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帐中梨娥》作者:书迟意   简介:   薛烬最近新得了个美人,是从战场上抱回来的,眼里心里只有薛烬一个人。   女子生得妖娆妩媚,鼻梁上一颗浅色的痣疏离又清冷,勾人心魄,勾得薛烬几乎夜夜都去她那儿。   可薛烬待她敷衍薄情。   他随口叫她卿卿,是他白月光的小名。   他没给过她名分,连他白月光的一个下人都可以随意伤她。   在她替他挡下暗箭、身子还未养好的时候,薛烬又让她代替白月光远嫁。   她答应了。   直到后来美人立在皇帝身边,笑容明艳生动。   薛烬才知道原来他是那个人的替身。   他不过是她上位之路的垫脚石。   再后来,那个潇洒肆意的大将军疯了。   大将军拥兵逼位,在整个宫中被血洗之时,他拎着先帝的头颅扔在她面前,目光阴鸷:“这就是你选的人吗?”   有人猜测薛烬是要报复那个当初踩在他肩膀上往上爬的妃子。   却看到了阴狠暴戾的新帝克制而动情地吻她鼻梁上那颗痣。   冷血疯批将军×冷情心机戏子   -女主有白月光,男主有妾,双处。   -追妻火葬场   -双替身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霜寒,薛烬┃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原来我才是替身   立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第1章 发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日光昏沉,与灰白色天空相接的是一望无际的黄土,脚下失了知觉,凛冽西风迎面刺来,江霜寒未曾低头。远处的白色纱帐,是她三日未敢歇、日夜以赴的念想。   临近之际,她的步子反而慢了。   巡逻的士兵先发现了江寒霜,并非他们多么敏锐,是她身上的红裙在这苦寒之地实在太过惹眼,他们手上握着尖刀走近女人:“什么人!”   江霜寒抬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喉咙进了沙子,她没开口。裙摆落在能冷白的足背之上,随风时不时轻拂她纤弱的脚腕。   北地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又是他们安营扎寨之地,任何可疑之人他们都不能放过。眼前这女子衣衫破烂,赤足而立,脚上冻得通红,她跟没有知觉一样,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士兵二人姑且要将女子拿下,身后已传来了脚步声,他们回头,看见来人后齐声叫道:“将军。”   方才一直面色沉静的江霜寒在此时猛然抬头,朝两个士兵面向的地方看去。两个士兵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暗在心中嗤了一声,果然不过是一个女子,任由方才多淡定,这会儿听到将军来了,仍是要犯怵。   “怎么了?”那个被叫做将军迈着大步朝这边走过来,问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江霜寒的身上,在她裸露出来白净的脚踝处停留。   “禀报将军,发现一来历不明的女子。”   徐迁此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脚踝处一寸一寸往上移,最后才看向那一双含着情的双眼。只一瞬,那双眼又暗了下来。她目光的存在感太强,让他不得不注意。   女子生着一张叫人惊喜的脸,着实是太美了!女子乌发自然垂下,在风声作祟下没能遮住她一双精致的锁骨,随意散落在身后,冷白的皮肤如玉,分明已有疲劳之态,红唇却依旧诱人,无可挑剔的五官加上那双流盼美目,媚骨天成。毫无疑问,她天生就是来勾人的。   徐迁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便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好几步,见女子收回了目光,分明察觉了他的动作,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只以为她是吓傻了,直接伸手勾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   徐迁低头:“一个弱女子,在北地乱跑可不太好。还穿得这么单薄,冷吗?”他盯着怀中的女子,语气是不怀好意的挑逗,目光像是要透过那纱裙,碰到了她的身子。手上也没安分,摩挲在她纤细的腰际。   江霜寒受了他的轻薄,垂眸没应话,她的手放在后腰,这样近的距离,她只要将刀□□,眼前这个人就要没命了。   眼前的男人容貌实在不值得多看,目光更是污秽叫人作呕,她面上淡淡,收敛了目光。方才眼中的神采迅速抽离,跟没了魂灵一般。   正在她要开口之际,其中一个士兵开口跟将军解释:“这女子该不会是个哑巴吧?从刚才见到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过话。”   徐迁低头看她,眉毛皱了起来,不太满意:“哑了?”真亏损这张媚态横生的脸。   士兵这会儿有眼力见儿,两个都低头往后退:“既然将军在此,我们就先去那边巡逻了。”   “去吧。”   “你是将军?”江霜寒开口说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声音还有些沙哑。   徐迁却是惊喜,要个哑女在床上有什么意思,他喜欢会叫的。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些,正要将她拦腰扛起:“没错,怎么着,想跟着爷?”   江霜寒身后的刀已经出鞘,却在看到营帐前站着的身形的时候停下了动作,尖刀很快被她放回刀鞘之中,她出手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将他甩开。   徐迁被这突然的动作弄得始料未及,往后退了两步,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个臭娘们儿还敢推老子!”他说着就抬手朝江寒霜扇了过来。   江寒霜没躲,她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直勾勾地落在营帐前那个人身上。   薛烬是刚才听见了异动出来的,一出来就被不远处的女子吸引了目光,他驻足营帐前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他的目光中有大喜过望。黄沙遮盖了她的眉眼,他在苦寒的北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徐迁这一巴掌没有落下来,在空中的时候就被人截住了。   他打江寒霜是为了出气,被截住了之后自然是更生气,怒极了的徐迁回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他,结果转头就看见了薛烬,怒火跟遇上了冷水一样,顷刻消散殆尽:“大、大将军,您怎么出来了?这是刚才士兵发现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我正要教训她呢。”   “嗯。”薛烬淡淡道。   眼前的男人身上披了一件大氅,墨色的颜色衬得人眉眼凌厉,只是寻常一眼,就跟带着刀剑一般,多看一眼都怕被刺得鲜血淋漓。   他没分给徐迁一个眼神,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男人身上的气质无疑彰显着他才是这里的上位者,面上不显,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积威深重的压力,空气一下就沉了下来,呼吸重一点都是错。   薛烬没磨蹭,跟刚才徐迁的动作一样,直接伸手就搂住江寒霜的腰,将她扛了起来。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沾惹上北地的沙尘,带着她不曾经历过的粗砺感。他肩上的硬朗,咯得她小腹不舒服,不过这比马背上好受,她没出声。   “大将军?”被留在原地的徐迁愣住了,他下意识望着两人的背影疑问了一句。   话才说出口,徐迁就知道自己错了,见薛烬步子停了下,他忙跪下,颤声道:“恭送大将军。”   江霜寒没有多大的反应,她扭头想去看他的脸。这动作在他那儿像是微弱的挣扎,他空着的那只手落在她的后臀,轻拍了下,是要她安宁下来。   等薛烬彻底离开了,徐迁才缓过神来,一边擦着汗一边想薛烬怎么突然出来了。可惜了这一等一的美人儿,他在京城的时候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绝色,被薛烬带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可惜了。   薛烬稳步进了营帐,讲怀中之人放在床上之后,才细细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看着那露出了她嫩白色肌肤的红裙皱了皱眉头,随后便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看向了许久。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太像了。   除了鼻子上那颗碍眼的痣还有那一双水波荡漾的眼睛,他险些以为是她来了。   当然,薛烬知道她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即便是来了,也不可能这样衣衫不整地一个人站在帐外。   在薛烬看江霜寒的时候,江霜寒也在看着他。   她目光不退不避,直接地盯着他的脸看,就跟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一样,那会儿离得远,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看得到他身上的衣服,这会儿看得见脸了,她的目光一瞬也不离开。   “刚才那个人说他是将军。”江霜寒开口,经过刚才,她现在声音已经恢复了一点儿,不过还是因为奔波比平时沙哑不少。   “嗯。”薛烬应了一声,是对她这一句话的回答。   江霜寒很快反应过来,是将军不错,但战场上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将军。刚才看见徐迁的那一眼,她以为那个人又骗她,不过看见薛烬之后,她就明白了,是她认错人了。   薛烬应了一声之后,就站在床边脱下了刚才披上的外衣,又要脱里衣。   在这整个过程中,江霜寒眼睛眨也没眨一下,既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多问。   等到薛烬将里衣脱下来的时候,江霜寒才意识到,整个营帐中都弥漫着一种血腥味,此时气味更重。   京城中传言,北狄已败,大将军薛烬领兵迟迟不归,皇上连下三道圣旨,只得了一句:“狄人未退,将不能归。”   朝中流言四起,民间已有歌谣传说要变天了。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雪花一般的折子呈上勤政殿,又雪花一样的飞出去。   倘若真有京城中说的那般顺利,薛烬也不会还身负重伤。   有人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江霜寒也未移开目光。倒是军医在看到大将军的营帐中还有一个女子的时候愣了下,不过他没敢多看,很快收回目光提着药箱往薛烬那边走过去了。   从江霜寒的方向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薛烬背后有刀伤,从营帐中的血腥气味来看,想必伤得不轻。   营帐中很安静,大夫用烈酒帮他清洗伤口,江霜寒听见酒泼在他背后的声音,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听见他喘息的声音,还能听见外面巡逻士兵的走动声。   这个漫长而安静的过程有多久,江霜寒就看了薛烬多久。他们距离尚远,她其实看不大清楚他的五官,但却看得到他的每一寸轮廓,倘若除去这浓重的血腥气味,她该安心的。   军医离开,薛烬也没像方才那样将衣服穿全,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将身后刚包扎好的伤处遮住。   他径直走到江霜寒的身边,帐中点了烛火,橙红色的随他动作起伏,火焰忽闪明灭,野兽一般巨大的黑影落在远处灰白色的帘幕之上。   他宽大的手掌放在她的腰上,这一次和方才不同,江霜寒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力气用在那块儿原本就不怎么厚实的布料上。 第2章 干净吗   “不逃?”他问了见到她之后的第一个问题。没问她的名字,没问她的来历,也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冷淡地问了这一句隐晦不明的话。   江霜寒只凭这一句话便听出了他骨子里的自信狂妄,她摇头。   几乎是在她动作的同时,那只手发力,原本便单薄的衣裙在他手下脆弱不堪,薄纱撕裂,划破点火声都明晰的营帐的寂静,红纱落在地上,里衣跟着剥落,大片莹白映目而出。   江霜寒的一双脚和膝盖冻得通红,腿内也是红印,臂上有青紫撞痕,愈发衬得上身白嫩,女人随着他的动作伏在他的腿上,一双蝴蝶骨分明清晰地支起,脊背软若无骨,柔软按在坚硬的腿骨,她指头颤了颤,眼中水波荡漾更甚,却无一丝惧怕。   薛烬手的放在磨红了的那处柔软,动作未曾客气,分明是暧昧的动作,偏生语气是冷的:“干净吗?”   江霜寒愣了一下。   她抬眼朝对上他的眼睛,他一双黑沉的眼里没有半分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一个问题。她又低下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我从沂水策马而来。”   “沂水?”   “世道乱,家中人皆尽死了,家中兄长叫我离开那乱境,莫要回头。”江霜寒淡淡叙述。   “戎人杀的?”戎狄乃大燕心头大患,薛烬在北地作战时间不短,狄人安分了不少,远一些的戎人这两年反猖狂了起来。   江霜寒摇头:“沂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薛烬没再问她,他捏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直接掐着腰被迫她躺在自己怀中。   男人动作简单利落,在发现女人也在积极回应自己的时候,便更加不收敛,生生吻得她唇间出血才松开移向别处。那件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衫很快便覆在了红纱之上。   薛烬本不是体贴之人,对江霜寒也没有多少客气。   动情深处,他的大掌覆住她的潋滟双眸,连带遮住那跟着发红的鼻梁上的痣,她低声唤他:“将军。”   薛烬见不得她这副狐媚模样,骂了她一句太浪,又叫叫她:“卿卿。”   她似是不解,眼尾含红看向他,他的手尚且放在她的脸上用来遮住他不喜欢的和赵扶卿不像的地方,泪珠沾在他的掌心,没理她的话。   江霜寒见状轻笑,应了这个名字。她轻佻的态度落在薛烬眼中,令他更为不满。   待事后,他才道:“你叫卿卿。”   这话是命令,连看也没看她,说得再敷衍不过。   江霜寒却乖巧地应了,如同方才不明所以地回应他一样。   天色将亮时,他在榻边扔下一套素净的男装:“红色不好看,以后别穿了。”   江霜寒没问为何,她从这话中听出来,他这是打算留下自己。战地自然是无女人的衣裳,能找到这么一套合身的已是不易。   北地比她想的还要苦寒一些,不然她也不会只着单衣便策马而来。不过江霜寒想想,便是知道了,想来也仍是这样的,她哪里会换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便见到昨日的大夫又来了,手上提着的是和昨日一样的药箱。   江霜寒看了一眼大夫,道:“将军不在营帐之中。”   “老夫知道,老夫是来给姑娘医伤的。”老医将药箱往旁边一放,走到江霜寒身边,“姑娘身上的伤处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只是寻常磕碰的伤处,脚上可能严重一些,有徒步行路时留下的伤痕,大夫给些药膏便可。”江霜寒盖着被子,将自己身上的伤处给大夫讲了一遍,说话时看着大夫。   昨日的江霜寒未曾细看,眼前的大夫须眉染白,生得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像是悬壶济世的高人。不过能留在边地医人,自然也非常人。   大夫闻言多看了江霜寒一眼,低头从药箱里给江霜寒取出药膏:“这足上伤口若是深了,还得清洗过后才能上药。”大夫说着,又拿出了两瓶药膏放在旁边。   “劳烦大夫,我还需要一些纱布。”   翁贤先生最后从药箱中取出来的就是纱布,将几种药膏的用处通通给江霜寒说了一遍:“这几样药姑娘先用,若是后头再有什么问题再叫老夫。”   “多谢大夫。”   江霜寒除了脚上的伤口渗进了肉里,还有就是腿内侧,都是不能轻易给人看的地方,她待大夫离开之后,寻了壶放在一边只剩一半的烈酒,快速清洗了伤口,将伤处包扎好之后才换了衣服。   昨日被撕碎的衣服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江霜寒在被子里摸索半晌,没有寻到自己藏在身上的刀。   没等从床上下来,就见又有人掀帘子:“大将军可真不厚道!在营帐中藏美人儿……”   池山的话说了一半儿,便瞧见了坐在床边的美人儿的半张脸,他惊得后退两步的同时捂住了眼:“真是春宵苦短啊!你居然现在都没有起。”   “将军不在。”江霜寒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看着不远处莽撞闯进来的男人,声音清冷。   池山这会儿才敢抬头,朝江霜寒那边看过去,说话顿时结巴:“原来真、真是个大美人儿。”   江霜寒只睨了他一眼,没有应答,她一副对旁人没有多大的兴趣的样子,分明生得极美极媚,却出落得清冷疏离。池山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将方才打开的药瓶一个一个合上,然后再收到一边儿。   薛烬回到营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踢了呆站着的池山一脚:“干嘛呢!”语气不满。   池山回头笑道:“这不是听说大将军带了个美人儿回来,特地过来瞧瞧,谁知道这美人儿还是个不说话的。”池山挠头调侃。   看美人儿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军营中从来都没有女子,薛烬这次突然破了例这件事情让池山意外,他更担心的是混进了什么奸细。   “卿卿。”薛烬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女人背影,觉得顺眼不少。   江霜寒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薛烬身边:“将军。”她温柔地唤他。   池山惊诧地看着瞬间变脸的女人,更惊讶她在薛烬面前的柔顺,分明那声音也是清冷的,可在薛烬面前就生生跟被驯服了一样,眼中更是含着深情。   薛烬冷着眼看着她走近自己,也未曾想过,这女人平时叫他怎么就跟在床上一样,生生跟用药浸过了一样。   他将手中的尖刀连刀带鞘递了过去,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那把刀上,突起的骨节和隐伏着的青筋无一不昭示眼前这个人的性格:“北地不比沂水安稳多少,留着防身。”   想起方才翁贤先生跟自己说的事情,目光又多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着重看了一眼她的脚下。   江霜寒从他手上接过自己那把刀,柔荑按在他的手背上,没问他将自己的刀拿去做了什么。   池山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烬把一把弯刀送到了江霜寒手上,他觉得薛烬定然是昏了头,眼前的女子不知来历,还陪侍在他的身边,他还敢给她一把刀!   薛烬像是能察觉到池山激烈的情绪一般,扬了扬下巴朝池山示意:“这是池山,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池山原本是想着薛烬叫人到跟前来,是让她认人的,但没想过,是这么一个认法。   “这……”池山转头看向薛烬。   “有什么问题吗?”薛烬平淡地打断他的异议。   “没有。”他能说什么呢,他就是一个卑微的副将,人姑娘连正眼都不带看他的。   池山让卿卿认完脸,就拉着薛烬出了营帐,说是有要事要同他说,两人出了营帐,走到了无人的一处,池山才出声问他:“不是,你这什么时候寻来的姬妾奴婢?藏得够久的,这会儿才让带来。”   “昨天。”薛烬眉毛皱了皱,还是淡然答道。   “你他妈!”池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那你还给她刀,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这么突然出现在北地,有什么目的你就不想一下吗?”   “能有什么目的,要是能奈何得了我,也算是她的本事。”薛烬哼了一声。   他语气平淡,但池山还是能从中听出来狂妄,这也是他最欠打的地方。偏偏他说的确是事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最后下场不过是那人死于非命罢了。   “你别以为我看不不来,她那模样生得可真是太像了。你叫她卿卿,心思昭然若揭。”池山咬着牙道,还还以为这么久了,薛烬已经放下了,谁想到,根本就没有忘记。   不然怎么可能轻易留下这么个女人在身边。   “你看出来了。”薛烬反笑了,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满足。   “那模样在那儿摆着,任谁看了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听说你昨天为了她把徐迁的手给剁了,他可是徐家长子,你到时候回京怎么跟皇上交代?”   “手不干净,斩了便斩了。”薛烬轻巧道。   池山看他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最后只能恼火道:“你真是没救了你!她若是有什么不轨的心思,我看你到时候后悔怎么办?”   以前是想要刺杀薛烬的人近他身的,但没有一个是方才那女子那样的,是以那些人也没有近到这种程度。   “她要是有问题,我头一个杀了她,以儆效尤。”薛烬扯唇笑了,漆黑的眼瞳中泛着杀气。 第3章 怎么这么浪   池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眼前这人可是薛烬,他是失了智才会担心他会被一个女人迷昏了头。更何况那营帐里面的女人并不是赵扶卿,没有半点儿需要薛烬犹豫的地方。   这一晃神,池山突然明白了薛烬为何要给那女子一把刀。   想起方才在营帐里面视他若无物的女子的眼神,希望她没有别的企图,否则,不过是多添了一条命。   “说起来,你多久没有见卿……”池山话说了一半,后半句话生生被薛烬的目光给逼退了。   池山见他身边突然多了个这么相像的人,还以为至少是能想开一点儿了,不再执着于那份妄念了,谁想到,还是这提不得的样子。   他莫名就心下痒痒,想要再刺他一下:“上次相见得是两年前了吧?她进了宫,再想出来就难了。”   这样说着,池山心下也有些叹惋,他们这些打小一起玩儿的,前几年还以为能一直那般。谁曾想,宫门是一道墙,北地又是一道,戎狄未灭,何来安宁?   薛烬没说话,但目光明显暗了些,显然是想到了记忆中那个温柔大方的女子。   其实他们不是两年没见,上一次相见,是在去年的宫宴上。   薛烬嫌宴会上人声嘈杂,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了,说是去外头转一转,这一转,就转到了赵扶卿宫门外那条道上,她是前脚刚说自己不胜酒力回来的。   两人相遇,薛烬还没说话,便见她先红了眼眶,低声叫他:“阿烬。”   他想,她那般大度温柔,在皇宫之中定然受了不少苦。否则她怎么会这般轻易就落下眼泪。   薛烬下意识伸手走近她,想要像从前那样安慰她,问她在宫中可受了什么委屈,可她却连退了几步。那几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画得清晰。   他弯身行了个方才在大殿之上都没有行的礼:“是臣唐突了。”   眼前的娘娘,从前的姑娘没应声,她已然转身回了宫。   像是对他从未言明的感情的一个答复。   池山看到薛烬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和薛烬相反,明明是一同长大,他对赵扶卿倒没有薛烬那么深的感情,在他看来,赵扶卿不过是京中众多规矩的世家小姐当中的一个,大方温婉,行事规矩,好是挺好的,只是看多了就觉没什么意思。   相比较来说,他还是对刚才营帐中那个冷艳的女子印象更深一点。   这两人虽然容貌有五分相似,但莫名的两人给人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放在赵扶卿脸上的清秀不出错的容貌,变成了那个卿卿,就美得惊心动魄了起来。   要是没有薛烬在,恐怕就是他自己见了也要忍不住动心,池山忍不住在心里唏嘘。薛烬这人长得不错,就是眼光不太行。   池山正在心里跑马,便被薛烬的话拉回了现实:“以后别这么瞎闯了,省得吓到她。”薛烬慵懒地垂眸,看不清神色的脸上透着冷峻,语气是听得出来的认真,目光往营帐那边看了一圈。   池山脑海里又浮现方才的女子的影子,那霜雪一样的眼睛,又想到赵扶卿,浑浑噩噩地就应了一声,还想要再说句什么。   好在薛烬没有再给池山瞎扯的机会,他给池山扔了句“滚蛋”就回了主帐。   江霜寒待在主帐无事,看到书桌上放了几本书便拿起来翻看,原以为也会是一些兵法阵法之类的东西,谁想到,这上面竟是些前朝趣事,江霜寒从前看过话折子,也看过前朝史书,却不曾看过这两者结合起来的本子,一时便看了下去。   薛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坐在桌前翻书,他这里没有什么兵书他知道,那她能翻到的就只有那几本书。   他大跨步上前从她手中夺过那本书,语气暴怒:“乱碰什么?碰脏了你赔得了吗?”   任一个跟薛烬熟悉一些的人都知道,这本书是他的宝贝,旁人别说是看了,碰都碰不得,连他自己翻起来都唯恐将书页碰旧了。   只因这书是他心心念念的赵扶卿送的,他还记得当时赵扶卿的眼里含笑:“知道你不喜欢看那些兵书,但是你要去了北地,定然也嫌没趣,所以我特地寻了这几本书给你,你闲时也可解解闷儿。”   他没提自己在北地能有多少闲暇时间,也没说灭戎狄,扬大燕国威的话,她关心他,他就已经很喜悦了。   江霜寒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朝他的方向看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注意到那本书已经被薛烬揣在了怀里,她看着他的脸,愣了下,随即低头道:“对不起,将军。”   从薛烬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江霜寒颤抖的睫毛还有那张与卿卿极其相似的面容,遮盖住了她能够魅惑人心的眼眸,正好是看不到痣的那半张脸,一切都是令薛烬心动的样子。   他将怀中赵扶卿送给自己的书收好,语气软了下来:“知道错就行,以后别碰这本,这些都可以看。”说着,薛烬从一边儿扯出来几本没怎么翻过的书。   方才江霜寒没看见,这会儿瞧见了,正是她曾经看过的几本书,她眼睛亮了一下,语气更加温顺:“谢将军。”   “认字儿?”薛烬看到她眼里的喜悦,觉得莫名,又因为眼前的人更像他的心中人而感到满意、   “认得一些,从前兄长教过。”江霜寒眉眼全是软和的温柔,跟浸在温润的日光中一般。   薛烬见眼前的女子突然又开始勾人,恨不得当场扯下她的衣服,让她喊着自己喘息。他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他越过桌子,直接将人抱进怀里,怀中的女人惊呼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目光如水一般望着他,那是一种对他全身心信任的状态。   薛烬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会勾人,明明这才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她却好像已经深爱了他多年一般。每次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薛烬都好像看见了赵扶卿一样,那个他喜欢却又不曾得到的女人。   于是他们就这样又一次交缠在一起,两人像是同时醉了,疯狂而又投入,食髓知味。   今天的这一次比昨天那一次还狠,薛烬没有多少心疼她的意识,江霜寒自己也很乐意,在他身下起伏喘息的每一刻,都让她无比畅快。   薛烬还是和昨天一样,伸手去遮她的眼睛,却被她拦住了。   薛烬明显不悦,但还是等她给一个解释。江霜寒抿嘴出了一口气,眼尾染上了红色,动情的样子比平时更加妩媚:“我想看着将军。”   眼前的男子轮廓凌厉,漆黑的眼中带着血腥的阴鸷,像她途经北地时路过的一滩清泉,不过不是阳光明媚时的清泉,是夜色拉下以后的水面,静谧又黑沉,蕴藏着看不尽的锋利。   他的目光绝不会是这样,他是落拓的君子,纵然身在战场,却仍脏不了眼中清泉。他也不会这样眼中无人地说话,也不会那般放肆嚣张,他永远温润如玉。君子若水,他们的相处平淡而规矩,她多生一点心思都是玷污。   但眼前的男人容貌和她心中的那个他太像了,她的目光几乎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的脸庞,哪怕其实他们性格大相径庭。   她白嫩的手指还停在他的手背上,温软平和,薛烬被这个理由说服,妥协了一次。   这个时候才看到,女子眼中的情愫过于明显,叫他忽视不得,被那情绪蛊惑,不住地叫她“卿卿”。   江霜寒的汗水沾湿了头发,几根头发黏在脸侧,她眼中愈发清亮,已然有了泪珠,眼尾红得好似狐狸精一般诱人,就用那样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薛烬。   任谁看了那样的眼神都不会抵挡得住的。   薛烬自然不例外,他加重了力气,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他的心上人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讨好错了方向,他嘲讽地轻笑:“你怎么这么浪?”   她此时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混沌,不知道是不是那张脸的影响,她竟然觉得他的声音也同他一样,她回应了他。   第二日江霜寒醒来的时候,便觉身上跟散了架一样,连着两日纵欲,对于她一个初尝□□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消受不了。   身边的床褥是一片冰凉,江霜寒看也没看一眼,自然地起身穿衣。   穿好了以后便坐在昨日待的书桌上,目光略过薛烬昨日不让她看的那几本书,眼中不带好奇,取了旁边的枯燥无味的史书去看,看到封页上沾了灰,又小心地用衣袖将灰尘去掉,动作轻柔。   而实际上,那本书她一共翻了没有两页,脑海里全是记忆翻涌。   恍惚间,又好像听见那个温柔的男声含笑在耳边轻声道:“阿降又走神了?”说完又懊恼地拍一拍脑袋,“看来是我糊涂,寻了一本你不喜欢看的书。”   她看着他的动作,在心中说,跟书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身边的人是他,她的注意力永远放不到别的事情上面。   回忆又一次涌起的时候,像是水从脚底漫起,几乎遮住她的鼻眼。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将手上的书合了起来,放在其他书的下面。   打算出去看看营帐附近的情况,她从远处奔波而来,之前无心注意周围的情况,北地的环境远远比她想象的要恶劣。   江霜寒还没有走多远,就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第4章 小娘们儿带过来了……   江霜寒原本注意天色的目光顿了顿,缓慢移到眼前人的脸上,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不是那个叫池山的,也不管眼前的人是否仍在注视着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目光,朝着自己原本的方向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人却畏惧地退避了几步。   江霜寒下意识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了他空荡荡的袖口,她突然记起来,眼前这人就是前两日她最早看见的那个将军,她轻笑了一声远去。   徐迁看着江霜寒走远的背影,心下记恨升到了极点。不过是个营帐之女,没名没分,只仗着爬上了薛烬的床便敢肆意行事了。   眼下薛烬带兵出去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便是死了,又有谁会在乎?   江霜寒此时还不知道徐迁的想法,或者说,她一点儿也不在意那个似乎是被砍了手的男人,她看过了周围的环境,几十里开外的地方是祁城,不过这个时辰过去,城门已经关上了。   江霜寒原路返回,回到了营帐的时候,发现里头多了一个人。   池山今天一大早就在营帐中等着女人来找自己了,今天薛烬带兵离开得突然,她一个人在营帐中醒来见不着人定然会害怕。   门口的士兵虽会告诉她薛烬离开的事情,但她定然还会不安心,不论是担心薛烬还是担心她自己的处境,他都是她要找或能找的第一人。   池山在脑中想了一下她来时的形容,是惊慌失措的,是低眉顺眼的,亦或是故作淡定,唯独没有想到她根本就没来。   他从早上等到了中午,直到下午,终于等不住了,来到主营却发现女子根本不在。   池山问过门口的士兵才知道,她下午就出去了,别说是来找他了,她根本都没有问过门口的侍卫薛烬去了哪里,好像他不在对她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他有点儿郁闷,心里还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索性下午无事,他就在营帐中等着她回来,谁成想,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士兵已然送来了晚膳,江霜寒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回来,她掀帘子进来之后,看见里头多了个人也没多大的反应,顺口解释了一句:“将军不在。”   池山当时看江霜寒的目光怎么说呢?就跟薛烬每次踹了自己一脚之后他看薛烬的眼神一样,他还不死心,问了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江霜寒摇了摇头。   池山心中无奈,跟她解释了一句:“他今早带兵出去了,可能有几日不回来。”他说话的同时,注意着女子的目光,却见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应了一句“知道了”。   “大将军走前说过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还有就是……这是营帐,虽然这些人都是大将军的兵,但是你夜间还是少出去,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我赶不及护你,大将军回来只怕要动怒了。”   她记得同样的话,沈暄玉也同她说过,也是在她初到疆场的时候,后来这句话便成了空设。   江霜寒因为这一句话,抬头对上池山的目光:“知道了。”   她的语气堪称柔和,池山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两日见她的冷眼见得多了,竟然会觉得她对自己异常和善。   池山这种一给阳光就灿烂的人,在面对江霜寒对自己如此和善的态度的时候,下意识就是跟人攀交情:“我叫池山,你呢?”   江霜寒看着眼前人的脸,那是一张还稍显稚嫩的脸,目光里也不曾沾惹血色,更多是天真,他大约也就不到二十岁,她最后还是没扫他的面子:“江霜寒。”   池山暗暗在心中将这个带着冰碴子的名字念了一遍,打了个寒颤,觉得她这个名字同她再适合不过了,是以下意识又问了一句:“这是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但是转念一想,眼前之人来历不明,多问一句也没什么,就当是为了安心。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让江霜寒沉默了半晌,才道:“不是,大人要留下来用晚膳吗?”   她眼里含着笑,瞥了一眼一旁士兵送来的饭菜,又直视着眼前的池山。   池山莫名就觉得自己身后冒着冷气,他自然不可能同江霜寒同桌用饭,听出了她的逐客之意,池山起身离开了:“不了,江姑娘你自己用膳吧,我先回去了。”   江霜寒待他离开之后才坐回了位置上,北地的饭菜意外地比沂水好上不少,江霜寒看到的时候还挑了挑眉,像是觉出来什么意味一般,她吃饭也不挑,用完了饭后便回到了床上歇息。   薛烬这一离开,五日未返。   池山这天又来了,他听了门口士兵的禀报,说是江霜寒这几日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营帐当中看书,只有一天出去,还是去了祁城买了些必需物,她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很规矩了。   池山放松警惕的同时,对这个撞到薛烬手里的女子多了点儿同情。   那可是不近人情的薛烬,虽然池山同他关系也算是熟识的,但正因为熟识,才知道江霜寒跟在薛烬身边会有多惨,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替身。   当然,池山这点儿良知更多还是因为怜香惜玉。   池山进来的时候,已经猜想了江霜寒的动作,想来又是爱惜地捧着一本书在案前细读。   池山是前年跟着薛烬上了战场的,吃了今年战场上的苦,但说到底还是个纨绔子弟,锦衣玉器不足贵,万金拼却为红颜也是有的。见江霜寒的小心姿态,心中思忖着应是幼时过惯了苦日子,是以对书卷一类之物格外看重。   今日进门时,江霜寒照例伏在案前,不过这次手中却未曾捧书,相反是握着一支笔。   池山出于好奇便走到跟前瞧了,这一看,才发现江霜寒竟会作画,那画上之人,俊眉朗目,可不正是已经带兵离开的薛烬?   “江姑娘还学过画画?”池山出声问道。   江霜寒笔下一顿,猛然抬头,此时池山已经站在营帐之中了,她生硬地“嗯”了一声。   池山想了一下,勉强将她的反应解释为害羞,大将军已经去了几日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守在营帐之内,回想起那日江霜寒看着薛烬的深情目光,他觉得江霜寒一定是思念薛烬了。   “北狄难缠,不然大将军也不会在这地儿滞留这么长时间,上次交锋虽说是胜了,但也只能说是惨胜,不过他应该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再不回去,恐怕就回不去了。”池山想着,叹了一口气。   江霜寒记起京中的传言,倒也确实,再耽搁几日,只怕京中那些看不清形势的老匹夫就要按着大将军的头说他起反心了。   池山说这话也没有指望江霜寒能听懂,只是安慰她两句,薛烬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眼前的江霜寒始终是神色淡淡,池山想同她多说两句话只好从打听她的来历问起,于是江霜寒将那日跟薛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池山发现,江霜寒好像并不是故意不愿意理人,她好像是真的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要说唯一在意的事情,好像就只有薛烬和从前的家人了。   “你竟然还唱过戏?”池山大致猜过江霜寒的来历,其实不怎么出他猜测的范围,只是见惯了她冷脸的样子,不太能将自己从前见过的戏子同眼前的女子形象联系到一起。   “小时候在戏班子长大,后来戏班子倒了,便没去过。”江霜寒语调自然地说起这件事情,一点儿不以之为耻。   “那你画画是谁教的?”这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会的东西,这两年战乱,普通百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更何况常年征战的地方。   这问题一经说出,池山根据江霜寒之前的回答又很快自己答了一句:“行,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定然又是你那兄长。说起来,你那兄长可真是个芝兰玉树之人。”   江霜寒闻言出神了片刻:“他自然是很好的人。”   池山见她的目光露出了罕见的小女儿姿态,就连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都粉面含春,他惊诧了一会儿,又下意识发问:“那他现在人呢?”   粉面没有了,春意也没有了,只剩下刺骨的寒风,江霜寒语气冰冷:“他已经死了。”   于是池山又一次被“请”出了主帐,他也郁闷啊!他不过就是想要套个近乎,谁知道每一次都能精准地踩在江霜寒不喜欢的点上。   第二日一早,外头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原本便极寒的北地更是如同陷入了冰窖。   夜里已经开始有了雨声,一夜过去,这雨非但没停反倒是大了。沂水是个多水的地方,北地干冷,江霜寒自来这里就没指望这儿下雨,但眼下真的下了,她就不免想出去看看。   外头的天是黑沉沉的,像没睁开眼一样。   江霜寒来的那日天色尚可以称是昏沉,此日便是乌压压的一片,像是下一刻天就要踏下来,营帐外的雨声更甚,哗啦啦地拍进干沙地里,在地上混成了泥水。   她没走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江霜寒的声音被淹没在这一场大雨当中,她不知道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人目的是什么,只判断出来一件事情,这人的劫持手法实在低劣,她将身后的刀藏在了袖中。   等雨声渐小的时候,她已经被拖拽到另一处,她听见身后捂着自己嘴的男人开口:“这小娘们儿带过来了。” 第5章 最像的一个玩具   身后是几个男人的嬉笑声,江霜寒看了一眼自己所处的环境,大概还是在阵地里面,自己面前站着几个还穿着盔甲的士兵。   “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江霜寒稳住心神,问了一句,外头雨大,她便是此时呼喊,外面的人也不一定能听见,还很有可能让这几个人起杀心。   “什么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觉得好笑,语气嘲讽地接话,“军营里多了个女的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将军砍了左将军的手这件事在军营中早传开了,咱们可是等了好长时间,终于等到你送上门儿来了。”   “你们也知道将军在时不敢,就不怕将军回来了以后按军令责罚你们吗?”江霜寒疾言厉色,她冷眼看着那几个目光在她身上打转的士兵。   “责罚?”他的眼神好像江霜寒说了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情,“军令里可没有哪一条说了不能碰一个闲散伶人的,更何况,你觉得将军回来会因为你追究我们?”   “大将军看左将军不顺眼许久,上次这件事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你这小娘们儿不会真以为是为了你吧?”几个士兵开始嬉笑。   薛烬治兵没有那种带营伎的习惯,他们在北地待了大半年,多是没有开过荤的,眼下见营帐中多了一个绝色女子,自然都垂涎着哪日大将军玩腻了赏给他们。   士兵们不再同她废话,江霜寒身后的士兵开始伸手扯她身上的衣服,江霜寒目光一直往营帐外望着。   在她衣服就要被拉扯下来之际,外头传来了动静,不过这么一点儿动静不足以扰了里面的人的兴致。   江霜寒在未曾见到薛烬之前,有想过自己可能横死他乡,但是她心底是没有一点儿动容的,总想着,哪种去处都是她的归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她要活着。   靠得最近的那个士兵已经凑近了江霜寒的脸,想要尝一尝这冰霜美人儿的滋味。   江霜寒抬手抓住他的胳膊,那士兵一愣,没想江霜寒是在反抗,只觉得这女人竟有些识趣,不由得心下一喜,脸上的淫|笑也开始荡漾。   江霜寒手起刀落,动作快到离她近的几个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血从身侧男子的脖子溅了起来,江霜寒脸上沾了血,目光却冷静得惊人,她静静抬头看下剩下的几个人。   知道这一招抵不了多久,但好歹对他们有震慑作用。   果然,那几个士兵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江霜寒。明明他们才是常年上阵杀敌的将士,却在刚才那一瞬间里,在一个小娘们儿眼里看到了杀意。   不过这种震惊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的淫心退了,恼火与愤怒却是应声而起,一个扶着那个被杀了的士兵,另外两个追着江霜寒就往营帐外跑,本来他们还打算留她一命的,现在他们要剥了这小贱人的皮!   江霜寒费力跑到营帐外面,外头黑到看不清楚路,她只觉得冰凉的雨水再一次打在她的脸上,将方才脸上的温热血迹冲刷下去。   身后紧跟着两个士兵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江霜寒此时已经攥紧了手上的刀,不等她再次刺下,就见眼前的黑影携着自己往营帐里去,力道之大,江霜寒没有还手之力。   肩膀被人掣肘的同时,江霜寒闻到了眼前带着冷硬气息的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味,席卷着冷气灌入她的鼻腔,像是浸在冷水中的血气,生冷发涩。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仰头,身体的惯性使得她下巴磕在来人的坚硬的胸膛前。薛烬的眉眼被雨水浸湿,浑身上下都散发的生冷的戾气,她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五官,每一寸都锋利,疏离冷硬到了极点,却让江霜寒感到了一点温暖。   薛烬抬脚就将士兵踹了进去,另一个被他带得跌倒在地。   紧跟着薛烬之后的,是池山压着徐迁进来了。   池山是在发觉今天雨大的时候想着来主营看一眼的,虽然前一天刚被人赶了一次,但他这人最大的有点就是脸皮厚。   正巧是来的这一次,让他发现了江霜寒已经不在营帐之中了。找不到江霜寒的时候,池山心中有无数猜测,有好有坏,在发现她连蓑衣都没穿就走了的时候,池山发觉了不对劲。   发现江霜寒不在,池山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徐迁,是以直接冲到徐迁的营帐,不管人是否抵赖,直接先将人扯了出来。   徐迁有恃无恐,叫嚣着池山一个副将也敢趁着大将军不在动他,是料定了池山拿他没办法。   两人还在纠缠之际,薛烬回来了。   徐迁没想到今天上好的机会,薛烬竟然突然回来了,非但回来了,还一回来就找到了这儿来。原本他可以抵死不认的,可看着眼下的场景,他想不认都不行。在徐迁看到营帐中还折了一名士兵的时候就更震惊了,他下意识朝被薛烬护在怀里的江霜寒看过去。   女人衣服上沾了泥点,下摆已经碎得不成样子,露出沾了泥点的小腿和失了鞋的玉足,分明她是狼狈的,但是眼中却又带着冷静得近乎凌厉的目光,手上的刀还在往地上滴血。   江霜寒这会儿看着的人正是他。   徐迁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薛烬,真是奇怪。   空荡荡的营帐瞬时逼仄了起来,池山的目光落在淌了一地血的士兵的脖子上,是一刀毙命的。他觉得自己脖子也跟着凉了,下意识摸了一下,又看向薛烬。   薛烬此时也顺着血迹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个被割喉见血的士兵的时候,突然出声笑了。   他一笑,几个跪着的士兵就更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薛烬是什么意思了,连带着颤了一下。   江霜寒只觉得眼前的人脸色比去之前更苍白了,她看薛烬的这一眼,正好同他带着笑意的目光对上,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直接裹在了江霜寒的身上,偏大的狐氅将她裹了个严实。   不等江霜寒反应,她便直接腾空,被薛烬抱了起来。   薛烬没看里头的人,抱着江霜寒走了。   营帐中的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一开始看见大将军的眼神,他们无一不怀疑大将军要剜了他们,现在看来,大将军果然不会为了一个伶人惩罚他们。   唯一没有松气的人是池山,他在薛烬离开之后,才冷下脸看着这几个大着胆子犯上的士兵:“全部军法处置。”   士兵们刚松懈的气,一瞬间提了起来。能论上军法,还让池副将看着的,不死也要去他们半条命。他们一时间明白过来,自己今日是险些犯下了大错。   池山看着少了一只手的徐迁,残忍地笑了:“徐将军也不例外。”   江霜寒一路被薛烬抱着回了营帐,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不好闻,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即便不好闻,她依旧安稳地待在他的怀中。   到了营帐,江霜寒被他直接放在床上,连半分间隙都没有,他劈头盖脸便吻了上来,江霜寒手上那把从刚才就紧握着的刀落地,发出硬物坠地的清脆响声,但是两个人谁都没理。   江霜寒脸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她此时躺在薛烬身下仍是不适,头发早已经湿透,身上的衣服也全是湿的,此时贴在身上,身上之人更是浑然从水里打了滚来的。   她一难受,就不免发出些声音,这听在薛烬耳朵里面,更是撩拨,他咬着牙骂了句脏话,手往里面探:“才几日不见,你就这么浪了?”   江霜寒避了下,这点儿反抗放在薛烬眼中更是跟欲擒故纵一样。   他咬着她的嘴唇逼她说想念,江霜寒最后被逼得眼泪都出来了,红着眼睛看着他,低声念道:“想将军了,很想很想。”   要不是外头送热水的士兵来了,他们有可能真就这么荒唐地继续下去了。与热水一起送进来的,还有厨子连夜给回营帐士兵们烧的姜汤。   薛烬被江霜寒那一句想念取悦到了,当下抱着人一起进了浴桶,他确认,她是真的想念自己,那句话里的认真,撩拨得他恨不能当场就将她给办了。   江霜寒实在招架不住他,她力气比起薛烬更是差得远,只能转移话题:“将军雨夜行军,可是同狄人作战时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仗大胜。”薛烬依旧是平淡的语气,但江霜寒却听出他语气中的得意与兴奋。   薛烬之所以故作平淡是因为他在想眼前女人的问题,确实,他此战大捷,完全可以待明日再回来,不着急着一日,雨夜行军太危险了。   他作战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让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原由是什么?   薛烬的目光落在坐在自己身前,狐狸媚眼沾了水雾,跟施了妖术一样,他就奇了怪了,明明是那样相像的长相,其实眼睛也是相像的,怎么一个就能那样端庄,另一个却这样会蛊惑人心。   可偏此刻她就端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他将人扯进怀里,过程中她手臂激起了几点热水,溅到了他的脸上。   让他想起来,他好像就是为着这个自己藏在营帐中的狐狸才连夜赶了回来,就像孩童离不开自己的玩具一样,他在心中想着。   她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最像的一个玩具。 第6章 这替身一点儿也不像她   放在桌上的姜汤从冒着热气逐渐变得冰凉,两人根本无意去理会旁的。   待两人从浴桶中出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江霜寒才注意到薛烬肩膀上的伤口。之前大夫上药的时候她不曾仔细看过,此时看得清楚,新伤叠旧痕,他肩膀上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看着像是用布条包过的,尚未愈合的伤口沾了水,可想而知对伤处影响有多大。江霜寒思及薛烬之前身上的血腥味,一下慌张了起来。   江霜寒穿好了中衣之后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打算请大夫过来给他看伤。   薛烬悠悠地起身,看着她匆忙穿好了衣裳,跟欣赏美人画一样,身心都是餍足,待她的手已经拉开帘子的时候,才缓缓开口:“看桌上。”   江霜寒闻言停下了步子,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木箱子,打眼看去同翁贤先生那个极像:“这是方才一起送过来的?”他不提起,她竟没有看到。   “你来帮我包扎。”薛烬连一丝疑问都没有,便直接发号施令。   那日翁贤先生跟他禀报过,她身上的伤是她自己上药的。   薛烬让人去看她身上的伤的时候确实没多想,荒寒之地,身穿着破烂红裙而来,投怀送抱,他从一开始便没觉得她有多需要讲究。   在听到大夫说她会自己上药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还算懂事,没怎么往心里去。   后边儿又知道她还识字,不像是一般的流□□子,好似说过还会唱曲儿,只是他没听过,兴趣不大。今天晚上又见到了她的一项新本事,还会杀人,薛烬没察觉自己嘴角微微往上扬着,有点儿意思。   江霜寒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推辞,那药箱里面要用的药膏物什一应皆全,显然是大夫提早准备好了的。   她先找到烈酒,北地酒浊,虽看清洗伤口,却不知会不会加重伤口,江霜寒看着他肩膀外层被泡得发白的伤处,一时间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薛烬久等不到身后人的动作,正待转身看她,便觉得辣酒刺激着伤口,他肩膀下意识跟着颤了一下,愣是一声都没出。除过一开始的犹豫,江霜寒动作很利落,清洗,小心擦拭,上药,包扎一气呵成,从她的方向可以看到他额上的汗。   烈酒的刺激味道在营帐当中不断发散,熏得人脑袋发胀。   这个过程中,江霜寒没说话,薛烬也一声不吭,两人陷入各自的情绪当中。   江霜寒动作停下来之后,薛烬下意识伸手拉住她原本想要离开的那只手,纤纤玉手,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几乎是自然地转身,期待看到自己心中念着的那个人。   那张和记忆当中相差无几的脸此时正低着,脸上是两行清泪,目光也像她,只是那鼻梁上的痣实在碍眼。   他近乎强硬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不满意道:“哭什么?”   即便是薛烬也不得不承认,纵然她那颗痣惹得他心烦,可是看到这样梨花带雨的一幕,他的心头升起了燥意。   江霜寒被迫对上他凶狠的目光,可是她生不出一丝怯意,眼中全然是无怨无悔的钟情,面颊染上了酡色,她在这种时候一向很少说话,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切不言而喻。   薛烬骂了句“欠操”就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肌肤相贴,他才发现不对劲,她身上异常热,目光也沾着一丝混沌,依旧是毫不掩饰的爱意,那爱意更浓了一些。   他懒得去想别的事情,人在他怀里了,比寻常还要催情。   她身体发烫,给他的回应也不多,但薛烬却格外满足,他最后将手落在她的鼻梁之上,轻唤:“卿卿。”   薛烬直到第二日还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她今日起得格外晚些,还是池山来了之后才发觉蹊跷。   池山今天原本是来找薛烬的,他来主营找薛烬大大咧咧惯了,掀了帘子就往里面闯,等再要往里头去的时候被薛烬拦住了,才意识到不对来。   他下意识只觉得,薛烬回来了,他便可以直接往里头去了,全然忘了现在已经多了一个江霜寒的存在。   直到被薛烬拦住,池山才挠了挠头:“江姑娘还没醒啊?”   薛烬抬眼看了池山一眼。   池山跟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样,他瞳孔震惊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这也太渣了!人都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了,还为你受了苦,你竟然连人名字都不知道?”   薛烬被噎了一下,冷脸反问道:“有必要吗?”   池山停住了,好像确实没什么必要,反正江霜寒不过是为了他存在,是为了他念着卿卿存在的,她叫卿卿最好,叫别的什么也无所谓。   “不对,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没起来吗?”池山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他看着眼前的薛烬,表情暧昧地挑了挑眉。   薛烬没注意他的多余表情,池山这么一说,让他想起来个昨天晚上自己忽略了的问题,他停下手下的动作,又往里面走。   床上的人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发白,还在沉睡着。   池山就站在外头,听见薛烬喊江霜寒的声音:“卿卿?卿卿!”他面无表情在心里骂了一句渣男。   翁贤先生还没探脉,只看了人的脸色之后便黑了脸,这老先生平时也是怕薛烬的,但是一到医病这种大事上面半点儿不马虎,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教训:“这人都烧了一晚上了你还又是淋雨又是折腾的,昨天晚上特地让厨子熬的姜汤你不喝便罢了,她一个女子身娇体弱的,现下是烧过了头,要是再晚来个一时半刻,大将军你就可以直接给这姑娘收尸了。”   薛烬沉着脸看着江霜寒一言不发。   池山瞥了一眼黑着脸的薛烬,在一边儿干着急:“不是,先生您晚些再教训,这人这会儿还有得救吧?”   他们军营中就没有来过女子,自知北地苦寒,女子体弱,再染了病,要给人养好确实是件难事儿。   大夫因着池山这一句话,直接将怒火全对准了池山,冲人吹胡子瞪眼:“我已经叫人去熬药了,喝了汤药以后,约莫晚上就能醒来了,醒来后你们可仔细些,别让人见了冷风。”   说完这番话,翁贤先生看都没看两个人,直接转身出去了。池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想喊他,要留下他做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大夫留在这儿能安心。   翁贤先生没离开多大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池山下意识就伸手去接,结果被身后的人抢先了一步。   他反应过来,讪讪收回了手。   薛烬将手上端着那碗汤药,走到床边讲江霜寒扶起来半搂在怀里,生硬地喂她喝药。   池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始终喂不进去,索性又往跟前走了两步,知道这位大将军就没这么照顾过人:“你行不行啊?不然还是我来吧。”   薛烬没理他,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轻晃着江霜寒的肩膀在耳边叫她:“卿卿。”   江霜寒早已经烧糊涂了,池山就没指望着这会儿能真的将人喊醒,正在他打算直接端过薛烬放在一边儿的药碗的时候,薛烬的轻唤竟然起了作用,虽然江霜寒没开口说话,可分明是醒过来了。   他重新将碗端了起来,这下喂食汤药顺利了不少,将那碗汤药喂完了以后,薛烬才将人重新放下,抬手试了试江霜寒额上的温度。   翁贤先生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快就有成效的药,那不是成灵丹妙药了吗?   薛烬像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见烧没退,又放下了手,表情自然,一点儿也没受刚才的动作的影响。   江霜寒的烧没降下来,人睡着了一直说胡话,不知道做了什么梦,额上全是汗,嘴上也说着胡话没停,只是那声音太小,他们都听不清楚。   没有一会儿,梦里的场景似是紧张了起来,江霜寒的眼里也多了一行泪水,这下他们都听清楚了那胡话说的是什么了:“将军,将军,将军别走,别离开阿降。”   营帐中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当中。   薛烬自然地握住了江霜寒的手,方才还在梦魇中的人瞬间被安抚了下来。   率先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的是翁贤先生,他本就气这两人不顾身体,这会儿见人醒了半分怪罪没有还念着,索性甩了袖子离开了。   翁贤先生说得那样严重多少有气他们不拿身子当一回事的夸张成分,喝了药之后没半个时辰,江霜寒逐渐转清醒了。   薛烬见她醒了,只跟人说再多躺一会儿便带着池山去了外面:“刚才说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现在说吧。”   池山朝里头看了一眼,将薛烬带到了营帐外面:“我还是想说,这个女人有些过于蹊跷了。”   薛烬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池山想到方才江霜寒梦里还叫着薛烬,似乎确实对他情真意切,还有薛烬不在的这几日,江霜寒也一直都规规矩矩,他迟疑不过两秒,又想到了方才薛烬照顾江霜寒的样子,这绝对是他见过唯一一次薛烬这么照顾别人。当然这其中有赵扶卿没给过薛烬机会让他照顾。   “你想想她昨天晚上杀人之后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狠的女人?”   “是没见过。”薛烬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到她手上握着那把带血的刀的时候的感觉,心情竟是难得的愉悦,“没见过才可贵不是吗?”   “我昨天可拷问过那几个士兵了,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刀就把王武了结了。”亲眼见过那死相,再想起江霜寒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冰冷,总让池山觉得瘆得慌。   池山半晌没等到薛烬的回答,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那笑意莫名让池山想到了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昨晚要不是他看到了她留在外面的沾着血的布条,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她。不过好在,她会自救,挺聪明。   薛烬眼中冷若霜冻:“兽困则噬,鸟穷则啄,更遑论人。”   不考虑旁的,只说这两人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山突然就想到,薛烬的心上人可是绝对不会手上握着刀子杀人的,那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莫说是持刀,连疾言厉色都不曾有过,薛烬这替身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她。   没等池山说话,就见薛烬突然审视地看着他,语气不满:“不是跟你说了别乱闯,她胆子小。” 第7章 下次来拿   江霜寒记得之前池山说过,薛烬不能再留在北地了,即便他再怎么不愿意,北地的仗就算是打不完也得回去。不然这一仗,他败了是一死,胜了回去还是一死。   但薛烬表现得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一开始江霜寒以为他是要养伤,可半月过去,他身上的伤不说是全好,但总是不影响任何行动。可他没有一点儿动身的意思。   有好几次,江霜寒都觉得薛烬可能是真的要反了,不然他怎么会放任圣旨不管,也不管京城中的流言,固执地留在北地。潜意识又告诉江霜寒不可能,为什么会有这个潜意识,江霜寒不明白,她把这归结为他和沈暄玉很像。   江霜寒相信沈暄玉。   是日,江霜寒在营地外头散步,上次的事情过后,薛烬和池山都没有特意提过,但是底下的人像是透过气一样,见到江霜寒之后规矩多了。   江霜寒其实自己不太注意这些,等她反应过来还是这两天的事情,走到外头的时候没有人再在背地里对她指手画脚在她身后嚼舌根的也不见了,耳根一清净,江霜寒才发觉自己之前忽略了多少事情。   薛烬不回京,也没有再做过战,操练兵马是没落下过,也没有见过北狄人敢贸然进犯,好像真的是寻了一块儿僻静地方休养生息一般。   池山这两天闲得没事干也爱往薛烬这边儿跑,见薛烬不在就找江霜寒,时间长了,江霜寒都挺疑惑,她是什么时候和池山熟悉的?   池山在营帐中没见到江霜寒,许是自己牵着马闲遛,正好见到了坐在沙地上拢着衣裳的江霜寒。   这两日闲了下来,江霜寒怕冷,给自己置办了件顶厚实的银狐毛披风,钱自然是薛烬付的。她原本没想要选这么贵一件披风,在战乱的地方,这顶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花销。但薛烬对这件披风挺执着的,江霜寒也就没拒绝。   江霜寒对穿着用度没有多少执念,她过过很长一段时间穷苦的日子,知道银钱来之不易,是以对这件披风格外爱惜。   这也是池山一眼就能从背影认出她的原因。   “霜寒,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池山远远地喊她。   江霜寒几乎是立即回头,她其实听声音就已经辨认出来是池山的声音了,是以她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昂着头看着远处昏黄的天空,没立即答。   等池山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又问了一遍,江霜寒才看着远处慢悠悠地问他:“远以为北地除了这些舍命人便没有活物了,谁想到还有鸟。”   “前阵子下了雨,这会儿便都出来觅食了。”池山知道她不了解北地环境,顺口解释道,也顺着江霜寒的目光朝远处看过去。   北地没有艳阳高照的时候,其实下雨也很少,干成了沙地。这会儿他们朝远处看过去,只能看见晕染成一团的日光,不明不暗的,像是一团泼在沙地上的浊酒,飞鸟是黑压压的,看不清楚颜色和品种。   “能觅到吗?”北地连着几百里的沙地,望不到尽头,除了远处的城里,这地方怎么可能寻到吃的。   “在恶劣的条件下长大的鸟是吃人肉的。”池山平淡地说了一句,手上抓了一把沙子,他在北地待的时间长,加上本事个糙汉子,早就习惯了这里。   江霜寒怕他扬到自己身上,直接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那架势跟沾上他就会染上病一样。   池山看着她作势离开:“不看了。”   “不看了,活下来的总能活下来,剩下的都是北地的残骸,没意思。”江霜寒转身走得利落。   池山坐在原地念着她说的那一句话,看着那群飞鸟一窝蜂朝一个方向奔去,将手上的沙子扬了。   江霜寒回到营帐的时候,薛烬已经提前回来了,原本脸上是不满的,在余光扫到江霜寒身上的披风之后生生压下了脾气,只问了一句:“又出去转了?”   “对,整日待在营帐闷得慌。”江霜寒一边应他的话,一边解披风的系带,出门时候系得紧了点儿,眼下半晌扯不开。   薛烬瞧见了,索性接过她的手:“我来。”   江霜寒索性放弃挣扎,松手任他解了。她原以为他还要费一些功夫,结果这人三两下就解开了,将披风同他的并排挂着,远远看着一黑一白,倒是挺相辉相映。   江霜寒也喜欢白色,不过不是自己穿。   她眼见着薛烬的眼中又变了,这会儿可还是大白天,她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但只有这半步。每当看见他的那张脸的时候,她就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更何况,那也是她内心想要的。   她陪在沈暄玉身边四年,两人一直处在止于礼的状态,她知道,是他太温柔规矩,他不忍碰她。江霜寒那时候也没有那么想。但等到离开沈暄玉了,再看到那张同他相似的脸的时候,从未得到却又失去的欲念便燃烧了她。   薛烬知道前两日折腾她折腾狠了,将人拉住之后才道:“不是说会唱曲儿吗?唱一个听听。”   “将军想听什么?”   薛烬看着她那张妩媚的脸,没心思想自己从前做纨绔厮混时听到的那些调名,手揽在眼前人的腰际:“你最擅长哪个,就唱哪个。”   “西风战马渡遥天,晚云化我感朝南。傲杀浊世暗,溪雪宿长烟。攘攘兮任宾鸿还。”   江霜寒声音是清冷的,唱曲儿的时候声音软了下来,虽未扮上,眼睛里含着情,在那一瞬间变了个人一样。   薛烬从前听曲儿的时候,那些伶人也总喜欢盯着他瞧,那些伶人唱的是粗陋的词,眼神也直白热切。他眼前的人不太一样:“塞鸿雁?”   他清楚地看到她那双盯着她热切的目光更亮了一下,跟闪耀的星辰一样。薛烬不可避免的因为她这一细微的反应心底愉快,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区区流散伶人怎么配影响他的心情。   “将军听过?”江霜寒的语气是明白的惊喜。   “嗯。”薛烬压下自得的嘴角,用无波澜的语气道,“这曲儿唱的是清官浊世,不像是时下人爱听的戏,冷了点儿。”   其实她唱得是很好的,至少听在他的耳中是没人比得过的。   “我幼时学唱戏,那会儿师傅说要先唱,往后再学时下爱听的,后来戏班子倒了,便没往下唱了,还是幼年时学的第一首曲儿记得深切。”   “将军,卿卿以后可以唱戏给你听吗?”江霜寒抬头看向薛烬。   薛烬原本是想拒绝的,他对听曲儿其实没多大兴趣,赵扶卿从前更是不会唱这些。薛烬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可能是江霜寒眼里的情谊太过深重,好像他现在不答应,就辜负了她一样。   江霜寒闻言果然高兴,嘴角也跟着上扬,她不笑的时候如同冰雪一样,一笑起来,便浑身上下都是媚意,怎么看都像是在勾人。   两人认识这些日子,她其实大概明白过来,薛烬不喜她放浪,眉梢稍微含些情他都禁不住想要骂她,然后动作更加疯狂。   她喜欢这样的疯狂。   他淹没他,将她沉在爱欲的海里,混沌的尽头是她梦中人的模样。   主营里头夜夜笙歌这件事情,跟营帐中多了个女人的消息传得一样快,暗地里已经有人将江霜寒称作妖女了。   那日战胜,在北地停留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后,薛烬终于下了令,收兵回京。   没有人知道薛烬执意在北地滞留这几个月是为了什么,燕都的人不知道,所以他们对此颇多异议,其实北地的将士们也不知道,他们知道的唯有听大将军令。   北地地形简单,越过了沙地,原应是很快就能回到大燕的土地上的,但是在踏上归途的第二日,离边地就剩几十里地的时候,大燕大军遭到了袭击。   尽管他们大张旗鼓,马蹄声震得黄沙飞扬,薛烬好像并没有将这当做一回事。   如果不是江霜寒见过了他身后的重伤,她会真的以为薛烬和狄人达成了什么约定。   不然,狄人怎么会千军万马踏黄土逆城池而来,只为了简单地跟薛烬说一句:“薛大将军,我们等着你的下一次到来。”   狄人的最前方,是个大胡子的大块头,狄人曾经很多年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是以看着也格外粗野,江霜寒只随意扫了一眼,分明薛烬已经算是大燕里面比较高大的身量,但那个戎人看起来是两个薛烬加起来的分量,魁梧这一词好像就是为狄人创造的。   两军对立,威方的杀气凛凛,目光率先看向的却不是薛烬,而是骑马停在薛烬身边的女子,狄人不爱浅色,太寡淡,但这寡淡的颜色遮不住那小娘子的曼妙,他眼睛直了一瞬。   薛烬漫不经心地腰间的长刀划了个半圆,泛着冷光的刀刃生生地将威方的视线拦截。   威方收回视线看向薛烬,语气狂妄自信:“薛大将军上阵竟然也带女人,期望下次我还能见到你。”他说话的时候看的是薛烬,话里分明是说江霜寒。   他挺期待这个大燕小娘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的,他喜欢看美人儿笑,更喜欢看见她们哭。   然而江霜寒头都没有抬,这种两军对峙的局面,好似根本不能影响到她。   要是平时的时候,江霜寒的目光其实是会放在薛烬的身上的,眼下她知道他有事情要忙,所以格外乖巧,尽管“乖巧”这两个字用来形容她实在不太合适。   薛烬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唇角微微翘起。   再抬头时,薛烬手中的弯刀已经飞出去了,相隔不过几里的地方,威方眼睁睁看着那把泛着银光的弯刀在自己脖子边大了个回旋,最后扎在马背上,马儿朝天嘶吼了一声,发出哀痛的嚎叫。   威方披着一身的冷汗,动作迅速地换到了副将的马上,他原本□□那匹身形壮大的马匹倒下,扬起一层黄沙,附着在他尚且发冷颤抖着的汗毛之上。   副将当场被这种嚣张的行为激怒,当即便提了刀要上前,被险些去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威方拉住了。   毫无疑问,他们还是怕薛烬的。尤其是曾经和薛烬正面作战过的威方,他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清楚地明白,要不是大燕有了新的旨意,他今日恐怕就会命丧当场。   薛烬只留下了一句:“留着你的头颅,大燕的将军下次来拿。” 第8章 原来是真的不爱红色   江霜寒自认也看过了不少战事,对狄人也有过一点认知。   这是一个极度狂妄自信的族类,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信奉的东西才是最强的,他们的将领也从来视大燕人如弱鸡,他们觉得身形孱弱的大燕人根本就不配同他们做对手。   当然,这也是大燕曾经跪着被捶打了多年。   从一百多年前,那时候的皇上还是今上的皇祖父,大燕羸弱,戎狄嚣张,大燕一退再退,难抵戎狄狼子野心。先帝曾经有过重拾大燕国威之志,不过最终也只是摆在了戎狄的铁蹄之下。   今上登基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大举征兵,提拔武科,第二件事情就是封薛老将军为安定王,这件放在百年前可以算是引起轰动的大事情,在本朝,竟然无一人有反对之意。   正是这份上下自通的默认,足以老臣横泪叹息。大燕,太弱了啊!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将全部的希望全部压在安定王身上。   然而即便是安定王在的那些年,对戎狄也只是起到了震慑作用,并不足以镇退戎狄。   狄人是抓住了机会就会死缠烂打紧咬着不放的作风,这一次他们不敢追上来,定然是有所忌惮。   池山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江霜寒的疑惑,他昂头拉着缰绳凑到江霜寒身旁:“刚才被吓到了吧?不用紧张,真正该害怕的是威方,就是方才出言挑衅的那一个。”   江霜寒转头看向池山。   池山很少受到江霜寒这样认真的对待,是以越发骄傲地讲起这一段历史:“薛烬十六岁时就和狄人打过一架了,那是他头一次上场带兵,就带了一千兵,将他们当时的什么雄风将军打得跟狗熊一样。从那以后,狄人就开始了他们的挨打史,他们可能小看大燕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薛家人,他们不敢。”   尤其是在这几个月的作战中,威方更是对薛烬的实力一清二楚。   “他就是知道薛烬不能留下作战,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送上门来挑衅。”如果池山身后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是高高地翘起来摇着的。   薛烬从池山凑到跟前的时候就不知道看了他多少眼了,偏偏这傻孩子正讲在兴头上,半点儿没注意到。   池山说起这件事情,也是挺郁闷的。他本来是不太明白薛烬留在北方抗旨,现在他不明白燕都为什么非要薛烬回去,还有什么是比打败狄人更重要的吗?   江霜寒不知道池山其他的想法,她自然地问了一句:“原来你那么早就跟着将军出来作战了吗?”她问这句话实在只是因为池山面容看着稚嫩,她难以想象薛烬十六岁的时候他才多大。   池山听出江霜寒的好奇,但是这话停在池山的耳朵里像是一盆冷水从他的尾巴稍浇下,淋了个透心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嘚瑟过度了:“那倒是……倒是没有。”   池山那会儿确实也才十四岁,别说根本就没有上阵杀敌的那个想法,便是有,他爹都不会允许的。   江霜寒一句话封死了池山的口,后头的路上他也不凑在江霜寒身边说话了。   池山其实挺好奇薛烬给江霜寒灌了什么迷魂汤的,能叫这么一个冰雪美人在他面前跟猫儿一样乖巧。平常他见不到两人相处,行军路上却是看了不少。看得越多,便越发不解。   这一路上薛烬都没怎么格外留意江霜寒,反倒是江霜寒格外关心薛烬,又是怕他冷了,又是怕他饿了。在池山的印象里,就没人这么关心过薛烬,他前二十年活得放肆,除了安定王和安定王妃,几乎没人管束得住,自那二位去了,薛烬这才彻底离经叛道。   可以这么说,这么多年来,谁都没有觉得薛烬会需要人的关心,是以也没人像江霜寒这样关心过他。   池山意外的同时,莫名多了对江霜寒的心疼。她如今这般在乎薛烬,倘若回到燕都以后,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再看薛烬的脸,池山觉得自己完全是瞎操心,薛烬好像就从来没紧张过这件事情。   江霜寒在归途中,才看到了北地的全貌,当真是不毛之地。她又想起从前在沂水的时候,想起从前在戏班子见多了红绡不知数,再想起来之前那人说的话,莫名觉出了几分好笑。   行军数十日,江霜寒在归途中又病了一次,她这身子也奇怪,在北地那么苦的日子都扛了下来,等到了气候正常的时候,反病了。   但几万大军等着,薛烬不可能为她一人耽搁,于是这一路上江霜寒都是喝着药半清醒着跟着行军队伍的。   到了燕京城以后,薛烬让池山带着江霜寒去他府上,自己往宫中复命去了。   他们在北地滞留已久,京中情形多变,池山摸不准皇上这会儿是个什么想法,也大抵明白了薛烬一个人进宫的意思,他沉默着点头应了,心下却是不安。   池山带着江霜寒是从大将军府的侧门进的,这大将军府是皇上上下来以后去年才修缮完工的,皇上对薛烬这个大将军是半点儿不马虎,不仅赏了府邸财宝,就连宫中不少奇珍异草也往大将军府送。   北地的秋天是苦寒,大将军府后院的秋天则是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池山有心想要江霜寒看一看她瞧上的大将军家世鼎盛,是以一路同她介绍哪一丛花是哪位达官显贵送来的,哪一棵树又是宠妃想要皇上都不给的。却只见江霜寒眉眼淡淡,她连那些奇珍异草看都没看一眼。   池山给薛烬后院的奇花异草找了个理由,一定是江霜寒生病的缘故,她累着了。   两人到了庭院,远远便看见了管家,还有身后一排莺莺燕燕。池山这才想起来这一茬,下意识就想转头跟江霜寒解释有一句,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解释的。   江霜寒冷着一双眼看了一圈那些莺莺燕燕,真是有穿粉的有穿绿的,只不见一个人穿着稍微艳一点儿的红色,看来薛烬是真的不喜欢红色,她又垂下了眼眸。   池山看了一眼站在行首的景姝,率先将江霜寒引到冯管家跟前:“管家,这是薛烬带回来的人,您给安排安排。”   冯管家早就听说大将军此行带回来了一个美人儿,身份之类是一概不知道,只听说是个绝色,结果这么一瞧见,冯管家心中瞬间是惊疑不定:“有劳池公子。”   池公子不死心,又看了一眼江霜寒,确定她是真的没多大反应,他这次是真的迷惑了。   他在方才的一瞬间都想好了江霜寒要是哭天抢地他该如何,要是直接转身离去又该如何,他其实江霜寒最有可能的……池山想起来在北地的时候,江霜寒手里握着刀子的时候的一双漆黑的眼。他特地往江霜寒身侧站了站就是为了方便拦着她。   江霜寒真的只是扫了那一眼,别的便没有了。   池山介绍了冯管家,她就安安分分站在冯管家后头等着他安置自己。   池山不由得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他什么时候也能寻得这样一位贤妾,便是真的有福了。   将江霜寒送到了以后池山也没直接走,准备在这儿候着薛烬回来,也顺带问一问冯管家离开这些日子燕都情况如何。   他在前厅候着帮江霜寒安排住处的冯管家,没等来冯管家,先等来了景姝。   景姝到了前厅径直问他:“早听说将军身边多了个侍候的人,往常见书信只知是个貌美的女子,不想今日一见,竟真是个倾城一般的容貌,难怪将军留了她。”   景姝“难怪”二字听得池山眼皮跳了两下。   “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来历如何?”景姝终于问到了重点。   池山知道她是赵扶卿给薛烬寻的,在将军府上地位不一般,池山自然不敢同她打马虎眼:“是在北地时候撞见的,索性就留下了。”   池山说得含糊,其中缘由想起来倒也简单,景姝闻言笑了下:“能在北地遇见,看来这位妹妹过得不怎么如意,将军向来怜香惜玉,要留下她倒也说得通了。”   池山不知道赵扶卿在心里头想着什么,他眼看着外头管家来了,就赶忙脱身了。   景姝看两人要说话,攥着帕子离开了。   薛烬还未归府,一众姬妾们自然还在庭院里候着,方才的莺莺燕燕明显绕着景姝成了一个圈儿,话里话外都是听她的意思。   “将军还未回来,那女子先被安置在了西院,同咱们不在一处,可西院偏僻,若她真受将军喜爱,将军怎会一声叮嘱都没有?”   “说得也是,只是她那张脸,生得也太招摇了些,景姝姐姐倒是说句话,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安放。”   要只是寻常的一张脸,她们这些人也不至于凑到一起紧张起来,唯独景姝不怎么紧张,她反倒是笑了:“那女子确实生得好看,但将军已然将人领进来了,咱们便是不愿,那又有什么法子?”   “景姝姐姐说得轻巧,那女子一幅病容可是将整个燕都的女子都比下去了,这样一个祸水放在后院,谁能安心?”   “总有她比不过的。”景姝想起了深宫中的赵扶卿,表情颇为嘲弄,“将军不过是一时兴致罢了,从前这样还少吗?”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都不做声了。   他们在这边候着,江霜寒一人在管家给她安排的住处睡了个昏天黑地。   薛烬是一个时辰后回来的,池山只见他安然回来了,旁的都不须问,便拍拍衣袖准备回家了。   薛烬也没留他,径直往后院里去了。   经过庭院时,一众姬妾全在庭院站着,薛烬只随意扫了一眼,随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便笑了出来。   以景姝为首的姬妾全相互交换着眼神,不懂薛烬这是什么意思。景姝正要上前问候一声,便看见薛烬转头跟身边的管家说话:“卿卿在哪儿?”   景姝登时脸都绿了,眼见着管家带着路,薛烬大步一迈便跟了上去,直到走得快没影的时候才往身后招了招手,刚看见她们一般:“都回去吧。” 第9章 皇上早就忌惮了   西院离正厅远了些,这边儿相比较正厅人烟稀少,景致却不错。从旁人那儿送来的一些草木没处放,大都安置在这一处了。   薛烬没一会儿到了,彼时江霜寒正盖着薄被躺在床上。她路上生了病,这会儿还未痊愈。床边的桌案上还放着一碗药。   薛烬想起来管家方才跟自己说方才带江霜寒来的时候,她还说自己要在院子里看会儿花草,那会儿脸色应该还没有这么差。他熟练地将一边儿碗端了起来,将躺在床上的人叫醒喝药。   这一路上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这一次换在了床上。   江霜寒刚被叫醒的时候还有点儿茫然,看着房间的布置有些不知所措,等看到薛烬的一张脸的时候才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常的温顺乖巧。   薛烬很满意她在这短暂时间里的一连串变化,将身心都依托在了他这里。   一开始薛烬虽然并不怎么在意江霜寒的来历,但对她也没有多少放心,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突然撞到了自己怀里,还是军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   相处两月以后,薛烬越来越觉得,她其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眼里的情意藏不住,他全看得出来。   看着江霜寒接过自己手里的药碗开始往下灌,薛烬想起方才管家的话,皱起了眉:“你身上还病着,要没什么事就别处去吹风了,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脸更白了。”   江霜寒灌药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碗还没放下来,目光已经朝他看过来。   薛烬想起来,池山好像说过,他皱起眉来训人太凶了,景姝这样听他说话的时候浑身都颤着不敢接话。江霜寒虽然平时总顺着他,但到底也是个弱女子,他正打算放缓语气,便见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江霜寒用手抚平他的眉,温柔道:“知道了将军,你别皱眉。”   她不喜欢看他皱眉。   薛烬眉毛不皱了,反笑了一声:“你把剩下的药喝了。”   江霜寒不知道他是何意,又将药喝完了,才准备转头看薛烬,结果直接被他捏着下巴抬到了腿上:“你怎么这么会勾人?”   江霜寒愣了一下,她怎么就又勾人了?   房中两人正难舍难分,外头管家突然传来了声音:“将军,外头来人传旨了。”   管家看着紧闭的门,开始思考自己这个安排是不是错了,这个住处是景姝授意的,将军常年不在府中,府里除了他就是景姝夫人做主,这个新来的如今尚且没有名分,进西院也是正常,可是看过那张脸,管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薛烬过了一会儿才从房里出来的,薛烬身上是整整齐齐的,江霜寒其实也是,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地跟着薛烬出来了,实则眼中的水光都泛着风情。   传旨的人知道将军府的规矩的大,就没想着薛烬会规规矩矩地去前厅接旨,通报了之后便屁颠屁颠往薛烬所在的西院来了。   等见到薛烬身边还站了一个女子的时候,传旨太监暗暗心惊,不过没敢多看,拿着圣旨一本正经地宣旨,皇上的意思无非就是薛烬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很是感动,赏赐了一大堆白银,重点在于,又赏赐给薛烬了一个美人儿。   薛烬看了一眼站在宣旨太监身旁的美人儿,美人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也看不清神色,薛烬收回目光,领旨谢恩。   待薛烬接过了圣旨,传旨太监才乐呵呵地看着薛烬:“恭喜大将军了!后院又添了新美人儿。”   太监拉着细长的声音喜悦道,说的是身后皇上新赏的美人儿,看到却是薛烬身后刚跟着起身的江霜寒。   薛烬冷着眼睨了太监一眼,太监顿时收了笑,不敢玩笑。在他收起笑容的同时,薛烬懒洋洋地开口:“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妾见过将军,妾名叫柴清漪。”女子闻言抬头,朝前走了两步。   薛烬将人上上下下地看了几遍之后,不知怎么,突然转头又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江霜寒,江霜寒此时正垂首站着,跟完全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一样,只等着回房间。   薛烬收回目光,“啧”了一声,传旨太监和美人同时紧张地攥紧了手心,然后便听见薛烬用随意的语气道:“从前送来的都死了,就你这模样,也敢送进来。”他说着抬了抬手。   传旨太监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下意识就要张口,被身前的传旨公公掐着腿方不敢做声。   柴清漪揣摩着薛烬的意思,又往前走了两步,正立在薛烬正前面,薛烬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   传旨太监见了这一幕,忙规规矩矩地跟薛烬行礼:“奴才告退。”   薛烬随意地点了点下巴,算是应了,传旨太监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出了大将军府的门,传旨太监才活了一般出了一口气,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不懂他的忐忑,表情疑惑,更不清楚传旨公公为何方才不要自己开口。   “你呀!”传旨公公兰花指一翘,开始教这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大将军刚打了胜仗回来,眼下正是风光的时候,更不用说他平日里便厌烦这些,要是一不小心惹恼了他,小心你的脑袋。”   这话不是传旨公公拿来吓人的,这大将军在带兵之前就凶狠异常,从来就没将旁人放在眼中,那会儿也是有个公公来传旨,结果根本没命回去。   那会儿的皇上还是太子,先帝软弱,依仗着薛家又怕薛家,连口头责怪也不曾,还是安定王拿着鞭子打得大将军半个月下不了床才了结了这件事情。   那件事情之后,很多人见到薛烬都是避着他的。罚是罚了,但他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嚣张。   “但大将军不是还正受着百官弹劾,带兵滞留在外的事情尚且没有结果,还有徐将军……”小太监跟在御前伺候没多久,只这么点儿东西也是东拼西凑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   “那皇上罚大将军了吗?”传旨太监只问了一句。   今上比之先帝可以称得上是完全相反了,圣上有野心,这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见了端倪。那会儿,圣上和大将军还是好兄弟呢,只是这件事情当今已经很少人知道了,知道也只当是不知道。   “没有,非但没有,还大加赏赐了大将军。”小太监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只觉得如此说来,那大将军好似比皇上还横几分,“大将军他这样嚣张,就不怕、不怕……”   “不怕什么?不怕皇上忌惮?”传旨太监笑着问了一句,“皇上早就忌惮了。”   小太监又想要说什么,瞬间好像又想通了,或许大将军现下才是那个更想要皇上震怒的人,想明白了这一层,他猛然抬头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师父,他方才真是好险,差点儿成了大将军的刀下魂。传旨太监看着他说不出来话的表情,满意地笑了下:“你以后要学的,还多着呢。”   西院当中,薛烬勾着女子的下巴端详了一番之后,才笑着又问了一遍:“愿意待在我身边?”   “大将军英明神武,妾自然是愿意的。”柴清漪目光平静,声音是很容易激起人保护心的温和柔软。   这几年皇上送来了不少人,全是这样如水的性格,面上看着规规矩矩的,都是一个模子——全是照着赵扶卿的性子找的。   “不错。”薛烬目光无波无澜地称赞了一句,朝一边儿的管家看过去,管家明白过来这是要自己安排这个新来的妾了。   薛烬安排完人,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江霜寒,她还是低着头,其实她生病的时候和赵扶卿更像了,薛烬冷声命令道:“抬头。”   江霜寒听见这话之后下意识觉得他是给那个美人儿说的,但是他方才好像说过一次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结果正对上薛烬的目光。   她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他眼里的不悦,怎么莫名就又生气了?美人不够美?不会吧,皇上特地赏的,容貌至少不会差吧,听着声音便是个美人。   江霜寒还没意识到薛烬为什么就动了怒的时候,薛烬已经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继续刚才的事情。   江霜寒觉得薛烬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且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她越生病,他好像越容易动情。这是个什么毛病?   江霜寒不理解,每次这样,她第二天指不定便病得更严重了。   翌日醒来,床上只剩下了江霜寒一个人,江霜寒下意识伸手去碰身边早已经冰凉的地方。   从前在北地的时候也是这样,薛烬滞留北地的时候,早起是出去训兵的,江霜寒早已经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江霜寒大致打量了一遍自己的房间的布置,这房间不大,只放着一应常用的床柜桌案一类,窗边的案几上放着一个玉瓶,里头插着一枝失了颜色的海棠枝,花瓣散落在一旁。推开窗户看得到院子外头青翠的枝叶。   房间里面简单大方,不过如何简朴都比她从前在边地的环境好上许多,况且江霜寒也不挑。   她将自己从北地的时候带回来的画小心收在书案上,只是可惜,那时候的画没留下来几幅,江霜寒面露惋惜。   沂水比北地环境好,但生活却更艰苦,她那会儿甚至连墨都没有,画是赵暄玉一点儿一点儿教的,他们用烧了的干木碳灰在布上画画,后来那些画全都葬在了大火之中。   江霜寒跟薛烬说的大多话并非假话,她是在戏班子倒了之后被沈暄玉救了的,没在他王府待过一日,而是直接跟他去了沂水。   他是尊贵的临泽王,山高路远,戍守在沂水数年,战场上的血腥不曾沾染他的温润,寒风中的旌旗也不会消磨他的意志。他是这世间最清白的一片雪。   江霜寒见多了浊臭的男人,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看似最清高,却受着权势的熏染。   沈暄玉救下了她,没让她给他唱曲,也没多问她一句经历,他那一双清明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但他直接将她带在了身边,看他习字作画,她跟个书童一样。但其实也不大一样,至少她也没做书童要做的闲事。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到临泽王身边去,也早将他和自己在梨园里见过的男人的诸多模样做过对比,却不想,他问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认字吗?”   她的字是他一个个教的,比当初学唱戏还要用功一点儿。画画是她自己想学的,沈暄玉也很乐意教她。   边地的苦寒,战事的凄惨,落在江霜寒眼中,竟成了那一笔一划多出来的字,还有赵暄玉温和的侧脸。   不等江霜寒将房间里收拾齐全,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来了。她在将军府没有熟识的人,能到这里来的,只有薛烬的那些姬妾了。   江霜寒将最后一叠画压在书案最不起眼的地方,出门迎人。   她以为自己见到的应该会是那个昨天见过的一众姬妾当中的一个,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像侧夫人的人物,她要来自己这里立规矩或是训诫,再正常不过。   出了门之后,江霜寒才看到来人,是昨天新来的将军府的女子,叫什么名字江霜寒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瞧着有几分面善。 第10章 那人也不会允许   柴清漪见到江霜寒之后便亲切地同她打招呼:“昨天在将军面前,不好和姐姐亲近,今日知道姐姐闲了,妹妹这才特意拜访。”   江霜寒不假辞色:“姑娘恐怕来错了地方,我同你同是刚来这府邸的,没什么需要拜访的。”   柴清漪是皇上亲赐,即便不同旁人交好,也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至于来笼络自己,更是没有必要。江霜寒从一开始就只打算安稳度日,至于这府中有多少姬妾,同她无关,她也不在乎。   只要还能看见那张脸,还能看见他安好,江霜寒心就安。   柴清漪看江霜寒态度冷淡,倒也不意外,话里没有方才热切,语气还是一样的温和:“姐姐不知道,昨日管家给我安排了住处,也在西院,我听说这西院就咱们两个,这才来看看姐姐。姐姐这院里有海棠,就是不知道,等霜降过后,海棠还能开得这样好吗?”   江霜寒眼皮跳了一下,又重新看向来人,女子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无害而温和。   “姐姐不请妹妹进去坐坐?听闻姐姐还病着,吹了冷风可不好。”   江霜寒没接话,而是直接转头往房间里走带路,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柴清漪不紧不慢地跟在江霜寒的身后,还自觉关上了门。   江霜寒走到了房间里面才停了下来,转身重新看向柴清漪,她眉毛皱着,表情已然没有方才那样轻松,冷声质问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到我这儿来了?”   “姐姐放心,妹妹来之前,已经去别的院里都请过安了,来你这里,是合规矩的。”柴清漪语气温柔,目光却是毫不客气地打量江霜寒。   “主子要你来说什么吗?”江霜寒松了一口气,问道。   柴清漪摇头。   “那你贸然过来,是……”江霜寒只稍微一想,便大约明白了,她嘴唇扯了扯,看不出来多大的情绪,“主子不信任我。”   “姐姐别这么说,主子一开始也不知道您愿意留在这儿,况且,大将军每次战胜,这府中都会多人,多一个我,不足为奇。”柴清漪浅笑,目光落在书案上,“不过姐姐是真的有闲情雅致,即便在将军府,也落不下从前的喜好。”   江霜寒淡淡看了一眼言语中不无试探的柴清漪,其实她现在说什么都威胁不到江霜寒,那些画不过是些寄托,江霜寒只是对于她盯着自己东西的目光有些不耐。   “没错。”她淡淡地应道。   柴清漪听出江霜寒语气中的冷淡,自觉又退了一步:“姐姐放心,我此来是帮你的。”   江霜寒没信多少,她依旧冷淡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柴清漪知道自己在这儿留不了多久了,知道江霜寒没信自己,她也不恼,规矩地同江霜寒请辞,临出门时,还不忘又说了一句:“来之前我是好奇姐姐的容貌,到底是怎么样的绝色才会让主子那样看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燕都美人多,姐姐胜在别处,妹妹便是原先有过不服气,现下也认了。”   江霜寒自小便清楚自己长得好看,在她仍在戏班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后来被那人一举看中,养在梨园中学规矩,随着年岁渐长,听到的夸赞越来越多,受到的追捧自然也不在少数。   她知道这话绝不是简单地夸赞她的容貌这样简单,她听出了柴清漪话中的别有深意。但长期以来的神思懈怠让她懒得深究这话中旁的意思。   但是柴清漪的到来提醒了江霜寒另外一件事情,来之前那人对她的要求。   江霜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起了十四岁之前过的日子。   她自小跟着戏班子唱戏,那时候的师傅严厉,只要唱错了一句就会拿着一条七寸长的竹条打他们的手心,有时候错得多了,将师傅气得急了,不等他们伸手便直接抽在他们身上也是有的,带着血还要唱好是常有的事情。   江霜寒仗着个好模样和好嗓子,加上那人的命令,师傅格外看重,这也导致她一开始挨了不少打。   江霜寒刚学的时候压根不开嗓,师傅在前头一教,她总默着,任师傅再怎么吼也不出声,便是再好的条件也经不起如此挑战师傅的耐心。那时候手常是肿着的,鸡还没叫就得爬起来挨打。   戏班子一同学戏的几个一开始还对她挺好奇的,后来见了江霜寒的表现也只将她当做草包一样对待。   那会儿戏班子里有个小竹园,里头的竹条便是用来教他们唱曲的规矩,江霜寒一人就折了好几根竹条。师傅打也打了,骂也是整日的骂,偏偏就江霜寒一人不开窍,师傅没得办法,只得放弃江霜寒,小心翼翼地去跟那人禀报。   江霜寒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都是那人的恩惠,她那会儿是只听他的,是他一人的奴。只要他提了要求,她便一定会做。那一次是她头一次见到那人,他甚至都没有特意提及,只问了一句她手上的伤,她便明白了过来,这是那人的要求。   那人生得清冷,眉眼间是积压的阴郁之气,年幼的江霜寒还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只觉得他威严,叫人不敢轻易靠近。他身着锦衣玉带,即便她不靠近都闻得到他身上的馨香。   她肿着一双手,身上的粗布棉衣上还沾着上次挨打留下来的血迹。她记得刚开始衣服上是有血腥味道的,后来她闻不到了,不知道是随着时间消散了,还是她早已经闻惯了。   她下意识的,在那一瞬间,不敢靠近他。后来的江霜寒才明白她那一刻的感觉叫做窘迫。   戏班子的人不知道江霜寒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开窍的,只知道那日之后,江霜寒再没挨过打,一向严厉的师傅竟然在面对她的时候还能有几分满意的笑。   江霜寒刚开口的时候还不怎么专业,只是声自然就比旁人好听一些。从他们再怎么样努力练功都及不上江霜寒的时候起,他们才明白过来,她是注定要成为角儿的。   江霜寒也是这么觉得的,她那时候的唯一愿望便是成为角儿,能够不那么狼狈地站在他面前。   当然,她没等到那一日,后来也不再需要那一天。   登台的那一日,江霜寒怀着雀跃的心情扮上了装束,还没登台便被人缠住了。那日是和戏班子里一个旦角儿有纠缠的男子,在那之前便瞄上了她,正巧那日他喝了酒,借着酒气赖皮一般地不放江霜寒走。   戏班子的人拦他不住,十四岁的江霜寒力气自然不敌那人。   赵暄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方才躲在一旁看戏的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便立即上前拉开了还在说胡话的醉醺醺的男子。   方才还思绪不清的男子,这会儿看清了赵暄玉的脸匆忙退了两步,一脸慌张地行礼。   那日之后,江霜寒就没在戏班子里面见过那个男子。但是她又见到了许久没见过的主子,他给了她新的命令,又或者说使命更为准确,因为这就是他培养她的目的。   江霜寒答应了下来,她没有资格拒绝。   后来,她果然又见到了赵暄玉,同他透露了自己在戏班子的遭遇,然后便彻底离开了戏班子。   赵暄玉曾问她是否识字的时候,约莫是心中有了答案的,所以才会在看到她摇头的时候那样惊讶。她想说,因为她不配识字,她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唱好戏,以后还多了一个,留在赵暄玉的身边。   她早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摇头之后,他或许会嘲笑她,或许会露出那熟悉的鄙夷的目光,又或者是满足的。但是都没有,他那张和那人相似的面容中全是温和,他像是一块浸在水中的玉。   傲杀浊世暗,溪雪宿长烟。这是江霜寒头一次给赵暄玉唱曲儿的词,也是她最喜欢一首,这句词的意思是赵暄玉教她的,江霜寒以为这句词简直就像是为他而写的。   江霜寒总会不自觉在心中念起这句词,也念起赵暄玉。   赵暄玉一开始问她是否喜欢唱曲,她凭着本心回答不喜欢,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又喜欢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除过那些挨打受冻的经历,她自己也不太分得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唱戏了。   只是眼下,她不能整日待在将军府里,她在将军府没有名分,所以从原则上来说,她不必像这府中其他女子一样被拘束在这庭院之中。   那人也不会允许。 第11章 不过是一个念想   只是眼下薛烬不在府中,江霜寒对这里并不熟悉,更不知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江霜寒往门口看了一眼,目光定在门口立着的小丫鬟的身上:“将军可是出去了?”   秋姬和春娥这还是打江霜寒到了这里之后刚来得及同江霜寒说话,两人同时行礼,秋姬先开口道:“回姑娘,将军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管家呢?”江霜寒在心中想着,既然回到了燕都,今后见到薛烬的机会可能便少了,她寻常的事情大约还是找管家靠谱一点。   “管家今早也出门了。”春娥不知道江霜寒要做什么,她也跟着回答了一句。   其实还有一个人,其实也是江霜寒此时要报备最妥帖的人,那便是昨天见到的侧夫人,只是江霜寒刚到府中来,还没有正式地去拜见侧夫人。   柴清漪可以正儿八经地走了一圈儿请安,那是因为她是皇上亲赏下来的人,不说身份是正经的妾,光是凭着皇上给的人这一点,其他人就不敢轻易怠慢她。   江霜寒不一样。   这也是两个丫鬟叫她的时候还叫“姑娘”的缘由,江霜寒本没甚在意这件事情,此时倒是有些被难住了。   江霜寒自顾看着外头在心中想了一番,才将目光又移到了两个规矩地立在自己眼前的丫鬟:“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名秋姬。”   “奴名春娥。”   两人朝江霜寒行了礼,江霜寒点了点头,从一边的抽屉里找了找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首饰家当,给两人一人递了一个:“今后我便住在这儿,我才到将军府来,还有许多事情不了解,今后还要仰仗二位。”   “姑娘抬举我们了,这玉镯珍贵,我们不敢收。”她们慌张地行礼,这一个镯子顶得上她们两人几个月的月银,她们哪里敢收。   江霜寒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于是两个丫鬟最后也忐忑地收下了。   收下东西之后,她们两人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站在原地等着江霜寒吩咐他们。她们算是将军府的家生子,见多了这种新进府中打点她们的主子。   每次那些新主子来的时候,或活泼或沉静,眼里都是带着光的,她们会认真地打听着关于将军的每一件事情,尤其是将军的喜好和厌恶之物,好像能到将军府上是一件顶好的事情,不过待一阵子她们就不会这样了。   眼前的江霜寒其实不太一样。   她目光沉静,同她们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尽量柔和,但她们还是能注意她眼中的冷意。这种冷意并非那种大家小姐趾高气昂地轻蔑,而是一种自然的不在乎。她是她们见过的生得最美的一位,她的冷却没有盛气凌人。   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身份进了将军府的,但将军昨天晚上却在她房里留了一宿。这足够让两个小丫鬟惊讶。   是以眼下,江霜寒并没有像她们预想的那样,问出她们早已经回答过多次的问题。   江霜寒已然转身进了房间,她背对着两人吩咐道:“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进去休息会儿。”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最后只眼睁睁地看着江霜寒真的回房间休息了。   江霜寒这会儿身上的病还未大好,早上见了柴清漪又劳心劳神一番,她自然是乏了,眼下她只想回去睡一觉。但总有人不给她清净。   江霜寒还没歇息,便听见外头又有人来了,她还没起身,丫鬟便进来了:“姑娘,外头是景娘子来了。”   景娘子?江霜寒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想到自己今天原本要找的人,问了一句:“这将军府中,除了将军和管家,便是这位景娘子管后院的事了?”   在大燕,只有原配正夫人可以被称为“夫人”,旁人的不论是侧室还是侍妾,通通只能被称作娘子。有些猖狂些的侧室,也只敢在私下里让人叫夫人,明面上还是得规规矩矩地低头做小。   丫鬟并不知道江霜寒已经在心里将这位当成了侧夫人一样的人物,她只觉得江霜寒这么说也没什么错,于是点头:“正是。”   江霜寒是笑着去接景姝的,这让原本存心要刁难江霜寒一二的景姝愣了一会儿。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会儿,她没有忘记昨天大将军在庭院中没顾得上看她们所有人的样子,以前的薛烬只有在赵扶卿的时候才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即使景姝一直告诉自己,将军带回来这个女人不过和之前那些个进将军府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看见江霜寒的脸之后,她就更笃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昨日的薛烬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昨日江霜寒病着,容色稍浅,那会儿只觉得她生得美艳,往那儿一站便叫人注意不到旁处,将军府的奇花繁盛,她竟是最艳丽的一朵。   景姝高傲地睨着她:“昨日你刚进府,我恐怕你这里有什么东西短了少了,又怕管家照顾不上,知道你不能来见我,索性便来看看。”她说着,目光在简陋的房间里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江霜寒的脸上。   江霜寒像是没听懂景姝话里的暗示,低头道谢:“有劳景夫人奔忙,卿卿感激不尽。”   景姝原本对她的尊敬有几分受用,听到她的自称的时候又愣了一下:“你叫,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得有几分急切,江霜寒却自然地解释:“卿卿的名字是将军赐的。”   “原是这样。”景姝露出几分释然,语气都较方才轻松一些。   “卿卿初来乍到,不懂将军府规矩,若是有什么错处,还请景夫人指点。”江霜寒露出几分惶恐,她是懒得跟人说话,可是眼下要求人,她自然明白嘴要甜的道理。   “规矩倒是谈不上,大家同为姐妹,今后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妹妹你不必客气。”景姝才听了她的名字,这会儿对她的敌意也消散不少,她也没打算刚见面就让人恨上自己,更何况眼前这女子还挺乖巧。   “姐姐既然如此说了,妹妹不敢同姐姐客气。妹妹幼时在燕都学过唱戏,如今重回旧里,也想再去从前的梨园,师傅传下来的技艺卿卿不敢忘。”江霜寒就等着景姝继续同她客气,她好理所当然地顺着杆儿往上爬。   “这……”景姝突然笑了一声,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大抵没什么好身份,没想到从前不过是个唱戏的,难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将军带到了府里来。   景姝心里想的不单单是这件事情,更是江霜寒若是长久不在府中,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她自然答应促成这件事情:“瞧妹妹说的,这样小的一件事情也好特地来说,妹妹要出府便去吧,妹妹现在身在将军府,说到底却是不受束缚的,自然可以出去。”   江霜寒低头:“多谢姐姐。”   江霜寒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不再在府中停留,收拾了下装束就往外走,出门的时候,门口的侍卫果然没拦她。   大将军府地处燕都富庶之地,距离江霜寒要去的广玉楼有些距离。江霜寒距离上一次来京城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但她对这地方没有多怀念。   幼时只有些宿在大街上和乞丐抢吃的被打的经历,再长大后被那人收养,便再没出来过,后来到了广玉楼,也是整日待在戏园子里头,没出来过。是以她对这繁荣的燕都的感情还没有沂水深。   江霜寒是从侧门进去的,看门的小厮不认得她,给了赏银后也放她进去了。   这地方是从前戏班子的地方没错,布置却变了大样。   打侧门进去,映目便是成片潇湘竹,边上用朱瓦围了矮矮一圈,竹林里头有石子小径,圆石铺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见竹林是分南北两边儿,中间空出一座长长的桥,从这里看到了尽头,才看到房屋的影子。   她还没到后院门口,铜锣声随着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得跟着点儿来!慢了一步都是不好!”   一样的吼骂声,江霜寒听到声音的时候脚步便慢了下来。   一旁带路的小厮不懂,见江霜寒面露犹疑,以为她被老师傅声音吓到了:“姑娘,后院师傅在教弟子,有些不成器的唱得不好了,师傅骂几声也是有的。”   岂止是有,那简直就是从早骂到了晚,江霜寒莫名被这一句话逗笑了,迈着步子朝里头走了进去。   小厮走在前面,到了老师傅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老师傅没转头,瞪着抽了空便想歇息的弟子们吹胡子瞪眼:“不准停!没有铜锣声了自己练!”   老师傅吼完,才转头朝江霜寒的方向看过来,只是一眼,那双浑浊的目光突然停住了。   他走到跟前,碍于男女之别,他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靠她太近,停在几步外,老师傅声音突然小了:“霜降?”   “师傅。”江霜寒低声叫了一声。   “你真的回来了?”师傅看着她,表情有些不敢相信,又细细地上下看了多遍。 第12章 你就是太喜欢他了   江霜寒幼时没有名字,后来被那人收带去还是没有名字,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必要。霜降这个名字是到了戏班子之后师傅给她起的,因她去戏班子那日正值霜降。那之后,她就一直叫了这个名字。   现在的这个名字,是赵暄玉给她起的。他听到她没有姓名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不是嫌弃,不是不满,表情带着心疼,他提笔在纸上写了这个名字:“江霜寒,既然你喜欢原来的名字,那就从霜降来取,这个名字如何?”   “我还以为、以为……”后面的话师傅没有说完,江霜寒也猜到了。   当初沂水兵变,戎人夜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映红了沂水的天,不少士兵都葬身于此,赵暄玉也不例外。这是传到了燕都这边的消息。   江霜寒垂眸,可她还记得,那人倒下时,脸上还沾着血,抬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用尽了力气朝她温柔地笑着,生怕她哭:“还是没能看一次阿降登台唱《塞鸿雁》。”   “我现在唱给你听,我这就唱给你听。”江霜寒嘴唇打着颤,慌乱地抱住他,生怕下一秒他便会离自己而去。   那应该是她这辈子唱得最难听的一次《塞鸿雁》,她连词都连不上,磕磕绊绊地唱了一半,听到怀中的人笑着说:“阿降,以后别唱《塞鸿雁》了,以后唱《鹊桥仙》。”   “我不想以后唱,你现在就听。”江霜寒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到最后,也没有听见她哽咽着声唱给他的《鹊桥仙》。   江霜寒守在他身旁,讲那首讲有情人白头偕老的《鹊桥仙》唱了一遍又一遍,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笑着夸她说:“好听。”   火势蔓延到他们的营帐的时候,江霜寒的声音已然哑了,她没打算走。   赵暄玉了解她,他连离开都为江霜寒安排好了一切,她是被人敲晕了带走的。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没有战鼓声,没有火声的静谧之地。   按照赵暄玉的意思,只要她愿意,她便可以自在地过一辈子。   “那次之后,我虽然没有回来,但是一直留在沂水附近。师傅,我还是想唱戏。”江霜寒逼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笑着对师傅道。   师傅没有立即答应她,他看着她,表情犹豫:“其实你如今,现如今已然不用再登台唱戏了。”   从前的广玉楼还不叫广玉楼的时候,曹文远的这个戏班子就叫广玉戏班,曹师傅只负责教人唱戏,所以在那位将江霜寒送过来之后,他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徒弟教,他有信心,她一定是下一位成名的角儿。   后来他才知道,主子给她的任务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已然不同,江霜寒如今好容易逃离了这里,身上的衣裳看着也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穿的,师傅想不出她还图什么。   “师傅,我喜欢唱戏。”她想要在台上为他再一曲《鹊桥仙》。   她还图的,不过是一个念想。   曹师傅突然就红了眼眶,这是他早些年最看好的一个徒弟,只是可惜,是上头那人送来的,要不怎么也得风风光光的成角儿受捧,不枉那些三九里来三伏里去挨的打。   江霜寒看着曹师傅没说话,一边戏班子里新收的几个小徒弟开着腔还时不时小心地往他们这边儿看上一眼,眼里是好奇,又怕挨了师傅的骂,可见师傅这些年威名不减。   在广玉楼和师傅说了会儿话,又看了会儿弟子们唱戏,等江霜寒再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候,她走原路回去。门口的侍卫接连看了她好几眼。   江霜寒以为侍卫是见她面生,正要解释,两人又客客气气地放她进去了,弄得江霜寒更加迷惑。   从将军府的大门往里有一段距离,江霜寒到院子外面的时候,正看到自己今天才认了名字的两个小丫鬟在地上跪着。   薛烬正冷着脸站在门口,从江霜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是她不会认错,能出现在她这儿的也不会有旁人。   她正往前走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池山的声音:“不是我说,你要纳她为妾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有什么麻烦的?”   燕都不比北地,池山不能像在边地的时候自由地进后院,他原本是在前厅等着薛烬的,茶还没端到手里,就听见管家说薛烬动了怒。   池山迅速地跟着下人赶了过来,正看到的就是薛烬阴沉着脸坐在房间里的场景,他还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霜寒呢?”   原本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江霜寒留在房间里的东西的薛烬,突然抬头,冷冷看了一眼池山。   池山回忆着自己方才那句话,又想起刚才丫鬟们说的“卿卿姑娘”,恍然:“大将军,你该不会现在还不知道人姑娘的名字吧?”   池山一开始对江霜寒心存怀疑,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自觉也算是对她有点儿了解。   却不想,薛烬竟然至今还只连人名字都没问过。   “她也没说过。”薛烬自然地接了一句。   池山就差直接翻个白眼了,但是他不敢对薛烬翻白眼,只道:“你一上来就叫人卿卿,又没问过名字,她要如何同你说。”   薛烬没接话,默认了池山的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霜寒。”薛烬咬着牙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池山没敢走,倒不是薛烬非要他留下来,只是因为他知道薛烬眼下的暴怒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一个江霜寒离开了,而是让他想起了那个卿卿。   他听说过之前薛烬头一次开始发疯,摔了整整一屋子的御赐珠宝,传说还不是徒手摔的,而是手里拿着刀。那会儿池山亲眼见着,只听说是因为知道了赵扶卿的亲事,他不大信,总觉得他认识的薛烬虽然有时候混了点儿,但还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直到现在,薛烬已然成了整个燕都人尽皆知的疯子,池山还是没怎么信那些传言。   但眼下看着薛烬带着血丝的眼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池山头一次觉得那传音或许说得有几分根据。   出了名不怕死的池山留下是留下了,不过是一点儿也没放过拱火的机会,一个问题从刚才就问到了现在,薛烬刚才一直懒得理他,便没有回答。   这会儿被他说得多了,也生了几分恼意,手扶着脑穴,随口道:“她是个什么身份?还不配做我将军府上的妾。”   话音落地,池山死死地盯着薛烬的身后。   薛烬似乎有所觉,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正是刚回来的江霜寒。   江霜寒似不觉两人的目光,低头行礼:“将军,池大人。”头顶有两道目光,一道愤怒,一道探究,江霜寒没听到回应,也不敢起身,安安静静地跪着。   “你去了戏班子?”薛烬看着她的脸,想起来她好像和自己说过,她以前是梨园出身,似乎是喜欢唱曲的。   “回将军,正是。”江霜寒与往常一样没有多话。   丫鬟见江霜寒回来了,这才着急解释:“大人,姑娘出门前曾想过要找你,只是你与管家都不在,姑娘便同景娘子禀报过才离开的。”   “是这样?”薛烬目光只停在江霜寒的身上,跟刀子一样。   两个丫鬟吓得已然趴下了身子,颤着肩膀不敢抬头。   江霜寒顺着声源看向了为自己解释的两个丫鬟,她们脸上煞白,好像见了阎王一样。她又一想薛烬的脸色,觉得情有可原,大家里头丫鬟或许都比外头娇气一些。   “是。”江霜寒低头,她能感觉到薛烬此时正在审视着自己,多年以后那种上位者的气场又重新压制着她,好像她再多说错一句话,下一秒等来的就是鞭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朝薛烬看去,那张脸可以消解她所有的不安。好像下一秒,赵暄玉就会朝她温柔地笑着,她避开了那双充满了阴狠的眼睛,那不像他。   薛烬原本没打算这样轻饶了江霜寒,可是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对自己的迷恋,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她这是觉得他太凶了,所以不敢看他的眼睛?   “起来吧。”最后薛烬说道。   秋姬和春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霜寒神情自若地站了起来。   而正在此时,管家进来禀报,说是景娘子来了,说是来请罪。   池山一直在旁边看着,突然就乐了,还不怕死地跟薛烬说:“你方才说要把说谎的人怎么样来着?”   他说的自然是没有如实禀报的景姝。   薛烬皱了下眉毛:“方才没来得及问她。”   薛烬又看向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的江霜寒,像是怕又吓到她,他语气放缓了:“你既喜欢唱戏,出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但是需记得不能让我不知道你去了何处。”薛烬说着,声音又沉了下来。   “以后要出去也得让人回了我再走,这个府里,除了我,没有人能做你的主,知道了吗?”   “谨遵将军之命。”江霜寒弯腰道。   薛烬说完这话,才跟着管家出去看景姝。   看着薛烬离开,方才一直沉着眼看着江霜寒的池山才开口:“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一副发现了什么大事的样子,眉毛皱得比方才薛烬的还要深。   江霜寒下意识就攥紧了手心,抬眼看向池山。   “你就是太喜欢他了。”池山恨铁不成钢道。 第13章 当真是忌惮   江霜寒哑然看着池山,他此时正语重心长地劝导江霜寒:“我这是看在咱们一同在北地待了那么长时间才跟你说的。我知道薛烬他模样是不错,人也厉害,这整个燕都没有不怕他的,姑娘们喜欢他也很正常。”   江霜寒对池山的好脸色没维持一会儿,便又想赶他走了。   “但是你也不能总是没有自我地迷恋着他啊,我跟你讲,女子啊,最忌的就是眼里只装得下这一个男人,以后不得了的。”池山终于说到了重点。   江霜寒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她挑了挑眉,没打断池山。   “尤其是薛烬这样的男人,或许有旁的男人喜欢小鸟依人的类型,但薛烬可不一样。”池山见江霜寒愿意听自己的话,颇感欣慰,相识这么久以来,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冰霜美人是真的只听薛烬一个人的话,这得是多么深的爱啊!   江霜寒只见池山面部表情丰富,一时间还看不出来他心里面已经为她着想了许多,只示意他接着说。   池山和薛烬还十四五岁的那会儿正是跟燕都的公子们玩物丧志的时候,燕都里的纨绔养的都是蛐蛐儿鹦鹉一类的小玩意儿,也有爱狗的给自己训了一只狗养着。   单单薛烬不一样,将军府里有一只夜月狼,是薛烬去关外的时候生擒回来的,那会儿他们才明白,为何问到薛烬的小玩意儿的时候,他只是淡笑没应。   十四岁的薛烬低头看着那头温驯的狼的时候眼中全是桀骜:“训狗有什么意思,要训就要训最凶狠的。”   他们都记得那只夜月狼刚带回来的时候,齿牙尖利,幽绿的目光仿佛能吞了人。夜月狼是生长在草原上的一种最凶猛的狼,坐落在大燕西部的戎人就以此作为他们的图腾,信奉了上百年。   薛烬让这只狼成了他的一只温顺的看门犬。   那件事情之后,池山幼小的心灵里头便有了一份对薛烬的畏惧,没别的,这人太狠了。   即便是有赵扶卿在前,但池山还是觉得,能引起薛烬的注意力的一定还是桀骜不驯的女子。毕竟,赵扶卿就那么一个,京中那么多温婉贤淑的女子,也没有见过薛烬动心,怎么偏偏就只喜欢一个赵扶卿。   “总之你在他面前不能失去了自我。”池山强调。   就像方才,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江霜寒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那话任何一个女子听见了,便是性情如何温柔,不说大闹一场,伤心不平也总是有的。   可江霜寒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薛烬也视为寻常。   这是怎么回事?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江霜寒爱得太卑微,平时只怕是被薛烬欺负得更狠。他一边儿为江霜寒鸣不平,一边儿告辞打算出去寻薛烬。   江霜寒看出了池山脸上的心疼,好像还带着点儿可怜?   她一向不理解池山的脑回路,只照例行礼送他离开。   池山出了江霜寒院子的门,不远处薛烬正在和景姝说话,不到跟前,都能猜到景姝此刻的梨花带雨。   果然,薛烬摆了摆手,显然是没打算同她计较:“回去吧。”   “刚才看你动那么大怒,我还以为你是动了点儿恻隐之心的,看来还是那位更重要一点儿啊。”池山感叹道。   薛烬斜了他一眼,他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提起赵扶卿。   池山眼见着他要动怒,忙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我就是想跟说,别整日那样凶巴巴地对姑娘,她现在是喜欢你,但是你整日这样,就没有想过有一日她对你心冷了,你要如何?”   薛烬嗤笑一声:“一个替身,有什么可想的?”   这世上,还没有他奈何不了的人。   池山看着薛烬的表情,觉得自己这一番话是白说了,他摆了摆手:“行吧,我先回去了,要是让我爹知道我没看书偷偷溜了出来得拿鞭子抽我了。”   池山虽然想要为江霜寒说话,但还没到为她同薛烬撕破脸皮理论那一步。   薛烬重新回去的时候,发现江霜寒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自从在北地的时候,薛烬说过不让江霜寒穿红色之后,她许是以为薛烬不爱艳色,加之身在边地,身上穿着多是素色,此时真正穿上戏服,才让人又记起初见她时候的艳丽。   那一抹红出现在昏黄的北地,鲜亮动人。   就像此刻,戏服华美,穿在她的身上却一点儿不累赘,楚楚纤腰,风回雪舞,只觉得恰是最好。靥笑春桃,唇含幼樱,媚眼相生,自是冷梅破雪的姿态。   薛烬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江霜寒开口道:“将军不喜欢《塞鸿雁》,我为将军唱《鹊桥仙》可好?”   薛烬回想方才的事情,也察觉出不对的地方,总觉得她的反应太淡的,原本打算问她一句方才的事情。   前一刻他还在动摇她对自己的真心,看到她这样,则是全无疑虑了。竟然都知道换上戏服给自己赔罪了。   他确实不喜欢《塞鸿雁》,那是唱前朝一个清高自傲的将军的,薛烬虽然自傲,却不觉得自己同这人有什么相像之处,对那种只留了清名没留下战功的将军也没多少喜欢。   这个想法薛烬没跟江霜寒提过,要么她便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要么便是同人打听了自己的喜好,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是她深爱自己的证明。   薛烬觉得自己没必要同她一般见识:“唱吧。”   《鹊桥仙》这首曲儿和塞鸿雁的调差别极大,鹊桥仙讲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相识相恋最终成亲的生活,这首词流传不甚广,只因里头宣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思想,大多人只觉得荒谬。   江霜寒却明白了赵暄玉要自己唱这一曲的意思。   “我不想唱给别人听,只想唱给将军听,只给将军一人听好不好?”江霜寒唱完便直视着薛烬的目光问道。   烛火恍惚,房间里的烛火熄了一半,暖香熏人,她专注地看着他的五官,一棱一角都恰到好处,那上面干干净净,不沾一丝血。   薛烬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同自己撒娇,笑了一声:“自然可以,这支曲儿我喜欢,今后常唱给我听。”   “好。”江霜寒哽咽地应了一声。   薛烬心中方才压下的烦躁又出现了,他方才说话不是也没凶吗?怎么给委屈哭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耐烦地解释道:“我方才听景姝说了,她不是我的什么侧室,所以你有什么事情没必要同她讲,我也说过了,这府里没人能做得了你的主,还不满意?”   江霜寒只看到那张脸上浮现的是和从前有些相像的神情,看着他的嘴张合,她凭本能应了一句:“我听将军的。”   折腾了一日总算安宁了下来。   秋姬和春娥仍在心有余悸,春娥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我方才差点儿以为又要,又要跟之前那次一样大闹一场了。”   “慎言。”秋姬忙叫住春娥,抬眼往房间看了一眼,灯已熄了。   春娥放低了声音,露出逃过一劫的笑容:“还是卿卿姑娘有法子。”她顺着秋姬的目光往里头看了一眼,放下了帘子,两人去了外屋。   而此时在自己院子里等着人来禀报那边动静的景姝听到下人话愣了:“什么?大人非但没有责罚她,竟然还答应了她以后进出自由进出?”   身边的大丫鬟知道景姝心中恼火,在一旁劝慰:“娘子要这样想,她没名没分地留在将军府,将军连个侍妾的位置都不愿施舍给她,显然是没将她放在心上。”   “你说的也有一番道理。”景姝细细想了一遍,觉得大丫鬟的话也没说错,尤其是今日过后,阖府便都知晓将军说她不配为侍妾的话了,“将军这是压根没将她放在心上。”   西院的另一处院落,柴清漪听了下面人传来的消息,非但没生气,反倒是笑了,真不愧是江霜寒。虽然摸不准薛烬的意思,但柴清漪还是觉得江霜寒手段了不得。   下人们不懂柴清漪为何发笑,只见她笑完了之后,又自语了一句:“她既能做到如此,主子还要派我来,当真是忌惮。” 第14章 你现在是在把我推给别人……   江霜寒不清楚薛烬一道命令下去造成的影响,得了薛烬的应允,第二日江霜寒便去了广玉楼。   曹师傅教了半生的戏,从来都是疾言厉色,在唱戏这门学问上从未马虎过,自然不可能轻易地就让江霜寒上台,是以她要上台,自然得跟着戏班子一同唱戏。   这是历练,也是考验。   师傅信任她,也看重她,但他不能没有一点儿保证就讲她送上台,站在台上就得有台上的规矩,她若是出了错,旁人骂的是广玉楼,打的是曹文远的脸。   如此一来,江霜寒回到燕都之后的日子,过得竟然比在边地还要苦一些。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她身子更消瘦了。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不是江霜寒,而是薛烬,他抱着她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不满道:“管家是克扣你房里的饭菜了吗?怎么比之前还瘦?”   江霜寒心想在边地整日都闲着,边地环境虽苦,但饭菜却一点儿不寒酸,到了将军府之后,她就没有一日是闲着的。   她以为将军府后院的美人够多的,薛烬也许会匀一些时间去别的院子,但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有旁的侍妾一般,白日常不来,但夜里一定是留在她这儿的。   每日早晨还都给江霜寒准备一碗避子汤。   江霜寒有意劝他,刻意提起:“我今日在花园里见到柴娘子了。”   薛烬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江霜寒看不见他的表情,接着试探:“柴娘子入府的时候我见过,清水芙蓉一般,清雅动人,卿卿还以为将军喜欢她的。”   “喜欢。”薛烬不甚在意道。   喜欢也没见他去看过人一次,江霜寒面无表情地想着,许是他忌惮是皇上送来的人,江霜寒换了个人提,“一同遇见的还有景娘子,景娘子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薛烬没听完,表情已然不耐。   他想到了什么,又问:“莫不是她们谁同你说了什么闲话?”薛烬眼中有一瞬间的狠厉,并没有多紧张,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是,只是想着将军长久不去,怕是、怕是要冷落了她们。”江霜寒大着胆子将后面的话说完。   薛烬冷笑一声:“我冷落她们,你不高兴?”   江霜寒想说,确实不怎么高兴,她昨日出门的时候,竟然在马车上睡着了,丫鬟唤了她好些声她都没听见。   薛烬夜里宿在她这儿她自然是愿意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对他的身子有瘾,他正满足了自己曾经与赵暄玉未曾达到的那一步,将她所有的执念都圆满在了他的身上。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江霜寒压根就拒绝不了他,那是执念在她脑海中形成的本能。   但是她的身体耗不住啊。   薛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江霜寒的回话,半侧着身子审视她,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你现在是在把我推给别人?”   “卿卿不敢。”江霜寒忙道。   “江霜寒。”薛烬冷着声音叫她的名字。   他的语气中分明已有愠怒,但她还是因为头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而颤了颤肩膀,目光仍同他对视着,她莫名就生了几分心思,眼神也越发缱绻。   薛烬没这么轻易放过她,原本江霜寒是想要薛烬去旁人那里,结果她反而被折腾得更狠了。   第二日,江霜寒照例喝了那碗汤药,准备出门。两个丫鬟在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霜寒问了身后两人一声。   两个丫鬟用眼神交流了半晌,最后还是秋姬开口:“姑娘进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大人正在乎着,姑娘何不寻个机会同大人说一说,好歹将这药且先断了,到时候生个一儿半女的,不愁……”   不愁这府中还有人敢看不上江霜寒,也不愁她没有名分。   “不必。”江霜寒没等丫鬟说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没特意同薛烬提过,但她觉得薛烬现如今的安排正好。   两个丫鬟又对视一眼,她们不懂江霜寒的想法,说到底,江霜寒虽然在将军府中已有一段时间,但她们还是看不懂眼前的人。   她们只看懂了一点,也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的一点,就是卿卿姑娘对大将军情根深种。   怎么会有女子对男子情根深种却又不要名分呢?她们不懂。   她们现如今是卿卿姑娘院子里的人,自然是全为了她的好处想的,但江霜寒没这个想法,她们也只能认了。   “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这府中一日,便不会亏待了你们。”江霜寒像是看出了两个丫鬟的想法,出声安慰道。   “姑娘误会了,奴不是那个意思,奴只是担心姑娘。”她们是江霜寒院子里的人,江霜寒荣,她们便荣,是以她们决计是没有旁的私心的。   更何况,卿卿姑娘虽然没有名分,却是这院子里头大将军在意的人,她们两个是卿卿刚入府时管家安排的人,两个人说起来寒颤了点儿,前两日大将军似乎也发现了,又叫人挑了六个人送来。   这排场,整个府里也就景娘子可以相比了。   江霜寒收拾好之后便去了广玉楼,还是和往常一样去的后院,她来了这么多日,外头看门的早已眼熟了她,知道她是曹师傅看重的角儿,一见她便叫人将她往里头请。   远远的只听见弟子们的戏腔,没有熟悉的怒吼声,江霜寒还挺不习惯的,她走近了去,才发现师傅是真的没在。   几个弟子不敢偷懒,和平常一样练习,在看见江霜寒来的时候自然地叫她:“霜降师姐来了。”同她问好。   江霜寒点了点头,又看了一圈:“师傅今日没来?”   “师傅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小师妹脆生生解释道。   江霜寒同他们说完话,才注意到一旁屋檐下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直勾勾地往她这边儿看着。   对上她的目光,那女子并不生怯,反倒是往前走了两步。   江霜寒却在此时收回了目光,跟没看见她一样,拿了把扇练习,那些弟子见师傅不在,便要江霜寒听他们唱的如何,他们和江霜寒相处了这些日子,也算是熟悉了。   江霜寒也不吝啬自己的本事,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才又见说出他的问题。   苏巧听了一会儿,骤然发笑。   一边儿的小师妹不解,她的连臊红了起来:“苏师姐怎么笑了?可是我方才那段唱得不好?”   苏巧还是笑,笑得众人都不解了,才开口:“我就是觉着,师傅常说,唱戏这门本事,是台下十年方才练得出来的功夫,可有人才没学两日,便敢指点他人了,当真是有意思。”   这话便是直接冲着江霜寒来的了。   一时间,他们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打转。   小师妹看着江霜寒的脸,看不出来她的情绪,她先同江霜寒解释了一句:“这是苏巧师姐,也是师傅四年前收的弟子。”   当着苏巧,小师妹不好同江霜寒说得太详细,她又看向苏巧:“苏师姐,霜降师姐是自幼就在戏班子里头唱戏的,只是前几年离开了,现在才回来,她比咱们拜师的都早。”   她是想要反驳苏巧说江霜寒什么都不懂的话,谁知道苏巧听了这话反而更恼火了:“既然是前几年离开的,那就更没有道理再没脸没皮地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广玉楼是什么落魄戏班子,什么样的人都要呢。”   苏巧这几日是听说了江霜寒来到了广玉楼的事情,听说一向不苟言笑的师傅对江霜寒十分看重,底下很多人都传下一个《玉楼春》的旦角师傅打算给江霜寒。   这样的流言传了一日两日,苏巧不以为意,她是这广玉楼下一个角儿这件事是不可能被一个新来的抢走的。   几日过去了,苏巧越来越坐不住了,流言未歇,她已然忍不住要来看一看了。   苏巧这话让一边儿的师兄妹们都听不下去了,她往日轻狂,因着她是这广玉楼的招牌,他们也都不敢做声,但是他们这行最是尊师重道,面对大师姐还这般没规矩是犯了众怒了。   江霜寒此时开口了,她语气平淡,不见有多少情绪:“四年前我走的时候,是奉师傅的命离开的,如今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师傅也答应了。有一点你没说错,四年前的广玉楼确实是戏班子。”   江霜寒的冷淡自持,更显得苏巧无理取闹,她一时间脸都气红了。   四年前……苏巧想起自己刚来这儿的时候,师傅常念叨的一个名字,说那是他教过的弟子里最出色的一位,唯一遗憾的是没能见着她登台唱戏,师傅回忆的时候满是遗憾。她隐约记起来,那位师姐的名字,好似就是叫霜降。   “都干什么呢!?”曹文远的大嗓门从园门传了进来,“一群不长进的东西!才出去一会儿你们便又停下来了,要往日的角儿都跟你们一样,这广玉楼的门面早塌了!”   师傅黑着脸走进来,几个弟子不敢提刚才的事情,慌忙又拿起家伙练了。   曹文远一眼看到中间站着的江霜寒:“霜降,你同我过来。”   苏巧眼睁睁地看着师傅将江霜寒叫走了,全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她咬着嘴唇看着两人的背影,越发觉得流言是真的。   方才她说那一番话,原本是想要告诉他们,江霜寒是个外人,结果江霜寒轻巧两句,不仅将事情解释清楚,还说得仿佛她才是个外来的一样。   而另一边,曹文远带着江霜寒寻了一僻静处才开口:“你让我找的人,有眉目了。” 第15章 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江霜寒只觉眉毛狠狠地跳了一下,喜悦唾手可得。   师傅看出她的心情,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你说的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   江霜寒听着师傅的话,刚亮起来的光,灭了一半。   “另一个还在人世,不过现在御史大夫高大人身边做事,是中执法。”师傅这话一说出来,她便知道为何师傅让她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中执法每日在御史台辅佐御史大夫,府邸也在皇宫附近,寻常人根本接近不了。   “中执法……”江霜寒念着这个官职,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霜降,你到底要做什么?”师傅严肃地问出了声。他知道江霜寒突然回来不简单,在听到她让自己帮她找两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得到了确证。   查到了那两人的身份之后,曹文远更操心了。   “你要我查的姚奇在回京之后没多久就离奇去世了,死在回家的小路上,这件事被瞒下来了,外头的人只说他是发了急病去的。”曹文远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俞弘阔就更奇怪了,官升得也太快了些。”   “师傅不必担心,不过是想知道一点儿当年的事情。”江霜寒含糊宽慰道,心里却想着,中执法是个要职,不像是一般寻关系能到的位置,里头的人也都跟人精一样,这个位置必得皇上信任不可。   “这两个人都是当年在沂水待过的。”师傅突然道,“霜降,你要查什么我不管,但你行事须得谨慎,要是触动了主子,师傅保不了你。”   江霜寒听得一愣,看向师傅。   师傅相比较几年前年长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一双沧桑的眼中含着和四年前一样的情绪,那时候她没看懂,现在看清了,那叫做无能为力。   曹文远当年也是为那人做事的,唱戏不过是他的一个身份,也是他自己爱这个。那时候的戏班子,现在的广玉楼,更多的不过是给那位传递消息的一个据点。这也是江霜寒找师傅帮她寻人的原因。   在决定找师傅之前,江霜寒是有过思想斗争的,但将此事的结果衡量了一遍之后,江霜寒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却不想,现在听到师傅这样同她说,意外之余,她更多的是感动。   师傅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才这样同江霜寒说的。   江霜寒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道:“我有分寸。”   师傅听了没应,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师傅知道,你受苦了。”   知道师傅还在想她四年前去沂水的事情,江霜寒反倒一笑:“师傅,霜降没有受苦,相反,我很珍惜那段时间。”   若没有赵暄玉,或许她这辈子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可是他让她见到了光亮,将她昏暗的前十四年照亮,最后还给她留了一条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苦的路。   “临泽王也是个很好的人。”师傅突然感叹了一句。   是啊,他是个很好的人。   江霜寒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她记起了另一件事:“师傅,主子没有联系我吗?”   曹文远听到江霜寒的问话目光一凛,语气严肃许多:“没有,不过前两日来人传话的时候提了一句,说是主子已经知道你来广玉楼了。”   江霜寒沉默着点头。   曹文远看着江霜寒的反应,却是感慨颇多。   她不仅性子变了,就连对那位的态度好似也变了。   曹文远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主子是说过只要她办这一件事情。   江霜寒大变的态度,叫曹文远记起了许多从前未曾注意过的事情,那位如玉的王是最爱听曲儿的,但是很少来曲巷,若无战事,他也当是一位留下风流倜傥的君子美名。   边关战事吃紧,这位从前最受先帝宠爱的儿子便被派去了边关,少有回来的时候。偶一回来的那日,正好撞见了江霜寒登台的那一日。   广玉楼的老板最会看人,几乎是一眼,他便能看出他见到江霜寒的时候所有的心情,惊艳,更多的是心疼。   若非是边关,他当初也不会那般不舍,现在看来,江霜寒觉得那是一个好去处,曹文远却悔,若当初他任着她不张口,会是怎样的结局。   想到最后,曹文远只剩闷声叹一句,命运弄人。   今日得了要寻之人的消息,江霜寒没在广玉楼多留。   师傅在她离开之后便去了后院,看顾那些玩心大过用功的小子们,方才瞧见江霜寒说完话又离开的苏巧正在院里发牢骚:“前阵子才来的,没见练两日,这一大早过来,没唱两句,便又离开的,知道的说是广玉楼的大师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客来了。”   几个弟子不敢搭话,曹文远听见了便是又是一通火:“你又在这里念叨些什么,过两日上台,你的戏词练好了吗?整日犯错还不知自省,怎么样给你这些师弟师妹做榜样?”   “师傅,不是我不练,是早听说了过两日那戏要给了别人了。”苏巧接着胡闹试探地讲话问了出来,“既已经要给旁人了,那徒弟还练什么?索性师傅不高兴,便将我赶走罢了,左右我是后边来的,做不了他们的师姐,也成不了广玉楼的名角儿!”   “给谁?”师傅听了她的话头都大了。   苏巧听见之后只觉得还有转机,眼珠子一转,直接将江霜寒说了出来:“还能有谁?不就是刚才没练多久便有走了的那位。”   “霜降?”师傅脚一跺,胡子飞得老高,“没错,《玉楼春》那个角儿我是打算给她,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哪个配得上?”   师傅这话一出,苏巧直接傻眼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师傅,那霜降不过刚来几日,你便是偏心也不能做到这个分上。”   他们平时排戏的数目不少,看着登台的机会多,实际上对于旦角来说最好出头的便是这《玉楼春》。就连京中也早有传言,广玉楼里谁要唱了《玉楼春》,那谁便是下一个万人空巷的名角儿,几成定数。   苏巧原来不是广玉楼的,她师傅同曹师傅交好,师傅前两年不行了,临走前才将她送到广玉楼这边,她知道广玉楼是全京城梨园中最好的一个,自然是满意的。师傅也一直着重栽培她,这玉楼春毫无疑问,也该是她的。   “谁说她是最近才来的,她打十年前就跟着我学戏了,别说是你了,她现在是这广玉楼里最有资格当这个角儿的!”   师傅此话一出,不只是苏巧愣住了,方才听过两人争论的徒弟们也都愣了。   他们方才听见霜降师姐那般说,大多为了帮她说话才没有人驳她,现在师傅却说了,她就是多年前离开的那位师姐,那位师傅一直认为最该成角儿的大师姐。   徒弟们对于谁要去唱《玉楼春》是没多大感触的,反正不会是他们。与其让嚣张跋扈的苏巧唱,还不如让他们都喜欢的霜降师姐去,是以他们虽然惊讶,却没一人唱反调。   江霜寒大抵也没想过她在广玉楼会有这样好的人缘,徒弟们其实早看出了她虽面冷心却不冷,还常帮他们纠正不对之处。   于是最后,就只有苏巧一人在原地气红了脸。   江霜寒还不知道因为她提前离开惹得一场闹剧,她在将军府内走了一大半的路,忽然发现路上人少了些。只是她寻常白日也不怎么在院子里走动,是以不确定是这会儿人就是少,还是最近天冷了,外头的人才少。   心里想着事,她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江霜寒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喜多看,等她觉察到有一双幽冷的目光瞪着自己的时候,她绕路走已然晚了。一头半个人高的雪毛狼停在她不远处的十字路上,前爪抓地,雄壮的躯体微微前倾,尾巴凶悍地垂下,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她站在原地没动,双手微微张开,目光不离那双幽冷的绿眸。   “夜月!”一旁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是池山的声音,他没走两步就注意到院子里的状况,愣了一下,忙停住了步子,竭力放低了声音又怕江霜寒听不到,“霜寒你怎么惹上它了啊?你别动啊,千万别动,我要是凑到跟前容易激怒它,你等着我去叫薛烬。”   夜月狼闻声目光,身子突然起来了。   他放慢了步子离开,等夜月不注意的时候,才拔腿往薛烬在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出冷汗,他怎么觉得方才江霜寒的目光比夜月还要可怕一点儿。   对比江霜寒平时看自己的目光,他突然觉得,不跟薛烬这个例外相比,江霜寒待自己还是蛮友善的。   江霜寒确实没有退一步,还在同夜月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大胆往前走了两步。   夜月狼显然被她的动作激怒了,雪白的毛跟着战栗起来,发出磨牙的声音,江霜寒也适时看见了它尖利的齿牙,还有已经低下的半个身子。   江霜寒在这个时候又往前走了两步,步子加快。   方才还发怒到恨不得咬死江霜寒的夜月狼突然整个身子都低了下来,收敛了齿牙,尾巴没动,却已然是一副温顺的姿态。   江霜寒就站立在它的身旁,静静地看着。   池山着急忙慌地将薛烬带过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第16章 你驯服它了   薛烬转身看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池山一眼。   池山此时已然呆立在了原地,他木然地同薛烬对视了一眼,看出他眼中的嘲讽,他苦着脸:“不是,你这夜月放出来谁看了不腿软啊,也就霜寒了。”   “你说得没错。”薛烬随口应了一句,嘴角翘得老高,看着那一人一狼。   要不要笑得那么开心?池山往前走了两步,结果还没靠近,夜月腾的起身,目光是朝着他的,池山又停了步子。   他还以为,夜月是转了性子,现在看来是没有,那刚才那一副只有在薛烬面前才有的样子是从何而来?   池山讶然地看着江霜寒,又一次见到了她的厉害之处。   “夜月,过来。”薛烬叫了一声,夜月收起了攻击性,乖乖地跑到了薛烬的跟前,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的裤腿,与方才不甘地屈服完全不同。   池山这会儿才觉安全了,他又往江霜寒脸上看了一眼,打了个寒颤。江霜寒的目光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淡,好像刚才的凛然杀意都不存在一样,他好像能想象得到她之前杀人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表情了。   薛烬不满地斜了池山一眼。   管家就是这个时候带着链子来的,薛烬没看他:“今天是谁看管夜月的,打一百板子,打发出府。”   “是。”管家忙应下了。   夜月狼凶猛,又有极强的攻击性,平时除了在薛烬跟前都是关起来的,今日被放出来,纯属是意外。夜月在将军府待了几年其实已经不会随便攻击人,但是一旦起了攻击之意,除了薛烬便无人敢护,这只会让它更怒。   这就是池山方才不敢靠近的原因。   “怕了?”薛烬看着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江霜寒,她没立即应,薛烬直接上前将人抱进怀里,手掌按在她的头发上。   江霜寒在他怀里点点头。   薛烬却突然笑了一声,他笑声爽朗,连带着胸腔也震动着,江霜寒正好感受得到,她听得耳膜发痒:“你驯服它了。”   夜月在一旁不甘地呜咽了一声,但仍然乖巧地趴在地上,像是怕下一刻就被薛烬扔进铁笼子里。   池山在一边听得是真意外,夜月狼不驯,自打薛烬带回了以后,也就只认了他一个主,旁人根本不敢靠近。   江霜寒没说,自己曾经在沂水,见多了这种戎人专养的夜月狼,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怕的,后来赵暄玉给她了一个香囊,里头装的香料正是这种狼最怕的味道,可保一般的狼不敢近身。   方才她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只因若是惹急了狼,那畜生也有可能不顾任何禁锢也要扑上来咬下她一块肉才算罢了的。   一直到江霜寒离开,池山还在心有余悸:“以前听过传闻,说是夜月狼认人,我一直当是谬传,毕竟咱们都这么熟了,也不见它对我友善一点儿,今日我倒是有些信了,该不会是真的吧。”   薛烬翘起唇角哼了一声,没回答。   “可要是认人的话,为何它见了赵扶卿还是那般凶恶?”池山下意识问出声,目光触及薛烬铁青的脸之后方知自己问错了话,伸手在嘴上拍了一下,“是我失言。”   薛烬莫名胸中就多了一股燥意,眉毛皱着,没两步几转了方向,池山下意识跟着他走,等反应过来走的方向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西院的门口了。   池山不可置信:“不是吧薛大人,你什么时候急色成这样?人这才刚回来,还是大晌午的,你就往人院子里赶。”   薛烬不耐地看了池山一眼:“我来陪她用午膳。”   “你是不是忘了,等会儿御史大人要来和你议事?”   “那便叫他先等着。”薛烬头都没有回一下,显然没有半分在意。   “也就你能说出这句话了。”池山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便是宰相大人在这儿,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出来。”   薛烬这样大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是池山,这燕都的人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次发生,却是第一次因为陪一个女子。   池山心中有些纳罕,少年人爱风流,薛烬也不例外,从前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薛烬就不怎么近女色,唯一近的不过一个入了宫的赵扶卿,甚至连喜欢都没说出口。   如今对着一个替身,倒是有几分昏君不早朝的架势了。   他走了,池山还得去前厅候着那位御史大人,虽说御史大人早知道薛烬的脾性,但他总归这会儿不能直接走了。   江霜寒方才见到薛烬是要见人的装扮,也没想到回到房间没一会儿薛烬便来了。   她手上还捧着师傅刚给她的要寻人的画像,突然听见通报的时候,她慌乱地将画像藏了下去,桌上的一叠矮纸被打乱,其中一张落在了地上。   江霜寒这受惊的动作引起了薛烬的注意,他原本一进门便是朝江霜寒的方向看过去,此时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上,上头画的人画得不算太好,但分辨得清楚五官,正是他自己。   薛烬勾唇笑了一声,当没发生方才那一幕一样,讲那张画展平放在了她的书案之上,随意扫过那一堆纸张:“怕什么?我来这儿能吃了你吗?”   说着,他朝江霜寒伸出手去。   江霜寒注意到他的动作,抬眼看向薛烬的手,他是手心朝上的,五指自然舒展着,等待她的回应。   她缓慢地抬手,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用手背挨着他,避免方才沾了墨的手心沾到他。   薛烬拿着一块方帕帮她擦着那一块墨迹,墨点深,渗过方帕染了他的手指,他跟没看到一样。他的手上带着薄茧,是常年作战留下的痕迹,生硬摩挲在白腻之上触感十分强烈。   江霜寒抬眼,看了一眼薛烬的脸,他神色认真,半点儿亵渎没有,好似是真的想要帮她擦干净那一块墨点。   她没好开口,顺着薛烬的脸往下,她还是头一次见他穿成这样,玄色的官袍将他劲瘦的身材包住,衣边是金线绣成的花纹,从袖口到衣领上用银线绣成了一只高傲的鹤,如果江霜寒不曾记错,在衣服后领处,应还有锦云成团,不似盔甲冰冷,却更显他深沉。   玄色绣鹤的官袍,在大燕只有王爵以上的臣子才有资格穿,薛烬不是王,这身官服却是皇上准的,可见其矜贵与皇上的纵容。   江霜寒看着他的官袍出神之际,薛烬已经松手,还顺带将帕子塞进了江霜寒的手里。   她看了一眼帕子,又看了一眼薛烬,自然地将方帕收下了。   “方才传了饭,今天中午就在你这儿用了。”   江霜寒这才明白过来,是来她这儿吃饭的,她点头应声,跟着坐在了薛烬的对面。   丫鬟们一道菜一道菜的端上来,江霜寒没动筷,等着薛烬发话。   “不必拘束,从前在北地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薛烬见她没动,这才出言提醒。   他这会儿也觉出了不大对劲的地方,他们回到京城这么长时间,虽然日日都来看江霜寒,但是多是晚上来的,白天用膳的时候从没来过,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这样坐在一起用膳。   江霜寒听了薛烬的话,便不再拘谨,照常用饭。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薛烬好似半晌都没有动,她抬头往对面看过去,发现薛烬此时正眼巴巴地朝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江霜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筷子上夹着的茄鲞,动作顿了下,犹豫着放在了薛烬的碗里。   薛烬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夹到他碗里的菜,江霜寒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觉得他应该是爱吃的,不然也不会盯着碗里那道菜那么久。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薛烬皱眉,目光在那盘茄鲞上打转许久,出声问江霜寒。   “师傅今早有事出去了。”江霜寒听到他问话,放下筷子回答道。   “那你从前上午的饭是在何处用的?”薛烬随意问道。   “在广玉楼。”江霜寒不知道薛烬突然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她抬眼看着薛烬的表情,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薛烬手指落在桌上,指头点了两下,像是在思忖着什么,表情不太愉悦:“我是准了你去广玉楼学戏,可我怎么觉得你更愿意待在广玉楼呢?”   “卿卿不敢。”江霜寒闻言低头,“只是广玉楼与将军府的距离远了些,加上师傅挂念,所以卿卿中午便没有回来。”   江霜寒的解释说出来之后,没等到回应,她在心中想着要么说一句自己今后中午回将军府?薛烬说得确实不错,她白日是不大愿意在将军府待的,白日又见不到薛烬,她没那么喜欢看院子里的花开花落,但这个想法她不敢同薛烬说。   薛烬允许她在他跟前不拘着规矩,是额外的恩赏,她若再提便是不知好歹。   实际上他们都明白,北地和将军府是不一样的。就像池山,在北地的时候还能进主帐寻她一起坐在沙地上看乌压压的鸟群盘旋,到了将军府,便只能在前厅候人。   “既如此,这月十八我在你这儿用饭,届时记得回来。”   薛烬其实原本想要说的是今后中午回来用膳,一看她面上的纠结,又想到将军府距离广玉楼是远了些,坐轿子也伤神。   “知道了。”江霜寒应了一声。   她其实中途回来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更何况已经去了这些日子,该拾起来的旧日功夫也早全熟了。   薛烬说来吃饭就真的吃了个饭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步履也慢悠悠的,反而是房里的两个丫鬟挺着急的,等人走了才感叹了一句:“将军可算是离开了。”   江霜寒挑眉:“怎么回事?”   那次提过之后,这些丫鬟虽然嘴上不提,但是心里头还是盼着薛烬来的。这次薛烬来了,她们没敲锣打鼓盼着她提起名分的事便罢了,怎的还这般嫌弃。   “姑娘不知道,前厅那边方才有人来报,御史大人和中丞大人已然等了许久了。”   “那怎么不告诉将军?”江霜寒自然地接话道。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不做声了。她们着急是着急,但还是不敢报。大将军在这儿用膳,显然是知道那边要来人的,她们再特地来禀报一番,那不正往死路上撞吗?   江霜寒不见她们说话,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她们的想法。   到大将军府这么长时间,江霜寒大概明白了薛烬在府内府外的性子都是得罪不得。   “中丞大人。”江霜寒轻声念了一声,手上攥着方才那方帕子绕圈,“你去帮我煮一壶茶,再带上前两日你说可消食的那个点心。” 第17章 我喜欢叫将军   青鸾殿内,一排宫女手捧香巾、团扇、木案立在室外,桌边女子着青翠色绣大花宫装,隔画屏望,只觉袅娜端庄,赵扶卿将手上的茶放下,闻声宽慰:“难为你了。”   景姝立在下首:“娘娘言重。”语罢,往外屋看了一眼。   赵扶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抬手,身边的大宫女立即意会,带着房间内旁的一众宫女全出了门外。   “还有什么事情要说?”赵扶卿表情有些无奈。   “是关于府中新进的那个女子的事情。”景姝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扶卿的表情,企图能在她那张优雅大方如同面具一般的脸上看出一丝裂缝,但是没有。   赵扶卿不轻不重地将手落在桌上,发出闷响:“我不是说过了,关于他的事情,不必再告诉我。”她的语气依旧柔和,可听到的人却不觉亲切,反而是直接感受到赵扶卿的怒意。   景姝往后退了两步,语气委屈:“但是娘娘,她自进府以后将军可是夜夜去她那儿,府里其他人可没有过这份荣宠。”   赵扶卿闻言,语气也慢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是还没有名分吗?”   “正是没有名分才叫人多想,那女子生得艳极!”景姝说着,目光又往上,美人如花,从前景姝一直觉得赵扶卿这张脸生得好,端庄大方,可见了那样相似的脸,再到了赵扶卿这儿,却只觉寡淡,“不过我觉得,将军留下她全是因为她和娘娘你像。”   “又胡言乱语了。”赵扶卿目光露出警示。   “娘娘,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但凡见了她那张脸的,没有一个不会想起你,而且将军还叫她‘卿卿’,这不是娘娘的小名儿吗?大将军的心思,昭然若揭。”   赵扶卿往身后的软塌上靠了靠,目光清淡,看着没几分情绪。   景姝不甘心,又下猛料:“可男女之间的事情,又岂是一朝一夕可定。娘娘,只要您一句话,大将军定然能立即将那女子赶出府里。”   “这话你今日在我这儿说过便罢了,今后不能再乱说。”赵扶卿冰冷地打断了她的幻想。   景姝方才见赵扶卿沉吟,还以为她在思考这件事情,没想到只是在想着要自己闭嘴。她知道要赵扶卿开口很难,但是这是最有效的办法,是以她今日必须得求一个结果,不然等哪天那个女子真的爬到她的头上就晚了。   “长姐,可那个女子一身狐媚功夫,有她在,将军一日都不曾来看过我,前几日还罚我在房中自省。”景姝委屈道。   赵扶卿微讶:“怎么会?”   景姝当初是从赵扶卿的青鸾殿里出去的,她明着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暗着是她的庶妹,她给到大将军府做妾,已然是委屈了。但薛烬不肯松口,只给她一个妾的位置。   进府之后,薛烬也不曾亏待过她,全是因为她是赵扶卿给薛烬的。   只是可惜,他虽有几次夜里喝醉了看过她,但眼里全然是不属于她的情绪,那是他想要通过她问一问赵扶卿。   “真的!”景姝重重点头。   “我再想一想,你先回去吧。”赵扶卿没听她的,只摆了摆手。   “长姐。”景姝又叫了一声。   赵扶卿警告地看着她,景姝知道不能再说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规矩行礼:“景姝明白了,娘娘慢慢考虑,景姝等着娘娘的答复,景姝告退。”   赵扶卿点了点头,赵扶卿退着离开了青鸾殿。   于此同时的大将军府内,出了前厅的院落,中丞俞弘阔甩着袖子面色不佳地从里头出来,嘴上没说话,站在他身前的御史大人谢兴像是早知道他会抱怨一样,压低着声音劝他:“你便是心有牢骚,也收敛着些,这还在大将军府里呢。”   “大人,我就是气啊!”中丞跟上他的步子。   “你气有什么用?如今戎狄猖狂,旧兵剩不下多少,谁来护这江山?靠那几万懒散的禁军吗?就连圣上都要仰仗着他,更何况旁人。他如今说看你不满意就是不满意,他要折腾你便让他折腾,他总不会提刀砍了你。”   谢兴停下步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也不算好看,俞弘阔便不敢再黑脸了。他看过之后,又在周围的花园看了一圈,目光触及小径后头的假山藤萝,目光一停,脸色阴了下来,不言语了。   待两人彻底离开,江霜寒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方才应该是被看到了,不过不碍着她什么事,这府里多一两个听人说话的人再正常不过,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多认真地藏。   她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张脸,和她在画像上看到的,和在沂水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江霜寒手里提着食盒往正厅走去,薛烬和池山还在里头坐着,池山正手舞足蹈地同薛烬说着什么,见到她进来的时候尴尬地收回了他还高指着的手指。   坐在上首的薛烬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目光探究:“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的午膳有些腻,我来给将军送点解腻的点心和茶水。”江霜寒抬眼,看着薛烬解释,“正好池大人也在这儿,我准备了多的。”   池山听到这儿眼睛一亮,还有他的?他笑着调侃:“你说得好像这将军府的待客缺一碗茶一样,还需要特意送过来?”   薛烬朝池山的方向冷冷看了一眼,池山叹了一口气,明白过来自己该离开了。   江霜寒尚且不解为何池山突然就要走了,池山对上她的目光,笑着解释:“今日来大将军是挤出来的时间,等会儿还得回去温书呢。”   “那便恭送池大人。”   “下次,下次再说吧。”对上薛烬恨不得他立即离开的目光,池山无奈改了话。   等到池山出了门之后,薛烬才从位置上起身,他原本坐得懒散,这会儿到了江霜寒身旁的位置便更加肆无忌惮,他没怎么看她送来的茶点,直接将人抱进怀里:“就这么舍不得我?”   送茶点什么的不过是借口,薛烬之前可没见她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饮食。   江霜寒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双颊至耳后被染得绯红,她目光往大厅外头看着,门还敞开着,指不定一会儿便会有人从门口经过,她的手按在薛烬的手上:“将军,这还在外头。”   她说是不愿的,但此时的声音染了□□,随便说一句话都跟勾着薛烬一样,手上力气又不敌薛烬,在他看来与撒娇无异。   前厅常是用来待客的,是以门开得极大,门外是大片茂盛的花木,深秋的院里有鸟,她从这儿隐约听得到声音,和在北地的不同,她好像还听到了远处下人们的脚步声。   薛烬自然是没松开她,直接将人贴得更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眼见着她整张脸都染上了红色,这才满意地往后靠了靠,熟悉的气息骤离:“你不喜欢吗?”   他语调懒散,像是拿住了她一般。   薛烬最喜欢看见这个时候的江霜寒,她皮肤冷白,在害羞的时候会变得粉红,是温香软玉,眼尾浸着红,就连鼻梁上那颗痣也是红的,融化了的霜雪,成了最勾人的狐狸精。   时间长了,薛烬竟也习惯了她在他面前的孟浪。   白日宣淫后,薛烬满意地替江霜寒拢上衣裳,低头看着江霜寒:“本来心情不大好,现下全好了。”语罢,又笑了一声,对现在的场景十分满意。   江霜寒眼尾还是湿的,这个时候的她看人最是含情,连语气都软糯不少:“将军方才为何心情不好?”   薛烬没答,江霜寒自顾往下猜:“是因为方才来的那两位大人吗?”   “你见到了?”薛烬没正面回答她。   “将军刚走,丫鬟就禀报过了,他们说,将军不愿见他们,是以不敢禀报。”江霜寒说着,抬眸看向薛烬,她在问他为什么。   薛烬没大在意她的问题,盯着她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从前没人敢这样问他,他们都知道惹恼了他没有好下场,但是她不知道。赵扶卿是因为关心他,是以敢问,她不过是无知者无畏,所以敢这样。   薛烬一时间兴趣歇了大半,任她从自己腿上起来,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为了朝堂上的事,那中丞我看得不顺眼,他一个前朝罪臣之子,这么快地爬上了中执法的位置,这其中若没有什么猫腻,便是见了鬼了。”   江霜寒闻言挑眉,不想薛烬还会关心这些事情。   “他身涉从前结了的一桩悬案,我目前尚无证据,这也是他现下还活着的原因,不过没多久了。”薛烬知她不解,又多说了几句,半躺着看她的脸。   不知是不是看得多了的缘故,他竟觉得她越来越同赵扶卿相像了,就连她鼻梁上那颗碍眼的痣都变得顺眼了,已经到了分不清楚两人的地步。   “别叫我将军了,你可以叫我阿烬。”薛烬突然想到,她总是叫他将军,虽是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这样叫了,但听多了总觉得生分,何况是两人在那样亲密的时候。   “我喜欢叫将军。”江霜寒闻言,先是停了一会儿,才依偎在他身边温声道。   这两个简单的字,竟被她叫得无限缠绵,薛烬看着她软化下来的眉眼,似是全身心都为他沉沦。罢了,不过是一个称谓,她喜欢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第18章 吃错药发疯   次日,江霜寒一大早到了广玉楼,便听到师傅同自己说要她登台唱《玉楼春》,对上师傅饱含期待的目光,江霜寒没多想,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她总归这两日是要登台的,旁的随师傅安排。   要说起来,她更想唱一首《塞鸿雁》,那是他们一早的约定,没能让他看到她在戏台子上为他唱这一支曲,一直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她得师傅教导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登台,总归是要听师傅的。   江霜寒隐约记得,自己当年离开燕都前,原本安排的,好似也是《玉楼春》,师傅要是出于这个打算,她便更不能拒绝了。   江霜寒答应了下来,师傅顿时眉开眼笑了,他同江霜寒说了具体安排,时间正好是这月十八日。师傅嘱咐道:“我知你如今离得远,这一场是早上的戏,对你很重要,可不能晚了。”   江霜寒点头,爽快答应了下来。   院子里偷听两人说话的徒弟们耳尖,隐约听到了几句时间安排,大概明白过来师傅真的将一年一次的《玉楼春》的角儿给霜降师姐了。   看霜降师姐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容,他们在心头偷偷觉得大师姐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想来从前不在广玉楼的时候也落下功夫,是以才这般不看重这些名头。   江霜寒现如今不看重是真的,根本不明白师傅给她这个安排的意义更是真。   她迷糊地应了这件事情之后,才同师傅提起:“我昨日,见到中执法了。”   “什么?”师傅只从穿着看到江霜寒如今过得不错,大概知道是晋王安置了她,便没敢再细问,这会儿又听见她这样快就能见到俞弘阔,自然是万分惊讶,担心的成分更多。   “师傅放心,只是远远瞧见了,他同从前的模样没变多少,我一眼便认出来了。”江霜寒没有多少情绪道。   她如今对俞弘阔还半点儿不了解,并不知道他在当年的事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不能,也没法轻举妄动。   安排了这月十八日的登台时间之后,江霜寒比平常更多了基本功的练习,这样一来,江霜寒每日回将军府的时间更晚了,身形也更瘦了下来,已经到了一眼看得出来的程度。   这日,江霜寒又一次傍晚时候才回到将军府,等到西院的时候,薛烬已经坐在桌前候着她了,身边还蹲守着之前见过的夜月。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楚薛烬的神色,只看到他伸着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逗狼崽。狼崽被他手指吸引着往前,但只跟一会儿,再稍微靠近点儿就不敢逾越,往日在府里嚣张跋扈的夜月狼在他跟前温顺如犬。   这样一幅画面,要是不考虑那条狼实际上是狗的话,好似还挺温馨的。   但是等江霜寒走近之后就发现,薛烬的眼里根本没有半点儿情绪,一双漆黑的眼睛跟刀刃一样,没等江霜寒出声,便直直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棱角分明的俊脸看得清楚。   许是身边的光线太暗的缘故,她莫名心里就打了个突。   随着江霜寒的走近,先有变化的是薛烬身边的夜月,它率先转了转幽绿的眼珠朝江霜寒的方向看过来,姿态也不如方才乖巧,像是蓄势待发,但又有所顾忌,只敢垂着尾巴看她。   “将军。”江霜寒收回落在夜月狼身上的目光,照常叫薛烬。   薛烬没那么好说话,没看她的眼睛:“是我这几日太纵着你了,让你可以回来得这么晚了?”   “卿卿不敢。”江霜寒原本只觉得薛烬的目光有些怖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儿。不过大将军脾气不好,大概是不爱等人,是以这会儿等久了不耐烦了。   薛烬直接上手捏住她的下巴,将人逼得被迫弯腰凑到他跟前,他靠着椅背的姿态仍旧懒散:“你不敢?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将军府当一回事了。”   江霜寒不同他争辩,只是认错:“让将军久等,是卿卿的不对。”   薛烬猛然松开了手:“等你?”莫名有些冷嘲,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很容易猜到。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日是提前来了江霜寒这里,没见到自己心里念着的那张脸,心里莫名有些不悦。不过他没直接离开,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叫人照常送了晚膳过来,打算等着江霜寒。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半时辰,也将他的耐心彻底等没有了。   这件事情从江霜寒嘴里说出来之后,薛烬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不对味,他会特意地去等她?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戏子?   江霜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薛烬的表情看着不大对,这不像是寻常生了气之后的样子,况且,寻常的薛烬也不会这样容易生气。   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和她头一次去广玉楼没回来的样子有点儿像。江霜寒低着头没搭话,她在这种时候纵然再喜欢那张脸也不会去看。   没等江霜寒说话,薛烬就皱着眉将人扶到了旁边的位置上,不满道:“菜是我刚叫人热过的,你再回来晚些,便又凉了。”   这件事情又轻巧地被揭过了。   江霜寒这还是头一次觉得薛烬这人奇怪,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薛烬一眼,发现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脸色仍然不好看。   见她看向自己,抬手给她夹了一块鸭脯。   两人还没真正吃上饭,外头便传来冯管家匆忙地跑过来的声音,管家没耽误功夫,直接往两人这里来:“大人,卿姑娘,老奴来迟了。”   管家抬头的时候,却被房间里头的场景惊得呆住了。   他煎药费了一会儿时间,以为这边早就乱成一团了,不想薛烬竟四平八稳地在椅子上坐着,江霜寒手上还握着筷子准备用饭。   管家一口气松了下来,将手上那一碗黑乎乎的药递了过去:“将军,喝了安神汤再用膳吧?”   薛烬看见管家慌忙赶来的样子,再看他手上端着的汤药,“啧”了一声:“我又没病,喝这个干什么?”   得了,不仅发了疯,连自己发疯的事情都忘记了。   冯管家还是有些担心,不觉就往前走了两步,没等靠近,便先被夜月拦住了。这只狼在薛烬跟前乖巧,在江霜寒跟前不敢发怒,在别人面前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它凶狠的模样让管家不敢靠近,操碎了心的老管家叹了一口气:“老奴还能害大人不成,大人喝了这碗安神汤一会儿好歇息了。”   江霜寒见他被狼崽逼得不敢靠近,便顺手接过了汤药,递到了薛烬面前:“将军还是喝了吧。”   薛烬皱着眉看了两人一眼,接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江霜寒看着管家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她接着送管家出去的名头问了一句管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这会儿还处在惊奇当中,大约觉得薛烬方才的安静和江霜寒有几分关系,便索性同她说了:“姑娘不知,将军年少时吃错了药,不过问题不大,只是偶尔这脾气便暴怒不能自控,这几年一直喝着药,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今日又犯了。”   “因为我没回来?”江霜寒想了一会儿,问道。   “有一部分原因吧。”管家没直接说是因为她,当着她的面说这话总有几分怪她的意思。   “那府中的下人们怕他,也是因为这个?”江霜寒好像突然明白了之前下人们对薛烬那般畏惧的原因了。   “不全是。”管家尴尬一笑。   江霜寒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薛烬这人本就生得一身嚣张的气势,再加上多年在边地打仗,身上更多了一种寻常人没有的凛然杀气,正常人自然会怕。   更遑论,他这要是偶尔发了病,便是那副疯样。   “不过今日许是有姑娘在,将军竟这样快就恢复好了,实在是姑娘的功劳。”管家话中是有几分赞赏的成分的。   江霜寒浅笑着承下了他这份赞赏,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薛烬是如何从那样阴鸷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的,刚进屋的时候确实给她吓了一跳。   管家着急忙慌过来是为送药,这会儿人喝了药,他便没多留。   江霜寒回房间的时候,薛烬脸色已然好了许多,见她进来的时候,只抬眼看了一眼:“管家有什么要你送的,还送这么久?”   江霜寒刚知道了原因,看着薛烬的眼神就有点儿微妙。不过薛烬也没打算让她回答,跟人一起吃了晚饭之后,照例留在了江霜寒的房中。   有薛烬的折腾,江霜寒第二日险些起得晚了,她匆匆往广玉楼去。   就这么一次赶着时间来晚了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从外头仓皇往回走的苏巧,可巧的是,两人是同一个方向。   江霜寒其实原本没认出来苏巧,是她过于匆忙的动作引起了江霜寒的注意,注意到江霜寒的目光之后,率先充满敌意朝她看过去:“这不是师傅钦点的大师姐吗?果然是连练唱功的时间都没有,就这还忝着脸抢别人的角儿。”   江霜寒总觉得她这话找茬得有点儿生硬,她只是皱眉看了苏巧一眼,转身往里头去了。   苏巧看到她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她咬着牙怒瞪着江霜寒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笑了,任她现在得意,反正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她登台的那一日,就是她解决她的那一天。   到时候,她看江霜寒还如何在她面前碍眼! 第19章 谁敢拦我   没过两日,便是江霜寒要登台的日子。   于他们这些唱戏艺人而言,第一次登台唱主角儿是个要紧的日子。从前江霜寒经历过一次,那次紧张又忐忑,最后没登成,她从前遗憾过,现在也早已经坦然了。   在后头扮装的时候,江霜寒也依旧淡然。同她相反,这些年不知道教出了多少角儿的师傅却表现得比江霜寒还要紧张。   又是检查她脸上的装扮,又是看她的戏服,一会儿还要去看伴奏乐器。   正忙活着,师傅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跟一边儿的弟子问:“苏巧呢?”   “苏巧师姐一大早就出去了,应该是去透气儿了吧。”当着霜降师姐,徒弟很有眼色地没说苏巧是被气出去的。   “她这两日可还安分?”   “起初在房里闹了一阵,前一阵似是想通了,这才安宁下来,只是没事儿早上就出去透个气,许是自己开解了。”徒弟如实说道。   江霜寒听见两人说话,突然想起来那日早上苏巧跟自己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前后一合计,大约猜到了一些,她皱着眉:“师傅,今日的戏,原本排的是苏巧?”   “哪有什么原本上。这《玉楼春》原本便是能者得之,我从前也未曾明确说过是她,是你一来,这戏才定了下来。”师傅知道江霜寒的性子,知道她不屑同人争这些。   不过他也是如实说的,那日若非苏巧提起,他还没想起来,还有一出《玉楼春》可以安排给江霜寒。《玉楼春》是他们这几年都知晓的用来捧角儿的曲子,却少有人明白,这曲子之所以能捧人,只是因为调子奇险,虽是好学,但要唱好却难。是以每年唱得少,哪怕要排这个曲子,也要挑唱功出众的。   江霜寒虽然大概猜到了缘由,却没有想到这曲子还有这样特殊的意思,她一瞬间便明白了苏巧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了。   事到眼前了,江霜寒这会儿要换人已然来不及了,她对唱什么其实没什么要求。   但这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头一次登台,她也不想草草对待。   铜锣一敲,很快就到了江霜寒登台,她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缓,历经四年,她竟然又一次站在了戏台子上。   这一出戏往日的声名盛,来听曲儿的人也都候着这一出,等看清水牌上写的名字的时候,台下已经掀起过一阵的议论了。常来听曲儿的对角儿的名字都熟,霜降这个名字,显然从前没见过。   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戏子,头一回登台竟然也敢唱这曲儿,质疑多过好奇。   江霜寒丝毫没在意底下人的情绪,她垫着步子上台,小莲花步先交众人惊艳了一遭,随后是身段和一双美目流盼的眼睛,声腔移开,更是叫人拍案叫绝。   方才的质疑顷刻便不存在了,场子也热了起来。就连站在后头听着的几个徒弟都愣愣地看着江霜寒的方向,他们是内行,自然听得出来这里头的门道。   他们从前没有完整地听过江霜寒唱曲儿,更不用说还是这种高难度的曲子。   所有人的心头同时涌现出这样一个词——难怪!   难怪师傅这样看重霜降师姐,难怪广玉楼敢叫一个新人唱一首高难度的曲子。   不,她不会是新人,这样叫人惊艳的唱功,怎么可能是新人,这比过了不少老人了。   江霜寒对于旁人底下的惊叹目光毫不意外,她唱白的时候自然有要看望台下的时候,她将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目光温柔。   她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听这一场戏的所有人,如果那个没来的人在就更好了。   曹文远几乎是红着眼眶看完了她这一出戏,太不容易了。几个徒弟看到师傅的表情,自然不敢打扰也不能出声。这种安静没维持一会儿,便被匆忙跑进来的小厮打断了:“老板,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曹文远皱眉,目光从台上移开。   “老板,外头有人闹事,将苏巧姑娘拦住了。”小厮着急道。   “谁敢在我广玉楼闹事,怕不是不想混了,叫人跟我出去!”曹文远不满地出去了,广玉楼这些年声势浩大,做的又不是秦楼楚馆的买卖,该是个清净的地方,知道的都该明白,广玉楼闹不得事。   江霜寒这边儿唱完戏往下走,已然有些人开始往台上扔金银珠宝,这是大燕的习俗,自有小厮在后头收,用不着江霜寒操心。   她往后头去换装,才在房里将头上的装饰一样一样往下取,她刚出来的时候几个师弟就同她说了师傅有事儿出去了的事情,她还是在意师傅的看法的,所以换装的时候也没着急,没打算走得那样早,等着师傅回来评价。   这一会儿的时间,门外头就有了动乱的声音,男人的醉酒声和小厮拦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最后演变成了撞门的声音。   江霜寒握紧了袖中的刀,往后躲了躲,尽管知道这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景在四年前也有过一次,太过熟悉的动乱声音让她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那会儿是赵暄玉救了她,这会儿她得自保。   果然,没一会儿外头的人开始撞门了,木门单薄,没一会儿便被撞开了。   酒醉的男子瞧见江霜寒的脸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笑得肉态横生:“这不是人了,还敢骗我说不在?”   “马大人,霜降姑娘等会儿便要离开了。”小厮为难地看了江霜寒一眼,又试图劝阻,曹文远不在这儿,他们其他人根本碰都不敢碰这位马大人。   “走什么?大爷我才瞧见小美人儿,方才在台上大爷就觉着你长得不凡,这会儿一看,还真他娘的生得一脸骚样儿,怎么样?要不要跟大爷我?保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马伯褚说着就伸手想摸一下江霜寒瞧着细嫩无比的手。   江霜寒注意到他伸过来的手,嫌恶地躲开了。   “你还敢躲大爷?能叫大爷看上是你的运气!”他没想到江霜寒竟然还敢拒绝自己,平常女子想上他的床他还要挑一挑呢,“来人!给我把这小娘们儿绑了!送到我床上,看你还怎么躲我!”   江霜寒在这时朝前走了一步:“马大人?别着急啊,霜降一时心急没认清人才躲的。”   马大人见她换了态度,这才稍微满意了点儿,又讲手伸了过去,准备将人直接抱进怀里。   江霜寒又朝前走了两步,在要碰上他的时候抬手用刀往他手掌刺过去,马大人疼得一声惨叫,什么淫心都没了,脑子里只剩下的想法就是如何弄死这个臭戏子。   “他妈的臭□□!老子今天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厉害!”马大人彻底动了怒,江霜寒在他怒吼的时候就直接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面,姓马的人多势众,解决不了那么多人,将这肥头大耳的东西制住江霜寒还是能做到的。   后头这色胆包天的蠢蛋也不敢放狂言了,从额上直往下掉汗,还不忘威胁:“我叔父可是朝廷命官,你知道你一个下贱的戏子拿刀抵着我是多大的罪名吗?你要是这会儿松开我,我还能念在你那风骚小模样的份上,饶你一命!”   江霜寒笑了:“若我不要命呢?”   刀刃离他脖颈更近了,紧紧贴在皮肉之上,直往外渗血,蠢蛋额上的汗珠更快地往下掉。   江霜寒目光狠厉地朝外头的人看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师傅!”   薛烬来广玉楼的时候心里是带着怒火的,脸也阴着。   他上一次来广玉楼已经是近一年以前了,他对这种地方没多少兴趣,偶尔来一次也是同几个纨绔一起瞎玩,这几年能玩儿的时候少了,这种地方自然也少来。   他的轿子停在广玉楼的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小厮想要上来问,他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就闯进去了,根本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拦得住他。   旁边有人看见,还以为薛烬是来寻仇的,身后跟着几个带刀的侍卫气势汹汹地往里走。其实也差不多,他是来寻答应了十八日回来用膳又没有来的江霜寒的。   薛烬在路上的时候随便寻了个人问了地方就往里去,进去的时候,正看到的就是江霜寒拿刀逼着人的场景。   他愣了一下,突然就笑出了声:“卿卿,你还真是会给我惊喜。”   江霜寒听到薛烬的声音之后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过薛烬今日要早早回去的,结果因为这些事情耽搁了。   被江霜寒挟持着的马大人意识到她片刻的分神,根本顾不上后面来了谁,趁机便推开江霜寒准备逃。逃的同时一把甩开江霜寒的胳膊:“去你娘的臭□□!还敢动本大爷……”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直接踹了个狗吃屎,身子越过几个板凳箱子跌在地上,狼狈不堪:“他娘的谁敢踢大爷!”   马大人转头要寻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一把刀拦在了身前,这人身上的杀气让他明白面前的人不是在开玩笑,他下一秒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马伯褚颤着声音:“我、我可是太仆大人的表侄,你、你要是、杀了我的话,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烬一声嗤笑:“一个给皇帝牵马的仆人有什么可稀罕的,别说你,就是你那表叔,我杀了便杀了,谁敢拦我?” 第20章 你要把他怎么办   马大人在燕都这一片作威作福久了,还没见过几个这么不把他表叔放在眼中的人,一时间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人没半点儿见识,无知者无畏。不过他现在脑袋在人手上,不服软也没有办法。   这边还是一片闹剧,门口又传来了声音。   曹文远一看这房间里头乱糟糟的一团,第一时间便是朝江霜寒那边看过去,将人看了一遍之后才转头安抚动了怒的大将军。   “大将军突然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还请大将军恕罪。”曹文远低头认错道。   站在旁看戏的人都愣了,这位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敢在广玉楼动刀子的竟然就是那位前不久刚回京的大将军。   表情最精彩的就是方才嚣张得意的马伯褚,他慌忙地翻了个身跪在地上:“大将军,小人知错了!求大将军饶小人一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你放过小人吧!小人之后一定为大人马首是瞻!”   “为我马首是瞻?”   “对啊大人,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呵,我缺你这么一个奴仆吗?”薛烬根本就没理会旁边站着的人,也没理还躬身赔礼的曹文远,冰冷的刀尖顺着他的喉咙往下划,抵住马伯褚的胸口,“说说吧,你都碰她哪儿了?”   马伯褚方才还有挣脱逃跑的意思,这会儿压根不敢动,听到薛烬的问话便使劲儿摇着头:“没有啊大将军,小人哪儿敢!小人还没来得及碰,你就来了。”   他原本还想三言两语揭过这件事情,但薛烬的刀锋往里扎了几寸,他疼得直冒冷汗,更不敢含糊了,只得如实说。   薛烬听了他的话,转头看向站在一边儿的江霜寒,用眼神问她。   江霜寒点了点头。   薛烬刀子没往回收,接着问道:“你想要把他怎么办?”   江霜寒低头看向马伯褚已然血流如注的手掌,再看他一脸的狼狈相,低头道:“卿卿已经刺伤他的手掌了。”   言下之意便是算了。   不是她大度,而是她心中清楚,方才马伯褚的话没说错,他一个朝廷命官的侄子,在梨园中被她一个戏子刺伤,传出去她已是大逆不道了。她又哪里有理由再叫薛烬为她再伤人,适当地给人一个台阶下,这是她多年前在主子那儿就已经学会的道理。   江霜寒知道马伯褚这会儿正看着自己,不过她没转头,也没看薛烬,一直是低着头说话的。   薛烬看着她那张乖巧下来的脸,莫名不顺眼,手上的刀抬了抬,马伯褚心中一喜,正欲起身道谢,便又是几声凄厉的惨叫,他只觉得映目全是血红色。   “手上的教训是她给你的,这脸上的刀痕是我赏给你的,今后出门前,先照照镜子。”薛烬语罢,目光落在自己的刀上,嫌弃地“啧”了一声。   便是马伯褚,这会儿也不敢出声了,方才吵吵嚷嚷的戏院后台这会儿猛然安静了下来。   薛烬浑然不觉,他抬眼看向站在里头低着头的江霜寒,皱眉:“还不走?”   江霜寒跟在薛烬身后离开了。   -   两人出了广玉楼的大门,到了轿子里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了。   江霜寒能感受到薛烬的心情不畅,她不去碰薛烬的话,只取出了个帕子,帮他擦了脸边上沾的血:“将军息怒。”   薛烬抬手便将她的手握住了,阴晴不定地盯着江霜寒的脸,江霜寒被他看了一会儿,似是不解,又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薛烬才松开她的手腕,顺势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里,他的手掌暖烘烘的,与江霜寒的冰凉完全相反:“手怎么这么凉?”   “被吓到了吧。”薛烬又想到方才刚到广玉楼的心情,眼中露出杀意,“广玉楼今后不要去了。”   江霜寒被他的命令惊到,下意识将手从薛烬的手心里抽出来:“将军?”   薛烬也皱起眉毛,不满意道:“怎么?经今天一事,你还打算再去广玉楼那么破地方?”   “为什么不行?”这还是自从跟在薛烬身边之后,江霜寒头一次忤逆薛烬。   薛烬没想过她会忤逆自己,脸上瞬时冷若冰霜:“你这张脸放在外头就是招摇,你在他们眼中,跟俎上鱼肉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将军你也看到了,我没让他碰到自己。”江霜寒突生变故,又听见这番话,被薛烬这突然的要求吓懵了,一时间有些慌乱。   要是平常,她一定记得跟薛烬提要求的时候得顺着他说,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薛烬听完江霜寒的话更加不悦:“那是你今日遇见了一个草包,若哪日遇见个贼心不死的,你这点儿小力气,能抵抗得住谁?”   这么一会儿功夫,江霜寒已经回过神:“卿卿抵不过,不是还有将军吗?今日一过,整个梨园都知道广玉楼的霜降有大将军做主,谁还敢招惹我?”   江霜寒见他表情有所松缓,又推了一步:“将军若还是不放心,卿卿今后出门的时候都带上丫鬟,一定不会再生意外。”   “行吧。”薛烬终于松了口,“霜降,这个名字哪儿来的?”   “回将军,这个名字是师傅当初给卿卿起的,因为我被师傅捡回去的那日正值霜降,师傅便给卿卿起了这个名字,将军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简单了?”   薛烬闻言有一瞬间的停顿:“没有,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   江霜寒知道薛烬的怒火还没彻底平息,是以路上话比平常多了不少,薛烬虽大多时候都不耐烦应她,但好歹是一句一句全听了。   听到最后,薛烬发现江霜寒讲的全是她小时候唱戏的事儿,他哼了一声:“说了半天,还是在给你唱戏说情?”   “卿卿怎么敢。”   “罢了,既然你这么爱唱戏,等会儿回去便给我唱一唱你今日在台上唱的戏。”   江霜寒眼睛一亮:“好。”   薛烬注意到她眼中细微的变化,看出她不是作假,又哼笑了一声,方才的气也消了。   回到西院,江霜寒才发现,薛烬早已经将午膳准备好了,想到他之前说的十八日要她回到府中同他一起用膳,明白过来薛烬为何方才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广玉楼。   说是用午膳,经过方才的事情之后其实两人都没有多大的胃口。   薛烬没忘了在轿子里的时候说的话,果真叫江霜寒唱起了曲儿。这一次和以往也不大一样,他听完了江霜寒在台上唱的《玉楼春》,又要听别的。   丫鬟们在一边儿看得担心,只觉得她一曲接一曲的唱,以为是两人今日在外头闹了什么矛盾。殊不知江霜寒也喜欢唱给他听。   西院墙矮,温软戏腔不间断,传到东院那边儿的说法是格外刺耳。   “她竟然没事儿?”景姝恨恨道,她那日从皇宫出来便对赵扶卿颇为失望,没多久就打听到了江霜寒出门常去的戏院子,可巧,遇见了被她挤兑的苏巧,两人一拍即合。   可谁想到,薛烬竟然会亲自去广玉楼寻她,这才叫她得以脱身。   “那他们现在回到西院了?”   “岂止呢娘子,西院从前是夜夜笙歌夜夜曲儿,现如今青天白日的也扯弦儿唱曲呢!”   景姝气得直将桌上的杯盏全推了。   “这件事儿现如今别说是府内了,便是整个京城恐怕没两日便要传遍了,大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广玉楼新角儿霜降声名鹊起。”   景姝先是生气,而后又突然笑了:“声名鹊起?她若真是广玉楼里的戏子,那也算是好处,可她如今身在将军府,这件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却是未可知呢。走吧,咱们去拜见一下娘娘。”   大丫鬟大约能猜到景姝想要做什么,却还是疑惑:“娘子,上回娘娘不是已经拒绝了咱们吗?今日又去,会不会惹得娘娘不悦?”   “不会,上次那是扑风捉影,这次可是落到了实处的。”景姝笑着起身换衣,正是要进宫的打算。   还是上次的青鸾殿,不出丫鬟预料,赵扶卿见着景姝又来的时候细眉微蹙:“你今日又来该不是还是为了与上次一样的同一件事情吧?”   “回娘娘,正是。”   赵扶卿眉毛蹙得更深了,看向景姝的目光里头也带了一丝不悦。   景姝赶在她生气之前将今日在广玉楼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娘娘,从前的大将军有一半儿是听你的管教的,你算得上大将军的半个表姐,今日大将军府上生出了这样的祸孽,娘娘若是不管教一二,那小妖精今后还不知如何污了将军的声名。”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赵扶卿听完之后也犹豫了。   “自然,便是今日发生的,不出两日,只怕京城就要传遍了,到时候还不知道多少人要戳大将军的脊梁骨呢!”景姝一副为大将军着想的样子。   “可是,他如今外臣,便是从前与我有那一二分的姐弟情分,我干涉他府上之事也不妥当。”赵扶卿听了景姝的禀报只觉得那女子确实猖狂得过了,却也局限于自己如今的身份。   “娘娘不见将军,却可以将那女子招入宫中训诫一二,叫她明白留在大将军府的规矩。”到时候只要江霜寒见了赵扶卿的这张脸,还不知道要有多意外多惊慌呢,那个时候在赵扶卿面前失了仪,或是惹了赵扶卿不高兴,便不知道大将军还愿不愿意瞧她了。   又或者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薛烬知道赵扶卿见了江霜寒,还不知道为了安抚赵扶卿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从前府上也有过一个仗着自己姿色不错的妾张狂到了景姝面前,最后直接被遣回家了,都用不着赵扶卿出面。   景姝一直知道自己在薛烬那儿地位特殊是仗着赵扶卿的面子,这一次赵扶卿若是亲自出手了呢? 第21章 月琴唱到了夜里不歇……   西院的月琴从晌午一直唱到了夜里不歇,这件事情传遍了将军府。   整个将军府唯有西院的两个人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江霜寒的嗓子再好也经不起这样一直唱,只是后来薛烬让人去酒窖里取了几坛酒,两人都喝得烂醉,谁也没想起来停下来这件事情。   薛烬拎着一坛酒侧卧在床榻之际,迷蒙着注视着江霜寒的身形,江霜寒也没好多少,身上穿着戏服,赤足立在薛烬跟前,白润如玉的脚趾踩在薛烬黑色的衣摆之上,黑白相映,薛烬被玉足晃了眼,抬手轻佻地按住她的脚,慢文斯理地看着脸上微醺的江霜寒迟钝的反应。   她动作慢了下来,垂首埋头在他的身侧,声音微若蚊喃:“将军,我好想你。”   薛烬将她扶起来,眉峰聚起,只觉得她是又想起了在广玉楼的事情。   她再怎么厉害,到底是弱女子,遇见那么个惹人厌的猪头,心中自然不免生惧意,薛烬转头叫人:“来人!”   进来的是管家,不过薛烬没看人,是以没注意到,只随口道:“让人去太仆王家,让那个今日被我划了脸的东西半年不准出门。”   “大人……”管家担忧地看了一眼坐在薛烬身侧的江霜寒,犹豫了一声。   今日府外的流言加上府内的流言传得飞快,管家一开始是没怎么信的,这会儿见了这房间里的场景算是信了。   薛烬听了声音才抬眼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大人,老奴是来禀报池公子到了。”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想来是得知了将军今日在外面的事情,大人这令传下去,可就是私禁朝廷官员,这要是让御史大人知道了,又得参大人一本。”   薛烬听完哼笑了一声:“参我的折子还少吗?我只怕他们参的不够多!”   管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最后只得退了出去。   薛烬在他离开之后才看向江霜寒:“你方才想要说什么?”他注意到江霜寒方才片刻眼中的波动。   江霜寒不提防他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欲言又止,这会儿被他特地问出来,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卿卿想说,将军没必要做成这样,这令传过去之后,马家定然对将军生怨。”   “我知道。”薛烬无所谓道,他盯着江霜寒的脸,又问,“这就是你在广玉楼时想要我饶了他的原因?”   江霜寒不知道他怎么又扯到了在广玉楼的事情,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单是为了你,你放宽心。”薛烬随口安慰道,他心中那种莫名的郁闷又多了几分,只是想不出来那种憋屈是从哪儿来的,分明现在是他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不明白,薛烬索性不想了,看着江霜寒那张越来越善解人意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如之前满意。   管家在经过前厅看到还在候着的池山的时候,同他说了大将军一会儿便来的消息之后,又叹了一口气:“池公子暂等一会儿,老奴还要出去办事。”   “办事儿?看你这忧愁的模样,怎么了?该不会是为了梨园里发生的事吧?”池山虽这会儿来了,却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实在是从前薛烬做的混账事太多了点儿,没人能将他怎么样,也没人管得住他。   管家摇头:“倒也不全是,大人让老奴去太仆府上传令,让今日那个不长眼惹了大人的人半年不得出门。”   池山听了之后愣了一会儿,随即又笑:“那他这是太不长眼了,正触了薛烬的霉头。”   “谁说不是呢。”   管家出去后没多久,薛烬便来了,身上沾着方才在江霜寒院子里留的酒气。   池山手上正提了两坛酒,看到他的时候笑了一声:“看来我是白准备了。”   “怎么会。”薛烬笑了一声,坐在他身旁,接过了一坛酒。   池山留着另外一坛在自己手里:“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方才冯管家可是小心翼翼地在我跟前透露了你今天做的糊涂事儿。”   薛烬大概能想到冯管家是如何“不经意”地将自己说的话都说了出去的,他笑了一声:“就是他说的那样。”   “为什么啊?咱们大将军这脾气不是都好了这么一阵子了?怎么会特意去找人广玉楼的不痛快。”   薛烬眉毛皱了一下:“他活该!”   池山来之前已经听到了在广玉楼的事情,知道大概是因为那人碰了江霜寒,至于到底如何碰的,外头传的版本不同,但他拼拼凑凑的也知道了真相。   “他吓到了霜降。”薛烬听江霜寒唱曲儿多了,下意识就叫出来这个名儿,看见池山呆愣的表情又多解释了一句,“就是卿卿。”   池山是挺哑然的,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是因为薛烬话里的“吓”字,据他打听来的消息,那人可是碰都没碰到江霜寒,还被她拿着刀子将手掌刺了个对穿,恐怕以后那人的手都废了。   这是被吓到了?   薛烬想到方才在房间时候江霜寒眼中无措彷徨的目光,方才喝的酒也泛起了燥意,他只是让那个人半年不准出门,已经算是便宜他的了。   池山挺无语的,他以为是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错了,又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吓着了?”   “他想用他那猪蹄子碰卿卿。”薛烬冷着脸道。   行吧,他真是恨不得抽死自己这张多话的嘴。   池山原本来这一趟还打算敬江霜寒一杯酒来着,想夸她干得漂亮,现在看薛烬这副样子,还是算了吧。   “你今日这么一折腾,只怕旁人心里不服。”池山还是认真道,要只是在外头闹事伤了人倒也还好,可伤人的只是大将军府没有名分的一个戏子,薛烬护着也就罢了,还直接下令大人府上去了,这可不就是骑在人头上不给人脸吗?   “那便由得他去告状。”薛烬往椅背上一靠,懒散道,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儿。   池山原本便是有一分担心,这会儿也没了,他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哎!我可太羡慕你了,我若是能跟你一样似的撒野还没人敢管可太快活了,到时候看我爹还说我什么?”   薛烬抬眼朝池山那边看:“你在这儿拐弯抹角骂我呢?”   “不是,我就是嘴上爽一爽,也就今天出门我爹他不会骂我,搁在往日,我连大门都出不了,憋屈啊!”池山说着,也往椅背上一靠,伸了个拦腰。   薛烬将他的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全,没当一回事儿,抬起酒坛往喉咙灌,喝够了才道:“这自由你可别羡慕,不好受。”说着,声音低了点儿,“憋屈。”   池山笑了一声:“是憋屈,没人敢动活着没意思。”   薛烬将他的打趣听见了耳里,也笑,比池山痛快。   管家得了薛烬的令,倒没真的自己去太仆府上,只寻了府上传消息的下人带着大将军的口信去太仆府。只盼着太仆懂点事,这事要是不往外传的话,也就是王家自己私底下的一道令。   不过这位王大人显然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大将军府上的口信送过去之后,那太仆当场就捏碎了手中的玉杯盏,攥了一手的血,虽已勃然大怒,却不敢对大将军府的奴仆发火,最后是脸上硬挤出来了笑,撑着把将军府派去的下人送走。   去传令的小厮机灵,传完话没直接走,在门口留了一会儿。说是他刚出府太仆便掀了桌子,没一会儿便换了衣裳出门了,看样子似乎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管家听了之后,愁容满面地点了点头,让小厮下去了。   这事也就他关心的,大将军根本没将这当做一回事儿。这些年薛烬做了许多混账事,比这过分的还有,也美人敢管,但管家不行,他看着薛烬一步步朝邪路上走,他放不下心。   薛烬这会儿还在前厅和池山喝酒呢。   冯管家将这件事跟薛烬说了。   果然,薛烬没多大反应,说了声知道了便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原本有些担心薛烬的池山这会儿也没多大的反应了,他没在薛烬的府上久留,喝完了酒就同他告辞:“行了,兄弟陪你这一会儿。”   薛烬看着他嗤笑了一声:“就你操的心最多。”   “这不是担心你吗?”池山说着晃了晃脑袋,“不过担心也没什么用,你该惹的事儿一件不落,就看明日那边儿怎么说了。”   皇上那边儿的动静尚且不清楚,先有反应的是后宫,俞太妃传了令过来,要薛烬带着府上那个新来的戏子去皇宫。   薛烬得了令便打算去,听到太妃多要见一个人的时候也愣了下,不过没多想,当即便应了下来。   俞太妃早些年在太庙祈福,一年前才回宫,在宫中一直是不问世事的状态,如果要说有什么关心的,也就是薛烬这个外甥了。   薛烬从前做了错事的时候,俞太妃也常将他叫到宫里教训,薛烬早习惯了。他这两年已经被叫得少了,不是因为他这两年安分了多少,只是俞太妃越发不理世事了。 第22章 那女子同娘娘好生相像   薛烬小时候常来宫里,早去熟了,在俞太妃这儿更没有什么规矩,更不论薛烬本来就是不守规矩的,是以得了令的当天正午便带着江霜寒去了宫中。   江霜寒自小在广玉楼里长大,后来去了沂水,对燕都的规矩所知甚少,也是听了丫鬟们的话才知道这时间不大对。不过她听薛烬的,别的也没什么所谓。   如此,两个没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便真的在正午去了俞太妃的宫外。   到祥和宫的时候,俞太妃正在佛前,江霜寒原以为他们两人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结果没在外厅坐一会儿,便被宫女带到了佛堂的侧厅里头,这里和宫中其他建筑不大一样,像是将外头的寺庙搬进了皇宫一般。   侧厅里闻得见定人心神的檀香,江霜寒骤然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从前在沂水的时候,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赵暄玉便会在她床边守着她。   他有一次还开玩笑,说她是小无赖,随便寻了个由头要他晚上不得安寝。   江霜寒当时笑着同他打马虎眼,她确实故意缠着他的成分多些,却也真的因为他身上的气味而定心。   沂水常有戎人骚扰,夜里出去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目光幽绿的狼群,赵暄玉知道她不安的是什么,虽玩笑地说了一次,却每次都守着她。   在江霜寒出神之际,俞太妃已经出来了,身上是素衣,妆容也简单,没有华丽的首饰,手上握着一把念珠,她生得一副慈和的面容,说是寺院清修的禅师也有人信。   “姨母。”薛烬叫了一声,语气是随意,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江霜寒不能这样叫,她见了太妃得行大礼,她退了一步:“民女江霜寒,见过太妃。”   “江霜寒?”俞太妃轻念了一句江霜寒的名字,目光放在了江霜寒的身上,“抬起头,让哀家看看你的脸。”   江霜寒抬头,正对上俞太妃审视的目光,那双方才看着慈悲祥和的目光仿佛瞬间消失,那是一种饱经沧桑却不失锋利的打量。   来的路上江霜寒想了一下,这次俞太妃特地叫薛烬带上她就是为了前几日在广玉楼发生的事情,多半会为难自己,她已经做好了长跪着甚至挨罚的准备。   “起来吧。”俞太妃适时收回了目光,好像又瞬间对江霜寒失去了兴趣。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俞太妃全然没有提广玉楼的事情,多是问及薛烬在北地的日子,又问他回到燕都之后如何,全是对小辈的关心姿态。   说到中途的时候,俞太妃突然停了一下:“怎么?很意外我同你说了这些闲话?”   薛烬也没想到俞太妃叫他过来就只为了闲聊,他摇了摇头。   俞太妃又看向一边的江霜寒:“听说你从前在沂水待过一段时间,离开那里时候不短,想来也会思念旧地,沂水这地方以桂花闻名,可巧哀家宫中正有,让人带你去瞧瞧?”   “谢过太妃。”江霜寒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己了,于是起身出了宫殿。   江霜寒出了门之后没多久,便在外头遇见了一个宫女,她被宫女带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江霜寒见过太妃素雅的衣着,以为她是不会在宫内种桂花这样香气四溢的花,这从某种程度上称得上张扬。却不想她真的看到了一棵桂树,树枝不是很茂盛,没种多少年的样子。   宫女没停,江霜寒便接着跟在她身后走。没一会儿,已然出了祥和宫的范围,她停下了步子,看着前面低头带路的宫女:“你想带我去哪里?”   宫女一点儿也没慌乱,只道:“姑娘同婢子来便是了。”   她带江霜寒去的地方其实离祥和宫没有多远,宫女在一处小亭子跟前停了下来。朝那边行了个礼,便走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小亭子周围不见一人,中间立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江霜寒的方向只看到他的背影,他身上披着一张黑色的大氅,将人遮得严实,看不清楚更仔细的轮廓。   宫中的风比外头刺骨一些,江霜寒穿着平常的衣裳竟然也感觉到了深冬的凛冽,秋风将她的衣角吹得作响,远远看着亭中人的背影,她沿着小径往那边走去。   毫不意外,江霜寒看见了一张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   倘若是以前,江霜寒看见这张脸会紧张、会战栗,会在脸上挂上最尊敬的表情。而现在,她只会平静地走到跟前行礼:“霜降请主子安。”   男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虽生得俊俏却因常年见不到阳光而阴森森的脸,他扯唇笑意不达眼底:“你还记得朕是你的主子?”没叫江霜寒起来。   “奴见过陛下。”她看不见赵易珣的表情,但也大约猜得到。   赵易珣冷笑了一声:“起来。”   “多谢陛下。”江霜寒站起身,没等他开口,便自觉问道,“奴回燕都有一阵时间了,主子还没召过奴,今日特地在此相见,敢问主子有何吩咐?”   “吩咐?”赵易珣声线偏冷,说话的时候也是不怒自威的,“你去北地有将近半年的时间,这期间你一共给燕都传信两次,一次是说大将军并无反意,一次是狄人猖狂。呵呵,你倒是挺会认主的,见一个认一个,啊?”   “回陛下,霜降是如实报的。”江霜寒低头道。   “如实,好一个如实。”赵易珣没接着追究这件事情,“那我说,我让你杀了他呢?”   江霜寒猛然抬头,她知道赵易珣疑心深重,赵暄玉去了以后,他最忌惮的应该就是薛烬这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了,她知道赵易珣默认她来到薛烬身边是什么目的,却没有想过,赵易珣会这样草率地直接叫她杀了他。   “奴做不到,大将军戒心极强,就算偷袭,霜降也不是对手。”江霜寒如实道。   赵易珣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黑玉瓶子,送到江霜寒面前,见她未曾伸手,冷声道:“接着。”   江霜寒抬手接过药瓶,赵易珣冷笑:“霜降,你该不是喜欢上他了吧?还是因为你觉得他太像临泽王,下不去手了?”   江霜寒始终没应,赵易珣讽笑得更大声了:“你可真有意思,他可和临泽王不一样,你该不会还指着你的真心能打动他吧哈哈哈哈。”   “回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霜寒将那瓶毒药藏在袖子里,沿着原路往回走,正思考着赵易珣的目的之时,迎面看到不远处宫女太监站了两列正往她的方向过来。   江霜寒不认得人,只低头退到路旁行礼。   那位坐在步辇之上的妃子突然抬了抬手,方才在耳边响动的行走声停了下来。   江霜寒感觉有目光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只听见头顶几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本宫好像没在宫里见过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江霜寒抬头,朝步辇之上的妃子看过去,看到了一张同自己生得有五分相似的脸。她没多大反应,静待着妃子开口说话。   赵扶卿也惊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一眼就觉得,这就是那个惹得景姝几次三番不淡定的女子。   那日听了景姝的话之后她还是觉得自己叫江霜寒来宫里不妥,最后只是让人去俞太妃那知会了外头的事情便不再管了,不想正好在此处遇见了。   反应最大的当属景姝身边的大宫女,她也看见了服饰同宫中不搭的女子,只没想到赵扶卿会特地停下来看这人,但看了这张脸她就明白过来了。   “娘娘,这女子生得同娘娘好生相像!”   她声音不大,江霜寒耳朵较一般人好上不少,是以听见了这句话。   步辇之上的赵扶卿眉毛皱作一团,狠狠剜了大宫女一眼,虽未出声,责怪意思明显。   赵扶卿又弯身往江霜寒那边问了一句:“是大将军带你进宫的?”   江霜寒点头:“正是。”   赵扶卿还未来得及说免礼,江霜寒便看到薛烬从另一边过来了。 第23章 山雨欲来   江霜寒的方向没注意到薛烬过来了,她还跪在原地候着赵扶卿接着问话的时候,便听见了薛烬的声音:“给贤妃娘娘请安。”   赵扶卿闻声看向薛烬的方向,目光幽幽:“平身吧。”   看着薛烬快速直起身,赵扶卿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生分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她看到薛烬站在原地,显然还要同她说些什么,赵扶卿想知道他第一句话会同自己说什么。   薛烬低头将地上跪着的江霜寒拉着胳膊拽了起来,语气责怪:“不是说去看桂花,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走丢了?”   江霜寒被动站在他面前,将衣袖里的药瓶攥得更紧了点儿:“祥和宫太大,一不留神便走出来了。”   赵扶卿看到薛烬脸上过度的关切表情,不觉得奇怪,反而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从前赵扶卿刚说自己要入宫的时候,他眼中不忿和不甘几乎淹没了理智,也做过这样同旁人亲近故意气自己的事情,见他们两人   这么长时间不见,她方才觉得薛烬的那个行礼太过生分,这会儿见他又同从前一样,做出孩子气一般的行为这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既如此,就不打扰娘娘了。”薛烬拉着江霜寒的手转身离开了。   大宫女不懂自家娘娘的表情为何阴转多云,不过还是拣好听的说:“娘娘,这大将军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些,竟然还大摇大摆地将人带进宫里来了。”   赵扶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良久才道:“是俞太妃的令。”   大宫女了然。   “对了,我听说她还没有名分,可是真的?”赵扶卿看着两人携手离开的身影,总觉得有些扎眼,又想起方才那女子的表情,也不像是挨了罚的,不知道在祥和宫都说了些什么。   “回娘娘,景娘子说了,她虽然身在大将军府,却没有名分,底下人只说是大将军从北方边地战场上带回来的,连半个主子的身份都没有。”大宫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扶卿的表情。   “知道了。”赵扶卿只淡淡地应了一句,像是又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宫闱之内,薛烬大摇大摆地牵着江霜寒的手走了一长段路,路上引来了不少宫人的目光,虽然他们不敢明着议论,但江霜寒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两人这会儿的动作有多不合规矩。   在终于走过祥和宫外的长道之后,江霜寒尝试挣脱了一下薛烬的手,没挣脱,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江霜寒皱眉,想到方才见到的人,那张和自己生得想象的脸,两人之间那奇怪的气氛,还有以前听过的传言,都有迹可循。两人走的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或许薛烬这会儿正沉浸在不知名的回忆当中,江霜寒面无表情地想着。   但她不想再让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了,挣脱不开,她索性停下了步子。   薛烬也被迫停了下来,他终于正眼看她,眼中还带着不耐烦:“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江霜寒看了一眼他的目光,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怒火,想来是不满意自己打断了他的回忆,江霜寒看着路边走过去的宫人,犹豫着还是贴心地问了一句:“将军心情不好?”   “你才看出来吗?”薛烬沉默半晌,才又硬生生地反问。   江霜寒纵然心里有些不快,但看着薛烬那张脸,什么不快都能消解,她放软了声音道:“将军,卿卿方才当真是迷了路,若非贤妃娘娘指路,卿卿还找不到这里。”   她心想着,夸贤妃两句总没有错处吧。   再者说,要不是她正巧碰见了贤妃娘娘,薛烬哪来的功夫能和赵扶卿眉来眼去那么长时间,是他自己把握不住,这会儿人走了,又同自己撒气,江霜寒一直觉得,只要能再看着薛烬这张脸,能陪在他身边,她什么都不在乎。   可这不代表她还得平白受这种迁怒,江霜寒又低下了头,不愿看那张脸。   薛烬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这阵子对江霜寒的不满都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好像总是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从两人认识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过关于他的事情,她分明本来不是这种温顺少言的性子。   即便从两人认识之初,江霜寒就一直对他十分痴迷,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他说的,她都能答应。那会儿他对她尚且很满意,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正常人见到赵扶卿,不应该大声质问我为什么吗?”薛烬皱着眉冷凝着脸问道。   “你居然又见到赵扶卿了?”池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说了什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该不会盯着人看了吧?”   薛烬不耐烦地斜了池山一眼:“你会不会听人话?我现在问的是赵扶卿的问题吗?”   池山呆愣了片刻,才道:“是不大对劲,不过你从前不是最得意她对你百依百顺吗?”他说着羡慕了起来,“谁不想有个这样的美妾,乖巧听话,长得美艳还不生事,我娘年轻的时候可没少为宅院之事烦心,也是这两年才安宁了。再说了,你就算心中有人,哪个娘子敢多说一句?”   “她不一样。”虽然江霜寒一直都挺听他的话,但薛烬总觉得按照她的性格不该是这样的性子。   “或许她是真的贤良呢?”池山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说实话,池山也觉得这两个字用在江霜寒身上挺矛盾的,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又冷又艳,性子该是个刚烈而带着刺的。   可看了江霜寒和薛烬的相处之后,池山也怀疑人生了,他一度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但分明,江霜寒对别人的时候也不是那样。   最后,池山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江霜寒对薛烬用情至深。   薛烬没说话,脸色依旧阴沉。池山这才重申重点:“我还是觉得你不对劲的问题更大些。你从前见了赵扶卿之后虽然心情常会怅惘莫名,却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揪着一个小问题不放。”   薛烬闻言抬眼朝池山看过去。   “而且,你见过了赵扶卿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半点儿反应,这也太不对劲了。”池山探究地看向薛烬。   “能有什么反应,从她决定入宫的那个时候起,我们就没有可能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薛烬闻言冷笑。   “但你甘心过吗?而且你不是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都想要再看一眼她吗?不然你怎么会看了一眼就留下了江霜寒。你把她当成赵扶卿的替身,这件事情恐怕见过两人的长相的都能猜出来吧,你也没想过赵扶卿会如何想。”池山一连串说了许多,最后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怀疑,“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江霜寒了吧?”   薛烬毫不犹豫地否认:“怎么可能。”   池山怀疑地看着薛烬,他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但是薛烬和江霜寒这两个人本来就不走寻常路,另辟蹊径也完全有可能,反正薛烬从前是不会问他这样的事情的。   池山没同他争辩,只笑了一声,又问:“你这么气冲冲的来,该不会生了气直接将人扔一边几走了吧?”   “留了马车给她,又不是不认路。”薛烬理所当然道。   “行吧。”池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薛烬的问题没得到解答,这会儿正烦躁,没跟池山说两句话就又回去了。   回府之后,江霜寒坐在床边看着那个瓶子发呆,两个丫鬟吓得不清,一见她回来之后便仔细将人上下瞧了一遍,没看到身上有明显的伤处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又关心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妃没为难姑娘吧?”   “太妃是大人的姨母,这些年虽然一直在礼佛,年轻时候却也是个厉害的人物,此番京中风言风语对姑娘影响不小,若是太妃当了真,姑娘千万别为这事儿气到了。”   “太妃好似……没怎么怪我。”江霜寒被春娥打断了思路,索性回忆了一番今日见到太妃时候的场景,先想起来的,竟是那淡雅的檀香,而后是太妃那张与世无争的脸,总觉着看着熟悉,最后才想起来太妃说了些什么。   她给脑子里莫名的熟悉感寻了个由头,俞太妃是薛烬的姨母,两人身上有相似之处再正常不过。   不过薛烬若是能听见她此刻心里的想法只怕会嗤笑,他一个在战场上杀敌的,怎么会和整日在佛前念经熏着檀香的人相似。   “如此奴们也安心了。”她们立在一旁,不知既然没受到惩罚,江霜寒看着却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她们才明白了过来。   今日江霜寒回府的时候马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府中人只以为薛烬是有事没回来。毕竟这些日子看两人相处,府中人都知道大将军被那个北地带回来的戏子迷得五迷三道的,除了没给她名分,旁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独一份的宠。   但今天夜里,薛烬却没有去江霜寒的西院,反而去了东院景姝那里。   这事儿原本应是正常的,但江霜寒打以来就独占了大将军那么长的时间,这还是头一次大将军去旁人那儿,底下自然议论不少,多是说江霜寒惹了祸,在大将军那儿失宠了。   两个大丫鬟自然是最担心的,知道江霜寒今日心情也不好,两人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姑娘,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不痛快了?”   “没什么。”江霜寒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丫鬟的小心思。   “厨房送来了晚饭,有大将军最喜欢的鸳鸯水晶脍,姑娘可要请大人一同用膳?”   江霜寒闻言抬头,这才意识到今天晚上不同寻常的地方在哪儿,原是薛烬没来。想到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薛烬中途突然好似有急事,提前离开了,难不成这会儿也没忙完。   “将军到这个时辰还未回府吗?”江霜寒自然地问了一句。   秋姬面有难色,一旁的春娥也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在我这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话。”   “大人今晚去了景娘子那儿。”春娥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生怕江霜寒动怒。   她们伺候江霜寒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拿她们撒过气,脾气其实也是好的,只是江霜寒脸色一凝的时候又实在冰冷得吓人,她们几乎是下意识就觉得江霜寒要动大怒了。   岂料江霜寒只是表情自然地点了点头。   她今日刚见过贤妃,又知道景姝是贤妃给薛烬的,如此一想,薛烬今晚去景姝那儿再正常不过。   “既然将军不在,那便不用等了,生生去请人也不好。”江霜寒冷静吩咐道。   春娥和秋姬对视一眼,默默去呈菜了。两人心中都挺担心的,但姑娘这般不在乎的样子,却给了她们一点儿底气,许是姑娘知道缘由呢,大人也许明日就来了呢。 第24章 佞臣嚣张!   薛烬是一回府就去了景姝那里的。   两人许久不见,景姝倒是惊喜又意外,又是上前相迎,脸上露出了喜色。只觉自己这一招用得真是妙极,白日里两人才进了宫,晚上就到自己这儿来了。   她一早没有准备,这会儿着急忙慌地叫人去准备将军喜欢的饭菜,又叫身边的丫鬟去取将军最喜欢的茶,然而她或许都不知道,眼前这位从来肆意妄为的大将军从来对茶水那种东西没有多大兴趣,他爱的只有烈酒。   就在景姝千方百计找话题在薛烬面前献殷勤的时候,便听见薛烬没多少感情的声音:“是你给宫里传的信吧。”   景姝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他用的是陈述句,根本都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   薛烬没在意她瞬间变了的脸色,接着道:“这样的事情从前发生过,我没提过,所以这一次的不知分寸,我也可以纵容你。”   景姝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总归是挤出来了一个笑:“大人这是在怪景姝吗?”   “不是,是提醒。”   下人喜气洋洋地送了茶点进来,还以为大将军终于记起来自家娘子的特殊地位,赶着来看她,心中得意得不行。作为这府中在江霜寒那小蹄子来之前最得大将军宠爱的娘子房中人,她们自认比旁处的下人都要矜贵一等。然而进来之后才发现屋内的气氛不大对。   看着外面拉下夜幕的天色,薛烬没只说这一句就离开,反而是坐了下来,好像真的打算在景姝这里用饭。   同样看着一片夜色,景姝却莫名觉出了些秋风夜里凉的萧瑟之感,心情也沉了下来,好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头,越往下坠,心里就越不安一分。   分明薛烬只是说了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尽管这话是薛烬从来不曾说过的,但它连威胁都算不上。   景姝心里打鼓。   薛烬全然没看到景姝的脸色,自若地夹着桌上的菜,时不时还品评两句,可能是东院这边的厨子的缘故,薛烬在自己的后院头一次体会到了吃不惯的感觉。   “我记得你当初进府是贤妃的命令?”薛烬用谈论菜品的口气道,手上的筷子还在碗中不停得戳着有些发焦的茄子。   景姝手中的玉匙掉了下来,落在瓷碗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碗里的汤几乎溅出来沾在她的衣袖上。景姝慌张地收起手,颤着声音道:“回大人,是妾自己求来的。”   薛烬抬眼多看了她一眼,语气又恢复了懒散的调子:“怕什么?我不过随口问问。”   他抬手,将那块儿被他戳得几近四分五裂的焦茄送入了口中。   夜里,薛烬少见地留下了,不过这会儿的景姝已经不指望两人能借着今天更进一步,她知道,薛烬既然这会儿说不怪她,那便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放过了她。即便如此,也全是仗着赵扶卿的面子。   这日薛烬到底没有真正在西院睡下,他是后半夜从景姝院子里离开的,绕了一圈,最后又回了正房里歇下了。   府里不少人因为夜里的消息灯火亮着,好似是等着东西两院还能出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一般。   江霜寒夜里确实没在房里待住,丫鬟们见她用完饭便在桌前坐着,只以为她是想着薛烬心情不好,于是不敢打扰。谁知没一会儿,江霜寒便自己想通了,披了大氅就要出门。   两个丫鬟见状一喜,当即便要带路,江霜寒想了想,答允了:“虽说柴娘子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可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又是夜里,我不一定找得到。”   春娥面色一僵,明白过来江霜寒是确确实实不记挂大将军的事情了。   路还是要带的,两人也跟着出去了,认路还是她们熟悉些,况且今夜里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看热闹的人呢。   江霜寒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出门的路上下人比寻常夜里多了些,江霜寒的住处在西院最里头,往柴清漪那边儿去同往东院那边儿去的方向是一样的,她走得急,没一会儿便到了。   柴清漪院子里的人听她来了,还吸了口气,先开了门,过了一会儿江霜寒才见到了柴清漪。   江霜寒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进了屋子才发现柴清漪这边儿已然窗门紧闭是打算睡下,她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衣,眉头一挑,不忘打趣她一句:“奇了,你该不是走错了地方?”   Pao pao   从冷风里来,这会儿在屋里熏得暖烘烘的,江霜寒脸上依旧冷白,却是笑了一声:“柴娘子消息灵通。”   “这倒也不是,只是今晚的事儿传得多了些,我便是不想听见也听见了。”柴清漪谦虚了一句。   “府里的消息这样灵通,那宫里的呢?”江霜寒随口问了一句。   柴清漪当场变了脸色,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见丫鬟们一并赶了出去,目光落到了江霜寒带来的丫鬟身上,江霜寒朝两人看了一眼,她们当即也出去了。   房间只剩下柴清漪和江霜寒时,柴清漪才彻底变了脸色:“你疯了?”   “你怕什么?她们只会以为我们在说太妃的事情。”江霜寒端起小桌上的热茶,尝了一口,好似还不如她那儿的,不过她想来对这些东西不讲究,都一样是暖身子的。   柴清漪当然知道,她又看了一眼江霜寒的表情,她不放心的是江霜寒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你深夜里来,到底为的什么事?连大将军那边儿都不顾了,竟来看我。”她说着,又感叹一句。   “我是来问你,主子给你什么命令了?”江霜寒扫了柴清漪一眼,随口问道,好像真的是来和她闲聊一样。   柴清漪笑着摇了摇头。   “不能说?”江霜寒细眉蹙了起来。   美人蹙眉,实在是一幅上好的美人画,即便是柴清漪也下意识盯着她欣赏了一会儿,在心中十分为今夜没见美人的大将军可惜。   按理说她们同属一个主子,又都是冲着一个人来的,大抵的任务是差不多的,江霜寒也几乎能猜到赵易珣为何又派了个柴清漪过来,无非是不信任她。   “不是不能说,是没有。”柴清漪浅笑着道。   江霜寒沉默了一刻,就听见柴清漪又道:“如果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个,主子让我好好留在大将军身边,抓住他的心,最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什么的。”   江霜寒不知怎么,又看了一眼柴清漪的眼神,才发觉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放下手中的杯盏:“你在试探我?”   “随口一说罢了。”柴清漪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你进宫的时候见到主子了?”   江霜寒默认了。   “他说什么了?和我一样的要求,还是要你乱人心智?”柴清漪说着又开始调侃江霜寒了,“说起来,这任务要是放在旁人身上的话,我一定觉得不可能,见到你之前我也觉得不可能……”   “夜深了,早点儿歇息吧。”江霜寒没等她话说完,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离开了。   “这便又走了?”   柴清漪还在身后叫她,江霜寒点了点头却没回头。柴清漪没说什么,但她确定了柴清漪是没有得到赵易珣的命令,她还不知道赵易珣的打算。   回去的路上,江霜寒的脸色稍微好上了一些,两个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只默默跟在江霜寒的身后,见主子头也不回地到了房间,换了衣裳便歇下了,从躺下到呼吸均匀没超过一刻时间。   丫鬟同时叹了一口气,也去外屋歇下了。   薛烬第二日黑着俩眼眶去上朝,广玉楼的事情不适合搬到朝堂上说,雪花一样的折子参的都是薛烬私下扣留官员,胆大包天一类的话。   这件事是放在最后议的,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可以放任不管,反正从前皇上一直是这么干的。   不过今日不大一样,他将那一堆折子全堆了上来,语气却是温和:“这些奏折全是参大将军的,大将军侠肝义胆、英雄血热,朕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说的事情,不过既然你们递了折子上来,朕姑且还是带着这些上来了。且劝你们一句,朝堂之上的话,可不能乱言。”   天子之怒,旁边侍奉的人全跪下了。   底下的大臣们也一个个战战兢兢,尤其是对薛烬口诛笔伐的文臣,他们从来是知道皇上护着大将军的,这次的事儿开了一个口子,他们便着急忙慌地提刀往深处扎,不指望着能伤筋动骨,只伤一伤大将军的皮肉也是好的。   只是这会儿赵易珣说这话又让人心中不确定了。   皇上这话,是要保大将军呢?还是终于要拿他开刀了?   朝臣不知皇上的意思,朝堂之上顷刻安静下来。   先站出来的是三朝元老宰相章重璞,他从来看薛烬不惯,知道了太仆府的事情之后也是第一个入宫问皇上要说法的,这时候更是当仁不让,老臣胡子花白,依旧精神踔厉:“皇上,臣以为大将军此行忤逆太过,实乃蔑视礼法,视圣上国法于不顾的荒谬之行!”   宰相一跪,一半的人也跟着跪下了。   “宰相快快起来。”赵易珣见状忙叫人扶起宰相。   章重璞是个倔性子,纵然有人来扶,也决意不起:“薛家一门自前朝便为国尽忠,镇北王更是名镇一方的雄豪,圣上念及薛家从前的功绩自是理所当然,可大将军一再嚣张跋扈,这样蔑视朝臣的事屡有出现,陛下若不予以惩治,太仆鞠躬尽瘁之心寒凉,满朝官员意不能平,怕是镇北王亦难安。”   章重璞这番话说完,才抬头往薛烬那边看去,目光中不乏凌厉。   在他这样庄重严肃的眼神之下,薛烬目光中的轻松便多少有些不尊敬了,他站着本来就高,宰相看他的时候还要仰头,更显荒谬。   章重璞一番秉公直言终于引得向着太仆的官员为他说话,赵易珣高坐沉眸听着,从头到尾也不见一丝兴趣,底下的人越发心里没底。   太仆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之后才开始慷慨陈词:“陛下!微臣自知自身之力绵薄,不及大将军对大燕的功劳大,可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却从未有过一朝臣子只一人的说法。”   太仆此话一出,朝堂之中的气氛直接沉了下来,沉闷的空气当中处处弥漫着紧张,宰相沉着脸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太仆的话还在继续:“微臣知道,大将军是千古一将,我大燕如今最缺的正是将材,是以皇上愿意对大将军纵容,若是平常的小事,臣也该忍。但是此次,大将军的随从直接登堂入室来了臣的府邸,言语之间,颐指气使,叫微臣不知谁为同僚,谁为主啊!”   “放肆!”他的话音才落下,便迎来了皇上的怒斥。   太仆依旧叩首认罪,他口中所言是其他臣子想说而不敢开口的话,他说的每一句话,其他人都心知肚明,烬是千古一将不错,这样的天才只该是大燕一把锋利的刀,这刀若是猖狂起来,那可是会架在皇上的脖子上的。   是以之后便有不少人开始为太仆说话。   最后一个数落完薛烬罪行的人话音落下,朝堂又重新陷入安静,全候着高位之上一人的话。   “大将军,你如何看这件事情?”赵易珣冷静的话音一处,方才跟在宰相身后开口的头上直往外冒汗。   “回陛下。”薛烬闻言上前一步,正立在宰相身侧,“臣任凭陛下责罚。”   底下的人松了一口气,又没觉得有多意外,以往犯了事薛烬也总是这样说的,至于结果如何,他们早见过不知多少次了。上次从北地回来之后砍了人手的事情,皇上连提都没提过,只一句“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便将人打发了。   赵易珣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犹豫,看着底下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道:“罢了,既然大将军已然知错,这件事情便就此罢了,你回去自己闭门思过。”   “臣遵旨。”薛烬脸上没多大变化,跟真的领了罚一样,心却更往下沉了点儿。   “圣上!”宰相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宰相一片忠心朕全知道,只这件事□□出有因,朕思来想去,觉得大将军罪不至要责罚,更何况他前不久才立了军功回来。”赵易珣知道他们不平,索性又解释一番才道,“退朝吧。”   只是赵易珣一连说的几个理由不知能说服谁。事出有因?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戏子跟人大打出手,包庇戏子伤人,最后还因此威胁到了太仆家里,这是事出有因?至于军功,违抗皇命,几月未返,还毫无悔改之意,这是军功?   莫说是此刻气得眼前发黑的太仆,便是旁人也听不下去了。   唯独薛烬跟没事儿人一样,躬身行过礼便转身离开,愣是走出了猖狂的步伐。   后头的文官盯着他的背影叹气,宰相跪在原地,皇上离开之后不少人上前来扶他,章重璞手掌重重捶地:“佞臣嚣张,害我朝纲!”   “章老保重身体!”   “大人切莫如此说啊!”   太仆那边同样是几个人扶着,闻言也不免红着眼朝宰相那边看去。皇上说是这件事情算了,可他态度如此清晰,他表侄如何再敢出门,若是出了事,只怕也是草草一了。   他谢过宰相之后便黑着脸离开了。   看似雷声轰隆的事情就这么轻声轻响地放下了,出门的时候天气阴沉得厉害,没下雨,天上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能浇得人浑身湿透。   薛烬看了一眼天,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冷峻的表情,回了马车之上。   到了府中之后,薛烬几乎是自然地就往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又换了一个方向,跟自己作对一样。 第25章 握住了她的手   薛烬才到花园的时候,管家说是外面池山来了,他眉头适时一松,又换了方向往前厅去了。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薛烬见到池山的时候笑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我今早在家里听说的,原本还挺惊讶的,听了我爹的话才知道这里头水深。”池山说着,又看了一眼薛烬身侧的夜月,努力忍住自己往后退的冲动,“你没什么打算?”   “我说你怎么脑袋突然灵光了,原来是池大人的点拨。”薛烬手指搭在夜月的背上,随意顺着狼崽的毛,目光沉了沉,“我也挺好奇的,陛下会想要怎么对付我。”   池山看着薛烬那副有恃无恐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突然想起来,从前薛烬同当今圣上似乎也是很好的关系,一位殚精竭力治国的君主和骁勇善战的将军,分明也成就一段君臣佳话的,怎么就突然闹成了这样。   又忆起战死的镇北王,池山有点儿不敢问。   他只记得他爹说起这件事时候的语气,带着点儿嘲讽:“圣上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凭着从前的情谊纵他一次两次也便罢了,一再容忍,只怕是早动了杀心。大将军战功赫赫,名声却有几分好的?”   池山听了这话才恍然明白过来。   池山确实对朝堂之上的事情不太懂,薛烬同他不一样,他是懂的。既然懂,他又为什么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地步。   薛烬低头看着夜月,狼得顺毛捋,不然即便是驯服了,他这会儿逆着来,这匹狼还是会张着口回头看他,薛烬知道它不怎么舒服,但他不在乎,既然要驯服,就要得到完全的服从。   “你不是拿她当替身吗?怎么这次甘愿这样?”池山虽是这么问的,心里却不怎么当一回事,他总觉薛烬是在借题发挥,故意惹恼皇上。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活腻歪了,整天给皇上找不痛快。   果然,薛烬很快冷笑了一声:“她?”他脑海里浮现出江霜寒窈窕的身形,昨天他没去看她,她果然知情知趣,不吵不闹也没来打扰他。   只这一句,薛烬不用说后面的话池山也明白了。   “你怎么又把它放出来了?”池山知道薛烬是不会再说朝堂之上的事情了,旁的他又不能多问。   “整日待在笼子里,自然待不住。”   “算了,我也是瞎操心,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真的叫人算计了。”池山说了一句,他今天是真的不敢多出来,他爹说了那话之后就三令五申不准他这几日来找薛烬。   薛烬随意地点了点下巴,显然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池山前脚刚走,薛烬屋外就又有了脚步声,他头都没回:“还有什么事情?”   门口静了片刻,薛烬觉出来不对劲,抬眼朝门口看过去,正是江霜寒提着食盒站在门口。   薛烬从上往下将她看了一遍,才冷淡道:“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情,担心将军,所以过来看看。”江霜寒跟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冷嘲一样,也如同前一日被冷落的不是自己,语气如平常一样关切,看着薛烬的目光当中还带着关切。   薛烬一下子就哑了火,不满道:“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江霜寒闻言走进了房间,这里是薛烬的书房,她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也没有几分打量的意思,只走进去低头将食盒放在桌上。   薛烬一看,正是她那儿常有的几样点心。他其实没有多少吃东西的意思,却还是拿了一块儿。   江霜寒也就乖巧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东西。   薛烬有心想问她昨日是怎么样想的,听说挺晚的时候还没睡着,还在西院里散步。她那双跟会说话一样的眼睛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脸,足见对他有多思念。   江霜寒没注意薛烬用没用点心,她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同他说自己要去广玉楼。   上次在广玉楼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今日又正赶上了薛烬上朝被弹劾,她心中想着要不要缓一缓,过几日再去看师傅。   正在两人都陷入各自的心思之际,房里又进来了丫鬟送茶水。   江霜寒因为这一点儿小动静断了方才的思绪,索性便开口了:“将军,卿卿想要今日去一趟广玉楼,上次登台之后,卿卿还未曾同师傅见过,一别多年,头一次登台,我想听师傅的评价。”   薛烬听她的话后目光深了些,想起的不是那日争执之事,反而是她立在塌侧为他轻声唱曲儿的样子。薛烬一直挺奇怪的,江霜寒的唱曲功夫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才叫他一个从前不爱听戏的人都觉得她唱得好。   薛烬看着江霜寒端起那杯茶,茶香袅袅,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眉头一皱,只觉得那茶不对劲。他抬手按在江霜寒的手上,便见耳边一道冷风,余光正看到银光一闪,身侧方才一直低着头的丫鬟从袖中掏出来一把短刀,直接朝他这边过来!   薛烬朝一边一闪,这歹徒许是看到薛烬这边难以下手,竟连方向也不换,直接就往江霜寒那边去!江霜寒是平本能躲过去的,还没有躲多远,便被薛烬扯到了身后。薛烬抬手便握住了那人的胳膊,两人缠斗了起来,来刺杀的歹徒身上功夫不低,但跟薛烬打起来明显落了下风,他手上的利刃被逼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胜负分明,薛烬随手捡起旁边的刀,抵在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丫鬟的脖子上:“谁派你来的?”   方才还下手狠厉没给自己找退路的刺客这会儿才知道怕了,她缠着声音:“别、别杀我,我交代。”她越说声音越微弱。   薛烬已然有些不耐烦了,恨他的人多了,敢这么明目张胆派人的来的,要么是不要命的,要么是根本不怕他的,这样一想,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然而,他的刀还没来得及落下,眼前的刺客却突然站起身来,她另一个袖子里还藏了暗器!与此同时,窗外便是“嗖”的一声,薛烬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但有眼前刺客的阻挠,他不能极快地判断方向。   有一个人同他反应一样快,方才还抵不过刺客的江霜寒这会儿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直接挡在了薛烬的前面。   与屋内的刺客同时倒地的是护在薛烬身外的江霜寒。   “来人!”薛烬睁大了眼睛看着倒下来的江霜寒,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一瞬间的愤怒和惊惧同时,竟然还有余力去疑惑,她怎么来的这股力量,让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身外。   “传太医!”薛烬又怒喊道。   冯管家匆匆赶了过来,正看到背上的箭,顿时大骇:“这是怎么回事?”   “大将军府竟然被人混了进来,你身为管家还有脸问!”   “赶紧叫大夫过来!”冯管家自然不敢推卸责任,叫人去叫大夫,自己蹲下检查倒在地上的人,是被薛烬一刀毙命的,身上的没留下别的什么特征。   薛烬没心思管那些,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怀中的人,分明平时看着那样倔强的一个人,这会儿面色惨白,出气也困难。   他恼火地责怪:“我需要你护着吗?遇见刺客不知道好好躲在我身后吗!江霜寒你不准闭眼睛,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夫呢!?怎么还不滚过来!”   江霜寒此时疼得额上冒汗,在沂水多年的她也受过伤,但从来没有过这样重的伤,她只觉得自己几乎要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脸了,就连他的声音都在自己耳边重叠成隔了一段距离的回声。   “将军,我不会看着你在我眼前受伤的。”江霜寒听着他愤怒的声音,手指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扯着他的衣摆,轻声道。   薛烬眼睛里瞪得红血丝都出来了,眼见着她失了力气晕倒在自己怀中。   江霜寒是被疼醒的,因为有箭在身体里,大夫来了之后就得拔箭,她惨白如纸的额上直往外冒汗。   太医也真的赶过来了,只因薛烬说是怕府中的大夫医术不够,最擅长处理箭伤的军医又正巧不在燕都,薛烬就立在太医身旁瞪着他们几人,生生将几个太医瞪得和江霜寒出的汗差不多。   拔箭的过程中江霜寒人是清醒的,她忍着痛,目光一直看着薛烬的脸。他怕她疼递给了她自己的胳膊,让她咬着。江霜寒哪里舍得,她只将手放在上面,无力地攥着。   后头疼得狠了,她手下力道不觉,在他胳膊上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红印。   江霜寒后头又重新晕了过去,不过这个时候大夫们都松了一口气,好歹最难的一步是扛过来了。   外头冯管家又回来了,说是抓住了在外面放暗箭的人。   薛烬一挥手:“送到廷尉那儿去审!”   冯管家背后发凉地去了,廷尉那儿专管这些事情,但像薛烬这样直接将人送过去审的,一般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就像薛烬所说的,恨他的人多,所以之前他没怎么在意过。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冯管家重新在心里头将屋里躺着那人的分量掂了掂,擦着汗去处理刺客。   他没走两步,又被薛烬叫住了:“算了,我亲自审他。”   冯管家更是身形一僵,还是低头应了。   床边的大夫们因为薛烬离开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薛烬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那人没了半条命,终于交代出来是太仆王见明,跟薛烬心中的猜测差不多。他松了手上的刑具。   已然立不起来的刺客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解放了,便听见薛烬冷漠的声音:“将人送到廷尉那儿去,就说是我特地送过来的,让他好好审一审背后是何人指示。”   冯管家在身后低头应答。   薛烬到房间的时候,江霜寒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从方才开始一直被忽视的夜月这会儿竟然也知道气氛不对一般,乖乖地在床边不远的位置待着,直到薛烬进来才往他身边走。   薛烬看着床上躺着的面色惨白的女子,眼中露出了难得的疑惑。   他远远看了她良久,最后只有一个想法,他笃定了,床上躺着的这个女子深爱着他,竟连命也可以给他。   薛烬没出神多久,江霜寒也身上发着烧,睡得并不安稳,好似是做了噩梦,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还不住地念着什么。   “是要喝水吗?”薛烬走近弯腰凑到她跟前,低声问了一句。   正好听见她的声音,她声音细小,但薛烬还是听清楚了两个字:“将军。”   他重重眼皮一颤,在她又一次叫他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第26章 那以后就是我叫的   江霜寒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过来,这两日梦魇缠身,她梦里梦到自己一直被困在沂水。   终于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江霜寒才看到自己床侧睡着的人,正是一张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脸。这一次,她护住他了。   薛烬即便是睡着了也还是很警觉,他直起身来正对上江霜寒温柔的目光,然后弯了弯眉眼:“醒了,要喝水吗?饿不饿?”   江霜寒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薛烬先给她倒了水,递给江霜寒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似乎是觉得她仍太过苍白,所以原本送过去的茶水打了个弯,又回到了自己跟前。   江霜寒不解地看向他,却见薛烬拿着个汤匙作势要喂她:“你刚醒来,别直接往下灌。”   江霜寒被他突然的仔细惊得愣了一下,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试图自己喂自己喝,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薛烬拦住了。   薛烬强势地将她的手按了回去,江霜寒被迫接受他的好意。喂了一会儿,薛烬似乎也发现自己不太会服侍人,因为江霜寒口干,他只能一点儿一点儿让她喝,这样一来,江霜寒没喝多少水,倒是洒了不少。   几次之后,江霜寒终于忍不住揶揄地看了薛烬一眼。   薛烬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这人这会儿还有心思嘲笑自己,他跟报复一样,直接放下汤匙,端着杯子给自己喂了一口水。   在江霜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堵住了她的嘴。   江霜寒直接愣住了,她下意识想要将人推走,奈何身上力气有限,硬生生被薛烬喂了水。离得近,江霜寒这才注意到薛烬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神色看着也不太好。   这发现分走了江霜寒的注意力,她待薛烬离开,才问:“将军一直在这儿守着我?”   问完,自己都不太相信。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像是薛烬做得出来的事情。   薛烬自己好像也不大愿意承认这点,目光往一旁看了看,没回答江霜寒,反而是反应过来说教她:“你怎么敢的?遇见这种事情就应该乖乖地躲在我的身后,懂了吗?”   江霜寒看着他没说话。在千钧一发之际说的话还有梦里说出来的话,在清醒的时候,她对着薛烬却说不出来。   薛烬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跟同自己剖白一样,又转了目光:“罢了,这次伤你的人,我已经处理了,今后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到你的。”   “霜降。”薛烬叫了江霜寒一声。   江霜寒没反应过来,薛烬没这么叫过她,是以她第一时间是愣愣地看着薛烬。   薛烬好似也觉得这个名字别扭,想了一会儿换了个更别扭的:“阿降。”   江霜寒则是目光一震。   “怎么?有人这么叫过你?”薛烬随口问道。   “嗯。”江霜寒生硬地回应了他一个字。   薛烬却听得眉毛拧起来了,分明只是一个不能独占的名字,他听着江霜寒的那个“嗯”字,却莫名生出了一点儿烦躁。就好像是自己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   “阿降,那以后就是我叫的。”薛烬压下那点儿不悦,硬巴巴宣布道。   江霜寒停了一会儿,还是应了一声。   薛烬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叫她好好躺着,又出去叫人给她送饭过来。   江霜寒吃完饭喝了药又躺下歇了会儿,等醒来的时候耳边就是池山那个大嗓门的声音:“这下我算是知道为何她见到了赵扶卿还不生气了,这是爱你爱到了骨子里。”   只听见了这一声,不知道是被薛烬警告了还是怎么的,江霜寒就听不见声了。   她缓了一会儿,彻底醒了过来,等她再睁眼的时候,房间里还是只有薛烬一个人。江霜寒想了一会儿,才问道:“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池山的声音,他可是来过了。”   薛烬看了她一眼,帮她往身后垫靠枕:“是来了,给你送了点儿补品,你睡着了耳朵还挺敏锐。”他说着又哼笑了一声,“你要什么补品府上没有,更何况他送来的还全是大补的,我问过大夫了,你的身子吃不了,别说现在吃不了,就是好了也吃不了。”   “噢。”江霜寒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来什么,看向在一边儿正忙活的薛烬,有些不可置信:“将军该不是醋了吧?”   薛烬跟被戳中心事一样,抬眼斜了江霜寒一眼,她顿时不敢再打趣他了,自己伏在床边笑了一会儿。   笑完之后还会觉得薛烬有些离谱,扶着自己笑得有些疼的胸口道:“将军同池山不是好友吗?况且他分明是一副没开窍的样子,此番来看我也是因的将军的关系,将军怎的这也要醋。”   薛烬手上拿着浸过热水的帕子,走到床边,静静地着江霜寒笑,待她说完话才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笑完了?笑完了就解衣服,给你擦身子。”   “啊?”江霜寒笑不出来了。   江霜寒看着薛烬熟练地拿着帕子的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她声音都有点儿打颤:“你、你帮我擦的身子?”   薛烬看着江霜寒莹白的耳垂瞬间鲜红欲滴,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脸上带着坏笑。   他没回答,江霜寒却在一瞬间得到了答案。眼见着薛烬此刻拿着帕子往自己这边过来,江霜寒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这个动作正好牵动了她背后的伤口,疼得江霜寒面色发白,几欲坠下汗来。   薛烬立即上前将人扶住,也不在逗她,将江霜寒重新安置好之后才问:“还疼吗?该不是伤口又渗血了?我让人叫太医过来。”   “没事,不必折腾大夫。”江霜寒疼得气息都弱了点,叫住薛烬。   薛烬将方才着急扔在床边的帕子又捡起来,慢悠悠地俯视着江霜寒:“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哪儿我没看过,擦个身体怎么了?”   江霜寒顺着他的话一想觉得也是,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问了一句:“不是还有秋姬和春娥吗?”   “她们两个懂什么事?胆子就那么大点儿,看见血就慌了,哪里会照顾人。”薛烬随口道。   江霜寒想起他今天给自己喂水都能喂洒了,对薛烬嫌弃别人不会照顾人这件事情深表怀疑,她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薛烬,搞得薛烬也下不去手了。   “行,等会儿让秋姬进来帮你擦。”薛烬妥协道。   “嗯。”江霜寒低低应了一声。   江霜寒也是这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虽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但实际上注意到对方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他们除了吃饭的时候,旁的时间都是在床笫之间同对方交流,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又是一拍即合,几乎每次都沉浸到忘我,哪里还会有这样体贴的时候。   薛烬能在她昏迷的时候帮她擦身体,也是那会儿只顾念着她是病患。   她现在想过来,两人才都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薛烬出去之后没多久,秋姬和春娥就进来了,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跟哭过一样。   她们两人这几天有心伺候,但是碍于薛烬在,也只能在外头帮忙,房间也没有进来过几次。   江霜寒看到她们的表情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她自认并没有对这些丫鬟们施过恩惠,甚至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只专心自己的事情,没怎么注意过她们。   “姑娘可算醒来了,吓坏我们两个了。”秋姬一进来便小声道。   “姑娘放心,大人已经狠狠惩治了刺客,他此番定然不会好受地死了。这几日一直是大人守在房里,我们不得进来,大人还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谁,他对姑娘是真的看重。”春娥说着说着,小嘴便止不住了,一直到秋姬在一旁扯着她的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生生止住了。   薛烬走了,也带走了不时在她床边磨牙不安分的夜月狼,这会儿突然听到春娥的碎语,江霜寒突然觉得她房里又跟着热闹了起来。   江霜寒看着她笑了一声:“将军审那人了,审出来什么了?”   “说是审出来刺客是太仆府上出来的,太仆此时已经被送去盘查过了,若是真的定下了,还不知道又是什么罪名。”秋姬低声道,她们不清楚朝堂之上的事情,只知道,太仆也是圣上看重的官员,此番事情一出,又是一桩流传也广的事情。   江霜寒深知其中水深,她的手指攥住了被子:“那太仆怎么说?”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知道太仆府上同江霜寒曾有过纠葛,还是说了:“太仆刚被带走的时候高喊着自己是冤枉的,对大人的举动也颇为愤慨,说自己一定是被大将军陷害报复了,一路上都破口大骂,很是不雅。只是后来进了廷尉不久,便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半分怨言也没有了。”   “可不是嘛,不想堂堂太仆竟然也会如市井泼皮一般,不见棺材不落泪。”春娥跟着嘲笑了一句。   江霜寒想起自己没用出去的那瓶毒,只觉得此事大抵没有那么简单。   她看着外头沉思良久,最后还是躺下了,索性不想这些,反正他们之间的博弈,她也掺和不上什么。   薛烬是夜里过来的,江霜寒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露出了点儿意外,薛烬却没当一回事,自然地走了进来,确认她喝过药了便将带着的公案放在一边儿书桌上准备处理政务。   江霜寒自己睡不着,时不时往薛烬那边看上一眼。   不知道是第几次看他,正被薛烬逮住了目光,他笑了一声:“看什么呢?”   “你每日都要处理这么多东西?”江霜寒皱眉看着桌上堆着的两沓公案,觉得自己深深低估了如今做官人的辛劳程度。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在沂水时候的赵暄玉,他时常在沂水那条河旁发呆,他那里没有几份公案,甚至连军事的奏报也没有几封。江霜寒好像突然明白了他每日看着那奔腾而下的河水之时在想什么了。   “平时倒也没这么多。”薛烬随口道。   江霜寒明白过来,这全是这几日积攒下来的。   桌上燃着烛台,光影摇晃,江霜寒因这几日喝着药的缘故,每日都睡得特别多,只和薛烬说了几句话之后又睡着了。薛烬处理完政务的再回到床边的时候,她朝他的方向侧躺着睡着了。   薛烬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没一会儿才脱了衣裳上床,避着江霜寒的伤处抱着她入睡。 第27章 兄弟之情甚笃   刺客的事情从调查到最后盖棺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太仆王大人到了廷尉没多久便承认了他是因为朝堂政见不合对薛烬心生怨念,一时不爽才生了报复之心。   不论是那日上没上过朝,都知道太仆所言的政见不合到底指的是什么。   纵然这件事情太仆做得确实过了,可到底没造成实际伤害,为他求情的人不少,最后太仆被贬离燕都,三年不得返,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一向嚣张的大将军在这件事情上竟前所未有的好说话,轻而易举便答应了这实在过轻的责罚。   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太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刺客是他亲自领回去的,见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连句完整话都没有,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薛烬狠厉。   太仆知道,这是薛烬特地将人放出来警示他的。   他做到了,太仆彻底歇了要寻薛烬麻烦的想法,安安分分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只期望着他离开的路上能一切顺利。   薛烬那日之后上朝也少了,告假的时候用的都是要照顾后院的由头,朝中官员十分不齿薛烬这种骄纵后院之人的习气,可薛烬告假的时候每次都是皇上亲自应允的,他们要弹劾也没法子。   江霜寒背后的伤养了大半月才终于能下床走动,只是伤处还没好全,薛烬只准她在自己的院子活动。   江霜寒一出自己房间,便看见了前几日被自己嫌弃的夜月,狼在庭院之中扑花,这只平日里看起来凶悍的狼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点儿憨态,跟家犬一样。   才刚入冬,院子里的海棠生得格外艳,不是她之前看见过的颜色,可知是她躺在房里的时候,外头又换了的。   夜月没一会儿就注意到了江霜寒的气息,扑花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悠悠地在庭前转悠,处处彰显着不好惹。   江霜寒垂眸看它,有点无奈。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从前的香囊早取下来了,身上的味道只怕也已被药味遮了个七七八八。眼前的夜月却和之前看到她的时候一样透露着分明不喜欢又不敢靠近的意图。   许是从前香熏得狠了,让夜月对她产生了戒备?反正是件好事。   江霜寒没有挑衅夜月的心思,自觉往一边走了。   “你怎么出来了?”薛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霜寒还没等回头,腰上先多了一只手,她低头往自己腰间看了一眼,才抬头:“将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要不回来还不知道你自己偷偷往外跑,下人呢?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站着?”薛烬见她没有在房间里待的意思,索性就扶着江霜寒一同在外面吹着冷风。   “是我打发她们出去的,我在房里待得时间久了,有点闷,就出来偷偷气。”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突然温顺的夜月身上,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看就是没有人管你了,你才这般不在意自己身子的,走一会儿就行了,马上回去。”薛烬直接命令道。   江霜寒稀奇地往薛烬身上看了一眼,还是答应了,入冬了,外头的风没那么温和。   等到了房间里坐下之后,江霜寒才问薛烬:“将军怎么这几日一直放它在外面?”   “怎么了?”薛烬觑了一眼江霜寒的表情,“你害怕?这夜月在你面前可是乖得不行,也不知道你如何驯服的它,倒是奇了。”   江霜寒看了一眼夜月,没说出是因为自己身上香囊的缘故:“听说将军曾经用了好几日才驯服这只狼,当时是如何驯服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是池山跟你说的?”薛烬只随口一问,随即招了招手,夜月自觉往他跟前去了,他顺着夜月的毛,“这驯狼和驯人其实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它听不懂人话,你也不用同它说话。只需将它关在笼子里,饿上几日,等到它饿得什么都想要吃的时候,再给它尝一口。别喂得太饱,每次还得剩下一点。如此往复几次,它见到你便乖乖的了。”   薛烬看江霜寒听得认真,笑了一声:“遇见没出息的狼,都不用往复几次,一两次就乖乖的了。”   “那夜月呢?”   “它倒是出息,明明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小狼崽子,却是个硬骨头,用了半个月才稍微温顺了点。”薛烬说完,叫人将夜月带走了,“我原本想着它守在这还能稍微安全些,旁人不敢靠近,你既不喜欢,那便关回去。”   江霜寒抬眼朝薛烬看着,黑白分明的眼瞳就那样注视着薛烬,直白而妩媚。   薛烬皱眉上前搂住她:“身子还没好,就又勾人?”薛烬这话是凑近她耳朵说的,气息打在耳廓上,热气带着他身上的气息,让江霜寒耳朵迅速变得通红。   她没说话,手指落在薛烬的嘴唇上,意思是他说话影响到自己了。   这么一想江霜寒也觉得薛烬最近是挺奇怪的,她受伤这些天他日日照常陪着她,又不能碰她,每晚就那样搂着她睡着。就连春娥都说,江霜寒此次受伤是因祸得福。   江霜寒没想多久,便被手指的酥麻感唤回现实。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天真的性感,瞬间就俘获了薛烬。   第二日醒来之后,江霜寒照例让底下的人给她熬了汤药。春娥一听忙禀报,说是薛烬之前吩咐过,让她不须再用药了。   江霜寒跟没听到一样:“去吧。”   “姑娘。”春娥又叫了她一声,她不理解,分明大将军如今对她的态度已经有如此大的改变,已经愿意让她生下孩子了,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为何江霜寒还要喝那害人的药。   秋姬拉了春娥一下,规矩应道:“奴知道了,这就让人去煮。”   江霜寒点了点头,看着秋姬将已经面有悔意的春娥拉出去了,她也没多做解释。   她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在这府中没有名分,要个孩子又能做什么?母凭子贵吗?江霜寒一想到这儿也觉得对自己来说太过遥远了。   又过了半月,江霜寒背后的伤长好了,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疤,太医给她的药膏也擦着,只是短期内没这么容易见效。   薛烬这两日明显忙碌了起来,江霜寒在他晚上回来的时候终于同他说了自己要去广玉楼的事情,薛烬沉默了半晌,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江霜寒真的出门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薛烬为何这一次答应得这般爽快。   她的轿子旁不仅有两个丫鬟,还跟着两个侍卫看着骁勇威武,不像是普通的士兵。江霜寒想起薛烬之前黑着脸不让她出门时候的样子,沉默着上了轿子。   江霜寒没来的这些日子,曹文远一直为她忧心,外头的流言也没少听。所幸最终都化险为夷,只是曹文远脸上却没有半点为她高兴,反而是更加忧心了。   曹文远知道江霜寒会回来的,等到将她上下又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是真的没有重伤在身,这才叹了一口气。   江霜寒知道在将军府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师傅,眼下他也是为她担心,她笑着问师傅:“时隔四年,霜降头一次登台,师傅还没夸呢,怎么先连连叹气了?”   曹文远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声,是认真地赞扬她:“没有辜负师傅的期望。”   他只说了这一句,这一句也正是江霜寒和他都等了四年的结果。   “得到了师傅的认可,霜降算是甘心了。”江霜寒道,“师傅,往后我来的日子可能要少些了,下次要登台,我想唱《鹊桥仙》。”   “别说下一次了,你这次登台可算得上是名扬燕都了,不少人拿着戏票来问我什么时候有霜降的戏,整个燕都都知道广玉楼多了一位名叫霜降的角儿。”若是从前,曹师傅自然开心,只是眼下却不同,“我从前不知道,你是留在了大将军府上的,他还准你出来?”   一提到薛烬,江霜寒心虚地点了点头。她再唱一曲,了了心愿,今后哪怕不再登台,她也没什么遗憾。   “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曹文远面色严肃,“那日在咱们广玉楼的事情,师傅没及时赶到,是提前被人叫了出去,这件事我仔细一想,巧得有些过头了。”   江霜寒听到师傅提到那日的事情,也正色听着。   “不瞒你说,师傅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苏巧。”老头子翘着胡子道,“要查这件事情我也是从她那里查起的,只是这件事情查到一半,被人拦了。”   江霜寒看着师傅的眼神,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曹文远对上她的目光,接着道:“是大将军的人,那人说这件事情就此了结。”   江霜寒听得皱眉,有些疑惑,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反应。   “我听了这话自然是没能往下再查,那日门口闹事的人早被大将军府的人带走了,那个试图冒犯你的人也被处理了,只剩下一个苏巧。我问过她了,她说自己原先也不认得大将军。”曹文远如实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江霜寒,“我原以为是有人因着苏巧的关系护了她一次,后来一想她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这件事情就是为了提醒你一二。”   “师傅说得没错,这是为了护着后头的真凶。”江霜寒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   曹文远知道江霜寒自小便喜怒不形于色,看得出她眼中的波动,才又道:“这件事你心中有数就是了,他们那些人关系复杂,总有些猜不透的原因在后面。”   江霜寒闻言唇角微弯:“师傅放心,将军府威胁人都威胁得如此坦荡,自然是没怕被谁知晓的。”   能让薛烬费尽心力护着的人,那个人又费尽心机来害自己,江霜寒一想便知道是谁了。   他袒护得彻彻底底,从来都不屑于在她面前伪装过。   师傅怕她回了将军府胡闹,事实上,她连个胡闹的由头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只怕薛烬听了都觉得可笑。   “那就好。”曹文远随口叹息道,“这些日子闹出的事情不少。你知道我是最不愿意弟子们跟那些贵门子弟纠缠的,可是你,唉!”   到了江霜寒这儿,曹文远知道她的经历,自然不好说些什么,他只是担心道:“我没想过你竟然是去了大将军府上,他同临泽王兄弟之情甚笃,可曾问过你一二?”   “什么?”江霜寒听到曹文远这句话,莫名惊出了一背的冷汗,说出来的话音都是缠着的,“兄弟之情甚笃?” 第28章 那贤妃呢   江霜寒仔细回忆了一下和薛烬的相处,从一开始认识回忆起,确认他从来没有提过赵暄玉的事情。   但是又有什么地方露出了些端倪。   薛烬和他生得那般相像的脸,他曾经提到过的教他打仗的大哥,还有祥和宫里熟悉的味道……   还有什么?江霜寒脑海里猛然浮现的竟是赵易珣带着讽笑的脸:“霜降,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如今想来,他当时的表情确实不同寻常,赵易珣是一早就知道的。   江霜寒只觉得耳边轰隆雷鸣,震得她背后刚好起来不久的伤处都隐隐作痛。耳边师傅的话不断地将她唤回到现实:“大将军与临泽王确是表兄弟,她们的母亲乃是亲姐妹,你上次入宫见到的那位太妃,正是临泽王的母妃。”   “你不知道?”曹文远也挺惊讶的,他知道江霜寒做事一向谨慎,如今能留在大将军府里,定然是将一切事情都了解清楚了的,谁想到她竟然根本不知道。   难怪,难怪会跟薛烬扯上关系。   江霜寒僵硬着点了点头,一时间觉得有些像闹剧。   她想起来,从前赵暄玉在她面前夸过他的一个表弟,说是将帅之材,他提到的时候,眼中全是羡慕。   江霜寒眼中全是他,他的一点小情绪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在她眼中,赵暄玉就是她见过最好的将军,她有些小性儿道:“凭他是谁,还能厉害过将军?阿降不信。”   赵暄玉眉眼温柔地看着她,眼中全是纵容,却仍是为她解释道:“他出身将门,自小耳濡目染,可算得上是难得一遇的奇才。小时候我曾教他兵书,他只翻了两页,便不愿看了,说是那些兵书都是前人的看法,他自小见过了那么多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他要愿意,自己也能写一本出来。”   江霜寒听出赵暄玉语气当中的羡慕和骄傲,她还是下意识道:“他未免也太过猖狂了些。”   “猖狂?对,很多人都这么说他。可那些人,还不知道有多羡慕他呢。”赵暄玉眉目微敛,“更何况,他确有这样放肆的本事,他第一次带兵,是我被困犬戎之时,燕都距离遥远,支援尚且赶不到,且没有圣上的旨意,带兵的将军也不能擅自行动,是他自己撺掇着一些平日里要好的士兵,最后孤身带着一千多名士兵将我救了出来。”   “这是他上阵的第一场仗,打得很成功,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未来不可限量。”赵暄玉说着,目光又看向了那一泻千里的长河。   江霜寒注意到他眼中的欣赏,听了赵暄玉说那人救过他,她这才停止了贬低那人的行为。   赵暄玉对这个表弟很很重,除了因为他天赋一般的将帅之才,还有他羡慕那人身上的自由不羁,这是后来江霜寒在同赵暄玉的相处中知道的。   他是先帝最看重的儿子,自幼文武双全,却被困在沂水那个地方四年。   江霜寒没想过,薛烬就是那个人。   曹文远像是怕江霜寒是被骗了一样,又道:“这件事你不知道,那这大将军在燕都的其他事想来你也不知道了,那位是个不好惹的,这几日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你若是不愿再在那里待了,就回来。不想登台也可以,咱们广玉楼多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霜寒闻言感激地看向师傅:“多谢师傅,不过,他是如何的我一直都知道,只是这件事情没有想到罢了。”   曹文远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确认她确实没事之后才放心。   江霜寒没在广玉楼多待一会儿,跟曹文远说完话就离开了。一直在回去的路上她都是恍惚的,她一直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回忆和赵暄玉的相处,回忆和薛烬的相识。   命运弄人,用来说她再恰当不过。   薛烬回府的时候,听说了江霜寒一早就回来的事情,又听下人说她一回来就躺在床上了,说是头疼。他匆匆就往西院去了。   江霜寒彼时已然刚从梦里醒过来,梦里一会儿是赵暄玉的脸,一会儿是薛烬的脸,到了最后,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薛烬正好从外面进来,江霜寒猛地看到他还有些迷茫:“将军?”   “嗯。”薛烬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日原没打算练戏,只跟师傅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来了。”江霜寒一听他说话,便清醒了过来。   薛烬的声线是偏冷硬的,声音略低,像是边关里冷兵器的碰撞声。   “那师傅说你不好了?”薛烬觑着她的表情猜测,“也没什么要紧的,他一个老乐伶,哪里知道如今新兴乐曲的唱法,自然古板无味了些,我觉得你唱得甚好。”   江霜寒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薛烬这是在安慰自己,她抬头惊奇地看向薛烬:“多谢将军。”   “说这个做什么?”薛烬将脸转向一边,生硬地换了话题,“我看见你放在案前的画了。”   “什么?”江霜寒呆呆地看着他。   薛烬少见她有这样呆萌的时候,含笑看了她一会儿,才走到桌边,将江霜寒小心翼翼藏在桌旁的一沓纸拿了出来,还挑了挑眉毛,示意江霜寒。   这是他那日夜里在江霜寒这儿处理公案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是后来江霜寒睡着了,所以他才没当场问她。不过这会儿能见到她这副心虚了的表情,倒也是一桩趣事。   他嘴角微微扬起,有一点儿抓到人马脚之后的小得意。   江霜寒镇定地走到他的身边,将那一堆画接了过来:“将军怎的乱翻别人东西。”   “画上的人是我,我有什么不能看的?”薛烬勾着唇笑了,他忽的凑近江霜寒,在她耳边低语,“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偷偷画了这么多我的画像。”   他火热的气息落在江霜寒的耳边,两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薛烬不可能不知道耳朵对江霜寒来说很敏感,他这是故意的。   江霜寒抬眼朝他看去,薛烬眼中浸了墨一般的漆黑,深井似的眼底酝酿着一场波澜起伏,唇角微微上扬,若非是他的气息落在了她的耳边,她就真的以为他只是如常看她。   后来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薛烬能感觉到今日的江霜寒和往常不大一样,她很热情,和在北地的营帐第一次见到他那次一样。他只将这归结为她今日心情不大好,需要他的安慰。   将江霜寒折腾得眼泪都出来了以后,他抱着她到桌边,草草寻了纸笔给她:“你既喜欢画,我自要给你机会。”他抵着她的鼻尖,气息直接她的,“我就在这儿让你画如何?阿降。”   这样本该寻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极为色气,江霜寒招架不住他。   他顺着她的眉眼往下,吻在她鼻梁的那颗痣上面,平静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将她淹没。   江霜寒第二日醒来,看到桌上放着的那副四不像全是墨点的画,瞬间脸上烧得一阵红。他非要留着这幅画就罢了,还将其放在这样显眼的地方,分明就是用来提醒她昨日与他发生的事情的。   江霜寒拿着那幅画就要将其扔进火盆里燃尽,可红着脸看了一会儿,到底没扔。   “姑娘,药来了。”秋姬端着汤药进了房里,正看到江霜寒的动作,笑着发问,“这画大人早上也拿着看了好一会儿,还不叫旁人碰,非放在这儿,意在要给姑娘看,姑娘可看出有何玄妙之处了?”   秋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无心的话说得江霜寒脸颊泛红,做了亏心事一般,将那幅画迅速收到一边,反按在桌上。   江霜寒快速喝下了药,将碗重新递给秋姬。   秋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了外面有声音,正是刚从外面回来的薛烬,他身上沾着外头的寒气,大步走进来,江霜寒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他一进屋目光就往江霜寒的方向去,正好看见秋姬手上端着的药碗,眉毛微皱:“喝的什么药?”   秋姬看了江霜寒一眼,开口就要答,没等出声,便被江霜寒截住:“是前阵子太医开的养身子的药。”   “那药还没完?”薛烬不疑有他,当时太医是当着薛烬的面说过江霜寒身子底子不好的,也说了要给她开个方子养着,薛烬又看了一圈江霜寒的脸色,“难怪看着脸色这样差。”   秋姬见状也不多言,立即躬身退下了。   江霜寒倒是因此多看了她两眼,等转回来的时候,正对上薛烬看她的目光,他目光暧昧,落在她的手边。   江霜寒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瞬时抽回手,手指隐隐发烫。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上突然多了点重量,江霜寒因为刚才的调戏这会儿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   薛烬察觉了她的意图,将人抱得更紧:“别推开,让我抱一会儿。”   她的手松在了他劲瘦的腰侧,这才注意到薛烬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是满脸的疲惫,他眼睛都熬红了,她想起来这几日薛烬常在府中见人,从早忙到晚,也不知道是朝中又有了什么事情。   “我前两日在前厅会客的时候,有几次夜月正巧在,夜月见了人凶得不得了。”他散漫的语气中透着点儿疲倦,又一次在她面前感叹,“我原以为它是日日在西院你这里待着,变得温顺了,结果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你可真是奇了。”   “那在贤妃面前呢?”江霜寒随口问道。 第29章 你会来求我的   “什么?”薛烬没料到江霜寒会突然提到赵扶卿,下意识拧眉反问。   反问的同时,他在心里又将这个问题过了一遍,有点儿莫名其妙,他都说了夜月那个狼崽子见了谁都不亲近,赵扶卿当然也不例外。当初赵扶卿好似还打算帮他养一阵夜月,后来因为实在难以靠近夜月而作罢。   “没什么。”江霜寒神色淡下,好似真的没多在意一样。   薛烬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确认她应该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便也没有当一回事的:“行了,我回来取东西,顺道过来看看你,该走了。”   他没离开多久,柴清漪便到江霜寒这儿来了。   江霜寒看到来人的时候一愣,没多少心思同她打招呼,柴清漪却将江霜寒又打量了一番,果真有人病容都可以如此动人,她吩咐身后的下人将带来的补品放下。   “柴娘子今日过来,不单单是为送这些东西来吧?”江霜寒没给她开口寒暄的机会,直接开口道。   柴清漪地位特殊,自到了大将军府之后,几乎就没有讨好逢迎过谁,一个人在西院过得清净。江霜寒受伤的事情传了出去,整个后院的人不管愿不愿意的,为了面子上过得去都来了一遍,只有柴清漪这还是江霜寒受伤后第一次见她亲自登门。   “姑娘一如既往的直接。”柴清漪省了废话,“太仆死了。”   江霜寒听见这句话之后骤然睁大了眼睛,联想到这几日一直忙前忙后的薛烬,好像终于知道了原因。   柴清漪像是刻意给她一个接受消息的时间一般,见她的表情从震惊逐渐恢复平静,才又道:“说是去益州的路上被人刺杀,才出了燕都没多远,同行十几人,全没了。这消息前阵子被人截下了,是益州那边没等到人,派人禀报之后才查到的。”   “下手如此利落,还能将消息拦住,这并非一般人能做到。”江霜寒冷着脸道。   “姑娘睿智。”柴清漪笑着赞了一句,她说着,又瞥了江霜寒一眼,“又或者说,我已经不该叫姑娘了。”   江霜寒没看她的表情,大概也知道遇刺这件事情传出去是个什么样的,大概阖府的人都觉得她救了薛烬有功,是以更得大将军青睐,只怕不久就能成为他的新妾了。   江霜寒不知道薛烬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她听见这话便没什么好心情。   柴清漪敏锐地注意到了江霜寒的心情,觉得有些奇怪,不等她接着试探,便听见江霜寒继续问道:“这些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情既然瞒了这么久,断不会先传到你这里。”   柴清漪对上江霜寒怀疑的目光,眼神一瞬间变得无辜,她笑了:“主子要见你。”   江霜寒面色一变:“你怎么不早说?”   柴清漪无奈道:“我以为你不会想见他的。”   “别再试探我了。”江霜寒直视着柴清漪的眼睛,扔下一句话便寻了件披风准备出门。   柴清漪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忙碌,眼中的无辜消失,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审视和探究,等到江霜寒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又无所谓道:“话已经带到了,我先走了。”   “太仆不是将军杀的吧。”江霜寒在她临出门时突然出声道。   柴清漪又浅笑着看向江霜寒,更多地想到了她为薛烬挡下一箭的事情,见江霜寒没有多余的反应,这才收敛了表情:“我不过是捕风捉影了几句,又如何得知真相呢。”语罢,便离开了。   江霜寒没想到赵易珣会突然去广玉楼,她去的路上脑子里想的全是赵暄玉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宫,是和太仆那件事情有关吗?   凭她对赵易珣的了解,总觉得他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特地出宫,除非他还在谋划别的什么事情,江霜寒想到最近一直忙碌的薛烬。   她到了广玉楼的时候,外头的人面无表情地将她接了进去,直接带到了楼上,路上的时候遇见曹文远,曹文远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进去,看来至少赵易珣的心情没什么问题。   江霜寒自己推门进去,广玉楼的三楼是特地给雅客准备的,房里开了两个打着帘子的窗户,从这个角度往底下唱曲儿的台子上看过去,视野极好。   赵易珣此时便正立在窗边,身影颀长,视线正往窗户外面看着,想来方才江霜寒走到底下的时候他便已经看到了。   “主子。”江霜寒关上门便远远行礼。   赵易珣远远“啧”了一声,阴冷的声音平淡道:“站那么远干什么?”   江霜寒往里面走了两步,注意到赵易珣的目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他的表情,又往跟前走了两步,这才低头等着赵易珣说话。   “我给你的那瓶药呢?”   江霜寒手上一紧:“还没用上。”   “是用不上。”赵易珣哼笑一声,“我看你是根本舍不得他死吧。”   江霜寒低头不语,没等来赵易珣的下一句话,先等来了他的怒火,他的时候快速地掐住江霜寒纤细易折的脖子,短短几秒,江霜寒只觉自己呼吸被遏住,呛得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连声咳嗽,这次便是想回答也说不出话了。   就在江霜寒以为自己要被赵易珣掐死的时候,赵易珣猛地松开了手,江霜寒被他轻飘飘扔在地上。她的手臂撑在地上,用力地吸着空气,莹白如玉的脖子上多了几个鲜红的指印。   赵易珣面色阴鸷俯视她:“回来吧。”   江霜寒抬头不解地看向赵易珣,他没直接杀了她就已经够叫她震惊的,身为没用的弃子,她还能回来?她唇线紧绷,没有吭声。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滚回来!你难道还打算接着留在那儿,看着那个旧情人弟弟的脸慰藉相思吗?”赵易珣双眼微眯,没立即得到江霜寒的回应,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   “主子让霜降回哪儿?广玉楼?还是皇宫?”江霜寒没理赵易珣对嘲讽,抬眼看向赵易珣。   她在过去那些年里很少直视赵易珣,她不敢,他不允许,就连记住他的容貌也是有几次偷偷看的。那儿的他在她面前隔着一层威严的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刺目。   这样直接的目光让赵易珣瞬间觉得受到了冒犯,他不耐地转身,看也不屑再看江霜寒一眼:“你自己觉得呢?”   江霜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主子曾经说过,去过沂水这一次,霜降今后就自由了。”   赵易珣转身怒不可遏地瞪向她:“霜降,你大胆!”他发怒的同时,抬手将桌上的杯盏全扫在了地上,连额上的青筋也跟着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要了江霜寒的命。   性命如今已经威胁不到江霜寒,所以对于赵易珣的暴怒,江霜寒只是平静地看着。   “你会来求我的。”赵易珣用看器物的目光将她打量一遍之后,才冷笑道。   江霜寒出了房间的时候,脖子上红印颜色已经加深,逐渐化成淤痕,她漫不经心地给脖子上药,又寻了脂粉遮掩,将淤痕遮盖完了之后,还在想着,赵易珣竟然没直接掐死自己。   不是她对自己活下来不满意,实在是这件事情做得不太符合赵易珣的风格。依江霜寒对他的认识,他今日放过了她,很可能是后面还有什么招数要使,至于她在这其中发挥什么作用,她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江霜寒在镜前犹豫了许久,最后做了决定,自己今天不能回将军府。   赵易珣的话虽然难听,却点明了江霜寒一直头疼到今天的问题,她不能再留在薛烬身边了。   在将军府看见了他那张脸容易乱她的心,叫她不能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她同师傅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师傅也很快答应下来,立即叫人给她收拾出一间房间。   她一回来就待在将军府,这还是头一次再在广玉楼这里歇息,环境自然是比不上将军府,到了夜里,江霜寒也罕见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脑子里面是赵暄玉和薛烬两个人来回转,其实处理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离开,赵易珣说得没错。她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赵暄玉知道她和他最看重的表弟在一起了,他会如何看她。   还会不会再温柔地唤她一声“阿降”。   对于薛烬她也没有多少愧疚,毕竟两个人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薛烬也拿她当做别人的替身了,这样一来,他们至多不过是扯平,也算公平。   左思右想,她都明白过来,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离开大将军府。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她思索这么长时间的原因,主要还是薛烬那边,她不知道如何同他开口,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原因,如实说的话,只怕薛烬会暴怒,想起之前薛烬失控的样子,江霜寒可不敢尝试。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她没有真的成为他的小妾,也一直一碗不落地喝着汤药。   又是一个翻身,江霜寒闭上了眼睛,已然有了决断,便不再想这些事情。   迷迷糊糊入睡之际,她只觉得耳边开始吵闹,是广玉楼夜里还有人来往?江霜寒没有多想,闭了眼只想睡觉,再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那声音太大,越来越不对劲起来。   不等江霜寒再次睁开眼,她房间的门直接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她睁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将军?”   “你倒是睡得挺香?亏的我大半夜赶过来。”薛烬气笑了,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莫名的气消了一半,直接拿大氅将人一裹搂在怀里。 第30章 我会很难过的   江霜寒看着这状似熟悉的闯门场景,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将军怎么大晚上过来了?”   “你说呢?”薛烬没低头看她,抱住了人就往外走,也不管外头的人如何想的。   江霜寒的手按在他的胳膊上,薛烬这时才低头看她:“你不会觉得叫人回去说一声就算是跟我打过招呼了吧?”   她的手又松了下来,她到底是拗不过薛烬的,她想着,索性妥协了,总归人已经来了。   到了轿子上,薛烬将人放下来之后才问她:“怎么了?是你那个师傅今天要留你在这儿?”   “是说戏说得晚了,便决定留下来的。”江霜寒随口扯谎,也不看薛烬,不看也知道他这会儿脸上定然是阴沉的,指不定多看一眼还能叫他看出自己的想法。   “不是为了躲我?”薛烬的目光里多了探究。   江霜寒闻言抬眼看他,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得奇怪,江霜寒躲他?怎么可能,她明明深爱着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江霜寒是没答出来,薛烬是觉得不需要答案。   到了大将军府之后,江霜寒才分神注意到薛烬眼下的乌青,她记起来今天白日里听到的话,沉吟半晌,出声问道:“我今日听人说太仆大人死了。”   薛烬的步子似乎是顿了一下,他那件大氅这会儿还好好地裹在江霜寒身上,他大晚上将人带回来,也不叫她走路,直接将人抱着往房里带:“你都听说了,看来这件事情传得挺快的。”   听着薛烬似乎还要说什么,江霜寒直接开口道:“我知道不是将军下的手。”   “说说,你怎么就知道了?”薛烬饶有兴趣地问她。   江霜寒自然不会说她觉得这些都是赵易珣安排的,她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相信将军。”   薛烬垂眸看她,相信,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听到的词了,从一个认识他时间最短的女人的口中说出来。他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人放到了床上。   江霜寒抬眼看他,他将大氅递给一旁的下人,进了被子之后直接将江霜寒重新搂紧自己的怀里,他才伸手往下,就吓得江霜寒往后瑟缩了一下,刻意想要避开他的动作。   薛烬没理会,继续伸手在被子下面握住她冰凉的双手,语气嫌弃:“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就手脚冰凉,你可真是娇贵。”   他嫌弃是嫌弃,手上也没松开。   江霜寒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这是继上次喂水的事情之后两个人第二次这么亲密,那会儿江霜寒身上有伤,也还病着,精神多少有些混沌。可现在两人都是清醒的。   薛烬靠在她身上,她能感受到属于他的热度在朝她这边传递:“行了,别害怕,今晚不碰你,好好休息。”他说完,就在江霜寒头头发上亲了一下。   江霜寒明显为他这话感到震惊,她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忘记收敛自己的表情。   薛烬好笑的看着她脸上鲜活的表情,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真把我当禽兽呢你?”   江霜寒没应声,小声在心里说,可不就是?她今日犹豫一番要躲着薛烬的决定,也和这个有点儿关系,一次两次的来她这儿,她也愿意,可时间长了,江霜寒自己更累得不行。   “在心里骂我呢?”薛烬看着她的表情,问了一句。   她看着是清冷,可这一会儿一个小表情的时候叫人看着又格外亲近,尤其是时间久了,薛烬竟然也能看出一点儿她的心里话,就像现在。   薛烬将她搂在怀里:“行了,早点歇吧,明早上我还得去朝上。”   江霜寒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薛烬已经走了,她起身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好像还留着薛烬身上的味道,温暖干燥。   秋姬和春娥见她醒来,拿了巾帛和水进来,江霜寒净面的时候看了两人一圈:“可是你们昨日同将军说了什么?”   秋姬垂首:“昨日大人回府之后动了大怒,险些将西院砸了,奴们没有法子,同大人说了,大人似是不大明白姑娘的意思,还是恼火不已。奴记起姑娘之前执意要喝那汤药的事情,便说娘娘身子虚弱,得好好养着,经不起折腾。”   江霜寒听她说起汤药的事情,伊始心还提着,听到后面,便知道她妥帖,点了点头,明白了为何昨夜薛烬突然转了性子。   “你说得很对。”江霜寒赞道。   “为主子分忧是奴的本分。”秋姬依旧谦卑躬身。   “将军早上几时走的?”江霜寒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觉得自己起得也不算太迟,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大人是卯时出去的,特地吩咐了不让吵醒姑娘,知道姑娘昨夜里奔波,叫姑娘多歇息一会儿。”   “知道了。”江霜寒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起得是真的早。   江霜寒起来后就伏案作画,这是她过去习惯性的事情,今天不知道怎么,画着画着画像上的人脸就模糊了起来,许是心中装着事情,所以作画的时候也总走神。   赵易珣说让她离开将军府,那他便一定有他的办法,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用他的方法,她不想再回到了赵易珣手下了。那要回沂水吗?   沂水这些年是战乱,可在临泽王去后,到底隔了一条河,戎人轻易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也是安全的。   江霜寒一出神,手下便多了一个墨点。   春娥奉茶在一旁立着,被江霜寒的墨点吸引了注意力,后又被画上之人的神采吸引住了:“姑娘的画工越发精妙了。”   江霜寒被她叫回魂,猛然看向桌上,一张铺得不太平整的纸上,勾画了几笔的人物,策马迎风而来,身穿盔甲,面上带着笑。她抬笔:“我怎么瞧着没什么变化,你这是在恭维我。”   春娥放下茶盏,抬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奴没握过笔,也不懂画,只觉得这画更有大人的气势了,姑娘且当奴在胡言吧。姑娘喝口茶休息会儿,省得手下没了力气。”   春娥跟在江霜寒院里这么长时间,算是熟悉了江霜寒的性子,知道她喜静,每日除了大将军来时高兴一会儿,旁的喜欢的事便是作画和唱曲儿了。   不过江霜寒自己一人的时候又没唱过,她只喜欢唱给大人听,春娥姑且将这当做是姑娘讨大人喜欢,只是从前也不见将军有这兴趣。府里有人传言说卿卿姑娘院里夜夜笙歌,勾得大将军离不开她。春娥想说,只是姑娘喜欢唱曲儿,尽管这话说给旁人也是没人信的。   这么一想,江霜寒最喜欢的便属作画了。   她没事儿的时候便在案前作画,春娥一直在旁侍奉着,有时是秋姬,不过总的来说她也算是看过了江霜寒这画上的种种人物。   倒也好认,全是大将军。   越画越像,越画越真。   江霜寒喝了一口茶,重新拿起笔再画的时候,又将那幅画审视了一遍,皱着细眉:“你真的能看出来这画更好了?”   她又得到了春娥肯定的答案,自己左右是没看出来。   后面画得累了,她索性又不画了,问春娥薛烬今日中午可是还未回来,春娥开口,又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大将军尚未回来。”   若是秋姬,江霜寒许会看不出她遮掩,但春娥是最不会撒谎的,江霜寒几乎是立即就看出了她的破绽。   没等她接着问,便听见外头秋姬进来了,说是传了厨房送中午的饭,笃定了薛烬不会回来的意思,薛烬已经有几日没同她一起用过午膳了,有时候晚上有事也免了。她心有疑虑,但也没问,已经安静地用膳。   倘若是旁的人,许会猜测一句大人是否去别院用饭了。这对薛烬来说也正常,他后院的小妾不少,江霜寒不问,她的两个贴身丫鬟也不记得禀报,便一同糊涂着。   薛烬是下午的时候回来的,步履匆匆,额上还沾着汗。若非朝堂之上有什么要紧事情,能在初冬转冷的季节在额上挂上汗,也没有旁的事可影响了。   薛烬到夜里的时候才道:“太仆那件事情还没查出来眉目,狄人便又要来了。”   “什么?”江霜寒原本闭着眼在他怀里躺着,一听见这话立即清醒了。   “不是打仗的意思,是来求和的。”薛烬说求和,可眉头紧锁。   “这时候求和,有何不好吗?”江霜寒不解。   “狄人狡猾且顽固,他们就像是边地里生长的野牛,只认准一个死理,拼到死,不会轻易投降。”薛烬枕在胳膊上开口,“而且我朝之初,他们曾示好过一次,后来借着换新王的由头,对从前的盟约翻脸不认,又趁机攻打大燕背部。”   那是赵易珣刚登基不久之时,先帝昏聩,对很多事情都看不见,由着狄人这些年膨胀强大,逐渐挑衅。   新帝初登大宝,一身的抱负壮志要展,先要解决的便是北狄这块儿虎狼之地,遂亲自带兵攻打,从北地起始,一路往西,将北地一众狄人生生打退,不敢靠近大燕。   那次之后,狄人便来求和,他们认怂的速度之快,震惊了周边几方,也就此奠定下新帝的宏图大业。一开始极力阻止新帝带兵出征的文臣武将也不敢再多置喙。   不过狄人死性不改,盟书签了没多久便撕毁了,之后又开始了野心勃勃的进攻。   现在说是求和,却没几个人会真正相信狄人的劣性。   “等他们来时再说,如今是他们求和,大燕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北狄。”薛烬低声道,眼见江霜寒原本带着困意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他也不想再拿这些事扰她。   江霜寒听完这番话是在心中思量了许多,只要从赵易珣的角度看这些事情,很多问题便能很快找到答案。   薛烬这两日的忙碌,不单单是因为太仆的事情,更多的只怕是狄人求和所裹挟而来的压力。   赵易珣其人,最是猜忌多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得出他早已经容不下薛烬这个一人之下的大将军。   赵易珣定然会极力促进这次和盟,因为他眼下没兵,只要促进这次和盟,至少短期内他不用愁外患的问题,这也就能让他摆脱薛烬兵权对他的压迫。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最快解决薛烬,收回兵权,之后再选一心腹带兵北伐,便再无人能威胁到他的头上了。   江霜寒立即就明白了太仆的死是为何,赵易珣快速地利用了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正处置太仆,而是一步步纵容局面走到今天,最后只是为了让薛烬“杀”了他。   她的存在也是这其中一环。   只是不知道,薛烬知不知道这些事情。江霜寒抬眼朝眼前人看去,他闭着眼枕在胳膊上,面容俊朗,眼下可见有些憔悴,不睁眼时没有经历战场的杀气,更多是俊朗,若是早两年见到他,只怕也是位惹得无数女子芳心暗动的如玉公子。   虽然如今的他五官分明俊朗,只是身上的煞人气势生生能吓跑许多小姑娘。   江霜寒犹豫几番自己要不要开口,最后被薛烬抓住了她想要靠近的手指:“还不睡觉,做什么小动作?”   “忧心将军。”江霜寒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担心薛烬被赵易珣这一招给坑了。   “你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一会儿我折腾你了,可别喊疼,也别躲着我。”薛烬在她鼻梁上落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吻,在她耳边道。   江霜寒往他身边瑟缩了一下:“我总觉得这些事情来得蹊跷,尤其是太仆的事情,就像是冲着将军来的一样,将军要小心行事,你若是出事了,我会很难过的。”   薛烬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只懒散地应了一声,就堵住了她的嘴。 第31章 为什么生这样一颗痣   江霜寒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薛烬又和往常一样,还是早早地走了。   记起昨天晚上的回答,她觉得薛烬应该是知道了。至于他至今一直按兵不动是为何,便自有他的打算。   她起身净面之后,看向秋姬:“送汤药过来。”   底下人早已经习惯了她日日起来都要喝这伤人的东西,她们纵然担心,可也拿江霜寒没有办法,更不敢告诉薛烬,只能默默听着她的命令。   江霜寒原本是打算将前日那幅没画完的画重新画一遍的,但再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画技实在是退步了,普通的一幅工笔,竟画不下来。   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也更清晰,她只在房间里便听见了外头的下人似乎在议论什么狄人之类的词,江霜寒放下笔,往日里也不见底下人这样活跃,她将秋姬叫了进来。   “外头他们说什么狄人的事情,是近日又出了什么事情吗?”说话间,她又想起来昨日薛烬说的许多话,总不会这么快人已经来了吧。   “回姑娘,他们说的正是狄人,前些日子外头传消息说戎人前来投和,还有人不知真假,谁想今日就来了。”秋姬笑着道,“这狄人投和是好事啊,这样大人也不必再外出打仗了,府里安定,大家自然高兴。”   秋姬说着,表情一僵,她总觉得,或许江霜寒并不怎么愿意大将军整日都留在大将军府。尽管这份恩宠放在别人那儿是巴巴求不来的。   她迟疑着又道:“说起来,他们这般热闹也是因为外头传说那戎人生得五大三粗,一个顶得上大燕人两三个,他们来的路上也热闹得不行,不少人都去街边看了。说起来姑娘从前也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想来是不好奇的。”   江霜寒不置可否,低头想了一会儿,将桌上散落的几张纸收了起来:“左右这会儿也是画不出来,不如一同出去看看,外头可真有他们说得那般热闹。”   要说起来,不打仗自然是好的。可相比较将军府的日子,她竟总想着边地的风光,夜有凉风携沙裹面,却能尽看天地之大。   “姑娘这会儿便要出去?”秋姬眼睛一亮,府内出了照例可出门的下人,他们这些人寻常日子是出不去的。   现今江霜寒这么一说就不一样了,她也可以跟在江霜寒的身后出去。   “走吧。”江霜寒看出她的心思,笑觉她平日里再如何稳重,实际上也还是年岁尚浅,对外头有着说不尽的好奇,“叫上春娥,咱们只在远处看看。”   说是在远处看看,等她们到了的时候便发现,街道上早已经是来围观的百姓,她们也靠近不了。   狄人今日入城,消息这样快都传到了将军府内,可见是朝廷有意让底下知道这件事情,这也正常,对于百姓来说是件好事,越多人知道越有利于百姓心中安定。   远远的便听到了击鼓之声,异族的鼓点乐调从远处传来,人潮自觉开出的一条道路,映入眼帘的先是涂抹各种色彩图案的旗子,后面跟着敲着鼓的露天马车,车上立着一身高八尺、体魄雄壮的几个男子,他们坦胸握着敲鼓的木棒,形容凶悍。再往后是浩浩汤汤一大队人,皆是一样的服饰,只有些细微的差别,一般人分辨不出。   江霜寒已然听到了周围人的吸冷气的声音,春娥小声说:“原来这狄人真生得如此凶悍。”   旁边有人听到了春娥的声音,附和道:“那是!狄人要不怎么称作蛮夷之人?他们在北地那地方,茹毛饮血,跟野人一样,可不是强悍吗?就是可怜了我朝的贵女了,唉。”   “这干我朝贵女何事?”秋姬注意到江霜寒疑惑的表情,适时发声道。   “这历来和盟,都是以姻亲为形式的,要不就像上次那次和盟,轻易就撕毁了。这狄人来的路上说是早已经为他们大汗相中了一名女子,只是不知道哪位贵女这般倒霉了。”   “可是圣上登基之时不是曾说过,有他在位一日,绝做不出让公主、郡主、贵女远嫁外邦之事,哪怕是强敌来犯,哪怕是亲自率兵战死沙场,都不让一步?”春娥这话说得极快,引得江霜寒也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春娥有些脸红,这话是今上初登基之时所说,不少人听了心中激昂澎湃,认为今上乃百年一遇之明君。这些话也就在外头流传了起来,春娥便是从外头听来的。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可只用一两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再大动干戈呢?”那人嗫喏道。   江霜寒忍不住用目光将那人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又重新看到那人的脸上,才重新将目光转走。   那人一开始就注意到江霜寒相貌不凡,穿着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是以不敢擅自开口同她搭话,这会儿得了她的注意,才讪讪开口:“这位姑娘可是有何见解?”目光分明有着几分垂涎和谄媚。   江霜寒重新看向远处的扬着鼓声的队伍,语调平淡:“只是看了一眼阁下的年龄,倒不觉意外。今上的壮志豪言,扶不起前代就已经软掉的骨头,我大燕热血的脊梁,不是靠裙带装饰的。”   江霜寒没看他,可那男子却在一瞬间脸上通红,说不出话来。   春娥方才便已经被他的话气到,只是不知道如何反驳,这会儿听江霜寒将人说得哑口无言,乐呵呵地“哼”了一声,更老实地跟在江霜寒的身后。   江霜寒说出来便真的只是看了一会儿热闹,遇见人说得不痛快,兴致散了便带着丫鬟走了。   回府之后,正撞上冯管家带着几名外头来的人往里头走,江霜寒远没多注意,只是被冯管家不自在的态度给吸引了:“管家这几日可忙了些。”   管家一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回应:“是啊,府中不少地方要重新修葺,这几日正是忙的时候。”   “原是这样,难怪我前几日见到有进木材的管事在府里忙。”江霜寒随口道。   “可不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得忙几趟。”今年是多了好几趟,管家心虚地解释。   江霜寒只随口问了几句,也不好打扰人的正事便离开了。   这日的薛烬回来得格外晚,想到今日外头刚来的狄人,江霜寒也没多想,只觉得是今日事多,他回来得晚也有缘由。   可她一直到夜里将要歇下的时候才等到薛烬回来,他身上携着一股冷厉之气,不似在战场之时,却依旧渗人。进屋的时候,两个丫鬟都没敢多问他,忙叫了江霜寒去看他,可见是被他吓到了。   江霜寒起身出去的时候,正看见他沉着脸坐在房中的凳子上,她走到跟前薛烬竟也没发现,她抬头按在他的眉间。   薛烬的眉眼其实生得是极好看的,不是山水画那种淡远写意,而有一种工笔的锋利感,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俊朗,合衬上他那双黑沉凛冽的眸子,让人惊心动魄又深陷其中。   江霜寒还没出声,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这是他平时不会有的力道,握得江霜寒手腕发疼,她停下动作,不解地看向薛烬。   薛烬也在这个时候看向她,他眼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情绪,更多的情绪已经在金銮殿中赵易珣宣泄过了,这会儿看向江霜寒的目光更多是迷茫。   这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露出这样的表情。   江霜寒朱唇微动,觉得自己这时候得说些什么,却被他拉进怀里,他看着她的眼睛,凑近她的那颗蛊惑人心的痣,轻吻在上面,又不过瘾一般,用力了舔舐。   他从来忽视这里,即使江霜寒再不敏感,都看出来他从前是不喜欢她鼻梁上这颗痣的。她忘了反应。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薛烬开口:“这里为什么会生一颗痣?”   江霜寒总觉得他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为什么?生这样一颗痣?”他反复地问,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问自己,颠来复去,最后叹了一声,将她抱起,到了床上。   第二日薛烬临走之前,在她鼻梁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有事告诉你。”   江霜寒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要他郑重到非要等回来再告诉自己,她也少见薛烬这样奇怪的样子,总觉得他该不是跟之前一样发疯了,可又觉得不大一样。   等到了晌午的时候,江霜寒才明白过来薛烬为何这日这样奇怪,听说他在宫中的时候和皇上吵了一架,又听说薛烬从前常和皇上吵架,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有何不同,总觉得不像平日里的他。   这件事情醒来后江霜寒便知道了结果,还是春娥在外面听说了传回来的,说是昨日宴席之上,那狄人口出狂言,竟说自己看上了贤妃娘娘,只求皇上将贤妃娘娘赐给北狄的王。   江霜寒听得眉毛一颤:“那圣上如何说?”   “听说圣上当场便龙颜大怒,只差掀了桌子,还是在一旁侍候的贤妃娘娘亲自劝好的。”春娥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后来大人为何会同圣上有争议,不过既然是涉及朝政大事,那么意见不同应是常事。”   江霜寒却不这么觉得,他们在别的事情上或许会有分歧,但在这件事情上绝对不会有。除非是赵易珣变了想法,又或者还有旁的事情。   她没多问,只觉得再有什么事情,等到今日薛烬回来的时候也便知道了。   可是这日下午,江霜寒没等来薛烬,先等来了召她入宫的圣旨。 第32章 是她在自欺欺人   江霜寒这些日子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同薛烬说自己要离开将军府,离开他的身边,可真的等离开了之后,又莫名的不适应。   她被关在朝清殿内几日里,每日的吃穿用度从未短过,只是没人告诉过她,要她来这里什么。宫人每日只是照例给她送来东西,无论她问什么都没有一句回话。   江霜寒只在心中大约知道是赵易珣的什么计划,可一联想到自己那日在将军府的时候听到的那些传言,便莫名觉得心慌,总觉得自己被封闭在这个宫殿里面,外面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在殿内待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那种不安感在心头砰砰直跳,逼得她哪怕是躺在床上也平静不下来。   第三日的时候,宫殿来了人,无论是谁,哪怕是赵易珣,江霜寒这会儿都想见见。   她闻声开门,结果看到门外正站着笑意盈盈的景姝:“好些日子没见到姑娘了,今日正巧进宫来看娘娘,想起姑娘也在宫中,特地来看看。”   江霜寒立住冷着脸看她。   “现在应该没人同你说外面的事情吧?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景姝得意地往前迈了一步,将方才半开的朱门彻底推开,立在江霜寒的正面前。   江霜寒勾唇轻笑了一声:“娘子亲自带来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也不在意她无力的动作。   景姝听了她的话微微抬眉,有瞬时的疑惑,不过很快便展眉问道:“你知道广玉楼的事情了?”她一点儿也不心虚。   江霜寒不置可否。   景姝见不惯她分明出身卑贱,眼见着马上就要被抛弃了,还这般目无尘下的样子,她哼了一声,笑着问:“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敢同我当面对峙,想必也是知道这件事情有大人护着。”   江霜寒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依旧没做声,想听听景姝到底能带来什么消息。   “那你可知道,大人为何会这般护着我?”景姝眉毛扬起。   “贤妃娘娘。”江霜寒用陈述的语气道。   “你已经见过她了!?”景姝意外地后退了一步,“你既然见到了她就该察觉你们的容貌是多么相似,可你,你为何还如此淡定?”   “你还要说什么?”江霜寒懒得回答她,只淡淡地发问,好像毫不在意她下一秒就离开一样。   景姝好容易寻了个能拿捏江霜寒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就离开:“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没有想过这次的事情或许也有牵连呢?”   景姝刻意点拨,但见江霜寒都被关在皇宫里了,还是这副半点不着急的样子,她气吼吼道:“前几日狄人来朝见,提出了要和亲的事情你知道吧?那日大人在宫里和陛下生了争执,回府之后去的是你那儿,你该知道的吧。”   江霜寒静静地看着她。   “皇上和大人曾是多年好友,两人这么多年关系一直甚笃,大人为陛下打江山,而陛下庇佑大人,他们无事是不会起争执的,这次只是因为涉及了贤妃娘娘。那日宴会,宫妃只在远处,大人生气的是,陛下没有让贤妃娘娘避险,才叫狄人生了歹心。”景姝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霜寒的反应,“只是出席一次宴席,大人便如此大动干戈,那他现如今知道了娘娘被指定要去和亲,他又会如何呢?”   江霜寒在脑子里把景姝的话过滤一遍,得到了她此番前来的大致重点。   “自然是寻一个容貌相像的女子代替娘娘送过去了。”景姝看着江霜寒的眼睛道。   可江霜寒并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她只是垂眸,表情和方才一样清冷,说话的语气也不曾变:“所以呢?你说这些是想说贤妃娘娘不守后妃之德,进宫多年还和旧相好藕断丝连,还是说你自己的男人对另一个女子用情至深,已到了可以不顾你的程度?”   景姝没想到会被她反击过来,她下意识一愣:“你在胡说什么?”   “你主子明知道大将军的情意,还将你送去他的身边,原是叫你替她看着自己在宫外的男人吗?”江霜寒冷淡发问,没多少情绪的问句却跟带了刀一样,句句都往景姝的心头剜,“不是吗?难道大将军是因为心仪你所以才让景娘子在府中特立独行?”   “既然这样,那想必我走之后,景娘子升做侧室指日可待。”江霜寒一字一顿道。   景姝却生生退了好几步:“你是在挑拨离间!”   江霜寒漫不经心地看了一样她慌乱的表情:“我说的是挑拨离间还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   景姝没在朝清殿里待多久就揣着气离开了,江霜寒在她走后,也没有了在院子里闲转的兴致。想要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现在只等刀落下来了,她心里一点担心也没有了,反而是躺回了床上。   说来也奇怪,她这几日在朝清殿里一直睡不好,这会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反而是沾了床便睡着了。   这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候,她听见门外似乎是有人在说话,可睡得昏沉,她听不真切说话的内容,脑子里迷糊,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那声音是不是她听过的。   只听到外头断断续续的“这个时候还能睡着”、“我等会儿”、“出去吧”的声音,还有一声叹息。   江霜寒只觉得自己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方才听见的那个声音的来源想必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她才起身下床,倒杯茶的功夫,便听见了门声的响动,站在不远处步履匆匆往房间里面走来的正是薛烬。   他眼下的乌青好似更严重了些,眼窝也陷得更深了,是整日操劳的结果。江霜寒刚醒过来,自己这会儿看人尚且不分明,不知为何却将他脸上的变化看得仔细。   薛烬看着她喝茶,坐在了她的对面,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江霜寒放下杯盏,抬眼对上薛烬的目光,没看一会儿,他又将目光转向了茶盏之上。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那件事情听起来好笑一些,薛烬竟然有一日会怕同别人目光对视。   她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都,知道了?”薛烬只看她的眼神便猜到她已经知道了,尽管方才宫人说过,他们不曾给江霜寒透露过任何消息,可他总觉得她能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这消息是他院里的另一个人亲口告诉江霜寒的。   “嗯。”江霜寒点头。   她平静得让人害怕。   偏偏薛烬竟然没有看出来江霜寒这会儿的不对劲,他同她解释道:“你只需要坐在轿子上走一遭,不用到北地。这是我这两日和皇上讨论出来的结果,你不用害怕,到时候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不会放任你嫁给别人的。”   “有大将军在,霜降不怕。”江霜寒极为配合地回应道。   薛烬这个时候才有了迟疑:“真的?”   “真的。”江霜寒认真地点头。   她一直都在寻找一个机会跟薛烬说分开,现在这样局势正好,很多话都不用说,他们轻易就能断得清楚。   薛烬最后还是没能抵住她对自己的吸引,忍不住几日的思念,将人重重地抱进怀里:“送亲的队伍里我安排了池山,他会在路上全程保护你,不会有人敢苛待你、欺负你,放心。”他说着,又不自禁在她鼻梁上吻了下。   “知道了。”江霜寒乖巧地应道。   其实她虽然性子清冷,但在薛烬面前想来都是温柔和顺的,他提出的事情少有违抗,到了这件事情上竟然也是这样的。   薛烬嗅着她身上的冷香,声音低沉承诺道:“这件事情结束,等你回来,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要求?”江霜寒抬眼看他。   “对,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尽力去办。”薛烬目光落在她垂下的眼眸上,难以想象,生着这样一张蛊惑人心的面容,要他怎么能不答应她的任何条件。   “好。”江霜寒粲然一笑。   薛烬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后霸道的要求道:“不准对别人这样笑。”   “知道了。”江霜寒低声应道。   “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习惯,要那两个丫头进宫来陪你说话吗?”薛烬问道,江霜寒被带到皇宫里的事情是他回来之后才知道的,得到赵易珣的保证之后,他也默认了。   现在看到江霜寒气色如常,薛烬才算是放心了。   江霜寒犹豫了一会儿,手放在腰间的锦囊之上,最后才摇头:“罢了,我在这里也挺好的,就不折腾她们两个了。”   “行。”薛烬听了她的话,点头应允。   薛烬似乎是很忙,没同江霜寒说几句话就又匆匆离开了。   江霜寒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开,他步履很急,她一直看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收回目光,脸色逐渐变冷。   她在薛烬那儿的地位远远比不上他心心念念的“卿卿”的事实江霜寒是知道的,可真的到了面临选择的时候,身为毫不犹豫被抛弃的那一个,江霜寒还是觉得犹如心口被剜了一刀一般刺痛。   尤其是,在她以为她是立于天地间的大将军,是大燕的热血男儿,他转身就能转身为了所谓的和盟送出去自己的人的魄力,让江霜寒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   江霜寒手里攥着那个香囊,那个在沂水时候就戴在身上的香囊,她记得赵暄玉曾经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傲杀浊世暗,溪雪宿长烟。他们两个,到底是两个人,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第33章 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江霜寒到了夜里是攥着香囊入睡的,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带着这种淡淡的香味,可梦里将香囊放在跟前的味道还是让她梦到了在沂水的生活。   那时她初到沂水没多久,夜里听见了远处的狼嚎声吓得睡不着,沂水的夜色特别黑,没有灯火的时候就像是遮住了人的眼睛,对周遭的东西全然看不见。   她摸着黑跑到了赵暄玉的房里,他穿着中衣,已然睡下了,是生生被她的动静吵醒的,外头的人见是她,也自然没有拦着。   赵暄玉得知了之后,没让她回去,反而是后知后觉笑了一声:“忘了这件事情了,这个给你。”   江霜寒接过他递过来的香囊,毫不避讳地送到鼻子跟前去闻,有赵暄玉身上的味道,她面上一喜:“这是将军贴身之物吧?”   一向端庄持正的将军耳朵红了,他轻咳了一声才道:“这里面的香料有驱逐兽群的效用,是我母妃放心不下给的,不过我用不上,给你正好。”   彼时,江霜寒尚且不知道赠人香囊的含义,她还是满心欢喜地收下了。   其实,一般来说,从赵暄玉将她带走的时候起,她就该是赵暄玉的人了。可是赵暄玉只是将她带在身边,教她诗书,陪她说话。   那晚也是如此,赵暄玉知道她对狼嚎声心有余悸,没让她离开,两人共枕而眠,她几乎能陷入他的气息当中。   这个梦的最后,江霜寒以为自己会和在沂水的时候一样,醒来后看到早在一旁等着她醒来的赵暄玉。可还没等她睁眼,便被身边的人拥入怀中,先感受到的是一个热烈而刺激的吻,两人气息交融,难舍难分。   即便是在梦中,江霜寒也还是有一瞬间的迷惑,她朝眼前人看去,却发现,原本那张如玉温柔的脸变成了棱角分明的冷冽相貌,其实五官变化并没有那样大,可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江霜寒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躲避。   抱着她的人发现了她的意图,根本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将人锁在怀里,更用力地索取,让她毫无反抗的空间。   江霜寒在最后终于得到轻松的时候,他的手突然移到了她的脖子上面,那只生着薄茧的手用力,将她的脖子握在手中,收紧,她逐渐呼吸困难,看着他目光凶厉,脑子里一片空白之际,又看见远处立着的那位同自己生得相像的女子正笑意盈盈……   江霜寒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竟然在梦的最后彻底将薛烬的脸同赵暄玉的脸混在了一起,她在最后的时候才彻底分明,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夜里幽静,月色如水透过窗户映在桌上,江霜寒合了衣裳,下意识就顺着月色往房间外走,朝清殿的外院才有花草,这阵子也早已经凋零,只剩枯枝,衬着月光格外凄清。   她忘了自己坐在阶下看了多久的枯枝,只知道回房的时候脑袋有些发晕。   江霜寒最后被送出去是第五日,说是跟在狄人之后,由大燕护送过去。   这桩和亲原本指定的人便不是什么可以昭之于口的光彩的婚配,是以送人出城的时候也格外低调,江霜寒全程没见到赵易珣,也没有见到薛烬。   正如薛烬所说的,送亲的队伍里面有池山在,他是出城了之后才凑到江霜寒的轿子跟前同她说话的:“就知道你一个人肯定无聊,在城里的时候没机会过来,我现在来同你说一声,薛烬这几日忙着布置军阵,这边路上被人拦截之后,他会带兵先给北地一个重创,让他们挨了打也不敢叫唤。”   江霜寒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难怪从那日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其实他就算不愿意过来也正常,毕竟他都可以送她来以身犯陷,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一面。   池山一向粗糙,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竟然猜出了点儿江霜寒的心思:“霜寒,这件事情涉及北地,薛烬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由不得他的。”   “嗯,我知道。”江霜寒笑着应了一声。   她往身旁看了一眼,两个在朝清殿照顾她的宫人一同被送了过来,她们此时正全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池山挠了挠头:“我觉得薛烬他真的挺看重你的,虽然,虽然肯定不及你对他的情意,但我以前可没见过他对哪个人这样,这件事情他原本完全可以不管的,可现在还要连夜点兵去北地,都是为了你才这样的。”   江霜寒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没听进去几句。   池山见她确实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这才作罢,拽着缰绳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地方。   夜色渐浓,送亲的队伍出了燕都没有多久,他们寻了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休养生息,准备第二日一早再接着赶路。他们的队伍和狄人的有一段距离,双方并不干扰,是以停下来的时候池山就喜欢凑到江霜寒跟前说话。   他后知后觉江霜寒好像不大理他,虽然从前在边地刚认识江霜寒的时候,她也不大喜欢同他说话,可是后来两人相处的时候多了,江霜寒总会给他回应,现在是回应都没有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池山注意到江霜寒脸色不对,很清醒地觉得江霜寒不可能是因为同他说话脸红的,那就一定是生病了,“该不会是感染了风寒了吧?”   江霜寒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几日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会儿经池山这样一说,才发觉自己好像是有些染了风寒的症状,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说呢,怎么一整日都蔫蔫的,说话的时候也不见你怼我,等着,我让人请大夫给你抓药。”池山啰嗦着离开,心中想着的是薛烬特地将江霜寒交到他的手上,这要是带回去的时候伤了哪儿,薛烬还不得宰了他。   尽管从前薛烬对江霜寒好似都没怎么上心的样子,可池山总潜意识觉得江霜寒他得护好。   “怎么回来燕都的时候就是病着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这会儿出了燕都还是病着的,要不是我认识你,都要以为你是个病美人了……”池山一面念叨着一面往外面走,找人去寻大夫。   江霜寒沉着脑袋,想着自己好似确实入燕都那日是病着来的,现在又病着出来了,这算什么?有始有终?   她没等到池山回来,客栈里先陷入了混战,来的人不像是狄人,更不像是被官兵,身上一股土匪气息。   这群人一来便将客栈围了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土匪做派,知道客栈老板出来求饶:“大爷们,你们这个月已经来了三次了,这生意你也看见了,是真没有赚几个钱。”   他说着,见土匪还往楼上看,忙又道:“这上面住的可都是客人,你劫财便劫财可不能伤了客人,不然咱们这小店也开不下去了。”   “他娘的,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还管起大爷的事情了!”那个领头的肩上扛着一把大刀,面容凶悍地朝楼上望去,不知道注意到了什么,突然眉毛一抬,“呦,你这小店竟然能有贵客,兄弟们,给我搜!”   身后的土匪全放下了一楼,直接往二楼去了。送亲队伍的官兵并不多,这些土匪常年在山头上待着,他们这儿又是城外荒僻处,从来就没在意过官兵,所以看到了这些士兵也不怕,仗着人多,三两下就将士兵给打趴下了。   他们迅速往路上去了,房里的两个下人发现情势不对,一下子就陷入了慌乱,也不管江霜寒还在房中站着,两人便收拾包袱想要逃跑。   江霜寒冷眼看着,他们这里是二楼,要出去必须得经过楼梯,翻窗出去只会摔死,至于这出了门的唯一一条通路,正好直面土匪。   她攥着帕子,窗外看了一眼。   不等她们反应,房间的木门被从外面踹开,男人嗓音粗粝:“呦!这里面原来住的是三个小美人儿啊!”他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江霜寒的放下,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儿,竟一时间忘了如何反应。   而这美人还恰好是这房间里面最淡定的,见到他们破门而入,不慌也不乱,反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先是被这美貌惊得呆愣原地,随即涌起的便是强烈的占有欲,他红着眼目光贪婪地落在江霜寒的身上:“小美人儿,你跟着我走吧,我保你今后吃香的喝辣的。”   江霜寒闻言嗤笑了一声。   那人被她笑得气恼了起来,两个丫鬟见状将包袱扔在了一旁:“我们是从宫里出来的,是奉皇上的命令送和亲女去边地,你若是敢胡来,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皇帝?我在这五胡山长大,只听说过一个皇帝,就是老子皮老三!”皮老三拎着刀往里面走了一步,料定她们也没有逃路,“把你们的银钱都交出来!”   江霜寒没动,皮老三还给笑嘻嘻地她找理由:“小美人儿,你的不用,到时候跟着老子一起上五胡山,你的或者你,到时候都是我的。”   江霜寒这次没嘲笑他,反而是轻笑了一声,她生着一双妖娆至极的狐狸眼,浅笑都是妩媚:“还要等到回山头吗?这里不是已经是你的地盘了?”   皮老三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反应过来江霜寒的话中意思之后,直接将房门关上了,面上狂喜:“小娘们儿可真够劲儿,爷现在就尝尝你的滋味儿!”他一边说一边脱着衣服往江霜寒跟前走。   不只是皮老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是旁边的两个丫鬟都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霜寒。她们照顾了江霜寒几日,还感叹过江霜寒身世可怜,可惜了一张绝美的脸蛋,看着也是清冷至极的性子。   却不想,这才出宫没多久,就能迅速地换一个目标。   江霜寒在他脱衣靠近自己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情势紧张,在男人的脏手要碰上她的时候,提刀刺在了他的腹部,只是这人皮糙肉厚,江霜寒一下竟然没能扎多深,就被挡住了。   皮老三立即反应了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江霜寒的脸上:“去你娘的臭□□!竟然敢藏刀!”   江霜寒被他这一巴掌直接甩到跌倒在床上,她没理这一瞬间的晕眩,朝房中间的两个人喊道:“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那两个丫鬟被吓傻在了原地,对视一眼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同时往门口跑。   江霜寒早该知道她们两个指望不上的,她用力握住那把刀,在皮老三腹部用力转动,男人很快被激怒,甩手推开江霜寒后又迅速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他娘的去死吧!敢在老子面前耍花样!”   她本就沉重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只模糊地看到拉开门的那个丫鬟被门口闯进来的土匪一刀划过了脖子,鲜红的血在她眼前蔓延,还有池山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他眼中的着急…… 第34章 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江霜寒睡得很沉,梦里总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自己周身,是让她极为依赖的气味,一缕缕幽长而沉寂,她累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身上是酸痛的,脸上也跟压着什么一般,只想沉沉睡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   好像自从一年前,赵暄玉离开之后,她就没有过这样的彻底的宁静。只是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距离她不远处有人的说话声将她从沉沉梦中唤醒。   “太医说是昨日就该醒来了,只是一直不见转醒的趋势。”一道女声低微道。   “是自己不愿意醒来么?罢了,等她醒来了再叫人禀报于我。”另一道声音清冷,是个稍显严肃的女声,年龄稍微大些。   宫人说话间正看到江霜寒手指动了,下意识指着江霜寒的方向朝俞太妃道:“醒了!太妃,人醒了。”   太妃没先转头,反而是低声责备了一句:“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去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宫人听了训,低头乖巧应声:“奴遵命。”   江霜寒睁眼的时候正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俞太妃目光平静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她将晕倒前的事情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还是立即起身下床行礼:“给太妃请安,多谢太妃救命之恩。”   “起来吧。”俞太妃冷淡道。   江霜寒闻言起身立在俞太妃面前,她不免回忆起上一次来到太妃的住处的场景,难怪觉得味道熟悉,她身上佩戴的香囊或许就是从这儿来的。   俞太妃生着一张和善的面容,虽也终日礼佛,可如今还能留在皇宫之中,足见她并不是只有面上看上去的和善。   就如同现在,她看着江霜寒的目光是审视的,不带一丝温度的。   “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太妃看了她一眼,“你身上还没好,坐着说话吧。”   江霜寒没坐,她也知晓太妃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上次的和善恐怕也只是看在薛烬的面子上的,她略显局促道:“上次给太妃请安之时,霜寒尚且不知太妃正是临泽王的母妃,是以对太妃多有失礼,还请太妃恕罪。”   太妃原本便冷着的一张脸瞬时更加冰冷了,她瞥了江霜寒一眼,道:“你无须特地提起临泽王,哀家救你确实是顺手之劳,而且,如果不是圣上默许,我的人也不会顺利的到那里,所以你不必谢我。”   江霜寒听到特意提起赵易珣的时候,心下一冷,莫名心虚,不敢再接着说了。   太妃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她不管江霜寒的脸色有多难看,接着道:“我知道暄儿在沂水给你安置了宅子,那边的刺史也会因着从前的情分对你多般照顾,你养好伤就回去吧,别再来燕都了。”   江霜寒闻言低头回应道:“霜寒明白,太妃原本大可以冷眼旁观,可你还是出手相救了,若非太妃的人及时赶到,只怕霜寒这时早已经魂归黄泉了,还是多谢太妃的宅心仁厚。”她说着俯身磕头行礼。   赵暄玉救过她一次,太妃如今又救了她一次。江霜寒觉得自己注定就是欠了他们的。   “你若是真心感谢,便离阿烬远点。”太妃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太妃远去,江霜寒这才坐在了桌前,醒来后她身上的痛觉也稍微缓解了一些,对镜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脸上已然是青紫色的伤痕,是在那个小客栈和土匪搏斗之时被打伤的,难怪她觉得身上也疼。   那土匪在被她刺了一刀之后,便被彻底激怒了,之后对江霜寒下手也再没留过情,江霜寒那会儿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客栈了。   她闭了闭眼,其实死在那儿对她来说影响也不大,本来她也是打算跟着队伍去北地,等到了那边再寻个机会离开燕都的。   可如今在祥和宫里,江霜寒却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她想要留下来。   方才被太妃叫出去的宫人端着药来了将江霜寒的房间:“江姑娘,这是之前太医给你开的药,你既然醒来便要记得喝药。”   江霜寒看了一眼那黑汤汁子,她自小便没有娇生惯养过,身体也从来康健,不想这两年竟然是没离开过药。她低头接过了药碗,顺口问道:“这是治我身上的伤的?”   宫人迟疑了一瞬,才开口道:“不是,太医说姑娘从前喝的汤药太伤身子,动了根本,若不好生调养,只怕今后很那再有机会怀孕。”   江霜寒手上一顿。   宫人以为是这诊断刺激到了江霜寒,说实话她们也没想到,就连太妃听到这话的时候都愣了。外头关于大将军偏宠府上一个来历不明的戏子的事情传得太广,虽说有故意借着这事坏薛烬名声的缘故,可若无他屡次的破规矩之实在,外面也不会编得这般离谱。   却不想,大将军做事混是混,还知道写分寸,没有真的叫一个戏子怀上自己的孩子。   太妃还愿意将她留在宫中等她醒来再说她的去处之事,恐怕与这件事情也有很大的关系。   “姑娘切莫伤心过度,太医说了,姑娘如今断了那害人的汤药,再用这汤药加以调理,加以时日,不愁身子养不回来。”兰若低声劝道。   “原是这样,太医费心了。”江霜寒没做声,将那碗药喝了。   兰若再接过碗的时候,才听到江霜寒吩咐道:“这药以后不用再煎了,辛苦你了。”   兰若拿着碗的手停在了原地,纵然心里震惊疑惑,却仍是点了点头:“是。”她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出了江霜寒所在的房间后不久,兰若便去了太妃的理佛的地方,没敢进去禀报,而是在外面候着,等到太妃出来的时候,才将方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了。   “她是这样说的?”太妃抬了抬眉。   “回太妃,正是。”兰若低头应道。   “罢了,她要如何与哀家也没大的关系,由她去吧。”太妃一副不予关心的模样。   兰若却知道并非如此,太妃若是真的厌烦江霜寒到了这个程度,她也不会大胆地做出派人出宫救江霜寒回来的这样的事情。太妃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在宫中人眼中就是个终日只知礼佛的老太妃,如今突显了锋芒,还不知道宫里别处要如何看她。   即便如此,太妃救人的时候还是没有犹豫,可见这位江姑娘也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无用。   太妃才出了静室,就见外头几个下人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她认出是勤政殿的人,皱眉叫住了人:“可是陛下那里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那几人本就慌乱,这会儿被太妃叫住,更是不敢马虎,规规矩矩地行礼:“给太妃请安,勤政殿那边儿没出事,是,是大将军进宫了。”   “哦?”太妃眉头聚得更深,“大将军不是带兵去北地了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那个几个宫人全是一副愁容,又都是三缄其口的样子,太妃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行了,哀家不为难你们,去忙吧。”   待那几个人全走了,太妃才看向身边的兰若,兰若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便转头跟在那几人的身后,往勤政殿的方向去了。   太妃转身往宫里走,才没走两步,便见到原本应该在床上躺着养伤的江霜寒立在自己不远处,她面色一凛,朝江霜寒那边看过去。   江霜寒本对太妃便尊敬,知晓她的身份之后,更是多了几分莫名的愧疚,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怕太妃,是以即便是太妃面色不善地望着她,她也仍是神色自然。   “太妃,霜寒想了许久,还是想要来跟你请求,霜寒想要留在祥和宫伺候太妃,求太妃答应。”江霜寒像是没看见刚才太妃派遣人跟到了勤政殿一样,认真道。   太妃也便当做她不知道,她笑了一声:“留在祥和宫伺候哀家?哀家身边可不缺一个小丫头。”   “想必太妃会缺一个知晓临泽王离开真相的助手。”江霜寒毫不气馁地补充道。   太妃目光瞬间一变,平日里的温和全变成了肃杀之气,隔着距离江霜寒都明白过来,她这一句真的按在了太妃的死穴,就在她以为太妃要发怒开口训斥她的时候,却听见头顶传来了笑声。   “我知道你,霜降。”太妃平淡地开口,好像方才那一瞬间升腾的刺骨之意都不存在。   江霜寒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总觉得太妃说的这句话并非简单的知道的意思。   “包括暄儿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太妃笑着补充道。   太妃手上习惯性地挂一串佛珠,她此时便随意拨弄着那几颗珠子,看向江霜寒的目光依旧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慈爱,可她却微妙地觉察到了不妙。   “太妃这是,什么意思?”江霜寒勉强问道。   “什么意思?暄儿在救你回来不久后,我便知晓了你的存在,包括他去沂水也要带着你,还有他喜欢听你唱曲,教你写字画画,从我这儿讨来的那个香囊。”太妃说这些的时候,语调一直很平,好像对故事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江霜寒的脸上,想从她那双惯会蛊惑人心的狐狸眼中看出来点什么。   “太妃……”江霜寒不知道哪件事对自己的冲击更大一些。   赵暄玉将她的存在告诉了太妃,还有他们亲近的事情。那个香囊,不是他顺手给她的吗?他当时说……   江霜寒一愣,电光火石之际,脑海中突然重新映现出在梦中不甚清晰的画面,她好似在哪一个瞬间,也看见了他红了的耳根。   她几乎提不起自己的声音说话,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之后,努力让自己面上平静下来,苦笑了一声:“原来这些太妃早已经知道,那太妃知道临死前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我吗?”   太妃盯着江霜寒看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我这样说不是威胁太妃的,我是来帮太妃的。”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当真是黄毛丫头就敢口出狂言了。”太妃还是紧逼着她的目光。   “霜寒确实不知道,不过霜寒想,一个会在自己身边养着暗卫,紧紧盯着勤政殿那边的动向的太妃,想来应该不会是想诵经祈福以求超度的菩萨。”江霜寒低头道。   太妃知道刚才的事情她全看到了,非但看到了,还大胆地猜到了她的意图,虽然并不一定准确,但她确实已经足够敏锐。   “我可以留下你,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太妃睨着她,“你和阿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5章 不过是各取所需   江霜寒原本在听到太妃要问她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样,她知道太妃现在不信任她,这很正常。她以为太妃要问的是关于赵暄玉的事情,却不想,是薛烬。   以至于江霜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江霜寒轻松道。   太妃点了点头,似乎并无再追问的意思,反而淡淡道:“我晌午和你说的,不是在玩笑。”   她说的是让江霜寒离薛烬远点儿的事情。   江霜寒点头:“霜寒明白。”   太妃点了点头,手上那串佛珠重新套在了手腕上,又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往宫里走。面上虽然平静,可实际上她心中却不安,她总觉得,薛烬突然创进宫,为的是江霜寒的事情。   在这之前,太妃也没觉得他这个外甥是个情种,许真是听外头的传言听多了,竟下意识往情情爱爱的方向想了。   从前,薛烬硬生生往皇宫里闯的事情没少干,为此,皇上还给了他特许。可是今非昔比,在朝堂关系紧张至此的情况下,皇上对薛烬的耐心和宽容还剩多少,谁都不知道。   薛烬也好奇,可他好奇是好奇,却不在意这件事情。   他此时心底不知道积了多少怒火,若非还有顾及,只怕是已经要将这金銮殿掀翻了。   大将军肆意妄为多年了,这是头一次这般将规矩踩在脚底下的,一路上遇见的宫人太监连劝说一句都不敢,只能着急又慌张地跟在大将军身后往勤政殿的方向去。   到了门口,一向在的皇上身边服侍的李公公见势不对,忙快步走到跟前:“大将军怎的这会儿回来了?陛下还在殿内处理政务,这会儿是不见人的。”   他说着,上下看了一遍薛烬。心中纳罕,大将军不是前几日领了兵去攻打北地,这会儿怎的身披铠甲回来了,看他这样子,分明是直接从战场赶回来的,脸上还带着血,这副模样,进了殿内岂不是冲撞了陛下。   “滚开!”薛烬根本没给他目光,他没耐心管那些规矩和弯弯绕绕,直接推门进去了。   李公公被他这么一吼,自然是不敢硬拦,只怕自己丢了小命,只得在门外拉着尖细的长音朝殿内禀报:“陛下,大将军前来觐见——”   赵易珣一早便听到了外面的风声,这会儿得知薛烬竟然真敢硬闯,抬手便推翻了桌上的书册,再抬眼时,依旧是平和的笑着:“大将军,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勤政殿里的光从薛烬身后照进来,正被他挡住,隔着书桌到门口的距离,暗光映在赵易珣嶙峋的脸上,分明是温和的话,此时却多了阴冷的气息。   薛烬没注意到那些,他抬头往不远处看过去,往前走了两步,规矩地挺直了腰行礼:“臣薛烬参见陛下。”   赵易珣没像平常一样立即叫他起来,反而是沉着脸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缓缓问道:“这次又是闹什么?”   “五日前,是陛下亲口承诺,此行会保证臣家内全身而退,臣这才答允了这件事情,现如今内子不见踪影,臣想,陛下是否需要给臣一个解释。”薛烬沉着声道。   “内子?”赵易珣眼中带着几分荒谬,“大将军不会是中了魔吧?她不过一个卑贱出身的戏子,你用这样的字眼称呼她,也得想想她配不配得上。”   “所以陛下,她现在人呢?”薛烬咬着牙问道,他目光此时锋利地投向不远处,眼中汹涌的情绪几乎涌出。   “你现在是在质问朕?”赵易珣还是第一次见到薛烬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卑贱的女子变成这个样子,他一时间有些不可思议,又在心中进一步确定了当时默许了太妃的小动作是正确的决定。   “臣不敢。”薛烬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红血丝尚且清晰。   “大将军此时不是应该身在北地,为何会违反圣旨回来?”赵易珣眯着眼看向薛烬,眼里杀机必现。   若是平日里的薛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笑,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赵易珣终于敢将他的真实想法袒露在他面前。但是此时的薛烬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的人是如何想的。   “临时改了决定,北地的计划没变,只是臣提前回来了。”   若非他提前回来,也不会正好见到风卷残叶去的小客栈里的景象,他攥着池山的衣领,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怒吼着问他江霜寒的下落,池山只说不知道。   池山当时只差真的哭出来了,他赶到房间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衣人带走了昏迷的江霜寒,至于那人是谁,去向何处,他根本无从了解。他刚到门口就被那群其他的土匪拦住了,终于摆脱那些人之后,留给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池山在战场上做了错误决定的时候都没有那一刻那样慌乱,第一反应竟然是薛烬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赵易珣沉着眸子看着薛烬。   “是这样,陛下要给臣定罪吗?”薛烬用几乎是有恃无恐的目光看着赵易珣,他往日纵然嚣张,在赵易珣面前却是再不能本分规矩,可现在,丢了那一套规矩,赵易珣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原来竟不敢直视薛烬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其实他们一直都知道,薛烬的肆意妄为,仰仗的不是皇上的纵容,而是他手上的兵权。即便是赵易珣,也根本不敢压制他。   “罢了,这件事情就这样了了,来日狄人作乱,还得将军前去平息。”赵易珣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透露出被他震慑住的神态,尽管他此时语气中已然有些恼羞成怒。   薛烬闻言并没有露出得意或是满足的表情,反而是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他直直地看着赵易珣的眼睛:“陛下当真确定内子不在皇宫之中,或者,陛下知道的别处?”   “朕不知。”赵易珣最后重新坐在椅子上,几乎是接近放弃地说了一句。   “好,那臣就自己去找。”薛烬说完,完全没有方才威逼过皇上的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臣告退。”   赵易珣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薛烬已然甩袖转身离去,他的步子果断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到了门口的时候,李公公见到薛烬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尚且还在震惊当中也不忘巴结:“大将军要回去了?陛下待大将军果然与旁人不同,今日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被赶出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薛烬步履匆匆,根本就没有将他的话放在耳中。   而同一时间,殿内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李公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火速往殿内赶:“陛下——”   等见了殿内的景况,李公公又吸了一口冷气:“陛下息怒啊!”   殿内的桌子已然被掀翻,赵易珣此时正一脚踢倒了一个翡翠屏风,清脆的碎玉落地声,震得殿外守着的下人也全都跪在了地上。   “好个大将军!好个薛烬!真是好样的!”赵易珣近乎咬牙切齿道,一拳头砸在书案上,其上的花瓶也被摔在了地上。   特地赶过来的兰若,正撞上这一幕,将周遭宫人的惶恐看在眼中,也心惊了片刻。她不动声色地打听一番之后,又步履匆匆地回了祥和宫。   李公公在殿内劝慰无果,只得低声问身边的人贵妃娘娘可到了,那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早见薛烬来势汹汹,只怕等会儿会有不好,便提前遣了人去芳华宫请辛贵妃。大将军他们劝不了,只能盼着有人能劝一劝陛下,也好叫他们这些人好受一些。   太妃听了兰若的禀报,只觉眉心一跳,往江霜寒所居住的那个方向看过去,纵然知道这会儿看不见她,她还是不免皱了下眉头:“哀家留下她是不想她再靠近阿烬了,那陛下呢?他有什么目的?”   兰若摇头,她从勤政殿打听来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震惊了,更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她只低声说:“奴从那边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贵妃娘娘的步辇,正匆匆往那边儿赶呢。”   “阿烬这般迷恋她,哀家不意外。可如今陛下的心思不定,不能大意。”太妃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日她同我说了一个人名。”   “什么人?”兰若好奇问道。   太妃声音冷淡道:“俞弘阔。”好像这个名字与她毫无干系。   “俞、俞大人!?”兰若有些不敢置信。   太妃笑了一声:“看吧,连你都不信,可想而知她说出来这个名字有多荒谬。不过哀家决定试一试,阿烬不是一直在查之前的事情吗?你这两日寻人找个由头,将人送到他的手上,哀家想看看,他能查出来什么。”   “可是太妃,俞大人他毕竟、毕竟是太妃的家弟。”兰若看了一眼太妃的表情,确认她无甚表示才道。   “不过是旁支的一个庶出,比不得外甥亲,你说呢?”太妃目光里划过一丝狠厉。   “奴明白了,奴这就去办。”兰若低头应声道。 第36章 他们兄弟两人很像吧   江霜寒轻易留在了太妃的身边,可是不是让太妃多养了一个闲人那样简单,她就是祥和宫新多出的,太妃打扫房间的宫人。   除了太妃的近身之人,旁人只以为江霜寒是太妃从娘家新挑的下人,没有将这个当一回事。唯一叫人意外的就是,这个新来的宫人容貌姿色简直惊为天人。   太妃观察过江霜寒几日,确认她是真的本本分分地在做事,没有半点儿生事之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这日,江霜寒照例将想想祥和宫内的熏香点燃,她几次垂涎这香,前日正被太妃发现了,太妃也没多说什么,随手叫人给她带了点去,又因此将给殿内熏香的活儿也放在了江霜寒的身上。   其实殿堂这边的任务本来不是江霜寒的,不过一同负责放香的宫人临时离开了,江霜寒候了半晌没见她回来,索性没等,自己将事做完了。   在她的前十几年里,容貌唯一为她带来的好处就是被赵易珣看上,从此留在了广玉楼,再也不用经受冷风刺骨和饥肠辘辘的痛苦。即便这件事情在如今看来,还不一定算是件好事。   更多的是同辈的恶意,就像今日的事情一样。她几乎没有任何疑问,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又或者说,她也不在意这么点儿事情。   她将殿内洒扫干净之后便准备往出走,迎面正对上的便是若兰,若兰见到江霜寒时候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惊恐,她压低了声音朝江霜寒震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江霜寒看到她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外面看,能让兰若亲自在前面带路的,一定并非简单之人,江霜寒眼皮跳了两下。   不等她反应,兰若便拉着她的手腕往殿内躲:“太妃今日叫了人过来,姑娘先躲在后面,等会儿别出声。”   江霜寒已然被她带到了殿内的帘帐之后,一般情况下,这里是不会有人过来的,非常安全,江霜寒方才碰过香料的手用力地捻了捻,气味久久不散。   兰若将她连扯带推地拉到里面,又急忙出去了:“大将军请坐,太妃一会儿就到。”   “嗯。”薛烬的声音隔着帘帐传到殿内,江霜寒却不免有些疑惑,她是猜到了来人是薛烬的,太妃此时不愿意她见薛烬也情有可原,只是这声音怎的哑成了这样。   江霜寒并没有疑惑多久,外头又传来了声音,听着阵仗便知道是太妃了。   “姨母。”薛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江霜寒这才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这人确实就是薛烬。   “你还有脸叫我!”太妃不像平日里的和善,话里还带着生气,她一面往里走,一面见自己的大宫女往帘帐之后示意,她又收回了视线,“知道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知道,所以我这不还是来了,姨母消消气。”薛烬的语气有些无奈。   “阿烬,你娘临走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当时就答应了她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平日里即便是再胡闹,我可不曾说过什么,可这些日子,你实在是太过了。”太妃的语气不如以往纵容,甚至隐怒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薛烬也发现了这一点,是以他没接话。   太妃训了两句之后,转而语气又缓和了下来:“阿烬,我与你母亲自幼在家中时关系甚笃,后来见着你同暄儿一同长大,总以为有一日能看到你们两个共同撑起大燕的江山,成就一番男儿事业。”   “姨母。”薛烬听到这里不忍地叫了一声。   “你们两个小时候也如亲兄弟一般,虽性子不同,可又正好互为补充,我时常想着,若是他还在,如今唯一一个能劝得了你的人就是他了。”   “表哥他本该成为大燕的栋梁。”薛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这不是听姨母的话乖乖来了吗?姨母别再折煞我了。我听姨母的话,不论是为了谁。”   “姨母就是担心你。”太妃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她的语气里有无限哀愁。   薛烬没应声。   江霜寒其实本没有在帘幕后偷听的意思,只是不远的距离,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了江霜寒的耳朵中。她能听清楚太妃的每一声叹息。   两人在殿内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时候是太妃在教训薛烬,而薛烬一言不发,再被太妃用往日情谊哀怨着提点几句,她也没给薛烬说几句话的机会。   等两人终于结束谈话的时候,江霜寒心里竟然莫名地松懈了下来,她微微起身。   已经朝太妃行过礼的薛烬在转身之际突然又转过了身,盯着不远处软烟罗做成的帘帐,目光深邃。太妃动作一停,不动声色地往江霜寒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这纱颜色不错。”薛烬随口道。   “你什么时候也注意起这些子小事来了?”太妃说着,又看了霞影纱几眼,轻笑一声,“这颜色用在哀家这儿确实是娇嫩了些。可见是在燕都待得时候久了,又不知是给哪个姬妾要讨去。对了,这颜色可是扶卿最喜欢的?”   薛烬跟没反应过来一样,视线从那珍贵的霞影纱上移开:“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又笑了一声:“既姨母这样说了,那便请姨母好心,送我几匹,我拿回去有用。”   “这软烟罗是前阵子皇上特地赏的,是边都进贡上来的,我一个老人也用不上这样的颜色,你要的话,我那儿还有几个颜色,一同叫人带回去?”太妃膝下一儿两女,两个女儿在多年前就已然远嫁,宫中也没个公主,如今她一人独居祥和宫内,身边连个可以偏疼的女孩儿也没有。   “不必了,我看着就这个颜色甚好。”   “行,来听教诲还不忘带点儿东西回去。”太妃不免笑他。   薛烬没接这声笑,目光还在那薄如蝉翼般影影绰绰的霞红绰绰之上,可见是真的看上了这颜色。   江霜寒隔着一层薄纱,总觉得薛烬正死死地往她这边盯着,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动都没敢再动一下。时间推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僵住了,才听见外头薛烬彻底离开的声音。   兰若立即先回来将江霜寒带了出来:“姑娘可真是吓死奴了。”   “这不是躲过去了。”江霜寒随口道,出来之后还不免在那纱帐上停留片刻,也还在为方才的事情心有余悸。   兰若看着江霜寒的动作,好心为她解释:“这软烟罗是西域进贡上来的精品,一年都送不上来几匹,在外头可是一价难求的宝贝,放在皇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将军觉得稀罕也是常事。”   江霜寒收回目光,垂眸笑道:“确实如此。”   兰若还要说什么,太妃又进来了,她看了一眼江霜寒:“今日的事情还好你藏得及时,下去忙你的事情吧。”   “是。”江霜寒应声离开。   待江霜寒走之后,兰若才叫了人进来:“今日原本该是谁在大殿内清扫,全部找出来,按律责罚。”   太妃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待兰若吩咐完人之后,才道:“你倒是向着她。”   兰若抬眼看了一眼太妃的表情,知道太妃心中对她有所顾忌,才低声解释道:“奴是太妃的人,自然是向着太妃做事。而且这位江姑娘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奴觉着她挺本分的,从来不逾越,也没有多余的想法,有时候甚至规矩得、规矩得有些……”   “规矩得有些没有人气儿。”太妃淡然接话。   “正是如此,原来太妃知道。”兰若终于得到了答案,又抬头看了一眼太妃。   太妃叹了一口气:“原是为我那短命的儿子。”   “太妃。”兰若紧张地叫了一声,就要上前扶她。   太妃摆了摆手:“无碍。我一开始看她,只觉得她这张脸,做什么我儿子都会心甘情愿,可看了她现在的光景,倒是又觉得,他的善心和温柔,又好似终于用对了一回。”   兰若看着太妃陷入沉思的表情,犹豫着问了一句:“太妃的意思是……”   “没什么,俞弘阔的事情阿烬知道了吗?”   “回太妃,已经知道了。”   “行。”太妃望着殿外薛烬方才离开的方向,低头笑了笑,“他们两兄弟是生得很相像吧,只是性子也太不像些了。有时安静下来,就连哀家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太妃是说陛下和、和临泽王吗?他们是兄弟,自然生得像些。”   太妃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眼中沉蓄着一丝冷冽的情绪。   “对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同贵妃娘娘在勤政殿里,外头已经有些传言了,宰相那边也颇有不满。”兰若压着声音,“太妃觉得……”   “先不管,等过一阵子,再替这件事情,过两日让人去看看宰相,不能叫老臣寒了心。”太妃浅笑着道,笑意不达眼底。这样的笑意放在平日里和善的太妃脸上,总有些叫人生惧的感觉。   北狄要强娶贤妃这件事情是一早就从外面传到了燕都的,后来他们也曾在大殿上提及过,可是被皇上当场给否决了。这件事情在表面上看着是平息了。   知道那日随着北狄离开的有一顶从皇宫里出去的轿子的没有几个人,自然是瞒不过宰相的。   当年皇上登基之时立下的壮志豪言,激励了天下不少仁人志士,以为今上乃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圣明之主,当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转眼他便自己打了脸,这叫从前一心为着皇上的人要如何想,又要天下士人如何想自己从前大肆歌颂的贤明君主。   “正是,宰相前日还去了一趟圣上那里,想来为的就是这些事情。”兰若早习以为常地低头回应。   “章老为皇家操劳了一生,这个关头最煎熬的该数他了。”太妃喟叹一声,眼中带着礼佛之人常有的怜悯。 第37章 摆驾祥和宫   薛烬离了祥和宫后,直接往自己府上去了。   池山早已经在厅堂候着他了,见人回来,也没跟往日一样嬉皮笑脸地玩闹,一脸严肃地立着,细看来还有些愁眉苦脸,可是他又不敢在薛烬面前真忧愁,毕竟人是在他手里弄丢的:“回来了?太妃没训你吧?”   “人查得怎么样了?”薛烬没同他废话。   池山立即狗腿地在一旁倒了一杯茶水:“你听听你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先喝杯茶水润润。”   薛烬接过茶没喝,反而是不耐道:“查得怎么样了?”   “我当时赶进门的时候,就只看见一个黑影,顺着那个客栈往外查,也一家一家逼问过那附近的商户,还有一些不远处的百姓,确认了那黑影离开的方向是——皇宫。”池山小心地观察着薛烬的表情,纵然是同他相熟,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触怒他。   这几日薛烬分明已经濒临暴怒状态,要是往日,只怕早已经大发雷霆,池山没少见他揉着脑穴饮浓茶,昨日还叫了太医过来。他的那根弦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断,只怕是因为现在江霜寒还不见踪影。   池山记起以前他们两人的相处,更问不出来薛烬不是只把她当替身的话,只怕他抬手就给他一拳。   一想到薛烬从前的光辉事迹,池山突然觉得他或许真的做得出来。   “皇宫。”薛烬咬着牙将这两个自己念了一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全是阴鸷,只怕大有将皇宫移平的气势。   “不过你先别着急,我仔细想了一想,就算是那位,可是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将人扣在皇宫之中不放啊。更何况他知道了这样会激怒你,还这样做,不大明智。”池山知道薛烬这会儿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了,是以主动帮他分析了一遍。   “那还能有谁?除了他,整个皇宫还能有谁?”薛烬哑着嗓子发问。   “他能轻易将江姑娘推出去,可见他根本没将这么一个人放在眼里,你与其怀疑他,还不如看看同她相关的人,比如贤妃娘娘什么的……”池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在说到贤妃的时候,声音已经形同虚无。   “谁?”薛烬犯疯病之时,也常常会耳鸣,这会儿已然到了急躁的程度,根本听不清楚池山在小声说什么。   “赵扶卿。”池山明明白白地将人的名字说了一遍。   薛烬愣了一下,反一脸茫然地问道:“与她有什么干系?”   池山听了这话简直不可思议了,可他在这个关头,又不能真的直接质问薛烬,索性叹了一口气,婉言劝道:“我知道你在乎贤妃娘娘,可是如今咱们不是要先将江姑娘找出来吗?你要是真护她护到了这种程度,那我只怕,她就算找回来了,也会对你心生怨怼。”   这话池山说出来自己也有点儿心虚,就以前江霜寒对薛烬那百依百顺的样子,只怕是薛烬当着她的面说此生只爱赵扶卿一个,她都不会介意,还会大大方方地陪在薛烬身边。   他之所以这般说,不过是趁着薛烬现在精神不好,哄着他罢了。   “你在说什么?”薛烬的脸拉了下来,“我与贤妃娘娘,早已经是陌路而行,什么在乎不在乎的?”   “那我一提她你急什么?”   “她和霜降又不相识,两人无冤无仇,何况她一个区区后妃,如何来的能力在宫外将人带回去。”薛烬沉着脸分析道。   “你这想法可真是太过天真了。”池山难得有这么嘲笑薛烬的时候,遂得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坐在薛烬身旁帮他分析,“她们两人原本是没什么关系,可有了你就不一样了。按照你说的,她们两个在皇宫中的时候还从见过彼此,她们两人本就生得那样相像,旁人看一眼都能看出端倪,她们自己会觉不出来吗?这仇恨不就结下了吗?”   薛烬想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池山所言确实有道理,立即叫了管家到自己跟前,吩咐人先去查那日贤妃宫中的动静。   池山见他如此果断的命令,不免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若查出来当真是她,大将军会如何做?”   “自然是将人带回来了。”薛烬用冷厉的声音道。   “我说的是……”   “怎么?”薛烬见池山还要问什么,又抬眼看他。   池山见状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只见薛烬这样子便知道自己的问题完全是多余了。   薛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池山从来没用的话多,他也没怎么将池山的反应当一回事。   得了薛烬的命令之后,池山立即又转身出去办事了,眼下这境况,只怕在把人找回来之前,薛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池山犹豫着还想说句安慰的话,才开了口,没等出声,就猛然吸了一口冷气:“祖宗!你怎么又给它放出来了。”   薛烬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是才得了自由的夜月:“它是狼,又不是狗,自然不能整日拘着。”   从前江霜寒还在府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池山被夜月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猛然一吓,原本要说的安慰的话也忘了,给薛烬扔了一句“保重”就离开了。   此时尚在祥和宫的江霜寒正和刚忙完回来的兰若正在房内说话,兰若如实道:“不瞒姑娘,太妃那日听了姑娘的话后便开始注意俞大人了,姑娘也知道,俞大人同太妃本是同根于俞家的,这事太妃自己不好出手,所以这件事情慢了些。”   “这些都不急。”江霜寒随口道,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她看了一眼兰若的表情,心下思忖着,“可是太妃还有旁的顾虑?”   “其实,俞大人在当年回来的时候,曾说过一个害临泽王的人的名字。”兰若看着江霜寒的表情,慎重道。   “什么意思?”江霜寒心下一跳,“这个名字,该不会是我吧?”   兰若没说话,江霜寒已得到了答案。   她心下顿觉得有几分好笑,可细想下来,又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当初在沂水的,除了她,旁人都是跟着临泽王多年的下属,她也是唯一一个死前陪在临泽王身边的人。   如此一合计,她竟然真是嫌疑最大的人。   江霜寒现下只觉得太妃能出手救她当真是菩萨心肠了,随便换个人,只怕都要千疑万猜。太妃不仅果断出手救下了她,还在她说出临泽王的事情的时候没有质疑,最起码她表现的是这样的。   “奴这样说,不是太妃怀疑姑娘,只是跟姑娘交一个底。”兰若见江霜寒已经想通了这一层关系,才低声道。   “我明白了。”江霜寒扯了扯嘴角,“若是后面太妃调查这件事情,需要问我什么,我也会如实说的。”   兰若嘴唇动了动,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没开口,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兰若没在江霜寒的住处多留,说完话便离开了,她在太妃身边侍奉多年,在宫中常年以稳妥大方的性子备受各宫称赞。然而今日却在长街之上步履匆匆,只顾着埋头行路,险些冲撞了御辇都未看到。   李公公远远翘着兰花指训斥:“这是哪宫的宫人,见到皇上的御辇在这儿还不知退让!失了规矩,仔细些教训!”   兰若这时在往旁边一避,弯身行礼。   李公公这才瞧见来人,认出是祥和宫的大宫女之后面色缓和不少,象征性地提醒了一句,才走近小声道:“兰若姑娘今日怎的如此慌乱,好在咱家先看见了,要是陛下瞧见了,可是大不敬啊。”   “是我冒失了。”兰若低头又说了一句。   御辇之上,赵易珣被迫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尚且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塌上,听着身旁之人解释是祥和宫的人,又朝前面的人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计较了,接着走便是。   李公公得了命,也不敢再同兰若磨叽,又一甩浮尘为皇上去开路了。   没人瞧见,御辇之上一直沉着脸闭目养神的陛下在经过兰若身边的时候又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阴鸷而冷淡的眼睛在兰若身上打量了一圈,眼中明灭不定,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兰若一直看着皇上的御辇离开,才缓慢起身,望着他们朝贵妃娘娘的宫中去。   赵易珣斜靠着,单手撑着脑袋,看着步辇所去的方向,不知怎么,竟有种莫名的烦躁的感觉,几番欲要挥手停下,可又没有。   李公公离赵易珣最近,也是最会揣摩圣心的,这会儿也只看出了皇上心神不定,至于为的是什么,却是半点儿看不出来,只觉得是撞见兰若姑娘之后的事情。   李公公还没想完,先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兰若那可是太妃身边的人,皇上也不是会突然对这类不该动的人起心思的人,怎么就想到这里去了呢?   他没懊恼完,那头皇上已经去看望早备好了膳食候着他的贵妃辛姒。此时的皇上还哪里有方才的半点烦躁,可见方才那点儿反常该是想贵妃娘娘想的。   贵妃娘娘在宫中的恩宠是头一份,皇上对她也是不加掩饰的偏宠。前几日一直是贵妃娘娘去勤政殿伴驾,这才一日不见,皇上果然又没忍住来看望贵妃娘娘了。   赵易珣第二日从辛姒宫中离开之后,才又想起来昨日的事情一般:“去祥和宫。”   “是,摆驾祥和宫——”李公公自然地喊完,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再抬头悄悄看一眼圣上,早已经闭目养神了,李公公纵然此时在心里琢磨着,却不敢说出来。   谁知还没走两步,赵易珣又变了想法:“等等,先去勤政殿,叫邵风来见我。”   “是。”李公公低声应了一声,心中却更为惊骇,邵风乃是皇上的近身侍卫,一般情况下,皇上是不会特意将他叫来的,李公公隐约觉得自己猜错了,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也摸不准。   是夜,江霜寒在房里熄了灯就要歇下。她在祥和宫的日子过得平淡而简单,太妃并不信任她,也不指望着她做什么,更多像是养了一个闲人在宫里,江霜寒也没多少感受,只等一个结果。   这日她歇得晚,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便听见门外有细微的声响,房里烛火熄了,江霜寒心中只想着该不会是祥和宫的人在外面走动,她还是提防地攥着攥着不远处自己一根发簪,警惕地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那声响没停,江霜寒从床上起来,准备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谁知才一起身,颈后便传来一阵疼痛,她手上的簪子落在了地上,在空旷的房间里声音格外清脆。 第38章 江姑娘确在皇宫   江霜寒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另一处了,她还是原先那身寝衣,躺在床上,身上连半点儿遮盖也没有,身下的床却是比之前在祥和宫里的软了不少。   许是猜到了劫走自己的人是谁派来的,是以江霜寒格外平静,连下床出去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是将床上的被子摊开,盖在身上翻身便睡下了。   赵易珣忙完公务回来,看到的就是江霜寒盖着被子入睡的场景,这一幕叫旁人看见,只怕还以为是赵易珣闯了江霜寒的住处。   他没给江霜寒舒坦的机会,走到跟前用力扯了一下江霜寒身上的被子,力道之大,江霜寒直接被拽醒来了。   她在这里睡得不安稳,是以醒来之后很快就恢复清明,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然是赵易珣,索性弯腰行了个礼:“霜降给皇上请安。”   “你倒是不顾及。”赵易珣冷哼一声,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脸上全然是对江霜寒的不屑。   “皇上都做出深夜将人劫走这样的事情了,霜降再如何顾及又有什么区别呢?”江霜寒冷冷回应,她说话的时候低眉垂目,没往赵易珣那边看。   赵易珣闻言果然生气,他摔下茶杯冷声道:“你可别搞错了,若非朕的允许,你今日还能否好好的在这儿都是未知!”   “若无皇上,霜降也不会陷入那般险境。”江霜寒冷静道。   赵易珣听得笑了,他低头看着江霜寒那张冰冷而精美的面容,不满地皱起了眉毛:“是,不错,是朕下的旨意。可你知道薛烬在这其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若非他提及,谁会知道大将军府会有一个比贤妃生得好看十倍的美人,若非他首肯,谁会将手伸到大将军的后院?”   “皇上同霜降说这些做什么?”   “朕是让你好好看个清楚,你身边的人到底对你如何。”赵易珣在四年前就没见过她哭了,她那时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而讨好地笑着。   现在的霜降脸上的笑没了,连多余的情绪也没有了。他一看着她就想起她曾经在他跟前时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霜寒嗤笑了一声:“既如此,霜降已经知道了。”   “朕当时说过,你逃不了,迟早还得回到朕的身边。你今夜在自己房里不见,太妃连一句话都不会敢多问,你今后便安生待在这里。”赵易珣已然被她毫无反应的表情激怒,可这种情况下越生气,反而越显得他败了,是以他此时还留着一分体面同她说话。   “霜降遵命。”江霜寒低头。   打那日圣旨一下,江霜寒便知道自己逃不了。既然逃不了,她对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多么担忧,在祥和宫是安稳度过一日是一日,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   赵易珣跨步走到了江霜寒面前,抬手便将她从被子里面提了出来,他死死看着她的眼睛,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只要再靠近一点儿,他们就能呼吸相融。   近距离对视的两个人,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暴怒如雷。   江霜寒先笑了一声:“一切都如了皇上之意,皇上还有什么不高兴吗?”她目光下移,落在那只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目光莫名,“又或者说,皇上特地将霜降带回来,还有别的目的?”   赵易珣闻言猛然松开手,斥道:“你简直不知羞耻!”   他往后退了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鄙夷:“你一个下贱的婢子,如何敢有如此妄想?呵,这几日就呆在这里,别妄想逃走,你知道朕的手段。”   他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看也不多看江霜寒一眼。   江霜寒直到他离开连声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她脖子上又多了几道红痕,看起来可怖极了。   一边刚进来的宫人看着江霜寒脖子上的红印,迟疑着给江霜寒递去药膏:“江姑娘。”   江霜寒结果药膏,道了一句谢,却发觉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她目光停住,又看了眼前的宫人一会儿,目光转向房间内,看了一圈,才道:“怎么是你?我又回到这儿了。”   “回姑娘,这里正是朝清殿。”宫人低头回应道。   江霜寒点了点头,一边对着镜子上药,一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名叫红玉。”   江霜寒点了点头,又见眼前的宫人一副忐忑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你不必这样紧张,也不用客气,我与你也没什么分别。”   她到了哪一宫里,哪宫里的人便全称她姑娘。这是规矩点儿的称呼,其实江霜寒明白他们在背地里拿她登不得台面的身份在背后嚼舌根。   “奴不敢。”红玉想起方才陛下气恼离开的样子,又记起前不久自己在朝清殿侍候江霜寒的时候,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可眼下,这个本该彻底离开的人却回来了。红玉心里是觉得她不简单的。   江霜寒涂好药,将盖子合上,没非要跟红玉说清楚自己的处境,她转头起身:“辛苦你了。”   “姑娘客气了。”   江霜寒自己觉着住在哪处都一样,可实际到了朝清殿还是有不同的,她在这里睡得不如在祥和宫里安心。   在祥和宫里的时候,江霜寒每日还需要跟着宫人们忙一些事情,到了朝清殿里,她便彻底闲下来了。那日之后,赵易珣好像将她忘了一样,再没有来过,只是一日三餐都是照例送过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规格越来越差,一开始送来的是珍馐,到了后来便成了清汤寡水。只是她自己不大在意这些,清汤寡水常能让她想起边地,那边比皇宫里自在一些。   江霜寒左右寻不到事情做,便又开始画画,这成了她唯一的消遣方式。   朝清殿的宫人一开始以为她是哪位贵人,时间久了,便觉得她和从前被囚无甚差别,唯有红玉念着之前便侍候过江霜寒的情分,常来殿内看她。   江霜寒自己乐于清净,却不知,每日的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人瞧见了,他们皆以为江霜寒是还在念着自己的旧主——大将军。   这是江霜寒又一次出了房间去外面的时候听到的,那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避开她。江霜寒听了只当没听到。   可是一来二去的,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赵易珣那里。   赵易珣是在一个下雨的时候撑着伞来的,彼时瓢泼大雨正打在窗外,浸湿了江霜寒的一幅新画。   她没听得清楚外面的声音,只隐约觉着是有人来了,也没抬头去看,忙着低头查看散落的墨点。待赵易珣携着寒气走到了她的桌边的时候,江霜寒再停笔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双黑沉的眼睛看着桌上被模糊了的画纸:“接着画。”   江霜寒收了笔,躬身行礼:“给皇上请安。”又一时没忍住,再次开口,“外头大雨瓢泼,皇上乘雨出门,没人提醒皇上小心寒气入体吗?”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关心赵易珣一样。   赵易珣却知道这不是她会说出来的话,闻言扯了扯嘴唇:“怎么?你这里朕不能来?”   “天下之地都是皇上的,奴不敢。”江霜寒低声应道。   “谅你也……”赵易珣抬手朝她的方向上伸过去,江霜寒自然地避开,他的手落在了桌上,将那一幅画拿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江霜寒,“这画要让旁人看了,只怕都以为你画的是大将军。”   江霜寒嘴唇抿成一条线。   “说起大将军,他现在正到处寻你呢。”赵易珣端详着江霜寒那张冰冷的面孔,“将朕的两个兄弟都迷得如此,真不枉费朕精心栽培你一场。”   “说话!”赵易珣突然就发了火,抬手直接掐住江霜寒的脖子,之前的旧伤又叠上了新痛,痛觉一层一层透过脖子的皮肤传达到喉咙,“别在朕面前装你这副清高相,你是什么人,朕再了解不过。”   “主子想听霜降说什么?”江霜寒陡然开口,声线依旧平稳,她常避过赵易珣的眼睛说话,此时也是如此。   但赵易珣这会儿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她,他直接掐着江霜寒的下颌强迫她抬头,一字一顿清晰道:“不过再用心找又如何,方才来的路上,有人已经跟朕报过了,他现在就在皇宫之中。在私会朕的妃子,你应该知道她吧?就是朕的贤妃。”   薛烬查了近些日子贤妃宫中的动向,除了正好在送江霜寒出去那日有人出过宫之外,便没有别的异动。他心底是不觉得贤妃会搅这趟浑水的,倒不是因为有多偏向贤妃,只是因为觉得她清醒。   从当初她决意进宫就看得出来,她不会轻损了自己的清白名声。   可探子没查到什么,却带回来了消息,贤妃亲口所说,要想找到人的下落,须同她在青鸾殿后的长亭里一见。   薛烬听完这话迟疑了片刻,随即便动身往宫里来了。   眼下,站在他不远处的,正是青鸾殿娘娘,薛烬在她周围看了一圈,才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规矩行礼。   赵扶卿也停下步子,未再往前走,手上持着的团扇遮了一半的脸,她声音轻柔:“大将军是在找人吗?不用看了,人不在这里。”   薛烬皱了下眉毛。   “大将军可是生气了?本宫不敢戏耍大将军,只是人确实不在这里。”   薛烬听着她温声解释的模样,不疾不徐,没有半分着急,却好似在全力安抚他,从前两人认识时她也是这样说话,只是那时没有现在这般生分:“没有,娘娘接着说。”   “在说出江姑娘的下落之前,本宫得想向大将军要一个承诺。”赵扶卿生得温柔的性子,说起话来眉眼间永远是要挟人都不会让人生气的温润。   薛烬却是扯唇笑了笑:“京城传言,整个大燕,最信不得的人就是薛大将军,你敢向我要承诺,是久居深宫将这些话都忘了吗?”   “我既要得出,自然是相信大将军言出必行的。”赵扶卿笃定道。   薛烬被她眼中的坚定扰得晃了神,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和自己脑海中某个时刻的身影重叠起来,但许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回过神:“你说。”   “请大将军答应卿卿一个请求,这个请求,卿卿如今还未想好,或许今后哪日会找到将军。”赵扶卿缓缓道。   薛烬没立即答应,反而是看了赵扶卿一会儿。   赵扶卿立即补充道:“绝对不会是叫大将军伤及道义情分的请求。”   “好,我答应你。”薛烬快速答应。   赵扶卿的要求达成,也果断开口:“大将军所查的方向不错,江姑娘如今确实身在皇宫之中,只是不在本宫这里,而是在皇上的朝清殿。” 第39章 我来接你回去   江霜寒自幼时被赵易珣带回去之后,便一直是仰着头看他的,等到离开燕都去了沂水之后,从逐渐回味过来从前赵易珣的性子,她知道他多疑狠辣、手段非一般人所能及,心思更是不定。   就如眼下,赵易珣在她这儿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又阴着脸离开了,临走前还吩咐门外的侍卫看好了她。   他的语气好像江霜寒下一秒就要偷偷逃跑一样。   实际上江霜寒根本不可能从守备森严的皇宫中轻易离开,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这种打算。   赵易珣从江霜寒的住处离开了不久,正遇上遇上气势汹汹往这边来的薛烬,他目光危险,轻笑了一声:“大将军近日到宫中越发频繁了些。”   “臣薛烬拜见皇上。”薛烬直视着赵易珣的目光,“臣今日进宫,是因为听说了一件事情。”   “哦?”赵易珣用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薛烬。   “臣听闻臣府上的人被陛下带进了皇宫里面,在这之前,皇上刚同臣说没见过她,这叫臣不得不来向陛下讨个说法。”薛烬说着,不等赵易珣叫他免礼,便自行站起了身。   “大将军消息够灵通的。”赵易珣眯起了眼睛,平视薛烬,那张同他兄长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全是桀骜,他从前觉得这两人一点儿也不像,也笑霜降的痴傻,这会儿他竟然有点明白霜降为什么会分不清这两个人。   “所以她是不是在这儿?”薛烬顺着赵易珣的方向,往他身后的朝清殿看过去。   这座宫殿是前朝的一个废妃居住的地方,本就地处偏远,寻常人无事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来,薛烬目的性明确,直接逼问赵易珣。   赵易珣自登基之后便一直纵着薛烬,一直以来,在外人眼里,他们两人就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薛烬也看出了他的故意宽容,非但不加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可嚣张了几年,也从未真正用这般威胁的目光看过赵易珣。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然不是他的君主,而是同他对立的仇敌。   赵易珣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笑了:“这些日子一直有折子送到朕面前,全是参大将军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大将军私自带兵去清剿城外山匪的事情,大将军也未曾上报?”   “陛下大可以按律处置臣。”薛烬平淡道。   两人目光交汇,赵易珣是犀利的审视,薛烬则是轻狂傲慢,他们都不友善。   不远处有宫人经过,也被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气场吓到了,连行礼的话也不敢多说,只一躬身便低头离开。   “她值得你这样?”赵易珣最后还是将话题转到了江霜寒的身上。   “值不值得,臣自己说了算。”   “有意思。”赵易珣笑着点了点头,“她确实在朕这里,不过,你既要带她回去,也总得问问她的意见吧?”   薛烬看了赵易珣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阻拦太过莫名,却也笑了一声:“自然。”   赵易珣看着薛烬胸有成竹地往朝清殿的方向走,挑了挑眉,走在了薛烬的后面,对两人一会儿的对话颇有兴趣的样子。   江霜寒在赵易珣匆匆离开之后心便不定了,她总觉得赵易珣方才匆匆过来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霜寒心绪多的时候便喜欢画画,这个习惯是在沂水的时候养成的。   虽说她在的那几年沂水一直没有大的动乱,赵暄玉还是时不时得带兵出去一趟,他很少带她出去,他带兵离开之后,她就留在营地里一边描摹着他的容貌一边听着远处的战鼓声和马蹄声等着他回来。   方才那幅画没画好,加上赵易珣打扰,江霜寒没犹豫一会儿便重新找了一张纸画。   从前赵暄玉总是对这个问题很疑惑,分明见的最多的是他在沙场上穿着银色盔甲的模样,这样的形象却很少出现在她的画中。她画中的赵暄玉多是着儒雅大袖,不像征战沙场的将军,反而像是浸了墨的文士书生。   那会儿江霜寒没直接回答过他的疑惑,后来相处得久了,赵暄玉约莫是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再问过。   若非生在皇家,成了临泽王,若非面临的是大燕风雨飘摇的江山,他都不会身在沂水,成为一颗被守边束缚住的棋子。   这一幅画是她来了这朝清殿以后画得最顺利的一幅画,笔尖落在眉眼处,不等她将那人的神态点出一二,门声便又响了。   在这个地方,能不提前通报直接推门进来的便只有一个人,江霜寒又一次被打断,方才的冷静心情也没了,耳边又浮现出刚抛在脑后的赵易珣的那一番话。   “皇上今日是念上霜降这里了吗?”平淡的一句话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薛烬进来得匆忙,一时间没有注意江霜寒话里的称呼,更没听清楚她冷淡的语调都说了什么,只顾着将目光锁定在江霜寒的脸上,随即又绕着她看了一圈。   江霜寒最先反应过来:“将军?”她的语气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就转冷,比方才和赵易珣说话的语气还冷,目光也重新移到了桌上:“大将军怎么乱闯宫殿?”   薛烬这会儿根本就没在意她话里说了什么,直接跨了几步上前,不在意江霜寒还立在书桌前未动,直接将人扯进自己怀里:“阿降,我来接你回去了。”   江霜寒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再说话,薛烬自然地将江霜寒的反应看做是她受到了惊吓,没当一回事。   可下一秒,江霜寒便直接将他推开了。   薛烬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江霜寒,嘴唇动了动:“什么?”   “霜降该回哪里?大将军府吗?”江霜寒冷声问道。   薛烬一瞬间感觉江霜寒又回到了在北地初见时候的模样,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比那个时候还要冷一些。至少那个时候,江霜寒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薛烬意外的同时,脑子里竟然还多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这才是她彻底冰冷下来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亵渎。   “不然呢?你不同我回去还想要留在皇宫里面吗?”薛烬自然地伸手去拉江霜寒的手,可还是被躲开了。   薛烬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在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江霜寒转头,直视着薛烬的眼睛:“大将军不是听得很清楚了吗?”   “为什么?”薛烬皱着眉问道。他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赵易珣没跟进来,他竟然真的就在外面等他们说完话,想起方才赵易珣自信的模样,薛烬凭着对他的了解,一时间有点怀疑江霜寒是被他威胁了。   不过江霜寒很快就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测:“与皇上无关,他只是给了我一个住的地方。”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薛烬压着怒火,语气来还是不免带了点火气。他这几日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朝清殿里面,想要的可不是江霜寒的冷面相对,他以为至少她也会扑进自己的怀里诉一诉相思什么的。   “大将军在答应将霜降送出去远嫁的时候,可曾想过,霜降有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大将军面前了?”江霜寒又往后退了两步,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对上薛烬隐含怒意的黑眸,没有半点退缩。   薛烬听见这话反而笑了:“是因为送你出燕都的事情?就因为这个?你生气了?”   江霜寒没说话。   薛烬将这当做是她默认了,他没再往江霜寒跟前逼近,反而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松了一口气,轻松同江霜寒解释道:“我当时不是同你说过了,送你远嫁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的兵阵就等在路上,我怎么可能真的要你嫁给别人?”   他说着,又嗤笑了一声:“谁敢从我手里抢你?”   “既然不会有危险,你为何不能是你的卿卿?”江霜寒对赵扶卿没有多余的想法,她这个时候提出赵扶卿也不是怪那时候远嫁的不是赵扶卿,只是薛烬的态度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薛烬在心里将这五个字念了一遍,回味过来江霜寒说的是赵扶卿,便觉得这句话里全是酸味,他方才的怒火没了:“真吃醋了?你同她吃什么醋?”   他还要说,赵扶卿如今是宫妃,他与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至于选江霜寒去,也是这个原因。   “那就不说这件事情了,说说霜降到大将军身边之后的事情吧。”江霜寒没给他说更多的机会,她那双最会勾人的眼睛冷静下来却是那般清明,“霜降第一次遇见大将军的时候,大将军便将霜降留在身边,不就是因为霜降生得与贤妃相像?大将军叫霜降卿卿,为的是什么,想来大将军心中再清楚不过。”   江霜寒抬手放在自己鼻梁上的,指尖正好搭在那颗浅色的痣上:“还有这个,大将军从来都看不惯,不是因为贤妃没有?”   薛烬未曾想过,过去的这许多她竟然一一记着,这些事情要他现在解释,他确实解释不清。尤其是,他一直以为江霜寒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就像那次在宫中见到赵扶卿的事情,江霜寒回去之后也没有多问过。   这样的默认之下,好像他们从来不需要说清楚这些事情一样。   薛烬有些烦躁。   “就是因为这些吗?我已经同你说过,我与她不可能,只要你回来,我身边便只有你一个人。”薛烬听了这许多,越发觉得江霜寒就是吃醋了,只是这醋吃得时日久了些,所以格外酸,“事情我都同你说清楚了。先回去,别闹了。”   “可是大将军,霜降不想再当别人的替身了。”江霜寒冷淡道。   “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回去了是吗?”薛烬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样的江霜寒,因为从他们相识以来,江霜寒从来对他都是顺从的,乖巧的,就连池山都一直感叹,江霜寒在他面前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那么爱他。   门被从外面推开,宫人开了门后低头立在了门口,赵易珣徐步走了进来:“朕以为,这么长时间,大将军和霜降已经交谈好了。”   薛烬想起进来之前赵易珣同他说的话,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看向站得离自己几步远的江霜寒,咬着牙:“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打算同我走?”   江霜寒摇头。   “好!”薛烬黑着脸不再看江霜寒,只是冷冷斜了赵易珣一眼,随即甩袖离开了,步子之利落,仿佛他只是从这里路过。   赵易珣在薛烬离开之后,才笑了一声,看着江霜寒桌上那幅被毁了的画,称赞道:“你做得很好。”   “皇上看完戏了?”江霜寒随口道,将那幅画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第40章 这画……   赵易珣也没指望着江霜寒还能同他说几句话,看了一场两人分别的戏后,便索然离开了。   意外的是,出了朝清殿的时候,薛烬竟然还在门口立着,看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也没有多好的心情就是了。   赵易珣笑了,缓缓朝他的方向走过去,还未走近,便听见薛烬的声音:“陛下拿什么威胁她了?”   赵易珣第一反应是有意思,他挑了挑眉毛,方才对薛烬还在门口就已经很意外了,这会儿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出来更加意外,他嘴边噙着笑:“她的性子,谁能威胁得了她?又能拿什么威胁她?”   “她的性子?陛下对她很了解?”薛烬的视线又移到了赵易珣那边。   赵易珣以为这目光会是和他以往一样的犀利或是审视,但是薛烬这会儿的目光很平淡,他竟然一时猜不到薛烬在想什么。   赵易珣没说话,薛烬好像也没非得要他给个答案,他收回了目光:“今日是我和陛下打的赌,若是来日,她反悔了……”   “她若是想要去找大将军,朕自然不会拦着。”短短一会儿的时间,胸有成竹的人变成了赵易珣。   或者说,赵易珣其实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   赵易珣和薛烬平日都是机警的人,可这会儿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两人分别之后,离他们不远处的花丛后有人悄悄离开了。   “他真的去了?”太妃浑浊着双眼,语气里带着惊讶,可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   “是,太妃,要去劝劝大将军吗?皇上的脸色也不大好,这样下去……”兰若低声道。   “不。”   兰若闻言抬头。   “他往日也不会这样没有分寸。今日他们都还在气头上,过几日再说吧。”太妃随口道。   兰若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或许是因为往日太妃要做什么的时候,从来不会跟她解释得这般详细。她这样想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太妃,正对上她冷冽的目光,慌忙又低下了头,只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呼吸都险些没有了。   太妃没有提及她这抬头的鲁莽,兰若却不敢再大胆了。   薛烬回去的路上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赵易珣的话有些奇怪。   至于江霜寒不愿意跟他回来的事情,他只觉得只是小女人的一时意气,她要偶尔这样闹一闹,他也可以纵一纵她,反正他要的也不是一个只会听话的乖巧女人。   薛烬这般想着,竟然还放心不少,至少现在人已经找到了。   但池山就不这么想了,他听说了薛烬今日进宫,索性直接去了大将军府等着他回来,看见回来的只有薛烬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愣了下,随即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没在宫里?”   “在。”薛烬瞥了他一眼,道。   “那她……”   “她没回来。”薛烬坐在池山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这话说得平静。   “什么!她没回来?怎么回事?皇上不放她?还是……她自己不愿意回来。”池山一看薛烬的表情,都不需要他回答,大约就猜到了答案,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担心,“她这是生你的气了吧?”   “什么意思?”薛烬猜到了是这个原因,这会儿池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问了一句。   “不是吧,这你都看不出来?这次远嫁的事情,虽然说是万事周全,可到底要和狄人交锋,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故。我到的时候,要是晚一步,只怕她现在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她虽看着什么都不怕,可到底是个女子,经历这样一场波折,又是你带给她的,心中对你生怨也是有的。”   薛烬又看了他一眼,像是嫌他多话,但又没真的将池山打断。   “她说,为何不是贤妃?”薛烬语气平淡道。   方才听江霜寒亲口说出来是一回事,这会儿再将这个问题重复出来又是一回事。他说出来之后,就皱了下眉毛。   池山没注意到薛烬这细微的变化:“那自然不能啊,贤妃那可是宫妃,皇上怎么可能愿意让她远嫁,这就算是真的送出去了,走漏了风声,传出去对皇室名声影响多不好。”   池山越说,越发觉薛烬的表情不对劲,他生生止住了话端,看了一眼薛烬的表情才问道:“不是,你没跟她说这其中的要害?”   薛烬摇了摇头。   池山点头:“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自己变能想得通,不需要你告诉她。可是,既然这样的话,那她为什么还不愿意回来?”池山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她说,不想再做别人的替身了。”薛烬目光更沉了。   “替身?她知道了?可是她不是早就知道了。”池山想起来那会儿薛烬还在他跟前郁闷,这会儿人真的在意了,可不是更郁闷了。   “对啊,不是早就知道,那会儿都没生气,这会儿怎么又生气了。”薛烬也想不通,这件事情如果江霜寒之前就提起来,薛烬还会慌乱一下该如何同她解释,可这会儿她再提起来,他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如果就这些事儿,我决定,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她过两日想通了就好。”池山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过两日想通了就好,薛烬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是因为江霜寒推他时候的冰冷,还是因为赵易珣信誓旦旦的表情,薛烬也说不清。   “对了,我刚可听管家说了,你在府里搭了个戏台子。”池山眼里带着打趣,“是给江姑娘准备的吧?我看那台子,比一般梨园可好上太多了,不像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工程,亏我还担心你亏待了一个真心待你的女子,什么时候让人去搭的?”   “她既喜欢唱戏,那便让她唱。”薛烬目光落在远处,脑海里浮现出江霜寒提起唱戏的温柔表情,“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我话多那还不是因为你变化多。既然这样,那你不给她名分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池山到底是和江霜寒相识一场,虽然两人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可比起府里其他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薛烬这次没说话,而是斜了池山一眼。   池山顿时不敢多说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又多话了。”   薛烬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池山这个问题,是该给她名分了吧?从一开始就该给了,最起码,她比府上那些别人送过来的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讨喜太多了,可是为什么没给?   是懒得给她名分,因为她自己仿佛也不在乎?还是因为他不想要她和那些人一样?   薛烬自己心里不大清楚。   从前江霜寒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没有细想过这些事情,这会儿她没在跟前,他却是想了这许多。   “对了,真的是皇上的人将她救回来的?”池山又一次问到了关键。   “对。”薛烬冷声应道。   池山啧了一声,其中意味只怕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他该不会是打算拿江霜寒制约你吧?”池山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   池山有多了解薛烬,赵易珣就有多了解薛烬,先不说薛烬会不会被制约,就这招数,看着也不想是赵易珣会想出来的。让美人来趁机给薛烬下毒,直接将他毒死才像是赵易珣的性格。   薛烬摇了摇头,他也觉得不可能。   可是是什么让赵易珣费那么大的劲儿从城外将她带回宫藏起来,若是没有赵扶卿透露消息,薛烬恐怕至今还不知道她就在朝清殿中。   想起和赵易珣短暂的对话,薛烬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薛烬觉得江霜寒闹小脾气,没觉得她真的不打算回来,所以这一离开,就真的没有再去看她,打算等江霜寒自己回心转意。   可这一等,就是三日。   三日来,宫里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来,大将军府沉得像一滩死水。底下的人眼睁睁看着大将军好容易恢复了的心情又变得差了起来,而且还逐渐阴沉。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大将军的霉头。   除了万不得已的管家,眼见着薛烬就要压不住内心的恼火,管家带来了宫里的消息。   彼时薛烬正在西院,手上拿着的正是江霜寒从前留在这里的画,这大概是江霜寒除了唱戏之外的另一个爱好,她也不画旁的,只画他。   那会儿在朝清殿看见她的时候好像就是在画画,画的也是他。只是正好被他推门的动静吓到了,墨染了眉眼,却看得出来,那画上的脸型正是他自己。   她那样将他放在心里,这次的事情只是闹一个小脾气,纵然他确实着急,可她要闹,他便随她去了。   薛烬不打算让她再在宫里待了,她要还生气,就到大将军府里接着气。   薛烬才想清楚这件事情,管家就进来了。   他语气里还有些不确定,嘴角已然微微勾起:“是宫里来的消息?”   管家看薛烬的表情,便知道他这是想多了,忙解释道:“是太妃宫里来的消息,说是传太妃口谕,请大将军去祥和宫一趟。”   “姨母?”薛烬的表情僵了一会儿,“她这会儿叫我进宫是什么事?”   管家摇了摇头:“太妃宫里的人没说,只说让大将军即刻便去。”   “行。”薛烬将手上的画放下,又想起来什么,将那画按照原来的位置放进旁边的木盒里面,那里面此时还有一叠,全是他的画像,多数的神态是他自己也没见过的,可见江霜寒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留意他许多。   薛烬幼时进宫的次数多,那会儿常跟着母亲来太妃宫里同她说话,年龄渐长之后便少了,太妃叫他过来也多是为了要紧事,不是同薛家和俞家相关的事情,便是薛烬又胡闹了的事情。   是以在管家说了太妃叫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到了会是什么事情了。   薛烬到祥和宫的时候,不用通报,也不用宫人引路,他自己便往正殿那边去了,走了一半的路之后,才有宫人过来,说太妃这会儿不在正殿那边。   他自然地就换了个方向:“是还在礼佛吗?”   宫人又摇了摇头:“太妃这会儿在思安殿内。”   薛烬脚步顿了顿:“怎么去那儿了?行,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宫人低头称是。   祥和宫的思安殿也算是正经殿宇,纵然这几年少有人过来,底下人也不敢马虎,路上打扫得一尘不染。这是从前临泽王入宫时会留的地方,距离正殿不近,里面收了不少临泽王的旧物。   太妃这会儿在那边,想来也是因为临泽王生辰将近的缘故。   薛烬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往前走,宫人门全在门口立着,见薛烬来了,正要行礼通传,薛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进去的时候,太妃也没有听到声音,正在收拾一个盒子里的书本之类的东西,薛烬看了一眼就想起来,那是临泽王曾经看过的书。   这些东西应是从前在沂水那边留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过来了,也算是慰一慰太妃的思念之苦。   太妃又要打开一边另一个盒子,薛烬见她一人有些吃力,正要上前帮忙,便看见了几张熟悉的画。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薛烬刚刚合上的木盒子里面,正放着一沓和这上面一样的画。不是完全一样,只是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这画出自一人之手。   薛烬原本要上前的步子停住了,他愣了下,随即出声:“姨母,这画……” 第41章 装深情很难吧   太妃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震惊,只看着画上的人低声回答:“是暄儿的亲信送来的,他在沂水那边的东西。”   薛烬嘴唇动了动,若是这会儿眼前是旁人,他只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克制。   太妃不知道薛烬的情绪,她将其中一幅画取出来,目光中还有悲痛,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是不是觉得不大像?这是他带去沂水的姑娘画的,那姑娘从前是不会画画的,全是他一点一点教的,一开始的画更不像,这几张已经能看出是他了。”   太妃将底下的几幅画取出来,从头到尾都没抬头,她细细地看着那些画,好像从画上就能看到赵暄玉那些年的变化。   薛烬走近了两步:“我能看看吗?”   “你看吧。”太妃长叹了一声气,“你们两兄弟从前也是要好的。”   薛烬只觉得她这句话跟往他脑子里扎一样,掺着这幅画上的人物,一块儿刺得他汗毛直立。   画确实是出自一个人的手,只是他方才在西院看过的那几幅明显比这些画的笔法要成熟许多,太妃这里的这些画应是早些时候的,从纸质上也看得出来,虽然存放的时候久了,可纸张是完好无损的,见得出留着这画的人的珍惜。   薛烬攥着画的一角:“那姑娘是……”   “就是他从前在民间救的一个女子,当时城中为这事还闹过一阵风雨,最后他还是将那女子带去了沂水。”太妃沉声道。   临泽王生来尊贵,自小也是守规矩的如玉公子,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恐怕就是那次在一个戏园子里,救了一个戏子,为那个戏子大打出手,还将那个戏子带回家了。   这件事情在燕都一众花事里面并不算多有谈资,可是发生在临泽王身上就不同了。那可是被先帝称赞的临泽王,什么时候会为这样的事情冲动。   那阵子燕都里议论临泽王的声音都大了些,仗着他从前的好名声,这件事出来竟然没有几个人说他不好的,讨论最多的是临泽王竟也有几分风流之名,还有便是好奇那个戏子的容貌。   薛烬那会儿就在燕都,自然也听过一些传言。   那会儿他也曾经用这件事情打趣过赵暄玉,还问他该不会是戏子迷了心智,才做出这般不像他的事情出来。   端方持正的临泽王虽也同他一起玩闹,在这件事情上却不马虎,当即道:“那是位好姑娘,别乱说。”   薛烬小时候就听这个表兄的话,见他这般严肃地警告,自然也认识到了那女子的手段,他也不是个爱嚼舌根的,当即也不多提这件事情了。   他有些意外,江霜寒竟然就是那个时候闻名燕都的那个戏子。   我从沂水来。   家中人死尽了,兄长叫我离开那乱境。   认得一些字,从前兄长教过。   从前在燕都唱过戏,我师傅还在那儿。   阿降,有人这样叫过你吗?   ……   江霜寒提及自己从前的事情甚少,但是如今细想来,又总觉得不大寻常。普通人在沂水那地方,如何叫一个女子又识字又能作画,寻常人为何好好的燕都不留,非得要去沂水那地方。   她很少在他面前讲过去的事情,却好像一直都在想着过去。   “怎么了?”太妃这会儿才注意到薛烬的不对劲,她抬眼看向失神的薛烬。   “没怎么?就这些东西吗?还有没有别的?”薛烬低头看了一眼,觉得既然这些都有,那总还有一些旁的东西。   “没有了,这就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了。”太妃说着又叹了一声,注意到薛烬关切的目光,才缓慢起身,“我以为你没这么快到,原打算收拾好了这些东西再去见你的。”   薛烬将画放进木盒里,到底没说出来要一张的话,他拳头攥得生紧,沉着脸没出声。   太妃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其实还有一个是他宝贝的,是他最后一次回京城的时候特地让我给他打的香囊,他没说,但我猜到了,他那哪儿是自己要,分明就是给他带去的那个姑娘的。”   “什么……”薛烬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什么样的香囊?”   “就是你兄长常常戴在身上的那种,不过给他的那个我没用那么他死气沉沉的颜色,姑娘家也不会喜欢那样的,是个这样的花样。”太妃笑着回忆着,寻了一张帕子,指了指上面的绣纹。   薛烬对这个绣纹再熟悉不过了。   太妃没注意到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让人扶着去了外面的房间,等出去之后,才开始说她今天叫薛烬过来的事情。   薛烬猜得没错,为的就是几日前他突然闯进皇宫跟赵易珣对峙的事情,往日太妃教训他时,他虽然也不耐烦,但也会低头听着,今日原本他也是打算安分听着,奈何听了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进脑子里面,只觉得烦躁得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打人。   “阿烬?”太妃自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半晌薛烬都没有回应,“你有没有认真在听哀家的话?”   薛烬猛然坐起身来,看着太妃道:“对不起姨母,我今日还有要事,等改日再来听你教诲。”   太妃原本便被他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这会儿见他又转身离开,更是被惊得拍着自己胸口叹气,直说这孩子越发不像话了。   近身的宫人连忙上前扶着,又是顺气又是奉茶,好容易太妃才缓过来,她看着薛烬离开的背影,目光越发沉了。   兰若看着自己主子的表情,越发觉得不对劲,她顺着太妃的目光看了一眼,跟着感叹了一句:“大将军这几日忤逆过了,外头盯着大将军的人只怕更多了。”   “是啊。”太妃叹了一声,“他若是有暄儿一半的持重哀家便放心了。如今外头那些盯着的眼睛倒是不怕,他们早已经左右不了阿烬了,不然你以为上面还会纵着他?”   兰若还要再听,太妃却又不说了,她又叹了一句:“我暄儿若是有阿烬一半的狠心,也不会是如此下场。”   兰若也跟着喟叹了一句,整个燕都,谁不为临泽王可惜。   薛烬出了祥和宫便叫近身跟着的人回了一趟大将军府,至于具体做什么,他是附耳说的,小厮闻言吃了一惊,略微惊讶地看着薛烬,不知道他在祥和宫里听到了什么,竟然这样快就做出这个决定。   薛烬吩咐完,才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朝清殿。   江霜寒过了几日安稳日子,其实不踏实,可她如今也没有法子。   赵易珣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她清净了许多,只是这种清净之后,空下了许多时间想别的事情,想太妃说要调查的事情,至今尚未听到一点风声。   这件事情急不得,她笃定太妃定然比她还要忧心,是以不用担心办事的人的用心程度。   她一烦心,便又在窗边画画,这是最快的静心方法。   只是这次没画几笔,门口便是一声巨响,竟然和上次的声音有些相像,只是江霜寒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当她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真的是薛烬的时候,表情还有几分惊讶。   薛烬是一路冷着脸过来的,路上有人看见他连靠近都不敢,这种怒气在看见她手里还握着笔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江霜寒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将桌上的那张纸抽了出来,纸上还没有轮廓,薛烬这会儿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你又发什么疯?”江霜寒抬眼看他。   对上薛烬的目光的时候,江霜寒又愣了下,他一定是怒到了极点,所以才会眼角都发着红,看着江霜寒的目光都带着一股狠厉。   “我发什么疯?”薛烬直接将那幅画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又去翻桌上其他的书册卷轴,不是他想要的就直接扔在地上,终于寻到了熟悉的那一沓纸,“这上面画的人是谁!?”   江霜寒看着画上的人,目光有短暂的停留。   薛烬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在看到她的表情变化之后,又立即将那画收了回去。这些画和之前在大将军府看到的,还有祥和宫看到的,都没有差别。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些画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来装。至于为何没有,想来是在朝清殿的缘故,薛烬也懒得多想,他攥着那一堆画,直接扔在了火盆里,火舌迅速席卷而上,将那些画像吞没。   江霜寒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想要将画像捞出来。   她这下意识的反应更激怒了薛烬,他直接拎着江霜寒的肩膀,手下力气一点儿也不轻,将她扯着摔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几乎是压着火问出的这句话,声音都低沉着。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江霜寒的惊讶只是方才的那一会儿,现在又恢复了她平时的冷淡。   薛烬在路上的时候将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遍,虽然很离谱,但隐约已经确定,这就是真相了。   他只差当面和江霜寒对峙这而一步,此时听了江霜寒这句话,才算是确定了。   为何她那样突兀地穿着红裙出现在北地,为何她一见面就对他那样信任,为何她从一开始就对他那般深情,为何……她一直留在他身边,甚至看可以为他挡下一箭之伤。   “你倒是坦然!”薛烬咬着牙逼近她,鼻子几乎要贴到她的鼻尖上,“这就是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吗?为了他?你可真够忍辱负重的,装深情装得很难吧?”   江霜寒将脸转向一边,无意跟他争执这些没有用的事情。   可是薛烬不满意,他捏着江霜寒的下巴强迫她同自己对视:“说!怕了?这会儿怎么不敢说话了?”   “江霜寒,你的爱可真够低贱的,你敢让他知道你在他离开之后找了我这个替身吗?他要是知道你在我的床上承欢,在他弟弟的身下曲意奉承……”   “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是找了替身?我要是低贱,那你也没有区别。”江霜寒听着他的话越来越难听,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确实和赵暄玉是两个人。   她一开始的时候,看着那张相像的脸,经常会迷茫,或者说是自己不愿意醒来,告诉自己他就是赵暄玉。可赵暄玉绝不会是这样的。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替代赵暄玉。   眼前这个人,连赵暄玉万中之一也比不上!   “你很生气?你为什么生气?我做的事情和你不是一样吗?”江霜寒也不躲了,直视着薛烬的眼睛冷静问道,“大将军可真是宽于待己,严于待人。不过我确实做错了,你们两个其实一点也不一样,大将军也就生得和他有那么点相像,要论起性子,连皇上都比你和他更像你一点。”   她每说一句,薛烬的手下用的力就更大一点,目光一直不离开江霜寒的脸,好像这样才能更好的看清楚眼前这个陪在自己身边半年时间的女人。   可听到了这一句的时候,薛烬才彻底顿了一下:“你和赵易珣是什么关系?”   江霜寒闻言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了一圈,轻笑了一声:“大将军这么聪明,你猜呢?”   薛烬的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逼迫她靠近自己,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可真够浪的。”   江霜寒闻言轻嗤一声:“大将军别生气,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像他的那一个唔……”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江霜寒这句没说完,就直接被薛烬吻住了,江霜寒的力气根本不敌薛烬,推也推不开他,只能被迫被他用力的吻着,他这个吻跟野兽一样,只有掠夺和压迫,没有半分感情。   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薛烬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用力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江霜寒融进他的骨血里一般。   江霜寒发觉自己衣裳被扯下来的时候,薛烬的手已经顺着衣服滑进她的腰际:“你这张嘴太欠了!”他骂了一句脏话狠狠道。   两人最后是被门外的动静吵分开的——在江霜寒听到了声音拼命挣脱后。   薛烬闯进来的时候本来就没顾及外面的人,进来之后翻东西的动静也不小,外头听见声音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不敢阻拦大将军,他们却得将这件事情禀报给皇上。   现在敢推门进来,是因为赵易珣亲自过来了。   薛烬松开了她,低头冷冷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挺能装的吗?现在怎么不装了?因为他吗?找到了更好的替身,所以就不需要从前的替代品了,”   薛烬的目光转向门口。 第42章 姑娘今后若有难处,尽管……   赵易珣这次没直接同薛烬对话,他将房间内的情况看了一遍之后,直接叫人将薛烬押住了:“大将军擅闯朝清殿,这一次,实在过了。”   他的心情不比薛烬好多少,此时脸也沉着。   “臣知罪。”他这会儿看着赵易珣的表情带着点探究,连生气都少了。   待薛烬出去之后,赵易珣才将目光移到江霜寒身上,她此时耳朵和脸颊都泛着红,尤其是嘴唇更是红得诱人,似是才从薛烬怀里挣脱,人气喘吁吁的,活生生一个尤物。   赵易珣用不屑的眼光将她打量一遍之后才冷声命令:“将衣裳拉好,你便是用这样不得体的样子见人的吗?”   他语气中的鄙夷太过明显,江霜寒放在衣襟上的手停了下,目光朝赵易珣的方向看过去,没同他的目光对上,却像是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易珣一眼便看出了江霜寒的想法,他没同江霜寒多废话,转身便去了外面。   他从房内出去,正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辛贵妃,原本阴沉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不是说了不让你过来,怎么还是跟过来了?”   “臣妾担心陛下。”辛姒面露担心地看着赵易珣,又抬眼往房内看了一眼。   从她的这个方向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辛姒知道这里面待着的是并不难,宫内私底下关于这件事情的传言并不少。   “臣妾进去看看?”辛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眼下的境况,觉得还是她进去和江霜寒说话最好。   赵易珣对上她的目光:“里面的人是大将军府上来的,你可以同她说几句话,但是别让她离开这里。”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辛姒的眼睛,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辛姒跟没看到一样,温声称是。Pao pao   江霜寒衣服也早已经整理好了,听见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又进来的,抬头的时候眼里满是警惕,没想到看到的却是那位辛贵妃。   说来也奇怪,在这之前,江霜寒分明从来没有见过辛姒,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江霜寒就觉得是她。   或许是因为除了贤妃,辛贵妃是江霜寒知道的这宫中的唯一一位妃子,或许是因为她周身的气质,和宫人给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朝清殿的宫人们本着攀高枝的心态,觉得江霜寒是被皇上看上了才一直留在朝清殿中。他们常在江霜寒面前提起辛贵妃,一方面是因为她是这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另一方面因为她和辛贵妃都是清冷的性子。   在那些人眼中,江霜寒如今入了宫,往后最大的对手便是这位辛贵妃了。   江霜寒也就无意的听了许多关于这位贵妃的传闻。这位贵妃曾经是周边哪个小国的公主,好似还嫁过人,可赵易珣一点儿没嫌过,反而自她进宫起就偏宠着她。   这位贵妃性子清冷,平日里不爱与人来往,一开始连皇上也爱答不理的,后来似乎是被皇上的真情打动了,竟同皇上两情相悦了起来。   看眼下辛贵妃的表情,是知道她的。她将门从里面关上了,停在距离江霜寒几步远的的地方没往前去,她是不爱笑的性子,和江霜寒说话的时候也没刻意温和:“听闻姑娘很久了,一直没能来看过姑娘。”   “给辛贵妃请安。”江霜寒躬身道。   辛姒惊讶挑眉:“你知道我?”   “宫中传说辛贵妃是位冰美人,霜寒一见便觉得是娘娘。”江霜寒平静叙述道。   “姑娘好眼光。”辛姒浅笑了一下,坐在了江霜寒身旁的位置上。   江霜寒能注意到辛贵妃从头到尾打量的目光,奇怪的是,这目光里分明没有多余的情绪,可她却没有几分厌恶。   “宫中传言,陛下金屋藏娇,在朝清殿里藏了个美人养着,本宫原是不信的,见了姑娘之后,本宫又不得不信了。”辛贵妃也跟叙述事实一样,语气冷静。   江霜寒以为特地来到朝清殿看她的宠妃,就算不是争风吃醋,至少也是带着点儿敌意的,可眼前的辛姒却让她有些看不明白目的:“霜寒惶恐。”   “你不必担心,我今日过来一是想看一看那传闻中的姑娘到底生得何等模样,二便是来同你说,在这里住得要是有什么不顺心,都可以同本宫说,后宫的事情皇上不怎么在意,你又住在朝清殿,有什么事情找我或许也更方便些。”   “多谢娘娘。”江霜寒起身又朝辛贵妃行了个礼。   “不必客气,今后咱们见面的日子还多呢。”辛贵妃看着江霜寒的脸,又想起来什么一样,“我有一句冒昧的话想说,姑娘勿怪。姑娘容貌生得和宫里的贤妃有几分相像。”   江霜寒抬眼对上辛姒复杂的眼神,她从外面进来,自然是见过了薛烬和赵易珣,只是不知道她刻意提出这一点是为的什么。   “其实也不是那么像,她没你生得好看。”辛姒用手撑着脸,安静地打量着江霜寒,她从头到尾都毫不掩饰自己对江霜寒的好奇,“你这张脸,若是愿意,想来会比她得宠许多。”   “娘娘说笑了。”江霜寒冷淡回拒她的试探。   “看来姑娘无意于皇上的宠爱,可看皇上的意思,只怕姑娘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辛姒如实道。   江霜寒不知道赵易珣非得将自己留下是为了什么,但凭借她从前对赵易珣的了解,辛姒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赵易珣自她幼时起就将她捡回去,从未正眼看过他,就同他说的,在他眼里她一直不过是个低贱的伶人。   “总之姑娘今后若是有难处,尽管可以来寻我。”辛姒大方道,她又抬眼往外面看了一眼,“方才皇上得了通报突然动了好大的火,旁人只说是大将军惹的,可本宫明白,这里头还有姑娘的原因。”   动了好大的火?   江霜寒想起赵易珣方才进来的表情,确实不怎么好看。不过她也不怎么关心赵易珣的心情,对辛姒的好意礼貌地道谢。   辛姒看出江霜寒的警惕,也不为难她,同她说过几句话就离开了。   红玉见辛姒离开,才到了江霜寒跟前帮忙收拾东西,只是她收拾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眼江霜寒的小动作,让江霜寒不得不重新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怎么了?”   “方才辛贵妃和姑娘可说什么逾矩的话了?”红玉原本心里便纠结,这会儿江霜寒突然一问,她下意识就开口说了。   注意到江霜寒的疑惑之后才又解释道:“姑娘,从前咱们宫里常有人提起辛贵妃得宠,这位贵人姑娘是知道的。可他们少提一件事情,这辛贵妃可不是善茬。”   “怎么回事?”若是从前,江霜寒也不在意,可方才同辛贵妃说完话,她总觉得这个辛贵妃没那么简单。   “宫中传言,辛贵妃刚进宫的时候对皇上没有心思,人也淡薄冷漠,从来不与人来往,后来才逐渐被陛下打动,逐渐温顺了起来,不过这温顺也是对皇上一个人的,在旁人那儿,贵妃还是位冰美人。可也是打辛贵妃对皇上用心开始,这宫里头其他嫔妃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了。”   江霜寒挑眉:“皇上偏宠她一人,旁人纵然心中不满,又能如何?”   “要只是这样自然没话说,只是那日之后,从前得宠的嫔妃相继出事,或是病死,或是投湖,还疯了一个,宫里人都说,都说是辛贵妃逼的。”红玉说着,压低了声音,还小心翼翼往门口窗外的方向看了两眼,像是怕旁人听到。   “宫中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江霜寒随口道。   “不只是妃子,还有皇子,皇上登基这么多年,原来的皇子还有后来有孕的妃子,竟然没留下一个。”红玉这句话说得更小声了点,“宫中这些话传得太多了,全都指向辛贵妃。”   “皇上知道这些事情吗?”   “宫里风言风语多的时候,自然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只是从来没有真正调查过,有说是没有真切的证据,有说是皇上不让接着往下查。无论怎样,这些事情都不简单。”红玉看着江霜寒的表情,指望着能在她脸上看到一点重视。   江霜寒从头到尾表情都是淡淡的:“既然没有证据,就都有可能,在宫中传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若是被人听到了,只怕责罚不轻。”   “奴知道了。”红玉立即道,“奴就是想提醒姑娘,别太轻易相信她。”   “我知道了,多谢你。”江霜寒这句道谢是认真的。   “姑娘客气了。”红玉笑了笑,收拾完东西又离开了。   江霜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方才辛贵妃的一颦一笑都印在她的脑海里面:“亡国公主,听着有几分意思。”她看着外头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奇异的色彩。   江霜寒出门的时候,正赶上辛姒在同赵易珣说话:“陛下,这地方眼下知道的人已太多了,江姑娘还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不如让她跟臣妾一同去芳华宫,臣妾一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委屈。”   她没压低自己的声音,江霜寒此时若是在房间里面许是听不到,可她出来了,就正好听得清楚。   辛姒也注意到江霜寒出来了,还朝她的方向抬了抬眼,温柔浅笑了一下,好像两人方才交谈十分愉快一样。   江霜寒朝他们两人的方向行了个礼。   赵易珣见状转头往江霜寒看去,他手上还扶着辛姒,看样子是不愿让她躬身说话,旁的不说,只这份宠爱这宫里旁人应该是没有的。   江霜寒没想过赵易珣那样的人也会宠爱人,目光不免多停留了片刻。   辛姒注意到她的目光,率先将手移开。   赵易珣将两人看了一遍,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开口:“罢了,你在芳华宫挺好的,朕就不让旁人来扰你的清净了。”   他一锤定音,辛姒也不再多说。   江霜寒听着两人一会儿的对话便决定了她继续留在朝清殿,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说话的必要,便也不开口,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她才重新回了殿内。   红玉气愤道:“姑娘看看,奴就说那辛贵妃不安好心,这宫里面稍微得皇上宠爱的女子被她瞧见了都不得好过,姑娘在这朝清殿待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还是被她给发现了,今后可要小心些了。”   江霜寒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又听得有几分好笑:“她若真的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只怕咱们千防万防也敌不过她。”   红玉闻言叹了一声气:“姑娘说得也是,是我着急了。” 第43章 你会给本宫一个惊喜……   大将军闯皇宫的事情传得很快,不过并没有几个人在意,这样的事情放在薛烬身上太常见了。   唯一不太常见的就是皇上这一次责罚他了,勒令其在大将军府中禁足三月,期间不得踏出大将军府一步。传闻大将军听到这个惩罚的时候是笑着应下的,将旁边看见的人吓得不敢说话。   薛烬回府之后先去的就是西院,一路上步子没停,还未进去的时候,先被在院外候着的管家给拦住了:“大将军回来了。”   “嗯,我让人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薛烬随意应了一声,就要往里面走。   秋姬和春娥已经在院子里守了许久,今日先是见人来寻东西,现在又见薛烬也来了,还以为是找到江霜寒的踪影,见到薛烬的时候皆是喜上眉梢的表情:“大将军,可是夫人要回来了。”   薛烬没应声,两人对视了一眼,终于觉察出空气中不对劲的气氛,登时跪在一边不敢多言了。   眼见着薛烬直接往主位上一坐,他抬眼看向立在下首的冯管家:“都找出什么东西了?”   “回大将军,江姑娘在这里放的东西甚少,叫底下的人找了半晌也没找出来什么,不过,在床底下的暗格中发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大将军想要的。”冯管家面上全是担忧,将那个药瓶子递上去,这瓶子不是大将军府里的东西。   薛烬沉着脸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瓶子,看了一眼冯管家的表情,将那个小瓶子在手上打了个转打量一圈之后才用指将瓶塞打开。   冯管家见状连忙又解释了一句:“老奴已经叫大夫看过了,这里面装着的乃是剧毒之物,大将军千万要小心!沾着一点都很危险。”   薛烬听了之后非但没收手,反而不死心一样,真的将那里面的毒药倒出来了一点,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只这样看着看不出来什么稀奇的。   他一抬眼,两个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丫鬟此时已经浑身瑟瑟发抖了。   薛烬猛然就笑了,他大笑出声,秋姬和春娥抖得更厉害了,就连冯管家都忍不住抬头又看他。   “都想要本将军死,到现在还有人想要本将军死!”薛烬将毒|药靠近自己,像是真的想要尝尝的样子,很快他又起身,走到那两个跪着的丫鬟跟前,“你们不是她身边的人吗?不如你们来尝一尝她都在身边藏了什么好东西?”   薛烬眼睛发红,面若癫狂,两个丫鬟不敢逃,只能流着眼泪摇头,却又不敢出声,生怕更激怒了薛烬。   “不吃?”薛烬笑着反问。   秋姬和春娥不敢应声。   “那还不滚出去!”薛烬抬手,将那个药瓶子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闷响,瓶子骨碌碌滚得老远。   两人不敢再在房内停留,立即一个扯着另一个往外跑,说是跑,更像是逃。   薛烬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上,看着还留在原地的冯管家,沉了声音问:“还有别的吗?”   “回大将军,没有了。”冯管家想叹气,他将目光移到桌上,“桌上是大将军要的画。”   “叫人生个火盆过来。”薛烬吩咐道。   管家大约猜到了薛烬要做什么,他看了一眼薛烬的表情,才躬身答应了下来。   等管家带着人送火盆进来的时候,薛烬正在桌前看着那些画,分明和之前是一样的看,可表情却大不相同。   他面容本身就生得硬朗,棱角分明,此时立在窗边冷着脸的样子更是让人看得惊心动魄,倒不是被惊艳的,只是总会下意识担心自己的小命。   管家早已经过了担心自己小命的那个年纪,他更担心的是薛烬的身子。   薛烬朝火盆那边看了一眼:“冯叔。”   “老奴不敢当。”冯管家立即惶恐道。   “你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薛烬声音比方才冷静了不少,“也见过我表兄临泽王,我与他,生得像吗?”   “临泽王生得玉树临风,那是京中人人称赞的如玉公子,大将军你威风八面,亦是冷峻无双。要说相像,虽你们二人是表兄弟,可在老奴看来,却是一点儿都不像的。”冯管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到赵暄玉,只能如实作答。   “对!呵,怎么会有人连这样两张分明的脸都看不清?除非是根本不想看清吧。”薛烬瞪着画像上的人冷笑道。   “那陛下和临泽王呢?”薛烬又问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圣上和临泽王那是亲兄弟,自然要更相像了。”冯管家道,他看着薛烬眉毛又皱了一下,觉得这大约不是大将军想要的答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民间常说,临泽王是陌上君子,如玉儒雅,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有临泽王那般的气度。”   “行了,你出去吧,让我静静。”薛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冯管家操心地看了一眼烧得正旺的火盆,在薛烬说完这句话之后,炭火正噼里啪啦响了一声,他后背都出了汗,只说道:“那老奴在门口守着,大将军若是有什么吩咐的再叫老奴。”   “行了出去吧。”薛烬没看他,从到了桌边起,他的目光就死死盯在画像上。   其实这画像上处处是细节,比如他从来不会穿着这般清雅,他也未曾伏案作画,他自小在边关长大,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来,为此没少挨训,就连临泽王问他兵书的时候,也笑过他不通文墨。   只是当初看着的时候却未曾多想过。是因为他从前未曾细看过,也是只觉得她画得画多了,总会有那么几幅是想着画的。   那会儿他只觉得她是念着他画的画,从未想过,画上的这些人物,竟然有可能是她曾经和另一个相处之时的画面,而那个人,竟还会是他一向尊敬的表兄。   薛烬心里已经近乎癫狂,只是眼下人没在,他只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将往事一一说个清楚。   他盯着那话越想,便越觉得自己愚蠢,这么长时间竟从未发现。   顺着赵暄玉往后想,薛烬又记起来许多,比如他其实是不爱唱戏的,偶尔去梨园听上一听也是从前在燕都的狐朋狗友瞎混的,可赵暄玉不一样,他是没事就喜欢去听一听戏的。   那帮狐朋狗友还曾玩笑过,也只有这梨园戏曲让他们觉得临泽王是个活在世俗当中的人,也有同他们一样的爱好。那会儿薛烬也笑:“那不然还真成仙吗?”   他当时心底对这些人挺不屑的,赵暄玉听戏和他们听的指定不是一种,只是当时混迹在梨园甘澧之中,懒得提罢了。   不想,后来他表兄同这俗世牵绊得更深了一步,是江霜寒。   薛烬将她说过的话一一回想,竟然分辨不出有哪一句是跟他说的。   薛烬最后拎着刀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冯管家大骇:“大将军,这是……这是怎么了?”他一边询问,一边往房间里看了一眼,火盆已经灭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薛烬踢翻了。   薛烬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提着那把常用的弯刀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将军,大将军……”冯管家一边喊着他一遍跟着上去。   等发觉薛烬去的方向的时候,管家大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登时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人闹到如此地步。   北院的下人或多或少知道些薛烬从前的传言,见他如此情状地过来,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到了冯管家跟前问情况:“管家,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戏台子不是前些日子才刚刚建好吗?这构造图还是大将军亲自画的,盯着收拾了几个月,怎么又要拆了?”   冯管家也无奈,这件事他虽大约明白了,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只摇了摇头。   下人看不下去,又着急道:“这里边可有不少大将军寻人搜集来的宝贝行头,那戏服都是全燕都一件也寻不来的,大将军也不打算要了?”   这句话不用冯管家回答,里头的声音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下人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再开口了。大将军都不心疼,他们这些下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宫里责罚的圣旨就是在薛烬折腾完北院之后送过来的,远处望见大将军府后院起火,浓烟冲上空中,来宣旨的太监打了个寒颤,只怕大将军等会儿迁怒到他的身上。   他慌慌张张地进了府中,却发觉大将军比往日接旨的时候还要规矩一些。   可传旨太监还是不敢轻易放松,全程小心翼翼地宣完旨,又将圣旨递到薛烬的手上,谄笑着道:“大将军莫要担心,这些日子参大将军的人多了,宰相那边一直盯着,圣上这样想必也是为了让旁人闭嘴。”   “旁人闭上嘴了,不想话全让你说了。”薛烬冷声讥道。   太监被噎了一下,又不敢生气,只低头行礼告退,打算到了皇宫之后,将大将军府里的事情如实禀报给圣上。   朝清殿内,江霜寒的不远处正坐着前来看望她的辛贵妃,她轻声道:“皇上的圣旨已下,大将军禁足三月,这几个月姑娘大可以放心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姑娘了。”   江霜寒不知道一向宽容的赵易珣为何这次突然又罚了薛烬,总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是。   “与圣旨若能困得住大将军,只怕霜寒就不必在居此自危了。”江霜寒也轻声道。   辛姒闻言却是笑了:“看来姑娘不仅不相信大将军,对皇上也是极其不信任啊。”   她这话说得唐突,身后的宫人立即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几句什么,辛贵妃闻言只是轻嗤了一声,不屑的表情再清楚不过,江霜寒看着觉得有几分生动。   辛姒最后还是让底下人带着宫人们全都出去了。   辛姒自那日来过之后,便没事到朝清殿来转转,说是来看看江霜寒,确保她不会被宫里的人欺负去了。她能大摇大摆地进来,自然是得了赵易珣的允许,江霜寒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始终看不透辛姒的心思,却明白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至少从辛姒这里,江霜寒还能听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外头还有传言说,大将军在府里纵火,以此来表示对皇上圣旨的不服。不过大将军府只说是天干物燥,不小心走了水,本宫觉得这件事情真相如何,还真是说不准,你觉得呢?”   “霜寒在宫中,如何知道宫外的情状。”江霜寒淡淡道。   “咱们也认识了几日了,不想你这张嘴还真是滴水不漏。”辛姒漫不经心道,“不过,本宫喜欢你的性子,总觉得你会给本宫一个惊喜。”   她说完,又离开了朝清殿。 第44章 帮你出气   江霜寒在辛贵妃面前的话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想薛大将军这些日子竟然真的就在府内待着,除了那场大火,再没有生旁的事情。   外人逐渐相信,好像那场大火真的是一场意外。   江霜寒每日居住在朝清殿,辛贵妃时不时来探望一次她,也给她带来一点外面的消息。有关皇上,有关薛烬,有关朝堂。   一开始听见的时候,江霜寒惊讶于她消息来源之广,后来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辛姒辛贵妃母族早已亡,与旁的妃嫔不同,她在这皇宫之中是没有依靠的,只有皇上一个人,纵然她受到的荣宠是后宫中任何一个妃嫔都不及的,可内心的惶恐想必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   “说起来,最近朝中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辛贵妃将手上的茶盏放下,“大将军安分了这些日子,唯一一次有动静,竟然就是跟这位俞大人有关。”   江霜寒原本只是随意听着,听见这个姓却愣了一下:“俞大人?”   辛姒注意到江霜寒的表情,像是高兴自己的话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语气都轻快了点儿:“御史中丞俞大人俞弘阔。”   江霜寒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抓紧,她又抬头看向辛姒:“俞大人怎么了?”   辛贵妃瞥了江霜寒一眼:“只听说是翻出了什么旧案子,这位大人本身就不怎么干净,这会儿又落在正不痛快的大将军手里,只怕不好说。”   旧案子……江霜寒不能笃定是沂水的事情,可薛烬是临泽王的表弟,将这一层关系联系在一起之后,似乎他特意将俞弘阔的事情自己处理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想娘娘久在后宫,连前朝的事情也这样关心。”江霜寒不能思考得太久,她很快对上辛贵妃的目光道。   辛贵妃收回自己的目光,眼神温柔了一瞬:“身为后妃,最该关心的便是如何为皇上分忧。”   为皇上分忧的前提是这件事情已经让皇上忧心了,听出辛贵妃这一层意思,江霜寒又朝她看了一眼:“霜降原以为娘娘如此关注前朝,也是同宫中其他人一样,为自己和今后的皇子找一个依托,现在看来,是霜降小看了娘娘,也小看了娘娘对皇上的深情。”   “听闻江姑娘跟在大将军身边时候不短,为何不曾为大将军养育一儿半女?”辛贵妃突然道。   这话若是旁人提出来,江霜寒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在暗讽她,可从辛姒口中说出来,她神色淡淡,倒像是真的好奇地问一下这件事情。   “儿女之事,在天在福,强求不来。”   “陛下也是这般说的。”辛贵妃突然笑了。   江霜寒总觉得她这话跟在暗示什么一样,她又觉得辛贵妃这笑意不像是假装的,想起红玉之前提过赵易珣至今都没有皇子的事情。   “我来燕都有五年了,来这里前曾有过一个孩子,不过那孩子命不好,没能活下来。”   辛姒的语气和平时说话一样冷淡,江霜寒却敏锐地察觉出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江霜寒知道她是从小国嫁过来的,虽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可五年前的世道,只是更乱:“生逢乱世,由不得人。”相比较这个,江霜寒更惊讶的是辛姒原来曾经有一个孩子,她嫁过人。   江霜寒认识赵易珣以来,知道他阴狠毒辣,也知道他心性极高,一般人根本瞧不上眼。朝清殿的宫人常在她耳边说,若是有一日她能陪在皇上身边,辛贵妃一定是她最大的对手。只有江霜寒知道,不会。   就算不提感情,只论旁的,在赵易珣那里,她永远比不过辛姒。即便辛姒如今只是个亡国公主,也比她伶人出身强太多。   江霜寒从来不觉得赵易珣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真心,这会儿却突然觉得,他许是真的喜欢眼前的这位辛贵妃。   “说起来,我只在皇上身边五年,论了解陛下,还远远及不上江姑娘。”辛姒看出江霜寒在沉思,她又玩笑道,像是在惋惜。   “霜降不敢。”江霜寒闻言立即低头行礼。   辛姒将她拉起来:“这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你没有那个心思,不过是说事实罢了,他对你有过去的情谊,这一点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江霜寒又一次对上辛姒的目光,她面上不显,心中却陡然一惊,辛姒是在套话。   若非她说了最后一句,江霜寒有可能真的就将两人的关系透露出来。   赵易珣虽然宠爱辛姒,却不是什么事情都同她说过了的,或许是觉得有损他的形象,又或许是不愿意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谈同另一个女子的纠葛。   总之,辛姒一直在打听她和赵易珣的关系,而且她好像不仅仅好奇江霜寒和赵易珣的关系,包括薛烬的事情,她也关心。   “娘娘多想了,霜降区区伶人,怎么会与皇上有情谊。”江霜寒不动声色道。   “是,是我说错了。”辛姒也不恼她的警惕,反而随意笑笑。   辛姒自从知道江霜寒在朝清殿这里到现在,来看了她多次,两人从无话可说到现在没事闲聊几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女子嘴严实得紧,她不想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告诉她。   与其闹僵,还不如顺着她。   辛姒离开后没有多久,兰若便过来了,说是给江霜寒送些祥和宫的点心,临近年关,宫里逐渐热闹了起来。   江霜寒这是这阵子头一次收到从太妃那边来的消息,送来的果然是俞大人的事情,江霜寒只问了一句:“太妃让大将军查这件事情?”   兰若摇摇头,表示薛烬留下俞弘阔并不简单是为这件事情。   江霜寒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又抬头看向兰若,似是感慨:“俞大人做了这么多事情,难怪太妃愿意将他给大将军。”   兰若闻言浑身颤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有接上来话。   江霜寒跟没看见一样,低头打开了食盒:“多谢太妃娘娘关心。”结束了这一次对话。   如今朝清殿日日有人看着,太妃那边的人过来一趟已经是不容易,要是再多留一会儿,只怕才叫人起疑。   江霜寒一直到兰若离开之后,才沉下眼眸去看桌上放着的点心。她愿意将赵暄玉的事情全部告诉太妃,是因为她是赵暄玉的母妃,她知道在赵暄玉这件事情上,她可以为赵暄玉找回一个真相。   至于旁的,江霜寒就不敢多信了。   一位寡居宫中多年的太妃,至今对前朝的事情还如此了解,要说没点野心都没有人信。   江霜寒看着远处雾沉沉的天空,眼睛微眯,试图将自己换到太妃的位置上,去想她如今所做的一切目的是为了什么。鼻梁上微凉,她睁眼往天上看,下雪了。   这是燕都今年迟来的第一场雪。   江霜寒觉出来一点冷。   外头的热闹和朝清殿其实没多大关系,这里离旁的宫殿本来就远,自赵易珣不来之后,常来的就剩下一个辛贵妃。   辛贵妃这日来的时候眉毛扬着,和她平日里冷着一张脸的表情大不一样,江霜寒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下:“贵妃娘娘这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吗?”   “确实是好事,不过不是我的好事,而是你的好事。”辛姒挑眉颇有意思地看着江霜寒道。   “霜降不懂。”辛姒平日里也不是爱卖关子的人,今日特地没直接说,想来真是一件她觉得好的事情。   “将人带进来。”辛姒朝外面道。   江霜寒一愣。   便见外头走进来的人——景姝。   江霜寒更是彻底愣了,她不解地看向辛姒,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说话吧。”辛姒没管江霜寒是什么表情,自己往一边的椅子上一坐,顺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糕点,熟练得跟在自己宫殿一样。   “江姑娘,对不起,景姝知错了。”景姝脸上已经通红,看着江霜寒的眼神也带着慌乱。   江霜寒静静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正要问辛贵妃,便听见辛贵妃又高冷地扔下一句:“说清楚。”   “那日、那日我这里说的那些话全是有意刺激你,你别往心里去。”景姝不见辛贵妃说话,又补充道,“其实,其实那日送你出宫的计划,是皇上想的,大将军一开始没同意,听说两人在勤政殿议事的时候还大吵了一架。后来要趁机攻打狄人的计划也是大将军提出来的,我想,他纵有不满狄人猖狂,也还是有你的缘故。那会儿我是故意刺你才那样说的。”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江霜寒,“当然,你当时也没将这当一回事。”   “嗯。”江霜寒应了一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景姝又自己扇了自己两巴掌,说了几句求饶的话,辛贵妃才放她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江霜寒才认真看向辛贵妃:“贵妃这是何意?”   江霜寒细想了一番:“其实之前辛贵妃的猜测没错,霜降确实对皇宫无心,贵妃大可不必这样来为大将军说好话。”   “这可不是好话,是实话。”辛贵妃随口道,“你怎么就不觉得,本宫叫她来,是为了给你出气呢?”   江霜寒没说话,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她此时的想法——不可能。   辛贵妃气笑了:“没见过有了大腿还不愿意抱的。本宫觉得你有点用,今后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帮到我,所以提前帮你一把,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深宫里没人谈人情,辛贵妃说的这话江霜寒没法接,也只能跟着笑笑。   “娘娘特地将景姝叫来确实不是件易事,霜降多谢娘娘费心。”江霜寒还是道谢。   “本宫知道你担心招惹祸乱。她人就是贤妃送过来的,贤妃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责骂过她一顿了,看着贤妃脸色也不怎么好,想来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她自己整日里诸事不理,不想身边的人却完全相反。”说完,辛姒又上下将江霜寒打量了一遍,“你在本宫面前挺聪明的,怎么还能叫那样一个人欺负了去?”   江霜寒没说话。   辛姒也无意再多说,解决完这件事情竟然真的离开了。   红玉见她彻底离开,才凑到江霜寒跟前:“辛贵妃竟然真的将人带过来了,江姑娘,她好像是真的想要拉拢你。”   江霜寒闻言看向红玉:“辛贵妃是如何知道那件事情的?”   红玉尴尬地笑了一声,忙朝江霜寒赔礼:“姑娘也知道,辛贵妃向来名声不好,她将叫人将奴带了过去,要是不说,奴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这样行事,真的不会被责罚吗?”一个远嫁的后妃,在前朝没有依仗,却敢如此行事。   “太后去的早,如今中宫势衰,皇后性子软弱,早盖不过辛贵妃的势头,更何况她如今协理六宫。从前再过分的事情皇上都没怪罪过,更不必说今日这样一桩小事。”   “你方才说,她是在拉拢我?”江霜寒将太妃送来的食盒盖子盖上。   “不然呢?姑娘你这么聪明不会没看出来吧?”红玉呆住了,“她若是想害姑娘,一开始直接用点下作手段,又或是根本不必避着人,害了姑娘都没人敢说话。她现如今不时便来一趟,自然是为了同姑娘拉近关系。”   “说得也是。”   红玉原本还要再说两句,见江霜寒陷入了思考,索性也就闭嘴了。   那日之后,连下了几日的大雪,阶外堆上了厚厚一层白雪。像是为了给江霜寒缓冲期一样,辛贵妃连着几日都没来。   江霜寒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却不想等到了宫人给她送的东西。   来人是一个朝清殿的宫人,只是不常在江霜寒这边晃荡,江霜寒只觉得见过,却叫不出来名字。   宫人只将东西递给她,留下一句大将军给的,扭头就走了。 第45章 原来是姑娘回来了   不怪江霜寒多想,实在是上一次薛烬离开之前的表情太过震怒,江霜寒怀疑薛烬这一辈子都没有人这么耍过他,所以他哪怕是因此对江霜寒心怀怨恨江霜寒都一点不意外。   她打开送来的纸条,里面就只有一句话:欲得沂水真相,回大将军府。   江霜寒看见这个纸条的时候,就明白薛烬这次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因为他的长相留在他的身边,还知道她至今还留下,就是为了等一个真相。   纸条上沾了血,这不是单纯地告诉江霜寒不去大将军府他就不查沂水的事情,而是在威胁她,若是不去,俞弘阔这个关键人物会就没命。   江霜寒拿着纸条看了几眼,一时间有些不太确定上面的字是不是薛烬自己写的。   她和薛烬相处的时间不短,多数时候都是江霜寒迎合薛烬的,也看过几次他伏案处理公务。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是什么样的场景她已然记不清楚了,更不必说薛烬的字到底是什么样的。   简简单单一张纸条,一句话,看不出来薛烬的情绪如何。   江霜寒的第一打算就是先将其搁置。   同一时间,祥和宫内。   手上握着念珠的太妃骤然停住,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兰若有点不敢对上太妃的眼睛:“大将军直接将俞大人扣下了,这件事情闹得大,宰相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没有动静。”   “哀家知道他一向顽劣,以为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该有分寸的。”太妃皱着眉,说着突然闭了闭眼睛,“罢了,反正时局已定,外头对大将军也从来没有一句好听的话,哀家早习惯了。”   兰若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太妃满满的无奈,竟头一次体会到了太妃别样的心情,她想念临泽王了。   “宰相那边没有动作?”太妃直接起身,将佛珠放在一边,又问道。   “是,传信的人说,宰相听见消息的时候直接摔了杯子,可是没过一会儿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叫人下去了。”兰若眨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太妃。   “还是老将军的缘故啊。”太妃叹了一句,“从现在开始,盯紧了大将军府的动静,不能再让他做出出格的事情了。”   兰若心里说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出格的,触及太妃疲惫的目光,只低低应了一声。   她原本已经转身走了,又转身回来:“太妃,为何不直接将打算告诉大将军呢?太妃也知道,大将军他不过就是耍性子,孰轻孰重,大将军不会不知道。”   太妃这会儿没了训她的心情,只叹气道:“他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听进去,哀家又何必大费周折。”   兰若总觉得自己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又好像没明白,但她不敢再问。   江霜寒又一次见到了兰若,这一次她们已经顾不上皇上到底如何想了,江霜寒没提薛烬让人送来纸条的事情,只简单探听了一下太妃那边的情况,得知她也无能为力之后才说自己想要出宫。   兰若不知道太妃是如何料到的,只按照她吩咐自己的说:“如果姑娘想出宫的话,今天晚上,太妃可以派人帮姑娘。”   “好。”江霜寒点了点头。   薛烬送来的纸条还藏在她的袖中。其实她不应该去的,她明知道薛烬如今有多恨自己,去了大将军府之后或许他会直接掐死她也未可知。   如果俞弘阔这条线索不曾出现在江霜寒面前,她或许可以不管。   可眼下,真相就在那里,让江霜寒放弃,她做不到。   那是赵暄玉枉死的命,是六万临泽兵的命。江霜寒被赵暄玉捡回一条命,给了她新生。这一次若是不去,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同兰若说好时间之后,江霜寒便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样回去了。   等到夜间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敲门,说是太妃赏了点吃食。这几日靠近年关,宫里各处的赏赐本就多,只是朝清殿内额没有几份,太妃一向待人宽和,这会儿又送了赏来也正常。   江霜寒开了门,兰若带着两个宫人一同进来,一进房间之后,关好了门窗便让江霜寒和其中一个人换衣裳。   江霜寒迅速换完,跟在兰若身后离开。   成功出了朝清殿的大门的时候,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即便是夜里,皇宫之中还是有脚步走动,江霜寒不敢抬头,一直垂首跟在兰若身后。路上有遇到过朝兰若行礼的,江霜寒也和旁边的人一样,一声不吭。   就在穿过花园的路上,远处正迎面有一排提着灯的宫人往这边走,她们躲避不及,只能后退行礼。   江霜寒站在两人的最后面,夜里安静,她听得见寒风的吹过树枝的声音,却不见那御辇接着走。   兰若站在最前头出声行礼,江霜寒与另外一个宫人都不说话。   “兰若姑姑可是奉了太妃的令去各宫分发赏赐的?”是辛贵妃的声音。   “回贵妃娘娘,正是。”兰若也不知道平日里最不爱理人的辛贵妃为何会突然同她说话,只期望她没有发现身后的江霜寒。   “今日才收了太妃送来的锦缎,这会儿可巧,你带路,我去祥和宫给太妃请安。”   辛贵妃声音自带一种慵懒的腔调,这话说得随意,话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江霜寒全程不敢抬头,却总觉得那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兰若半晌没有说话,腊月的时候,她立在石板路上,汗都要滴下来了。   猛然听御辇上的人一笑:“本宫同你开玩笑呢,本宫这会儿要陪陛下去用晚膳,谢恩的事情还是明天再去。”   兰若松了一口气:“恭送贵妃娘娘。”   一直到御辇离开很久,江霜寒才觉得那道目光离开了。   兰若也小声嘀咕了一句:“辛贵妃今日怎的突然与人开玩笑了。”   江霜寒没松那一口气,她看着方才的仪架越走越远,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辛贵妃方才肯定是看见她了,至于为什么没有揭穿,就得看她自己到底是何想法了。   她至今不知道辛贵妃一直同她亲近是为了什么,辛姒显然不是需要在后宫寻找结盟的人,她一人就能宠冠后宫。   江霜寒晚上是在祥和宫里待着的,第二日一早就跟着祥和宫的采买宫人一同出去,宫内认识她的人并不多,除了昨天晚上正巧撞见辛贵妃那样巧的事情,她出宫是一路顺畅的。   从皇宫到大将军府的距离不是特别远,江霜寒整个路上都是出神状态,一旁送她出来的宫人也没敢多同她说话。   一直到再看见大将军府的匾额的时候,江霜寒竟然莫名有一种命运弄人的感觉。   当初刚到朝清殿的时候,江霜寒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尤其是和薛烬说过话之后,她就不打算回来了,结果短短几个月,她就站在了大将军府的门口,还是自己来的。   江霜寒没在门口站多久,就被门口的侍卫喊住了:“什么人!?”   想来是见江霜寒在门口停留的时间不短,她往前走了两步:“劳烦通报一声大将军……”   “原来是姑娘回来了!”侍卫走到跟前突然惊喜地喊了一声。   江霜寒一愣,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   “快去告诉管家,霜降姑娘回来了。”侍卫对着里面说了一句,目光之恳切,江霜寒还以为自己从前与他们关系多么熟悉,他说完又看向江霜寒,“姑娘里边请,大将军已经等候姑娘多时了。”   江霜寒自来了大将军府之后,并不是日日都待在府内,加之从前总是出门去广玉楼,所以门口侍卫眼熟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薛烬早已经确定江霜寒会来,江霜寒没有多少想法,薛烬既然能送那一张纸条来,就是知道这件事情对江霜寒的重要性。   江霜寒跟着人往里面走,总觉得几个月没过来,府内的人都行色匆匆,许是寒冬时候到了,莫名有一种肃杀的气氛。   江霜寒没在路上多看,快步往薛烬所在的地方去,正走在长廊之上,碰见了急匆匆往这边走的管家:“姑娘回来了,大将军此时不在正厅,正在西院呢。”   江霜寒步子一停,也没多说什么,跟着管家接着往前走。   冯管家一路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将江霜寒带到她原来居住的院子外面,便停住了脚步,让江霜寒自己走进去。   江霜寒没迟疑多久,便进去了。   一路走过来,西院一直很安静,包括她的院子里面,她从门口走进去到正房的位置,一路上竟没有遇上几个人,推门的时候,江霜寒莫名还是紧张了一瞬。   房内的布置一如她从前在这里的时候,许是天气阴暗,里头看着灰蒙蒙的,像在眼前拉了帘子,房内熏了香,味道不像她从前用的。里面此时没有人,只有原本在桌边逡巡的夜月,此时听见门声正好抬头看着她。   幽绿的目光静静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前爪已然不耐烦地在地上抓挠着,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江霜寒虽然有过直面狼崽的经验,却并不了解他们每一个动作的寓意,只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夜月,没有动。   在确定夜月没有攻击她的意图之后,江霜寒才又往里走了一步。   不过这一步还没等她踩在地上,就被人从旁边直接抱了起来。   江霜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带着酒味的熟悉气息就往她鼻息里钻,她没推得开来人,直接被他紧紧地锁在怀里,唇被咬住,江霜寒只觉得薛烬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吻得用力,她咬他也用力,血腥味蔓延的时候,两人还未分开,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的演习,只是江霜寒是被迫的,连准备也没有的。   江霜寒抬手一巴掌扇在薛烬的脸上,这一巴掌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也让两个人清醒过来。 第46章 单方面的取悦   薛烬松手放开她,用拇指抹过自己嘴角,带出一道血痕,他冷哼了一声:“真够狠的。”   江霜寒避过他的目光,将自己已经乱掉的衣服重新整理好。   薛烬顺势在她身上打量一遍,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穿着,皱着眉毛:“怎么穿着这一身出来了?”没得到回应,薛烬也不恼,对外面吩咐:“送她的衣服进来。”   江霜寒听着外面的回应声音,才知道,原来西院的下人还在。她一路走过来没遇见一个人,还以为薛烬早已经将这里的人遣散了送到了别的地方了。   薛烬走到梳妆台前,取了个瓶子下来,随手往江霜寒的方向一抛:“眼熟吗?”   那个瓶子正好落在江霜寒身旁的床上,她都不需要拿起来看,就认出了那是当时赵易珣给她的瓶子,她知道那日薛烬暴怒是因为她竟然敢拿他当替身,不想他还知道了这件事情。   “大将军知道了。”江霜寒随意道,语气很轻,轻到听在薛烬耳朵里面这就是一句毫无情绪的轻飘飘的陈述。   “这是谁给你的?不会是临泽王,你还在为谁做事?”薛烬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她自己开口说。   “大将军都已经明白了,还要霜降说什么?”江霜寒完全不配合薛烬的脾气,“还是大将军想要霜偿命?”   江霜寒垂眸看着那个泛着光泽的毒|药,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要随赵暄玉而去,只是他去得冤枉,真相未白那日,她不想不明不白地去见他。   眼下俞弘阔既然已经落在薛烬手中,即便他眼下还未透露消息,但江霜寒已经知晓他与赵暄玉关系亲近,自然不会放过害死他的凶手。   薛烬没管江霜寒不吭声到底在想什么,直接上前恼火地掐住她的脖子:“你的命如今在我的手上,我现在还未折磨够你,你若胆敢自作主张,临泽王的事情,你休想有结果!”   江霜寒被掐得失去了呼吸,连着咳了几声之后,才抬眼看向薛烬:“霜降不自量力将大将军当替身了那么长时间,大将军一向心气极高,这件事情不能忍受也是常事。既然如此,大将军又为何特地将我带到这里来?直接杀了,还不足以平大将军心头之恨吗?”   “自然不能,你戏弄我这么长时间,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薛烬咬着牙道。   江霜寒没看他,只垂首看着地上,方才被薛烬掐住脖子,手上失了力气,那个药瓶子早已经滚到了地上。   正是这个时候,外面有人通报,说是给江霜寒送的衣服带过来了。   薛烬让人进来,丫鬟将装着衣服的托盘放在桌上之后又出去了,临走前春娥还回头看了江霜寒一眼,不敢多留,只能低头走了。   江霜寒也是在这个时候抬头的,她进院子的路上没见到人,还以为她们都不在了,最好的结果是被送走了,不想原来是在的,她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气。   薛烬则直接起身,将衣服拿起来,往床上一丢:“将你身上的衣裳换下来。”   江霜寒没动。   薛烬直接凑近捏着她的下巴道:“我最好自己换上,不然我亲自动手帮你换!”   “你出去。”江霜寒抬了抬下巴,对薛烬冷声道。   薛烬笑了:“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看过,这会儿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江霜寒没吭声。   薛烬真的出去了,江霜寒还有点不可思议,她看着薛烬离开时关上的门。今天见到的薛烬眼中明显带着对自己的恨意,江霜寒方才真的毫不怀疑他会掐死自己。   可现在他竟然真的出去了。   江霜寒身上还穿着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在祥和宫内换的宫装,没愣多久,便看向了放在身侧的衣服。这就是从前在大将军府的时候薛烬常给她准备的衣服风格,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件衣服的料子比从前好上许多。   银红色的绣花小袄,底下是雨过天青色的裙子,缎面细腻顺滑,比她身上的宫装不知道好了多少,换上之后也暖和不少。   彻底换好之后,江霜寒猛然记起来,那日在祥和宫殿后躲着的时候,薛烬好似是从太妃那里要了些软烟罗,不想竟真的拿回来做了衣裳。   还不巧,真被她给撞上穿上了。   若非笃定那日薛烬没看见自己,江霜寒都要以为他特地让自己换衣服是来试探自己了。   江霜寒皱着眉,没等穿上鞋,便被门声惊得抬起头来。   正是方才出去的薛烬,这会儿又冷着脸推开了门,淡淡瞥了她一眼:“换好了?”   “嗯。”江霜寒应了一声。   薛烬沉着眼眸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又将门关上走了进来,方才跟着薛烬的夜月这会儿已经不见了,想来是方才被关回去了。   “大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见俞大人?”江霜寒弯腰穿上地上放着的鞋,出声问道。   她来这里为的就是俞弘阔的事情,若是未见到俞弘阔,这一趟就如同白来。   “这个看你。”薛烬朝她足下看了一眼。   江霜寒突然反应过来,薛烬方才之所以懒得同她计较,是因为他在等这个时候,他知道她有事相求。   “大将军什么意思?”   “你既要我做事,总得先让我高兴吧?”薛烬也不往江霜寒那边去,随便往桌边的凳子上一坐,手边是刚给自己倒的茶,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江霜寒看着薛烬那双眼眸,她从前也常看,但是以前看的时候,很少注意那里面波动着的是什么情绪,总是隔着一层雾,透过那层雾去看另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此刻两人都是清醒的,又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薛烬和赵暄玉太不像了。江霜寒眼中,他现在是那个杀伐决断、众人畏惧的大将军,而不是那个伏案教江霜寒写字的将军。   江霜寒微微出神。   不等她反应过来,薛烬已然摔了茶杯,他骂了一句脏话,直接走到了江霜寒跟前,这次没碰江霜寒,而是看着她的双眼道:“看清楚了我是谁!”   “大将军。”江霜寒清醒过来,扯唇一笑。   她长相生得清冷,是以旁人看着总会觉得不敢靠近,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冷淡才会顿时消减下来,眉眼到唇角,一寸一分都成了风情。   而这种风情,在薛烬眼中看着更是觉得她发挥到了极点。   薛烬这次没碰她,只是垂眸看着她的薄唇,轻吻了一下便欲没有多少兴致地要分开,这次没松开他的是江霜寒。   注意到薛烬要离开,江霜寒主动凑近。她纵然不关注他许多,但在这桩事上,她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她知道他最喜欢她用什么样的方式撩拨他,也知道他最爱她的哪里。   江霜寒闭上了眼,动情一样吻他。   江霜寒清冷的气息与薛烬的融化在一起,他们两个的手指是一样的冰冷。她能感受到薛烬情绪的软化,不等她再进一步的安抚,薛烬猛然停住。   不等江霜寒再往前凑,便听见他冷声道:“睁开眼睛。”   江霜寒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她又重新去吻他。薛烬这次没有再拒绝她,只是也从始至终没给她任何回应。   这种单方面的取悦对于江霜寒来说并非易事,从前她与薛烬在一起的时候,多是薛烬主动,她常只要附和就行。现下薛烬明摆着不给她回应,他还大喇喇地靠在床沿的木柱之上,懒散地看着她。   外头的声音归于安静,江霜寒眼前只剩下了薛烬一人。她知道薛烬在等什么,她抬手,将方才换上的衣裳一点一点褪下。   江霜寒的手从揽在薛烬的脖子后面,一点点往下滑,正在这个过程中,薛烬直接拎着她的下巴将人扶起来。一瞬间,主动权从江霜寒这边变到了薛烬那边,他哼笑了一声:“就会这么点东西?”   江霜寒被动地承受薛烬久违的热烈,并不温和,反而是强势。   在江霜寒又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薛烬凑在她的耳边提醒她:“不许闭眼,看清楚你在谁的身下迎合。”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之后的事情是水到渠成。   两人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亲近过了,但一举一动又都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唯一有差别的,就是从前的相互撩拨变成了一方单纯的发泄,另一方被迫接受。   到最后,江霜寒几乎没有了力气同他周旋,却被薛烬又一次抱起来。   江霜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是沉的,思绪一直往下坠。薛烬像是没有餍足一样,他不知倦地在江霜寒身上索取,要将这些日子两人没有在一起的欢愉都讨回来。   江霜寒夜里的时候陷入一层层梦境当中,耳边一直很沉,她几次挣扎还是没有醒过来。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边的被褥冰冷,折腾她半日的人已经不见了,江霜寒几乎是立即清醒过来。   一边的秋姬注意到江霜寒醒过来了,忙凑到跟前:“夫人醒过来了!”   春娥也在一旁掉了眼泪:“夫人受苦了。”   江霜寒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听到她们的称呼的时候冷下了脸:“薛烬呢?”   “大将军还有事,出去了,说是等晚上再过来看夫人。”   “别叫我夫人,就按照原来的叫就行了,或者你叫我名字也行。”   两人丫鬟对视一眼,都注意到了江霜寒眼底的不悦,一时间也不敢吭声。最后还是春娥先开口:“奴知道了,姑娘先喝了汤药吧。”   江霜寒此时脑子里面还是空白的,在看见两个丫鬟一如往常给自己端来的汤药的时候,才笑了一声。   春娥看了秋姬一眼,两人不敢出声,总觉得江霜寒是在笑薛烬,又像是在笑他们两个人。   秋姬抿着嘴唇:“姑娘喝了吧。”   江霜寒一如从前一样,爽快地将药灌了下去。   秋姬从一边取出药箱,将早已经找好了的药取出来:“姑娘脖子上的伤处也该上些药。”   注意到两个丫鬟的眼神,江霜寒便知道不是旁的伤口,应该是薛烬掐的那一下的伤处,此时只怕已经成了淤青。江霜寒看向秋姬取出来的药:“放下吧,我等会儿自己上。”   薛烬像是恨极了她,就连亲她的时候也是带着啃咬的,江霜寒毫不怀疑自己的肩膀上有不只一个牙印,她现在稍微动一下,牵动身上的伤处还带着痛感。   两个丫鬟应命出去了,江霜寒坐在镜前观察自己的伤处,青紫色的伤处看着格外可怖,难怪方才两个丫鬟看着她的目光都有退避。她将药膏一点点涂上去,又将衣领扯上去。   给身上各处上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江霜寒只挑了几个伤处明显的地方上药,旁的地方一概不管。   等到彻底收拾好的时候,江霜寒才重新来开门:“大将军可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   春娥看了一眼一旁的秋姬:“大将军未曾说过,姑娘若是着急的话,奴这就去请大将军。”纵然她们这些日子一直不敢触大将军的霉头,但眼下江霜寒回来了,还是有不一样的。 第47章 他发了狂   等江霜寒再见到薛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春娥去请了一遍薛烬,回来时吞吞吐吐地说薛烬正在西院另一处,生怕江霜寒生气。   江霜寒其实没多大反应,只是微微抬眉:“柴娘子?”   “回姑娘,正是。”春娥憋屈地应了一声,又同江霜寒解释道,“姑娘这些日子不在府中不知道,大将军从前是只来姑娘这儿的,咱们西院这边也常来。姑娘没在的时候,也照样常来。旁人便是去看大将军,也不见大将军有多动容。只是府中走水那日,柴娘子去见了大将军,不知道同大将军说了什么,大将军竟赏了她不少东西。”   “那日之后,柴娘子便成了这后院里风头最盛的娘子,景娘子都没她这么得大将军的心。”春娥说着也纳闷,“这柴娘子来了之后一直不声不响的,不想原来一直有所图谋。”   “走水之后便没来过了吧?”江霜寒随口问了一句,其实不用答案也知道了。   春娥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怕阿江霜寒伤心一样,又多添了一句解释:“姑娘莫气,如今姑娘回来了,大将军最珍重的,一定还是姑娘。”   “我从没在意过这个。”江霜寒应道。   薛烬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江霜寒的这一句话。   他当即冷哼了一声:“知道你不在意。”   江霜寒装没听见,自若地问道:“现在可以去见俞大人了吗?”   薛烬看了她一眼:“行。”语罢,转身就往外面走了。   江霜寒看着他的背影,跟在了他的身后。   江霜寒原本以为,薛烬说俞大人在他的府中,至少也是在哪个院落安置着。却不想,她跟着薛烬七拐八拐的,走到了大将军府的暗室的地方。   两人走路的步调不一致,没有走多远,江霜寒和薛烬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自己虽然有心着急,可还是跟不上。最后,江霜寒的步子停在了距离暗室不远处,迟疑地看着薛烬:“俞大人真的在这里?”   “现在知道害怕了?那你昨日就不应该来,现在才开始怀疑,是不是有点儿晚了?”薛烬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她道。   江霜寒抬手碰了碰额边,没应声。她当然知道现在说怀疑也没什么用,她如今人就在大将军府内,这里什么都是听薛烬的,薛烬要想耍她太简单了。   薛烬皱眉:“进去吧。”   江霜寒看了他一眼,抬脚进去了。   大将军府的暗室是专门用来收留犯人的,上次刺杀薛烬的人就在这里待过,这里像是一个小型的牢房。对于身为御史中丞的人俞弘阔来说,还是太过了。   江霜寒走进去之后,没多远的地方还有侍卫守着,这些全是大将军府的私兵,见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等看到江霜寒身后的薛烬,才放了人。   江霜寒终于在最里面的暗房里,看见了俞弘阔。   与上次江霜寒在大将军府看到的俞大人相去甚远,可从相貌轮廓来辨认,江霜寒还是能认出来眼前之人确是她见过的俞弘阔。   江霜寒停了步子。   薛烬见她没继续往前走,也停住了,等着她开口。   “俞大人是朝廷命官,大将军将人私囚在这里,就不怕外面的人知道了会诟病大将军吗?”江霜寒皱眉道,她隐约觉得薛烬做的事情都太过分了,又觉得他分明并非这样不分轻重的人。   想到薛烬同赵易珣的对峙,好像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故意而为一样。   “你这是威胁还是担心?”薛烬说完,自己没忍住,先啧了一声。   “只是提醒。”江霜寒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却不知他其实是在自嘲。   “他罪有应得,如今他身上的案子是我来办的,一没动刑,二没饿着他,只是将他扣留在这里,待案子查明之后,自会按规处置他,有何不可?”   “什么案子?”   这还是这些日子两人在一起时,江霜寒问题最多的时候。薛烬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担心眼下的俞大人,还是因为马上就要为她的心上人揭开真相,才会如此关心。   “不是你想要知道的那个案子。”薛烬目光沉如古井,声音冷淡道,“进去看看吧。”   江霜寒得到了薛烬的回答,跟着他进去了。   俞弘阔身上穿着素衣,听见动静的时候,就知道是薛烬又来了,只是不想这一次还见到了另一个人,他原本没打算理会,这会儿反而是愣了。   他直直地盯着江霜寒的方向,眉毛紧皱着,但眼底分明泛着奇怪的光芒。   薛烬不满地皱起了眉毛:“说话。”   江霜寒分辨了一下薛烬此时的语气,觉得大抵是对自己说的,她对上俞弘阔的眼神,几乎恨他恨到了骨子里,还是笑了一声,咬着牙根道:“俞大人,好久不见。”   薛烬闻言又瞥了俞弘阔一眼,随即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懒散地看着江霜寒的侧脸。   “原来真的是你,方才乍一看见,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他说着看了一眼薛烬,不想薛烬正好在这时看向他,他目光又瑟缩了一下,“毕竟,燕都有位和姑娘生得相像的皇妃。”   江霜寒闻言下意识就想要往薛烬那边看一眼,不过她到底没转头。此时她正背对着薛烬,也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   “是以为我已经死在了那一次的兵变之中吧。”江霜寒冷笑了一声,声音无比冰冷。   “姑娘说笑了。”俞弘阔说着,又小心往薛烬那边看了一眼。   “当年沂水兵变,临泽王六万大军均死在了那一场战乱当中,而身为朝中派来的监军的俞大人却不见踪影,俞大人对此不想说什么吗?”江霜寒是忍住了拔刀上前直接刺死这人的冲动问话的,声音都带着点难以克制的颤抖。   “姑娘误会了,臣当年是在沂水待过,那场战乱之前,臣就已经收到了燕都发来的急报,早已经离开了。临泽王战死沙场这件事大家都很惋惜,可姑娘不能将这件事情怪在臣的身上啊。”俞弘阔笑得十分圆滑。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薛烬:“大将军想想,臣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老将军和临泽王的事情上动手脚啊。”   他是咬死了江霜寒没有证据,薛烬眼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只要死不承认,就会拿他没有办法。   “临泽王战死!监军却离开沂水没多久便升官发财,如今监军说这件事情你毫不知情,未免有些拿别人当小孩了。”   “姑娘说笑了,这没做过的事情,让俞某如何认?”他已然察觉江霜寒的情绪,“当初在沂水的时候,全军将士都知道临泽王满心满眼都有姑娘,姑娘也投桃报李,你们二人情深义重,如今臣听着也为临泽王感动。姑娘如今还一直记挂着临泽王,可见,当年在沂水的情分深厚。”   “臣也知道姑娘的焦心,若姑娘信任,臣可以为姑娘,也为大将军效力,找一找清楚当年沂水兵变的人,可好?”   江霜寒还未开口,便听见身后一直安静的薛烬道:“不必。”   江霜寒朝薛烬看过去。   薛烬正是这个时候起身的,暗室点了火盆,光线忽明忽暗,看得见他阴沉着一张脸,走到了江霜寒的身边,看向暗室里面被隔开的俞弘阔:“你所能找到的人,我都能查到。”、   俞弘阔被他的阴沉吓到,往后退了好几步。   薛烬说完话,便拉着江霜寒想要走,江霜寒没动,她想要再和俞弘阔说一会儿话,哪怕是再多听一点当年沂水的消息也好。   薛烬没给江霜寒这个机会,他强行拽着江霜寒的手腕将她拉走了,力道之大,江霜寒只怕手腕上又会留下一道红色印子。   “对了,俞大人改名换姓变新官,想来是忘了自己在老家的妻儿,我帮大人找到了。”薛烬最后扔下一句让俞弘阔崩溃的话,拉着江霜寒走了。   江霜寒其实也就僵了在暗室那一会儿,想明白自己问再多话俞弘阔还是不愿意老实交代之后便不打算再留了。   出了暗室之后,两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薛烬没松开拉着江霜寒的手,两人就在这么不合规矩地走到了外面。或许是被江霜寒拖着,薛烬的步子比来时慢了不少。   “大将军是已经找到了俞弘阔的软肋吗?”江霜寒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薛烬最后的那句话好像确实有威慑力,她忍不住想要问一句。   “俞弘阔说的老将军是谁?那件事情就是大将军要查的?”   江霜寒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想问问题的心思,薛烬却全程没回答她,只拉着人往回走。从江霜寒的角度,只能看见薛烬冷峻的侧脸,嘴唇紧抿着,仅仅从侧面也看出了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这也是他们如此不规不矩地拉扯在路上还没有人敢多看的原因。   一直到了西院,春娥和秋姬方才是看着两人离开的,不放心地守在门口,这会儿见两人回来了,远远就行礼:“大将军,夫人。”   薛烬看也没看两人一眼,直接拉着江霜寒的手将人带进房间里,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江霜寒正想要抬眼看向薛烬,就直接被锁住了腰。冷着脸的薛烬直接吻在她的嘴巴上,跟昨晚一样,全是泄愤。   江霜寒的手才被松开没多久,这会儿便又被按着手腕不得动弹,她死命想要挣扎,结果只换来薛烬更加粗暴的对待。   如果是昨天晚上,江霜寒没有半点儿反抗,可是刚才听过赵暄玉的事情,这是江霜寒最不情愿靠近薛烬的时候,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羞耻厌恶到了极点。   可她阻止不了薛烬。   薛烬吻到她的脖子,尝到了泪水他停了停,随即便直接将人抱起,带到了床上。   一边吻一边问她:“十四岁就跟在他身边了,跟了四年,他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可曾教过这个?”薛烬拉着她的手,她被迫屈从。   “他这样吻过你吗?”   薛烬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不需要江霜寒回答,更像是在折磨她。   “情深义重,感情深厚?”薛烬听她哭声听得心烦,直接附耳在她耳边道,“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如此,那么多次,他会如何想你?”   江霜寒气力和精神都越发疲惫,她想沉下去,又被他打捞起,她溺在水里,终究不得清明。   江霜寒最后被痛惊觉,待她痛苦地睁眼,才明白过来是薛烬在吻她鼻梁上那颗痣。说吻或许不太准确,应该用啃|咬,今日的薛烬是真的发了狂。 第48章 这个名字他是不是也叫过……   第二日江霜寒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痛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是一闭眼脑中全是薛烬恶狠狠地声音。她的身上新痕叠着旧印,全是薛烬留下来的痕迹。   春娥和秋姬进来的时候脸上全是心疼,她们今日没有一个人再提薛烬如今会在意江霜寒的事情。   与昨日相同的是,春娥手上还捧着那边送过来的汤药。   江霜寒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端过来吧。”   声音一出来,几个人都愣住了。江霜寒已经哭成了沙哑的声音,两个丫鬟不敢多言,更不想在江霜寒面前表现出异样,只怕惹她不悦。   江霜寒将汤药喝了之后,才看向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的秋姬:“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秋姬看了一眼春娥,才道:“大将军今早出去的时候说,说姑娘若是无事,最好还是不要出这道门。”   江霜寒顺着秋姬的目光往外看:“把门打开。”   “姑娘。”春娥皱眉委屈道。   “打开。”   江霜寒这会儿声音提不起来,但她积威尤在,两人看她的眼神便不敢违背了,踌躇着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江霜寒抬眼一看,果然左右两边都立着侍卫、她收回目光:“行了,关上门吧。”   春娥将门关上,思忖着劝慰江霜寒道:“姑娘放心,大将军还留了奴们照顾姑娘,并不会让姑娘不自在,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奴可以帮姑娘去外头买。”   “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江霜寒疲倦道。   “是,姑娘有什么事记得吩咐我们。”两人放下东西,带走了放着药碗的托盘,关门在外头候着了。   江霜寒见两人出去了之后,才重新躺会床上,闭上了眼睛,心下一片冰冷。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江霜寒又若无其事一样,换好了衣服,在桌边画画。这一次她不画想象中的赵暄玉的模样,画的反而全是两人在沂水相处时的场景。   春娥传饭进来的时候,见到江霜寒没有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心中还惊喜了一瞬,等注意到江霜寒的目光之后,眼中的喜便没有了。   江霜寒人好像是振作起来了,可眼中分明没有了从前的光彩。江霜寒刚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可那会儿她身上的冰冷是带着生气的,现在那份灵动全然没有了。   传了饭之后,两人就在一边侍候着。   从前江霜寒还不爱说话的时候,她们还能同江霜寒说几句,桌上也能稍微热闹一些。眼下此情此景,却没人敢再开口了。   江霜寒自己不觉,送上来的菜一共也没动几筷子,又很快地撤下去。   “姑娘要是不高兴的话,同……说说,去院子散散心总可以?”秋姬不忍心道。   江霜寒没应声,只摇了摇头。   她眼底全是空洞,没吃多少饭,便又乏了,不欲与两人多说话,转身坐在了书桌前:“你们去吧。”   春娥与秋姬两人同摇头,收拾了东西之后便离开了。   江霜寒眼下已经呈疲倦状态,可她自己像是不知累一样,在书桌前一坐便是半日,薛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霜寒伏案作画的场景。   一眼看过去,竟和在朝清殿看见江霜寒的模样相差不多。   薛烬这时再看她作画,和从前看她画画的心情大不相同,直接将手上提着的食盒往一旁桌上重重一放,两步上前,不管江霜寒画的是什么,夺过桌上的纸,咬着牙道:“你就那么想他吗?”   江霜寒知道抢不过他,索性放下手中的笔,转身走到了床边的位置,从头到尾不看薛烬一眼。   薛烬直接气红了眼,扯着她的胳膊,强迫她转头:“现在怎么不看了?你不是觉得我像他吗?看我!”   江霜寒的视线方向正对着他,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不抬眼。   她只觉得自己连扯唇的表情都觉得累,只冷哼一声:“你配吗?”   薛烬听见这句话气急,他凑近江霜寒冷笑着问她:“哦?现在知道我与他不同了。可惜,如今你只能任我摆布,我配不配这句话现在你没有资格说。”   江霜寒只说了那一句话,不管薛烬多么恼火,她已经没有和薛烬说话的欲望。   这种一个人的愤怒最是折磨人,薛烬知道她眼下已经不怕自己的威胁,转身从食盒中取出来方才让厨房煮的胭脂红稻米粥,取过上面的勺子,舀了一大勺,直接往江霜寒嘴边送。   江霜寒将头别了过去。   薛烬的动作送了空,将碗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强行扣住江霜寒的下巴:“吃!”   一半的粥洒在了地上,另一半薛烬强行喂到了江霜寒的嘴里。   薛烬面色缓了大半,食盒里还放着叫人做的点心,薛烬知道这个即便是强喂江霜寒也不一定吃,他索性直接端着盘子放在江霜寒面前:“还有这个。”   “不吃。”江霜寒不看他,冷声道。   “我有一百种方法喂你吃下,你要是这么不领情,我不介意强迫你。”薛烬此时的位置正好俯视到江霜寒的鼻梁,那颗勾人的痣,还有泛着光泽的嘴唇。   “你出去。”   薛烬还要说话,江霜寒又道:“看着你我没胃口。”   薛烬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江霜寒的眼泪就是在他离开之后才落下来的,她半跑着到了盂盆跟前,连吐带呕将之前吃的饭也吐了出来。她是真的没有吃饭的心思,这会儿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抗,江霜寒胃里翻滚着的时候,清泪也一同落下。   她的前十九年,恐怕只有在外流浪的日子像今日这样狼狈了。   吐了之后,江霜寒反而觉得自己好受了一些,就连脑子里也更清醒了点儿。   薛烬再进来的时候,盘子还在桌上摆着,虽然还剩了不少,但好歹动了点,他这才满意。等注意到江霜寒面色如纸,他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薛烬几乎是冷着脸走到了江霜寒跟前,但她的脸色吓到了他,让他一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江霜寒在看见他靠近的时候,又是一阵不适,胃里东西都腾完了,再干呕也只剩下酸水了。   薛烬转身叫人去传了太医过来。   太医探脉探了半晌,只得出了江霜寒气虚的结论,至于一口东西没有吃只吐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忧思成疾,恐惧过度。薛烬抿着嘴在一旁听着,越听脸色越差。   太医最后给江霜寒开了一贴药,还不忘看着薛烬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药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若要痊愈,还得江姑娘自己打开心结。”   这话如一块沉石,落在两人心里。   江霜寒本来也清楚自己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听了太医的话还挺坦然的。薛烬一直在一旁沉着眼眸看着她也当做没看见。   春娥在一旁得了药材便要去给江霜寒煎药,去之前又被薛烬叫住:“叫厨房再煮一份粥。”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霜寒,“这次换成翡翠碧玉粥。”   春娥看了一眼江霜寒,没得到江霜寒的回应,低头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秋姬就陪在江霜寒的床前,她此时正候着大将军或是江姑娘吩咐她出去,是以垂首之时还竖着耳朵,等了半晌,才等到大将军出声:“要想为他平反,就先养好你的身子。”   说罢,薛烬自己先离开了。   秋姬意外地听见大将军竟然自己要离开了,再看江霜寒的表情,才发现她跟没听见一样,闭着眼睛在床上躺着。秋姬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大将军说的人是谁,只盼着江姑娘早日好起来,她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江霜寒完全没有饥饿感,粥送来的时候也没吃多少,但比薛烬在的时候好一些,送来的药她也乖乖地喝下了。秋姬总觉得是大将军临走之前说的那一句话起了作用。   秋姬原本以为这日是见不到薛烬了,大将军在江姑娘这里碰了霉头,想来是又去看柴娘子了。谁想到,刚入夜,就听见外头的动静,等看见是薛烬的时候,给两个丫鬟吓了一大跳。   薛烬见她们一惊一乍的便皱起了眉:“阿降可睡下了?”说完,眉毛又皱得更深。   “姑娘刚用了晚饭,这会儿已经歇下了。”春娥低声答道。   薛烬挑眉:“用了晚饭?吃得可好?”   “不大好,多少是进了些。”春娥说了半句,在看见薛烬脸又黑了的时候,才勉强加了后半句,她看了一眼薛烬,“不过晚上没吐。”   “她若是说自己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薛烬扔下这一句话便推门进屋了。   春娥看着薛烬的背影,总觉得自己猜错了什么。可一拍脑袋,又觉得是自己想不清楚的事情,索性不想了。   江霜寒闭目在床上睡着,其实根本睡不着,她这几日折腾自己折腾得不轻,可真躺在穿上又真的睡不着,跟怕入梦一样。   薛烬一进来江霜寒就听出来他的脚步声了,知道那令自己厌烦的熟悉气息靠近之后,江霜寒心底隐隐的不适又探起了头,江霜寒皱着眉。   薛烬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面朝着江霜寒躺下。   江霜寒不动声色地另一边移了移,没移开多远,就被薛烬抱着腰揽进了怀里,薛烬声音低沉:“别动,不碰你。”   江霜寒根本挣不开他的束缚,最后只能作罢,转身背对着薛烬,尽量离他远一点。   薛烬也不在意,他整个人就挨着江霜寒,纵然江霜寒如何躲避,还是不免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身上的气息,她要用尽了力气去压下心底的不适才能继续躺在这里。   “我昨天……”话开了一个头,薛烬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他看得到江霜寒睫毛颤抖着,分明是不愿意回忆这一段经历。   “我昨天只是一时气急了,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薛烬认真道。   江霜寒其实能隐隐感觉到昨天发疯的那个薛烬和平日里不大一样,更像是那日她回来晚了时候看到的薛烬的状态。可那又如何?薛烬还是薛烬,这或许就是他本性的一部分,江霜寒识人不清,她认了,只是今后,她也不愿再同这个人有一丝牵连。   薛烬昨日确实是昏了头,他听见她和从前在沂水认识的人谈及那个一直留在她心里的人,他的表兄。   薛烬从小到大被拉着和赵暄玉比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是从他的不好开始数落,话题又总是以他若能有赵暄玉半点性子便是最好。   他和赵暄玉关系亲近,幼时赵暄玉便带着他一起玩,薛烬知道他好,所以从来没有拿那些话当过一回事。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好,所以昨日听见那些话,才更加使他嫉妒得发狂。他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不是他,不像他。   后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薛烬第二日看见自己做的荒唐事自己也觉得糊涂,他好像头一次知道了怕,怕她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恨。   江霜寒不想听见他说话,更没有力气同他说话,所以即便是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依旧闭着眼。   薛烬却是知道她没睡着,低声道:“往后我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强迫你,不管你信不信。阿降。”他叫了一声,又轻笑,“方才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名字他是不是也叫过。”   薛烬的笑声中多了些苦涩,江霜寒嘴唇动了动,又忍住了没出声。   薛烬拥着她的气息入眠。 第49章 你的主子另有其人   一连几日,江霜寒一直留在大将军府内,薛烬如同他说的那样,只每晚上过来,不过没再动过江霜寒,两人如从前一样躺在一张床上共眠。   太医给江霜寒抓的药也喝了有好几日,眼见着江霜寒每次进食都是没吃几口就够了,一日一日颓了下去,丫鬟们心中着急,又不敢同薛烬禀报,只日日忧心。   是日,江霜寒又早早地歇下了,没真的睡着,也睡不着,只是躺着。   秋姬进来换屋内的熏香,安神清心的檀香袅袅,她走近江霜寒低声禀报道:“姑娘,池公子来看姑娘了。”   “说过我已经歇下了?”江霜寒随口道,没打算去见这个薛烬的好友,也没有精力应付。   “姑娘。”秋姬皱着眉头劝道,“姑娘已经好些日子没说话了,前几日柴娘子说来看姑娘,姑娘也拒了。池公子说姑娘若是不见他,他就在外头等着,左右他得了大将军的允许,姑娘也赶不走他。”   “行。”江霜寒掀被起来。   一刻之后才收拾妥当,叫秋姬开门放人进来,两人坐在外室说话,江霜寒连茶都没让人倒,明摆着没打算同池山多说什么。   池山进来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是恍惚的,等看到江霜寒的脸之后,才猛然坐下,顾不上有茶没茶,直愣愣地看着江霜寒。   这样直冲冲地盯着女子看已经算是冒犯了,只是这会儿两人都没觉察。江霜寒眼神早已经涣散,能注意到池山来了给他一个眼神已经是不错,池山则是被江霜寒面容的憔悴给惊住了。   他这几日总说要来看江霜寒,这会儿江霜寒真的将他放进来,他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江霜寒皱眉:“你要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池山这才想起自己此番来的目的。   “哦。”江霜寒并不意外,她在北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池山并非单纯是薛烬的副将,两人之间的亲近信任并非一般作战的将士能有的。   池山听见她这平平淡淡的腔调,立马头疼得恨不能伸手去抓头发。   他纠结半晌,又半感叹道:“你们两个怎么会闹成这样?”   他已经知道江霜寒这会儿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同样的问题,他问薛烬,也没有答案。   池山只能费力劝导:“其实,你们这样不是该算扯平了吗?薛烬他一开始没有什么好心思,是觉得你像……你不也是把他当做临泽王?如今说开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就好了?”   “说起来,一开始我看你对他那般深情,还羡慕了许久。想着不体贴如薛烬,竟然也会有女子这样待他,那会儿我还为你不值。”池山说着又尴尬一笑,“看来傻的只有我一个人。”   池山最初听见这件事情的时候,自然是为薛烬不平的,他是薛烬的好友,虽然同江霜寒算是相熟,但还远远不及薛烬。后来这份不平在看到薛烬如今一连串疯狂的举动之后,消了一半,另外一半,是在今日看见江霜寒之后消了的。   他现在总算想明白了薛烬之前种种奇怪的举动的原因,其实薛烬从赵扶卿进宫的时候起,就已经割断了他们从前的情谊,唯一没有放下的,是他这样的旁观人。   薛烬初见到江霜寒的时候没说两句话就将她留下了,他给的解释是江霜寒同赵扶卿相像。   可就连池山都能看得出来,江霜寒的容貌姿色远在赵扶卿之上,他们两人就算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脸,也早因为性子分得相差甚远。   更何况,薛烬若真的想要替身,凭他的身份,燕都或是整个燕都不知道能寻出多少比江霜寒更像赵扶卿的人,可他偏偏就留下了江霜寒。   薛烬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池山不清楚,但他这会儿算是明白了。   江霜寒闻言看了池山一眼。   池山从前是江霜寒多和他说一句话就觉得自己成功了,现在江霜寒只要能给他一个眼神,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薛烬他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你也看出来了,他行事有时就是很偏激。”池山往外面看了一眼,“但是你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也知道他遭受了多少明枪暗箭,你敢相信,他和皇上也曾经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   “这就是他一直行事极端的原因吗?”江霜寒突然出声问道。   池山猛然听见江霜寒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本来都没指望江霜寒给自己回应,听闻此言之后点了点头:“有一部分原因吧,至于旁的,我也不敢瞎说,这个等他日后愿意开口再告诉你。”   江霜寒闻言目光淡淡的,显然也没有多大兴趣等这个日后。   “其实他这次如此生气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毕竟你从前喜欢的人,是临泽王,大将军的表兄。”池山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霜寒的表情,注意到她在听到“临泽王”三个字之后睫毛轻颤了几下,就知道这话是江霜寒想要知道的。   他纵然心底为薛烬心酸,但这会儿先劝江霜寒才是要事,不然那位折腾起来,绝没有眼下这么简单。   “他们两个的关系,可比皇上和临泽王的关系还要亲近,临泽王的封地离北地不远,薛烬小时候便随着老将军在边地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薛烬几乎日日与临泽王在一起,兵法布阵,都是临泽王教他的。薛烬没有长兄,临泽王就是他的长兄。”   江霜寒虽然没做声,池山语速不快,却也一字一句全听近了她的耳中,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了疑惑。   戎狄猖狂,在今上登基前尤甚,可却不至于让一位老将军连家都顾不上,还是在燕都有宅邸的将军府。薛烬既然幼年能在燕都,那便也没必要非得去北地,幼年小儿,何苦奔波千里去连吃食都供不上的北地。   池山像是知道江霜寒的疑惑:“你想啊,他那个时候还那样年幼,那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家里跟着先生识文断字,怎么会到了刀枪无眼的战场之上?”   “就是因为老夫人自幼便不喜他,大将军府留不下他,他自己偷了令牌不远万里去了北地寻父。”池山说着笑了一声,“没想到吧?他自幼就是这么狗憎人嫌。”   池山笑了一会儿,也笑不下去了,正色道:“一般人自然会觉得,将军夫人不喜欢,将军总不会不管自己的亲生儿子吧?事实上就是,他去了之后,老将军嫌他碍事,又要将人往回赶,最后要不是临泽王求情,只怕他会死在北地。”   “他们两人的情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薛烬对这个兄长从小就很尊敬,哪怕、哪怕老妇人和老将军对临泽王这个侄子,也比对他好。其实想想也能理解,有临泽王那样的珠玉在前,谁又看得上出生时就被卜了煞星之兆的薛烬。后来……”池山滚了滚喉咙,没说下去,转了话题。   “薛烬他没对旁人提过,这些都是我打听来的,不过那会儿坊间传闻多了,都不用费功夫,多问几句都知道。”池山笑笑,“所以你与临泽王有过那一段,才会让他如此崩溃。”   江霜寒从头到尾都漠然地听着,只有偶尔提到临泽王之时才会有一些微微的表情变化。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想劝你原谅他,也不是要从薛烬的角度说什么,只是既然你们两个已经这样了,我还是想把这些告诉你,他真的挺难的。”   “我知道了。”江霜寒起身道,声音里面没多少波动。   池山又叹了一口气,他哀愁道:“我这几日过来也不是薛烬让我来的,就是看他状态有些不对,才想着来看看情况。你们……算了,总归是你自己做决定。”   这是池山走进来之后唯一的一句谎话,薛烬这几日心情不好是真,能让他来和江霜寒说话,其实是薛烬看江霜寒这几日越发没有同人说话的欲|望。   薛烬看了一圈,竟然只寻到了池山和柴清漪这两个和江霜寒关系近些又与江霜寒从前的事情没有关系的人。   他也没指望着别的,就是想要江霜寒和人说两句话。   池山从房里走出来之后只给薛烬摇了摇头。   薛烬纵然失望,但也没有多大的心理落差,早就想到了会是这种结果。   “你同她说什么了?进去这么长时间?”薛烬眯着眼睛看池山。   池山脚步一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自在道:“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追忆一下咱们在北地时就相识的情分,再说些有趣的事情劝一劝她。”   “她一直没说话?”   江霜寒唯一有些许的反应都是给临泽王的,池山在薛烬面前是万万不敢提这个的,他摇了摇头:“没有,你也别光关心他她了,我看着你们两个是一样的消瘦。”   池山又往门口看了一眼道:“我看她如今是不愿意理你,反正她也出不了大将军府,你何必整日将她关在房里,就算她本来话多,也要憋得不说话了。”   薛烬摇头:“不。我现在若是放她出来,她就跑了,她再也不会愿意来见我。”   池山看清薛烬眼底一丝疯狂的情绪,心中摇头,薛烬如今已经是成了执念。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江霜寒还是同情薛烬。   白日里见过了池山,夜里柴清漪来看江霜寒的时候,江霜寒也一并见了。   柴清漪是前几日来看过江霜寒一次,其实府内其他娘子早已经来过一轮了,多是来打探消息的,唯一没来的是景姝,柴清漪这时候要是不来,江霜寒其实也不意外,她本就是无事不爱来往的人。   江霜寒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留给柴清漪的只有一个背影。   她蓦然想起第一次来江霜寒的住处,纵然那会儿江霜寒还病着,可她照样被她的容貌惊艳到了。   柴清漪能被赵易珣挑出来,可见她本身就生得不错,小时候又见过了不少美人,可那都不足以抵挡江霜寒的容貌对她的冲击。好像只要看见她的那张脸,一切原本想不通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上天在造物之时,就已经留下了江霜寒这样一个最大的不公平。   侍卫关了房门,柴清漪站在门口的位置,远远望着江霜寒的背影,只一眼便看出她比从前消瘦许多,这些日子府上发生的事情,柴清漪有听闻过,但真的见到了江霜寒本人,才知道得真切。   “又见到了。”柴清漪远远道,声音中带着一点自来熟。   “上次之后,你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江霜寒问道,声音传到柴清漪的耳朵里有些微弱。   “是你这么以为的吧。”柴清漪玩笑道。   江霜寒没应声。   “主子知道你在大将军府了。”柴清漪直接切入正题。   “难为陛下还想着我。”江霜寒闻言随口道,语气中有几分自嘲之意。她知道柴清漪并非要好心帮她的良善之辈,是以在她面前说话也从来不需要客气。   柴清漪听见她这话之后也不端着仪态,随口轻笑道:“可不是呢。谁能想到,一个早对主子没用了的细作,能被他相护至今。”   “确实稀奇。”江霜寒目光暗了暗。   “主子说,若你要回宫,我必竭尽全力帮你。”   江霜寒突然转头看向柴清漪:“你喜欢他?”   柴清漪愣在了原地,她扯起唇角:“谁?细作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哦对,你不一样,你是有过喜欢的。”   江霜寒没理会她的绵里藏针,自顾回忆道:“既然如此,你如今还留在大将军府又有何用?在皇上眼里,你只是一枚废棋罢了。”   柴清漪闻言往前走了两步:“主子有多忌惮大将军,你应该感受最深切了。他怎么会安心大将军安稳度日呢?”   “正因为太过忌惮,才不会留下一个招摇又无用的细作在大将军府。”江霜寒转身看向柴清漪,“不然皇上是觉得一个夜里连大将军的面都见不到的人能帮他什么吗?”   柴清漪还要说话,却听见江霜寒道:“你不是为皇上效力的,你的主子另有其人,皇上不过是你的一时之主。”知道柴清漪不会说出来自己背后的主子,所以江霜寒没问。   柴清漪浅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霜寒没说话,窗外的东风席卷着雪粒往房间里飘,烛火忽闪了几下,房内明灭几番。她连咳了几声,将窗户关上了。   “皇上也没说要你送我出去,是你自己,不,是你身后的人想要我回宫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江霜寒背过窗户的方向,正视着柴清漪。她目光锐利时,叫柴清漪一度怀疑方才看到的孱弱背影是错觉。 第50章 从来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你只需要知道,这和你的目的不冲突就行。”良久,柴清漪才道。   江霜寒弯腰在桌上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往柴清漪那边一送,然后自己坐下了:“娘子且先坐下。”   柴清漪闻言也坐下了。   “我的目的还未达成,所以短期内我是不会走的。”江霜寒抿了一口热茶,才开口道。   “可是你再待下去,只怕大将军会接着折腾你,你还撑不撑到那个时候都难说。”柴清漪说着,上下看了一遍江霜寒,像是以此为证解释她的话中道理。   “旧案未翻,我心难安。”江霜寒用茶盖将杯子扶正,正色道。   “旧案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不能等这一时吗?更何况,大将军他不会不查这件事情的。”柴清漪劝道。   “你知道临泽王的事情。”江霜寒用肯定的语气道。   柴清漪停了片刻,肉眼可见的慌乱,她放下手中的茶:“京中谁不知道大将军和临泽王的事,我听说过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我不过是随口一诈,娘子莫要慌张。”江霜寒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此时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你耍我!?”柴清漪突然停住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霜寒。   “柴娘子这样试探旁人的还少吗?怎么换了我对你,你又不情愿了?”江霜寒无辜一笑,“柴娘子这么想要我去皇宫,目的为何?”   “你还有用。”柴清漪瞥了江霜寒一眼,“就你在大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多一日都是惊险,你现在这副模样,只怕不出半年,便性命堪忧。”   江霜寒没信,眼下她已经问出来够多消息,这个问题很明显柴清漪也不会告诉她,是以她又低头抿了一口茶,只当自己信了。   江霜寒和柴清漪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柴清漪又很快离开了。   春娥进来添茶的时候脸上喜悦不少:“姑娘今日瞧着气色好上不少。”   江霜寒看了她一眼。   “是没有那么明显。”春娥被江霜寒看了这一眼,立即便心虚了,但很快又分析,“不过姑娘今日愿意同人说话了,已经大有进展了,奴一会儿便将这件事情说与太医。”   春娥能察觉到江霜寒的变化,薛烬自然更能察觉到江霜寒的转变,他夜里照常来寻江霜寒,一如既往遭到了冷遇。   不过一连几日,他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在见到江霜寒还是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只是笑了笑。   见江霜寒已经不怎么排斥他的靠近,他才懒着她睡觉,又照常同她说话:“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不信我吗?”   薛烬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全用在了江霜寒身上,她对他的亲近一点不反抗,可是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薛烬自言自语。   “赵易珣既然让你来到我身边,想必没有不只给了你那瓶毒药,他还吩咐过你什么?”   薛烬还想问,那日府内遇刺,江霜寒是否一早便知道,是和赵易珣计划好了,成则取他性命,败则……取他的心。   “你为什么没有下毒?”薛烬问道。   到了大将军府之后,薛烬几乎就没有再怀疑过江霜寒,尤其是遇刺事件之后。江霜寒若是想要在他的饮食中下毒,太简单了。   江霜寒转身看向薛烬,目光缱绻温柔,和过去每一次面对他的时候都一样,薛烬几乎下意识看呆了,不仅仅因为她在他面前的魅力,还因为他们过去的相处。   但江霜寒表情变得很快,没维持一会儿,便道:“大将军觉得呢?”   这才是真正的江霜寒,这才是江霜寒面对他时候的表情和语气。   至于从前的温柔是给谁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薛烬在那一瞬,觉得有一把刀子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他几乎痛到不知道怎么样去呼吸,他恨不能掐死就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分明他现在就紧紧拥着她,可她却看不见他。   “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薛烬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近乎催眠一遍低声念道,“我不信你能对着一个毫无感觉的人演那么久。你招惹了我,现在却说你心里另有人,我不信。”   江霜寒冷冷一笑:“大将军也有这种自欺欺人的时候。”   薛烬自我欺骗的催眠停住,他看着自己怀中那个视自己若仇人的女子,难以想象他们曾经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她曾经,那么喜欢他。   “你明明,以前很喜欢我。”薛烬声音停了停,才道,“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绝情的话,你说你心中有我,你说你最喜欢看我为了你出头的样子;即便是生病了,你都还记挂着我的喜好,不愿不理我;你还替我当下一箭,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你却毫不犹豫就上前,你说你不愿看见我在你面前受伤。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问到最后,薛烬的语气已然很受伤。   江霜寒也在这个时候看向他,她以为时至今日,薛烬已经很清楚过去两人的相处到底存着几分真情。   在朝清殿时,他只是看见那幅画就明白了一切。   可现在怎么跟失了忆一般糊涂了?   江霜寒不知道薛烬如今又在耍什么把戏,她坐起身,目光冷淡看着薛烬,反问道:“大将军知道霜降从前为何唤你将军吗?”   薛烬目光骤冷,他像是在漆黑的笼子里寻得最后一束光亮,还没来得及去看,便被江霜寒彻底关上了帘子,最后一点希冀彻底被江霜寒踩灭。   江霜寒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傲杀浊世暗,溪雪宿长烟。你不喜欢这片词,因为这词原本便是为他而写。”   江霜寒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一阵安静。   她几乎能感受到薛烬即将爆发的怒火,但是等了半晌都没等来薛烬的反应。   薛烬一双手攥得生紧,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眼里全是危险的气息,克制着声音道:“我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掐死你。”   至少死在我怀里的你,只属于我。   薛烬没再多看江霜寒,起身离开了她的居处。   江霜寒觉得今晚的薛烬有些奇怪,刚才那样的话说给薛烬,她毫不怀疑薛烬真的会直接掐死她,可他连手都没抬,转身就离开了,背影看着竟然有些仓皇。   “秋姬。”江霜寒在房中唤道。Pao pao   秋姬应声而来,目光还不住地往外面看,可见方才薛烬的状态将她吓得不轻。   “怎么了?”江霜寒问道。   “没什么,姑娘。只是大将军方才眼里全是血丝,眼睛红得吓人,整个人也好像濒临爆发,奴还以为是早年的病又犯了。”   江霜寒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秋姬记起来,江霜寒在府上的时候,是见过一次薛烬的疯病发作,只是那次好得算是快的。这一次,分明江霜寒还在,人也很平和,偏偏大将军那样子太像了。   薛烬忍住自己满腔的怒意,回到了自己的正院。   管家见到薛烬的表情,便知不好,一面吩咐人去煎药,一面试图劝薛烬几句,让他冷静下来。正院的侧房从来没有其他人进来过,里面全是一些木桩。   冯管家眼见薛烬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拎着自己随身的刀便进了侧房里面。   池山带着军医翁贤先生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冯管家在门外急得团团的样子。池山远远看见他的着急模样,便知道事情不好,他跑着往前:“薛烬在里面?”   管家点了点头,看到池山身后带着的人的时候,又惊又喜:“劳烦翁贤先生了!”   池山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解释道:“我白日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眼中已有癫狂之状,放心不下,立马便请了先生过来,想着提前替他看看也好,谁想到,正赶上了。”他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薛烬这病也是从前害的,如此疯狂也只有最早吃了那药之后。   他们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没有人敢在他疯病发作之时靠近薛烬,这间房子就是薛烬给自己的牢笼,用来防止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半个时辰之后,房里动静声渐小,翁贤先生估摸着薛烬此时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才看向管家:“药可煎好了?”   “好了好了。”管家又叫人去取药。   等开了门,翁贤先生端着药碗先行进去,池山紧跟在他身后。   这还是池山头一次来这里,房间里只有角落放着一张桌子,旁边放着几张椅子,偌大的房间里全是固定起来的木桩。这是他们在战场之上练兵常需要用的,可这些木桩又不大一样,比战场上用的木料讲究。   此时的木桩之上,只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刀痕,深浅重叠在一起,有的深深陷下去,从这些斑驳的痕迹上,可以看得出方才在这发泄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薛烬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只手用刀撑着自己,额边散落的鬓发被汗水沾在额上,他喘着粗气,垂眸看着地上。   “大将军,还认得我吗?”翁贤先生走近问道。   薛烬扯唇,冷峻的脸上添了些色彩:“翁贤先生说笑了。”   翁贤先生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观察着薛烬的脸色表现道:“不知道大将军能不能让我探一探脉?”   薛烬毫不在意,随后将袖口撩起,将自己的手臂递给翁贤先生,静候着他听脉。   翁贤先生一边看他,一边听脉,又松了他的胳膊,将放在一边的药碗递给薛烬:“无甚大碍,不过这药既然已经熬了,大将军喝了也好,可助大将军稳定心神,凝神静气。待大将军喝完静上一会儿,再探。”   “好,劳烦翁贤先生了。”薛烬往他身旁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池山自作主张将翁贤先生请来的。   冯管家和池山原本听了房间的动静十分担心,这会儿见翁贤先生的表情,却又觉得似乎没有那么严重了。   静了一会儿之后,翁贤先生才又重新给薛烬探脉,没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大将军突然进这里,可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如何?”薛烬看向他。   “是有旧疾发作的征兆,不过没有那么严重,完全是汤药可以压制得住的。”翁贤先生看着那些木桩道,“这一点相信方才大将军已经发现了,只是心中还有一股火未平,欲要倾泻,这才来了这里。”   “翁贤先生费心。”薛烬默认了。   池山见状上前,拽住薛烬空下来的那一只手:“吓死我们了。”   薛烬方才与江霜寒说话之时,却有精神恍惚之症,他甚至一度觉得,他们之间其实从未有芥蒂,只是远嫁这件事情使得他们暂时分离,所以才会昏了头说出那些蠢话出来。   也难怪她一脸的不屑。   薛烬想到江霜寒最后的那一句,她那一句话断绝了他所有的想象,所以他才会崩溃,才会下意识想要逃离。   “亏我今天还觉得你没问题。”池山握拳在薛烬手上砸了两下,“结果你就是这样处理的?难怪……难怪成了现在这样。”   “你是想说霜降吧?”薛烬一眼看穿池山的心思。   池山是一时嘴快,说出来又怕勾起薛烬的疯症。他看了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人,才道:“莫非今日的她又让你想起了从前的赵扶卿?”   薛烬听见这个名字一阵头疼:“从来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   “其实我一直都不解,既然你打贤妃进宫的时候就决心放弃你们那段情,为何还会把和江姑娘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 第51章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池山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房内就安静了下来。   池山注意到薛烬难看的脸色,忙道:“我就随口一问。”他这会儿过来为的就是把翁贤先生送过来,见薛烬已然没什么大事,立即脚底抹油跑了。   翁贤先生又拉着薛烬说了好一会儿关于他旧疾的事情,最后还是不放心,又给他开了心的药方,这才离开。   薛烬从房间里离开之后,江霜寒才安心地躺下了,只是他离开的时候状态有异,她到底没睡踏实。怕薛烬突然回来,怕他回来之后不知道又会发什么疯。   江霜寒和他认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沉浸在过去之中。如今被迫面对这样的薛烬,她心底说不出的不确定。   按照前些日子的惯例,薛烬只会在晚上来看她,江霜寒夜里睡着得晚,早上起床梳妆的时候,还尚未彻底清醒,微眯着眼睛任底下人帮她梳发。   等她反应过来身后梳发的力道不对的时候,正看见薛烬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上拿着的正是她的梳子。   江霜寒登时起身,她身后的长发也随即落在自己肩头,乌发披散,与如玉面容正相映衬,她本就生得冷白,此时更是冷艳无比,朱唇轻抿,警惕地看着薛烬。   薛烬手上还握着那一把梳子,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场景,竟莫名叫他想起来在北地第一次见到江霜寒时候的场景,她的青丝垂下,几乎是一见面,就摄去了他的全部心魂。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时可笑。   “你来做什么?”江霜寒冷声问道。   她不觉得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一番话,薛烬还能心无芥蒂地同她相处,纵然她再不了解薛烬,也知道他心高气傲,自小被夸赞仰视的将军,如今在她这儿成了远远及不上白月光的替身,那白月光还是他的兄长。   “你放心,我没打算做什么。”薛烬抬手,将梳子放在桌子一旁,“俞弘阔招了。”   江霜寒闻言立即看向他。   薛烬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所以我过来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江霜寒惊喜万分,忙点了点头。   薛烬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走吧。”   江霜寒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见到俞弘阔,连往暗室走的脚步都是雀跃的。她紧紧跟在薛烬身后,发觉他的步子比之前走得还要快了一些。   江霜寒本以为俞弘阔既然能坦白从前的事情,那必然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谁想到,俞弘阔身上穿着的还是上次见的单素色衣裳,坐在暗室内,被铁门隔开。   江霜寒的步子几乎没停,薛烬停在门口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铁门跟前,只是这一次俞弘阔没有像上次一样闻声转头过来,反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俞大人?”江霜寒身后的薛烬远远地喊了一声。   江霜寒见里面还是没有反应,她还以为俞弘阔已经不想理他们了。正在江霜寒想往前走的时候,俞弘阔却突然窜了起来,他双手捂着耳朵,整个人蜷成一团,嘴上还不停呼喊着:“不要,不要喊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交代!”   他跟耗子躲猫一样,头朝着墙角缩在里面,浑身剧烈战栗着,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们,生怕被人看见他的脸一样。   “今日没带东西来。”薛烬信步到跟前,如上次一样坐在桌边。   江霜寒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见俞弘阔闻言稍微放松了些,颤着声音问道:“真、真的?”   “嗯。”   俞弘阔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双目早已经失神,跟没看见江霜寒一样,只注意到了不远处穿着黑色衣裳的薛烬,他不敢直视,只隐晦地打量几眼。   江霜寒实在很难想象,不过几日的时间,俞弘阔就从之前趾高气昂的大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将在沂水发生的事情同她说一遍。”薛烬好像早知道他的这种变化,只平静出声,朝江霜寒那边抬了抬下巴。   俞弘阔好像这时才看见江霜寒一样,不过也只微微朝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叙述。   当初在沂水,俞弘阔确实是收到了京城发来的信才离开的,不过离开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将临泽王在沂水的兵力部署还有之后的出兵计划一并写信告诉了戎人首领。   江霜寒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她还残存一丝理智,咬着牙问道:“临泽王知你是京城派来的眼睛,纵然事事让你,却不可能将如此机密之事也告诉你。”   “不错。”俞弘阔此时的声音已经不带半点感情,“临泽王做事最是谨慎,他怎么可能信得过我。所以这些细节,我并不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俞弘阔说着,突然看了一眼江霜寒,又收回目光,接着回忆:“当初临泽王身边最信任的有两人,有本事能够将沂水六万大军坑死在沂水的人,除了你这个临泽王的枕边人,就只剩下了自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副将郭满。”   薛烬派人去查了江霜寒和临泽王的那一段过往,得到的消息零零碎碎,毕竟已经过去好些年,后来两人又一直在沂水。那些消息拼凑起来,他们两人的相处也可见一斑。   后面又打探来更详细的消息的时候,他却是不愿意听了。不仅如此,还打发了一众探子,不叫人再来禀报。   纵然早通过江霜寒的表现知道了她同临泽王的关系,可从俞弘阔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之后,薛烬的拳头还是不自觉攥紧了。   “怎么可能?”江霜寒惊讶失声。   “怎么不可能?当年送给戎人的信就是他的亲笔。”俞弘阔哼笑一声,“不怪你不信,纵然是太妃,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你。毕竟谁敢相信,一个家生子,自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背叛临泽王。更何况他还死在了那一场战乱中。”   “是谁让他这么做的?”江霜寒盯着他问道。   俞弘阔这次沉默了许久,就在江霜寒以为他又不打算说话的时候,听见俞弘阔开口了:“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过去这些年,知道当初事情的人几乎没有了,证据自然也被销毁了。”俞弘阔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还活着的原因,纵然我说了这些,你们也不能指证谁。”   俞弘阔的话是事实,江霜寒心底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可出去的时候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等走出来许久之后,江霜寒才注意到被自己忽视了很久的薛烬,此时正冷着脸走在自己的身前。她出来的步子慢,两人之间距离拉了很远,她看着薛烬的背影,迟疑着还是说了一句:“这次的事情有劳大将军。”   “不客气。”薛烬没什么情绪道。   “你、你是如何让他开口的?”江霜寒一想到方才在暗室中的俞弘阔的状态就觉得惊异,分明看着也没受刑,怎么就怕薛烬成了那样。   “他在进京之前将自己的妻儿安置在浚县老家,我派人找到了。”薛烬说着冷笑一声,“一个八岁的儿子,一个四岁的女儿。我便每日叫人寻一截同样年纪死尸上的指头给他送过去,最好是带着新鲜血液的,早上送手指,晚上送脚趾,若是没反应,就接着送胳膊。”   他说着瞥了江霜寒一眼:“还要再听吗?”   江霜寒摇头,已然明白薛烬是如何让俞弘阔逐渐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里失去神志的。   之后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直到了西院的门口,薛烬才开口:“怕了?”   江霜寒没说话。   薛烬不用她回答也知道答案,他伸手轻触江霜寒的脸颊,顺着朝下,指尖落在江霜寒的嘴唇之上,微微摩挲,勾唇轻笑:“我本来是想这么对你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不必怕,我永远不会对你这样的。”   江霜寒垂眸不说话。   薛烬却像是满意她此刻的反应一样。   他不会吓她,他要她。但是若有旁人敢碰她,敢从他手里抢她,他便不会那般轻易地放过了。   江霜寒此时若抬头,就能看到薛烬眼中有同上次一样的癫狂之色。而她此时满脑子都是俞弘阔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空暇去注意薛烬的变化。   “回去休息吧。”薛烬最后道。   他口中所说的休息,自然是两人一起到江霜寒的房间休息,像过去几日一样,两人相拥而眠。   江霜寒迈开步子继续往里面走,薛烬跟在她的身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询问道:“我突然想到,这个地方是不是离我的住处太远了,给你换个院子,直接住在正院如何?”   江霜寒闻言脚步停下了,她看着薛烬道:“我喜欢这里的海棠。”   眼下已经过了海棠开花的季节,要想再看海棠花开,就要等来年了。薛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很满意江霜寒的这个婉拒,索性也不勉强她搬过去和自己同住。   左右不过是他多走两步,也不碍事。 第52章 只要你提出来,都可以答……   俞弘阔开口之后,江霜寒的便没有了留在大将军府的必要。薛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是以门口看江霜寒的侍卫盯得更紧了一些,就连每次进来的人都要细细盘查过才允许进。   江霜寒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的日子,她不和薛烬多话,他却是每日都来看她。   两人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于耐心的比赛,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时间长了,底下的人也习惯了江霜寒和薛烬的相处模式。   薛烬时不时会让池山或者柴清漪来看江霜寒,为的是能让她多说一点话。池山到底是男子,来见江霜寒的次数少些,更多的是柴清漪,两人在外人面前是好姐妹的亲近关系。   只有她们两人清楚,后来柴清漪来得那几次,两人在房内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江霜寒也不管她,只在案前自己作画,柴清漪就立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   多看了几次之后,柴清漪再看见江霜寒画画的时候突然笑出了声来。   江霜寒抬眼不解地看向她。   柴清漪朝江霜寒欠了欠身,表示自己无意嘲笑她,才解释道:“府中的人都说大将军厌烦了江姑娘,却又不愿意放你走,所以才将你锁在这西院内。如今看来,谁厌倦了谁还说不准呢。”   江霜寒不吭声,低头将自己即将完成的画作补全。   “你这样作死,他还能留你在此,可见他对你才是情根深种。”柴清漪看着江霜寒笔下的画,别有深意,话音一落,眼里又多了一丝落寞。   江霜寒她开口就一直看着她的表情,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江霜寒放下手中的笔:“此话怎讲?”   “谁能想到,看似对大将军情深如许的江姑娘,心里真正喜欢的竟然是另外一个人。”柴清漪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桌面上的那幅画上。   “你在说什么?”江霜寒声音冷了下来。   “大将军该不会觉得这上面画的是他自己吧?恕我直言,这两人没那么像,纵然五官相似,可通身的气质、面上的神态,分明就是两个人。”柴清漪笑得有几分荒谬。   “我画功不好。”江霜寒敷衍道。   “我总算是明白了大将军这些日子为何如此反常。”柴清漪根本没信,又突然道,“对了,昨日大将军正式将俞大人拿住了,不过不是交给皇上,而是交给刑部。”   刑部是薛烬的自己,江霜寒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薛烬还要留着俞弘阔。   江霜寒只示意自己听到了。   柴清漪又道:“想来你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她语气笃定。   江霜寒猛然看向柴清漪。   柴清漪一脸无辜:“这可并非我有意探听,俞大人前脚被放在暗室,你后脚就从宫里出来了。更重要的是——那日我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看花,要说这花园的景色,还是大将军府的最好,正巧便看见了姑娘同大将军一前一后出来了,你们也未曾遮掩,怪不得我。”   “确实。”江霜寒点头。   画像的事情薛烬已经知道了,俞弘阔的事情即便是柴清漪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文章,所以江霜寒很爽快地便应了。   江霜寒之前觉得,柴清漪在这中间如此复杂,或许是因为她喜欢薛烬,这样她未动手伤过薛烬的事情便有了解释。可今日却发现不是,她看似很关心薛烬的事情,但对薛烬却没有多余的感情。   “看在我每日都来看你的份上,可否将这画像,赠予我一张?”柴清漪又低头看着桌上的画像,见江霜寒看自己,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既能见到本人,他本人又对你一往而深,应该不介意我睹物思人吧?”   江霜寒看不出她的心思,却觉得在她故作调笑的表情上看见了几分真情,她低头将桌上的画递给她。   “多谢姑娘。”柴清漪笑得眼睛也弯了起来,仿佛这才是她真心诚意的笑。   她压低了声音,临走前道:“之前说的事情姑娘考虑清楚了,只要你想离开,我随时都能帮你。”   江霜寒看着柴清漪捧着那幅画喜不自胜地离开了。   秋姬看着柴清漪的表情,进房间又看见江霜寒正在桌前坐着,前后一联想便知道柴清漪带走的是什么了。她苦口婆心地劝:“姑娘怎么能将那画送给旁人?那可是与姑娘同在后院的娘子,若是她拿了画生了事端,姑娘可要怎么办才好?”   “能生事端的那个人早已经知道了,没关系。”江霜寒没将这当一回事,只对柴清漪突然异常的举动产生了好奇。   “可是、可是这毕竟是姑娘和大将军心生嫌隙的原因。”虽然她们不曾了解两人的想法,可整日在这儿待着,只看也看出了个大概。   “无事,你不必怕。”江霜寒安慰道。   若是这样一幅画就能使薛烬再次发疯,江霜寒也不会还被他好好留在西院了。   江霜寒总觉得,柴清漪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她要这幅画回去,一定别有用途,会是什么呢?   晚上薛烬来西院吃饭的时候,江霜寒顺口和他提了一嘴柴清漪从她这儿拿走一幅画的事情。   薛烬放下筷子,气笑了:“你是特意拿这件事情来气我吗?”   江霜寒被迫来大将军府之后,没有一日是愿意主动和他说话的,薛烬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撤了门口看守的侍卫,江霜寒就能当天逃离这里,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的画,薛烬自然明白画的不会是自己。现在一开口,说的就是为别人画的画的事情。   江霜寒垂眸没应。   “行了,我知道了。”薛烬只得无奈应了一声。   前几日的时候,薛烬在吃晚饭的时候是不会过来的,江霜寒总觉得薛烬变了,具体表现在听见江霜寒说这样的话也没有扭头就走,甚至还给她答复。   “对了,你不是喜欢唱戏吗?有些日子没去广玉楼了。”薛烬突然出声道。   自从江霜寒不愿开口说话之后,薛烬硬是寻了两个和江霜寒还能说上两句话的人来陪她说话。但实际上,在燕都还剩下的人里,和江霜寒最亲近的就是曹师傅了。   薛烬一早因曹师傅是江霜寒和赵暄玉还有赵易珣都认识的人,所以不愿让江霜寒再见曹师傅,不过这会儿他改了主意。   江霜寒闻言看向薛烬,似乎是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薛烬虽然在江霜寒面前大多时候都是情绪外放的,可这会儿沉着一双眸子,江霜寒还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用了,见了也是徒增烦恼。”江霜寒想了想,拒绝了薛烬的提议。   “真的不见?”薛烬又问了一句。   江霜寒对上薛烬的目光,忽的笑了:“大将军是想听霜降唱曲儿?”   见多了江霜寒的横眉冷对,薛烬几乎是立即就反应过来江霜寒后面应该没什么好话,他几乎有些头疼道:“不想唱就不唱,我已经说了,我不会强迫你。”   江霜寒这次没有像从前一样沉默,反而是突然问道:“大将军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我是在讨好你。”薛烬又拿起手中的筷子,但没夹菜,反而是看着江霜寒说出了这一句话,“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只要你愿意的话,咱们一笔勾销。”   “讨好”两个字听得江霜寒愣住了,她没什么反应地看着薛烬,总觉得这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江霜寒那件事情之后就不能打算再留在薛烬身边,也懒得再同薛烬说话,偶尔开口说几句,也全是为了气他。   薛烬的纠缠她也看在眼里,可她觉得,那也不过是薛烬的一时不甘罢了。毕竟他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如今绊在她这里只是因为她让他感觉到了挫败感罢了。   可眼下,薛烬却说要讨好她,连一笔勾销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样的话,若是说给了旁人,指定是没有一个人敢相信。   江霜寒确实是意外的,不过这份意外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影响。   远嫁的事情之后,两人之前的气氛一直就没对过,常常是针锋相对,有时即便是薛烬有心同江霜寒说好话,她也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迅速沉下来,像今天这样只是单纯的安静的氛围还是头一次。   薛烬不自觉走到了江霜寒身旁,揽着她的肩膀,由上往下看她:“我已经让步了,阿降。你就不能答应我今后好好的,过去的事情我们都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不求你对我多敞开心扉,但是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可以吗?”   “大将军。”江霜寒久久没有开口,一开口便是这个陌生的称呼。   “你说。”薛烬喉咙滚了滚,从他的方向看不清楚江霜寒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只看得到她那颗性感的痣。   “霜降当初答应将军替贤妃远嫁的时候,大将军曾经答应过了我一个条件,大将军说我提什么都可以,现在可还作数?”   薛烬闻言轻笑,江霜寒话音刚落他就答道:“当然,只要你提出来,我可以都答应。”   薛烬目前几乎没有什么不能答应江霜寒的,在给她那个承诺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就算是她想要将军夫人的身份,给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反正他今后也不会再娶她人。   江霜寒看着薛烬,一字一句道:“请大将军放我走。”   薛烬脸色立即冷了下来,方才的温情顷刻之间便消失殆尽。   “别的你还可以想想,这个绝无可能。”薛烬说完,彻底没有了吃饭的心思,扔了筷子转身离开了。 第53章 在你身上留下永远难以褪……   江霜寒本来也没想着薛烬真的能够轻易就答应自己这件事情,她说出来,不过是觉得薛烬最近实在奇怪,她不想再听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翌日一早,江霜寒便又见到了柴清漪,江霜寒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按照往常的惯例,柴清漪不会连着几日过来,两人昨日才见过,这会儿她来定然是有事。   秋姬离开前为两人关上了门,等房间里面只剩下江霜寒和柴清漪的时候,柴清漪开门见山:“你不能再留在大将军府了。”   江霜寒看了柴清漪一眼,显然,两人都想到那日柴清漪的话,是以江霜寒这会儿只觉得是柴清漪自己想要江霜寒离开大将军府。   “这次是主子那边来的信。”柴清漪无奈叹了一口气,“从前如非必要的事情,他是不会让人发信到我这里的,看来他挺急的。”   江霜寒自己也不愿意在大将军府待,比起这里,她宁可去面对阴晴不定的赵易珣。   眼下柴清漪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江霜寒却没有那么简单做下决定,她现在还没有确定柴清漪到底是谁的人,她若是贸然离开这里,万一给了背后之人可乘之机,那便得不偿失。   “我还要再考虑考虑。”江霜寒转身道。   柴清漪自然看出了江霜寒眼中的不确定,可她现在无论从什么立场都没法劝过江霜寒,最后只作势要走,无奈地劝上一句:“那你再想想吧。”   江霜寒听到柴清漪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眼前一黑。   晕倒前的最后一秒,江霜寒还是不可思议。   柴清漪看出江霜寒的想法,她将已经晕倒的江霜寒抱住:“我劝过了,是你非不听话的。”柴清漪看着已然闭上眼睛的江霜寒的五官,手不自觉便伸了出去,碰到江霜寒的脸上,“真是个尤物,难怪他们都放不下你。”   ……   江霜寒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沉的,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晕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再看周围的环境,只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朝清殿。   她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相比较朝清殿那个冷清的殿宇,这里显然华贵许多。就连她现在身下躺着的软塌,也与从前不同,红纱薄帘外头用的是珍珠链,外头立着两个宫人,正襟直立,较从前的废宫殿庄重不少。   注意到她醒来了,外头的宫人第一时间离开这里去跟主子禀报,江霜寒皱眉,立即否定了这里是朝清殿的想法。   柴清漪……   江霜寒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这里便是柴清漪背后之人的地方,果然是宫中之人。   外头已然有了脚步声,江霜寒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着中衣,是以没敢出内间,只立在房中朝外头看着。方才的宫人已经回到了之前候着的位置,规矩地立着。另一个宫人将门推开,江霜寒见那人从门口走进来——却是辛贵妃。   江霜寒愣了一下,又很快收敛住自己的表情,看向来人:“给贵妃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辛贵妃还同前几次在宫中见到她一样,自然地同她说话。   江霜寒却做不到她那样的坦然,一想到柴清漪背后的人可能是眼前的辛贵妃,江霜寒就越发觉得摸不透眼前这位贵妃的想法,她没同辛贵妃寒暄:“是柴清漪将我送到这儿来的?”   辛贵妃闻言也一愣,她自然地到房间里坐下:“这是芳华宫。”   江霜寒纵然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她们两人都身处宫中,做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上面那位。不问意愿直接打晕带走这样的事情,江霜寒已经经历了一次,赵易珣再做一次,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霜降失礼了。”江霜寒又行了个礼。   从前她在朝清殿时,辛贵妃便说过要将她留在芳华宫的话,那会儿赵易珣没有同意,这次却又同意了。   “你也没怪错,这次确实是本宫执意要求将你送到芳华宫中的。”辛贵妃不在意道。   江霜寒皱眉。   “至于你口中所说的人名,本宫也确实听过,这人不是皇上派人打发去将军府的吗?”辛贵妃平淡道,她注意到江霜寒脸上的怀疑,又补充了一句,“你或许不知道,后宫事多,皇后娘娘不胜烦扰,是以后宫之事多是本宫处理的,能知道一个送出去的人名,不足为奇。”   “是霜降小人之心了。”江霜寒低头道。   辛贵妃看向身后,叫人进来:“皇上一会儿会来见你,换身衣裳吧,时间紧,我只能让人找了一身从前做好的衣服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多谢娘娘。”江霜寒眼底一片沉寂,还是到了这里。   辛贵妃说完话就出去了,将房间留给江霜寒自己,江霜寒换好了衣裳,坐在窗边发呆。   门又被从外面推开,江霜寒看向来人,露出讽笑。   赵易珣想到那日处理奏折之时下人来禀报的消息,说是江霜寒不见了,他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愤怒。现在再看见江霜寒露出这样的笑容,无疑是将那一把怒火加大了。   “给陛下请安。”江霜寒规矩行礼。   赵易珣没叫她起来。   “上次你从朝清殿跑了的时候,朕就想过,要如何将你抓回来,要如何处罚你。”赵易珣阴沉着一张脸,朝江霜寒走近。   江霜寒现在几乎是看见他便下意识喉咙发痛,随着他的步子逼近,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扼在她的脖颈之处,下一刻就要将她的脖子掐断。   “后来朕想了想,这些都不适合你。”赵易珣走到江霜寒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同薛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又那么在乎你,你若是有心求一求他,他想必不会不给名分。你还念着朕的好兄长,哪怕身子已经脏了,竟然还想着留一个名分。”   他说着,逼视着江霜寒的双目,缓慢而清晰道:“朕决定给你一个名分。”   “你说什么?”江霜寒的脑子里一下就炸开了,全疯了。   “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哪日即便是随兄长而去了,也不能再同他在一起,让薛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将你带走。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朕的女人。”赵易珣轻笑。   江霜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用不甚在意的语气道:“陛下身为天子,如今要给一个你从来都瞧不上的伶人嫔妃的身份,可真够大方的。”   “你说得不错,你却是不配。”赵易珣一脸阴鸷看着她,“所以朕原本的打算是在你身上留下刺青,只要他再碰你,就能看见这字,永远向他人宣誓着你的所属,一个卑贱的奴,一个永远只能匍匐在朕面前的奴。”   “不过朕又觉得,左右他是没有机会看见你了。擅闯朝清殿尚可饶他,他若是有胆子来芳华宫,想必不用朕自己动手,他便没有资格再蹬鼻子上脸了。”赵易珣冷声道。   江霜寒全程都没有说话,直到赵易珣说完了,才行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霜降谢主隆恩。”   赵易珣强行勾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今后就在宫中安分度日吧,江美人。”   江霜寒没有一丝情绪,看他的表情也是没有生气的,好像对这一决定并没有多少在意。一直到赵易珣离开,江霜寒才跌倒在地,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上。   身后再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江霜寒又抬手一抹眼泪,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辛贵妃原本平稳的脚步在门口的时候停了停:“陛下同你说过了?”   江霜寒点头。   辛贵妃轻笑着道:“说来也奇怪,这后宫之中美人太多,能凭着姿色留住皇上的几乎没有,可他偏偏对你有着一种执念,若是后宫中旁人看到你这般不情愿,还不知道要生多少嫉妒。”   “娘娘不就留住了皇上。”江霜寒知她在宽慰自己。   “本宫与你说过,我从前嫁过人,这在我们那里是不合国法的,可到了大燕就可以了。可见,不同的地方自有一套习惯,本宫都没有为此抑郁烦闷,你一个大燕人,更是不必。”辛贵妃硬巴巴安慰道,轻易越过了江霜寒的那一句话。   “多谢娘娘关心,霜降只是一时烦心罢了。”江霜寒自然明白,她决定从沂水回来那一天就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比这坏上百倍的她也想过了。   一个小小的美人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宫殿的,这就是赵易珣将江霜寒直接送到了芳华宫的原因,她只能寻一宫主位的妃嫔同住一宫,只占一个偏殿。   美人自然也没有册封仪式,不过赵易珣是下了诏书昭告六宫的,后宫管事的也是个机灵的公公,早知道如今住在芳华宫中的江美人,就是从前幽居朝清殿的江姑娘,在分配宫人之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从前与江霜寒熟识的宫人一并派到了她这里。   这对于那些常年在弃殿中做着清扫杂活的宫人自然是一次晋升,那会儿嘲讽过守着江霜寒这个没花的藤的宫人这会儿也不敢再多言语。   红玉在看见江霜寒的时候,却没有几分喜气,反而是惆怅着说了一句:“姑娘还是回来了。”   稍微知道点隐秘的宫人,都知道江霜寒是从大将军府里出来的,从前大将军被她勾得五迷三道的,为此做了不少混账事。如今这位大将军府的伶人,摇身一变成了皇宫的美人,便是知情的也迷糊了。   尤其是皇上还给这美人安排在了芳华宫,辛贵妃的品性宫中大都心中明白。这一个盛宠,一个新宠,两人聚在一起,要么皇上是真的在乎这个江美人,要么就是皇上根本不将人放在眼中,只是一时兴起才封了美人罢了。   无论是这其中哪一个,眼下对他们来说,先讨好才是首选。   册封江霜寒的诏书还未下来的时候,江霜寒所在的寝殿就来了几波人,不过全被红玉挡在了门外,连江霜寒的面都没见到。   从此宫中人明白了,住在芳华宫中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桀骜冷淡。   这样的闲话要是宫中其他人妃嫔是得在意,江霜寒本来就无意在宫中长久,是以对她没有半点儿影响。   她料定册封之后,赵易珣会来她这里一趟,无论是为了折辱她还是为了旁的,他一定会来,江霜寒便只等着这个时候。   江霜寒的寝殿是如霜殿,还是册封诏书下了之后,辛贵妃亲自叫人给她换的匾额。两人的居处如今离得近,辛贵妃没事就会来江霜寒这里坐一会儿。   这天也一样如此,江霜寒准备好了酒菜,先等来的却是辛贵妃。   辛贵妃是如往常一样看望江霜寒,看到她备下的酒菜之后,面露惊异,这自然不是为她备下的。辛贵妃对赵易珣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他今晚会过来看江霜寒,这会儿见江霜寒连酒菜都备下了,她登时换了个话题。   “我虽知你今日高兴,但到底今日之后身份不同,衣裳首饰不能叫旁人笑话了去,我已叫人给你选了东西,这会儿送来了,你去我那儿试试?”   江霜寒对这些东西本就不在意,眼下更是不打算出门。   辛贵妃见状扫了一眼桌面上,又劝道:“好了,我知道你在候着人,可候人也得收拾好了再见,难为我亲自来请你,你也不肯赏脸?”   江霜寒无奈,只得跟着辛贵妃出去了。   辛贵妃在她跟上自己之际,便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宫人,带着江霜寒去看首饰珠宝和衣裳锦缎。知道江霜寒不爱这些,她也很知进退地没浪费江霜寒多少时间便放她走了。 第54章 太巧合了   江霜寒才回到如霜殿没多久,赵易珣果然来了。   江霜寒猜得没错,他是不会放过今天这样羞辱江霜寒的机会,所以在勤政殿忙完了今天的事务便过来了。   出赵易珣意料的是,江霜寒竟然还备了饭菜相迎。纵然他不可置信,但看到江霜寒难得的顺眼模样,看着她也稍微顺心了一点。   “给陛下请安。”江霜寒躬身行礼道。   赵易珣下意识就要伸手拉她起来,却被江霜寒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赵易珣面露不满收回了手,今天的江霜寒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她真的是要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听话的妃嫔。   “这是?”赵易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瞥了一眼江霜寒的神色。   她是一如既往的不热情,但好歹没有从前那般冷淡。   “今日贵妃娘娘来同霜降说了会儿话,今日是妾册封之日,这是膳房送来的。”江霜寒平静解释道。   赵易珣点了点头,坐在了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江霜寒,却迟迟没动筷子。   江霜寒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这才坐下。   见赵易珣迟迟不肯动筷,江霜寒只拿起自己面前的酒,一口喝下,然后低头夹菜,看也不看赵易珣一眼。   并非赵易珣多疑,实在是今日的江霜寒太过奇怪,他见江霜寒喝了酒,动了筷子,这才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也一口喝下。   这杯酒,若说也是辛贵妃劝来的,赵易珣不信。江霜寒若是那样好说动的人,他也不会将她关在朝清殿那么长时间。是以在眼下,这杯酒就有了另一层含义。   求和或者是讨好?   赵易珣不管,总之他现在是高兴了。   “若你早如此,也不至于受那些苦楚。”赵易珣的目光在江霜寒那张精致的脸上打量,从她泛着光泽红润的嘴唇往上,越过高挺的鼻梁和那颗性感的小痣,落在那双含情一般的盈盈双眼之上。   “陛下早说过,霜降是个很倔的人。”江霜寒不动声色道。   “确实。”赵易珣收回目光,“这是朕最讨厌你的地方。”   江霜寒见他不欲动筷,便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赵易珣垂眸看着江霜寒的动作,任她将酒杯又一次送到自己面前。   两杯酒下肚,气氛又正好,赵易珣话也多了起来:“当初你是朕一手调|教大的,若是无沂水那些事情,想来也不会有这般波折。”   江霜寒眼中微动,默不作声听着。   心中却明白,若无沂水那些事情,她在他面前还是那个抱着一身破布求饭求宿的贱奴。这无关什么感情,只是赵易珣自己本心便是如此认为的,他生来高贵,旁人不过是沙粒。   没有沂水的事情,也会有泗水、楚水,这便是她在他这里的用处,可幸她遇上的人是赵暄玉。   赵易珣从前是不会在江霜寒面前说这样多的话的,今日许是三杯酒下肚,两人之间又是久违的破冰之际,他才开了尊口,说了这许多。   江霜寒听着,慢慢发觉出不对劲来,赵易珣不至于喝醉,眼底还是清明的,只是话多了些。   两人在房中坐了许久,没有这么长时间还无用的毒|药,更何况那毒还是赵易珣亲自给她的。   赵易珣抬手落在江霜寒的脸上,眼中已有几分动情。   江霜寒立即甩开,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原本准备好的东西被人换过了。既如此,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同赵易珣虚与委蛇了。   赵易珣被江霜寒拒绝的动作惹得恼火不已,他眼中还有不敢相信:“你敢拒绝朕?”   江霜寒这一次没再躲,反而是直视着赵易珣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的脸。   赵易珣却因为江霜寒这一反应更不满意,他盯着江霜寒的眼睛,拇指往下按,扣住江霜寒的下巴,逼迫她听他说话:“霜降,不准用那样的眼神看朕!”   “陛下不满意?”江霜寒抬手放在赵易珣的手背之上,她本就生得一副蛊惑人心的面容,一举一动都是勾人。   可这份勾人在赵易珣眼中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厌烦地拨开江霜寒的手:“你大胆!收起你的恶心模样!看清楚了朕是谁再说话!”   “皇上。”江霜寒扯唇,“将军的皇弟。”   赵易珣一把推开江霜寒,转身彻底离开了。   江霜寒冷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这才放心地坐回了凳子上,眼底一片冰冷。   她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走,方向就是辛贵妃所在的寝殿。   辛贵妃并不意外江霜寒这时候过来,在看见她时眉毛也未抬,就连声叫她先坐下,又叫人给她奉茶。   辛贵妃调虎离山之计用得简单,江霜寒也不必再试探,直接道:“娘娘换了霜降饭桌上的东西。”   “对。”辛贵妃也坦然承认了。   “为何要这么做?”   她若是对自己有敌意,完全可以先告发江霜寒。这样不仅江霜寒的计划会失败,甚至还可以因此获罪。可辛贵妃只是换掉了江霜寒准备的器具。   她一早便将毒抹在了杯沿上,只要赵易珣喝酒,他必死无疑。   “你太莽撞了。”辛贵妃悠悠瞥了一眼江霜寒道,“今日之事就算成功,你的命也难保。本宫难得在宫中遇见这样投缘的一个人,你可不要说你已经无心存活于世。”   江霜寒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宫中传闻说辛贵妃与皇上两人情深似海,如今看来也不见得。不管辛贵妃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江霜寒听的,她此时还能毫无怨怼地留下江霜寒,便表明了一种态度。   “多谢贵妃。”江霜寒最后还是行礼称谢。   “不必客气。”辛贵妃抬手,“你我如今同住芳华宫,你若总是这般客气,今后岂不是常要如此?”   辛贵妃同江霜寒开了个玩笑。   “今日之后,短期内皇上应该不会来你这里,你可安心了。”册封之日,在寝殿内气走皇上,纵然辛贵妃不知其中缘由,却看得懂赵易珣的性格。   江霜寒躬身告退。   这晚的事情之后,再来如霜殿献殷勤的人便少了许多,之前满嘴奉承的宫中人再不见了踪影。   江霜寒那日气走赵易珣的时候,便想到了这种结局。宫中之人最是趋炎附势,她本无心这些,最坏的结果已经想过了,眼下只是一点冷落,江霜寒没什么受不住的。   倒是红玉颇为气愤,前几日在门口看见来客时有多喜悦这会儿就有多郁闷,可她又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在江霜寒面前。且不说江霜寒能不能察觉她的情绪,便是发现了也没当一回事。   虽然在皇上那得到了冷遇,但江霜寒好歹住在芳华宫中,有辛贵妃的照顾,纵然旁人如何轻看她,每日的用度却不敢短了她的。   那日辛贵妃说江霜寒要欠她一个人情,江霜寒当时并没敢认,这会儿却觉自己是实打实的欠下了。   不过她又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什么辛贵妃可看上的东西,她孤身一人,若一开始辛贵妃怀疑皇上会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情分,现在也应该看明白了。   江霜寒见到辛贵妃的时候多,她自己与江霜寒总是一样的相处方式,好像不管江霜寒身份处境变了什么,在她那里都是一样的。   她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辛贵妃。   赵易珣常会来芳华宫看望辛贵妃,两人旁若无人地欢笑,只有亲眼见着,才能清楚辛贵妃担着的是怎样一份盛宠,辛贵妃也给人一种她担得起的感觉。   赵易珣没再来自讨没趣,江霜寒虽经常听见公公传他来了芳华宫,却一次他的面都没见到。   江霜寒对这个结果挺满意的,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宫中盛宴,江霜寒本觉得她一个低位无宠的美人,这样的宴席自然是与她无关的,谁知道夜宴名单送来之时,江霜寒清楚地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唯一一个身为美人且没有子嗣还能参加这次宴会的,与她同为美人的张氏有一公主,江霜寒早上还在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下午辛贵妃便看着她无奈道:“我知晓你不爱凑这种热闹,名单上原本是没有你的名字的,后来是皇后将你的名字加上的。”   如非必要,皇后一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辛贵妃作对。   皇后的意思,就是赵易珣的意思。   江霜寒无奈,原本可以安稳待在宫殿之内温暖地度过除夕这一日,如今还得去宴会上守着规矩吹着寒风应和一众安排。   她去得不早,等到了地方的时候,旁人早已经到了。江霜寒只带了红玉一个丫鬟跟着,路上也不紧不慢的,不像是去赴宴的,更像是出来散步的。   江霜寒在后宫之中一直低调行事,只有册封之日去皇后宫中请过安,之后便一直对外称病,旁人只以为她是耻于册封之日皇上甩袖离开之事,没觉得多奇怪,只是宫中见过江霜寒的人便不多。   今日宴会见着了,不少人都挺好奇这个一直活在传言中的江美人是何等人物。   江霜寒的位置偏后,她从外殿进来,本是很低调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只是她这张脸要想不惹人注意也不太容易。她还没走到位置时,原本在位置不远处立着的妃嫔们全转过头来看她了。   人群当中有吸冷气的声音,剩下的一部分在低声私语。   纵然从前听过诸多江霜寒的传言,可在后宫之中,无宠便说明她的姿色也没有几分。现在见到江霜寒本人,她们才知道是自己浅薄了。   有人以为江霜寒从前的出身与祸水经历都足以说明她定然是个狐媚子,可江霜寒生得艳绝,身上的气质却同辛贵妃如出一辙的冰冷。   还有人惊讶于江霜寒和贤妃相像的容貌,不过没有人往她是贤妃的替身上想,实在是她的容貌较贤妃出众惹眼太多,而且贤妃是在皇上登基不久入宫的,其中目的众人都清楚,皇上对贤妃从来便是不冷不热的。   江霜寒知道有人在议论自己,现在她只要出来就会面临这样的事情,所以自若地立在一旁只同自己身边的红玉说话。   率先朝江霜寒这边过来的是贤妃,她们曾经在宫中见过,后来相交不深,江霜寒对她印象还算可以,只是因为薛烬的关系,才使得她看到贤妃的时候有些许的微妙。   贤妃像是完全不知道过去的事情一样,同她问好:“美人入宫来一直病着,没能见着面,今日总算出来了,看来身子是大好了。”   江霜寒一直请病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贤妃完全不拆穿她,也是个体面人,江霜寒客气地行礼:“多谢娘娘关心。”   贤妃其实没来过她的寝殿,她也没必要特地来看望一个美人,只是吩咐底下人送过来了些贺礼。   贤妃只同江霜寒简单寒暄了几句,两人之间也没有那样多的话可以说。她离开时,看了一眼江霜寒的位置,又往对面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江霜寒注意到赵扶卿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边坐的多是文臣武将,这会儿一些位置都空着,看不出来贤妃在想什么。   辛贵妃姗姗来迟,她的位置在江霜寒前两个,看见她时候,笑着同江霜寒说道:“方才来的时候外头已在飘雪了,不怪你不远出来,寒风吹着是真冷。”   “娘娘身上这银狐皮大氅是皇上前些日子特赏的,娘娘若是都怕冷,那旁人便不知该如何了。”江霜寒也笑。   辛贵妃说着,上前又捏了一把江霜寒的手,是真的凉。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其他人都远远观望着。她们两日平日是见得多,却没有这样亲近过,江霜寒知道辛贵妃这是在众人面前给她脸面。想说其实不必她费心,她也不在意这些,又怕说出来坏了人的好意。   最后还是没说,只是陪辛贵妃将话说完。   两人说话之际,外头又有人进来,江霜寒敏锐地感觉周遭安静了一瞬,就连方才悄声讲话的细碎声音也没了,她下意识抬头朝门口看过去。   便见来人身上披一件墨色鹤氅,衣领边上是用银线绣成的大燕图腾,他眉峰冰冷,分明目光冷淡,却莫名自带一股戾气,席卷着外面的寒风细雪一同入殿般冷透人心。   他向来目中无人,这会儿纵然吸引了殿内一众人等的目光,也不曾迟疑一步,全当没看见一样,直直地往自己的位置走过去。   他是唯一一个刚来就坐下的,可是却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疑问,还有人不少人凑到那个桌前同他说话。   江霜寒看到他坐定的位置,突然明白了贤妃方才为何皱眉看着这两个位置,太巧合了。巧到说不是有人特意安排江霜寒都不会信。 第55章 他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辛贵妃见江霜寒表情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看过去,看到了正在给自己倒酒的薛烬。   不得不说,这位大将军看着是真的冰冷,分明身边围了不少人同他说话,可看着还是落拓如一人,好像旁人都同他不同。这种冰冷与赵易珣的阴冷不一样,好像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在他做来极其合衬。   辛贵妃骤然又看了江霜寒一眼,觉得这两人还挺像。   她握着江霜寒的手紧了紧,这才结束了两人之间的闲谈。再多也没必要,方才两人的举动其他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没过一会儿,皇上和皇后一同进来了,众人一并行礼,赵易珣脸上带着笑意说着免礼。待两人坐下,其他人这才全都落座。   宴席间,不断有大臣起身说着恭祝之词,也有嫔妃起身同皇上敬酒。这些都与江霜寒无关,她只喝着自己面前的酒。宴会上的酒菜比她如霜殿的丰盛,这是江霜寒今晚最大的感受。   不过江霜寒自己没多少胃口,她全程静坐着的时候多一些。   只是不巧,在她正前方的对着的人便是薛烬,江霜寒只要不低头,就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正脸。薛烬似乎兴致也不高,眼皮耷拉着,任凭身旁人给自己灌酒,头也不抬。   江霜寒算了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同辛贵妃告一句自己饮酒过多,身子不适,打算先行告退。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有人赶在她的前面:“今日贺岁佳节,实是个喜庆的日子,妾瞧着这宫中的舞姬却是不如从前了。”   “哦?”赵易珣皱眉看向出声的妃子。   “既然是盛宴,总得有真正的美人献艺才算不负吉日,听闻江美人从前是在梨园长大的,不知道江美人愿不愿意给大家献上一曲?定然胜过这些庸脂俗粉的舞。”   江霜寒目光冷下,朝说话的人看过去,是个她不认识的妃子。   赵易珣的目光看不出情绪,手指捻着酒杯转,慢悠悠地看着江霜寒的方向。熟悉赵易珣的人就该知道赵易珣这会儿心情不太妙。   皇后也在一旁劝道:“江美人深得陛下庇护,宫中姐妹都对她很是好奇。今日难得见着,自然想要多了解一些。”   赵易珣却将目光转到一边,举起酒杯:“大将军怎么放下酒杯了?来!你我兄弟二人共饮!”   薛烬闻言起身,举起酒杯朝着赵易珣的方向,又饮下一大杯,这才放下酒杯起身道:“臣不胜酒力,得去外头吹会儿风了,待晚些时候臣再陪陛下喝酒。”   “好。”赵易珣闻言撑着脑袋看着他潇洒离开。   那头的嫔妃还同江霜寒僵持着,谁都能看出来那嫔妃没有什么好意,今日的宴会虽然一直随意,却没有宫妃上前歌舞的道理,那人还刻意提及江霜寒的出身,不过就是料定无人为她解围,想要借机侮辱江霜寒罢了。   辛贵妃见状起身冷声道:“江美人今日来时便身子不适,也知晓今日宴会难得,所以才捱着病来的,方才又跟着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再唱,怕是失礼了。”   那妃嫔不想辛贵妃竟然愿意为江霜寒说话,一时脸色也变了,忙道:“妾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同江美人亲近,不想忘了江美人的身子,是妾冒失了。”   “昭嫔的好意大家都看在眼中,听闻昭嫔从前最擅折腰舞,只是唱曲儿多没意思,还是跳舞来得热闹一些,本宫正愁无人为此解忧,可巧,昭嫔有心了。”辛贵妃又笑着道。   “妾、妾……”昭嫔此时完全慌了阵脚,只能一面看着辛贵妃,一面看着上座的赵易珣。   “朕也有些想念昭嫔的舞姿,你便舞吧。”赵易珣眯着眼睛往昭嫔那边看过去,轻飘飘道。   之后便是昭嫔被迫换上了舞衣上殿表演,江霜寒无意再多留,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事端,她连忙借机同辛贵妃说了自己要回宫。   辛贵妃看了一眼外面,不知在想什么,说了句:“去吧,等会儿有人问起本宫帮你回了。”   “多谢娘娘。”江霜寒悄然离开。   出了大殿不久,江霜寒便加快了步子往自己的宫殿走去,今晚来之前她便料到定然会被为难,不过赵易珣似乎今天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多为难她。   宴会的大殿距离芳华宫有些距离,中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江霜寒从花园湖水的小桥上过去,等快到芳华宫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宫外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倚靠在宫墙边上,手上拿着个酒壶,整个人懒散地站着,晦暗不明的光线给他的身影添上了几分颓废的气质。再远处便是火红的宫灯,眼前之人虽看不清楚表情,却显得不那么……开心。   江霜寒在不远处就停下了脚步,红玉见状一愣,低声问了一句:“美人?”   江霜寒皱眉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跟红玉说她们走侧门回去,便见那身影动了,不过不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而是往她的反方向走过去。   起风了,远处的几盏宫灯微弱的光映照到这边,光线亮了些,江霜寒隐约觉得那人往自己这边看着。   “走吧。”江霜寒最后道,还是按照原路往芳华宫门口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她刻意没去看门口站着的那人,步子比方才还要快一些,红玉几乎跟不上她。但她们都闻得到空气中浓烈的酒味,跟碎了一坛子酒在门口一样。   江霜寒直到到了如霜殿门口,步子才稍稍慢了下来。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灼灼目光,薛烬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在宴会之上一杯接着一杯,此时也没动酒壶,只是沉沉地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身旁传来叹气的声音,江霜寒往红玉那边看过去,红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江霜寒的脸色才道:“往日宫中传言说大将军放浪形骸,奴没亲眼见过,今日可算是见过了,真够胆大包天的。方才在宴席之上,他说自己喝多了先走,奴还以为是回府了,谁想到竟是借着酒意往后宫这边来了。”   “真真是吓人一大跳。”红玉拍着胸口道,“奴险些以为是宫中混入了什么歹人,大将军怎么也不出声啊?”   江霜寒闻言笑了一声:“我说你方才怎么连动也不敢。”又轻飘飘揭过了这个话题,“帮我煮壶茶来,今晚喝了些酒,这会儿头有些发疼。”   “是,奴吩咐人给美人准备醒酒汤。”红玉知道江霜寒是不想她再说闲话,忙应了一声便出去忙了。   江霜寒望着门口的方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待到红玉来送茶水的时候,江霜寒才道:“你去门口看看那人还在不在,今日宫宴,闲杂人等本就多,大将军喝多了酒留在芳华宫门口也不是什么好事。”   “奴这就去看看。”红玉躬身告退,又想到什么,转身问江霜寒,“姑娘,此时要不先禀报贵妃娘娘提前解决了,以免贵妃回来时看到门口有人,受到惊吓?”   江霜寒思忖一会儿,点头:“行。”   红玉领命离开。   她半晌还未回来,江霜寒想着大殿那边离得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是有的,不想红玉正回来了。   江霜寒见到她的时候,估摸着她不能走这么快:“没去禀报?”   “不是,美人,奴方才去宫门口看大将军,已然不见了。”红玉原本想着,既然人已经走了,那便不用再去禀报给辛贵妃了,少生事端。   谁想到,就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在小亭中密谈的两人,她说着,声音也压了下来,全是用气音说的:“一个是大将军,另一个便是辛贵妃。”   “当真?”江霜寒挑眉,“可听见两人在说什么了?”   “奴离得远,就连看人都只是远远观望,就这样还险些被大将军发现。”红玉无奈摇头,大将军今日分明一身的酒气,还以为已经醉了,谁知道竟然那样敏锐,她离得那样远都险些被抓到。   江霜寒呼吸紧了紧,她分明应该松一口气,可却因为辛贵妃的不简单而心下一紧。   一个在深宫之中全无依仗的异族女子,若是没有心机,怎么存活至今。前些日子,江霜寒还以为,辛贵妃在前朝没有大臣帮扶,今日却明白过来,这根本不可能。   “美人……”   “今日之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江霜寒抬眼严肃地看着红玉。   “奴明白。”红玉低声道。   第二日宫中便有了传言,说是大将军宴会上喝多了走错了路,一头走到了芳华宫门口,最后还是从宴会回来的辛贵妃将人送走的。   这样一听,好像也没有任何破绽,纵然旁人想要猜疑,有芳华宫的江霜寒在,也不会有人想到辛贵妃头上。   江霜寒几乎都能猜到,这是辛贵妃提前让人传播的流言,同样是流言,与其让旁人开口,不如自己先传,将事情发展控制在自己的预计之中。   第二日晚上,辛贵妃又来了江霜寒这里。   “宫中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辛贵妃道,“总归是要传的,不如从咱们这里说出去,旁人也无可置喙。”   “霜降明白。”个中道理,江霜寒再明白不过。   “昨日在宴会上,娘娘帮霜降许多,霜降感激不尽。”江霜寒说罢又行礼道。   “我早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更何况,你也帮了我许多。”辛贵妃微微挑眉,仿若真有其事一样看着江霜寒。   江霜寒心中微动,她说着,抬眼看向辛贵妃的眼睛:“霜降已然明白昨日安排宴会的用心,霜降昨日确在门口见到了大将军,他同霜降说,他有事情在谋划,待到事成,不可限量。”   纵然是一向淡定的辛贵妃,此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真的同你说了?”   她的话刚说出口,就反应了过来,她抬手指着江霜寒笑道:“霜降啊霜降,你竟诈我。”   “霜降不懂。”江霜寒低头谦卑道。   “你哪里是不懂,你分明是最明白的。”辛贵妃记起昨天晚上在芳华宫门口见到大将军的模样,再看现在的江霜寒,竟不知道这两个人谁折磨谁的多一些。   “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的。”辛贵妃轻笑着道。   “霜降不敢。”   江霜寒认识辛贵妃以来,头一次知道了辛贵妃的野心,头一次看明白了辛贵妃过去种种行为的目的,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却只觉得自己在这深宫之中渺小若蜉蝣。   辛贵妃得到江霜寒的答复之后,满意离开。   宫人们不知道那日辛贵妃和江美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从前更亲近了些。至少再没有从前的虚伪客套了。   当明白一个人的真正目的的时候,才能心无芥蒂地同那人做朋友。这个原则在两人那里都适用。   那日宫宴,皇上特意抬举了江霜寒,旁人以为皇上对这个新晋的美人有那么点意思,谁知道,那之后皇上还是没去看过江美人,给她的位份好像就是为了将她锁在宫中。   芳华宫的正殿和如霜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说专宠,宫中人只承认辛贵妃一人,那真是宫中其他妃嫔远远不能及的。 第56章 外面乱了   江霜寒不喜在宫中闲逛,平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还是芳华宫中,身边耳目不多,很多消息都是从辛贵妃那里得来的。   她似乎认定了江霜寒对她没有威胁,所以很多事情同她讲起来没有半点私心,尤其是关于赵易珣的事情,只是因为知道江霜寒不爱听所以少说了些。   接连几日,江霜寒都没在宫中遇见辛贵妃,就连红玉都开始在江霜寒耳边念叨:“这几日似乎不见贵妃娘娘来了。”   “许是忙着什么事情。”江霜寒被她这一说,也惊觉似乎很少这样长的时间里都不见辛贵妃。   “可是往日辛贵妃纵然忙了,总还能在宫中遇见,这几日竟然也遇不见了。”红玉原本是想着或许有人进了谗言,离间了辛贵妃同江霜寒的关系。   她如今已经不指着自己的主子能得皇上的欢心了,只要有辛贵妃这棵大树在,他们如霜殿就不会吃亏。   江霜寒不知道红玉已经暗暗为她想了这许多,她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想着第二日去看一看辛贵妃。   江霜寒每日无事,次日一早便去了辛贵妃的宫殿请安,两人从前亲近,所以江霜寒不需要通传就能进到辛贵妃的寝殿。宫人在房外禀报了辛贵妃才来给江霜寒开门。   她原本并没多想,只是来看看辛贵妃,却敏锐地注意到她看见自己时眼中的闪躲。   江霜寒面色不动,如常走上前行礼:“几日不见娘娘了,霜降带了点小厨房的茶点来。”   “你有心了。”辛贵妃道,纵然她极力掩饰,江霜寒还是看得见她眼下的疲惫。   “娘娘今日太操劳了,若是得了空也得歇息。”江霜寒放下东西,劝道。   辛贵妃看了江霜寒一眼,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江霜寒一般,又叹了一口气:“我倒是还好,最操劳的人不是我。”   江霜寒闻言挑眉,总觉得辛贵妃话里有话。   辛贵妃却是没再多说,她取出江霜寒带来的茶点,慢文斯理地吃了起来,江霜寒就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吃东西。   不得不说,辛贵妃不说长相,但是这身上的气质便是旁人及不上的,知道她从前是公主,所以即便是在大燕的皇宫之内,也从来是颗闪耀的明珠,任何人为她心动都不奇怪。   辛贵妃吃完了东西,又看向江霜寒:“外面出事了。”   “娘娘此话何意?”江霜寒下意识紧张了起来,又很快反应过来,她早已经没有可以担心的“外面”了。   辛贵妃看出了江霜寒这短时间内的变化,她换了个词:“不是外面,是大将军府,是大燕,变天了。”   江霜寒手上一紧,不自觉手指便扣在了手心,不知疼一般用力。她又记起前些日子红玉看到两人密谈的事情,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还是慌。   辛贵妃也没卖关子,她接着便道:“从前皇上不论是念及薛家旧日的功劳还是顾着薛烬的幼时友谊,总归是不曾对他动过杀心,这次却不同了。”   江霜寒心说,从她到北地的那日开始,赵易珣就已经动了,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从前那些雪片一样的折子全被翻了出来,讨薛大将军檄文已出,更有甚者论薛家是十二宗罪,条条都是能要大将军命的罪名,眼下大将军府已经被围住,事前内里丫鬟奴仆散了大半,只怕府中已不剩几个人了。大将军也送到了本就同他不和的御史大人那里关押调查。”辛贵妃一连串全说了出来。   江霜寒听着第一反应竟然是,薛烬终于激怒赵易珣了,也不知道他这会儿会高兴还是会像辛贵妃一样烦恼。   原来这就是赵易珣明面上下狠手的手段。   或许是江霜寒的反应太平静了,辛贵妃看到她平静的表情反而愣了一下:“你这是早已经猜到了会有今天的事情?”   按照薛烬的作死程度,江霜寒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辛贵妃不等江霜寒回答,便道:“对,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人了,自然也不会想着他。”   说完,辛贵妃竟然还有几分怅惘。   江霜寒那日并不知道两人在密谋什么,但是今日看到辛贵妃的表现,她大约便可明白一些了。   “这两日我每日去皇上那里探消息,皇上却好像提防着我问,半点儿也不透露。”辛贵妃说着,又看了江霜寒一眼,“他只怕心里怀疑我是帮你问的。”   江霜寒笑笑:“娘娘将这些事情都告诉霜降了,就不怕我去揭发你。”   虽然赵易珣现在根本不会来看她,但江霜寒相信,只要她主动要去见他,他一定会答应。毕竟,这对于赵易珣来说,或是还是在她这里的一次赢。   “我赌你不会。”辛贵妃看着江霜寒的眼睛笃定道,“比起大将军,我相信你更不愿意见到皇上。”   “若是那样,霜降现在就不会在皇宫之中了。”江霜寒朝她笑笑,见辛贵妃露出意料之中的迟疑,她这才往后退了一步,“今日过来原本是担心娘娘出了什么事情,看过了霜降便放心回去了。”   辛贵妃确实被江霜寒说得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霜寒已经出去了。   辛贵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从前她总觉得江霜寒是个同她一样的可怜人,今日才发现并不是,江霜寒比她幸运许多。   如果江霜寒知道出来看辛贵妃那日是她最后一次出如霜殿,她一定会多从辛贵妃那里问一些消息,但是没有如果。   她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找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近日的外头的情况,结果还没等人打听回来消息,江霜寒便如同从前在朝清殿一样,被关在了这里。   别说是打听外头的消息,她连出去和辛贵妃说话都不行。   门口的侍卫只说是皇上的意思,江霜寒将事情同那日辛贵妃的话一联系,大约明白过来是薛烬出了什么事情,赵易珣这才突然想起来后宫中还有一个大将军府的旧人在,是以第一时间将她也关了起来。   当然,还有可能是怕她与薛烬暗通款曲。若是这个原因,江霜寒觉得赵易珣多虑了,只是眼下她没有同赵易珣身边的机会。   每日只能数着院子里的新芽度过,她连画画也少了些,跟外界没有交流,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前在朝清殿好歹还有个辛贵妃同她说外面的事情,这会儿也没有了,江霜寒也又一次觉出辛贵妃的好处。   她现在画画的时候也少了,有时想着一个人,有时又不知道自己该挂念谁。只有在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之时,会想一想辛贵妃,想自己至今不知道她为何选择如此一条道路,分明已经宠冠六宫,若她想要,江霜寒觉得赵易珣连皇后之位也愿意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她又想到自己,便觉得没什么难理解的。   她这一次伏案,画的是辛贵妃,在江霜寒眼中的她,明亮、高贵、自信,面容冷若冰霜,眉眼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周身更是旁人难比的气派。   画完之后,她又笑笑,在心里同赵暄玉说,将军,霜降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只会画将军,只是那会儿她的眼中只有将军,只有那个在沂水教她书画的人。   江霜寒将画存好放在盒子里,想着若是有机会出去了,再将这画送给辛贵妃。   如霜殿消息闭塞,江霜寒如今尚且不能确定赵易珣会不会放自己出去,若是大将军府真的出事了的话……   江霜寒竟然有些不愿意往下想。   或许那个时候她在赵易珣那里就会失去价值,重获自由回到沂水也说不定。江霜寒任思绪自然发散。   春日里如霜殿外的不少根茎都抽了芽,窗边的梨花生出了绿色的花苞,离开花还有些日子。若是在大将军府,这会儿定是满园花香。   薛烬自己也没有多爱花花草草,皇上待他当真不薄,若非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应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人一静下来,就容易想很多事情,比如薛烬扣留下俞大人时说他身上还有旁的案子,比如江霜寒曾经的打听过俞大人,他在去沂水之前,也曾经跟在边关做过一段时间的粮草官,又比如薛烬的疯病。   从前的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便可以得到一个大胆的结论。   江霜寒在沂水的时候挺赵暄玉说过薛老将军,是位肝胆昭忠义的英雄,江霜寒毫不怀疑,他若是还在,看到今天的功高盖主的薛烬,会忍不住拿鞭子抽他。   老将军不在,能约束薛烬的人只剩下了一个,就是俞太妃。   俞太妃……江霜寒从以前许多事上,看出了她的推波助澜,或许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更多。   大约是被关在宫殿中的半月之后,江霜寒头一次见到了外头来的人,来人是辛贵妃身边的宫人,只同江霜寒说了一句,不日她就可以被放出来了。   江霜寒闻言微愣:“外面怎么样了?娘娘还好吗?”   宫人只回答了后半句:“娘娘一切安好。”便匆匆离开了。   这样简单的对话里江霜寒只能得出一个信息,外面乱了,不然辛贵妃那里的宫人不可能明目张胆来和她通风报信。更多的事情,江霜寒再多问宫人也不说,只说等到时候江霜寒便知道。   江霜寒见她行色匆匆的样子,更加肯定外头此时不太平。   至于到底是如何不太平的,江霜寒此刻并不敢确定。   回房间的路上起了风,分明是初春的时节,江霜寒却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她轻咳了几声,将身上披着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些,红玉见状连忙先将房间的窗户关紧了。 第57章 我问你皇上呢   江霜寒整整得以见天日是在三天后,红玉一大早喜气洋洋地进来:“美人,外头的侍卫撤了!外头的侍卫真的撤了!”   江霜寒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意外,然而听见这件事情的她表情始终很平静:“知道了。”   “美人你不高兴吗?”红玉不解道。   自打如霜殿外头守着人开始,他们这些底下人也整日只能待在殿内,底下一众下人早已经起了离开如霜殿的心思,只是碍于外头的侍卫,不得脱身,于是便更加懒散怠慢,此刻终于开了殿门,只怕不少人都要攀上旁的娘娘的高枝去。   江霜寒摇头。   这殿门是开了,外头的情况如何,还未可知。   江霜寒原本是打算先去辛贵妃那里一趟,去之前特地先让红玉去探一番辛贵妃的态度,没一会儿红玉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如何这个表情?”江霜寒见她的表情便觉不妙。   “奴连辛贵妃的殿门都没有进,就被辛贵妃宫中人挡在了外面,说是辛贵妃有令,此时不见任何人。”红玉一边说一边看着江霜寒的脸色。   她确实不高兴,不单单因为这个,还因为在殿门口看见了他们宫里的人,仗着同辛贵妃身边的宫人关系近,竟然进去了。这时候去辛贵妃那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们都清楚。   “不见便不见吧。”江霜寒没红玉那样义愤填膺。   红玉还要报宫中人私下见辛贵妃的人的事情,却被外头来的一众士兵的打断了。   来人并非是大燕的宫中内侍,更不是护城兵,为首的士兵身上所穿盔甲,分明是上战场之时才会有的,红玉没见过这阵仗,被吓得连退了几步,还怯怯地挡在江霜寒前面:“何人擅闯如霜殿!冲撞了江美人皇上要拿你们试问!”   为首之人闻声看向站在前面的江霜寒,很快低下头行礼:“请江美人随末将走一趟。”   他话说得客气,身后跟着的士兵却半点儿不客气,怕江霜寒跑了一样,以江霜寒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围了半圈。   “去哪里?见谁?”红玉拦在江霜寒前面疾言厉色问道。   带兵的将士没看她,而是朝着江霜寒道:“美人去了便知。”   “好,我同你们去。”江霜寒道。   红玉心里着急,当着一众士兵的面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忙凑到江霜寒的耳边道:“姑娘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么敢就这样随他们去了?”   红玉人不得这些人身上穿的盔甲,江霜寒却不会不认识,她在北地待了几个月,最熟悉的除了北地的荒漠黄沙和远飞的孤雁,就是士兵们的这身盔甲。   “是大将军的人。”江霜寒解释道,却没因为这一句话放松。   红玉想到那日在宫门口见到的大将军,与江霜寒一样,同样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皇上虽然对江霜寒总没有好脸,可好歹没有真正伤及过江霜寒,宫里人都觉得皇上对新晋的江美人毫无感情,可红玉却不这样觉得,若真的半点儿感情都没有,又何必次次来看江霜寒的冷脸,每次都被气得半死,还压根不死心。   大将军行事悖逆,不顾规矩。他不说话时就够吓人的了,如今带兵入宫,还不知道是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若真是大将军叫江霜寒过去,还不知道大大将军要做出何等疯狂之事。   江霜寒应了之后便由将士带路往外走,两人出了芳华宫才彻底明白过来大将军为何敢带兵进宫,如霜殿内好似平安无事,出了芳华宫才明白,整个宫殿早已经被数倍兵力保卫了起来。   眼下的这么一点儿士兵还不及外面的十中之一。   红玉见状目中大骇,这分明是宫变才会有的情况,她此刻看着前面带路的士兵的目光也变了,只觉得那人便是送她们上路的断头刀。   历朝历代,宫中有变,先帝的妃嫔宫人一概不会被留下来,眼下大将军分明是已经入主皇宫。这便迫不及待将江霜寒召过去了,只怕是要报江霜寒投身皇上之耻。   红玉越想越担心,看着江霜寒背影的目光就越焦急。   江霜寒自然能感受到身边宫人的焦虑,她只当是对薛烬的惧怕,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就连大将军府的下人见了薛烬也瑟瑟发抖,更不必说这些受传言影响更广的宫人了。   两人到了章明宫,这里更是重兵把守,到了门口的时候,红玉便被拦下了。   江霜寒自己一个人走进去,章明宫是皇上的宫殿,平日里门口也会有人看守,可绝对不是门口站着的这些带着刀的士兵。   她一路跟着前面的将士往里走,路上本无心观看周围的环境,可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章明宫是空的。   江霜寒从未来过章明宫,可却从未在后宫之中见过这样冷清的一个殿宇,前前后后连一个宫人也看不见,正同她来路上一样,四下是生气盎然地春景,抽绿芽的植物也莫名泛着一种死寂的感觉。   太静了。   章台殿阶下留着几滴未干的血迹,突兀而隐晦,顺着长阶往下全是湿漉漉的暗色石板,分不清楚那新沾的是何物。   带路的将士见江霜寒表情不对,正欲将她带到另一边,却又见江霜寒毫无反应地走了过去,好像并不介意那块儿没擦干净的地一样。   将士只得闭紧了嘴,接着带路。   江霜寒从殿外进来的时候,里头是空空的一片,宫殿内是其他宫难以及得上的气派,此时里面也是一片安静。江霜寒往里走了两步,身后的门便被人关上了。   她往后看了一眼,正是刚才给自己带路的将士。   江霜寒再往里面看去,她没有心思多打量房间内的陈设,只在抬头之时,看见了远远坐于高位之上的薛烬,他懒散地靠在华贵的宝座之上,脸上阴郁着,正皱眉垂目朝她的方向看,眼神里面是江霜寒看不懂的情绪。   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往前走了两步,逐渐看清楚了薛烬。   薛烬此时身上穿着的一如在北地时候的银盔,面色不善,眼下积压着长久的疲倦,许是刚睡醒,眼中的锋利还带了点儿迷茫。   “走近点儿。”薛烬微哑的声音传了过来,相比较方才没有骨头一般靠在椅背上稍微坐直了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从那位置上离开,江霜寒知道这意味着方才她一路上看到的,猜测的,都是真的。不知是猜测成真对江霜寒感受的影响,还是薛烬此时太过冰冷,江霜寒总觉得他看着比从前更威严,也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霜寒又往前走了两步。   薛烬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直注视之后她,好像想要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看进眼里。   “皇上呢?”江霜寒开口说了见到薛烬之后的第一句话。   薛烬撑在椅子上的那条胳膊收了回去,他身子往前倾了点,眉毛皱得更深了:“你在说什么?”   江霜寒能感受到,薛烬动怒了,他这句话里面的危险气息让任何一个人听到了都毫不怀疑再多说一句话薛烬会掐死她。但江霜寒又问了一遍:“皇上呢?”   薛烬没回答江霜寒的问题,反而是目光落在江霜寒的身上,似乎对她的装扮极其感兴趣,上下看了好些遍,最后又将目光落在江霜寒的发饰上,沉吟半晌。   就在江霜寒打算再问他一遍的时候,薛烬叫了外面的一个人进来,是方才的将士,薛烬同那人说话的时候特意放低了声音,江霜寒听不见,只能通过表情判断,大约是关于赵易珣的事情。   将士在薛烬说完话之后便退下了。   薛烬又重新将目光转到江霜寒的身上,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江霜寒。一开始江霜寒还能自然处之,等发觉薛烬是真的没什么话要同自己说的时候,江霜寒已经开始疑惑了。   薛烬突然开了口:“这么关心他?”   一路所见在目,江霜寒怎会不关心。若她的猜测是真,薛烬这便是谋逆,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落到文人耳中要口诛笔伐、遗臭万年的反贼!   江霜寒点了点头。   薛烬站起了身,他从台阶上一阶一阶地走了下来,步子不快,却带着某种情绪,周围的气氛都沉重了下来,连远处的烛火都跟着一起明灭,如同两人此刻的心跳。   最后薛烬只是走下来台阶,没再往江霜寒的方向走,他扯唇笑了一声:“难怪他说,你们如今两情相悦。”   江霜寒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谁,随后才反应过来,薛烬说的是赵易珣。联想到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赵易珣为了气薛烬故意言之也有可能。最后她才想到,她没有同薛烬解释的必要。   两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之中。   外头脚步声响起,是方才那个将士,得了薛烬允许进来之后,又凑到薛烬耳边低声汇报着什么。   两人方才说话之时,江霜寒看不太出来薛烬的表情变化。他和从前不大一样,就像方才分明已经动怒了,却只是静静地盯着江霜寒看了许久。   但此时不同,江霜寒能清楚地看到薛烬的挑了挑眉毛,眼中的情绪变了变,不过这种变化很微小,很快就归于平静。   薛烬同将士说了什么,那将士竟明目张胆地转头看了一眼江霜寒,又很快转了回去,低头应下了。   他转头得太快,江霜寒没来得及看清楚将士眼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外头便又有一人捧着盒子进来了。   江霜寒疑惑地看着进来的小太监,又看了一眼薛烬,薛烬走到太监跟前,抬手打开了那个盒子,低头看了一眼,这才转头看向江霜寒。   不等江霜寒反应过来,薛烬便直接提着里面的东西扔到了江霜寒脚下,声音嘲讽:“你不是要找他吗?这就是了,好好看看。”   他的后几个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此时的江霜寒已经注意不到他的语气变化了,她惊恐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远处血淋淋的人头,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撞到画屏。   她见过尸体,见过鲜血和残肢,但是这个沾着血的脑袋是赵易珣,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江霜寒觉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来气,连视线都是散开的。   江霜寒寻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定住了一点心神往薛烬那边看过去,她呼了一大口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嘴唇微微颤抖。   “大逆不道?”薛烬浅笑着回应,“这几句话听过太多次了。甚至……”   甚至还想过这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很快扭头转向一边:“以后你在这皇宫里自由了。”   江霜寒此时还处在巨大的恐惧与震惊当中,未能听得进去薛烬说的这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回刺薛烬一句,在皇宫里算什么自由。   她有意识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人搀扶着她要带她离开这里。江霜寒茫无目的地被人带着路离开了那个沾满血的宫殿,脑海中全是薛烬满手鲜血,目光狠戾的模样。   江霜寒脑海中莫名就想起来薛烬养的那只夜月狼。   其实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她在心里道。即便是从出如霜殿开始便看到了各种证明,可这样荒悖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不敢相信。薛烬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篡位。   他是疯了吗?纵然从前很多人都说薛烬很疯,还有说他很早就得了疯病,可在这件事情上,江霜寒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薛烬。这才是此时亲眼目睹之后的冲击如此之大的原因。   血淋淋的真相就在眼前,江霜寒觉得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认识过薛烬。   江霜寒不知道,在她刚出殿门没多久的时候,殿内方才凶狠的逆臣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脑袋倒地。   冯管家慌忙地叫人传唤太医,整个大殿乱成一团。 第58章 我其实还是利用了你……   冯管家让人叫了太医还不放心,又连忙叫人去请翁贤先生。   他头疼得看了一圈宫殿之内的东西,隐约明白了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江霜寒的背影。冯管家叹了一口气:“大人,翁贤先生千叮咛万嘱咐,大人怎么当耳旁风一般,这下可如何是好?”   薛烬看了他一眼,狰狞的双目中是泛红的血丝,鬓边因为疼痛被汗打湿,整个人如同一只囚笼之中的猛兽,只是这只猛兽此时被拔掉了利齿。   冯管家被他这么一看,也不出声了。   谁都知道薛烬这些日子是如何过来的,他最清楚薛烬是靠什么熬下来的。纵然是答应过了,这几日先不见江霜寒,可还是没忍住。   小太监匆匆忙忙地带着翁贤先生进来了,翁贤先生此时脸色十分不好:“大人还记得老夫呢?”他一进来便不满地翘着胡子道。   身旁同他一起进来的小太监连忙跪地,生怕因为这句话牵连到了自己。   薛烬扫了他一眼,冯管家让人出去,又扶着薛烬让翁贤先生把脉。   翁贤先生没立即探脉,此时只要看薛烬的脸色便知道他状况十分不好,更不必说是一向了解薛烬病情的翁贤先生。他看着一旁冯管家担心的目光,再看了看分明已经头疼得难以忍受的薛烬,最后叹了一口气。   认命一般,又重新帮薛烬把脉,没听一会儿,便松了手,气急败坏道:“大将军,你如今的精神根本经不起折腾,你若是再疯一次,彻底失了智,过两日还要不要登基了?”   翁贤先生说话一向大胆,此话一出,就连方才一直在着急的冯管家也看了他一眼。   老大夫知道自己的话冒失了,可这正是他此时的想法。   薛烬沉默着看着老大夫。   翁贤先生一边从药箱中寻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一边叹气:“真是老夫欠你们薛家的,大将军你可记着了,我在听脉诊病方面从来不说虚话,你若是还想清醒地多活几日,就好好地静养。”   一向懒得多言的翁贤先生在薛烬这儿难得苦口婆心:“况且你如今的性子,就算是见了人又能如何,江姑娘心中只怕还恨着你,如今见了又怕了你,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薛烬嘴唇动了动,脸上已经发白了,也没吭出声。   江霜寒在被人带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是混沌的,此时再想起来进大殿之时门口湿漉漉的水,便不寒而栗。   薛烬叫来接江霜寒回去的人正是从前的春娥和秋姬,两人一路上同江霜寒说了不少话,但鲜少得到回应。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来江霜寒此时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们的话。   直到到了宫殿门口,江霜寒才猛然停下了脚步。   两个丫鬟见江霜寒停下了,也跟着停下了。秋姬看出江霜寒的茫然,出声解释道:“姑娘,这里是姑娘今后的宫殿,一会儿还有人来送姑娘的用度,姑娘身上这身衣裳也该换了。”   江霜寒这会儿反应都较平时慢一些,闻言下意识朝自己身上瞥了一眼,是宫中美人的服制。她突然想起来方才在殿内,薛烬盯着她身上的衣裳看了许久。他沉默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进去吧。”江霜寒头疼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更换宫殿的事情还不足以她多想。   江霜寒没走两步,便注意到身后还有人跟着,她转头看过去,发现是方才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红玉,江霜寒方才一路上竟然都没注意到她。   “既然过来了,你也留在这儿吧。”   江霜寒一句话,决定了红玉的命运。   若非这会儿时机不对,她定然是要行大礼感谢江霜寒的,眼下她也只是躬身行了个礼,又同原本陪在江霜寒身边的两人问了一声好。大约是知道了今后三人要在一宫做事,三人又都是活络的,是以都适应得很快。   等走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江霜寒才猛然回头,那一瞬间,她脑海中赵易珣的那张脸又浮现了出来,还夹杂着江霜寒幼时在广玉楼见到他时候的场景。   脑海中最后出现的画面,是赵暄玉与辛贵妃两人立在一起时的温馨气氛。   如今突兀地回想起来,当时分明是琴瑟和鸣的好风景,现在却只觉得怪异,好像是所有美好的画面中缺了一角。   “辛贵妃呢?”江霜寒突然出声问道。   春娥和秋姬都是一脸的茫然,红玉方才得了辛贵妃的冷遇,不知道这会儿江霜寒为何又提她,一时也是讶然。   江霜寒也没等她们几人回答,她问过之后便转身往芳华宫去,好在这个宫殿距离芳华宫并不远,江霜寒步子走得又急,很快到了芳华宫门口。   芳华宫门口的士兵比方才还多了一倍,红玉一眼便认出来宫门口立着的便是方才那个拦着自己宫人,不过这会儿那个宫人只是垂首立着,见几人来势不妙也没有半分反应。   “辛贵妃呢?”红玉代江霜寒问出声。   那宫女往宫内看了一眼:“娘娘正在宫内。”   红玉见状立即转头看向江霜寒,此时江霜寒已经直接迈着步子往芳华宫内去了。   红玉也立即跟了上去,她方才才知道这些日子宫中发生了多少事情。眼下江霜寒如此着急,定有缘由。   江霜寒在皇宫之中最熟悉的便是芳华宫,她在这里面闷了太久的日子,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辛贵妃的正殿。等江霜寒匆忙走到辛姒寝殿门口的时候,门正开着,里头的辛姒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立在门口看了一眼江霜寒。   “你怎的如此冒失?”辛贵妃失笑。   宫中人都说,辛贵妃性子清冷,少见笑颜,只有在见到皇上的时候,才会笑上一两声,这已经是给了人极大的面子。   江霜寒见辛贵妃笑过几次,才知道她不是笑得少,只是笑意常常不大明显,有时即便是唇角上扬,也很难从她的眼中看到笑意。不过美人含笑,本就是一幅极美的画面,即便那笑意近乎没有。   眼下却不同,江霜寒只觉得,这时的辛贵妃才是真的笑了。   进来的匆忙,江霜寒这会儿才注意到,辛贵妃身上穿的并不是贵妃服饰,那是一种幽绿色的花纹,布料花纹都不像是大燕的,更像是别的地方的服饰。这一身衣裳穿在辛贵妃身上同她的气质格外契合,好像这该是她本来的样子。   她心中猛然跳了两下,又出了一口气,方才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东西在这一截路中消散了,她规矩地行了个礼:“霜降失礼,冲撞了娘娘。”   江霜寒说话的时候没有低头,一直看着辛贵妃的眼睛。   辛贵妃往殿内看了一眼,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要和霜降说会儿话。”   江霜寒也看向正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你们就在门口等着我。”   “美人。”红玉眼见她要进去,又不自禁喊了一声,看到江霜寒的表情,又往后退了一步,嗫喏着闭嘴了。   辛贵妃见她进来,也便往房内走了。   江霜寒走过门槛,进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辛贵妃的寝殿也是方才用水洗过了的,脚下湿漉漉的感觉同方才在章明宫的阶下如出一辙。   江霜寒指尖微颤,还是进去了。   辛贵妃站在她的身侧,在她进来之后便关上了房门。   江霜寒看向身后紧闭着的门,同样的事情,这是今天第二次发生,江霜寒的目光又移到辛贵妃的脸上,似乎在疑惑她有什么话想同自己说。   辛贵妃自己先笑了:“我没想过,来到大燕六年,最后见到的人竟然是一个和我相识不到半年的你。”   江霜寒此时已经注意到了桌上的药瓶,听到辛贵妃的话之后,她心中的感觉更甚:“霜降也觉得同娘娘投机,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   辛贵妃又笑着道:“你真的不懂?不,你要是不懂,我这会儿就不会在和你说话了。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江霜寒当初确实对辛贵妃的目的多有猜测,若非确定了她对自己确实并无恶意,江霜寒也不会同她那般亲近。至于具体的目的,江霜寒也有想过,可是始终没敢确定。   毕竟,辛贵妃在宫中盛宠多年,就连皇后也奈何不了她。若非没有子嗣,她应该早已经是无人可以撼动了。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对一个异族女子偏宠到如此程度,况且这人还是赵易珣。若是一般女子,只怕已经觉得是万幸,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当然,辛贵妃本就不是一般女子。   “是我杀了他。”辛贵妃语气平静道,她说着,又抬眼瞥了一眼江霜寒,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你应该看到了。”   “嗯。”   “他死的时候还睁着眼睛,我把他的头砍了下来。”辛贵妃平静地描述着那血腥的一幕,“就像他当初砍下我夫君的头颅一样。”   江霜寒陡然一惊,她看向辛贵妃。   辛贵妃眼中已经是温和的笑意,像是早料到了:“我当初同你说过的,你没信。”   “你真的……有过一个孩子。”江霜寒没想到自己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她只是突然想起来最初遇见辛贵妃的时候,红玉说,辛贵妃善妒,这宫中一直没有皇子,便是她做的。   “我只有那一个孩子,死在了凉国灭国之时。赵贼是我的仇敌,他杀了我的夫君,害死了我的孩子,还伤我凉国百姓,我从一开始就同他不死不休。”   “同样的痛,我要他也尝一遍。”辛贵妃眼中泛着奇异的光芒,她笑着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刚进宫的时候便喝下了断子药,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孩子。我开始害宫里的孩子的时候,赵贼还以为是我心生嫉妒。可怜了那些女子,一个个的都将他看得那般重要。他欠我的,便是死也换不清。”   江霜寒半晌没说出话来。   “柴清漪是你的人?”江霜寒问道。   “谁?”辛贵妃蹙眉,她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江霜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辛贵妃也没再开口,她重重地坐在了床上,身子往后倒去,窗外半开的白色花枝也跟着颤了一颤,她一向悦耳的声音此时细微到几乎听不清楚。   江霜寒听见她说:“大将军答应过我,死后送我回凉国。陪我的夫君孩子一起。”   她还说:“霜降,我其实还是利用了你,你已经知道了吧。”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霜降,你和我不一样。” 第59章 历来皇后居住的宫殿……   辛贵妃在先帝死后悲伤过度,在宫内饮鸩自戕,随先帝而去。   先帝驾崩,大将军如今把持朝政,宫内人心惶惶,都觉得这是对前朝宫中之人的警示。这件事情也传了许多个版本出来,宫人私底下议论最多的,是大将军逼死了辛贵妃。   这一猜测的直接证据便是大将军不准辛贵妃与先帝同葬,连妃陵也不让入,反而是千里迢迢将人送回凉国旧土。   出嫁他国之人,死后又被送回故土,这可是极大的侮辱。   宫内人猜测,辛贵妃此番遭遇全是为当初先帝过于宠爱她的缘故,大将军对先帝不满,连带着对这个当初先帝最喜欢的妃子也不喜。   尽管宫内人皆清楚了辛贵妃受到的刻薄待遇,却嫌少有人同情她,盖因为辛贵妃当初在宫中圣眷最胜之时,一直是眼高于顶,从未将这宫中其他人放在眼中。   这会儿人去了,宫中议论最多的便是大将军手段狠厉,不由得都担心起自己的处境。   天下易主,宫中自然要迎来一番大换水,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一场大的波折。   宫内之人不由得都想到可一个同样特殊的存在——江美人。   江美人在进宫之前,曾是大将军府的入幕之宾,大将军当初为了江霜寒这个戏子做了多少事情,外头还有人当戏折子唱着,虽然在大将军府没有名分,可到底得了大将军的偏纵。   谁能想到,这女子竟然最后直接进了后宫,还成了新晋的美人。不说皇上对她到底如何,只能周旋于皇上与大将军之间,这女子就绝对不简单!   如今大将军得势,逼得先帝退位,辛贵妃自裁,那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还不知道会落得个如何下场,不少人都跟着好奇,江霜寒会受到如何责罚。   江霜寒听着红玉的叙述,问道:“宫里人真这么说?”   红玉点头。   江霜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可曾听说,大将军吩咐什么时候送她回凉国,好歹相识一场,我也该去送送她。”   “回美人,后日宫中士兵会在夜里送贵……凉国公主回去,此时不宜声张,所以宫里宫外知道的人不多。”   “知道了。”江霜寒应了一声。   秋姬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江霜寒,宫中关于江霜寒的传言自然也不少,只是她们在说的时候自然将那些闲话省略掉了。   “宫中人恐怕都觉得,我是下一个吧。”江霜寒自嘲道。   薛烬说是给她自由,可实际上,却不她出这座皇宫。实质上,她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笼子罢了。   “那些人惯会捕风捉影,大将军决计不会这样对姑娘的。”春娥一时没沉住气道。   她说完话,便觉得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身旁两人都低着头,江霜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春娥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如今身在江霜寒的宫中,还帮大将军说话可是大忌,更何况江霜寒此时心里还没有接受大将军:“奴失言,请姑娘责罚。”   “你是从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向着他说话也是正常。”江霜寒没怎么想计较这件事情。   “奴知道姑娘心中有怨,可是其实大将军这些日子也不好过,他……”若是从前,春娥只怕也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觉得薛烬特意将江霜寒留下,是为了折磨她。   可自江霜寒离开之后,大将军的种种反应,她们都看得清楚,甚至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大将军念着的还是江霜寒,即便知道江霜寒就是皇上派来的。   这些事情若非春娥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大将军竟然真的动了情,她现在才觉得自己从前一直为江霜寒担心真是想得太多。   大将军如今将江霜寒留在皇宫之中也是一种求而不得的行为吧,他怎么可能舍得伤害江霜寒。   “有怨?”江霜寒反问了一句。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对薛烬还有何感情。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的长相才靠近的,后来沉沦在那一张脸之下,做了一个醉生梦死的囚徒,清醒过来才发现,眼前之人与心上之人相差甚远。   在芳华宫的那一段时间,或者从更早的时候,从大将军府离开起,她便清醒地认识到了,赵暄玉真的离开了,那个立在沂水营帐之前温润如玉的将军,永远地离开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了。   江霜寒以为自己清醒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第一反应会是难过。可事实上并没有,她轻易便接受了这个结果,好像这就是自己痛苦纠结的结局了。   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与薛烬的这一段露水情缘。   若非后面这些事情,江霜寒此时应该已经离开燕都了,相比较这里,她还是对沂水更熟悉一些,那里才更像自己的家。   可是薛烬,她不太懂。   说怨也谈不上,开始是他们两个人共同促成的,后来分开也是。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薛烬的态度。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固执,到现在,江霜寒也不知道他还要留着自己做什么。   两人之间能说的话江霜寒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更何况江霜寒现在是赵易珣的妃嫔,这几日就要处理先帝的事情,他若是强行将自己留在皇宫之中,只怕又要多受诟病。   眼下薛烬不准江霜寒出皇宫,但在皇宫内江霜寒想要出去是没有人会拦的。   从前是没有自由,现在有了一些自由,江霜寒却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她在未央宫中闷了两日,第三日的晚上便带着红玉一起去送辛姒离开。   夜里队伍过宫门的时候,江霜寒只远远在城墙上望着。   宫中人都道先帝与辛贵妃情深似海,生生死死为情多。薛烬将这些事情全部瞒了下来,真正知道其中缘由的,只怕没有几个人。   江霜寒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走近辛姒的棺椁去看,只远远看着队伍越走越远。直到最后,连队伍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江霜寒才收回了目光。   回去的路上,她才注意到,这阵子宫里来回的人比前阵子多了些。只是路上之人都是行色匆匆,宫内还未真正开始整顿,每个人心里都还压着一块重石,不等落下来不敢安宁。   江霜寒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未央宫。   她步子停了停,又跟没看见什么一样接着往里面走。   红玉见她反常,便顺着江霜寒的视线往头顶处看了一眼,明白了江霜寒为何是这般反应。其实她那日随春娥和秋姬陪江霜寒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里,只是那会儿事多,也无暇多想。   现在想起来,竟莫名觉得后怕。   未央宫,这历来皇后居住的宫殿,这会儿薛烬特意将这里留给江霜寒,不得不说其中用意让人难以捉摸。   红玉以为最晚也就是这天晚上,总归能见到大将军来未央宫,可事实上薛烬像是忘记了江霜寒一样,根本再没来看过她。   这样的事情,在江霜寒初封美人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赵易珣就去过那一次,还被江霜寒给气走了,自那之后便没再来过。   大将军就更奇怪了,好像真的忘了江霜寒还占着未央宫一样。   那日之后,前朝后宫的人逐渐被肃清,后宫之中的妃子要么去了冷宫,要么便是削了头发去寺院做姑子为国祈福,还有一些性子刚烈的,与辛贵妃一样随先帝去了。   就连俞太妃都得了命令,三月后便去寺里清修,之后无事便不再留在皇宫之中。   江霜寒这边儿却一直没等来安排。Pao pao   红玉不由得便想起来宫中的传言,听闻江霜寒从前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即便传言薛烬喜欢她得紧,却从未提过要给她一个名分。这会儿也迟迟没有意思下来,红玉只担心他是真的打算折辱江霜寒。   江霜寒自己还不知道底下的人已经为她操碎了心,她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竟然没有半点不自在。   当日晚上,薛烬虽然未来,冯管家却带着太医来了。   红玉原本是一头雾水地将人请进来,在听到冯管家要太医帮江霜寒把脉的时候才觉出不对劲来。这哪里是照看江霜寒的身子是否康健,分明是对江霜寒有所怀疑。   红玉当即脸色便不好了:“纵然如今宫中全是大将军说了算,可我们美人一个女儿家,再不济也是先帝的妃嫔,怎能受了如此折辱?大将军若是不愿见美人,便打发了去便是,何故如此?”   她正要严词拒绝,可江霜寒却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一样,随口便应了下来,大大方方地让人探脉。红玉能想到的,江霜寒自然不会想不到,可她全程面无表情,称得上是十分配合太医。   眼见着太医皱着眉探了半晌的脉之后,又摇了摇头,低头同冯管家小声说着些什么。   江霜寒静静地看着两人,等冯管家开口。   冯管家听完对江霜寒关切道:“太医观姑娘脉象,看出姑娘长期积郁,心情不畅,对身子也有些影响,是以给姑娘开了个调养身子的方子,还请姑娘每日服下。”   “多谢太医。”江霜寒应了一声,送冯管家离开了。   红玉等江霜寒回来才急道:“美人怎的答应了?”   “人都带着太医上门了,分明是没给我拒绝的机会。”江霜寒不冷不热道,知道红玉是为她着想,她又看着红玉半赞扬半玩笑道,“你如今气性是越发大了?”   “美人不着急,奴自然要替美人着急。”红玉不好意思道,她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江霜寒的目光正朝着冯管家和太医离开的方向看着,若有所思。   冯管家带着太医离开未央宫后,便直接往章明宫去了,薛烬刚送走一批人,见到他来了,抬头疲倦问道:“如何?”   “正如大人猜测的那样,江姑娘身子骨比从前弱了许多,太医说是忧思过多造成的。”冯管家忧愁道。   “忧思过甚……还有呢?”薛烬声音微哑道,后半句话是直接对着太医说的。   太医闻言抬头:“启禀大将军,江姑娘的身子并不如张太医所说的那样,江姑娘从前喝的避子汤药过多,又未能及时养回来,只怕今后是……”   “是什么?”薛烬眯着眼睛道。   “珠、珠胎难结。”太医艰难道。   “怎么会?”薛烬记得自己分明很早就让人停了江霜寒的避子汤,那次她回来,他专门让翁贤先生给她开了调整身子的汤药,底下人说她问都没问过便喝下了。   薛烬目光一暗,隐约明白了是为什么。   翁贤先生后来未曾听过江霜寒的脉,开方子用的是从前对她身子的了解。只怕她那会儿根本就没有停下那些汤药,与他的想法相同,他当时不愿她有自己的孩子,江霜寒也是如此想的。   薛烬骤然觉得心头一阵刺痛。   冯管家此时还犹豫着开口:“对了,江姑娘身边的丫鬟好似是误会了叫太医来的用意,以为、以为今日是为验身去的,所以反抗得颇为激烈,大人看,要不要同江姑娘解释一番?”   “她呢?”   “江姑娘倒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安安静静地听着安太医的话探了脉,太医的嘱咐也都一一听了。”   薛烬闻言却没怎么高兴,反而是觉得心口那块窟窿更难受了,他笑了一声:“她如今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在我这儿到底如何,她也不在乎了。”   安太医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上,生怕因为听了这些事情便丢了自己的小命。   薛烬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想法一般,突然看着他道:“罢了,她愿意调养身子就行,你好好开方子。”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安太医却莫名落了几滴冷汗,他低声应道:“臣遵命。”   “今日之事……”   “臣绝对不会对外多言半句!”   “行了,下去吧。” 第60章 娶的正是先帝的那位江美……   宫中人心惶惶了近十日,这些日子每日都有位置变动,直到这日,将最后一群宫妃送往寺院,连带着解决了她们在前朝的家族的问题之后,这场大变动才算是在后宫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前朝的薛烬,也是头一次以上位者的身份,立于众人之上。   有了这些日子的整顿,有心的无心的都收起了自己浑水摸鱼的想法,重威之下,无人敢在明面上不服。   只除了一人,宰相章重璞。身为百官之首,宰相的举动代表着众多大臣的态度。   不过反常的是,今日朝上,除了宰相,宰相的诸多门声与交好的大臣皆在。一直隔岸观火的其他朝臣看不清楚这一举动的用意,只以为刚正了一辈子的宰相,终于在大将军这个挚友之子的事情上妥协了。   薛烬走近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百官首位的空缺,对此丝毫不意外,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自若地走到了高座之上,一句安抚之话也没有。   底下众多官员按捺不住,首先站出来的便是宰相章大人的得意门生,开口言辞犀利:“臣有疑问要向大将军请教。”   这一称呼,可以说是直接宣明了自己的立场,如今的形势,他只差直接称薛烬为乱臣贼子。   瞬时,整个朝堂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揣测着高堂之上的乱臣贼子的心情。凭着他们往日对这位的了解,脾气实在是不好,从前还只是个将军的时候,便见不得半点不顺自己心的事,现在这位成了掌权者,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想薛烬并未生气,反而是心平气和地叫一旁的孙公公:“旁的事情先不急,我觉得眼下有一更要紧的事情要与诸位开诚布公。”   底下的人先是为他和和善的口气一惊,后又觉得大将军未免同朝臣太过自来熟了一些,毕竟哀皇帝还在时,这底下站着的少说有一半都是薛大将军开罪过的。   可他自己波澜不惊地抬抬手,嘴上再谦逊不过,往高位上坐着的时候却毫不客气:“给诸位大臣念念,今日宰相不在,同样的罪名状抄一份送到宰相府。”   “罪名状”三字一出,底下的人或多或少都下意识抬头往薛烬的方向看过去,自薛大将军的兵占了皇宫之后,外头时不时便有自诩正统的文人组织诗会茶会,其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细数功高盖主的大将军的数则罪名,一张一张罪名状撒下去,风声传到了每个人官员的耳朵里,但没有人敢往大将军那儿报。   他们自然不会自以为是到觉得薛烬不知道这回事。   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罪名状念出来又是一回事。   薛烬说出此话,不少人在心中笑他,果真是在哀皇帝的庇护下放肆惯了。这种罪名状最好的处置办法便是将组织者抓起来,最好是警戒一番,将罪名状销毁。   流言这种东西,最无用的对付方法就是澄清。   当然,他们也不觉得那些流言能澄清的。   知道孙公公开口,一条一条罪名念下去,他们才觉出不对来。   这罪名听着,说的好似并非大将军……   确实不是。   孙公公只看薛烬一人的脸色,也不管底下的官员们是何反应,只要薛烬不打断,他就能面无表情地念下去:“……第七则,疑忌过甚,残害忠良。第八则,残忍好戮,谋害手足。第九则,忤逆先祖,私改遗旨。”   听到第十条的时候,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   还是方才那个站出来质疑薛烬的人:“敢问大将军,这罪名状,状告的是何人?”   薛烬嗤笑一声:“周大人,宰相亲自教导长大,想来最是刚正不阿、才思敏捷,如此清晰的一桩罪名状,周大人听不出来状告者何?正是前不久刚去的哀皇帝。”   “敢问大将军,既所说为哀皇帝,这罪名是否太过荒谬?哀皇帝在位六年,无一时不是为大燕百姓着想,体恤朝臣,手足之残更是荒唐,哀皇兄弟本就甚少,只剩下早年的临泽王是在沂水战死,最后,私改遗旨这可是重罪,实在是荒唐!”   “请问大将军,这罪名状是何人所写?”又一人站了出来,与周大人同立。   周书贺适时目光紧逼薛烬:“众人皆知,哀皇是在大将军起兵围了皇城之后这没了消息,这其中若是与大将军毫无干系,臣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周大人话音落下,众目睽睽,全看向薛烬,静等着这个问题薛烬如何作答。   “罪名状是哀家所写。”回答是从殿外传进来的,声音不大,颇有威严。   殿内本就陷入了一片安静,此时这个声音纵然隔得远,却也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众人纷纷转头,便见到穿着素服的俞太妃被人扶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官员见状行礼,方才开口的周大人不甘心,又要发问。   俞太妃没给他再问一遍的机会,直接开口道:“方才哀家所说,众卿应该都听到了。”   “太妃,无凭无据写出这样的罪名状可是……”   “谁说哀家没凭没据?”俞太妃反问道,她对身边扶着自己的宫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便见宫人往外走了。   其他人看着眼前的变动,都不动声色地等着即将到来的证据,又在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庆幸方才一时冲动的不是自己。   宫人带进来的人是宫中的老太医,从前是赵易珣钦点的近身侍候的郭太医,其中信任的程度闻者皆知。郭太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这会儿突然被找了回来,有不少能同皇上近身说话的人都认得他——从前在勤政殿见过。   郭太医一把年纪胡子花白,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同众人行过了礼,才看向俞太妃。   “郭太医,哀皇帝在六年前曾经给过已去的镇北王一瓶药,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只有你和皇帝知道,现在要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圣上确实曾命臣配过一瓶毒|药,不过这药后来没用上,换成了寒食散,与平日里吃的寒食散有所不同,这服药的剂量是足够吃死人的。”   郭太医话音一落,便有个别思绪快的大臣下意识朝薛烬看过去。薛烬只是懒散地坐着,垂目往下首看去,好像没在看谁,又确确实实地看着,兴致缺缺的样子。   “镇北王当初是为大燕战死沙场的,仵作在下葬之前早验过了,郭太医即便是为了配合有心之人编瞎话骗人也该讲究些常识,别把旁人都跟傻子一样哄!休要镇北王死不得安宁,被人抹黑!”有人叫嚣道。   郭太医笑笑:“镇北王死于沙场这件事情毋庸置疑,老臣说的这药,确实是圣上交给镇北王的,却不是给镇北王吃的,而是给镇北王当时唯一的儿子,如今的薛大将军吃的。寒食散这东西,一次吃少量无伤大雅,可经老臣手配制的寒食散,若是全服下必死无疑,若是只吃了少量,便会如七窍炸裂一般疼痛,性情狂躁,精神控制力弱一些的,从此疯疯癫癫,只见幻境,不知人事。”   郭太医这几句话说出来之后,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偷瞄薛烬。   “纵然那人体质再好,也难抵这药性。”郭太医叹了一声气,“圣上当时给了镇北王一个选择,要么全服下,要么便是服下一半,留一个痴儿。纵然将来薛家功高,也不至于威胁到皇家。”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臣不清楚,但大将军确实是有服下了寒食散的征兆。不过想来是服用尚少,是以心智还算正常,只是时常头疼暴躁,不算什么大事。”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心知肚明大将军为何越来越嚣张,所以凡事总不拘着他。这不是对他的纵容,是在赎罪。”俞太妃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可是……这手段是过了一些,却不至于用‘残害’二字吧?哀皇殚精竭虑,为的便是大燕的江山,纵然是提前忧虑一些事情,未免不是为了大燕的稳固考虑,太妃只为此,便写下这状书,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   “若只是给大将军下药,哀家自然不会这般说。”俞太妃看了一眼薛烬,很快收回目光,“残害的忠良,说的不是如今的大将军,而是曾经的薛将军,如今已去的镇北王。”   “镇北王忠君爱国,纵然是皇上递过来的毒|药,也能一声不吭地喂给自己的儿子,更何况他自己?”俞太妃冷哼一声,“哀皇生性多疑,对待有功于社稷的忠臣也毫不放松警惕,镇北王首当其冲。当年平定周边列国之乱后,薛老将军被授镇北王之位,风光无限。随之而来的,便是圣上的警惕怀疑,镇北王一生立功无数,一个小小的戎狄,纵然赢来不易,却也不至让镇北王丢了性命。”   “只因为,多年前那场平定戎乱,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忠良的谋杀。”俞太妃知道这些话相信的人便更少了,所以她一说完,便让人叫证人进来,一句也不多啰嗦。   众人眼见着方才的宫人又请进来一位证人,来人正是前一阵子犯了案子被皇上关押的中丞大人俞弘阔。   俞弘阔将当年之事一一说出,说完之后,不等众人唏嘘反应,又多提了一句:“临泽王之事,亦是如此。”   满殿哗然。   众人囫囵听了这许多,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这罪名状是出自深居宫中的俞太妃之手。她今日不是淡淡帮自己侄子,也不是要蹚浑水,她是给自己枉死的儿子伸冤来的。   郭太医带回家的金银赏赐,俞大人官位的快速晋升,还有当初通敌的文书,监军太监同赵易珣来往的密信,一件一件的证据摆出来,都将方才的诸多罪责一一证明。   临泽王的事情与镇北王还是有不同的,临泽王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害死的,而镇北王则是清楚地知晓了帝王的怀疑之后,选择了赴死,为此还不惜送上自己儿子的性命。   方才一直质疑薛烬的人此时也不免抬头看一眼他。   君不信他,父舍弃他,这个从来嚣张的大将军在殿堂之上被剖心挖肝,内里竟然是血淋淋一片。   薛烬像是没注意到那样多悄悄打量的目光一般,还撑了一条胳膊在椅子边沿,颇有些困倦的意思。仿佛方才在大殿之上说的那个薛家,同他的“薛”并不是一个。   俞太妃冷笑:“至于最后一桩罪责——”   她从袖中掏出来一道圣旨,满堂之人面露惊骇,全跪下了。薛烬也没想到,俞太妃竟然还有圣旨傍身,只微微迟疑,也起身跪下来。   “这是圣祖皇帝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一直被藏在宫外灵山承德寺,受到哀黄阻挠,不得见天日,如今沉冤昭雪,圣祖皇帝的圣旨,也终于得见天光。”太妃慢悠悠道。   她一字一句地宣读,像是要众人听清楚这圣旨的每一个字。   圣祖皇帝的旨意出来,众人皆明了了,当初原本该被册立继位的,应该是那位厚德载物、君子立身的临泽王,而非眼下这个多疑好戮,于朝有亏的哀帝。   最后一个字落下,周书贺不信邪一样,上前请道:“臣可否看一眼圣祖的旨意?”   俞太妃早知道会有人有疑虑,毫不犹豫地将圣旨递过去,周大人双手捧着圣旨接过,巾帛之上,一字一句写得清晰,的确是圣祖亲笔。   至此,这罪名状再无质疑。   太妃将这圣旨拿出来之后,便好像没自己的事一样,留下一句:“哀家今日过来,为的是昭雪当年之事,帝位不正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哀家久居深宫多年,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情,先行告退。”   俞太妃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匆。   留下大殿之上一片静默。   一出闹剧演完,竟没一人能开口。正如俞太妃走前所言,帝位不正已久,这会儿若是再要争论这些便有些好笑了。   托赵易珣的福,他的手足兄弟被他害了个片甲不留,他自己又尚没有子嗣,赵家的血脉算是彻底断了。   这时再论起大将军发动兵变的事情,一众之人便有了不同的感受。   若是半月前,大将军不曾发动手上之兵,只怕也是第二个被逼死的镇北王。此时不会有人觉得大将军的做法就是对的,可反抗的是一个做尽恶事、帝位不正之人的时候,这种冲击就削弱许多。   就像现在,方才那位言辞激烈的周大人半晌没出声。   眼下的局势,好像只剩薛烬开口结束这些闹剧了。于是所有人,都屏着呼吸,静静候着薛烬开口。   良久,薛烬终于出声,声音还略带笑意:“方才所说,是今日我召集百官所要说的第一件事情。”   那些对帝位更换无感的人这会儿已经麻木了,一桩桩丑事被揭露,他们现在只觉得纵然大将军说自己眼下就要登基,他们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毕竟这是眼下的唯一的一条路了。   “今日的第二件事情,是有关戎狄。”   让人意外的是,薛烬并没有提帝位的事情。老臣皱眉,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帝位的事情是最合适的,这时提出来,纵然还是有些顽固地老臣会反对,可那些声音要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微弱。   薛烬正色道:“戎狄之乱已然影响我大燕多年,前一阵子,狄人更是猖狂,直接带兵杀我大燕子民,他们的野心是越来越大了,今日我便是要同大家商议制敌之策。”   薛烬确实说出了当下大燕的要紧事,也将主动权狠狠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原因无他,如今大燕最大的兵权全在大将军的手中。   这是大将军半月前能被皇上逼得抄家进囚房还能重获自由,并且将皇上彻底拉下来的关键。   方才还觉得薛大将军愚钝不知道掌握良机的老臣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此的用意,他们还是小看了这个从来意气做事的大将军。他不是不会这些招数,只是从前懒得使,现在随手一用,便叫他们在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多年的老骨头无话可说。   大将军若是此时提及登基之事,必然会被朝臣以诸多理由反对,纵然如今赵氏无人,可他一个异姓之人,又有谋逆之事在先,要想名正言顺地登基是不可能的,纵然经历波折无人敢反对了,也必然全是骂名,无人真心顺服。   可先提出平定戎狄之乱,这是大燕的要紧事,也是关系万千百姓的事。平戎狄必然能换来喝彩声一片,彼时,都不用大将军自己提及,定然会有民心所向之人提议拥护大将军,那才是众心所归。   左右如今赵氏无人。   等到那时,若是再有人敢反对,便是同民心作对了。   大将军下的好一步棋子,将他们所有人都没看在眼中,又将他们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纵然是谋略最深的文臣,在听见这话的时候,也只能叹服。   看出来大将军的用意又如何,如今兵在大将军手中,他要得民心,旁人根本拦不住,也没法儿拦。   朝堂上闹剧演了几场,各色的脸谱也都唱了一圈,最后大获全胜的是坐于高堂之上,话都没说几句的薛大将军。用的好一招隔岸观火、一石二鸟。   当然,没过多久,薛烬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众人,他这一石,不仅有二鸟,还有三鸟。   薛大将军要娶妻了,娶的正是先帝的那位江美人。 第61章 第二个辛贵妃   这一消息刚一传出,便引得宫闱内议论纷纷。   这十几日以来,大将军依次将后宫妃嫔处理解决,位份低些的也直接送到了寺院里,唯有一个江美人,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谁想到,刚一有消息,竟然不是殉葬或者贬至冷宫,反而是要同大将军成亲。   宫中人对大将军的性子也算是了解几分,不过这了解是来自从前那个吃了寒食散之后嚣张跋扈的薛大将军身上的,是以他们所知的大将军性情多变而暴躁,根本捉摸不透。   江霜寒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觉得薛烬大约是发病糊涂了。   如今大局已定,他又派了人去平定戎狄之乱,只等大军凯旋,薛烬便是无可指摘的天子之选。   薛烬至今尚未娶妻,他此时若是成了亲,按照常理来说,只要他不再打算忤逆规矩,他的妻子,大将军夫人,毫无疑问就将是下一位后宫之主。   别说是本朝,就是往前再数几百年,也没有哪一位皇后是戏子出身,便是皇妃出身不明,皇上也是要受到诟病指责的。辛贵妃当初那般受宠,亦是担了许多骂名,赵易珣给她贵妃之位,给她协理后宫的权力,却不敢真的将皇后之位给一个他国女子。   江霜寒不觉得这像是薛烬清醒时候做出来的事情,也没打算做本朝以来第一个妖妃,是以在见到了来为她量身做喜服的人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去寻薛烬。   江霜寒在宫内行动自由,这是薛烬给她的权力。不过当她站在章明宫外的时候,孙公公还是由衷震惊了许久。   孙公公是薛烬清理宫中之事的时候提拔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薛烬的提拔,他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此时后宫众人还对江霜寒在薛烬这儿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处于疑惑状态的时候,孙公公已经喜笑颜开地迎着江霜寒进去了。   “江姑娘怎么有空过来?大将军方才同大臣议过事,这会儿正在殿内看前方的战报呢,若是知道姑娘亲自来看,一定高兴!”孙公公跟在江霜寒身侧奉承道。   江霜寒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能把她与薛烬相看两厌说成是“终于得空”,这太监也是个人才。   她开口冷淡道:“我是前朝的妃子,公公叫我江美人就好,如此称呼,恐怕不太妥当。”   “美人这是同奴说笑呢,美人从前身不由己,纵然是有了个什么封号,也是虚名,往后都不作数的。”孙公公从江霜寒的话里听出来了点她对大将军的不屑,他是听过宫中宫外的传言的,不过也没信多少,只有摆在他眼前的,才是真切的。   “作不作数,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江霜寒彻底冷了脸。   孙公公被截了话,一时语塞。   一向机灵的他此时在江霜寒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选择了闭嘴。不过短短几句话,他却听出了点儿江霜寒对大将军的态度。   这可不是第二个辛贵妃吗?孙公公在心里琢磨着,觉得眼前的这位美人或许比辛贵妃更甚。毕竟,辛贵妃好歹是一国公主出身,纵然是亡国了,可到底是公主。眼前的这位美人可是下九流里出来的,放到宫人中都没什么可看的,却眼见着就要做国母了。   也难怪那些人着急,孙公公在宫中长大,见了不少事,也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江霜寒一路沉着脸,到了勤政殿外的时候,外头站着两个侍卫。见着孙公公带着江霜寒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竟默契地将人拦了。   孙公公见状立即便上前:“不长眼的!你们可看清楚了,江姑娘今日特地来看大将军的,若是耽搁了事情,你们担待得起?”   两个侍卫闻言看了一眼两人,面上还是很犹豫,其中一个忌惮地瞥了一眼江霜寒,迟疑地同孙公公道:“大将军正在见人。”   江霜寒闻言道:“没关系,大将军公务繁忙,我在这儿等着便是了。”   “不是,姑娘这说得是哪里的话?大将军说过这皇宫内哪里姑娘都可以去,奴们自然更不敢拦着。”孙公公一路上察觉了江霜寒对薛烬的嫌弃之情,只觉若是这会儿将人拦在殿外,江霜寒生气了,后面大将军追究起来,他只怕要死。   江霜寒想了想自己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叫住了要给自己带路的孙公公:“我自己进去吧,你在外面候着。”   孙公公应下,江霜寒自己进了殿内。   四下一片安静,江霜寒诡异地想起了上一次来章明宫见到薛烬时候的场景,她自那之后很久都没有见过薛烬。   当然,这对江霜寒是好事。   江霜寒往殿内走去,没有多久,她便确定这一次定然与上次不同。因为她隔着屏风看到了人的身影,不是薛烬,是一个她只见过几次,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红色樟木雕花的屏风边沿正拦住江霜寒的目光,透过薄纱的画屏,影影绰绰恰好看见不远处女子曼妙的身姿。   江霜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等反应过来之后,她竟想要冷笑。许是她上一世同赵扶卿结了怨,才会在每一次见面的时候都给两人极大的尴尬。   江霜寒往后退了几步后便想要离开,她自觉自己动作很轻,却在转身之际听到身后低沉的冷斥:“谁!?”   她的步子猛然停住,静静地看向房间里面。   薛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然站起身往外走,他大步从屏风前跨过,正看见面容平静地立在原地的江霜寒。   他快速往房内看了一眼,方才脱下衣服的赵扶卿此时已经将衣服批了上去,正在重新整理穿好。薛烬只觉得好不容易稍微缓解的头疼又有探头的趋势。   “你不要多想,今日是她去寺院的时候,临行前来找我,我今日见她完全是个意外,我与她之间早就没有那种情分了,真的!”薛烬紧张地看着江霜寒的脸,只觉得江霜寒目光冰冷,慌不择言同她解释。   江霜寒对上薛烬的目光,片刻的迟疑让她将薛烬眼中的慌乱捕捉得一清二楚,她微微抬眸:“大将军既然有事要处理,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语罢,便行礼就要告退。   “别走!不准走!”薛烬忙上前拉住江霜寒的胳膊,他拉着她就要往屋内走。   江霜寒抵抗不得,正要拿出规矩体统来与薛烬说事,薛烬像是早知道江霜寒不会让他一直拉着,确认她进了房内便松了手。   江霜寒方才虽隔着屏风,却将屋内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此时匆匆要离开,并不是吃醋,只是觉得屋内的另一人会尴尬。   却不想,赵扶卿在这时冷静地起身:“大将军曾经答应过臣妾一个条件,臣妾知道要保我赵家这个条件过于为难大将军了些,只求大将军保我父兄性命就是。”   说完,她也不等薛烬如何回答,又看向江霜寒。   江霜寒感受到目光抬头,遥遥对上赵扶卿的目光。这是生得相像的两人的第二次对视,上一次遇见,赵扶卿还坐在御辇之上,是旁人高攀不起的贤妃娘娘。   转眼间,两人的位置像是对换了一样,窘迫的那人成了赵扶卿。   性子一点儿都不像的两人,却莫名在这个时候有一样的心境。就像江霜寒上次不曾为一个与自己相像的宫妃皱眉,赵扶卿也面色淡淡同她解释道:“姑娘莫要多想,方才是我来求大将军。只是奢望着大将军能念一念旧情。”   她说着,垂下了眸子,露出一种怅惘的情绪:“只是可惜,大将军早已经将从前那一页翻过去了。姑娘生得好看,原跟我没什么牵扯,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多想了。”   赵扶卿同江霜寒解释完,便叩首离开了。   离开章明宫的路上,她恍惚又想起,当初在进宫前几日去找薛烬。她其实已去得晚了,消息灵通些的人早知道了那年入宫之人的名单,薛烬自然不会不知。   后来赵扶卿想,他应该是早知道了,不然不会表情那般平静地祝她在宫中平安喜乐。   其实那时候正是薛老将军决定远战之际,薛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实在不是个告别的好时候,她进宫后不久,外头传言说薛家的小将军发了疯,好像是为情所困。   薛家已经顾不得澄清,伴君伴虎的赵扶卿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她又想到更早的时候,赵家与薛家是有私交的,是以赵扶卿与薛烬自小便认识,不过也仅仅是认识。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一步还是在北地,那会儿她随父亲走马经过,因为薛老将军在北地,是以停留了几日。   不巧那几日狄人来犯,实质上赵父并未与薛老将军说句话。反倒是她因此照顾了千里迢迢从薛家跑出来的薛烬几日,那会儿他是个野性子,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赵扶卿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可又被他病昏了头的时候叫的那几声姐姐迷了心。   打那日之后,薛烬待她这位邻家阿姐是不同的,这点赵扶卿一直看得清楚,所以从来不敢逾越。   赵扶卿知道家里不会允许她另作他想,但薛烬就不同了,他正处在放肆的年纪,又偏偏自小到大也没人管,所以对她好得也明目张胆。   只是赵扶卿从未敢给过回应,薛烬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便从来未挑明过。   这样的感情,一直持续到她进宫。   赵扶卿从来都看得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明白自己要为赵家做什么。她在多年前为了赵家进宫,又在今天为了赵家来见薛烬。   可这一次,她还赌上了薛烬的感情。   若是他真的心软了呢?   可到了方才,赵扶卿才突然清醒过来,从前两人那一段情谊,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在薛烬那样的人那里,哪里会有真的不动声色的感情,若是有,那一定是爱得不够。就像她从前从不曾见过薛烬眼中有那样慌乱的时候。   她也曾做过心上人带着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梦,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向家里妥协,笑着同薛烬道别。   薛家几代忠骨,立身端正,纵然兵权在握,可却誓死守卫着皇家的江山,不曾逾越半分。到了薛老将军这里,更是为了安陛下的心,甘心赴死以全报国之心,薛烬也吃下那害人的药。   赵扶卿见了这许多,自然不敢做他想。   可她又清楚地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子奔波赴命。   旁人不清楚赵易珣同薛烬之间的关系,唯有赵扶卿是看得最清楚的。薛大将军当初若是死在那一服寒食散中,那他必定还是陛下最亲近的好兄弟,情谊只怕比血亲的临泽王还要亲近。   可是他没死,那变成了赵易珣的眼中刺、肉中钉。纵然赵易珣如何相信薛家,如何看重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可一想起薛家的兵力,薛家的威望,便如同血肉中混进的一粒沙子,让他不得安生。   薛烬自然也想得明白这一点,是以他这些年将薛老将军积攒的人脉、威望败了个一干二净,就连宰相章重璞都不再与他来往。   这还不算,薛大将军这些年不学无术,惯会惹是生非,为的便是让陛下能罚一罚他,出出气,也能借机削一削薛家的兵力。薛家是一头猛兽,薛烬用链子拴起来,将那头递给了赵易珣。   当年那个肆意纵横的小将军,在这件事情上看得如此明白,又退得如此心甘情愿。   只可惜,他们两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了往日的默契。   赵易珣忌惮薛家,也怕了薛烬,他一直纵着薛烬,好像他若是受了刺激真的会做出什么一样,不管薛烬捅出多大的篓子,他都能笑着将这错圆了。   旁人没到这时只记起了皇上与大将军的陈年旧谊,可他们两人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回不去了。   赵易珣不想削弱薛家,也没打算再敲打薛烬,他打的主意一直是彻底解决掉薛家,他想要这头猛兽死,就像他从前几次解决掉碍眼的兄弟一样。   赵扶卿一直在等,等他们两方哪一方先挑破这种僵局。她从前一直笃定是薛烬输,因为从以前的数次博弈来看,薛烬根本也没有赢的打算。   这种局势从江霜寒出现开始发生了变化。   准确来说,从赵易珣决定册立江霜寒为自己的美人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薛烬这一次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向他的君主妥协退让。   赵易珣从来看不上江霜寒的出身,纵然知道她在薛烬那里有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却不会以为她真的就能决定薛烬多少。   不想,薛烬正是为此亲手拆下脖颈之上的锁链,为他夺一个名分。   旁人不清楚其中缘由,只觉得是皇上将大将军逼急了,终于走上了这条路,可她看得清楚,江霜寒才是这一切的引线。   引线与猛兽此时正在陷入安静的勤政殿内对峙,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一如上一次见面。   薛烬同江霜寒解释了许多,眼前人没有半点反应,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嘲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是吧?”   江霜寒跟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样,道:“臣妾今日过来,是见了来量体裁衣的宫人,说是大将军要娶亲,所以特来提醒大将军,臣妾是哀皇的妃嫔,哀皇去了也是,请大将军不要枉顾礼法规矩,做出令天下人不齿的事情。”   “哀皇的妃嫔?”薛烬冷笑,“你还真认了当他的妃子,既然如此,那当我的又有何不同?反正你都不在乎!反正都不是赵暄玉。”薛烬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嘶哑着声说出来的。   江霜寒闻言朝他看着,竟意外地觉得薛烬说得没什么错。   只是,只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所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薛烬朝江霜寒走过去,手指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处,她脖子一如其他处的肌肤,白皙滑腻,分明柔弱不堪,却又对他有着无穷的魅力。   这地方他以前碰过几次,稍微用力都能变成殷红色。此时若是控制不住,轻而易举便能将那处扭断。不管她愿不愿意,让她今生来世都陪着自己。   他被魔鬼蛊惑,突然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不用再听她冷言冷语,还能用他们从前的温存骗一骗自己,他们是两心相通的一对。   薛烬拇指往下滑,正停在她泛着青色的血管处,他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那是她鲜活的生命。   薛烬猛然挪开手:“若是方才那不是假的呢?若是我没有推开她,我真的顺着她来了呢?”他手指往上,放在江霜寒那张最会蛊惑人心的脸上,轻佻地勾画着,“毕竟,她其实和你也挺像的。”   他嘴上如此说,却头一次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这两人一点儿也不像。   薛烬忍不住怀疑从前的自己,是眼瞎了才会觉得江霜寒和赵扶卿生得相像。   她分明更艳丽,更冰冷。自然,也更会伤他的心。   江霜寒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就不怕臣妾是第二个辛贵妃吗?”   薛烬扯动嘴唇,要笑不笑地看着江霜寒,一双浸了霜的眼眸跃动着几乎将江霜寒吞噬的感情,说出来的话倒是冷静:“辛贵妃给哀皇编了一场六年的梦,他死得时候,一定不甘心。”   他语罢,瞥向江霜寒,竟然还笑了一声,目光温柔而疯狂道:“若你要如此,说不定我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第62章 就知道她不会送什么好东……   这件事情最后江霜寒自然是没有在薛烬这里得到一个正常点的回应的。   不知道薛烬是对江霜寒胆量的低估,还是对他自己命大的高估,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江霜寒就知道没戏了,也不想再同薛烬瞎扯,转身便要离开。   “不过是一个成亲仪式,你是竖着去还是横着去都没什么打紧的,我知道娶的是你就行。”薛烬看着江霜寒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道,“对了,那日要不将广玉楼的人也请来,你也好久没见到曹师傅了。”   “大将军安排吧,臣妾没有意见。”江霜寒攥着手指离开了。   比江霜寒反应更强烈的,自然是一众朝臣,他们都知道大将军夫人意味着什么,从前不愿承认也便罢了,如今眼见大局定下,若是再任由着薛烬胡闹,那岂不是拿国事当儿戏。   是以,消息一经传出,便有不少文臣谏士来求见大将军,所言无非便是大将军要娶一个戏子进府实在于理不合,是置规矩于不顾。   言辞之刚正,语气之激烈,俨然忘记了薛烬从前行事也从未守过规矩二字。   谏言说了许多,薛烬只笑着用一句话回应:“本将娶妻不过家事,若是家父家母尚在或许还能仔细周全一二,只是可惜,如今他们都不在。劳诸位大臣费心了。”   是了,大局定下又如何。   大将军尚未登上大典,亦未收封,此时就还是大将军,纵然他们心底都明白,可这会儿却不能说。   一众言官被这话堵了口舌,支吾半晌也没寻出一句话来做对策。   等他们离开章明宫之时,才恍然觉醒,大将军当初在高堂之上,或许早就想到今日了。文官们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欣慰的是这位大将军的计谋分明十分高明,从前的莽撞肆意大半是受了哀皇的压迫,心酸的是大将军果真要娶一个戏子为妻,太过荒谬。   可正如大将军所言,如今这朝堂上下,还真没有一位能劝劝这位的。   若只得是长辈劝诫,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又同时否定了。宰相章大人如今对外一直称病,自大将军兵围皇城那日起,便没理过这些事情。如今大局定下,宰相想来更不愿见这位从前的后辈。   江霜寒那日之后,便得了出宫的机会,裁衣之后,需要筹备的事情还有许多,不过这些薛烬都没打算让江霜寒操心,她次日便被人护送到了大将军府。   来接江霜寒的人也眼熟,正是池小将军,两人再见到时,竟是一阵静默无话。   她已然许久未出宫了,在路上的时候,马车不稳,带着薄帘子跟着晃动,时不时透露些市井热闹的景象进来。这些欢闹是从前的江霜寒所好奇与向往的,如今在她这儿已失去了魅力。   反倒是红玉撩起帘子看着外头兴奋不已:“奴打小在宫里住着,这还是头一次出来。”   春娥在一旁轻声笑:“是了,像咱们在大将军府里的还能找些机会出去几次,从前也是拖了姑娘的福,每日能跟着出来看看外头。”   她们两人说着,又注意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江霜寒,春娥小声问了一句:“姑娘幼时也是在燕都长大,想来见了不少燕都的风俗民情。”   “那时尚且不懂事,等能分辨些了,已经在沂水了。”江霜寒不想扫她们两人的兴,便随口揭过。   她确实是见多了燕都的民情,也见多了燕都下雪的寒夜和达官贵人的不屑与轻慢,若说印象最深的,除了见到赵暄玉那日,便是那个落雪的晚上,她被送到了广玉楼来。   自那日以后,广玉楼的规矩便是她对燕都的全部认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踩到了江霜寒的痛处,顿时不言语了。   江霜寒确实对燕都没有多少深刻的感情,不过前几日遇见赵扶卿的事情,总在她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她念的倒不是那日在室内险些坦诚相对的两人,因为她将两人的动作看得真切。是以想得多的,反而是赵扶卿和薛烬的那几句话,她自认感情不多,幼时便被耗去不少,后来又在赵暄玉那折了个精光。   对薛烬,除了一开始的欣喜,到后来清醒,也越发淡薄了。   但薛烬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样,又或者没有,只是他自己有一腔没发泄干净的感情要在她这儿倾泻,所以常惹得她那颗平静的心也跟着他波动。   那波动,自然是愤怒,江霜寒虽无多少情绪,可也做不到真的无一丝情绪,那便可修佛了。   她如今唯一困惑的问题,只有一个,便是她那颗沉入古井锈迹斑驳的木头心,是如何隔着身世渊源的长河,被他激得一而再恼火不堪。   江霜寒想不明白。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颤颤巍巍的帘子停在江霜寒胳膊一侧,轻碰着她的后颈,携着马车外属于春日的暖风。   红玉倾身去看,正见池小将军下马,迎着远处浩浩汤汤的仪仗去了,她同江霜寒告了一声,便跟着下去看情况。   片刻,红玉才又回来,同江霜寒解释道:“前面碰上了俞太妃的仪仗,池大人正要避让,却被太妃身边人叫走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太妃?”江霜寒皱眉。   “不错,太妃原定的是大局定下之后,约莫六月再启程离宫,但听说前几日是太妃同大将军说了,决定今日离开的,说是宫中事多纷扰,她已见了不少血光,今后只求在佛祖面前诵经敲钟。”   “她若从前说这些,我是不信的。可如今……”江霜寒抬手撩起帘子朝外头看去,“她的事情解决了,目的达成了,现下不愿再在皇宫中待,倒也合情合理。”   “可奴总觉得,没这么简单。”红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道。   江霜寒笑了一声,想说红玉敏锐,还有她这个祸患没有解决,太妃想来走得也不安心,是以就连出宫都同她撞了一日。   果然,没多久便见池山拎着个盒子走了过来,他表情不怎么情愿道:“太妃说她离宫之际收拾了些旧物,正好看见了这些,想来你看了会懂。”   江霜寒从他手中接过东西:“多谢。”   她看了盒子一圈,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索性便要打开,手已经放在了盖子之上,又抬头看了池山一眼。   池山摸了摸鼻子:“你看吧,看过之后我同太妃回个话。”说罢,放下帘子转身往一边去了。   江霜寒将盒子打开,最上头放着一枚香囊,与江霜寒身上戴着的那个相像,却并不是一个,底下便是厚厚的一沓书信。   她将信封从里面取出来的时候犹豫了片刻,不过太妃既然将这东西送过来,便是允她看的。   江霜寒将信打开,从最上头开始看起,几封看过去之后,便知晓,那是临泽王去了沂水之后与母妃最寻常不过的家书,若非江霜寒自己亲眼看过,要真的以为沂水像他信上说得那般快活。   前几封不过是一个慈母的思念与一个远游之子对母亲的竭力宽慰。   信是从第四封开始不一样的,上头多了一个人,正是江霜寒,她在上面的名字是“妙音姑娘”,从他们的相识,到在沂水的相处,都能在信上看到清楚的脉络。他毫无芥蒂地提及她的出身,又将他们相处的细节略去,哪怕在家书上也同样温柔周全。   江霜寒看得眼热,又看懂了他的这些信,每一封都是在同母亲介绍她,想要她了解她多一些,每一封都不掩饰他的欢喜。什么样的看重,能叫他这样珍而重之地将一个人隔着遥遥千里讲给他的母亲?   她最后看到一封信上:她的出身同皇弟有些干系,过往如云烟,只怕她不能轻易放下,将来若要周全,恐费周折,知母妃向来不愿沾惹如此之事,孩儿自会解决,还请母妃放心。   江霜寒泣不成声。   两个丫鬟在一旁看得又是无措,又是惊慌。   春娥曾见过江霜寒消沉度日,但也不过是与大将军消极抵抗,却从未见她如此悲伤过,竟不知太妃到底送来了何物,也不敢擅自出声。   良久,江霜寒才对外面道:“烦劳池大人,霜降求见太妃。”   外头的人半晌没有回应。   江霜寒抬手便要探头去看他,便见马车门被人从外头拉开了,动作之大,震得马车门哐当一声。   他不自知一般,失礼地看向江霜寒,注意到江霜寒红了的眼眶,又是一僵。   池山冷下了声音,眼里有不忿,又有焦急:“我就知道她不会送什么好东西来!”   江霜寒一愣。   “前日我见薛烬的时候,正碰上太妃的人来请辞,要太妃提前离宫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当时他允了。不想,正请了要送你回大将军府的这日,我当即便要他回绝,可他看得那样清楚,竟然还是允了。”   “我当时急了,可他说,你的心在临泽王那儿,他拦不住,你知道了只会增加对他的怨恨,还不如顺着你一些,也能,也能让你念他一些好。”   临泽王这人,只提名号便知道是位坦荡的君子,江霜寒喜欢他怎么样的性子,他们也都知晓,正因为知晓,便明白,那是薛烬这人学不来的。   若是学得来,他也不至于小时候受到父母以及他人那么多白眼。   “我知道你因以前的事对他生了怨,他从前是有过分之举,可你们各有所图,相互利用。你还曾想要他性命,这算什么?他也曾多次护你周全,这算什么?他早早地同贤妃划清了界限,而你前后周旋于三个男人身侧,这又算什么?”   池山不走心地道歉:“对不住,前些日子整理旧案,你们这些事情我全看了。”   “要我说,你当初就该真的将那毒给他下了,正好了结了你们从前的冤仇,如今他也不至于总在你面前低一头,我想他自己也是愿意的。”   江霜寒记起前几日刚听过类似的话,一时语塞。   “我们都清楚,你也清楚,俞太妃今日就是要拦着你,不让你同薛烬成亲,你如何想?”池山见过薛烬绝望又荒唐的时候,见过这两人把虚情假意当深情玩儿的时候,至今仍然不相信,他们两人经历这么一遭,一个深陷其中,另一个就能清清白白地出来。   薛烬纵然准了太妃来见江霜寒,可也无不凌厉地说:“人,我准她见了,也准她想一次那人。但她不能走,亲还得成,纵然心不在,我也要守着她。”   当然,这话此时说了不合适,池山纵然气急,可也不至于真的没脑子。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还是得去见一见太妃。”江霜寒见他不愿通传,作势起身要自己去。   池山满眼的不可置信:“我不知晓她到底给你看了什么,但你今日将要到大将军府,也该去看看,薛烬他又为你做了什么?若是你看到之后也能如此波澜不惊,我池山佩服你!”   江霜寒眼皮跳了跳,薛烬在大将军府里做了什么?   她心下微动,脚下步子却没停,捧着盒子往太妃的马车那边去了。 第63章 他没办法同一个死去的人……   同一时间,薛烬一人立在宫墙之上,听着送太妃离开的士兵禀报的消息。   静默之中,前来禀报士兵战战兢兢,额边滑下了一滴汗,他莫名觉出了此时气氛的紧绷。只敢微微仰头,确认薛烬确实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随即便又垂下脑袋,老实候着。   “你说,她看了东西后,主动去见了俞太妃?”良久,薛烬才重复道。   士兵点头。   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隐约知道大将军特地在这时将太妃送出宫是有些缘由的。至少今日,若是太妃的人先去见了江美人,那太妃这一趟能否顺利到承德寺便是未知数了。   “她们……”薛烬起了个头,又道,“算了。”   分明眼前的大将军气势无比强势,可士兵却莫名从他这句话里感受到了几分落寞。   也许是高处风寒给他的错觉吧。   江霜寒确实去见了俞太妃,不管今日池山拦不拦她,如何拦她,就凭着这些书信,她都得要去见太妃一趟。   江霜寒靠近太妃仪仗的时候,前头守着的侍卫像是早得了命令知道江霜寒要过来,是以这会儿远远地便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帘子还未拉开,江霜寒便先闻到了属于祥和宫修禅殿的檀香,太妃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可江霜寒却因这熟悉的气味更清醒。   宫人将帘子撩开,下了马车走到一边,做出了请君入瓮的姿态。   江霜寒看着她敛声屏气的模样,又抬头往马车内看去,太妃此时手上握着一串佛珠,本是闭着双目的姿态,闻声睁开了眼,那一双浑浊的双眼看透世事,在看向江霜寒的时候也格外波澜不惊。   “许久不见江美人了。”俞太妃语气平静道,目光在经过江霜寒双目的时候,停了片刻。   “柴清漪是太妃的人。”江霜寒笃定道。   太妃被揭穿也不意外,反而是笑笑:“不过是早年从我宫中出来的罢了。”   俞太妃这一副对自己所做供认不讳的姿态,着实坦荡。   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不能坦荡的,从知道临泽王离世的真相之后,又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从她从宫外的寺院搬回皇宫时候起,她就已经筹谋了许多。   赵氏没有子嗣,所以兵权在握又与皇上生有嫌隙的薛烬是她最好的帮手。太妃在帮助大将军上位这件事情上实在是出了大力,事成之后,又很快离宫,叫有心注意到这件事情的人也无法置喙。   “太妃下得好一手棋,霜降前后在宫内宫外流转,竟全成了太妃的手中之刃。”对太妃有心参与大局的怀疑是很早就有的,知道这些事情全是太妃一手操作,还是在那次同辛贵妃谈话之后。   不过纵然是知道,她也没有什么应对的余地。   因为每一次,都是江霜寒自己做的选择,每到了那个地步的时候,即便没有太妃,她的选择就还是那样。   太妃无意与江霜寒议论这些事情,她将目光落在江霜寒手上的盒子上,眼神中有一瞬的动容与柔情,又很快恢复如常:“你看过了。”   江霜寒低头看向怀中的盒子:“看过了,多谢太妃慷慨。”   “太妃既然有如此的手段,就应该明白,这次成亲的事情,决定权并不在霜降这里。”江霜寒抬头直视着太妃的目光,“太妃若是在大将军那里多费些力气,想来已经有结果了。”   江霜寒以为这句话说完,得到的会是太妃与方才一样的淡薄语气,谁想到,却听见她叹了一声气。   “你以为哀家若是能劝得动他,还会来找你?”她眼中有无奈,“若是他肯听,那哀家这会儿便不会在这里,不会去承德寺,而是在皇宫里了。”   一个在皇宫里尊为太妃的长辈,和一个被遣送到寺院中清修的前朝太妃,所掌握的话语权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霜寒立即便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她有些讶然。   江霜寒以自己对俞太妃的了解来看,她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外甥也当做自己复仇的一枚棋子。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不然她不会费尽心思地拦着她和薛烬在一起。   她以为,这个时候送太妃出宫,大半是因为太妃解决了从前临泽王的事情,再无心于宫中的争斗,又或者是薛烬特地想要她避开前朝的猜疑,指责她罔图沾染政事,才送太妃去承德寺避开一段时间。   却不想,竟是因为这件事情。   江霜寒在震惊之余,又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薛烬不傻。   若说她方才觉得太妃对薛烬是彻底的利用,利用完了又还惦记着外甥的情分,那么此时,江霜寒便只觉得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   薛烬分明将太妃的意图看得清楚,却一直留她到今日,在尘埃落定之际才将她送走。   江霜寒想到那日跪在勤政殿脱下衣服向薛烬求情的赵扶卿,他早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包括从前听了太妃的命支持薛烬的大臣们。   “太妃是大将军的姨母,这件事情他连太妃也不准多言,霜降又能做什么呢。”江霜寒淡然反问道。   俞太妃方才是看见了江霜寒眼下微红,这会儿又意外她的态度,与自己预料的不大一样,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真的要嫁给暄儿的表弟为妻?”   这才是俞太妃的真实态度,什么慈祥温和,她那双历经沧桑的双目此时迸射出凶光,此时若不是在这简陋的马车里面,江霜寒毫不怀疑她想叫人来绞死自己。   江霜寒听她提到赵暄玉,目光也有一瞬的停滞,她冷着声音道:“若他能睁眼看见,此时对这些书信一定比我更失望。”   太妃闻言一愣。   不等她反应,江霜寒已经退身行礼:“霜降告退。”   太妃放在身侧地手抓紧了马车内的横木,若非指甲太软,只怕她的力气都能深陷木中,凭借着这个来汲取最后一点力量,她看着江霜寒离开的背影道:“临泽王府,那儿有他留下的东西。”   说完,她也不管江霜寒有没有听进去,终于闭上了眼睛,求心安一样,将手上的佛珠拨得越发快。   她没能看到江霜寒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   兰若见江霜寒离开,看着她的背影送人走远之后才回到马车,正看到太妃急忙拨动佛珠的场景,她有些心焦,又别无他法,眼见着太妃将那颗佛珠线拨断。   太妃猛然睁开眼睛,方才她的脑中一时是临泽王同她说话时的温和语气,有他提及在梨园救了个女子时露出如他那般年纪的少年露出的毛躁,又是薛母临走前同她细细叮嘱的碎语。   她面露悲悯看着散落的佛珠,恍然想起来,这是赵暄玉特地给她求来的。   兰若见他们马车已动,出声劝慰道:“太妃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必来让江美人做,她分明自己都脱身不得。”   “她可以。”太妃肯定道,却没有再多提这件事情,仿佛方才与江霜寒的相遇真的是偶然一般。   猛然撞见一个过于契合的人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惊喜,但对于自幼生长在皇家中的人来说,那便不可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所以在赵暄玉最初提及霜降的时候,太妃便提出了怀疑。   他是清醒地沉沦。   江霜寒经过今日便什么都明白了。如果这样的话还不足以撼动江霜寒,那临泽王府便是太妃为他们两人埋下的最后一道火线。   江霜寒从太妃那边过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池山牵着马往她这边看着,等她人过来的时候,池山又骑上马往前面走了。分明是又气她真的见了太妃,又怕她受了太妃的影响。   就在江霜寒要上马车的时候,池山骑在马背上到了她这边,他不满道:“临泽王府有什么?”   江霜寒转头看他。   池山避开她的目光,池山一脸理直气壮:“我是见你那么久不出来怕她蛊惑你,毕竟太妃可不是一般人。”   江霜寒没同她搭话,只在要进去的时候,扔下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但是能让太妃那般笃定会让她动摇的东西,江霜寒几乎能猜到一点。他们曾经在沂水的时候,赵暄玉提到过王府,也提到过想要有一日带她回王府。   不过,这会儿江霜寒并不想将自己的猜测讲给池山听。   池山只将江霜寒送到大将军府门口,见着里头的人将她接了进去,便调转马头离开了。   他带着刚才从太妃那儿听来的消息去找薛烬,没想到他不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却要跑去城墙上吹冷风。春季的风是暖的,但若是立在高墙之上,那边另当别论。   池山将遇见太妃的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自然是省略了他为薛烬申辩那一段,最后道:“那临泽王府里头到底有什么?她说她不知道,我不信。你赶紧现在派人将那东西带回来或是毁了,不然我怕你一败涂地。”   他说了半晌,薛烬没给他一点儿反应,池山思忖着道:“或者你有别的办法?”   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他早就一败涂地了。   薛烬终于将看着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先不用管。”   “先不用管是什么意思?”池山听不懂,他是着实为这两个人着急。   薛烬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看着远处的房屋与山水,风从他身旁过,他无端感觉到了一种落寞,他好像根本留不住她。   并非是薛烬为自己申辩,只是他好像突然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曾得到过她,也得不到她了。她就像此时的风,只是在他身旁短暂地停留,然后投向远处。   那个远处,是很久之前已经离世的赵暄玉。   他能对付赵易珣,却拿赵暄玉没有办法,他没办法同一个死去的人比较。更何况那人还是赵暄玉,他活着的时候,薛烬就从来没胜过他。 第64章 分明是来寻姑娘的   江霜寒前脚刚踏进大将军府内,一扭头便看见方才恭敬地迎接她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   薛烬是放她回来这里,只给她划定区域范围内的自由,想来他现在也知道,只要有机会,江霜寒定然不会乖乖地同他成亲。   进去之后,江霜寒想到了池山方才离开时候的眼神,步子顿了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红玉没来过大将军府,所以自然地便跟着上去了,春娥却知道江霜寒走的方向不对,她以为是江霜寒许久没回来,即记错了方向,忙提醒江霜寒:“姑娘走错方向了,是这边。”她指着和江霜寒所要去的地方相反的一面。   “没错,就是这边。”江霜寒回忆着自己那段时间见到的陌生工匠的方向,确定是这里。   春娥纵然心有疑惑,但见江霜寒的神情,便不再多言了。   江霜寒少在大将军府闲转,最熟悉的便是西院这里,正巧,她回忆起来的方向正是这里,穿过长廊,走过花园,地方不算偏,距离江霜寒的住处是远了些,不在她平日里会走动的范围,也难怪江霜寒之前没注意过这里。   “这是……”红玉在一旁惊讶。   她虽没来过大将军府,但也知道一般朝臣显贵在选择建府结构的大致模样,按照大将军府的陈设,这一出戏楼可以称得上是别有洞天了。   这并不是红玉发出惊叹的原因,她如此失礼,是因为这里被烧毁了。   江霜寒这才明白过来池山所说的,看一看这里是什么意思。   红玉看着江霜寒走到跟前去,自觉停下了步子,又看向身旁毫无意外的春娥。   江霜寒或许没注意到,但是他们这些府内的下人却不会根本不清楚。尤其是在抄家之后。   从前,薛烬将这里当做世外桃源一般保护起来,不让府内人靠近,春娥他们底下有所猜测,却也不大确定。但是抄家之后,府里早乱了,这里也失了原来的守卫,府内人终于得知薛烬在这里偷偷建造了什么。   只是那个时候,这里就已经不复刚建好的样子,红木烧成黑色,连带着里面烧了一半的木箱子,散落在灰烬中的珠宝,尤可窥见当初那里放了怎样精心设计的戏服。   这一处的建造是个大工程,要想烧毁也没那么简单,原先的布置大多还在,只是被毁了一半,剩下被火燎成黑色的残破废墟。   江霜寒抬手放在戏台不远的一个椅子上,这里不仅准备了和广玉楼一样的戏台,也有一样的观者席,只是留下的座位只有一个,在正中间。   许是这个座位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所以没有烧成灰烬,被留了下来。   不怎么华贵的椅子上“伤痕累累”,椅背上深陷下去的刀痕,一道一道,彰显着曾经有人在这里发泄过的恼火与恨意。   与上一次来这里的人相反,江霜寒的情绪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去年年末大将军府走水的事情在外面流传甚广,彼时不少人都在说这把火是大将军自己放的,说他疯了。大将军为此受了皇上很重的责难,被文官弹劾更是不必说。   江霜寒唇线微动,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在远处等着的红玉和春娥都以为江霜寒要很久才会出来,没有想到江霜寒过去连半刻钟不到便又回来了,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跟进去的时候一样,表情淡漠。   红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身旁的春娥一副忐忑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了。   江霜寒进来的时候没怎么注意,等去了回自己原来住处的路上,才发觉确实如此。从前一进大将军府便能看到各种珍稀植被,冬天也不例外。   可如今正值春日,却不见百花盛开的景色,反而是植株少了许多。   唯有江霜寒住处这里,变化不大。   江霜寒一进房间,跟在她身后的春娥便跪了下来,红玉也不安地低下了头。   “你一早就知道了。”江霜寒道,她对春娥的反应没有多少意外。   “是。”春娥只说了这一句话。   “是他不让你说,我明白。”江霜寒突然善解人意道。   春娥却不敢让她为自己解释:“是奴欺瞒了姑娘,奴是姑娘的人,这件事情没跟姑娘说过,是奴不忠,请姑娘责罚。”   这件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主子那里,都是不可轻易宽恕的罪过。不管她原先的主子是谁,如今既然在江霜寒身边照顾,若是还能有所欺瞒,这样的下人是谁都不敢用的。   江霜寒对这件事情不甚在意,只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大将军府的主子。春娥和秋姬这两个人也是薛烬指派来的,她们的月钱不是江霜寒出的,自然做不成自己人。   江霜寒此时看着低头认罪的春娥,想到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   她一直以为,薛烬会对自己有如今这样的执念,不过是因为那日赵易珣派来刺客的箭射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挡在了他的前面。   自那日之后薛烬对她确实百般维护,江霜寒记得清楚,在那之前,薛烬还忙得不能去看她,那日之后,薛烬便一直在她身边照顾。   所以后来江霜寒一直在薛烬面前强调,他不过是赵暄玉的替身,为的便是让他放下这段执念,告诉他没必要非得留一个心里没他的人。   可是,江霜寒最早在府内发现外来人在悄悄行动的时候,是在这之前的。   那会儿薛烬还早出晚归的,江霜寒以为是朝政上的事情,现在看来,就是为了这个戏台。   这是曾经她和赵暄玉约好了从沂水回燕都之后要做的事情,赵暄玉永远留在了沂水,没想到,当时说过的话,在薛烬这儿实现了。   江霜寒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下人们见状还以为是江霜寒今日回来路上见了太多人,也不敢打扰,当即退下了。   春娥也没得江霜寒的罚,一并退下了。   江霜寒如今不论人在哪里,都很清闲。薛烬安排人在准备两人成亲之事,知道她不情愿,所以每日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来烦扰她。   不过旁的事情都可以免,嫁衣的挑选却不能免   薛烬前几日刚让人给江霜寒量身裁衣,这两人就让人送来了花样任江霜寒挑选,送来的嫁衣图样只有八种,虽然数目不多,但难得每一个都是别出心裁,美艳无比。   江霜寒同临泽王在沂水待了四年,在薛烬和赵易珣身边来回了几次,从来没想过自己穿上正红色嫁衣的一日,所以在看到图样的时候,少有的出神了片刻。   红玉总觉得大将军对江霜寒不至于这样小气,所以一边看着江霜寒沉默,一边问送来图样的宫人:“怎么就只有这几种?”   宫人笑着道:“司制送来的图样有上百种,全是前些日子新画的,大将军知道江姑娘不耐心挑这些,所以是自己一个一个看过来的,最后挑了这八个,这才让奴送来给姑娘挑。”   红玉看了一眼沉默的江霜寒,明白过来。   来送图样的宫人显然对江霜寒这个“祸水”也十分好奇,从进来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偷瞄了江霜寒多少眼了。   最后江霜寒选好了图样,宫人才领命离开。   江霜寒让人送宫人出去,态度不冷不热。底下人早已经习惯了,但是这个来送图样的宫人不同,她在司制坊待得时候久了,常与宫中各位娘娘打交道。   那些娘娘不说对她态度多好,但至少也是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过这样的冷遇。   这种态度,倒莫名叫她想起了从前的辛贵妃,也难怪,都是主子宠爱的主,难怪宫中人议论,说这位是祸水,这可不是吗?也难怪大臣们都要阻挠。   红玉和春娥何尝不知道旁人在想什么,不过薛烬自己都不在意,她们就更没办法提他们在意了。   她们出去不久,江霜寒便听见外头一声惊呼,她闻声开门,正好看见被眼睛泛着幽光的夜月拦住的两个丫鬟。   红玉见江霜寒来了,这才反应过来:“姑娘,赶紧进屋里去,畜生不通人性,只怕伤了姑娘。”   她明明自己都怕得眼泪要出来了,还小心朝江霜寒传话道。一旁的春娥虽然知道这狼是谁养的,但也知道这确实是个凶悍的,一时间也不敢吭声。   江霜寒没关门进屋,反而是往跟前走了两步。   夜月狼跟找到了正主一样,绕过瑟瑟发抖的两人,慢悠悠地往江霜寒的方向走过去,在江霜寒不远处停了下来,朝江霜寒龇牙咧嘴的,一副不怎么欢迎她的样子。   江霜寒方才从太妃那里拿的香囊还在,她也知道夜月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薛烬不在,这样也很正常。她朝另外两人道:“去找管家。”   春娥应声去了。   往常若是夜月私自跑出来,管家应该很快就过来了,这会儿春娥去了半晌,还没寻回来人。   红玉见这纵然对江霜寒有百般敌意,也没有真的上前攻击她,这才放心了些,跟着江霜寒进屋了。   在他们回屋期间,夜月狼就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脑袋在屋外守着,红玉还是头一次见到,所以不免心慌,是不是去看一趟。   许久过后,她发现夜月还在外头的时候,突然开口:“姑娘,这狼不会是你养的吧?”   江霜寒好笑,那狼对她一直都不喜欢,也不知道红玉是从哪儿看出来它会是她养着的。   等春娥寻来了管家,他看到一向威风凛凛的夜月狼守在西院门口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朝江霜寒苦笑:“姑娘,这……老奴也没办法。”   夜月平日里只听薛烬一个人的话,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敢靠近。   说起来管家也觉得奇怪,明明之前看养夜月的人都说夜月最近挺安分的,没有半点儿异动,谁想到,今日便突然跑出来了。还是直直奔着西院来的,所以管家才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几人见夜月确实只是守在西院门外,也只得一面朝大将军那边通报,一面任它在外面守着了。   后面管家叫了人用笼子来捉夜月的时候,它也没动,只是幽绿色的眼睛一直往江霜寒的方向望着,乖乖地回了自己的笼子。   红玉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了气:“可算是送走了,这么凶一只在门口守着可太吓人了。”   春娥在一旁笑她,江霜寒也难得露出了笑意,薛烬如今身在宫中,大将军府看来是还未开始往那边动。   “这狼是大将军养的,又是一跑出来就往西院跑,我看分明是来寻姑娘的,刚被捉走也是往姑娘这边看,这倒是跟……”   江霜寒猛然听她这么一说,也浮现出薛烬那双漆黑的眼瞳,心下一跳。   春娥见江霜寒脸色不对,忙道:“慎言!” 第65章 阿降,我来接你成亲。……   薛烬没让江霜寒多等,成亲不日将至。   旁人以为薛烬要成亲得匆忙,要娶的人又是江霜寒这样一个孤女,定然礼数欠缺,只行过大礼便是。谁承想,从宣布他们将在五月成亲开始,从纳采到请期,他一样都没省。   江霜寒在燕都没有府邸和家人,他便把大将军府留给她。   当然,这一切江霜寒只是看在眼里,她虽然同旁人一样的惊讶,却也没有多少真切的感觉,因为薛烬从头到尾就没打算真的让她来也参与订婚期与成亲诸事,薛烬找的人自会帮江霜寒安好妥当。   若是要候江霜寒自己来办,薛烬只怕她会直接将他的东西都扔出去。   男女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薛烬也难得遵守了这一点。   一直到迎亲那日,薛烬从皇宫出发,两人成亲之礼是在大将军府内进行的,虽然和旁人有所不同,但是他们本身特殊,也没有人在这些问题上多质疑。   成亲当日,薛烬准了旁人观礼,真正的宾客除了江霜寒在广玉楼的师傅,更多的是薛烬在朝中的一些友人,池山自然是在内的。   包括宰相,薛烬也送了喜帖上门,不过也没有指望着宰相真的能来。   迎亲队伍从皇宫一路行至大将军府门口,路边不少看热闹的皆好奇是哪一家娶亲,竟有如此大的阵仗。等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停在大将军府门口的时候,这才明白过来,薛家那位大将军在迎娶新妇。   寻常人家只看到几十年未曾见过的成亲盛况,以为高头骏马,红妆十里,比往日城中富家娶亲还要喧哗盖世。稍微有些见识或是知晓朝中事的人,却看得出来,大将军这哪里是简单的娶妻,用的分明是迎娶未来皇后的仪仗。   那些心存侥幸,以为大将军只是一时讨美人欢心,等正式登位之后便可按照规矩封其为妃的大臣见状内心担忧,可又奈何不了大将军,只能一边看着迎亲队伍,一边内心焦灼。   薛烬这一路上自然更是忐忑难安,从前他将江霜寒没有身份留在身边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池山和管家也不只一次在他额耳边提起,既然那般喜欢江霜寒,给她一个名分又如何,他总是搪塞过去,然后任由旁人清楚他对她的宠爱,却对名分之事一字不提。   直到此时,行在迎亲的途中,他才了然自己要的身份是什么。   他的后院尽是些旁人以各种名头塞进来的女子,她们是妾,有些要尊贵些,或是因出身,或是因送她们进来的人。薛烬不想给她一样的称呼,好像那样便辱没了她一样。   他留下了一个正妻的位置给她。   纵然这在旁人眼中大逆不道,但这几个字他自小时候已经听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他也早做过不少,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霜寒是他的妻,也只能是他的妻。   仪仗在大将军府门口停下,薛烬按照成亲礼仪请入,里头的人自然不敢拦他太过,轻而易举便将薛烬放了进去。   他熟悉地往西院的方向走过去,中间几乎步子未停,等到了西院门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早已经将身后跟着的其他人甩在很远的地方。   进了西院,看见穿着红色婚服坐在床头的江霜寒之时,薛烬才觉得自己心头的大石头沉沉落下。   他走到跟前,江霜寒身旁正立着秋姬春娥两人,身后跟着院里旁的丫鬟,正立成两列,薛烬抬手便要掀开盖头,可等手到了跟前,他又收了回来,放低,落在江霜寒面前:“阿降,我来接你成亲。”   薛烬的手停了很久,时间久到站在一旁的丫鬟都开始紧张了。   她们不自觉去看薛烬的表情,只怕大将军这时发火,却见薛烬表情未变,依旧很耐心地在原地等候。   在江霜寒未回应后,他半点儿不生气,只是抬手,强硬地握住江霜寒放在身侧手,倾身在她耳边道:“头盖喜帕不好走路,我扶着你。”   江霜寒觉得自己耳朵被烫了一下。   薛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悦,他的情绪不好辨认,但江霜寒却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虽是陈述,没给她回绝的余地,语气里却又有着忐忑。   薛烬会忐忑?   他一个兵权在握的大将军,不日便能荣登大典,成为天下人所仰视的天子,在她一个小小女子的闺房忐忑?这听起来太过耸人听闻了些。   在江霜寒出神的时候,薛烬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了。   江霜寒的视线被遮住,只能看到自己脚下的路,剩下的全由身边的薛烬引导,江霜寒实在不习惯这样盲目地跟着身旁人的脚步往前走,几次磕绊,下意识抓紧手上滚烫的手掌。   下一刻,她的手被松开,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薛烬拦腰抱起,她的手又落在他的脖子后面,放在薛烬的肩膀上面。   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近了不少,她能够嗅到薛烬身上熟悉的气息。江霜寒听到身后丫鬟的惊呼声,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薛烬,她在薛烬怀里之后的路比方才自己走要稳得多,所以也默认了薛烬的动作。   江霜寒的脸正对着薛烬的颈侧,能感受到薛烬的呼吸,她将头转向一边,将两人之间很近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只是没走两步,抱着他的人似乎是被绊了一下,江霜寒在颠簸的同时,下意识抓紧薛烬的肩膀,她的嘴唇磕在薛烬的耳朵上,抱着她的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做坏事得逞了一般。   江霜寒抓着他肩膀的手指稍微用力,距离重新拉开,纵然看不见薛烬的脸,她也能感受到对方洋溢的快乐。   之后便是从司仪的安排行大礼,将人送入洞房的时候,薛烬也没让人再多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两人许久未见,路上薛烬也是不停在她耳边说话,告诉她那群大臣嗤之以鼻有不得不表现出来只能说吉祥词的样子太好笑了,还说池山那个傻小子在喊他喝酒,又说曹师傅就在底下看着。   江霜寒听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他知道薛烬之前不想她见曹师傅的原因,却不想,今日师傅也能来。   薛烬像是听得到她的心声:“我确实不太愿意你见之前这些人。”   若是江霜寒这时掀开盖头,一定能看到薛烬漆黑的眼瞳里泛着威胁的色彩,但是她看不见,就只听见薛烬接着道:“但今日是我们两人的大婚,他……也算是对你来说重要的人,所以我也请了他来,也让他们知道,你在我身旁,比在别处任何地方都好。”   薛烬说完,没听见江霜寒回应,也不需要她回应。   他一路上同江霜寒说了许多话,包括成亲的,还有朝堂上的,不管江霜寒回应不回应,全说了。   等将人抱进房间里的时候,反而是安静了下来。   江霜寒手上攥紧了,觉得薛烬和从前不大一样,若是从前,从刚一开始他进房间的时候就会迫不及待掀开她的头盖,可他到现在了也没用动作。   安静的房间和被遮挡住的视线,总是能让人想到许多。   薛烬在她身旁坐了许久,在一边的宫人都忍不住提醒:“大将军,该掀盖头了。”   他们还以为是大将军高兴过了头,连规矩也忘记了。   薛烬闻言转头看向立在一旁候着服侍的宫人:“出去吧。”   宫人们立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大将军是真的让他们出去,一列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敢动。纵然知道大将军向来不重规矩,在娶亲一事上也是如此,却不想到了眼下,眼见礼成,又要赶他们出去。   薛烬不见他们动,又扫了一眼,一行人才明白过来,立即行礼告退。   薛烬在他们全都离开之后,才重新走到江霜寒身旁。江霜寒听到身旁的动静,微微往那边倾侧了些,隔着一层头盖,江霜寒竟然莫名感受到了薛烬的心情,与方才在西院时问她话时一样,忐忑难安。   良久,薛烬才伸手,掀开了盖在江霜寒头上的喜帕。   那一瞬间,他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她没哭。   随即便是惊艳,江霜寒的美貌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在薛烬眼中,她的眉眼到鼻梁旁的那颗痣再到染红的朱唇,每一处都生在了他的心头上,她睫毛微微颤动都能在他心底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江霜寒的美不是内敛的,而是明艳大方的美,只是她气质清冷,让这样的美别韵味,配上正红色恰好,足够勾人心魄。   薛烬屏住了呼吸,头一次觉得自己在女子面前跟愣头青一样,不知道作何反应。   那种惊艳与两人成亲的喜悦混合在一起,兜头砸在他脸上,薛烬的第一反应便是红了耳垂。   江霜寒从他掀开盖头时起便往薛烬方向看着,正对上他的眼神,也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惊艳与喜悦。   而在看到他眼中的惊艳之后,江霜寒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他最早时候警告她的话,说他不喜欢红色,也不让她之后再穿。江霜寒自己对红色没有什么执念,只是记起来,薛烬前几日让人送来的那几套衣裳里头红色占了大半。   本来这时候她应该出言嘲讽他两句的,可莫名的,被他眼中的热烈感染,不知怎么便没说出来。   薛烬凑上前去,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吻,很快便分开。至少江霜寒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像是避之不及一样,气息还未袭来,便又短促离开。   薛烬目光落在江霜寒紧抓着衣摆的手指上:“我之前说过,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再强迫你,除非哪日你答应。”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喜房。   离开的步子匆匆,像是深怕自己反悔一样。   江霜寒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放在身侧的手才松开。若是方才薛烬没有那样说,她会如何,她身上带的那把刀早已经丢了,江霜寒不乐于执着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很快便放弃。   这里不是西院,是大将军府内的正房,从前薛烬住的地方,床上早铺好了成亲的用物,如今只会有江霜寒一人在这里。春娥和秋姬虽不知道方才房内发生了什么,但见大将军离开,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两人都没敢多问,规矩地伺候江霜寒换衣裳。   外头宾客尚在,隐约还能听见池山的吵闹声音,是在劝酒。   江霜寒等两人将床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这才准备歇息。   两个丫鬟犹豫半晌,还是没说出来劝阻江霜寒的话,毕竟大将军同江霜寒之间一直便与旁人不同些,不是她们这些旁人能够轻易宽慰得了的。   宾客散得早,外头只剩下了池山还在陪着薛烬喝酒。   江霜寒虽然躺在床上歇息,可也没睡得多踏实,夜里时候,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凌乱的步子像是喝多了的薛烬,江霜寒心下一紧,以为他夜里还是要在这里歇下。   结果薛烬的步子没在门口停留多久,便又离开了。   没等江霜寒重新躺回去,在外头守着的秋姬便进来回话了:“夫人,大将军方才好像是走错了路,到了门口才一拍脑袋说自己走错了,又转了个头,去书房了。”   “知道了。”江霜寒应了一声。   秋姬没忍住又多说了一句:“今日是夫人与大将军的新婚之夜,若是大将军歇在旁处,外头恐有议论。”   江霜寒早知道她们要劝自己,听到这话也不意外,她看了秋姬许久,才道:“那是议论我的多一些,还是议论大将军的多一些。”   自然是议论江霜寒的多一些。   大将军赶在近日娶亲便已经是一件轰动燕都的大事,娶的是江霜寒更够外头人议论的了,别说是外头的人,府上的人也对江霜寒好奇不已。这些议论,大都是说江霜寒是祸水,惯会蛊惑人心。   秋姬很快反应过来,江霜寒自己都没担心这件事情,她们这些下人便更是不需多操这份心了。   她很快退下。   江霜寒躺在床上,这才真正歇下。   她以为自己夜里会梦到点什么,可一夜无梦,中途也未曾醒来,许是白日累到了,竟是一觉好眠。   薛烬前一日喝多了酒,第二日一早又提前离开了。这些日子前线战报送得紧,他也没闲着。   江霜寒也像往日一样,正常起床梳妆,等用过早饭之后,薛烬遣了人来带话,说是两日后再亲自接她回宫。寻常人家成亲之后有回门之说,江霜寒没有娘家人,薛烬便帮她这些礼数都做足了。   她如今住在正房这边,底下人便开始把江霜寒原本放在西院的物什往这边挪放。   江霜寒也正是这时,注意到自她这次来了之后,府内的人少了许多,她适时问起。   秋姬提到这件事情又是喜又是愁:“正是呢,抄家之时姑娘在宫里关着,想来不知道府上的境况,那会儿大将军不在,府上又没有个能说话的主子,早乱做一团了,府上的人跑了不少。后来,管家带着大将军的口头话回来,说是想走的,全领了银子走,大将军府不强留人,这样又走了许多。”   秋姬看了江霜寒一眼,接着道:“底下的人多卖了身的,留在府里只要不牵连倒也没有多大的干系,走的还算少些。大将军这话是说给后院的人听的,那些人原本都是有些靠山的,见大将军府势颓,也知道没有再留的必要,又得了这话,当即便走了。”   “走了这么多人?”江霜寒惊讶道,由此可想见当时大将军府的日子难过成何样。   秋姬点头应和,纵然时过境迁,她也险些落下泪来:“正是,如今除了夫人,就只剩下了……”   “谁?”江霜寒眼皮跳了一下。   “只剩下西院的柴娘子了。” 第66章 带了位要紧之人   江霜寒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秋姬提起这件事情也是格外纳罕,当初柴娘子因是皇上亲自指派来大将军府的缘故,一来就比旁的娘子高一等,可后来又没了声息。   这样的落差,一般人都不会好承受。   可以说,柴娘子当初即便是第一个走的,底下人都不会有意外的。当初阖府乱了,只有西院这边一如往常安静,一个是江霜寒已经不在府内,另一个便是柴清漪,从头到尾都没有动静。   “柴娘子如今尚在,不日想来便也可同夫人一同进宫受封。”秋姬抬眼提醒江霜寒道,江霜寒自己不在意,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能不为江霜寒操心。   “嗯。”江霜寒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秋姬不知情,可江霜寒却明白,柴清漪从一开始就是派来监视薛烬的,后来或许是没成功,又或许是赵易珣变了想法,才将柴清漪这一步棋搁置了下来。   如今赵易珣驾崩,俞太妃也离开京城,柴清漪还固执地留在大将军,这让江霜寒不得不多想她还有别的目的在身上。   不过这是薛烬要关心的事情,跟江霜寒自己没有多大的干系。   大婚之日,大将军未曾留宿喜房之内,这件事情在府内私底下已经传遍了。不过下人们大都只敢私底下悄悄传言,只怕声张出去,被管家抓到责罚。   下人们猜测之前的风光成亲不过是给大将军折辱江霜寒做准备,如今将她捧得越高,那等大将军登基之时,便会将她摔得更惨。   这个猜测不少人都认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大将军至今没有计较江霜寒踩在大将军的头上,借他为台阶入宫为妃的事情。   不过这个猜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被打破了。   在皇宫中处理完政务的薛烬及时回来陪夫人一起用午膳了。   前些日子大将军忙于朝内的政事和朝外的战事,几乎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便是有空闲也也直接歇在皇宫内了。今日大将军又特地赶回来,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江霜寒是在用午膳的时候听到了薛烬要回来的消息,她的筷子停了停,静默了一会儿,随着其他人一起候薛烬回来。   若是在她原先的西院,薛烬要回来还没有这么快的消息,江霜寒也不必就候着他,可她如今在正房,一大堆的下人看着,只能候着。   薛烬来时的步履匆匆,江霜寒看到他的时候还愣了下,薛烬倒是神色如常,往桌上看了一眼便挨着江霜寒原先选的位置坐下了。   他坐下还不够,还要拉着江霜寒一起坐下。   也难怪他这会儿形容憔悴,昨晚喝了不少的酒,又一大早便去皇宫里头了,这会儿眼里还布满了血丝。   薛烬这样勤奋的模样落在一直盯着他行为举止的言官眼里倒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们原先最担心的便是大将军登位之后还和从前一样肆意妄为,那时候没人能管束得了他,岂不是害了大燕的江山。   “大将军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昨日刚成亲,今日便不让我回来,岂不是太过薄情?”薛烬听着这明显不欢迎他的语气,也不恼,只是随意调侃道。   江霜寒被他噎了一下,也不吭声了。   薛烬也不是故意堵着江霜寒的话,只是昨日成亲之夜,他没见着人,今日忙完了赶紧回来,见到的人还是冷脸,不免便想逗她一下。   这会儿见江霜寒不应声,薛烬便拿了双筷子给她夹菜,一边夹菜一边同她说今日在皇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戎狄大燕百年来的心头大患,当初镇北王驻守之时,也只是镇住了戎狄不敢侵犯,若要将他们彻底赶退也不是一日之功。是以前方的战事只要没有败退便是好事,如今虽还在战,其实已然连与胜几战。不出半月,派出去的将士便能凯旋归来。   江霜寒听着他分析战局,又说到作战的具体问题。   从他们两人开始用饭的时候起,房内的下人便退出去了。薛烬的态度自然到好像他们如今已经是一对寻常夫妻,丝毫没有避讳,江霜寒只觉得他变得奇怪。   她没应战场上的事情,只将目光落在了他一直给自己夹菜的筷子上。这才没坐下一会儿,她的碗里便要堆满了,江霜寒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记下这些的,他夹的菜都是江霜寒喜欢吃的。   在薛烬又要帮她夹菜的时候,她面无表情拦住他:“大将军自己先吃吧。”   薛烬闻言筷子停了停,果然没再给江霜寒夹菜了。   用过饭后,薛烬便又离开了。   从皇宫到大将军府并不近,薛烬这样特地赶回来用饭不知道是耽搁了多少处理政务的时间换来的,所以他才离开的时候也是匆匆。   秋姬前些日子刚知道春娥的事情,这会儿也不敢贸然帮薛烬说好话,可她们眼巴巴看着,江霜寒也看得明白。江霜寒纵然看出来了,面上也没多大反应,不管薛烬是为了全她的面子,还是别的,有这么一回便够了。   结果第二日薛烬又来了,还是和前一日一样,同她说话,帮她夹菜,有时还会提到一些府内的小事。   时至今日,江霜寒也确实相信,薛烬是在用心修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好在第三日江霜寒便要搬到皇宫内了,不必再承受几个丫鬟担忧的目光。   红玉没有他们两人那样多的顾及,忍不住在江霜寒耳边道:“奴之前也和旁人一样,对大将军抱有偏见。”她说着,压低了声音。   “实在是从前对大将军的传言太多了些,加上远远瞧见的大将军张扬肆意,实在不敢相信,大将军对姑娘竟然如此关怀备至,也只有在夫人面前,大将军才这般温柔。”   温柔?   听到这个词之后,江霜寒竟然下意识怀疑了一下红玉说的和自己知道的是不是一个人。   也就是她点出来,让江霜寒反应过来,薛烬的转变太突兀了。   薛烬是用心的,这一点江霜寒便是再不愿睁眼也看得清楚,只是他如今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或许是他从前的性子在两人相处的时候给江霜寒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也或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葛静容易换得江霜寒心软。   “知道了。”江霜寒应了一声,只觉得要不了几天,自己身边的下人只怕全会倒戈向着薛烬说话了。   红玉见她反应平平,又不敢多说。   她不是在大将军府里的丫鬟,没见过大将军从前和江霜寒的相处。她只见过哀皇和原来的辛贵妃相处的样子,旁人喜欢将江霜寒比作从前的辛贵妃,下人用这个做饭后闲余,就连那些言官也这样对薛烬谏言。   可红玉却觉得不像。   赵易珣虽然对辛贵妃荣宠过分,却没有这般用心过,眼里有多少真情,当局者或许看得不清楚,旁人却明白。江霜寒也不像辛贵妃,纵然她们都曾有过一段情,辛贵妃是带着恨意的,江霜寒却好似早已经放下。   江霜寒对薛烬冷淡,对其他的事情一概冷漠视之,只是因为她早就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从前在如霜殿伺候江霜寒的时候,红玉最怕的不是她得罪了什么人,而是怕她有一日就这样去了。   心中没有牵挂的人,周身轻飘飘的,最容易离开,他们是飘荡在凡尘的游魂。   江霜寒那会儿心里牵挂着一个人,如今也是,可那人不在人世间。若要再找一个能牵动江霜寒情绪的人,红玉只能找到大将军这一个人了。   只是这些话她不敢在江霜寒面前提起,更不能在大将军面前提及。   江霜寒进了宫,住的还是之前薛烬安排的未央宫。   入宫门的时候,迎她们进来的王公公便喜气洋洋地行了个大礼,一路上同江霜寒介绍大将军给她新拨过来的妃嫔,得了江霜寒的冷待之后,也半点不气馁。   路上江霜寒原本是想将人支开的,这里的路她也早记得了,不需要人再带路。   等进去之后,江霜寒才明白过来,王公公方才所说“重新做了一番布置”是什么意思。   未央宫还是未央宫,可里头分明是按照大将军府内的喜庆装扮的,这样的红色用在宫墙之内其实并不突兀,反而多了几分暖色。   江霜寒只得由着王公公带路了。   自她进了宫,薛烬便不只是午膳来同她一起用,早膳和晚膳也要守在未央宫同她一起。内侍原本是想劝,又想起薛烬前几日往宫外去那般折腾,又觉得如今这样便已经是最好,也省了好些劝阻的话。   眼见日子过去,薛烬派出去的将士不日便将归来。   薛烬又一次在勤政殿召集了众大臣一同议事,与上次大多数人不愿服气不同,这一次是大局将要定下的形势,纵然有人心中不满这个结果,却没有一个人敢在口中说出来。   除了照旧抱病不能来的宰相之外,别的大臣一个没少。   议事还未过半,便被一个外臣带着人打断了。   这个外臣若要细论起来,是有来议事的资格的,只是官位实在低微,是以一开始没人注意。有人见他来势汹汹的样子,骤然想起来,这人其实同早死的太仆王见明有几分交情,想来实际关系比外传的要好上许多,不然不至隐忍到今日。   他从外头进来,引得在内议事的诸位大臣皆有不满。   “张大人,今日迟了。”有人带着不满提醒道。   “不迟不迟,微臣带了位要紧之人来。”他笑着道,眼里没几分笑意,更多是阴冷。   张忠此话一说,朝上之人皆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人。   跟在张忠身后的女子穿着朴素干净,相貌平平,是扔在大街上都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的平平无奇的形象。若非要说特殊点,便是她手上牵着的那个小孩。 第67章 杀了   其他人看过之后,目光不免惊骇,一时间竟顾不得薛烬的威慑,不由得朝薛烬那边望去,又很快低头。   并非他们无端怀疑,只是张忠牵来的这小孩儿和大将军眉眼生得也太像了些。   小孩儿看着不过三四岁的模样,稚子容貌已然长开,眼瞳中全是单纯,竟然就这样直愣愣地往薛烬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好像一眼就认了出来殿内这样多的人中谁是他要见的。   张忠见到小孩儿引起的反应,对此很是满意。   旁人尚不知晓他带着一个同大将军生得相像的孩子是何意,便听见张忠朗声道:“相信诸位都看出来了,此子同大将军生得极为相像。此子确实与大将军有些干系,此子——是已故的临泽王留在民间的孩子。”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张忠像是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一般,直视着高座之上的薛烬,将稚子拉在自己身前,认真道:“之前大将军以皇家无后为由,把持朝政,至今尚未还政,我等皆感念大将军大义,如今赵氏血脉回归,大将军是不是该让位了。”   若这孩子只是薛烬流落在外的孩子,张忠试图用他来败坏薛烬的名声,那便是一步再坏不过的棋。且不说这对薛烬造不成多大的影响,薛烬从前的名声便没有好过,如今再提,也不过可以用过去的作为蔽之。   可这孩子是临泽王的孩子,那便不同了。   当初薛烬杀了赵易珣,其他人纵然有天大的不满,可因为戎狄的侵扰,说忍一时也是可以。等再回头评判,赵家无人,大将军又握着重兵和太妃留在朝中的人支持,只得妥协。   如今有了这孩子那便不同了。   赵氏血脉尤在,谁会认一个狼子野心的谋逆之人为君?   从前薛烬拿出先帝的遗旨出来,佐证临泽王才该名正言顺的天子,如今临泽王又留有血脉,这可不是比其他人继位要好上许多。   池大人率先笑了:“张大人,如今临泽王已不在世,你随便牵来一个小儿便说是临泽王之血脉,那来日,旁人是不是也可以再带一个遗孤,说是哀皇之子呢?大殿之上,张大人讲话还须慎重!”   他说着,便是一抬手,立即便有一边的侍卫上前将张忠压倒在地。   一旁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纵然方才起了些心思,这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在心里嗤笑一句这张忠实在蠢笨,这样大的事情不知道提早找个护得住他的靠山,自己这样贸然带着人上殿,能讲话说完都已经是薛烬懒得同他计较了。   再看高位上的薛烬,神色变都没变,一副不欲同张忠多费口舌的样子。   张忠来时其实早将前前后后想过了,这朝中之人一个个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各有各的私心,若是皇家血脉的事情提前被旁人知道了,他还能不能活命都是一回事。   唯一可信的便只有宰相章重璞大人,这也是张忠唯一想过要投靠的人,早在多日前,他便已经去过宰相府了。   不过根本没见到宰相,哪怕是他费尽心思托人传话将皇室血脉的事情告诉了宰相,宰相也没有理会他。   张忠没有办法,才选择了今天这样一条险路。   着急忙慌下,他忙高声喊道:“微臣有信物!快!将你身上的玉佩拿出来!”   那个女子见状也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方帕,颤抖着手将帕子打开,取出里面刻有“暄”字的玉佩。   池大人见状将玉佩从女子手中快速拿了过来,提着放在光线底下仔细看了几遍,这才松了手,让人给薛烬呈上去。   与此同时,江霜寒的未央宫内,江霜寒正在窗前看书,便见春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又有什么事情了?这般慌张。”江霜寒眼睛也未抬一下,淡淡问道。   “夫、夫人,出事了!”春娥着急道,“前朝出事了。”、   “前朝能出什么事?如今大将军眼见大权在握,不日将登大典,还能有人威胁得到他不成?”局势已定,除非赵易珣这会儿复活,不然是没有什么能撼动得了薛烬的地位。   “前朝有人领着一个妇人和孩子上殿,说是皇室遗孤,那人还带了信物,已经确认了是、是临泽王的随身配玉。”春娥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也不敢去看江霜寒的表情。   江霜寒手上的书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声音也跟着发颤了:“你说什么?”   比起震惊,江霜寒这会儿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是王公公方才打探来的,奴想着夫人或许对这件事会比较在意,便立即来告诉夫人了。”春娥见江霜寒确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便又说了些自己方才听来的信息,“那位大臣是从前与大将军结了仇的,此番来者不善,带着的那孩子还是个男孩儿,正有四岁,说是时间也对得上。”   “不可能。”江霜寒有过短暂的失神,很快便反应过来。   “这……”春娥见江霜寒面上强撑着,也不敢反驳,只顺着她道,“前朝的大臣也多是这样说的,估摸着时间,这会儿议事想必就要结束了。”   “去勤政殿。”江霜寒扔下一句话便起身往外走。   她方才那般果断地否定,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可要让她真的笃定临泽王一定没有旁人,她没有那个把握。   春娥匆匆忙忙地跟在江霜寒身后,不同江霜寒此时的着急,她思路还算清晰,一面跟着江霜寒往那边走,一面还拿了一盒厨房做的糕点试图劝一劝江霜寒:“夫人这样贸然过去,大将军恐怕会不快。”   纵然这些日子薛烬的性格像是大变了,在江霜寒面前那是无比有耐心的,可此时涉及临泽王,是两人之间的隔阂,万一大将军动了怒,于两人都不好。   江霜寒只觉得脑子里面一团乱,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   她一会儿记得在沂水时试探着问临泽王妻室的事情,他那时笑得无奈,说:“自身尚且不能安定,又何苦再拖累一人。”临泽王同龄的燕都显贵早都有儿有女了,偏他是个孤身孑立。   在那之后江霜寒才毫无芥蒂地开始喜欢赵暄玉,他也像是窥得什么隐秘,时不时提及将来回到燕都的事情。   层层思绪笼罩着江霜寒,等她听进去春娥话的时候,脑子里正想到那人真赶上此时将人送来,就是怕薛烬派出去的兵马回来便无翻身的余地,趁在此时城中薛烬的兵马不多的情况下,用皇家血脉威逼。   这一招最好用在,若是有一队兵马,直接便可以将薛烬逼退,最好是——斩草不留根。   想到这里时,江霜寒面色一凛,方才的混沌顿时拨开云雾般消散。   不远处正是勤政殿,李公公远远的便看到了江霜寒:“夫人来看大将军了?快进去吧,大将军正烦心呢。”   他一边将江霜寒往里迎,一边想着大将军果真料事如神,一早便料到夫人会来看他,竟然真的一时不差地来了,看来这两人的关系果真不如传言那般差。   江霜寒对李公公的殷切不大理解,只是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关注旁的,见他不用通传便让自己进去,便往里走了。   李公公却在此时拦住了身后的春娥:“这个……大将军有令,此时不见任何人,春娥姑娘要不在这儿等等?”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往江霜寒那边看。   江霜寒见状从春娥的手中接过了食盒,一个人走了进去。   薛烬撑着脑袋在桌前看着什么,他眉毛紧皱着,脸色不大好,看起来这件事情确实没有那么好解决。   江霜寒记起前几次在勤政殿见薛烬都闹得不愉快,这次进去没先说话,而是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打开,取出里面的糕点,端着盘子送到薛烬书桌旁。   薛烬像是这时才发现江霜寒来了,脸上没有多少惊讶,也没有几分喜悦。   他仰头道:“你来了。”任由江霜寒把糕点放在书桌上,却没伸手从里面取。   “这是小厨房里刚做的,你一下朝就在这,想必饿了。”江霜寒说着,便从里面拿了一块给薛烬递过去。   薛烬按住了她的手:“你不是为了送这个来的,要做什么,直接说吧。”   薛烬的手一贯是很热的,这会儿只是搭在她的手背上便让她如灼烧一般,更让她不自在的,是他直接挑明的话。江霜寒见状直接开口道:“我听说今日朝上有一位临泽王故人。”   “没错。”薛烬看着江霜寒的眼睛道。   “那……”江霜寒原本想要问是真的吗,话到嘴边又改成了,“那她人现在在哪儿?”   薛烬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嘴唇上,又缓慢地看向她的眼睛,果决道:“杀了。”   “什么!?”江霜寒惊诧道,猛然收回的手险些打翻了碟子,她嘴唇颤着,“她带来的孩子有可能是皇家血脉,你这样轻易便杀了,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江霜寒惊诧之余,又觉得这确实像薛烬的作风,这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以前有人说我不懂你,我当时觉得那人胡说,现在我发现,我确实是看不懂你了。”薛烬没管她的惊诧,反而是探究地看着她,“这样一个带着我表兄的孩子来的女子,你想她留下,是太信任我表兄,还是,你对他可以宽容到这种程度?”   薛烬刚开始的语气还算平静,到后面已经近乎发狠了。 第68章 临泽王的故人   这一个月以来,薛烬在江霜寒面前一直戴着一张温和的面具,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将原先的霸道狠戾全都藏在其后,对江霜寒百般纵容。   可江霜寒知道,那不是他。   现在他终于撕破脸皮,没再装下去。   “你杀一个人自然简单,但这件事情落在他人眼中,便是你这个大将军独断专横,那些大臣面上不显,心底不知道会如何想你,百姓也不会希望自己将来指望的君王是一个不讲道理、蛮横残暴之人。”江霜寒没直接回答薛烬的问题。   她这话听着好像处处在为薛烬着想,但薛烬却不会这样以为,他惨然一笑:“如果那个人和孩子还在,你要做什么?”   “我想见她!”江霜寒快速答道,峰回路转,她听到自己胸口猛然跳动,薛烬竟然忍住了没杀那人。   薛烬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目光沉如古井:“你想见她可以,求我。”   江霜寒早知道薛烬不会轻易让她见人,这会儿没有直接拒绝她对于江霜寒来说已经是个好答案了,她没考虑多久,便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跪下求薛烬。   还没等她真的跪下去,便被薛烬强行拽着胳膊拉起来了,他面色不悦,下一秒就要杀人了一样吼道:“你若敢跪下去,我立即便杀了她!”   江霜寒当即站直了身子,说是让她求他,这会儿又不让她跪,江霜寒抬头看他。   “凭什么?”薛烬红着眼睛低声问她,“江霜寒,你告诉我凭什么?”   薛烬声音已经有些低哑,那双一贯漆黑谲动的眼瞳这会儿失去了光彩,莫名让人感觉到他的委屈,这种好像并不会出现在薛烬身上的东西。   江霜寒这会儿站定,已经隐约明白过来薛烬动怒的原因,不过不等她再反应,薛烬已经用两句话问懵了她。   “赵易珣将你当做棋子,先后送到两个人身边,从来没考虑过你的感受,赵暄玉他若是有那个心思,你们认识那么久他早就能找到机会娶你,可是他没有,现在还多了个女人和孩子,你竟然半点儿不生气,还想着留下他的孩子,为了他跪下求我。”薛烬语速极快,眼中的受伤也很清晰,“他们都做过错事,你都能原谅他们,为什么偏我不行?”   “你其实,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对吧?”薛烬最后问道,这句话被他说得不像问句,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从知道你们旧事的人那里听你和他的相处,呵,其实也没什么可听的,他那样的性子,想也知道如何和你相处,我一边忍着嫉恨,一边学着他对你的样子。”薛烬冷笑,“我想着,只要我多像他一点,或许你就不会那么冰冷地对我,或许还能多朝我笑一下。”   “可是,我现在明白过来了,不管我怎么尽力弥补我的过错,无论我多努力地学着像他,你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你根本就想过要我。”薛烬好似用了他所有的力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听得出的疲惫,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过了身。   江霜寒尚未说自己是什么打算,薛烬便已经看出来了,她来这里就是想要留下那一对母子的性命。   至于旁的问题,薛烬其实看得挺清楚的,只是这些事情江霜寒自己都没有理清楚,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为何对赵易珣和赵暄玉都能毫无怨怼,对薛烬却不能容下一点错处?   分明当初接近薛烬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后来薛烬纵然对她一直冷淡,也是她不管怎样都要留在他身边,只为了看见那一张脸。还有替贤妃家人的事情,也早已经解释得一清二楚,他也护着她多次。   细细算来,她其实没必要如此冷待他,将自己所剩不多的情绪,落在他的身上。   江霜寒没想明白为何,却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同薛烬说些什么,她薛烬的方向走了一步,薛烬此时转过了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江霜寒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大将军……”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薛烬一把甩开手:“滚!”   江霜寒没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赶自己走,还要再开口,便听见薛烬补充了一句:“之后会有人带你去见她,滚出去。”   江霜寒闻言停下了接着要往他那边走的步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得转身离开。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没忍住回头去看他,薛烬还是背着自己,偌大的一个勤政殿内此时就他一个人,背影孤单而落寞,像一只受伤的兽,独自舔舐伤口。   江霜寒脑海里莫名就想起来那天在西院门外的夜月,想起来红玉无意说的那一句话,薛烬可不就是一只孤狼。   纵然是如此想着的,她也没再回头。   门口的李公公不了解内情,见江霜寒在里面待得时间久,又没带走食盒,还以为两人相谈甚欢,笑着送江霜寒:“夫人这就回宫了?”   “嗯。”江霜寒只应了一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李公公正看着江霜寒的背影纳闷,没一会儿便听到殿内摔碎东西的声音,吓得他浑身一颤。   什么相谈甚欢?这分明是又气了一遭。   在一旁候着江霜寒的红玉见江霜寒的脸色,便知晓方才两人在殿内恐怕不怎么愉快,也不敢问江霜寒结果如何,只安静地跟在江霜寒身后。   只是这时,江霜寒却突然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春娥,若是有一日你被罚了,秋姬和红玉都没来看你,两人如同避嫌一般离你远远的,你更气哪一个?”   “自然是气秋姬。”春娥理直气壮道,又小心翼翼看了江霜寒一眼,才补充,“虽然……如今大家都是一宫的人,都在夫人身边侍候,红玉姑娘性子也好,可到底才是刚认识,不如秋姬感情深厚。”   江霜寒没有注意春娥委婉的解释,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宫殿的时候,红玉上前来扶江霜寒,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又转头去看春娥,用眼神询问她,春娥摇了摇头。   送江霜寒到房间里休息之后,红玉和秋姬才一同出来询问春娥方才在勤政殿发生的事情,春娥如实说了她没进去,又觉得没发生什么大事,毕竟江霜寒进去的时间挺久的。   “对了,夫人方才问了我一个问题。”春娥将方才江霜寒问她的话给两人说了一遍,才忧愁道,“怎么办?夫人莫不是还记着我上次犯的错想要罚我?”   红玉和秋姬对视一眼:“行了,夫人一向大度,若要拿你算账岂会等到这会儿,别多想了。”   “也是。”   薛烬说话算话,第二日便有人来未央宫请江霜寒去廷尉司见人。江霜寒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薛烬果真将人交给了廷尉调查。   她跟着人往廷尉司去,在见了廷尉司的时候说了一声叨扰,廷尉周安生得一张严肃正直的脸,说话也是不卑不亢:“此人的来历颇有蹊跷,夫人既是知道几分内情,或许能对此案有几分助益。”   江霜寒闻言抬眼看他。   廷尉正视前方,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对自己知道了其中辛秘早习以为常。   “那便多谢大人。”江霜寒谢过之后才往里面走。   廷尉留下了记载两人说话的司房在一旁坐着,江霜寒对此不怎么意外,毕竟眼前之人关乎皇家血脉的来路,马虎不得。   女子手上戴着镣铐,身上穿着素衣,躬身坐在墙边,给人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江霜寒看了一圈,没看到那个孩子,她将目光转向廷尉。   “孩子与这女子未曾关在一处。”   江霜寒点头,此时被关押的女子闻声转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她的目光在廷尉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江霜寒的身上,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之后才问:“你是谁?”   江霜寒想了想,道:“临泽王的故人。”   女子的目光往下落了落,又不屑地“啧”了一声:“你是他的哪个相好吧?他没娶妻,府内也没有养着妾室,如何来的故人?”   一旁的廷尉听得着急,就要上前训斥,被江霜寒拦住了,她没否认女子的话,而是道:“你说那个孩子是临泽王的,既如此,你是他养在何处的?”   “养在何处?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女子没有半点儿惊慌,也不以为耻。   “临泽王可不是会随便同女子萍水相逢的人,安排你来的人没同你说过吗?”江霜寒轻蔑道,“若你说那人是哀皇帝,或许还有几分原因,可你竟不知死活非往临泽王身上赖。”   女子不等江霜寒说完便道:“遇见他的那日我在街上唱曲儿,临泽王说我的声音像一位旧人,给我扔了好大一块银子,叫我莫要再沿街卖唱,我见他穿得富贵,又出手大方,不忍轻易放走他,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后来……”   女子说着,眼波流转,露出娇怯的表情,后面的话自然不必说了。   廷尉看了一眼一旁记录的司房,朝江霜寒低声道:“这一幕是有证人瞧见的,而且临泽王好曲儿,又好散财,这女子的说辞有几分道理。”   “是啊,临泽王喜好听曲儿这件事情满燕都的人都知道,所以你这套说辞谁都可以编出来。”江霜寒用几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临泽王可不会将随身携带的玉佩随意送人。”女子闻言嗤了一声道。   江霜寒往靠近女子的方向走,那女子一直看着江霜寒,她这几日也没少受刑,此时见江霜寒冷着脸也不说话,一时间有些发慌,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要做什么?”   “你们既然同房过,你可还记得,他肩上的那一颗痣在左边还是右边?”   女子不知道是被这个问题惊住了还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往后缩了些,肉眼可见的害怕,肩膀也跟着颤抖,眼神落在江霜寒身后。   江霜寒还没来记得看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女子强行镇定下来的声音:“我是一个卖唱的,他身份尊贵,即便是有了什么也是全听他的,怎么敢乱看。”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江霜寒逼问道。   女子还是看着江霜寒的身后,不太愿意回答江霜寒的问题。   江霜寒转过身,终于看到了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薛烬,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了,沉着脸立在不远处,这会儿被江霜寒这样看着也没有多少反应。   江霜寒嘴唇张了张,想到自己方才同那女子的对话,又没出声。   一旁的廷尉和司房同时朝薛烬行礼,打破了这里微妙的安静。   对上廷尉疑惑的目光,薛烬往自己身后示意:“将人带进来。” 第69章 我要你一直都记得他的好……   暗道的尽头处,走进来一个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怕她有什么轻举妄动,时时盯着柴清漪的动作。   江霜寒看见柴清漪走进来的时候,便皱起了眉毛。   柴清漪自进了大将军府之后,严格来说,其实并没有为赵易珣做过多少事情,也没有为太后做什么。江霜寒一直都在想她所为何,直到这时,江霜寒才隐约感觉到了,这恐怕才是柴清漪留到现在的原因。   江霜寒的目光从柴清漪的身上移到薛烬那边。   她还以为那日之后自己又会好几日见不到薛烬了,昨日里薛烬也没来未央宫同她一起用饭。这会儿他突然过来,还将柴清漪带到自己面前,江霜寒是有些意外的。   薛烬无视了江霜寒的目光,看着柴清漪道:“现在人齐全了,你可以说了。”   柴清漪看向站在一旁的廷尉和司房,悠然道:“我说的没有旁人在场,是指只有我和大将军还有夫人在。在此之前,我想先同夫人说几句话。”   “得寸进尺,不行!”   “可以。”   江霜寒和薛烬的声音同时传出来,一旁的廷尉已经得了薛烬的眼神,带着司房退出了密室。   江霜寒看着柴清漪道:“我与柴娘子在大将军府内相识,也算是认识了,许久不见,有些话要说,大将军不会阻拦吧?”   “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我就在门外候着。”薛烬盯着柴清漪的眼睛道。   “多谢大将军宽容。”柴清漪施施然朝薛烬行礼。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江霜寒才往被关着的女子那边看了一眼朝柴清漪示意:“不打紧吗?”   “等我将证据拿出来之后,她便是个死人了,听与不听又有什么所谓。”柴清漪淡淡道。   靠在墙边抱膝的女子听见了她这话,浑身颤抖着,许是强撑着不愿让人发现她的异样,目光闪烁着朝两人这边看过来,硬是一字不发。   江霜寒闻言也不在乎那女子了,而是看着柴清漪的脸:“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这是在帮你啊不帮大将军,不是吗?”柴清漪轻笑一声道。   江霜寒眉毛蹙得更深了:“既如此,那你单独找我要说什么?”她敏锐地察觉到柴清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善,她的目光仔细搜寻着江霜寒的每一寸,好像要将她此刻的所有想法都瞧个清楚。   “不说什么,只是想要看看姑娘。”   上一次觉得柴清漪目光这般奇怪,还是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那会儿柴清漪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也不乏赞叹,这次又是这样,但江霜寒总觉得这一次没有那么简单。   “若我没有拿出证据,你可信那孩子就是临泽王的?”   江霜寒此刻并不知晓柴清漪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只顺着她的话道:“证据确凿,为何不信?”   柴清漪听到这话却是笑了:“好一个证据确凿,真不知临泽王听了这话会笑还是会哭。”她的眼帘垂下,遮住了一闪而过的落寞。   江霜寒眼中露出一丝异样,再联系柴清漪自己所说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孩子并非临泽王所出,她沉下脸:“你为何会知道临泽王这样多的事情,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若我说,”柴清漪缓缓抬头直视着江霜寒的眼睛,表情中带着挑衅,“我是临泽王派来的呢?”   “不可能。”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江霜寒便否定道。   “确实不是。”柴清漪面带嘲讽看着江霜寒,“我确实是太妃的人,既然在太妃宫内,自然少不了识得临泽王。”   “你,你对他有心思?”江霜寒不可置信道。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可置信的,宫内宫外的女子,倾慕的临泽王的是最多的。他离世这么久,京中之人一提到君子端方还是会第一个想到临泽王,他是这燕都所有君子持身的典范,多几个人喜欢再正常不过。   “心思?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如何敢?”柴清漪垂目,每次在太妃宫里的时候,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人,临泽王纵然一贯温和,可也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最开始见他喜悦地同太妃说话,便是从梨园带回去了一个叫霜降的姑娘之后。   一个区区戏子都可以,她又如何不会起心思?可临泽王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身份,就连知道她是别人派去的时候,也自己瞒了下来,和从前一样同她相处。   “所以你今日特地来找我说话,就是为他来声讨我?”江霜寒觉得有些可笑。   “他自己都不怪你,我又是谁呢?哪里来的资格为他声讨你?”柴清漪嘴上如此说着,眼中却全是不甘,“我只是想要证明临泽王清白,他虽已身死,却也不是旁人轻易能污蔑了去的。”   “她说的话其实不全是假的。”柴清漪往被关的女子的方向看过去,“临泽王当时确实因为她唱曲儿给她打发了些银钱,他说那声音,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她说着,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江霜寒的脸上。那个是谁,不言而喻。   “他说,不忍看那人落魄,因为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你。临泽王做事从来周全,若是寻常弱者,他也不会留下如此大的空子给旁人去钻,大可以离开后让身边的小厮去看便是。她瞧着临泽王心软,便大胆地跟在人身后,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前程,是以假装摔倒偷走了临泽王的贴身玉佩。”   “她原本大约是想用这个玉佩谋求第二次见面,又或许只是想拿去卖钱,总之,那日回去之后,临泽王便在府里司房哪里留过话了,贴身的玉佩丢了马虎不得,临泽王行事谨慎,纵然没找到,也告知了人。”   “我能证明临泽王并未同她在一处,还有另一个证据,临泽王那日匆匆忙忙地去外面,又匆匆忙忙回去,是为了请如梦斋的匠人打造东西,这个人那里也有名册,我已经找人拿来了,具体的时间见了谁,这上面都有记录,还有那人的口供,也在我这里。”   被关在牢狱里面的女子听到这里已经急了,她厉声朝两人叫着:“不可能!你是胡说的!你全是胡说的!那是我和临泽王的孩子,你们做不得伪!你们这是要杀人灭口!你们这是为了大将军的异心故意瞒下!”   女子猛然扑到牢狱门口,被铁栅栏拦住,发出尖锐的声音。   送她来的那人分明说过,这件事情没有人证,纵然是见到的人也都是对他们有利的,只要她能在大将军手上活下来,或许就能给自己和孩子拼一个几辈子也换不来的好前程。   临泽王府的人早换了一波又一波,怎么会还有知晓这些事情的人。   她当然不知道,送她来的人,原以为自己了解薛烬的性子,只是想要薛烬一刀将人杀了,留下个让人诟病的名声,好让他这位置坐得不稳,只图一个来日方长。   薛烬这时已然快步走了进来,在注意到江霜寒的目光之后,他急匆匆的脚步便停下了,冷眼看着柴清漪:“话可说完了,证据呢?”   柴清漪看着江霜寒已有悲伤的脸,轻笑着道:“再怎么说,妾也是大将军的后院人,大将军如今翻脸不认人得有些太快了,奴都有些害怕了。”   薛烬皱眉,露出不耐的神情。   “瞧着大将军是只愿留下夫人一人了,既如此,妾想要将证据交到夫人的手上,大将军,可以吗?”   薛烬原本站得离江霜寒稍远些,闻言又往跟前走了两步,点了点头。   柴清漪往江霜寒的跟前走过去,她看着江霜寒的脸:“与姑娘相识一场,妾还有些私房话想要同姑娘说。”说着,便凑近了江霜寒的耳朵,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道,“我就是要你记得他的好!我要你纵然今后与旁人快活也记得他曾为你做过的这些。”   江霜寒眼神微动。   柴清漪已经从袖中取出了证词与时间簿子,往江霜寒手上交送。   那一沓东西刚落在江霜寒手上的时候,薛烬便直接上前,正往两人中间去,他面朝着柴清漪想要将人隔开。   正是这一瞬间,柴清漪手上多了一把短刃,直直地朝江霜寒刺去,尚未出手,便被薛烬抓住了胳膊,他用力之大,恨不能直接将人捏碎在掌中。   柴清漪被人制住,半个胳膊失了力气,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胳膊方才抬起,“嗖”地一声,闪过银光直朝江霜寒的方向去。   暗器的好处便是出其不意,薛烬阻拦不及,下意识便拦在了江霜寒的前面,那把沾了毒的刀正插入他的左肩膀。与此同时,薛烬右手用力,直接将她手上握着的那把短刃捅进胸膛,血顷刻喷溅出来。   这一切的动作都发生得太快,江霜寒只是一个短暂地惊吓,薛烬便为了她挡了毒刀,柴清漪也躺在了地上,身下全是鲜红的血液。   她的目光一直往江霜寒的方向看着,好像是在悔恨自己没能杀死江霜寒,又像是用眼神强调自己方才说的那一句话。   她说,她要江霜寒一直记得赵暄玉的好。   可她又明白,赵暄玉不是这样想的。   柴清漪清晰地记得,在祥和宫的内殿,太妃玩笑地劝他:“可你如今身在边关,万一有个一二,都不能护她周全,你真的放心她也陪你在那里吗?”   太妃一向知道皇上对临泽王忌惮,这话更多的是想要用那个女子劝临泽王不要太听那个忌惮他的皇弟的话。   “自然不放心。”赵暄玉那双平和的眼睛里带了些愁绪,“可她一个弱女子,这世道难容她妥善长大,不如留在我身边放心。若我有一日不在她身旁了,只盼着能有人护着她,可免她凄苦。”   柴清漪闭了眼,只盼着来世临泽王不要再惦记这个女子了。 第70章 你是在诛我的心   带着临泽王孩子来的女子是有人精心设计,为的便是扰乱大燕局势,大将军雷厉风行,相关人等全带往城墙底下处死示众。   在这样的雷霆手段下,原先因为赵家血脉而有所动摇的人又被迫安定了下来。   大将军被此事气得不轻,下令肃清朝中跟此事相关的人,每隔几日便议事的规矩也改了。   胆子小一些的朝臣对此很是感激。谁都知道大将军脾气暴戾,纵然从前有寒食散的作用,可性子这种事情,一旦在人脑海中留下了印象,便不是轻易能扭转过来的。   刚发生了这件事情,大将军心情定然不会很好,若是议事,他们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被责罚用来出气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被众人惧怕的大将军此时正躺在未央宫内的床上,昏迷不醒。   太医连番探脉诊断,一个接一个的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若只是中了刀伤还好说,可这伤口正好在胸口,刀刃上又是淬了毒的,强行拔出只怕会气血翻涌,会危及大将军性命。”   “那也不能任由这刀留在他的胸口吧!”江霜寒着急道。   事发之时,江霜寒让人传了轿子和太医,将人往未央宫中送,自己却没走。   她看着廷尉,往那女子的方向示意:“把门打开。”   廷尉犹豫地看了一眼江霜寒。   “廷尉想要忤逆大将军不成?”江霜寒威严朝他看去。   廷尉本就是得了薛烬的命令放江霜寒进来的,一路上她的话不多,廷尉也便将她当做普通女子看待,他审案子多年,见过的人多了,也没将她当一回事。   这会儿才觉得不一般,也不敢马虎,当即开了牢狱之门,立在一边帮江霜寒把门打开。   江霜寒也不在意他立在一旁,捡起地上掉落的短刃便往里面走。那女子自知是死路一条,这会儿见江霜寒进来又是大惊,当下死命挣扎。   只是她一个被关在牢狱中折磨几日的人,同江霜寒的力气自然没法比,轻易便被江霜寒制服。手起刀落,牢狱内顷刻安静了下来。   江霜寒从里面走了出来,将沾了血的刀扔到一边,朝廷尉行了个礼:“她的命还需要留着见朝臣,至于之后的事情,廷尉大人应该知道吧?”   “臣明白,臣明白。”廷尉不敢担当江霜寒的大礼,忙回礼道。   薛烬中毒昏迷过去,密室发生过的事情在江霜寒的严防死守下不准人透露出去半点。如今局势尚未定下,薛烬受伤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江霜寒用冷淡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廷尉:“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廷尉大人也该明白?”   “臣明白。”   她一开口,廷尉才觉得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一般,方才见了江霜寒的手段,他又哪里敢有半字不应。   这里处置结束之后,江霜寒才从廷尉司离开。   廷尉里一片安静,只剩下一具女子的尸体,一截沾了血的舌头,还有大梦方醒的廷尉大人。   江霜寒匆匆往未央宫里赶,等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群医束手无策的模样。   这时的她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廷尉司的淡定,她眼看着嘴唇发紫、面白如纸的薛烬,盯着立成一排的太医:“你们不敢医治,不过是怕这刀□□了却害死了他,到时全算在你们的头上。可他现在这样躺着,自然是活不成,你觉得大将军若是活不成,你们这里的哪一个能活命!?”   一排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在中间的老太医站出来道:“夫人,实在不是臣不愿意救治,这伤势太过严重,臣等皆没有把握。像这种刀伤的处理,最好的便是翁贤先生了,他在大将军身边待的时间也久,对大将军的身体承受能力也了解得比我等清楚啊。”   江霜寒自然知晓这种伤口让翁贤先生来看最好,她一早便叫人寻了池山去找翁贤先生,可翁贤这人向来行踪不定,这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找到人都不一定。   江霜寒思索片刻,主意敲定:“这样,现在若有谁愿意医治大将军,等大将军醒来后自然有赏,就算不成,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律担着。若是无人站出来,你们今日站在这里的,一个也跑不了,全部给大将军陪葬。”   江霜寒此话一出,那些太医也才忧愁着想要试一试。   方才那个老太医站了出来:“微臣愿意一试。”   “有劳老太医了。”江霜寒行礼道。   “微臣不敢当夫人如此大的礼,微臣只能尽全力救治便是。”老太医躬身道。   江霜寒揪着一颗心在一旁看着。她之前经历过拔箭之痛,这一次的情况显然比上一次凶险万分,薛烬自己恐怕更不好受。   拔刀的过程十分关键,也决定着薛烬经此之后还能不能醒来。   另一名太医在旁边扶着,江霜寒不敢靠近,唯恐影响了他们,也不敢远离,只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见着那刀被□□,薛烬疼得醒了过来,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这一份疼本来应该是她的,她看得不忍,见薛烬醒了过来,将自己的手腕伸到跟前:“你若是疼,便咬着。”   薛烬此时已然疼得面色发白,额上全是虚汗,闻言抬头往江霜寒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微微抬手,搭在江霜寒的手腕上,喘着气费力笑道:“我怎舍得伤你?”   能看到她还在这儿,还守在自己身边,薛烬已经觉得是万幸了。   薛烬在战场上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没什么疼是他忍不了的,只是这么危急的情况还是头一次,他说这一句话都费劲,之后再没有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江霜寒慌了神:“太医!太医他这是怎么了?你快给他止血啊!”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夫人不必担心,大将军额上还出汗呢,这是精力消耗太大了,毒性太强。眼下刀已经□□了,只要止住血,再解毒就好了。”太医宽慰道。   “他身上的毒好解吗?”江霜寒低声问道。   “这毒本是罕见难解的,解药里头的一味药只能用新采的,又极难寻找。可巧,太医院前几日正寻来了一些,这会儿正好用上,解药要制好问题便不大了。”   “多谢太医。”江霜寒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是臣的本分。”老太医此时才顾得上擦额上的汗,“只是这解药服下之后,前几日最是难熬,大将军的体魄自是无人能比,可也得能熬过失去意识的这两日,之后便无大碍了。”   “行,我知道了,你快去配解药吧。”江霜寒方才松了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喧闹了起来。   江霜寒往门口去看,发现是带着翁贤先生的池山来了,池山火急火燎地带着人来,被拦在了甘泉殿外。外头守着的人都是江霜寒提前耳提面命过的,死也不能放一个人进来。   这会儿江霜寒见是他们两人,忙叫人将人迎进来。   他们两个也不废话,立马便往屋内走,翁贤先生见了昏迷在床的薛烬,先是看了他的伤势,后又仔细地探了脉,确认之后才同立在一旁的老太医交谈。   “大将军现在状况还算稳定,解了毒之后若能在三日内醒过来,便无大碍了。”翁贤先生走到江霜寒面前,既是帮她确认,也是给在一边着急的池山说。   池山在来的路上还很着急,江霜寒将宫内的事情藏得严实,他凭自己的认知猜想,还觉得是江霜寒终于忍不了薛烬那狗脾气,下了狠心要害他。   他路上不知道在心里将江霜寒与薛烬骂了多少遍,只怕薛烬真的成了第二个赵易珣。   人家哀皇帝至少同辛贵妃琴瑟和鸣了好些年,薛烬尚未登基便被害死,真的是死都不叫人甘心了。   这会儿来了之后,一路所见,加上此时江霜寒的状态,都让池山觉得是他误会了,虽然没有言明,可他这会儿对上江霜寒的眼神还挺心虚的。   江霜寒同他道谢的时候,他也颇为客气地摆手:“多大点事情,我与他相交一场,他险些遇害,我也一样着急。”   江霜寒见他前后态度的变化,又听了他这客气万分的话,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坦然道:“你若是怪我也正常,因为大将军是为了我挡了伤,凭他的身手,若不是为了护我,一般人也伤不到他。”   若是没有前面的心情激荡,这会儿池山或许还会生气地将江霜寒数落一番,可已经在心里骂了一路的人,气也消了,再骂也没词了。   他只得干巴巴道:“那也是他情愿的,若这会儿躺下的人是你,只怕他还要更痛苦。”   江霜寒苦笑,她其实一点也笑不出来,强撑着扯了一个笑同池山说话:“你是在诛我的心。”   “实话罢了。”池山还想提当初江霜寒帮薛烬挡箭的事情,那会儿都以为是她对薛烬用情至深,所以才会在那时候情愿替他去死,后来的真相多可笑,现在薛烬为她挡刀就有多讽刺。   可触及江霜寒颓然的眼神,池山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往薛烬的床边走:“反正他也不会怪你的,你要是真的心疼他,就对他好点就行了。”   江霜寒看着薛烬惨白的脸色,没出声。   太医很快制好了解药送过来,翁贤先生就在一旁看候着,大将军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也不能短时间内就离开。   喝了药之后,薛烬还是昏迷的状态,江霜寒便在一旁守着。   池山看见她守了这么一天,在他还没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费心操心了多少事情,便道:“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你放心。”   “不行,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池公子你这次进宫时间太长了,恐怕引起旁人怀疑,今晚你必须得出宫。”   池山愣了一下。   见江霜寒面色严肃地看着他,瞬时明白过来,也知道江霜寒还有别的话要说,于是拱手道:“你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就是。”   他这般问着,心绪不免飘远。   从前他只当江霜寒是个寻常会唱曲儿的女子,要寻些特殊的地方,那便是对薛烬用情深了些,容貌也超出了旁人一大截,再说别的便没了。毕竟她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学也没才学。   可这会儿见了江霜寒的处事风范,又不免替薛烬可惜。她这样的性子真是和薛烬在一起正好,若两人能好好的在一处,必然成为羡煞旁人的神仙佳话。   江霜寒忙碌了一日,其实这时并不是她最好看的时候,也不是最憾人的时候。池山却觉得她身上此时有着同薛烬一样的气势。   “大将军如今昏迷,外头总有人会起异心,一日两日还能混过去,时间长了却不行,还请池公子和池大人小心说一声,这城中禁军,还得看好了。”   “我明白了。”池山立即点头,也不再同江霜寒在言语上纠缠,转身离开了。   江霜寒便这么一直候到了第三日,眼见着薛烬还不醒来,纵然是翁贤先生在,她已经有些慌乱了。   这几日外头的朝臣一直规规矩矩地办事,只是这几日一直没有见到薛烬本人,便让底下起了些传言,已经几次有人来宫中觐见,说是要见大将军禀报事情,全被江霜寒拦住。   这样几次拦下来,纵然本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该有些猜测了。   这些人勉强应付下来已经够费江霜寒心机的了,第三日一直称病的宰相也要求见的时候,江霜寒更觉难撑了。 第71章 阿降呢?我夫人呢?……   宰相的身份不比旁人,算起来又是薛烬的长辈,即便是薛烬在他面前都得客客气气地说话,更何况江霜寒。   不过宰相因为薛烬弄权的事情已经在家卧病了许久,此时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又亲自来宫内了。   江霜寒让外面的人用一样的理由将人拦在未央宫外,说是薛烬此时谁也不想见。不过多久,出去传话的人便回来了,还说宰相在宫外跪下了,还传话的人带话给大将军,宰相前阵子抱病太久,此时进宫,不仅是来见大将军,更是来领罪。   宰相虽然话是如此,可这分明是向大将军服软的态度。   前朝如今还有人敢有异动,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宰相一直抱病,不愿意承认大将军的得势,也只认赵家的江山。   宰相若是真的有松动,那便是关系极大的大事。   只是可惜,薛烬这会儿还未醒来。江霜寒只得让人再去传话,就说薛烬这时刚睡下,不好见人。   没一会儿,那传话的下人又回来了,面露难色朝江霜寒道:“夫人,宰相大人又让人传了话,说,说若是今日他不能得见大将军,外头的局势保不保得住他便不好说了。夫人,宰相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只怕宰相对里头的情况已经有了猜测了,请宰相进来吧。”江霜寒叹了一声道,只希望她赌的这一把是对的。   宰相章重璞一把年纪,往进来走的时候步子也略微踉跄,仆从在身后紧跟着他,身怕宰相一时着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妾见过宰相大人。”江霜寒远远朝他行礼,没等到回应也不在意,“大将军就在房内,还请大人一人前往。”   宰相闻言点了点头,往后挥了挥手,屏退了身后之人,跟着江霜寒往屋内走。   到了房内,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薛烬之后,宰相无不懊恼痛声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你们可真够能瞒的!”   “他这是怎么伤的?”宰相往跟前靠了靠,看了薛烬的伤势,才道,“像是中毒了。”眼中精光锐利,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这房中人全杀了。   “在查前几日那假说是临泽王遗孤之人的时候,被包藏祸心的歹人暗算了。”江霜寒解释道。   “同你无关?”宰相猛然转过头来盯着江霜寒。   他从方才过来到看薛烬,一直没有正眼瞧过江霜寒,这会儿看她,眼中也是带着尖锐的批判和审视的,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江霜寒的怀疑。   江霜寒对上宰相的眼神,在大燕这种皇帝不在宰相可以替君做主的地方,宰相自然也不会是简单之人,就像此刻,他的一个眼神江霜寒也承受不住。   “宰相这话什么意思?”   “你事情处理得尚算可以,只是此事不可能密不透风,既然今日我可以知道,那么明日旁人也会知道。”宰相沉着脸道。   “还请宰相赐教。”江霜寒躬身行礼道。   “既然今日我知道了,便不会马虎。”宰相说着,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模样确实与外头那些人说的一样狐媚惑主,他已然动了杀心,“不过是有条件的。”   江霜寒闻言并不意外,这些日子宰相一直避着薛烬的传召和命令,以染病这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拖了这么长时间,此时突然出现,他不直接杀死薛烬,江霜寒已经足够意外的了。   “你要跟我走。”章重璞指着江霜寒道。   江霜寒皱眉:“什么意思?”   “前朝的事情,我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宰相狠厉道。   他一双沧桑的眼睛里面杀机尽显,他其实最好是在这里就解决了江霜寒,可如今薛烬未醒过来,外面局势不稳,若见了血,消息透了出去也不好。   “不行,现在我还不能走,大将军尚在危急之时,若是这个时候我离开了,有人想要做什么,我反应不及。”话说到这个分上,江霜寒也不掩饰自己对宰相的怀疑。   她不是薛烬,未曾受过宰相的教诲,在燕都待得时间短,也并不了解宰相章重璞的为人,所以自然对他的突然出现抱有疑虑。   “若我真的要对他不利。”宰相往床那边看了一眼,“此时便不会还在这里同你说话。”他微微皱眉,似乎是对自己被怀疑了这件事情表示不满,“只要你不在了,这里的一切都会安排妥当,他醒来之后要不了多久,便可以稳稳地登上大典。”   “好,我答应你。”江霜寒看着薛烬苍白的侧脸,果决道。   这次反倒是宰相迟疑了,江霜寒答应得太快了,竟让他有些怀疑这其中是有作伪的成分。可赴死这件事情,也不是好假装的。   “只希望宰相说到做到。”江霜寒看着他道。   纵然宰相从头到尾都没给她一个好脸色,纵然她清楚眼前这位重臣想要自己的命,江霜寒也没有半分惧怕。   “自然。”   江霜寒最后看了几眼薛烬,然后跟着宰相章重璞离开了。   -   薛烬醒来已经是半夜的事情,他是手指先动的。在一旁守着的秋姬连忙叫冯管家:“大人醒了,管家你快看看,大将军的手动了!”   管家也看着薛烬因为疼痛而皱起来的眉毛狂喜:“是!是!快去请翁贤先生过来!”   秋姬立马喜冲冲地往外跑了。   薛烬费力地抬手,终于睁开眼睛,在看到站在自己床边的人是冯管家的时候,愣了一下,方才抬起来的手也松了下来。   “大人刚醒来,先喝些热茶吧。”冯管家说着,又取了一边桌上的茶壶倒水,颤着手端茶送到薛烬跟前,想要喂他,却被薛烬握住了手腕。   “阿降呢?我夫人呢?”薛烬是压着怒火问出的这话。   纵然他心底已经隐约猜到,江霜寒很大可能是已经趁乱离开了,毕竟她一直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听闻他那位人人称赞的好表兄在临去连今后的住处和开销都给她准备好了。   怪不得他那么多人喜欢呢。要是他,便只想在死前拉着她陪自己一起。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比得上赵暄玉?   江霜寒看不上他也是自然的吧。   “大将军先喝口茶吧。”冯管家慌乱地转移话题道。   薛烬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抿着嘴不说话。   那边秋姬正带着翁贤先生过来,急冲冲地帮薛烬把了脉,又看了一遍薛烬的伤势,这才放心:“这毒算是解了,别的伤也是好说,只管养着便是了。”   薛烬这会儿根本没听清楚翁贤先生在说什么,他冷脸盯着在翁贤先生身后站着的秋姬:“霜降呢?”   秋姬当下便慌了神,眼见着泪水便要出来了:“奴、奴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她的贴身丫鬟,你要是都不知道,那便没有人知道了。来人,给我查!凡是涉及她出逃的,一律关押,重刑拷打!掘地三尺!我就不相信找不出她。”薛烬说着,许是他眼中的寒气太甚,秋姬忍不住已经转为抽泣,薛烬皱眉,“你哭什么?我的夫人趁我重伤跑了,该哭的是我。”   “罢了,先别去了。”薛烬说着,又抬手叫人回来。   方才领命的将士茫然地立在原地,看着薛烬。   薛烬方才说话带着气,用得力气也大些,他到底伤还没好,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刀在胸口,几乎能疼去他半条命。   他摆了摆手,也不说话了,示意人下去。   在他垂危之际,她尚且惦记着离开。此时他若是再找上前去,岂不是明明白白地讨人嫌。   冯管家见状,这才又小心地捧起一旁的茶水给薛烬送,薛烬再一次打断了他:“算了,我这会儿没有喝茶的心思,让我歇一会儿吧。”   冯管家登时哽住,躺了三天还没歇够?翁贤先生可是说了,他一醒来定然会口渴,所以提前让人烧好了茶水,薛烬嘴皮子都干了,这会儿却说自己不喝?   冯管家劝也劝了,这会儿薛烬还是不喝,他也便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端着茶碗下去。   薛烬将人都赶了出去,在床上躺着还没过一个时辰,便又叫了秋姬进来,审视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果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奴、奴不知道。”秋姬低声应道。   “好,那便将另外两人一并叫过来,反正她现在人已经走了,想来是不在乎你们这些底下人是何种下场了。全部送去廷尉那里,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熬过几日!”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啊!奴们是真的不知道夫人的去处。”秋姬忙跪倒在地,看着被拖进来的另外两人,脑海中回想起江霜寒走之前叮嘱的话,又颤声道,“夫人是在今日见过宰相之后才离开的,旁的奴真的就不知道了。”   “夫人知道奴们是大将军府的人,即便是要走,也不会真的同奴们说啊!”秋姬哭着朝薛烬喊道。   “今天?”薛烬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我昏迷之时觉得自己看见了她,并不是梦境,她真的在床边照顾我?”   薛烬乐得笑了一声,他今日问翁贤先生的时候,他只说中毒昏迷是有出现幻觉的症状的可能,一句话便否定了薛烬在昏迷中所感。   秋姬看着薛烬喜怒无状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敢搭话。   “宰相来过了?”薛烬皱着眉毛道,“怎么回事?”   “回大人,大人昏迷了三日,外面的人这么长时间没有大人的消息,想来是有了猜测,宰相也是今日特地过来,说要同大将军说话。外面的人原本是拦着的,后来是夫人叫人放进来的。”   “她让人放进来的?”薛烬冷着脸,实在想不到江霜寒什么时候又同宰相那个老古板有联系的。   “传池山来。”薛烬最后道,“她想要趁着我昏迷的时候离开,也得看我答不答应,我不让她走,她一辈子都是我的妻子。”   “大将军……”红玉红着眼看向薛烬。   “你有疑问?”薛烬冷眼朝她看去。   “奴不敢。”红玉连忙道。   她们没有说谎,江霜寒离开之时只同她们交代了一番好好照顾大将军之类的话,几个丫鬟都在她身边待得时间久了,岂会感觉不到这话不对劲的地方。   可几人又同时当没听懂一样,全规规矩矩地顺着江霜寒的话做,就好像不知道她打算离开皇宫一样。   他们看着江霜寒同大将军纠缠了太久,这一次的事情他们不清楚内幕,只觉得既然江霜寒一定要走,或许这才是对两人最好的一条路,是以没一个人多话。   池山这次进宫来得很快,他本来今天就打算过来看一趟薛烬,他进来之后看见薛烬真的醒过来了,高兴得直接冲到薛烬的床边拽着他的胳膊:“你真是吓死我了!找太医看过了吗?翁贤先生也看了?既然醒过来了便没什么大事了。”   “霜降呢?”薛烬出声道,打断了池山的一腔关切。   池山停住了话端,纳闷地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实没寻见江霜寒的身影:“她不在这里吗?前几日打发我出去的时候,她可是说过了,会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你的,她人呢?”   看着薛烬冰冷的脸色,池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不可能,她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池山方才看过薛烬之后便想着要同他赞一番江霜寒的周密作为,结果被这个消息砸得一头雾水,只凭着下意识的感觉说话。   “为何不可能?”薛烬反问道,自己心底也发着虚。   “你是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做了多少事情。”池山将事情前前后后同薛烬说了一遍,又道,“当初我还觉得你肤浅,如今才发觉,你才是赚了。”   “她真的,做了这么多?”   “可不是?”池山虽然难以接受江霜寒竟然离开了这个事实,不过还是站在江霜寒的角度想到,“不过她此时离开,也有可能是真的不想留在这里了。之前做的那些,也不过是因为你受伤与她有关,她放心不下罢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薛烬斜了他一眼。   “我不管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离开的,她是我三媒六聘抬着轿子娶回来的妻,横竖她没跟我当面说过要走,我便是翻遍大燕也要将她找回来,等她当着我的面请了辞,说了缘由,那时再论。”   “她当面跟你说了要离开,你就能放她走?”池山不信道。   薛烬又看了他一眼。   池山立即闭嘴。 第72章 她是我拿命换来的人……   薛烬叫了池山过来,为的就是不透风声地去查江霜寒的去处。   第一个要筛查的便是当日出宫的所有人,重点便是宰相府的马车,第二要查的便是出城的人, 第三是广玉楼,若这些都没有线索,那边只能遍地搜寻了。池山听完之后便变了脸色:“你这个是要将大燕查个底儿朝天,你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影响吗?”   “想过,不过就是大将军又发了一遍疯罢了,反正我在他们眼中名声从来没有好过,有什么可担心的。”薛烬毫不在意道。   池山语塞,只得去了。   几个丫鬟眼见着池山离开,又见薛烬阴沉着一张脸,连上前劝说的胆子也没有,在门外跪成了一排,来往的人全能看得见。   池山那边得了薛烬的命令,当时便去查了,查回来的结果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日出宫的人里面确实没有一个叫江霜寒的,宫门口的侍卫也都声称自己并未见过大将军夫人出宫。出城的人里自然就更没有江霜寒了。就连宰相那里,也是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和往常一样。   江霜寒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任池山怎样带着人查,都查不出她的半点儿踪影。   最后又只能从未央宫的宫人下手,可江霜寒离开的时候是将身边人支开了的,丫鬟们只猜到了她要走,却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从哪个门走的。   池山前几日才夸过江霜寒聪明,现下这份聪明便应在了自己身上,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将所有的情况都同薛烬报了。   “她现在定然没有出城,能够从皇宫里出来,又在燕都里藏得好好的,定然是有人在帮她,那个人或许还位高权重。”薛烬冷着脸道。   “你是说,宰相大人?”池山转头就走,“我这就去宰相府找人!”   “回来。”薛烬叫住了他。   “宰相府若是那么简单就能进去的话,咳咳我第一日便让你去查了,也不会一直叫你派人暗中观察。”薛烬说着轻咳了起来。   池山站在一旁紧张得不行,忙上前想要扶他,又怕动作大了碰了薛烬的伤处。虽然他现在人是醒了,可太医还是嘱咐一定要静养,伤处还没长好,更是挪动不得。   “那怎么办?”   “我亲自去。”薛烬接过池山给他递过来的热茶,道。   “那怎么成?!”池山惊道,“太医今日刚叮嘱过,你这伤处见不得风,连房间的窗户都不给开,更别提出去走动了,你现在不是要出去,你是不想要你这条命了!”   “你去,宰相会放你进去吗?”对上池山的急躁,薛烬只是淡淡然问道。   池山答不上来,宰相本就对他们这一脉轻视,自池家打定主意投了大将军之后,宰相便更是看他们不起,别说是开门见他,在路上能不啐他一口已经是宰相懒得同他这种“乱臣”计较。   “行了,回去吧。派人盯好了宰相府,有任何异动都不能放过。当然,别的地方也不能放松警惕。”薛烬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池山不情不愿地往后退,知道劝不动薛烬,又不甘心道:“你若非要去,总得带上翁贤先生一起去,以免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行了,知道了。”薛烬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你就作吧你,你总有一日得把你这条命给她搭上你才心甘。”池山骂骂咧咧地往外走。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池山所没有想到的。或者说,从薛烬费尽心思非要将江霜寒留在身边那会儿,他就已经足够意外了,这会儿薛烬为了她险些丧了一条命更是让他震惊。   一想到他从前还觉得薛烬命好,遇到了这么个眼里心里全是自己的美人,真是积了大福。如今他可不敢这么想了。只盼着这回人能找回来,这两个人也能好好在一处,别再折腾他了。   薛烬自然是没找翁贤先生,就翁贤先生那个狗脾气,要是知道他这会儿擅自出去了,还不知道会如何数落他,怎么可能愿意跟他出去。   他命人套了车,是带着侍卫摸黑悄悄出的宫,到了宰相府门口果不其然受到了拒绝。薛烬取下自己信物递了出去:“通报给宰相,就说大将军薛烬求见。”   家仆小心地拿着信物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出来,恭敬道:“宰相请大将军进去说话。”   宰相在府内正厅候着薛烬,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冷着一张脸看着薛烬发白的嘴唇:“前几日我去过宫里了,大将军的伤势是不易动的,不知是边关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朝上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大将军特意跑这么一趟?”   “实不相瞒,是我夫人在宫内丢失,有人说看见她被带来了宰相府,是以我才这般着急地来这么一趟,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望宰相见谅。”薛烬听着他话里的软刺,装听不懂一样回答。   “岂有此理!前几日外头起了关于大将军的谣言,大将军如今的身子干系我大燕的将来,是以本相是进宫了一趟,得知大将军确实病倒,心中便有了打算,也好处理外头的事情。这等捕风捉影之人,该被乱棍打死,以肃国法!”   “看来是我冤了宰相,既如此,今日我也带人过来了,正好咳咳仔细查上一番,好正宰相大人清白,回去也好处罚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薛烬丝毫不退让。   宰相的目光看向薛烬的身后,知道他这是有备而来,前面那些说辞不过是不想同他闹得太僵罢了。   可大燕宰相从来就不怕与人对峙,他冷着脸道:“虽如今大军未还,可大将军已经入住章明宫,也早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朝政之事,也该将自己的身份正一正。大将军的兵这些日子将宰相府围了个密不透风,为了一个女子便置自己的身子于不顾,这成何体统?”   “可是宰相大人,那女子不是旁人,她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妻。”薛烬坚定道。   “既然大将军如此说,那我无话可说。”宰相眼中透出对薛烬的失望,仍然挡在薛烬的面前,寸步不让。   “宰相果真要将人藏到底吗?”   “本相问心无愧。”宰相坦然道。   “老师,她是我拿命换回来的人!”薛烬咬着牙道,此刻的他其实已然体力不支,胸口的疼痛牵动着他的每一分气力,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气势不减分毫。   章重璞初闻这个久违的称呼尚且有几分动容,不过也只是片刻的,他的表情很快就冷硬起来:“正是因为如此,这样的人才留不得!”   话说到如此,薛烬索性不再管他,他对身后带来的人示意,冷声道:“给我搜!”   宰相见状,冷着脸看着薛烬,一言不发。   薛烬进门的时候本是被人抬着步辇进来的,这会儿说完了话,只静待结果,这才有空分心关心自己的伤处。方才说话是便觉得拉扯得疼,坐下才发现,伤口处正往外浸着血,稍微一动都牵扯到伤处。   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额上就冒了冷汗。   方才若是动作再大些,只怕这血便顺着衣服渗出来了。他白着一张脸坐着,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看着不远处在宰相淡然自若地脸,薛烬突然明白了什么,不过还是抿着嘴让人查完了。   最后的结果果然让人失望,连江霜寒的影子都没见到。   “得罪了,老师。”薛烬起身朝宰相行了大礼。   宰相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薛烬又凑近道:“我知道她是老师带走的,我不会放弃找她的,一日找不到她,宰相府外的兵便一日不撤。”   薛烬说完,也不管宰相脸色铁青,转身便坐上了步辇,离开了宰相府。   刚出宰相府的大门,便见不远处立着的池山,正着急地往这边看着,知道薛烬定然会尽快过来,他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这会儿见了人,正要数落,便看着薛烬直愣愣地晕倒了:“薛烬!薛烬!”   池山喊得大声,薛烬没有半点儿回应。   薛烬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暗下,已经是晚上了。   翁贤先生正在一旁同池山说话,见他醒来,哼了一声才道:“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心,若非池大人急冲冲地请我过来,我还以为大将军是真不想要这副身子了。”   薛烬自知今日之事错在自己,所以立即认错道:“先生莫怪,我也是一时着急。”   “你还说呢,就说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出去见风,你出去就算了,还在宰相府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你真够可以的,没被毒毒死,险些因为伤口裂开失血身亡。”池山在一旁朝他吼道。   说着,他又想起来什么一样,往周遭看了一眼:“对了,人呢?”   薛烬冷着一张脸:“没找到。”   “啊?”池山这会儿骂都骂不出来了,只觉得薛烬是大写的一个惨字。   “所以你的人继续盯着几个要紧地方,燕都就这么大,她只要没出城,迟早会现身的。”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还是先照看好你自己吧。就你现在这个折腾劲儿,只怕人还没找回来,你自己先不行了。”池山毫不客气地损他。   薛烬目光黯了黯,沉声应道:“我知道。”   池山看见他这样,也不忍了,不由得道:“你说着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十几岁跟着你瞎胡闹的时候,可没想过你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   好不容易眼见着要苦尽甘来了,自己爱的女子还跑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73章 以什么样的方法来抗拒他……   三日后,薛烬派出去的大军凯旋归来,大将军和一众朝臣一同在宫门口候着将士们归来。   领兵的将士先拜过了大将军,随后又同一众朝臣见了礼,回到大殿之后,细细听了大军在边境的几次战役,就连最不苟言笑的言官也只剩下了叫好。   不是他们有多么厉害,实在是大燕过去同戎狄的战役结果太过惨痛,所以到如今,哪怕是险胜,哪怕只是小小地挫一挫他们的威风,对于大燕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胜利。   此次战役大胜,所有大燕人都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这些年被戎狄骑在头上掣肘,边境上的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打得他们不敢应战,今后便能将他们赶回老家。   前线的战事商议了许久,池大人出列谏言道:“如今戎狄已退,全仰仗大将军深明大义、及时出兵,扬我大燕国威。如今皇位空悬,朝臣整日不能自处,当寻一稳定社稷之人登上此位。大将军的奇智神勇有目共睹,臣请大将军为社稷着想,担下此位,灭他戎狄指日可待,我大燕今后定然国泰民安!”   随后立即有人跟着道:“请大将军为大燕社稷着想!”   此言一出,朝臣中的大半默契一致地朝薛烬的位置躬身行礼,剩下的零零散散的几人见势也跟着躬身下去,朝大将军行君臣之礼。   众人一同请命,留下大殿的安静给薛烬,等他一个回应。   其实薛烬从头到尾的目的已然很明确,如今他自是众望所归,没有什么可以更改的了。至此,薛烬的帝位算是可以稳坐了。   然而薛烬却在底下的人里面扫了一圈,最后淡然道:“帝位更替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如此要事,朝臣之重的宰相不来如何定下?”   薛烬的回答让众人一愣,他们都以为大将军会立即应下。宰相是三朝元老,辅佐着赵姓江山到如今,又同镇北王相识,要他承认大将军的帝位,那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这分明是薛烬在推脱。   朝臣们慌了神,纵然他们从前觉得大将军跋扈不堪,可经过这些日子的共同处事,才发觉大将军的谋略才能丝毫不逊前几个帝王。事到如今,最适合坐在上位的,似乎也只有他,不管他需不需要这个位置,大燕江山此时正需要薛烬。   “大将军,纵然今日戎狄暂退,可他们狼子野心不会消歇,他们尚在我大燕周边虎视眈眈,大燕百姓也难得有一个安宁、百废待兴,我大燕如今正缺一个贤明的君主,大将军正是不二人选啊!”   “还请大将军慎重!”   “请大将军即位!”   大臣们纷纷将腰弯得更低了。   薛烬只大致扫了一眼,便道:“今天晚上为辛苦征战的将士们准备酒宴,至于你们提的事情,今后再议。”   他说完,便自顾出了大殿。   薛烬回未央宫还没有多久,便听见李公公说外面池山来了。   薛烬躺在殿外的阶下树旁,摸着夜月身上的短毛,惹得夜月将头转向一边又松手,换另一边,乐此不疲,闻言便让公公带他进来。   池山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原本快步走到跟前还打算朝薛烬喊几句,这会儿见了夜月,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怎么又把它放出来了?”   薛烬瞥了他一眼,道:“它也不想整日待在笼子里。”   池山惊讶地“呦”了一声,半玩笑道:“你还知道呢。”   薛烬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斜了一眼薛烬之后,又自顾抚着狼毛,眼底是看不清的情绪。   池山摸了摸鼻子,换了个话题:“我爹今日回来说了朝上的事情,你怎么回事?她人找不到你就连皇帝也不想当了?行啊你,真是够痴情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那你还是发现得太晚。”薛烬丝毫不在意池山的阴阳怪气,随口道,“做个态度给外面那些人看罢了。”   “什么意思?”池山先被薛烬怼了一句,这会儿还没想明白。   “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位置不是我抢来的,不是我争来的,更不是我胁迫了谁,而是他们请我坐上去的。”薛烬淡淡道,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只有这样,今后他们才能真正地臣服于薛烬这个新君。   池山明白了这个隐含的意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好友。   他刚认识薛烬的时候,薛烬其实和京城里那些遛鸟斗蛐蛐儿的纨绔公子没有什么区别,若非要寻一个区别,那便是薛烬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冷傲的气质,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公子哥都不一样。   他们两个从前混在一起也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常是一起在酒楼喝酒消磨时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了薛烬和那些人不同的原因。   那些个依仗着家世成日厮混的纨绔皆是些文武不通的草包,成日也只剩下了寻欢作乐,薛烬他并不是真的沉沦这些,他这些年的光芒一直被各种原因掩盖着,他只能那样,所以他才总是散漫不经。   现在池山才看到了薛烬的计谋和城府,也才看到了他身上真正的锋芒。   如果说之前他还将薛烬当做那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纨绔子弟,或者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将军,那么在这之后他就看到了薛烬身上的帝王之气。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他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枉我为你担心一场。”   池山同他玩笑,薛烬又严肃了起来:“还是没有人的线索吗?”   池山瞬间也没有了玩笑的心思,他摇头。   如今不用薛烬再问,池山也知道这件事对他有多重要,可江霜寒那么一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找不见踪影。   又是半月,在朝臣们的第三次集体请求之后,薛烬这才勉强答应了他们的请愿,真正称帝。   登基大典举办得隆重,难得的是,这次的登基大典受到了百姓们的普遍爱戴。戎狄一退,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这些事情他们都记在了大将军薛烬,也就是现在的新帝头上。   往常皇帝即位之后都要大封后宫,可薛烬这位新帝不同,当初落魄的时候府里的人走了个大半,后来散了些,剩下个柴清漪也死了。   他竟封了一位尚未出面的夫人为皇后,正是大将军前不久迎娶的那一位。   薛烬好不容易愿意登基,现在要封一个地位低贱的女子为后,朝臣们竟然也不敢置喙,只得沉默着应了。横竖现在人也不见了,等过些日子再劝大将军另立皇后便是了。   大将军登基的第二日,久病未愈的宰相身体突然好了。   当天一大早,宰相便穿着朝服戴着祭祀这等重要时候才会戴上的高冠,凛然朝章明宫走去。   薛烬听到宰相过来的时候并不意外,在看到宰相的穿戴的时候,便更不意外了。只是,年迈的宰相章大人一进门就朝薛烬行了臣子之礼足够让薛烬震惊。   不等薛烬扶他起身,便听见宰相朗声道:“老臣章重璞久病缠身,唯恐不能再任宰相一位,今日特来请辞还乡,还请陛下应允。”   “我昨日登基,宰相今日便要请辞,看来老师是当真半点儿都不看好我。”薛烬眯着眼睛看向躬着身子的宰相。   “老臣不敢。”宰相不卑不亢道。   纵然早已料到宰相的决定,可薛烬还是不免想要多同他说几句话:“老师信不信,这个位置我从前根本没想过。”他扶着宝座的扶手,淡然问道。   “臣自然信。”   “老师若是也走了,往后烬身边便真的再无从前的长辈看着了。”薛烬摩挲着扶手上的花纹,目光复杂地看着宰相的脸。   “陛下如今之才智,早已经不需要老臣这等闲人再看顾。”宰相闻言眼中也出现了类似与沧桑的情绪,许是想起来了从前年的许多事情,他说得缓慢又认真,“陛下是有管好这天下的本领的,从前……是世事误了陛下。”   宰相说得是薛烬被喂下寒食散的事情。   宰相到底还是离开了,薛烬知道自己留不住他,离开燕都是宰相对自己的一个交代,也是对赵氏江山的一个交代。   宰相早已经下好了决心,所以前脚同薛烬请过辞,后脚便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燕都回老家。   正是在这个期间,薛烬派出去悄悄探查的人终于带回来了消息,在城门口看到了疑似江霜寒的女子准备出城,已经被他们拦下。   池山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薛烬定然高兴,谁想到他的反应倒是奇怪,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又木着表情吩咐人将江霜寒带回来。   池山看着他的脸色实在猜不出薛烬的心思,有心想要问一句:“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到底是想她回来还是不想?”   薛烬苦笑,自然是想的。   只是怕,等回来的人是一双泪眼,又或者,他也不知道她这一次会以什么样的方法来抗拒他。 第74章 你这辈子都只能跟着我……   薛烬在殿内候着人将人带回来的时候,池山就在一旁看着他着急。   从前的大将军已经是现在的大燕皇帝,薛烬找江霜寒的动作也从大张旗鼓变成了明察暗访。他身上还带着重伤,在这些日子里一天都没有耽搁朝政,真的成为了一个勤勉贤明的君王,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薛烬早将江霜寒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只有池山和翁贤先生最清楚他如今的状况,看着是如常一般,可心里的弦一直是紧绷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断了。   是以池山在找人这件事情上格外上心,半点儿都不敢马虎。   外面来人通传,说是将人带到了。   池山看了一眼薛烬的反应,挥手道:“还通报什么,赶紧将人带进来。”   李公公领了命赶忙出去,让人进来。   那两个士兵知道薛烬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他们见到的这个女子,所以一点儿都不敢懈怠,见到了之后便立即上报,又亲自将人带过来,盼着这一次能立功。   他们一左一右跟在江霜寒的身后,押着她进了大殿内。   薛烬看到的江霜寒被人押着进来的时候,脸色当场阴沉了下来,池山也脸色不对了,朝两人喊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还不赶紧松开人,给人松绑!”   两个士兵立刻慌乱了起来,连给江霜寒松绑的手都颤抖着,松开江霜寒之后,立即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朝江霜寒磕头。   江霜寒也没看那两个人,只往薛烬那边看去,他正看着江霜寒的双眼,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江霜寒只是淡淡地将他上下扫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目光。   薛烬却是死盯着她不放。   在一旁格格不入的池山很有眼神,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佯怒骂了一句:“你们两个不长眼睛的,这下别想着领赏了,来跟我领罚吧。”   语罢,池山将地上跪着的两人带走。   出门的时候还顺便吩咐门口的李公公将门关上,别放旁人进来,李公公立即意会。   江霜寒跟着宰相离开的时候确实以为自己会死,结果宰相根本就没有将她带到宰相府,她跟着宰相出宫不久,便被宰相蒙着眼换了顶轿子,等她再能看见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一间暗室。   外面看守的人江霜寒不认识,不过到了那里之后,她立即明白了过来,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宰相现在还不想杀她。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江霜寒便在暗室之中闭目休息,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她原本打算睡一觉,却没想过自己竟然根本睡不着。   许是前些日子忙碌太过,纵然此时已经空闲下来,她还是不自觉往薛烬那里想。她离开的时候薛烬还在昏迷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醒过来,翁贤先生也说过了,这伤凶险异常,寻常人能当场毙命,薛烬也只是凭着那暗器刺得偏了一些,加上他身体素质比较好,才从鬼门关撑了过来。   后面能不能醒来,谁也说不准。   江霜寒倒是不担心外头的朝臣,既然宰相说了自己会管这件事情,那么他就不会食言,江霜寒相信他能够将这件事情瞒好,至少是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思来想去,江霜寒想到最多的还是薛烬。   若他此番就这样死了,她定然是不能独活的。这不是薛烬头一次救自己,却是江霜寒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薛烬对自己的好,知道了他到底有多在乎自己。   江霜寒这日一直到半夜才睡着,梦里是熟悉的沂水枯地,她站在营帐外面,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人走动,是军中士兵巡逻,她努力想要看清楚,却被扬起的黄沙遮挡住视线。   梦里的江霜寒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沂水,也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回来,她看到了黄沙外那人的身影,是以哪怕起了风,还快步朝那人的方向跑去。   等到了那人跟前,她定睛去看那人,内心仿佛有话要同那人说一般,这是他们从前的相处方式,是以江霜寒一边看他一边开口说话,讲她今日在营帐中的趣事,等讲完的时候,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是薛烬。   江霜寒有些意外,又觉得好像本该如此。   她以为那人应该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他抬了抬手,江霜寒下意识觉得他是想要拉自己的手,却被那人抱在怀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江霜寒竟然没有生抗拒之心,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   从梦里醒来之后,江霜寒的脸还红着,梦里面的两人太过和谐,让江霜寒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好像是她头一次在梦中这样清晰地看见薛烬的脸,也是头一次在梦中同他这般亲近时,两人都是好脸色的。   江霜寒每日三餐有人送过来,只是她不能出去,宰相没再来见过她,也没有人管她。她暗无天日地过了几十日,终于打听出了一些自己所在的位置,她还没出燕都。   后来,在宰相准备还乡的时候,江霜寒终于寻到了机会,她谎称染病,叫人给她叫来了大夫。看管她的人那些日子比较忙,也没有分多少心思给她,江霜寒打晕了大夫换了衣裳便偷跑了出来。   她所在的地方靠近城门口,所以江霜寒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跑。   然后就到了这里。   江霜寒对上薛烬的目光,将他看了一遍,好在,他醒过来了,看起来恢复得也不错,她可以安心了。   薛烬并不知道江霜寒的这些经历,章重璞人已经离开燕都了,纵然他还在,也不会告诉薛烬这些。薛烬也看不出江霜寒此时的心路历程,在他眼中,她便是从前一样想要逃离自己的妻子。   薛烬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放在了江霜寒的脖子上,她的脖子那样细,只要他稍稍用力,她就会断气,然后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   她是该死的,过去就有很多人同他这样说过,现在更多人说了,只有她死了,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不然,他永远都有一个隐患在。   薛烬也曾起过这样的念头,干脆就掐死她,让她永远陪着自己。   此刻,江霜寒像是看出了他的目的,却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   看啊,她多么有恃无恐。   可薛烬只是缓缓收回了手,他闭了眼,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艰涩道:“你走吧。”   江霜寒知道自己回来之后薛烬一定会生气,她也做好了准备,可没有想到薛烬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她之前预想过的几十种可能里面都没有的。   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薛烬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是担心旁的,又扯了个自嘲的笑:“你放心,之后不会有人再跟着你的,也没有人会抓你过来,你彻底自由了。”   薛烬知道,在城外,赵暄玉早已经为江霜寒准备好了今后生活的用度,她不会过得辛苦,也不会被人欺负。   这是她原本该有的生活,是他耽误了她。   薛烬说完便不想再去看江霜寒,直接转身往里面的屋子去,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他已经在努力克制自己了,他不能再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他都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将她狠狠地抱在自己怀里,揉碎。   江霜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果然动了。   薛烬听见响动,知道她是走了。   可没一会儿,那走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江霜寒站在屋子门口,遥遥看着薛烬的眼睛,眼神专注:“如果我说,我想要留下呢?”   薛烬僵住了,他几乎急切地去寻找江霜寒的眼睛,似乎是要确认站在门口同自己说这句话的是不是江霜寒本人。   江霜寒虽然是被押着过来的,脸上身上却没什么伤处,她的目光同之前一样勾人,此时背光站着,好像蛊惑他的妖精,她吹一股青烟,他便能为她五体投地。   他的手指下意识扣紧了椅背,说出来的话更是艰难晦涩,目光刻意冷着:“你想清楚了,我身上没有什么温柔的品格,你若是走了,便是自由的,若是在我身旁……”   薛烬说着,紧盯江霜寒的双目,如同一头野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我不会轻放了你,你这辈子都只能陪着我。”   江霜寒闻言还皱了下眉,却仍是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在暗室里做那个梦开始,她便已经想清楚了。那个梦之后,先前困扰江霜寒的那些疑问也便解开了,答案只有一个,她是在意薛烬的。   她从前没遇见过什么人让她这样困惑,可她既然发现了这份在意,就决定留下来,给他们两个人一个机会。   在江霜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被薛烬揽进了怀里,他抱她抱得很用力,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江霜寒想到了梦里的场景。   可眼前的薛烬比梦里还要急切,他卑微而强势地探寻她,人从桌边到了床上。   他们已然很久没有这般亲密,两人的身体却对对方都很熟悉,给了他们最诚实的反应。江霜寒被他逼得眼尾通红,忍不住去叫他:“将……”   话音未落,便被薛烬用吻打断,他不满意地皱眉:“换个称呼。”   “陛下。”江霜寒此时极顺着他。   “也不要这个。”薛烬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惩罚一般轻咬了一口,鼻息落在那里,江霜寒微颤。   “薛烬,薛烬行了吧。”江霜寒用求饶的语气道。   “不行。”   “那,阿烬?”江霜寒这句本事同他开玩笑的,说完之后往他身上吹了一口气。可不想,这名字叫出去之后,薛烬直接不说话了。   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她,他的回应。   江霜寒凭一己之力害惨了自己。 第75章 那我帮你烧   “所以她真的答应留下来了?”这已经是池山第三遍问这个问题了。   不是他不相信江霜寒,实在是她的转变太过突然,池山不由得便要多想,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注意,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人?又或者,是和什么人达成了合作?   “你可问清楚了她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池山又问了一句。   再看薛烬的表情,便知道他根本就没想起来问这事。   不等池山再问,薛烬便道:“她既然没主动提起,我也给她不说的权利,左右如今她回来了,过去的那些事情,就过去吧。”   池山眨了眨眼睛,眼见着自己昔日杀伐决断的好友真的成了一个大情种,自己在这儿提醒半晌,他竟然是半点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池山自然是希望两人和好的,可如果这种和好是以薛烬的安全为条件的,他就不怎么看好了,就像现在,池山终于忍不住挑明了说:“从前无论你如何留她,她都不愿意,死活要往外面去,甚至不惜成为江美人,现在……”   他说到一半,注意到薛烬渗人的目光,登时停了下来:“总之,你自己想想清楚。”   这时候,池山清楚地认识到,薛烬对江霜寒的那一份防备已然没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盼着江霜寒能对薛烬存有一丝善念。   池山叹着气走了。   薛烬见他离开,自己也换了叫人帮他换了衣裳,服侍的公公就要叫人去往屋内去,被薛烬拦住了,他方才出来的时候,江霜寒还睡着,薛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他人立即意会,也没有人敢去打扰江霜寒休息了。   江霜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一刻了。   见她醒来,几个丫鬟忙捧着早上净面漱口的用物进来,江霜寒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娘娘,已经是巳时一刻了。”   江霜寒往梳妆台前走的步子停了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问这个称呼还是问怎么这个时候都不叫自己起床,她开口道:“我竟睡了这么长时间,薛烬……陛下呢?”   江霜寒昨日夜里被薛烬逼着将什么称呼都喊了,这会儿刚醒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等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应该对他用尊称的时候,原先的称呼已经脱口而出了。   春娥闻言偷笑了一声,被身旁的秋姬抓了一下胳膊这才老实:“回娘娘,陛下已经去上朝了,是陛下吩咐不让吵醒娘娘,说让娘娘多歇息一会儿。”   江霜寒这时才皱眉问道:“什么娘娘?”   红玉解释道:“娘娘还不知道?陛下早在登基之时,便已经昭告天下,娘娘是陛下的原配夫人,自然是独一无二的皇后娘娘。”   江霜寒微讶,她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暗室中,确实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   “这……他这样胡闹,就没有人劝谏吗?”立她为后,这比赵易珣独宠异族女子还要荒谬,别说旁人,宰相章重璞就第一个不答应,怎么还会安心地离开。   秋姬声音更低了一些:“陛下的性子娘娘是知道的,陛下珍视娘娘,怎么会轻易妥协?”   更何况那个时候朝臣们都觉得江霜寒早死在外面了,为了这件事情忤逆新帝也不大好,所以都对这件事情采取了不闻不问的对待方法。   谁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江霜寒竟然真的被找回来了。   江霜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娘娘,这是方才陛下吩咐人送来的药。”   江霜寒看见熟悉的汤药,眼波动了动,不过什么都没说,抬手接了过去,很快喝完了药,将碗再递给红玉。   秋姬在一旁轻戳着红玉,春娥也在另一旁拽红玉的袖子。   几个丫鬟分明是有话想说,可是当着江霜寒的面又不好商量,只得这般暗示。江霜寒当即看向三人:“有什么话要说?”   春娥和红玉一同将秋姬推到前面,丝毫不留情。   秋姬一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无奈开口解释道:“娘娘,这汤药是陛下特地请大夫给娘娘调配的方子,是调养身子用的,娘娘从前身子不好,伤了根本,陛下在府里的时候便让人配下了。”   江霜寒皱着眉头回想,不只是从哪一次起,那汤药味道和从前不一样了,没人多解释,江霜寒也只以为是普通的换药了,从没往这里想过。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我喝的一直是这种……药?”江霜寒微讶,她错怪薛烬的事情还挺多的。   秋姬笑着道:“那时娘娘生着陛下的气,奴们自然不敢提。”   “你们真是好大的主意。”江霜寒抬手将三个人指了指,却没生气。   薛烬刚登基,朝堂上的事情还很多,江霜寒按着以前的习惯,晌午备好了饭候着他过来,结果过了时候还不见薛烬过来。   红玉都出去看了好几遍,进来的时候只是失望地摇摇头,又不敢将这点失望在江霜寒面前表现出来。   这一屋子的人里,最后只有江霜寒这个真正候着薛烬的人表情最淡定,她大约想得到薛烬每日在为政事繁忙,来得晚些也正常,便是嫌麻烦不过来更是再正常不过。   这样的落差感自然会有,不过很快就能消解。   饭菜热了两遍之后,薛烬才到了未央宫内,江霜寒正指使着宫人准备将饭菜撤下去了,便看到了他匆匆走进来的身影,于是又叫人放下饭菜。   薛烬往饭桌上看了一眼,再一看一屋子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顷刻,方才在朝堂上的沉闷心情都消散了,他嬉笑着往江霜寒身旁凑:“这是给我留的饭菜?”   江霜寒等了他许久,这会儿人一进来又是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当即嘲他:“陛下是皇上,陛下不来,我们岂敢动饭菜?”   薛烬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顺着她的话求饶:“今日朝堂上事多了些,我以为你早用过饭了才没有让人过来通传,谁知道……”   他说着又抓起桌上的筷子:“是京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两人当初成亲之日并未圆房,对于薛烬来说,昨日就相当于他们两人的洞房花烛夜,他说出这话,分明是拿昨夜的事来逗江霜寒。   饶是一直冷着脸的江霜寒也不免红了耳朵,她端庄地吩咐身后的人出去,假装没看见红玉红着的脸和秋姬眼中的笑意。   待他们都走了,江霜寒才看薛烬:“你瞎说什么呢?”   薛烬见人都走了,这会儿又舍不得江霜寒这副少见的害羞模样,知道再逗她定然要恼,也不多话,给江霜寒夹了一筷子菜:“等我这么久,应该饿到了吧,先吃饭。”   两人吃过了饭,江霜寒才发现薛烬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她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正准备拿着帕子去镜前看一看,却在起身的时候被薛烬拉住了胳膊,他的吻落在她的脸侧。   江霜寒顿了一下,方才还只是耳朵红,这会儿是脸色都成了微粉色,她正要说什么,就被薛烬抱住了。   他埋头在她的腰间,低声道:“你知道吗?这一幕我在梦里见过。”   只是梦醒之后,他发现他根本找不见她。   江霜寒的话说不出口了。   薛烬用过膳同江霜寒温存了一会儿,便又匆忙离开了。   他们两人还是像从前一样相处,却又有很多不同。江霜寒不会再叫薛烬“将军”,薛烬也不敢再提“卿卿”这个称呼。   薛烬白日里忙,晚上也忙,他常常将折子搬到江霜寒这里来处理,忙到夜里才睡。   即便如此,江霜寒还是能感觉到薛烬的不安。   江霜寒睡眠浅,周遭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醒过来,她常常在夜里感觉到薛烬突然醒来,之后便是做一些小动作,要么是拉着江霜寒的手,要么是搂住她的腰,生怕她趁着他睡着了跑了一样。   江霜寒也会在这个时候,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吻,用来告诉他,她还在。   第二日醒来之后,薛烬自然是不承认夜里发生的这段事情的,有时江霜寒提起来,他也只认为那是两人睡着了之后对彼此下意识的安抚。   江霜寒担了皇后的封号,自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在后宫事少,江霜寒也没多忙碌。   她知道薛烬内心总是不安,也知道他政务繁忙,所以经常带着糕点去勤政殿陪着薛烬。   是日,江霜寒来了之后,听李公公说薛烬正在殿内同朝臣议事,便在侧殿薛烬的住处候他忙完。   江霜寒坐在屋内无聊,也转着翻一翻薛烬房中的书籍,找到了几本感兴趣的,便拿到书桌那边去看。她才将书放在一旁,便注意到方才自己找书的架子上多出了几张露在外面的纸,她还以为是自己方才没放好,便又起身去整理。   等将那些纸拿下来的时候,江霜寒才注意到上面熟悉的画,全是她以前画的,不过画的并不是薛烬。   他将这些放在这里做什么?   江霜寒皱着眉毛将那一沓画取了出来,是少了几张,但剩下的全是她当时在大将军府画下的。   江霜寒在拿到这些画的一瞬间,脑子里面便是自己嘲讽薛烬时清晰的声音,她说,这些画上的人全是赵暄玉,同他没有半点干系。   薛烬留下这些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江霜寒到底没能看得进去书,她坐在桌前看着那些画发呆。听见门声响动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李公公进来了,所以也没抬头,自顾思索着。   薛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霜寒盯着那些她画下的赵暄玉的画看得入神,他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没让自己的占有欲表现出来,尽量淡淡道:“在看什么?”   江霜寒听到薛烬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抬头,看到薛烬幽暗的目光,再联想到自己手上的画,想也知道薛烬这会儿心情如何。   她开口问道:“春娥之前说,你将这些都烧掉了?”   “嗯。”薛烬没想过她会知道,艰难地应了一声。   “那为什么现在这些会出现在你的寝殿?”江霜寒又问。   薛烬滚了滚喉咙,他本来确实是打算烧掉的,火已经撩到了画纸边缘,又被他生生捡了回来。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想着,万一她以后真的不在他身边了,他看着那些画像也能度日。   纵然那上面画的不是他,可也同他有几分相似不是吗?   薛烬漆黑的双目沉沉看着那些画,没出声,这个原因他是不会告诉她的。   江霜寒不知道是猜到了还是不想知道了,也不管他不回答,她将桌上的画全拾了起来,走到了烛火旁:“那我帮你烧。”   语罢,便将那些画着故人的画像全送进了火舌中,随风化做灰。 第76章 正文完   薛烬也不知是怎样想的,下意识伸手去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将手指蜷了回来。   江霜寒认真地看着他道:“往后我重新画给你。”   燃起来的火映得纸张成了橙红色,那上面之人的五官、身形,轮廓逐渐清晰,可她看不清楚,那上面画的到底是谁。   薛烬看着那些被烧毁的纸张,心中的阴翳也随之消散了大半,方才进门时的冷意也半点儿没有了,搂住江霜寒的腰便亲:“我才刚进门你就这样勾我,我等会儿如何有心思去商议政事?”   江霜寒抬眼看他,语气略微惊讶:“还没说完,那陛下怎么过来了?”   薛烬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仰着头望着自己的表情,专注到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忍不住,想要去碰她那颗惑人的痣,也便这样做了,轻咬了一下才解释道:“听说你过来了,想着先过来看看你。”   不可否认,江霜寒确实有被这句话取悦到,她红着耳朵,高兴是高兴,但还是劝薛烬:“既然大臣们还在,陛下还是先过去吧,我在这儿再等等。”   薛烬看着她没有几分表情变化的脸色,原本打算离开的步子又不甘心地停了下来,凑到江霜寒耳边:“真就这么舍得我?”   江霜寒有些好笑,见他眼中隐含的情绪,又宽慰他道:“不是舍得,是知道你等会儿就会回来的,我自然放心。”   薛烬听着这话这才放心离开。   江霜寒方才烧了画,这会儿一个人在殿内待着,索性也没有事情做,便打算着手画一幅薛烬的画像。   外殿的薛烬同朝臣们说完话,最后只留下了池山和他说话。   池山纵然还怀疑着江霜寒目的不纯,可看着薛烬如今这满面春风的模样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几度想要提醒薛烬前后哀皇帝的事情,可一触及到薛烬的目光,便有犹豫了。   不光是怂的问题,还是因为他见过薛烬之前那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如今的他和从前那样大不相同,这让池山不禁想,这才该是原本的薛烬。   时间一长,池山也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了,见着薛烬如今这样子,已是不容易。   “不过出去一会儿,就这么高兴,是皇后来看陛下了?”池山好奇打探道。   薛烬摇了摇头。   池山愣了,竟然不是江霜寒,这可就有些稀奇了,他正疑惑着要再问,便听见薛烬慢悠悠道:“她方才将那些旧画烧掉了。”   池山瞠目结舌,他可是见过薛烬曾经为了那些画像有多窝囊,这下明白了,薛烬今日这般高兴果真又是与皇后相关。   能够轻易就将薛烬哄得这般高兴的,也就只有江霜寒一人了。   池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查到的事情该不该报了。   还是薛烬开口先问的:“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江霜寒之前没提过自己离宫后的去向,薛烬也没打算再问她,这件事情没人愿意提。但是前阵子池山来报,说是他发现在江霜寒被找回来那日,一直安静的宰相府有异动。   池山来报了之后,薛烬便将这件事情继续交给他查,直到今日,终于有了些眉目,池山也不用再放那人逍遥在外面。   “人关在廷尉那里了,陛下要亲自过去看看吗?”   薛烬点了点头,跟着池山往廷尉司去。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薛烬就是在这里中了一刀,这会儿他亲临,廷尉大人也有些惶恐,帮他引路到那人的关押处。   “审得如何了?”薛烬问道。   “回陛下,这人已经全部交代了。”廷尉说着,看了一眼在暗室内躺着,已然不成人样的人,池大人将人送进来的时候便吩咐过了,只要留一口气,别的不需过多顾忌。   池大人的意思,那便是陛下的意思。廷尉这里多的是刑罚,想要从活人嘴里掏出来话那是轻而易举。   薛烬沉着脸听完了他的审问结果,最后又很快离开了。   池山这次没跟着去,他方才特意跟过来,本就是怕这件事情中有其他波折,好在,全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薛烬也终于苦尽甘来了。   廷尉眼见着薛烬沉着脸离开,也不敢拦,只能迟疑地看向池山:“大人,这人……如何现下该处置?”   池山看着薛烬的背影,随口道:“不用留了。”   薛烬回到寝殿的时候不早了,江霜寒原本在画画,时间久了没等到薛烬,也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薛烬见她睡得香,便不忍打搅,只取了她放在桌上身侧的画来看,画上面的男子站在应战外,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目光冷冽,遥遥地看着远处。   上面画的人无疑就是薛烬,他没忍住,轻轻在江霜寒的耳根上亲了一下,怕她趴在书桌上睡得不舒服,又将人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移到了床上。   他才江霜寒放下,她便轻哼着醒了过来。   薛烬见人醒了,索性便直接吻在她的唇上,将人搂在怀中,不让她躲开。   江霜寒方才等薛烬时间太久睡着了,这会儿才觉得有异动醒过来,结果还没睁眼便感到薛烬在亲自己,她往后推了推薛烬,闷声拒绝:“别闹了。”   可薛烬这会儿哪里是她推得开的,反而因为她这么点儿微不足道的力气让薛烬直接将她双手钳住,更加放肆了起来。吻从唇边移到了脖子,眼见还有往下移的趋势,江霜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连忙制止了薛烬。   她喘出一口气,含糊不清地问薛烬:“到底怎么了?”   “我今天见到宰相府的人了。”薛烬沉声道。   江霜寒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薛烬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随口道:“那人是负责看守你的,他将那段时间的事情全交代了。”   还交代了,他当时匆忙跑出宰相府不是单纯为了将江霜寒找回来,而是因为他的主子给他下了杀令,江霜寒的命,留不得了。   江霜寒当时若是晚一步逃跑,或者她没有那么聪慧,能够从宰相府的重重关卡中逃出来,只怕他现在都见不到她。   薛烬此时想起来这些事情还是有些后怕,只怕当时有一步差错,那时候见不到她了,他只怕还会心死如灰,觉得她一直在躲着自己。   薛烬见江霜寒没说话,便又道:“我还知道了,章重璞当初要带走你时候提的条件。”   江霜寒听到这句话的事情,又抬眼看了一眼薛烬。   “这样的事情,你竟全都瞒了下来。”薛烬咬着牙道,他死死看着江霜寒的表情,好像在思考着等会儿要如何把她吞入腹中才能解恨。   江霜寒觉得她还是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句:“当时你尚在昏迷当中,朝中的局势不能乱,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在当时,能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只要宰相,别无他法。而且,我知道宰相曾经是你的老师,他是位值得敬重的国臣,他的所思所行,为的都是大燕江山,所以才没告诉你这件事情。”   “那你呢?”薛烬知道他这般为自己考虑,一时间心里感慨良多,胸腔的位置像是融进去一股暖流,让他对这件事情气不起来。   “我什么?”江霜寒没听明白薛烬的话。   “我心疼你,你为何不考虑?”薛烬一本正经道。   对上薛烬诚恳的目光,江霜寒一时间没说上话来。   “你既然愿意,就说明在你心中,我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对吗?你其实,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薛烬趁热打铁问道。   江霜寒听到前一句还觉得可以理解,后一句便觉得薛烬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索性将手一收,转过身去:“不是,没有,我留在这里为的是看你这张冷脸,数宫里的石板砖,这样好的风景,宫外可没有。”   薛烬知道她这话是故意撒气,心中对她爱得更紧了,当即便又将人抱在怀中,一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一边回味着方才她说的话,越想心中越愉快。   江霜寒能愿意留下来,薛烬想过很多原因,唯独没有想过的便是她对自己真的动了心,纵然她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大不相同。可或许是知道之前留在她心中的是赵暄玉,一个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在所有人眼里都胜过自己的人。所以他不敢相信。   之前他对江霜寒的种种表现的又气又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人是赵暄玉,一个他从来没比过的人。   可如今,江霜寒竟然为了自己做了这许多,也承认了她心中有自己,也就是说,在她这里,至少如今,他和赵暄玉有比的资格。   薛烬想着,突然又想到宰相曾是自己的老师这个消息江霜寒是从哪儿得来的,当下便在她嘴唇上咬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江霜寒第一次被咬了,这会儿猛然被咬,她还是懵了一下,随即不满瞪他:“你是狗吗?”   薛烬眯起了眼睛:“说什么?”   江霜寒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日丫鬟拿夜月比薛烬,很快便改了话:“是我言错,你不是狗。”她说着,脸上的笑意更甚。   薛烬见她笑得高兴,特没打算同她计较,不过这会儿还是想同她闹一闹,于是挠着她的痒痒肉问她还敢不敢再笑?   两人这般折腾了一晚,准确来说,是薛烬折腾了江霜寒一晚。   薛烬一大早精神十足地出去见大臣,说是今日不上朝,等会儿过来和江霜寒一起用早膳。   江霜寒想着自己等会儿也有事情要同薛烬说,便很快应下了。   她多睡了一会儿才起来,等薛烬回来之后才同他说了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情。   薛烬听完脸色立即便冷了下来,不留余地道:“不行。”   “真的不行吗?可你不是说之后我要做什么都答应我吗?你之前是哄我的?”江霜寒早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也不恼,乐意逗他。   薛烬皱着眉道:“旁的事情都可以,只有这件事情不行。”   “我只有这一件事情想做。”江霜寒倔强道。   薛烬轻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跟他有关的事情都不行,你如今是我的皇后,你去他的府上是什么道理?你如今是他的弟妹。”   “那陛下同我一起去?”江霜寒不死心。   薛烬没吭声。   因为江霜寒这个提议,薛烬一早上都没再说话,还是一筷子一筷子地给江霜寒夹菜,江霜寒也不开口,更不动他夹过来的菜。   一顿早膳吃下来,伺候的丫鬟们都发现皇后似乎和皇上吵架了,看样子吵得还不轻。就凭着之前皇后娘娘一直哄着皇上的样子,现在皇后都不理皇上,一定是皇后生皇上的气了。   终于,在要结束早膳的时候,薛烬妥协了:“行,我陪你去。”   江霜寒笑了笑:“我让人去取东西,我们即刻便去。”   薛烬听出江霜寒语气中的雀跃,脸上更是一沉,转身站在屋外候着江霜寒了。   江霜寒喊秋姬来帮自己取东西,她指着柜子最底下的一处道:“帮我将里面的一个小木盒子寻出来。”   秋姬一面往屋里走,一面看一眼站在门口脸色不好的皇上,小心翼翼问道:“娘娘真的要出去吗。陛下他……”   好像不太高兴。   江霜寒点了点头,好像没看出薛烬的不高兴一样。   秋姬只得听话低头取东西,她将木盒子取出来放在桌上,直起腰道:“娘娘怎么想起来取这个东西了?好似自从搬过来之后便没动过。”   “是时候把它还回去了。”江霜寒看着那个木盒子道。   她抱着木盒子跟薛烬出门,薛烬扫了一眼她抱在怀中的木盒子,没有说话,自顾走在前面。江霜寒就跟在他身后,她走得快些正好跟上他的步子。   薛烬在外头的时候已经吩咐人备好了轿子,这是两人重新在一起之后最安静的一段时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薛烬是不愿意开口,江霜寒是乐得这个醋坛子闷气。   自打她将薛烬和夜月联系在一起之后,便发现了两者之间的许多相似之处,比如在生气的时候都不会吭声,当然夜月是不会主动靠近人,只会静静地待在一旁。   轿子到了临泽王府门口,侍卫原本是要拦着不准进,但一见轿子上的人,当即吓得跪下,薛烬摆了摆手,他们这次出来是瞒着旁人的,薛烬也不想声张。   他立在原地看着江霜寒往里面走,一时间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她。   江霜寒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又转身过去看着薛烬,问他:“陛下不同我一起进去?”   薛烬扭过头,冷着一张脸:“呵,不去。”   “可是妾听人说,陛下同临泽王情如亲兄弟,到了府外却不进去,是否不大妥当?”   薛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点火,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再这样说便不是了。”   江霜寒立即不敢再逗他了,知道这会儿是劝不动薛烬了,只得自己抱着箱子进去。   那日在街上遇见俞太妃的时候,她说过,这里面有想要她看见的东西,江霜寒其实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一处按照她的喜好修缮的院落,里面有他们在沂水的回忆,有她要的戏台子。   江霜寒细细地看了一遍,将那个木盒子拿出来,放在房内的桌子上,那里面是赵暄玉曾经给她的香囊。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她不是担得起他情意的人,自然也用不上他特意求来香囊。   将香囊放下之后,江霜寒便从府内离开。   薛烬此时正在马车里掀着帘子往这边看着,看见江霜寒出来了,才放下了帘子。   江霜寒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自然地上了马车。   薛烬往她怀中扫了一眼,淡淡问道:“东西呢?”   “留在里面了。”江霜寒道,不等薛烬接着说话,又道,“里面是一枚香囊。”   薛烬只是吃醋,并不是傻,当即明白了江霜寒走这一趟的缘由,他看着江霜寒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霜寒看着他,点头。   薛烬几乎不敢相信。   江霜寒又道:“我看过大将军府的戏台子了。”   薛烬一瞬间什么心思都熄灭了,感觉到了一种从前从来没有过的窘迫,他没想过这件事情会被江霜寒发现,从前他是怀着满心期待建造的那里,后来也是满眼失望地烧了那里。   时过境迁,再让江霜寒看到已经毁了的戏台,他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那里不好。”薛烬只能道。   “是不好。”江霜寒一副颇有道理的样子点头,“戏台子都烧毁了,我要到哪里给陛下唱曲儿呢?”   薛烬见她又要故意挑衅自己,当即眯着眼危险地看着她:“未央宫不够你唱的?那章明宫呢?”   江霜寒在他的眼神下不敢再造次,忙点头:“够了够了。”   未央宫的下人眼见着皇上冷着脸出去,又变脸一样高兴着回来,都纳罕地看着皇后娘娘和陛下。   陛下这会儿没空去关心旁人,他只顾着去折腾自己的皇后。原本这空下的一日他就打算用来陪江霜寒,如今被她这样大起大落一番折腾,薛烬的陪便用在了旁的地方。   他逼着她将什么称谓都喊了出来,自己坚持喊她“阿降。”   江霜寒一开始还有不解,便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警告道:“往后这个名字,只有我一人能叫。”知道江霜寒将香囊换了,现在又在称呼上计较起来了。   第二日一早,薛烬将一枚香囊系在江霜寒的腰际,江霜寒不解地看着腰间多出来的东西,问他:“这是什么?”   “早就看之前那个不顺眼了,这个是给你新做的。”薛烬系好,“不准摘下来,别丢了。”   “知道了。”江霜寒将香囊握在手中,认真回应他。   永远都不会丢的。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