林家仆役。对方瞧见他面貌,表情闪过一丝惧色,接着大喊:“快过来,我抓住他了!”   沈星丛抽出长剑,一刀斩断了灵绳。   仆役正抓着灵绳另一头施力。绳子忽然断开,他一个后坐往后跌去。   这、这怎么可能?   仆役坐在地上,大惊失色。   既被困在法阵之中,他这灵绳又是法宝。哪怕敌人修为比他高上一个境界,也绝无法轻易斩断。   他原以为这魔修修为顶多出窍期。难道不止?   话虽如此,他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要起身强攻。可刚立起,就被扑面而来的灵压逼得步步倒退。   双膝一软,再次跌坐在地。   这一下,仆役面上除了惊讶,还有极深恐惧。   他见那魔修持剑走近。金色眼瞳似在夜中隐隐散发暗光,叫人不寒而栗。   自己怕是难逃一死了。   士可杀不可辱。仆役闭眼扭头,静待那锋锐剑光落上己身。但过了一会儿,却未察觉痛感。   他小心翼翼睁眼。这一看去,竟见那魔修身影消失了。   四下不见踪影,只剩树影婆娑,随风摇曳。   仆役愣住。   此时有脚步声靠近。是其他人听他呼唤赶来。见他瘫坐在地,连忙走近:“你见到那魔修了?”   仆役愣愣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这到底是见到还是没见到啊!?”   “见到了……”   仆役迟疑。   他应是见到了。   因那般身姿绝非正统修士。可他不解。为何那魔修没一刀斩杀了他,反倒径自逃走了?   以至于让他以为,方才所见仅是幻象。   “定是他看错了。”另一人道,“若真见到了魔修,怎可能现在好端端的。”   仆役闻言,出声反驳:“不,我确是见着了。”   “那你说那魔修长什么样?”   仆役:“浑身妖纹,还有一双金色眼瞳。”   这形容振振有词,其他人不由对视一眼。   “我知道了。那大概是那魔修太弱,听见我们赶来,来不及伤人就逃了吧。”   一林家人勾笑,“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们来这么及时。”   仆役:“……”   并非如此。   因从他倒地再到其他人赶来这段时间,杀他完全是绰绰有余。可那魔修最后究竟没有动手。   这究竟是为何。   这一点,他也搞不清楚。   林夫人这三日喝了药,已觉身体恢复一些,不再像之前那般每日咳嗽。   只是依然浅眠。这日刚睡下不久,就听屋外人声躁动,灯火通明。   她拢了件外衣起身,刚要推门去看,听外边丫鬟开口。   “夫人,只是家里进了小贼,没有大碍。管事已唤人追去了,夫人还是歇下吧。”   进贼?   普通小贼可不会把主意打到林家身上。林夫人柳眉微蹙:“究竟出了什么事。”   “夫人,真的没……”   林夫人:“荷香。”   被夫人唤出大名,丫鬟一顿,小心开口:“是管事不让我同夫人说,怕夫人操心,坏了身子。”   林夫人厉声:“这区区管事还管我头上来了?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是、是。”丫鬟张惶不已,答道,“夫人,是因林家有魔修潜入。但不必担心,管事已经启动法阵,且传讯给了家主。想必要不了多久……”   她话音未落,就见屋门打开。   林夫人从里出来,眉间沉郁:“魔修?是哪里来的。”   “是、是那医修发现的。说是察觉了魔修气息,四处唤人。”   林夫人一顿,接着加快脚步往外走。   丫鬟赶忙去追:“夫人,您这是去哪儿?”   她在这边追着,路上亦碰见不少赶来仆从。   大家皆劝夫人回屋,却全被无视。他们不敢硬来,眼睁睁看着林夫人去到下人住处,一把推开药童暂住之所。   里边空无一人。   一人屏息:“那药童呢。”   “奇、奇怪?进来前屋内分明是有人气的。”   “难不成……是幻术?”   若是如此,能骗得这么多人,修为定是不可小觑。   说不定此前药童看着与常人无异,也是用幻术欺骗了他们。   丫鬟忽然意识到什么:“夫人,那医修开的药——”   众人纷纷意识到重点,大惊失色。   林夫人沉言:“那方子你们都看过,尽是些寻常药材。倘若真有问题,那也该是负责备药的人做手脚。休得惊慌。”   “不、不错。”另一人应道,“何况这魔修就是那医修找出来的,说不定同样是被蒙骗。”   这亦是林夫人不明之处。   她原本以为,那医修是已接纳了那个孩子。所以在她说出故事以后神色不变。   她话里说的并不详尽,没有点名那孩子是魔修。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那医修主动暴露。   仆从见夫人面色难看,误会了她的意思。出言安慰:“夫人放心,这魔头虽擅长幻术,但眼下法阵启动,效用便大大降低。且待家主回门……”   林夫人美目看去:“你们已与家主联系上了?”   “啊、”仆从回道,“我们这边传讯过去,尚未得到回应。夫人莫急,我们这就再联系一次。”   林夫人:“不必。”   仆从丫鬟闻言一顿。   “家中事务皆交于我处理。”   林夫人环视一圈,神色是少见的严厉。   “吩咐下去。停下法阵,且不许再与家主联系。”   众人不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我意已决。”   “若有违令,待今日过后,也不用再留林家了。”   此前,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送命两次。   这回亲眼见过以后,心中波澜较此前更深。   所以这最后一次,哪怕是为赎曾经抛弃罪过,她也要护下这个孩子。   林燃对家中发生之事全然不知。   他这几日所得密讯皆是被朴九天截下处理过,便以为家中尚且安然无恙。   而这深夜,屋内房门又被敲响。   林燃察觉气息,是自己亲传弟子。   对方向来守规矩,对他吩咐也是言听计从。除却最近总提那所谓“兄长”以外,林燃对其再无不满。   但也是这唯一一点,令他十分不快。   因沈寒凌原本已有一段日子不提了,昨日开始忽又重新提起,也不知得了谁的怂恿。他不想细听,每每敷衍几句便去处理他事。   当务之急是解决魔种。他好不容易才从朴九天口中撬得那魔头行踪。   只不过……   每每回想之前对话,林燃便不由羞恼。   “萧霖在百荒魔域。”   支走了其他弟子,室内二人单独详谈。   听得朴九天这句,林燃拍案而起:“我当然知道。他身份既已暴露,除了百荒魔域还能去哪儿?”   朴九天笑:“他身上既无魔纹。人界之大,哪里不是他的去处?”   林燃:“……”   半晌,他出言讽刺,“若非此事你拖了这么久,我们早在途中拦住他了。”   朴九天摇头:“我这忙于修整师门,哪有这工夫。”   林燃冷笑:“所以我不都说了,将那贼子交给我。我自会替朴宗主分担解忧。”   朴九天充耳不闻:“萧霖前往百荒魔域以后,倒干了一番大阵仗。眼下,说不定魔皇之位都已易主了。”   因百荒魔域遥远,加之不适修者生存,因此消息封闭堵塞。林燃是有心派弟子过去潜伏,但每每要么是被发现仓惶逃窜;要么是被卷入私斗之中,再也联系不上。   久而久之,林燃也便放弃了。   因此这等消息他是第一次听闻。短暂怔住后,脸上显露异色。   这魔种果然可怕。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占地为王,怕是杀了不少人,修为定要比此前还深厚。   眼下他都已不确信。若是自己只身前往百荒魔域,能否杀得魔种。   若非此前被阻拦,他怕是早得逞了。   思及此,林燃心中郁气更甚。   时间回到现在。   他未出声应门,屋外人便一直在等候。   林燃皱眉:“你若是为你兄长而来,那便不用说了。”   沈寒凌此前已吃了多次闭门羹。   前日与朴九天谈话以后,他本想立马找师父说明。可对方成日早出晚归;要么他刚找到机会,在说出“兄长”二字就被皱着眉头打断。   事已至此,尽管夜间拜访有失礼仪,但他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沈寒凌:“我想与师父聊聊。”   林燃:“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允你去逍遥门。我乏了,你下去吧。”   屋内灯光熄灭,这是下了逐客令。   若在平日,沈寒凌或许就退下了。可这件事一直悬在心头。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说清楚。   沈寒凌对着暗下的屋门:“师父可否见我一面。”   没得来回应。   可沈寒凌知道师父修为高深,是一定能听见他说话的。   他沉默片刻,开口:“师父修为高深,心怀天下。又对我处处指导,师恩似海,无以为报。”   “可兄长……”   他闭了闭眼,“兄长救我于危难之中,且待我不同旁人。与兄长待在一起,我很轻松。”   他知自己天赋卓越,所有人看他都是饱含期待或羡艳。因被众人捧着,他情感逐渐变得淡薄,以至于不知该如何与同辈相处。   或者准确而言,是被远离了。那些后来居上的同辈,都变成周遭喝彩声中的一个,面容逐渐模糊。   亦有人不甘或嫉妒。而对此,他心中同样无法产生波澜。   唯独兄长不同。   修为既高于他,却待人平和,亦不会对他特殊对待。   许是因幼时记忆太浅。他看兄长与其说是“亲人”,倒更像是“挚友。”   能一起修炼论道,共同探讨。偶有顿悟,便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这一切,是师父与前辈们给不了的。   沈寒凌难以具体形容自己想法。只觉每每立于人群,周遭吵闹,他却独自一个。   “师父吩咐我皆可去做。”   沈寒凌道,“唯独这点,希望师父给我一些时间。”   哪怕一段时日都好,他想去见兄长。   他极少如此对人诉说。因对象是师父,更因他想要相信朴九天说过的话。   既是他敬重之人,所以一定也能将他的话考虑进去。   周围安静下来,听不得半点儿声响。   沈寒凌立在门前。望着眼前雕花纹饰,等待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少顷,门开了。   沈寒凌眼睛一亮:“师父。”   林燃眼神阴鹜,看着自己弟子:“说完了?”   因语气不太对劲,沈寒凌有些迟疑。   “我已重复数遍。”林燃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若你再提,我只能将你关去禁闭,叫你好生清醒。”   他发泄完心中一通郁气:“下去吧。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原本往常这时,沈寒凌再怎么执拗也该走了。可这会儿当他说完这句,对方却眼也不眨,目不转睛望着他。   林燃眉头皱得更深。   因此子天赋出众,他向来偏爱看重,不比在其他弟子面前那般严厉。是因这点令对方产生错觉,以为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他刚要出声呵斥,却听眼前人开口:“师父那日,为何唤我回来。”   林燃一顿:“什么?”   “魔种屠门那日,”沈寒凌道,“师父是早知此事,才提前唤我回来的吗。”   林燃不快:“休得胡言。”   他全然没想到会被自己亲传追问。   而且他是一片好心,不想亲传弟子被卷入魔种那档子破事罢了。   沈寒凌:“那师父为何……”   “我唤你是因突发事故,而后又搞定了,所以才不需你。”林燃冷言打断,“怎么,我不一一向你汇报,你就要质问于我?”   “……”   沈寒凌垂眼,“不敢。”   林燃轻哼一声:“我看你是被你兄长下了降头。不必等日后了,这就去领罚,好好反省一下。”   说完,他反手关上门。   沈寒凌在原地伫了许久。他面上依然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接着转身,朝外走去。   没走多远就与一人撞上。   “哎哟,”朴九天笑道,“好巧。”   沈寒凌朝其拱了下手,要绕开人行。却听见问话:“你与你师父聊过了?”   沈寒凌一顿。   朴九天:“怎么样,你师父应你了吗。”   沈寒凌看去,摇了摇头。   朴九天倒看不出讶异情绪,手抚下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沈寒凌:“去领罚,关禁闭。”   “就这么乖乖认了?”   这下朴九天倒是讶异了,“你既没错,干嘛要受罚。”   沈寒凌:“是师父吩咐。”   “开口师父闭口师父,”朴九天叹,“我门下弟子怎么就没你这样的。”   “不过,先不谈林燃那小心眼怎么想。”   他话锋一转,“你自己呢,你的想法是什么。”   自己的想法。   沈寒凌微微蹙了下眉。   “我有些,不太愉快。”   不光因师父拒绝他,更因师父对他所言毫无反应,像是只觉得他吵闹。   “对嘛。”   朴九天暗道这沈寒凌果然还是有常人感情,只是不擅流露。否则这都没啥所谓,他真要怀疑这位也是个魔种了。   “既然你都不愉快了,干嘛要乖乖领罚。”朴九天笑道,“若我是你,就不理这人,去做自己想做的。”   沈寒凌从未想过。   他既是天道宗弟子,又怎能违背宗主命令。   若是他忤逆了师父想法,此后,师父是否还会把他当作亲传弟子。   朴九天拍了下他肩,朝前走去:“你自己考虑吧。”   沈寒凌定住,目光追随逍遥门宗主远去身影。   朴九天是觉得可惜。   沈寒凌这等少年天才,竟然是那小心眼林燃的弟子。   他与林燃相识多年,知对方虽然实力强劲,却唯我独尊心高气傲。在夺下权力与地位之前,身边是没有朋友的。   现在大约也没有。   因围在身边人再多,却全是觊觎能得到好处的。   虽然林燃本人貌似十分满意,尽情享受着众人追捧。听不进一点儿异言。   他可不想沈寒凌也变成那样。   所以倒不如从后推一把,该断当断。   因以沈寒凌那般天赋,哪怕就是当个散修,也定然能有所成就。   这时林家那边又来了消息。   朴九天随手截下。而当听见内容,才发现这是脑内传音。   【家主不好了!林家内有魔修混入!】   魔修?   朴九天下意识就要回应。又及时反应过来这份传讯并非告知自己,及时止住。   因是脑内传音,一刹那的工夫,他没法再同之前那样转给林燃。   站定片刻后,便抬脚朝林燃主屋走去。   他得去转告这件事。   这样虽然可能会暴露他们计划。但相较起来,还是林家人性命更重要。   更何况他逍遥门弟子也在……   朴九天忽地顿步。   法阵停止运转了。   虽不明缘由,但沈星丛修为总算不再被压制。几个呼吸过后,转瞬逃到林家外围。   沈星丛在一树旁落下,回头远望。   远处依然灯火通明。林家上下貌似仍在追踪他的行踪。   但无论如何,他暂且算是逃出来了。此后御剑而行,尽快逃离灵渊洲。   “……”   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林家仆从既已见过他相貌,他魔修身份恐怕很快就会广而告之,传至师门人耳中。   他们会怎么想。会同之前抓捕萧霖那般、举剑朝他袭来吗。   沈星丛摇头。   不对,这些应是早有预料,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他不想与师门相抗。所以还是尽量小心行事,免得被发现。   沈星丛收拾好心思,正要行动,忽然听见脑内传讯。   【星丛,我听闻林家出了魔修。你那边情况如何?】   沈星丛定住。   是宗主传话。   【我现在准备告知林燃宗主此事。你若觉得那边你能应付,我便不告诉。】   【距离甚远。为免灵力消耗,你不用说太多。回我一字就好。若是应付不来,我这就同林燃宗主一起前去。】   【……】   【此外,若你未回复。想来已是出事。】   夜色沉甸甸压下,衬得林中树影如同魑魅魍魉。   音讯最后一次传来。   【……星丛,到底如何了?】 第69章 得知真相   当听了朴九天的话, 林燃震怒。   他还奇怪此人为何忽然找上门来,言语间有交好之意。原以为是后悔了打算与他拉拢关系,没想到竟是给自家弟子打掩护。   在天道宗这几日每日截胡消息, 而他竟然毫无所觉。   也难怪。夫人病倒之后他出于担心,安排家仆每日汇报情况。已持续一月有余,而每日情形都大差不离。   要么是有医修拜访,要么是吃药后身体仍无改善。   所以对被朴九天篡改过的密语内容, 他全然没有怀疑。   “你可知自己行为!?”林燃喝道,“敢安排弟子混入林家, 是想与我天道宗反目?”   “别这么生气。”朴九天双手合拢,“当务之急是先查明情况, 以免出现伤亡。”   道理如此。   林燃深呼吸好几次, 勉强按捺下脾气:“此事了结以后, 我再与你清算。”   说罢拂袖而出。   朴九天起身跟去:“若要清算倒是正好。菱长老一事我也正打算细问。”   林燃脚步顿住,接着狐疑转来:“菱长老?他不是被魔种杀了,与我何干?”   朴九天手抚下巴:“可我们尚未查清,菱长老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林燃沉下脸色:“你怀疑我?”   “并非怀疑。”朴九天道, “只是从突破口着手调查罢了。”   林燃总算明白朴九天为何要派弟子潜入他家。   乍一听闻因过于愤怒, 并未细想。原来竟是为寻找线索。   林燃觉得自己藏得隐蔽, 且知情人全被他处理干净。加之顶峰防守森严,除非是朴九天亲自出马,否则觉没法神不知鬼不觉混入。   因此他虽然不快, 但并不算担心。   “既如此,”林燃下巴微抬, “若是朴宗主冤枉了我, 又当如何?”   朴九天并未回应, 笑道:“看来, 林燃宗主是胸有成竹了。”   二人对视,皆未放下对彼此警惕。   林燃率先移开视线:“此事容后再议,我先回林家一趟。”   朴九天:“那我……”   “就不需朴宗主跟来了。”林燃打断,“毕竟,我可不想再被迫当众放过魔修。”   朴九天笑而不语。   林燃:“此外,如今天道宗与林家诸事繁杂,就不便接待朴宗主了。待事情了结,我再亲自上逍遥门拜访。”   意思是秋后算账。   他见朴九天未应,以为对方默认。唤来飞剑想要蹬上。   刚要出发,竟发现朴九天一起来了。不禁皱眉:“朴宗主,你这是何意。”   “你也道我是宗主。”朴九天手负身后,“所以我想去哪儿,林燃宗主应该管不着吧。”   林燃:“你——”   而朴九天已不听他讲话,先一步御剑行去。   林燃立在半空剑上,心中阴霾更甚。   好不容易登上高位,却仍有朴九天这类不听话的。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这些人身败名裂,后悔跟自己作对。   敢派弟子潜入他林家?   林燃现在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刚好借此扳倒朴九天,让整个逍遥门再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手指掐诀,御剑行去。   行至途中,忽然瞧见下方一道眼熟身影,不知要去往何处。   林燃皱眉,先落了下去。   瞧见师尊身影,沈寒凌先是一顿,继而拱手:“师父。”   林燃厉声:“我不是让你去关禁闭,怎还在外边晃悠。这么晚了是打算去哪儿?”   沈寒凌:“……”   沈寒凌:“逍遥门。”   林燃闻言,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去哪儿?”   “逍遥门。”   沈寒凌看着眼前人。   “我要去寻兄长。”   “无论师父所想,我都要去。”   沈星丛没有回应宗主传讯。   或许他应该回一句无事,这样宗主就不会找来。短时间也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没能这么做。   只等着宗主唤他最后一声名字。在那之后,传讯便断了。   朴宗主应是以为他已经出事。   沈星丛身影在深林间穿行。   他御剑行过一段,这会儿已远远将林家甩至身后。   因在空中赶路目标太大。所以每过一段路程他就会降下来,混淆视听。   不知何故,林家人并没有追赶上。   那医修莫申虽然性情怪异,但沈星丛还是愿意相信对方会遵守承诺。   因那人似乎只是对他魔修身份感兴趣。至于逍遥门与天道宗之间争端,并无兴趣插手。所以也没必要帮林燃隐瞒。   既然目的达成,此行倒也不亏。   沈星丛速度逐渐慢下。   他魔修身份迟早会传入逍遥门人耳中。最后未能回应朴宗主,许是不想撒最后一次谎。   虽然这么多年他都瞒过来了。但至少这最后一次……   正因是最后一次。   他没能再撒谎。   夜色凉如水。   林燃险些没反应过来自己亲传弟子意思,当等回神,额间隐隐浮现青筋:“你说什么?”   沈寒凌:“我……”   他刚要重复,却被打断。   “沈寒凌,你是忘了我之前的话?!”   林燃难得唤了弟子全名,咬牙道,“你若再提此事,休得怪我不顾师徒情分。”   ……师徒情分。   沈寒凌沉默片刻:“那么,师父是要将我赶出天道宗?”   林燃没料到沈寒凌会主动提及。   他看着自己徒弟眼神。往常还不觉得,但现在怎么看都觉这双眸子冰冷至极,像是没把他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林燃自尊心甚高,只觉被薄了面。   “你别以为,”他嘴唇微颤,“你天赋甚高,就可以目中无人了。我栽培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你如今要为你那兄长抛下天道宗?”   他拔高音量:“我敢断言,你若离门,此后再无大宗大派敢要你!”   沈寒凌垂下眼:“多年师恩不敢忘。”   林燃:“那……”   “加入宗门是为修道。”沈寒凌依然垂头,语气却不容置喙。   “可修道之途,从来不止一条。”   林燃听得心惊,瞬时堵住了话。   这是真打算离门?   他方才虽说了那些气话。可此子毕竟天资难得,他可不想被其他小门派给抢了去。   灵渊洲势力瞬息多变。现是他天道宗与林家占据鳌头,但难保今后不会被旁人夺走。   他必须得培养下一代,以巩固地位。   林燃正打算出声,上空忽然一人跌跌撞撞行来,从剑上摔落。   林燃以为是不速之客,正要持剑袭去,又见那人仓皇站起。   “是我,”管事神色张惶,“家主,是我!”   林燃看清来人,皱眉:“你不在林家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管事:“是因家中潜入魔修,又联系不上家主。所以……”   “我已知此事,这就要回。”   林燃顺口问道,“如今情形如何,夫人没受惊吓吧?”   管事欲言又止。   林燃不耐:“吞吞吐吐像什么话,还不快说。”   “是、是。”   管事应下几声。   “那魔修逃走了,是夫人安排。我担心夫人被魔修迷惑,所以才溜出林家,想来向家主汇报。”   林燃:“休得胡言!夫人怎会袒护魔修?”   “可、可的确如此。”管事满头大汗。   若非亲眼所见,他亦是不信。可他确是亲耳听见夫人让他们停下法阵,并要求他们停止追踪。   家主既不在,夫人便是最大,无人敢违抗命令。   管事貌似想到什么:“此前那医修与药童刚来,夫人便遣散旁人与之单独谈话。我想,夫人或许那时就被蛊住了。   “单独谈话?”林燃愈加震怒,“如此重要之事,怎不提前告知!”   管事冤枉:“我前几日就已经传讯过了。家主未回,我便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你什么时候……”   林燃话说一半,忽然卡住。   因他意识到了什么。   必是那朴九天坏他好事,篡改了内容。   且这会儿管事忽然提及医修药童,想必那魔修身份也并不简单。   林燃沉下脸色:“那魔修是谁,查清了吗。”   管事回答:“是那医修带来药童。医修说自己也是被蒙骗,我还在派人盘问。”   林燃冷笑:“真想不到,这逍遥门竟成了一魔窟,还有漏网之鱼。”   他加大几分音量。   “朴宗主,你应还在旁侧听着吧。你派去弟子究竟是谁,不如告知我们。也方便一同追踪。”   良久没得来回应。   以管事修为,并察觉不到附近气息。正要小心翼翼询问家主,忽见一人从暗中走出。   身形颀长,眼上覆了丝绸,嘴角平下。   林燃见状,心情愉悦:“你可总算是不再笑了。门内一连出了两名魔修,你感觉如何?”   朴九天:“……”   沈寒凌此时也正在一旁听着。他不了解始末,不理解林家混入魔修、又为何会跟逍遥门扯上关系。   见逍遥门宗主现身,不由一同望去。   “诸事未定。”   良久,朴九天开口。   “待前去林家问医修详细,再做判断。”   虽是深夜,逍遥门弟子却被纷纷唤醒。   当听说林家潜入魔修,且如今魔修正在逃窜时,皆是怒不可遏。   “又来?”一名弟子道,“最近灵渊洲真是不太平。魔修如此胆大包天,怕不是有所阴谋?”   “上回天道宗助我门,这回该由我们去助林家了。”   为首弟子朝长老拱手:“静心长老。可否告知魔修行踪与长相,也好方便我们追踪。”   静心没有立即回话。   当从宗主口中听见吩咐,他亦是不可置信,一连追问好几遍。当得知林家人中有人亲眼所见、且是莫申亲口承认后,才陷入沉默。   朴九天自知静心长老心情一定比他更为复杂。   先后两名弟子都是魔修,在静心峰潜伏多年。也不知这期间是否有暗中勾结势力,结筑暗网。   原先他还不以为然,可这回过后,他不得不将逍遥全门彻底清查一番了。   朴九天:【既是我门弟子,应当担责。还好林家未出现伤亡。这一回,必须在魔修逃离灵渊洲前抓获。你去安排。】   得了宗主指令,静心长老便召集来内门弟子。   他现在仅是听令做着这些行为。当听门下弟子问起,才陡然回神。   那名魔修身份……   见长老久久未应,集合起来的弟子都有些奇怪,面面相觑。   接着一人拱手:“静心长老,是否还缺了云琇师姐他们。要不要我去唤人?”   静心长老立马制止:“不必。”   “今日之事,你们也不许与云琇几人提起。”   众人一愣。   “……此魔修身份特殊。若让他们得知,怕是不忍。”   静心长老也不清楚,自己口中“不忍”,是担心云琇他们“不忍伤人”,还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先是萧霖,后又是沈星丛。   为救兰谨不惜冒险;虽护萧霖离开,但对门人治疗尽心尽力。此次潜入亦是因担心云琇,才自告奋勇。   这样一个人,怎会是那心狠手辣的魔修?   怎么会是沈星丛,怎么偏偏是沈星丛?   别说是朝夕相处的云琇几人,就连静心本人一时也无法接受。   “那人身份……”   再度开口时,音色带着无限疲惫。   “是我门弟子,名唤沈星丛。”   一语既出,众弟子皆是噤声。   “恐怕也与萧霖同样,隐藏修为。追捕时需得小心,绝不能单独行动。尽力活捉。”   “但倘若危机性命,”   静心长老闭了闭眼。   “杀无赦。”   “这大晚上的怎这般热闹?”   余飞近日被云琇师姐压迫,睡得晚起得早,有一堆活处理。   此时瞧见窗外上空无数弟子御剑飞过,不由嘟囔。   云琇也正批改卷宗,闻言笔尖一顿。   因她觉这场景有几分熟悉。好似萧霖屠门那晚,也是这般场景。   “师姐你太操心了。”   察觉云琇心思,余飞安慰,“你看他们分明是往门外飞的。就是真出了事儿,那也与我门内弟子无关。”   云琇落笔起身,走近窗旁。   余飞说得不错,那些弟子的确是朝门外行去。   既是深夜动身,说明事态紧急。但无论如何应与逍遥门无关。许是去助人。   余飞:“何况师父也在,若是出事早联系我们了。师姐你就是操心太多。”   云琇皱了皱眉:“希望如此。”   而另一侧,云峰之上,兰谨同样瞧见这副画面。   兰瑾倒没云琇思虑良多,见情况不太对劲,径自御剑而上。拦下一名弟子:“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见是兰瑾,连忙拱手:“兰瑾先生。我们是受静心长老吩咐,前去搜捕魔修。”   兰瑾眉间微蹙:“是何魔修?竟要这么大阵仗。”   弟子想了想。静心长老虽让他们对静心峰弟子保密,却没说不能跟先生提。   何况兰瑾先生从前管事,只是最近身体不适才远离了杂务。若要商讨,先生想来是最合适的。   他斟酌一番正欲开口,却被打断。   “情况紧急,停留此地做甚。”   弟子回头,见是静心长老。他拱手道:“是兰瑾先生问起,我正想解释。”   静心长老看兰瑾一眼,又朝弟子道:“你先去吧,这里交于我。”   “是。”   弟子未做停留,御剑行去。   兰瑾正待追问静心,却见其降落至了云峰。   他只好一同跟上,落地后道问:“究竟出什么事了。那魔修是谁,需得我门这么多人出马?”   他顿了顿,“莫非是那魔种之子……”   “兰瑾。”   静心打断话。   “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此事不需你操心,交于我与宗主即可。”   兰瑾:“但……”   静心长老:“此前医修提过,为痊愈需得静养。若是让星丛知道你又勉强自己,岂不是辜负他一片心意?”   兰瑾陷入沉默。   静心长老看其表情,心道果然提沈星丛最有用。但也正因如此,他绝不能让兰瑾知道沈星丛是魔修。   ……若是再被最亲之人背叛,他不确信兰瑾能否承受得住。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静心长老道,“待此事告一段落,我再说于你听。”   兰瑾点了下头,转过身。   静心长老松一口气,以为终于劝服此人。又忽见那人停步。   “静心长老,我只问你一事。”   静心:“你说。”   兰瑾侧头看来,娟秀脸庞隐藏在夜色中,看不太清表情。   “此事,是否与星丛有关?”   静心长老:“无关。”   “……”   兰瑾笑了下。   “我知道了。”   只要身在灵渊洲中,魔修便是被动的。   因这里是正统修士地盘,到处都是眼线。沈星丛已尽量选了隐蔽路径,可每到一处,没过多久便会有修士围来。   他的行踪已经全部暴露了。   想来,这些隐蔽路段本就是师门告知于他。知道他会从这方向走,似乎也理所应当。   再者门内亦有擅长寻人术法的修士。他留下私物太多,自可循气息而来。   时间已过去五六日。   原本按照往常,这会儿早该出灵渊洲了。却因四下躲避,耽搁不少行程。   而眼下,沈星丛已不确信自己是否还能逃走。   “去那边搜搜!”   他不过在洞穴喘息片刻,便立马有修士围来。   这几日所见,除了天道宗与灵渊洲之外,其他各大门派也纷纷出了人。   毕竟是招惹到了林家头上。   多日赶路躲避,沈星丛已有些疲惫。可他不得不再度动身。   因他不能与那些修士碰上面。若是分神期以下修士倒还好,若及以上,他没法保证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这里罗盘转动迅速,就在里边!”   沈星丛刚要从洞穴离开,却听见这话。   他不得不调头往里处走。   洞穴延绵深长,不知连接何处。顶上钟乳石不时有水珠滴落。   黑暗之中,能听见后方追赶发出的急促脚步。   接着,沈星丛停下。   是死路。   前方一堵厚实墙体挡住去路。   他上前探出神识,发现这后方亦无通道。只剩石壁蔓延。   出口只有一个。   沈星丛轻呼一口气,转回身。   “奇怪?”   追赶来的数名修士抵达尽头,却未见一人。   他们四下张望,然而除了这无边黑暗以外,再一无所获。   可手上追踪罗盘依然转动迅速。   一弟子咋舌:“这玩意儿该不会是坏了吧?”   “莫慌。”举着罗盘的修士道,“林燃宗主此前提醒过我们,这魔头擅长幻术,说不准是借此掩盖身形。待我细探。”   他掐手捻诀,立即有细线自罗盘延伸出来,朝周围蔓延而去。   众人紧盯着细线延伸方向,呈弓字型曲折。直到一处停住。   那里分明空无一物,修士却很肯定,大喝道:“就在那儿!”   说着剑气挥出。   那处空气貌似泛起波纹,隐约显出一道人影。   不止一人瞧见,立马蜂拥而上。   “大家小心,先断了魔修去路!”   沈星丛见位置暴露,只得现身。   他想从人群缝隙间溜走,但那些修士早有准备,立马布下天罗地网。   沈星丛往后闪躲,又撞上另一人法器,擦伤了衣角。   追踪修士修为都不低。应是吃了萧霖前车之鉴,林燃宗主毫未掉以轻心。所有修士都奉上最精良的灵符法器。   沈星丛被步步逼退,直至背抵石壁。   “魔头,束手就擒吧!”为首修士喝道,“我们已联系上去,很快逍遥门与天道宗宗主就会赶来。你安分一些,倒能少吃些苦头!”   沈星丛不想出手。可事到如今,若真等林燃与朴九天赶来,他就彻底逃不走了。   他手覆上剑柄:“我不想伤人,放我离开。”   “哼,不想伤人?”修士不以为然,“魔修皆是假情假意。你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吧!逃窜这么多日,现是累了?”   沈星丛:“……”   “拿下他!”   一语既出,众人纷纷扑去。一时间各色灵光闪烁,将这昏暗洞穴映得犹如白昼。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得手之际,忽感一强大灵压袭来。   众人皆是身体一滞,接着被强压着往下跪。   亦有人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压迫,释放灵气被生生堵回,竟是活活喷出一口热血。   一时间,洞穴瞬间安静。   “竟、竟然……”   为首修士趴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虽已提前受过叮嘱。可他以为这魔修再怎么厉害,顶多不过出窍期。他们合力强攻,也并非不能将其拿下。   但如今看来,此等惊人压迫竟是足足合体期?   既然如此为何要四下逃窜,一路斩杀出去岂非更快?   修士不能理解。   他手捂着胸口,手中罗盘摔碎在地。   瞧见那魔修手持长剑,剑身冰冷,刃尖锋锐,冒着森森寒气。   ……为何不一路斩杀,他不知道。   但现在看来,自己是要成为这剑下第一个亡魂了。   沈星丛身子晃了一下,直起身。   手捂住腹部,那块已赫然出现一个血洞。   方才众人强攻,仍是受了些伤。不过内里伤势很快就能疗愈,问题不大。   这些修士既称已通报上去,这里便十分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沈星丛趔趄朝前迈了一步,忽然察觉一股熟悉气息。   不同于此前追捕修士,此人他认识。   沈星丛微顿,不由抬眼。   黑暗深处走出一人,许是刚赶到。额发有几分凌乱。   因光线黯淡,冷峻容貌看不清表情。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身上,不曾移开。   “兄长。”   音色依旧如初见般冷冽,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星丛不由定住。 第70章 由我助你   来人是沈寒凌。   沈星丛第一反应, 便是施展幻术隐藏身形。可终究是有些晚了。   因当他想要朝外逃去时,沈寒凌已捕捉到他的气息,一同追了上来。   “小心!”   有修士在后提醒。   “此魔头修为甚高, 不可轻敌!”   转眼之间,沈星丛便离了洞穴。眼前涌来刺目白光。   因是白日,连躲藏也不比得夜间方便。   他穿梭在丛林之中。身后人并未放过,依旧是紧追不舍。   数日不见, 沈寒凌修为竟又有了大长进。   树叶沙沙作响。沈星丛抬头,见树枝间彼此相错, 将整个天空分割成数块。   透过这紧密交错的缝隙,偶尔能见得有黑影飞过。   是巡逻修士。   沈星丛只好暂且放弃御剑想法。很快, 这茂盛的丛林豁然开朗。前边似是出现一块空地。   而当他踏及, 才发现这并非空地。而是走到了尽头。   悬崖边上, 不时有碎石掉落。   往前是万丈深渊,上方是严密的巡逻网。后边,那人紧追不舍。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沈星丛脚踩上崖边,往下瞧一眼。下方深不见底, 光是这么看着都令人胆寒。   寻常修士到此或许就束手无策了。   这下方情况不明, 若是落下去迟迟抵达不了落脚点, 一旦灵力耗尽,便只能等着坠亡。   可于沈星丛而言,下探似乎是最好的选择——除非这落脚点是延展到世界另一头。   他刚要动身跳崖, 忽然前方有冰色灵刃刺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沈星丛自知后边人已追了上来。   他头也不回:“你打不过我的。不想受伤, 还是趁早离开吧。”   没有回应。   下一次攻击迟迟没有袭来, 反倒是人在靠近。   “别过来。”沈星丛扣紧剑柄, “你再靠近一步我真会动手, 方才那些修士你也瞧见了吧?”   身后终于止步。   冷风拂过,二人皆是衣衫鼓起。吹得密林枝叶摇晃,沙沙作响。   沈星丛正要再往前,却听得后方人开口。   “你果真是魔修?”   沈星丛一顿。   沈寒凌低声:“能转过来,让我看一眼吗。”   沈星丛不清楚沈寒凌意思。   方才洞穴里边两人正面撞见,应已清楚瞧见他相貌才对。何况现在没有萧霖鲜血掩盖,他身上气息无疑是魔修的。   如今再要确认一遍,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星丛不想以这副相貌立于人前,尤其是同门。   沈寒凌虽非是他同门,但二人关系较以前无疑近了许多。对方唤他兄长,崇拜他的“力量”。   当现在得知这份力量来自于“魔修”之体,该作何感想。   “嘀嗒。”   鼻尖微凉,似有雨水滴落。   沈星丛抬眼,发现这天色不知何时暗下。天边缱绻着阴云,沉甸甸压下。   要下雨了。   这对他而言是个好天气。因雨天气息混杂,追踪将会变得愈加困难。   身后人似又靠近了一步。   “我是魔修。”   此话既出,沈星丛察觉身后人似是定住了。   他垂下眼:“你想听什么?以为这其间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我不是‘沈星丛’?”   “但很可惜……”   “林燃宗主是对的。”   沈寒凌:“……”   “你所认可的实力不过假象。我是因成了魔修,才意外得到这份力量。并且从此以后,再无长进。”   冰冷雨水落在脸庞,引走了身上体温。土壤因湿染成深色。   “你口中‘兄长’,只存在于你想象。”   回想起来,沈寒凌对他态度转变的开始,便是那次欲念幻境。   他无意在沈寒凌面前展现实力。自那以后,对方便非要缠着一同论道。   他这身力量是凭空得来。沈寒凌与他一起不会得到半点儿长进。   代入对方想想,定是会觉得被欺骗,白费了一腔热血。   沈星丛侧头,见其立于一步开外。冷峻脸庞亦是被雨水打湿,瞧不出半点儿情绪。   他不由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上当受骗了?抱歉,因我那时没法对你说实话。”   “可无论这份力量如何得来,又无论我身份。现在的我,确要比你厉害,”   沈星丛正回身子,直面向自己“胞弟”。雨水划过脸庞,留下道道印痕。   “你若执意要出手拦我,我只能应战。”   这是沈寒凌第一次清晰瞧见兄长面庞。   方才因洞穴昏暗,对方又立马逃走,他并未看太清。此时所见,却是真真切切。   那独属于魔修的妖异魔纹攀爬在兄长身上,掩住原本俊朗的面庞。   阴霾天空之下,是一双异于常人的金眸。隐隐散发暗光。   ——魔修。   沈寒凌终于深切意识到这一事实。   五日前,当他从师父口中听闻魔修一事,便要一同御剑前往林家。   师父显然是不想他去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后又不知想到些什么,语气带着些冷然。   “既如此,你就好好瞧瞧。那魔修是何身份。”   当时朴宗主并未说明派去弟子是谁,只是脸有异色。但师父似乎是猜到了。   而很快,这一点得到了证实。   沈寒凌从那医修口中,从朴宗主口中,从师父口中,都听见同一句话。   【“沈星丛是魔修。”】   他当时不可置信,想要据理力争。因他与兄长相处这段时间,完全没发现对方身上魔修特征。   无论是外貌、气息,亦或是行为处事。   兄长要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修士,都要有怀抱天下的仁慈之心。   “寒凌,你还是太过天真。”   林燃宗主道,“混入逍遥门这么多年,当然要做些伪装。此前所为,也不过是演戏罢了。”   沈寒凌未能回应这句话。   再看朴宗主,亦是面色沉重,没有反驳。   瞧着林家人来人往,师父与朴宗主各自联系门人,皆在为追踪魔修做准备。   ……只有他了。   能为兄长正名的只剩他一个。   他必须要比其他人更先找到兄长,确认兄长身份。   若是兄长被那医修诬陷,若是这其间有什么误会,他定不会放过造谣之人。   但倘若并非误会。   沈寒凌垂下眼帘。   如果兄长确是魔修,他应当如何?   雨势愈大。   雨水沿剑身而下,直至剑尖,汇成一滴坠落。   沈星丛见沈寒凌仅仅是望着他,再无动作。他后退一步,想要离开此地。   “下方。”   他听沈寒凌开口。   “亦有修士。”   “此乃反向。兄长这么逃下去,只会越逃越远。”   沈星丛逃离至今,为躲避追捕修士的确绕了不少弯路,甚至在同一处地方打转。   可为避免正面碰上,他只能如此。   “你的意思,”沈星丛笑了下,“是想叫我趁早束手就擒吗。”   沈寒凌:“……”   “可我不想。”   若是被抓,他清楚知道魔修会受何种待遇。关于灵狱之中,徒受拷打,不见天日。   皮肉之伤暂且不提。他最不能忍受,是瞧着昔日同门对自己出手。瞧见云琇师姐、余飞师兄、慕容师兄对他露出厌恶的面庞。   ……还有兰谨先生。   先生那般憎恶魔修,知他身份以后,定然不会再同从前那般。   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当真身彻底暴露,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沈星丛抽了抽鼻子。   “无论花多长时间,我一定要逃走。”   沈寒凌没有回话。视线下移,落在眼前人长剑之上。   沈星丛微侧了下身子,想要避开注视。   “已经追来了。”   听见这话,沈星丛一愣。   “兄长既不出手杀人,又无丹药。灵力再多,也迟早会耗尽。”   因他们修士待在灵渊洲,便占据天然地理优势。哪怕是累了,也可立马换人歇息。   沈星丛:“那、那又如何。反正我不会放弃……”   “还有一法。”   沈寒凌走近一步。   因未察觉杀意,沈星丛没有动作。接着就觉手被握住,与剑柄一起。   身前人抬眼,映入眼帘一双冰冷的眸子。许是雨水缘故,似有波光闪烁。   “我助兄长逃走。”   音色依然冷冽。   沈星丛只觉手上力道加大,被牵着往上引。剑身被迫抵上身前人脖颈。   那人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以我抵作人质,直到离开灵渊洲。”   “由我来帮助兄长。”   找到魔修了。   得来弟子传来讯息,林燃即刻准备动身。   这几日他一直待在林家运筹帷幄,统揽大局。他怕自己一离开,夫人又惹什么幺蛾子。   当时听了管事的话,他虽觉荒谬,但回家求证以后确认属实。因此立马将夫人关进房间,不许再插手此事。   他觉得,自己夫人一定是被那魔修所蛊,得了癔病。   只是这魔修踪迹既已寻得,为免节外生枝,此行他是不得不自己去了。因此唤来管事,叫其好生看着夫人。   管事嘴上应是,但仍是欲言又止。   林燃皱眉:“又怎么了?”   “是、是。”管事惴惴答道,“夫人自关进房内以后便不好好吃药,如今病症又加重了。我们劝了很多次,可夫人不听……”   林燃啧声:“带我去瞧瞧。”   管事连忙引路。   到了门前,林燃敲了两声,却无人回应。于是他径自推开,一眼瞧见自己夫人立于窗前,正遥望外方景色。   “给夫人关窗。”林燃道,“让夫人受凉了怎么办。”   丫鬟:“可、可夫人说屋里憋闷,想要透透气。”   林燃:“关窗。”   丫鬟只得依言去做,行至窗旁时小心翼翼:“夫人……”   林夫人倒没有为难下人,回头看去。   林燃这才瞧见,夫人脸色较几日前差上许多。他连忙去扶:“都让你好生休息了,这是作甚。”   “好生休息。”   林夫人唇色发白。   “我这是被你林燃宗主软禁,如何好生休息。”   林燃一顿。   他夫人向来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即使私下矛盾,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   他越来越觉得,自家夫人是因那魔修中了蛊。   他表情也变得不太好看,挥手令仆从们退下。直到门合上:“你助那魔修逃走,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未因此事怪责,你还有何不满?”   林夫人咳嗽一声:“我现在就是后悔,不应听你那所谓的天道预言。将我儿带在身边好生培养,也不至于如今这般。”   “你儿?你还真当那魔种是你儿子?那魔头不过是借你腹出生的怪物,于你于我,都无半点干系!”   林夫人听了发笑。而笑过之后,咳嗽更加剧烈。五指紧紧扣住窗槛。   “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如此决绝了。原来,你从未当萧霖是你我孩子。”   林燃看夫人病情严重,心中也是心疼。可一想及对方不喝药是为逼他,又不想示弱。   “他本就不是。”   林夫人连道几声“好”:“你若不认,那便不认。反正事已至此,萧霖也不可能认你我。”   “但从此往后,我不可能再帮你隐瞒。”   林燃闻言怔住。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夫人:“我二十年前怀有一子。那孩子并未夭折,名唤萧霖。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林燃自觉对妻子已算是容忍,没想到对方竟拿这事要挟。   对他而言,萧霖与他亲缘关系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这不仅会威胁他的地位,更会让林家势力一落千丈。   林燃上前,一把捉住妻子肩膀。   “你果真是疯了。”他咬着牙,“若是此事暴露,你我都讨不得好,你明白吗?”   林夫人肩膀生疼,有些力竭:“你就,从来只想着自己……”   “我是想着你,想着林家上下!”   林燃全然没注意自己妻子状态,怒道,“你以为其他门派还有我门弟子会如何看我?这林家百年基业就要在我手中荒废!?”   “何况你救那魔修也并非萧霖,你是被他骗了!”   林夫人闭上眼。   她并不后悔相救。   因对方身上确有萧霖气息,又听说是那人助萧霖逃走。   那名魔修一定与她儿关系匪浅。   既如此,哪怕是为她儿世上唯一看重之人,她也应助其逃走。   林燃见夫人不答话,竭力平复心绪。   “我已找到那魔修踪迹,这就要走。你好生休息,别再干些出格之事。”   林夫人抬眼:“你要对那孩子做什么。”   “魔修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林燃眼底阴霾。   “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雨依然在下。   沈星丛张了张口,有冷水涌入口中。   他一个寒颤,倏地松开五指,甩开长剑。   沈寒凌持剑垂臂:“我毕竟是天道宗宗主亲传,其他修士见我必不敢贸然出手。”   “如此,”他道,“兄长可不用绕路,顺利离开灵渊洲。”   确有道理。   可沈星丛不明白沈寒凌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分明是骗了对方。这会儿难道不该生气,持剑袭来吗。   似是察觉沈星丛犹疑,沈寒凌低眼:“我的确直到方才,都在烦恼该如何做。”   “兄长是魔修。”   “师父和前辈们教导,魔修杀人如麻狡猾多端,若是遇上绝不可心软。”   这亦是沈星丛所受教导。   何况他亲眼见过魔修入侵,内门遴选那日外门弟子皆被残杀。他知魔修本性,除萧霖以外,他也不可能会对其他魔修心软。   可沈寒凌又是为何。   相比他半途穿来,对方应对这番道理更刻骨铭心才对。   “可是兄长……”   沈星丛瞧见沈寒凌捏紧了剑。   “我一旦想象你被抓入牢狱日日受苦,就觉难以忍受。”   沈星丛一顿。   沈寒凌眉间微蹙:“此前朴宗主告诉我,不要只听师父吩咐,而是去思考自己怎么想。我思考结果,便是这个。”   “我想要你平安无事离开。”   剑身未染血气,追踪几日亦未听说有人牺牲。   兄长分明修为高深,却只是四下躲避,从未主动出手。   何况思及从前,比起从旁人口中听得“魔修”如何,他更愿相信自己所见。   并非相信魔修,而是相信这个人。   沈星丛察觉丛林深处有人逼近。其他追踪修士已经赶来。   时间来不及了。他想要退后,却被反手捉住手腕。   沈寒凌立于他身前,冷峻的五官似要在这场大雨中模糊。   掌心塞入冷硬剑柄。   “动手吧,兄长。” 第71章 逃脱升天   “不好了, 那无良魔修竟劫持了林燃宗主亲传!”   “宗主亲传?你是说沈寒凌,这怎么可能。”   “真的,亲眼所见。我赶到时天正下大雨, 宗主亲传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被那可恶魔修剑抵着脖子——”   “然后呢。”   “然后?”修士眉毛耷拉下,“我们怕伤及宗主亲传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无良魔修带人逃走。”   “嘶——”那人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怎能放人离开。就不怕离了视线, 魔修真把宗主亲传给宰了?”   “可……”   二人话没说完,就见一熟悉身影走近, 连忙拱手。   “林燃宗主。”   林燃脸色很差。   离前刚与夫人争执一番。为免其趁自己不在暴露萧霖身份,他千叮咛万嘱咐仆从绝不可让夫人与旁人交谈。接着才匆匆赶来。   而人还没到, 就听说自己的首席大弟子受了重伤, 还被劫为人质。   他原本就不同意沈寒凌参与此次追踪。因其对那魔修心思, 生出多余的同情。   可对方全然不听他话,自顾自离开。他当时忙着处理其他事,无暇去管。这下可好,竟是被挟作了人质。   如此一来, 沈寒凌总该明白人魔殊途, 魔修绝不可信……   倏地, 林燃像是想到什么,沉声道:“你们确定沈寒凌身受重伤?”   “是。”   修士拱手回答,“亲眼所见。想必我们赶来前是经历一番恶战。”   林燃:“那魔修呢。”   “魔修?”修士一愣, 仍是回答,“魔修身上倒看不见明显外伤。”   另一人愤恨道:“定是那魔修实力太过强大, 寒凌不敌。唉, 若寒凌再晚些出手, 等我们赶到就好了。”   林燃:“这么说, 这场战斗无一人瞧见。只发现寒凌受伤?”   “是。”修士迟疑,“有何不妥?”   本无不妥。   可现下林燃对自家弟子心生间隙,并非全然信任。若是沈寒凌同自己妻子一样,因那魔修昏了头脑,主动作为人质……倒也不是不可能。   若在从前,林燃会觉得此话荒谬。可联想沈寒凌此前反抗,他又不得不信。   外边大雨滂沱,不时传来雷声轰轰。   “魔修现在身在何处。”   “我们一直远远跟着,不敢轻举妄动。现已抵达月天府附近。”   月天府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占地位置不佳,靠近灵渊洲边缘。   林燃:“立即令众修士围捕。”   “什么?”修士讶异,“但沈寒凌……”   “不听号令只身去抓魔修,是他责任。如今也得他自己承担。”   林燃脸庞因闪电光亮起,另半张脸隐于阴影之中。   “但是魔修必须立即抓获,不可轻饶。”   不用再四处逃窜后,行程便一下子快了许多。   半日时间便已抵达灵渊洲边缘。   只是这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止住痕迹。   再冒雨前行,怕是有些危险了。   沈星丛朝自己身旁人道:“歇息一阵吧。”   沈寒凌没有答话。   沈星丛当其默认,就近找了处洞穴进去。   洞穴阴冷潮湿,雨水沿着岩洞边缘坠落。雨连成丝,好似形成一座天然屏障。   沈星丛施术点灯,洞内立马亮堂许多。他指尖燃起金光,准备弄干自己与沈寒凌身上衣物,却听人开口。   “不必。衣物干燥会引人怀疑。”   沈星丛回头。   此时沈寒凌浑身浴血,皮肤割开血淋淋的口子,貌似受了重伤。唯独面上表情依然平静。   空气泛起波澜,那些伤势便如烟灰般散去。   是幻象。   沈星丛道:“这亦可用幻象伪装。”   沈寒凌轻摇下了头:“师父快到了。”   沈星丛:?   沈寒凌:“仅是幻象,已骗不过师父。”   沈星丛尚未反应,便听一声金属摩擦。   是身前人抽出了佩剑,直接要往身上砍去。   他心下一跳,立马挥袖震开剑刃。佩剑往旁飞开,重重撞上岩壁。   “你做什么!”   沈寒凌视线投向落地剑身,未发一言。   “你是怕你师父认出幻术?”沈星丛道,“你得信我。以我实力,就算你师父来了也没关系。”   “……师父只差一步就可破渡劫期。”沈寒凌抬眼,“兄长呢。”   沈星丛一顿。   合体期。他现在大约是合体期前段到中段之间。既然林燃宗主已快突破渡劫,那便是合体期末期。   尽管是同一境界的一个小阶段,却依然相差巨大。   可他不想因此真伤沈寒凌。   他接受了沈寒凌提议,是因为确如对方所言,在如此重重包围之下,不伤一人突破实在太过困难。   一旦林燃察觉他的软肋,刻意消耗他的灵力。他灵力再多,也迟早有耗完一天。   而他确实也有些疲惫了。   一直在同一地方打转。好不容易靠近出口,又被逼得生生退回。   穷途末路之际,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沈星丛想要抓住。   或者说,只能抓住。   但是……   “不行。”   沉默过后,沈星丛开口,“这里离交界线已近了。抓紧些时间,我能一人冲出去。”   沈寒凌:“兄长是要与我分道扬镳?”   沈星丛上前,捏了下沈寒凌手臂:“寒凌,谢谢你。”   沈寒凌低头看着身前人。那妖异魔纹自腕部攀爬而出,直至覆盖指尖。   这是属于“魔修”的手。   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能和“魔修”如此交流。   因为往常遇见,他从来懒得理睬这类人想法。   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惩奸除恶,祓除魔修。   可兄长毕竟不同。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堕魔。但至少,对方与他以往遇见魔修都不一样。   “……离开灵渊洲后,兄长准备如何。”   沈星丛:“应是去百荒魔域。”   沈寒凌:“以兄长性情,真能与其他魔修共处?”   沈星丛无言片刻:“我不知道。”   “那么,”沈寒凌道,“兄长不若藏在凡间界,做好伪装。”   “待我应付完师父,再去寻兄长。”   沈星丛一愣。   “因我还未放弃,”沈寒凌音量低了几分,“此经离去,你我还能相见吧?”   沈星丛张了张口,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忽然倏地扭头。   原本一直远远跟在后方的一众修士,竟是又动了。   速度很快,朝这边疾行而来。   “宗主,气息很近了,就在前方。”   一弟子向林燃禀告。   林燃含蓄点了下头。   他周身包裹一层护罩,雨水将落至肩头时便从旁滑落。因此即使淋在雨中,也依然仙风道骨。   但除他以外,其他修士就没那么舒适了。不是谁都有多余灵力来维持这类护罩。皆被淋成了落鸡汤。   “宗主,动了!”   不知谁大喝一声。   林燃抬手,众修士立即如离弦之箭般飞出。   他们远远瞧见一道黑影要飞上空,立马使出灵术攻去。那人被逼退,不得不再次回落。   众人趁机齐齐围上。   “大胆魔头,还不快束手就擒!”   沈星丛环顾一圈四周,从人群深处一眼瞧见林燃。   他扣紧剑柄,剑身抵住手中人脖颈。   “林燃宗主,如此冲动,不怕我夺了你亲传弟子性命?”   林燃看沈寒凌一眼,见其果然伤势颇重。雨淋之下,发丝粘上脸庞,看不清表情。只有血水冲刷,衣衫紧贴在躯体之上。   “既是我天道宗人,自然已做好赴汤滔火的准备。”   “寒凌。”林燃唤其一声,“你是要我救你,还是优先捉这魔头?”   沈寒凌略微动了一下,抬起眼。   沈星丛没料到林燃竟会连自己亲传弟子都不顾。   原著中林燃分明极为护短,绝不让旁人动沈寒凌一根手指头。如今这是怎么了?   要说是识破幻术,这么短时间理应不会。加之雨势遮挡,气息与视线皆受阻。   所以他才想着速战速决,趁林燃宗主看破幻象前逃走。   难不成……   他眉间皱紧。   林燃是果真不在乎沈寒凌性命了?   如今这问话是要将责任抛来。以沈寒凌性子,这会儿若不想暴露,必然得顺着话接下去,让其优先解决魔修。   沈星丛先一步开口:“不愧是林燃宗主,心怀天下,连亲传性命都视若无睹。”   林燃:“一人性命与天下苍生,寒凌自有决断。”   沈星丛:“那天下苍生与林燃宗主地位,又是谁更重要?”   林燃听了皱眉。   “自然是宗主地位。”   沈星丛帮其回答。   “无论何人,怕是都比不过您的狼子野心。”   “魔修最擅胡言乱语。”林燃冷哼一声,“还不快上,将这魔头拿下!”   没有修士动作。   他们虽暂且听林燃宗主调配,但毕竟沈寒凌性命受挟,他们还是心存犹豫。   林燃见状,只觉这些人是扶不起的阿斗,处处添乱。   他周身灵气升腾,衣衫鼓动,就要强攻而去。   然而这时,一人忽然落于身前,生生挡住他的攻击。   两相碰撞,迸发出的巨大灵能朝外扩散,吹得草木皆是压弯身子。这半空之中,大雨竟是被生生截断。片刻过后,才再次落下。   “朴九天!?”   这一下,连林燃身上护罩都散了。   他淋于大雨之中,瞧见眼前人后,怒不可遏:“你又来捣乱!”   朴九天面上绸缎因风往后飘荡,手负身后:“非是捣乱。只是林燃宗主这一击,怕是要连累你亲传弟子一同丧命了。”   林燃愠怒:“我自知轻重。”   朴九天:“我看你是不知。”   林燃:“你——!”   众修士万万没想到,天道宗与逍遥门两大宗宗主竟会在魔修面前争执起来。   逍遥门在灵渊洲排位不高,但那是因收纳弟子太多,平均实力被压了下去。光论宗主一人,要说林燃与朴久天谁更厉害,谁都无法做出判断。   朴久天不再搭理林燃,转回身。脸上并未浮现平时笑容:“我真没想到,你与萧霖二人同为魔修,且在我门潜伏多年。”   沈星丛:“宗主……”   朴久天:“既是我门责任,自应由我门处理。星丛,放开寒凌吧。”   “你若及时悔过,我还可保你一命。哪怕是关于灵牢,也比葬身此地要好。”   沈星丛深知,若是朴久天与林燃联手,自己定然无法抵抗。   且先不谈这段时日损耗灵力。就算是他全盛时期,与这灵渊洲两大高手碰上,只能斗个你死我活。   再加之这周围还有那么多修士,且源源不断赶来。凭他一人,已无法安然逃离灵渊洲。   沈星丛扣着剑柄的手愈紧。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些修士像看仇人一般看他。那眼神巴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但因他手握人质,所以不得不暂且停手。   宗主亦是。   表面劝告,实际却是威胁。若他再不束手就擒,等待他的便是“葬身此地”。   回想当初,若是能在堕魔后立即离开,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当时,也是因为他怕暴露。   他太过胆小,不想辜负兰谨先生一番信任。   结果拖得越久,所造成的孽果越重。   “星丛。”   朴九天再一次唤他,此声更重。   沈星丛看着自己剑身。心想若是宗主,或许能安然无事夺走“人质”。   他闭了闭眼。   那医修说过,他未彻底堕魔,是因未尝极端痛楚。   这点好像不错。   因他脑海中刹那闪过一个想法。   既然所有人都道他是魔,那他不如干些相称之事。   但很快稍纵即逝。   因这番行为是对自己的的背叛,会让他至今以来的坚持都变成一个笑话。   无论别人如何看他,他只想要自己不会后悔。   似是察觉到什么,身前人侧头看了他一眼。   沈星丛发觉,自己现在已能辨得沈寒凌情绪。尽管总是面无表情,但相比平时,大约是有些担忧。   他一手扣着沈寒凌肩膀,加大几分力道。目光再次投向朴九天。   “这么说来,宗主亦是打算不顾此人安危了?”   朴九天淡然:“若是不顾,你以为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好。”   沈星丛知道这点就安心了。   “那么追我或是救人,还请宗主尽快做个决断。”   他话音落下,便将沈寒凌狠狠往前一推,同时剑气袭出。   朴九天连忙上前。   他护下沈寒凌,又听身后一震耳欲聋的巨响。   回头看去,才发现那剑气表面是袭向沈寒凌,实际却是朝林燃攻去。   林燃闪躲,但周旁树木依旧遭了殃。因这巨大剑气,半截树干被生生截断,轰隆一声倒地。   朴九天并不关心林燃。   因他料到这是沈星丛在声东击西,再看回原位,那人果然不见踪影。   “糟糕、那魔修不见了!”   “快去追!”   众人纷纷动身,林燃啧声,也立马御剑而起。   朴九天当在接触到沈寒凌时,便觉哪里不太对劲。   对方周身笼了一层异样气息,下一秒破开。   是幻术。   他不禁愕然。   接着看沈寒凌面无表情站起,朝他拱手:“多谢宗主相救。”   说完就同样要御剑行去。   “慢着。”   朴九天实在搞不懂了,“你这是何意?”   沈寒凌:“……”   朴九天:“你为何要助那魔修。”   “非是魔修。”沈寒凌道,“是我兄长。”   朴九天:“可你见他身份,难道还不明白——”   沈寒凌:“可兄长未伤一人。”   朴九天一顿。   “此前朴宗主教导我,要听从自己内心所想。”   沈寒凌移开视线。   “我想救他。”   雨仍在下。   他发丝湿尽。凌乱额发略微遮挡眼眸,只依稀瞧见冷色眸光。   “这点,我是做错了么。”   沈星丛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既已暴露,他不再四下躲避。   边界线近在咫尺,他加紧朝前赶去。   途中也遇上阻拦修士。他没有纠缠,一掌将其剑身击落。再绕行而去。   其他人且先不提,最重要的是不能被林燃或朴九天追上。   依稀已能瞧得灵渊洲外风景。这雷雨似乎只存在于仙界之内,一步之遥,便是晴空万里。   而只差这一步距离,一道黑影落至身前,挡住了去路。   是林燃。   林燃轻哼:“逃得可真快。”   以林燃为对手,便不能像其他修士般只是打落武器。   看来,此战是不可避免了。   沈星丛指尖泛起金光。   感受到强大灵压扑面而来。林燃微挑眉:“合体期?”   他知对方在隐藏实力,却没料到会如此强劲。   沈星丛并不废话,径自袭去。   林燃伸手去挡:“你再怎么厉害,这里毕竟是灵渊洲内。你以为能拿下我?”   沈星丛未应。   他首要目的毕竟是逃走。一旦拉开些距离,便再要往外。   但这林燃实在难缠。察觉他心思以后,出手愈加狠厉。   二人在空中相击。几个来回过后,沈星丛余光瞥见有更多修士往这边赶来。   相比眼前人,林燃倒是好整以暇,认为此人已是瓮中之鳖。   “说实话,我对你并无兴趣。你若能引来魔种,我倒不是不能放你一马。”   沈星丛收回视线:“林燃宗主想聊聊?”   林燃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竟真能吸引这人注意。   “有兴趣了?”他扯了下嘴角,“情义再深,也比不过性命珍贵。你百般维护魔种之子,到头来他又在哪儿。”   “你不过是被利用了。”   沈星丛发丝水珠滴落:“林燃宗主此言,倒是振聋发聩。”   林燃:“那么,你可愿助我引来那魔种?我以我宗主名声起誓,只要能捉住那魔种,我就放你一马。”   沈星丛对这话自然不信。   对方如此,不过是想令他放松警惕。   而他也是同样目的。   “我倒从未想过,林燃宗主还有名声可用。”   林燃微不可见蹙了下眉:“看来,交易不成立了。”   他继续攻去。沈星丛一边闪躲一边道:“都说虎毒不食子。若是让其余修士得知萧霖真身,又会对林燃宗主作何感想?”   “虽然在我们‘魔修’看来,”他笑了下,“林燃宗主所为,可真是再正常不过。”   林燃:“闭嘴!”   砰地一声巨响,灵光在半空炸开。   沈星丛手臂淌了些血:“宗主应知,我此行前去林家是为何故。”   林燃:“哼。等此事了结,我自会追究……”   沈星丛:“林家池底,我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听见这话,林燃终是定住了。   沈星丛从怀中掠过,手指勾起一灵囊。   “那奇怪法阵与散落账本,我都已收入此中。哪怕我的话无人会信,有此证据,总会生出一些疑虑。”   “比如,林燃宗主与那魔种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林燃面色白了几分。   他原以为自己藏得妥当,但忽略了这魔修真实修为。没想到短短几日,对方真找到了那处地方。   那法阵极其邪妙,哪怕是他也无法尽数除去。一旦被其他修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拿来!”   他就要去夺。   然而沈星丛径自将东西抛出,却是冲着那后方赶来修士。   “林燃宗主是要隐瞒真相,还是放我逃走?”   “二选其一。”   林燃目光追随而去。   若是去追灵囊,魔修便会趁机跨过边界线。一旦离了灵渊洲,以此魔修境界,追踪将会难上加难。   但谁也不能妨碍他!他林家要世世代代立于灵渊洲之首,他林燃也绝不会放弃如今地位。   林燃没犹豫太久,反身去追灵囊。   见状,沈星丛立即朝正向行去。   那里边是空的,此前线索他已提前给了莫申。   林燃想来是对此毫无怀疑。   倒也自然。   因他才是逍遥门弟子,受了逍遥门宗主吩咐。且莫申暴露了他身份,所以林燃会以为他与莫申矛盾,彼此之间不会交易。   这逻辑倒是不错。只是真实情况太过复杂,一时难以理清。   还差一步跨过边界线,就在这时,沈星丛忽感下方传来一熟悉气息。不由低头看去。   一人立于山峰之上,身着宽大衣袍,仰头望着这边。因淋雨缘故,发丝略有些凌乱,脸色苍白。   沈星丛内心一紧。   ……兰瑾先生。   对方并未同他说话,也未追来,仅仅是伫立在悬崖边上。秀气脸庞看不出表情。   雨水沿着那姣好的下巴弧线下滑,直至汇成一珠,滴落。   再然后,沈星丛穿过了边界线。   里边是倾盆大雨,外边却是晴空。   灵渊洲乃悬浮天际的灵洲,不入此地,便看不见踪影。   太阳火辣挂在天际,沈星丛身上却依然湿着。   他转头回望。 第72章 仙魔殊途   当林燃手接触灵囊的刹那, 便意识到里边是空的。   他自觉被耍,扭头回看后方,沈星丛却已不见踪影。   “林、林燃宗主?”   修士们纷纷诧异。不理解林燃好不容易要将那魔修抓住, 怎又忽然折返回来。   “追!”   林燃气急败坏,立马调头。   众修士纷纷御剑跟上,划破雨帘,刹那便穿过了边界线。而映入眼帘一片广阔天地, 已不知那名魔修去往何处。   一步之遥,里外天气便是两个极端。   林燃护罩早破了, 此时浑身湿透。火辣辣的阳光落在身上,内心更是怒火沸腾。   “继续去追。”   他咬牙道, “哪怕把这破地方翻个底朝天, 也必须要将那魔修抓住!”   众修士很少瞧见林燃如此震怒的模样, 不由对视一眼。   一人小心翼翼上前:“可是林燃宗主,这里已是凡间界。若再这么大阵仗……”   林燃:“少废话!”   此时他已被怒火冲昏头脑,全然没了平时的孑然自傲。   他既是气自己被戏耍,又惧怕线索落到别人手中。   因那魔修描述句句属实, 明显是找到了他的藏匿之处。线索不在这灵囊之中, 最大可能便是被那魔修带走了。   他绝不能让旁人找到。事态暴露以前, 必须先毁尸灭迹!   林燃正待要动身,忽然一道身影落至身前,挡住了去路。他要绕行, 那人却又再一次挡来。   “你做什么?”此刻林燃已是极其不悦了,“再耽搁下去, 那魔修只会越逃越远。”   朴九天:“即便要追踪, 也不可如此。这里已非灵渊洲内, 会引起凡界恐慌。”   林燃:“那就这么眼睁睁任其离开?”   “林燃宗主说笑了, 任其离开的可不是我。”   朴九天问,“方才你分明已捉住了人,只差一步就可捕获,又为何忽然回来?”   林燃:“是我被那魔修诓骗……”   朴九天:“竟然会信魔修的话,这可不像林燃宗主会犯的错。”   林燃皱眉:“所以呢。方才那魔修逃走,你又在原地耽搁什么?”   朴九天没想到林燃竟会质问此事。   眼里只顾着魔修,甚至忘了自己亲传弟子。   他摇了摇头:“这事儿也争执不出个原委。但那人既已离了灵渊洲,那么此次追踪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啊。”另一修士应道,“这里不比灵渊洲,已不能像之前那般围追堵截。只怕将人逼急了,又去凡间闹事。”   林燃无言。   朴九天见其眼底仍未信服,拍了下肩:“既未能在离开灵渊洲前拦下,便是我们输了。”   “此后还有许多后事处理,回吧。”   “这雨下了好几日,也不知何时才会停。”   余飞听见这话,探出身子朝外。指尖沾了些雨水,又回头道:“师姐,比之前小了些。你是要出门?”   云琇站起身:“我去看看兰谨先生。他一人待在云峰,肯定无聊得很。”   余飞去跟:“那我也去。”   慕容正在吃烤红薯,瞧着二人走出门外。忽见窗外又有一道人影落下,不由定住。   云琇与余飞同样瞧见了,连忙上前:“兰谨先生!”   他们撑伞过去,兰谨浑身却是早已淋湿。不知去过哪里,风尘仆仆。   瞧见他们第一句话,便是问静心长老在哪儿。   “师父吗。”余飞一愣,“师父还未回峰,这几日忙得很,我们也联系不上。”   兰谨闻言要再往外。   “先生。”云琇撑伞追去,“你身子刚好不久,别又恶化了。若是有事不如同我们说,待师父回峰,我们立马告知。”   兰谨看去:“你们不知情?”   “什么?”云琇与余飞一脸懵逼。   兰谨望着这两人,继而收回视线:“无事。”   便又唤来飞剑。   云琇压根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兰谨离开。   ……这究竟是怎么了?   另一侧,静心长老正在与朴九天商讨。   虽未能抓回魔修,但眼下对逍遥门而言还有更紧要之事。   一是彻查全门,看还有无潜伏魔修;二是追查菱长老死因。   后者虽早有猜测,但如今拿到实证,才算彻底坐实了这一推断。   静心长老看过证据以后,久久未能言语。   “真没想到……”   他们猜测林燃宗主是幕后推手,却万万没想到其与魔种竟是亲生父子。   如此,倒也能理解林燃至今为止所作所为。   毕竟一旦暴露,林燃如今地位再不可保。   静心长老:“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找林燃宗主追究?”   朴九天:“还不是时候。”   “我们现在虽能证实其与萧霖关系,却无直接证据证明是他联系了菱长老。”   若非林燃过于在意权势地位,若非菱长老亦被利益所惑——那日师门血海,完全是无妄之灾。   他们能提前做更多准备。而不会在魔种伤了那么多门人后,还安然无恙逃走。   在朴九天看来,林燃或许实力强劲。但其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完全不配引领整个灵渊洲。   既然抓住了把柄,便应在更必要的时候用上。   “仙盟大会快到了吧?”   静心长老称是。   仙盟大会十年一届。宗主闭关期间,都是由他代表逍遥门参与。   盛会皆有各门派宗主出席,规模极大。而林燃作为仙盟盟主,则是屹立于众门派宗主之首。   那一日,亦是他最风光之时。   “魔种之子既已现身,我猜林燃会趁那时提议进攻百荒魔域。”   朴九天道,“正好那会儿灵渊洲说得上话的人都在,你不觉得是个好机会?”   这意思,便是要当着全灵渊洲的面暴露此事。   静心长老不禁觉得,自家宗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朴九天笑:“他不拿我逍遥门人命当回事,我又何必顾及他。”   静心长老叹息:“谨听宗主吩咐。”   接下来,二人又商谈关于彻查门内弟子一事。   聊过以后,静心正准备告辞,忽被唤住:“此次未能捉住魔修。但我看你表情,反倒要比前几日松快一些?”   静心长老拱手:“宗主多心了。”   朴九天看他一会儿,说起另一件事:“说来,沈寒凌亦是被他师父带走了。”   静心长老:咦?   朴九天:“因他被挟作人质,身上却并无损伤。他师父怀疑是他主动协助。”   “当然,当时我也帮忙说话了。说那魔修幻术甚强,许是扰乱了心智,让人误以为受重伤。原本那小子只要应我一句就行,却是闷着不说。”   “你怎么看?”   静心长老不解其意。   朴九天笑道:“你觉得,沈寒凌是主动帮助魔修逃走?”   静心长老沉默。良久,轻叹一声:“非是帮助魔修,而是帮助星丛。”   朴九天一顿,继而笑得更开:“你的话,倒是与沈寒凌一个意思。”   静心长老心情复杂。   因他深知,他现在感情绝非一名修士该有。   若是对魔修心怀不忍,那前任宗主之死又算什么呢。   “世间百态,人间冷暖。人之所以有趣,便是因种种矛盾复杂思绪。”   朴九天淡淡,“不过当入仙途之后,这份思绪倒是变得薄弱了。”   静心长老一愣,不禁看去。   他见宗主起身,手负身后。双目虽看不见,却直面着前方。   “那日沈寒凌问我他是否错了,我竟回答不上来。不过听他语气,大约是早有了判断。”   朴九天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这些日子,林燃应已泄了不少气。”   “该去接人回来了。”   数道灵光相错,筑成一密不透风的灵笼。除此之外一片黑暗。   察觉不到时间流逝。沈寒凌立于其中,已不知过去多久。   他面上并看不出情绪。直到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才略微动弹一下。   “反省过了?”   林燃负手而来。   此处牢狱是关押叛门弟子与魔种之地。原本他再怎么生气,也顶多罚沈寒凌去关禁闭。可这回对方助魔修逃走,已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沈寒凌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林燃蹙眉:“我此前多番教导,绝不可轻信魔修。结果你不仅信了,甚至出手相助。你让我颜面往哪儿搁?”   沈寒凌:“……”   林燃见自己徒弟依然是这副状态,眉间更深。   在灵牢关了这么多日都不见反省,定是中蛊已深。他不再废话,从怀中掏出一灵囊扔下。   “此乃魔修扔来之物,你可有印象。”   沈寒凌终于低头看了一眼。   林燃:“他那日潜入林家,偷拿了重要之物。骗我东西在这里边,我才被其引开。你与他相处数个时辰,没瞧见他身上可疑之物?”   “……兄长,”沈寒凌张开口,“兄长不会干偷窃之事。”   林燃冷哼:“可他就是干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潜入林家。”   沈寒凌此前听过。说是朴宗主吩咐兄长潜入林家做些调查。可具体调查什么,他也不知。   林燃:“你若坦白相告,你协助魔修一事我就不再追究。”   沈寒凌收回视线:“兄长身上什么也没有。”   林燃不信:“这怎么可能,定是他藏哪了。”   沈寒凌:“我不知道。”   林燃觉得自家弟子只是在袒护。   因那魔修确切偷出了东西,而这期间与其产生过交集的只有沈寒凌。   所以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若线索是被那魔修带走倒还好。若是藏在了某一处,他必须要先一步找到。   林燃:“你说实话,我就放你出来。”   沈寒凌仅是默言,态度再回归当初。   林燃从前觉得自家弟子不喜言辞的性子甚好。多做事少说话,对他吩咐也从来完成得很好,他从不操心。   可现在,他对此却是恨得牙痒痒。   “你要喜欢这里,那就继续在里边待着吧!”   林燃拂袖而去。   沈寒凌听脚步声远离,黑暗中又只剩他一人。   他垂下眼。   ……兄长。   沈星丛停下脚步。   因他察觉前方有人相争。   自离开灵渊洲又过了七日。   他只依稀记得书中描写百荒魔域在南方,不知确切位置,所以只能一路朝南。途中路过无数人家与城镇。   为免身份暴露,他全副武装。既戴了斗笠又戴上手套,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半点儿皮肤。   前方人多,他本想绕路,忽又觉不太对劲。   那杂声并非简单争执。期间还夹杂着女童哭闹与妇人尖叫,以及男性粗声呵斥。   沈星丛听明白缘由。   是强盗。   “你们安分点儿交出钱财,老子还可饶你们一命。再多哭闹,当心老子一刀砍了你们!”   一壮汉手持砍刀威胁,周边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同伙。   “大、大人。”   一瘦弱男子下跪,“这些钱都是辛苦一年才赚来的,若要全夺了去,我们一家三口也不用活了。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闭嘴!”   壮汉一脚踹去,直踢胸膛。   瘦弱男子挨不住这下,当即口吐鲜血。   妇人啼哭着去抱丈夫:“拿去吧,你们想要什么都拿走。只求放我们一马。”   壮汉这才注意到妇人样貌,虽已育有一子,竟是风韵犹存。他当即起了坏心思,上前勾妇人下巴:“娘子莫哭。只要你陪上弟兄们一夜,也不是不能放一马。”   他言语轻佻,话落以后周围人当即大笑。   妇人被轻薄,却也不敢反抗,只能忍耐。   “哎哟,这小脸还红了。怕不是羞的。”   壮汉作势要去摸脸,忽觉手疼。那被他忽略女童竟趁他不备一口咬了上来。   妇人一惊,当即揽住自己孩子。   壮汉勃然大怒,举刀要砍。忽然这时,一股大力袭来,竟是将他连同几个兄弟一同震开,齐齐摔落地面。   “谁、是谁!?”   壮汉只觉是撞了鬼。起身找人,但除了缩在原地瑟瑟发抖的一家三口,谁也没瞧见。   “是你们捣的鬼?”   他自以为找到目标,再次气势汹汹举刀走来。这次还未走近,便又被一股无形大力迎面踢中,鼻间淌血。   四下依旧空无一人。   “怪、妖怪啊!”   几人终是怕了,屁滚尿流捡刀逃跑。   沈星丛躲于暗处,指尖金光微闪。   此后这几人会被“妖怪”追赶,不顾一切逃往官府衙门。否则幻觉不停,日日受折磨。   再看那一家三口,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依然呆坐原地。   沈星丛正待离开,忽见那一男一女起身,朝着一无人方向叩拜:“多谢神仙搭救,多谢神仙搭救!”   虽然,沈星丛完全是站在相反方向。   他看着这一切,又觉一道视线落于自己身上。转头,见是那女童盯着这边,嘴里正咬手指。   这是注意到他了?   沈星丛一愣。   虽然他的确没有刻意隐匿气息。但寻常人应是察觉不到的,莫非这孩子亦有灵根吗。   忽然一阵风拂来,掀起斗笠布帘。   沈星丛立即伸手压下。   但那女童不知注意到了什么,先是一怔,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听见孩子哭声,夫妇俩不明所以,连忙抱起去哄:“这是怎么了?”   “许是方才被吓着了,这才反应过来。”   女童一手揪着衣襟,另一只手指向前方:“妖怪,妖怪!”   夫妻俩对视一眼。   “她说什么?”   “妖怪?这怎么跟那些强盗说一样的话。”   男子不解,但妻女当前,他依然壮着胆子朝前行去。走进树林之后左右张望。   “那、那里有什么吗?”妇人一边哄孩子一边怯问。   男子望着这片灌木丛林,摇头。   “……什么也没有。”   沈星丛悬于半空,低眼望着下方。   在确认附近空无一人后,这一家三口立马驾车离开了。   他收回视线。   方才那女童许是瞧见他脸了,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   因他自觉不会在凡间界逗留太久,所以没有专门去寻面具。而他也没想过,仅仅是魔纹,就会让人生出这么大的恐惧。   修士被称为仙人,魔修却是“妖怪”。此乃世人所评。   沈星丛原本心存妄想,也许能同沈寒凌所言一般。哪怕不去百荒魔域,总能在凡间界找到栖息之所。   如今看来,也只能是妄想了。   不觉间,他脑内浮现七日之前场景。   那日与沈寒凌匆匆分别。只要说法得当,应不会暴露协助他一事。   但他总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要事。   “……”   还有最后一面。   他见到了兰谨先生。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很确信对方瞧见了他的脸。   包括那双异瞳与魔纹。   尽管早知身份暴露,可他心中尚且存在一份庆幸。只要不与先生与师兄师姐相见,那么便能欺骗自己。   先生与师兄师姐依然被蒙在鼓里。依然以为他是正派弟子,逍遥门修士。只不过回门有些迟了。   那一幕……   回想与兰谨视线对上一刻,沈星丛闭了闭眼。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赶到百荒魔域。   与萧霖汇合以后,再作打算。   “师父!”   柳如烟去追林燃,“寒凌哥哥他已知错了。如今也已关了数日,你就原谅他吧!”   林燃充耳不闻,负手向前。   柳如烟又连唤好几声师父,可对方就是不听。   她干脆撩开衣摆下跪:“师父,你若要罚寒凌哥哥,便连我一起罚!你一日不放人,我便一日不起!”   林燃终于停步。   柳如烟以为有了希望,还未欣喜,又见眼前人扯了下嘴角:“要跪就去寻个没人处,别在这儿挡了道。”   柳如烟:“啊、”   而林燃已不再听她讲话,径自离开。   柳如烟只好再度起身去追。   她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些日寒凌哥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也不知对方去了哪儿。再度见面,却是被师父领回。   师父看着怒气冲冲,说要责罚寒凌哥哥。她以为顶多是关禁闭,却不想竟是直接将寒凌哥哥关去牢狱。   那里可是关押魔修与叛门弟子的地方,柳如烟觉得这责罚实在太重了。可她这些天嘴都快说干了,就是没能劝动师父。   起身时由于太急,不小心一个趔趄。又被身后人扶住。   她回头一看,见是一眼覆绸缎的俊美男子。   柳如烟认出此人,连忙拱手:“朴宗主。”   朴九天笑:“怎这般匆忙。”   柳如烟:“是、是……”   毕竟是门内之事,她不知是否该说与旁门听。   正犹豫间,见师父折返了回来。她以为是师父改了主意,出声去唤:“师父,我……”   林燃却看也没看她,阴沉着眸子瞪视眼前人:“你又来做什么?”   朴九天:“自是来领我门弟子。”   林燃冷哼:“这可是天道宗,朴宗主怕不是走错了地方。”   “没错,”朴九天道,“毕竟前几日,我亲眼瞧着沈寒凌同你回门。”   林燃脸色愈沉:“寒凌是我亲传,又何时成了逍遥门弟子。”   朴九天:“此前交换弟子一事林燃宗主应还没忘吧?何况是寒凌亲自找到我,说要来逍遥门。”   林燃倒是不知这事。   难怪那些天沈寒凌那么奇怪,竟是受了这老头撺掇。   林燃:“还望朴宗主懂得分寸。直接上门讨要,传出去怕不是丢了脸面。”   朴九天:“是丢了何人脸面?”   “自己看重的亲传不愿留在门内,反要去往别处。”他笑了笑,“传出去以后,我与林燃宗主,究竟谁更丢脸?”   林燃:“你——!”   “这样吧,我向来尊重弟子意见。”   朴九天抬手。   “林燃宗主不若把沈寒凌唤来,看他是愿意跟我走,还是留在此地?” 第73章 抵达百荒魔域   这一日, 灵渊洲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天道宗迎来沈寒凌时可谓是风风光光。因此子天赋卓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结得师恩,日后必能反哺门派。   可谁也不曾想到,沈寒凌竟会选择中途退门。   既拜门下,又被人当着面领走, 可谓是史无前例。   “沈寒凌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当时被挟作人质, 林燃宗主却全然不顾性命,还是朴宗主舍身相护。后来林燃宗主又将人关去了灵牢……”   “灵牢?”修士大骇, “那不是关魔修与叛门弟子的地方?沈寒凌是犯了什么大错, 至于责罚到这种地步?”   “听说是助魔修逃走。”   “这……”   “但不过一家之言。林燃宗主只是怀疑, 却拿不出证据。单凭这点就将人关入灵牢折磨,也难怪沈寒凌心生间隙。”   “可朴宗主当日去讨人,林燃宗主就这么放了吗?”   “当然不会。但朴宗主态度决绝,林燃宗主便叫来沈寒凌, 让其自己做选择。大约也是没想到……”   没有想到, 仅仅因为这事儿, 便彻底断绝了师徒恩情。   朴九天顺利将人领了回来。   一想起离前林燃那发霜茄子一般的脸色,便禁不住乐。   毕竟同意的是林燃本人,当着万千弟子的面, 也不好再将话收回,只好僵着脸色看他带人走。   原本朴九天本意, 是打着交换弟子的名义带离沈寒凌一段时间, 逃过这次责罚再说。偏偏林燃要多嘴一句, 说什么你若敢踏出此门、便不用再认我这个师父。   回想当时场景, 全场寂静。   朴九天原本还想给林燃留个面子,挑过话题。不想沈寒凌先他一步动作,当即对林燃磕了一个头。   虽未发一言,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哪怕不认这个师父,也是铁了心思要走。   那个时候。   “你、你这逆子——”   林燃气得嘴唇直哆嗦,直接就要上手。   被朴九天一把拦住。   “林燃宗主,寒凌既已非你门下弟子,还是别擅自动手为好。”   林燃由于震怒,连声音都略显不稳。   “朴九天,光天化日挖走我门弟子,你就不觉得可耻!?”   “非也。”   朴九天笑道,“是林燃宗主一次次将自家弟子往外边推。何况寒凌离了天道宗,却不一定来我逍遥门。无论他想去哪儿,我都不会阻止。”   林燃眼神阴鹜:“你这是要看着他误入歧途。”   朴九天不以为然:“我倒觉得跟着林燃宗主,才叫误入歧途。”   这话讽刺含义甚重。   若是旁人林燃绝不可能忍下,可偏偏是朴九天。   对方在让他唤沈寒凌出来时,便有意无意展示腰间灵囊。   林燃原本还未在意。可这动作过于明显,他一下子注意到到那灵囊样式有些眼熟。   与沈星丛扔来东西一模一样。   因同出自逍遥门,款式相近倒不奇怪。可他至今未找到那魔修藏匿线索,难免多虑。   难不成是那魔修在逃离之前,利用什么手段将线索给到朴九天手上了?   若是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林燃担心朴九天当众暴露,只得暂且妥协。   因他信任沈寒凌。再多摩擦,对方也绝不会背离师门。   万万没想到。   最后他所能做的,却是眼睁睁看着朴九天大摇大摆带人离开。   “师、师父,寒凌哥哥……”   柳如烟左右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林燃却已不耐待在原地,拂袖离开。   失去沈寒凌固然可惜,可更让他后怕的是那不知所踪的线索。   若是线索已到了朴九天手上——虽不知对方为何不立即暴露。但他得趁这段时间尽快确认位置,将其毁尽才是。   “你就暂且住这儿吧。”   朴九天将人带回逍遥门,“因我宗主峰什么都没有。听说你此前在静心峰已有一住所,将就一下。”   沈寒凌沉默望着前方。   见状,朴九天开口:“你是为沈星丛而来。如今他不在,你是否觉得可惜?”   沈寒凌微顿:“朴宗主既知实情,为何救我。”   “什么实情。”朴九天淡淡,“你助魔修逃走?”   沈寒凌默认。   朴九天:“但你也说过,你并非救助魔修,而是‘兄长’。”   沈寒凌:“……”   朴九天笑:“毕竟是我教你从心。若是怪你,岂非否定我修真之道?”   “不过,仙魔毕竟殊途。”他抬手抚了下沈寒凌肩膀,“他既已离开,你就别多想了。”   沈寒凌没有回话,眼底映着静心峰景色,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脚踏上黄土。   到了这处地方,四周已许久不见人家,尽是荒野沙地。空中黄雾弥漫,能见度极低。四周弥漫一股不祥之气。   一路朝南,走了这么久,百荒魔域应是近了。   沈星丛抬手覆上面具,摘下。   一直戴这玩意儿确实有些憋闷。也不知周昊天成天戴着,是如何忍下的。   百荒魔域险象环生,大约是要比灵渊洲更广阔。地底深处,有许多连魔修都不敢踏足的险境。   他虽知萧霖在百荒魔域,却不知具体位置。因此也无法脑内传音。   看来还是只能先深入进去打探消息,至少得知道萧霖大致在哪块区域。   近段时间一直赶路,又无灵气补充,灵力已经亏空大半。且愈靠近百荒魔域,这空中灵气便愈稀薄。   对于修士而言,灵力亏损的状态并不好受。   沈星丛想等进去以后,找找看是否有回灵丹变卖。   他又往前跨了一步。   只这一步,四周景色便发生了改变。   乍一看区别不大,但那被黄沙掩盖的天空忽然清透许多。由雾蒙蒙的白日变成黑夜,半空中多上一轮钩月,犹如浸了血色。   书中描写,百荒魔域不见白日,只剩黑夜连绵。且空中常年有一血月悬挂,骇人无比。   今日所见,果真名不虚传。   沈星丛早在幻境中进过几次百荒魔域。这回来了真地方,才觉出这空中肃杀气氛与之前全然不同。   分明周遭没有尸体,分明不见鲜血。   可不知为何,总觉这空气中流淌一股黏腻的腥气。要生生渗透骨髓,叫人难以忍受。   在百荒魔域之中,最不稀罕的便是死人。   这一刻,沈星丛深切明白了这一道理。   再往前,大约是到了一座“城镇”。   沈星丛不知这里是否可以称作城镇。到处是残垣断壁,唯一能住人的,只有那草草搭建起来的茅草屋。   四下空无一人,但只身走在路中央,却觉身上落了无数道视线。   来自那石壁之后,来自茅草屋缝隙,来自任何一处可供躲藏的角落。   沈星丛觉得,在那些目光看来,自己应已成了猎物。   他干脆停步。   “有事的话,不如出来聊聊?”   没有动静,气息反倒变得愈加安静。   沈星丛刚好有事要打听,抬脚朝一处残垣断壁走去。   而他还未近身,便见一道娇小身影跃出,飞也似朝别处逃去。   虽然速度很快,但身上见不着灵力。沈星丛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七八岁大的孩童,没有魔纹。不知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正这时,后方又有气息袭来。他头也不回勾了下手指,立即无数金线冒出,将袭来几人团团捆住。   重声落地后,他回头看去,见依然是几个孩童。被捆以后不住挣扎,却越来越紧。   身上依然没有魔纹,亦未感觉到魔修气息。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小孩儿。   沈星丛看着这几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眼见挣扎无果,其中一小孩儿开始求饶:“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太饿了,想要偷些东西吃。”   沈星丛看了眼落在地上的武器:“偷东西还要拿刀?”   “我、我们是被逼的!”   “喔?”沈星丛蹲身,“是被谁逼的。”   几名孩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对方找理由。   沈星丛早已取下面具,但这些人类小孩儿瞧见他,并没有同之前女童那般嚎啕大哭,似乎已经习惯。   他越来越不解这些人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待在百荒魔域。   “大、 大人,我们说实话。”   这时,一名孩童小心翼翼开口。   “告诉你之后,能不能放我们一马?”   沈星丛:“那得看是什么话。”   孩童咽了口唾沫:“大人既然会走这条路,说明是第一次来百荒魔域,对吗?”   沈星丛懂了:“你们看我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才想要趁机动手杀人?”   “不是!”另一孩童反驳,“我们都还没变成魔修,杀了人也没用啊。”   还没。   沈星丛注意到这一关键词。   所以这些孩子待在这里,是在等待“入魔”?   他依稀想起此前好像听过类似的事。   周昊天入门以前之所以没有暴露身份,便是因那是尚未“堕魔”。如此看来,这些孩童亦是魔修之子。   难怪。分明是人类之躯,却会待在这种地方。   但这不是重点。   沈星丛:“你们偷袭我是想做什么。”   “我、我们确是肚子饿了,想要偷些东西吃。可、可后来改了主意,是因你样貌。”   沈星丛:“因我样貌?”   “大人是金瞳。”   孩童怯声道,“当今魔皇四处寻找金瞳之人。据说只要带人给他,便能受到赏赐。所以我们……”   沈星丛没来得及追问,又察觉后方有气息靠近。   不同于眼前孩童。此次气息隐匿,应是魔修。   他手中泛起金光,侧头看去。   只这一眼,那原本弥漫空中的杀气瞬间烟消云散。   一人影从残垣后方走出。   沈星丛认出来人。   是尤刃。   大约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此人进攻逍遥门。他为救门人,骗其前往领域深处,借螭之手干掉。   后来他堕落成魔,以为会前往百荒魔域。便救下这人,并与之结下从属契。   时间久远,沈星丛几乎快忘了,没想到竟会在这时相见。   尤刃样貌与从前并看不出太大区别。依然是寸头,自豪地裸/露上半身。身躯攀爬着几近墨色的魔纹。   只是相比从前手下环绕,这副光景,只觉平白穷酸许多。   “沈、沈星丛?”   尤刃亦是不可置信。   沈星丛起身:“好巧。”   地上几名孩童面面相觑,又看向尤刃:“大哥,你认得他?”   尤刃迟疑。   沈星丛看了几个孩子一眼:“你以前手下去哪了,怎么跑来当孩子王了?”   “还、还不是因你。”   尤刃貌似想动怒,可不得不忍。   自从十年前结下从属契后,他便不能再“滥杀无辜”。一旦打算动手,心肺便会钻心一般疼痛,好几天下不了床。   不能杀人的魔将还有何用?   当时魔皇没多犹豫,直接一脚踢了他。   起初倒还算平和。魔修崇拜实力,他虽不能杀人,倒也无人敢欺负到他头上。   可随着时间过去,他修为迟迟无进展,从前好些手下都超过他。   杀人夺功一事在魔修看来再正常不过——哪怕是从前侍奉之人。   尤刃虽然赢了,却赢得狼狈。为免再卷入纷争,只能前往往百荒魔域最偏僻之地。   至于这些孤儿唤他大哥,他从未应过。不过偶尔无聊会顺手帮上一把。   毕竟受人侍奉惯了。这些孤儿能做的不多,端茶倒水却还是会的。   沈星丛对魔修向来不关心。听了尤刃遭遇,心中毫无波澜:“这不是你们百荒魔域自己立的规定?你风光那会儿,也未体恤过比你更弱之人吧。”   尤刃一时语塞。   沈星丛:“何况从属契是叫你不滥杀无辜。若是有人主动出手,你还是能还手的。”   尤刃:咦?   尤刃:“那他们要杀老子,我也能杀了他们?”   沈星丛想了想:“可以吧。”   这从属契他也是第一回 用,不清楚会限制到何种地步。可既然对面主动出手,那便并非“无辜”。   尤刃后悔:“老子就是怕……结果还留了那些人一命。搞得他们现在总来捣乱。”   沈星丛扯了下嘴角:“看来你当老大的时候,那些人颇为不满。”   “我?我怎么了,老子比其他魔将好多了,顶多撒撒气,至少没夺了他们性命。”   尤刃理直气壮,“何况魔修本就如此。就算老子待他们好,等他们比我强了,还不是要来夺功。”   沈星丛:“……”   魔修本就如此。   “这点你应最明白吧。”   尤刃似是想到些什么,笑了笑。   “你口中魔种之子,在仙门熏陶了这么多年,结果一回来还不是大开杀戒。甚至除了魔皇。现在是万人之上,已非我等能够接近。”   “是叫什么来着?”   尤刃回忆,“喔不对,现在不能直呼其名。该称尊上。”   屹立于百荒魔域之巅,众魔修之首。   敢直呼其真名者,都已不存在于现世。   闻言,沈星丛不由定住。   今天提前更新,新年快乐~   小师弟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第74章 魔皇登基   百荒魔域常年, 围绕在一股死气沉沉的阴郁之中。愈靠近魔宫,这份压抑便越显。   上任魔皇尚在时,宫内还没这么阴森可怕。有妖娆女子银铃轻笑, 酒池肉林,一番奢靡之风。   可自当那日被闯入。   来人一袭白衣,手持长剑,一刀斩断上任魔皇头颅。血溅四座, 甚至无人反应过来。   直到女子惊声尖叫。   然后,那声尖锐也戛然而止。   魔皇身死, 手下们比起复仇,更优先想到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不定自己也能趁机坐上这一高位。   然而面上微笑刚现、就永远凝固。   那一日, 殿内血流成河。   哪怕是见惯了无数尸体的老魔修, 也因那个中惨景说不出话。   对魔修而言,杀人夺功乃是常事。为钱财、为女色更是稀松平常。   可他们看不出这名闯入青年想要什么。对方仿佛只是机械性地动手,脚下尸体越堆越高,却全然没有住手意图。   仿佛不知疲倦。   脚下似是湿了。老魔修李越垂眼, 见那涌出鲜血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脚边。眼前有人影挡来, 长剑冒着森森寒意。   他想也未想, 当即跪下。   “恭迎新任魔皇登基!”   其余幸存魔修似是这才反应,立马随着他一同下跪。   “恭迎新任魔皇登基!”   此声嘹亮,在空旷殿内久久回荡。   当李越出声之际, 已觉那血色浸透的剑身抵至自己脖颈。剑刃割开皮肤,鲜血汩汩淌出。   他浑身冷汗, 但依然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甚至鼻尖都沾上红色, 鼻腔充斥着散不去的血腥。   少顷, 脖间那道冰冷挪开。   李越听身前人说了第一句:“此后, 魔域归我?”   音色温润,与方才那下手狠厉之人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   他头不敢抬:“尊上既是魔皇,自然归于尊上。”   身前人没再开口。   此后,百荒魔域便山河易主了。   李越也在其后得知了这新任魔皇姓名——萧霖。   这并非从尊上口中得知,而是魔修传闻。因自萧霖进入百荒魔域第一日,便手刃了不少魔修。   上任魔皇早听过传言,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李越曾经想过,若是上任魔皇将这传言当一回事,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可每当他瞧见萧霖眺望远方的侧颜,便又觉得无所谓了。   因对魔修而言实力便是一切。   这魔种之子,天生就该引领他们魔修众。   “尊上。”   李越拱手,“又有人找到金瞳,我已派人去领了。”   魔皇依然望着远方,没有回话。   李越只是禀报,没再多言。   这位登基之后,相比前任魔皇寻欢作乐,倒是什么也没做。只吩咐一件事,要他们去寻金瞳之人。   李越不知这所谓“金瞳”与尊上是何关系。但既是唯一命令,便也紧着去办。   起初,当他禀告寻来人时,尊上情绪终于出现波动。可当瞧见那人面貌,却又平淡下去。   “修为不够。”   李越自知是找错了人。   在那之后寻人便又添上一条,得是合体期以上。   这期间有人贪念权势,谎称与魔皇相识。虽修为不够,但李越害怕错过,依然将人带回。   那人如愿来到宫内,以为能凭美貌获得魔皇青睐。结果魔皇只瞧了一眼,那貌美魔修便永远止住呼吸。   自那以后,无人再敢撒谎。   李越觉得,这次得到情报恐怕也并非本人。他心下叹息,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得魔皇要找之人。   尤刃全然没注意沈星丛脸色,自顾自说着话。而后才发现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身前人却一句没开口。   他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微扯:“你怕了?”   也难怪,这新任魔皇喜怒无常。不光因登基之日血染魔宫,更因寻来金瞳被其斩杀。众人都猜测,魔皇是与“金瞳”有仇。   尤刃此前与这二人一面之缘,知道他们彼此防备。想来是这魔种之子多受委屈,如今好不容易得势,才想找人来报复。   “不必担心。”尤刃抱臂,“你既对我下了从属契,就算我想去通风报信,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这几个小子,”他手指过去,“他们听我话,不敢随处乱说。”   孩童们小鸡啄米般点头。   沈星丛沉默。   并非如此。   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未想到萧霖竟还是走了老路。   屠尽碍事之人,魔宫血流成河;最后被众人簇拥登上魔皇之位。   若按原著,其后不久萧霖便会主动挑起争端。此次仙魔大战将不止于百荒魔域,而是血染三界。   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甚至连那高高在上的灵渊洲也会坠毁,此后这天下之大,竟再无一处安宁。   脑袋深处传来钝痛。   沈星丛指腹摁住额间。   他怎会以为萧霖会乖乖在这里等他,不惹事生分?   甚至还想着与萧霖汇合以后,能在百荒魔域找一处地方安稳度日。   待事态平静,或许能再回一趟灵渊洲,打探一下沈寒凌消息。确认其是否平安无事。   然而这一切计划,似乎都暂且无法实现了。   萧霖成了魔皇。如此高调,林燃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应当如何。   “有人来了。”   尤刃一句话拉回沈星丛注意力。   沈星丛抬头,果然察觉这周边有人靠近。   他原本是打算尽快与萧霖汇合。但如今看来,似乎得先整理一下思绪。   沈星丛手指一勾,捆住孩童的金线立马散去。   他问尤刃:“你现在住哪儿。”   尤刃一愣:“你该不是想跟老子走吧?”   沈星丛:“有问题?”   尤刃憋闷。   如今从属契在身,沈星丛就是老大,他不敢有问题。   只能朝前引路。   “走吧,这边。”   这里是百荒魔域极偏极荒之地。   魔修纵情声色,又不愿负责。诞下一子便会随意丢弃。   久而久之,就在这偏僻角落形成了一聚集地。   除却魔修子嗣以外,还有一些残疾或是体弱魔修。不擅斗争,同样在这处蜗居一脚。大半日都是在地上躺着。   相比方才出入口的冷清,这里倒算多些人气。只是大多数病恹恹的,空气里是散不去的晦丧。   而进来沈星丛这么一个外人,大约是制衣款式缘故,多数人眼珠子溜溜转着瞅来,不知在打什么注意。   “在这儿你最好别摘下面具。”尤刃在一旁道,“否则别人瞧见,肯定要去通风报信。”   沈星丛看去:“有赏赐么。”   尤刃:“不错。灵石还给的不少,看来那魔……尊上可真是恨透了你。”   沈星丛默然。   这下他倒明白那些孩童为何要围来,大概是打算冒险绑他去领赏。比起传口信,带人过去所获赏赐应该更多。   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未入道之人而言,恐怕并不理解合体期意味着什么。   “就是这儿。”   很快抵达住处。尤刃推开木门。   相比“贫民窟”别处,尤刃住所倒称得上华贵。不止一间屋子。   “我平日里护着那些孩童,他们便帮我打扫。毕竟不能杀人夺功,灵力得省着点儿用。”   沈星丛思及自己也消耗了不少灵力,问道:“没有其他法子补充了?”   “有啊。去偷去抢药修的回灵丹,或是绑来个修士,把人当炉鼎。”   见沈星丛眉头皱紧,尤刃嘲笑:“这就受不了了?当了这么多年魔修,你可没一点儿长进。”   话音刚落,就觉心脏揪起一般疼。   沈星丛:“别在我面前提炉鼎。”   尤刃手捂胸口弯腰,英挺的五官挤成一团,不知自己是哪儿惹到了这小少爷。   而对方已不再搭理他,径自朝前。   “还、还有一个法子。”尤刃直起身子,“你不再听听?”   沈星丛头也不回,摆了下手。   他算是觉悟了,魔修绝对没有正经修炼之途。灵力亏空就亏空吧,他认命了。   自然,这次也是无功而返。   李越去见了那名金瞳魔修。虽早知修为不太符合,但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去看了一眼。   不过神识探查过后,他失望发现对方只有金丹期。与合体期差之十万八千里。   话说回来,既是金瞳,又是合体期,这么显眼两个特点,若是人来了百荒魔域应该立马就能发现。   这找这么久都一无所获,难不成这魔修并不在百荒魔域?   可哪怕心生疑虑,李越也断然不敢发问。魔皇喜怒无常。他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就被一刀斩了。   能侍奉这么多代尊上,他最宝贵的经验便是不好奇、不多问。吩咐他做什么,他照字面意思去做就是。   “这魔修也不是尊上要找之人?”   一妖娆男子扭着屁股走来,长指甲勾了下那名青年下巴。   “可惜,这么俊俏,不如让与我?”   李越看清来人,皱眉:“花好容。”   花好容本是男性,却成天一副女人打扮。首饰妆容自不用说,就连这腔调姿态,也是比女子还要妩媚。   其与普通魔修最大不同,便是从不轻易杀人。或者说,不轻易杀俊美之人。   再是实力强劲,脸长得丑也不会被这人瞧上一眼。而一旦被看上,便是费再多工夫也要搬回门内,直到玩腻。   这一点,与众魔修崇拜实力的天性截然不同。   花好容浅笑:“反正不是尊上要找之人,让与我又何妨。”   李越懒得去管此事。只是他向来看不惯花好容,不想事事顺遂此人意。因此朝那名魔修使了个眼色,令其先走。   花好容见状,视线追随而去:“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早些从了我,还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那魔修溜得更快。   李越正也要离开,却再被花好容拦住。   李越不悦:“做什么。”   花好容玩弄手指:“金瞳之人,我前些日也瞧见了。”   李越:“我现在很忙,没工夫听你瞎扯。”   “是真的。”   花好容勾笑。   “因我常年派人在出入口守着。若是有好男人,好第一时间赶去。”   李越:“你——”   “尊上分明说了,不许在出入口设拦!”   大约是因尊上初来百荒魔域之时,被不长眼的魔修给拦了。从此便立下这条规定。   那一带都被他们清空,再不见原先埋伏的魔修。   花好容不以为然:“我只是派人在那边守着,又没去杀人。你就是去打小报告,尊上也不会说我什么。”   李越深知花好容就是瞅准了这点。因现任魔皇向来懒得理睬琐事。若是拿这事儿去打扰,受责罚的怕不是他。   “哎呀,都怪你插话。害得人家差点儿忘了事儿。”   花好容葱葱玉指探了下头饰。   “那人刚进百荒魔域,亦是金瞳。似乎是被那群孤儿纠缠上了。说是长得不错,但尊上要找的人我可不敢先动,因此来同你知会一声。”   “你去看一眼,倘若不是,我可等着把人领回来呢。”   “走了。”   落下这句,花好容扭着屁股离开。   李越伫在原地。   虽然花好容向来拎不清,撒谎更是信手拈来。可毕竟事关尊上要寻之人。   反正既已出来了,这边过去也不算远。   他眉间皱紧。   要么,还是去瞧瞧? 第75章 新任男宠   “我给你找了新被子……”   尤刃一推开门, 便瞧见沈星丛在榻上打坐。   他先是一顿,接着单手抱过棉被:“你可真是在仙门待久了。入定分明对魔修毫无用处,你如今这般, 又有何用。”   沈星丛睁眼。   入定自然对魔修无用,可能够静心。   从前他分明最讨厌这事儿,能躲则躲。现在心思杂乱,下意识的第一个做法却仍是打坐。   而如今, 他总算是考虑清楚了。   他得去找萧霖。   虽然因为对方身份,他一时难以置信, 生怕又步了原著老路。   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结局毕竟尚未发生。与其躲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去见萧霖一面, 问清究竟想做什么。   至今为止他掺和进剧情, 试图改变结局。只是几个大的剧情节点依然未有变化。   比如, 萧霖仍然卷入灵域遇见了螭;身份暴露以后屠害全门。加之现在,成了百荒魔域的王。   只差最后一步,就会通往那令无数人扼腕的凄惨局面。   天道所致。   但再是天道,哪怕心知是无用功, 他也不想就此放弃。   尤刃见沈星丛忽然下榻朝外走, 问:“你去哪儿?”   沈星丛:“我去找萧霖。”   尤刃一愣, 接着直接扔掉手中被子拦来。   “你疯了?这是跑去送死?!”   他横挡门前,“我不会让你去的。就算想死,也别拉上老子。”   从属契所限, 一旦属者死掉,他这从者也落不得好。他再不满现今生活, 也不愿就这么白白去死。   沈星丛看他一眼:“我有话问萧霖。”   “等到了尊上跟前, 这可不由你我。”   尤刃依然挡在那儿, “尊上疯了似的要找金瞳, 肯定是恨透了你。别说问话,一个字都不会让你开口。”   沈星丛奇道:“你怎会觉得萧霖是恨金瞳?”   尤刃啧声:“之前有一金瞳魔修去见尊上,一言未发就被砍掉脑袋。这不是恨是什么。”   沈星丛:“……”   尤刃见其不说话,以为是怕了:“你就好好躲这儿。虽比不上仙门优渥,好歹吃穿不愁。何况以你我二人修为,也无人敢欺负到咱俩头上。”   沈星丛看了尤刃一会儿。   尤刃被那双泛了暗金的眼睛盯着,不觉有些心慌。   这总让他想起十年前与那传说生物相遇时的场景。   他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只觉耳旁刮过一阵风。还未反应,便被巨大龙首猛地冲撞向岩壁。   内脏碎裂,口吐鲜血。   脑海里最后留下的画面,便是映入眼帘的龙眸。   神秘,悠久,厚重。   魔修眸色异于常人,金瞳却十分少见。偶尔出现一个,与其说是“金瞳”,称为“黄色”更为合适。   除了眼前人外,他再也未见过与那传说生物如出一辙的眼瞳。   是沉郁的暗金。   他心脏不由开始抽痛,仿佛又要碎裂。   “我会解开从属契。”   忽然听见这句,尤刃不由一愣。   眼前人注视着他:“带我去找萧霖。找到以后,我立马解开。”   沈星丛对百荒魔域并不熟悉。   与其自己一个人瞎转碰运气,倒不如交给对这边更为了解的魔修。   对方要拦他,不过是因为从属契担心连累。既如此,他解开便是。   果不其然,听见他话后,尤刃面上出现一丝犹疑:“此话当真?”   沈星丛:“当真。”   但尤刃还是觉得不得劲。   他并不信任沈星丛。因二人修为差距巨大,就算对方要反悔、或是解开从属契后又立马给他安上,他也无可奈何。   “我就算是去送死,”沈星丛开口,“也没兴趣拖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要实在不信,大不了我强攻出去。你拦不住我。”   是这个理儿。   尤刃咬咬牙。   这说不定是逃离从属契挟制的唯一机会,他得抓住。   “行,老子给你带路。”   不过他还是要求沈星丛做好伪装。不然途中被旁人瞧见提前去通风报信,他们就落于被动了。   沈星丛戴上面具,顺口问道:“萧霖现在在哪儿?”   “应是在魔宫,历来魔皇的住处。加紧些时间过去大约要两三日。”   贫民窟实在是太偏了,去哪儿都不方便。   尤刃又追加一句:“对了,等到外边你可别随意称呼尊上姓名。让人听见了不好。”   沈星丛:“怎么?”   尤刃扯了下嘴角:“总有些趋炎附势的。新任魔皇那般强大,若是能归于麾下,在这整个百荒魔域也算是能呼风唤雨了。”   沈星丛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们魔修向来不服管。”   “我们只崇拜强者。若有人不服气,自可去挑战。”   “不过,”尤刃嗤笑,“真要有魔修这么做了,那大概是不想活了吧。”   毕竟新任登基时那般血腥惨烈,稍微有点儿脑子都不会去轻易招惹。   要么同他一般躲得远远的,要么去谄媚服侍分一杯羹。   沈星丛不置可否。   二人出了宅屋。   魔修通行手段千变万化,飞天遁地无所不用其极。单单御剑的反倒少数。   比如尤刃,武器是一弯月刀。常年便是遁地而行。   他见沈星丛唤来飞剑,啧了一声:“行吧,老子虽不爱在天上待着,这回就陪你一遭。”   他给弯月刀灌输灵气。   等待期间,沈星丛察觉落于身上的视线愈加炙热。   虽然自从来到这里,这街上魔修便有意无意在打量他。可现在这般明目张胆,他再想无视也无视不了了。   抬起头,正对上一名魔修视线。   沈星丛:“有事吗。”   那魔修见其朝自己搭话,咧开嘴,露出寥寥无几焦黄板牙。抬手一指:“你第一回 来这儿。”   用的是肯定句。   沈星丛没答话。   魔修:“把面具摘下来让大伙瞧瞧。”   沈星丛注意到,除这人以外,其余蹲坐街边的魔修也纷纷围拢过来,表情不善。   “别挡道别挡道。”   尤刃不耐一挥弯月刀,“我们有要事做,不想死赶紧闪一边去。”   这些魔修明显对尤刃有些生怵,但不知碍于何故,依旧没有退开。   尤刃见状,冷哼一声:“看来你们是来找死。”   他当即挥砍弯月刀而出,人群被他砍出一个空缺。   “走!”   尤刃大喝。   沈星丛立马蹬上剑。刚要催动灵力,忽然有人不顾死扑抱而来。他往旁一闪,那人落了个空,接着又转身袭来。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这些人不知为何动手,最大可能便是对他起了疑心。因初来乍到又四下遮掩,怀疑他是魔皇要寻之人。   虽然沈星丛打算去见萧霖。但尤刃说得不错,主动权不可让与旁人。   因他现在对这边情况太过一无所知。   他想了想。手指一勾,即有无数金光落下:“再动一步,这些便会引炸。”   众魔修面面相觑。有人面上浮现一丝嘲弄,径自上前:“我倒要瞧瞧……”   他话音未落,身上金光便猛地炸开。   刹那间血光四溅。该魔修捂着腹部倒地,痛苦惨叫。躲于门后的孩童都纷纷捂住耳朵。   此情此景,众魔修惊魂甫定,再也不敢动弹。   尤刃见这些家伙总算不再纠缠,收起弯月刀:“早这样不得了?省得皮肉之苦。”   他唤沈星丛,“走吧。”   这下,二人终于成功蹬上飞剑。   冷风自耳旁刮过,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尤刃才道:“要不是这该死的从属契,老子早出手杀了那些人。容得他们蹬鼻子上脸?”   沈星丛:“他们中亦有金丹期与元婴期。联手的话,你不一定打得过。”   尤刃其实就好面子吹嘘一句。如今被戳破,轻咳一声:“你那招也不错,这下肯定无人敢去通风报信了。”   沈星丛摇了摇头:“咱们得抓紧时间。”   尤刃:啊?   沈星丛:“除了第一个,其他都是普通幻术,极容易识破。”   “毕竟我现在得节省灵力,对吧?”   尤刃:“……你说什么都对。”   从属契在身,他不敢反驳。   另一侧,李越姗姗来迟。   他向来不喜贫民窟,只觉这地方弥漫一股穷酸破败之气。   这回到了地方,却见街上全站了人。身上依稀闪烁金光,一动不动。   他皱眉:“你们做什么呢。”   “魔、魔将大人。”有人认出他来,表情惊慌,“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李越:“你们好端端的,我救什么。”   “方才有一戴了面具的男子,形色可疑。我们本打算帮尊上探查身份,他却对我们施了妖术,将我们困于此地!只要一动,这些玩意儿就会炸开!”   “住口。”李越不悦,“尊上称谓,岂是尔等可轻易言语。”   众魔修自知冒犯,连连道歉。   李越探手去碰金光。旁人未来得及道小心,就见其轻易掠过。很快,那抹金色便消失不见了。   “雕虫小技。”李越收手,“也只有尔等会上当受骗。”   见状,众人纷纷拍开身上金色。发现果真没有大碍。   “他竟敢耍我们!”   “定是修为不深,瞧见咱们这么多人怕了。”   李越皱眉:“你们说的人是谁。”   一人拱手:“回大人。是一戴了面具的男子,此前从未见过。我们见他形迹可疑,便叫他摘下面具。谁知那人听见这话心虚,径自就要逃走……”   逃?   若是合体期,面对这些渣滓有什么可逃的。   李越只觉又是白跑一趟,问:“除那人以外,最近这边还有其他人来?”   众人摇头。   这么看来,花好容口中金瞳就是那戴了面具的男子。可惜修为不高,非是尊上要寻之人。   李越顿时没了兴趣,打算离开。   “大人,大人!”众人纷纷追来,“这也算是情报,可否给我们奖赏?”   李越侧眼,从怀中逃出一枚灵石扔去。   那灵石不过指甲盖大小,却引得数名魔修饿虎争食,甚至大打出手。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胡说。分明是我最先发现那人形迹可疑,理应归我!”   “可是我先上前阻拦。给我!”   方才为止还同仇敌忾的众人此刻又大打出手,身上平白无故落了不少伤。   李越懒得再看,正要转身时听见脑内传音。   【看来这回也不是。】   不知为何,语气总带了些幸灾乐祸。   是花好容。   对方这么快掌握情报,定是又派了人在周围监视。   李越不想理睬,没有回应。   【既然此人亦非尊上要寻之人,那人家便不客气了。许久没玩过刚入百荒魔域之人。身上定然还沾了仙气,真叫人迫不及待。】   李越停步:【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别拿些污言秽语来恶心我。】   【嘤,李越哥哥好凶。】   花好容落下这么一句,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没再传音过来。   李越心情糟透。   三日后,沈星丛二人抵达目的地。   或者说是抵达目的地附近。   因魔宫巍峨,屹立于无尽深渊之中。周围爬满奇形怪状的植被,生存下来的灵兽无一不穷凶至极。   要去往那处,还得费不少工夫。   “这里是无域城,距离魔宫最近。这边魔修大多修为深厚,需得小心谨慎。”   尤刃介绍完,又扯了下嘴角:“不过修为能超过你的,大概是寥寥无几。”   沈星丛环顾四周。相比起连个名字都没有的贫民窟,这里的确要气派许多。建筑以黑色为主,鳞次栉比排列开来。   身后是永不散去的夜空与血月,沉甸甸压下,直叫人喘不过来气。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尤刃问,“你确定要去见尊上?”   沈星丛点头。   “行吧。”   尤刃道,“位置你已经清楚。不如先把从属契给解了,老子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沈星丛手探过去。   尤刃眼睛发亮。只觉这多年苦闷要就此解放。   等解了契,他就先去杀几个人练练手。增进些功力再去找以前手下复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一定要叫这些人好看!   然而当沈星丛指尖即将碰上他脑门时,却忽然顿住。   尤刃:“咋、咋了?”   沈星丛:“你该不是想着等解了契就去杀人?”   尤刃:“没、没啊。说实话这么多年没动手,我都已经远离杀戾了。”   沈星丛:“你身上有杀气。”   尤刃:“……”   他脆摆烂:“那又如何?魔修不杀人那还叫劳什子魔修!老子堕魔,就是为了随心所欲!”   “嗯。”沈星丛移开视线,“所以世间千万,唯独魔修过得最为自在。”   尤刃以为是在夸奖,凑近过去:“你堕魔已久,就别再考虑那些细枝末节了,多累啊。至此只为自己考虑,有酒今朝醉,也不算枉活这一世。”   世上千万,唯独魔修活得潇洒自在。因只损人利己,没那么多牵挂。   可各人追求不同。   灵渊洲修士自持受天道眷顾,既入仙门,便应悲悯天下救济苍生。   相反,魔修平白得了力量,却只知撷取。为非作歹四处祸乱。   沈星丛曾想过,堕魔之人不能修炼,是否也是因上天动怒收回了这份眷顾。   正统修士多有挟制,一路艰难。会因救人不得不放弃所得;或是权衡之下,损己利人。   这在魔修看来大概是蠢笨,却叫沈星丛敬佩。   也因此,当出现林燃这么一个道貌岸然之辈,才会如此格格不入。   尤刃见沈星丛沉默,追问:“你听老子话了吗。”   沈星丛抬手在他额间点了一下。   尤刃摸摸脑袋,自觉好像发生了些变化,又好像没有。   “改了限制。”沈星丛道,“此后不限魔修,你们之间争端,由你们自行解决。”   尤刃尝试理解了一下这句话意思。就是说以后只要是魔修,他可以随意杀了?   尤刃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接着平下。   不对啊,分明是说解开契约。怎么变成改限制了。   他可没忘沈星丛此行是要去寻魔皇。一旦二人对上,他可不想被卷进去。   沈星丛朝前行去:“若我真要死了,死前会记得给你解的。”   尤刃忿忿:“你分明答应过了,怎么事到临头反悔?”   沈星丛:“魔修出尔反尔不是很正常吗。”   尤刃一时语塞。   是了,他也经常这样。   好歹也算是解了限制。他烦恼是就这么认命,还是继续追究下去。   忽然这时,远处一记飞刀袭来。   他匆忙一躲,那刀刃恰好擦过他发丝,深埋入身后围墙之中。再晚一步,大约是得直接刺进他胸口。   看清来人,尤刃握紧弯月刀,皱眉:“是你们?”   “大人,好久不见。”   几名魔修从暗中走出,各有男女。   一妖娆女子调笑:“大人不去带孩子,跑来咱们无域城做什么?”   其余魔修哈哈大笑。   尤刃冷哼一声,手中刀刃翻转:“来得正好,老子正要去寻你们。”   “大人,提醒你一句,”女子玉指挽着发丝,“咱们之中最差也到了元婴初期。仅凭大人一人,可是打得过?”   尤刃啐一口,直接就举刀冲出。   这些是他原来手下。自从背叛他以后,又对他赶尽杀绝,他早就想好生会会。眼下就算修为不低,他也懒得顾这么多,只想发泄胸中一口恶气。   众魔修散开。   “大人息怒,这回咱可不是来找你的。”   尤刃挥舞弯月刀:“事先偷袭还敢说这等废话?”   “那是没想到大人也在,一时激动。”女子笑着隐去身形。   “我们是奉花好容花大人之令,前来迎接新主的。”   尤刃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退去沈星丛身旁。   “喔不对,准确来说……”那人视线投向沈星丛,笑容越深。   “是来迎接新的男宠。”   似是察觉到什么,李越候在殿外,转头侧望。   外方是无穷尽的深渊,弥漫着散不去的灰雾。血月映照下,仿佛渗出几滴红色。   无域城是最靠近魔宫的城镇。但倘若平常没什么大事,断然不会如此吵闹。   他已分神期以上,耳力甚佳。清晰听见无欲城深处传来争斗,以及各方灵气炸开。   莫不是花好容那厮在捣乱。   李越皱了下眉,准备待会儿好生警醒一番。   正想着,就听殿内传来动静。   他连忙开口:“尊上,打扰您了。我这就去无欲城瞧瞧情况,让他们尽快安静下来。”   少顷,里处传来男声:“谁来了。”   “这……”李越确不知情。   他猜测应是花好容那几名手下。可面对尊上,他不敢拿不确认的消息糊弄。   “我这就去查探,尊上放心。”   他话落没多久,便见殿门从里侧打开。包括他在内的几名侍女侍从连忙跪下,眼观鼻鼻观心。   但身前人并未搭理他们,径自朝外。   李越保持身子半弯的姿势,起身去追:“尊上,您这是要出宫?我马上去安排座驾……”   身前人依然没理他。直到行至一窗旁,停下。   漆黑眼底映着无边无际的深渊。而那深渊之后,依稀能瞧见掩于浓雾后的城镇。   方才那熟悉的气息波动,正是从那方传来。   原本深不见底的眼瞳仿佛泛起波澜。   如同淤泥深潭中投掷了一枚巨石,久久未平。 第76章 魔皇降世   花好容是谁?   沈星丛不认识。   尤刃在旁解释:“亦是魔将。虽为男子, 却素来喜欢同性。无论修士还是凡人,一旦被他看上就会被掳至宫内,直到玩腻。”   玩腻之后的“男宠”无非两个下场。要么一刀痛快杀了, 要么修为尚可的炼作人丹,供宫主服用。可谓是压榨到每分每毫。   尤刃对其杀人或是炼丹都没什么所谓,只是单纯觉得对方抢男人恶心。现在甚至把主意打到这边来。   “被花大人看上是你的福分。”妖女娇笑,“反正来这百荒魔域也是受苦的。倒不如死前寻欢作乐一番。只要大人喜欢你, 就断不会缺了你什么。”   “尤刃大人就没这么好运了。长相不是花大人的菜,否则何至于沦落到魔域边界呢。”   她叹息摇头。   周围魔修皆是窃笑。尤刃啐一口, 举刀过去:“可把老子恶心坏了。也不瞧瞧花好容那德行,成日浓妆艳抹的, 光闻到味儿老子都反胃!”   妖女:“这无域城可是花大人的地盘。你这番妄言, 就不怕花大人听见?”   “老子就是要他听见!”   尤刃干脆朝这四周大喊。   “堕魔是因为情伤?堕魔之后便誓要玩尽天下男子?可笑, 也难怪你那前任会弃了你!”   周围魔修皆是脸色一变。   花大人平时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实际却最为狠毒。哪怕曾经再受宠的男宠,腻了就是腻了,再不会回看一眼。   尤其这堕魔前事算是逆鳞。一旦提及, 怕是有多少命都不够花。   “让他住嘴!”   妖女一声令下, 众魔修立马配合起来。   他们合作已久, 彼此一个眼神便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何况听花大人所言,尤刃且先不提,这看中男宠修为寥寥, 拿下不过举手之劳。   他们还等着去提人邀功呢。   众魔修一旦行动,身形便犹如影子一般鬼魅。   这边人刚冒出来吸引了注意, 又倏地消失。下一秒竟出现在另侧。   尤刃被耍得团团转, 只能无能狂怒。   魔修们暗中嬉笑, 接着又朝目标靠近。   沈星丛瞧着众人袭来。   他虽不认识花好容, 但既来者不善,倒也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这些魔修如同影子一般神出鬼没,招数倒是少见。   不过……   他双指竖立,立即有无数金光自周身迸发。   众魔修尚未反应,便被这道金色迷晕了眼。   ——铺天盖地的金海汹涌而至,直接就要将他们淹没。   窒息感。   鼻间空气仿佛被掠夺。   他们人仰马翻朝后倒去,当等回神,皆已被压趴在地。沉甸甸的冷空气如有千斤,再也起不来。   妖女下巴磕地,不可置信。   这、这是花大人口中的“举手之劳”?   这等修为,怕是要比花大人本人还要高深。莫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过,魔修们向来能屈能伸。见讨不到好,立马伏地求饶。   “大、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我们不过是受了花大……花好容差遣,不能违令,才迫不得已对您出手。”   妖女眼角更是渗出泪珠:“小女子真知错了。大人放过小女子,大恩大德,叫小女子做什么都甘愿。”   眼前出现一双短靴,妖女抬眼上望,可怜巴巴:“尤、尤刃大人。”   尤刃扛着弯月刀半蹲下:“虽然你们是老子带出来的。但这见风使舵的速度,就是老子也叹为观止。”   “大、大人,”妖女费力探出葱葱玉指,“还请大人大恩大量,不计小人过……”   而指尖尚未触碰,就被一刀刃砸下,生生止住。   妖女手指禁不住颤了一下。   “别介。”尤刃咧开嘴,“我就一带小孩儿的,哪是什么大人。装可怜对老子没用。”   妖女暗自咬牙,面上却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大人可真是误会小女子了。”   只恨这尤刃经验太过丰富,此前受他们夹攻竟还能逃脱升天。若是早由他们杀了,何至于如今受这等屈辱。   尤刃挑衅够了,转头问沈星丛:“老子能把他们杀了吧?”   沈星丛移开视线:“你们魔修之间的事,我不插手。”   你们魔修。   尤刃听见这句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也正因对方这心思,才不会与他抢功。   杀人夺功,他已是久违了。   妖女察觉身前人身上杀意,不由心惊。她想要躲闪,却因灵气重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那抹锋利坠下。   原以为,尤刃失势以后她便可取而代之,可毕竟修为不够。四下辗转,也只有花好容愿意接纳他们为手下,好歹分了一杯羹。   却没想到因果轮回,这份罪果究竟是回到了她身上?   眼底映着剑身寒光,愈来愈甚。只差一步就可切断她的脖颈。   妖女绝望闭眼。   正当此时,忽然听见哐地一声脆响。尤刃手中刀刃竟是被弹开了。   妖女睁开眼,抬头望去,映入眼帘一道熟悉身影。   身形高大,身姿婀娜。扑鼻而来一股脂粉香气。   她心下一喜:“花、花大人!”   花好容折扇掩面,扭着屁股款款走来:“怎这般狼狈?”   其他人瞧见花好容亦是喜出望外:“是属下不敌,甘受责罚!”   “责罚?”   花好容轻哼一声,“无用之辈,我留着又有何用。”   众魔修尚未反应,便觉胸口一疼。刀刃般锋锐的花瓣直直刺入,立即有鲜血淌出,染红了衣襟。   看着伤势不重,花瓣上却有毒素沾染。片刻间蔓延全身,血液凝固。稍后不久,甚至连那淌出鲜红亦是变成了深紫。   众魔修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尤其那名女妖,眉目圆睁,死前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最恨女人与丑陋之人。”   花好容折扇轻摇。   “传功于我,倒也算是做了番贡献。”   因察觉这边争斗,已许久没有其他魔修靠近。眼下尸体横地,只剩下站立三人。   尤刃方才弯月刀被震开,此时手腕仍止不住地痉挛。他一手捂住手腕,怒不可遏:“你他妈敢抢老子的人!”   花好容闻言,唯一抬头,继而莞尔:“有什么不敢的。小尤刃,如今我境界远超于你,开口前还是谨慎些好。”   尤刃当魔将之时,花好容才刚获封魔将。他第一眼瞧见这人就觉不喜,因此没少斗争,向来关系不和。   后来他那些手下对他紧追不舍,想必也是受到了此人挑唆。   既然人已死了,再啰嗦也无用。只恨不是他亲手杀的,功力被人平白抢了去。   花好容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一旁:“我倒没想过你这么难缠。这些手下好歹也是元婴期,联手竟对付不过一个你?”   沈星丛:“你就是花好容?”   花好容眼睛愈弯:“都说长相好的人声音也不错,我只听手下描述。真想亲手摘下你的面具瞧瞧。”   说完,殷红舌尖舔了舔嘴角。   沈星丛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   “别跟他废话。”尤刃捡起弯月刀,“以你修为,干掉他也是绰绰有余。”   “你们要干我?”   这话听在花好容耳中却完全成了别意。   “3P我也玩过不少。尤刃你相貌虽不是我的菜,好歹身材不错。将就了。”   沈星丛:……   穿来至今,他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奇怪的人。   而尤刃已经受不住戏弄,径自持刀冲上。   花好容手指一点,立即有漫天花瓣降下。瞧着唯美,但花瓣片片锋利,内含灵气与剧毒,一旦接触。常人当立即毙命。   尤刃再是修为停滞,也有百年实战经验。弯月刀大刀阔斧一挥,便将这花瓣雨搅散,瞬间已近了花好容身。   花好容朱唇轻启,灵咒一出。这境界压制便显现出来。   尤刃脑内嗡嗡作响,忽觉手中武器沉重不已,再也抬不起来。   面前男子那浓艳妆容背后是极清淡的五官,表情戏谑。   尤刃余光瞥见一抹红。那无处不在的花瓣再次降下。   他拔腿想躲,鞋底却死死定在地底一般,动弹不得。   难道要到此结束?   他脑中瞬间闪过方才魔修惨死画面。   七窍生血,甚至连血都变色了。实在难看。   尤刃想求沈星丛帮助,可又忽然想及对方说不插手魔修争端。无论他杀花好容,亦或是花好容杀他,既是魔修“自相残杀”,便与之无关。   不甘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那抹红色忽被金光所替。   尤刃忽觉身体轻了许多,再一抬脚竟是行动无碍了。   他连忙远离花好容。   天女散花,花瓣坠地。这一场“花雨”,竟是未伤一人。   花好容眼底阴霾闪过,抬头看向不远处身形颀长的青年:“看来,你修为也非我想象那般。难怪这些人那么费劲。”   既面容姣好,又实力不错。这等修士是他最爱的。因赏玩一番之后,炼作人丹对修炼亦大有裨益。   可若是实力太过强劲,就没那么好了。因是块硬骨头,凭他尚且啃不下来。   例如尊上。虽长了张令他心猿意马的脸,可他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方才这一番对峙,他意识到就算自己能勉强拿下,也得费一番苦工,实在不划算。   “不打不相识,是人家冒昧了。”   花好容立马变了副态度,婀娜作揖。   “都是手下乱传话,让人家误会公子身份。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他眼波流转,抛了个媚眼。   沈星丛对魔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这媚眼抛来,立马心头一震。   幸好他真戴了副面具,不至于让人瞧见表情。   他想尽快找到萧霖。若是与此人纠缠又会费不少工夫,因此打算要走。   尤刃见沈星丛转身,赶忙去追:“就这么算了?”   “这花好容心思狭隘,这仇一定会记心上。等他觉得打得过了,定又会来招惹。”   沈星丛看了花好容一眼。   那人依然立在原地,嘴角扯着,貌似在笑。   他收回视线:“到时再说。见到萧霖以前,我不想浪费更多灵力。”   闻言,尤刃一顿。   这么说来,他确也没想到沈星丛方才会出手救他。   若是想对付花好容,大可直接攻去。可那抹金光,竟是替他散了花好容压他身上的禁锢。   尤刃向来藏不住事儿,径自开口:“你为何助我?”   沈星丛:“我还要你带我去找萧霖。”   尤刃:“但位置你已清楚了。从这方向,也望得见魔宫……”   沈星丛忽然停步。   尤刃跟在后边,未来得及,险些一鼻子撞上。   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身前人为何止步。   因有一股强压朝这边靠近,比之花好容、比之沈星丛都更为骇人。   似乎,是来自上方。   空气见嗅得一股不详。连那常年悬于半空的血月都变了几分颜色,惨淡许多。   阴云覆来,圆月成了弯钩。   尤刃定住,接着不受控制颤栗起来。   这份惊惧并非来自于灵压压迫,而是来自于骨子里的臣服。   数年前他与魔种之子擦肩而过。彼时对方尚未成器,他都感受到了几分威胁。   而如今,这份胁迫以几何倍增长,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尤刃再也直立不住,膝盖一软,砰地跪下。   不远处,花好容早已跪服在地。   不仅是他俩,这无域城方圆百里都感受到这几近窒息的压迫。   街边,巷道,里屋。   皆是魔修伏地身影。连大气都不敢出,头不敢抬。   也因此,唯一立着的一人颇为显眼。   沈星丛仰望上空,抬手摘下覆面。金瞳眼底,映着那悬浮天际的一人。   身后是凄惨血月。   来人容貌俊美,却是被衬得多出一丝鬼魅。漆黑瞳孔注视下方,瞧不出丝毫情绪。   这副场景仿佛与书中描写重叠。   广阔黑夜,猩月之下,周身尽是跪拜魔修。   万人之上,孑然独立。   尘世喧嚣,竟是未有一物能令其瞧进眼底。 第77章 欢迎回来   沈寒凌在静心峰住了几日。   短短几日, 却瞧见门内颇忙。不仅替换了一批内门弟子,亦有新长老接手无常峰,此后正式替代菱长老成为新掌事。   但变故再大, 于沈寒凌而言却也没什么所谓。   他照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打扰不了他的修炼。   这日他离开静室,从一处宅屋外经过。   途中缓下脚步,望向里侧。   分明已是空下的屋子, 却有声音传来。   不多时,里边动静便消失了。接着有人拎着扫帚出来, 是慕容。   瞧见他后,慕容亦是一愣, 接着拱手:“寒凌道友。”   “这里是兄长居所。”沈寒凌道, “你在此处做什么。”   慕容:“他长久未归。我怕里边积灰, 过来扫扫。”   沈寒凌:“兄长已不会回来了。”   慕容:“……”   他没再多言,只是又拱了下手,拎清扫器具而去。   他与余飞师弟云琇师姐早已察觉蹊跷。   这些日门内瞬息万变,貌似出了什么大事。可无论问谁都不肯实言相告。   何况星丛一直未归, 且了无音讯。他们心有猜测。却不敢主动戳破。   如今行动, 大约是最后的慰藉。   沈寒凌目送慕容远去。正待离开, 又远远瞥见一人影行来。   他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不记得姓名。只知兄长尚在门内时与此人关系甚好。   对方瞧他一眼,轻点了下头, 算作招呼。   沈寒凌开口:“你也来帮兄长打扫?”   兰谨伫足。   沈寒凌:?   兰谨看来,面上不见平时亲和:“你可知此人是魔修。”   沈寒凌:“知道。”   兰谨:“你却仍唤他兄长。”   沈寒凌:“他本就是我兄长。”   许是沈寒凌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又或是眼神太过纯粹。兰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移开视线。   “……我还有事。”   他落下这么一句, 就要从身旁经过。却又听人开口。   “我听说兄长离前, 与你关系甚好。”   沈寒凌道:“只因兄长堕魔,你便不认了么。”   兰谨一顿,不禁闭眼。   他忆起从前。   忆起沈星丛来云峰找他、嘴里塞满甜糕;忆起沈星丛知他过去,为救他一去数月;忆起对方唤他先生,或是大笑、或是耍赖,又或是……眼神决绝。   而最后,这些画面又化于临行前最后一眼。   那日天降大雨,冷空气冰寒刺骨,渗透心脾。他察觉静心言语漏洞,抓紧赶去。   因他不信,幻想是发生误会,又或是林燃阴谋。   他终究是赶到了。   大雨之中,那道身影御剑悬于半空。衣衫湿尽,黑色长发亦被雨水打湿。   可他看得清楚。   妖异魔纹缠身而上,异于常人的瞳色隐隐散发暗光。   对方低头。他便与那双金瞳四目相对。   那一刻时间静止。   仿佛回到数百年前。他发现周昊天真身,对方那双猩红的眸子目不转睛注视他,脖颈间隐隐可见魔纹。   因他不忍,念及从前种种,帮其隐瞒了真相。最后却害得师父身死,师门破败,一落千丈。   “无论从前,”兰谨睁眼,“一旦堕魔,绝不可心软。”   沈寒凌:“……”   兰谨:“你也应警醒。万不可因魔修伪装心生同情,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因轻信魔修落得那般下场,这等蠢笨之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沈寒凌:“我不懂。”   兰谨:“你资历尚浅。看的事多了,自会懂的。”   “我知不可轻信魔修,”沈寒凌道,“可兄长不同。”   兰谨五指不由扣紧:“正因此前亲近,你才会觉得不同……”   沈寒凌:“可兄长早已堕魔。”   兰谨身体顿住。   “兄长早已堕魔。”   沈寒凌看着他,“最早我不知何时。但至少在我与他初遇,遇见那医修莫申之前,他便已是魔。”   “前辈经历种种,许是有自己见解。但个人不同,兄长是兄长,别人是别人。我愿信他。”   沈寒凌拱了下手。   “先告辞了。”   脚步声远去。兰谨一个人伫在原地,忽觉呼吸有些困难,抬手扯住胸襟。   他确是不知……星丛何时堕魔。   可若是那么早之前,星丛已成魔修,又为何要替他寻来医修?   他残病之躯,只剩渣滓。就算救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与萧霖不同。星丛即使被众修士围追堵截,也未出手杀一人。那么大的阵仗,全员平安无事。   “……”   兰谨抬起眼,望向沈星丛曾经居所。   里边早已无人。可总让人错觉只要经过此地,那眉眼带笑的青年就会推门而出,唤他先生。   仙魔殊途不共戴天。尤其他个人过往,更是对魔修恨之入骨。   可是星丛……   兰谨一手攀上围栏,沉沉垂头。   手背几乎爆出青筋,将那衣襟攥得愈紧。   花好容匍匐在地,余光瞥见不远处唯一那人立着,心道此人果真是尊上要寻之人。   都怪那李越胡乱判断,竟说修为不足。害得他险些坏了尊上好事。   何况他方才听见谈话,此人竟敢直呼尊上大名,毫无尊重可言。   看来传闻不错。   此人必是尊上大敌。尊上此次亲自寻来,定是来复仇的。   因方才争斗,花好容想开口说些落井下石的话,但空气中弥漫沉郁竟使他不敢动作。   灵压沉沉往下,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贴地。别说是开口,连呼吸发出声响都几乎觉得是罪过。   接着,他感觉身前有人影落下。   骇人灵压逼得愈近,他几乎鼻尖都要贴地了,长指甲因扣紧地面渗了灰土。   花好容向来爱漂亮,此时竟连这点都顾及不得。   尤刃亦是跪趴在地,感到那脚步声靠近。   每靠近一步,他血液便凝固一分。   他余光瞥见落在地上的弯月刀,此时却连反抗心思都无了。   虽然他答应带沈星丛过来,却万万没想到会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目睹此事。   若是二人打起来,以他修为绝对无法独善其身。   更可恨的是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沈星丛望着前方。   与萧霖数月不见,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对方连气质都要冷然许多。   浑身一股肃杀之气。刚一出现,便是浓烈的血腥。   定是杀了不少人。   沈星丛心想。   杀人夺功。如今修为,是连他都觉深不可测了。   他来找萧霖是为了此前约定,更是为了二人感情。分明是自己下定决心,可他现下忽然生出一丝不确信。   眼前这个被众魔修簇拥的“尊上”,是否还是他认知中的萧霖。   因在百荒魔域待了太久。萧霖,是否终于成了真正的“魔种”?   沈星丛垂下手臂,手指依然勾着面具。   身前人停步,目光投向下方。   “师兄为何要戴这个。”   沈星丛张了张口,音色略带上一丝嘶哑:“行动不便。”   萧霖收回视线:“若是无它,我本可早几日寻到师兄。”   沈星丛:“……”   萧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追究。又抬手朝这边探来。   沈星丛脸颊触碰一股冰凉。对方体温依然偏低,指腹从他脸廓轻轻划过。   这触感分明熟悉,却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师兄瘦了。”   萧霖轻声,“魔纹暴露后,那些修士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沈星丛伸手抓住萧霖手腕。   “只是听令追踪。我没事,他们也没事。”   萧霖扯了下嘴角。   沈星丛不知萧霖在笑什么。尚未反应,就觉一股力道袭来。   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去,落入一略显冷然的怀抱。鼻尖恰好抵住身前人肩膀。   离得远时,他只闻得见血腥与肃杀。如今近了,倒终于觉察出几分熟悉气息。   他抬起眼,只瞧得见身旁人弧度好看的耳廓。凌乱几根发丝落下,遮住耳后一枚小痣。   这倒是他第一次发现。   “其他人如何,我不关心。”   耳畔响起声音。   音色冷冽。总觉相较从前言语,语气有些漠然。   “我一直在等。”   沈星丛张了张口,未能说出一句,便觉身上力道又大了几分。   因这力道,面具不由自主从指尖滑落,嘭地一声摔落在地。   萧霖下巴枕着沈星丛肩膀,漆黑眼瞳注视前方。   “欢迎回来,师兄。” 第78章 只需待在我身边   李越姗姗来迟。因尊上速度太快, 他紧赶慢赶也追不上。后来竟失了尊上踪影。   直到他经过无域城上方,发现这一大片地许多人跪着。   他连忙匆匆降下,拽起一人质问:“尊上呢?”   “尊、尊上……”   这名魔修不知受了什么惊吓, 连话都理不清。结结巴巴翻来覆去尊上大名。   李越不耐,干脆甩下这人,又去抓旁人。结果好几个都是相同症状。更有的膝盖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别难为他们了。”   一道男音自身后传来, 拿捏着腔调。   “尊上真容难得一见。既是天生魔种,修为深不可测, 大家都吓住了。就算是我也缓了好一会儿,又何况他们呢。”   李越转身, 见是花好容, 不由眉间皱紧。   他虽不想搭理, 但现下似乎只有这人能说得上话,问道:“尊上去哪了?”   花好容慢条斯理拍打衣衫灰尘:“尊上去处,岂是我等能够揣测?”   浪费时间。   李越不再与之啰嗦,正要腾空而起, 又听身后声音。   “不过尊上来此, 可总算是找到了他遍寻不得之人。”   李越侧头看去:“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花好容笑, “就是那金瞳。”   “什么!尊上找到金瞳了!?”   李越环顾四周。周围确有一些打斗痕迹,可若是尊上出手,绝不会仅仅如此。   花好容见状:“我们都猜错一点, 尊上与那金瞳并非仇敌。”   李越闻言一愣:“那尊上寻他是为了……”   “尊上称其师兄,关系绝对不一般。”花好容指尖点下巴, “大约……是老相好?”   花好容瞧见李越怔在原地, 心中暗笑。   何止是李越。   他亲眼目睹那番场景, 亦是觉得难以置信。   尊上起初叫他们寻金瞳之人, 又未让他们赶尽杀绝,所以大伙第一时间觉得,应是尊上怜爱之人。   但伴随接触,尤其那寻来金瞳被其一刀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想法。   定是仇敌。   因尊上这般人物,怎会生出这种常人感情?   那双讳莫如深的漆黑瞳孔,光是对上都让人害怕。   宫内伺候的每日都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做得不到位触碰尊上逆鳞,落得惨死下场。   思及方才,花好容后怕之余生出一丝庆幸。   幸好他未开口,否则倘若自作聪明说些落井下石的话,这地上尸体便会多上他一具。   光是想到这点,都心口惴惴,惶恐不安。   沈星丛跟萧霖走了。   因那处外人太多,就算他想跟萧霖说些话,也不好开口。   他未注意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御剑行去一段距离。再回头时,发现无域城依然黑压压一片,无人起身。   手上传来力道。   沈星丛抬眼。   对方自方才起就一直拉着他的手,未曾松开。   他不知该生出什么反应。   许久未见,再相遇他应是开心的。可心脏仿佛半悬在了空中,总也挨不着地。   而面对萧霖注视,他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   远离无域城后,映入眼帘一深不可测的深渊。   外围似被黑雾笼罩,瞧不见内里。只能依稀看见一些繁密树枝,似是丛林。   灵渊洲亦有不少植被覆盖。但从未有哪处会像这里一般,散发浓烈一股不详之气。   是死亡的气息。   不知是否错觉,沈星丛恍然瞧见林间有黑影闪过。下一秒被巨型枝干卷入,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吞没进去。   然后这原本漆黑的树丛,又隐隐透出几分鲜红。   沈星丛心下一颤。   这片深渊,竟是活的。   “日后师兄途经此处,千万小心。若是不备,极可能被吞没进去。”   耳旁听来声音。   沈星丛抬头,见萧霖立他身侧,同样是低眼望着下方。   他刚想要问些什么,又余光瞥见下边黑影袭来。来势汹汹,速度极快。   “当——!”   话来不及脱口,便见那黑影倏地定住。接着凑近萧霖身旁起舞,似是在撒娇。   沈星丛这才看清。   这亦是树木,五六人合抱粗细,不似平常树木那般粗糙。表皮光滑,颜色几近于黑。   乍一看去,倒像是一条粗壮蟒蛇。   只是无头无尾。偶尔抖动还会散落一些枝条下去。而那些枝条离了母体,又立马无风自动,飞快钻进土壤之中。   这副画面十分诡异。   他探过秘境,看过再多奇形怪状的植被与灵兽。可从未有一类同眼前这般。   那木纹细细瞧去,竟有些类似灵兽与人类的面孔。   大约,是被这片深渊吞进去的那些。   脊背不觉生出寒意。   这里是百荒魔域。   区别于灵渊洲与凡间界,世上最穷凶极恶之所。除却魔修以外,无人能在此地生存。稍有不慎,便会了无生息死在一处偏僻角落。   夜中钩月仿佛又惨淡几分。   “师兄,你冷吗。”   萧霖抬眼:“好像在打哆嗦。”   沈星丛摇头:“无事。”   那粗木一直在卖力撒娇,萧霖却全然没有触碰的意思。沈星丛看在眼里,不禁问:“那个、这东西……”   萧霖似是这才注意,瞥去一眼。抬手。   刹那间,血光四溅。   那诡异粗木被拦腰截断,竟如同生物般流出绿色液体,接着直直往下坠去。落入深渊以后,再不见踪影。   沈星丛一惊。   他没想到萧霖竟会忽然动手。如此一来,那底下生物是否会齐齐袭来。   他心下警惕。但瞧了半天,底下也再无动静。   莫非是因为魔种之血,令这些异形灵木天生亲近;又或是惧怕萧霖威压,不敢逾矩?   正想着,又听身旁人开口:“我虽可下令。但‘深渊’无灵智,只凭本能行动。今日命令,怕是明日就忘了。”   沈星丛怔怔:“它们听令于你?”   萧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瞧着沈星丛,忽而弯了下眼。   “师兄不必如此害怕。日后出行,我总与你一道便是。”   沈星丛感到身旁人靠近,指缝压上力度。牵手改成了十指相扣。   紧密之极,仿佛是要就此相连,再也挣脱不得。   “走吧,行宫很近了。”   魔宫辽阔。尤其主殿只魔皇一人居住,更觉冷清。   可侍女侍从们也不敢自作主张添装饰,又或是寻些美人来填后宫。   倒是有溜须拍马之人这么做了。但这马匹大约是拍到了马腿上,该魔将以及那寻来美人尽被投入深渊,此后再无人见过。   光是思及那日深渊深处凄厉惨叫,都叫人好几天睡不着觉,生怕有朝一日轮到自己头上。   这天尊上忽然离宫,众人在诧异之余松了口气。总觉可以休息一会儿,不用再提心吊胆。   而没过多久,尊上便回宫了。   手里还牵了一名男子。   外表虽比不得尊上俊美,但目似朗星,风流倜傥。分明已经堕魔,气质仍带了些修士特有的独立于世。   尤其魔纹缠身。魔纹是诡谲妖异,这两方截然不同之感碰撞,竟生出一独特的美感。百荒魔域之大,却无人见过这等魔修。   二人一路过去,廊边侍从侍女便一路跪下。   萧霖走得很快,沈星丛也来不及打量四周。直到推入一殿门内。   沈星丛瞧见里边。要比他在静心峰居所两倍都大。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帷幔轻垂,随风轻摇。   桌上摆了好些瓜盘水果,但从摆设样式来看,从未动过。   这几日沈星丛与尤刃待在一块儿,倒也从对方口中听得百荒魔域大致情况。   百荒魔域荒芜,某些地方甚至连土壤都有毒的。不能种植灵田。   也因此,这类新鲜灵果在百荒魔域内极为珍贵。甚至连尤刃从前当魔将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吃上。   沈星丛听了这些,只觉魔修嘴上说崇尚自由。可各方各面,倒也不见得那么自由。   “师兄日后住这里。”萧霖看来,“同我一起。”   沈星丛没有回话。   他其实尚未做好准备。或者说,他并不打算在这属于“魔皇”的魔宫长住下去。   他来找萧霖,除却见面,更因有些话想问。   但萧霖并未察觉异样。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点。   参观完寝殿又去往他处,一一给他介绍。相比初时,语气略带了些雀跃。   夺下魔宫,就像孩童炫耀自己的功劳。   “此处是主殿。我来那日,那人正在座上饮酒。”   酒饱思淫/欲,温玉在怀。自负一身修为,却万万没想到已有人掠过魔域深渊,直盯上了性命。   层层白玉台阶之上是一主座,龙身腾于其上。庄重威严。   沈星丛听萧霖描述,脑内不觉浮现当时画面。   那时,这雕栏玉砌的殿堂之内必然是觥筹交错,嬉笑怒骂。   谁也不曾想过,在这欢声笑语的下一秒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哪怕未亲眼所见,可思及那日萧霖屠门,沈星丛也几乎能想象出同样场景。   鲜血自那主座渗出,蔓延攀爬下了阶梯,直至脚边。   他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师兄?”   听见声音,沈星丛回神。   他这才意识到此时并非彼时,方才瞧见的血腥与横尸不过是幻象。   再看眼前,主座依然屹立于高处。   主殿森严。因这偌大空间空无一人,倒显出几分冷寂。   萧霖注意到他视线:“要上去吗。”   他要拉人往前,却被反手扯住。   沈星丛抓着萧霖手掌,垂着头,映入眼帘那冷色地面:“我,我有话跟你说。”   “……”   萧霖笑:“说什么。”   此处空旷,甚至能隐隐听见回音。   沈星丛总觉不太自在,好似被什么人盯着。他摇头:“换个地方。”   萧霖静静看他。   沈星丛半天没得来回应,不由抬头,恰好与那双漆黑瞳孔撞上。   他心下一沉。下意识躲避,手上力道却越紧。   “师兄,你为何不开心。”   沈星丛一愣。   “之前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相见,师兄却一脸为难。”   萧霖语气明显冷淡了几分。   “怎么。既是魔修,师兄也不许我杀么。”   沈星丛艰难:“不、不是。”   萧霖:“那是为何。”   沈星丛:“我只是不解……”   为何要夺下魔皇之位。   他心底总带了些惧怕,惧怕萧霖是打算报复。一统百荒魔域,是为更方便攻下灵渊洲。   身为天生魔种,冷情冷血。实际是连“憎恶”的感情都不该拥有。   原著里萧霖干下血染三界之事,最后也未写出是何种缘由。   正因不知缘由,沈星丛才摸不清萧霖如今所想。找不到动机,也就没有阻拦余地。   “萧霖。”他换了种问法,“若我要你现在随我离开,你愿不愿意?”   “离开。”萧霖重复了一句,“师兄要去哪儿。”   沈星丛抓紧身前人:“去哪儿都行。”   他只是不想萧霖当上魔皇。   “去凡间界隐姓埋名,或是在百荒魔域找处地方……”   “这里不行?”   萧霖打断了话,双眼直勾勾注视过来。   “隐姓埋名,不过是走之前老路。”   “待在这儿,所有人都听从师兄差遣。无人敢惹师兄生气,师兄也不必刻意讨好。无拘无束,安逸自在。不好吗。”   沈星丛一怔:“……我从未刻意讨好谁。”   萧霖:“可在我看来,师兄确是左右为难。顾忌太多,反而得不偿失。”   沈星丛哑然。   这点他无从反驳。   因他想要太多,在意太多。其间又往往矛盾。两相牵制,最后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想萧霖修复灵根,于是夺了灵草,结果堕为魔修;   他不想惹兰谨先生难过,与萧霖做了交易,结果仍是被兰谨先生瞧见;   他不舍师门,耽搁了时日留下,结果魔修身份闹得人尽皆知。   狼狈逃窜,四下躲藏。经历一番追逐。   最后与兰谨先生四目相对。那副光景,简直是最可笑的落幕。   “师兄身份暴露以后,那些修士并未因从前功劳,对师兄手下留情。”   萧霖语气愈冷:“师兄究竟还有何留恋?”   沈星丛:“……”   他低声,“我并无留恋。”   萧霖久久注视他一会儿,脸上终于浮现笑。   “那便好。”   “我已受够躲藏,师兄亦是。只有站上这最高位,才能从心所欲。”   他单手揽上身旁人腰间,略一用力,二人距离一下子拉近。   萧霖看着眼前人,双眼微微眯着。   “只有如此,我才能保护师兄。”   李越匆匆回到宫中,就见宫内人热火朝天地忙着。又是端热水又是送瓜果。或是捧着鲜花装饰往墙上插,让这原本肃然冷清的宫殿焕然一新。   他随手抓住一人:“怎么回事。这么大动干戈,不怕惹尊上不快么?”   侍女作了个揖:“正是尊上吩咐。”   李越:“什么?”   侍女:“尊上寻来旧人,十分高兴。要我们好生打理一番,越像灵渊洲越好。”   这短短一句话,却让李越情绪转了好几个弯。   尊上高兴?尊上竟会有高兴这种情绪?   何况像灵渊洲,这又是什么道理。   李越发懵一会儿,追问:“尊上带回旧人究竟是谁。是那金瞳么?”   侍女顿时紧张,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才悄声道:“大人,这称呼太不礼貌了。以后得称为尊上夫人。”   尊上……夫人?   李越如遭雷劈,更懵了。   “大人,尊上吩咐地紧,我先去忙了。”   侍女又行了个礼,抱花束离开。   李越独自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花好容那厮口无遮拦,又素爱夸张。还以为说的是胡话,没想到那金瞳……啊呸,那尊上夫人真与尊上是此等关系。   这几乎是颠覆了李越三观。   且先不谈魔修天性薄情寡义,露水情缘也就罢了。能正经称上道侣的简直闻所未闻。   更何况那是尊上。   就算全百荒魔域的魔修都中了情蛊,彼此之间至死不渝。他也不认为尊上会变成这般。   天生魔种冷情冷血,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而看这些侍从侍女紧张态度,尊上也并非一时兴起。   那被尊上带回之人,究竟是何来历?   廊外十分吵闹,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星丛端坐于桌前,鼻间闻得见瓜果清香。那之后萧霖似乎是没了兴致,带他回去最初一个房间。   “师兄一路奔波,定是累了。先好好休息。”   其后便离开了。   沈星丛不知其去了哪儿。   他本想跟上。可想起此后二人恐怕又会争执起来,便又坐了回去。   萧霖问他,是否还对仙门有留恋。   毫无留恋是撒谎。   可沈星丛不知为何,当被那双漆黑眼瞳盯着,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他不想惹萧霖生气,让矛盾更加激化。   于是他回答,没有。   无论萧霖是否看出他撒谎,至少没有再追究下去。这一话题到此为止。   沈星丛手肘撑住桌面,抵上额间。   方才对话,他依稀辨出萧霖夺下魔皇之位的目的。   不想受制于人,不想四下奔逃。只有手握权势,才不会跟从前一般轻易受人摆布。   而若是同他提议隐姓埋名,那便是提心吊胆,等待不知何时赶来的追兵。   沈星丛不是不能理解。   可萧霖本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不受控制地引爆。   如今再有麾下,相当于是威力扩大数倍。一旦炸开,便是三界灰飞烟灭。   原著里边,灵渊洲沉没。   不必萧霖动手,其下民众与洲内修士也因这坠落死伤无数。   天色异变,路有冻死骨。天下大乱,却是魔修天堂。肆意残杀,无恶不作。   幼童恸哭,老者垂泪。凡间界与坠毁的灵渊洲俨然成了另一处百荒魔域。   始作俑者仅是静静遥望这一切。   到这里,文字戛然而止。   书未结局,沈星丛不知日后男主将如何力挽狂澜。   可至少现在不行。剧情加速,沈寒凌尚未成长,远不是萧霖对手。   而他也着实不愿未来发展到那一地步。   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殿外传来门声。沈星丛抬眼,见是萧霖推门而入。   “此地阴气过重,我已吩咐打理。”萧霖合上门,“师兄见了,应能舒适一些。”   沈星丛:“啊、谢谢。”   萧霖见他扶额:“师兄头疼?”   沈星丛放下手:“可能是这些日没怎么休息好。”   “既已疲惫,何不去榻上躺着。”   萧霖说着走近,指尖探上沈星丛额间。   沈星丛只觉一股灵力传来,纾解了脑内钝痛。   这番举动十分自然,似乎回到从前。每当彼此身体不适,总会帮忙疗愈。   但相比他会配合按摩揉捏,萧霖却仅是施术。   因是不解,分明灵术效果更快更好,为何要费工夫在按摩上。   当察觉身前人手要收回,沈星丛一把捉住:“等等、”   萧霖低下眼。   沈星丛张开口:“你方才说……夺下魔皇之位,是为从心所欲?”   萧霖五指反手扣回,笑道:“更为保护师兄。”   沈星丛:“那若是我要求……”   不。   他方才已经试探过,旧事重提只会得来相同结果。对方既暂且不会放弃魔皇之位,便只能从长计议。   目的达成以前,他得先稳住萧霖。   “那么,便不要去多生是非。”沈星丛扣紧萧霖手。   “我与你在这里,从此安稳余生不理尘世,可好?”   萧霖偏了下头:“师兄在担心什么。”   没有应他。   沈星丛心下一沉:“我担心再卷入祸端。”   萧霖一顿,继而俯下身。另一只手同样覆来,捧住沈星丛的手掌。   “师兄多虑了。如今既登魔皇之位,便无人可轻易招惹。”   “既是有,我也会替师兄扫平一切。”   他眼帘垂下,略微掩住漆黑如墨的瞳孔。唇边轻吻指尖,仿佛是最虔诚的信徒。   “师兄,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第79章 夜色正好   对此, 沈星丛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瞧见萧霖表情,听见萧霖言语;尤其对方抓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令他实在说不出更多试探的话。   最后也只能轻点头,道了声“好”。   他想要萧霖开心一些。否则那周身沉郁, 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回忆从前,对方一生实在算不得幸福。   被亲生父母抛弃,收养人家被魔修赶尽杀绝;进入仙门以后,又一直受原主欺凌。   虽然, 萧霖大约并不会称其为“不幸”。   因心底一片虚无,泛不出丝毫波澜。   天生魔种, 生来便失了七情六欲。   沈星丛起初并不信萧霖对自己有别样感情。只是他同样被其吸引,不想再考虑更多。所以自不量力, 飞蛾扑火。   如今最大的问题, 已经不在于萧霖爱不爱他, 亦或是他爱不爱萧霖。而是二人本质上的区别。   他在乎太多,想要太多;可萧霖却并非如此。   因对方欲念几近空无一物,只存在唯一幻象。若是为了保存这唯一“幻象”,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那他即便想要指责, 也毫无立场。   “……”   见他点头, 萧霖终于是笑了。不似之前皮肉扯动, 而是眉间缓和,桃花眼浅浅弯起。   本就生得好看。这一莞尔,便更觉这世间万物仿佛失去颜色。   涌入鼻间的花果香愈加浓郁。   因是许久未见, 沈星丛竟有些不敢直视,不由垂头。   ……这样便好。   不用思虑过多, 也不用考虑太复杂。至少现在这段时间他能与萧霖待在一起, 不想其他。   这一直是他心之所愿, 亦是他舍不下的欲念。   至少在那最坏的预感发生之前——   哪怕, 只有这段时间也好。   短短几日,这无域城发生之事便传遍了整个百荒魔域。所有魔修听闻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   毕竟尊上历来传闻杀人不眨眼,又不近女色。某些设计想要爬尊主床的都成了尸体,抛进宫外深渊。   要说尊上对一名魔修另眼相看、甚至亲自带回魔宫,谁信?   “亲眼所见。”那魔修似是口渴,饮了口水。   “我第一次目睹尊上真容,吓得腿软。立马跑去收拾包裹。但离前我看得一清二楚,尊上是牵着那人手走的。你们何曾见过?”   这人说得头头是道,其他魔修都心生迟疑。直到日后有更多传闻自宫内流出,才算是彻底信了。   据说那日以后,魔宫内可谓是大变样。一扫之前的晦暗郁气。   魔皇也不比之前那般喜怒无常。新主子性情温和,魔皇事事听从。   “也不知那人是何来。”有魔修发酸,“竟能引起尊上兴趣。”   “这刚入百荒魔域就进了魔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没有后宫争宠。真叫人羡慕不来。”   “我倒是佩服。若是我,站在尊上面前怕是头也不敢抬。”   世人众说纷纭,或是嫉妒或是敬佩。亦有人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因再可怕之人,一旦有了软肋便成了纸老虎。   魔修生来慕强。既崇尚实力,又有谁不想往上爬。若能得到机会宰了魔皇,夺得那大半功力。自己爬上顶峰总比一直看脸色强。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旦瞅准缝隙,便在暗中蠢蠢欲动。   虽然生出这类欲念的魔修,却是连魔宫外深渊都穿不过去。   另一边,沈星丛住进殿内已过好几日。   与初时相比,宫内环境可谓是焕然一新,不再像从前那般黑黢黢的,跟个鬼屋似的。   与众魔修相处这段时日。许是因萧霖身份,这些魔修对他毕恭毕敬。除了那异瞳与一身魔纹,与常人倒看不出什么分别。   只是这些侍女侍从似乎对萧霖害怕得紧,一次放下果盘稍微声音大了些,就立马跪地求饶,请求他原谅。   沈星丛实在不适应旁人侍奉,那次回沈家就已是如坐针毡,更别提现在这么多人。   再加之皆是“魔修”。   他被围在其中,入目皆是妖纹与异瞳,总有种身处异世的荒谬之感。   在灵渊洲魔修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在这里却是常态。   而每当他心生异样,一眼望入铜镜,又会忽然回神。   自己本质,与这些人本无不同。   比起灵渊洲,百荒魔域才应是他待的地方。   沈星丛轻呼一口气。   这时外边传来响动,他循声望去。   萧霖应是回来了。   对方这些日不知在做些什么,时常出去。   既没说要带他一起,而他对百荒魔域也实在没什么好奇,便独自在殿内待着。   殿内生活倒是优渥,只是实在无聊,无人可以说话。每当这时,他便有些怀念云琇师姐从前唠叨。   他起身出门,周旁那些侍从便亦步亦趋跟着。   他虽提过好几遍不用总跟着他。可每当他说出这句,那些人就会砰地下跪讨饶。   虽然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要饶过什么。   打开门后,恰好与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瞧见他,微微弯了下眼:“师兄,我正打算寻你……”   沈星丛拉过:“先进屋。”   原本初时是称要住一起。可睡一张榻上他实在不自在,硬是要了别处。   本想着平日可以多见,却没想到自那以后对方反倒忙起来了。   见魔皇回来,那些侍从侍女没有一同跟进,齐齐止步。   后门合上,沈星丛一路推人坐到了椅子上。   萧霖:“师兄是有急事?”   沈星丛:“你以后别安排那么多人跟我了。”   萧霖:“他们待师兄不好?”   沈星丛摇头:“不是,只是我不太习惯。”   闻言,萧霖没回话。   百荒魔域没有白日,灵烛始终燃着,些微映亮那光洁的脸庞。   沈星丛在一旁看着。   他其实想过。萧霖派这么多人来,除服侍以外,是否也存着监视想法?   因早已察觉,他尚且没有断绝对门内的牵挂。   但萧霖是多虑了。   纵使他再想回去瞧上一眼,确认平安。若萧霖不愿,他便不会自行离去。   沈星丛上前一步,覆上对方的手:“你与其派这么多人围着我,不如自己来陪。”   他叹一口气,“除了第一日,你怎么天天都出去。”   萧霖目光下移,落在二人交叠的手掌上。   “师兄是寂寞了?”   沈星丛:“也不知谁刚见面就抱着我大哭大闹,求我陪在你身边。”   萧霖扯开嘴角:“我没有哭闹。”   沈星丛也笑:“在我看来,倒是差不多。”   萧霖不说话了,眉间微微蹙着。   沈星丛瞧着萧霖沉思模样。   只有在这时,他才会从对方身上觉出一点儿人味儿。因为平时看其与魔修对话,就如同披了人皮的异形一般。   哪怕笑着,眼底也是无机质的。   数月未见,萧霖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沈星丛抬手,指腹轻摁上眼前人眉间。   萧霖一顿,抬起头。   “没那么夸张。”沈星丛道,“随口说说而已。”   萧霖:“师兄……”   “怎么,”沈星丛拇指沿其眉轮廓划开。   “如今成了魔皇,连玩笑都开不得了?”   萧霖眼睫毛浓密纤长。沈星丛哪怕只是描摹眉眼,掌心也不由触碰到了。   对方似乎觉得有些痒,不由闭了闭眼。   沈星丛定住。   面如冠玉,皮肤光洁。对比之下,更衬得他生了魔纹的手像是爬满异物。   沈星丛不知,萧霖为何会觉得他魔修模样好看。   这些妖纹分明就如同黑虫一般,烙印眼底,触目惊心。   相较之下还是眼前人更加干净,令人心悸。   至少外表如此。   沈星丛不由探出身子。   百荒魔域一直是没有白日的。但越是深夜,天便越澄澈。那浑圆血月挂于半空,冷冷映亮这片荒芜大地。   清辉漫入窗内。   屋内极静,只听得灵烛燃猎猎作响。   二人身形交叠。   沈星丛本只是浅浅吻了一下。当要抬头,却见萧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底映着他的面孔。   沈星丛不想承认自己是被美色所诱,刚要轻咳一声解释,就觉后颈一道力压来。令他再次往下。   “唔?等等——”   怕是等不了了。   椅子吱呀摇晃。   沈星丛压在萧霖身上,起初还想挣扎,后来也便顺从下去。   两人都有些急躁。   许是长久未见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又或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宁静。   烛光不稳,摇曳闪烁。连雕花桌面都被撞得晃动。   他们从桌旁到了窗旁,再到床榻。   当等沈星丛反应,已是衣衫不整。连发冠都松落一些。   终于是松开了。   他气息凌乱几分,映入眼帘那轻垂帷幔,半躺在榻上有些不解。   不是、起初他只想轻轻吻一下。画面那么美好。结果到最后怎么越来越少儿不宜了?   正想着,腕部忽然覆来冰凉。   沈星丛侧眼看去,见是萧霖躺在身侧。   对方发冠亦是松了,几缕发丝些微掩住俊美的脸庞。   手指轻勾着他。相比平时,总觉显出几分蛊惑。   尤其那双桃花眼,此时微微眯着。仿若秋水含情,流光溢彩。   沈星丛心下一跳。   时光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他甚至是连呼吸都忘了,唯独瞧得见眼前人。   夜色如水,床榻传来一声吱呀。   那人一言未发,逐渐逼近。 第80章 相拥   沈星丛五指扯住床被。   伴随身前人靠近, 他心跳越来越快。   而当那道冰凉即将探进他衣衫中时,他终于忍耐不住,倏地坐起身子。   “不、不行!”   此言一出, 便将屋内旖旎断了个一干二净。   一时间屋内寂静,窗叶随风而动。   沈星丛头也不敢回,合拢衣衫:“天很晚了。早些休息,你、你不是明日还要出去?”   短短一句结巴了好几次。   他不想让萧霖瞧出自己紧张。可话已说出, 便没法收回。只好一边在心中拍脑门懊恼,一边站起。   下一秒腰带被扯住。   “我明日不出去。”   “那、那, ”沈星丛道,“忙了这么些日子, 应该早点儿睡, 对身体好。”   “既已修道。即便不食不寝, 也于身体无害。”   “可……”   沈星丛绞尽脑汁还有什么理由。未想出来,又听身后人道。   “师兄为何不愿。”   沈星丛身体一僵。   “我与师兄既已心意相通,此举便是水到渠成。为何不行?”   不知为何,语气总听出几分冷意。   倒……也不是不行。   沈星丛缓缓坐回。   只是他上辈子加这辈子也就谈了这么一次恋爱, 总想要循序渐进。   何况又是跟男人。他没经验啊!   以他方才情况, 心跳那般快, 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真怕途中就这么昏过去。   或许,他尚且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迈过这最后一条线。   沈星丛摆弄手指,可要说出心里话又实在觉得丢脸。   毕竟他要比萧霖大, 理应由他引导萧霖。何至于这般畏畏缩缩。   许是因未听见回应,身后传来动静。   沈星丛正想转头, 忽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 见是后边人单臂搂住了他。   肩颈沉下, 发丝自耳旁扫过, 有些痒。   “萧、萧霖?”   沈星丛试探开口。   但身后人并未答话。自顾自另一只手攀上他的手掌,十指相扣。这番动作与其说是搂抱,倒不如说是用身体禁锢住了他。   “都说心意相通之人会彼此黏腻,一刻都不愿分离。”   萧霖些微掀了下眼皮,漆黑眼瞳望着下方。   “师兄却并非如此。”   沈星丛:“人、人与人之间总有不同。”   “……”   萧霖五指一点儿点儿收紧。   “那么,师兄是果真心悦于我。”   “还是为了约束,不得不对我讨好?”   指缝疼痛传来。   因这疼痛,沈星丛不禁皱眉。   萧霖每每都是如此,每当心中不悦就喜欢弄痛他。   先是手,后来咬破过他的嘴。现在又来。   前几次沈星丛忍了。可想到日后长久,他不能再忍下去。   萧霖抱着他不让他动。他干脆直接埋头,张嘴就是对手背一口。   后边人身体一顿。   沈星丛趁机挣脱,反手就将人推倒在了榻上。   他跨坐上去。身下人漆黑发丝瀑布般散开,貌似尚未反应。少顷,才将视线投向手背。   那里已凭空多出一个牙印。   “你够了!”   沈星丛举起手掌,“我也是会疼的,你就不能小劲儿些?每次你这样抓我,我这里都会淤血。”   指缝间赫然多出数道红痕。   为了让人看清楚,沈星丛特意把手探下:“你给我仔细瞧瞧。”   萧霖眨了下眼。   沈星丛:“瞧清楚了吗。”   没有回话。   沈星丛收手:“你现在应该道歉。”   萧霖移开视线,半晌才道:“我为何道歉。”   沈星丛:“因你不分青红皂白发脾气。”   萧霖:“我是因师兄。”   “因我?”沈星丛一时语塞,“因我不愿与你上床,你就怀疑我不忠。”   萧霖扯了下嘴角:“师兄方才那般,如今用词倒是大胆。”   沈星丛:“上床上床上床。”   萧霖终于无言,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计较有些可笑。不由叹息。   “方才是我不对,起来罢。”   沈星丛:“不起。”   “你不是要上床吗。”他开始脱衣服,“上,这就来。”   萧霖无言看着身上人脱去外衫,再要去解里衣。他终于忍不住制止。   “师兄。”   沈星丛停住,低眼下看。   萧霖垂眼:“别这样。是我不对,我不该强迫师兄。”   衣衫已凌乱落了一地,屋里却毫无暧昧气氛。   沈星丛落下手臂:“你没有强迫我。”   方才所为都是他自愿,亦是他情不自禁。   没有做到最后,仅仅是因他心有惧怕。与萧霖无关。   “方才那事儿我也有不对,应该尽快跟你说明的。”   犹豫过后,沈星丛终于开口。   “我不是不愿,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途中出了什么差错,闹得你我都不愉快。我没有自信。”   正因过分看重,才过于谨慎。   他不想在萧霖面前露怯,所以才迟迟没能说出口。   不过他亦未想到,光是这点都会引起萧霖怀疑。是两人太久未见,彼此间生出了隔阂?   ……不。   沈星丛想。   这是萧霖心性。天生魔种,原本就不会信任任何人。   原著如此。如今改变已是颇大。   既然是他选择,那么无论优点缺点,都该一同接受。   他挪开身子,将萧霖从榻上拉起。扫了眼对方手背:“没破皮吧?”   萧霖摇头。   这么点儿伤于普通人都无碍。何况是修士。不消片刻便没了印子。   “方才,”他道,“我不该对师兄说那种话。我只是……”   有些急迫。   可连萧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急些什么。   是因师兄即使回到他身边,却还记挂师门之人?   还是因隐隐觉得,师兄只是暂时安抚,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   可这应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绝对。   沈星丛并未察觉萧霖情绪。只觉对方道歉相比方才诚心许多,靠坐过去。   “那些话……倒也罢了。我只是气你每次闹脾气都弄疼我。现在是小气小伤,日后你生了大气,还不得把我搞残了啊。”他半开玩笑道。   萧霖闻言,指尖碰上沈星丛掌心:“还疼吗。”   沈星丛:“不疼了。”   屋内光线昏暗,白光微微亮起。是萧霖施了灵术,浅浅红痕立马消失无踪。   沈星丛叹气:“这也不太对。”   萧霖抬眼,夜中见得眸色微闪,似是不解。   沈星丛:“比起施灵术,我倒希望你给我吹吹。”   萧霖闻言,拾起了沈星丛手腕。   指缝间温风拂来。   沈星丛瞧见萧霖动作,心觉孺子可教。   萧霖吹了一会儿,又道:“这也不会缓解疼痛。”   沈星丛笑:“可是心暖。心暖了,也就不疼了。”   萧霖看着沈星丛,放下手:“比如师兄现在只穿里衣,也不会觉得冷?”   沈星丛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衣冠不整,连忙整理。   整理间察觉身旁动静,竟是萧霖下了榻。   他抬起头:“你要回了吗?”   萧霖望了眼窗外,血月浑圆悬挂天际。   “天色已晚。何况,师兄不是乏了么。”   沈星丛:“我,我也没那么乏。”   萧霖重新看来。   “啊、我的意思是。就算不做那档子事,咱们也可以躺一处。”沈星丛声音越来越小,“说说话也成啊。”   沉默。   屋内寂静,只听得见窗叶轻摆。   沈星丛以为被婉拒,心下失落。正想说算了,又听萧霖轻叹:“师兄可真会为难我。”   沈星丛:啊?   “罢了。”   身旁一沉,是萧霖重新坐回。   “既是师兄吩咐,我忍忍就是。”   沈星丛听见这句,才反应过来对方方才意思,立马脸上火烧云一般。   有那么夸张吗。   他有一搭没一搭往人下边瞅去,下一秒肩膀被摁住。   “别看了。”萧霖道,“再看下去,我可不保证能忍住。”   沈星丛一惊,立马收回视线。哪怕在黑夜都能瞧得见耳根通红。   萧霖看在眼里,不觉凑近几分。   二人肩并着肩,大腿紧紧贴着。   沈星丛只觉屋内温度仿佛又升高了。双手落在膝上,裤头抓得愈紧。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提议,干嘛想不开让萧霖留下。   虽然很早之前二人也同榻而眠过。可今夕不同往日,既已确定彼此心意,就算萧霖能忍住,他却有些确信自己能不能忍了。   不行不行,得要循序渐进!   沈星丛晃脑袋。   现在一时冲动,别待会儿又重蹈覆辙将人推开。他可不想再把气氛闹僵。   “上、上去吧。”   他要往后坐,手腕却被扯住。   “待会儿,”萧霖看着他,“我能牵师兄的手吗。”   沈星丛:“啊?可以啊。”   萧霖:“拥抱也行?”   沈星丛:“可、可以。”   萧霖弯了下眼:“亲吻呢。”   沈星丛不说话了。   因为他意识到萧霖这一句句问,是想要戏耍他。再问下去,还不知会出现什么虎狼之词。   他干脆猛凑上去,直接在萧霖嘴角点了一下,止住人后边的话。   萧霖貌似一愣。   “别问了。”沈星丛抓着萧霖的手,低声道,“虽然……最后一步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除此之外,我……”   他音量愈低,耳尖肉眼可见烫出了血红。   他喜欢萧霖。既是喜欢,当然会想要更多身体接触。   他实在说不下去,一把揽腰抱住人,额间抵住人肩头:“你别逗我了成不成,你本就知道我脸薄。”   上方传来轻笑:“师兄不是一直说自己脸皮厚?”   沈星丛闷声:“那是其他事。”   这种事他没经验,不成。   半晌,后颈覆来些微冰冷。   定是萧霖。因其体温偏低,尤其指尖怎么也捂不热。   不过现在这份冰凉,恰好缓解了沈星丛一丝燥热与紧张。   他不由抬眼,恰好与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   对方眼帘半阖着,只觉神情较以往都要温柔。那原本深不见底的眼底,竟是映出了烛光,染上些微橘调。   沈星丛一时定住。   冰凉自他后颈扫过,又覆上他的耳垂,继而揽着他往下。   二人一同躺倒,棉被凌乱几分。   “那就这么睡吧。”   萧霖另一只手牵起沈星丛,在指缝间轻轻吻了一下。目光注视着眼前人,始终不曾移开。   “师兄睡着为止,我一直在。”   原本,沈星丛是想趁夜多与萧霖说说话。   交流感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能否找出些破绽,说不定能劝动萧霖随自己一起离开。   结果脑袋沾上枕头,便觉困意漫来。   大约是许久没这么好好休息过。鼻间充斥熟悉的气息,身旁又有温度贴着。悬浮半空的心脏终于落下一些。   嘴里说出的话变成了呓语,连他也不清楚,自己最后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做了一个梦。   或者说,这些日他总会做相似的梦。   要么是被同门追赶,要么是看见兰谨先生。   他原本开心想要上前搭话。却见对方通红着眼,颤抖朝他挥下长剑。   他想要张口,想要解释。却动弹不得,仿佛桎梏在了原地。   待一切消散,最终化成同一画面。   凄惨圆月挂于天际,透着刺鼻血腥。底下是千军万马,侵袭而去,淹没了原来的富饶与和平。   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一人悬于半空,面无表情注视这一切。   沈星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些肆虐抢夺的人瞧不见他,那孑然独立之人更是未将他映入眼中。   他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   面前竖立一道看不见的玻璃,他再想穿透,再想阻止,却也是无可奈何。   大力拍打着玻璃墙,大声嘶吼,却无一人能听见。   原来,梦到这时便会戛然而止。   因他惊醒,睡不安稳。这回却持续了下去。   猩红圆月之前,那人眼瞳右移,直直注视过来。   沈星丛止住动作。   因他察觉自己与之视线对上。可对方表情陌生,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眼瞳漆黑,状若无物。   ——宛如披了人皮的异形。   不由得,沈星丛想起这一句描写。   他屏住呼吸。   倏地睁眼。   映入眼帘轻纱帷幔。夜依然很黑,可从血月形状来看。既是弯钩,那便已过了一晚。   因方才做的梦,沈星丛心跳飞快。   那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像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他现在还能依稀回想起梦中嗅见血迹,以及与那双无神眼瞳撞上时的心悸。   ……萧霖。   腰上似有重量。   沈星丛往下看,棉被一角浅浅搭着,几乎算是没盖。一只手臂搭在他腰间。耳畔还能听见平稳呼吸声。   他这才想起昨晚发生一切。   萧霖是留宿了。   表面上,情况似乎在往好的一面发展。但方才梦境再一次为他敲响警钟。   真正的问题尚未解决。   他不知如今正道准备作何打算;也不知萧霖若真要进攻灵渊洲,他又该如何阻止。   萧霖的确对他有妥协,但倘若涉及大局,并不见得能听进他的话。   不,是绝对听不进去。   否则他来第一日,就已经带人离开。   沈星丛看向身旁人。   眼前人双眼闭合,面容恬静。   这令他回想起二人刚心意相通之时,也是如此相拥一夜。   但那会儿心境开阔明朗。阳光落下,一切都闪闪发亮。而他当时飘飘然,只觉这世间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只要他与萧霖一起,只要萧霖在他身边,他就能够勇往直前。   原本如此。   沈星丛抬手,指腹覆上身前人面庞,轻轻下滑。   而当快触碰脖颈时,身前人轻动了一下,睁开眼。   “师兄?”   许是刚醒缘故,声音略带了些沙哑,略显低沉。   沈星丛一顿,继而双手搂住萧霖肩颈,径自揽抱上去。   他抱得很紧,鼻尖埋入身前人衣领。气味无比熟悉。   萧霖终于完全清醒了。   由于位置缘故,他下巴刚好抵着身下人头顶。垂眼:“师兄是在撒娇?”   沈星丛没回话,只是力道又紧了几分。   “还是做噩梦了?”萧霖反手抱来,“师兄这般,倒是少见。”   沈星丛五指扯住后背衣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那仅仅是一个噩梦倒还好。只怕有朝一日,他会与萧霖真变成那针锋相对的局面。   他实在不想。   顶上传来轻笑:“若能令师兄如此,我倒希望每日都能做些噩梦。再由我安慰师兄。”   沈星丛闷闷道:“那我可能不想睡了。”   萧霖指腹摁上沈星丛耳后,轻柔摩挲:“是因一直待在宫内憋闷?”   是,也不是。   那按摩有些舒服。沈星丛不禁闭眼,又听见耳旁声音。   “等过些时日,我就带师兄出宫。”   沈星丛:“出宫?”   “记得是师兄最喜爱之物。”萧霖轻声道,“我带师兄去看。” 第81章 惊喜   尤刃没有在无域城待太久。那日沈星丛离去后, 他很快回到了原来居所。   若换作从前,他可能会打算借这层关系混个魔将当当。可现在却觉得没意思了。   哪怕当上魔将,有朝一日没了用, 还不是说撤就撤。   何况当今魔皇实在太过可怕,那日目睹真容,吓得他连做了好几日噩梦,实在不敢在手底下做事。   如今从属契限制已解。至少在百荒魔域内, 不用再那么束手束脚。   回贫民窟修整几日,他便打算搬去最近的黑池镇。   “老大, 你真的要走吗?”   “呜呜呜,我们舍不得你。”   临前那群孩子围着他, 个个哭成了花猫脸。   说实话, 尤刃对这些孩子并没什么感情。只是使唤起来方便, 所以偶尔会护一下。   哪怕现在这些小孩儿的眼泪是真的,等再过几年堕魔,这点儿感激也会一扫而尽。说不定还会埋怨,恨他半途抛弃。   他是魔修, 对魔修心性自然最清楚不过。因此走的时候只是嘴上敷衍几句, 并无留恋。   他清楚魔修心性。   尤刃想。   但也有唯一变数。   那人本是正统修士, 堕魔又不同寻常。短短几日接触,他察觉对方除了外表以外、心性似乎并未被魔纹浸染。   依然同那些恶臭正道一般天真。   不,甚至更甚。   否则怎会对他出手相助?   救下一个魔修, 得到的不会是知恩图报,而是反咬一口。   这点儿道理, 仙门修士应该懂得更深才对。   尤刃摇了下头。   他什么时候也考虑这么多了。那人既已实现目的, 便不会再管他。   活下来不就好了。   尤刃很快在黑池镇安顿下来。没过多久, 他便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这里靠近百荒魔域出入口。换言之, 就是离凡间界最近的地方。   镇子不大,平日来往魔修本不多。可如今这段时日却是热闹非凡,时常有魔修进出。偶尔还能瞧见一两个魔将。修为不低。   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尤刃坐在酒馆里饮酒,竖耳倾听。听见一桌桌魔修谈话,言语里交谈着去凡间界屠灭多少村庄、杀了多少人。   这倒是家常便饭。   尤刃不感兴趣,结账要走。却听见下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些不过小打小闹。待尊上莅临三界之首,咱们也不用躲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杀谁杀谁。”   “不错。”另一魔修接道,“上一任只知饮酒作乐,鼠目寸光。不比当今尊上,果真魄力。我可真是生对了时候。”   “数百年前仙魔大战,灵渊洲那些走狗修士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这一次,总算可以一雪前耻了。”   那人嘭地落下酒盏,高声道:“再上些酒!”   酒馆里人声鼎沸。尤刃走出门外,那热腾腾的喧闹立马隐去了。   原来如此。他总算明白这些时日这里为何那般热闹了。   当今魔皇打算开战。   恐怕再过一些时候,揽兵的告示也会贴出来。   他身为魔修,自然对此毫无异议。若真能攻下灵渊洲,此后他们魔修也不必再像过街老鼠那般东躲西藏,被那些修士追着打。   难度很大。可是天生魔种亲自统领,也并非不可能。   尤刃心底深处激起一丝兴奋,又倏地止住。   因他意识到一件事。   那人在魔皇身侧。   若是那个人,绝不会同意此举。   如果因为此事与魔皇争吵,惹怒了魔皇。岂非是会连累他的性命?   不行。   思及此,尤刃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安逸待下去。   他必须得去提醒一声,让那人提前离开。   数日后,沈星丛总算是如愿出了宫。   行过深渊之上,下方是一如往常的黑暗。萧霖在旁牵着他的手,就如当初带他回宫一般。   没行多久便瞧见无域城。城外依然是薄雾包裹,在红月之下仿佛渗了血色。   他不由看了眼萧霖。   萧霖牵过他:“很快到了。”   二人一齐朝无域城落去。   虽然沈星丛来时只在这里待了片刻,但依然对这片建筑有印象。鳞次栉比黑压压连成一片,十分压抑。   可这回却觉哪里不太一样。   建筑都换成了青色调,也不再是密不透风的石墙。原本街边光秃秃的,现在竟也种植了些植被。   百荒魔域土壤正常植物难以生存,大多奇形怪状。而这类植被却是少见的清秀淡雅,散去了空中沉闷。   还有街上小贩。   沈星丛记得,当初虽也有人摆摊,但皆是裹一黑袍席地而坐,面前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阴森森的。   这回却是在正经叫卖。做糖画的、烙烧饼的、卖糖葫芦的。一条街沿着过去,仿佛正在举办一热闹非凡的庆典。与凡间闹市毫无分别。   “还喜欢吗。”   一道声音拉回沈星丛的注意力。   沈星丛转过头。见那人正看着他,眼瞳微闪。像是小孩儿做了一件好事,想要得到大人褒奖。   沈星丛张了张口,却未能说出一个字。   萧霖没再言语径自拉着他往前。   街道两边皆是小吃摊铺。越靠近,食物香气便愈加浓厚。   奶白色液体浇在烤板上,再砸一个鸡蛋洒些葱花,立马迸发噼里啪啦的声响。油香阵阵。不多时,焦脆可口的酥饼就出炉了。   包一张油皮纸,放在竹篮之中。   萧霖拿过,再转身递来。   沈星丛却没有接。仿佛终于回神,哽咽着嗓子道:“为,为什么?”   萧霖笑着偏了下头,似乎不解他的问话。   酥饼泛着油光,腾腾热气自饼身冒出。香气扑鼻。   沈星丛确是喜欢这些东西。   尤其在凡间界,吆喝声、笑闹声混成一团,人间烟火气十足。行在其中,手里捧着美食,连心情也不觉一同变得高扬。   所以他从未想过,会在百荒魔域也看见这般场景。   这些美食,这些叫卖小贩,与凡间界没有分毫不同。   形容正常,没有妖纹。   ……这些人,全都是凡间界的百姓。   许是见沈星丛许久没有动作,萧霖将酥饼扔回了竹篮。   竹篮摇晃,原地打了好几次转。   哐地一声重响。   沈星丛循声看去,见是小贩手中锅铲落了下来。油水四溅,烫伤那粗糙的手背。本人却毫无所觉。   小贩脸色惨白,径自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因这仓皇求饶,连周旁吆喝声都变得苍白。但无人噤声。   一时间,这繁闹街道更像是一场滑稽的舞台表演。台上皆是人偶,只机械重复着同一句台词。莫名显出几分诡异。   在暗处看守的魔修上前,一把拎住那小贩衣领:“谁让你擅自跟尊上搭话的!?”   “对不起对不起,”小贩连连磕头,“求大人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守卫不想此人再打扰尊上雅兴,担心最后会怪到他身上。若非李越大人提前叮嘱,他早就直接把这货给宰了。何至于这么麻烦。   “你给我下来!”他径自拎人要走。   大约是知道被带下去的后果,小贩死命挣扎。   守卫不耐,正想施术,却听人阻止。   “住手。”   守卫见是尊上夫人。心下一跳,连忙拱手:“打、打扰大人兴致了,我马上带他离开。”   沈星丛:“我让你放开。”   守卫一愣,目光投向一旁尊上,想要得到指示。   尊上面上并看不出情绪。守卫一时拿捏不准,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星丛见其不动,干脆直接动手。金光挥出,倏地劈向魔修手臂。   守卫一声惨叫,终于松开。   小贩抱头蹲在一旁,瑟缩不敢动。   沈星丛走近过去。   眼前出现一双长靴,小贩小心翼翼上望,恰好瞧见那异于常人的金瞳。在暗中似是散发异光。   他心下一个哆嗦,连忙伏地。   沈星丛沉默片刻:“你们是哪里人,什么时候来的。”   小贩纵然恐惧。可既然被问话,也不得不开口。   “回,回大人,小人乃凉城生人,平日卖饼为生。半月前忽有魔人……”他慌忙改了口。   “数名大仙现身,说有活计给我们做,将我们带来此地。”   半月以前。   沈星丛轻呼一口气:“带来的全在这里?”   小贩:“是、是。大家都是一条街上的,平日一起做活。”   沈星丛没再多言,望向一旁倒地魔修。   他方才施的术法有麻痹效用,但也仅是短短几秒。这会儿对方已恢复常态。只是依然捂着手臂,一脸惊惧。   沈星丛:“你们从哪里带来,再原样给带回去。”   守卫:“可是……”   沈星丛:“我日后会去一趟凉城。若是没瞧见人,第一个杀了你。”   以死作威胁实在不得体,但最有效力。   听了他话,守卫果真脸色苍白,喏喏再不敢应。   沈星丛心知这些魔修是听从萧霖吩咐。   可他若不提前叮嘱吓唬,怕是隔日只会发现这些小贩尸体。   魔修向来不在乎人命。需要的时候掳来,不需要的时候就顺手宰了。抓回百荒魔域再安稳送回去,此事史无前例。   落下这句,沈星丛便不再看这人,抬脚朝前行去。   他一路过,那些叫卖小贩的声音便一路停。直到他走完这条街穿进另一处地方,那不自然的繁闹终于消失了。   身后人一直跟着他。他停下后,对方也止住脚步。   沈星丛闭了闭眼,转回头。萧霖半张面庞隐于暗中,看不清表情。   “你待会儿,”沈星丛顿了顿,“也再去吩咐一下。若只是我,怕还是有人不听。”   他已不想追问萧霖为何这么做。   原因他很清楚。   是因觉得他喜欢,想逗他开心。就如同之前将宫内扮作灵渊洲一般。   可他万万没想到萧霖会直接将真人掳来。害得那些人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瞧见这一切,是真以为他会高兴?   甚至兴致冲冲带他来此,说要带他见喜爱之物。   ……但也正因为这点,他才无法更多埋怨。   “我不明白。”   良久,他听萧霖开口。   “那些人并无损伤。”   沈星丛:“可他们是被强行带来。”   萧霖:“不过换了处地方做生意。”   沈星丛听得对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反省。   “萧霖。”他紧蹙着眉,“并非只要不伤人,就什么事都可以做。”   萧霖:“界限何在。”   沈星丛无言。   这种事该如何解释。做一件事的标准本就建立于三观之上。   底线不同,界限不同。   就算这次他做了说明。那么下次呢。   而萧霖也不会真心在意。无非是知道他不喜后,便不在他眼前做罢了。   他并不想对萧霖生气。上前一步,握住了对方双手。   萧霖一顿,视线投去。   “我知道你做这番是为了我。”   沈星丛依然蹙着眉,“可就算没有这些,我也是会留在这里的。”   “吃食、闹市我的确喜欢。可最重要的是你。”   他的确不喜百荒魔域,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哪怕居所再豪华,却是空有装潢的空壳。   魔修骨子里的冷漠与狠毒是与生俱来的,彼此间只有利益可言。尤刃与其手下之间的异样关系并不少见。   可萧霖在这里。   他手上加大几分力道:“所以,你以后再不必做这些了。就好好陪着我,可以吗。”   天边阴云拂过,血月光辉投来,些微映亮眼前人阴美的脸庞。   萧霖垂着眼:“我只是,希望师兄能安心留下。”   沈星丛:“我知道。”   萧霖抬头:“哪怕没有师兄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就此厌倦?”   沈星丛抿嘴。   对方应是在担心什么。可他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担忧。   无论最后会变成何种结局,他总不会撇下萧霖一人。   “不会。”   沈星丛又靠近一些,额头轻抵过去。   四目相对,望进那双沉郁的漆黑瞳孔。   “这些不过锦上添花。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   萧霖没有言语,视线顺着往下。   沈星丛察知到什么,轻闭上了眼。   唇边似有温热点来。   血月之下,夜间空气仿佛浸了冰。这竟是唯一的温度。   接着手臂袭来力道。沈星丛不由自主往前趔趄,落入一个怀抱。   萧霖双臂紧揽着他。耳畔传来低声。   “我送他们回去。”   沈星丛犹豫片刻。双臂抬起,轻揽住萧霖后背。   “萧霖。”他问,“你还有没有其他事瞒我?”   没有得来回应。   几秒后他被推开。萧霖立在身前,双手依然落在他肩上。   “师兄想知道什么。”   沈星丛道出一直埋藏心中的猜测:“你是否,有在打算起兵进攻灵渊洲?”   萧霖:“师兄为何如此问。”   沈星丛:“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这问话略显急促。   萧霖注视了他一会儿,嘴角轻微扯开。似是在笑。   许是月光缘故,总觉这笑容有几分晦暗。   “没有。”   沈星丛听见声音。   夜色似水,男声凉薄。   “我并无这一打算。” 第82章 格格不入   隐隐感到哪里奇怪。   可既是对方亲口回答, 那沈星丛便也信了。没再追问。   其后回去魔宫,二人未再提此事,相处也一如往常。过了几日, 沈星丛提出要再去一趟无域城。   萧霖:“那些人已经送走了。”   “我知道。”沈星丛道,“但我想再去瞧瞧。”   萧霖:“……”   他站起身,“我陪你去。”   正这时,门外忽有侍从传报, 称是李越魔将求见。   沈星丛见萧霖往外看了眼,似有几分在意。便道:“你先忙着, 我可以一个人去。”   萧霖收回视线:“不必理会。”   沈星丛笑:“耽误了正事不好,我就是去闲逛。”   萧霖貌似还想说些什么。沈星丛摆摆手, 径自朝外走去。   开门后, 外边正立了一位蓄了长须的魔修。瞧见他, 立马拱手作揖:“尊上夫人。”   沈星丛一听这称呼脸上就挂不住:“我都让别这么叫了。”   李越只垂头拱手,并不答话。   沈星丛心知对这些人而言,自己的话毫无效力。除非是萧霖亲自开口。   可他不想一件件小事儿都去麻烦人。只是一个称呼,爱叫就叫吧。   他径自掠过要走。   “师兄。”   萧霖声音自后方传来, “我安排人与你一起。”   沈星丛:“不用了, 我认得路。”   萧霖微蹙了下眉:“师兄。”   看来是不会松口了。沈星丛只好先一步退让:“好好, 我知道了。”   他带着数名侍卫离开。   萧霖立在原地。眼底映着那远去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李越候在一旁。虽有要事禀报,却也不敢出声打扰。直到瞧见尊上转身朝主座走去, 才慌忙跟上。   定是有要事。   沈星丛心想。   往常萧霖不会这么轻易妥协,更别提这么放他出宫。此中因由, 大概在于那名魔将。   他来后不久, 便察觉此人大概算得上萧霖“心腹”。   当然, 是得打个引号。   只是相比旁人, 这名叫李越的出入萧霖殿内次数更频繁。有什么重要事务,也是优先安排这人去做。   虽然对萧霖而言大约只是顺手。可宫内其他侍从将领皆对李越毕恭毕敬,足以见得其在百荒魔域的地位。   他一月有余未见此人。现在对方忽然现身求见,许是此前任务有了结果。   沈星丛沉思。   是有什么事这般紧急?   一路行过深渊上方。   没有萧霖陪同,底下那些异变灵木便再也不安分。   沈星丛不想纠缠,加快速度朝前行去。   “尊、尊上夫人?等等!”   那些派来侍卫竟跟不上,一边对付着来袭灵木、一边紧赶慢赶在后追着。   沈星丛充耳不闻,飞快穿过深渊,直至降落无域城。   小摊小贩不见了,建筑面貌倒没有恢复,依然是青色调。   萧霖不在,街上往来魔修总算没有再受惊吓。   这让沈星丛稍微舒心了些。   因宫内纵是再多改装,人却是未变的。他走到哪儿,都只能瞧见那些侍女侍从匍匐下跪的身姿。   偌大的宫殿,竟只能与萧霖说上话。   出来散散心也好。   他朝前行去。   正这时,前方忽有一众人马疾穿而来,周围行人皆是躲避。   沈星丛亦往旁闪开。那队人马经过之时,鼻尖似有厉风刮过。转眼间,人影便消失在巷道外。   沈星丛视线循去,耳旁听得众人交谈。   “那不是花大人的手下?莫非又有男宠逃走了。”   “真笨。明知逃了也会被抓回去,下场更惨。”   一人窃笑:“每当这时我就会庆幸自己长得平平无奇,入不了花大人法眼。”   “哈哈,若是貌美女修也就罢了。被一男人看上,谁受得了。”   众魔修似乎已对此司空见惯。半是嘲讽聊过几句,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们口中花大人,是指那个花好容?”   “当然。除了花大人,谁还会有这般兴趣……”   一人随口应道。   而当瞧见问话人容貌,不禁一顿。   竟是金瞳。   尊上与尊上夫人很少会在大庭广众下露脸。寥寥几次他都被灵压逼得抬不起头,从未亲眼见过二人长相。   只听过传闻,称尊上夫人是金瞳。   不过既是尊上的人,怎会独自一个在这儿?身边还半个侍从也没有?   他觉得是自己多疑,可眼前人修为不低,他不敢太过放肆,语气恭谨许多:“花好容大人是驻守此地的魔将,实力强劲。只是爱捉些好看的人回去,无碍要务。”   沈星丛:“他至今捉了多少人?”   “这……”男子确也数不清,“总该也有三位数了吧。”   “何止。”另一人道,“已是这么多年,大人又颇喜新厌旧。大约得快四位数了。”   其他魔修听了哈哈大笑。   “这还真是集腋成裘,积少成多啊。”   “花大人夜夜春光无限,辅以炉鼎妙法。难怪修为长进这般快。”   言语中竟听得出几分羡艳。   沈星丛完全不懂这话哪里有趣,又是为何大笑。尤其听见炉鼎一词,眉头皱得更紧。   看来这花好容不光是单纯寻欢作乐。更是借此修炼。   既做了炉鼎,其后便是灵根俱损。难怪那些人要逃。   ……虽然,既是主动来了百荒魔域,就该接受这里弱肉强食的规则。   沈星丛眉头拧着,低声喃喃:“胃口这般大,也不怕城里没了人。”   “小哥有所不知。”一魔修笑道,“花大人虽是长居此地,可范围却不仅限于这小小的无域城。”   “百荒魔域水土不养人,容姿出色之人少之又少。何况比起魔修,花大人更喜爱那些正道修士。”   沈星丛闻言一顿:“正道……修士?”   “那是。”   魔修完全没注意其脸色变化。   “灵渊洲那般富饶,养出的小修士个个皮肤白嫩。比起百荒魔域资质掺杂,也个个是顶好的天赋。尤其前些日抓回来一些,我远远瞧见,也不觉有些动心呐。”   旁人揶揄:“你那是馋人家身子吗,分明是想直接杀了夺功。”   既被看穿,魔修嘿嘿一笑。   沈星丛心往下沉去。再听不下去,转身离开。   对于魔修而言,“人”并非是“人”,而是“物品”。   能帮助修炼,能增进实力。与“灵丹妙药”毫无分别。   因杀人如麻到了一定境界,便是人命也不放在眼里了。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利益,他人性命又何足卑微。   沈星丛看不惯,听不惯,但这是百荒魔域常态。   身后那群魔修还在肆意谈论。   他垂下头。   只觉待得越久,便越发觉得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   月下,两道身影在夜中慌忙逃窜。身后是声势浩大的追兵,眼看就要逼近。   他们拐角迈入一暗巷。左右瞧瞧,见有竹筐扣地,直接掀开钻了进去。   两人挤在这窄小的筐篓内,彼此双手紧抓,心跳飞快。   年龄大点儿的那个一边安抚小的,一边透过竹筐缝隙朝外看。   数道黑影掠过,似乎并未注意这边暗巷,径自越了过去。直到脚步声远去,二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里躲不了太久。”青年掀开竹筐,“咱们快走,马上就能出城了。”   身后人轻点了下头。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不过十余出头。   实际也正是如此。   前不久刚满十二,家兄好不容易从仙门回来,他便缠着要一起出去玩。   灵渊洲腻味了,就下了凡间界。结果途中撞见魔修,竟被掳来这么一处地方。   越是回想,少年便越忍不住掉泪。   都怪他,若非是为了稀奇去那么偏僻之处,害得家兄来寻,他们又怎会与魔修撞见。   家兄元婴期不久,完全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又顾虑着他,处处受制。   被捉来以后,原以为不过一死了之。却全然没想到家兄会受尽那般侮辱。   他至今不曾忘记那时场景。   脂粉气浓烈刺鼻,那怪异魔修带着快意的低哑娇喘。分明是个男子,装扮却完全像个女人。   家兄被压在身下,死死咬住手背。哪怕此时却仍顾及着他,叫他别看。   他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四肢锁链捆绑,瘫坐在冰冷地板上。泪水充盈,眼前画面模糊。   “你怎么又哭了。”   尹南生叹息,挟去弟弟眼角泪水,“你我既还留了条命,总还有出路的。”   少年抽泣着:“可是,兄长你……”   “别想了。”   尹南生牵着弟弟起来,“回去静养一段时日,很快会好的。”   少年不说话了。   家兄在他心中向来身影高大。天赋过人,风姿绰约。哪怕偶尔严厉,也是他最为爱戴与向往之人。   而非现在这般。衣衫夸张暴露,裸露肌肤全是青痕。   家兄万不该受那般折辱。   身上的伤好了,内心又该如何?或只是因为他在,才勉强忍下?   少年袖口擦了下眼角。   只恨他现在太弱,不能替家兄报仇雪恨。   尹南生见弟弟安静,也不再多话。   说实话,他并没有把握能带弟弟逃离百荒魔域。   如今灵力尽亏,他没有办法使出半点儿灵术,更别提御剑。靠这一双脚,他们又能走多远?   可他不想再继续在那处苟且。   那处地方,被抓来的修士不止他一个。新来的大都同他一般拼命反抗;而更多旧人却是麻木。被那叫花好容的魔修唤了就去乖乖躺下,甚至主动。   似乎已经认命。   他不想变成那种行尸走肉。   尤其花好容言语言外都是要等他弟弟长大一些,再由他们兄弟俩一同伺候。   他听得恶心。   哪怕是送上自己一条命,他也绝不能让弟弟跟自己走上同一条路。   确认周遭无人后,尹南生牵过弟弟要走。刚出暗巷,就见数名魔修围了过来。   他心下一惊,连忙调头,可后方亦有魔修。竟是绕了一大圈,生生从后面堵住去路。   两面夹击,无处可逃。他紧抓着弟弟的手,将其护在身后,一步步往后退去。   直至脊背抵上冰冷的岩墙。   “可笑。”为首魔修狞道,“你真以为能逃出去?这无域城四面八方都是花大人眼线。劝你还是趁早认命,免遭一番皮肉之苦。破了相,花大人可就嫌弃了。”   “兄、兄长。”   少年躲在青年身后,眼眶通红。   “别怕。”   尹南生安抚。   虽然如此,他却也不知如何才能逃过此劫。   此前尚能使用灵术都不能敌。现今武器被夺,灵气亏空,大约是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   至少,倘若能让弟弟逃走……   尹南生咬牙,嘭地一声跪下。头颅低垂,双手撑地。   “哎哟,这是做什么。”为首那人故作讶异,“堂堂修士竟朝一介魔修下跪,你们的礼义廉耻呢?平日里不是最瞧不起我们?”   尹南生咬紧后牙:“我、我同你们回去。甘愿此后侍奉……花大人。但我弟弟年纪尚幼,修为不足筑基,留下也没用。求各位大人放他一马。”   “兄长……”少年不可置信,连去拽人。   “你起来啊,给他们下跪做什么。大不了我和兄长一同死在这儿,也好过受这等屈辱!”   尹南生甩开弟弟,继续伏地:“求各位大人成全。”   眼前出现一双鞋面。刚踩过泥地缘故,鞋面上落有脏污。   顶上传来魔修戏谑:“好说。你将这鞋面给我舔干净了,我就放这小孩儿一马。”   四周魔修哄然大笑。   少年:“兄长!”   尹南生五指紧紧扣着地,几乎要磨出鲜血。   魔修言论不可信,他自然明白。可眼下除了这渺茫的希望,他已想不出其他方法。   再是渺茫,他也必须得尝试一次。   尹南生慢慢矮下,周围哄笑声更大,几乎要刺穿耳膜。他脑内震震,只觉这一切像是在做梦。声音忽远忽近,浑身发冷。   眼前一片模糊。   就如同那天榻上,他被迫上了那个浑身脂粉香气的魔修。   肮脏、恶臭、反胃。   不仅是那个魔修,还有自己。   他即将碰上鞋面,忽然听得一声巨响。那声音太过巨大,连带将那逐渐模糊的意识一同拉回。   眼前人不见了。   “你是何人?胆敢妨碍花大人好事?!”   “少跟他废话。反正长得不错,抓回去一同领赏!”   耳旁传来怒斥,余光瞥见灵光。数道光芒闪过以后,又是一连串撞击声响。   以及无数惨叫。   身旁人凑近,紧张抓住他的手臂。   尹南生这才回神,错愕抬头。   他身前立了一人。一袭白衣,头竖发冠。衣摆因风猎猎作响。指间有金光跳跃。   区区几缕,却是要比那些魔修灵光更为耀目。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魔修接连躺下,七零八落摔在墙边,久久未能起身。   尹南生怔怔望着身前人。   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灵渊洲大能前来营救。而他很快知道自己猜错。   因那人浑身妖纹。侧眼看来,亦是一双妖异金瞳。在夜中光芒愈甚,叫人移不开视线。   此人,竟也是魔修。 第83章 救下   沈星丛刚到地方, 便瞧见这处团团围了魔修。   听得那些魔修气焰嚣张,他直接出了手。之后跨过人群,发现这些魔修是在追踪两名修士。   一名年纪尚小, 瑟瑟躲在另一人身后。而另外一人跪在地上,衣着样式不太寻常,略有暴露。裸露出来的皮肤皆是青痕,似是受过一番拷打。   这两人就是逃出来的男宠?   沈星丛皱眉。   没想到花好容连小男孩都不放过, 真是变态至极。   他正要搭话,却被身后打断。   “你、你可知我们是奉花好容大人之命前来?胆敢碍事, 就不怕花大人怪罪?!”   有一漏网之鱼。   沈星丛回头,见是起初气焰最为嚣张的那个。现在受了些伤, 形容狼狈。   沈星丛:“那便让他来。”   魔修:“你……”   沈星丛不想废话, 略一抬手。   魔修话未说完, 眼前便被金光蒙蔽。后脑勺嘭地砸向后墙,彻底晕死过去。   解决完人,沈星丛重新看回去。   年龄大点儿的那个愣愣望这边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走近一步, 对方便如同惊弓之鸟般后撤, 却仍不忘护住小男孩。   沈星丛瞧见这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应是兄弟。   “你们叫什么名字。”   青年惊疑未定,瞧了眼后边那些躺倒在地的魔修,小心答道:“在、在下尹南生。这个是舍弟, 尹北。”   他不知这名魔修为何要出手相助。原以为是与那些人有仇,却又忽然询问他俩姓名, 不知何意。   沈星丛:“你们是尹家人?”   尹南生:“……是。”   沈星丛记得除了林家与柳家, 尹家亦是三大家族之一。没想到家中子嗣也被掳来这里。这会儿估计族内已经大乱。   “这些人大约暂起不来了。”沈星丛道, “趁现在走吧。”   闻言, 尹南生一愣。倒是尹北动作更快,扶兄长起身。   尹南生警惕:“为、为何要帮我们?”   沈星丛:“你不想走吗。”   “不、不是。”   尹南生只是不解。   同为魔修,袖手旁观才是常态。就算插手也应一并把他俩给杀了,现在竟要放他俩离开?   尹南生不禁怀疑这是否会是对方戏耍。先给予希望,再生生将这希望剥夺。在他们转身之时直接夺去性命。   因他许久未动,少年不解扯了下衣襟。   尹南生回神,朝眼前人拱了下手。   无论如何这是一线生机,必须得把握。   他不再多想,捉住弟弟肩膀让人走自己前边。   如果对方真要从后袭击,他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   “慢着。”   听见身后声音,尹南生身体绷紧。   沈星丛:“你们就这么走?”   尹南生僵硬道:“大、大人还需要什么?”   沈星丛摇头:“我的意思是御剑会快些。”   原来如此。   尹南生心下稍松。他以为对方是忽然反悔、又或是想向他索要什么。   因此前境遇,他担心此人与花好容是一类人。   “兄长灵力全被那浓妆艳抹的大妖怪夺走了。”尹北道,“我又只是练气,还不会御剑。”   尹南生呵斥:“尹北,别多话。”   尹北撇撇嘴,缩去身后。   浓妆艳抹的大妖怪?   回想花好容打扮,沈星丛扯了下嘴角,只觉这一形容十分贴切。   尹南生见人是笑了,不由一愣。   因他总以为魔修只会那种奸佞或怪异笑容,看了就令人生嫌。如此亲和倒是少见。   “多谢大人关怀。”他拱手,“待恢复些灵气,我就带舍弟御剑。”   又是一声大人。   沈星丛觉得,这名修士被捉去花好容身侧定是受了莫大屈辱,才会这般委曲求全。甚至唤不共戴天的魔修为“大人”。   “我叫沈星丛,你称我名字就好。”   哪知听见他姓名,尹南生竟是怔住了。   沈星丛:“你听过我?”   尹南生回神:“是……那日师门吩咐,追拿藏于逍遥门的魔修。”   闻言,沈星丛失笑。   也是,那次追踪惊动了整个灵渊洲,仙门之间互相配合。尹南生既出生三大家族之一,所属定然也是大门大派,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名字。   沈星丛:“在这百荒魔域你修整再久,也恢复不了灵气。你可带了回灵丹?”   尹南生摇头。   沈星丛沉思。   他倒是能带人离开。只是这一去一回起码也要几日,得先和萧霖说一声。   可既要回去,再将这两人放着有些危险。等花好容那边察觉不对,定又会派手下过来。   要么,暂且将他们带回魔宫?   他正思量着,忽听身后脚步声靠近。   “搞什么鬼,这里竟躺了这么多魔修?”   音色有些熟悉。   沈星丛回头,见是尤刃。   数日不见。相比之前,对方面色倒是红润了许多。想来这些日过得不错。   来得正好。   尤刃刚来了无域城。本还在考虑该怎么去魔宫,没想到时机恰好,竟能刚好撞见。   原本只是听这边吵闹,过来看看热闹罢了。   但不知为何,明明是他来寻人。对方瞧见他竟也是眼前一亮。   尤刃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对方是出于欣喜。   那种眼神,就好像找到了苦力一般。   尤刃咽下唾沫:“干、干啥。”   尹南生瞧见又忽然来一陌生魔修,原本心生警惕。但见其与沈星丛相识,视线不由在两人之间游移。   他听沈星丛道:“帮我个忙。”   尤刃同样警惕:“什么忙?”   沈星丛:“带这二人离开百荒魔域。”   闻言,在场三人皆是怔住。   尹南生没想到对方会帮自己到这种地步;尤刃则是没想到沈星丛这般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帮助正道修士。   若他没看错,眼前人服饰应是花好容府上的。大约又是花好容捉来的倒霉男宠。   他虽厌恶花好容,可对所谓“正道”同样没有好感,并不想掺和。   “没空。”   沈星丛盯他。   尤刃:“看、看我干啥?就是没空,老子可是很忙的。”   沈星丛:“你是怕与花好容结下矛盾?”   尤刃不屑:“老子会怕他?”   沈星丛:“你若送他们出去,定能好好气那人一番。你不想么。”   尤刃冷笑:“若我一刀杀了这两人,也能气他。”   沈星丛放弃了与魔修讲道理。   下一秒,尤刃忽地心脏一疼,捂住胸襟单膝跪下。   又是那该死的从属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松口道:“老子送!送还不成吗!”   沈星丛颔首。   对于魔修,果然还是武力压制最快。   他瞧见尤刃起身,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沈星丛:“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   尤刃:“我他妈才刚到。”   沈星丛:“送走他们以后,你随时可以来玩。”   尤刃抓狂:“谁告诉你老子是过来玩的!”   沈星丛讶异:“你果真有事处理?”   尤刃:……   妈的,他平常看起来有那么闲吗。   不仅是有事处理,而且事关沈星丛。   可这些话无比紧要,他不能让灵渊洲的人听见。   他瞅了眼旁侧:“这两个就先塞进客栈。我有话跟你说。”   沈星丛见其表情严肃,也不再多言。点了下头。   地上满是昏厥过去的魔修。   沈星丛正要抬脚,忽被身后人叫住。   尹南生打量着这边,神色小心翼翼:“……你真打算带我们出去?”   沈星丛:“自然。”   尹南生沉默良久,最终垂下眼,只道出一句。   “多谢。”   沈星丛与另一名魔修走在前方,似乎并无所谓他两人跟不跟上。   尹南生立在后方,望着那人背影。   若是在从前,他会觉得相信魔修是一件很蠢的事。   若这是堂上设问,他的回答必然是自行离开,而非自投罗网。   可这是现实。   那人说得不错。哪怕他再躲藏数日,灵气也不可能恢复。因百荒魔域空气斑驳,没有丝毫灵力。更别提吐纳呼吸。   只由他带着小弟,逃脱几率实在渺小。   小弟依然在旁侧牵着他,似乎在等他决断。   尹南生看去,摸了下人脑袋:“走吧。”   或许,至少沈星丛能够信任。   不止因对方刚才相助,更因从前事迹。   此前灵渊洲大动干戈,对方逃窜却未伤一人,甚至引得沈寒凌与师门反目。   他当时不解,以为是沈寒凌是被魔修蛊惑,心底还隐隐觉得遗憾。   如今一见,总算是明白缘由。   眼前人虽已堕魔,却又非一般魔修。   大约,是不能再以平常眼光看待。   一炷香后,几人转移到了客栈。   尹南生与尹北因身无魔纹,被多瞧了几眼。又因穿着打扮缘故,被以为是前边两名魔修的男宠,倒无人多问。   安排好这两人,沈星丛与尤刃去了隔壁屋子。   关上门后,尤刃环顾一圈四周,甚至展开了静音结界。   沈星丛见状:“是有什么要事,何至于这般防备。”   尤刃视线投来:“你近来与尊上关系如何?”   沈星丛:?   尤刃:“若是惹怒了尊上,他会不会杀你。”   沈星丛沉默片刻:“你想问什么。”   “近日百荒魔域周边魔将进出频繁,我听见传闻,说是……”   尤刃一顿,接着皱眉。   “尊上,准备起兵进攻灵渊洲。” 第84章 不信   话落, 屋内陷入寂静。几乎连针落都听得见。   尤刃见沈星丛并未生出太大反应,以为对方早已清楚,正想追问, 忽然听见一声笑。   尤刃错愕:“你、你笑什么?”   沈星丛:“这些时日不见,你竟也会开玩笑了。”   尤刃恼火:“谁他妈在跟你开玩笑。”   沈星丛:“我早已问过萧霖,他没有这等打算。”   尤刃冷哼:“他说你就信?”   沈星丛:“我信。”   这话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尤刃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 他哼哼道:“反正老子就是来提醒你一声。免得日后你俩生了矛盾,连累到老子头上。”   沈星丛奇道:“怎会连累到你?”   尤刃:“尊上本就喜怒无常。哪怕他现在对你有感情, 你要敢妨碍大局,可还不得把你给宰了。”   沈星丛没有回话, 目光投向圆桌茶盏之上。   尤刃静等了一会儿。   他话是那么说, 但毕竟事关性命, 仍是不太放心。   “要老子说你现在就该走。免得事到临头了反目成仇。现在离开,还能给彼此留点儿好念想。”   沈星丛抬眼:“你倒是懂。”   尤刃:“这、这有什么不好懂的。”   沈星丛看他一会儿,站起身:“反正,你说的事绝无可能发生。若只是来说这个, 现在就可以启程了。”   他想要信萧霖。   因是对方亲口回答。且他自认为二人共同走到了这地步, 总不至于在这等重要的事上撒谎。   ……至少不会骗他。   尤刃啧声:“你不信就不信吧。我只问你, 如果日后真发生了此事,你待如何。”   沈星丛:“我已说了……”   尤刃:“假设一下!”   沈星丛定住,片刻道:“我自然会阻止他。”   尤刃抓脑袋。   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   在他看来沈星丛就算厉害, 也敌不过百荒魔域之主。那位可是魔皇,屹立万人之上;身为天生魔种, 连天道都在眷顾。   一头热撞上去, 无异于螳臂当车粉身碎骨。   “你要怎么阻止?这可是千军万马。还是你能劝服魔皇让他听你的?”   尤刃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   情谊再重, 魔修族类大事怎可能被情感左右。更何况那是魔种之子。眼下火热, 不过图一时新鲜。   沈星丛眉间皱紧:“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你假设,坊间谣言有什么可信的。你们之前还说萧霖找金瞳是为了复仇,结果呢。”   尤刃一时语塞:“那、那又不一样。”   顿了顿,似是为了找回气势,加大音量。   “这并非坊间谣传,老子亲眼所见!你要不信就随老子回边境瞧瞧,看那些魔将究竟是去干什么了!”   沈星丛:“……”   “好啊。”他埋下身子,一字一句,“我跟你去。”   被那双金瞳盯着,尤刃心下一颤。   大约是从属契缘故,就算沈星丛平时压迫性不强。他却偶尔能感受到一股子惧意。由内而外,渗入骨髓。   比如现在。   他分明没有撒谎,却不自觉心下惴惴,惶恐不安。   他忽然有些后悔来告知对方这一消息。   原本是想要提前提醒、好让其别掺和进去。可看现在态度,恐怕真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无论此人还是尊上,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子带你去。”   尤刃艰难转开头,躲开那令人心悸的注视。   “无论你要走要留,希望你确认事实以后,这回能真把老子从属契给解了。”   没有得来回应。   尤刃急了:“你该不会真想带着老子送死?这太不公平了,魔修人人如此,怎就偏偏针对老子一个?”   话音落下,就觉额间被轻点了一下。   心口忽然一松。那常年挟制于胸口的禁锢消失无踪。如同千斤巨石自肩头卸下,就连呼吸也变得畅快。   这么多年过去,尤刃终于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而他却未反应,呆呆坐在了原地。   咦。   就这么解了?   十余年前,他被下了此番禁锢。导致魔将之位被夺、手下背叛,处处束手束脚。   当时他深夜碾转反侧,满心想着复仇。打定主意有朝一日从属契解开,定要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可如今真得来这一机会,却是有些茫然。   因他没有想到,沈星丛会这么轻易就解开他的从属契。   “走吧。”   耳侧传来声音。   他抬头望去,见解开契约的人一脸平静。若非心中挟制不再,尤刃倒真要以为只是自己错觉。   他摸摸自己胸口,又扯扯自己衣领,依然不可置信:“你就这么解了?”   沈星丛:“不是你让我解么。”   尤刃:“可你上次分明——”   “你说得不错。”沈星丛移开视线,“就算挟制了你一人,也无法改变整个百荒魔域。”   若是在从前,尤刃必然会出声嘲笑。可他现在瞧着沈星丛表情,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沈星丛:“起初对你下从属契,就是为了日后来百荒魔域方便。现在我也熟悉了,不需要再用你。”   尤刃:“就是用完就抛呗。”   沈星丛笑了笑:“不错。”   尤刃咋舌,同样起身:“行吧。那我就替你做完最后一件事。”   交谈完话,二人撤了静音结界离开屋子。到了隔壁,发现那两名修士还在原处等待。听见门响,齐齐转头望来。   尤刃抱臂:“还以为你们早趁机溜了,竟还乖乖待着。”   尹南生并未看他,朝沈星丛道:“事情做完了吗。”   沈星丛点头。   尹南生:“那我们……”   沈星丛:“我和他一起送你们出去。”   尹南生微怔。   虽有些意外,但倘若沈星丛能够同行,那他倒也安心一些。   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响指。   接着,身旁传来重响。   他转头看去,见是舍弟趴倒在了桌面。下一秒,他脑袋同样变得昏沉,眼前画面逐渐模糊。   尹南生手肘猛地撑住桌面,竭力掀开眼皮望向前方。   远处二人似在交谈。可声音朦朦胧胧,他听不清楚。   “沈、沈星丛。”   他竭力吐出这几个字。朝前伸出手臂,五指却只抓了虚空。   接着又被人给牵住。   意识已几近模糊,眼皮颤动。可他究竟瞧见了眼前来人,不由扯了下嘴角。   沈星丛低头望着眼前人。   手心一沉,对方终于完全昏死过去。   房间静下。   “要穿过边境,就不能让这些修士瞧见。”尤刃走近,“只能麻烦他们睡一觉了。”   沈星丛:“多此一举。”   尤刃嗤笑:“你若没有半点儿怀疑,就不会同意跟我走了。”   沈星丛看去:“我是想证明那是谣言。”   “是是。”   尤刃并无所谓,上前扛起一大一小两人。   “抓紧出发吧。”   尤刃先一步走了出去,沈星丛跟在后边。   临行前他往后看了一眼。   窗叶半敞,映入眼帘一片漆黑。钩月挂于天际,仿佛浸透鲜血的刀刃一般。   尖锐处既是刀锋,无比刺目。   沈星丛没有回来。   原本派去跟从的侍卫倒是先一步回了。称是沈星丛跑得太快,他们刚出魔宫就跟丢了人。   萧霖坐于主座上,面上并看不出情绪。眼帘半阖,隐约挡住漆黑瞳孔。   偌大的宫殿一片死寂。   禀报完最后一句,侍卫长已是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虽是拉开一段距离,但他们分明亲眼瞧着沈星丛去了无域城。可后来落地,却四处寻不到人。找到最后,只瞧见一群倒地魔修。   那些是花好容手下,历来作威作福。这回估计是碰上了硬茬,皆是身受重伤。   他们唤醒质问一番,从言语中猜出打倒这些人的正是尊上夫人。   因是对尊上夫人出了手,他们将人齐齐抓回,听候发落。   “尊上,我已派人四下去寻了。”   侍卫长头不敢抬。   “一旦找到线索就回禀尊上,望、望尊上息怒。”   静默。   而这无边的静默却给人带来更大的恐惧。   人是在自己手底下看丢的。侍卫长找不出任何辩驳的话语,只想尽快弥补将功赎罪。   他不想死。   李越候在一旁,亦是大气不敢出。   原本以为迎来尊上夫人,尊上脾气总算好了些。现在看来却是错觉。   或者说那所谓的“好脾气”,只会出现在尊上夫人面前。   侍卫长额头紧贴着冰冷地面。半晌,上方传来脚步声。沿阶梯一步步往下。   他脊背发寒,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日尊上夺位,他亦是亲眼瞧见了。好险他站得远,也没有不自量力上去围攻,才留下一条性命。   如今,这条小命竟终于保不住了。   那脚步声每近一步,寒意便更甚一分。   直到声音近在咫尺,最后止住。   侍卫长浑身僵直。   “做什么呢。”   尤刃见沈星丛忽然走神了一般,出声询问。   沈星丛放下手:“脑内传音。”   “传音?”尤刃道,“这百荒魔域你还有认识的人?”   沈星丛:“萧霖啊。”   听见尊上大名,尤刃大惊失色:“你该不会告诉他你来边境了?!”   沈星丛看他一眼:“这又如何。”   “笨!”尤刃急道,“尊上既不想让你得知,肯定会提前隐蔽。这会儿就算去了边境也什么都见不着!”   沈星丛收回视线:“我只是告诉要出门几日,让他等我。”   尤刃:咦?   “若我不提前知会,”沈星丛垂下眼,“还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已过去大半日,就算萧霖想要过来拦他,一时也追不上。而若一言不发离开,对方定会产生误会。   隔这么段时间刚好。   再远一些,脑内传讯所耗灵气更多,他不打算再用。   虽然以萧霖才智,哪怕他不说自己出来干什么,对方或许也会有所猜测。   ——如果尤刃说的是真话。   如果萧霖果真瞒他做了些什么。   哪怕隐蔽,也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三日以后,抵达黑池镇。   “你自己随处瞧瞧。”尤刃扛着尚在昏睡的兄弟二人,“我先送他俩出去。”   沈星丛点头。   目送尤刃离开,他也便朝镇内行去。   入百荒魔域以后,由于急着去寻萧霖,他并未在其他地方多逛。此次也是第一回 来黑池镇。   这地方虽不比无域城宽广,但却是人来人往十分繁闹。   大约是镇子不大的缘故,这份拥挤显得更加明显了。   他虽没怎么见过人,但与萧霖手下几位魔将也是打过照面。为免被认出,这回依然戴上面具。   他去了酒馆,又去了黑市,倒也听见了尤刃所言传闻。   可这并非实证。   他想要更加实质性的东西。   再次回到酒馆,沈星丛朝方才谈话的那桌魔修走去。   之前正是他们几人在高谈阔论,幻想攻下灵渊洲的美好未来。他得确认一下,这些人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   还未搭上话,忽见这几个魔修齐齐起身,表情肃穆。   “大人!”   沈星丛一愣,险些以为自己被认出。又听身后传来呵斥。   “要休息到什么时候,该出发了。”   “是!”   众魔修连忙拿上武器,与沈星丛擦肩而过。   沈星丛回头,映入眼帘一魁梧将士。身形高大,头顶几乎要贴天花板。   因这显眼长相,沈星丛对其颇有印象。   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他曾在魔宫中见过。当时对方全然没有这般威赫,瑟瑟发抖匍匐于主座阶梯之下。亦是魔将之一。   那人倒是没注意他,很快领手下出门。   沈星丛一顿,抬脚跟上。   出了黑池镇,那名魁梧魔将坐进夸张车厢之内。前头并无马匹,无风而起。其余魔修也各自唤出行具。   待隔了一段距离,沈星丛同样御剑而起。   由于境界压制,且他刻意隐瞒气息,那些魔修并未察觉跟踪。   没多久天色变化。   月光渐白,最后隐于浓云之后。天雾蒙蒙的,虽略嫌阴沉,但总算不再是黑漆漆一片。   沈星丛低眼下望。黄沙卷过,寸草不生。   他们已跨过边境线,离开了百荒魔域。   魔修在百荒魔域里边相互祸害也就罢了,这出来外面,实在称不上什么好事。   要么是在凡间界肆意妄为,要么是偷偷潜入灵渊洲捣乱。   沈星丛并未轻举妄动,依然在其后跟着。   天黑了白,白了又黑。周边景色也终于不再荒凉,多出一些人气。   沈星丛远远瞧见那众魔修下落。这附近是高山,不远处则是鳞次栉比的城镇。黑夜里点了灯,远远望去,如同夜空中的灿烂星河。   那些魔修落于高山丛林中,很快隐去身影。   而当等沈星丛再瞧见时,人数已少了一些,似是分成两波。   一众依然隐于深山老林之中;而另一众则乔装打扮一番,戴上斗笠,朝最近的城镇走去。   魔修做事向来张扬跋扈,若是为烧杀掳掠直接就开干了,万不会这般鬼鬼祟祟。   沈星丛皱了下眉,率先跟上朝城镇行去的魔修。   那里凡人众多。若是生事,所造成影响更大。   虽已入夜,城内依然摩肩接踵。   沈星丛身形隐蔽,见那些魔修走一阵停一阵。而当他去查探几人停过之处,却收获寥寥。   只有一段毫无意义的刻痕印在墙角。   若不仔细去看,倒会以为是年久失修,让过路野猫给抓伤了。   众魔修停过的每处地方都会出现类似刻痕,或是一段字符。灵力甚微,亦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影响。   可他不认为这些魔修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做些无意义的事。   跟到最后,那些魔修进了一处建筑。   沈星丛止步,抬眼上望,见大门牌匾提了“醉仙楼”三个大字。   是一酒馆。   进入密闭场所就稍显被动了。他没有跟进去,在外展开神识。   周身扩散一圈波澜,空气震荡。   瞬间,几乎整个城镇都被神识覆盖。   耳旁失去了声音,眼前失去了颜色。周遭一切陷入静默。   但也正因如此,入目之处都变得更加清晰。   他立在原地,神识却飞升半空,俯瞰众生。   沈星丛本意是想查探这些魔修进去以后的方位,结果却被另一处吸引了注意。   他们方才行过的一段路。   在这偌大的城池之中,只有那些地方残存一些灵力——蕴含于断痕之中。   他起初不解,不知这单个刻痕有何意义。如今自上向下探去,却发现它们是有规律的。   除却方才行过的地方,城镇四处还零落着这些刻痕。一直延伸向外,直至通向方才行来的山野。   虽刻痕之间暂且断开,可一旦相连,便能形成一巨大的法阵。将这方圆百里地囊括在内。   这是何阵?   由于太过残破,沈星丛一时认不出来。   可无论什么效用,何至于将这法阵布置到凡间界、甚至将好几座城镇纳入其内?   沈星丛睁开眼,往前一步,恰好避开冲撞而来的孩童。   母亲在其后追赶:“别乱跑,当心撞到了人!”   “哈哈哈,追不上我!我瞬移到了这里,嘿,又瞬移到了那儿。”   “再乱跑下去,待会儿就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这一番威胁是有效的,孩童立即止步,乖乖回到了母亲身侧。   母亲敲打了孩童几下手心以示惩戒,拉着人走远了。   沈星丛望去,见一大一小没入人流。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瞬移。   书中写道,众魔修暴起突然且神出鬼没。修士们听说凡间界遭了殃,匆匆赶去。好不容易到地方,却只瞧见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罪魁祸首消失得全然无踪。   然后没过多久,又听另一处传来城池覆灭的消息。   修士们总要晚上一步。眼睁睁瞧着众魔修齐齐逼近,最后竟是一路杀过凡间界,直接堵来了灵渊洲。   修士们这才后知后觉。   这些魔修早已开始做打算,一早在凡间界四处设下传送法阵。每去一处,就毁掉一个阵法。   阵法传送距离受限,多次传送过去,恰好是到了灵渊洲附近。   而他们则是被戏耍一番,为收拾残局无比疲惫。   也是因为这提前布阵,萧霖才那么轻易就毁掉了灵渊洲。   将这天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底下杀气袭来。   沈星丛回神,几个脚步躲过。一巨型刀斧直直自下刺出,刀刃锋芒闪烁。下一秒缩回,只独留一个大坑。   因速度太快,并无人注意。周边依旧吵闹。   被发现了。   估计是他展开神识时光顾着查探,一时疏忽隐蔽,被捕捉到了气息。   这些魔修果然警惕,不能有一刻放松。   话虽如此,沈星丛却未生出什么慌张情绪。抬脚朝醉仙楼内走去。   里边空无一人。   本应该是客满的时候,里头却静悄悄的,不像开店做生意的模样。   他进来不久,身后门便无风自动,嘭地一声合上。   “你是谁,胆敢跟踪我们!?”   虽不见人影,但音色粗犷。沈星丛认出是那名身形魁梧的魔将。   “我有话问你们。”他道。   魔将一声嗤笑,似是不屑。   沈星丛抬手摘下面具。   魔将觉得眼熟,语气变得迟疑:“你是……”   楼内点了数支蜡烛,外拢灯罩。火光闪烁,却依旧不比那双金瞳引人注目。   “我有话问你们。”   那人只重复了一句。 第85章 为何撒谎   近来, 尊上似变得有些奇怪。   原按照李越预想,夫人既不见了,这会儿应大发雷霆着他们去寻才对。   可尊上看上去却没什么兴致。除了处死之前对夫人动手的一众魔修, 其他再无动作。   那花好容大约也是觉得惹不起。手下被抓后一直不闻不问,连个屁都不敢放。成日躲在府内不知道做些什么。   李越对这点亦毫无兴趣。他还是比较关心尊上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总不能是腻味了,由着夫人去了吧?   可尊上不提的事, 他向来不敢提。   算算日子,距离夫人消失已快过去十日。这宫内气氛又回到了从前, 只觉阴冷无比。侍从侍女们成日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越叹一口气, 望向窗外。空中似有绒绒细丝飘下。   下雨了。   对百荒魔域而言, 下雨算不上什么好事。   因魔域内河流大部分暗**素。修为低一些的, 光是碰到这雨滴都得耗去大半条命。   在凡间界是润泽万物的甘露,可在这百荒魔域,却是血淋淋的死水。   “嘭!”   花府内,一人支撑不住倒下。   五官分明看着出众, 却是肤色蜡黄, 常有肾亏之意。雨水打湿发丝糊在脸庞, 身体瘦骨嶙峋。   一魔修撑伞上前,探了下鼻息与脉象,朝后回禀。   “大人, 已经死了。”   “不抵用。”   一形容妖艳的男子坐于廊间,摇椅轻晃, 身旁有更多貌美男子侍奉。有的摇扇, 有的半跪剥水晶葡萄。   与此相比, 廊外人却是狼狈。衣衫紧贴皮肤, 唇色隐隐发紫。   这雨仿佛沾了血腥,漫过屋檐,滴滴往下淌落。   “还剩下六个。”   花好容屈指点了一下,娇笑道,“这已淋了半日。你们又还能撑多久呢?”   “嘭。”   又是一人。   花好容眼也不抬。   “五个。”   他侧头去接递来的水晶葡萄。可那人不知怎么回事,手上一抖,竟是让他咬了个空。   青色果肉坠下,沿玉石地板滚落而去。直至落在泥泞之间,啪嗒一声,化成一摊泥。   似是自知犯了莫大过错,男宠跪地。   花好容视线投去,修长的指甲勾住男宠下巴,令其抬头。   对方容貌俊俏,目似朗星。他就是偏爱此人身上的翩翩少年气,才没让人一起去雨中下跪。   “嗯?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你会犯的错。”   男宠嘴唇颤抖,未发一言。   花好容长指甲从其唇下拂过,接着啪地一道厉风,生生将人扇倒在地。   长指甲沾了些血。   花好容将其甩去,站起身。   “我最恨背叛我的人。”   “你们眼睁睁看那尹南生逃走,却不向我通报,害我折损那么多手下。我不是说过,知情不报者视为连坐?”   尖利呵斥穿透沙沙雨声,其余男宠纷纷下跪。   花好容自知是迁怒,可他着实生气。损失一两个男宠也就罢了。虽然可惜,但大可以捉来新的。   可那些手下是他多年心腹,办事得力。为他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竟就这么轻易被魔皇给杀了。   他怪不上魔皇,便只好怪那沈星丛。   他找他的男宠,对方做对方的尊上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偏偏要插手管这等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据说那之后沈星丛便失踪了,尊上也没派人去找。   他琢磨是二人闹了矛盾。总想着要找到机会捉回沈星丛,好好折辱一番再杀掉。   可现下找不到人,便只能暂且将怒火发泄到这些男宠身上。   如今,这些人的惨相他也是看够了。   冷声道:“记住今天的事。一人逃跑,你们全员都得连坐,明白了吗。”   众男宠应声:“……是。”   花好容甩袖离开。   良久,那些男宠才缓缓抬起了头。他们皆是面容姣好,却大多双目无神。   被花好容扇过一巴掌的青年率先起了身,脸上还带着血痕。   伤口破开再遭毒雨渗入,伤势会变得更加严重。他却毫无所觉,跑去倒地之人近旁,一个个为其注入灵力施展疗愈术。   但就像是碎石坠入深渊之中,再无回响。   青年一顿,准备再试一次。   “没用的。”   有人出声阻止。   “别浪费灵力。”   青年听着这话,望着地上那些熟悉面孔,原本清朗的声线变得嘶哑。   “……今日死了四个,我们又还能撑多久?”   “至少,”另一人道,“不用炼作人丹或炉鼎,倒也死的轻松。”   “……”   青年闭了闭眼。   “也是。”   他是第一个发现尹南生有逃跑打算的。不仅没有通报,还暗中为其指了路。   他并不认为灵力尽失的尹南生能跑多远,被抓回来以后下场只会更惨。   可他内心深处究竟怀抱着一点儿希冀。   说不定呢。   说不定能一路顺遂,逃离百荒魔域。   尹南生比他们年轻太多,又天赋出众。折损在这种地方,实在叫人可惜。   他似是将自己的灵魂寄托于那人身上。   犹如星光萤火,亦是他存活的最后一点儿念想。   尹南生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榻上。   屋内看装扮似是客栈。晨光自窗外掠入,隐隐映亮这昏暗的房间。   晨光?   尹南生连忙下榻,朝窗外望去。   记忆中的漫长黑夜终于不见了。天际泛起鱼肚白,云彩缱绻些微的橘光。   下方传来行人交谈。早茶铺支起了摊,袅袅白烟自锅内升腾而起,尽是烟火气。   逃出来了?   直到这时,尹南生才终于确认了这一事实。   他心脏狂跳,只觉此前磨难像是在做梦。回头看去,弟弟同样躺在榻上,仍在酣睡。   他过去查探一番。除却此前镣铐勒出的红痕,并无更多损伤。   他心下稍松。   凡间界灵气虽微薄,但到底能有所补益。待他恢复一些就带弟弟回去,联系族人与门内。   此前遭遇他不愿回想,可那花好容还捉了太多修士,不可就这么轻易放过。   底下喧闹似是嘈杂了些。尹南生再看窗外,发现有一魔修大喇喇走于人群之中。异瞳魔纹毫无遮掩,引人侧目。   尹南生先是一愣,接着飞快跑出屋外。   等出了客栈左右张望,见那魔修正要御剑行去。   他加紧赶上。可他不知那人姓名,只能生生唤了一句:“——那个光头!”   尤刃停步,怒目回瞪:“谁他妈在叫光头,老子是寸头!”   吼完这句才看清来人,啧了一声:“是你啊。”   他本打算落下人就走。但这家伙似乎与他修为差距不大,竟这么快醒了。   尹南生走近拱手:“多谢兄台相救。”   “免了。”尤刃不耐,“我也不过听吩咐,仅此一次。别妄想下回老子还会干这麻烦事。”   尹南生犹疑:“那,请问沈……道友何在,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沈道友?”尤刃嗤笑,“他是咱们魔修,可不是你道友。”   尹南生虽知如此,可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沈道友此次相助,其后或许会有麻烦缠身。若是有我能做的,定力不容辞。”   尤刃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还是先把衣服换换吧。”   尹南生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身暴露的男宠衣饰。难怪一路过来一路侧目,原来不止是因为眼前魔修。   他闹了个大红脸:“在下、回去就换。”   尤刃不想啰嗦,径自跃上了弯月刀。又听身下人道:“沈道友既不在,还烦请兄台转告谢意。域内一事我会如实禀报,澄清沈道友名誉。”   尤刃:“有什么好澄清的。他本就是魔修。”   尹南生:“可他并非一般……”   “就算你这么做了,”   尤刃打断,“他也不定能活上多久。”   尹南生闻言一愣。   尤刃已不想理睬此人,仗着对方灵力尚未恢复腾空而去。转眼便拉开一大段距离。   低头下望,发现那人还呆呆立在原地。   尤刃收回视线,眉间紧蹙。   既要与魔皇针锋相对,自然不一定能活下来。   否则又怎会轻易解了他的从属契。定是已做好觉悟。   虽然这事已与他无关。可一旦想到此人打算以卵击石,心底深处便生出一复杂情绪。   大约是可惜。   分明得了那般修为,又受魔皇青睐,安生伺候不就是了?   真是蠢货。   雨帘织成密密丝网,连绵不绝。   风拂入,殿内轻纱微晃,在灯下泛着浅浅暗光。   萧霖本在榻上入定,倏地睁眼。漆黑眼瞳遥望栏外。   雨水湿了栏杆,天空黝黑,唯独血色钩月悬挂。一道身影破开那沉沉的雨帘,踏上围栏。   分明是大逆不道之举,萧霖却未生出什么反应。瞧着那人跃下,再走进屋内。   应是一路淋回来的,身上衣衫已经湿透。   一路走,便一路淌下那冰冷的雨水。形成数道长痕,白玉石地面染成了墨色。   “师兄此次出行可还玩得愉快。”萧霖下了榻。   “雨这般大,怎不设上护罩。”   他手指一勾,地上雨水便立即蒸发了。正要朝眼前人施术,手腕却被捉住。   腕部有灼烫传来,萧霖不觉低眼:“师兄怎么了。”   “……”   “你为何撒谎。”   耳畔听见这句,音色较之前略显沙哑。   萧霖重新抬头。   映入眼帘俊朗的面孔。雨水打湿纤长的睫毛,隐隐掩住那熠熠金瞳。   他嘴角扯开弧度:“撒谎?”   虽是笑着,眼却未弯,莫名显出几分渗人。   滴答。   衣衫雨水落下,汇成一汩晕染开来。地板再次染黑。 第86章 不在乎   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沈星丛瞧着萧霖的笑, 唯独只感受到了这点。   衣衫湿尽后,连带着体温也被一点儿点儿剥夺。清风吹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你不解释么。”   萧霖看着他, 笑道:“我撒了什么谎。”   沈星丛手上力道加大:“你骗我,没有攻打灵渊洲的打算。”   萧霖:“我确无打算。”   沈星丛:“我已亲眼瞧见了!”   “师兄瞧见什么。”萧霖问,“是我派魔修潜入、亦或杀了谁?”   事到如今还打算瞒他。   沈星丛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情绪。   “那我问你, 你为何布下传送阵。”   “为何要将数座城池纳入?”   “又是为何在凡界设垒,藏了那么多魔修与灵器!?”   越到最后, 语气便越激动。   他所瞧见不过冰山一角,在凡间界暗中行动的也不止那一名魔将。而那人句句所言, 都恰与原著描写对得上。   这凡间界的普通老百姓, 不仅是挟制灵渊洲修士的人质, 更是众魔修补充灵气的工具。   杀人夺功。这一点不仅针对修士。   凡界老百姓灵气再微弱,只要数量够多,积累起来的灵气也足够客观。   正因如此,传送阵才会偏偏设于城池之内。   沈星丛再怎么想逃避、再怎么想相信萧霖。当亲眼瞧见这一切, 也不得不开始产生怀疑。   萧霖的本性, 萧霖的本心。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听见他略显激动的质问, 萧霖情绪依然未有波动。   “不过是传送阵法。”   沈星丛:“你——”   萧霖:“一日是魔种,那些修士便不会放过。”   沈星丛:“所以便要提前一步除了他们?”   萧霖:“有何不妥?”   “萧霖!”沈星丛靠近一步,眼眶欲红。   “你为何不跟我走?不登魔皇之位, 隐姓埋名,谁又能找到你?”   萧霖笑:“可我为何要躲。”   沈星丛一时哑然。   他虽站在萧霖近旁、握着萧霖手腕。却从来不曾觉得, 二人距离竟这般遥远。   萧霖和他不同。   无论为人处世还是三观态度。这一点, 在起初遇见萧霖时他就早已心知肚明。   谁又能和魔种相近呢。   可他毕竟是喜欢上了萧霖。所以想要尽可能找到一两全之策。   事情发展至今, 既然正道不肯放过魔种;那么抛下一切隐姓埋名已是他能想到最万全的法子。   三界之大, 修士们不敢擅自扰乱凡世。藏于凡间界,以他与萧霖修为绝对能避人耳目。   可萧霖不愿。   因对方不解,凭己身实力,为何要躲。   良久,沈星丛再度开口,嗓音已然暗下。   “就算是为了我?”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确信。   “……我不想瞧见三界祸乱,民不聊生。”   萧霖看了他一会儿,转开头:“仙盟大会近了。”   忽然提及这点,沈星丛一愣。   萧霖:“此前我与师兄安然待于逍遥门内。只因我是魔种,便遭门人暗算。师兄亦是。”   沈星丛:“你若想复仇,我陪你。可这与旁人无关。”   萧霖闻言,轻扯了下嘴角。   沈星丛自知。   萧霖心中怎会存着复仇念想。对对方而言,所谓“门人暗算”亦无所谓。   为何要攻下灵渊洲、就同为何要隐姓埋名一般。   没有理由。   只在于萧霖更愿去做哪点。   而对方提及仙盟大会,大约是觉得如今这般做更有必要。   因“安然待着”无用,所以必须更加强势。   沈星丛五指扣紧:“你是觉得,大会之后时局会如何变化?”   萧霖没有回话。如墨的瞳孔映着不远浅浅的烛光,仿佛染上了红。   “无论如何变化。”   他些微眯了下眼。   “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仙盟大会的日子近了。   仙门之间原本来往不多。但因这大会准备,彼此间交往也密切了起来。   尤其天道宗,光是这几日,就迎来了不少登门拜访的修士。   因林燃是仙盟盟主,这大会自然是由天道宗主责。   仙盟大会每五十年一届,多是商议近年来灵渊洲内发生大事,并决定其后五十年大致方针。伴随一些成员更替,或是门派排行更新。足足要开上七日。   修士们也可趁此机会交流论道,共同精进。称得上是全灵渊洲最为关注、也最为盛大的集会。   上一个五十年十分和平,会上也没说什么要事。气氛轻松自在,其乐融融。   但这一回,分明大会还未开始,空气便已然绷紧。所有人都面带肃穆,不敢放松。   近年来灵渊洲内魔修频出。尤其逍遥门内,短短数月,就出了两例魔修潜伏的例子。   逍遥门自建门已有数千年,曾是人人心之向往的大门大派。后来虽有衰败,却仍算底蕴深厚,人才辈出。经此一遭,竟险遭灭门。   而那罪魁祸首,却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天生魔种。   人人都听过传言,魔种一旦降世,将血流成河寸草不生。必须尽早毁之。   也不知那魔种是如何潜藏这么久。逍遥门大门大派,竟无一人觉察。   当朴九天带着随行弟子抵达天道宗时,便注意到了其余修士对他们眼神不善。天道宗门人领他们去的暂住处,也是宗内最偏僻的一座峰屿。   “连无名无号的小门派都比我们离主峰近些。”一逍遥门弟子抱怨。   “他们天道宗不是欺负人嘛!”   云琇:“近来宗主与林燃宗主交恶,难免如此。何况住哪里不是住呢。”   “师姐说的是。”弟子应道,“只是门内藏有魔修非我们所愿,怎么到头来把错怪我们头上。”   云琇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此次来行,各峰都挑了首席大弟子前来。一来见见世面,二来也是为切磋论道。   静心长老除却挑了她,还带来另外一人。   云琇看去,见那人立于人群边缘,不知在眺望何处。   明明身在此中,却又格格不入。   “寒凌。”她唤一声,“你对这里熟悉。此后准备,你就同我一起罢。”   沈寒凌望来,点了下头,接着又再度眺远。   不爱说话。   分明和星丛是亲兄弟,性格差异怎这般大。   云琇心中冒出这一念头。   可刚思及名字,就觉心脏揪住一般。她摇摇头。   不能再想了。   众人稍作安顿。而当此时,又有数名天道宗弟子御剑行来。   云琇第一个注意,立马出门去迎。   “诸位道友。”她拱手问,“请问还有何事?”   为首弟子掀了下眼皮:“不好意思,方才我领诸位太急,竟忘了宗主吩咐。因近日逍遥门内魔修频发,宗主实在担心又有魔修潜入。因此定了限制。”   云琇闻言一愣。   为首弟子:“云琇道友自不必提,已在门内多年,身份清白。只是我见其他同道有些陌生,以防万一,还是勿多留为好。”   其他逍遥门弟子出来听见这句,纷纷气极。   “限制?怕不是刚定的规矩,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我们入峰以后才说!”   刚刚御剑行来,他门修士都瞧见了。如今又灰溜溜出去。走这么一大半人,其他修士见了会作何感想?从今以后逍遥门又有何颜面?!怕不是认定他们逍遥门就是个魔修窝了。   “你怀疑身份总要拿出些证据。”一弟子道,“我们身上个个没有魔纹,你凭什么污蔑我们!”   天道宗弟子:“那么潜藏在道友门内的魔修,一开始也都有魔纹?”   “你——!”   “够了。”云琇蹙眉打断,“事关重大,我去请示宗主。”   云琇离开了,留下的逍遥门弟子皆对天道宗人怒目而视。   天道宗这边权当没看见,好整以暇立在原地。这会儿又远远瞧见立在边缘一人,唤出声:“寒凌师兄。”   沈寒凌抬眼。   “喔不对,”天道宗弟子笑道,“如今既已非同门,便不能唤为师兄了。”   沈寒凌不认得这些人,但认得他们身上所穿衣料。出于礼貌点了下头。   天道宗弟子:“沈道友既已入逍遥门,怎不穿门内制衣?”   穿的既非天道宗制式,亦非逍遥门制式,而是私服。   沈寒凌答:“我未入逍遥门。”   “什么,那日不是朴宗主风风光光将你带走?”弟子故作讶异,“怎么,是又后悔了?所以此次带你过来是送你回门?”   “可我门宗主纵然心胸宽阔,也容不下忘恩负义之徒。你天赋再是卓越,如此目中无人亦是走不长远。”   沈寒凌看了那天道宗弟子一会儿。   天道宗弟子不觉心慌:“怎、怎么。我说的有错?”   沈寒凌:“我不认得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么多。”   该弟子一愣,接着脸色煞白。   沈寒凌此前乃宗主亲传,可以说是立在顶峰的人物。他虽先进门,也只能偶尔说上话。   他心中对其憧憬。所以当听闻叛门一事实在难以接受。   他耿耿于怀了这么久,结果好不容易重逢,对方竟说出不认得他这句?   他又是羞耻又是愤怒。   不远传来嗤笑。   “人家都不认得你,还叭叭这么多。”   “就是,而且你们天道宗也太会颠倒黑白了。什么叫忘恩负义?是你们宗主先把人当作叛门弟子关去灵狱。既然那么做了,不相当于早已不认这个弟子?我家宗主是不忍明珠蒙尘,深明大义,所以才救人回来。”   “你们——!”   天道宗弟子气急,手已抚上了剑柄。却被一道身影挡住。   是云琇回来了。   “师姐!”   逍遥门弟子纷纷出声。   云琇示意他们安静,又朝身前人拱手:“既是在天道宗内,吵闹起来怕是不成样子。还请道友见谅。”   该弟子也不想搞砸宗主亲自吩咐的事,勉强按下脾气:“朴宗主怎么说。”   云琇:“既是天道宗规定,自当遵守。”   弟子心情终于好上一些,在周围弟子中点了好些人。   事已成定局,逍遥门弟子倒不怎么在意了。临前道:“天道宗乃灵渊洲第一仙门,却是连身份都无法确认。此番笑话,回门定要好好讲讲。”   双方各不让步,相互明嘲暗讽着走了。   这一下,这偏僻峰屿便只剩寥寥几人。   “寒凌。”云琇朝沈寒凌道,“莫将方才的话放心上。”   “我不会在意旁人对我评价,”沈寒凌道,“何况又不认识。”   云琇掩嘴笑。   虽第一印象不太好。但相处过后,她发觉此人性子还是有点儿意思。   她问:“此次仙盟大会是你主动请来?”   沈寒凌:“是朴宗主吩咐。”   云琇奇道:“莫不是因你对这边熟悉,想要你带路?”   沈寒凌摇头:“宗主只说,带我过来涨涨见识。”   “是了。这仙盟大会亦会展示各门奇珍异宝,自然能涨不少见识。”云琇点头,目光投下,“这灵囊制式是逍遥门的。也是宗主赠与?”   沈寒凌腰间正悬了一枚灵囊。样式小巧精致,内里却空间无限。   沈寒凌手覆上去:“宗主暂令我保管。”   云琇:“里边是何物?”   沈寒凌:“不知。”   云琇失笑:“因是代为保管,所以不能打开?”   沈寒凌颔首。   云琇心下对此人好感愈甚,道:“此前师父也问过你。你为何不愿拜入逍遥门?”   沈寒凌:“……”   沈寒凌:“我是因兄长而来。”   听见兄长二字,云琇心下也不再那么轻松:“仙魔殊途,不可再想。”   沈寒凌微不可见蹙了下眉:“可我总觉得,兄长有朝一日会回……”   云琇呵斥:“寒凌!”   沈寒凌:“……”   他拱手:“我先回屋了。”   云琇目送其远去,柳眉深深蹙成一团。   她内心深处何尝又不盼望回到从前。可这是痴念,更是不可实现的妄想。方才呵斥既是说给沈寒凌听,亦是说给自己。   倘若星丛有朝一日真回了灵渊洲,必然只会重现那日场景。大雨倾盆,一连下好几日都不停歇。   或者,若是星丛与萧霖一起回来……   云琇不愿在想。立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这会儿朴九天正与静心长老在屋内商谈。   送走云琇不久,朴九天道:“这个林燃果真小家子气,连几名弟子都容不下。”   静心长老:“宗主……”   朴九天笑:“怕什么。就是当着他面,我也敢这么说。”   静心长老摇头。在他看来,自家宗主也挺小孩儿心性的。   静心长老:“林燃怀疑线索在我们手上,多方试探。如今来了天道宗,怕更是不得安宁了。”   “留给他当仙盟盟主的时间不多了。”朴九天道,“自然是要卖力寻找。”   静心长老抚须。   “人人都道林燃宗主心怀天下,以救济苍生为己任。若是能作一辈子戏,那我倒也敬他。”   朴九天说着望向远方。   “可惜一旦涉及利益,私欲便占了上风。若是任由林燃去对付魔种,怕是会害得连累天下苍生。”   他目上覆了冰丝布条,看不见眼神。   “天道轮回皆有因果。林燃所作所为,也该由他自己付出代价。”   再也无言。   沈星丛回了他自己屋子。   萧霖似是想帮他施灵术净身。他头也未回,径自合上了门。   此番谈话,倒也算不上争执,不过他与萧霖理念不同。   以林燃心性,恐会在仙盟大会上提议进攻百荒魔域。萧霖此举……如对方所言,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至于为何要瞒着他,说是不想因此引起争执。   “……”   那么,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萧霖并未做错。   因不想与他起争执,所以隐瞒;因不想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提前布防。   ——虽无主动进攻灵渊洲的打算。可若灵渊洲有所动作,会即可反击。   那么如此,便是与原著最大的不同了。   沈星丛手一把摁住案桌。   残雨沿发丝下淌,滴落在了手背之上。略有些灼烫。   一滴,两滴。   更多水珠落下,偌大的颗粒在桌面形成一圈圈圆痕。   沈星丛垂着头,湿发些微遮挡住了脸庞。五指紧紧扣着桌沿。   无法阻止。   他既带走不了萧霖,亦无法避免命运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谁先出手。仙魔一旦开战,三界之内不会有人幸免。   那他还能做些什么。   祈祷林燃与灵渊洲修士放过魔种?   亦或是在此地苟且,于后方等待仙魔大战爆发,只要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就好?   心爱之人。   当思及这一词汇,沈星丛缓缓埋下身子。   或许他于萧霖,并不值得这么称呼。   因一念之间,哪怕萧霖并不在乎是“复仇”或是“逃走”,对方却依旧选择了前者。   栏外雨丝淅沥,映着红月。仿佛有血滴下。   屋内极暗,也极冷。带着浓重的湿气,冰寒刺骨。   沈星丛头埋入双臂之中,掩住最后一点儿声响。 第87章 我要离开这儿   沈星丛眨了下眼。   因一水珠似是卡在了屋檐上。他盯许久, 当等再忍不住眨眼时,那滴水终于落了。   速度极快。砸落地面,溅开水花。   雨水敲打着屋檐, 犹如银珠滚滚。   而他立在这茶馆外也快半个时辰了。   在魔宫待不下去,于是他又直接从栏外跃了出去。没告诉任何人。   反正回程时也无任何人察知。   至于萧霖知不知道他出来,那倒也无所谓了。   只是心静不下,想出来散散步。   因这大雨, 无域城内见不着什么行人。   雨水蕴含着些微毒素,于修为有损。除非急事, 大抵也不会有魔修冒雨出来。   只是,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念头一闪而过, 沈星丛很快想及旁事。   他在思考, 此后应该作何打算。   既知未来岌岌可危, 便没法再继续佯装无事安然。   若要阻止惨剧,或许他也能选择去通风报信,让灵渊洲修士小心戒备。   提前毁了传送阵,魔修也不至于那般肆意妄为。   ……可这做法究竟治标不治本。   且先不谈那些修士会不会信他。就是信了, 也很难说结局是否会因此更改——反倒让萧霖进一步走上极端。   沈星丛轻呼出一口气。   热气氤氲而生, 形成白雾。在半空中弥散, 模糊了眼前风景。   萧霖对他有所隐瞒;但未阻止他调查。   分明只要叮嘱一声,魔将对“金瞳”或者“戴了面具的魔修”应会更加注意,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他跟踪。   萧霖没有这么做, 许是因觉得无谓。   虽尽量不想发生争执,可自己既已起了疑心, 那便任由自己动作。   那不会改变结果。   ……因为萧霖, 绝对不会听自己的话。   “啪。”   积水溅开, 眼前覆来阴影。   沈星丛抬头。   身前围来数名魔修。   他虽提前感知到了气息靠近, 却没想到这些魔修是冲自己来的。   “尊上夫人。”   为首魔修上前一步,脸上腆着笑。   “花好容花大人有请。”   花好容?   沈星丛皱眉:“他请我做什么。”   魔修:“在下不知。”   沈星丛不想理睬,转回身要进茶馆。却有一道身影挡来。   “花大人有请。”   耳旁听得金属摩擦。沈星丛环顾四周,见皆是拔出武器。   他道:“你们以为打得过我?”   “尊上夫人境界过人,小人们确是不敌。”魔修拱手,“可花大人吩咐不敢不遵。还请尊上夫人莫要为难,随小人去一趟吧。”   态度瞧着尊敬,可周围魔修并未收回武器。   来者不善。并且丝毫没有隐藏恶意的想法。   若说是与花好容矛盾。除了起先打过一个照面,便只剩他救尹南生离开了。   是因这点想要报复?   ……正好。   沈星丛看了眼那名魔修:“引路吧。”   踏过积水,一行人马在雨中缓缓前行。   沈星丛被簇拥其中。乍看上去,倒像是由他在引领魔修——若非这些魔修个个形容戒备的话。   花府大约是无域城最为显赫的建筑,位于城池中央。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隔了数里,都能依稀闻见空中弥漫的脂粉香。   与其说是居所,倒更近似于沈星丛此前去过的醉香阁。   虽然这二者之间,大抵也没什么分别。   沈星丛停下脚步。   那一众人马也随即停了。为首魔修道:“夫人,请问怎么了?”   “你们大人是想报复。”沈星丛望着前方。   “可我就算去了他也打不过我。是待如何?”   “怎么会。”魔修道,“您是尊上的人。花大人怎会有这般想法?”   沈星丛:“我见过许多阵法。”   “既有能让人陷入欲念幻境的,亦有吸纳灵气的;或是一旦使用灵术,便会反弹自身。”   空气似是凝固,只听得雨声沙沙。   沈星丛看去:“你们花大人,又是用的何种阵法?”   为首魔修后退一步。   “散!”   他一声大喝,其余人立马退去暗处。   一时间,这青石板路便只剩沈星丛一人。   沈星丛随之凌空而起,直攻往那亭台楼阁的最顶端。   地底下红光渗出,一圈圈袭来,将这黑夜映得愈加血红。   他一边闪躲一边往上去。   花好容既请他来,便不可能毫无准备。打不过他,要么是削减他的实力、要么是借助旁物攻击。   可惜他见过太多阵法。刚一踏入,便感觉周遭空气蕴含灵气,在暗中隐隐运转。   虽是简易了些,但与当日林燃要捉萧霖时设下阵法如出一辙。   不巧他那日听慕容师兄提起,刚好知道阵眼所在。   既不能使用灵术,便先一步强攻,把阵眼破坏再说。   沈星丛须臾间便攀登上了楼顶。   周围重兵把守,未料想到他竟能这么快发现,皆是一脸惊骇。   里处是一半人高的撞钟。阵眼落于其上,幽幽运转。   “拦住他!”   守卫攻来。   沈星丛没有理睬,转瞬几步便行至阵眼近旁。银光闪现,抽出长剑就要斩落挂钟。   “噔——!”   刀锋撞开,浅粉花瓣零落而下,犹如天女散花。   沈星丛看着被自己切断的瓣身悠然飘下,坠落地面。   一只绣花鞋踩上,耳旁传来那略带甜腻的尖利男声。   “我分明是请夫人来做客。怎的一来就这般大动干戈。”   沈星丛视线往上,瞧见花好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我也只是来撞钟,好报答花大人待客之道。”   “不过是误会。”花好容折扇挡脸,“应是察觉到杀气阵法自启罢了,害夫人受惊了。”   “这般不灵敏。”沈星丛扯了下嘴角,“更应毁掉才是。”   他上前一步,那人却又即刻挡来。粘了假睫毛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此后定多多修缮,不劳费心。”   沈星丛无言。   “雨这般大,着实不是说话的地儿。”花好容朝外看了眼,收起折扇。   “夫人若是方便,不若同我下去主屋,让我为夫人呈茶,聊表歉意。”   沈星丛重复一句:“为我呈茶?”   “是。若我一人不够,府内还有许多好皮相的侍从。只要夫人看上,尽可以挑了去。”   花好容笑道:“而非偷偷摸摸的,害得人家被尊上怪罪。”   这意有所指。沈星丛再一次确信,对方是因尹南生之事而来。   “这倒是好提议。”沈星丛问,“不知花大人府上侍从几人?”   “这我倒是记不清了。”花好容嗔道,“夫人还未见面便惦记上了几人,胃口可真大。”   “何止。”   沈星丛手中长剑翻转,瞳色在夜中越发耀眼。   “你这府上侍从,无论从前还是以后。”   “我全都要。”   外边雷声阵阵,李越匆匆朝前行着。一路有侍女侍从朝他作揖请安,他却全无心思顾及,径自到了尊上殿外。   “李越大人。”瞧见他后,侍从率先拱手。   “尊上已歇下了。如有要事,还请明日再来吧。”   李越:“事关紧急,我必须立即禀报。”   侍从:“可若是尊上怪罪……”   李越也担心这点。但毕竟关乎夫人,若他不及时汇报,只怕尊上日后怪罪更厉害。   思来想去,他干脆直接下跪。   “尊上,找到夫人行踪了。”   侍从见状,也不敢继续阻止,摸了摸鼻子站去一旁。   李越跪趴在地上,半晌没听里边传来动静。心下越发不安。   按照他的设想,如果尊上还对那叫沈星丛的魔修在意,应会立即唤他才对。   莫非二人真已恩断义绝?   他有些担心自己一脚踢上了铁板。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继续说下去。   “无域城花府传来极大动静。虽然花好容那厮向来喜欢玩乐,可那动静也着实大了些。我觉得不妥,便派人去察看。发现、发现……”   他沉下声音。   “尊上夫人在里边。花好容以下犯上,竟敢对夫人出手。尊上,是否需要我领兵阻拦?”   殿内依旧安静。   李越心下叫糟,额头渗出冷汗。   看来这回那人不辞而别,是真与尊上生了莫大矛盾。以至于尊上不闻不问。   看来他不该提的。   可里边人不唤,他便不敢起,依然跪着。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响。   萧霖坐于屋内,漆黑眼底映着那一闪而过的亮光,眼也不眨。   沈星丛离开的时候,他便早已察知。对方没有走远,只是去了无域城。   没过多久,远处便有数道灵力炸开。   他先是起身,继而又坐了回去。   ……想闹的话,闹上一阵便好。   反正这无域城内也没有谁是师兄对手。   只是不解。   自百荒魔域内重逢,师兄见他却完全没露出高兴的样子,执意要带他离开。   他分明是为师兄才占下这百荒魔域。因知其不会适应,所以登上高位,让这里变成师兄想要的样子。   没有人会对师兄出手,亦无人对师兄觊觎。   提前布阵,也不过是为了避免再一次陷入被动。   萧霖缓慢眨了下眼。   可为何师兄总想着逃走?   此前在逍遥门内多年,从未做显眼之事。一朝暴露便是全门追杀。   既已有前车之鉴,便证明隐姓埋名并非最好的做法。   只有站上高位手握权力,令那些所谓正道忌惮,才不敢轻易动手。   他是为了保护师兄。   可是师兄……为何不能理解。   殿内烛光摇曳。外头风雨交加,竟是生生熄灭了这微火。   屋内更暗了。   萧霖闭上眼。   一沉重肉/体猛地摔入泥泞之中,泥水四溅。   花好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一直执于手中的香扇破了,一同跌滚在了泥地里。   这把折扇是他本命法器,能唤来花雨,自他堕魔以前就陪伴着他。如今却毁得这般厉害,扇骨尽断,像是一个垃圾。   花好容艰难伸出手,指甲也变得坑坑洼洼,再不复从前美感。   当他即将触及时,折扇却先被另一人拾了起来。   他握拳捶地,眼上睫毛都已快挂不住,歪歪扭扭斜了下来。   “还给我……”   这回音色,倒不像从前那般矫揉造作。   沈星丛看了他一眼,继而展开折扇。   上边画了娇美人,正在掩面自笑。   沈星丛:“自画像?”   他视线自扇面移开,又落在花好容身上。   “这上头人可好看多了。”   花好容咬牙,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原本是打算找此人复仇,甚至为此做了诸多准备,不想被一眼识破,竟一下就找到了阵眼。   本想缓兵之计。料想此人既夺了他的男宠,定是好色之徒。结果对方全然不受诱,说要全部,便直接出手了。   他折扇去挡。然而对方目标并非他,而是其后挂钟。   这大约是自这悬钟挂上以后,敲得最为响亮的一刻。   钟声振荡,久久不息。应和远处雷鸣,只觉脑内嗡嗡。   那一刹那,花好容眼前竟是出现了幻觉。   那时他还未堕魔,亦未换上如此妖艳的装扮。只是行为举止偏女相,又爱娇花,总引人嘲弄。   唯独那个人,对他同样以礼相待,夸他漂亮。护着他纵着他,从不让他委屈。   可当他一颗真心陷入,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人大婚。   ——新娘不是他。   “啪。”   幻象中断。   剑光自眼前闪过,他的折扇断了。   花好容回神,便见那道锋利凌厉劈来。其后是金色眼瞳,似是暗光划过。   那之后,即使府内守卫群起而攻之,亦不是此人对手。   魔修一个个倒下,七零八落叠在泥地之中。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毫无所觉。   花好容勉强撑到了最后。   可这也无济于事。   他形容狼狈,眼睁睁瞧着那人捡起自己本命法器。展开看了一眼,然后随意扔开。   那画像上的人言笑晏晏眼波流转,就这么直挺挺落入烂泥,发臭发黑。   沈星丛看花好容表情。   脸上画了浓妆,总是挂着黏腻笑容。如今也终于多出一些人味儿。   这把折扇想来不止是本命法器这么简单。   不过他毫无兴趣。   对方为何堕魔、又是如何遭遇了凄惨之事。这皆不重要。   他只知此人心性卑劣,玩弄了数不清的修士。   花好容还执着着要爬去捡扇子。   沈星丛上前一步,刀刃断开此人去路。   感受到面前森森寒意,花好容抬眼,嘴唇颤抖:“你是因看不惯我,还是因那些男宠?”   沈星丛感到周旁气息靠近。侧眼望去,见廊下站了数名面容姣好的男子。   风情各异,唯独打扮暴露,更像是醉香阁里边的小倌。   这些人表情皆略显呆滞,看着眼前情景,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沈星丛收回视线:“都是。”   “你、你若想要他们,我全给你就是。”花好容垂死挣扎,“饶我一命。我发誓,以后绝不再招惹你。”   魔修的讨饶向来是不可信的。   极可能这一秒装可怜,下一秒就暗中一刀。   沈星丛自然也不会信。   刀身愈近,花好容越发焦急:“你还想要什么?若嫌他们不干净,我再去给你找新的。你、你喜欢尹南生那样的是不是,我——”   沈星丛已听不下去:“住嘴。”   花好容噤声。   沈星丛扣紧刀柄。   这些魔修自然不会理解他。就同他不可能理解这些魔修一般。   花好容以为,他是看上尹南生才插手此事?认为只要将这些男宠双手奉上、就能逃过一劫?   他是看不惯花好容,看不惯包括花好容在内的每一个魔修。   为所欲为,草菅人命,将他人视作玩物。   这些魔修并非不知性命可贵,否则也不会当危及自身时这般乞怜求饶。   他们心中,只有“利己”可言。   沈星丛已不想多言,高举起手中长剑。   当要挥下时忽觉顶上有气息压来。   他一顿,抬起头。   雨水淅淅沥沥,落上脸颊,无比冰冷。   他见那人悬浮在半空,漆黑眼瞳比那夜色还暗,眼帘微垂。   他没有说一个字,那人亦未说一个字。四目相对,只是无言。   “尊上、尊上!”   另一尖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花好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喊叫:“尊上,还请您看我忠心耿耿,饶我一命!”   他虽因那渗人压迫抬不起头。可若不争取这最后机会,只能成为剑下亡魂。   尊上定是注意到这边争端才现身的。   他好歹是一名魔将,大战在即,怎会眼睁睁看他送命。   他笃信是沈星丛与尊上之间生了矛盾,故意挑拨离间:“尊上夫人是看上了我家男宠。我分明已应他,他却还要赶尽杀绝。请尊上明察!”   沈星丛看去。   他觉得这人一定是脑子糊涂了,竟会求到萧霖头上。   且先不谈萧霖压根不会听;就是听进去了,也绝不会在意区区一名魔修性命。   ……没错,就跟这百荒魔域所有魔修一样。   沈星丛直接就动了手。   而萧霖的确是没听进去,或者说他压根不在意——仅是静静看着。   “尊上!”   花好容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迸发最后一丝气力,五指捉住锋锐的刀刃。   “他背叛——”   声音戛然而止。   沈星丛一愣。   他确是准备动手。可在他抽出刀刃前一秒,先有一道身影从廊下窜出,瞬间要了花好容性命。   那只是区区一把灵匕。若在平时,并不会被花好容放在眼里。   可花好容此时几近苟延残喘。匕首毫无阻碍刺穿胸膛,直捅心脏。   因是跪趴姿势,他甚至没瞧见是谁杀了自己。   花好容向来爱美。曾经想过哪怕是死,也定要在一片花海之中、以最美的姿态死去。   可惜事与愿违。   妆容花了,甚至连脸都看不清。指甲断裂,五指裂血。他就以这最可笑的姿态跪趴在大雨之中,像一只青蛙,再无声息。   沈星丛看向眼前人。   那人出手狠绝,没有丝毫犹豫。   虽穿了妖娆暴露的服饰,却毫无一丝萎靡风尘气。   五官俊俏,唯独眼角有一划痕。似是被毒水浸染,伤口裂得有些可怖。   “我想亲手杀了他。”   青年音色略显嘶哑。   “若惹你不快,便动手吧。”   沈星丛:“……”   他将剑收回剑鞘。   “你们有办法走吗。”   青年一愣。   沈星丛打量他一会儿:“你身上还留有灵力。”   青年犹疑:“……是。”   沈星丛:“那就自行离开吧。”   他再无多话,转身时目光从廊下掠过。   那些男宠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皆是双目圆瞪。   他没回头,听见身后脚步匆匆远去,大约是奔着廊下去了。   一道身影在眼前落下。   沈星丛停步。   他略一顿,接着移开视线:“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花好容?”   萧霖:“师兄若想做,去做便是了。”   果然不会在意。   沈星丛:“那你为何过来。”   萧霖:“我担心师兄。”   沈星丛:“……是吗。”   现在他对这种说辞大约只听得进去一半。   回头想想,萧霖本就是能若无其事说出这类话的人。   既然无事,他便也要离开,又听萧霖道:“师兄要放那些人走?”   沈星丛看去:“有何不妥。”   萧霖问:“他们与师兄是何关系。”   沈星丛皱眉:“没有关系。”   “那么,”萧霖笑了笑,“我不能让他们离开。”   滴答。   修为再高深,这毒雨淋久了还是会产生些许影响。   沈星丛不觉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   萧霖抬手似是想要碰他。他往后退了一步。   “……”   萧霖落下手臂:“那些人在百荒魔域待了太久,知道太多。”   沈星丛:“会妨碍你进攻灵渊洲的计划?”   “师兄。”   萧霖叹一口气,“我并无这一打算。”   是啊。   沈星丛明白。   只是防患于未然。可这本质又有何区别。   他终究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凄惨无比的结局发生。   是这样吗。   沈星丛:“若我偏要放那些人走呢。”   萧霖一顿,眼底阴霾更深。   “师兄。”   短短两个字,压迫性却要比从前都要强。   但沈星丛却是笑了,轻扯开嘴角。   “我要放他们走。”   他注视着身前人眼睛。   “并且,我也要离开这儿。”   “萧霖。” 第88章 修炼之法   这空气中依稀闻得见血腥气。掺和着那挥之不去的脂粉香, 在雨夜蔓延开来。   萧霖偏了下头,似是不解他的话。   “离了这里,师兄还能去哪儿?”   沈星丛:“天下之大, 我哪里不能去。”   萧霖:“可师兄分明说过会一直陪我。”   沈星丛:“你若跟我一起,这话依然奏效。”   萧霖沉默了。良久,再一次伸手探来。   “别闹脾气了。”   沈星丛退后一步,避开触碰。   两人间距离更大, 只剩雨帘密密织着。宛如一巨大无比的牢笼。一人在里,另一人却在栏外。   萧霖手臂悬在半空, 继而五指收拢。晦暗的目光掠过雨帘,投往廊下。   “是因他们?”   “不是。”沈星丛道, “就算没有这些人, 我也打算离开。”   萧霖:“我不懂。”   沈星丛也是刚想明白。   他并非是耍性子。而是经过思考, 从今以后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既然他拦不住萧霖,便只能从灵渊洲那边下手。   离前他将线索给了莫申。若对方没有诓他,这会儿朴宗主与师父应已知道了林燃真面目。   只要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真相,时局大概会有所变化。   因林燃偏激, 断然不会放过萧霖。可若能换了主导人, 或许就尚有回旋余地。   ——至少能拖上一阵, 不会那么快进攻百荒魔域。   林燃不会顾及。可若是朴宗主,定然会忧虑天下苍生,做法不会太过强硬。   沈星丛只能赌这一点。   并且相信, 萧霖所谓的“防患于未然。”   只是他离开灵渊洲太久,尚且不清楚那边动向。必须尽快去查探情况, 看朴宗主是否有所动作。   至于这之后……   沈星丛已不太清楚。   是他生了误会, 误以为萧霖有多在乎自己, 以为可以为他放弃“魔皇”这一位子。   他分明早知道对方擅于伪装。   这是他错了。   “趁这段时间, 我们两个刚好能分开想想。”   沈星丛抽了下鼻子。   “你若不喜,我以后也不会再管你。”   雨声愈大,冷空气弥漫,冰寒刺骨。   萧霖语气也变得有些冷:“师兄并非是要离开百荒魔域,而是想丢下我。”   “别再说这种话了。”沈星丛道,“你分明也没那么在乎。”   萧霖:“因我未对师兄百依百顺?”   “……我没要你百依百顺,可这是原则性问题。”   萧霖:“我已说过。他们不动手,我便不会主动进攻。”   “萧霖。”沈星丛五指扣紧,“我们没办法改变世人对魔种看法。”   萧霖:“……”   “师兄既然明白。”他轻声道,“又为何非要我妥协。”   沈星丛说不出话了。   这样争执下去毫无意义。   他与萧霖价值观相差过大,谁也不可能劝服谁。   “不吵了。”沈星丛袖口抹掉脸上雨水,“我们两个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静静吧。”   萧霖没有答话。   沈星丛不知对方想法。可他心意已决,抬手给佩剑注入了灵力。   倏地哐当一声,他的佩剑竟被生生震开,落在了泥地之中。   沈星丛手臂发麻。   大约是方才消耗太多灵力的缘故;又或是萧霖与他境界差距太大。他竟没能握住剑柄,五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视线循去,想要弯腰去捡,却被一把拽住。   萧霖扣着他的手腕,指尖竟比那雨水还要冰凉。   沈星丛此前说过很疼。可对方如今仿佛忘了这事儿,扣住他的五指像是要将骨头捏碎一般。   “师兄。”   萧霖垂着眼,些微掩住漆黑瞳孔。   “随我回去。”   沈星丛:“我方才已说了……”   下一秒力道更大。   他疼得皱眉,想要抽出,浑身却动弹不得。   萧霖对他下了禁锢。   “你——”   沈星丛没料到萧霖会对自己使用灵术。   对方表情依旧未变,进一步靠近,双臂揽住了他。   衣衫沾了湿气,鼻尖嗅到料峭寒意。沈星丛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淋了雨,师兄是有些糊涂了。”   耳畔传来声音,语调听不出起伏。   “我带师兄回去。”   花好容曾是一城之主。即使旁人看不惯他,也从来不敢招惹。   谁也不曾料想,一夜之间花府竟整个覆灭了。   花好容死得凄惨,且默默无名。其余手下也都受了重伤。   至于那些男宠,则被宫内侍卫带回,生死不知。   “啧啧,真可惜,本还想去捡个便宜。结果花府全围起来了,谁也不许进。”   “花好容抓了那么多修士,定然藏了不少灵丹法器。怎可能便宜你。”   “是啊。”那魔修叹息,“如今都是尊上的东西了。”   “这人死了倒也好。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的,一不留神被看上。”   “这就是你想多了。花好容再饥不择食,也不会要个秃顶啊。”   酒馆内人声纷纷攘攘,大肆讨论着花府没落一事。   他们向来没什么同情心,对谁死了更生不出感觉。只是八卦谈论。   “说起来,灭了花府的似乎是尊上夫人。”   “什么?!”一魔修诧异,“尊上也就罢了,找的对象竟也这般强?”   “是啊,幸好那二人生不出孩子。否则后代只会更加可怕。”   “那花好容是怎么招惹尊上夫人了?”   “谁知道呢。”一人饮了口酒,笑道,“说不定是看人长得好看,动手动脚,被夫人一怒之下杀了?”   众人哄堂大笑。   理由并不重要。   他们只在乎一时之乐。另外一点在意的,便是无域城此后城主是谁。   今日,无域城依旧和平。   灵力亏空。   沈星丛尝试使用几个简单灵术。可指尖刚冒出金光,就直接灭了下去。   自离开灵渊洲以来,他还未找到法子补充灵气。与花好容那一场大战,竟是将最后一层灵力也耗尽了。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身体变得迟钝,无论做什么都使不上劲儿。   桌上摆着一盘灵果。可惜灵气含量甚微,吃再多也无济于事。   沈星丛视线从灵果上移开。外边雨已经停了,只剩一轮钩月悬于天际。   一如往常。   结果,他依旧是被萧霖带了回来。至于那些男宠,既然萧霖不愿意放,那大约也是没能逃走。   他离开的时候,只远远瞧见那名叫李越的魔将领了数名士兵、朝花好容府内围去。   如今是死是活,他不得而知。   栏外那轮钩月,缺了圆圆了缺。细数起来已过去五六日。   而他暂未找到脱困的法子。   如今与萧霖已是说不通。想要离开这儿,必须尽快恢复灵力。   沈星丛站起身。   刚发出些微动静,屋外立即有声音传来。   “夫人,请问有何吩咐?”   沈星丛望去。   自从他这次回来,这些侍女侍从便不曾离开他半步。   他在殿内尚且能自由行动。可一旦尝试朝外,就会被立即阻拦。   光是这点萧霖依旧不放心。于他身上的禁锢依然未解,只是程度轻了几分,不至于影响走动。   灵力亏空、外人监视、再加上这身上禁锢。想要逃出去,难于登天。   “尊上。”   外边再度传来人声。   沈星丛听见脚步,心知是萧霖来了。   对方每日都会过来。可惜并说不上什么话。他在桌边坐着,对方便坐在对面看他。   他不太清楚这究竟有什么意思。   萧霖走了进来。   大约是看他立在原地,出声询问:“师兄要去哪儿。”   沈星丛没有回话,重新坐了回去。   那人走近,却没有同前几次一样坐去对面。低眼看他:“师兄何时才肯与我讲话。”   沈星丛:“……”   他不想讲话。是因为即使开口,也只会是争吵。   萧霖:“若我说将人撤回,师兄就会高兴了?”   沈星丛抬眼。   见其生出反应,萧霖笑了下:“果然。”   “比起我,师兄更在意那些素昧平生的外人。”   沈星丛皱眉。   “若是我将他们都除了,”萧霖问,“师兄眼里,是否只会剩我一个?”   沈星丛咬紧后牙,终于没能忍住、倏地起身。   “你为何非要这般极端!我只是不想无辜人丧命,这与我更在意谁有何关系!?你就是杀尽天下人——”   说到这里,他变了语气。   “你若是杀尽天下人,只能证明预言没错。而我信错人,是个天大的傻子。”   萧霖望着眼前,似是没想到沈星丛会忽然爆发。他缓慢眨了下眼,开口:“预言没错。”   沈星丛不知对方为何重复这句,不由一愣。   “若是预言没错,师兄准备如何?”   萧霖道:“要为了天下人杀我吗。”   冷风拂进,弯月如钩。   沈星丛从那双漆黑的瞳孔瞧不出任何情绪。   他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强硬将他留下,又说出类似杀尽天下人的话。是出于占有欲?   哪怕不那么在乎。但因觉得是归自己所有,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再加之这句反问,这是想确认什么呢。   沈星丛:“……若我说是呢。”   萧霖沉默。继而像是察知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   沈星丛循着望去,可除了空荡荡的地板,什么也没瞧见。   “师兄。”   他听身前人开口,音色如常。   “好好休息,我之后再来。”   沈星丛抬头,见人已径自转身朝外行去。   往常一般会待更久些,这次可能是因为争吵,没有多留。   他也未挽留。只是立在原地,目送其离开。   门砰地一声合上,屋内陷入寂静。   沈星丛往后趔趄一步,接着浑身脱力一般坐在了青木椅上。   少顷弯下身子。   脸颊埋入双掌之中,深深呼出一口气。   说是之后再来,可萧霖却暂未来过。   沈星丛后来反省了一下。是否是因自己冲动下的话语太过伤人,说为了天下人,可以杀掉萧霖。   ……他确实是有些生气。   因对方那番固执的话,怒上心头一时口不择言。   他并非真心这般想。   无论萧霖对他如何看待,感情这种事也不是说消失就能消失。   他想要萧霖活着,好好活着。   正因为如此,对方一个劲儿的往极端方向推,才令他那么难以忍受。   如今萧霖不来见他倒也是好事。   再这般争吵下去,只会无端消耗二人之间的感情。虽然,当有朝一日对方这仅存的“占有欲”消失,那他也不用这么痛苦了吧……   沈星丛停下脚步。   这一日他出了屋子。因不想继续在原地坐以待毙。   身后虽有侍从跟随,可也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平时未注意的线索。   比如逃脱路线。   魔宫内极大。越往深处走,光线便越黯淡。   这地方他从未来过。前方出现阶梯,当想进一步下去时,却被侍从阻拦。   “夫人,请回吧。”   沈星丛:“这里离出口很远,也不能去?”   侍从:“下方是牢狱,恐会脏了夫人眼睛。”   牢狱?   沈星丛问:“里边关了谁。”   侍从:“戴罪之人,夫人不必挂心。”   沈星丛沉默片刻:“花府那些人还活着吗。”   侍从:“在下只受令照顾夫人,对其他事并不清楚。”   沈星丛没再多问。   前车之鉴,这些侍从不让他去的地方,他就是再费工夫也去不了。   这些人的视线像是黏在了他身上,片刻也不放松。更别提吸引注意力。   好歹他倘若灵力尚存,倒还能使些幻术。   沈星丛朝来向回去。方才岔口时他走了右边,现在准备去左边瞧瞧。   可他这回没行多远,又再一次被拦。   沈星丛蹙眉:“这边也不能去?”   侍卫重复:“夫人,请回吧。”   沈星丛:“这里边又有什么。”   侍卫:“在下不知。”   三缄其口。   无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看来都没法从这人口中撬出什么线索了。   沈星丛记下这处地方,转身往回走。   身后那些侍从亦步亦趋跟着。   沈星丛余光瞥着他们,忽而加紧步伐。侍从们很快反应,瞬间就缩短距离。   沈星丛收回视线。   真缠人。   他往回行去,边随口道:“你们平时是怎么修炼的?”   这无关乎宫内机密,侍从倒是应了:“杀人夺功为主。”   沈星丛已知这点。可当听其轻描淡写地说出口,还是不觉皱眉:“杀人、炉鼎或是人丹。你们就没有正经一点儿的修炼方式?”   “夫人这话倒是稀奇。”侍从道,“既同为魔修,为何要称‘你们’,何况这又有什么不正经的?”   沈星丛是想套话。   此前他问过尤刃这类问题,对方说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他当时觉得不妥,没再继续往下听。   可现在回想,确是有些轻率了。   他总得要补充灵气,为此得掌握所有方法。   哪怕再是不愿,也必须在这之中选择一个相对可行的法子去做。   沈星丛:“除此之外呢。”   侍从:?   沈星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侍从犹疑:“夫人问这些是打算……”   沈星丛:“我近来身体不适,想来是灵气亏空。不如我对萧霖说一声,让我杀了你夺功可好?”   侍从脸色一白,连忙道:“也、也有不用伤人的法子!”   沈星丛未想到还有这类修炼方法,追问:“是什么。”   侍从:“双修。”   沈星丛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双修。”侍从回道,“阴阳互补,灵气相通。以己之身补他,再得以反补。如此丹田运转,生生不息。”   沈星丛终于确认自己没听错,或是理解错。   双修,又名房中术。虽是修炼,却也需行夫妻之实。往往只会在道侣之间进行。   可他与萧霖之间,如今实在不适合这等亲密举动。   沈星丛不愿细想:“还有呢。”   侍从砰地单膝跪地,貌似惶恐:“在下不敢隐瞒,确实只有这些法子。”   沈星丛无言。   应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只是这双修之法虽最温和,可却也难以实施。倒不如杀了眼前魔修来得快。   可若是如此。   他眉间愈紧。   自己与这百荒魔域的魔修又有何分别?   身前人瑟瑟跪着。沈星丛心知这些人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背后那人。   他五指合拢又松开,接着径自转身。   见阴影消失,侍从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跟上。   回到屋内,烛光依旧摇曳着。   沈星丛已几乎习惯百荒魔域这成日的暗色。他走回榻前坐下,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时而踱步,时而定住。   脑内一直盘旋方才词汇。   双修。   如今事态迫在眉睫,他必须赶在仙盟大会正式召开前回去。否则一旦林燃在会上提出除掉魔种,就再也无可挽回。   既要尽快恢复灵力,如今看来,这许是最容易的法子了。   可是……   两人关系如今这般僵硬,他应以什么态度开口,又该以何种姿态面对。   光是想及那一幕,就觉浑身冰凉,身体生不出任何反应。   不行。   时间。   做不到。   不得不做。   种种矛盾的词汇夹杂在一起,脑内一片混乱。再也理不清思绪。   沈星丛顿步。   窗外形成了满月。   按照时间换算,如今已是深夜。   又是一日过去。   时间一直在往前流逝,从未停止。   他眼底映着那血色圆月,不由抓紧窗栏。 第89章 强硬   “尊上夫人问了你这些?”   “是、是。”   侍卫不敢隐瞒, 如实禀报。   “除此之外还打算靠近牢狱与藏宝库,都被我拦下了。”   “是吗。”李越道,“继续去看着夫人, 有异常立即告诉我。”   “是。”   侍卫退下。   李越每日都从侍从口中听汇报,稍作整理后再回禀尊上。   尊上夫人自从回宫以后,就一直在尝试逃走。如今将整个魔宫转了个遍,大约是想寻找逃脱路线。   可惜太过天真。既是尊上下令, 他怎么可能留出空隙。   只是,他不懂尊上为何不强硬些。那么多擅长魅惑之术的魔修。随便一个术法、不就能让那人乖乖听令?何必这么麻烦。   虽然, 他也的确看出尊上对待此人有些不同寻常。   改造魔宫与无域城且先不论。既然生出了兴趣,这些小恩小惠还是有必要的。   他唯一不解, 是尊上没有杀掉那些男宠。   那些人都是正道修士, 不能收编。杀了不仅能夺功、还免得占地方。   可尊上没有同意他的提议, 只是让带回关进牢狱。   如此变化,与那日血染魔宫的修罗判若两人。   李越只能认为,是尊上在顾虑那个叫沈星丛的男子。   那沈星丛确也奇怪。分明已堕落为魔,为人处世却依然沾染着正道陋习。完全不像他们魔修。   长期以往, 必会给尊上带来不好的影响。   尊上是魔种之子, 身份尊贵, 至高无上。自一现身,就预示着属于魔修的时代即将来临。   他们被赶来百荒魔域太久,蜷缩在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如今终于等来机会, 可以拿下三界。怎能因这人毁掉?   或许,只有令那人消失, 才能让尊上恢复正常。   李越心中生出杀意。   不过这毕竟是在魔宫内。一旦他动了手, 尊上会立即察觉异常。   既然那个人想逃跑。或许, 他能助“一臂之力”。   沈星丛放弃了想法。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萧霖说他不擅演戏, 也的确如此。就算他能勉强稳住情绪,却控制不住身体出现的应激反应。   何况他不想因为这点去利用萧霖。这只会让二人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雪上加霜。   思来想去,他打算再找人好好聊一聊。   就算对方不愿放弃魔皇之位,至少能让他去一趟灵渊洲也好。   虽然,事情不一定能同想象中那般顺利。   沈星丛闭了闭眼。   那也是之后再想。当务之急,是先搞定萧霖。   屋外传来脚步。   他睁开眼。   因对方许久未来,他便主动提出要见。原本还担心对方不应,不过既然来了,想必是有和他沟通的想法。   屋门敞开,外边站了数名侍从。   沈星丛瞧见立于中间的颀长身影,竭力挤出笑:“你来了。”   萧霖面色平静:“师兄找我?”   “是。”沈星丛走去牵人,“我备了些吃食,你过来坐。”   手被握住。   萧霖低头看了一眼,身子被拽着进去,门在身后合上。   沈星丛一直引人到桌旁。   桌上放了一叠点心,还有一细嘴壶与两杯小盏。   沈星丛拎起壶柄。墨绿液体徐徐注入杯盏,空气中亦依稀闻得见清香。   他斟上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去。   萧霖看着他,没有动。   “我为之前的事道歉。”沈星丛开门见山,“咱们别吵了好不好。”   萧霖视线垂下,落于杯中泛绿的液面:“是茶?”   沈星丛:“对。虽然不及逍遥门,但味道也挺好。”   萧霖:“我以为师兄会准备酒。”   沈星丛:“为、为什么?”   萧霖没有应,而是道:“师兄为何唤我过来。”   沈星丛:“我方才说了,是为道歉。”   他移开视线。   “因我此前的话。我当时是太生气了才口不择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萧霖:“是指师兄要杀我一事?”   “我、”沈星丛揉了揉眉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你问那种问题……”   “是我问题。”   萧霖偏头,“那么,师兄答案还是未变。”   沈星丛手一顿。   又是这样。不将这件事彻底摊开说清,只会一次次重蹈覆辙。   他刚要开口,忽觉指间有冰凉扫过。接着手心一空,茶盏似被接了过去。   “只是茶水,并没什么效果。”   听见这话,沈星丛不觉抬眼。   萧霖修长的五指攥着茶盏。因灵力波动,液体表面些微震荡。   “师兄既想逃走,如今还有什么打算?”   沈星丛不解其意:“什、什么。”   萧霖笑了笑:“师兄是在装傻么。”   他说着,一步步靠近过去。   因那压迫,沈星丛不由自主后退。直至抵上床榻。那人却依旧未止步。   “因师兄害怕,所以我才没强硬下手。可是,师兄竟能为了天下人忍下恐惧。”   沈星丛退无可退,趔趄跌坐在了榻上。   那人立他身前,竖瞳睥睨而下。   “果真伟大。”   嘴角分明是上扬的,眼神却瞧着令人发寒。   沈星丛不知这人为何忽然这般。   他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就算要发火,也该等吵起来之后吧?   他手撑住榻沿,想要起身:“我不懂你意思。”   可萧霖却并未任他起来。膝盖抵来双膝之间,一只手摁住他肩膀。猛地往下压。   沈星丛毫无反抗之力,脊背嘭地撞上床板。   “你——”   话未能说出。   嘴被堵住,口腔忽然涌来温热液体,带着些微茶香。   他瞪大双眼,竟是萧霖直接吻了下来,将茶水渡进他口中。   不对,这并非亲吻。而是单纯的嘴唇相接。   萧霖亦未闭眼,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注视过来。为防他挣扎,丢开茶盏后,另一只手插入他的发间,牢牢扣住。   很疼。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大部分茶水是没能饮下的,沿着二人嘴角流出。浸湿了衣领与床单。   沈星丛呛住,想要咳嗽。可是依然不能。   茶水分明已经尽了,萧霖却仍未松开他。棉被凌乱,床榻吱呀作响。   他手撑住对方肩膀,想要将其推开。下一秒却觉身上禁锢更重。   他再一次动弹不得。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   沈星丛得以呼吸新鲜空气,大喘着粗气。因方才粗暴,他眼尾红了一些,胸脯不住地起伏。   “你为什么……”   声音已然嘶哑。   萧霖缓缓直起了身子。   黑色长发垂落,自沈星丛脸颊扫过,有些痒。脖颈传来冰凉。   是萧霖指尖覆上。   衣襟被一点儿点儿剥开,肌肤裸露。触碰上了冷空气,浑身温度像是被夺走一般。   沈星丛止不住地颤抖。   萧霖:“师兄冷吗。”   沈星丛只能说出一句:“放、放开我。”   “这岂非师兄所愿?”萧霖指腹一点点划过沈星丛胸膛。   “既想恢复灵力,我便成全师兄。”   烛光摇曳,眼底似是覆上了一丝血红。   “只可惜即便这般,师兄也依旧走不了。” 第90章 跟我走吗   如今到这一步, 沈星丛终于明白了对方何意。   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被监视在内。而他与侍从之间的谈话,萧霖定是早清楚了。   对方以为自己这次找他,是因那双修之法。   他的确为此犹豫过。所以, 也不怪对方怀疑这点。   他得解释。   可刚一开口,声音便被一道更为短促的低吟所替代。   那不像是他体内发出来的。   沈星丛身体僵住。   萧霖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尖流连。   先是后腰,再往下便是尾椎骨。   沈星丛死死咬住嘴唇。   “这是什么表情。”   萧霖撩开落在沈星丛脸庞的发丝。   “既是为了天下人, 何不开心一点儿。”   沈星丛张了张口,结果又被堵了回去, 没能说出一个字。   沈星丛原以为,以自己与萧霖如今关系, 定然不会生出任何回应。只可惜身体要比内心诚实得多。   他觉得有些冷了。   烛光燃烧发出猎猎声响。   视线逐渐模糊。沈星丛余光瞥向远处。   案桌之上, 依然放了那一叠点心。白烟自壶口徐徐冒出, 氤氲而生。   他闭上眼睛。   萧霖停了动作。   这并不愉快。   分明是他期待之事,可师兄这种反应,只让他内心更加空虚。   师兄不知何时便不再挣扎了。发丝凌乱,眼眶微红。眼角似是沾了些湿意。   是哭了么。   萧霖轻挟过泪水。   只差最后一步, 双修之法便可实现。明明目的已经达成, 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感受到这忽然温柔的触碰, 沈星丛不由一顿。   “师兄。”   萧霖唤他。   沈星丛没有动作。   “师兄。”   萧霖又唤了一声。   沈星丛不知这人想干嘛。   刚才那般强硬,半句话也不容他说。这会儿竟是允许他开口了?   他睁开眼,声音嘶哑:“做什么。”   萧霖看着他:“师兄这般, 倒像是我强迫一样。”   沈星丛:“你本就是强迫。”   萧霖沉默片刻:“很快就可恢复灵力了。”   沈星丛已经十分疲惫。   身上禁锢总算去了些,他抬手捂住脸颊。   “我没打算, ”他哑声道, “利用双修恢复灵力。”   萧霖没说话。可看那表情, 应是不信。   “我知道你为何怀疑。我也的确……是为此犹豫过。”   沈星丛抽了下鼻子。   “可我若真打算这么做。像你说的, 应该准备酒、或是在茶里加料不是么。”   萧霖回想了一下。   那确是普通的茶。   “我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身下人继续着话,双手依然覆着脸庞。   “我离开这里,是想去灵渊洲。”   “一为除掉林燃,二为见朴宗主一面。若是朴宗主,定然不会轻易挑起争端。”   “你说过只要正道不动手,你便不会出手吧?若能如此,你大可继续保留你魔皇之位。我也不会再要求你……随我离开。”   屋里只听得见这细若蚊呢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这样可以吗。”   此后,屋内便陷入静默了。   沈星丛脑子嗡嗡的。   他神智已有些不太清晰,只是凭着一股劲儿说完想说的话。   虽然他已不知这是否有用。   少顷,腕部传来力道。   他手腕被捉住,一寸寸挪开。   他再一次看清身上人的脸。俊美的脸庞被微弱烛光映着,眼帘半垂。   “别哭了。”   沈星丛并未察觉这点。听见这话,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湿了。   他抽了下鼻子,手背抹掉泪痕。可越是这么做,眼泪反倒止不住一般,一个劲儿往外落。   实在抹不尽,他最后干脆整个手臂挡住了脸。   萧霖看着身下人动作,俯下身子搂抱过去。   这拥抱不带任何别的含意,仅仅是揽着。   沈星丛不知对方为何忽然这么抱他,而他也实在生不出心力去猜测萧霖想法。   他只想要得到答案。   “可以放我走吗。”   他重复道。   身上人一顿,接着力道又紧了几分。   耳旁传来低声。   “我不懂。”   “这天下人,究竟与你我何干。”   沈星丛望着上方帷幔。   这是二人矛盾的本因,亦是二人羁绊的起点。   若非是顾及萧霖灭世,他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后面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   他闭了闭眼:“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好好在一个地方生活。”   他想与萧霖在一起,并不是单纯的互相取暖。   他有许多地方想和对方一起去,也有许多事想和对方一起去做。   这世间极大。山河美景,壮秀瑰丽;人间烟火,至味清欢。   萧霖欲念本就一片虚无。若是连这外界色彩也无了,那还剩下什么呢。   “……”萧霖道,“我只要有师兄就够了。”   沈星丛:“总有一日你对我失去兴趣……”   他话没说完,忽然抿紧嘴。   是萧霖咬住他的耳垂,略有些刺痛。但紧接着,那刺痛感又变成一阵酥麻。   他偏开头。   “别这样。”   可萧霖并未住手。反倒沿着耳廓往下,一直咬上他的后颈。   沈星丛捂住嘴,另一只手扯住萧霖衣襟。   他实在不想继续做这种事,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侧转开身子,萧霖又从身后揽抱过来。   湿热沿脖颈下沿,脊背如有电流爬过。   他不禁躬弯了背。   “师兄总是这般。”   身后人终于止住动作,传来低语。   “若说失去兴趣,该是师兄才对。”   沈星丛五指收拢,微微喘气。   “不对。”萧霖冰冷的嘴角贴着身前人皮肤,牢牢箍住身前人腰肢。   “师兄是一直如此。”   “哪怕待在我身边,也始终放不下别人。”   沈星丛不知萧霖为何会产生这种误解。   若他更舍不下师门,为何要千里迢迢过来寻人、为何要待在这格格不入的百荒魔域。   哪怕就是戴一辈子面具,也比待在宫内好一百倍。   他讨厌这里。   内心想法不自觉泄露了出来。   萧霖一顿:“师兄说什么。”   “我讨厌这里。”   沈星丛依旧躬着背,并未回头。   “讨厌魔修。”   堂而皇之的屠虐,理所当然的屠杀。谈论杀了几个人、就跟今日吃了几碗饭一般轻易。   花好容之流不过是这些魔修的缩影。除了一个花好容,还会有下一个。   这是本性。   凭他一己之力,压根没有办法更改。   他五指攥住,裸露的手臂紧紧绷着。   “若非是你在这儿,我片刻也不想多待。”   萧霖不由定住。   他没有想过。   因师兄在他面前,从未说过类似的话。   于他而言,百荒魔域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没有任何分别。他对魔修或是正统修士亦无他想。   只是魔修受他控制。他以为这么做,能更好地保护师兄。   待在这里,师兄就这么难受么。   他些微撑起了身子。   沈星丛背对着他,半张脸都掩于手臂之中,看不清表情。   他想要去挪开,却忽然意识到师兄身体在轻微颤抖。   妖异魔纹布满全身,却依然掩不住留下青紫。   而那耳垂被他咬过,眼下更是泛红,如同渗了血一般。   他伸手去碰。   师兄并未避的触碰,可也未回应。只是在一直发抖。半截身子隐于被单之下,隐约瞧得见凹陷的腰窝。   萧霖垂眼,收回了手。   双修之事是误会。   只是听见手下汇报,又见师兄忽然改变态度,他一时产生联想。以为师兄是想借机恢复灵力。   分明此前拒绝过他,分明是说过害怕,可为了离开他身边、甚至不惜“忍辱负重”。   他是生气过头,以至于听不进师兄想要说些什么,强硬下了手。   结果,害得师兄哭了。   师兄最后说的那番话。   若是在这里待着这般不开心,他又是因何要强留下人。   他是为了保护师兄。   他……   “尊上、”   “尊上?”   萧霖回神,低眼望向下方。   李越正在禀报进攻灵渊洲之事。   如今已到了最后收尾阶段,只剩布下临近灵渊洲的传送法阵。   此事最难,就算是他去也难有把握不被发现,所以想要寻求尊上意见。   可尊上一直在走神。   自从那日去见过沈星丛以后,就总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李越不知缘由,只觉得不安,越发觉得必须尽快除掉那人才行。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不知能否请尊上亲自出马。”   萧霖沉默片刻:“此事不急。”   李越:“可仙盟大会在即,若不尽快准备——”   萧霖闭上眼,往后靠坐去。   李越噤了声。   因当尊上做出这动作,便是不想再听他讲话了。多说下去只会讨嫌,甚至惹上杀身之祸。   他只好拱了下手,告退离开。   走出殿外,李越脸色越沉。   看来此前预想是成了真。尊上忽然放缓此事,定是受了那贼子影响。   毕竟对他们魔修而言,还有什么比光复魔域更重要的呢。   登临三界之巅,无论是谁都得对他们俯首称臣。   仙盟大会迫在眉睫。   原本是打算等候时机,现在看来,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李越停下脚步,视线阴鹜朝下方投去。   或许,能够利用那些人。   那晚以后。   总之当沈星丛醒来的时候,萧霖已经不见了。   床榻一片狼藉。身体却很轻松,像是被清洗过。   大约是施了净身咒。   虽然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但他终究是把想法告诉了萧霖。   对方依然未应。   所以,是这最后一条路也不可行?   沈星丛坐在椅子上,看着细嘴壶袅袅冒出的青烟。   因未做到最后,双修之法只补充了一点儿灵力,远不足以支撑他渡过深渊。更别说去灵渊洲那么远的地方。   这大约就是叫穷途末路。   不过,也正因萧霖没做到最后,让他觉得对方或许生出几分动摇。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同意他离开?   亦或只是妄想。   沈星丛不太确信。   这时,走廊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   这有些稀奇,若非发生了什么急事,宫内魔修是断然不敢这么跑动的。   屋门被猛地推开,一道人影窜了进来。又反手扣住了门。   沈星丛一愣。   那人穿着侍卫衣衫,身上沾了些血迹。皮肤净白,并非魔修。   他觉得这人眼熟。当瞧见对方眼角下的伤疤时,才意识到这人是谁。   是花好容男宠,那日雨夜有过一面之缘。   他不禁站起身。嘴巴微张,却未能说出一句。   那人转回身子。二人四目相对。   外边跑动声依旧嘈杂。间杂着呼喊与刀剑碰撞的声响。   半晌,沈星丛只问出一句:“你为什么在这儿?”   青年开口:“你被带走之后,我们也一起被抓回来了,就关在下边。”   沈星丛想起之前去过的牢狱。当时被侍卫阻拦,未能下去。   ……原来萧霖并没有杀掉他们。   沈星丛心思千转,面上未显:“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在被抓住之前,我就提前找到花府藏的灵丹。一边恢复一边等待时机。”   青年边说着走近。   “其他人也趁机逃了,现下宫内大乱。”   沈星丛心下生疑:“那你不赶紧逃走,为何过来。”   “你既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   青年看着沈星丛,伸出手。   “我可带你离开。”   “跟我走吗。” 第91章 脱逃   沈星丛看着那只手掌。   许是常年禁脔, 皮肤留下不可掩去的伤痕。虽已结痂脱落,可肤色总要比寻常地方深上一些。一道道印子交错排开。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逃跑机会。可当事到临头,他却没有立即伸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这人是如何脱狱, 又是如何毫无阻拦逃来自己房间?   方才门开的时候,他依稀瞅见外边侍卫躺在地上。这人竟有如此高的修为,能悄无声息收拾掉那么多人?   而最奇怪的一点是,在对方看来, 自己应是魔修。   哪怕帮助过这人一次,也不该以为自己是被“困”在这里的吧。   沈星丛视线上移:“谁派你来的。”   青年:“什么?”   沈星丛:“你为何会认为我想逃走。谁告诉你的?”   青年:“……”   沈星丛见其不言, 皱眉:“你可知我现在就能唤人过来?”   青年貌似叹一口气,手探向后腰。   沈星丛以为对方要拿出武器。刚摆出戒备姿态。就见其掏出一粗布袋。   “这里边是回灵丹, 我刚从藏库顺来的。”   青年掂量几下, “魔修杀了修士, 也不放过身上值钱东西。这藏库内可有不少好东西。”   沈星丛不解其意。下一秒又看其将布袋扔来,袋身沉沉砸上了桌面。   袋口松开。沈星丛看去,见里边放着的确是回灵丹。以及一些恢复用的灵丹妙药。   青年:“你若不信我,就自己吃吧。反正以你境界, 不需我帮助也能自己走。”   沈星丛虽然依旧怀疑, 可确也有些动摇。   若是接受帮助, 主动权便能回到自己手上,而非只能在原地等待。   因灵力尚未恢复,萧霖对他身上施加的禁锢并不重。   一旦能使用术法, 立即可解。   外边吵闹声越大,青年退后一步。   “来不及了。”他道, “我得先走了, 你自己决定。”   就如来时一般, 青年匆匆离开。   沈星丛视线落向桌面散开的布袋, 指尖微颤。   尊上没有立即杀掉那些男宠。这在李越看来就是个祸患。   不过他确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利用到这些人。   他一早就看出他们在蠢蠢欲动、伺机逃跑。不过给了个空隙,这些人就立马行动了。   当然。李越并非是真心想让其逃走,而是为了制造混乱。   如此一来,宫内大乱,他或许便可伺机除掉沈星丛,再把责任归咎于这些越狱的人身上。   剑不长眼。尊上夫人灵力亏空,侍卫们护驾不周;夫人被误伤,死不瞑目。   不仅除了隐患,还可加深尊上对修士仇恨,一石二鸟。   李越没有笨到亲自动手。因按他所想,沈星丛既想着逃走,应会利用这次机会。   他减少了对方屋外监视守卫。打算看那人不自量力逃走,再堕入深渊。   倘若那人侥幸逃过一劫,这百荒魔域一路都有魔修埋伏。   除了他自己手下外,还有更多普通魔修。   进攻灵渊洲一事越传越广,如今整个百荒魔域都群情激昂——情绪抵至顶点。可若他放出消息、称有人有意阻拦呢。   那人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既想着离开尊上,说不定还是灵渊洲混进来的奸细。只是尊上一时蒙蔽,未能看清。   听得外间肃杀声越大,李越心情却变得越好,甚至忍不住哼起小调来。   主殿近在咫尺了。   李越收敛了心思。   此事虽是他有意操控,但还是得装模作样禀报一声,免遭怀疑。   虽然,尊上应不会在意越狱这么一件小事。   行至殿门外,李越拱手:“尊上……”   一言未出,殿门便被推开。   他见尊上走出,愣了一下,连忙单膝下跪:“尊上,是有人越狱。我已派兵围捕,特来禀报。”   尊上瞥他一眼,径自收回视线,朝前行去。   李越看那方向,正是朝居所去的。   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李越不知这会儿沈星丛逃走没有。可若尊上太快赶去,只怕途中就会被带回来。   失了这次机会,只能等待下次了。   他得拖延时间。   李越自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向来不敢多言。可这会儿只能冒险一试,壮着胆子跟上:“尊上是担心夫人?今日午前我听侍从禀报,说夫人又出来转了一趟。这会儿可能不在屋内……”   尊上停步。   因太过突然,李越险些撞上去。他自知冒犯,立即伏地。鼻尖已渗出冷汗。   “请、请尊上原谅……”   那人并未应他,遥望向窗栏外。   黑夜之中一轮钩月,其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树影婆娑,影影绰绰,犹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他走了。”   只是低声,状似喃喃。   李越跪俯在地,额头贴着冷硬的地面,心下一跳。   自己这是成功了?   可除此之外,他再未听见尊上说出其他。   他在想自己是否该主动请命去追,又担心这样太过刻意。   犹疑间,见尊上朝栏外靠了一步,掌心贴向冰冷的栏杆。   李越见其要走,再顾不得其他,出声阻拦:“我立即领兵去追夫人。还望尊上留步。”   “如今仙盟大会迫在眉睫,一旦大会结束,灵渊洲修士说不定就会有所行动。我们必须尽快做好准备。这一切离不得尊上啊!”   身前人充耳不闻。空气里似有灵气震荡。   李越急了:“尊上乃天生魔种,我们魔修誓死跟随。还望尊上不要拘于儿女情长,以大局为重!”   对方终于看来。   当与那如墨的眸子相对,李越忽地惊出一身凉汗。   自己方才是在想什么?竟敢如此强硬跟尊上说话。   他再一次伏地,额头重重撞向地面:“我、我是为尊上着想。大战在即,众魔修皆会全力以赴。助尊上夺下三界,一统千秋万代。”   李越的确是这么想的。   自己所为皆为尊上考虑,忠贞不二。   而他也以为话说到这地步,尊上也一定会理解才对。   然而短暂静默后,顶上传来男声。   “你是不是搞错了。”   语气带着些凉薄,似要融于夜色。   “我想拿下三界。是为师兄,而非大局。”   李越怔住。   身前气息靠近。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尊上屠宫那日。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衣衫尽被血水打湿,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那一次是他急中生智先呼尊上,才得以逃过一劫。   而今次,却是他自作聪明了?   “……师兄走远了。”   声音听不出情绪。   凉意袭来,仿佛刀尖悬于脖颈。   李越浑身僵硬,眼前呈现一片红色。   “嘭!”   血光四溅。魔修哀嚎一声,应声倒地。   沈星丛收手。   不知为何,自他离宫以后没有侍卫追来,反倒是这些零散魔修伺机埋伏。   他们知道他的相貌与着装打扮,一瞧见他,便二话不说攻了上来。想要速战速决。   食下回灵丹后,他灵力恢复许多。制住这些人不在话下。但一个个处理实在麻烦。   他赶时间,并不想多做纠缠。眼下好容易临近了百荒魔域边境,必须尽快穿过凡间界,前往灵渊洲才是。   “站住!”   身后又有魔修追上。   沈星丛叹气一声,回过头,手中长剑翻转。   正待出手,忽然一道身影落下,竟是直接将那袭来魔修撂翻在地。   沈星丛一愣,见是之前给他灵丹的青年。   此人应是先他一步走,怎会还在此地徘徊?   对方收拾了魔修,转过头来:“你果然还是吃了。”   沈星丛:“……”   沈星丛:“我的确有急事要走,谢谢你帮我。”   青年:“我说过了。你助我一次,我助你一次。”   灵丹没有问题,而他也的确成功逃了出来。可沈星丛还是不解,对方为何会知道他的处境。   “之前时间太紧,来不及解释。”   青年收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陆,陆远清。”   沈星丛并未听过这一姓名,迟疑点了下头。   陆远清:“被抓回地牢之后,那些狱卒总会闲聊。我因此得知你的姓名,以及你‘媚上惑主’一事。”   当听见后边四个大字,沈星丛呆住。   等等、媚上惑主?   谁在魅惑?谁又是主上?   他脑子一片乱,陆远清却没在这点继续细究下去。   “我不知魔皇待你如何,可那些魔修心底对你不喜。因未杀了我们,以为魔皇是受你挑唆,妇人之仁。”   这一点,沈星丛倒是不清楚。   毕竟宫内魔修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他虽清楚这是因为萧霖,可却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背地里称他“媚上惑主”。   说来,追踪而来的魔修嘴里也嘀咕着一些奇怪的词汇。   例如“大业”、例如“妨碍”。   难不成,是这些魔修知道了他的计划,所以才想杀他吗。   见沈星丛陷入沉思,陆远清又道:“因你此前救助,我总有些在意。所以想在临前再去见你一面。而你屋外侍卫似乎又非为了保护。”   “他们称你是‘媚上惑主’。可在我看来,你分明是被强硬抓回、又被困在那里。”   “沈星丛。”陆远清看着他,“你果真是魔修?”   沈星丛微顿,接着抬眼。   陆远清:“我在这里待了太久。亦有同类受不了那般非人折磨,绝望堕魔。一旦如此,就会性情大变,无一例外。”   “可从你身上,我感受不到半分杀戾之气。”   沈星丛沉默片刻:“这又有何重要。外人看我是魔修,我便是魔。”   陆远清似是表情复杂。   他因魔修毁掉半生,又因魔修所救。曾经发誓若能逃走,一定要除尽天下堕魔之人。   可事到如今,他竟不知如何去看待心中仇恨了。   “你不必纠结这些。”   “仙魔两道自古势不两立。你既为正道,不必改变对魔修看法。”   身前人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之事。   陆远清定住。   若是在从前,沈星丛或许还心存妄想。魔修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许能寻求共存之道。   可自来了百荒魔域,他便彻底放弃这一想法。   仙魔矛盾根深蒂固,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亦无力改变。   他只是放不下萧霖。   他得让萧霖“活着”。   闲聊有些久了。沈星丛开口:“我得走了。”   陆远清犹疑:“你要去哪儿?”   或者说,离了百荒魔域,还能去哪儿。   沈星丛:“只要不被找到,又有哪里不能去。”   陆远清:“你就不觉得委屈?”   沈星丛确实也曾觉得不公平。分明什么也没做,只因魔修身份就人人喊打喊杀。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没有应这句,拱手道:“就此别过。”   这是修士之礼。魔修向来散漫随性,彼此间更是毫无尊重,并无这一习惯。   陆远清顿了顿,同样朝他拱手。   “我亦有同伴要寻,就此别过。”   两人分开。   这人大概还打算留在百荒魔域一段时间。   沈星丛见其身影消失,也随之转身离去。   没走多远,四周风景发生了变化。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黑夜消散,黎明将至。   风迎来。   吹得衣摆猎猎作响,发丝拂过脸颊,往后扬去。   黄沙漫卷。与初来百荒魔域之时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远在天际另一侧的灵渊洲,悬浮于上空,常人并不得见。   沈星丛眼底映着那白日青空,指尖金光缠绕。 第92章 仙盟大会   仙盟大会当日。   这段时日逍遥门众人的处境并不好过。且先不谈天道宗, 其他门派对于他们哪怕面子上过得去,私下里却依然会窃窃私语。   “啊、就是他们。一连出了两个魔修,还全都给放跑了。”   “在灵渊洲内潜伏那么久, 也不知捞到了多少油水。”   “据说差点儿惨遭灭门。是林燃宗主率人前去救助才免遭一害。”   “那如今逍遥门夺了林燃亲传,岂非是恩将仇报?”   那弟子刚要应下,又被嘘了一声。   “别说了,他们来了。”   不远处, 一众人马走来。   朴九天为首,静心长老在其旁, 后边跟了几名逍遥门弟子。   与其他仙门动辄数十人相比,实在是寥寥无几。   尽管如此, 一入场仍是吸引了万众瞩目。   朴九天覆目, 面带微笑。其他人表情平静。分明是听见了方才私语, 却未生出任何反应。   有天道宗弟子上前去迎。   “朴宗主,恭候多时了。位子已经备好。”   朴九天颔首。   大会于天道宗主峰举办。四下布了结界。无论何种天气,都不会影响内里。   而今日天色着实不错。碧空万里无云,树影婆娑随风轻摇。圈内是一大片开阔空地。   灰色石板相接。一高台悬于其上, 台面落了十把交椅。   那是只有宗门排名前十的宗主才能坐的地方。而逍遥门恰为第十。   除朴九天是最后一个, 其他宗主皆已到了。   “你们在此处等候。”   他吩咐弟子们一声, 凌空而去。   落上石玉高台,他朝余下九名门派宗主行礼。除以林燃为首的几个激进派外外,其他人皆忙不迭起身, 拱手回应。   虽然如今逍遥门地位不及从前,但到底是千年大宗, 底蕴深厚。   若非数百年前因魔修混入元气大伤, 这会儿恐怕仍是灵渊洲内数一数二的大门大派。   尤其这朴九天, 是在逍遥门最危难之刻继任宗主;其实力与心性, 都叫人望尘莫及。   朴九天正待落座,忽然听见一声轻哼。   “朴宗主好大的气派,仙盟大会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迟到。”   朴九天看去:“是我来迟,还望卢宗主海涵。”   卢升乃剑鸣谷掌门,平日里素来与林家交好。也因此,对于与林燃交恶的逍遥门甚为不喜。   他皱眉道:“若无个正经理由,别想就这么蒙混过去。”   “自然。”朴九天落座,“不过是夜里总有老鼠,害得我每每起身去捉,实在不胜疲乏。”   “老鼠,”卢升不信,“天道宗内怎会有这等玩意儿。就是有,朴宗主又怎会受影响?”   朴九天摇头:“那可并非一般老鼠。足有两尺之高,面目骇人。偏偏又行为鬼祟,我总也抓不住尾巴。”   卢升羞恼:“那莫不是怪物,就是撒谎也编个像样的来罢!”   “真的。”朴九天无辜,“不信你问林燃宗主,看我撒谎没有。”   这话忽然扯到了林燃头上。   众人目光投去,见林燃面色沉着:“别浪费时间,开始吧。”   盟主既已发话,众人收了声。   朴九天好整以暇往后座靠去,仙盟大会正式召开。   快到了。   一路上马不停蹄,几乎是驱使了全身灵力。   好歹是在仙盟大会当日赶到了目的地。   天道宗。   沈星丛躲藏在山峰顶端的林间,遥遥望去。   不愧是仙界第一大宗,比起逍遥门更加气势恢宏。入口处数千层玉石阶梯排列而上,几乎望不见尽头。   要拜入天道宗的第一关,便是独自攀上高梯、闯过其中布下的数个结界。   虽然,这些结界对于合体期而言不过雕虫小技,轻易就可破开。   但难度是在那之后。   因这整个天道宗坐落于一巨大的结界之中。灵气运转,四下设防。外人一旦潜入,稍不留神就会无处遁形。   沈星丛皱了下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仙盟大会之上,林燃说不定会正式提出追杀魔种。   虽不知朴九天为何还未对林燃出手。但他同时也得确认这点。   在一切覆水难收前,先一步找到朴九天才行。   他重新覆上面具。   兰谨如有所觉,往上方看了一眼。   可什么也没瞧见。顶峰探出一尖峭,杂草随风而动。   那里空无一人。   “确是不错,乃宗主令牌。”   身前传来人声。   “可逍遥门早几日就已赶来,兰谨前辈怎这会儿才到?”   兰谨回神,朝前方拱了下手:“门内琐事繁杂,我这才处理完毕。还望通融。”   守门弟子笑道:“我们认得兰谨前辈,自然不会有错。何况又是宗主吩咐。”   他往旁退开。   “大会已正式开始。请前辈细声进去,千万不要惊扰。”   “多谢。”   兰谨收回令牌。   同一时刻。   高台悬浮于空地,林燃立起了身。他修为深厚,刚一开口,低沉男声便传遍整座主峰。   “原本,是该说些寒暄的话。”   “可诸位已知灵渊洲近况,实在拖延不得,我就开门见山了。”   台下一片静声。   众弟子以门派为别,各自为阵,簇拥成一团团的方阵。   普通弟子立于最后。长老或是副宗主则坐于前方矮桌。皆是面目严肃,屏气凝神。   林燃阴鹜的眸子环视一圈。   “近年来三界争端多发。众魔修蠢蠢欲动,觊觎天下苍生。尤其逍遥门内,已出现两例魔修潜伏的例子。”   “若是寻常魔修也就罢了,偏偏是那天生魔种。”   这件事众人皆已知晓。可当听林燃强调,还是不由心生惴惴。   “魔种不详。一旦降世,将会引得生灵涂炭、世间大乱。而那魔种潜伏灵渊洲多年,已对我们了如指掌。如今一回魔域又被万人簇拥,登上魔皇之位。”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   “只怕下一步,便会直接挑起大战。”   剑鸣谷宗主卢升已然坐不住,径自起身:“林燃宗主,我提议先下手为强。在那可恶魔种动手前先一步干掉,以免为祸苍生!”   “干掉魔种!干掉魔种!”   下方弟子齐齐应声。   林燃抬手,示作安抚。   “原本,是有这一机会。”林燃道,“当我听说逍遥门内有魔修潜入,立即带弟子前往救助。只差一步就可困住魔种,可惜……”   他意有所指瞥了眼坐在最角落的朴九天。   卢升接道:“可惜有人太过护短,害得林燃宗主眼睁睁错过这一机会。”   林燃沉吟:“事情已经过去。当务之急,是想这之后如何解决。”   卢升感慨叹服:“盟主深明大义。”   “什么啊。”   有逍遥门弟子忍不住嘀咕。   “要真那般深明大义,干嘛还特意重提。”   “嘘。”云琇直视前方,“听得见。”   林燃耳力甚好,的确听见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区区一名弟子嘀咕。因他就是故意提的。   他要让灵渊洲所有人都知道,朴九天有多么不可信。   结果直到这最后一日,他依然未能找到线索。   朴九天不知将其藏去了哪儿。既未带在身上,也未放在屋内。经常与朴九天同进出的静心长老他也去搜了,依然一无所获。   对方拿了线索,却一直不报,亦未找他商谈条件。   而他也不敢主动去寻,生怕对方只是怀疑,自己主动去寻后反倒坐实了猜忌。   于是就这么生生僵持,直到今日。   林燃:“朴宗主确有行为不妥之处。可我也愿相信,朴宗主一直有在尝试挽回。”   “例如这除掉魔种一事,”   他转头看去,“朴宗主,具体行动就由你来主导。如何?”   朴九天从方才起就倚在椅子上,表情毫无变化。听见这话,才稍微直起身子:“若是定下,我自殚精竭虑。可林燃宗主是否有些心急了?往常决议通过,总得半数以上才行。”   “朴九天。”   卢升按捺不住,“你该不是还对那魔种心存怜悯,才故意这般拖延?”   朴九天:“不成规矩不成方圆。诸事再急,也得依流程而定。”   “好。”   林燃眼神阴沉,望向座上其余宗主。   “除掉魔种一事,诸位若有意见,皆可畅所欲言。”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对除掉魔种一事自然没有意见。只是那人既已成为魔皇,一旦动手,便是事关仙魔两界的大事。   如有闪失甚至可能牵连凡间界。这样草草定夺真的没问题吗。   卢升见众人沉默,率先举手:“我同意此事。除去魔种势在必得,拖延越久后果越严重。倒不如趁其根基不稳时除掉,就算有所损失,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此话有理。   有几名宗主应道:“不错。既然早晚得做,不如先下手为强。灵渊洲从来保守行事,如今也该主动一回了。”   “可……”一人犹疑,“若是引得魔种动怒,将战火引往凡间界该如何是好。”   “尹宗主。”   林燃认出此人,“我听闻尹家二位公子被魔修所掳,至今毫无音讯?”   “此次进攻百荒魔域,亦可借机去寻。再等下去,你就不怕出事?”   尹宗主默然。   因二子被掳一事,他对魔修恨之入骨。恨不得立马冲去百荒魔域。   可理智阻止了他。   他不知两个孩子身在何处,亦不知何人动手。就是去了,恐怕也一无所获。   他担心除去魔种一事轻率,可更忧心子嗣。如今听林燃劝说,不由心生动摇。   这时,身旁传来一声低笑。   这笑声实在不合时宜,众人不由望去。   “朴宗主?”卢升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   朴九天道,“我并非是在笑尹宗主。而是感慨林燃宗主心怀天下,不在意自家子嗣,倒是对旁人颇为上心。”   众人闻言一愣。   “你胡说什么!”卢升不快,“你分明知林夫人身体不好,膝下无子。此刻提起,岂不是故意挑事?”   朴九天望向林燃。   “林燃宗主,是你自己坦白,还是由我来提。”   林燃面色不善。   “也罢。”朴九天起身,“你若愿坦白,也不会将事情闹到这等地步。”   林燃见这人缓步靠近,心下满是狐疑。   为何直到方才都一言不发,这会儿忽然有了动静?   他望向台下。虽有千人之多,但他依旧迅速锁定住了逍遥门派。此时,队伍末尾新来了一名锦衣弟子。正在与静心长老交谈,并将一灵囊交于对方手中。   林燃心下一惊。   难不成,那里边是……   他来不及细想,身旁已响起了声音。   “正好大伙都在,不如由我来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再是凶残暴戾的魔修,生来也有父母。你们就不好奇,魔种是如何降世的么?”   人群传来骚动。   这一点他们从未细想。但既是魔种,不该是由魔修所生?   卢升冷哼:“魔种如何降世又有何要紧,重要的是他怎么死的。”   朴九天笑:“可我却好奇。按理说魔种降世天生异象,我们却一无所觉。”   “若说是因出生在百荒魔域,那么魔种身份除他父母外,应无一人所知。菱长老又是如何知晓的。”   卢升:“那你该去问那个菱长老——”   朴九天:“他已经死了。”   卢升顿住。   “不过即便不问,我也猜出了来龙去脉。”   朴九天负手踱步。   “菱长老得知魔种一事。分明事关重大,却未通知一人。”   “私自行动不说,并且笃信萧霖是魔种。若非联系他的人位高权重,他怎能如此轻信,以至于丢了性命。”   “位高权重?”卢升犹疑,“是魔将……还是魔皇?”   “不会的。”尹宗主先一步反应过来。   “仙门修士,不可能轻信魔修。”   既非魔修,又位高权重。再加香香证里之朴九天方才隐言。   几位宗主心中有了猜测,视线齐齐投向前方。   可是,这怎么可能?   朴九天恰好停步,站在了林燃侧旁。   “林燃,你诞下魔种,因一己私利瞒天过海,害得菱长老身死。如今魔种已登魔皇之位,又不顾苍生大计只顾强行去除。”   “你意欲为何。”   此话一出,全场空气几乎陷入了紧绷。   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耳朵,以为自己听错。   因为这话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林燃乃天道宗宗主,仙盟盟主。处事公正不阿,严于律己;心怀慈悲,忧济天下。   这样一般的人物,怎会与那冷情冷血之人产生瓜葛?   众人皆不愿信。   “朴九天!”   卢升忍不住起身。   “我方才一直忍着听你胡言乱语,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话。没想到竟这般可笑。”   “你若怀疑那人是位高权重的修士,怎不先从自己开始?要我说,你既身为逍遥门宗主,指使门内人应当更顺手!”   “别急。”尹宗主插话,“此事事关重大。朴宗主既敢当众这么讲,定是掌握了相关证据。我们先听听看他怎么说。”   卢升勉强按捺下了脾气,往后一坐。   “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证据不可信服。你这白白诬陷一事,仙盟不会就这么放过。”   “自然。”   朴九天道,“若是我胡言乱语,我即刻退出仙盟,并辞去逍遥门宗主一位。”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愣。   这誓言过重,且言之凿凿。看起来并非空穴来风。   “朴宗主,”尹宗主劝说,“就算你找到一些凭证,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朴九天:“若我真诬陷了林燃宗主。众目睽睽,自当为其负起责任。”   “不过,我也希望林燃宗主能做出同等承诺。”   他虽嘴角勾着,语气却无半点儿笑意。   “自私自利者,趋炎附势者,实在不适合立于仙界之首,引领天下众生。”   林燃面色愈沉。   逍遥门与天道宗本就关系不和,如今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事情进展到这地步,再无人敢发话,只想看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   他们皆以为是逍遥门内潜伏了魔修,又对天道宗恩将仇报。   可若事实相反呢。   是林燃不想暴露魔种身份,才吩咐菱长老私下处理。结果失了手,才引得魔种暴起屠门。   其后追杀魔修那般激进,甚至追出了灵渊洲。   如此焦急,是为了掩盖什么?   朴九天/朝下勾了勾手指。人群中立即有一灵囊漂浮,晃晃悠悠朝台上飞来。   林燃视线死死盯着那灵囊。   就是它。折磨了自己数月的东西。   不眠不休地去找去寻,却一无所获。他心底存着侥幸,侥幸那线索是被那叫沈星丛的魔修带走。   结果却是徒然。   他努力了这么久,一步步往上爬。好不容易得到如今地位,万众敬仰。   现在竟要因这小小灵囊功亏一篑?   不行,绝对不行!   林燃周身灵气震荡。   他境界已近渡劫。灵力爆发之后,立即有弟子连站也站不住,齐齐跪下。   空气泛起波澜。如有厉风,一圈圈朝外掀去。   “林燃!?”   几位宗主大惊起身。   以林燃修为,再这么压迫下去只怕会伤及门下弟子。   他们连忙去拦。   而那漂浮半空的小小灵囊虽拢了护罩,究竟不敌这般压迫。一下子破开。   里边有纸张飘落。   林燃瞧见那是一张白纸,空无一物。而当暴露于空气中时,立即无火自燃,烧成灰烬。   他不由一愣。   怎么回事,自己分明还未动手。   而他已经一左一右被其余宗主制住。   “冷静!”   “你这是怎么了?莫非那灵囊之中真有凭证?”   “如今也已烧毁了,这可怎么办。”   林燃脑内回想着方才白纸,忽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被耍了。   分明就没什么线索。   而他却被逼得在大庭广众下出了手。哪怕没有凭证,众人也会对他生出疑心。   “……因被诬陷,我方才太过气恼。未能收住灵压。”   林燃很快收敛了心思,掩下心中怒火,“方才失火并非我所为。你们既能查知灵力波动,应能感觉到。”   宗主们对视一眼。   他们的确清楚。可林燃反应这般大,实在是令人不解。   可惜凭证被毁,这一切都再无从查知。   卢升虽心有疑虑,可他至今跟林燃一派。   若是林燃没了,他的话语权也会受损,因此道:“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朴九天,你现在既没了凭证,方才你所立下誓言,我们就当没听过……”   朴九天笑眯眯:“我可没说,灵囊在方才袋中。”   林燃身体一僵。   朴九天不再看他,朝台下道:“沈寒凌,我此前托付一物可还在你身上。”   闻言,众人视线皆齐齐投去。   沈寒凌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见朴九天询问,依然拱手:“是。晚辈随身携带。”   朴九天:“既如此,麻烦你拿上来。”   众人这才注意。   沈寒凌并未穿着逍遥门弟子服饰,唯独腰间系了逍遥门制式灵囊。伴随行走,轻微晃动。   林燃自然也瞧见了。   他死死盯着那枚灵囊,满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朴九天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他前亲传手上?   就算二人一时生隙,到底有师徒情在。就不怕此人背叛吗。   可他再怎么不信,也是依然看着这人跃上台来。将腰间灵囊取下。   “寒、寒凌……”   林燃想要说些什么,对方看他一眼,拱了下手:“林燃宗主。”   林燃宗主,而非师父。   虽说是自己主动放弃,可林燃心中依然五味陈杂。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身旁人开口。   “还望几位道友看牢了林燃宗主。”   语中带笑。   “莫再令他恼羞成怒,一时‘失手’啊。”   其余宗主闻言,皆是叹息一声。牢牢扣住了林燃。   林燃脸色发白,再看不出半点儿血色。   证据确凿。   不仅有法阵拓印与记账残本,更有林夫人亲口叙述的留音石。无论如何,都能证明当今魔种与林燃的亲子关系。   何况方才林燃反应那般大,甚至引得灵气震荡。无论怎么看都是心虚。   沈寒凌送上灵囊后,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这事关乎师父与魔种,理应重大。可他心底却生不出半点儿波澜,仅仅是在旁静观。   老实说,他并不怎么惊讶。   因只有如此,才能证明师父……   不,才能证明林燃为何对那魔种这般执着。   沈寒凌望向远方。   天道宗主峰丛林密布,连绵起伏。   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瞧见一道人影闪过。速度极快。   除他以外,似乎并无人察觉。   原本他该去提醒天道宗弟子,令其去看看是否有所异常。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眼底映着那块丛林,忽然转身朝下走去。   无人注意。   因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林燃与那块留音石身上。   沈寒凌离开了空地,飞快跃去那密林之中。   等他到的时候,只见绿影婆娑,随风轻晃。虽有所掩盖,但依旧能依稀闻见一丝熟悉气息。   沈寒凌在灌木丛前蹲下,手覆向地面。   草丛之中残留着脚印,轮廓极浅。若非特意察看,寻常并发现不了。   他眼帘垂下,修长的五指因泥地染脏,微微曲起。   ……兄长? 第93章 寻觅   大会中止了。   攘外必先安内。现在比起魔种, 更应优先商讨对林燃宗主的处置。   高台依然悬浮于半空。空空荡荡,只剩十把交椅。   下边,各门弟子分散开来谈论着什么, 脸上满是忧云。   “真没想到林燃宗主会是那种人。亏我还对他敬仰有加。”   “唉,为何非要隐瞒呢。分明早些告知,我们还能做出应对。”   “定是为了保全地位。”   一名弟子皱眉,“当年林燃宗主还处于上升期, 要争一争这仙盟之主的位子。若是那时爆出,位子就只能拱手让人了。”   拿出来的凭证几乎无可辩驳。而仙盟也已派人及时前往林家, 确认掩藏在池底的残余法阵。   一旦这点也得到确信,便能彻底定下结果。   ——林燃与那天生魔种, 确是亲生父子。   众人心情复杂。   虽然在此之前, 他们之中也的确有人觉得林燃对于魔种太过执着, 执着到近乎偏激的地步。   原以为是作为仙盟盟主的责任感,结果竟是为了掩盖秘密。   魔种降生一事关乎三界安危,理应重视。可林燃却为了所谓的名声利益,不仅没有告知、甚至暗中处理了当时的所有知情人士。   如今二十年过去, 又再次重蹈覆辙。   只想着利用逍遥门杀掉魔种, 却完全没考虑门内弟子的安危性命。   菱长老惨死, 逍遥门险遭灭门。最后竟还能做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态。   若非亲眼证实,简直难以相信这会是那林燃宗主做出来的事。   或许正如朴宗主所言。   这样一个人,实在不适合引领仙界众生。   云琇穿过人群, 四下张望。却依旧没找到要寻之人。   身后传来人声。   “云琇,你怎么了。”   云琇回头, 见是兰谨, 连忙拱手:“兰谨先生, 我在找沈寒凌。会中突然不见了, 不知道去了哪儿。”   兰谨:“此处既是沈寒凌师门,想必十分熟悉。你不必忧心。”   “是……”   云琇嘴上应着,眼睛却依然在人群中搜寻。   兰谨:“云琇,你对此子忽然那么上心。莫非……”   “先、先生。”   云琇脸颊微红,连忙摆手:“不是的,只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既被师父逐出师门,又一直受人指指点点。   而对方向来寡言,她也猜不出这人在想些什么。   可眉眼之间总觉多出几分忧郁,令人不忍。   云琇叹一口气:“寒凌,应还未放下星丛之事……”   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口。   “抱歉兰谨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谨静默片刻,忽而笑了下。   “你说得不错。以沈寒凌如今状态的确叫人担心。我与你一起去寻罢。”   云琇:“啊、是!”   她匆匆跟上。   并未注意到兰谨转身后带笑的嘴角平下,表情变化。   气息于此地消失。   沈寒凌循着那几不可闻的气息追去,翻越好几座山岭。可当抵达竹林间时,却再未察知到任何气味。   是他来晚了。   因赶路太急,呼吸微喘。   他环顾四周,除却阳光穿过林间、在地面投下数点光斑之外,瞧不见任何踪迹。   扣紧剑柄的五指微松。   ……该不会是他错觉?   因日夜所思,所以产生了幻觉。   毕竟兄长早已离开灵渊洲,怎会忽然在这种地方现身。   何况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定又会上演一番追逐场景。   他再怎么想见兄长,也不愿看其一次次陷入那种境地。   沈寒凌再一次握紧剑柄,转回身。身形消失在竹影之外。   在他离去后不久,一道身影走出林间。   目送着他离去方向,少顷收回视线。   沈星丛并非不愿见人。   只是他毕竟待不了太久。   若是再与故人相见,定又不得不经历一次离别。   何况,他也不想再将沈寒凌卷入其中。   直到方才会上,他才发现沈寒凌退出了天道宗。而听远处弟子私下谈论,说是沈寒凌为助魔修背弃师门。   难以想象在他离开这段时日,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星丛皱眉。   所以这一回,他绝对不能再牵累旁人。   无论成功与否。一旦处理完要事,必须尽快离开。   眼下,魔宫内一片混乱。   尊上不见了。   虽说尊上想去哪儿,自是不需告知他们。可唯一异处,是他们在廊间发现了李越大人的尸体。   颈间渗血,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这是尊上手笔。   因以李越大人实力,不可能有敌人能在宫内了无生息地了结。   除了尊上,别无他人。   他们一时竟没有注意,只忙着去抓逃窜囚犯。当等发觉时,李越的尸体已经凉了。   有蚊虫自冰冷的眼球爬过,眼底映着栏外那凄惨血月。   魔修向来无情,对他人生死亦生不出任何波澜。可如今瞧见李越尸体,内心深处竟不由自主生出苍凉之感。   尊上,莫非是要弃百荒魔域而去?   “这、这之后该怎么办?”   “别急。尊上离去定是暂时的,布阵已到了最后,怎可能就这么眼睁睁放弃。”   “可若是不回呢。”   “若是不回……”   那魔修说不出话。   纵使他们再想统领三界,可也自知实力不足。   若无尊上引领,哪怕有再多传送阵法,片刻间也会被灵渊洲湮灭殆尽。   他们虽惧怕尊上,可也只有尊上能实现他等抱负。   “若是不回。”   那魔修咬咬牙。   “我们就去迎尊上而归。”   事关内部事宜,实在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商讨。   因此诸位宗主暂离了高台,转移到主峰后山的宗室。这里十分清净,倒不会有他人打扰。   在众弟子面前时,林燃倒还自持身份、隐忍不发。   如今到了这里,终究是再也忍耐不住。   笑话!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想他林燃兢兢业业,为灵渊洲、为仙盟、为天道宗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除了那么多魔修。   现在却仅仅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要卸下他盟主之位?凭什么!   当听见仙盟各宗道出对他的处置,他怒不可遏站起了身:“当务之急是除掉魔种。若是没了我,你们该如何自处!?”   闻言,仙盟其他宗主面色各异。   “林燃宗主。”   对角桌旁传来轻笑。   “没了你,这灵渊洲莫非还不能转了?”   林燃目光睨去,眼里着着火:“朴九天。”   朴九天:“不过撤下盟主之位,宗主仍是仙盟成员。除非有朝一日你连天道宗宗主都不是了,那才……”   林燃掌心扣桌。因灵力激发,震得整张桌面裂开缝隙。   他眼神阴霾。   “前任宗主亲自将天道宗托付于我。数百年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无论谁来,我都不会将这天道宗让与旁人!”   他丢下这么一句,径自转身走出宗室。   室内陷入寂静,几位宗主面面相觑。   良久,尹宗主长叹一声:“这样下去,我怕林燃宗主会走上极端。”   朴九天淡道:“他是早已如此。”   “就算他不想让位,”卢升冷哼一声,“以他如今现状,谁又会信服于他呢。”   “喔?”朴九天奇道,“卢宗主,你怎么这会儿不帮着林燃宗主讲话了?”   卢升:“我这是公事公办,不徇私情。”   朴九天笑而不语。   尹宗主:“那接下来应当如何。这仙盟大会……”   “自然要继续开下去。”   朴九天道,“无论如何,我们确也得做出一个决断。”   他按桌而起。   “这之后,应当如何处理魔种。”   “我想听听诸位意见。”   朴九天大概知道了诸位宗主的想法。   激进派依然希望进攻百荒魔域,尽快拿下魔种;温和派虽同意这点,想的却是派人潜入刺杀的法子。尽可能地将牺牲降到最低。   虽然,这潜入百荒魔域的修士无论成功与否,大概都是一去不返了。   结果到最后,依然没能定下一个结论。   卢升不悦:“听了这么多,不知朴宗主有何高见?”   朴九天:“若是能有什么法子,能暂且扼制住那魔种……”   卢升轻嗤:“朴宗主经历过几次魔修屠门,竟还能这么天真?”   朴九天:“……”   他笑道,“大会还有七日,说不定之后会出现转机。现下既讨论不出结果,诸位还是散了吧。”   尹宗主点头:“也好。回去以后,我也想再与门人相商一番。”   其余宗主先后离开宗室。   朴九天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出来不久便遇上了静心,二人结伴而行。   朴九天:“我们离开以后,弟子们有什么动静?”   静心长老:“皆因林燃一事吸引去注意力,未再谈及魔种。”   朴九天叹息:“不过看这情况,大抵还是免不了挑起一战。”   静心长老抚须:“预言骇人。是谁都怕的。”   风拂来,朴九天目上丝绸往后扬去。   “上一次大战是什么时候?”   静心长老:“得有四百年了。”   朴九天:“时间过去太久,众人皆已忘了当时惨状。”   “不过,”他眉间微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静心长老沉默不言。   一路上交谈,二人很快回到了居所。   走进屋内,朴九天本打算留下静心,继续商议关于魔种之事。又忽地一顿。   “静心。”   他道,“门下弟子皆还未归,你先去寻他们吧。”   静心长老没有多问,应了声是。   待人离去,朴九天走去合上窗户。虽是白日,但大半光线都被抵在了外边,透不进来。   “你何事找我。”   屋内分明空无一人,也不知是在对谁讲话。   没有得来回应。   朴九天垂手回头。   那里只有一张案桌与两张椅子。桌上是一套茶具,平常并没怎么用过。   “再不现身,我可就把静心找回来了。”   话落下不久,桌旁空气立即隐隐震荡,似有模糊人影现身。   下一秒,屋内灵烛皆亮了。暖黄光线充斥整个空间。   一人坐在那里。单手覆于案桌之上,手背妖异魔纹相缠,一直延伸入袖口。   脸上覆了面具,看不清面孔。   朴九天:“既有事来寻,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微顿。   朴九天笑道:“有些事,可不必非得以双目瞧见。”   “……”   静默片刻,那人抬起手。   覆了妖纹的五指扣住面身,往外取开。   其后是金瞳。   因烛光黯淡,五官衬得越发立体。表情隐藏在暗色之中,晦暗莫名。 第94章 交易   屋内依旧光线昏暗, 只听得灵烛猎猎燃烧。   “魔修。”   朴九天望着此人:“好大的胆子,胆敢潜入天道宗。”   沈星丛听见这话,却也没动。   朴九天:“你就不怕我立即杀了你?”   沈星丛:“若是如此, 朴宗主方才就不会支走师父了。”   “师父?”   朴九天笑笑。   “你如今身份,竟还称静心为师父。”   沈星丛:“……”   沈星丛:“我有事来求宗主。”   朴九天走近过去,翻开茶杯。   双目分明看不见,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他持起壶柄往里注入, 灵茶香四溢。浓厚香气弥散开来。   他将其中一杯递去前方。沈星丛低头看了眼。   朴九天:“你将其喝下,我就听你所言。”   沈星丛:“这只是普通灵茶。”   “某些灵叶, 对我灵渊洲修士大有裨益,对魔修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朴九天抬手。   “请。”   沈星丛重新望向那杯灵茶。   这是天道宗的茶叶。他确实不知以林燃谨慎, 是否会处处设防。而光这么看着, 他也的确感觉不出这灵茶与其他有何分别。   可是, 如若这般宗主才会听他讲话……   沈星丛探手伸去,唇边贴近杯身,一举饮下。   滚烫液体没过喉间。   因喝太快,他几乎没尝出什么滋味, 只觉舌尖发烫。   等了一会儿, 除丹田处微微发热以外, 却没发现半点儿不适。   他有些疑惑,抬眼上望。   朴九天:“喝的这般快,你就真不怕有问题?”   沈星丛沉默片刻:“朴宗主此前护过我, 又几次护下寒凌。我想,宗主应是可信之人。”   “我的可信, 却不包含魔修在内。”   朴九天说着坐下。   “不过你既敢涉险, 我倒愿听你一次。说吧, 找我何事。”   沈星丛:“是为魔种。”   朴九天一顿, 继而笑道:“让我猜猜。你该不是来求我们放过魔种的?”   沈星丛闭了闭眼。   “我是希望魔种能放过天下,三界平定。”   听见这话,朴九天神情终于变得正经。   “你以为,这该如何实现?”   “详细说来听听。”   树影从身旁飞快掠过,林燃在林间匆匆走着。   这里分明是他的底盘,是他的天道宗。可路上弟子瞧见他皆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好像他是什么怪物。   怪物分明是那魔种,而不是他!   林燃倏地停步。   下方是石子路。阳光投下,稀薄的影子落在跟前,拉得老长。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那些人想要剥夺他的盟主之位,想要将他从顶端推下。   既是因稍微犯了些错,那么弥补不就行了?   只要他能处理掉那怪物。这些人,这些弟子,这灵渊洲上上下下,必定会重新对他刮目相看。   失势只是一时的。   他到底是林家家主,天道宗宗主,仙盟之主。是屹立于顶端的仙界之首!   没错,没错。   林燃重整好了心态,抬起头。   由于方才只顾一个劲儿往前,并未意识到来了哪里。   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偶尔有风刮过,带来竹林一片窸窣声响。   林燃眉间皱紧。   好像……哪里有些奇怪。   总觉是被人看着。似乎有数道眼睛藏在暗处。   可他确未察知任何气息。若是有人躲着,他不可能发觉不了。何况这天道宗上下布满结界,又哪个不长眼的胆敢私闯。   林燃站原地等了一会儿,依然只听得风声与树叶摩挲声。   只是错觉?   林燃迟疑转回了身,忽然瞧见一道颀长身影走出林间。没有丝毫躲藏的意思。   那人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中持着长剑。   剑尖自石地划过,刃身折射日光。反射而来,林燃不觉虚起了眼,一时竟未看清身前人相貌。   “你是何人?”他喝道,“这里可是天道宗。拿着武器在这里偷偷摸摸的,意欲为何!?”   那人止步,接着略微侧头。   脸很干净,称得上是俊美。肤色本就苍白,被这略显刺目的阳光映着,更是仿若透明,几乎瞧得见青色静脉。   黑发略微遮挡住双眸。眼瞳如墨,透着暗光。   林燃怔住。   他终于认出此人。手掌覆上腰间武器,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兴奋,亦或是震惊。   ……又或者,是因恐惧。   半年不见,此人修为竟然又精进许多,连他也探不出深浅。   都说魔种受天道眷顾,单纯呼吸也可吸纳灵气,运转自身。这短短半年,竟赶上了他数百年的历练。   不,不仅如此。   一方面吐纳灵息,另一方面杀人夺功。才能在这么短时间有如此大的飞跃。   如今以他一人,是否还敌得过?   林燃先是不确定,接着又生出否定。   他分明方才还想着要杀掉此人,以夺回颜面。可如今竟有些退缩了。   “魔种。”   他张开口,竭力稳住声音。   “你为何在此。”   他不知自己的问话是否会有回应。因在他看来,这魔种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身上冷漠的疏离感相较半年以前更甚。   可他得拖延时间。   就算凭他一人不行。如今灵渊洲高手皆齐聚在此,魔种再怎么强也是势单力薄。若能在这天道宗内杀掉,自然是最好的。   “你见到师兄了么。”   音色冷质,听不出丝毫情绪。   没成想得到回应。林燃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沈星丛?他也在这儿!?”   混入魔修不止一个。这些魔头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身前人漆黑的双瞳沉静望着他,继而移开。   “看来,还没来找你。”   林燃来不及追问更多,就觉迎面扑来杀气。竟是压得他直不起膝盖,一步步往后趔趄而去。   林燃从未这么狼狈过。   从来都是他境界压人一头,也从来是他逼得人站不起身。可如今,竟是轮到他自己了?   身前人朝前迈了一步。   每走一步,灵压便强上一分。   林燃只觉骨脊要被压碎,竟是连头也抬不起来。他想使用灵术。可体内灵力仿佛滞住一般,运转极为困难。   “嘭!”   他终究再也站立不稳,单膝跪下。长剑深入地板好几寸。   “这、这里可是天道宗。”   林燃嗓音挤出。   “你若敢对我出手,还妄想能逃出去?”   “为何要逃。”   这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陈述句。   林燃只觉整个天道宗乃至灵渊洲上下都被其蔑视、不被放在眼里。   这是林燃有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嘴唇颤抖:“你、你是恨我……”   身前人貌似一顿。接着传来轻笑,几不可闻。   林燃只觉胸前有凉意抵来。视线下移,见是那折射了日光的寒剑。   “师兄要你死。”   “而你,又与我何干。”   朴九天话听一半的时候,开始把玩茶盏。   掌心大小的圆杯在指间翻滚,直至听完最后一句,茶杯底座落回桌面,发出嘭地一声轻响。   “结果说来说去,”朴九天收回手,“你仍是来求我们放过魔种。”   沈星丛:“只要你们睁一只闭一只眼,萧霖绝不会出手。”   朴九天:“何以保证。”   沈星丛张了张口,又听得朴九天道:“我知你与魔种关系匪浅,所以你信他。可仅是这单单的信任,可没法令我劝服其他人。”   沈星丛视线垂下,投向那孤零零的茶盏。   “我明白。”   朴九天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场景。”   “我闭关多年,忽然听得仓皇呼救。破关而出,门内惨状至今历历在目。当时若非是你,逍遥门恐怕早已陨落。”   沈星丛:“……不敢居功。”   朴九天笑:“可确是你功劳。魔种是因你,才未对我门下死手?”   沈星丛无言。   他不知朴宗主为何忽然提起往事。或许是在暗示他,需要拿出更多能劝服他人的凭证。   师门一事,虽能证明萧霖对他有所顾及。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份“顾及”能持续多久。   朴宗主想要的,应是更加实质性的东西。   他手微顿,继而抬起。   早在决定来灵渊洲的时候,他便已做好心理准备。为了讲条件,或许得暴露软肋。   若能在此之前就令朴宗主松口,自然最好。   若是不能……   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沈星丛:“您是想知,我该如何保证魔种遵守诺言。”   朴九天:“不错。”   沈星丛:“不知宗主,对契约是否有所了解?”   “契约?”   朴九天手抚下巴,“你是想让我们与魔种结下契约?可以魔种如今修为,怕是轻易就可破开。”   沈星丛:“但有一契约,哪怕魔种也无法违背。”   朴九天立即反应。   他尚未道出那一名词,就听得身前人低声。   “生死契。”   沈星丛扣住胸前衣襟。   “魔种受天道庇护,引领千军万马。我却不然。若是违反约定,仙门要处理我,自然也无比容易。”   这秘密本不该为任何人道出。因一旦暴露,将会危及他与萧霖二人性命。   虽然,他原本与之定下契约,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倘若不能阻止,这便是最后一法。   他望向身前人。   “还望朴宗主信我一次。倘若魔种果真引得天下不宁,生灵涂炭。”   “那么。我自当自绝。”   话落以后,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半晌,朴九天站起身,朝窗旁踱步而去。沈星丛视线追随。   微缕白光自窗外缝隙投入。朴九天指尖从光丛间掠过,似在把弄光影。   “话说到这等地步。”   他语气淡淡,“看来,我是不得不信了。”   沈星丛心下一跳。   这是终于劝动了?   “宗主放心。”他道,“方才誓言,我必定遵守。”   朴九天转回头。   “我愿信你。可是魔种凶险,不得不防。”   沈星丛还未反应这句话意思,便见朴九天手指勾了一下。   一纸张自袖间漂浮而出,晃晃悠悠落来。恰好落于沈星丛掌心。   纸张有些皱,展开来看,上边印记无比熟悉。   沈星丛:“这是……”   朴九天:“你那日潜入林家拓下的法阵。”   沈星丛自然记得。   因他拓下印记不久,便暴露了魔种身份,引得全灵渊洲上下追杀。   可宗主为何忽然给他看这个?   他心下生起不好预感。正在踌躇,忽听得身前人问:“你可知此阵是有何用?”   沈星丛收拢了五指。纸张揉捏成一团,摩挲发出沙沙声。   “是为杀魔种。”   魔种受天道眷顾,一般手段难以彻底杀死。为绝后路,林燃才千方百计找到此阵。   结果林夫人从中做手脚。导致威力大减,仅仅毁了灵根。   “我不求魔种性命。”   朴九天手负身后,“只求此子安定,再无毁天灭地的能力。”   沈星丛已意识到朴九天打算说什么,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天道宗内法阵众多。稍作调整,倒能立即用上。”   “他既信你,这便是唯一一机会。”   朴九天说着走近,从沈星丛掌心拿出纸团。   纸团无风自动,四角缓缓展开,再度恢复平整。   他将其压向桌面,轻点一下。   “将魔种引来此阵。一旦毁了魔种灵根,我便答应放过。”   沈星丛不由抬眼,暗金瞳孔映着火光,微有些红。   朴九天双目因丝绸覆着,看不清眼神。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魔种,只有萧霖。”   “……”   呼吸短暂停滞。   沈星丛闭上眼。   光灭了。 第95章 突变   “寒凌, 你这是去哪了?”   云琇没有找多久,便瞧见一道熟悉身影行来。   她连忙迎上:“大会中止了。应再过几日,林燃的处理结果就会出来。”   她猜测沈寒凌是否因看不下去才离开。   毕竟曾是师徒。眼瞧着师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定是不忍。   沈寒凌停步:“只是去透透风。”   云琇误会了对方停顿片刻的意思,犹豫一会儿道:“你也别太难过了。林燃宗主……虽是误入歧途。但经此一事,迟早会想明白。”   沈寒凌:“与之无关。”   云琇:咦?   沈寒凌倒没过多解释,看向跟在身后的男子。   兰谨点了下头, 示作招呼:“既然无事就一同回吧。方才静心长老联络,说是宗主寻我们。”   沈寒凌闻言, 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身旁忽有厉风刮过。竟是无数天道宗弟子从旁掠过, 行色匆匆。   云琇讶然:“这是怎么了?”   兰谨蹙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寒凌随手拦下一名弟子。   那名弟子瞧见人, 下意识脱口而出:“寒凌师兄。”   等说完以后, 才意识到这称呼不对,转言道:“沈、沈道友。”   沈寒凌并不在乎:“你们去哪儿。”   “是、是结界变动。”   弟子仓皇答道。   “且传来宗主音讯。恐怕、是混入了魔修……”   此话一落,云琇与兰谨皆是大惊。而沈寒凌已率先唤下飞剑,朝前行去。   “等等!”   云琇连忙去追。   兰谨正要跟上, 忽又停了一步, 问那弟子:“是何魔修, 来了几人?”   弟子摇头:“不清楚。只是林燃宗主唤我们过去,且阵内似有结界变动,所以……”   兰谨:“通知其余宗主了吗。”   弟子:“是, 已派人去了。”   “立即排查全宗。”兰谨道,“天道宗内阵法多重。既然敢在这时潜入, 说明数量众多, 或者……”   实力强劲到可怕的地步。   “若是不敌, 万勿纠缠。借以阵法游击, 堵住出入口,直至众位宗主赶来,懂了吗。”   弟子先是一愣,继而大声:“是,我即刻通知全宗!”   兰谨目送其飞快离开。   这已非他第一次遭遇魔修伏击之事。不过这回,预感却要比往常更加不妙。   仙盟大会,灵渊洲高手皆汇聚于此。敢在这时候动手,除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种,还会有谁?   而倘若魔种在此地,那么……   心脏狠狠撞击一下,如同巨石沉落。   兰谨闭上眼,食指蜷曲抵住额间。心跳越来越快。   沈寒凌原本是随人流而行。途中又忽然感知到什么,往下坠落。   云琇一愣,也紧跟着调转方向。   这是他们居住的偏峰。弟子尚未归,此刻静悄悄的。   身前人速度极快,几乎是劈开空气而去。   云琇一时追不上,不禁意外这短短几个月,对方修为竟有了如此大的长进。   而落地以后,又见人径自朝宗主主屋走去。   云琇疑惑。   难不成还记挂着宗主在找他们?可当务之急是先处理魔修啊。   正这么想着,就见沈寒凌一把推开屋门,全无平时半点恭谨。   因力道太大,门板生生撞向墙壁,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门板摇晃,吱吱呀呀。沈寒凌却毫无所觉,只顾环顾四周。   “怎这么大动静?”   朴九天在桌前坐着,为自己注入一杯温茶。   “有何要事。”   屋里只有朴九天一个,再无旁人。   沈寒凌目光投向桌面。除了朴九天手中茶盏外,还有另一茶盏立于桌沿。茶水已尽,只底部留了几滴液体。   他收回视线:“方才,是谁在与宗主饮茶。”   朴九天笑:“旧友。”   沈寒凌走近一步:“兄长来过?”   朴九天摇头:“你说话每每都这般直白,倒叫我不知如何应对。”   沈寒凌立即调头要走。   “你来晚了。”   身后传来人声。   “他早走了。”   沈寒凌止步,再度回头。瞧见朴九天放下茶盏:“何况若他想见你,自会去找你。若不想见,你就是去找,他也不会现身。”   沈寒凌闻言,垂下眼帘。向来冷淡的眉宇带上一丝郁色。   “……兄长为何不想见我。”   “仙魔殊途。”朴九天道,“他也是为你好。”   沈寒凌:“那么,兄长又是因何来找宗主。”   “别误会。”朴九天笑,“他可非是为了见我,而是为一人。”   沈寒凌:“……”   “为了那人,他可愿抛弃师门,抛弃同道……还有,抛弃你。”   云琇刚抵达时,就听见这么一句。   屋内不知为何没有开窗,光线昏暗。只灵烛微微燃着。   她一时竟看不清二人表情。只觉气氛压抑,说不出只言片语。   而这也非是她该插话的时候,不觉往旁退了一步。   静默片刻,沈寒凌转正回身子。   “非是抛弃。”   “兄长不过,是在寻求万全之法。”   朴九天嘴角勾起:“他希望我放过魔种。你认为,此事可否能成?”   沈寒凌:“宗主也望避开纷争。”   朴九天笑得更开。   “你们兄弟二人,虽性子不同,看人倒是真切。”   他站起身:“不错。若能不伤一人了结此事,自当是最好的。可就算你兄长能信,魔种又如何呢。”   沈寒凌皱紧眉。   朴九天道:“我向你兄长提了一个条件。”   沈寒凌:“是何条件。”   “若能毁掉魔种灵根,我便应下此交易。”   沈寒凌:“兄长答应了吗。”   朴九天没有回话,转头望向摆在桌上的茶盏。沈寒凌视线随去,才发现茶盏杯身凭空裂开几道缝,如蛛网般向外蔓延。   屋内陷入静默。   云琇听完全程,才意识到二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星丛回来了,且是为魔种一事。   她注意到近旁灵烛灭了火,只剩光秃秃一杵。许是因这点,屋里边才显得无比昏暗。   沈星丛离开了主屋。   他没有应宗主的话,只是起身走了。   出门之前,朴九天将一东西扔来。他接下,发现是此前拓印。   于是看了那人一眼。   因烛光灭了,屋内光线黯淡。朴九天长身立于昏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若是考虑好了,就去上边这处地方。”   拓印上多出一行标记,是天道宗内坐标。   沈星丛没有回话。   阳光穿过重重树影投下,略有些刺目。刘海略微遮挡住眼,那方拓印在手中越攥越紧。   朴九天要他毁了萧霖灵根。   虽说初来之时,他曾也想过杀了魔种,为防止修复灵根费尽周折。   可今非昔比。   不仅因他与萧霖之间的感情,更因其魔种身份已经暴露。   若在从前,萧霖身份无人可知。哪怕实力不强,也不用担心有人觊觎。   可现在萧霖已成了众矢之的。若他真毁了萧霖灵根,一旦正道反悔,他又能护萧霖多久?   更何况魔修那头虎视眈眈。现在再是“忠心耿耿”,也不过是屈于力量、以及垂涎天生魔种所能带来的好处。   他们妄想着能攻下三界,将这天下变成魔修的地盘。当这些人得知萧霖力量尽失,又会做出何种行为。   以他这段时日在百荒魔域的所见所闻,不难想象。   “……”   沈星丛停下脚步。   若是不应,朴九天便不会答应这一交易。   对方虽忧心天下,亦不想发动战争。   可是……无人会信魔种。   林间似有惊鸟飞起。沈星丛一顿,抬眼望去。   竹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空气里灵气震荡。风刮来,竹林奏响更大。   沈星丛先是一愣,继而身形陡然消失,直穿林间而去。   怎么会。   那人分明远在百荒魔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察知到气息?   是跟过来了?   可他分明告诉了对方来灵渊洲做什么,为何不在百荒魔域等他;除了那人以外,又有多少魔修过来?   沈星丛心下不安。生怕因自己这一变故提前了大战。   枝叶交错,从脸颊旁飞快掠过。当他跃出竹林,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   前方有人倒下。   脊背重重撞在了石路地面。   衣襟因鲜血渗透,双目瞪大。似乎直到死前,仍不可置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被杀了。   沈星丛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林燃。   发丝凌乱糊在脸庞,再不见曾经的气势凌人。   就这么草草躺着,身体僵直。   “师兄?”   耳旁听见声音。沈星丛缓缓抬头,映入眼帘另一道身影。   因刚拔出剑,剑身尚且浸透了血。红色液体沿冰冷锋刃蔓延,直至剑尖,一滴滴往下坠落。   石子路同样染红了。血液渗尽石缝,再不见踪影。   那人瞧见他,眼眸弯起:“我正在找你。”   沈星丛张了张口。   而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便听远方有数道飞剑行来。人数甚多。   沈星丛不由定住。   被发现了?   林燃临死之前,定是将此事周知了全宗。   萧霖同样望向上空,手中长剑翻转。鲜血淌落。   沈星丛来不及考虑更多,上前抓住那人手腕:“跟我来!”   萧霖一顿,转头看来。   须臾,数名天道宗弟子降下。当他们落地,只瞧见石子路间孤零零一具尸体。   胸前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流了满地。日光落于其上,将那伤口衬得愈加清晰。   所有人屏住呼吸。   林燃死了。   从前那立于灵渊洲顶端的人物,却死的如此轻易。甚至是在自己宗内遇害的。   他们原本是过来助宗主一臂之力。却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这个。   既是在天道宗内,又能轻易杀死宗主。只会有一个可能。   半晌,才有人挤出声音。   “快……”   “封住全宗。”   “尽快捕获魔种,为宗主报仇!”   最后一段高潮,快完结了 第96章 愿意   为宗主报仇。   当沈星丛带着萧霖逃开的时候, 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这句悲愤的怒吼。   他抓着身后人手腕,飞快远离了那片竹林。   身影遁形,每往前行一段距离, 就会有新的结界开启。   上空因无形之地覆盖,宛如倒扣一巨大的灵笼。灵力波动,不时划过一阵阵光晕。   沈星丛本是想往外逃,可这天道宗人动作太快。围攻过来不说, 在他抵达出口前,宗内法阵便已全部运转。   且出入口皆有数名弟子守卫, 一旦强攻,难免造成伤亡。   好容易临近了出口, 看见此番景象, 他也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身影没入密林之中。   “去那边找找,快!”   刚掩下身影,眼前就有数名弟子掠过。   沈星丛心下凝重。   如今天罗地网,想要离开, 必须得先破坏阵眼才行。   只是宗内法阵相连, 阵眼又隐藏隐蔽。他对天道宗环境不太了解, 看来得多费一番工夫。   正思量着,忽听身旁人开口:“师兄为何要逃。”   沈星丛一顿,转头看去。那人并未看他, 注视着远方人影。   “我们可以出去。”   沈星丛:“……”   自然“可以”。但那同样意味着大量屠杀与鲜血。   他不想伤人。   沈寒凌从前计谋,恐怕已不能再用第二次。   毕竟这回, 萧霖确已动手了。   他张开口, 问出方才起就盘旋脑中的疑惑。   “你为何在此。”   萧霖语气极淡:“师兄倒是, 为何不辞而别。”   “我已说过了。”   沈星丛语速有些急。   “我已说过, 来灵渊洲是为了找朴九天。若灵渊洲不再对你追究,你就能继续当魔皇。等事情处理完,一切结束以后我自然也会回去……”   “若是一去不返呢。”   话被打断。沈星丛不由一愣。   “若是交涉失败,那些人对师兄动了手,”   萧霖终于看来,眼瞳如墨般漆黑。   “师兄是要我,乖乖在原地等你消息?”   沈星丛嘴巴微张,复又合上,未能说出一个字。   他的确没过多考虑萧霖心情,只想着尽快解决此事。   因好不容易得来逃脱机会,一直守株待兔,只会与萧霖重蹈覆辙,继续困于那无解的矛盾。   而离开,在他看来是“破局”的唯一方式。   他没想到萧霖会跟来。   按他设想,对方既那么看重魔皇之位,不应就这么轻率离开百荒魔域。   既是筹谋着进攻,这会儿应是优先布阵才对。怎会跟来。   “总之,”   半晌,沈星丛移开视线。   “这次咱们先撤退。等日后再找机会……”   他话卡住。   日后再找什么机会呢。   与朴九天再谈一次?可对方已说得清楚明白。既做不到,恐怕继续谈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虽然,原本就是想着孤注一掷。可当希望真正破灭,果真是觉得穷途末路。无论往前往后,都是绝境。   “从方才起,师兄就一直拿着这个。”   耳旁忽然传来声音。   沈星丛一顿,便觉右手覆来冰冷温度。   掌心空下,是萧霖挟过。   沈星丛这才后知后觉那是何物。   朴九天扔给他的拓印。因一路太过匆忙,他忘了处理,就这么一直攥在手心。   “等——”   他想要阻止,萧霖却已先一步展开纸张。   纸张上的印记展露无遗。   沈星丛手悬半空。   拓印上除法阵纹路外,还印有生辰八字与“霖”字。以萧霖聪慧,自然能猜得出这是什么。   萧霖尚且不知林燃是其亲生父亲一事;更不知其生来灵根尽毁,亦是双亲所为。   沈星丛微僵一秒,立马从对方手中抽出拓印。   “别看了,只是一张废纸。”   “可师兄一直攥在手里。”   “是我忘了。”   落下这句。沈星丛直接灵气运转,燃火烧尽。   萧霖并未动作,眼底映着火光燃起。连带那漆黑一片的瞳孔亦红上几分,如同浸了血。   纸燃烧极快,瞬间化为灰烬。   沈星丛刚要垂臂,又听得身旁人道:“师兄可要领我过去?”   空气仿佛在此刻静滞。   手中灰烬自指间洒落,随风而逝。   沈星丛:“……不会。”   “是吗。”   萧霖没再追问。   这一话题原本该到此结束,转移话题是最好的。   可沈星丛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这是朴九天所提条件,可我并未应他。你,你不要误会。”   片刻未听见回应,他不由有些急:“真的。这次算是交涉失败了,不过别担心,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说着要再度看去。   刚一回头,脸颊却触上一股冰凉,凹陷下去。   是萧霖食指。   眼下危机四伏,身旁人却忽然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沈星丛没反应过来。   又觉脸颊指腹往后探,触碰上了耳垂。继而碰向耳后。掌心覆上他左半张脸。   略有些柔软。   “就算师兄如此,我亦无所谓。”   沈星丛怔住。   二人距离靠近一些。鞋底踏过落叶,发出沙沙声音。   肩膀压来重量。那人手臂落来,额前贴近他的额间,垂眼看他。   “因纵使欺瞒。若我死了,师兄也会死。”   那人像是笑了下。   “一同殉情,倒也不错。”   厉风刮过,吹得衣衫猎猎,树叶摩挲声更大。   外围人声滔天,上空更有无数道飞剑掠过。二人却毫无所觉,好似这天下之大,唯剩他们两人。   沈星丛一时噤声。   因他没想到萧霖竟会说出这番话。   殉情?   对方向来强势,面对不公亦是选择反抗,不会屈服。   可如今道出“殉情”,却像是要放弃所有一切。   “为、为什么。”   良久,沈星丛才挤出声音,“那百荒魔域怎么办,你的魔皇之位……”   “我并无所谓。”   萧霖道:“我只是希望,师兄能从心所欲,再无不幸。”   虽然如今看来,这些并非对方所想。   师兄哭了。   对方在他面前露出过许多表情。或是大笑,或是不忍,或是愤怒,亦或是不可置信。   但情绪哪怕再压抑,也从来没有哭过。   背对着他,身体颤抖。   他想要挟去泪水。而挟去再多,也依然止不住眼尾湿润。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怀疑。自己行为,是否是真为师兄着想。   原本他是不会考虑这类事的。心中虚无,唯一欲念便是师兄。那他理所应当该得到。   可是似乎,仅仅将人绑在身边,并不怎么愉快。   他希望师兄能像从前,没心没肺。害羞的时候耳朵会红,亦会对他主动。   注视着他。含笑的眼底,并非只是暗金。   沈星丛眨了下眼,接着指尖微动。   他原以为对方是为占有欲才留他在身侧。因他无论如何恳求,对方都不愿放弃权势。   那么既然如此,他便保全对方所想。   虽然,对方一开始就曾说过,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保护他”。他当时不信;或者说,他认为至少不是全为了这点。   萧霖从未在意过他的想法,而是一个劲儿执拗做些“自以为好”的事。   无论是他还是萧霖,虽心意相通,却从未彻底相信彼此。   沈星丛缓缓抬起双臂,亦揽住了身前人。衣衫摩挲簌簌。鼻尖埋入对方肩颈。   许是因刚杀过人,身上有些血味。带着肃杀的冷冽。   可他已全然无所谓,仅是紧抱着对方。   “我们逃走吧。一起走。”   “离开这里,离开百荒魔域,去到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沈星丛手臂绷紧。   “从此以后再无人打扰,好不好。”   萧霖微睁开眼,眼瞳依然漆黑,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根上。   上边埋了许多落叶。   这非是沈星丛第一次提出邀约,而这回依旧未能听见回应。   他似是感觉到什么,松开手,指尖掠过对方脖颈。   瞧见身前人眼中阴霾,不觉扯了下嘴角。这并非嘲讽,而是带了几分无奈。   萧霖覆上他手:“不杀一人,如何能成。”   “我会带你出去。”   沈星丛反手抓住。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抛下一切。”   爬虫窸窸窣窣从灌木丛间钻过,爬入地底。   这地方他们待太久,似乎已经暴露。越来越多人声围来,嘈杂声四起。   上方有越来越多飞剑掠过,已能听见枝叶断落,有无数鞋底踩过。   但两人谁也没有动作,仅是静望着彼此。   少顷,沈星丛感觉指背贴来一道柔软,带了几分温热。   身前人执着他的手挪于唇下,似是亲吻,又似祈祷。   “……好。”   那人半垂下眼帘。   “我答应师兄。”   稍后,朴九天才得知了林燃死亡的消息。   云琇确也没想到。她只知有魔修入侵,需尽快赶去。但不曾想林燃竟就这么死了。当得知消息,在原地怔住良久。   “看来事情是闹大了。”   朴九天叹一口气,“咱们也走吧。”   云琇犹疑:“是去找魔种?”   朴九天笑道:“你觉得呢。”   云琇没有说话。   如今林燃已死,全宗上下必然会有所行动,全力追缉。联想那日屠门,恐怕又会有无数人受伤。   而这回星丛也在,对方是必定会帮助魔种出逃的。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面对。   犹豫间,已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不由出声:“寒凌——!”   那人顿步。   云琇蹙着眉:“你是要……去帮助星丛?”   沈寒凌没有回话。   云琇:“之前也就罢了。这回魔种也在,还杀了你师父。你真觉得无所谓?”   沈寒凌沉默片刻:“我自离开天道宗。林燃宗主,便与我再无瓜葛。”   云琇定住。   因她与静心长老之间关系,难以想象有人能如此轻易放下师徒情。   “寒凌。”朴九天又笑道,“你当着我的面这么做,就不怕我将你关了?”   沈寒凌:“若是如此,晚辈也只能拼尽全力离开。”   朴九天:“你这么做,是要将全灵渊洲的人都置于对立面?”   沈寒凌:“……”   沈寒凌:“兄长分明什么也没做,却依然如此。”   云琇皱紧了眉。   不错,星丛什么也没做。   可是对灵渊洲修士而言,堕魔便是原罪。   沈寒凌将“兄长”与“魔修”分得真切。那么她呢。   云琇轻呼出一口气,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又听得朴九天声音。   “也罢,我大概明白你意思了。”   “倒也不必这么急。再过不久,你兄长应会主动联络。”   沈寒凌闻言抬眼。   朴九天面上带着笑。   “先去集合其余宗主。”   “我也想最后看看,穷途末路之际,他究竟会做出何种选择。” 第97章 选择   “林燃宗主陨落, 魔种逃窜,眼下情况十万火急,他把我们叫这地方来做什么?”   卢升不悦。   他刚得知消息, 还没为林燃死亡一事错愕,就接到朴九天脑内传音,非要他来一个地方,说是与魔种有关。   等他到了才发现这是一处空地。四周树丛环绕, 正中央落了一巨大的法阵。   而除他以外,其他仙盟宗主也皆被唤来了。大家瞪小眼, 不知具体情况。偏偏唤他们过来的当事人还不在现场。   “不等了!”   卢升径自要走,“我可没工夫在这儿浪费时间。这么一会儿, 也不知那魔种又残害了多少同门。”   他刚唤下飞剑, 就见一道身影从暗中显现。   “卢宗主何必这么急。天道宗这般大, 你就是要寻,又知人在何处?”   卢升看清来人,见正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朴九天。身旁还跟了另外两名弟子。   他咬牙道:“耽搁这么久你终于来了。说吧,叫我们过来什么事。”   朴九天:“自是为魔种一事。”   卢升:“那魔种呢?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魔种现身以前, 我们总得做好应对。”   朴九天淡淡, “否则一旦对抗上, 也不过落得林燃一般的下场。”   卢升:“你可真是小瞧了我们。这么多人在,就是那魔头来了也——”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尹宗主眉间紧蹙:“朴宗主,还是开门见山吧。你将我们集合过来是为何事?”   朴九天抬手:“不知诸位见此法阵, 是否觉得眼熟?”   闻言,众人目光投去。   因法阵占地甚大, 又纹路复杂, 他们起初并未注意。这会儿听朴九天提醒仔细打量, 倒真觉得有几分眼熟。   可思来想去, 也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天道宗擅制阵法,就算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比林燃。”一名宗主摇头,“所以,我的确看不出这阵法有何玄妙。”   卢升轻嗤:“既是设在宗内,无非是抵御外敌的阵法,这在天道宗并不稀奇。朴宗主,你专程唤我们过来,莫非就为了给我们看这个?”   尹宗主倒看出几分蹊跷,心下犹疑:“等等、这阵法……”   他退后几步,身体悬浮而起。   当从正上方看清阵法全貌,终于明白这熟悉感来自何处。   这处阵法,与藏在林家的法阵有相似之处。稍作调整再添上生辰八字,就与拓印之上的痕迹一模一样了。   他落下询问:“莫非,朴宗主是打算将魔种引来此处?”   经此提醒,众人恍然大悟。   可他们依然疑惑。就算此阵法对魔种有效,如今魔种可非当年婴孩儿,怎会乖乖束手就擒。   “看来尹宗主是第一个明白的。”   朴九天笑,“其实这潜入宗内的魔修并不止一个。而那第二人,你们也十分熟悉。”   尹宗主犹疑:“是……沈星丛?”   沈星丛虽非魔种,此前在灵渊洲内也无任何知名度。可此前逃窜一事闹得人尽皆知,甚至引来全洲追捕。   一来二去,他们都对这人有了极深印象。   卢升怀疑:“你怎会知道还有第二个魔修?”   朴九天:“他来找我了。”   “什么?!”卢升不可置信,“这么重要的事你怎现在才提?!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另一名宗主按下。   “别耽搁时间,先听完话。”   朴九天环顾一圈四周:“总之,沈星丛来找我,是为了做一个交易。”   “他希望我们放过魔种。”   众人噤声。   因为这交易在他们看来是可笑且不可理喻的。且先不提预言,如今魔种既已杀了林燃,怎能如此轻易放过。   卢升尤甚:“这么可笑的交易,你不会接受了吧?”   朴九天面色不变:“当时我还未得知林燃陨落的消息。不过我向他提出,只要能毁了魔种灵根,我就应他。”   见卢升又要说些什么,他先一步打断。   “我希望诸位能先考虑一件事。于修道之人而言,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诛杀魔种?”   闻言,有几名宗主皱紧了眉。   “但至少于我而言,是天下太平,泽被苍生。”   朴九天道:“一步踏入仙途,便意味着得承担更多责任。我们忌惮魔种,无非是忌惮那灭世预言。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此事,又有何不可?”   四下静默。偶尔风拂过,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   “依照流程,灵渊洲重大决议需得仙盟半数通过。我将诸位聚集过来,也是为此。”   他视线从八名宗主身上一一扫过。   “那么,你们的想法呢。”   回应是沉默。   良久,平时向来稳重亲和的五谷门宗主第一个举了手。   “我同意。”   五谷门宗主道,“一旦开战,定伤及千里。若能安然解决此事,我自然赞同。”   在他表态后,凤涅谷宗主第二个举手:“相比魔种本人,其背后势力更需提防。只要魔种力量尽失,百荒魔域群龙无首,也就无需忌惮了。”   眼下两名,加上朴九天是三人。再多两名宗主,人数就过半了。   尹宗主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迟疑。   他的确不希望挑起大战。可膝下二子至今行踪不明。若不是肩负了宗门与家族,他恨不得现在就杀入百荒魔域。   现在,却要他眼睁睁放过魔种……   “别傻了!”   卢升拔高嗓门,眸子睨向众人。   “你们一个个的在想什么?放过魔种?林燃不是试过了么,就算毁了灵根,那魔头也有恢复的办法!难道二十年后,你们还想又死一个宗主、再做一次选择?!”   “要我说,不成功便成仁。这种祸害就该彻底掐死,免得夜长梦多!”   “还有你,尹仁。”卢升唤出尚在犹豫不决的尹宗主姓名。   “你二子失踪这么久,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大战固然会有风险,可你也能借此攻入百荒魔域救你两个孩子出来。怎么,兰瑾当年有的人救,你孩子就不行了?”   四百年前仙盟大战起因是禁忌。这会儿卢升毫不顾忌地提出,在场宗主皆是脸色微变。   “卢宗主。”   朴九天道,“你话说得如此轻巧,可知四百年前死了多少修士?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此次开战,情况只会更加惨烈。”   卢升:“若能在此除掉魔种,这些事自不必担心。再大损失,也不会比过当年。”   尹宗主皱眉:“卢宗主,你的意思……”   “我有一个好提议。”卢升勾起嘴角,“此阵法动过手脚,实际并非为了损毁灵根,而是为除魔。若我们能恢复原状,假意同意交易,岂非一举两得?”   朴九天没说话。   “天生魔种,人人诛之。”   卢升望向众人。   “那么最后一次,举手表决吧。”   是同意交易;还是假意同意交易引魔种过来,实际诛杀。   后者的确再无后顾之忧,可伴随风险。   魔种只存在于预言中,其真实实力无人知晓。   若未能一击必杀,那么这仙魔大战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何况,他们灵渊洲修士做事向来正大光明,采取如此鬼祟做法,实在有违背心。   “对付魔种,不得不小心谨慎。若是为天下苍生,我们就是做些脏事又何妨?”   卢升率先举手。   “诸位,请吧。”   几名宗主面面相觑,皆是表情复杂。   风更大了。白日青空之下,树枝摇晃剧烈。而伴随这风响,又送来一若有似无的低声。   “……肮脏。”   再是轻微,在场皆是大能,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人是立于朴九天身后的沈寒凌。   卢升表情不善:“区区叛门弟子,竟敢血口喷人?”   云琇方才听了话亦是不喜。可她入门多年,做事谨小慎微,自知不该对上位失礼。刚要阻止沈寒凌,就见其朝前踏了一步。   “确是肮脏。”   沈寒凌面无表情。   “灵渊洲修士自持光明磊落,怜悯众生。却只能使出如此技俩才能对付魔种。”   “在我看来,你们比不得兄长分毫。”   卢升不屑与之交谈。   在他看来沈寒凌天赋再出众,也不过是区区弟子,甚至被逐出师门。既没资格跟他谈话,自然理解不了他所站的高度。   “你懂什么。”他道,“光明磊落可非墨守成规,亦非不懂变通。就是有太多修士一根筋,才引得魔修为非作歹。我不过以牙还牙,有何不可?”   沈寒凌:“所以我说,卢宗主比不得兄长分毫。”   卢升:“什么?”   沈寒凌:“从前魔种屠门,是兄长制止;全洲围捕,兄长亦未伤一人。兄长品性,怎可与卢宗主之流相提并论。”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诋毁,卢升恼怒:“臭小子——!”   “何必跟晚辈置气。”   尹宗主挡去卢升身前,问沈寒凌:“你口中兄长,可是指的沈星丛?”   沈寒凌:“是。”   见其毫不避讳的答话,尹宗主一顿。   “那么依你之见,我们是该应下?”   沈寒凌没有答话,转头望向朴九天。   事实上来此之前,他也不清楚朴宗主带他过来做什么。   可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以那杯身裂纹来看,兄长是明确拒绝了朴宗主要求。   那么为何又在此处提起,白白引发争论。   朴九天察觉到视线,嘴角勾起。   沈寒凌微不可见蹙了下眉,又见那人抬脚朝这边走来。   “看来,我们得尽快做出决议了。”   朴九天笑道。   “因那人联系了我,魔种即刻便会来此。”   “你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第98章 交易成立   沈星丛遥望着远方簇拥法阵周围的众人。   他方才联系了朴九天。可朴九天却像是早知他会联络一般, 早早就聚集众人在法阵周围候着了。   这些修士都是灵渊洲翘楚,一旦接近极易被发现,所以他没敢靠太近。也因此, 并未听清谈话。   不过从站位来看,这十来人隐隐分成三波,相对而立。   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沈星丛不太确信。   不过,他也不关心。   之所以联系朴九天, 是为了利用这次交易。   眼下天道宗内阵法全开,又有数名弟子四下搜寻。一旦这些宗主同样参与, 他与萧霖就再无处可躲,只能硬闯。   所以, 必须转移这些人的注意力。   他在这边拖着这些宗主;另一边让萧霖伺机而动, 去破坏出入口附近阵眼。   以萧霖实力, 同时破坏所有阵法不成问题。   只是会立马暴露行踪,所以必须把握好时机。   按沈星丛预想,在等萧霖掌握所有阵眼位置后,他便施以幻术脱身。等阵法破坏瞬间, 一同出逃。   这自然伴随风险。   比如, 他的幻术能支撑多久, 是否会被立即识破;再比如,倘若萧霖迟迟不现身,是否会引起怀疑。   计划粗糙, 且精细处未经考量。可如今他只能孤注一掷。   若是成了,他便能有惊无险成功脱身;若是不成, 也无非是现在这般结果。   总得尝试一次。   沈星丛轻呼一口气。心里估摸着时间, 朝前行去。   【第一个。】   是萧霖传音。   如今已找到封印出入口的第一个阵眼。   而这时, 沈星丛也已靠近法阵方向。   修士之中, 有一人似要离去。   “你们,好样的。”   卢升不可置信。这荒唐交易,竟有过半数的人同意了。   唯有此前与他交好的宗主未应。可也未赞同他,只是保持中立。   “我这法子究竟有何不可?”   卢升情绪激动。   “分明是一劳永逸之法,你们非要为了所谓修士颜面放过魔种!?”   “你错了。”   朴九天道,“修道之人之所以条框甚多,非是为了颜面,而是为不失本心。”   “心性一旦受扰,便是失控的开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和魔修又有何分别?”   卢升:“但……”   “卢升。”   朴九天打断了话。   这一回他未唤称谓,而是直呼大名。   “你道已乱。”   音量不大,却仿佛在耳旁回响。   卢升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发现除朴九天外,其余宗主看他眼神也皆是复杂。   那种眼神,就跟当时看林燃一模一样。   “我、我……”   卢升说不出话。   朴九天与林燃,在灵渊洲内的声望不分伯仲。   当年仙盟盟主更替,若非当时朴九天正在闭关,盟主之位还不一定能落到林燃头上。   如今林燃已死,凭他一个与朴九天相争,确是有心无力。   他不在乎他人评判,却唯独不能不在乎朴九天的。   因那将会影响旁人。   朴九天称他,道已乱?   卢升再待不下去,想要离开。忽然感到有人靠近,不由定住。   是魔修。   沈星丛藏在暗处。   以这些大宗修为,距离拉得如此之近,必然能察觉到他在附近。   不过无一人来寻,而是各自施展灵术调整阵法。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沈星丛都能感受到来自几位宗主身上的灵压。方圆百里无一灵兽胆敢靠近,皆是作鸟兽散。   这林燃研究出的阵法复杂,又威力甚大,原本布置下来该费不少功夫。可如今八位大能齐齐动手,倒是很快就完成了。   眼下,萧霖那边已找到第四个阵眼。   据卷宗记载,目前已创造出来的阵法之中,最复杂的足足有二十一个阵眼。   沈星丛不知天道宗封印阵眼具体有多少,但只能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目前进度,不到五分之一。   【你已来了。】   是朴九天的脑内传音。   沈星丛心知在催促,顿了一下,从暗处现身。   伴随他身影显现,原本尚算平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   众人视线齐齐投来。   在场人中,大多数都是第一回 和沈星丛面对面,目光皆是审视。   沈寒凌瞧见人,刚要开口就被摁住。   他侧回头,见是云琇朝他摇了下头。嘴型道:不可。   “按照约定,你应与魔种一同前来。”   尹宗主率先发话,“怎只有你一个?”   沈星丛:“我得先来确认,你们的确只为灵根,不想其他。”   几名宗主对视一眼,卢升脸色不甚好看。   “请放心。”尹宗主拱手,“只要能平安解决此事,我们与魔种再无瓜葛。”   沈星丛没有应这句,上前检查一番法阵,接着起身:“待会儿我引来魔种。希望诸位能退远一些,隐去身形。”   “只留你一人在此?”   沈星丛:“只留我一人。”   “这……”   “若是非要留下。”   沈星丛道,“无非是引起魔种警觉,功亏一篑罢了。”   此话不无道理。   几名宗主对视一眼,点了下头。   见状,沈星丛心松一口气。   待会儿使用幻术,隔一些距离也不会立马就暴露。   其他宗主散去了,朴九天留到最后。   沈星丛看去:“不知宗主还有何事。”   朴九天:“你是因何改变想法?”   “没什么。”   沈星丛移开视线,“只是我后来思索,又见林燃陨落,觉得宗主的话很有道理。魔种危险,确不该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朴九天手扶下巴:“你真如此以为?”   沈星丛皱眉:“……是的。”   “看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对我门也不再信任了。”   听见这话,沈星丛倏地看去。   他隐约觉得朴九天察觉到什么,可对方既不道破,他也无法直言,只能一言不发望着身前。   “可这最后,我愿信你一次。”   此时风刮过,朴九天目上丝绸往后扬去。   “星丛,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沈星丛没有回话。垂下眼,五指些微扣紧。   萧霖指间灵光闪烁。眼前阵法停滞几分,接着再自行运转,没有任何异常。   他收手打算离去,忽觉不远有气息靠近,不由侧头。   “兰瑾前辈,您这调查阵眼是做什么呢。我们得尽快去追捕魔修啊。”   “阵眼被动过。”   言简意赅一句答话,引得天道宗弟子大惊。   他虽不知魔修身在何处,但依旧压下音量鬼鬼祟祟道:“那、那魔种就在附近……?”   兰瑾停下脚步。   弟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倏地抽出长剑,左右张望。   “无事。”   兰瑾道,“谢谢你帮忙引路,先去忙吧。阵眼的问题,我自会调查。”   “啊、是。”   弟子急急拱了下手,御剑行去。   待人离开后,兰瑾走近阵眼。   定阵石落于复杂纹路中央,周围灵气环绕。   一路调查过来,虽痕迹细微,但他依然辨出部分阵眼与他处有所不同。   虽尚未破坏,但被做了标记。或许是打算等查清所有位置,再一举毁掉。   这的确像是沈星丛会做的事。   尽量减少伤亡,迂回而行。   麻烦,但不得不承认是死伤数最小的做法。   兰瑾指尖灵气运转,尝试去除那些标记。   可设下标记之人与他境界相差过大,他动不了分毫。   ……这个也不行。   如今所有阵眼都转遍了。看来只能先通知宗主,再做打算。   兰瑾转过身。   原本,这该是发现后第一时间汇报。可他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   许是心里妄想着,那人会主动出来见他。   兰谨微不可见蹙了下眉,朝前迈去。   忽然这时,身后有巨大阴影覆来,压迫性极强。   兰瑾身体僵住。   未来得及回头,便觉一道冰凉抵上脖颈。   余光瞥下,是一闪烁银光的锋利长剑。上边甚至沾着血迹。   他没有看见身后长相,却已猜出来人,并道出姓名。   “……萧霖?”   没有听见回应。   兰瑾顿了顿:“星丛他……”   话音未落,颈上锋利又近了一些,似是威胁。   兰瑾依然道:“星丛他在哪儿。”   半晌,身后人终于开口,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带我去其他阵眼。”   若是旁人,在如此强压之下早就举手投降。   兰谨却不为所动。   “你们逃不了的。”   “与你无关。”萧霖道,“引路。”   兰瑾:“若我不应呢。”   下一秒,他细长的脖颈划出血痕。   身后人语气听不出情绪。   “那便杀了你。”   兰瑾沉默片刻:“我这条命,早就该死了。”   身后杀意汹涌。   他立在前方,能清晰感知到这点。   活了这么久,又经历过生死。他的确不再那么在意性命。   可这条命是星丛给的。   兰瑾皱紧眉。   常识、经验、教训,都在叫他不要放过魔修。   可若要他同从前一般行动,又觉得难以忍受。   或许真如沈寒凌所言。。   魔修是魔修,星丛是星丛?   他究竟应该……   心脏沉沉跳动。   萧霖的确想杀了兰瑾。   不仅为此事,更为他一直看兰瑾不顺。   他从前不明白这种心情。现在却是懂了。   是嫉妒。   师兄为此人留下,又为此人远游。在意其生死,更在意其目光。   在他之前,师兄早与这个人建立了羁绊。   萧霖闭了闭眼,竭力掩下心中杀气。   可那又如何?   到最后,师兄选择的是他,是要与他一同离开。而非这个人。   这人已经发现了计划。师兄不许他杀人,但也不能让其去通风报信。   萧霖周身灵气运转。忽然手中长剑一紧,竟是身前人生生扣住了剑身。   丝毫不顾剑刃锋利,掌心割破,鲜血横流。   萧霖眼底映着那抹红,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抬起头。   二人视线相对。   “封印阵眼合计十六个。”   那人看着他。   “你如今,找到多少?”   阵眼找齐了。   速度比想象中快。   沈星丛甚至还未给朴九天答复,就听见了传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对方那番话令他有些在意。可现在看来,他或许只能辜负信任了。   “朴宗主。”   沈星丛埋着头,“魔种联系我了,马上就会过来。您先藏好吧。”   朴九天没说话,只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外。   沈星丛依然未抬眼。   他能察觉沈寒凌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可他没法去应。   因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绝不能再连累沈寒凌。以及任何人。   片刻后,原地只剩他一个。   那些宗主气息隐藏极好,就连他也不清楚具体位置。   而接下来,他将要在这些大能面前使用幻术。   沈星丛手覆上耳,眉间紧蹙。   【……开始吧。】   法阵运转,光芒四起。   将迈入其中的身影包裹在内。   那人影状似痛苦,想要逃走。可连走路的气力也没了,刚迈出一步,就趔趄一下跌倒在地。   情况很顺利。   顺利引来魔种,顺利引起踏入,顺利启动法阵。   卢升看在眼里,却总觉哪里不太对劲。   顺利过头了。   魔种是这般好对付的?   可除此之外,他却也看不出异常。   因引来那人气息恐怖骇人,确是与魔种别无二致。   更何况,此计是由朴九天提出,自然也应其负责。   那人都没觉出不对,自己就别瞎操心了。   卢升这么想着,抱臂往后一躺。   前方光芒愈甚,阵法中的那人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声音愈小,匍匐在地。   卢升觉得事已成定局,不必再躲。刚要动身,忽听弟子传音联络。   【不好了宗主,天道宗出入口封印……破了!】   卢升定住,接着倏地起身。飞快跃出林间朝阵内行去。不知是否错觉,越靠近,便越觉那阵内人形如同虚影。   手朝前探去,当即将穿过法阵时,却被一掌推开。   他往后趔趄几步,抬眼一看,见是朴九天。   卢升:“你——!”   朴九天神色淡淡:“阵法尚在运转。就这么闯进去。不怕波及?”   卢升这才后知后觉。   他方才太急,只顾着尽快确认真伪,一时忘了法阵威力。   此时另一名宗主现身,眉间皱紧。   “你们听说了?宗内出入口封印破开,这到底怎么回事?”   朴九天/朝前望去。   那浑身覆了魔纹的青年立在法阵不远。许是因阵内光芒的缘故,连身形都如同泛起波澜。   察觉到视线,抬头望来。   接着,朝他笑了一下。   “嘭!”   刹那间,阵法猛地炸开。   厉风袭来,几人忙朝后退去。唯独朴九天一人负手立于阵前,衣摆猎猎作响。   待风散去。   这偌大阵法之中,再无一人。   封印破了。   数名天道宗弟子立于大门前,目瞪口呆看着毁坏的门板。   大门受封印保护。不破封印,这象征着天道宗颜面的大门绝不会损毁。而如今四分五裂躺倒地面,足以证明发生了什么。   “快……”   良久,才有人挤出声音。   “尽快通知各门宗主,魔修定未逃远!”   话音落下,弟子四散。   只有一名弟子留在原地,上前询问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男子。   “兰瑾前辈。”他小心翼翼道,“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了。是魔种所为?您可看清逃往何处?”   兰瑾回头。弟子这才发现眼前人手掌受伤,掌心血不住滴落,沿指尖而下。   他不由一愣。   “先设法修补封印。”   兰瑾落下这句,抬脚离开。   弟子挠头,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斗转星移,宗内上下一片忙碌。而直到天色暗下,依然未寻得魔种身影。   “被耍了、我们这是被耍了!”   自回堂室,卢升便一直是这副状态。时而踱步,时而抖腿,就没有半刻安静的时候。   “能不能别转悠了。”一名宗主扶额,“我快要晕了。”   卢升冷哼:“我看你们是早晕了,竟然敢相信魔修。就这么眼睁睁放魔种跑了,准备怎么办?”   “朴九天。”   他说完又瞪过去,“这一件事,你总该负起责任。”   相比其他人,朴九天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饮茶。   卢升看不下去,想从其手中夺走茶杯。刚要靠近,就听外边传来门响。   来的是云琇。   云琇先朝其余宗主做了个揖,又朝朴九天道:“宗主,皆已排查过了。除了部分设施损毁,再无伤亡。”   朴九天放下茶杯:“辛苦了。”   “我们忙着寻人,你却是在令弟子查这些。”卢升不悦,“朴九天,你可知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朴九天笑笑:“我一直以为,相比魔种,更应以天下人性命为重。而这天下人,自然包括你我弟子。”   卢升无法反驳,拂袖坐下:“接下来应当如何?我们可是被那两人耍了,难道就这么放过?”   朴九天沉吟,杯盖从茶面拂过。   “可在我看来,事情已经了结。”   闻言,在场人皆是一愣。   朴九天:“你我亲眼所见,魔种走进法阵,灵根俱毁。既无伤亡,放他们离去又有何妨。”   “无伤亡?”卢升拍案而起,“林燃宗主可是死了!”   朴九天:“此事你我早已知情。”   “那你不觉得有古怪?”卢升道,“既然唯二两个魔修都被咱们盯着,是谁破坏了封印。爆炸起后,为何那两人不见踪影?!”   朴九天笑:“他们也需防备。若是等你过去,失手伤人怎么办。”   “朴宗主。”   卢升深吸一口气,压下音量,“你事事替他们说话,究竟打算做什么?”   朴九天面不改色:“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气氛紧绷。尹宗主左右看看,插入其中:“我听说封印破坏时,有一名逍遥门弟子最先赶到现场。不如唤来问问?”   “逍遥门弟子?”卢升皱眉,“自然是会帮他宗主。”   尹宗主:“是兰谨。”   卢升噤声。   天下这么多修士,唯独兰谨,是绝不可能袒护魔修的。   没过多久,门外再度传来门响。兰谨走进屋内,朝众人拱了下手。   卢升:“听说封印破开时你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有何发现。”   兰谨看了眼朴九天,对方一言不发。   他收回视线:“除了封印破开以外,没有任何气息。”   “怎么可能!”卢升拍案而起,“封印破开那么大动静。你第一个赶到,就没瞧见什么人影?”   他只需要一个凭证,证明这封印是魔种破开的。   那么他就能理所当然反驳朴九天。除去魔种,势在必得。   他见兰谨打算张口,又补充道:“你可要想清楚。魔修曾诓骗于你,害得你家道中落,师父殒命,万不可信。你真就毫无觉察?”   “卢宗主。”尹宗主不悦制止。   因他实在觉得不宜再旧事重提。   可卢升充耳不闻,说完一番后,便紧紧盯着眼前。   他觉得兰谨肯定是撒谎了,肯定是知道什么。说不定是难违宗主之令,才语焉不详。   而他必须要这人想起。   兰谨看着身前人眼睛,无比炙热。   “……”   他不觉笑了下。   “令卢宗主失望了。在下实力不济,确无发现。” 第99章 正文完   魔种灵根既毁, 便再也掀不起风浪。按照约定,应不再追究,就此相安无事。   那么预言已破, 亦无需担心掀起大战。引得众生惶惶,生灵涂炭。   一切到此为止。   这是朴九天看法。而其余宗主在经过思索后,也都应下这一决议。   “做出承诺的是我们。”尹宗主道,“既拿不出动手脚的凭证, 就到此结束吧。”   “无论如何,我只求天下太平。”   五谷门宗主抚须望去, “朴宗主,此事既由你牵头, 想必你能为此负起责任。”   朴九天摇头:“看来这段时日, 我是没法闭关修炼了。”   五谷门宗主:“如今林燃宗主陨落, 接下来可有的忙了。朴宗主,可别再同从前那般躲避事务啊。”   屋内气氛轻松了些。   卢升仍不太信服。可除他以外,其余宗主似乎就打算这么了结。   其他人并非是没有疑虑。而是比起纠结预言,他们更在乎大局。   既然魔种灵根尽毁, 便是再与魔皇之位无缘, 也意味着无法率兵攻来。   他们会将今日之事昭告天下, 令百荒魔域的魔修都知晓。   ——预言已破,魔皇已“死”。不必再妄想攻下三界。   而之后只要一直盯着百荒魔域动向。确认魔种未再现身即可。   至于其中更细节之处,又有什么所谓。   归根结底, 他们唯一惧怕的是大战。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讨论好此后方针, 屋内人一个个离去。朴九天也正打算出门, 却被身后人唤住。   “朴宗主, 可否借一步说话。”   朴九天回头, 见是尹仁。他笑了笑:“不知尹宗主有何事。”   此时宗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尹宗主开门见山:“朴宗主,方才那场爆炸是您所为吧?”   朴九天:“尹宗主为何如此认为。”   “当时我恰好立于后方,瞧见宗主指尖掐诀。虽然微弱,我也的确感受到了您身上灵力波动。”   尹宗主看着眼前人。   “下一秒,就发生了爆炸。”   “朴宗主,您为何要帮助魔种。”   朴九天没说话,只是依旧保持着微笑。   见其沉默,尹宗主微不可见蹙了下眉:“方才我未当众戳破,是以为朴宗主为大局着想。难不成是我多虑了?”   “你这个人,”朴九天叹一口气,“可真爱窥探隐私。”   尹宗主:“事关苍生大计,不得不细究。”   “好吧。”   朴九天终于松口。   “我非是为帮助魔种,而是给自己定下一个约定。”   尹宗主:“约定?”   朴九天:“‘只要星丛未伤一人,我就圆他所愿’。”   闻言,尹宗主一顿。   方才若非是爆炸引开注意力,所有人都会察觉那是幻象。朴宗主如此庇护魔修,是因师门之情一时心软?   他不禁皱眉:“您这般做,可是违背道心。”   朴九天:“为何。”   尹宗主:“为天下之故,与魔修做交易也就罢了。在看出作假以后竟然还出手相助,可是考虑到了后果?”   朴九天微微一笑:“我的道心,从来都是为天下苍生。”   尹宗主:“什么?”   “星丛至今言行我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确未被魔纹侵蚀本心。”   “虽然我对他提出了条件。但哪怕他不应,我也愿信他所言。”   朴九天道:“他能制住魔种,保全三界。”   一番话娓娓道来。   尹宗主听在耳里,只觉振聋发聩。   他难以想象朴九天这么一个人物,竟能对魔修抱有那么大的信任感。   提出毁掉灵根的条件,难不成只是为了说服他们?   尹宗主久久未发一语,又听耳旁人笑问:“那么,你是否要将此事告知旁人?”   尹宗主眉间皱得更紧。   一旦其他宗主知道了,尤其卢升,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此后是就此平息还是再卷风波,全在他一念之间。   正在犹疑,忽然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伴随急促呼唤。   “尹宗主、尹宗主!”   尹宗主:“何事?”   门外弟子道:“尹家管事来访,正在天道宗门外等您。说是……尹家两位少主回来了!”   尹宗主怔住。   弟子许久没听见回应,不由疑惑:“尹宗主?”   朴九天见尹宗主久久未回神,替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弟子告退。   朴九天看过去:“你这是怎么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还不高兴?”   “不、我只是……”   尹宗主愣愣道,“有些没反应过来。”   自尹南生与尹北失踪已过数月。夫人成日以泪洗面。   身为一家之主,他再难过也不得不强作精神,以宗门大事为要紧。   只是每每夜不能寐,连灵气运转都变得晦涩。   当忽然听见这一消息,只觉不可置信。   良久,他才僵硬着转向朴九天:“朴宗主,我先……”   朴九天做了个“请”的手势。   尹宗主立马夺门而出。   他飞快御剑到了天道宗大门。   此时封印尚在修补,四处皆是巡逻弟子。防备森严,因此管事未能进来,只能在门外等待。   他远远瞧见管事。刚一落地,就见其激动迎来。   “家主!”管事道,“两位少主归家了!夫人派我立马来通知您,以免忧思……”   尹宗主打断:“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管事:“外伤倒是看不出来。只是尹北少爷受了惊吓,消瘦许多。”   尹宗主心中千头万绪。纵有万千言语,一时之间也道不出来。   他想要立马归家,可眼下后续之事尚未处理,仙盟大会也未结束。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见家主沉默,管事误会了意思,宽慰道:“两位少主在百荒魔域关了太久,这也在所难免。幸好有人相助,捡得性命已是万幸。”   “有人相助?”尹宗主问,“是哪一位道友?我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谢……”   管事:“大少爷没有细说,只说是一个叫沈星丛的人。”   尹宗主一愣。   管事其后又絮叨许多,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是沈星丛?   那个魔修救了他两个孩子?   他心底五味陈杂。一时闪过朴九天方才的话,一时又回想沈寒凌此前话语。   种种言论盘旋耳旁,汇成聒噪的杂音。   “……家主?”   最后,他终于清醒。   管事:“家主是否还有要事处理?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您立马回去。”   尹宗主看了管事一眼,又望向天道宗大门。   夕阳映下,将那门匾映得愈加恢宏。   沉吟良久,他道:“已差不多处理完了。”   “我随你一同回去。”   仙盟大会尚未结束,尹宗主便先一步离开了。   临前留下一句,若会中再有决议之事。无论何事,他都与朴九天同一意见。   各宗门速度极快,很快就将“魔种灵根尽毁”的消息流传出去。   而传着传着,这一消息不知怎的又成了“魔种已死”。   虽然对于百荒魔域的魔修而言,并没什么差别。   他们正准备布兵进攻灵渊洲、迎魔皇而归。没成想得来这么一个消息,一时都慌了手脚。   没过多久,这短暂拧成一股的魔修众又成了散沙。为争夺空出来的魔皇之位相互厮杀。   至于接下来是哪一位魔皇登基,就无人再关心了。   七日过后,仙盟大会正式结束。   天道宗暂由副宗主接手。其他宗门拜别之后,各回各家。   天快亮了。   沈寒凌坐于屋檐之上,仰望上空。夜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光秃秃一片天。   而他也不知在看什么。这一坐,便是一宿。   “我当谁起得这般早。”   下方传来声音。   “这天上有什么?”   沈寒凌视线投下,见是兰谨。手上持着飞剑,似乎打算离去。   原本,沈寒凌并不想搭理旁人。   可这会儿静默片刻,仍然开口:“你要回门了?”   “门内有些事,我得先回去处理。”   兰谨道,“你接下来准备如何。是留下,还是回逍遥门。”   沈寒凌没有应话。   兰谨:“你不愿拜入门内,是还对天道宗有留恋?如今天道宗已换人接手,你若想留,也无不可。”   沈寒凌蹙眉:“……不是。”   兰谨没再追问。   他不懂沈寒凌所想。无论是去是留,都只能对方自己决定。   他给长剑注入灵气,忽听上边人问:“你呢。”   兰谨抬眼。   沈寒凌:“那日封印,是你破坏?”   兰谨定住。   沈寒凌:“你帮助了魔修。”   夜深人静,除却他们两个再无旁人。此话落下,夜色更加寂静。   半晌,兰谨道:“我赶到之时,封印已破。我不比你知道的少,也不比你知道更多。”   沈寒凌与其对视,树叶因风轻微晃动。   兰谨不觉移开视线。   兄弟二人容貌并不相似。至少平时气质大相径庭,并不会产生联想。   可偶尔细细看去,却能发现眉宇间相似之处。   “唯独一点。”他压下音量,貌似喃喃。   “我的心情,与你是相近的。”   声音再轻,也被风带入了耳畔。   沈寒凌重新抬头,再度望向那空无一物的天空。   兰谨循着望去,依然什么也没瞧见。   “此番离去,与上回不同。”   他听沈寒凌开口。   “上回兄长是被逼无奈,这回却是心甘情愿。”   “三界之大,唯独这处相通。”   沈寒凌抬手触向天空,指尖似在描摹天际轮廓。   音色冷质,却相比平时带上几分柔和。   “至少,我们都在。”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日出东升,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沈星丛立于悬崖顶峰,迎面风刮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遥望着日出方向。海天交界之处,已隐约能见得云彩染上橘光。   身旁有人走近。   他未回头,金瞳眼底映着那抹浅橘:“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你看日出。”   萧霖一同望去,语气淡淡:“因为师兄总赖床,日上三竿才起。”   从前沈星丛听见这话,必定要去争辩一番。说自己不是赖床,而是休养生息。养足精神才好修炼做任务。   但现在听萧霖重提往事,只觉过去许久。失笑摇头。   他们已到了灵渊洲边境,再行一段距离就会离开这里,抵达凡间界。   这一路过来,倒也听见不少传闻。   比如,“魔种已死”;再比如,百荒魔域群龙无首,重新陷入混乱。   此番逃离天道宗,就算是他也觉得事情进展太过顺利。后来仔细回想,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是宗主成全了他。   那么为报答宗主,从今以后,他绝不能再让“魔种”露面。   萧霖就是萧霖,无论“魔皇”还是“魔种”,都再与之无关。   沈星丛问:“你接下来想去哪儿?凡间界很大,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萧霖:“师兄决定。”   “我?但你总得给我个方向吧。比如你更喜欢山,还是更喜欢海?”   他说着转过头,却见萧霖垂眼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星丛一顿,止住了后边的话。   身前人靠近过来,头些微埋下。距离之近,几乎能数得清那浓密纤长的睫毛。   沈星丛没有动。   余光,瞥见光芒乍现。竟是日出了。   晨日带着万丈光芒徐徐升腾,将这天际烧成一片火云。   太过刺目,沈星丛不由闭眼。接着,感觉唇上有柔软贴来。   气息熟悉,带着些冰冷。   很快,温度上升。   二人相接,身后是巨大的日轮。峰峦重重叠叠,仿佛也一同披上这鲜艳无比的红。   原本只是无比轻柔的亲吻。但少顷,沈星丛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口腔涌来血腥。   他倏地睁眼。   身前人双目依然闭着。一只手松开,抚向他的脖颈。   喉结被重重摁了一下。   “唔!”   感受到疼痛,沈星丛喉结上下,不由自主咽下那口血。   直到确认这点,身前人才缓缓掀开眼皮,露出那如墨的瞳孔。   二人分开。   沈星丛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原本攀爬指尖的魔纹往回收去,金色瞳孔也变成了黑色。   他以魔修身份生活太久,一时之间,竟有些不适应原本样貌。   萧霖指尖抹去他嘴角血迹。   “若要在凡界生活,还是这副相貌为好。”   “可……”沈星丛不解,“你不是更喜欢我魔修样子?”   一旦饮了血,估计又有好几个月变不回去了。   萧霖一顿,继而弯眼:“师兄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沈星丛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耳根顿时通红。轻咳一声道:“你方才还未回我,这之后是想去海边还是山里?你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吧……”   话没说完,他后腰就被勾住,带着往前一趔趄。   “山河美景,人间烟火。”   萧霖搂着他。   “师兄想去的地方,不如都去一次。”   沈星丛怔住。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   许是因黎明缘故。那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看着他,仿佛流光溢彩。   他先是心下一跳,接着越来越快。   心情飞扬或许就是如此。   他从未有一天觉得这般开阔,眼里所见皆是染上色彩。   萧霖此前对一切都毫无兴趣。这会儿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说出这番话,都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沈星丛抿紧嘴。反手握住萧霖手腕,往后退了一步。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他耳根依然发红。   “这路还很远呢,咱们走吧。”   破晓之时,万物复苏。   晨日终于升至顶端。大地勃勃生机,向阳而生。   前路很长。   再多言语,此时也无需言尽。   因他与萧霖,此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天终于亮了。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